《告白预演系列》 ☆ practice1 ☆ ~练习1~ natsuki enomoto 榎本夏树 生日/6月27日 巨蟹座 血型/o型 喜欢运动和画漫画。 隶属于美术社。 单恋着优,但一直无法坦率表达心意。 ----- 起因是一封信。 放在青梅竹马濑户口优鞋箱里头的那个东西,就是俗称的情书。午休时,他被留着一头俏丽短发的可爱学妹约到体育馆后方告白。回到教室之后,优这么表示: 「毕竟也得准备考试,我像平常一样婉拒掉了。」 听到他以平淡语气道出的事实,夏树暗自松了一口气。 然而,下一刻,她的心脏随即暴动起来。尽管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态度,但那个青梅竹马的双颊,却染上夏树至今未曾目睹过的一片绯红。 (我还以为优铁定对恋爱这种事没兴趣呢……) 默默吞下去的这句话,即使到了放学过后,仍在夏树的心中萦绕不去。 因为优向来只热中于电玩、漫画或社团活动。至今他们也从没聊过恋爱方面的话题。 现在,她明白那只是自己擅自套用的刻板印象罢了。 虽然这次优拒绝了,但下次,谁说得准呢? 这么想的瞬间,夏树终于做出「已经无处可逃」的觉悟。 (……今天一定要跟他告白才行!) 深呼吸一口气之后,夏树抬头望向优的背影。 距离放学还有三十分钟。在这不上不下的时间,只有两人待在校舍入口的鞋箱处。 夏树拜托和优同样隶属于电影研究社、同时也是两人青梅竹马的芹泽春辉协助,设法让优今天一个人回家。说得更正确一点,应该是春辉丢下「这样真的让人很烦躁耶!」这句话之后,半强迫地让两人陷入了独处的状态。 (……糟糕,心脏好像快从嘴巴迸出来了……) 夏树紧紧揪住制服上衣,发现自己的心跳快得惊人。 同时套上裙子和运动裤的双腿,此时也不停发抖。 (怎么办……还是明天再告白好了?) 那个胆小的自己悄悄探出头来。 勉强支撑着夏树站稳脚步的,是记忆中青梅竹马羞红了双颊的模样。 她很明白「时间点」是恋爱的重要因素之一。因为犹豫不决而错过彼此的桥段,夏树已经在喜爱的少女漫画中看过无数次了。 一秒的勇气。 或是一辈子的后悔。 (——榎本夏树,现在要开始执行作战了!) 「优!你现在方便吗?」 夏树沐浴在从窗外洒落的落日余晖下,像是豁出去似地开口。 那个高挑的身影转了过来。优带着一脸不解的表情望向她。 「你干嘛突然这么正经……」 为了不让声音颤抖,夏树将力气集中于腹部,然后紧紧握拳。 「对不起,这么突然。」 她感觉到优也因为这股不寻常的气氛而开始紧张。 夏树直直凝视着不禁屏息的青梅竹马,对他说出放在心底好几年的那句话。 「我从很久以前开始,就一直喜欢你。」 我说了。我终于说出口了。 不用看镜子,夏树也知道自己双颊发烫。 她忍不住移开视线。结果,这下变成心跳声格外清晰地在耳畔回响。这个比刚才更加剧烈的声响,甚至让夏树怀疑是否连优都听得到。 她战战兢兢地抬起头,发现优一脸茫然地杵在原地。 两人的视线瞬间对上。 仿佛还没回神过来的优,随着呼吸喃喃吐露出一句: 「……咦?」 虽然只是短短一句话,而且还是问句,但已经足够了。 (优……他……他在害羞……?) 是自己多心了吗?他的双颊看起来比被学妹告白的时候还要红。 面对优出人意表的反应,夏树顿时也说不出只字片语。 (我……我得……我得说点什么……) 夏树的视线不断游移。尽管她死命思考,浮现在脑海中的却是不带意义的单字。 「开……开……」 「开?」 满脸通红的优不解地歪过头。 尽管身高逼近一百八十公分,但这种可爱的动作却意外适合他。 (好想摸摸他的头喔……) 这个莫名涌现的想法,同时让夏树本人吃了一惊。虽然她也有自觉,但看来,现在的自己相当反常。再这样下去,她绝对会做出什么多余的发言。 在丑态毕露之前,夏树决定强行扯开话题。 「开玩笑的啦~!哪可能有这种事啊~你吓到了吗?」 我搞砸了。 夏树一瞬间这么认为。 (呃,不,应该说这么做也是战略之一……) 意识到从脑中一闪而过的词汇之后,夏树不禁恍然大悟。 没错,恋爱也是一种战争。 所以,这并不是当着敌人的面前逃跑,而是为了下个作战暂时去避避风头罢了。 更进一步地说,这次的告白预演,算是一种突袭作战。 优先是目瞪口呆,随后像是企图理解夏树的发言,在原地愣愣地眨了眨眼。 片刻后,他粗鲁地搔了搔那头看起来很柔软的发丝,然后瞪着夏树开口: 「夏树……你喔~」 听到他掺杂了无奈和害羞的声音,夏树轻轻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看来他相信我是开玩笑的……对吧?) 她装作没听到变得有些落寞的心跳声,然后露出笑容。 「刚才那个是告白的预演啦。」 「啥?预演?」 「嗳嗳~我刚才可不可爱?你有心动吗?」 夏树趁势从下方探头望向优,结果被后者投以白眼。 这种时候若对方什么都不说,反而更令人难受。夏树连忙收起嘻皮笑脸的表情。 「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嘛。对不起啦。」 「我会当真耶!」 「……咦?」 听到优的回应,这次换夏树哑口无言。 怦通,怦通。心脏狂跳到让人胸口发疼的地步。 (他是在开玩笑吗?还是……) 「骗你的啦。这是反击。」 优露出坏心眼的笑容。下一瞬间,他的手刀往夏树的额头一劈。 仿佛是在演搞笑短剧的一连串动作,让夏树不禁发出惨叫声。 「呀!优,你也小力一点吧!」 然而,优完全无视她的抗议,只是面无表情地再次开口: 「所以,你正式上场时的对象是谁?」 「正式上场?呃,你说告白吗?」 「对啊。既然刚才的是预演,就代表你的真命天子另有其人吧?」 看到优完全相信了自己情急之下编出来的谎言,夏树突然感到无法呼吸。 她明白错在于佯称那是「告白预演」的自己。 尽管如此,说谎也好、开玩笑也罢,她仍不愿听到「你的真命天子另有其人」。 唯独不希望优这么说。 夏树按捺着五味杂陈的思绪和真正的心意,再次紧紧握拳。 同时,面对等着自己答案的优,她挤出灿烂的笑容,朝他的侧腹挥出一拳。 「这我怎么可能告诉你啊~」 「好痛!」 夏树配合弯下腰的青梅竹马的视线高度压低身,用一如往常的态度提出下次的约定。 「嗳嗳~你之后再继续陪我练习吧~」 「……真没办法~那你要请我吃拉面喔。」 「咦咦~你很爱计较耶!」 「由我当练习对象,拉面算是便宜你了啦~」 「呜哇,竟然说这种大话……」 像这样的你一言我一句,最后都会在洋溢笑声的状态下结束。不是出自于任一方的规定,而是仿佛两人之间共通的默契。 (可是……总觉得今天……) 除了一股闷闷的痛楚以外,心脏还仿佛被针扎似地哭泣着。 (喜欢上某个人还真辛苦呢。而想将真正的心意传达给对方,又更辛苦了。) 这天,火红的夕阳余晖几乎令人睁不开眼。 听着放学的钟声,夏树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 (真糟糕……我在数学课睡得不省人事呢。) 昨晚早早上床就寝,但夏树却在半夜醒来好几次。 甚至连早餐跟午餐都食不下咽。 (简直像个坠入情网的少女……呃,实际上也是这样没错啦……) 尽管嘴上说那是「预演」,但自己确实在昨天告白了。 而且,对象还是长年来单恋至今的青梅竹马。昨天的她紧张程度或许远超过了想象。 (还能够一如往常地交谈,大概算是唯一的救赎了。) 夏树不只跟优住得很近,就连在教室里的座位也很近。说穿了,优就坐在她的前面。 上课传递讲义时,两人势必得面对面。感觉快被老师点到,但对方却完全睡死的时候,这样的距离也能让他们若无其事地叫醒彼此。 (……这么说来,总觉得优今天也一直在睡呢。) 今天的优罕见地顶着一头睡翘的头发来。每当窗外吹来风,蜷曲而在风中摇曳的头发就格外引人注目。若告诉本人,他一定会莫名在意,所以夏树绝不会说出口就是了。 「优~你要直接去社团吗?」 无论是午休时间或是放学过后,优的座位四周总是有人群聚集。 就像现在,昵称望太的望月苍太,就像只幼犬般兴奋地跑过来。 优、春辉、苍太和夏树四人,有着名为「青梅竹马」这种关系的孽缘。 尤其是这其中的三个男生,在进入高中后,还一起成立了电影研究社,吵吵闹闹地过着和以前没两样的生活。 「我得去教职员办公室一趟,你跟春辉先过去吧。」 「是为了暑假时提出的那个申请吗?那我们也一起过去。」 听到优的回答,春辉露出一口白牙,笑得宛如盛夏的太阳般灿烂。 「也是。因为如此,出发吧~!」 苍太也爽朗地表示同意,然后拉住优的手臂。 优像是被这两人强行拖离似地步出了教室。 夏树目送着他们的背影离开,不禁喃喃说了一句「真好」。 「男生的友情是不错啦,但女生可不会输给他们哟~」 肩膀传来轻拍触感的同时,一道柔软又好听的说话声跟着传来。 「小夏,我们也到社团教室去吧?」 接着,是道比较拘谨,却又温婉而柔和的催促声。 「灯里、美樱……」 夏树转头,发现两名好友正面带微笑站在自己身后。 黑发美少女是早坂灯里,有着一头蓬松可爱发型的则是合田美樱。夏树是上了高中后才认识这两人,但因为三人同样隶属于美术社,马上就变成意气相投的好朋友。 夏树认为,自己跟她们不单是个性合得来,还是能支撑彼此的存在。 (她们会这样刻意过来找我,也是因为我从一早就发呆到现在吧……) 夏树没有开口向两人道谢,而是取而代之地露出笑容。 「嗯!不知道绘里老师是不是已经到美术教室了?如果迟到就糟糕喽~」 「毕竟老师干劲十足地发表过『今年绝对要拿下冠军哟!』的目标嘛。」 「好厉害~美樱,你学得好像喔~」 于是,三人匆忙地来到走廊上。 脚步之所以有些仓促,是因为在暑假结束后,她们即将面对一场大型比赛。 据说,樱丘高中的美术社在成立之后,没有一年不曾获奖。 不过,社团活动却跟斯巴达教育完全沾不上边。 担任社团顾问的松川老师,并不会传授用来角逐奖项的技巧,而是秉持着「让成果更接近自己想要创作的作品」这样的思想,适时给予社员建议。夏树认为,松川老师为大家打造了一个能够单纯享受创作过程的环境。 其中,身为社长的灯里和副社长的美樱,更是不惜余力地发挥了自身的才能。 美术社都是由每一届的社长和副社长指名下一届的人选,灯里和美樱曾多次获奖,所以被指名的时候,所有社员也一致赞同。 另一方面,也有很多社员其实对绘画、陶艺、雕刻等创作不太有兴趣。因为樱丘高中没有漫画社,所以不少想画插图或漫画的学生也会加入美术社。 这类的社员多半是在自家进行作业,因此大部分都是幽灵社员。 至于夏树,出席率虽高,但就立场而言,恐怕无法归类在任何一方。 她很喜欢画漫画,也很喜欢在巨大的画布上尽情挥洒。 两者是不同的创作活动。倘若被问到比较喜欢何者,夏树大概答不上来。要比喻的话,应该就像把红豆馅和鲜奶油放在天秤上的感觉吧。 (两者都很喜欢,所以两者都想同时进行。虽然我以前觉得这样也不错……) 老实说,最近,夏树为自己在社团中的定位感到有点烦恼。 自己跟灯里、美樱不同。到头来,会不会只是个半吊子而已? 美术教室里头只有寥寥几名高一和高二的学生。 看到黑板一角写着「老师今天要出差。明天见」的匆忙笔迹,美樱不禁有些失望。 「真可惜,老师不在……我原本想跟她商量一些事情呢。」 「毕竟你的作品感觉渐入佳境了嘛。」 灯里探头望向画架上的画布,语带赞叹地说道。 「我这次选了五十号(注:画布尺寸)的画布,还有得画呢。灯里,那你呢……」 美樱停下准备颜料的动作,转而望向灯里的手边。跟昨天一样,那里只是静静躺着素描本、铅笔和橡皮擦。 灯里耸了耸肩,发出「嘿嘿」的苦笑声。 「我的灵感大神迟迟没有降临呢。」 「你一旦灵感来了,创作进度就会突飞猛进,所以一定没问题。」 (……如果我也有像她们那样的才能就好了~) 夏树以手托腮,茫然地从旁倾听两名好友的对话。 虽然她也打算参赛,但别说画布了,就连素描本里头都是一片空白。 姑且不提脚踏实地努力型的美樱,灯里虽然口头上说自己在等待灵感降临,但夏树也知道,她的素描本里头,其实已经填满了为数惊人的草稿。 就实际层面而言,还没将任何创作意念具体化的人,其实只有夏树。 「对了……小夏,你昨天有好好跟濑户口同学告白了吗?」 被灯里突如其来这么一唤,夏树的肩膀轻轻晃动了一下。 「啊。其实我也很在意呢。但又觉得这不好在教室问出口……」 美樱停下原本忙着涂抹画布的动作,语带顾忌地加入了对话。 「跟喜欢的人同班虽然令人开心,但这点实在不太方便呢~」 听到灯里直截了当地道出「喜欢的人」一词,夏树顿时害臊起来。 尽管感觉双颊开始发烫,但一回想起昨天的经过,她不禁一口气冷静下来。 「唉~……你们听我娓娓道来喔~」 「无妨,说来听听吧。」 听到夏树有些夸张的语气,灯里也刻意换了腔调予以回应。美樱见状不禁轻笑出声,气氛也随之变得轻松。 不需严肃以对而松一口气的夏树,开始用开朗的语气半开玩笑地报告事情始末。 虽然顺利告白了,但和对方说是「告白预演」一事。 以及相信她的说法的优,答应之后也继续陪她练习一事。 听完夏树的报告后,美樱和灯里默契十足地愣愣张口。 「……竟然说是告白预演……你还真是豁出去了耶。」 美樱眨了眨在稍短的浏海之下那双圆滚滚的眼睛。 夏树回以含糊带过的笑容,接着又说: 「结果我们就那么回去,路上一起去车站附近吃了拉面。真的很好吃呢~」 听到「车站附近的拉面」一词,灯里做出了明显的反应。 她从课桌后方探出身子,双眼发光地问道:「难道是新开的那间?」 「那间还满好吃的,真是太好了!」 「虽然是我请客啦……不对,这样不行啊~!」 看到吐嘈自己,而后又双手抱头的夏树,灯里露出认真的表情用力点了点头。 「的确。如果每次都是你请客,这样会很不得了呢。」 「灯里,我觉得问题应该不在那里……」 听到美樱可靠又冷静的指摘,夏树这才冷静下来。 她清了清喉咙,打算重新说明自己原本的用意。 「我会说是『告白预演』,是希望优意识到我是女孩子……可是跟他一起坐在吧台唏哩呼噜地吃拉面,根本和以前没两样啊!我又会被他说『性别:夏树』了啦~!」 夏树随即陷入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的状态,最后一句话甚至接近长啸。 她从椅子上起身,还发出「唔喔喔喔」的低吼。灯里见状,露出灿烂笑容表示: 「不要紧啦,小夏。你只要不说话就很可爱喔。」 「这听起来像是安慰,但其实根本不是~!」 「总之,你先冷静下来吧。来,把双脚并拢。」 美樱伸出白皙纤细的手指,轻轻让夏树呈现o型的双腿靠拢。就算只是匆匆一撇,也能看出那是一双连指尖都保养有加的玉手。 (这才是女孩子的手呢……) 不只是外表,美樱连内在都是个十足的女孩。夏树老是会忘记身上穿着裙子,做出一些可能会走光的动作。而建议这样的夏树在裙子底下套上运动裤的人也是美樱。 「……是说,美樱,那你跟春辉怎么样?」 对夏树而言,疑似在好友和青梅竹马之间萌芽的情愫,也令她相当在意。 美樱和春辉不同班,选修科目也没有重叠。两人会碰面的时间,顶多只有春辉在休息时间来找苍太或优的时候才对。 (不过,现在他们几乎每天都会一起回家呢。) 之前,夏树曾若无其事地向春辉打探过这件事。 个性开朗活泼的他,那时罕见地眼神四处游移。最后他回以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 「嗯……自然而然就那样喽。」 (我当下就直觉这事情并不单纯呢……) 春辉很会照顾人,就像个可靠的大哥哥,但总是会跟女孩子保持一定的距离,基本上也只会跟男生混在一起。唯一的例外大概就只有青梅竹马的夏树而已。 虽然春辉表示自己跟美樱很谈得来,但夏树认为理由一定不只是这样。 被问到自己和春辉的关系之后,美樱也随即表现出坐立不安的反应。 「咦?我……我们……很普通呀。」 「普通是怎样的感觉?」 看到夏树马上提出问题猛攻,美樱的脸愈变愈红。 「普通就是普通嘛!灯里,你呢?」 美樱以不自然的声音硬是转移了话题。 被无端卷入的灯里先是圆瞪双眼「咦?」了一声,随即以开朗的语气回应: 「现在,比起我的事,应该先替小夏拟定告白作战才行呢。」 语毕,她用铅笔在素描本上飞快写了些什么。 看到「告白作战第二弹」几个字,夏树感觉鼻腔一阵酸楚。 「灯里,谢谢你。我不会放弃……」 「小雪~!我们也来帮忙吧!」 「拔掉杂草就可以了吗?」 足以掩盖夏树决心宣言的女孩尖叫声,从敞开的窗户传进室内。 怎么回事?三人面面相觑,一起到窗边一探究竟。 「刚才的尖叫声挺惊人的呢。难道是艺人?来出外景之类的?」 她们兴致勃勃地朝窗外望去,发现花坛前方簇拥着一群人。 而被一群女孩子团团包围在中央的人是—— 「那是绫濑同学吧?他真的变得超受欢迎耶~」 「剪了头发之后,他整个人的感觉都不一样了嘛。」 面对同班同学绫濑恋雪一百八十度的转变,灯里和美樱都坦率地表现出吃惊的反应。 在形象出现巨大转变后受到众人瞩目,是很正常的事情。但因为恋雪个性比较内向,不太容易成为他人热烈讨论的话题。就算同班,也几乎没有听到他开口说话的机会。因此,这或许可说是理所当然。 (虽然灯里也意外怕生,但她给人的感觉很亲切,脸上又总是挂着笑容嘛~) 至于美樱,除了春辉以外,她基本上很少跟男生说话。跟夏树在一起时,她也会和优或苍太聊天,但并不会主动搭话。 (恋雪同学明明是个好人呢……真是太浪费啦~!) 对于经常跟恋雪互相借漫画的夏树而言,这实在是个令人着急的状况。 所以,聊到恋雪时,她总是会不禁热血起来。 「剪掉过长的浏海,再改戴隐形眼镜的话,本人其实帅气不已——像这样的设定,最近就连少女漫画都很少出现了耶。恋雪同学真是太厉害了~」 「小夏,让你感动的点是这里啊?」 美樱苦笑着说道。灯里以一句「对了」接着开口说: 「你们好像经常互相借漫画对吧?而且座位也满近的,还满常聊天吧?」 尽管看起来时常在发呆,但灯里其实观察入微。 夏树一边暗自佩服,一边替突然备受关注的同班同学道出烦恼。 「恋雪同学他啊,不但很温柔,同时人也很好呢。所以,就连社团活动都是因别人要求才参加。那似乎真的让他很困扰,但又不知该怎么拒绝才不会伤害到对方。」 「……这是个很困难的问题呢。」 美樱过了片刻后才这么回应。看来是设身处地为恋雪思考了一下。 而想不到更恰当的解决对策的夏树,也只能皱眉表达同意。 「话说回来,他怎么会突然想剪头发呀?是想在高中生活的最后一个暑假之前,来个形象大转变吗?」 听到单纯的灯里过于直线思考的发言,就连夏树也只能以「哈哈哈」的笑声回应。 只有美樱似乎发现了令人在意之处,独自喃喃道: 「……真的只是因为那样吗……」 优将视线从写满了问题和目标的白板上移开,转而仰望天花板。 今天的讨论议题,是当成毕业作品提交的电影的内容。 让女主角决定向男主角告白的理由为何? 更深入追究的话,为何她会喜欢上他? 这些用红笔圈起来的文字,虽然都只是电影情节的叙述,却狠狠地刺入优的内心。 自昨天开始,夏树的「告白」一直盘踞在他的脑中。 (竟然说那是预演……而且,为什么偏偏找上我啊?) 既然说是「预演」,就表示将来会有「正式上场」的一天。 而身为练习对象的优,打从一开始就不在她的真命天子候选人之中。 优摆出了沉思的姿势,然后以眼角余光偷瞄在座的其他成员。 (除了我以外,跟夏树走得比较近的男孩子,就是这两个家伙了……) 芹泽春辉、望月苍太及目前不在场的唯一女性成员榎本夏树。在意识到彼此的性别之前,四人就玩在一块儿了。这层「青梅竹马」的关系,以后想必也会继续伴随着他们。 优并没有对此感到不满。就算升上高中,也没必要连忙跟夏树拉开距离。事到如今,如果突然改以客客气气的态度跟她相处,只会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而已。 然而,这种根深蒂固的「熟人」的关系,同时却也是一把双面刃。 直到目前为止,半是开玩笑、半是为了掩饰害羞,优常以「性别:夏树」调侃她。而现在,这些所作所为全都回报到自己身上来。待在彼此身旁变成过于理所当然的事,因此对夏树来说,自己的定位不知是否也成为了「性别:优」。 被选为告白预演的对象,代表夏树起码有将优视为一个男人,但这或许也意味着,她并不打算将他列入恋人候补的名单里。 (想从「青梅竹马」的关系毕业,原来这么困难吗……) 想到这里,优不自觉地叹了口气。坐在一旁的苍太敏锐地察觉到。 「优,你真的很认真耶。应该不用想得那么严肃吧?」 这句话仿佛直指自己正在思考的夏树的告白一事,让优不禁吓出冷汗。 不过,当白板映入视野的一角,优这才明白苍太指的是电影的问题。他一边祈祷苍太不要发现自己内心的动摇,一边缓缓开口: 「……呃,可是,女主角的内心世界也很重要吧?得慎重思考才行。」 「是这样没错啦,但你基本上不都只看娱乐性质的作品吗?」 苍太所言也有一番道理。 说到优喜欢的电影,多半都是好莱坞强档或喜剧片,恋爱片总让他有些提不起劲。 相较之下,苍太则是什么类型都会看,尤以恋爱电影来者不拒。如果有喜欢的作品,他甚至会把脚本和dvd一并买回家收藏。 春辉则和这两人又不一样。他喜欢欣赏独立电影这种非大众走向的作品。而他实际踏入电影院的次数,也是三人之中最多的。 和社团顾问报告「我们三个人要合力拍一部电影」的时候,「真的没问题吗?」是他们得到的第一反应。顾问的语气相当严肃,让他们忍不住当场笑了出来。不过,三人也不是不明白对方的心情。 实际上,单是决定主题便已困难重重。 最后,会决定拍恋爱片,也是出自春辉关键性的一句话: 「毕竟从没拍过,就试一次看看吧。」 优原本反对苍太的提案,但既然春辉都那么说了,他也不好再提出异议。 因为,他就是憧憬春辉的才能,才决定加入电影研究社。 起因是两年前,亦即众人都还是高一生的秋天。 春辉偷偷在网路上公开的小短片,在暑假时慢慢成为学生之间的讨论话题。最后,听到传闻的评论家也开始注意这部作品。被各大部落格和杂志当作报导题材,让更多人接触到这支小短片。 (我记得那家伙一开始说过「拍电影是我的兴趣之一」呢。) 或许那只是春辉用来掩饰害臊的说词吧。看过小短片之后,为了游说春辉继续拍摄下一部作品,优和苍太可说是卯足了全力。他们完全迷上春辉拍的电影了。 因一时兴起成立的电影同好会,在隔年陆续有学弟妹加入之后,便晋升为正式社团。随后,春辉的作品多次获奖,于是学校也答应拨一笔不少的社团预算。 在理想的环境整顿完毕后,春辉更致力于拍摄电影了。 (他也很受女孩子欢迎,说不定连夏树都……) 他悄悄望向坐在正对面的春辉。 不同于以往气定神闲的王者风范,春辉从刚才便一直沉默不语。他维持着双手环胸的姿势,散发出某种一触即发的紧张氛围。 尽管他应该也听到了苍太和优的对话,仍没有半点反应。 (好惊人的集中力……他脑袋里不知是什么样子呢。) 或许是察觉到优的视线,春辉突然望向他。 (不对,他不是在看我……) 他望向白板的某一处,嘴上还念念有词。 下一瞬间,春辉猛然站起。身下的座椅也因此翻倒而发出巨响。 「我懂了!我们欠缺的东西就是一幅画啊!」 听到春辉欣喜若狂的发言,优和苍太不禁一头雾水。 「欠缺的东西?要用在哪里啊?」 「画?什么的画?」 春辉有个毛病,就是在脑中灵光乍现时,他只会说出结果。所以,周遭的人经常为了他的发言摸不着头绪。就连习惯这种相处模式的优和苍太,也很难摸清春辉的思考回路。 春辉没有回应两人的提问,只是有些焦躁地咋舌。 「我怎么一直都没想到呢?都有这么多要素了,哪来其他答案啊。」 他扶着额头叹气,似乎是为这样的自己感到相当不满。 尽管一连串的动作看起来很有戏,但优和苍太都明白那并非出自刻意,而是春辉自然而然表现出来的言行举止。他就是这样全心全意集中在拍摄电影上。 (他真的是个很厉害的家伙呢……) 为了不让灵感消逝,优动了动被春辉的气势压倒的身体,开始抄写笔记。 「要让女主角画一幅画吗?那就得把她的设定从戏剧社改成美术社喽?」 「嗯。因为那家伙只有在面对画布时,才会变得坦率嘛。」 春辉仿佛是在描述现实生活中熟人般的语气,让优手中的原子笔停下了动作。看来,女主角似乎已经开始在他的大脑中开口说话了。 而苍太也像是受到春辉提案的启发,语带兴奋地跟着发表意见: 「这样的话,在第一幕就要让画布亮相喽?原本一片空白的画布,伴随女主角度过各种时光后,慢慢增添鲜明的色彩……」 「没错没错!比起说一堆不得要领的台词,视觉效果给人的印象会更强烈嘛。这样一来,观众也更能感受到电影想要表达的东西。」 (在讨论这种话题时,望太也会突然变得活力十足呢。) 优一边拼命统整两人的对话内容,一边在内心暗自佩服。 过去,他一度觉得这两人是在「展示自己的才能」,并因此感到焦躁。 然而,在彻底明白自己没有像他们那样的热情和才能之后,这种灰暗的想法也逐渐消散。虽然并非完全消失,但优至少已经掌握到和这两人相处的要诀。 现在,不必像当年一起在秘密基地玩耍时那样,什么都要跟对方分个高下。 只要坦率地承认「自己很羡慕」就好。 即使只是搞错,但如果涌现出嫉妒的想法,那一切真的就会结束了。 「——这样的构想是不错,但重点在于怎么准备那幅画。」 回过神来时,春辉跟苍太宛如滚滚江水般涌出的灵感也差不多告一段落了。 (没能记下来的部分,等整理笔记时再让他们补充吧。) 优思考着之后的作业流程,以及该怎么弄到电影需要的那幅画。 在电影研究社的成员之中,有个负责制作小道具、拥有一双巧手的学弟。不过,既然春辉和苍太没提及他的名字,就代表他们可能认为那个学弟做的东西形象不符。 (他们八成想追求「我在恋爱!我是少女!」的那种感觉吧……) 思考至此,夏树的脸庞突然在优的脑海中浮现。 虽然昨天的告白只是练习,但这么做的她,十足是个「恋爱中的少女」。 甚至有种完全变了个人的感觉。 「……也可以拜托夏树,或是美术社的人吧?」 听到优的喃喃自语,春辉和苍太像是触电般抬起头来。 接着同时大喊:「就是这个!」 「不愧是优。交游广阔的人,思考的出发点就是不一样呢。」 「我说的人脉你也有啊。对方是夏树耶。」 「噢,我不是那个意思……呃,应该说我的表达有问题?我想说的是,个性圆融、人脉又很广的人,在有需要时,脑中总是能马上浮现最适任的人选呢。」 大概能理解春辉想表达的意思,但要坦率地接受,还是让优觉得有些难为情。 在他不知该做何反应时,一旁的苍太轻笑着帮忙说明: 「意思就是你很懂得适时依赖周遭的人吧?」 「不不不!这样讲的话,好像优动不动就跟人讨救兵一样耶。」 「我觉得『依赖周遭的人』,同时也像是一种『大家可以依赖我』的表态行为喔。如果对方是个凡事都打算自己完成的人,恐怕很难开口找他帮忙吧?」 听到这句更直截了当的分析,优不禁低下头来。 于是,春辉跟苍太达成了「这就是优的特色呢」的共识,并满足地点点头。 (拜……拜托你们饶了我吧……) 得赶快换个话题。不然自己大概会因过度羞耻而暴毙。 脑中尚未拟定计划的状态下,正当优要冲动开口的瞬间,社团入口处传来敲门声。 (得……得救了!) 优为了开门而起身,但随后又因为想到什么而停住动作。 苍太也看了看手表,像是明白来者何人似地「噢」了一声。 「看样子是来接你的喔。」 面对苍太意有所指的笑容,春辉露出不满的表情。 (唉……望太也真是学不乖呐。) 优耸了耸肩,而那像是信号般,下一刻,春辉用手指朝苍太的额头用力一弹。 「好痛!」 「我会在回家路上跟她提这件事。」 语毕,春辉华丽地忽略苍太,背起书包走向门边。 喀喀,喀吭! 在发出一如往昔的噪音后,有点卡卡的大门随之开启。 优望向门外,合田美樱宛如忠犬八公般在那里等着。 「……路上小心啊。」 优对背影看起来有些喜孜孜的春辉这么说道,后者举起手挥了几下。 再次发出噪音后,社团的大门关上了。苍太无力地趴倒在桌上。 「他绝对不会让合田去开那扇门耶。」 听到苍太带点敬意的喃喃低语,察觉到同一件事的优也点点头。 「虽然还不到女孩子打不开的程度,但那扇门毕竟很重啊。」 「春辉在这种地方很有男子气概呐~」 「……他们俩是不是在交往啊?」 「不知道~」 苍太紧贴着桌面,有些敷衍地回答。 (真罕见。他应该对恋爱相关的话题很感兴趣才对啊……) 就在优打算若无其事地询问理由时,苍太率先开了口: 「优~……你知道什么是能够长久维持,同时又独一无二的爱吗?」 「爱……爱?」 听到这个完全出乎意料的提问,优不禁傻眼。 打从一开始,苍太或许就不是为了寻求答案而提问。他自行道出了问题的正确答案。 「答案就是『单恋』。」 单恋。 喃喃重复一次之后,心脏仿佛被人揪住般隐隐作痛。 这股痛楚,让优意识到自身对夏树的感情。 (……的确,倘若是单恋的话,就能维持很久了。) 就算告白,也未必能和对方两情相悦。 即使幸运地成为恋人,这段关系能够维持多久,仍是个未知数。 (之前好像在某本书上看过……恋人的「保存期限」是三个月,夫妻则是三年。) 据说,恋爱时脑内所分泌的某种物质,效果似乎只能维持这么长的时间。尽管存在个体差异,但那让优觉得意外有说服力,也是不争的事实。 如果是单恋的话,就全凭自己的内心了。 不但可以尽情恋慕自己喜欢的对象,也可以依自身判断迳自划下句点。 (尽管令人有些落寞,但那或许也是答案之一……) 苍太一定也抱持着同样的想法吧。 虽然优不曾过问是从何时开始的,但苍太现在似乎正在单恋中。 苍太的单恋对象早坂灯里,同时也是夏树和美樱的好友。 所以,虽不乏搭话的机会,但不知为何,在早坂的面前,苍太总是会变成哑巴。 据本人表示,原因似乎是「灯里美眉,太可爱了……我会紧张……没办法……」。 尽管苍太的态度明显到让春辉跟优都不禁露出苦笑,但因为当事人早坂有着单纯的性格,所以似乎完全没察觉到。 (早坂也是个不可思议的女孩子呢……) 以多次获奖的经历闻名的美术社社长——或许多少有受到这个头衔的影响吧,周围对早坂的评价多半是「虽然有点捉摸不清,但似乎很厉害」。不知是否因为才能过于优秀而无法彻底发挥,她有时会采取令人难以置信的大胆行动。这点倒是和春辉十分相似。 男生阵营给予早坂的定位,基本上是「不开口的话就是个美少女」,但私底下想要追求她的人似乎也不在少数,而且据说各个学年都有。 但根据夏树的转述,她本人则是秉持着「比起恋爱,我选择友情跟美术!」的态度。 「……你跟早坂发生什么事了吗?」 优释出愿意倾听苍太大吐苦水的善意,但这句话反而更将后者推入万丈深渊。 在额头重重撞上桌面后,苍太发出气若游丝的回应: 「就是啊……要是有发生什么就好了呢……」 「啊~嗯。我懂了,我真的懂了,所以你别再说了。」 优拍了拍苍太的肩膀,然后为了收拾东西回家而起身。 他望向敞开的窗户,外头传来热闹的人声。 「呜~哇~绫濑那家伙不要紧吧……」 「什么?阿雪怎么了?」 苍太摇摇晃晃地起身,然后凑近窗边。 优让出一个位置,说了一声「那边」,并伸手指向外头。 苍太原本无法对焦的双眼,瞬间因下方的光景而瞪大。 「哎呀呀~他被一群女孩子团团围住了耶……这样八成没办法继续社团活动喽。」 「嗯?那家伙不是回家社的吗?」 「他最近才加入社团的。听说是园艺社。」 「哦……不愧是全国模拟考排行前几名的人,果然游刃有余吗?」 话刚说完,优就惊觉自己的失态。 不仅语气听起来很酸,连用字遣词都像在刻意找碴。 他有些不安地朝苍太偷瞄一眼,结果很不幸地和后者对上了视线。 「你会这样说别人很罕见耶。因为他跟夏树处得很不错,所以你在意了?」 「才不是那样!」 反射性地否认之后,优再次涌现想要抱头惨叫的冲动。 看到友人极其明显的反应,苍太也只能苦笑以对。 优没跟绫濑恋雪说过什么话,但他知道恋雪跟夏树有漫画这个共通兴趣。 而受到妹妹雏和夏树的影响,优涉猎的漫画范围也很广泛。不过,要是想畅谈各出版社或杂志的特征这类深入的内容,他就只能举白旗投降了。因为经常无法加入话题,所以恋雪和夏树聊天时,他都会极力和这两人保持距离。 (虽然他本人不是什么讨厌的家伙,但总觉得心里头怪怪的……) 优朝窗外投以细细观察的视线,一旁的苍太则像是看到耀眼事物似地眯起双眼。 「不管理由是什么,能像那样改变自己,实在很厉害呢。」 苍太一边这么说,一边倚着窗框托腮。 他的视线焦点仍落在恋雪身上,但实际上应该是在思考其他事情吧。 「我觉得你维持现在这样就很好了,望太。」 抛下这句话之后,优返回桌子拿书包。 苍太愣了半晌,随即开口大声要求:「优,你再说一次刚刚那句话!」 「你是听到幻听了吗?麻烦把窗户和窗帘关好喔~」 「真是的,优,你真的很容易害臊耶!」 「……你忘记社团教室的钥匙握在我这个社长手里了吗?」 「哇~我现在马上关!所以别把我锁在这里啊啊啊~」 我还真是干了蠢事呢——优不禁在内心这么苦笑。 不过,这样的相处模式让他感到舒适自在,的确也是事实。 诸如才能或恋爱,跟这种无法随心所欲操控的东西对峙,实在超乎想象的累人。 (尽管如此,还是无法干脆俐落地放弃,所以才伤脑筋啊……) ☆ practice2 ☆ ~练习2~ yu setoguchi 濑户口优 生日/7月11日 巨蟹座 血型/ab型 夏树的青梅竹马,隶属于电影研究社。 个性温柔敦厚,在各班级都很受欢迎。 有一个妹妹。 ----- 告白预演的两天后,夏树在自己的房里死瞪着月历瞧。 (怎么办……果然不管看几次,今天都是星期六……) 她也明白自己很矛盾。就是因为知道今天是星期六,昨晚才会一直画漫画到接近天亮,就算睡到中午过后才起床,也不会因此手忙脚乱。 然而,像这样再次被迫面对现实,让她不得不意识到一件事。 虽然嘴上说那是练习,但今天,是夏树在告白之后经历的第一个周末。 她掀开遮光窗帘,望向位于对面二楼的优的房间。 因为住在隔壁,两人的母亲交情又好,所以优和夏树自幼便经常往返于彼此的家中。 这样的状况在升上高中后仍没有改变。每到周末,他们俩几乎已经习于到其中一方的家中度过假日时光。夏树用的是「拜托优教自己念书」的名义。 (毕竟我说不出「因为很想你,就过来见你啦」这种话嘛……) 夏树叹了一口气,拾起被自己推到书桌角落的数学习作。 「没办法,还是出发吧。」 鼓起干劲前往拜访,但不凑巧的是,优刚好外出了。 面对心中仿佛松了一口气,又仿佛有些失落的反应,夏树不禁苦笑。 「这样啊……那我今天就先回去好了。」 「咦咦~?他应该马上就会回来了,我们一边打电动一边等嘛!」 不满地出声慰留她的人,是优的妹妹雏。 虽然雏跟夏树的弟弟同样是高一生,但「妹妹」实在是一种非常可爱的存在。看到雏宛如幼猫般黏着自己,夏树原本落寞的心情也抛诸九霄云外。 「好啊。要练等级吗?还是要对战?」 「都要!」 雏天真烂漫的笑容,让夏树紧张了一下。 每当那双眼角略微下垂的眸子露出开心的笑容时,总让人不禁联想到优的面容。 (毕竟他们是兄妹,长得像也不奇怪啦……) 不只是外表的特征,两人还有一个共通点。 「小夏,你跟我哥发生了什么事对吧。」 雏像是走在自己的地盘般若无其事踏入优的房间,然后突然转头这么问道。 跟在她后头的夏树,被这记出其不意的攻击劈个正着。 (如果我没听错,这句话似乎不是问句耶?) 面对以胸有成竹的眼神望向自己的雏,夏树只能尴尬地低下头。 「看你的反应,八成被我猜中喽?」 「呃,不,这个……」 看到夏树支支吾吾的反应,雏回以大人般的成熟表情。 「哦~?你不想说的话也没关系啦。」 雏十分干脆地停止追问,小小的身影再次转过去背对夏树。 如同雏的宣言,她之后没再开口。 她沉默安装游戏机的身影,让夏树陷入了坐立不安的状态。 (小雏是因为担心我,才会这么问吧……) 她也有可能是从优口中听说了什么。 不对。依照这个青梅竹马的个性来判断,他应该不会把告白预演的事泄漏出去。尽管如此,优的态度或许也不太对劲,才会让雏说出「你跟我哥发生了什么事对吧」。 「……那个……我……小雏……」 「如果是小夏的话,就可以哟。」 「嗯?」 夏树一瞬间没能掌握这短短一句话的意思。 听到夏树的疑问,手持遥控器的雏回过头来。 「如果是小夏,我愿意把哥哥让给你。」 雏认真的眼神散发出前所未见的光芒。 看起来完全不像在开玩笑。 受到影响的夏树也不禁挺直背脊,慎重地再次提问: 「你说让给我……这是什么意思呢……?」 「虽然总是马上自暴自弃,又有些优柔寡断,但他个性温柔,外表也算是中上水准。身为我哥,他意外是个买到赚到的超值商品呢!」 「咦……」 终于明白雏这番话用意为何的夏树,脸色不禁苍白起来。 (雏会刻意这么说,就代表我的心意已经被她看穿了?) 不需重新回想,夏树也很确定她不曾对雏坦白过自己喜欢优一事。 她跟雏的感情宛如亲姊妹一般要好,但要说出「我喜欢小雏的哥哥呢」这种话,还是会让人再三犹豫。 看到杵在原地的夏树,雏再次丢出爆炸性的提问。 「还是说,恋雪学长才是你的菜呢?」 「我……我的菜……?」 从前后对话来推敲,这大概是「喜欢类型」的意思吧。 面对完全出乎意料的对话发展,夏树只能模仿金鱼,无声地让嘴巴一开一阖。 「现在,恋雪学长在高一生之间也蔚为话题呢,说是他突然变得帅气无比之类的。看他这样,应该是下定决心要对谁展开攻势了吧?」 「攻……攻势?」 「讨厌啦,就是告白呀。」 雏这么回答,苦笑着耸耸肩。 再次看到如此成熟的应对,不禁让夏树转而佩服起来。 「……恋雪学长明明从以前开始,就是个帅气又温柔的人啊。」 雏的低语不经意地传入夏树的耳中。 那是个细微到会让人以为自己听错的声音。 正当夏树犹豫着要不要开口询问时,雏率先开口呼唤她。 「小夏,你现在一定在思考为什么喜欢我哥的事情会穿帮吧?」 「咦咦!小雏,你会读心术吗?」 听到夏树不禁开口大喊,雏「噗哈」一声喷笑出来。她手中的遥控器跟着掉到地上,她本人也笑到跌坐在地。 「小……小夏,你太棒了~」 「小雏~你不要只顾着笑,快回答我啦~」 或许是觉得夏树欲哭无泪哀求的样子很可怜,雏摇摇晃晃地起身。 她抹去眼角因大笑而逸出的泪水,然后抖出冲击性的内幕。 「因为你很率直,所以一看就知道了呀。」 「是……是喔?那么,难不成……优也……」 「我想应该不要紧。我哥对于别人寄予他的好感,迟钝得很呢。」 语气听来若无其事,但雏的指摘相当一针见血。 被她这么一说,夏树的脑中陆续浮现许多蛛丝马迹。 优有着以他人为优先的习惯,而且对本人而言,那似乎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或许,不管在家中或是外头,他都会不自觉地变成「哥哥」吧。乍看之下,像个孩子王的春辉虽然更给人大哥哥的感觉,但在社团里,主导指挥的人其实反而是优。 优能敏锐察觉周遭的气氛,但如同雏的指摘,对朝向自身的好感他有时却很迟钝。 (可能因为我也是「姊姊」,所以才觉得不能丢下他不管?) 在陷入沉思的同时,夏树感觉到某个盯着自已的视线。 她偷瞄一眼,结果跟在一旁屏息观察自己的雏四目相交。雏虽然毫不避讳地说了一堆,但八成还是很在意夏树的反应吧。 「……小雏,你的发言都好成熟喔。」 「对吧~?人家已经是高中生了嘛!」 雏得意地挺胸。看到她如此可爱的举动,夏树不禁紧紧将雏拥入怀里。 「真是的!雏,你好可爱喔~!」 「小夏,你弄得我好痒啊~」 房里充斥着两人的嬉闹声。这时突然有人在没敲门的情况下猛地打开房门。 能做出这种行为的只有一个人。 「你们在别人的房间里干嘛啊……」 身为房间主人的优一脸无奈地伫立在门口。 「哥哥!欢迎回来~」 夏树也模仿雏懒洋洋地挥了挥手。 「欢迎回来~是说,你出去好久喔!上哪儿去啦?」 「上哪儿都无所谓吧~」 优轻巧地避开坐在地上的两人,来到房间深处的书桌前。 他手上拎着距离这里一个车站远的大型书店的袋子。里头的东西看起来比杂志小本,再加上有点厚度,或许是又买了新的参考书吧。 (听伯母说,优好像也要参加暑期辅导嘛。) 之前,夏树才高一的弟弟自信满满地表示要参加集训。隔天,两位母亲在自家客厅相谈甚欢时,刚好被夏树听到了。虽然在夏树面前不知为何不常看到优诚恳向学的样子,但他似乎也有认真在准备大学入学考。 「难得的假日,就这样泡在我们家没关系吗?」 把钱包和纸袋搁在桌上后,优带着调侃的口气问道。 听到青梅竹马事到如今才抛出这种疑问,夏树不禁「嗯嗯?」地歪过头。 「因为你是特别的啊。而且,以前不也都是这样吗?」 「……啊,是喔。」 尽管问出口的人是自己,但优还是有些害臊地欲言又止。 不知道是否多心了,他的脸颊甚至有些泛红。也可能是因为刚从外头回来的缘故吧。担心出口指摘这点会弄巧成拙,所以夏树只是笑笑带过。 「那么,你今天是来干嘛的?」 优转身,双手环胸站在原地问道。 「想来找你教我念书呢。」 看到夏树露出厚脸皮的笑容回答,优和雏惊讶地异口同声表示: 「原来不是为了打电动啊。」 「你不是来打电动的吗?」 「你们兄妹感情真好耶!不是啦!」 这样讲的话,好像我都是为了打电动而来一样! 抗议的台词已涌上喉头,但这两人可能只会回以肯定答复,使她有些不安。 仔细想想,每次来优的房间时,比起握笔的时间,握着摇杆的时间好像就占去了一半。 (既然如此,只好掏出那个了……!) 夏树亮出方才完全被她遗忘的数学讲义,做为证物拿到优的面前。 「你看这个!我只解了一题对吧?」 「你得意什么啦。真是的,把我当成难民收容所吗……」 优苦笑着将手伸向折叠桌。尽管嘴上揶揄个不停,但看来他今天也愿意指导夏树。 在夏树拿起念书要用的工具后,为了让出一个空间,雏跟着起身。 「那电灯泡就先告辞喽。」 看到雏带点坏心眼的笑容,夏树不禁吓出一身冷汗。 (哇!用这种说法的话,就连优也会觉得不对劲吧……?) 她胆战心惊地望向优,但后者却露出令人意外的灿烂笑容。 「雏,你也要一起用功吗?」 「……哥,你这种个性,会让自己辛苦一辈子喔。」 「啥?这是哪门子的预言啊?」 无法代替雏说明言下之意的夏树,只能在一旁干笑。 大约一小时过后,讲义的题目只剩下最后一题了。 夏树原本以为她会跟这份讲义耗到傍晚,但多亏了擅长指导他人的优,即使是对数学完全没辄的她,也仿佛被施了魔法般顺利解开问题。 (毕竟平常念书的量就有差呢~优打算继续升学嘛。) 计划在高中毕业后进入专科学校就读的夏树,多少也还是会念点书,但基本上都是为了应付申请书而已。基于底下还有一个弟弟,她希望自己能透过推荐入学来减免一些学费。 而优也是基于相同的理由,将目标订在国立大学。 因为他希望能将选择公立或私立学校的权利留给雏。 (直到前一阵子,我们明明都不曾聊过或想过这方面的事情呢。) 然而,无论愿不愿意,将来出路的话题仍会找上门来。 那个学妹会鼓起勇气向优告白,或许也是因为「到了春天就见不到面了」这项事实,在背后推了她一把吧。能够每天看到对方,是还身为高中生这段时期的权利。 「……对了,你听说星期一那件事了吗?」 或许是发现夏树的集中力开始下降,优缓缓开口问道。 夏树看着连算式都还没生出来的作答区,耸了耸肩,然后放下自动笔。 「你是指希望我们去电影研究社一趟的事吗?我有收到美樱的简讯。她说你们为了新作品,想找人画一幅画当作电影道具?」 主动道出这件事之后,夏树感觉心情一瞬间变得沉重。 她也很喜欢春辉拍的电影。之前,也数度答应帮忙制作小道具。 然而,他们这次所追求的东西,和以往都截然不同。 「……我也要去参加那场讨论吗?」 「怎么了?你有事?」 「不是那样啦……你们想要的,是用来当成电影关键要素的一幅画吧?这样的话,我觉得美樱跟灯里比较能胜任。」 尽管夏树大力主张「这是为了作品」,但优似乎无法接受这样的说词。 「早坂跟合田的作品确实都很优秀,但毕竟我们不是专业人士,对于作画技巧或是美术价值之类的,根本一窍不通啊。我们只是想要一幅能够完全吻合女主角形象的画作罢了。」 尽管语气相当平静,但优的这番话却十分有魄力。 听到他的主张,夏树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小小声回以:「是喔……」 「而且,我很喜欢你的画喔。」 「……咦?」 「你的人物画都有着生动的表情,风景画则仿佛会发光。我觉得这样很棒啊。看了就会让人涌现活力呢。」 「……就……就算你这样拍马屁,也得不到任何好处喔。」 「别害羞、别害羞。都认识多久了,我干嘛拍你马屁啊~」 看到优一脸笑得从容的模样,夏树轻轻咬唇而低下头。 要是不这么做,她感觉自己几乎就要哭出来了。 (优不但迟钝,又很八面玲珑。但对我就老是直言不讳……) 可是,能让夏树重拾自信的,一直都是优的话语。 他总是能看见连夏树本人都没发现的自身优点,而且还会确实将其化为言语来夸赞夏树。 「你不是有在画漫画吗?别只让雏看,也拿给我看看嘛。」 在夏树还来不及开口道谢时,优就丢了一颗震撼弹过来。 她没能率直答应,就这样错过了抬起头来的时机。 (他能认同我的画作虽然很开心,但漫画实在就……) 如果想成为专业漫画家,就必须尽量让周遭的人审视自己的作品。 得到网友这样的建议后,夏树鼓起勇气将自己的漫画拿给雏、美樱和灯里等人观看。尽管有时会得到比较严格的意见,但她并未因此沮丧,总会努力将众人的感想反应在作品之中。 不过,如果要拿给优看,情况就不同了。 毕竟夏树画的是少女漫画,而且,作品里头的男主角,很明显会让人联想到「某人」。就算本人不会察觉这一点,夏树自己也无法承受这种状况。 「……我考虑看看。」 勉强挤出回应后,优笑着以「还请您尽快这么做喽」带过。 不愧是懂得察言观色的男人,反应就是不一样。 (他在这种地方明明很敏锐啊……) 夏树眺望着露出「哥哥」笑容的优,心中突然涌现想要试探他的想法。 她在不让优察觉到的情况下悄悄深呼吸,装作若无其事地开口问道: 「嗳,如果我交到男朋友……你会怎么样?」 「这个问题还真突然耶。跟你的漫画有关吗?」 「你说呢?」 看到夏树露出刻意的笑容,优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什么怎么样啊……身为练习对象,也只能声援你了吧?」 「……!」 自作自受。都是因为自己企图试探他人所导致的结果。 尽管这么想,夏树仍因为这股冲击而无法好好呼吸。 面对没有任何反应的夏树,优也只是默不作声地开始阅读参考书。 「如果是小夏,我愿意把哥哥让给你。」 雏的那句话再次浮现于脑海之中。夏树在内心暗自做出回应—— 我恐怕没办法呢。 尽管如此,她还是无法放弃。夏树对着已经移开视线的优再次开口: 「谢谢。有你的声援,感觉很可靠呢。」 不知夏树慢半拍的回应是否让他愣住了,优停下了翻页的动作。 「……加油啊。」 尽管双眼仍看着参考书,但优的神情十分温柔。 「嗯!」 夏树装作没听到心脏诉说着痛楚的声音,这次活力十足地做出回应。 ☆ practice3 ☆ ~练习3~ koyuki ayase 绫濑恋雪 生日/8月28日 处女座 血型/a型 夏树的同班同学。 隶属于园艺社,最近因形象的骤变,成为女生间的话题人物。 ----- 周末假期结束后的今天,同样是个晴朗到令人咬牙切齿的炎热夏日。 就算只是像这样步行在走廊上,颈子也会渗出汗珠。 (要是教职员办公室以外的地方也能装冷气就好了……) 光是回想刚才那个宛如天堂般凉爽的空间,就让夏树有种晕眩感。 小时候的自己明明耐热又耐冷,现在却毫无招架之力了呢。 「啊,是飞机云。」 走在前方的灯里伸手指向天空,转头这么说道。 「哇啊!好漂亮……」 听到美樱的赞叹声,夏树也跟着眯起双眼仰望眩目的天空。 「因为今天的天空很蓝,看起来很清晰呢。」 「没错没错,好像用白色颜料划过一条线耶。」 「……嗯。」 相较于美樱和灯里兴奋的语气,夏树的声音听来有些无精打采。 (糟糕,我又来了……) 感觉到两位好友的视线从云朵转移到自己身上,夏树连忙以开朗的声音表示: 「时间差不多了。不快点的话,春辉可能会暴动呢!」 语毕,夏树便小跑步前往美术教室。 听到两人的脚步声跟上来,她悄悄松了一口气。 从一早开始,自己便一直是这副德性。 优那句「我会声援你」动辄在脑海中浮现,让夏树的心情跌落谷底。 (我也明白只要别在意这句话就好,可是……) 一如人类无法凭自身意志操纵天候,想要控制自己的感情,同样很困难。 (接下来要开讨论会了,我得振作点。) 夏树双手拍了拍脸颊,带着如临大敌的表情打开位于美术教室隔壁的准备室大门。 为了避免影响到其他社员的注意力,顾问的松川老师特别允诺他们使用这间教室。 (原本还以为老师会不高兴呢,总觉得有点意外。) 过来这里前,三人会绕去教职员办公室,是为了向老师报告电影研究社的委托事项。 基于美术社顾问的立场,松川老师或许应该规劝她们专注于准备比赛。尽管如此,老师仍鼓励夏树等人支援电影研究社。 (发表作品的机会愈多愈好……是吗?) 虽说让别人欣赏自己的作品是一件很开心的事,但在这种关头,率先涌现的,总是更为强烈的紧张。不同于三不五时得奖的灯里或美樱,对还不太有自信的夏树而言,这可说是相当吃力的苦行。 不过,她还是决定来听听电影研究社成员的看法。这都是因为优那句「我很喜欢你的画喔」在脑内萦绕不去的缘故。 优喜欢的不是夏树,而是夏树所描绘的画作。 就算是这样,夏树仍由衷感到开心。 所以,即使知道自己应该不会被选上,她仍打算来参加这场讨论会。 早已聚集在走廊上的优等人,正在把玩着小型电风扇。 「嗨。不好意思喔,占用你们比赛前忙碌的宝贵时间。」 春辉说出听起来很客套的发言,同时露出能窥见一口白齿的笑容。 听到他一如往常的轻松发言,夏树也笑着回应。 「既然你这么想,至少也请我们喝果汁吧?」 「啊,说得也对喔。抱歉,我们太不贴心了……!」 不知为何,慌张回应的人不是春辉,而是苍太。 春辉懒洋洋地挥手制止苍太。 「望太,你人太好了吧~没关系啦,夏树的任性要求听听就好。」 「对啊,望太真的很温柔耶~不过这种事交给春辉负责就行喽。」 在夏树不甘示弱地回嘴后,优轻咳了几声,然后淡淡说道: 「春辉、夏树,你们也差不多一点啦。合田跟早坂都愣住了呢。」 听到优这么说,夏树转头一看,发现来得比较迟的美樱和灯里杵在原地。 在窥探加入对话的时机之前,她们俩似乎就已经被这种你来我往的气势给震慑住了。再加上夏树跟春辉是青梅竹马兼损友的关系,所以更让人无法插话吧。 「对……对不起!让你们两个站在这边等。」 夏树用钥匙打开准备室,催促美樱和灯里入内。 优跟在两人后头踏进教室后,春辉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啊!」了一声。 「在闲聊之后,我真的渴了呢。望太,我们走吧。」 「说……说得……也是!」 不知是否因为天气太热,苍太点头的动作有些僵硬,整张脸仿佛煮熟的章鱼一般红通通的。照这样看来,如果不依春辉的提议补充一点水分,恐怕会撑不下去。 虽然优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但最后还是挥挥手目送两人离开。 「总之,我先来简单说明一下企画内容好了。」 被留下来的优,露出亲切的笑容开口说道。 随后,夏树发现美樱和灯里似乎比较不紧张了,不禁跟着松一口气。 (太好了,她们俩也恢复成平常的感觉了。) 或许一半是因为优与生俱来的性格,一半是因为夏树将自己的心意告诉过她们的影响吧。光是听优说话,就让人有股亲切感。 (……如果美樱说她喜欢春辉……我会很开心呢。) 尽管春辉有时令人很不爽,但他依旧是夏树引以为傲的青梅竹马之一。 倘若美樱和春辉开始交往,一定会让人有种比现在更振奋的感觉吧。 在优将概略内容说明完毕时,春辉和苍太捧着六瓶宝特瓶回来了。 虽然夏树刚才是在开玩笑,但看来他们真的有打算请喝饮料。怀着感恩的心接过宝特瓶,她向这部电影的导演春辉请教关键画作所必须呈现的感觉。 「原本对恋爱一无所知的女主角,在和男主角相遇之后,画作开始出现变化——这是我的剧情设定。我希望能透过这幅画,将她纤细而平淡的心情变化传达给观众。」 春辉毫不迷惘地这么说,仿佛内心已经有了相当确切的形象。 被他的气势压倒,夏树不禁和两名好友面面相觑。 透过自己的画作,表达出想要追求的效果。 她完全能想象这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 至少,夏树在作画的时候,很少会以「希望看到这幅作品的人涌现这样的情感」为出发点下笔。就算打算这么做,要用一只画笔来达到效果,亦需要相当程度的能力。 美樱和灯里也面有难色地沉思起来。 春辉轮流观察三人的表情后,以宛如在询问今天天气如何的语气开口: 「嗳,你们觉得恋爱是什么颜色?」 「呃?你说颜色……」 春辉突然抛来一个令人困惑又摸不着头脑的问题。夏树想确认这个提问真正的用意,但在瞥见春辉认真不已的视线后,原本想发出的声音,就这样消失在空气之中。 「……粉红色之类的?」 在夏树说出临时想到的答案之后,春辉用力点了点头。 夏树的回答仿佛在美樱背后推了她一把,让后者轻启原本紧闭的双唇。 「因为也会有苦涩或揪心的感觉,我应该也会用上黑色或蓝色。」 春辉深感兴趣地点点头,然后望向最后的参与者灯里。 「早坂,那你呢?」 「我觉得……应该是金色……吧。」 听到灯里独树一格的答案,夏树视野的一角映出优和苍太吃惊的反应。 美樱也在「咦」的一声之后屏息。 只有春辉露出了认真的表情。他用双手撑在桌面上,探出身子追问: 「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虽然它闪闪发光,很漂亮,但如果弃之不顾,感觉就会生锈。另外,光芒要是过于强烈,就会因为太刺眼而令人无法直视——我觉得这一点也很像。」 好像了解,又好像无法了解的感觉。这是夏树最坦白的感想。 其他的成员或许也跟夏树差不多吧,没有人跟着接话。 除了春辉以外。 「……哦。没想到会有人跟我的想法一样呢。」 春辉茫然地喃喃说道,露出灿烂的笑容。 他满足的表情,仿佛诉说着内心「我找到同伴了!」的欣喜。 (看来,大概会决定采用灯里的画吧。) 夏树朝优瞄了一眼,随后优才像是回过神来一般做出结论。 「大致上的感觉是这样……姑且让我们看一下你们的作品吧?」 (……唉唉,居然说什么「姑且」。) 尽管夏树敏锐地捕捉到不妥的用词,但如果硬是插嘴纠正,或许也只会让气氛变得尴尬吧。所以,她决定装作没察觉这件事,挤出笑容回应: 「我们拿了几种不同类型的作品过来,从油画到素描都有。」 虽然优之前没说到这一点,但依据实际观看作品,可能会产生不同的印象。尽管明白这么做有点鸡婆,但无论如何,夏树还是希望春辉能察觉美樱的优秀之处。 夏树以眼神示意美樱和灯里,于是她们俩也点点头起身。 从美术教室把作品搬过来之后,一场小型评选会便开始了。 「一号榎本夏树,要上场喽~!」 赶在其他人开口之前,夏树抢下第一个展示作品的机会。 (毕竟,从实力来看,这场评选会基本上是灯里跟美樱在较劲嘛。) 夏树不想妨碍这两人,而且,令人沉重的事情,当然还是愈快结束愈好。 然而,传入她耳中的却是出乎意料的正面评价。 「夏树画的人物,总有着活灵活现的表情,我很喜欢这种感觉呢。」 第一个开口的是春辉。 苍太和优也表示同意,陆续发表「用色很棒」、「也很有设计感」之类的评语。 愣在原地的夏树慢了半拍才有所反应。 尽管感觉嘴角不停颤抖,她还是尽可能用开朗的语气说道: 「好……好厉害喔!你们叙述感想的样子,真的很像专业的评论家耶!」 结果,不知有什么好笑的,三个男生同时噗嗤笑了出来。 (好想听听他们的理由!但又不太敢问……) 在夏树不知该如何接着开口的时候,春辉突然将手伸了过来。 「你就坦率地接受称赞吧。这种机会可不多喔~」 被春辉粗鲁地搓揉头发,让夏树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幼犬或幼猫。尽管如此,内心仍涌现了一股害羞的感觉。 「咦咦~?平常也可以多称赞我一点啊~!」 这次,自已也很自然地及时回嘴,夏树暗自摆出胜利姿势。 她不经意地望向周遭。笑点很低的苍太捧腹笑到不行。 同样听到美樱和灯里的笑声后,夏树不禁稍微放心。 看来,原本充斥于这个教室里的紧张氛围,现在已经和缓许多。 (……咦?对了,那优他……) 「原来真正的对象是春辉吗……」 优的喃喃自语像是要打断夏树的思考般传来。 这句话是在对谁说、又是在指什么,夏树压根不知道。 然而,她瞬间浮现「好像有什么天大误会」的强烈预感。 「那个……优……?」 听到她小心翼翼的呼唤声,优的肩膀猛地震了一下。 「……晒恩爱的行为就到此为止吧。」 「咦?」 优是在开玩笑吗——夏树完全没想到自己跟春辉的行为会被说成在晒恩爱,只能整个人愣在原地。 (……难道他觉得我们俩很不正经吗?) 优的责任感很强,所以,他或许会认为让夏树喘不过气的紧张感,也是评选会的必须要素之一吧。这样的话,破坏整体气氛的人就是夏树跟春辉了。 春辉也皱起眉,明显露出「糟了」的表情。 「那……那么,接下来换合田同学吧。」 随着苍太转移话题,尴尬的气氛也一扫而去。他眺望着摆在夏树作品旁边的美樱的画作,道出「笔触很细致呢」的感想。 优和春辉也跟着细细观察起作品。于是,准备室里再次涌现独特的紧张感。 (这样或许也好,可是……) 毕竟夏树没有打算继续嬉闹下去,所以她也不反对优的意见。 然而,某种难以言喻的异样感,却一直在脑中徘徊。 而且,或许是不祥的预感成真了,出乎意料的情况再次出现。 面对美樱的作品,春辉的评价相当不留情面。刚才他给予夏树的正面评价,仿佛像是一场梦境。 「该怎么说呢~表情好像很僵硬?」 听到春辉毫不客气的批评,苍太和优不禁瞪大双眼。 「要说的话,应该是人物看起来都很有霸气吧?」 「啊,这边还有风景画。」 尽管两人试图打圆场,但春辉仍不断道出尖锐的意见。 「虽然作画技术很棒……不过,总觉得有种『范本』的感觉呢。」 原本以为这样的情况会持续下去,但在评鉴灯里的作品时,春辉几乎全程都没开口。 不管面对哪个作品,他都只是喃喃说了句「真不错」,然后便看得入神。 为了意料外的发展告一段落而松一口气的夏树,也跟着静静地眺望作品。 (透过画作向观众传达某种情感吗……我现在深刻体验到灯里拥有这种能力呢。) 结果,不出所料,春辉选择灯里做为画作的制作人选。 至于灯里本人,或许是亢奋的情绪逐渐退去,现在的她,转而进入怕生模式。她躲到夏树的背后,怯生生地对春辉开口说: 「那个,芹泽同学……可以多告诉我一些电影的细节吗?不然我无法融入女主角的心情,也会因为灵感大神不愿意降临,而不知该如何下笔。」 「灵感大神啊……连这种地方都一样吗?」 虽然这句话说得很精简,但春辉想表达的意思相当明显。 (春辉大概是把灯里视为「同伴」了吧。) 这一刻,春辉露出了像他年幼时在打造秘密基地及玩耍时的笑容。 随着年龄增加,能拥有相同感受的同伴会变得更加珍贵。正因如此,同样身为创作者,又能和自己产生共鸣的灯里,想必让春辉打从内心感到喜悦。 (……那么,美樱呢?) 因为话题合拍,几乎每天都一起回家的美樱,对春辉来说又是什么样的存在? 尽管内心涌现想马上跟春辉问个清楚的冲动,但一考虑到好友所怀抱的淡淡情愫,便让她犹豫起来。就算不是这样,这也不是他人能随便插嘴的事情。 (美樱现在不知道做何感想……) 她悄悄往身旁瞄了一眼。美樱脸上仍带着一如往常的柔和笑容。 然而,她的双手和双脚却都微微颤抖着。 「……美樱。」 夏树明明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回神过来时,却发现自己已经开口轻唤她的名字。 美樱像是被吓了一大跳似地望向夏树,然后迅速将自己的双手藏到背后。 「……我们来收作品吧。」 看到美樱微笑着这么表示,夏树也无法再说些什么。 她装作没有察觉美樱的异样,同时在内心使劲怒吼。 (春辉你这个大笨蛋!) 结果,讨论会在经过一个小时左右结束。 夏树原本还以为已经过了两个小时。所以看手表确认后,她相当惊讶。 (在那之后,灯里和美樱都一直在发呆呢……) 三人都回到美术教室继续创作,但感觉仍是心不在焉。 让她们无法集中注意力的原因或许各有不同,但刚才的讨论会想必就是关键。到头来,似乎是那几个青梅竹马造成了两位好友的困扰,这让夏树内心满是愧疚。 (他们说几天后还要再讨论,到时,应该只要灯里过去就可以了吧?) 总觉得有些坐立不安的夏树,不禁传了一封简讯给优。 夏树并不介意过去帮忙,但这次毕竟跟之前制作小道具时不同,不是能分工合作完成的任务。更何况,无论是灯里或美樱,心中多少都还有些芥蒂吧。 (总觉得事态变得有点严重呢……) 「还想说怎么没听到蝉鸣,原来下雨了呀。」 美樱的细语听起来十分平静,是个一不留神就会错过的声音。 她大概是在自言自语吧。 不知灯里是否也那么想,所以在沉默半晌后才出声回应。 「……云层看起来也很厚,感觉可能会下大雨。」 听到灯里的感想,传完简讯的夏树望向窗外。 「真的耶,看起来乌云密布的……怎么办,今天还是先回去好了?」 夏树转头,然后听到好友表示赞成的声音。虽然距离放学还有一段时间,但因为没有心思继续创作,留下来恐怕也没有太大意义。 「那我们走吧!啊,美樱今天也要一起喔。我们偶尔也三个人一起回家嘛。」 夏树发出格外开朗的声音,朝两人展露笑容。 灯里一如往常地坦率点头,美樱则是跟着微笑。 走到校门口时,如同灯里的预测,雨势变得大了起来。 夏树像是要对抗雨点落在伞面上的声音般,用力叹了一口气。 「是说,今天真的好累喔~」 「或许是消耗太多精神了。毕竟,就算参加比赛,也不会像那样当面听到别人评价自己的作品嘛。」 听到美樱的回应,夏树的脸一下子没了血色。 难得她已经尽力避免提及春辉的名字,这下努力全都白费了。 在夏树试着寻找其他话题时,灯里以一句「话说回来」接着开口: 「芹泽同学很重视美樱呢~」 没有发现美樱停下脚步的她,以和平常相同的慵懒语气继续表示: 「能像那样率直表达想法给对方知道的人,应该很少见吧~」 「可是,那样也太粗神经了……我个人是这么觉得啦……」 反射性开口之后,夏树才察觉自己这样的行为也很粗神经,所以连忙支支吾吾地改口。想要缓和气氛的话,用苦笑来带过或许还妥当一些。 (美樱不要紧吧……?) 虽然美樱再次踏出脚步,但雨伞遮住脸,所以看不到她的表情。 没等本人反应,灯里再次开口说道: 「应该是因为他认为美樱能够坦然接受批评吧?」 「……啊!」 听到这个让人恍然大悟的分析,夏树瞬间将雨伞拿高。 (没错,就是这样!愈是喜欢的作品,春辉就愈爱挑毛病呢。) 以前,青梅竹马四人一同观看dvd的时候,春辉总是会针对自己带来的作品发表一堆意见。虽然夏树难以理解这种行为,但似乎就是因为喜欢,才不得不将自己的看法一吐为快。 如果借用优或苍太的说法,春辉就是个「傲娇」。 「春辉他啊,该说个性有点别扭吗?有时会表现得像个傲娇呢~」 夏树以脚步稍微落后的美樱也能听到的音量开口。 然而,因为后者没有半点反应,担心的她不禁转头望向后方。 「……灯里很擅长观察人呢。」 看到美樱脸上略为落寞的笑容,宛如雷击般的电流瞬间窜过夏树的身体。 (难道美樱她……) 本人或许没有自觉,但美樱说不定很羡慕灯里。 从刚才在准备室的对话听来,在创作方面,春辉和灯里似乎有着共通的思维。而现在,灯里似乎也比青梅竹马的夏树更理解春辉。 (这就是所谓的三角恋吗?) 夏树按捺着加速的心跳,望向另一个当事人灯里。 发现夏树等人落后的灯里,也停下脚步等待两人。 「……真好~恋爱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在彻底被雨声掩盖之前,这句低语震撼了夏树的鼓膜。 不同于发言的内容,灯里的表情看起来有些黯淡。 (咦……咦?刚才那是……也就是说……?) 夏树在脑中以惊人的速度回想过去的种种。的确,她完全没听过灯里主动聊恋爱的话题。她总认为是灯里每次都打太极拳敷衍过去。 倘若夏树的推论正确,那就是「三角恋情未满」的关系。 (可是,这样一来……要灯里画电影用的那幅画,不会太吃力吗……) 「榎本同学~!」 这个呼唤声宛如雷鸣般撕裂了周遭的空气。 虽然这是道夏树熟悉不已的声音,但她还不曾听闻对方用如此宏亮的音量呐喊过。她反射性地转过身来,同时还思考着声音的主人是否另有他人。 不过,追着她赶来的身影,果然是夏树料想中的那名人物。 「太好了,我赶上了……」 「恋雪同学!怎么了吗?」 「我刚才绕去美术教室,结果听说你已经回家了……呃,我昨天收到了这个东西……」 说着,恋雪伸手在书包里翻搅一番,然后掏出一个小纸袋。 顺势接过纸袋的夏树,不禁用困惑的眼神望向恋雪。 「可以打开吗?」 「当然。我希望你能收下它……」 夏树一头雾水地打开纸袋,确认里头的东西。 「限定版附录漫画!恋雪同学,你抽中了啊?」 放在纸袋里的,是他们俩相当喜爱的漫画为了纪念单行本发行,而另外制作的附录漫画。据说全世界只有十份,是极为宝贵的梦幻珍藏品。 「虽然我是不抱期待地寄出抽奖明信片……总觉得我可能把好运都用光了呢。」 看到夏树震惊到几乎跳起来的反应,恋雪腼腆地点了点头。 「好棒、好棒喔~!我从来没想过自己有机会目睹这个耶。」 夏树细细地盯着封面,发出欢欣赞叹。 「小夏,你很开心喔~」 「是吉田老师的书吗?我记得你说过很喜欢这位作者嘛。」 原本在一旁看着两人交流的灯里和美樱,也带着笑容望向夏树手上的东西。 「嗯!吉田老师的搞笑也最棒了~」 「……就是因为曾经听榎本同学这么说过,所以我才想把这个交给你。」 看到恋雪用笑脸再次强调,夏树不禁愣住而屏息。 「可是你也是吉田老师的书迷吧,恋雪同学?既然这样,你应该要自己留着。」 为了避免表现出依依不舍的样子,夏树以一如往常的态度将纸袋递向恋雪。 然而,恋雪只是在原地摇摇头,不肯收下纸袋。 (怎么办……这样一直拿着,会被雨淋湿呢……) 夏树无可奈何,只能将纸袋再次收入怀里。但这么贵重的礼物,她实在不能收下。 她直直凝视着恋雪,结果后者瞬间移开视线。 「……如果可以的话,做为这个礼物的交换条件……」 恋雪低下头,说话声音像蚊子叫的身影,仿佛变回了那个还没剪头发的他。 或许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吧。于是,夏树决定转而用轻松的语气回应。 「什么事~?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你尽管说哟。」 恋雪反复深呼吸数次,然后像是下定决心似地再次抬头。 无论是浏海或眼镜,现在,已经没有东西遮掩住他的面容。 面对那带着热意的真挚眼神,夏树的心脏猛地抽动了一下。 「暑假……要不要一起出去走走呢!可以的话,就……就我们两个……」 这句发言传入耳中的同时,夏树明白自己的心跳加快,脸颊也逐渐发烫。 (冷……冷静啊我!对方可是恋雪同学耶。这一定只是朋友之间相约出去玩啦!) 夏树隔着制服衬衫按住自己暴冲的心脏,然后轻轻点头。 「……好……好期待呢!」 听到夏树的回应,恋雪的表情瞬间开朗起来。 「嗯!那么,详细的情况我再传简讯跟你说。」 语毕,恋雪随即转身跑远。 听着因恋雪的脚步而从地面溅起的水声,夏树有些脱力地望向头顶的伞面。 (……刚才那是什么意思呀……) 「是约会的邀请呢。」 仿佛在回答夏树内心的疑惑般,美樱在绝妙的时间点开口这么说道。 这让夏树不禁发出「呃啊!」的怪声,然后愈来愈手足无措。 「……这应该不是什么约会吧……」 看到夏树支支吾吾的反应,美樱以手戳了戳她的脸颊。 「你满脸通红地这么说,完全没有说服力哟。」 「就说不是了嘛!」 「那我也一起去好了?这样你就不会紧张了吧?」 看到灯里天真无邪地挽起夏树的手臂,美樱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这样一来,小夏的确不会紧张,但绫濑同学就太可怜了呀……」 「咦?为什么?」 呈现放空状态的夏树一边听着两人鸡同鸭讲的对话,一边在脑中努力思考。 直到目前为止,她都将恋雪视为一名和自己有共通兴趣的友人。她认为对方应该也是这么想的。而且,刚才的邀约中,也没有提及「约会」一词。 (……单纯是我自以为是而已~!一定是这么一回事,嗯。) 倘若不是这么一回事呢? 尽管这样的疑问盘据在脑中某个角落,夏树仍装作没发现。 她绝对不能让自己单方面的误会造成珍贵友情的裂痕。 (不要紧……不要紧的啦……) 她在内心如此说服自己,然后对陷入热烈讨论的两位友人开口说: 「等暑假到了,我们三个也一起出去玩吧!就这么说定喽。」 高中生活的最后一个暑假,已经近在眼前。 ☆ practice4 ☆ ~练习4~ akari hayasaka 早坂灯里 生日/12月3日 射手座 血型/o型 夏树的好友。美术社社长。 单纯的个性和灿烂的笑容引来不少仰慕者,但其实很怕生。 ----- 暑假的第一个周末匆匆忙忙地到来。 前一晚,夏树因莫名紧张而迟迟无法入睡。终于陷入熟睡的同时,闹钟却无情地响起。而她的记忆同时也在此中断。再次睁开双眼时,距离约定时间只剩下一个小时。 「又搞砸了……我原本打算早点起床,好好研究穿搭耶~」 夏树在全身镜前方换穿一套又一套的衣服,仍无法做出决定,让她急得直跳脚。 (今天能和吉田老师见面呢,我可不能穿得太随便啊……!) 之前,恋雪依约传简讯过来,邀请夏树一同参加她最爱的漫画家的签名会。而地点理所当然不是在游乐园或水族馆,是在室内的某间大型书局。 还不知道目的地的时候,夏树原本有种期待和不安交杂的感觉,因此,在收到简讯之后,她瞬间有点傻眼。不过,得知有机会见到自己憧憬的漫画家,她的情绪一口气高涨了起来。 夏树马上允诺一起参加签名会,然后便迎接了今天的到来。 「……果然还是只能出动压箱宝了吗?」 夏树从在脚边堆成小山的衣物里头,拾起一件胸前绣着可爱蕾丝的连身裙。 某次跟美樱等人逛街时,她对这件连身裙一见钟情,便买下来了。 「我很少穿这类衣服呢……不知道要不要紧?」 夏树将连身裙抵在充当睡衣的t恤上方,觉得自己看起来似乎比平常清纯了一些。 「大概加个二十分?」 夏树以苦笑回应自己的单纯,然后准备褪去t恤。 「是约会的邀请呢。」 美樱的那句话突然在脑中浮现,让夏树停下了动作。 (不可能的啦,嗯……) 恋雪本人没有这么说,而且他们今天是要去参加漫画家的签名会。就算是两人共通的兴趣,这也不是约会行程会出现的选项吧。 再说,自己也没被告白,所以绝对是想太多了。 哔哔!哔哔! 像是要打断夏树的思绪一般,搁在床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啊,原来我有设定通知啊。」 她连忙拿起手机确认时间,发现距离约定时间已经不到半小时。 没时间再犹豫了。夏树以双手拍了拍脸颊,然后迅速脱下t恤。 「喂~夏树!我拿游戏来还你喽~」 踏出玄关时,伫立在门口的人影唤住了她。 视线对上的瞬间,她看到手持攻略本和游戏软体的优朝自己跑过来。 「抱歉~我现在要出门,你放在鞋箱那边吧。」 「跟合田和早坂吗?」 (……咦……咦?总觉得他今天一直盯着我看?) 对优的视线感到不安的夏树摇了摇头。 「不是,我今天要跟恋雪同学出去。」 这么回答的下一刻,她感觉到两人之间的气氛瞬间冻结。优蹙起眉头,犀利的眼光贯穿夏树。 「什……什么?你怎么了……?」 「春辉就算了吗?」 像是要盖过夏树的声音一般,优以极为低沉的嗓音提问。 虽然完全摸不着头绪,但夏树感觉对方很明显生气了。 而且还是前所未见的勃然大怒。 夏树勉强克制住想要往后退的冲动,直直地回望着优。 微微颤抖的双手、像是要倾诉什么而动摇的双眼,以及紧咬下唇的反应。看着这样的优,夏树发现自己误会了一件事。 (……他在……忍着不要哭出来?) 或许本人并没有自觉,但这股愤怒的背后,隐藏着另一种情感。 一旦了解到这个事实,夏树也无法以强硬的态度回应他。 「……因为,电影要用的那幅画,不是决定让灯里来负责了吗?所以,我没有什么一定得跟春辉见面的理由啊。要出去玩的话,我也会找望太一起。」 「因为自己没被选上,就打算放弃吗?」 听到对方随即抛出莫名其妙的质问,夏树不禁止住呼吸。 既然已经决定由灯里来作画,还有什么放弃不放弃的问题呢?优应该也很明白这一点才对。事到如今,他为什么会说这些?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你想蒙混过去?你的画作被春辉夸奖的时候,明明开心成那样……你从没在我面前露出那种表情吧?」 就算坦率道出自己的感受,优却更进一步地逼问。 大脑被问号占据的同时,只有一件事夏树很确定。 (我们的对话完全是鸡同鸭讲~!) 在她不知情的时候,电影又有什么新企画了吗?不对,如果是那样,她应该至少会收到简讯的联络,而优也会在此刻跟她说明。 (不然是怎么回事?怎么了?这是什么情况?) 在夏树陷入一团混乱的同时,优轻轻吐出一口气。 他接下来不知道会说什么——夏树这么想而抬起头来,但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只大手。 她下意识地僵住身子,但优的手却只是摸了摸她的头。 「咦……优……?」 夏树愣愣地张开嘴,仰望眼前这个青梅竹马的脸庞。 那里的他,脸上带着看起来判若两人的成熟笑容。 「抱歉,这不是我该插嘴的事情。」 不对啦。你到底在生什么气,又是为了什么这么痛苦,我根本一头雾水耶。 明明只要这么说出口,就能解决问题,但夏树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像是对待妹妹雏一般,优再次轻抚了夏树的头几下。 「……毕竟,我已经答应了。不管你喜欢谁,都要声援你嘛。」 感觉会随风而逝的这句低语,确实传入了夏树的耳里。 所以,她仍然说不出只字片语,只能像被石化一般杵在原地。 「你们约定的时间来得及吗?那我把这个放在鞋箱喽。」 优朝夏树挥挥手,随后打开她家的玄关入内。 这是夏树已经看过好几次的情景,但不知为何,今天却让她的胸口刺痛不已。 (……优跟我之间的距离,还是像青梅竹马那样吗?之后也一直都是?) 在第一次的告白预演后,夏树便以「我喜欢你」取代日常招呼语。 同时想着但愿在多次重复之后,优能认真接受这句话就好了。 (我至今都在做些什么啊……) 自己只是一味地从优的面前逃开罢了。躲进「青梅竹马」、「预演」这些安全地带,高筑起直到最后都不会让自己受伤的防波堤。 尽管自以为已经做到万无一失,但最后,名为后悔的巨浪仍席卷而来。 「这样根本不行啊……」 夏树的声音没有被任何人听见,就这样消失在蝉鸣声中。 「榎本同学,你没事吧?」 「……咦?」 在肩膀被人小心翼翼地摇了几下后,夏树缓缓望向开口的那名人物。 她眨了眨眼,让失焦的视野再次变得清晰。映入眼中的,是一脸担心的恋雪。 随后,周遭的音量也跟着恢复,喧嚣的谈笑声传入耳里。 (这里是……?签名会……对喔,已经结束了……) 手边的玻璃杯发出清脆的冰块碰撞声。夏树这才回想起自己点了一杯冰咖啡欧蕾。或许是因为搁置太久,杯底已经渗出一滩水。 「你看起来没什么食欲呢。是中暑了吗?」 「没事!应该是因为看到吉田老师的时候太兴奋,现在精疲力尽了吧。对不起喔,我一直发呆。」 这句话很自然地脱口而出,所以夏树本人也认为应该就是这么一回事。 不过,恋雪却依旧一脸困惑,并对夏树投以仿佛在试探什么的眼神。 「……你跟濑户口同学发生什么事了吗?」 这个提问在夏树的内心猛地激起一阵浪花。 这种感觉像是波纹在水面散开般缓缓扩散至全身。最后,她只能无力地点头。 「虽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啦……最近,我愈来愈不懂优在想什么了。」 「你有跟本人提过这件事吗?」 「怎么可能!我哪说得出口呢。」 「为什么?你不是很困扰吗?」 面对恋雪快狠准的回应,夏树不禁哑然。 尽管他的说法再正确不过,但就是因为夏树做不到,才觉得困扰。 更让人困扰的是,恋雪不可能不懂夏树内心的纠葛。他可是在全国模拟考名列前茅的资优生,想必猜得到夏树的想法。 倘若他是在知情的情况下刻意这么提议的话…… (应该就是要我「别拖拖拉拉的,直接跟他正面交锋!」吧。) 「……恋雪同学,你变了呢。不只是外表,连个性都积极多了。」 「是……这样吗?如果真是如此,那都是托你在背后推了我一把的福,榎本同学。」 恋雪像是在诉说某种秘密般压低了音量。 想要回话的夏树,不知为何像是舌头打结般支支吾吾起来。 「哦……咦咦咦?我……我吗?我什么都没做啊。」 「啊哈哈!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呢。」 不知道笑点在哪,恋雪趴在桌上笑个不停。 随后,他抬起头来,拭去眼角的泪水,然后望向一脸状况外的夏树。 「我刚刚讲的话那么好笑吗……?」 「不,我只是觉得你跟我真的完全相反呢。」 恋雪啜了一口冰红茶,接着像是解数学题目似地继续说明: 「促使我改变的契机是榎本同学。不过,这对你来说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所以,你不但没特别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功劳。」 「……是……这样吗?」 夏树总觉得对方过度吹捧自己,有点无法坦率表达同意。 但恋雪仍直截了当地予以肯定的答案。 「我认为是这样呢。反之,站在你的立场,你认为自己跟濑户口同学是青梅竹马,所以理解彼此的想法也是『理所当然』。但另一方面,这同时可能夺去了让你将自己的心意化为言语,确实传达给他的机会。」 将自己的心意化为言语—— 夏树喃喃复述一次,感觉遮蔽视线的那层雾气逐渐散去。 (……这样啊,原来我太依赖「理所当然」了吗?) 觉得彼此的对话没有交集,犹豫着不敢向前踏出一步。 之前,她都没有遇上必须用言语将自己心意传达给对方的情况。所以,夏树总怀疑会不会她只是将一切解释成对自己有利的状态,因此没有勇气去面对真相。 (我一直没有好好确认过彼此的心意呢。) 看着不发一语的夏树,恋雪不禁向她低头赔罪。 「对不起。我身为局外人,还说这种自以为是的话……」 「哇,不要跟我道歉啦!我也认为你说得真的没错呢。」 夏树慌张地摇摇双手,然后催促对方继续享用中餐。 「比起这个!你快趁意大利面变软之前吃完吧。」 恋雪抬起头,看起来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在夏树投以「嗯?」的疑问后,他轻轻摇了摇头,同时,脸上透露出一丝丝落寞。 (恋雪同学会不会已经受不了我啦……?) 刚才那段对话的契机,在于夏树一直发呆。 而且,多亏了恋雪,夏树原本乱如麻的思绪瞬间变得清晰起来。但因为这实在是太私人的事情,就算想告诉他,也还是让人有点犹豫。 (……如果我顺利向优表明心意,之后得向恋雪同学道谢才行呢。) 无论结果如何,成功向前迈进仍是不变的事实。 若当初是夏树从背后推了恋雪一把,现在,则是恋雪从背后推了夏树一把。 届时,就跟感谢之情一并传达出去吧。 这时,夏树打从内心深信这个瞬间不久后就会到来。 (真伤脑筋,已经走到公园来了啊……) 看到一旁的恋雪露出充满好奇心的眼神,夏树悄悄在内心叹了一口气。 虽然恋雪说要送她回去,让夏树觉得很开心,但没想到恋雪打算护送她到家门口。 刻意一起坐车到距离夏树家最近的车站,已经让她相当惊讶了,到站之后,恋雪还抛出一句「来,我们走吧」,然后理所当然地踏出步伐,让夏树也只得跟上去。 (就算跟他说「现在还是傍晚,不要紧的」,恋雪同学也完全听不进去。) 没想到恋雪同学意外是个顽固的人。 一番苦思之后,夏树决定在原地停下脚步。 「恋雪同学,真的送到这边就行了……不然你会不知道怎么走回车站哟。」 「……我明白了。做出让榎本同学困扰的行为,也并非我的本意呢。」 恋雪有些装模作样的发言,让夏树不禁露出苦笑。 (他今天一直都是这样的感觉耶~) 恋雪原本说话就相当客气,但要比喻的话,今天的他仿佛散发出一种执事或骑士的氛围。将夏树当作千金大小姐或公主殿下对待的言行举止,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他会抢先替我做所有的事情呢。) 踏进室内时,恋雪一定会先上前开门。 就坐的时候,他理所当然地先替夏树拉椅子。两人并排行走时,他会若无其事地走在靠近马路的外侧。 (不过,让他以「是我约你出来的」这个理由请我吃中餐,实在很过意不去啊。) 恋雪真的是个好人。 如果透过太明显的方式表达谢意,他恐怕也会推辞吧。 所以,夏树将满心感谢化为真诚的笑容,望向恋雪说道: 「谢谢你!我今天很开心喔。」 「我才是呢。真的……就好像一场美梦。」 「咦咦?你太夸张了啦,恋雪同学。」 夏树笑着说出「真是的~」,一边像跟优或春辉嬉闹那样,朝恋雪的上臂捶了一下。 虽然看起来身型纤细,但恋雪的手臂同样有着肌肉的触感。 (对喔,恋雪同学也是男孩子嘛……) 「榎本同学!」 对方突然呼唤自己的同时,夏树的手腕也被恋雪一把揪住。 后者露出极为认真的表情,让她忍不住屏息。 (恋雪同学是不是不喜欢被别人碰触呀?) 因为平常跟优等人的肢体接触程度更甚,夏树一时忽略了这点。或许恋雪正是对这种肢体交流反感的人。 正打算道歉时,后方传来自行车经过的声音。 夏树的肩膀微微震了一下,恋雪连忙放开她的手。 「对……对不起!你的手很痛吧?」 「不,没有。是我不应该突然捶你,对不起喔。」 跟恋雪道歉时,夏树的视线不禁追上那辆远去的脚踏车。 那是一辆极其普通的淑女车。前方的篮子里头塞了一个超市的塑胶袋,从背影看来,骑车的人也是一名女性。跟夏树内心所想的人物不同。 「榎本同学?你怎么了?」 「……只是想到,这里是他的散步路线呢。」 或许是被优传染了吧,夏树的这句话省略了某些部分。 但不知为何,恋雪同学却准确地猜中了,回以一句:「噢,濑户口同学的吗?」 他为什么会知道? 夏树开口询问之前,恋雪再次揪住她的手腕。 在恋雪拉扯下,夏树的额头「咚」一声地撞上他的锁骨。 (哇,感觉好痛……!) 夏树反射性涌现这样的感想,但恋雪的身子并没有因为这道撞击失去平衡。不仅如此,他将另一只手绕到夏树的背后,像是要让她埋入自己的胸膛般紧紧拥住。 「你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吗?」 听到近在耳畔的声音,夏树忍不住挣扎起来。 但恋雪的臂力远比想象得强劲,让她只能勉强别过脸。 (恋雪同学是怎么了啊……) 夏树的脑中充满不安和困惑,完全没将恋雪的问题听进去。 或许是对她不发一语的态度感到焦躁,恋雪再次开口: 「换做是我的话,绝不会让你露出这么悲伤的表情。我会诚心诚意地努力。」 紧贴在恋雪胸前的夏树,听到他剧烈的心跳声。 于是,夏树的心跳也跟着加速,宛如全力冲刺过后那么急遽。 甚至激烈到让人疼痛。 「所以,濑户口同学的事情就别——」 「我怎样?」 一道像是要打断恋雪发言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这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夏树绝不会听错。 「……优……」 夏树挣脱了恋雪力道减弱的双臂,有些沉闷地转过身来。 背对着夕阳站立的优,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然而,不可思议的是,对方平静的怒意仍传达了过来。空气仿佛能擦出火花,就连伫立在此感觉都很吃力。 「呐,绫濑。」 优怒瞪着恋雪,完全无视一旁的夏树。 相较之下,恋雪并未因此而退缩。以一句「是」点头回应优的时候,脸上甚至挂着浅浅的笑容。 愈发紧张的夏树,不自觉地紧紧揪住连身裙的裙摆。 「我说,你知道tpo(注:time、ce、asion)吗?这里是公共场所,像我这样住在附近的一般居民都会经过呢。要是被人窥见那种场景,夏树会很困扰吧?」 「那种场景?」 不知道是真的不懂,抑或刻意装傻,恋雪随即这么反问道。 优相当罕见地「啧」了一声,然后带着怒气朝恋雪走近。 「我的意思是,要是你有空闲摆出男朋友的嘴脸,就该更为这家伙的处境着想才对。」 「……这句话,有朝一日不会套用在你身上吗?」 「不会。」 听到优不加思索的回答,笑容从恋雪的脸上消失。 他先是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随后又眯起双眼瞪视着优。 夏树无法跟上如此唐突的发展,只能在一旁无言地看着这两人。 「可以请教你理由吗?」 「因为……我跟夏树是青梅竹马。这是附近的邻居公认的关系。」 「哦,青梅竹马。」 目睹恋雪嗤之以鼻的反应,优的表情很明显地变得不悦。 看在夏树眼中,那也是宛如挑衅的行为。 (这个人是谁?他真的是恋雪同学吗……?) 尽管认为自己必须介入两人之间,夏树的脚却动弹不得。 虽然想至少出声呼唤他们,关键的声音却发不出来。 愈是焦急地想做些什么,喉咙愈是变得干哑。 (拜托你们不要吵架啊……) 投以乞求的眼神后,优马上察觉到了。两人四目相交时,他先是露出了吃惊的表情,随后,眉间的皱纹愈变愈深。 (为……为什么?变成反效果了吗?) 难道优认为她单方面袒护着恋雪? 优不顾手足无措的夏树,再次向前踏出一步。 「总之,我不会把夏树交给会让她哭泣的人。」 平淡的嗓音,让夏树明白刚才的挑衅没有对优起作用。 紧张的情绪松懈下来后,夏树吐出一口气,接着感受到某种冰冷的东西落在锁骨处。 (什么……?下雨了吗?) 她抬头仰望天空,但在发现乌云之前,视野便模糊一片。 夏树举起无力的手揉了揉眼睛,发现指尖传来湿湿的触感。 「……咦……咦?」 「就是这样,我们走吧。」 不等夏树回应,优便揽着她的肩膀踏出脚步。 原本想发出要优等一下的抗议,却变成带着鼻音的抽泣声。 (笨蛋,现在不是顾着哭的时候啊……) 得和恋雪同学道歉才行。 也得解开优的误会。 尽管内心这么想,泪珠却源源不绝地涌出,让夏树无法好好开口。 「明明没有一决胜负的打算,这样太狡猾了!」 恋雪从身后传来的呐喊,并非是在制止两人离开。 而且,还无从得知这句话是针对谁说的。 夏树抬头望向走在一旁的青梅竹马,他脸上带着惆怅的表情。 (……是在对优说吗?) 不过,本人似乎决定不做出任何回应,只是紧闭着双唇。 而恋雪也没再继续开口。后方传来他跑步离去的脚步声。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夏树强忍着哽咽,在内心不断重复这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这天的夕阳,火红得让人睁不开眼。 ☆ practice5 ☆ ~练习5~ sota mochizuki 望月苍太 生日/9月3日 处女座 血型/b型 夏树的青梅竹马,隶属于电影研究社。 有着过于率真的个性,常称为众友人玩弄的对象。 ----- 身上的制服仍有种疏远感。 尽管暑假已经结束一个星期了,直到现在,优仍无法习惯这身制服打扮。 (话说回来,我今年连返校日也翘掉了啊……) 虽说这是因为优在参加补习班的集训,但能将这做为避开恋雪的正当借口,着实也让他松了一口气。 撞见恋雪和夏树的「约会」现场之后,他们便一直持续着冷战状态。 (……总觉得今年的暑假特别短呢。) 班会时间结束后,在前往社团教室的路上,优因抵挡不了酷暑而松开制服的第二个钮扣。 假期已经结束了,但炎热的暑气似乎还会残留好一阵子。天气热到感觉好不容易背起来的公式都要融化在脑里了。 (哇咧,说曹操,曹操就到……) 他望向窗外,发现恋雪蹲在花坛前的身影。在公园遇到他时,恋雪的肤色甚至比夏树还要白,但加入社团,负责照料花坛之后,他似乎有些晒黑了。 优停下脚步,盯着那头蓬松的发丝不断舞动的模样。 (那家伙果然喜欢夏树吧。) 其实优从以前就隐约猜到了。恋雪对夏树投以的视线相当灼热,到了似乎不只把夏树视为「同班同学」或「拥有共通兴趣的朋友」的地步。 而让优如此深信不疑的关键,是恋雪在公园对他说出的那句话。 「明明没有一决胜负的打算,这样太狡猾了!」 所谓一决胜负的内容,或许就是夏树的男朋友宝座之争吧。 (话虽这么说,但绫濑也还没告白啊。) 倘若他已经向夏树告白了,后者一定会全都表现在脸上。 优曾不着痕迹地询问过夏树,但她完全没有表现出那种感觉。 「我都说那是你误会了嘛,优!」 从公园将夏树带回她家的隔天,冲进房里来的夏树,劈头就是这句话。 她表示当时会哭出来,是因为被优的魄力吓到了。 尽管听起来像个很烂的借口,但优还是勉强按捺住追问的冲动。 因为有另一件事更让他无法接受。 「那你被绫濑拥在怀里的事呢?那是怎么一回事?」 听到这个问题,夏树先是瞪大眼睛,随后,她的视线不断在半空中游移。 为了不让夏树打哈哈带过,优耐着性子,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 最后,夏树双手环胸,歪过头直截了当地回答: 「那是怎么一回事呢?」 我才想问好吗! 优死命压抑想大吼的冲动,透过各种方式继续质问夏树。 然而,看到对方笑着回以「我不太记得了耶」,他也只好举白旗。 另外,夏树警戒心太低这点让优更加烦躁,于是,那天的对话最后以吵架收场。 (因为雏的鸡婆,我们隔天又能若无其事地对话就是了……) 一道看不见的高墙逐渐将他们俩隔开。这样的变化,夏树应该也有察觉到。 原本持续进行的告白预演一时中断,两人的对话也变得不太自然。 「……怎么每件事都这么不顺呢……」 这时,仿佛听到优的低喃一般,恋雪突然转头望向他所在的位置。 感觉到两人视线对上的一瞬间,优连忙离开窗边。 (不对,我干嘛逃跑啊?) 优这么想着,然后再次望向窗户外头,但那里已经不见恋雪的踪影。 「……我也去社团吧。」 在社团教室跟春辉、苍太碰头之后,优开始翻阅贴满了便利贴的剧本。 他有意无意地确认两人的状况,发现他们手的动作似乎很奇怪,不断重复着时而慌慌张张地往前翻页,时而又在奇怪的时间点一口气翻过好几页的动作。 (他们俩的黑眼圈都好重啊……这也难怪。) 电影并非在结束拍摄工作后就大功告成。依照后续剪接的效果,有可能出现相当大的不同。 从截止日倒数回来的话,现在差不多是让拍摄告一段落的时期了。 (在我去参加集训的时候,他们两个自力完成了拍摄的部分吧……) 接下来的工作,该由优来接棒了。 他拿着剧本的手自然而然地加强了力道,声音也十分宏亮地说: 「我整理了一下目前的状况。现阶段能够拍摄的场景,已经全都拍完了吧?我这边也会针对拍好的胶卷大致进行比对。」 「……嗯,拜托你了。」 春辉以略为沙哑的嗓音回应,坐在他旁边的苍太也无力地点了点头。 虽不太想连珠炮地提问,但如果不马上掌握现况,就无法管理接下来的工作排程。尽管觉得对这两人不太好意思,优仍然一边抄写笔记,一边继续问道: 「望太,早坂的画进行得如何?」 「……关于这个……」 看到苍太欲言又止,优朝春辉使了个眼色。 但春辉只是懒洋洋地摇头,然后以下巴示意苍太的方向。 (这方面都交给望太了……是吗?) 在优和春辉两人的安排下,联络灯里的工作由苍太来负责。尽管基本上都是以简讯交流,但就算这样,苍太似乎还是很紧张,所以优也不禁有点担心…… 「别告诉我她搞失联喽。」 「你有确实联络她吗?」 「啥?才不会有那种事啦!」 优和春辉毫不客气的吐嘈,让苍太不满地皱起眉头。 「就算嘴上这么说,但你一跟她见面,就会变得几乎无法呼吸吧?」 「上次要不是贴心的我把你带开,你铁定会当场昏倒。」 「那……那次真的承蒙你的照顾啦~!不过,这次绝对没问题。我每个星期都会跟她确认一次目前的作画进度。」 苍太自信满满地捶了捶自己的胸口,但表情仍有点灰暗。 「既然这样,你干嘛露出那种不太妙的表情啊?」 「……这是因为……那个……」 听到优的指摘,苍太再次支支吾吾起来。 优想继续追问的时候,春辉突然弹了一下手指。 「所以是早坂那边的问题?」 (啊,原来如此。所以望太才会难以启齿。) 实际上,春辉的推理确实完全命中了。 苍太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最后,他有些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其实草稿已经完成,也开始上色了……可是,灯里美眉说总觉得缺少些什么,结果就在完稿前停笔了。」 听到这番似曾相识的说词,春辉随即点头,优则是双手抱头。 「创作的时候,总是会无可避免地遇到这种瓶颈呢。」 「而且,直到本人打从心底觉得满意前,不管周遭的人怎么说,都没有用啊……」 听到优的经验谈,苍太带着苦笑继续说道: 「我也有问她是在哪个阶段卡住,但似乎连本人都搞不太懂的样子。或许是哲学思维方面的问题吧,她还说过『恋爱到底是什么呢?』这样的话。」 「啊~这下真的不太妙了……」 看到优粗鲁揉头的反应,春辉随即回以「什么不太妙?」的疑问。 或许连苍太都对这个提问感到惊讶吧,他愣愣地看着做此发言的人。 在两人的注目下,春辉一脸若无其事地开始说明: 「早坂那句『恋爱到底是什么?』,应该跟『人生在世是为了什么?』这种哲学问题的含意不同吧。她纯粹是真的不知道,才会这么说。」 「……我……我还是不懂。拜托再说明一次!」 「望太,是你想得太复杂啦。听好喽,意思就是早坂还没有恋爱经验。以上。」 下一瞬间,教室里一片鸦雀无声。 照春辉的说法,身为高中生的灯里,至今都未曾有过初恋的经验。 (呃,不过,也不无可能呢。这种事每个人都不一样啊。) 优在内心这么自言自语。同时,苍太缓缓地开口: 「……这么一说,灯里美眉也是我的初恋呢。」 「望太,不要自己说出口,又自己羞得满脸通红好吗……连我都不好意思了耶。」 「被初恋弄得灰头土脸的你,也没有资格说别人吧,优?」 面对以喉咙发出哼笑声的春辉,优不禁板起面孔。 (站在我的立场,真正没资格说别人的是你才对。) 差点脱口反击的这句话,只是在迁怒春辉罢了。优也很明白这点,所以并未说出口。 他取而代之地回以有点坏心眼的提问: 「话说回来,你跟合田又怎么样啦,春辉?」 「没怎么样啊。不过,她说这阵子暂时没办法和我一起回家了。」 春辉的语气听起来稀松平常,所以两人的反应也跟着慢半拍。 用被暑气击垮的大脑反刍这番话一次、两次之后,他们终于厘清状况了。 「……啥?喂喂喂,这是要跟你拉开一段距离的意思吧?」 「这明明就是有怎么样的状况嘛!」 苍太从座位上起身,猛地伸出手指向春辉。 然而,春辉却只是以手托腮,一副在自家客厅观看综艺节目的表情说: 「你们的反应好激烈喔~」 「是你太淡定啦!这样可以吗?你有没有问她理由?」 看到当成自己的事情般关切的苍太,春辉不禁露出「这家伙好耀眼啊」的表情仰望他说: 「嗯?嗯~她好像说是因为最近要忙着制作参加比赛用的作品。」 「所以,问题并不是出在你身上喽?那就好。」 「真是的,别吓人啦……」 优也跟着放心下来,但他这时才发现最关键的部分仍是个谜团。 他刚才提出的「你跟合田又怎么样啦」问题,还是被春辉蒙混过去了。优刻意回避了「你们俩的关系有什么进展吗?」这种直截了当的问法,但春辉毫无动摇的态度,着实也让他在意。 「是说,你跟合田在交往对吧,春辉?」 「啊,这个问题我也想问呢。」 抓准时机加入的苍太,让局面继续维持着二对一的状态。 然而,春辉仍是一副不动如山的态度,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随后,他犀利的视线绕过从课桌后方探出身子的苍太,落在优的身上。 「问这个又能怎样?假如我跟合田在交往……不对,假如我说自己喜欢夏树以外的人,你就会放心了吗,优?感到放心,然后就结束了?」 春辉的发言有如当头棒喝。 优无言以对,只能愣愣地回视春辉。 (春辉说得没错。我只是想放心。) 原本僵化的大脑缓缓开始运作。 于是,浮现在眼前的,是他至今极力不愿面对的那个事实。 就算夏树对春辉有意思,只要春辉眼中已经有了别人,就能避免最糟糕的结果。 在被选为告白预演的练习对象之后,优心中一直有着这般差劲的念头。 而且,为了不让自己的心虚被察觉,他将这样的想法深锁在内心,表面上佯装成理解、支持夏树。简直是无可救药。 (到头来,我只是在嫉妒绫濑或春辉罢了……) 「嗳,优。」 不知道愣了多久之后,优突然察觉苍太的呼唤声。 他望向苍太,发现后者的表情从担忧转为放心。 「太难的事情我不是很懂……不过,你饿不饿?」 「咦……」 优一瞬间没能做出回应,反倒是马上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的春辉出声表示赞成。 「我的胃空空如也,几乎要磨出洞来了。我从昨晚就什么都没吃呢~」 「因为你午休时间也完全睡死了嘛……」 伴随着苍太「哈哈哈」的几声干笑,春辉的视线再次落在优的身上。 但这次的表情少了方才的犀利,嘴角也是上扬的。 「去吃拉面吧!」 「……那就顺便去开发新的店家好了。超市后面有一间新开的喔。」 优也从座位上起身,并提供自己掌握到的最新情报。 「咦,你又发现新的店啦?你真的很喜欢拉面耶,优~」 之后,便是一如往常的感觉。 三人聊着微不足道的事情,有说有笑地离开社团教室。 (……不对,可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问这个又能怎样?假如我跟合田在交往……不对,假如我说自己喜欢夏树以外的人,你就会放心了吗,优?感到放心,然后就结束了?」 尽管不知道春辉的真正用意为何,但对优来说,这是个意义深远的提问。 只要能确实明白问题来自哪里,便称得上是已经解决了问题。 在穿越校门的瞬间,优以只有春辉听得到的音量轻声说道: 「谢啦,我清醒过来了。」 春辉一瞬间露出惊讶的表情,随即笑着揽住优的肩膀回应: 「要是被甩了,我们就再去吃拉面吧。」 「咦,别说这种触霉头的话啦~!」 优坐在全新的餐桌前眺望同桌成员,脸上浮现略为困扰的神色。 自己的右边坐着点了葱花盐味拉面的春辉,春辉的对面是点了馄饨面的苍太,苍太的旁边则是点了叉烧拉面的恋雪。众人一致对老板的手艺赞不绝口,同时展现出跟中暑完全无缘的豪迈吃相。 (没错,拉面好吃极了。是最棒的食物。) 而优手边的酱油拉面,也是让人忍不住再三要求加面的人间美味。 看来,选择这间店是正确的。 (不过,为什么会是这几个人来吃啊……) 这是约莫三十分钟前才发生的事情,根本不可能不记得。 苍太在车站附近看到恋雪的背影后,马上拔腿跑到他的身边,这就是一切的开端。苍太猛力挥手赶过去的身影,感觉就像一只幼犬。 「阿雪~!不对,绫濑同学!不嫌弃的话,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吃拉面?」 「啊哈哈,叫我阿雪就可以喽。请务必让我同行吧。」 其实,苍太跟恋雪的交情,还停留在不足以用昵称呼唤彼此的阶段。 然而,苍太却仿佛和对方十分熟识地开口邀约,而恋雪也爽快地答应了。 (这……这是什么状况……?) 在优哑口无言的时候,春辉从后方痛快地拍了拍他的背说道: 「这不正是个好机会吗?你们俩就摊牌把话说清楚吧。」 春辉到底知道些什么,又了解到何种程度? 这种仿佛一切都被看透的感觉,让优不禁心头一震。 要是开口问了什么不该问的,似乎只会弄巧成拙,所以优也没能回应只字片语。最后,在「沉默代表同意」的认知下,恋雪便加入了吃拉面的行列。 (望太那家伙,感觉扮命想跟绫濑熟起来呢。) 拉面吃到一个段落后,苍太便迫不及待地提出一堆问题。 内容主要是针对恋雪的一百八十度大变身。 「哦!所以,你是去青山那间杂志有刊登过的美发沙龙剪头发吗?」 「我想说可以先从外表开始。」 「嗯嗯,设计师剪出来的造型都会不一样嘛。你现在的发型很帅气喔。」 或许被人当面称赞让他很害羞吧,恋雪缩起身子,低下头。 「不过,内在还是改不了,所以改变的效果也有限就是了……」 看到笑容有点无力的恋雪,苍太回以打气的话语: 「阿雪,我觉得你可以更有自信一点喔。能让自己改变,就已经很厉害了呢!」 听到苍太这么说,恋雪一开始还张着嘴愣在原地,但在明白这些都是前者的肺腑之言后,他露出了害臊的笑容。 (像现在这样听他说话,绫濑其实也没有完全变了个人嘛。) 恋雪的外表的确有所改变,但现在的他,完全没了当初在公园对优挑衅时那种自信满满的气势。 (……不过,他的确变得能够直视别人的双眼说话了。) 以前,恋雪的眼睛一直覆盖在长长的浏海之下,而且也总是低着头。多半只有在聊漫画的时候,才会和他四目相交。 「不管理由是什么,能像那样改变自己,实在很厉害呢。」 在暑假来临之前,苍太曾经一边眺望窗外的恋雪,一边眯起双眼羡慕地表示。 之后,虽然优对着有感而发的儿时玩伴表示「我觉得你维持现在这样就很好了」,他也明白,倘若对方无法打从内心接受这种说法,便没有意义。 (想要改变……吗……) 下一瞬间,餐桌上突然一片沉默。 正当优感到纳闷时,他发现其他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自己身上。 「……怎……怎么?发生什么事了?」 「呃,因为你刚才说『想要改变』啊,优。」 手握汤匙的苍太一脸困惑地回答。 优朝春辉瞄了一眼,结果后者也回以「对啊」的肯定答案。 (呜哇,我搞砸了……!) 优原本只打算在内心低喃,没想到一不小心就说溜嘴了。 他迟迟想不到能用玩笑带过的方法,只好尴尬地让视线在半空中游移。 「原来濑户口同学也会有这样的想法啊。」 打破沉默的人不是苍太或春辉,而是恋雪。 他眨了眨眼,语气听起来略感意外。 「……我不能有这种想法吗?」 「啊,我不是这个意思……因为,在我看来,你是『拥有』的人。」 恋雪这种不直接道破的独特说话方式,跟春辉有点像。 然而,跟春辉不同的是,恋雪的发言感觉话中带刺。 (如果要说我太敏感,那倒是没错啦……) 在公园发生的那件事之后,证明这些不见得是优的误会。 该无视,或是正面接下战帖? 一瞬间的犹豫后,优从自己的碗里夹了一块叉烧,然后放入恋雪的碗中。 「谢谢。为了表达感激,我就贡献一块叉烧给你吧。」 「咦,好好喔!我也想要~」 听到苍太随即做出的反应,春辉也跟着起哄: 「没问题。反正只要努力吹捧优就好,是个很简单的任务喔。」 看到马上闹起来的两人,恋雪再次愣愣地眨了眨眼。 然后轻吐出一口气笑道: 「嗯,濑户口同学,你果然拥有呢。」 虽然恋雪没有明说他究竟「拥有什么」,但从前者落寞的表情看来,优也大概察觉到了。 优犹豫着是否要继续针对这个话题开口,但最后,他选择仅道出自身的感想。 「虽然他们平常只是很聒噪就是了。」 「……不过,还是很令人羡慕呢。」 恋雪的回应,让优稍微对他改观了一些。 (刚才那是他的真心话吧……) 虽然内心还是无法抹去恋雪单方面将他视为情敌,并动辄找碴的印象,但似乎不只是这样。恋雪或许并不是故意说出挑衅或酸溜溜的话,只是会不禁将涌现的想法脱口而出罢了。 当然,这其中也有宛如在煽动优的发言。 之前,他祭出了「一决胜负」一词,企图让优的立场变得更明确。这是以「优将夏树视为更胜于青梅竹马的存在」一事为前提。 思考至此,优突然发现一件事。 (为何绫濑要刻意让我的立场明确?) 说到竞争对手,当然能少一个是一个。 趁对方静观其变的时候,对夏树展开猛烈攻势,也较能提高成功的机率。 (这样的话,简直像他在……) 「有机可乘!」 优一心一意地思考着,因此没能发现从旁缓缓逼近的身影。 在苍太高呼的同时,他碗里又有一块厚切叉烧遭到绑架。 「我就收下这块叉烧啦!」 「……望太~你至少也安静点吃饭吧!」 「你也很吵啊,优。」 仿佛事先排演过一般,只要这三人聚在一起,就能上演一段搞笑小短剧。 恋雪也表示「你们好有默契喔」,忍不住笑个不停。 (跟这些家伙在一起,就没办法装严肃呢……) 优刻意重重叹一口气,然后捧着碗继续大口吃面。如果不这么做,他可能无法抑止嘴角上扬。 如同恋雪所言,优「拥有」非常棒的朋友。 所以,突然对恋雪产生的疑问,优打算将它和滋味具深度的汤头一同咽下。 为了不破坏这股虽然吵吵闹闹,却也和谐无比的气氛。 然而,「那个时刻」随即到来了。 掀开拉面店的帘子走到外头时,恋雪突然以认真的语气唤住优。 「濑户口同学,可以再占用你一点时间吗?」 突如其来的指名令优不禁瞪大双眼。一旁的苍太则是马上举起手喊着:「我也要!」 不过,恋雪有些愧疚地皱起眉头回应: 「可以的话,我希望能跟濑户口同学两人独处……」 (拜托别用这种会引人误解的说法啦!) 而春辉仿佛听到了优内心的呐喊,露齿笑着说道: 「人家都这么说了,看来你不答应也不行喽,优。」 这番话简直完全无视优的意愿。春辉露出得意洋洋的表情,揪住一脸还想继续聊天的苍太的衣领,用另一只手轻轻挥了挥便扬长而去。 被留在原地的优,带着无法言喻的疲惫感望向天空。 夕阳已经差不多完全西沉,可以瞥见散发出淡淡光芒的月亮。 (走到这一步,让我感觉背后仿佛有某种伟大的意志存在呢……) 或许,不跑完这个事件,就无法迎向结局吧。 优思考着这些不知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事,然后心不甘情不愿地答应。 恋雪松了一口气,向他表示「那我们换个地方吧」。 在优考虑是否要先跟他打听目的地时,恋雪在附近停车场停下脚步。 (是不想被其他人听到的内容?) 车站后方目前尚未开发完成,附近的店家就只有一间超市。 呐喊着限时抢购的热闹招客声,伴随微暖的晚风传来。 「那么,你想跟我说什么?」 「你愿意和我一决胜负了吗?」 两人几乎在同时向对方提出质问。 相较于打算循序渐进的优,恋雪一下子就开门见山,让前者着实陷入动摇。 「咦……啥?」 看到优困惑的反应,恋雪毫不客气地继续表态: 「我已经做好长期战的准备了。」 「呃,我说啊……」 优原本想质问恋雪到底在说什么,但察觉到这是个毫无意义的问题,又沉默下来。 与其说两人鸡同鸭讲,应该说恋雪企图让对话照着他的步调进行吧。 优深呼吸一口气,避免露出一脸厌烦的表情。毕竟他对于自己一直逃避这场攻防战也有自觉,所以并没有责备对方的意思。 (既然这样,也没其他办法了。就爬上这家伙准备的擂台吧。) 「……你之前也说过要一决胜负,但你自己也还没告白,不是吗?」 「是的。」 就算被人一语道破,恋雪也没有一丝惊慌失措,只是平静微笑着。 看到他泰然自若的反应,优有些目瞪口呆。 「是的……就这样?」 「是的。」 恋雪像是鹦鹉学话般回以完全相同的答案。 这或许是一种挑衅。 要是不在这里顺对方的意,改天恐怕又会被找出来,然后面对相同的状况。 (真的有够麻烦耶~!) 优在内心咒骂着,同时选择勉强接受恋雪的挑衅。 「……那么,就先假设我对夏树抱有恋爱感情好了。暑假在公园遇到你们那次,如果我当场跟夏树告白了,你打算怎么做?」 听到优的提问,微笑瞬间从恋雪的脸上消失。 但他马上又恢复原本的表情,并带着更深的笑意回应: 「正大光明地跟你一决胜负。」 听到恋雪的答案,优笑着喃喃表示:「噢,果然是这样呢。」 他刻意在夏树的面前做出那种挑衅,是为了让优的心意曝光。 至此都一如优的判断,但最重要的行动理由,仍是不明的状态。 「……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增加情敌,降低自己成功的机率,又能如何?」 「我说过了吧?因为我想正大光明地跟你一决胜负。」 这次,恋雪收起了方才的笑容。 除了宣战发言以外,他全身上下都散发着应战的气势。 正当优犹豫着该如何回应时,恋雪又继续往下说: 「那算是我的宣战布告。像现在这样站在你的面前,也是为了同样的目的。」 「……所以到底为什么是我啊……」 不知这道沙哑的嗓音是否有传入恋雪耳中。 这句话并没有要说给谁听,只是优的自言自语。 (夏树喜欢的人并不是我啊。) 如果向恋雪道破事实,自己或许就不用被迫站上这个擂台了。 他这么想着,言语也即将从喉头溢出。 然而,只是因为想从这种状况中解脱,就把夏树的心意透露给恋雪知道,结果或许又会不同。毕竟,无论夏树喜欢谁,恋雪的态度或许都不会改变。 优像是要将所有思绪摒除似地拨开浏海。 在变得稍微清晰的视野中,他直视着恋雪的身影问道: 「你真的喜欢夏树吗?」 「……濑户口同学,你知道我的名字吗?」 「啥?」 对方不但以另一个问题来回应自己的提问,还很唐突地转移了话题,让优不禁愣在原地。 然而,恋雪本人仍露出极为认真的表情,淡然地继续说: 「『恋雪』。恋爱的恋、白雪的雪。很像女孩子的名字对吧?再加上我之前的外表又是那样,所以周遭的人都会叫我『小雪』……」 「不过,夏树都是叫你『恋雪同学』吧?」 优想也不想地开口。结果,恋雪带着一脸幸福的表情回答「是的」。 (噢,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对恋雪而言,夏树是让他改变自己的契机。 这不仅是「给予自己改变的勇气」,还包括「希望能为了夏树而改变」的意涵在内。 (既然如此,又何必煽动我?) 优内心的疑问再次加深,于是他重新望向恋雪。 「我看你很执着于一决胜负这件事,但又是什么样的一决胜负?只要让那家伙接受自己的心意就算赢了吗?哈!无聊透顶。」 各种思绪一股脑儿涌上来,优开始滔滔说个不停: 「这样『一、二、三,开始告白』的做法,到底有什么意义啊?夏树会选择的只有一个人,也有可能我们俩都没被选上。噢,我懂了。是为了在被甩之后要互相安慰吗?」 他的情绪似乎比自己想得还要高涨。说完这番话之后,优甚至有些气喘吁吁。 相较之下,恋雪只是沉默地仰望着他。 优无法从恋雪的双眼中看出任何情绪反应,只能继续自说自话: 「嗳,你也站在夏树的立场替她想想吧。如果同时被朋友跟青梅竹马告白,而且她还必须拒绝这两人的话……这不是很煎熬的一件事吗?」 「你是以被甩为前提啊,濑户口同学。」 终于开口的恋雪脸上带着苦笑。 (想苦笑的人是我才对吧。) 他刻意强调「濑户口同学」,就是想主张「我可跟你不一样」的意思吧。虽然不知恋雪是真的胸有成竹,抑或只是想煽动自己,但无论如何,这些都没有意义。 (到头来,你根本不明白最重要的一点。) 不知为何,优有种想哭的冲动,但他仍露出挖苦的表情笑道: 「总比误会来得好。你只是想把自己的心意强行加在夏树身上吧?不管再怎么喜欢,用自己单方面的心意压迫对方,可不太好喔。」 「……我只是喜欢榎本同学最自然的模样罢了。就算她无法将我视为恋爱对象,包含这点在内,我仍喜欢全部的她。」 完全无法理解。 优坦率地回以「什么跟什么啊?」但恋雪只是静静地露出笑容。 优就这样等了片刻,然而,对方没再给予其他答案。 (该说的都说了,差不多该回去了吧……) 正当优思考着该如何结束对话时,放在书包里的手机传来震动。 从现在的时间来看,八成是雏吧。应该是传简讯来问他晚饭要吃什么。 (如果简讯回得太慢,会被那家伙叨念很久呢。更糟的情况下,她有可能直接打电话过来。) 刚好,就趁这个机会走人吧。 或许是窥见优的打算了,恋雪对他投以欲言又止的眼神。 「唉,受不了耶!想说什么就清楚说出来啦!」 在优忍不住呐喊出声之后,恋雪回以令人难以置信的一句话: 「我会等你的答复。」 「啊?啥?」 前言撤回。 看来,不是恋雪企图让对话照着他的步调进行,而是他们俩一直都在鸡同鸭讲。 疲惫感顿时全数涌现,优不禁叹了一口气。 (……这种事情,拜托一次就够了啊。) 为此,他也得确实表态才行。 把对方亟欲得知的东西——即自己的心意说出口。 「无论你怎么说,我都不会跟夏树告白。」 恋雪因吃惊而屏息,露出一脸「我搞砸了」的表情。 看到他的反应,优有种晕眩感。 (他果然打算说服我跟他一起告白吗……) 事到如今,优也没打算询问恋雪理由。他转身背对后者。 「明天学校见喽。」 然后勉强以干哑的喉咙挤出这句话,便离开了现场。 身后没有传来对方的回应,也没有叫住他的声音。 (与其说绫濑改变了,倒不如说他不会再掩藏真正的自己了呢。) 这种事可绝对不能对苍太说出口。这么想着的优,带着苦笑加快脚步。 有些凉爽的风轻抚过他发烫的双颊。 (唉唉~看来夏天真的要结束了……) 被独自留在原地的恋雪,究竟露出了什么样的表情呢? 或许只有在转暗的天空中绽放出光芒的月亮知道。 ☆ practice6 ☆ ~练习6~ hina setoguchi 濑户口雏 生日/8月8日 狮子座 血型/a型 优的妹妹。似乎已经发现夏树的心意,而且也支持她……? 总是开朗又乐观。 ----- 「啊,月亮出来了。」 在放学后空无一人的教室里,夏树以手托腮,茫然地眺望着窗外。 她想起现代国语老师似乎说过「中秋的圆月十分美丽」,还有「秋分已经过了,白昼和黑夜的长度也互换过来」等等。 而制服也进入换季的时期,从短袖变成长袖。 (若说「没有改变的只有我」,可让人笑不出来呢……) 夏树背对窗边,打开原本搁置在课桌上的手机。 没有新的简讯,荧幕显示出来的是待机画面的月历。暑假结束时举办的比赛,马上就要发表结果了。 「又是老样子吗……」 夏树皱眉喃喃说道,瘫倒在桌面上。 (总觉得脑袋一片混乱呢。) 自从暑假发生那件事以来,她和优之间就维持着一种尴尬的气氛。 那时,她会哭出来,并非是跟恋雪发生了什么,而是被优的魄力给吓到了。 夏树以为只要好好说明就能化解误会,但优又抛出新的问题。 「那你被绫濑拥在怀里的事呢?那是怎么一回事?」 被他这么一问,夏树才初次回想那件事,但她本人实在也不明白理由为何。如果不问问另一名当事人恋雪,大概也无法得知真正的理由吧。 (我都已经一五一十说出来了啊……虽然没提及恋雪同学的名字就是了。) 但她的答案并无法满足优。在那之后,优的态度似乎就有点冷淡。 (这样哪里还顾得了告白嘛……) 她抬起视线。优的座位就在眼前。 确认教室里头只有自己一个人之后,夏树缓缓起身。 「……优竟然把备忘写在桌上啊。」 她以指尖轻抚桌面熟悉的笔迹,苦笑着喃喃说道「真拿他没办法」。 明明跟其他人用的是相同的桌椅,但这里却残留着优的气息。 「只有一下子应该没关系吧……」 夏树假装没发现自己心跳加速,慢慢地在优的椅子上坐下。 虽然内心想着「一下子就好」,但在坐下之后,她却有点不想起身。 「糟糕,我好像变态……」 「夏树?你在干嘛啊?」 突然被这么一唤,夏树不禁发出「哇啊!」的惨叫声而站起。 不幸中的大幸是,出现在敞开的教室大门外的人影,并不是这张课桌的主人。 「春……春辉?怎么了,你忘了拿什么吗?呃,不对,我们不同班啊。」 「自己耍笨再自己吐嘈,有劳你啦~」 春辉露出贼笑,还轻轻做出敬礼的手势。 他看起来一如往常,似乎没察觉到夏树内心的动摇。 (要不要紧啊……他会发现这其实是优的座位吗……?) 「是说,你在优的座位上做什么,夏树?」 听到春辉简洁有力的指摘,夏树瞬间涨红了脸。 她慌慌张张地挥舞双手,拼命以「不,那个……我……」之类的字句辩解。 但春辉只是不太感兴趣地「哦~」了一声,朝她走近。 「顺带一提,我是过来拿一个借给他很久的东西。让我看一下抽屉吧。」 语毕,春辉从优的抽屉里取出一本厚重的字典。内页贴了一堆便利贴,封面也有些破烂,一看就知道经常被翻阅使用。 「……英日字典?」 「嗯,有个特地出给我的作业,所以需要用到它。」 「对喔!因为你的英文简直没救了嘛,春辉。」 「少啰唆!你也只有现在能说这种话啦。我将来绝对会说得一口流利的英文。」 这段和平常没两样的轻松吐嘈,让夏树松了一口气。 然而,下一刻,春辉再度展开言语攻势。 「所以,你的告白预演,现在还没进展到正式上场的阶段吗?」 「……这……这个……我……」 一开始,替夏树制造告白机会的正是春辉。 尽管夏树最后用「告白预演」做为借口搪塞过去,但嘴上表示「我只会单方面听你说而已喔」的春辉,仍继续担任她的咨询对象。 他是个能够从男生角度给予建议的宝贵人士。 (不过,在公园发生那件事之后,跟优之间就变得很尴尬一事,我没能告诉他就是了。) 因为忙着参加比赛,所以暂时中断了告白预演——这是夏树对春辉的说词。然而,到了只需等结果发表的现在,这个借口就不管用了。 看到夏树答不出半句话,春辉一脸无奈地耸耸肩。 「……对不起,我真没出息。」 「不会啊。毕竟你也有适合自已的时机吧。我可说不出『我支持你,所以赶快去痛快地被甩掉吧!』这种话呢。」 「春辉,这不好笑耶。」 自己明明说得一本正经,春辉却毫不客气地哈哈大笑起来。 「……不过,我也没资格说别人就是了。」 春辉坐在优的桌子上,静静地抬头仰望夏树。 发现青梅竹马极其罕见地露出自嘲的笑容,夏树不禁瞪大双眼。 「我第一次听说耶!原来你也有喜欢的人吗,春辉?」 「对啊,不行吗?」 听到春辉仿佛是为了掩饰害臊的粗鲁语气,夏树猛力摇头。 「没这回事,我支持你喔!」 「竟然马上这么回答啊。」 春辉喷笑出来,表情也在下一瞬间变得神清气爽。 (是吗……原来春辉也有喜欢的人……) 夏树暗自期盼那个人就是美樱,但究竟该不该问出口,实在让她很犹豫。 所以,她没有询问春辉喜欢的人是谁,取而代之地问出另一个让她在意的问题。 「那你为什么没有告白呢?」 「……我想先把现在拍摄的作品完成,不然总觉得静不下心来。」 身为青梅竹马的直觉,让夏树判断春辉是在说谎。 与其说是说谎,倒不如说是没有完全吐实。 (既然他不愿意说,那也没办法喽。) 于是,夏树模仿刚才的春辉,仅回以「哦~」的反应。 「既然这样,你要不要也来试试告白预演?」 「……啥?」 春辉的双眼瞪得老大,仿佛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情。 看到他的反应,夏树才发现这句话可能会造成误会,于是连忙补充说明。 「我的意思不是要你先跟对方告白,然后再说那是预演……」 「噢,是要我把你当练习对象?」 春辉灵活的思路再次帮了夏树一个大忙,她用力点点头。 「没错!我之前也实际尝试过,不过,虽说是练习,还是会紧张得不得了呢。然后啊,跟对方说出『喜欢』之后……」 或许是回想起当时的情况了吧,夏树的心跳开始加快。 她隔着开襟毛衣轻触心脏所在的位置,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自己的春辉露出笑容。 「就会涌现『下次一定要真的告白』这样的想法喔。」 「……哦,感觉还不赖嘛。」 春辉露出柔软的笑容。 那是个思慕着某人的温柔表情。 (原来春辉也会有这种表情啊……希望他能进展顺利呢。) 无论他喜欢的对象是谁,夏树都在内心发誓绝对要支持春辉。 当然,她同样支持美樱的恋情,但这是两回事。夏树只是单纯盼望春辉的恋情能够开花结果。 在这一瞬间,她重新体会到恋爱总是难尽人意的事实。 决定进行告白预演的春辉,马上念念有词地开始练习。 他嘟哝着「这样不对,那样也不行」,努力思考着告白的台词。 (为了避免打扰他思考,我到阳台那边去等好了。) 正当夏树打算走到最后面的窗边时,她被春辉认真不已的声音唤住。 「等等,我准备好了。那就拜托你啦。」 「啊,嗯……」 像这样脸上写满紧张的春辉,夏树可说是第一次目睹。 跟他面对面的瞬间,夏树的心跳不禁跟着紊乱起来。 (虽然知道是练习,但还是让人紧张不已呢……) 春辉一步步拉近两人的距离。 夏树忍不住低下头,看着那双穿着室内鞋的脚慢慢靠近。 「……那个啊……」 颤抖的嗓音轻震夏树的鼓膜。 她下定决心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比窗外的夕阳还要火红的脸庞。 「你或许是误会什么了吧。我喜欢的可不是那家伙……」 春辉在深呼吸一次之后继续往下说: 「我喜欢的人……是你。」 下一瞬间,教室的门突然「喀哒」地重重晃了一下。 夏树和春辉像是被电到似地猛然回过头,但那里没有半个人。 「……是风吹的吗?」 「大概吧。」 这个最后关头发生的小插曲,让夏树的心跳更加剧烈。 她有些不安地以手抚上胸口,结果发现眼前的春辉也做出同样的动作。 两人在面面相觑之后笑出声来。 「真不妙啊~原来告白是让人这么紧张的事情。」 「啊,现在才问虽然有点晚,但你是第一次告白吗,春辉?」 「对啊。因为我平常都是被告白的那一方。」 「啥?你还真敢讲耶~」 听到夏树的吐嘈,春辉忍不住喷笑出来。 夏树也被他影响而跟着笑出声,方才的紧张感一转眼消失得无影无踪。 (……春辉的表情跟刚才不一样了。) 他的内心或许已经产生什么变化了吧。 而自己一定也是这样——夏树在内心自言自语着。 (我也必须鼓起勇气才行……) 她握紧双拳,仿佛抛开所有迷惘似地这么宣言。 「如果这次能在比赛得奖……我也要好好跟优告白。」 听到夏树的决心,春辉挑起了单边眉毛。 夏树投以不解的视线,但后者最后还是没再多说些什么。 现在想想,那个敏锐的青梅竹马,或许已经预测到接下来的事情发展了吧。 包括夏树跟他自己的事情在内。 社团教室年久失修的大门,被人以前所未见的强劲力道打开。 优吃惊地抬起头,苍太上气不接下气的身影出现在自己的视野中。 满脸通红的他,不知道究竟是从哪里跑回来的。 「你好快喔……咦,春辉没跟你一起?」 刚才,春辉表示要去自动贩卖机买东西,结果一离开教室就没有回来。所以苍太约莫在十分钟前出去找他。 想要找到漫无目的闲晃的对象,可不只是个苦差事,简直比登天还要困难。因此,优原本也以为苍太不会那么快回来,没想到他今天这么迅速就达成任务。 「你……你你……你冷静听我说。」 看到苍太一脸惊魂未定,优总觉得似乎不好用「该冷静的人是你吧」吐嘈他,只能老实地点点头。 苍太一边调整自己的呼吸,一边用颤抖不已的双手撑在地上。 「刚……刚才……春辉他……在教室里……跟夏树告……告白了!」 听到这个出人意表的消息,优完全忘记呼吸。 因缺氧而开始躁动的心脏,狂乱地跳起来。 (那是……怎样啊……!) 我被背叛了。这怎么可能。他在想什么啊。 在脑中闪过的尽是带着强烈怒气的怨怼。 然而,随即又有另一个自己发出「这是春辉个人的自由」的抗议声。 谁规定其他人不能向夏树告白? 优没能回答这个问题。到头来剩下的,只有他对自己的彻底失望。 (我果然无法在一旁静静地守护夏树啊。) 当着恋雪的面说出口的那个誓言,现在轻而易举地瓦解了。面对当下这种强烈想要逼问春辉的冲动,优再也无法自欺欺人下去。 (不过,就算这样,我又该做什么才好……) 回过神来时,优发现自己正因为满心烦躁而胡乱搔着头发。 痛觉和声音将他拉回现实之后,优带着无处宣泄的满腔怒意「啧」了一声。 「……优,感觉你事情都只做一半呢。」 呼吸已经完全稳定下来的苍太轻声说道。 优一瞬间没能了解他的意思,只是愣愣地「咦?」了一声。 苍太耸耸肩,然后语带指责地表示: 「烦躁、咋舌、乱搔头发,然后就结束了?你应该更顺着自己的情绪嘶吼出来才对啊。你大可呐喊『开什么玩笑!』啊。你就这么害怕表现自我吗?」 这是不曾有人对自己说过的,直接又一针见血的字句。 苍太的意见确实瞄准了优的心脏,并带来尖锐的刺痛感。这股痛楚让优真心想放声大叫。 然而,尽管如此,优还是咽下了所有的冲动。 他紧咬下唇,沉默着回望苍太。 「……就算我这么做,已经发生的事情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说得也是。可是,你怅然若失的心意又该何去何从呢?」 「天知道。之后总会消失吧。」 苍太并没有接受优这样自暴自弃的答案。 「并不会消失,只会在内心深处累积起来喔。连你本人都企图无视,这份心意感觉好可怜呢。」 这次,优真的觉得心脏瞬间停止了跳动。被苍太的发言贯穿,几乎在垂死边缘。 「……不然,我该怎么做才好啊……」 他微微哽咽着吐露出这句话,同时,胸口也因为这样而剧痛不已。 优望向地面,连抬起头来的力气都没有。 (我真的……很可悲……) 看到他这般反应后,苍太的脚步声逐渐靠近。 优下意识地绷紧神经,但苍太并没有开口说些什么。 最后,他听到散落在长方形桌上的纸张被收集在一起的沙沙声。 「是我的话,应该会把现在的心情融入脚本之中吧。」 「……咦?」 听到这句思考方向完全出乎意料的发言,优不禁吃惊地抬头。 苍太微微一笑,然后拿自动笔开始在纸张表面书写。 他似乎是把当下想到的内容全都写下来,动作十分利落。时而也会停止书写,将某些内容划上两条删除线。不久之后,整张纸便布满文字。 在优看得入神的同时,苍太像是想起什么似地说: 「接下来是我的自言自语,你听了就忘记它吧。」 语毕,不等优回应,苍太便淡淡地再次开口: 「我的目标是推荐入学,所以,我常常会去找指导学生规划生涯的半田老师商量。然后……听说春辉可能会去美国念大学。」 「啥?」 优发出沙哑的嗓音。 不过,苍太似乎打算继续他的「自言自语」。他没有望向优,而是迳自往下说。 「除了社团活动的作品以外,春辉好像独自拍摄了另一支短片。他把那支短片拿去参加大赛,评价似乎也很不错的样子。得奖者不但有奖金可拿,另外……听说还会提供留学的机会……」 苍太的声音愈来愈细微,最后终究沉默了下来。 尽管如此,他手中的自动笔仍未停下动作。优不禁由衷感到佩服。 「……我还没找到能让自己这样倾注热情的东西呢。」 不知道这是在跟春辉比较,又或是跟苍太比较。 虽然他一下子也无法厘清,但或许两者都有吧。 优一直很厌恶「没有任何能力的自己」,并感到相当不安。 不知是否猜透了他的想法,苍太有意无意地道出像是在缓颊的意见。 「优,你又来了……你总会莫名贬低自己呢。」 「没有啊,这是事实……」 这时,苍太突然停止书写,双眼笔直地望向优。 「我能够像这样热中于撰写脚本,都是因为有你在背后推我一把。」 对方如此断言,但优心里却完全没有底。 大概是发现他眼中的疑惑了吧,苍太问了一句「你不记得了吗?」然后不满地鼓起腮帮子。 「我不像春辉那样拥有强烈的感性,也不像你这么擅长安排作业流程,或是有能力在需要帮忙时召集到人马……我能做的,顶多就是打杂的工作。」 听到苍太像是照着剧本说出来的这些字句,优瞬间屏息。 「我记得你去年好像也说过这种话……?」 听到他这么问,苍太的表情豁然开朗起来,但随即又转为「搞砸了」的反应。他刻意耸了耸肩,以一副「真受不了你耶」的态度叹了口气。 「太慢了~看来,你也不记得自己那时说过什么话了吧?」 面对苍太斜睨自己的视线,优苦笑着回答: 「你在说什么啊。你很有撰写脚本的才华喔,望太。」 虽然只是重复当初自己说过的话,但不可思议的是,优的心头觉得暖暖的。 他望向苍太,这次后者以满面的笑容回应。 「我是个极其平凡的人,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即使是这样的我,还是潜藏着某种才能。所以,优当然也会有喽。」 「……我会试着去挖掘的。」 虽然无法马上做出结论,但优至少不会再自暴自弃了。 之后,就算春辉回到社团教室来,自己也不会做出对他乱发脾气的行为。 (是望太透过迂回的方式让我察觉到的……) 无法将感情一股脑儿宣泄出来,以及企图迁怒于春辉的念头,全都导因于优对自己没有自信。 神奇的是,一旦认同这点,长久以来苛责着优的那种自卑感,似乎也变得没什么大不了。自己或许只是畏惧着看不见的幽灵罢了。 另一方面,也有东西是优一直刻意忽略至今。 察觉这件事之后,他已经不能再移开双眼了。 (我无法向夏树告白的「真正原因」,恐怕就是……) 不曾改变过的,名为青梅竹马的这层关系。 仿佛能永远维系下去的羁绊,在未来也能够持续不变吗? 审判的时刻已经近在眼前了。 ☆ practice7 ☆ ~练习7~ miou aida 合田美樱 生日/3月20日 双鱼座 血型/a型 夏树的好友。 美术社副社长。 总是脚踏实地努力,深受众人的信赖。 跟春辉似乎很谈得来。 ----- 从学校往车站的路上,有一条最适合马拉松课程的上坡路线。 只有在上体育课或是快要迟到的时候,这里才会出现奔跑的身影。 除此以外,实际上,今天也正是夏树高中三年以来,首度在这里全力冲刺。 (没……没有人……追着我过来……吧……?) 她战战兢兢地回头,确认视野之中没有其他人。 在街上挤满学生的放学尖峰时段过去后,现在,就连前方也不见半个人影。 就在夏树放心的瞬间,膝盖突然传来一股冲击。 「哇……哇哇……!」 脚扭了一下的她,不得不紧急煞车。 右脚上的乐福鞋因她的动作而脱落。但夏树已经完全没有单脚跳着走路的力气或体力了,只好一脚穿鞋、一脚踩袜,缓缓地往回走。 「……还……还好没被任何人看到……」 这副模样实在是狼狈到极点。 夏树承受着质朴而扎实的精神攻击,勉强将乐福鞋捡了回来。 「唉唉……回到家之后,得把里面清洗一下才行了~」 乐福鞋可以用水洗吗?想到还得研究这个问题,夏树不禁开始头痛。 不过,她毕竟不能在右脚只穿着袜子的状态下走回家。 为了乖乖穿上鞋子而弯低身子时,从额头滴下的汗水渗入她的眼睛。 夏树想也没想地马上用开襟毛衣的衣袖抹去汗水,但全身仍是汗涔涔一片。身上的制服衬衫也因为被汗水浸湿而黏贴在背上。 「呜呜,接二连三的……」 夏树放下背在肩上的书包,从里头掏出毛巾后,叹气仰望秋高气爽的天空。 「……今天天气真好呢。」 过度吸入和夏天不同的空气后,肺部传来阵阵刺痛。 接着感到一股鼻酸的夏树,连忙以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 (比起现在懊悔到想哭,当初为什么不更努力一点呢……) 她咬紧下唇,在内心责备自己。 过去,从没有一天像今天这样,让自己切身感受到「后悔莫及」这句成语。 她想起先前在社团教室里头的一切。 踏入美术教室的瞬间,身为顾问的松川老师便露出满面的笑容。 在夏树猜到原因的下一刻,老师开心不已的声音便响遍了整个教室。 「早坂同学、合田同学,恭喜你们!」 无须接着听下去,便能明白这是两人在比赛中获奖的报告。灯里摘下了最优秀奖,美樱的作品则是被列为佳作。 夏树靠近张贴在教室里的入选名单一览,下意识地寻找自己的名字。 还想再重新审视一次的时候,她不禁为了自己的不干脆而苦笑。 (不管看几次,上头也不会出现我的名字啊……) 嘴唇突然传来一阵刺痛感。 自己似乎在不知不觉中紧紧咬住唇瓣。一股铁锈味在口中扩散开来。 (咦……这……我怎么啦?不是应该习以为常了吗?) 为自身反应感到震惊的夏树,连忙从围绕在入选名单的人群中抽身。 夏树没想到自己会如此挫折。这并不是她第一次落选,真要说的话,她根本从未得过奖。 「学姊,恭喜你们。我就知道你们绝对会入选呢!」 「这样一来,连续获奖的纪录又更新喽~」 「对了,以前也有过社长和副社长同时摘下金银双冠的纪录对吧?」 学弟妹们祝福灯里和美樱的声音,总觉得听起来好遥远。 尽管夏树也想加入道贺的行列,但她发现自己的脸僵硬得完全动不了。 表情从脸上褪去,嘴角无法往上扬。要是在这种状态下过去恭喜那两人,只会让她们反过来担心自己而已。 (我得离开这个地方……今天还是先回去吧。) 瞬间做出这个判断的夏树,拎起书包迅速赶到门边。 然而,或许是脚步声被发现了吧。背后传来灯里和美樱的声音。 「小夏?你要去哪里?」 听到灯里吃惊的语气,夏树尽可能装出慌慌张张的样子表示: 「我要去看牙医!我忘记预约日期改成今天了。」 尽管灯里和美樱再次开口说了些什么,但她佯装没听到,大声向两人道别。 「抱歉,我得走喽!」 总之,一心只想逃离现场的她,全心全意地拔腿奔跑起来。 明知没人从后方追上来,夏树仍害怕得死盯着地面。 (……我原本到底打算做什么呢?) 如果能在比赛中得奖,就要跟优告白。 之前,夏树曾当着春辉的面这样宣言过。但这并不是在许愿。 她只是单纯希望能鼓起告白的勇气罢了。如果能让自己变得更有自信,就可以抛开卑微的态度,勇敢地将心意传达出去。 (可是,已经无法实现了……) 「小夏!」 眼眶一阵温热的同时,背后传来仿佛是算准时机开口的呼唤声。 装作没听到,然后逃走吧——纵使心里这么想,夏树的双脚却紧紧黏在地上,完全动弹不得。 「太好了,终于追上你了……因为我还是想跟你一起回去呢。」 虽然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但灯里的声音听起来依旧十分开朗。 (为什么……?为什么就是不愿让我一个人独处?) 夏树挤命按捺住想这么大叫的冲动,以一如往常的态度开口问道: 「……只有你吗,灯里?美樱呢?」 「因为芹泽同学过来找她,她就去电影研究社那边帮忙了。」 「这样啊……」 「嗯。」 虽然只是短短一个回应,但夏树总觉得灯里的声音突然变得落寞。 正当她感到不解时,灯里乌黑亮丽的秀发出现在视野的一角。蓄着一头长发的灯里绕到了夏树的前方。 夏树呆愣地眺望着眼前宛如画中人物般的身影,结果,拥有水汪汪大眼的灯里回过头来问道: 「小夏,你什么时候要跟濑户口同学告白?」 一瞬间,夏树没能明白对方问了什么。 看到夏树愣愣张开嘴的反应,灯里有些疑惑地歪过头。 「咦?还是你已经跟绫濑同学开始交往了呢?」 再次听到出乎意料的提问之后,夏树无法合上嘴了。 怒气逐渐涌上心头的她,所有情绪几乎要一口气爆发出来。 「……为什么你要问这种事?这跟你无关吧?」 夏树压抑着想要怒吼的冲动,极力试着以平静的语气反问。 以往,自己明明动不动找对方商量这方面的问题,现在却摆出这种态度,夏树也觉得自己很差劲。尽管如此,她还是不希望他人触及这件事。 灯里悲伤地垂下眼帘,露出前所未见的失落神情说道: 「小夏,我好像愈来愈不懂你了呢……你喜欢濑户口同学,而且除了告白预演以外,也打算某天要真的跟他告白。可是,你却又跟绫濑同学约会不是吗?」 仅存的理智在一瞬间断线。夏树反射性地呐喊出声。 「我都说那不是约会了嘛!」 「可是,美樱有说过,绫濑同学或许是那么想的哟。」 「什……!」 被迫面对自己持续逃避的真相,让夏树的视野一瞬间染成一片血红。 再加上灯里更是提及了美樱的名字,原本干燥的眼角逐渐变得湿润。 (快忍住啊!不然灯里会以为我是被她说中了,才会哭出来。) 愈是意识到这一点,泪腺愈不听使唤。无计可施的她只好别过脸去。 「……我怎么知道啊。恋雪同学他真的完全没提……」 「小夏,你太狡猾了!你也打算用这种态度,装作没有察觉芹泽同学的心意吗?」 灯里颤抖的嗓音打断了夏树像是辩解的发言。 (骗人,灯里她……哭了……?) 夏树带着疑惑的视线望向灯里。出现在眼前的,是她从未看过的好友的模样。 灯里的脸上总是带着笑容。印象中,自己从来没看过她生气或是哭泣的表情。 虽然也有女孩子揶揄她粗神经,但夏树和美樱再明白不过了,灯里是因为太温柔,不愿意让任何人为了自己困扰或悲伤,才会持续绽放出笑容。 (没错,灯里就是这样的女孩子……) 其实,夏树也曾抱持着和其他女孩子相同的想法。看着总是满面笑容的灯里,有一阵子,夏树甚至怀疑她这么做,只是为了博取他人的好感。 然而,和灯里的交情逐渐加深之后,夏树发现这一切都只是因为她很温柔。 (虽然有时灯里单纯得过头,但那是因为她个性坦率啊。) 就连现在灯里所说的,也都是再正确不过的事情。 就是因为感到不可思议、因为想要确实了解,才会像这样抛出疑问。 (……我得好好面对她才行。) 夏树紧紧握拳,面对红着双眼的灯里开口: 「我认为自己有时的确很狡猾。可是,这跟春辉有什么关系……?」 灯里吸着鼻子喃喃说道: 「能让芹泽同学说出『喜欢』的人,就只有你呢。」 「……咦?」 听到喜欢一词,夏树感觉头部仿佛挨了重重一击。 (难道灯里听到春辉那次的告白预演了……?) 在「那是一场误会」这句话差点脱口而出的时候,夏树猛地踩下煞车。 她完全没有方法证明那只是告白预演。被春辉本人告白的她也就算了,想要说服其他人,根本没有足够的证据。 (如果老实说出来,不知道她会不会相信……) 「灯里,我跟你说……」 或许是认为夏树打算辩解什么吧,灯里摇摇头,表现出她不想听的态度。 「小夏,你别再打马虎眼了,说出真相好吗?不管是美樱还是我的画作,到头来,都没能让他说出『喜欢』呢。」 「…………咦?」 听到自己发出愚蠢的声音,夏树连忙以手掩嘴。 灯里看似不满地皱起眉头,然后开始滔滔不绝地诉说自身想法。 「在创作电影用的那幅画时,我也思考了很多事情。恋爱是什么?是在何种心境下的感觉?然后我发现,对我来说,那跟我在画图,或是看到喜欢的画作时涌现的感情,或许是相同的东西。」 (所以,意思是……) 夏树以一团混乱的脑袋努力思考,然后导出了某种假设。 「灯里,你是因为春辉说他喜欢我的『画作』……」 「他喜欢小夏的画对吧?」 「原……原来是指那个喔~……」 夏树瞬间感到脱力,瘫软着身子跌坐在地。 「嗯?不然还有其他意思吗?」 灯里弯下腰盯着夏树的那双眸子,散发出恶作剧的光芒。 (……灯里果然有听到吗?) 夏树原本想开口确认,最后却吐露出完全不一样的问句。 「……灯里,你觉得我的画如何?」 「我很喜欢啊。最喜欢了。」 语毕,灯里才眨眨眼「咦?」了一声。 听到灯里立刻如此回答,虽然有点难为情,夏树仍对她露出笑容。 「……我也喜欢你的画喔。我很憧憬画中那种其他人所没有的世界观。我同样喜欢美樱精致又细腻的画,让人想一直欣赏下去。」 愈来愈害臊的夏树,后半句忍不住愈说愈快。 不过,她的心意似乎有顺利传达出去。眼前的灯里露出开心不已的表情。 「小夏!小夏~!」 「哇啊!等等,灯里……好难受……」 灯里伸出纤细的双臂,环绕住瘫坐在地的夏树的脖子。 (有股甜甜的水蜜桃香……) 注意力转移的瞬间,环住她的双手拥得更紧了。 尽管看起来纤细,但灯里总是靠着这两条手臂采购画布和画具,可说是经过锻炼的。被她这么不客气地紧紧抱住,就别的方面来说,也足以让人眼眶泛泪。 「……对不起,我刚刚的说法很坏心。」 灯里在耳畔以颤抖的嗓音说道。 肩头传来一阵湿润感,夏树无语地摇了摇头。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才对呢。」 在水蜜桃香气笼罩下,夏树静静闭上双眼。 (之后,问问灯里是用哪款洗发精好了……) 知道牌子之后,下次或许可以一起去采买。 当然,到时候也要约美樱,然后三个人一起去。 夏树把头靠在电车的窗户上,感受着仿佛刚从泳池上岸的疲惫。 (灯里不知道有没有赶上……) 灯里在目送电车族的夏树上车后,才前往公车站。夏树望向车站前的公车停车处,或许已经发车了吧,那里看不到公车,也没有好友的身影。 (还是传个简讯过去好了。) 她将手探入开襟毛衣的口袋,取出手机。 正要打开时,夏树发现简讯通知灯亮着。 「糟糕,我都没发现……」 她暗自祈祷不是什么紧急联络,连忙打开收件匣。 美樱的简讯混在其他广告简讯之中。 『灯里刚才有追过去找你呢,你们顺利见到面了吗? 明天我们再三个人一起回家吧。 不要输给牙医喽!fight!』 美樱温柔的声音在脑中响起。不受控制的泪腺,再次让夏树的视野一片模糊。 她用开襟毛衣的袖子粗鲁地擦了擦眼角,准备回应这封简讯。 但却迟迟无法移动到编辑新简讯的画面。 (明天再三个人……意思是,美樱已经不打算跟春辉一起回家了吗?) 根据夏树所听说的,在美术社的比赛结束后,这次换春辉表示他暂时无法跟美樱一起回家。虽然是因为春辉得忙着制作电影,但夏树总觉得理由应该不仅如此,让她内心有些不安。 (虽然也只是我的直觉……) 会这样静不下心来,是因为夏树明白春辉打算跟某个人告白。 (对方到底是谁啊……?不对,我已经决定了。不管是谁,都要支持他啊!) 夏树「咚」一声再次将头靠上车窗,试图让自己停止思考无谓的事情。 决定不要插手,单纯在一旁静静守护的人,是自己。 这时,手中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夏树的肩膀因吓到而微微动一下。她战战兢兢地望向荧幕确认。 「咦,是恋雪同学?」 看到令人意外的寄件人名称,夏树不禁惊叫出声。 现在还不到下班的尖峰时段,车上只有三三两两的乘客,所以她的声音也显得格外响亮。不过,几乎没有人对夏树行注目礼。 松了一口气之后,她点开简讯的内文。 『我在那个公园里头等你。』 没有标题,内容也只有这么短短一句,也没有指定时间。很难想象是那个生性认真、简讯的用字遣词也总是相当客气的恋雪所寄来的。夏树忍不住再次确认寄件人。 不过,这封简讯果然是恋雪传来的没错。她有种无助的感觉。 (怎么办……我还是过去一趟比较好吧……?) 如果用「手机没电了没注意到」,或是「睡着了所以没发现」,或许就能解决。 或是先回信询问他是什么事情,应该会比较妥当才对。 然而,无论是哪种方法,夏树都觉得有些提不起劲。 (如果用简讯问他,恋雪同学可能会巧妙地回以避重就轻的答案吧。) 这也只是夏树无凭无据的直觉,但她总觉得会是正确的。 剩下不到两分钟,电车就会抵达离自家最近的车站。而从车站走到公园,大概要花十分钟左右。 夏树简短地写下「我十五分钟后到」,然后闭上双眼,按下传送键。 她随即收到恋雪表示「谢谢你」的回信,心跳也跟着紊乱起来。 (不知道恋雪同学想跟我说什么?如果……如果他是要告白的话……那我……) 来到公园的夏树,眺望着恋雪坐在长椅上逗弄流浪猫的身影。 或许是他温柔的侧脸缓解了自已的紧张吧,夏树很自然地发出开朗的呼唤声。 「恋雪同学,让你久等了。」 「不,怎么会呢!是我约得太突然了,真不好意思。」 恋雪连忙从长椅上起身,朝夏树恭敬地鞠躬。 就连这种时候他都彬彬有礼,让夏树不禁莫名敬佩。 「……像这样两人单独聊天,是从那天之后的第一次呢。」 (马上就直捣核心啦!) 夏树感觉到心脏猛然抽动一下。她有些僵硬地点点头。 「在学校时,就算想和你说话,我也忍不住会在意濑户口同学的视线……虽然这是我自作自受就是了。」 优和恋雪很明显地与彼此拉开了一段距离。 他们俩之前的交情算不上亲密,但在和夏树三人一起聊漫画时,优和恋雪也会很普通地互开玩笑。不过,在暑假那件事之后,两人的关系就完全变样了。现在,就连他们会不会以「同班同学」的态度和对方搭话,恐怕都很难说。 「之前优摆出那种态度,对不起啊。误会已经解开了,之后只要有某种契机……」 只要有某种契机出现,就能恢复以前的样子——原本打算这么说下去的夏树,此时不禁闭上嘴。 因为她发现恋雪望着自己的眼神悲伤不已。 夏树试着思考自己是否说了什么伤害他的话,但百思不得其解。 她对恋雪露出困惑的表情,结果后者悄声说了些什么。 「……没有……会。」 「咦?抱歉,我没听清楚……」 「如果我说『濑户口同学并没有误会』,你会怎么做,榎本同学?」 悲痛的情绪从恋雪的眼中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极为认真的光芒。 他笔直的眼神仿佛是在试探自己,让夏树有些坐立不安。 不过,也只是这样罢了。 只要试着深呼吸,脑中的思绪就会慢慢清晰起来。 (总觉得恋雪同学好像一直都隐藏自己的真心话……) 她的脑中浮现灯里选择直接跟自己面对面,好好把话说清楚的那个身影。跟灯里比起来,恋雪甚至让夏树有种大失所望的感觉。 「恋雪同学,你想说的就是这个吗?」 「呃,那个……我刚才说的只是一种假设……」 无法继续说下去的他,最后默默垂下头。 看着恋雪沮丧不已的模样,夏树不经意地吐露出自身的感想。 「恋雪同学,你跟我很像呢。」 虽然是出自自己口中的发言,但连夏树本人都诧异地「咦」了一声。 听到这句话的恋雪也抬起头来,对她投以不解的视线。 (为什么我会觉得我们两个很像呢?恋雪同学是隐藏自己真正的心意,用假设的方式来……) 夏树在脑中反复思考,最后得到了答案。 没有真正告白,而是选择了告白预演的夏树。 隐藏自己真正的心意,试图透过假设来打听对方心意的恋雪。 两人的共通点,便是没有和对方真正面对面的勇气。 以及企图模糊这项事实的一举一动。 「……虽然这是我个人的情况……」 夏树以这句话为前提,道出自己前一刻发现的答案: 「我一直对自己很没有信心。无论是什么都好,我渴望拥有一个能让我胸有成竹地说出『这就是我!』的东西。所以,我才会参加美术相关的比赛。然而,就算这样,我还是替自己留了退路。」 恋雪专注地倾听着夏树的话,甚至忘了眨眼。 像是被他的反应鼓舞一般,夏树将堆积在内心的想法全都坦露出来。 「虽然想着『这次绝对要得奖』,但我的创作进度迟迟没有动静。我想,或许是因为自己早就在脑中设想好借口了吧。『因为没有发挥全力,所以才没有得奖』这样。灯里和美樱明明都那么努力……」 将思绪化为言语实际道出的同时,原本深藏在内心的真正想法也跟着浮现。 遗留在上锁的宝箱底部的,是令人意外的一道光芒。 「无论是什么都可以,我想要一个能让自已建立自信的东西,但后来,我察觉到其实并非是『无论什么都可以』。如果不是自己真正想做的事,并努力做到自己也能接受的程度,就没有任何意义。」 (是吗……原来我是这么想的呀。) 得知自己没能获奖时,夏树并非是因自身的作品没有获得赏识而难过。 只是为了「我果然不行」而无比失望。 会决定参加比赛,或许也只是因为她想要一个能够让所有人夸赞、绝对而独一无二的东西吧。 「你真正想做的事情是什么,榎本同学?」 那是道宛如平静海面的嗓音。 现在,恋雪不再散发出以往那种企图单方面打探夏树的感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我想更了解这个人」的单纯心情。 夏树以食指抵唇,朝恋雪露出微笑。 「我还没对任何人说过呢。在确实成形之前,你可以替我保密吗?」 「当然。因为我……我一直是站在你这边的。」 恋雪斟酌着自己的用字遣词,最后和夏树同样展露笑容。 夏树点了点头,道出自己刚降临到这个世上的梦想。 「我真正想做的事情是——」 ☆ practice8 ☆ ~练习8~ haruki serizawa 芹泽春辉 生日/4月5日 牡羊座 血型/a型 夏树的青梅竹马。 隶属于电影研究社。 像个淘气的大哥。 凭借自身超凡的感性投入电影创作。 ----- 不要急,做仔细。 夏树像是念咒般喃喃自语,同时专心致志地让双手动作。 在时钟的长针和短针发出重叠的声响时,她放开手上的笔刀。 「完……完成了~……」 终于完成整个作业后,她瘫倒在自己的床上。 尽管肩膀和双手都因连日以来的操劳而酸痛不已,但这股解放感似乎有助于减轻痛觉。全身上下的疲劳感,甚至让夏树觉得畅快。 她转头望向桌上的时钟。 原本以为现在应该十二点左右,没想到比自己预料中更晚两个小时。 (哇!在不知不觉中,另一天开始了……) 惊叹时光飞逝的同时,夏树也对自己的集中力有些感动。 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为自己带来自信。 尽管夏树这样暗自发誓,但真正要执行的时候,却远比想象中困难。 能够像这样坚持努力到最后一刻,都是多亏了美樱、灯里,还有恋雪的支持。 而且,恋雪还替夏树看过了原稿。平常就有看漫画习惯的他,给予的建议也都相当精确。最重要的是,恋雪十分能设身处地为夏树着想,并不断鼓励她。正因如此,夏树才觉得自己能不挫折而气馁,确实完成这个目标。 (到了早上,我就先传简讯给他们三个……) 思考该怎么向三人报告时,夏树脑中浮现了另一个人的脸。 (也跟春辉说一声好了。我们是告白预演的战友嘛。) 放学后,在教室里充当春辉告白预演的对象,是比赛结果揭晓前一天的事。至今,已经过了两个星期。 直到十月即将结束的现在,春辉仍没有跟任何人告白的迹象。 (毕竟是春辉啊,或许有什么理由吧……) 在告白预演结束后,这个青梅竹马吃惊地发现尽管只是练习,却还是需要莫大的勇气——回想起春辉当时的表情,夏树总觉得无法排除他因为踏不出最后一步,而选择放弃的可能性。 (如果我在这时率先出马,是否能成为推动春辉的助力呢?) 这样的话,春辉搞不好会基于感激,日后用更亲切的态度对待自己。 不对,他八成会用鼻子哼笑着表示「才不需要你鸡婆呢」。 无法镇定下来的脑袋,不断思考着得不出结论的事情。 夏树在床上翻来覆去,将原本趴着的姿势改为仰躺。 「……不知道优睡了没?」 突然莫名在意起这件事的她,蹑手蹑脚地来到窗边。 她悄悄拉开窗帘,窥视对面邻居的情况。 优似乎还在念书。位于二楼角落的房间透出淡淡的灯光。 「呜哇~他今晚也很拼命耶~」 这种情况下,以往的夏树都会传简讯过去,但今天,她选择仅在自己房里出声赞叹。在暑假那件事之后,至今,两人之间仍被一道看不见的墙壁阻隔着。 (不过,等到明天……) 她决定踹倒这道无形的墙,去见人在对面的优。 然后,不是预演,而是真的向他告白。 「给我洗干净脖子等着吧,优!」 「小夏的便当里有兔子耶!」 夏树在美术准备室的长方桌上打开便当后,看到里头的兔子苹果,灯里露出闪亮亮的眼神。 「因为今天要一决胜负,所以就硬是拜托我妈帮我做了。」 夏树紧握双拳,有些自豪似地表示。 听到「一决胜负」一词,美樱也停下吃三明治的动作。 「这……这么说来,在考试之前,你的便当好像也会出现兔子苹果,对吧……」 「啊哈哈!为什么紧张的是你啊,美樱?」 夏树不禁喷笑出声,灯里和美樱也跟着笑起来。 午休时,夏树去找了社团顾问松川老师,拜托她让三人借用准备室。 因为第五、六节课是选修美术,所以老师很干脆地替她们打开了准备室。 (抱歉,绘里老师!其实我只是需要一个让我做好心理准备的场所!) 星期五下午是选修课程的时段,而夏树等人理所当然地选择了美术。 优是回家组的,但最近因忙于电影的制作,他时常在学校待到最晚放学时间。尽管如此,为了避免万一没遇上他的窘境,夏树早上仍传了跟优约定见面的简讯过去。 「不过,看到简讯的时候,我真的吓了一跳呢~」 「毕竟内容是『漫画完成了,所以我今天要告白』嘛。」 看到灯里和美樱异口同声的反应,夏树不禁有些疑惑。 「咦,为什么?我之前不是就有说过,等到漫画画完以后,我打算正式告白吗?」 「真是的~小夏!」 「是……是!」 坐在正对面的灯里突然神情凝重地呼唤了夏树的名字,接着探出身子。 再猛地伸手指向她的眼睛下方。 「你一直都睡眠不足吧?改天再告白会不会比较好?」 「毕竟我跟灯里都只能从旁为你加油……所以我们很担心呢。」 回过神来,夏树发现坐在身旁的美樱也一脸认真地望着自己。 面对两人体贴的心意,夏树不禁眼眶泛泪。 「……灯里、美樱。真的很谢谢你们。我会加油的。」 「小夏,我支持你哟!」 灯里紧握住夏树的双手,仿佛想将力量传送过去似地发出「唔唔唔……」的呻吟。 目睹灯里的行动,美樱也伸出自己的手。她的表情散发出前所未见的英气。 「我也事先调查了缓和紧张情绪的方法。如果有需要,就跟我说一声吧。」 「不愧是美樱!要是因为太紧张而搞错告白对象,那可就不得了喽。」 「……这应该不是因为紧张,只是太迷糊而已吧?」 灯里傻呼呼的发言,以及美樱一本正经的吐嘈。 虽然是极其稀松平常的相处模式,夏树却感到原本紧绷的双肩逐渐放松下来。 (感觉她们像是在表达「按照你平常的步调来就好喽」呢。) 因为要正式告白而卯足干劲固然很好,但另一方面,这也让夏树紧张得僵硬不已。 夏树感受着无法以言语道尽感谢的珍贵友情,同时伸出食指表示: 「不要紧!因为巨蟹座是今天星座运势排行榜的第一名。」 因此认为机不可失的夏树,满面笑容道出这个情报,但不知为何两位好友毫无反应。 片刻的沉默后,灯里和美樱小心翼翼地开口了: 「虽然我觉得不太可能,但你会决定在今天告白……」 「是因为星座占卜的结果……吗?」 「嗯,对呀!」 「早安新闻」的星座占卜相当准确。对夏树来说,是最强而有力的伙伴。 (咦?她们两个为什么愣住了呀……?) 是认为光凭占卜结果,说服力还是有点薄弱吗?夏树这么想着,从书包里掏出塞得鼓鼓的化妆包。 「当然,我也有考虑到补救睡眠不足的对策喔!锵锵~!」 拉开化妆包的拉链后,睫毛膏和口红等用品从内部探出头来。或许是夏树觉得自己的化妆品阵容不够强大吧,里头还有着偷偷跟妈妈借来的东西。 「这样就能遮住黑眼圈,也能把睫毛弄得飞翘,万无一失!」 夏树秉持着打铁要趁热的想法转开睫毛膏的盖子,这时灯里和美樱才宛如大梦初醒般地呐喊出声。 「等等!要先把脸洗干净才行!」 「在上粉底之前,要先涂隔离霜!应该说,只要上蜜粉就够了啊啊啊啊!」 在美樱和灯里的尖叫声此起彼落的同时,告知午休时间结束的钟声无情地响起。 面对逐渐逼近的约定时间,夏树的心跳也随之猛烈加速。 在一片寂静的社团教室里,优独自和一堆书面资料奋斗着。 尽管时节即将迎向立冬,透过窗户打在背上的阳光,仍温暖无比。 (「日照充足」大概是我们的社团教室少数的优点之一了吧~) 成立时间不到三年的电影研究社,是樱丘高中目前最新的社团。 当时,唯一剩下的空教室位于校舍最上层的尽头,是个必须长途跋涉才能抵达的场所,而且原本还被当成仓库使用。 在夏树加入帮忙整理后,才变成现在看到的这间教室。 (……夏树今天也完全睡死了呢。) 她似乎已经好几天都睡眠不足,眼睛下方也时常浮现黑眼圈。 优原本以为是忙于应付推荐入学考的缘故,然而,尽管已经到了静待结果通知的时期,黑眼圈仍一直残留在夏树的脸上。 (直接问本人,马上就能得到答案。可是……) 听到苍太说春辉和夏树告白后,优便尽可能和这两人保持一段距离。不是基于嫉妒或迁怒等理由,而是想等到自己变得更有自信的时候,再去面对他们。 (虽然我也很在意春辉的告白结果啦。) 喜欢的人是否交上了男女朋友这种事,应该没人不会在意才对。 然而,比起这个,在告白过后两人的态度还是一如往常,才是更让优在意的地方。虽然看起来的确拉近了一些距离,但感觉仍属于青梅竹马的程度。 (……而且,夏树又传了一封微妙的简讯过来……) 优用双手将搁置在长方桌上的手机捞过来,然后点开夏树的简讯。 没有标题,内文也相当简短。 『明天,你可以再答应我的任性要求一次吗? 放学后的六点二十五分,请在教室里等我。』 夏树所指定的时间,是最后放学时间的五分钟前。 她究竟打算在那个时间、那个地点做些什么,优完全没有头绪。 (难道是正式上场前的最后一次告白预演……之类的?) 夏树是为了营造出气氛,才刻意安排这样的时间地点吗? 「……反正还有一段时间,多少整理一下吧。」 无论怎么胡思乱想,都不可能得到答案。 优再次死盯着在家中整理出来的作业流程表,不到一分钟,他就捏住自己的眉心。 一星期前,学生会听闻电影研究社打算拍摄用来纪念毕业的电影,便提出希望能在毕业典礼前一天举办首映会的要求。 (春辉会那么爽快地答应,倒是有点出乎意料……) 当初,电影研究社——亦即优等人原本是站在反对这种安排的立场。 倘若只是邀请对这部作品有兴趣的人前来观看,倒还无所谓,但现在,不但是学生会主动要求,对方还挑了一个意义重大的放映日期。 听完学生会的要求后,优一开口就毫不客气地打回票: 「如果刻意在毕业典礼的前一天放映,很有可能会让观众产生一些先入为主的观念吧?站在我们的角度,如果无法让观众摒除预设立场来欣赏这部作品,就伤脑筋了。」 然而,不愿就此放弃的学生会长探出上半身继续说道: 「其实我是电影研究社的粉丝!」 「咦,是喔?真的假的~很令人开心耶。」 第一个沦陷的人是苍太。 在三人之中个性最坦率的他,已经对学生会长露出满面笑容。 「望太,你也太容易被说动了吧。」 尽管嘴上这么说,但春辉很明显地同样开始动摇。 为了坚持自身的立场,优原本保持沉默,但春辉彻底的傲娇表现,让优不禁喷笑出声。 或许是两人意外软化的态度变成了助力,学生会长更加激动地表示: 「我们只是单纯希望自己尊敬的人拍摄的电影,能够被更多人看到!」 最后,这句话成了关键的一击。电影研究社的毕业制作决定要对全校公开放映了。 (有这样的机会虽让人相当感激啦……可是作业排程感觉不太妙啊……!) 原本进度便有点吃紧了,如果变成学生会主办的活动,还必须事前在教职员会议时提出讨论。这样一来,就必须再腾出一段时间才行。 就算赶不上毕业典礼,最糟糕的情况下,只要在春假时完成即可。 原本抱持着这种悠哉心态的优等人,现在可说是陷入火烧屁股的危机当中。 「别说望太了,就连最关键的导演也老是不见人影啊。」 优忍不住「哈哈哈」地干笑三声。 下一瞬间,像是看准时间点似地,社团教室的门被人推动。 最近状态愈来愈糟的大门伴随着沉重声响打开,气喘吁吁的春辉探出头来。 「嗨……嗨……久等了。」 「咳咳!你……你辛苦了。」 优原本打算等到春辉来了,一定要说他个几句,但他明白现在不适合这么做。 优干咳一声,将原本溢上喉头的话语吞回去。 「你好慢喔。今天是绕到哪里去啦?」 「啊~嗯……比起这个,望太呢?」 春辉罕见地顾左右而言他起来。尽管有些在意,但优还是顺着他的意思换了个话题。 「他去参加考取者说明会了。」 如同苍太之前的宣言,他成功突破了推荐入学的门槛,在正式应考时充分发挥出实力,是三人之中最快顺利考上的一个。 「……优,你是一般应考生嘛。」 听到春辉事到如今才这么问,优开始犹豫这次是否要询问他理由。 然而,之前苍太透露的消息,让他再三迟疑。 「听说春辉可能会去美国念大学。」 至今,优和苍太都没听春辉本人提过相关的事情。 在关键时刻,春辉会将自己的目标公诸于世。虽然这会成为鼓舞周遭众人的力量,但也仅限于是他需要协助的情况下。 如果可以靠自己一个人闯关,那么,在看到成果之前,春辉都会一直隐瞒他人。他拥有能够这么做的强韧意志力。 (如果他选择不告诉我们,应该就是这种情况了吧?) 优勉强自己接受这样的推理结果,然后若无其事地露出笑容。 「到了下个月,我也会试着申请推荐入学。虽然没抱太大期望就是了。」 「……这样啊。」 「嗯。」 对话到此结束,春辉拉开座椅的声音显得格外响亮。 (有……有点尴尬啊……没想到我也会有必须设法找话题跟春辉聊的一天……) 别说是夏树了,就连美樱的名字,优都不知该不该提起。 然而,这两个人分别是春辉等人的青梅竹马及其好友。 就算选择了完全无关的话题,有时也会无意间扯到她们俩的身上。实际上,昨天在聊小考的话题时,优就险些迸出夏树的名字,让他一瞬间心惊胆跳。 安静而沉重的气氛持续了片刻后,春辉突然开口问道: 「你记得我去年拍摄的那支片子吗?」 「咦?噢,那部以棒球社为主题,感觉像纪录片的影片吗?」 春辉在高二那年冬天放给优看的那部微电影,是由他一个人独力完成的。 他还记得电影里的对白被删减到极致,是透过音乐和画面来呈现整部作品。 「对了,你好像有说要把它拿去参赛?那结果……」 就是因为得知结果,春辉才会突然提起这件事吧。 内心的疑问一瞬间变成肯定,抹去优未能说出口的字句。 (之前一直从春辉身上感觉到的异样感,难道就是……) 春辉轻轻地「嗯」了一声,接着优的话往下说: 「我拿下了最优秀奖。」 「……我……可以跟你说『恭喜』吧?」 听到优以颤抖的嗓音这么问,春辉耸肩露出苦笑。 「嗯,谢啦。我也对得奖这件事感到由衷开心。」 「那还有什么问题?跟其他奖赏有关吗?」 尽管内心已经猜到了一半以上,但优还是无法不实际开口确认。 他忍不住从座位上起身,然后逼近春辉。 相较于明显动摇的优,春辉本人则是一派轻松地笑道: 「不愧是优,有够敏锐呢。最优秀奖的奖励,是到国外大学留学的机会。」 「……这件事……你有对其他人提过吗?」 「没有,你是第一个。望太的话,我应该明天会告诉他吧。」 心脏传来令人不悦的脉动声。优以干哑的嗓音问道: 「那夏树呢……?」 「嗯~这个我还在犹豫呢。因为一定会给她带来困扰啊。」 「给她带来困扰……是指……」 明明都跟她告白了,这么做不会太不负责任了吗? 优的内心涌现想要如此呐喊的冲动。然而,在瞥见春辉有些落寞的神情后,他诧异地止住呼吸。 (啊,又来了……这种异样感究竟是……) 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会选择正面解决的春辉,为什么会表现出踌躇? 或许,正是因为他认为自己不能做出不负责任的行为? (……啊!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吗?) 一瞬间,问题的答案仿佛从天而降。 春辉喜欢的人八成是美樱没有错。 可是,已经提出作品参赛的话,就无法不负责任地轻易跟她告白——春辉或许是这么想的吧。 (问他们俩是不是在交往的时候,春辉没有肯定,但也不否定……) 不,是无法断定才对。 他应该不是认为优等人会到处宣扬,而是担心他们可能会逼问自己为何不告白。倘若这样的推断正确,春辉也只能三缄其口了。 「问这个又能怎样?假如我跟合田在交往……不对,假如我说自己喜欢夏树以外的人,你就会放心了吗,优?感到放心,然后就结束了?」 那次的发言,完全是在怂恿优付诸行动。 我或许做不到,但换成你的话——这大概就是春辉想表达的吧。 「优,其实你喜欢夏树对吧?既然这样,就多点自信啊。」 优并不认为这是一句不负责任的话。 而是自己的儿时玩伴,以及同样身为男人的春辉在背后推动他的发言。 所以,优也笔直地望向春辉的双眼。 「……你也是。别对自己的选择后悔了喔。」 春辉微微瞪大双眼,最后轻笑出声。 在灯里和美樱的目送下,夏树踏上前往三年二班教室的路程。 在静谧的校舍中,每踏上一阶楼梯,就让她的心跳再次加速。 抵达教室的大门外头之后,夏树感觉整颗心脏简直要从体内迸出来了。 (这种感觉……跟那时候一样呢。) 她紧紧掐着自己的制服衬衫,回想起之前夏天时的情景。 在裙子和运动裤之下的双腿,此时也正不停发抖。 (可是,这次跟那次不同……) 从第一次的告白预演之后,至今已经过了三个月。冬天的脚步逐渐逼近。 而夏树等人身处的环境,同样每天都在产生变化。 (我也改变很多了!) 像是站在泳池跳水台上头一般,夏树缓缓地深呼吸一次。 她在脑中模拟「各就各位,预备~」的口号,然后在下一瞬间猛力拉开大门。 「优!久等喽!」 「怎么啦,你感觉干劲十足耶?好像是来一决死战似的。」 优喷笑出声,然后把原本在看的书搁在桌上。 (一决死战吗……或许真的是这样呢。) 莫名能够接受这种说法的夏树,大步走向优位于窗边的座位。 而优也从座位上起身,静静等待她走过来。夏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跟优一对一交谈了。光是感受到对方望着自己,就足以让她双颊发烫。 「所以,你今天打算过来对我提出什么样的任性要求?」 来到距离优三步远的地方时,他语带调侃地这么问道。 夏树停下脚步,将夹在腋下的信封交给他。 「这是我昨晚完成的。」 不知为何,优露出意外的表情「咦」了一声,停止呼吸。 他就这样愣在原地片刻,直到夏树有些焦急地在他面前摇晃信封为止。 「啊,噢……抱歉……」 接过信封的优仍是一脸诧异的表情。 这样的反应让夏树有些不解,但她仍然开始说明信封的内容物。 「这个是我之前跟你提过的原稿。优,你可以当我的头号读者吗?」 因为过度紧张,夏树总觉得自己有点破嗓,堆出来的笑容也不太成功。 不过,这还是第一步而已——她这么说服自己,然后等待优的答案。 「如果这也是『预演』的话,那我没办法看。」 传入耳中的,是优出乎意料的回应。 夏树感觉到一股心脏被贯穿的冲击,让她不禁想要后退。 (要是我在这里受伤,那就等于完全搞错状况了。) 这纯粹是她自作自受,优完全没有错。 尽管内心明白,但看到优不相信那出自她的真心,还是让夏树涌现想哭的冲动。 「……不然,如果是『正式上场』,你就愿意看了吗?」 说出口了。这次自己真的说出口了。 因为在意优的反应而抬起头的她,看到前者露出悲伤的表情。 「什么『不然』啊……夏树,你这样真的好吗?」 「哪有什么好不好……我都已经说出来了呀。」 (怎么了?到底是什么事让他这么在意?) 一头雾水的夏树拼命向优表达自己的意思,然而,优的表情却只是越发苦涩。 「……我愈来愈不了解你了。」 「那……那是我要说的话才对!优,你到底想说什么?」 夏树不经思考而瞬间说出反击的话语。 优随即露出不悦的神情,然后像是为了排解烦躁感一般胡乱搔起头发。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两人仿佛一直在鸡同鸭讲。 夏树的脑中一片混乱。她唯一明白的,只有现况变得莫名其妙一事。 瞬间想要哭出来的她不禁低下头。 「……老师们马上就会来替教室上锁了,今天就先回家吧。」 优叹了一口气,背对着夏树踏出步伐。 他的手上空无一物。刚才经过夏树的座位时,他已经把信封搁在她的桌上了。 「等一下!」 回神过来的时候,夏树发现自己一个箭步追上优,握住了他的手腕。 尽管让优停下脚步,但他却不愿回过头来。夏树轻轻拉了他的手几下,然而,优仍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我绝对不要这样错过彼此……!) 认为这可能是最后一次机会的她,面对毫无反应的那个背影呐喊出声: 「我所谓的告白预演都是假的!我真的很喜欢优,喜欢到不行!」 优像是触电般回过头,圆瞪着双眼望向夏树。 虽然反射性想回避这道视线,但她仍咬紧下唇继续坚持着。 「我……我……很没有女生该有的样子、又爱吃醋、又不喜欢不能经常约会、又很任性、又会因为一些蠢事失控……」 说着,眼泪也跟着从眼眶溢出。 是因为难过,还是因为情绪太过激昂? 夏树唯一明白的,就是「不想被优讨厌」。 所以,她竭尽全力倾诉自己的心意。 「虽然我是这样的女孩子,但还是希望你能跟我交往。」 伴随着激烈不已的心跳声,夏树听到另一个动摇的换气声。 优重复着张开嘴又闭上的动作,似乎是在寻找恰当的字眼。 感受着仿佛有永远那么久的每一秒,夏树觉得自己好像快要昏厥过去。 她浑身无力,原本紧握着优的手也松开了。 (果然……还是不行吗?) 优很温柔,所以,他一定是在思考该如何婉拒,才不会伤害到自己吧。 干脆就说这次也是告白预演算了。这样一来,就不会造成优的负担。自己应该考虑一下重新来过,然后再次拟定作战的选择。 (……不对,这么做的话,就跟之前一样了。) 这种做法表面上是在替优着想,但其实只是夏树不想让自己受伤罢了。 对于自己的弱点和狡猾之处,夏树再清楚不过。正因如此,她不会再含糊带过自己的心意。 最重要的是,如果现在逃走了,至今的努力都将化为泡影。 (我已经决定不要再逃避了。) 夏树紧紧咬唇,将原本移开的视线拉回优的脸上。 优似乎也已经下定决心了。他的表情不再透露出动摇。 他以一双带着坚强意志的眸子直直望向夏树。 「这样的人选,除了我以外还有谁啊?」 优的表情皱在一起,形成又哭又笑的模样。 (……「除了我以外还有谁」……所以这是……) 面对愣愣盯着自己瞧的夏树,优将自己的大手放在她的头上。 在夏树带着不安和期待的眼神仰望他时,优一把将她揽进怀里。 「咦?哇!」 「……终于抓到你了。」 优颤抖的嗓音从上方传来。 他温暖的手抚着自己的后脑勺,双肩则近在眼前。 (这……这个姿势,莫非是……) 夏树终于察觉到自己被对方紧紧拥住的事实。被泪水沾湿的脸颊再次开始发烫。 (……啊,是优的心跳声。) 一如优的心跳声传入夏树的耳中一般,优想必也感觉到夏树的心跳了吧。靠得这么近的时候,总觉得原本不同的两个声音,仿佛慢慢合而为一了。 「夏树。」 这是她至今听过最温柔的呼唤声。 在夏树轻轻点头后,优的手臂加强了力道。 「我才要请你多多指教喽。」 「……好!」 这天,夏树和优第一次手牵手一起回家。 不是以青梅竹马的关系,而是以男女朋友的身分。 ☆ epilogue ☆ ~终曲~ 在玄关换穿好鞋子的夏树,重复着握住门把然后又放开的动作。 在旁人眼中,这或许是谜一般的行为,但对夏树本人而言,她已经身陷破釜沉舟的状态了。 (今……今天……就是第一次的家中约会了……!) 周末总是在其中一人的家中度过—— 暑假之后一度中断的这个习惯,今天终于再次复活了。 虽然两人没有当面约好,但身为青梅竹马的直觉准没错。随着周末逼近,两人都表现得有些心神不宁,便是最好的证据。 (能做的应该都做了吧……) 夏树奇迹似地在手机闹钟响起前醒来,然后比以往更仔细地将头发扎好。至于服装,她已经在前一晚挑选完毕,也对着全身镜确认过好几次了。 带过去的礼物,则是和美樱、灯里一起烤的饼干。 「不要紧,一定没问题!」 最后,夏树以双手轻拍自己的脸颊,重新打起精神朝隔壁的住家出发。 今天一定要听到优说出那句话。 「我来慰劳准考生喽~」 「你确定是慰劳,而不是打扰吗?」 夏树猛地打开门,发现房间的主人还赖在床上。 对方像是把自己藏起来似地裹在棉被里头,翻了个身背对夏树。 「优,你是准考生耶,怎么可以睡回笼觉呢?」 「话先说在前头喔,我可是两小时前刚躺到床上!」 「咦,你又熬夜了?太拼命也不是好事耶。」 「嗯,所以让我睡吧!」 夏树「咦~」了一声,不满地嘟起嘴,然后顿时发现一件事。 现在的情况,感觉只是青梅竹马这种关系的延续。 夏树用力甩甩头,试着让自己冷静下来。 (要是不好好选个话题,就会每次都在搞笑短剧的状态下结束……!) 就算透过蛮力,她也要突破现况。 夏树鼓起干劲走向优的床边。 然后一把掀起他的棉被,将其扔在地上。 优跟着从床上弹起来,诧异地瞪大双眼仰望她。 「喂,夏树!干嘛啦,你不是说太拼命也不是好事吗?」 「是这样没错啦,但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问你!」 语毕,夏树有种一头冷水从头上浇下的感觉。 刚才明明针对慎选话题一事反省过了,现在却选择马上从正面迎击。这还真是超乎想象的发展。 (我原本打算用更迂回的表达方式啊……) 不过,对方可是意外迟钝的优。如果不用正面突破的方式,恐怕没有意义。 (……既然这样,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面对满脸困惑的优,夏树伸手揪住他的双肩,然后逼近他的脸庞。 「呃……呃?夏树,你到底要做什么啦?」 「优……你喜欢我吗?」 下一瞬间,沉默笼罩了两人。 优愣愣地张开嘴,在能感受到彼此气息的极近距离下仰望着夏树。 「……呃,现在还问这个?」 终于动起来的双唇所吐露出的答案,让夏树的理智终于断线。 她深呼吸一口气,然后使出丹田的力气呐喊: 「什么叫『现在还问这个』啊,我都没听你亲口说过喜欢我呢!」 沉默再次降临。 原本一脸不悦的优,表情也逐渐变得苍白。 「糟糕,真的假的啊……」 「真的啊!我告白的时候,你回我的是『我才要请你多多指教』这样耶!」 「哇啊啊,别再提起了啦!要命,我快羞愧死了!」 看到闷头在床上打滚的优,夏树露出死鱼眼睥睨着他。 「那时,你说了一句『终于抓到你了』……意思是,你从之前就喜欢我了对吧?既然这样,在第一次告白预演的时候,你老实跟我说不就好了……」 夏树趁这个机会,让一直在胸口打转的思绪倾泄而出。 下个瞬间,优像是做仰卧起坐般猛地起身。 他带着一脸想为自己平反的表情开口反驳: 「啥?那又不是真的告白,只是预演而已耶。一般情况下,这就代表你的真命天子另有他人啊。都已经稍微觉得失恋了,我哪还能卯起来说出自己的心意啊。」 听到优呻吟着道出苦涩的真相,夏树不禁无语。 她静静地凝视着优,结果后者露出了自嘲的笑容。 「而且……我也希望能让自己更有自信。春辉在执导电影方面的能力优秀到能够得奖,望太则是能撰写出没话说的完美剧本,只有我,什么都不会……」 (骗人的吧?原来优也会有这种想法……) 一开始,只是单纯感到惊讶。 随后,夏树便为了她满脑子只有自己的事,完全没发现优的内心纠葛而后悔万分。 「不过,我也决定了。我要以当上制作人为目标努力。」 像是抛开一切迷惘这么表示的优,脸上有着更甚于宣言内容的潇洒。 夏树感觉到各种情绪一口气涌上来,只能无语地点头表示肯定。 「唉唉~你又露出一脸想哭的表情了。」 优从床上起身,像是安抚孩子般伸出手摸了摸夏树的头。 苦笑着说「真拿你没办法」的表情,看起来似乎很开心。 「毕业典礼前一天,我们的电影会在学生会主办的放映会首映,我也帮了很多忙,还想了相关企画等等,你好好期待吧。」 「嗯……!」 夏树强忍着泪水点头。随后,原本抚摸她头顶的那只手抽离到半空中。 下一瞬间,优使劲拉了夏树的手一把,以双臂将她环抱在怀中。 「咦?优?」 优没有出声回应,只是增强了两只手的力道。 就像在那天放学后的教室里头那样,两人听到了彼此的心跳声。 不只是夏树,优的心跳也变得激烈。 「……还有就是……」 「嗯……嗯。」 听到自己因为紧张而变得尖细的声音,夏树感觉脸颊仿佛快喷出火来。 优也像是再也无法忍耐地大笑出声,原本紧张的空气也随着缓和。 「果然,还是这样比较像我。」 在夏树发问之前,优带着笑容开口: 「我喜欢你。」 「……不……不可以偷袭!你再好好说一次。」 「咦~?暂时没办法了啦。这对心脏很不好耶。」 「对吧?我可是战胜这种紧张感告白了呢。」 「是是是,我很感谢喔。」 「听起来一点诚意都没有~!」 之后,两人一如往常的对话持续着。 躺在书桌抽屉里头,等着被男朋友送给女朋友的两只对戒,静静地倾听着他们开心的嬉闹声。 the end comments honeyworks成员留言板! 希望大家都会怦然心动 gom 非常感谢将告白预演小说化的企画。 跟yamako讨论pv的时光真令人怀念… honeyworks今后也请大家继续指教!! shito 十分感谢小说化!! 我也回想起自己为了参加夏季大赛,跟朋友一起在美术教室度过的那段时光。好怀念啊…… 如果大家读了小说都能怦然心动又乐在其中,我会很开心!! ヤマコ 我也…… 好想像那样怦然心动…zzz 请大家多指教喽~~!! oji 十分感谢告白预演小说化企画! 无论是叔叔阿姨姊姊或是小婴儿,都一起阅读本书然后怦然心动吧…! 小夏好可爱喔… ろこる whos next? 插图 introduction 前奏曲~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录入:c21_blue 渣扫图:c21_blue (已经三年没有通过这个入境大门了呢……) 在七年前高中毕业之后,我从美国返回日本的次数便屈指可数。 进入美国大学就读的我,只有在年末年初的时期会回到日本。而这样的习惯,也几乎因近几年参与的电影专案企画而被迫中止。 我这次会被半强迫地逼回国,是为了参加儿时玩伴的结婚典礼。 (除了夏树的夺命连环call以外,优跟望太甚至还传了「我们找到足以代表你黑历史的影片了!若不想被公开,敬请自行返国领取」这样的电子邮件……) 原本就打算回国参加的我,这次还特地在典礼前后空下一段时间。 不过,我也很明白这三人会如此团结一致地不停捎来联络的理由。 因为我回国时,并不会联系家人以外的人,也不会跟他们见面。 (……或许应该说是「无法跟他们见面」才对。) 我眯起太阳眼镜下的双眼,望向一个波士顿包。那是我唯一的行李。 我坐在大厅椅子上打开包包翻找,那样东西随即现身。 这本厚重而陈旧的红色笔记本,封面上有著「樱丘高中三年二班合田美樱」的字样。 一如她的笔迹,每张素描都细腻地呈现出这个世界的面貌。 「该说她是生性认真,或是老实坦率呢……」 尽管这已不知是第几次翻阅,然而,不可思议的是,她的作品永远让我看不腻。每翻一页,内心就同时涌现一股新鲜感和怀念之情。 「……不知道她过得好吗?」 自从毕业之后,我们就不曾见过面。但我脑海中的她永远带著温柔的笑容。 闭上双眼,高中时代的情景鲜明复苏。 连自己的感情都无法如愿表达,然而却又总是全力以赴的那些日子。 answer 1 ~答覆1~ 「我有话想对你说。今天放学后的四点十分,可以请你在这间教室里等我吗?」 苍太唤住刚上完其他教室的课程回来的灯里。这是他们俩第二次的对话。 但灯里从头到尾都没开口,所以不知能否称得上是「对话」。 不过,听到苍太的请求,她确实点了点头。 结束班会时间和打扫后,距离四点十分仍有一阵子。 (虽然想先去社团教室,等冷静片刻后再出发,但搞不好只会有反效果。) 苍太一直注意著时钟,整个人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开口和灯里攀谈过后,苍太的耳朵便再也无法接受半点老师讲课的内容,只有吵死人的心跳声不停迥响。 (再这样下去,跟灯里美眉告白之前,我大概会先昏倒……) 嗡~嗡嗡~ 「呜哇啊!」 事先设定好的手机闹铃响起,让苍太瞬间从椅子上弹起身。 「糟……糟糕……感觉心脏都要迸出来了……」 操作手机的手不断颤抖著,让苍太费了好一番功夫才解除闹钟的设定。 (冷静点啊,苍太。在这种关头,更得保持平常心才行……) 他闭上双眼,重复著吸气又吐气的动作。 浮现在脑海里的,是自己在远处眺望到的灯里的笑容。 她对苍太一个人露出笑容,至今只有一次。 如果不鼓起勇气,接下来就不可能有第二次了。 苍太用因紧张而发冷的双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 (嗯,我清醒了。) 他望向时钟,指针已经移动到接近四点的位置。 虽然还有点早,但毕竟是自己主动提出的邀约,可不能让对方等。 苍太踏出脚步,朝向目的地——亦即灯里的教室走去。 每踩下一阶楼梯,每在走廊上踏出一步,心跳就跟著变得激烈。 抵达教室门外的时候,胸口的悸动甚至带著几分痛楚。 (再一下下……再忍耐一下下就好。) 他将手抚上胸口,对著自己几乎快要爆裂的心脏默念。 苍太朝手表望了一眼,时间来到四点五分。 (还剩五分钟……) 他将手缓缓握成拳头,隔著制服衬衫按著胸口。 明明平常都没有注意到,但现在,自己的心脏正因紧张、不安、期待等各种感情而狂跳不已。看来,人类似乎不只是用脑袋,而是用整个身体在谈恋爱。 (我想要改变。变得更坚强,坚强到能够向灯里美眉传达自己的心意。) 苍太紧紧闭上双眼,在内心鼓起干劲。在最后一次的深呼吸之后,他将手伸向教室大门。 (要上喽!) 苍太拉开感觉比平常更沉重的门板,踏出为了改变的一步。 (……对熬夜的人来说,盛夏的阳光实在太毒辣了啦。) 光是星期一上午必须上足球课,就已经很不走运了,现在,竟然还必须承受如此强烈的日照和热度。 一直看dvd到将近清晨时分的苍太,意识早已逐渐飘向远处。 (果然还是应该看完一片就打住……呃,我好像每次都在反省同样的事耶。) 虽然脑袋很清楚这点,但在按下播放键之后,苍太就会像是被制约住似的,总在电视前待到跑出工作人员名单的最后一段。 尤其昨晚那几部又都是自己最喜欢的导演执导的作品,所以免不了看得浑然忘我。 能够长久维持,同时又独一无二的爱,那就是「单恋」。 电影中的登场人物听到这句台词,是在某个气氛沉重不已的场景。 对现在的苍太来说,这是跟自己完全扯不上关系的状况。然而,不可思议的是,这句台词就这样钻入他的心中,盘据在内心的一角。 (……一定是因为无论是谁,都无法忽略「爱」的存在吧。) 总觉得自己似乎下了个不错的结论。 正当苍太暂时遗忘暑气和疲劳,满足地点点头的同时,伴随一阵清脆的「啪」的声响,有人从后方拍了他的脑袋瓜一下。 「望太,别偷懒啦!」 不等苍太转头察看,施展华丽的吐嘈攻击的人便如此大喊。 从声音就听得出来,是春辉。 「你这样大吼大叫的,体温会升高喔~」 优在一旁打圆场的声音接著传来。这时,苍太才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糟糕,我没注意得分!) 他朝球场上望去,大家都杵在原地不动,比赛也跟著暂时中止。足球已经被踢回中圈的位置。看起来,距离刚才的得分似乎经过了一段时间。 (呜哇,我到底发呆多久了啊……) 苍太连忙翻动得分板,然后朝球场猛地一鞠躬。 「抱歉!a队拿下一分,我确实计分了!」 「喂,这中间的时间差未免太长了吧!但天气这么热,或许也没办法呢。」 和苍太同班的三村将广露齿灿笑说道。 「阿广,你人真好!」 「不过,要是再这样,你就得当打扫的值日生喽~」 「咦咦咦!我……我会加油……」 看到苍太皱起眉头的虚弱反应,众人哄堂大笑起来。 多亏同班同学的缓颊,原本尴尬的气氛一扫而空。 苍太松了一口气之后,春辉对他投以犀利的视线,接著开口说道: 「……望太,如果真的没办法,要说出来喔。」 「可是,我想阿广应该也是在说笑而已啦。」 「我不是在讲打扫的事。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光站著就很吃力,还是去保健室吧。」 「喔……嗯……」 在春辉的气势压迫下,苍太的视线不禁在半空中游移起来。 虽然明白春辉是在关心自己,但在正虚弱的时候听到春辉的「正确言论」,会让苍太有种受到责备的错觉。因为无论是他的语气或眼神,都充满著压倒性的自信。 「春辉说得没错。要不然,我背你过去吧?」 听到优以挪揄的语气笑著这么问,春辉的眼神似乎也和缓了一些。 「……要背他的时候说一声。我要拍下来。」 「咦~?可是,你不是很讲究构图吗?如果得不断摆出你想拍的姿势,我的体力会撑不下去啦。」 「噗哈!你……你们两个会一起趴倒在地上吗……」 或许是在想像之后觉得很搞笑吧,春辉终于露出一口白齿灿笑起来。 (不愧是优呢……) 他在一瞬间巧妙地改变话题,让三人之间的氛围变得轻松。 优很擅长观察眼前的状况。关于如何维持人与人之问的平衡,他也得心应手。在苍太、春辉、夏树和他这青梅竹马四人组当中,优就像是缓冲垫一般的存在。 (可是,也不能因为这样就老是依赖他。) 在深呼吸之后,苍太抬起头望向另两名儿时玩伴。 「抱歉,让你们担心了。不过,我真的已经没事喽。」 尽管春辉和优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但苍太装做没发现似地继续说道: 「是因为我说裁判必须跑来跑去的,太吃力了,所以才被换来负责计分。既然这样,就得好好做才行嘛。」 「……我知道了。既然你说自己没事,我就相信你这句话喽。」 「不过,真的觉得情况不妙的时候,一定要马上说出来!」 苍太对愿意相信自己的两人重重点头,然后目送他们返回球场。 (啊,刚好有一阵凉风吹过来……) 「咦!所以你不喜欢王子类型的喽?」 夏树的声音随风传入耳中。 苍太往人声所在处望去,发现在网球场一角有说有笑的三人组。美樱和灯里在练习挥拍,夏树则是完全热中于聊天内容。 (哇,是灯里美眉!她今天的笑容也好灿烂喔~) 直达腰际、光泽动人的一头长发,以及白皙透亮的肤色。她开朗的笑声,还有总是闪闪发光的一双杏眼,一直紧揪著苍太的心不放。 不,不只是苍太。 早坂灯里可说是樱丘高中的校园偶像般的存在。 她似乎有点怕生,但从未对他人表现出冷淡的态度。 面对既是同班同学又同样是美术社社员,而且感情也很要好的夏树和美樱时,灯里会露出宛如盛开的向日葵一般的笑容。尽管是个美少女,却不会因此恃宠而骄,或许也是她受欢迎的理由之一吧。 而且,灯里还是绘画比赛的常胜军。 除了原本就具备艺术方面的天赋以外,或许也因为她拥有独特的感性吧。虽然有时会被归类成「怪怪美少女」的类型,但默默在远方瞻仰她的笑容的男孩子,可说是络绎不绝。 (我跟她搭话的时候,则是目睹了羞涩的表情喔!) 那是约莫半个月前发生的事。为了把借来的字典还给夏树,苍太一大早便造访了隔壁班。 在教室门口和灯里撞个正著的他,不禁差点停下脚步。 虽然没什么好骄傲的,但至今为止,苍太从未直接和灯里交谈过。光是想到自己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视野里头,苍太就脑中一片空白。 原本打算快步离开的他,不经意地瞄到了「那个」。 回神过来的时候,苍太发现自己的嘴巴擅自动了起来—— 「早安!你的头发翘起来了喔。」 看到灯里吃惊地按住后脑杓的反应,苍太捻起一撮自己的浏海。 「这边有一撮头发翘……翘翘的……」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苍太的声音几乎消失在空气之中。意识到自己的攀谈对象的瞬间,他彷佛在演搞笑短剧似的,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 然而,事情没有这样就结束。有个更大的震撼弹等著他。 明白是哪里的头发乱翘之后,灯里松了一口气,表情也变得柔软下来。 下一刻,她以纤细又修长的手指抵住唇瓣,然后轻声表示: 「帮我保密哟。」 她害臊的表情和语气,让苍太的身体瞬间宛如有电流窜过。 戚觉好像有东西要从口中迸出来的他,匆匆忙忙地用手遮住嘴巴。红通通的脸颊也跟著浮现笑意。苍太不禁在口中叨念绝不能让灯里本人听到的感想。 (太诈了吧!这可爱的生物是何方神圣!是灯里美眉喔,灯里美眉~!) 直到现在,只要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心脏就会狂跳起来。 不过,在那之后,苍太没有和灯里再次面对面交谈过。 这个难得出现的契机,没能促成下一次的对话,让苍太又倒退回从远处眺望灯里的状态。 (可是,对我来说,自己的确往前迈进了一大步!) 苍太抬起原本低垂的头。绫濑恋雪拚命追著球跑的身影映入他的眼中。 这名同班同学似乎不擅长运动,在体育课时,他也不是会积极参加比赛的类型。然而,最近倒是常看到恋雪在球场上奋力奔跑的模样。 (加油啊,阿雪。你让我莫名涌现勇气呢。虽然是我单方面的感受啦。) 跟「灯里美眉」的情况相同。尽管和恋雪的交情没有特别深厚,苍太仍擅自在内心亲昵地称呼他为「阿雪」。虽说两人是同班同学,但除了像这样一起上体育课,或是打扫时间以外,苍太和恋雪并没有其他交流的机会。 恋雪戏剧性的大变身,就连苍太都能一目了然。 大约在迈入七月时,恋雪的形象出现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他把乍看之下像个女孩子的发型剪短,并舍弃眼镜,改戴隐形眼镜。 「啊,绫濑同学,你剪头发了呀~」 在走廊上擦身而过时,灯里这样笑著对恋雪说道。 苍太还记得,当初自己刚好走在灯里后方,因而目击到这一幕的时候,他不禁差点捏烂手中的牛奶纸盒。 确认灯里离开后,他一个箭步上前靠近恋雪。 「你剪头发了啊……对了,你们刚才在聊什么?」 「咦?呃,你说我跟早坂同学吗?她跟你一样,问我是不是剪了头发……」 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质问,虽有些困惑,恋雪还是直直望著苍太并回答了他的问题。 在那个当下,苍太还没能发现自己的大脑是因为嫉妒而沸腾。 然而,和剪短浏海、挥别眼镜的恋雪四目相接时,他不禁屏息。 过去,他们俩有像这样好好对上视线交谈过吗? (阿雪不仅是外表不同,连态度都完全改变了呢。) 在下课时间,夏树有时会跟恋雪互借漫画。以前,苍太顶多只有这时会听到恋雪开口说话的声音。 尽管两人是有说有笑地聊著共通的嗜好,但传入耳中的多半都是夏树的声音,恋雪通常只会从旁附和。他的声音很小,话也不多。 这就是苍太对恋雪这个人的印象。 然而,在外表改变之后,恋雪不仅会主动跟他人打招呼,还会在上课时举手回答或发问。几乎可说是脱胎换骨了。 另外,他还被一部分的女学生视为偶像。每到社团时间,经常能看到隶属于园艺社的恋雪被女孩子团团包围。尽管本人明显地表现出不知所措的反应,但对那些女孩子来说,这样的恋雪似乎更可爱。 一开始,苍太原本也觉得「到高三才改变形象,未免也太晚了。若说是为了暑假,又太早了一些」,并因此不解。 不过,他随即察觉到恋雪改变的理由。 他喜欢夏树,所以才想改变自己。 (……阿雪望向夏树的眼神,绝对就是这么一回事。) 对友人投以的亲昵而温柔的视线中,确实蕴含著一股热度。 其实,苍太觉得自己在注视灯里时,或许也露出了同样的眼神。 (百人一首(注:指在一百名歌人中各挑选一首和歌作品的和歌集。以藤原定家的《小仓百人一首》最为知名)里面好像也有这样的诗歌嘛。就算本人再怎么努力掩饰自己的心意,还是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从神色或表情泄漏出来。) 苍太还知道,有一个人也会对他人投以这样的视线。 夏树想必是喜欢优吧。 苍太认为优八成也对夏树抱持著同样的感情,但他们俩却浑然不觉。两人就这样维持著不会太近也不会太远,同时令人焦躁的青梅竹马的关系。 至于春辉,他虽然常在放学后跟美樱一起回去,这两人似乎也并不是男女朋友。 苍太曾若无其事地向春辉打听这件事,但也只得到了「我跟那家伙莫名合得来呢,真不可思议」这样的答案。 (……灯里美眉她……好像都没出现过这类的传闻呢。) 在这所学校里,向灯里告白然后壮烈成仁的男生不计其数。听说还有对她提出「你有喜欢的人吗?」这种问题的勇者。 结果,灯里认真地沉思起来,然后微微偏过头答道: 「这个嘛……我也说不上来呢。」 他望向身后的网球场。似乎还没轮到灯里一行人上场比赛,她们三人仍在开心聊天。 乘著风传送过来的,是关于推荐的漫画内容。 或许是愈聊愈兴奋了,夏树不禁提高了音量。 「也就是说,在喜欢上某人之后,对方就会是你中意的类型吗,灯里?」 (……这……这这……这也太刚好了吧!) 几乎想在内心膜拜夏树的苍太,连忙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耳朵上。 停顿片刻后,灯里嘹亮的声音格外清晰地传来。 「应该……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咦咦!喜欢上的人就是自己的菜,这不是最难攻略的类型吗……!) 瞬间有种想抱头惨叫的冲动,但苍太脸上随即浮现了苦笑。 自己明明没有告白的勇气,甚至连正面挑战的擂台都不敢爬上去,在受到打击的时候,却比任何人都脆弱不堪。 (我真的很可笑呢……不过,我喜欢她的这份心意,绝对不是骗人的。) 不会厚脸皮地期盼灯里也能喜欢上自己。 只要她现在仍没有喜欢的对象,那就足够了。 想到这里,苍太不禁又垂下头来。 他以「不敢奢望」当藉口,许下了十分差劲的愿望。 这是绝不能被其他人听到的愿望。 (……我真的很没有器量呢……) 拿自己跟他人做比较毫无意义。尽管内心明白这一点,但一想起恋雪的行动力,苍太就无法阻止自己露出自嘲的笑。 哔!哔哔~! 猛然响起的吹哨声,彷佛是要阻止他继续思考下去一般。 比赛的第一回合结束,众人开始准备进行下一回合。在裁判的指示下轮替上场的优和春辉换上球衣,然后并排站在足球场的中圈上。 「望太,快来啊!今天一定要让优吃败仗。」 「那是我要说的台词才对。我可不会让你踢进任何一球喔,春辉。」 面对已经开始打前哨战的两名儿时玩伴,苍太用力挥手回应。 (……比起胡思乱想,还是来活动一下筋骨好了。) 苍太硬是将意识切换过来,踏进被阳光晒得发烫的球场。 分别以优和春辉为主力的两队,可说是势均力敌。双方都迟迟未能得分。 上半场在没有关键得分的情况下结束。接著马上就要进入下半场。 (喔喔,又是传球拦截!春辉今天状况绝佳呢。) 担任后卫而在后方负责防守的苍太,以闪闪发亮的眼神凝望著队友可靠的背影。 虽然负责迎击的优表现出灵活的广范围动作,但面对攻势经常出人意表的春辉,他很明显地陷入苦战。 「灯里,你就保持这样,不要动喔……! 「小夏,你好厉害啊~!」 灯里活泼的声音传入耳中。网球场那边似乎也已经开始下一回合的比赛了。 跟她组成双打队伍的夏树,充分发挥了优越的运动神经,巧妙地支援著灯里。而灯里也对这样的夏树信赖有加,没有追究她的作战计画。两人默契十足的动作,让对手几乎无力招架。 (灯里美眉好像不太擅长运动,但她还是打得很认真呢……) 这样努力的身影实在太过炫目,让苍太不禁将自己的比赛拋诸脑后,一双眼睛直盯著灯里瞧。 「望太!上面!上面啊!」 「喂~快点闪开~」 「……呃?闪开什么?」 苍太茫然意识到春辉和优的声音时,下一秒,「那个」掉了下来。 「咕啊……!」 抬头仰望的瞬间,苍太被足球不偏不倚地直接命中脸部。 他鼻子感受到一阵冲击,就这样失去平衡跌坐在地。 除了眼冒金星的感觉以外,眼泪也擅自溢出。 (好糗……真的糗死了啦。) 周遭传来其他人的爆笑声,以及在一段距离外的网球场上的女孩子的声音。 引起这样的骚动,灯里八成也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吧。 (看著喜欢的女孩子入神,结果被球砸到……) 他不求自己能成功射门,但至少也该拦截传球,或是来一记漂亮的罚球……应该还有很多表现的好机会才对啊。 (我一定是遭到天罚了。因为我希望自己喜欢的人没有喜欢的对象……) 感觉泪腺愈来愈不受控制的苍太,用手遮住了自己的双眼。 或许这些全都被优等人看在眼里了吧。莫名开朗的声音传入苍太耳中。 「别因为用脸接球就哭出来啦。」 尽管语气听起来有些粗鲁,但苍太很明白春辉真正的用意所在。他是藉此让周遭认为「苍太会哭出来,是因为被球砸到脸很痛」 「就是说啊,你拦截得很漂亮喔!」 优也若无其事地出声安慰,然后对苍太伸出手。 在一瞬间的犹豫后,苍太老实地握住那只手。 「……谢谢。」 「别放在心上啦。不过,你意外的重耶。这样一个人可能抬不动。」 (嗯?抬什么?) 「……那就用扛的吧。」 (嗯?扛什么?) 听著优和春辉从上方传来的对话,苍太心中涌现不祥的预感。 虽然去确认也很恐怖,但要是任凭事态发展下去,不知他们会对自己做出什么。 依据至今的经验所发出的警告,苍太战战兢兢地开口询问: 「那个……你们一下说要抬、一下说要扛,是什么意思啊?」 「「要把你运走啊。」」 两人异口同声地回答。同一瞬间,苍太感觉自己的身体漂浮了起来。 春辉扛起他的上半身,优抬著他的双腿,还一起发出「轰~」的效果音。 (这……这个姿势!是我们小时候常玩的人体飞机吗!) 虽然当时玩得不亦乐乎,但苍太现在已经高三了。 在一旁看著三人动作的同班同学再次放声大笑。 「不妙啊,望太号要被搬走喽。」 「我下次也想这样玩耶。」 听到男同学们的交谈声,望太不禁咬住下唇。 (咕……这种引人注目的方式太糟糕啦……) 他坐立不安地移开视线,发现刚才击中自己脸的那颗足球滚到网球场上去了。 某人伸出纤细而修长的手指,将终于停止旋转的足球拾起。 (灯……灯里美眉—————?) 在这样的距离下,两人不可能四目相接。 尽管内心很明白,但苍太仍反射性地移开自己的视线。 要是瞥见灯里露出一脸无言的表情,他可能会再也振作不起来。 「……好羡慕那颗足球喔……」 苍太不禁道出自己的真心话。 这句依依不舍的低语,还来不及传入任何人耳中,就被优和春辉的脚步声掩盖过去。 为这样的事实感到放心的苍太,胸口同时也涌现一股郁闷的情绪。 (我真的有够逊……) 下午或许会变天吧。仰望天空,可以看到积雨云开始聚集。 蔚蓝和洁白所形成的鲜明对比,让苍太莫名喘不过气。 answer 2 ~答覆2~ 周末结束后,全国各地都毫不留情标记著晴天符号的星期一到来。 樱丘高中同样也受到了酷暑的影响。没有安装空调的教室就好比蒸笼一般。 (不行,大脑无法吸收半个字啊……) 苍太停止阅读手边的字句,整个人趴倒在温热的桌面上。 因为借阅期限快到了,他原本想趁午休时间来社团教室看完这本书。但再这样下去,恐怕只会让书页被自己的汗水弄湿而已。 尽管如此,苍太还是毫不犹豫地来到这间教室。因为这里是他们的「城堡」。 这间教室位于校舍最上层的尽头,原本当成仓库使用。成为电影研究社的社团教室,是高一那年秋天发生的事。 当时,春辉偷偷在网路上公开的小短片,让苍太著迷不已。为了让他继续拍摄新作,苍太和优成立了电影同好会。 隔年,在同样被那支小短片打动的新生加入同好会之后,学校核准他们晋升为正式社团。随后,春辉的作品多次获奖,学校也答应拨一笔为数不少的社团经费,电影研究社因此迅速壮大起来。 最近,春辉说他把自己拍的电影拿去参加某个比赛。不久之后,社团教室的陈列架上,想必又会多出新的奖杯和奖状吧。 春辉拍电影的才能就是如此优秀。 (……而我的脚本,到底能够过关斩将到什么地步呢?) 苍太望向桌上零散的纸张,用这个已经自问过好几次的问题再次质问自己。 这个提问的对象是比赛和评审委员。为此,苍太必须先把作品完成才行。虽然这点自己也心知肚明,但他就是迟迟无法进展到最后的部分。 一开始,他只是想看春辉的新作。 为了打造能实现这个愿望的环境,他成立了电影研究社。为了让春辉拍摄出自己理想中的作品,他以「协助者」的立场加入这个社团。 高二那年冬天,当三人决定合力拍摄一部电影做为毕业纪念时,状况出现了变化。 他们三个对于电影的爱好各有不同,所以光是决定拍摄主题便困难重重。 最后,会决定拍摄苍太所提议的爱情片,是出自春辉关键性的一句话。 「毕竟从没拍过,就试一次看看吧。」 那时,偏爱好莱坞强档和喜剧片的优原本似乎不太赞成,但在春辉的满腔热血下,他最后也点头了。 实际迈入制作阶段后,春辉和苍太的意见冲突开始增加。 偏好独立电影这种非大众走向的作品的春辉,很排斥藉由台词来说明剧情的做法。他的信条据说是「用画面来说故事」。 相较之下,苍太则是每种类型的电影都会看,尤以爱情片来者不拒。对于自己喜欢的作品,他甚至会把脚本或dvd一并买起来收藏。 但苍太一直是抱著「影迷」的心情在看电影,没想过自己会有拍电影的信条这种东西。 然而,在屡次和春辉意见相左之后,苍太察觉到了自己的想法。 他喜欢爱情片,是因为电影会以细腻的手法描写「无法言喻的心情」 会购买脚本,是因为自己也想写写看。 基于这些理由,两人对最后一幕的意见分歧时,他十分坚持自己的意见。 「用台词说明感觉很鄙俗耶。」 「这个我知道啦。可是,我觉得最重要的感情必须用言语表达出来,才能呈现出收尾的感觉。」 听到苍太的反驳,春辉用力搔搔头说道: 「就是因为没说出喜欢或爱之类的字眼,才更能打动人心啊。」 「或许有这样的拍摄手法没错,但我觉得这次要用台词表现出来比较好。就像一封写给对方的信,让他的话语留在女主角的身边。」 两人都互不退让。甚至让优在事后苦笑表示「我当时胆战心惊呢」。 在漫长的沟通协调之后,春辉终于接受了苍太的提案。 他露出爽快的笑容表示「我的确太轻忽语言的力量了呢」。 (能像那样坦率接受他人的意见,更让人觉得春辉有导演的气度呢。) 苍太的提议同样是发自内心,但到了后半,他多少掺杂了不服输的情绪在内。 然而,打从一开始到最后,春辉都没有拘泥于「自己的意见」。 一心只为了拍出好作品而行动的他,压根不在意最后采用的是谁的意见。所以,春辉不会执拗地坚持己见,听到自己觉得不错的提议,也会大方表示赞成,并毫不吝啬地予以称赞。 春辉想必很确定自己追求的是什么东西。 同时,他也拥有无法撼动的自信。 就算采纳了他人的意见,在拍摄自己的电影时,他仍有不变的核心理念。 (我最欠缺的大概就是这个了吧。) 正因为那并非一朝一夕就能获得的东西,所以,将其化为自身所有时,也会变成自己的信心来源。 或许,必须等到自己迈入这样的阶段,苍太才能够抬头挺胸地站在灯里面前。 放学后,电影研究社预定要和美术社开会。 他们委托夏树等人描绘电影会用到的一幅画。今天这场会议,是为了决定要请三人之中的谁负责作画。虽然还必须事先跟校方申请许可就是了。 (……这是个好机会。这时候,更应该秉持「恋爱这种东西就像鲨鱼,如果不持续前进,可是会死掉的」一般的精神啊。) 苍太回想著曾几何时观看的某部电影里头的经典台词,督促自己鼓起干劲。 他决定不要再只是默默地羡慕别人了。 班会结束后,苍太等人随即动身前往约好碰面的美术准备室。 在身为美术社顾问的松川老师做出「审判」之前,其实他们大可留在社团教室里,但这样反而更令人坐立不安,所以三人还是选择一起到走廊上等待。 (……什么时候才会知道结果呢?) 三人无声忍耐著内心不断涌现的焦躁。 从敞开的窗户传进来的,不是凉爽的徐风,而是夏蝉的大合唱。 「啊,是飞机云。」 几分钟过后,眺望著窗外景色的春辉开口了。 苍太也用手遮掩阳光,仰望令人睁不开眼的晴空。 「因为今天的天空很蓝,看起来很清晰呢。」 「对吧?就好像用白色颜料在空中划过一条线。」 虽然春辉朝身旁的优投以谋求同意的视线,但后者却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尽管同样望向窗外,但占据著优的脑袋的,似乎不是眼前的景色,而是其他事物。他没有察觉到春辉和苍太的视线,只是略为无精打采地叹了一口气。 (话说回来,我记得夏树好像也是从一大早就这副德性……) 这两人是邻居,也经常造访彼此的房间。 根据优的说法,在升上高中之后,到了周末假日,他们仍会选一天一起念书或打电动。或许是那时发生了什么事。 (一定是不适合让局外人随便探究的问题吧。) 苍太朝春辉瞄了一眼,发现对方同样看向自己。 两人四目相接之后,春辉看似一脸无奈地轻轻耸肩。 苍太则是回以苦笑,然后再次望向窗外。 片刻后,走廊上传来嗡嗡嗡的震动声。 「啊,夏树传简讯过来了。」 听到优的这句话,春辉和苍太像是触电般转过头来。 面对屏息等待结果的两人,优随即摆出了胜利姿势。 「……好耶!她说松川老师同意了。」 「真的假的!太棒啦。」 「这样一来,就能正大光明地请她们协助作画喽。」 松了一口气的苍太轻抚胸口,春辉和优也带著放下心中大石的表情点点头。 能得到美术社顾问的正式许可,就代表作画的场地也有著落了。 最重要的是,他们不必瞒著学校偷偷摸摸进行这个企画。 (因为樱丘(我们学校)高中的美术社一直都是相关比赛的常胜军嘛。) 尤其是灯里和美樱,两人以「几乎每参赛必得奖」的表现闻名。 虽说春辉也拿过奖,但电影研究社的历史毕竟比较短。而且,绘制电影用的画作一事,和提升灯里等人的个人评价并没有直接的关连性。春辉等人原本认为,校方恐怕不会轻易批准她们把时间花在这样的活动上。 (可是,学校还是允许了呢。松川老师真是太善良了~) 夏树等人应该也有开口挂保证,表示自己能够兼顾这项企画和美术社本身的活动吧。 苍太感觉自己慢慢进入必须正式挑战拍电影的状况,于是不自觉地挺直背脊。 春辉等人似乎也有著同样的心情吧。他们双双露出认真不已的神情。 「电影果然不是能够独力完成的东西呢。」 听到优感慨万千的低语,春辉也正经八百地点头同意。 「除了观众以外,还有像这样愿意协助我们的人存在。我不会说自己是为了这些人而拍电影,但至少,我希望能透过胶卷回报些什么给他们。」 春辉的语气十分温和,没有半点想强出头的感觉。 他充分表现出自己的真心想法,而不是装模作样的表面话。 (……好想知道春辉的脑袋构造喔。) 在苍太因为内心深深受到震撼而呆立在原地时,身旁的春辉突然屏息。 他像是突然发现什么似地皱起眉头,表情也变得严肃无比。 随后,春辉面向不禁跟著紧张起来的优和苍太,以低沉的嗓音开口: 「是说,今天真的热到不行耶!」 「……啊?」 语毕,春辉马上打开背在肩上的书包,在里头翻找起来。 优也在一瞬间错失了出声回话的机会,只能愣在原地看著他的一举一动。 春辉从书包里头掏出来的,是他今天一直在炫耀的小型电风扇。据说卖点在于不需要插电,也不用和电脑连接。他随即启动电风扇的开关。 (这应该是那个吧……春辉用来掩饰害羞的老方法?) 第一次得奖的时候,春辉也只是轻描淡写地表示「拍电影是我的兴趣之一」。 尽管这个兴趣能让他热中到废寝忘食。 春辉这个男人,认为让「背后的努力」曝光很逊,所以不喜欢让别人窥见自己孜孜不倦的样子。真要说的话,认为他很「努力」的也只有周遭的人。对春辉本人来说,这或许只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罢了。 「……实在是……未免也太帅了吧……」 苍太不自觉泄漏出来的心声,似乎也传入了本人耳里。 春辉瞬间露出困惑的神色,但下一刻,他马上双眼发亮地回以「喔!」的附和,然后得意地举起手中的电风扇。不知道他是怎么解读苍太的这句话。 「很帅吧?我稍微加工过了呢,颜色也是我涂上去的。」 「咦,这不是原本就红色的喔?」 苍太坦率地表现出惊讶的反应,优则是喃喃问道: 「……难道你是想让扇叶用三倍速旋转?」 苍太不禁苦笑。虽然他也知道这个哏源自哪一部动画,但应该不至于这么老套吧。 然而,春辉却以几乎要用鼻子哼起歌来的态度这么回答: 「正确答案!」 「「自痴咧~」」 看到苍太和优同时笑出来的反应,春辉有些不服气地双手扠腰表示: 「这时候,你们应该大力称赞我的做工很精细之类的吧?」 「精细过头了啦!你竟然还替这么细小的零件上色喔~」 优哈哈大笑起来,春辉和苍太也跟著笑出声。 笑闹到一个阶段后,空中走廊那端传来一阵脚步声。 三人转头,看到朝他们挥手的夏树的身影。 「久等喽。」 「嗨。不好意思喔,占用你们比赛前忙碌的宝贵时间。 「既然你这么想,至少也请我们喝果汁吧?」 春辉和夏树的感觉还是老样子,但今天灯里和美樱也在场。 对于跟三人原本就是青梅竹马的夏树,或许不需表现得太过客套,但灯里和美樱的情况不一样。考虑到这两人特地为了电影研究社腾出时间,向她们表达感谢也是理所当然。 「啊,说得也对喔。抱歉,我们太不贴心了……!」 正当苍太打算赶去自动贩卖机买饮料时,春辉懒洋洋地挥手制止他。 「望太,你人太好了吧~没关系啦,夏树的任性要求听听就好。」 「对啊,望太真的很温柔耶~不过这种事交给春辉负责就行喽。 在夏树分毫不差地反击春辉后,优刻意轻咳了几声,然后淡淡说道: 「春辉、夏树,你们也差不多一点啦。合田跟早坂都愣住了呢。」 听到优这么说,夏树转头一看,发现来得比较迟的美樱和灯里杵在原地。 夏树跟春辉除了是青梅竹马以外,更是所谓损友般意气相投的关系。在窥探加入对话的时机之前,她们恐怕就已经被两人这种你来我往的气势给震慑住了吧。 (……不过,灯里美眉愣住的表情也好可爱喔~) 虽然明白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苍太还是忍不住一直盯著灯里瞧。 她的一举一动都让自己心跳加速,脸颊感觉也愈来愈滚烫。 一瞬间,苍太似乎感觉到了来自他人的视线,但他的意识随即又被夏树慌张的声音拉了回来。 「对……对不起!让你们两个站在这边等。」 夏树连忙打开美术准备室的大门,招呼灯里和美樱入内。 在优接著踏进准备室的同时,春辉像是想起什么似地轻轻「啊」了一声。 「在闲聊之后,我真的渴了呢。望太,我们走吧。」 转过身的春辉用手朝自己的脸颊搧风。 看到他的举动,苍太随即明白刚才感觉到的视线,正是来自春辉。 (他大概是看到我明显满脸通红,所以有点担心吧……) 苍太对灯里的心意,早已被春辉和优彻底看透。连打哈哈带过的功夫都不需要。 这时候,或许还是老实接受春辉的好意,然后重新振作精神比较好。 「说……说得……也是!」 (呜哇啊,我的声音还破音了啦啊啊啊!) 这样一来,自己紧张不已的反应恐怕是显而易见了。 苍太战战兢兢地望向灯里一行人,发现她们脸上都带著惊讶的表情。 再也无法继续待在原地的他,像是逃跑般地冲了出去。 「啊!喂,等一下啦。」 「……就是这样喽。那我们几个先进教室吧。」 听到春辉从后方赶过来的脚步声,以及优负责收场的发言之后,苍太松了一口气。 不过,他随即又被懊悔的情绪给淹没。 (唉唉~我又依赖别人了……) 他很明白在胸口不断打转的这种情感是什么。 是对于没出息的自己的不甘。 「……呜呜,我才不会输呢!」 「输给谁?」 不知何时并肩走在自己身旁的春辉问道。 跑过来的他没有气喘吁吁,仍是一如往常那种捉摸不定的样子。 (在这种时候,春辉反而不会说出「别让我跟著你跑啦」之类的话呢。也不会调侃我刚才的自言自语……) 「喂~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啊,嗯!呃……我是想说不要输给自己。」 听到苍太的回答,春辉灵活地抬起单边眉毛问道: 「我说你啊,又在想一些复杂的事情了吗?」 「咦,会吗?『不想输给自己』这种想法,应该很常见才对啊?」 「虽然很常见,但也不一定就是单纯或简单的事情啊。应该说,愈是每个人身上都可能发生的事,就愈是棘手呢。」 无法理解春辉想要表达的意思,让苍太不知不觉地放慢脚步。 走在他身旁的春辉踏著缓慢的步伐,以同样轻松的语气继续说道: 「一般来说,愈多人经历过的事情,就有愈多解决或迥避的方法可以参考吧?可是,不慎落入陷阱的人依旧没有减少。由此可知,这些问题就是如此麻烦而复杂。」 「……噢,原来如此……」 总觉得这似乎是相当重要的一个提示。 苍太在脑中细细地反刍这番话的时候,春辉拍了拍他的肩头。 「所以啊,我觉得你不要想太多啦~像所谓的冲动行事那样,任凭感情领导自己往前,不也是一种做法吗?」 这时,苍太的脑里浮现一句相当著名的台词。 那是和春辉的形象完全吻合,同时又是苍太觉得自己欠缺的某种要素。 「……不要用想的,而是跟著感觉走?」 「没错没错,就是这样!」 春辉露齿灿笑,然后用力拍了拍苍太的背。 这样的反应让苍太莫名开心,于是他也同样用力拍打春辉的背。 「好痛!望太,你也拍小力一点吧。」 「那是我要说的话才对!」 两人捧著宝特瓶回到准备室时,优已经结束了对夏树等人的大致说明。 「不过,因为拍摄观点最明确的,还是身为导演的春辉,所以喽~」 在优的催促下,春辉喃喃念了一句「这不适合我啊」,但还是开口说: 「原本对恋爱一无所知的女主角,在和男主角相遇之后,画作开始出现变化——这是我的剧情设定。我希望能透过这幅画,将她纤细而平淡的心境变化传达给观众。」 开始说明的他,语气不带一丝迟疑。 春辉毫不迷惘的态度,十足就是一名「导演」的架势。 夏树等人彷佛被他的气势压倒一般,只能在原地愣愣地眨眼,灯里和美樱同样哑口无言,甚至忘了开口回应些什么。 察觉到气氛变得略为紧张,优望向夏树一行人,想说些什么来缓和。 这时,春辉突然又丢出一个问题。 「嗳,你们觉得恋爱是什么颜色?」 (来啦,变化球出现啦!) 不禁在内心放声惨叫的苍太,感觉自己好像要昏厥过去。 竟然在这么关键的时刻说出没头没脑的发言。他实在无法理解春辉脑中的思考回路。 虽然事后通常能明白春辉这些发言都有他的理由,但因为完全没有脉络可循,所以大家几乎都跟不上他的思考。 「呃?你说颜色……」 最先有所反应的,是三个女孩当中最习惯这种状况的夏树。 然而,夏树似乎也无法解读春辉提出这个问题的目的。她的回应和眼神,都向是在打探春辉的用意。 尽管如此,春辉仍只是直直地回望著她。 (这样的话,在听到答案之前,春辉恐怕会不发一语呢……) 苍太不禁有些忐忑。而夏树也跟他同样察觉到春辉的认真模式了。 「……粉红色之类的?」 听到夏树回答了自己的问题,春辉用力点点头。 而夏树率先开口的行动似乎也推了美樱一把。后者有些怯懦地开口表示: 「因为也会有苦涩或揪心的感觉,我应该也会用上黑色或蓝色。」 春辉深感兴趣地点点头,然后望向最后的参与者灯里。 「早坂,那你呢?」 「我觉得……应该是金色……吧。」 听到灯里这个冲击性的答案,让苍太瞬间忘了呼吸。 坐在一旁的优轻轻「呃?」了一声,将他的意识拉回现实。 苍太望向夏树和美樱,她们俩也愣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 只有春辉露出闪闪发光的眼神,用双手撑在桌面上,然后探出身子追问: 「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虽然它闪闪发光,很漂亮,但如果弃之不顾,感觉就会生锈。另外,光芒要是过于强烈,就会因为太刺眼而令人无法直视——我觉得这一点也很像。」 会生锈的应该不是金而是银,再说,这两种东西应该都不容易氧化才对。 发现自己差点开口吐嘈的瞬间,苍太连忙咬住下唇。 毕竟这么做很失礼,更重要的是,他瞥见了春辉的表情。 那是个打从内心绽放出笑容的表情。 「……哦,没想到会有人跟我的想法一样呢。」 听来是大局已定了。 春辉十之八九会委托灯里作画吧。 虽然优的直觉也如此判断,但他还是中规中矩地按照顺序进行下去。 「大致上的感觉是这样……姑且让我们看一下你们的作品吧?」 (唉唉,居然说「姑且」……) 苍太敏锐地捕捉到优透露出内心动摇的用词。 表情瞬间冻结的夏树似乎也察觉到这一点了。但她并没有出声责备优只是用格外开朗的语气回应道: 「我们多拿几种不同类型的作品过来好了。诸如油画跟素描之类的。」 美樱和灯里也点了点头,于是三人一起走向隔壁的美术教室。 (春辉大概不会觉得这样的状况尴尬吧~) 在等待夏树一行人时,春辉仍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双眼透出灿烂的光辉。 另一方面,优则是露出五味杂陈的表情,他现在的心境或许和苍太相似吧。 (就是啊,现在突然彻底感受到了嘛……) 他们只是纯粹想挑选「愿意帮忙作画的人」,但实际上,这也是「只能从三人之中选出一人」的状况。 春辉已习惯将自己的作品提交给他人审查,所以,或许也不会排斥评价别人的作品。 如果自己是提交作品的人倒还可以忍受,但担任评审的话,就让苍太觉得相当沉重。 (夏树她们不要紧吗?我们随随便便就这样委托……) 身为美术社成员,她们三人应该都已经有过参赛的经验。然而,在这种面对面,而且还是三名参与者都在场的情况下接受作品审查,恐怕是第一次吧。 毕竟这只是协助其他社团的活动,评审都是自己认识的人,也不存在得奖与否的问题。尽管如此,必须从三人之中挑选出一人,还是很有可能让她们内心产生芥蒂。 (该怎么办才好啊?如果现在突然喊卡,她们也会觉得很奇怪吧……) 想不到解决方法,但已经察觉到这一点的苍太,犹豫著是否该任凭事态发展下去。 正当他打算至少要跟优等人讨论而从椅子上起身时,准备室的大门被人打开。 「久等喽。我们要把作品摆在桌上,能请你们先到旁边去吗?」 「我知道了。需要帮忙的时候,就说一声吧。」 反射性地这么回应夏树之后,苍太不禁「啊」了一声而屏息。 不过,为时已晚。他只能在一旁眺望夏树三人俐落地做准备的身影,然后和优等人同样乖乖退到墙边等待。 三人的作品在作业用的大型木工桌上一字排开后,看起来相当有魄力。 (我不会画画,也不懂作画技巧什么的。可是……) 最先吸引苍太的目光的,是摆放位置比较靠近他的一张鲜艳水彩画。 选修音乐课的他,没什么机会接触夏树等人的作品。顶多只有因为画作获奖而在校内公开展示,或是遇上文化祭的作品展时,才能够亲眼目睹。 (尽管如此,还是能看出哪张作品是谁画的呢。真是不可思议~) 「一号榎本夏树,要上场喽~!」 在弥漫著紧张氛围的教室里,夏树自告奋勇地率先接受审查。 一如苍太的判断,她指向那张鲜艳的水彩画,表示是自己的作品。 「夏树画的人物,总有著活灵活现的表情,我很喜欢这种感觉呢。」 第一个发表感言的人,出乎意料的是春辉。 听到评价的夏树愣愣张开嘴,看起来无法再做出其他反应。 看著她令人会心一笑的模样,苍太接著表示: 「另外,用色也很棒呢。」 「对啊。构图也不错,感觉是完成度很高的作品。」 尽管嘴上说著听起来相当客观的意见,但优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就像自己被称赞那么开心。 (真好懂耶。偏偏最关键的对象察觉不到……) 苍太带著苦笑再次望向夏树,结果后者以有些尖锐的嗓音说道: 「好……好厉害喔!你们叙述感想的样子,真的很像专业的评论家耶!」 看似无法率直接受这些称赞的她,表现出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样。 虽然很开心,但又觉得困扰! 夏树内心的声音,彷佛正从她的全身上下泄漏出来,让苍太不禁喷笑。 看到优和春辉也跟著大笑出声,夏树的脸变得更红了。 这时,春辉突然对杵在原地的她伸出手。 「你就坦率地接受称赞吧。这种机会可不多喔~」 说著,他有些粗鲁地搓揉起夏树的头发。后者「哇!」地喊了一声,然后彷佛石化状态解除似地跟著笑闹起来。 「咦咦~?平常也可以多称赞我一点啊~!」 (啊,是平常的夏树呢。) 苍太涌现一半放心,一半佩服夏树能巧妙回嘴的感想,然后再次笑到停不下来。他们的笑声愈来愈响亮,连美樱和灯里都跟著笑出声。 原本充斥于这间教室里的紧张氛围,一下子缓和许多。 「……晒恩爱的行为就到此为止吧。」 优低沉的嗓音落在这片祥和的空气之中。 宛如不慎将颜料泼洒在衬衫上,困惑逐渐在众人之间扩散开来。 「咦?」 夏树看起来没能了解这句话的意思,完全僵在原地。 而另一名当事人春辉,则是明显地皱起眉头,露出「糟了」的表情。他或许已经理解到优这一刻的感受了吧。 面对突如其来的尴尬沉默,灯里和美樱在一旁露出困惑的神色。 (这种时候,我得做些什么才行……!) 虽说春辉对夏树仅是青梅竹马的情谊,但让美樱误会的可能性也并非完全为零。 倘若演变成这种局面,她跟春辉的关系就会变得更复杂难解。 「那……那么,接下来换合田同学吧。」 苍太硬是将尴尬的气氛和话题一起代换掉。 他眺望著摆在夏树作品旁边的美樱的画作,道出「笔触很细致呢」的感想。于是,优和春辉也跟著细细观察起作品。准备室里再次涌现独特的紧张感。 然而,令人松一口气的时间并没有维持太久。这次换春辉道出让现场气氛为之冻结的发言。 「该怎么说呢~表情好像很僵硬?」 完全不同于刚才对夏树的正面评价,春辉对美樱的作品发表的感言十分辛辣。 听到他毫不客气的批评,除了苍太以外,就连优都不禁瞪大双眼。 「要说的话,应该是人物看起来都很有霸气吧?」 「啊,这边有风景画。」 尽管两人试图打圆场,但春辉仍不断道出尖锐的感想。 「虽然作画技术很棒……不过,总觉得有种『范本』的感觉呢。」 这是一如春辉作风的率直感想。 苍太很清楚他这种直来直往的个性,然而实际表现出来便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不仅会让他人有种跌入冰窖的感觉,再加上春辉本人毫无恶意,所以反而更令人难受。 (这样感觉不太妙耶……) 站在美樱身旁的夏树和灯里,同样用担心的眼神望向垂下头的她。 至于优,他虽然没有直接出声指责春辉,但也露出了不悦的眼神瞪视春辉。 (还有女孩子在场,他们应该不至于起争执吧……?) 在苍太不安地交互望向两人的时候,春辉已经将视线移往灯里的作品上。 不同于审视夏树和美樱的作品时的态度,他这次一语不发地观察著。 其他在场成员察觉到这点之后,也和春辉望向同一幅画作。 (这是灯里美眉第一次得奖的作品耶!) 瞥见摆在桌面一角的那幅油画时,苍太的心脏重重跳了一下。 因为这幅画长期以来都被拿去各校或展览会上展出,所以,苍太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亲眼目睹到了。 一如〈那天的樱花〉这样的标题,画中描绘的是盛开的樱花。 即使沐浴在炫目的阳光下,彷佛依旧散发出令人不舍的清香——正好是两年前,苍太对这幅画一见钟情。 那时的他仍是回家社的成员,只是顺其自然地进入高中,过著顺其自然的每一天。 没有打工,也没有上补习班。放学回到家之后,就只是独自观赏喜欢的电影。这样日复一日的生活,没有大风大浪,但也因此平淡无奇。 (可是,我和这幅画相遇了。) 即将迎接暑假的七月。某天的放学后。 为了返回教室拿忘在抽屉里的作业,苍太从美术教室外面的走廊经过。 鲜红色的缎带和「恭喜入选佳作」的文字,同时映入视野的一角。 在全校集会的表扬典礼上,苍太得知某个跟自己同样是高一的学生获奖了。那或许就是得奖的作品吧。他这么想著,不经意地抬头望向画布,然后因感动而止住呼吸。 (看到灯里美眉的画作之后,让我对她二见钟情了呢。) 一见钟情的瞬间是在开学典礼那天。 自从被灯里的笑容紧紧套牢之后,苍太就一直无法将视线从她的身上移开。 不过,他完全无法主动找灯里攀谈。开学典礼结束后,看到夏树大喊「我发现可爱的女孩子了~!」而冲向灯里时,他也只是默默目送夏树的背影离开。 而且,灯里并非只有外表可爱而已。 当时,看到画框下方那个写著「早坂灯里」的名牌,苍太不禁为灯里和春辉的相似度感叹起来。看来,上天还是会同时赋予某些人一种以上的才能。 (在我看来,这两人简直是天边的星星啊……) 灯里和春辉本人就不用说了,他们所创造出来的东西,可比在夜空中闪烁的繁星。 而苍太总是只有抬头仰望的份。 「真不错。」 春辉的喃喃声将苍太拉回现实。 片刻后,不出所料,最后决定委托灯里绘制电影要用的画作。 这不是投票的结果,而是春辉导演的个人意见。 至于被指名的灯里,现在则是怕生模式全开的状态。她躲在夏树背后怯生生探出头的模样,让苍太浮现了「绝对要好好保护她」的谜样使命感。 「那个,芹泽同学……」 (呜啊啊啊!灯里美眉!糟糕,太可爱了啦!) 灯里惹人怜爱的嗓音,让苍太内心的指针瞬间爆表。 而这个计量器,想必代表著「理性」或是「做为人类不可欠缺的要素」吧。 (如果她开口呼唤的人是我,就更让人开心了呢……不,不可以奢求这种事情。光是能在这么近的距离之下目睹这番光景,就已经够幸运了。) 在苍太按捺著激动的心情静待灯里的发言时,后者像是下定决心似地朝前方踏出一步。 「可以多告诉我一些电影的细节吗?不然我无法融入女主角的心情,也会因为灵感大神不愿意降临,而不知该如何下笔。」 「灵感大神啊……连这种地方都一样吗?」 虽然这句话没有主词,但春辉脸上的笑容可说是道尽了一切。他正因找到了拥有相同感受和共鸣的同伴而开心不已。 (……果然星星也会互相吸引呢。) 将两人之间萌生的感情判断为恋爱情愫,或许太牵强了一点。 然而,因为这样的可能性不失为零,所以同样令人不安。 (不过,就算真的变成那样,我也无可奈何吧。) 轻轻叹了一口气之后,一道不属于自己的叹气声也传入苍太耳中。 为了不让其他在场成员发现,他仅以视线寻找声音的主人。 (噢……合田同学果然也很在意呢。) 在偏短的浏海下方不安地晃动的双眸,映出了两名「友人」的身影。 其中一人是自己的暗恋对象,另一人则是可能成为情敌的存在。无人能一口咬定这天必定会到来,但在下一秒就实现的可能性也不完全为零。 人的感情充斥著不确定的要素,明知是无法实现的愿望,仍会忍不住乞求美梦成真。 (如果能独占你就好了……) 名为讨论会的评选会,约莫持续了一个小时。 (感觉好像很长,又好像很短……) 苍太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从各方面而言,这段时问都很「充实」。 (优也辛苦了呢。) 委托作画一事已经告一段落,但他们还有堆积如山的问题要解决。 回到社团教室后,身为社长的优随即开始调整剧本和拍摄工作的排程。为了统整拍摄计画,他不断交互望向智慧型手机萤幕和排程表,代替总是只掌握大致状况的春辉导演确认细节。 「那么,暑假再来追加摄影……啊,夏树传简讯过来了。」 优拿起手机,让春辉看清楚画面上的内容。后者「嗯」了一声,然后蹙眉问道: 「还要办下一场讨论会吗?我们已经向早坂说明过电影所追求的感觉了,应该没必要再特地跟她碰面吧?接下来,只要让她放手去创作就好了。」 虽然听起来似乎有些不负责任,但春辉一向不会限制他人的行动,所以这也很符合他的作风。 相当了解这一点的优,也爽快地点头回应他。 「我知道了。我会让夏树转告她。」 「拜托你喽。」 语毕,春辉从座位上起身。苍太不禁开口表示: 「今天合田同学没有来接你耶。」 「……啥?」 春辉的反应有著明显的不耐。 祸从口出的苍太是理所当然,连一旁的优也瞬间脸色发白。 「呃……因为下雨了嘛。如果合田同学没有来接你,我想你或许还是早点回家比较好。云层看起来很厚,感觉雨会愈下愈大呢。」 听到苍太慌慌张张的辩解,春辉的表情才缓和了一些。 「她现在都还没传简讯过来,所以今天应该是跟夏树她们回去了吧。」 「……这样啊,嗯。」 凝视著手机萤幕的春辉露出有些落寞的眼神,让苍太将继续说下去的念头吞回肚子里。 (我真蠢。明明无法窥见别人内心的想法……) 刚才,虽然春辉什么都没有说,但并不代表他不在意讨论会的事情。他是否认为自己伤害了美樱呢? 不过,既然如此,又为何要用那种说法? 如果觉得自己伤害到她,现在去道歉还来得及啊。 尽管内心涌现了各种想法很想说,但苍太终究没有将其化为言语。毕竟,每个人总会有一些很想说、却又说不出口的事情。 蝉鸣声转化伪雨声,不断敲打著社团教室的窗户,直到最后放学时间为止。 answer 3 ~答覆3~ 一滴汗水滴落手背上。 这像是某种暗号,让苍太的感官知觉逐渐恢复。 喉咙很乾,阳光灼烧的身体也滚烫得要命。 他将手伸向额头,被汗水濡湿的浏海黏上了手指。 (不妙,好像快昏倒了……) 苍太摇摇头,避免自己晕眩,然后环顾周遭。 球场上看不到足球社的成员,网球场也空空荡荡的。发现音乐教室不再传来管乐社的演奏声后,苍太望向被晒得发烫的手表表面。 (原来已经中午了啊……难怪这么安静。) 为了拍摄电影的追加场景,他们在上午九点来到学校。 稍做讨论过后,在十点左右扛著摄影机来到操场上。 然后,就只是默默等待春辉拍到想要的影像。 春辉现在仍目不转睛地盯著摄影机镜头。 彷佛只有他周遭的时间停止了一般。连苍太都不禁望著这样的春辉出神,而忘记开口呼唤他。 (我曾经听说过,如果有人感觉一小时就像一瞬间,那么,他实际上的年龄也只会增加一瞬间,而不是一小时……看著春辉,就让人觉得这是真的呢。) 打从四个青梅竹马一起追逐蝴蝶那时开始,春辉双眼中蕴含的光芒就未曾改变过。 对于自己觉得很棒或是能打动内心的东西,他拥有能勇往直前地追求的力量。 (换成是我,到了紧要关头,我有办法使出全力冲刺吗……?) 说到高三的暑假,就会联想到大学入学考这个一决胜负的关键点。 优的志愿是国立或公立大学,还为此参加了补习班的集训。就算周末结束集训回来也还有其他读书计画要执行。所以,可说是完全没有暑假。 光是听他叙述念书排程,就足以让苍太翻白眼了。但正因为优有明确的目标,所以看起来也没有半点迷惘。这或许就是苍太一心渴求的「坚强意志」所缔造的结果吧。 (虽然我也不是什么都没在想啦……) 对于自己的态度这么不乾脆的原因,苍太其实再了解不过。 不知不觉就这么选择了。因为只是老师的建议。因为只是想要一个保证。 他会将目标放在某大学的推荐入学,纯粹是基于这种模模糊糊的理由。 而周遭的人也没有继续追究他本人真正的意愿,时间就这样不断过去。 (……不对,明智老师不一样。) 当苍太为了争取校内推荐名额,而前往教职员办公室领取相关文件时,明智老师口就这么问道: 「望月,你为什么这样老气横秋的啊?」 语气听起来虽然一如往常的懒散,但苍太知道对方并不是在调侃他。 鲜少展露笑容、在某些地方莫名没出息、绝非什么正经的人,却总是用直球来和他人交流。明智老师的这种地方,和春辉有几分相似。 (虽然他们俩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就是了……) 尽管他并不是负责指导学生规划未来出路的老师,但对苍太等人来说,明智老师是个很好的商量对象。 他是电影研究社的顾问,又和春辉的哥哥是同年级的学生。因此,与其他老师相较之下,他们能用更轻松的态度来和明智老师相处,也能更自在地说出内心的想法。 其中,他又跟春辉最为熟稔。时常可看到两人在教职员办公室或走廊上认真交谈的身影。 (虽然看起来那个样子,但明智老师其实很会照顾人呢。) 要是听到苍太这样的感想,动辄被明智老师指派去做杂事的春辉八成会以「是他逼迫我照顾他才对!」反驳吧。不过,在撰写脚本这方面,他的确给了苍太不少建议。 那时,苍太感觉明智老师似乎是在暗示他「你现在这样,恐怕争取不到校内推荐的名额喔」,于是有些焦急地反问: 「老气横秋不好吗?不对,应该说我什么地方老气横秋啊?」 「因为你感觉就是一副已经在为老年生活打算的心态嘛。选择推荐入学固然很好,但你有好好研究过那些学校的科系或是教授吗?」 这一刻,或许校内推荐的面试已经开始了。 苍太绷紧神经,努力挤出认真的表情回答: 「……多……多少有啊。」 「噢,是喔。」 明智老师看似不太感兴趣地喃喃回应,然后将手探入白袍的口袋。虽然身为教授古典文学的老师,但不知为何,他总是把白袍当成制服一般穿著。 他从口袋里头掏出一根棒棒糖。 灵巧地拆开包装纸之后,明智老师冷不防地将棒棒糖塞人苍太口中。 「迷日袄呜(明智老师)~!」 「吃根棒棒糖,然后再好好思考一下吧。要是一心只想著『必须让自己参加就业活动时更有优势』,用这种理由选择未来,之后可会吃苦头喔。」 听到这句建言的瞬间,苍太感觉自己彷佛被看透,反抗意识也跟著涌现。 假设明智老师未来也能够继续像这样照顾他,倒还另当别论,但不管怎么说,在苍太的人生中,他毕竟只是一个不相关的「旁人」。更何况,要是自己之后以「我照你的建议去为梦想而活,可是失败了。请你负起责任吧。」这样的理由来逼迫他,明智老师也只会感到困扰。 思考至此,苍太突然发现了一件事。 这正是明智老师想要表达的意思啊。 (自己的人生,必须由自己来负责才行呢。) 所以,他才会殷切叮咛苍太,务必选择不会让自己后悔的那条路。 (虽然没听春辉提过他毕业后的规划,但他一定已经决定好了吧。) 有好几次,苍太看到他在教职员办公室和明智老师促膝长谈的身影。 本人毫不在意地笑著,其他老师则是不约而同表现出伤透脑筋的反应。所以,他想必是做出了「不同于一般人」,但是「符合春辉作风」的选择吧。 无论被谁反对,就算没有半个人支持自己—— 春辉也绝对会往自己选择的那条路前进。 至于优,他拥有能够说服周遭人的力量,而且也必定对自己的选择有自信。 (……那我呢?在选择推荐入学、选择语文系的时候,我能说自己完全没有看老师或爸爸的脸色来做决定吗?) 「糟糕!」 春辉的声音瞬间盖过蝉鸣声。 愣在原地的苍太只能回以「咦……咦?」这种无意义的声音。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苍太按住几乎要迸出来的心脏,望向猛然转头看著他的春辉。 「望太,你饿不饿?」 「…………啊,嗯。因为已经中午了嘛。」 「真的假的!难怪啊。」 透过镜头探索这个世界时,春辉从没喊过好累或是好热之类的抱怨,不过,饥饿感似乎就是另外一回事了。面对这种高中男生再正常不过的反应,苍太不禁涌现了笑意。 春辉也并非万能的超人。纯粹是自己的自卑感在作祟罢了。 「春辉的胃袋时钟真是精准呢。」 「对吧?嗳,我们去吃拉面好了。优给了我折价券喔。」 「真的吗!不愧是优,有够贴心的男人!」 「就算受我们欢迎,他也不会开心吧。」 「就是要把这种状况拿来调侃他才有趣呀。」 「出现啦,黑色望太……会用一脸天真无邪的表情说出犀利台词的男人。」 「我什么时候有这种别名啦?不过,要取的话,就帮我想个帅气点的嘛。」 「谁管你啊!」 「啊哈哈,你因为太饿就变得很随便耶,春辉~」 前一刻险些陷入负面思考的泥沼,但现在,苍太自然而然地露出笑容,彷佛方才的想法从未出现过似的。 他暗自为自己的心情变化松了一口气,用变得轻盈的身子朝器材跑过去。 支撑著摄影机的三脚架,四周像是下过雨一般湿漉漉的。 (这些都是春辉的汗水啊……) 他们没有像电影的登场人物那样,以拳头代替语言来沟通。 不过,苍太仍感受到自己被春辉和优的身影所鼓舞,正努力地向上爬。 「不愧是让优拿到折价券的店家。真的超级好吃耶。」 离开拉面店之后,除了饱足感以外,春辉和苍太有著更多兴奋的情绪。 他们俩也很喜欢拉面,但完全比不上优的热情。 优总是不遗余力地开发新的店家,或是寻找不为人知的名店。直到目前为止,他推荐的拉面店没有一间不好吃的。而今天吃的这家,更是最高等级的美味。 「如果不是常客,是不是就没办法拿到那个折价券啊……?」 刚才环顾店内时,苍太并未看到折价券的相关文宣,而店员也没有特别提及。 再加上结帐时,店家也没有给他们贴纸或盖章的集点卡,所以,更让苍太好奇优是怎么拿到折价券的。 看到苍太一脸不解的表情,春辉点了点头,然后对他说明。 「好像是。店家似乎是听到优说要介绍朋友来,就破例给他两张。」 「这不是很厉害吗?那位店长看起来相当有专业架势,也给人很顽固的印象呢。」 「因为优的话术高人一等嘛。」 春辉耸肩,然后露齿灿笑。看到他的反应,苍太也不禁喷笑出来。 「也对。但这也算是很厉害的才能呢~」 对于有些怕生的苍太来说,这是一项令人好生羡慕的技能。 (春辉也有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气质,所以感觉会跟那种行家店长很合拍呢……) 「啊。」 春辉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地短短喊了一声。 苍太随即涌现不好的预感。他原本打算抢先一步主导话题,但还是慢了春辉半拍。 「你这星期有传简讯给早坂吗?」 苍太将「果然」两个字咽了回去,然后支支吾吾地回应。 「……还……还没……」 「哎呀呀~?你不是每个星期都会跟她确认一次作画进度吗~?」 (不不不,这可是你跟优擅自决定的耶。) 看著浮现坏心眼笑容的提议人,苍太在心中用力朝他扮鬼脸。 在讨论会隔天,苍太原本以为优只是透过夏树这个中介人,将灯里的电话号码传给他。但在不知不觉中,自己就被任命为灯里的联络人了。 优表示他已经和春辉讨论过此事,所以这绝对是他们俩共同策划的。 (不过,也是啦……比起跟她面对面交谈,这样的沟通方式对我来说更轻松。呃,虽然我也只跟她说过一次话……) 因为这两人的鸡婆……不对,是热心助人,苍太和灯里的关系确实往前迈进了一步。 倘若可以愈来愈习惯这样的简讯交流,暑假结束后,自己或许就能看著灯里的脸,然后尽情和她聊天了。至少,应该不会再陷入脑袋一片空白而无法对话的窘境。 (——我之前也曾经想过这些呢。) 实际上,苍太和灯里之间的交流,确实维持著和谐的气氛。 除了确认作画进度以外,两人也慢慢开始掺杂一些诸如今天吃了什么、去了哪里的闲聊。 不过,再怎么说,都是透过简讯。 「我会在旁边看著,赶快传给她吧。」 「没关系啦,我等会儿再传。」 苍太露出苦笑,以略为强硬的语气回答。 「……啊,是喔。那我们就赶快回去继续拍摄工作吧。」 春辉没有再深究,加大步伐往前走。 苍太敷衍著回应,然后悄悄窥探他的侧脸。后者并没有因他的回答而露出狐疑的神色,反而是一副想用鼻子哼歌的愉快模样。 但苍太确实看到了。 春辉脸上一瞬间出现的疑惑表情。 (因为春辉的直觉很准嘛……) 虽然还没转告另两人,但说实话,灯里的作画进度并不理想。 进入暑假后,她马上完成了草稿——直到这个阶段为止都还算顺利。然而,在即将上色的时候,她的画笔突然就这么停下来了。 当初,苍太以为灯里是因为比赛用的作品渐入佳境,所以没有足够的心力来处理电影研究社的委托。基于一行人是在明白这一点的情况下委托她,所以苍太只告诉她别把进度放在心上,并没有追问灯里详细情况,或是督促她继续作画。 但昨晚,他才得知事态远比想像来得严重。 发现灯里罕见地主动传简讯过来,在阅读内容之前,苍太就已经兴奋不已。 然而,点开简讯之后,他彻底从这个美梦中清醒。 『恋爱到底是什么?』 简讯里头就只有这么一行谜样的提问。 尽管不明白灯里详细的现况,但苍太的脑中瞬间闪过春辉的脸庞。这名儿时玩伴在创作遇上瓶颈时,似乎也会不停搔头,然后道出类似的台词。 「你认为『爱』是什么?跟『恋慕』哪里不一样?」 「嗳,你知道吗?谈恋爱之后,大脑好像就会分泌一种叫多巴胺还是肾上腺索的贺尔蒙。所以,真要说的话,恋爱其实是一种化学反应吧?」 「说起来,谈恋爱的是『大脑』吗?还是不知道位于何处的『心』?」 不知是对著眼前的人提问,还是丢给自己的问题。 一开始,苍太等人原本只是回以模棱两可的回应。但在高二结束之后,他们转为默默旁观的态度。 (那大概是春辉脑袋里头的思绪满出来了吧。) 灯里也或许并不是在向苍太寻求「解答」吧。 都传简讯过来了,必定是希望获得什么回应才是。 但实际上,这好比是在对镜子说话。到头来,灯里仍是在对自己提出问题。只是传送简讯的对象恰巧是苍太罢了。 (跟夏树借的漫画里头好像也出现过……) 被称为天才的人们,会自顾自地开始烦恼,然后再自顾自地获得解答。 无论凡人再怎么企图出手协助,也只会帮倒忙而已—— (有能力给灯里美眉建议的人,或许只有春辉了……) 若是拥有相似感性的两人,也有可能做到。 至少,比起让苍太从旁插嘴,这么做应该能导向更理想的结果。 (我很明白。不过,就算明白,我也想做点什么啊。) 思考了一整晚之后,苍太决定严选自己推荐的几部爱情片,并和剧情摘要一同写成简讯传给灯里。 虽然不知道灯里想了解恋爱的哪个部分,但苍太认为这些或许能让她参考。 (加油啊,灯里美眉……!) 苍太仰望飘著云朵的天空,在内心朝灯里发出鼓舞。 在追加场景的拍摄作业结束,开始进入剪接阶段的时候,暑假划下了句点。 对苍太来说,这个暑假彷佛一转眼就消失了。 或许是今年炎热的暑气仍迟迟没有消散,所以更令人有这样的感觉吧。明明还热得要命,日历却已经翻到九月的页面。考试和面试也接踵而来。 (不过,再半年就要毕业了呢。真是难以置信啊。) 能够自由地将时间用在拍摄电影,一定也只有现在这个时期了吧。 他跟春辉等人选择的学校都完全不同,或许连住的地方都会变得遥远。这样一来,就连想要轻松聚聚都很困难。 (总是在一起做蠢事的友人,之后却突然要各奔东西了吗……) 苍太叹了一口气,结果优从旁戳了戳他的肩膀。 「望太,已经换到下个场景喽。」 「……咦?啊,抱歉。」 在三人久违到齐的社团教室里,苍太慌慌张张地翻著贴满便利贴的剧本。 (啊,糟糕,回到前一个场景了。) 苍太睡眠不足的脑袋,无法顺利对身体下达正确的指示。 他朝坐在正对面的春辉瞄了一眼。后者为剧本翻页的时间点也有些微妙。 讨论剪接内容的简讯是在昨晚……应该说是今天凌晨传过来的。所以,春辉的睡眠时间恐怕比他还少。仔细看的话,春辉的双眼下方似乎还浮现了黑眼圈。 电影并非在结束拍摄工作后就大功告成。依照后续剪接的效果,有可能出现相当大的不同。 进行剪接时,虽然还是由身为导演的春辉来指挥,但负责剧本的苍太,以及立场比较接近制作人的优也会给予意见。电影就在三人的讨论切磋下逐渐完成。 因为优参加了补习班的集训,所以,他可说是和这部作品维持著一段绝佳的距离。他能够以更贴近观众的立场,从各种角度提出不同意见。至于制作流程的进展,或许也只有优能够掌握整体状态了吧。 「我整理了一下目前的状况。现阶段能够拍摄的场景,已经全都拍完了吧?我这边也会针对拍好的胶卷大致进行比对。」 「……嗯,拜托你了。」 春辉以略为沙哑的嗓音回应,坐在他旁边的苍太也无力地点了点头。 优忙著抄写笔记,然后像是想起什么似地轻轻「啊」了一声。 (来了来了。这是要对我提出问题的模式吧。) 春辉也是这样。感觉像是要道出难以启齿的话题时的一种提示。 正因为他们三人是儿时玩伴,所以才会在这种小地方很相似,或是能够掌握对方的习惯吧。 「望太,早坂的画进行得如何?」 「……关于这个……」 「别告诉我她搞失联喽。」 「你有确实联络她吗?」 优和春辉接二连三地提出质问。 为了不被两人的气势压倒,苍太也以略微强硬的态度出声反驳。 「啥?才不会有那种事啦!」 觉得两人发言有些失礼的苍太皱起眉头。但他们仍毫不客气地继续吐嘈。 「就算嘴上这么说,但你一跟她见面,就会变得几乎无法呼吸吧?」 「上次要不是贴心的我把你带开,你铁定会当场昏倒。」 「那……那次真的承蒙你的照顾啦~!不过,这次绝对没问题。我每个星期都会跟她确认一次目前的作画进度。」 尽管苍太自信满满地槌了槌胸口,内心却为了自己的声音是否在颤抖而担忧不已。 他的眼神比平常更飘忽不定,也因此一下就被优看穿了。 「既然这样,你干嘛露出那种不太妙的表情啊?」 「……这是因为……那个……」 看到苍太再次支支吾吾起来,春辉突然弹了一下手指。 「所以是早坂那边的问题?」 (呜呜,果然露馅了吗……) 再继续隐瞒下去也无济于事。苍太只好不太情愿地道出事实。 「其实草稿已经完成,也开始上色了……可是,灯里美眉说总觉得缺少些什么,结果就在完稿前停笔了。」 听到这似曾相识的状况,优双手抱头,喃喃呻吟著:「这下事情不好啦。」 另一方面,春辉则是双手抱胸,心有戚戚焉地表示:「这很常见、很常见。」 「创作的时候,总是会无可避免地遇到这种瓶颈呢。」 「而且,直到本人打从心底觉得满意前,不管周遭的人怎么说,都没有用啊……」 苍太随即明白优其实是在暗指春辉。 不过不知本人是否听出来了。春辉只是苦著脸表示:「这就是创作者的苦处啊。」 「我也有问她是在哪个阶段卡住,但似乎连本人都搞不太懂的样子。或许是哲学思维方面的问题吧,她还说过『恋爱到底是什么呢?』这样的话。」 「啊~这下真的不太妙了……」 看到优皱眉的反应,苍太正要同样陷入苦恼的瞬间,春辉却打从内心不解地问道: 「什么不太妙?」 对优来说,这似乎是个出乎意料的问题。他愣愣地望向春辉。 过于诧异的苍太,也只能圆瞪双眼凝视著春辉。 春辉没有被两人的视线压倒,一脸若无其事地开始说明: 「早坂那句『恋爱到底是什么?』,应该跟『人生在世是为了什么?』这种哲学问题的含意不同吧。她纯粹是真的不知道,才会这么说。」 「……我……我还是不懂。拜托再说明一次!」 「望太,是你想得太复杂啦。听好喽,意思就是早坂还没有恋爱经验。以上。」 下一瞬间,苍太不禁咽了咽口水。 倘若春辉的说法正确,那就代表自己的劲敌目前不存在。 虽然想追求灯里的男生很多,但在某方面而言,他们和苍太是同等的。如果她本人已经有了喜欢的对象,苍太就必须面对极为不利的挑战。 不过,要是所有人都同样没有希望,胜算就能稍微提高一点。 (不对,可是……升上高中还没有初恋的经验……嗯?嗯嗯?) 「这么一说,灯里美眉也是我的初恋呢。」 回神过来的时候,苍太发现自己这么自言自语著。 (难道……难道?) 突然涌现的期待,让他感觉脸上一阵燥热。 「望太,不要自己说出口,又自己羞得满脸通红好吗……连我都不好意思了耶。」 优一边说著,一边用手替脸颊搧风。春辉则是露出坏心眼的笑容。 「被初恋弄得灰头土脸的你,也没有资格说别人吧,优?」 「话说回来,你跟合田又怎么样啦,春辉?」 「没怎么样啊。不过,她说这阵子暂时没办法和我一起回家了。」 因为春辉的语气实在太稀松平常,所以优和苍太的反应也跟著慢了半拍。 暂时没办法一起回家—— 在脑中反刍两三次之后,终于明白这句话的两人,不禁瞬间脸色发白。 「……啥?喂喂喂,这是要跟你拉开一段距离的意思吧?」 「这明明就是有怎么样的状况嘛!」 「你们的反应好激烈喔~」 不知道这是发自内心,还是为了掩饰害羞的反应,春辉一副置身事外的态度。 反倒是苍太慌张起来,忍不住开始追问一堆有的没的事情。 「是你太淡定啦!这样可以吗?你有没有问她理由?」 「嗯?嗯~她好像说是因为最近要忙著制作参加比赛用的作品。」 「所以,问题并不是出在你身上喽?那就好。」 「真是的,别吓人啦……」 优也同样放下心来。但片刻后,他又「嗯?」了一声,露出疑惑的表情。 「……是说,你跟合田在交往对吧,春辉?」 「啊,这个问题我也想问呢。」 反射性地开口之后,苍太不禁在内心焦躁起来。 尽管春辉仍一脸不关己事的态度,但他的眼中微微透出不耐的神色。 「嗯……」 春辉发出略为不悦的呻吟声,然后对优投以犀利的视线反问: 「问这个又能怎样?假如我跟合田在交往……不对,假如我说自己喜欢夏树以外的人,你就会放心了吗,优?感到放心,然后就结束了?」 一开始,苍太原本以为春辉又投出了一记猛球。 因为他和优基于好奇心追问两人的事情,所以春辉才会动怒。 但春辉的提问却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听到春辉说自己喜欢夏树以外的人,优就会放心……这是……) 原本打算煽动春辉的优,现在或许是被自己甩出去的回力标打个正著了吧。 优无言以对,只能愣愣地杵在原地回视春辉。 (我现在可以插嘴吗……) 从两人之间弥漫的气氛来判断,不管苍太说什么,可能都只会是火上加油。 不过,他也无法坐视现况持续下去。于是苍太深呼吸一口气。 「嗳,优。」 他出声轻唤。优像是紧绷的神经得到解放似地抽动了一下肩膀。 「太难的事情我不是很懂……不过,你饿不饿?」 「咦……」 代替困惑的优出声赞成的,是马上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的春辉。 「我的胃空空如也,几乎要磨出洞来了。我从昨晚就什么都没吃呢~」 (太好了。春辉或许也在窥探结束话题的时机吧。) 虽然笑点很低,同时也容易动怒,但春辉是生完气之后就会马上忘记,不会放在心上的人。 不同于反应有些不自在的优,他似乎已经完全切换了心情。 春辉再次将视线转往优的身上。这次,他的表情少了方才的犀利,嘴角也是上扬的。 「去吃拉面吧!」 「……那就顺便去开发新的店家好了。超市后面有一间新开的喔。」 终于从座位上起身的优,道出了他珍藏的店铺情报。 「咦,你又发现新的店啦?你真的很喜欢拉面耶,优~」 尽管试著以平常的语气回应,但苍太总觉得内心有种不明朗的感觉。 「问这个又能怎样?假如我跟合田在交往……不对,假如我说自己喜欢夏树以外的人,你就会放心了吗,优?感到放心,然后就结束了?」 苍太明白那并非是春辉的反击,而是为了让优振作起来的质问。 依照春辉的个性,如果他真的喜欢夏树,一定会大方承认。 (所以,如果没有这种可能性……但又为什么会突然冒出夏树的名字啊?优也真是的,明明一脸想说「我现在是在问你跟合田之问的事」……咦……咦?) 面对扯开话题的春辉,为什么优没有半点反应? 不,应该是他无法做出任何反应才对。 (……糟糕。我爱看热闹的老毛病又犯了。) 苍太轻轻摇头,将脑中横冲直撞的思绪驱逐出去。 或许,有一道看不见的鸿沟,正在这两人之间逐渐成形。但苍太能做的,也只有默默陪伴在他们身旁了。 (虽然不太想思考这种问题……但如果他们俩真的正面起冲突,我一定要好好居中协调才行。) 苍太以坚定的态度这么说服自己,然后朝优和春辉所在的走廊上跑去。 众人围绕在崭新的餐桌前,大口吸起眼前的拉面。 看来,这间店也是非常正确的选择。大家手中的筷子几乎都没停过。 原本早上还觉得胃不太舒服的苍太,现在也彷佛完全没这回事一般,大口大口地将馄饨面往肚里送。听说馄饨面的汤头最清淡,所以苍太才选择了它,但眼前这碗面的美味,却彻底超乎他的想像。 (优的酱油拉面闻起来也好香喔~) 坐在苍太正对面的春辉选择了葱花盐味拉面,一旁的优则是点了最基本的酱油拉面。 至于第四人——亦即苍太的身旁,则是点了叉烧拉面的绫濑恋雪。 事情约莫发生在三十分钟前。 苍太在车站附近瞥见恋雪的背影,急急忙忙地追上前大喊: 「阿雪~!不对,绫濑同学!不嫌弃的话,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吃拉面?」 「啊哈哈,叫我阿雪就可以喽。请务必让我同行吧。」 尽管不是会以昵称呼唤彼此,也不是放学后会一起到处逛的交情,恋雪仍露出笑容回应苍太。 看到对方欣然答应自己唐突的邀约,让苍太开心不已的同时,优带著困惑表情杵在原地的身影,也映入了他的眼帘。 面对总是能跟他人打成一片的儿时玩伴罕见的反应,苍太不禁又望了他一眼。 恋雪的确是和夏树较为亲近的男生没错,但也仅止于此。尽管苍太认为恋雪对待夏树的态度明显流露出好感,不过,两人并没有发展出更特别的交情。 (反而应该说在暑假过后……他们的相处变得不太自在了?) 夏树和恋雪仍经常互相借阅漫画,但连那种时候,两人之间似乎也变得比以往生疏。 而看著这两人互动的优,好像也和夏树维持著一段微妙的距离。 (不过,他应该不至于听到阿雪要来,就说自己要先走了吧……?) 苍太怀抱著不安转头,听到后方传来一阵清脆的声响。 是春辉朝板著脸杵在原地的优背后拍了一下。 「这不正是个好机会吗?你们俩就摊牌把话说清楚吧。」 要摊牌说清楚,就表示优和恋雪之间确实发生过什么事吧。 尽管整个人透露出心不甘情不愿的感觉,听到春辉的发言,优还是点了点头。 (不过,这和一起去吃饭是两码子事情嘛。) 没让苍太知道这件事,就表示优「不想让他知道」。 这时候,还是不要多嘴追问,或是表露不必要的体贴比较好。 就算隶属同个社团,彼此是好朋友又是儿时玩伴,也不代表什么都能跟对方说。 (不过,春辉知道而我不知道,也有种复杂的感觉就是了……虽然只有一点点。) 苍太算准恋雪把拉面吃得差不多的时间点,开始对他展开提问攻势。 内容当然是针对他的变身大改造。 「哦!所以,你是去青山那间杂志有刊登过的美发沙龙剪头发吗?」 「我想说可以先从外表开始。」 「嗯嗯,设计师剪出来的造型都会不一样嘛。你现在的发型很帅气喔。」 「不过,内在还是改不了,所以改变的效果也有限就是了……」 看到恋雪有些难为情又莫名无精打采的笑容,苍太双手握拳强力表示: 「阿雪,我觉得你可以更有自信一点喔。能让自己改变,就已经很厉害了呢!」 「……呃……嗯……」 (啊,我讲得太过头了吗?会不会让他觉得「这家伙怎么回事啊」,然后退避三舍?) 虽然苍太发言的气势让恋雪有点愣住,似乎也让他感受到对方是发自内心敬佩自己。恋雪的脸上宛如雪融般缓缓绽放出笑容。 (……阿雪,你真的改变了呢。) 被他人当面称赞的时候,要坦率接受赞美其实很困难。通常会因为害臊而打哈哈带过,或是怀疑对方的赞美动机不纯。这就是缺乏自信的表徵吧。 (如果是春辉的话,听到周遭的人称赞自己很有才能,他也不会想逃跑呢。) 「不管理由是什么,能像那样改变自己,实在很厉害呢。」 即将进入暑假的某天,苍太眺望著窗外的恋雪,像是看到无比炫目的东西似地眯起双眼,然后道出这句感想。随后,优予以「我觉得你维持现在这样就很好了,望太」的回应。 虽然这句话让苍太很开心,但他认为自己不能就这样一直依赖友人的温柔。 「想要改变……吗……」 (没错没错,我也这么想……嗯?) 不是朝苍太攀谈,而是优的自言自语。 于是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突然喃喃低语的优身上。 发现大家都盯著自己之后,优略为困惑地问道: 「怎……怎么?发生什么事了?」 「呃,因为你刚才说『想要改变』啊,优。」 苍太对春辉投以徵询同意的目光,后者也点了点头。 「对啊。」 看到两人的反应,优很明显地动摇起来。 (糟糕,或许应该装作没听到才对……) 在苍太努力思考该如何打圆场时,恋雪突然开口了: 「原来濑户口同学也会有这样的想法啊。」 他眨了眨眼,语气听起来也有些意外。 「……我不能有这种想法吗?」 「啊,我不是这个意思……因为,在我看来,你是『拥有』的人。」 不明说「拥有」什么,是因为恋雪想故弄玄虚吗? 看到优没有继续追问,让苍太忍不住想从旁插嘴。 (不对,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优,你应该不至于突然跟阿雪吵起来吧……?) 优平常感觉像个温柔敦厚的大哥哥,不过,倘若是和夏树有关的事,就另当别论了。 恋雪和优的关系,正因为夏树而陷入难解复杂的状况。苍太的直觉这么告诉自己。 在这种情况下,听到恋雪像是企图转移话题的答案,优究竟能否以一如往常的态度回应他呢? 正当苍太为了接下来的发展坐立不安时,优突然露出苦笑。 「谢谢。为了表达感激,我就贡献一块叉烧给你吧。」 (太好了!你忍过去了,优!) 苍太没有将内心的想法吶喊出声,而是顺势加入两人的对话。 「咦,好好喔!我也想要~」 「没问题。反正只要努力吹捧优就好,是个很简单的任务喔。」 在春辉跟著乱入后,餐桌上随即恢复热热闹闹的气氛。 「春辉,我说你啊……不要把我讲得那么糟好吗!」 「总之,你对我们再温柔一点也不会遭到天罚喔。」 「果然因为他是『优』的缘故吗?」(注:「优」和日文的「温柔」字首相同) 「好,我要没收你的两枚座垫~」 在苍太和春辉嬉闹的同时,恋雪坐在一旁微笑的身影映入眼帘。 那是个彷佛仰望天空而感到炫目不已的表情。 优似乎也察觉到这一点。他将视线移往恋雪身上,结果恋雪轻声说了些什么。 尽管觉得偷听很不道德,但苍太还是竖起耳朵倾听两人的对话。 「恩,濑户口同学,你果然拥有呢。」 「虽然他们平常只是很聒噪就是了。」 「……不过,还是很令人羡慕呢。」 (噢,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虽说只是短短几句对话,但苍太现在明白恋雪认为优拥有什么了。 他是想表达优「拥有」朋友。 同时也暗指「自己和他不同」。 (没这回事喔。你也有朋友啊,阿雪……) 苍太一瞬间想这么回应他,但最后还是将差点迸出来的发言吞了回去。 因为苍太发现,别说是恋雪的交友关系了,自己根本对他一无所知。 苍太只是从远处眺望恋雪彷佛从虫蛹羽化成蝴蝶般的变化,然后单方面地憧憬他。尽管对恋雪怀抱著亲昵感,但苍太也没有将这样的心情传达给对方。 (……对阿雪来说,我大概变成只是在台下看电影的观众了呢。) 或许是因为对方能够做到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因为不想拿对方和自己做比较,所以,在不知不觉中,苍太将恋雪视为位于萤幕另一端的人。 (我对灯里美眉或许也是这样呢。) 只是听著灯里和夏树或美樱的对话,然后认为自己已经认识她了。 只是因为自己总是注视著她,所以才会产生倍感亲切的错觉。 其实这一切,都只是苍太单方面的想法罢了。 心脏意外刺痛起来。但苍太还是在心中对恋雪喊话。 (阿雪。我啊,其实也很想跟你变成朋友喔。) 不是将他当成让自己有勇气向灯里攀谈的恩人,也不是单方面的伙伴意识,而是能跟他面对面地交流谈天。 然而,这天,能让苍太传达这份心意的机会并未到来。 在步出拉面店后,恋雪开口指名了优。 「濑户口同学,可以再占用你一点时间吗?」 因为恋雪表示希望跟优两人独处,所以苍太和春辉也只能老实离开。 不知道恋雪跟留下来的优谈了什么? 不过,到了隔天,两人的样子明显透露出昨天发生过什么事。 在优和恋雪之间逐渐成形的鸿沟,经过这天之后,一口气变得更深了。 围绕著夏树的三角恋爱,或许正在迎向关键的一刻。 answer 4 ~答覆4~ (小夏跟美樱是怎么了呢……) 从其他课堂返回教室后,灯里悄悄地叹了一口气。 自从暑假结束以来,她发现这两人感觉似乎哪里怪怪的。 就算问她们是不是有什么烦恼或是身体哪里不舒服,两人也都只是摇摇头。 像现在,她们俩没有走在灯里身旁,或许正是发生过什么事的证据。 (她们说是要去教职员办公室一趟……但其实是因为看到濑户口同学和芹泽同学在走廊的另一头,才想赶快避开他们吧?) 尽管不愿这样怀疑,但夏树和美樱不寻常的行动,并非从今天才开始。 而优和春辉好像也在躲著她们。 到了午休时间,两人总是马上跑到电影研究社的社团教室去。 起初,灯里单纯以为他们在忙社团的事情。 这虽也是原因之一,不过,在瞥见夏树和苍太很自然交谈的模样时,她察觉到了。 夏树和优、美樱和春辉,都跟彼此保持著一段距离。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没办法帮上她们俩的忙吗……) 不知不觉中紧握的掌心,传来纸张被揉烂的声响。 因此回过神来的灯里,连忙将被自己弄皱的讲义抚平。这时,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呼唤她的声音。 「早坂同学。」 这是她时常会听到的声音。 直至目前,灯里还不曾听过对方呼唤自己的名字。但她不可能听错。 这个温柔又澄澈的嗓音,想必是来自他吧。 「……望月同学?」 灯里转身,发现一如所想的人物站在那里。 不知道对方是不是有点发烧,他的耳朵微微发红。 正当灯里想问他「你怎么了?」的时候,苍太早了一步开口。 「那……那个……」 或许是相当难以启齿的事情吧。苍太开口之后,又沉默了半晌。 连灯里也莫名跟著紧张起来。她不禁轻轻拥住怀里的课本。 「我有话想对你说。今天放学后的四点十分,可以请你在这间教室里等我吗?」 (这是我们第二次交谈呢。) 虽然两人已经互传过好几次简讯,但像这样面对面说话,还是令人紧张。 沉默地点点头,是灯里能做出的最大回应了。 「太……太好了……那就晚点见喽。」 说完自己想说的话之后,苍太就一溜烟地跑走了。 还无法理解状况而独自留下来的灯里,就这样愣愣地伫立在原地。 (会让他特地约我谈的事情,应该就是关于电影用的那幅画吧……?) 逐渐恢复平静后,浮现在灯里脑中的,是电影研究社委托她描绘画作一事。 在暑假中一度停笔之后,那幅画至今尚未完成。原因在于灯里无法确切掌握名「初恋」的这个作画主题。 (……如果我能在放学前把握这个主题的提示就好了……) 听到掌心再次传来纸张摩擦声,灯里急忙松开自己握拳的手。 若是肩膀过于用力,就无法随心所欲地描绘出线条。 她试著这么说服自己,然后伸手打开眼前的教室大门。 在班会结束后,教室里一口气变得嘈杂起来。 将手伸向整理完毕的书包时,灯里不经意地抬头望向墙上的时钟。 距离跟苍太约定的时间,还剩下一小时又多一点。 (就算去美术教室,等到画画的手感涌现,恐怕约好的时间也过了呢……) 「灯里,我们去社团吧~」 「今天绘里老师也在哟!」 已经背起书包的美樱和夏树走到灯里的座位迎接她。 险些顺势点头的灯里急忙摇了摇头。 「……我有一本书想看完,你们先过去吧。」 「是喔?」 虽然明白夏树并非在质疑自己的发言,灯里仍有些良心不安。尽管没有这么做的必要,她还是从书包里拿出那本读到一半的文库本。 「因为借阅期限只到明天而已。」 「那可得快点看完才行了。」 看到美樱一脸认真地表示同意,灯里只能回以有些无力的笑容。 (虽然我并没有说谎,但总觉得有点过意不去呢……) 关于自己跟苍太有约一事,不知为何,灯里无法对这两人说出口。 并不是因为苍太要跟她讨论的,是最后只有自己被委托绘制的那幅画的事情。 那么,又是为了什么?一直思考原因的灯里,同样找不出答案。 目送两名友人前往美术教室后,灯里依照自己方才的宣言开始看书。 其他同学也陆续离开了教室。即将进入最后的篇章时,教室里只剩下灯里一人。 (感觉有点可惜,剩下的就回家再看好了。) 灯里阖上书本,发现橘红色的阳光从窗外洒落。 窗帘没有掩上的教室,染上一片柔和的色彩。 「……啊,已经四点了呀。」 灯里从座位上起身,伸了一个懒腰,藉此放松僵硬的身体。 因为刚才聚精会神地阅读,现在脑袋感到清爽许多。 (留在教室里,或许是正确的选择呢。) 就算勉强握起画笔,别说是集中精神了,她或许甚至无法面对画布吧。 现在,灯里反而渴望透过接触他人的创作,来刺激自己孕育作品所需要的某种东西。 叮~咚~当~咚~叮~咚~当~咚~ 钟声响起的瞬间,灯里像是触电般望向墙上的时钟。 四点五分。还剩五分钟,就到约定的时间了。 当她意识到这一点,心脏突然开始激烈地跳动。 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灯里隔著制服西装外套轻轻按住胸口。 「咦!」 教室大门被人喀啦一声打开。瞪大双眼的苍太跟著现身在门口。 或许是因为他明明提早过来,却意外发现灯里已经出现在教室里,所以吓了一跳吧。 这种情况下,是不是自己要主动出声比较好? 在灯里打算开口的瞬间,苍太的声音传来了。 「我就……不行吗?」 不行?是指什么不行? 尽管内心觉得不可思议,但灯里还是反射性地回答他。 「是……是的。我觉得可以哟……」 听到灯里的答覆,苍太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 然后道出不具意义的单字。 「咦……咦……」 「咦?」 灯里无法理解苍太如此慌张的原因,只能不解地歪过头。 看到她这样的反应,不知为何,苍太紧紧皱起眉头。 (望月同学是怎么了呢?有什么很难说出口的事情吗……) 发现灯里对自己投以掺杂著混乱和担心的眼神后,苍太深呼吸一口气,吶喊出声: 「我的意思是,我喜欢你!」 「咦!」 「我说我喜欢你!」 这次换灯里沉默下来了。 (他说喜欢……喜欢?意思是……望月同学他……喜欢我吗?) 作梦也没想到对方会向自己告白,让灯里因过度震撼而屏息。 苍太将双手紧紧握拳,低下涨红的脸继续表示: 「我绝对不会让你悲伤难过,每天都会让你展露笑容!」 这个认真不已的嗓音道出的「约定」,让灯里的心跳再次加速。 「我还希望你能每天替我做便当!」 「咦……」 剧烈跳动到几乎要迸裂开来的心脏,一下子放慢了速度。 (每天……做便当……) 苍太抬起头来,对灯里投以像是在窥探她的反应般的视线。 一秒、两秒过去。看到对方持续凝视著自己,灯里才发现她必须做出回应,否则对话就无法继续下去。 她委婉地表达出自己真正的想法。 「每天做便当很麻烦,我不要。」 「咦咦咦!」 对苍太来说,这似乎是相当大的打击。 他沮丧地垂下头的样子,就好像一只被责骂的幼犬。 (有没有能够取代便当的……) 灯里慌慌张张地思考起来,然后想到了一个妙计。 她槌了一下手掌心,然后以像在邀约夏树或美樱的语气开口。 「啊,对了,车站附近有间新开的蛋糕店呢。不嫌弃的话我们现在一起去好吗?」 但苍太只是杵在原地,愣愣地不停眨眼。 (难道他不喜欢甜食?) 正当灯里企图思索更好的提案时,苍太的双眼瞬间绽放出欢喜的光芒。 「好的!我要去!」 当学生们全都收起夏季制服,换上冬季制服之时,学校里呈现一片色彩缤纷的景象。 除了西装外套以外,女生们纷纷披上黑色、深蓝色、米色或灰色的开襟毛衣,部分男生则是套上有著抢眼色彩的毛衣或连帽外套。 (我好喜欢芹泽同学的毛衣喔~) 望著春辉往电影研究社的社团教室走去的背影,灯里吐出感叹的气息。 (樱花粉的毛衣和他偏浅的发色十分相称呢。) 虽然只在毕业旅行时目睹过,但春辉的便服穿搭也十分有品味。 或许因为他时常拍摄电影,所以也很擅长色彩的搭配吧。 「灯……早坂同学?」 「哇啊!」 被人这么一唤,原本在发呆的灯里不禁双肩一颤。 看到她的反应,出声的苍太露出有些愧疚的表情。 「对不起,突然开口叫你……」 「不……不会!呃……那个……呃……」 尽管认为在对方询问「你刚才在看什么?」之前,自己应该主动开口找话聊,但灯里却迟迟想不到最重要的话题。她拚命地思考,但从嘴里说出来的,却只有「这个~」或「那个~」这类无意义的词汇。 不过,苍太并没有催促灯里,而是耐心等她开口。 「不要紧,你慢慢说。」 看到苍太不是临时挤出来,也并非皮笑肉不笑的笑容,让灯里感觉轻松许多。 同时,却也有种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的感觉油然而生。 (原来望月同学也会露出这种表情呀……) 仔细想想,这或许是灯里第一次看到他对自己露出这种温柔的笑容。 面对春辉、优或是夏树的时候,苍太总是会展现相当多变的表情,但面对灯里时,他的脸上永远少不了紧张。两人的交谈也称不上自然,能够持续对话两到三句,就已经算是不错了。 (因为我也会不小心紧张起来,所以可说是彼此彼此吧?) 思考至此,灯里察觉到一件事。 自己虽然有点怕生,但其实很喜欢跟人聊天。只要和对方熟稔起来,她也会主动开口攀谈。 然而,在面对苍太时,她内心紧张的情绪却未曾消失过。这是为什么呢? 「那个……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咦?」 听到对方的声音从近在咫尺的距离传来,灯里的肩膀再次抽动了一下。 想到这样的反应可能带给苍太负面的感觉,她不禁慌张起来,不过,苍太只是轻声道:「果然是这样。」 「你会在走廊上发呆,大概是因为发烧了吧?你的脸也有点红……」 听到苍太的指摘,灯里突兀地提高音量问道: 「我……我可以先看你们的电影,对不对?」 「咦?啊,是的。还没经过剪接,所以内容可能有点冗长,但我想应该能让你当作参考。不过,既然你感冒了,那要不要改天再看呢?」 「不要紧!我完全没事哟。」 看到灯里双手握拳的反应,虽然仍有些犹豫不决,但苍太还是点头答应了。 (望月同学好温柔喔。) 想到这样的人曾对自己说「我喜欢你」,灯里不禁有些慢半拍地紧张起来。 可是,一直对苍太保持这种客客气气的态度,就无法回应他的感情。 她尚未对这个告白做出答覆,现在就像是缓冲期一样。在这段期间,她必须彻底确认自己的心意,找到对自己和苍太而言最诚实的答案。 (……原来谈恋爱是这么辛苦的事情呀。) 明明是自己的感情,却如此难以捉摸。 在这样的焦躁感笼罩之下,灯里踩著通往美术教室的楼梯往下走。 美术教室里头还有其他社员,所以灯里借用了旁边的准备室。 她将苍太带来的笔记型电脑放在长桌上,两人一起并肩观赏制作中的电影。 这部电影叙述的是一名女高中生淡淡的恋情。 女主角喜欢的人,是同样隶属于美术社,比自己高两个学年的学长。 为了让担任社长的他注意到自己,女主角非常努力地作画,但作品却总是不如预期的理想。 一直抓不到手感的女主角,在国中时明明多次获奖,现在却陷入一再落选的窘境。 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有什么地方不对吗? 女主角为此苦思不已,同时也逐渐疏远画布。 三月,是学长即将毕业的时期。 自己难道要在无法传递心意的情况下,就这样和学长永远分开了吗? 不愿意看到事态如此发展的女主角,于是再次握笔。 她将自己满溢的情感倾泄于画布上,在毕业典礼的前一天完成了这张画作—— 「咦,到这里就结束了吗?」 看到萤幕转暗,灯里望向坐在身旁的苍太问道。 「虽然剧本里头已经有明确的结局了,但春辉坚持说要看到你的画再继续拍摄,完全不肯让步呢。」 「……这样啊,说得也是。对不起,让你们一直等。」 「一……一点都不会!我没有要催促你的意思,所以……那个……」 苍太脸色苍白地不断摇晃双手。 面对苍太的温柔,让灯里更有种愧疚感。 「有缺什么材料的话,请尽管跟我们说喔!例如颜料之类的。」 不知道是怎么看待灯里的沉默,苍太再次丢了话题过来。 但内容实在跟刚才相差太远,让灯里花了一点时间才理解他的意思。 「……呃,我会用美术社提供的材料,所以没问题。」 「啊,所以,我想说……如果美术社的材料不够了,我们可以帮忙跑腿买回来。」 「这样啊,谢谢你。」 (望月同学真的好温柔喔~) 自从放学后在教室被他告白以来,灯里和苍太对话的次数也增加了。 他们有时会一起去蛋糕店,有时则是由苍太推荐灯里好吃的拉面店。尽管两人的距离似乎拉近了,但对彼此一直有所顾忌的感觉却也确实存在。 在那之后,苍太未曾再对灯里说「我喜欢你」或是「请跟我交往」之类的话。 灯里甚至开始认为当初那个或许不是告白。 (虽然很在意,但刻意问他好像又怪怪的……) 灯里悄悄朝苍太瞄了一眼。后者或许是察觉到她的视线,于是转过头来。 两人在瞬间四目相交。下一瞬间,苍太从椅子跌到地上。 「望……望月同学!你没事吧?」 「对……对不起……!」 苍太慌慌张张起身,然后用几乎能让腰椎折断的力道猛地朝灯里鞠躬。 虽然不知道他为何要向自己道歉,但至少苍太看起来没有受伤。 就在灯里为此松了一口气的下一秒,苍太再次做出「如果我一直待在这边,你会无法专注吧」的冲击性发言。 「……咦?」 为什么刚才的事情,会让他得出这样的结论? 尽管灯里完全无法理解,但苍太仍自行认定事实就是如此。坐立不安的他,现在脸颊和耳朵都红通通的。在半空中游移的视线,不再投向灯里身上。 (虽然搞不太清楚,但我得澄清误会才行……!) 看到灯里从椅子上起身,苍太轻轻「哇」了一声,然后冲向准备室的大门。 灯里还来不及阻止,他便像是逃命般飞也似地跑走了。 「我……我先告辞啦啊啊啊~!」 听到苍太宛如惨叫声的吶喊回荡在走廊上,灯里不禁愣愣地瞪大双眼。 「……我做错什么了吗?」 反覆将电影看过好几次之后,灯里现在莫名想要画画。 但她发现自己将素描本忘在教室里,连忙跑回去拿。 (我想快点把这一刻的心情画出来啊……!) 「呀啊!」 因为太心急,让她在没有任何障碍物的平地绊了一跤。 灯里踉跄地扶上墙壁,结果跟从楼梯走下来的苍太对上视线。 「望……望月同学……」 (被他看到令人难为情的样子了……) 灯里随即垂下头,苍太慌张的嗓音从一旁传来。 「不……不是的!我不是追著你过来,是在找春辉……!」 听到出乎意料的发言,灯里再次抬头望向苍太。 他涨红著脸,同时拚命摇晃双手。 (他说他在找芹泽同学……) 灯里想起从夏树口中听说过的事情,不禁开口询问: 「难道,芹泽同学又不见人影了吗?」 「没……没错!呃,你说『又』?难不成春辉四处乱晃的习惯很有名?」 「有不有名我也不清楚,但我是听小夏说的。她说芹泽同学在创作遇上瓶颈时,就会一声不响地离开,然后在学校到处走来走去,还说这样跟我很像呢。」 所以,我才会对这件事印象深刻——笑著这么说的时候,灯里发现苍太脸上浮现了难以言喻的表情。 「望月同学……?」 自己是否又在不知不觉间搞砸了眼前的状况? 灯里战战兢兢地想再多说些什么,苍太却先带著笑容开口了。 「我也觉得你跟春辉有很多相似之处呢,早坂同学。有机会的话,或许可以好好跟他聊一下喔。你们俩都是天才型的人,应该能够理解彼此的想法才是。」 灯里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含糊地点点头。 (能跟芹泽同学一起聊创作的事,固然令人很开心……) 她明白苍太想要表达的意思,却觉得「天才型」一词令人有点在意。 最重要的是,她察觉到苍太的笑容之中,藏著若隐若现的落寞阴影。 在持续的沉默中,回过神来,两人已经抵达了教室外头。 (如果芹泽同学不在教室里,望月同学应该会再去别的地方找他吧?) 自己是不是也帮忙一下比较好? 正当灯里犹豫是否该对走在半步前的苍太开口时,跟自己只距离半步的他突然停下脚步。 「你或许是误会什么了吧,我喜欢的可不是那家伙……」 不可能听错。 这个听起来充满自信又嘹亮的声音,是来自春辉。 (他跟谁在一起呀……?)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灯里不禁探头朝教室内部偷看。 (……小夏?) 灯里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但那个人的确是夏树没错。 没想到,现在跟春辉面对面的人,不是灯里原本猜想的美樱,竟然是夏树。 在一次深呼吸之后,春辉继续往下说: 「我喜欢的人……是你。」 下一刻,灯里双脚一软,肩膀也不小心撞上教室大门。 门板「喀哒」地重重摇晃了一下,让教室里的夏树和春辉像是触电般地转过头来。 「来这边。」 苍太在灯里的耳畔轻声说道。 灯里点点头,身体却不听使唤。 「……请把手借我一下喔。」 苍太或许是发现了她的异状,温柔地拉著她的手离开。 远离大门处的两人,将背部倚上窗边的外墙。 从教室朝外望的话,这个位置或许是视线的死角吧。春辉和夏树并未察觉到他们。 「……是风吹的吗?」 「大概吧。」 灯里脑中一片空白,呆滞地听著不知是夏树还是春辉的笑声。 「我们悄悄离开这里吧。」 灯里无语地点头,在苍太牵引下踏出步伐。 苍太比外观更来得骨感的手,将灯里的手完全包覆住。 (是男孩子的手呢……) 步下一道阶梯后,苍太缓缓止住脚步。 「走到这里,应该暂时可以放心了吧。」 灯里没有回应,只是一直盯著苍太的手瞧。 察觉到灯里的视线聚焦处后,苍太轻轻「啊!」了一声,连忙松开自己的手。 「那个……我……呃呃……早坂同学?」 低垂著头的灯里,看不见苍太的表情。 不过,呼唤自己的这个声音,掺杂著担忧的情绪。 (……如果老是闷不吭声,会让望月同学困扰的……) 灯里深呼吸一口气,然后抬起头来,试著对苍太露出笑容。 「吓我一跳呢。原来芹泽同学喜欢……」 原本想接著说出「喜欢小夏呢」几个字的灯里,瞬间发不出声音。 倘若春辉喜欢的人是夏树,那美樱又该怎么办呢? 「这样啊,果然是我误会了吗……」 「咦?」 苍太以似乎在按捺某种情绪的表情望向灯里。 可是,当灯里和他四目相接时,苍太却又勉强堆出笑脸。 (望月同学误会什么了?) 目睹告白对象是夏树一事,发现自己误会了春辉真正喜欢的人——如果他是指这件事,那么灯里过去也有著相同的误解。倘若真是如此,苍太脸上又为何会浮现受伤的表情? 「那个……你说的误会是指……?」 灯里鼓起勇气开口询问,但苍太只是回以苦笑,并没有回答。 既然对方不愿意说,那也无可奈何。尽管内心这么想,灯里却莫名在意。 (太执拗地追问并不好,可是……) 正当她试图思考该怎么问出口的时候,苍太突然转身背对灯里。 「……对不起。我想起自己还有些事情要做,所以我今天就先回去喽。」 语毕,不等灯里回应,苍太便迈开步伐跑远。 原本被他牵引的那只手浮在半空中,然后无力地垂下。 独自留在原地的灯里,缓缓抬头望向天花板。 夏树他们所在的教室,是不是就位于这上头呢? 「……怪了,我怎么流眼泪了呢?」 没有听众的低喃声,默默消失在冰冷的走廊上。 窗外的夕阳逐渐和夜空融为一体。 不同于夏天充满活力的空气,带著些许寂寥的秋天夜晚的气味传来。 answer 5 ~答覆5~ 「哎呀,早坂同学,今天只有你一个人吗?」 「…………」 「早坂同学~?你的手机一直在响哟。」 「……咦?哇啊!」 突然被人从背后拍肩,让灯里吓了一大跳,手中的画笔也跟著掉到地上。 出声呼唤她的松川老师似乎也为此吃了一惊。她圆瞪著双眼问道: 「对……对不起!你还好吗?裙子有没有沾到颜料?」 「是……不好意思,我刚才在发呆……」 看著一边道歉一边拾起画笔的灯里,老师带著苦笑再次提问。 「难道在我拍你的肩膀之前,你都没听到我说话的声音?」 「是这样吗?」 灯里对这些指摘浑然不觉,只能老实地露出困惑的表情。 看到她的反应,老师的苦笑显得愈来愈无奈。 「你的集中力真是不得了呢。不过,这样的话,放你一个人独处,就更令人担心喽。今天怎么没看到榎本同学跟合田同学?我刚才好像有听到她们的声音嘛。」 「小夏今天预约要看牙医,美樱则是跟芹泽同学一起回去了。」 说著,灯里的胸口浮现被狠狠拉扯的错觉。 能久违地看到春辉和美樱一起聊天的身影,应该让她很开心才对。这代表他们之前会错过彼此,只是因为社团活动太忙碌而已——灯里原本可以放下心中的一块大石才对。 但是她目击到了关键性的那一幕。 (虽然我没听到小夏的回答,但芹泽同学他……) 「……这就是电影研究社委托你的那幅画吗?」 不知何时,松川老师将视线从灯里身上移往她的画布。 灯里也跟著望向逐渐脱离草稿阶段的画作。 被数种颜色妆点的这个世界,有著身穿立领制服的男学生眺望窗外的身影。 刚开始作画时,灯里画的原本是眺望著盛开樱花的少女。但在苍太让她看过未完成版本的电影后,灯里舍弃了原本的草稿构图,改画上这名男学生 (倘若我是电影里头的「她」,一定会这样画。) 影片中的女主角马上就要和喜欢的人分离了。 在这种情况下描绘出来的作品,想必会是自己最喜欢的场所,再加上最喜欢的人吧。因为想完成这幅画,就需要强烈的感情。 「是一幅引人唏嘘的画呢。」 不知眺望了多久后,松川老师淡淡道出自身的感想。 平时,灯里鲜少针对自己的作品表达看法,但基于今天没有其他社员在场,所以她开口了。 「……其实,我也想在这幅画里头加入『希望』。」 面对灯里罕见的反应,老师也微微睁大双眼。 不过,她没有继续追问什么,只是以一句「是啊……」回应。 「既然这样,你可得替它找到希望才行喔。」 灯里一时无法出声回应。 然而,在老师温暖的眼神鼓励下,她还是以沙哑的嗓音出声询问: 「老师认为我也找得到吗?」 「当然喽。」 老师的这句肯定著实有著份量。 除了比灯里经历过更多的年岁以外,曾受她指导的学生投注于作品的时间,或许也全都融入了这句话当中。 「……那么,老师要去准备室埋头工作了。你可别待到太晚喽。」 「好的,谢谢老师。」 目送老师打开室内门踏入隔壁房间后,灯里拾起搁置在木工桌上头的手机。 手机指示灯不断闪烁著。 她打开手机确认,发现有一通未接来电,还有语音信箱的留言。 「是妈妈。发生什么事了吗……?」 按下收听留言的按键后,灯里随即为留言内容发出欢呼声。 「哇,妈妈买了星屋的蛋糕耶!」 这间蛋糕店,是暑假结束那阵子在车站附近新开幕的。这样的地理优势,让它随即成为话题店家。 至于蛋糕的评价,无论外观或味道都是一级棒。自从跟苍太一起去吃过一次之后,灯里就完全成了这间店的粉丝。 「好~再稍微画一下就回家吧~」 「小雪~你跑到哪里去了呀~?」 「那边呢~?有找到他吗~?」 握拳让自己鼓起干劲的同时,灯里听到从走廊上传来的奔跑声,以及女生们略显焦急的声音。 (她们说的小雪,是指绫濑同学吧……?) 夏树都称呼他为「恋雪同学」,不过,灯里知道有部分同学会称呼恋雪为「小雪」,而且不分男女。 每次被人这么呼唤,恋雪本人都会开口订正「我叫做恋雪」。所以,他恐怕不太喜欢这个昵称吧。 那些女孩子应该也明白这一点,却还是不肯改口。 (难道她们在意的只有绫濑同学的外表吗……) 「他大概已经回去了吧?」 「怎么办?要再去花坛那边找一次吗?」 「呃,再回去那边太麻烦了啦……」 那些女孩子或许刚好在美术室外头停下脚步。因此,她们的对话让灯里听得一清二楚。 (原来如此。她们其实并不想帮园艺社的忙吧……) 在放学后,隶属于园艺社的恋雪都会到中庭或运动场的花坛去照顾花草。 得知这个情报的女孩子,经常会把握机会过去和恋雪攀谈。这样的场景,灯里也不经意地从美术教室的窗户目睹过好几次。 在暑假前,她们多少会帮忙恋雪一起照料花草。但最近则不太一样。 (比起帮忙,她们其实更想专心和绫濑同学聊天吧。) 恋雪似乎也是了解到这一点,所以才开始躲避这些女孩子。之前,灯里就曾经看到恋雪在女生阵营离开后,又悄悄回来继续照顾花草。 今天,他或许也会等到女孩们放弃你追我跑之后,再续行社团活动吧。 外头传来众多脚步声通过走廊的声音。女生阵营大概打算收兵了。 灯里透过门板上的玻璃窗眺望她们的身影。 (……那些人或许并不是在谈恋爱呢。) 和夏树或美樱相较之下,她们的好感显得很表面。 恋雪可能也有察觉到这个事实,才会避不见面。 打算转身背对教室大门时,灯里发现有个轻飘飘的东西在视野一角晃动。 (咦?那个背影好像是……) 看起来柔软的发丝,从走廊上的柱子后方露出来。 环顾周遭,确认女生阵营已经离开之后,本尊终于从柱子后方现身。 (果然是绫濑同学!) 恋雪已经换上一身运动服,应该是打算现在再过去社团吧。 (好伟大喔~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不会丢下照顾花坛的工作呀……) 望著恋雪的背影,灯里感觉胸口涌现一股暖流。 (感觉好像被他鼓励了呢……嗯?) 在数度深呼吸之后,恋雪突然转换方向,朝著美术教室走过来。 两人的视线透过门板上的玻璃窗相交,让灯里不禁轻轻地「哇!」了一声。 「不好意思,我吓到你了。」 「不……不会……」 对话到此结束。恋雪转身准备离开。 (他到美术教室来,是不是有什么事呢……?) 感到不解的灯里打开教室大门,唤住再次踏出步伐的恋雪。 「等一下,绫濑同学!你是来找谁的吗?」 「……我忘记把漫画还给榎本同学了。不过,看来她今天不在这里。」 (啊,所以他才会从大门上的玻璃窗窥探教室里头吗?) 恋雪小心翼翼地将一个纸袋揣在怀中。里头装的或许就是夏树的漫画吧。 灯里犹豫了片刻,决定插手帮这个忙。 「不嫌弃的话,我替你还给她吧?」 在暑假结束后,灯里察觉到了夏树和恋雪之间不太自在的气氛。 虽然他们仍持续著互相借阅漫画的交流,但两人之间总有种格外生疏的感觉。 (小夏跟濑户口同学相处的气氛也有点尴尬,再加上她还被芹泽同学告白了……) 要是跟恋雪之间又发生过什么事,想必会让夏树陷入心力交瘁的状态吧。 「我还有些话想跟她说,所以我自己还给她好了。」 你想跟她说什么? 尽管内心涌现这么问的冲动,但这或许是只属于夏树和恋雪两人的秘密吧。 看到恋雪眼中无法动摇的坚强意志,灯里默默咽下原本浮现的疑问。 「……这样啊。对不起喔,又把你叫住。」 「不会,谢谢你。」 朝灯里轻轻一鞠躬之后,恋雪往走过来的方向折返回去。 「……恋雪学长……」 那是个十分细微的嗓音。 灯里东张西望地寻找声音来源,发现有个从楼梯走下来的女孩子凝视著恋雪的背影。 (我好像在哪里看过这个女孩子……) 因为她不是穿著学校的室内鞋,无法判断学年,但这个女孩子给人略为稚嫩的感觉。 或许是跑步过来的吧,每当她喘气的时候,后脑杓那两撮短短的发束便跟著摇晃。 (她……在谈恋爱吗?) 少女凝视著恋雪的视线,蕴含著一种苦涩和热度。 跟夏树或美樱一样,那是一双恋慕著某人的眼睛。 「……啊,我知道了!」 灯里为了毫无预警的情况下降临的「答案」发出惊叫声,然后再次面对画布开始动笔。 为了描绘伫立在画中的少年的发型。 在恰到好处的阶段结束作画后,灯里踏上通往车站的坡道。 在已经冷到让人打咚嗦的这个季节,围巾成了每个人的必备品。灯里用围巾在颈子周遭围起厚重的防御壁,将鼻尖埋入温暖的毛线之中。 (……那个女孩子不会冷吗?) 走在前方的女孩子,不知为何没有围围巾,而是将它拿在手上。 看她双肩不断起伏的样子,或许刚才是在跑步吧。 因为灯里走路的速度比较快,一下子就追上那个女孩的脚步。 「咦,美樱?」 走到距离对方数公尺的位置后,灯里才发现前方的女孩子是美樱。 听到灯里的声音,美樱的肩膀抽动了一下。 不过,也仅止于此。她没有出声回应、没有转过头来,也不愿停下脚步。 虽然觉得不太对劲,灯里仍小跑步来到美樱身边。 「美樱,我们一起回家吧~?」 灯里从旁窥探美樱的表情,然后瞬间哑然。 泪水不断从美樱的眼眶溢出,沾湿她冻到发红的双颊。 「不是……我……」 美樱哽咽著喃喃开口。 灯里轻轻将双手绕到她的背后,支撑彷佛即将哭倒在地的好友。 「他说有喜欢的人了……」 灯里直觉判断美樱所指的人是春辉。 足以让她悲伤落泪的,也只有和春辉相关的事情了。 (而且,美樱说他有喜欢的人……) 灯里回想起那天,春辉在放学后的教室里向夏树告白的身影。 感觉到胸口有如被针扎般刺痛的灯里,点点头「嗯」了一声。 「我只是在自作多情。」 「…………」 其实,灯里很想对她说「没有这回事」。 不过,美樱恐怕并不想听到这种半吊子的安慰吧。 灯里不禁紧紧咬住下唇。 「可是,我不想放弃。」 「……嗯,我知道。」 这不是在安慰对方,也不是单纯的回话。只是因为灯里认为美樱的心意想必相当明确,所以才这样回应她。 不是「我无法放弃」,而是「我不想放弃」。 这句话里头有著美樱无法动摇的意志。 (我能够做到的,就只有在一旁替她加油打气了……) 于是,灯里深吸一口气,然后尽可能以开朗的嗓音表示: 「对了,我家有蛋糕哟!」 「咦?」 抬起头来的美樱,眼角仍泛著泪光。 灯里佯装没注意到这点,带著笑容继续开口。 「是车站附近那间星屋的新产品喔!你要吃吗?」 「我……我要吃~!」 或许觉得再哭下去也不是办法吧,美樱举起双手紧紧握拳。 「今天放纵自己吃一些甜食,应该也没关系吧。」 看到美樱转身,灯里眼前的景象突然模糊起来。 感觉到眼角涌现微微的热度,她连忙趁美樱不注意时垂下头。 (讨厌,我又……为什么会哭出来呢……) 「灯里~?」 听到走在前方的美樱呼唤,灯里连忙抹了抹眼角。 她抬起头,发现美樱这时刚好转过身来。 (不要紧……应该没被看到吧?) 「来,快点快点~!蛋糕可不会等人呢。」 「……啊哈哈!那我们就来比赛,看谁先跑到车站吧。」 隔天,灯里在通往车站的坡道全力冲刺。 距离夏树踏出美术教室,尚未经过太长的时间。只要现在追过去,一定能追上她 (小夏……小夏……!) 灯里发出不成声的声音,不断呼唤著夏树。 自己也觉得相当不可思议,但不知为何,灯里认为现在非得追上夏树不可。 在比赛结果发表没多久之后,夏树便从美术教室里消失了踪影。 不同于昨天,美术教室挤满了社员。灯里等人也同样在里头等著松川老师的到来,那时,所有人都共同感受著独特的紧张感。 而将这样的立场划分的原因—— (不管经历几次,这个瞬间依然令人坐立不安呢。) 在众人七嘴八舌讨论的空间里,灯里悄悄叹了一口气。 她知道自己被周遭的人誉为比赛的常胜军,尽管如此,并不代表灯里就不会紧张,反而应该说她几乎要被旁人的期待压垮了。 然而,她不能表现出不安的情绪。 因为,即使灯里并没有这个意思,仍会有人误解她是在装模作样。 国中时,她有过好几次这类的失败经验。在升上高中后,灯里终于学会如何若无其事地度过这段时间。只要笑著保持缄默,就不会受到责难。 教室大门喀啦一声被打开,松川老师跟著现身。 她满面笑容的反应,透露出有社员获奖的好消息。 「早坂同学、合田同学,恭喜你们!」 结果,灯里摘下了最优秀奖,美樱的作品则是被列为佳作。 社员们一口气涌向张贴在黑板上的入选名单。 「学姊,恭喜你们。我就知道你们绝对会入选呢!」 「这样一来,连续获奖的纪录又更新喽~」 「对了,以前也有过社长和副社长同时摘下金银双冠的纪录对吧?」 可爱的学弟妹们纷纷对灯里和美樱献上祝贺。 像他们道谢的同时,灯里发现夏树独自伫立在一段距离之外。 她稍微远离包围灯里和美樱的人墙,凝视著黑板上的入选名单。 最后,她抬头仰望天花板,然后突然转身背对黑板。 (……咦?) 原本以为夏树只是走回自己的座位,没想到她接著开始收拾东西。 随后,她背起书包,快步往美术教室的大门走去。 「小夏?你要去哪里?」 自己纯粹是因为不解而唤住她,但对夏树来说,灯里的行为或许只会让她困扰。 在片刻微妙的沉默后,夏树头也不回地答道: 「我要去看牙医!」 「咦?可是你昨天也……」 尽管已经反省过,灯里却又不自觉地多问了一句。 但她没能说完整句话。 「抱歉,我得走喽!」 夏树提高音量回应,然后像是逃跑般冲出美术教室。 「小夏!」 灯里又开口呼唤她一次,但夏树并没有因此停下脚步。 迟疑了好一阵子之后,灯里现在正在拚命追赶她的身影。 (小夏会不会已经坐上公车了呢……?) 自己或许也在下一个车站搭公车比较好? 不过,直接追到人家的家门口,也让灯里有些抗拒。 在她逐渐放慢脚步,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做的时候,灯里瞥见前方有个熟悉的背影。 (那个书包,还有那个发型……) 看到对方顶著澎松、巨大而圆滚滚的包包头,灯里确定那就是夏树。 她让疲惫不已的双腿再次使力,然后从丹田发出吶喊。 「小夏!」 听到灯里的呼唤,夏树这次没有逃避。 但也不愿转过头来。 「太好了,终于追上你了……因为我还是想跟你一起回去呢。」 听到灯里气喘吁吁地这么表示,夏树以有气无力的声音回应她。 「……只有你吗,灯里?美樱呢?」 「因为芹泽同学过来找她,她就去电影研究社那边帮忙了。」 「这样啊……」 「嗯。」 (嗳,小夏。为什么你不肯转过来看我呢……?) 因为很想看看夏树的脸,灯里便绕到她的正面。 或许是灯里的行动太过突然,夏树并没有别过脸去。 「小夏,你什么时候要跟濑户口同学告白?」 自己脱口而出的台词,完全出乎灯里的意料。 而夏树也一脸傻眼的反应,只是无语地回望著她。 虽然很想当作没说过这句话或是临时转移话题,但灯里最后仍舍弃了这些想法。 (这次就不要蒙混带过了吧。这不是我一直都想问她的问题吗?) 为了做出更关键的提问,灯里奋力站稳自己的脚步。 「咦?还是你已经跟绫濑同学开始交往了呢?」 「……为什么你要问这种事?这跟你无关吧?」 夏树先是微微睁大双眼,随后,又像是瞪著灯里般眯起眼睛。 生气是再正常不过的反应了。若是站在夏树的立场上,灯里觉得自己同样也会感到不愉快。 (可是,我认为有些东西是小夏看不到,但我却看得到的。) 灯里垂下眼帘,尽可能压抑著自身的感情起伏开口。 「小夏,我好像愈来愈不懂你了呢……你喜欢濑户口同学,而且除了告白预演以外,也打算某天要真的跟他告白。可是,你却又跟绫濑同学约会不是吗?」 「我都说那不是约会了嘛!」 「可是,美樱有说过,绫濑同学或许是那么想的哟。」 「什……!」 灯里一股脑儿地道出自己的想法,连美樱的名字都祭了出来。 夏树似乎因此受到了相当大的冲击,她的双眼透露出惊慌失措的反应。 或许是泪腺也跟著作用起来,夏树随即从灯里眼前别开脸。 「……我怎么知道啊。恋雪同学他真的完全没提……」 「小夏,你太狡猾了!你也打算用这种态度,装作没有察觉芹泽同学的心意吗?」 这或许是灯里生平地一次打断别人说话。 内心情感一口气爆发出来的她,忍不住放声吶喊。 灯里的嗓音颤抖著,视野也逐渐扭曲。 「……灯里……?」 原本别开脸的夏树,现在对她投以困惑的视线。 初次目睹表现出这种态度的灯里,似乎让她感到不知所措。 (没错。我一直都……过分顾虑小夏跟美樱的感受……) 「顾虑对方」是比较好听的说法。实际上,灯里或许是自行拉起了一道防线。 她让自己随时随地露出笑容,不让这两人看到自己生气或哭泣的表情。 因为,这么做的话,顶多只会让人苦笑著说她粗神经,而不会有更糟糕的情况发生。 (我明明……没有这么做的打算啊……) 灯里只是想听夏树说出自己真正的心意,并不想让她悲伤难过。 再加上自己现在又哭了出来,这样一来,恐怕会让生性温柔的夏树自责吧。 「我认为自己有时的确很狡猾。」 如同灯里内心的忧虑,夏树带著痛苦的表情开口了。 灯里慌忙想要否定这点,但还是慢了一步。 「可是,这跟春辉有什么关系……?」 不过,接下来的发言,并不是夏树责备自己的内容。 为此松了一口气的灯里,吸著鼻子喃喃回答她: 「能让芹泽同学说出『喜欢』的人,就只有你呢。」 「……咦?」 看来,夏树似乎不明白灯里所指的是什么。 看到她因为试图回想,眼神也跟著在半空中飘移不定的反应,灯里又脱口而出。 「小夏,你别再打马虎眼了,说出真相好吗?不管是美樱还是我的画作,到头来,都没能让他说出『喜欢』呢。」 「…………咦?」 站在灯里的立场,她是鼓起勇气倾诉出内心的想法,然而,夏树的表情却变得愈来愈茫然。 这个话题或许就此打住比较好。 尽管这样的想法瞬间从脑中闪过,灯里仍无法制止自己继续说下去。 「在创作电影用的那幅画时,我也思考了很多事情,恋爱是什么?是在何种心境下的感觉?然后我发现,对我来说,那跟我在画图,或是看到喜欢的画作时涌现的感情,或许是相同的东西。」 一股脑儿地说完内心的想法之后,热度也同时朝灯里的脸颊集中。 (拜托你说点什么吧,小夏……!) 灯里有些自暴自弃地在内心如此祈祷之后,她看到夏树抱头低喃著「咦?咦?」的反应。 随后,夏树用手指著灯里,像是确认般地开口。 「灯里,你是因为春辉说他喜欢我的『画作』……」 「他喜欢小夏的画对吧?」 「原……原来是指那个喔~……」 说著,夏树全身无力地瘫坐在地上。 (她说「原来是指那个」,或许就是我想的那样……吧?) 夏树八成是误以为「被春辉告白时,灯里也在现场」这样。 虽然这完全不是误会,但灯里并不打算承认这件事。 因为她还有其他必须保守的秘密。 「嗯?不然还有其他意思吗?」 灯里弯下腰窥探夏树的脸庞。 后者原本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但最后,她露出笑容问道: 「……灯里,你觉得我的画如何?」 「我很喜欢啊。最喜欢了。」 语毕,灯里才眨眨眼「咦?」了一声。 这么说来,春辉也曾称赞过夏树的画作。 他所谓的「喜欢」,难道不是针对夏树本人,而是针对她的画作? (难道小夏想随便带过这件事吗……?) 灯里静静地凝视著夏树,结果后者以皱成一团的表情再次笑著说道: 「……我也喜欢你的画喔。我很憧憬画中那种其他人所没有的世界观。我同样喜欢美樱精致又细腻的画,让人想一直欣赏下去。」 (好丢脸啊……我怎么会怀疑她呢?) 春辉的确和夏树告白了。 不过,灯里并不知道夏树是否把他的告白当真。 在明白美樱对春辉抱持著好感的情况下,夏树至今仍维持著一贯的态度。 这正是内心坦荡荡的表现。 「小夏!小夏~!」 灯里不禁上前紧紧抱住夏树。 「哇啊!等等,灯里……好难受……」 「……对不起,我刚刚的说法很坏心。」 不停涌出的眼泪,让灯里说出最后几个字时带著浓浓的鼻音。 尽管肩膀被泪水沾湿,夏树仍同样紧紧地拥住灯里。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才对呢。」 (小夏明明一点错都没有啊……) 那么,有错的人究竟是谁呢? 大家都只是因为恋慕著某人,而让最珍贵的心意相互交错、远离罢了。 灯里也不例外。 现在,她一想到春辉,就会觉得胸口涌现一股痛楚。 灯里不明白该如何定义这样的感情,只知道自己纯粹很在意这个人。 (正因如此,才会痛苦又落寞……却也逃避不了。) 美樱说她不想放弃。 春辉向夏树坦白自己的心意,而夏树至今也默默喜欢著优。 无人知晓这些错综复杂的感情未来将何去何从。 (我也得好好答覆望月同学才行……) 就算苍太已经不再等待她的答覆,灯里仍开始涌现「想要回应他」的想法。 这天,是晴朗的秋日。坡道上仰头可见万里无云的天空。 整片澄澈的蓝,彷佛能将灯里的烦恼全部吸走一般。 answer 6 ~答覆6~ (这是怎样……这是怎样……这是怎样……这是怎样……!) 为了在脑中重复播放的影像烦躁不已的苍太,踩著楼梯往上奔跑。 他穿越走廊,冷不防地打开社团教室那扇年久失修的大门。 「喔……喔哇!」 独自留在教室里的优似乎吓了一大跳,手中的剧本也跟著掉到桌上。 他诧异地眺望著苍太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又像是在寻找什么似地望向苍太的身后。 「你好快喔……咦,春辉没跟你一起?」 苍太点了点头。 还没调整好呼吸的他,就连想出声说话都有困难。 约莫在十分钟前,苍太从教室出发,前往寻找原本只是要去自动贩卖机买东西,却迟迟没有回来的春辉。 他在半路遇到灯里,然后—— 前一刻的影像再次在脑海闪过,让苍太不禁紧紧咬唇。 (要告诉优……还是瞒著他呢……怎么办……) 尽管大脑仍在犹豫,在得出答案前,自己的嘴巴却先动了起来。 「你……你你……你冷静听我说。」 说出来了。 既然已经说出口,那也没办法。更何况。依照自己的个性,苍太很难一直佯装不知道这回事。 而且,优的直觉很敏锐。就算他随便蒙混过去,也只会被看穿而已。 看到优朝自己点点头的反应,苍太下定决心开口说道: 「刚……刚才……春辉他……在教室里……跟夏树告……告白了!」 这个消息或许让他始料未及吧。优愣在原地,甚至忘了眨眼。 最后,伴随细微的痛苦呻吟,再也无法掩饰焦躁情绪的他开始胡乱搔头。 接著,像是要摒除无处宣泄的满腔怒意般,优狠狠地咋舌,并咒骂了一声「可恶」。 (优一定会就这样直接抹煞自己的感情吧。) 在苍太那双怒意逐渐升温的眸子里,眼前的儿时玩伴看起来相当成熟。 同时,却也让他觉得非常孩子气。 「……优,感觉你事情都只做一半呢。」 苍太的低喃似乎也传入了优的耳中。 后者愣愣地「咦?」了一声,然后缓缓望向苍太。 (他果然在生气嘛。) 苍太耸了耸肩,然后一鼓作气地道出语带责备的意见。 「烦躁、咋舌、乱搔头发,然后就结束了?你应该更顺著自己的情绪嘶吼出来才对啊。你大可吶喊『开什么玩笑!』啊。你就这么害怕表现自我吗?」 苍太的这番话,比被称为「黑色望太」时更不留情面,而且还带著挑衅意味。 相较之下,优似乎是冷静下来了。他以淡淡的语气回应道: 「……就算我这么做,已经发生的事情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说得也是。可是,你怅然若失的心意又该何去何从呢?」 「天知道。之后总会消失吧。」 面对优轻描淡写的态度,苍太没有就这样放过他。 「并不会消失,只会在内心深处累积起来喔。连你本人都企图无视,这份心意感觉好可怜呢。」 这次,优的眼神透露出动摇。 随后,动摇彷佛扩散到全身各处,让他无力地垂下头来。 「……不然,我该怎么做才好啊……」 听到优快要哭出来的沉痛嗓音,苍太感觉自己的心脏有如被贯穿一般痛苦。 (我在干嘛啊……这样根本是把优当成出气筒了嘛。) 没错,这完全是在推卸责任。 目击春辉对夏树告白的当下,苍太脑中一片空白。 下一刻,不知道灯里对这一幕作何感想的他,开始涌现不安的情绪。而在看到灯里动摇的反应后,苍太再次受到打击。因为他理解到自己果然会错意的事实。 (虽然她没有对我的告白做出正面回应,但我也不见得被甩了嘛。我们还一起去吃了蛋糕,感觉就像男女朋友的试用期那样……?) 苍太将现况解释为对自己有利的乐观结论,擅自怀抱著满心期待。 他把灯里的「不太明白恋爱是怎么一回事」解读成「她现在没有喜欢的对象」然后在内心燃起小小的希望。然而—— (我想,这段恋情,或许是在连她本人都没有察觉到的情况下萌芽的吧。) 目睹春辉关键性的告白,让自己的心意瞬间浮上台面。 接触到原本不打算知晓的灯里的真心,让苍太不禁涌现这样的想法—— 倘若优能够早点和夏树在一起就好了。 如果他们两个在交往,春辉想必也不会对夏树告白。 这样一来—— (现在的情况也会有所不同?真是如此吗?) 苍太缓缓走近长桌,将散落在桌面的纸张收集起来。 「是我的话,应该会把现在的心情融入脚本之中吧。」 这句话彷佛是在说给自己听似的。 不可思议的是,试著说出口之后,苍太感觉内心的阴霆瞬间一扫而空。 「……咦?」 优茫然地抬起头,以疑惑的视线望向苍太。 后者以微笑取代说明,然后开始用自动笔在纸上飞快地写下文字。 他任凭自己的思绪化为纸张上绵延的字句。 他时而停笔,对写好的内容划上两道删除线,就这样逐渐将整张纸填满文字。 (是吗……原来如此。这就是我想做的事情呢。) 苍太一边感受著优不知所以然的视线,一边像是想起什么似地开口: 「接下来是我的自言自语,你听了就忘记它吧。」 以意外沉稳的语气这么表示之后,苍太不等优做出回应,便继续往下说。 「我的目标是推荐入学,所以,我常常会去找指导学生规划生涯的半田老师商量。然后……听说春辉可能会去美国念大学。」 「哈?」 尽管优以沙哑的嗓音表示疑惑,但苍太仍自顾自地继续说。 他道出了那天在教职员办公室听闻的一切。 那是苍太结束面试练习,正在跟半田老师召开反省会的时候。 放学后的教职员办公室里充斥著一股独特的气氛。苍太神色紧张地倾听著老师的评价。 「望月,你的小论文还算不错啦……」 「谢谢老师!」 苍太放心的时间相当短暂。下一刻,半田老师便神情严肃地看著他的评分表表示: 「嗯,不过,至于最关键的面试嘛……」 「我……我试著用婴儿学步的态度,表现了自己老实忠厚的个性!」 「这方面可得用具体的内容来呈现才行啊。至少也得顺畅地说明你选择这所学校的动机。否则,校内初选或许还过得去,但想要通过大学入学考的关卡,恐怕困难重重喽。」 「是……是的……」 一如老师所说,就算能争取到校内的推荐名额,但如果无法在大学入学考的会场好好表现,就没有半点意义了。再加上苍太很明白自己是一紧张就无法好好说话的类型,因此更令他不安。 (该怎么办呢?我来得及应付正式上场吗……) 在进行这次的模拟面试之前,苍太也拜托优陪自己练习过好几次。但在紧张的情绪笼罩下,他总是没能好好说出自己想表达的意思。 (既然如此,我再试著去拜托其他老师好了。) 他环顾教职员办公室,然后看到一个披著白袍的高挑身影。 苍太和明智老师说话的机会远多过半田老师,而且和他对谈时,自己也不太会紧张。想练习如何将自己的意见确实传达给「大人」,明智老师可说是最佳人选。 (先练习跟明智老师对话,等习惯之后,再拜托别的老师吧!) 当苍太为了上前委托而踏出脚步时,传入耳里的对话让他止住步伐。 「干得好啊,芹泽!继初审之后,你连复审都过关了吶。」 (复审……是指那场影片创作大赛的……?) 这个消息让苍太由衷为春辉感到高兴,但他心里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因为,就连通过初审一事,春辉都不曾告诉他或优。 春辉和明智老师仍持续对话著。他们似乎都没有察觉到苍太的视线。 「你是在说哪个比赛?」 「得奖者能够去美国留学的那个。」 「真的假的!太棒啦!」 看著欢欣鼓舞地举高双手的春辉,苍太有种彷佛在眺望电影中的角色的感觉。 (他问哪个比赛……意思是,春辉参加了不止一场大赛?而且,得奖者竟然还能去美国留学?) 这是苍太初次耳闻。而且还宛如晴天霹雳。 之前,苍太跟优听春辉提及参赛的事时,春辉表示得奖者能获得一套影像编辑软体。 这个奖项不可能一下子晋级成美国留学的机会。所以,苍太这才明白,春辉还参加了他和优未曾听闻的另一场比赛。 「芹泽真是了不起啊。他应该能靠这样的实力顺利进入大学就读吧。」 听到身后的半田老师出声赞叹,苍太的肩头微微抽动了一下。 老师们都知道春辉和苍太不仅是同社团的伙伴,而且还是儿时玩伴。跟春辉交情深厚的苍太,不可能没听说春辉未来的规划。 苍太没有力气化解这样的误会,只能用僵硬的脸部肌肉勉强挤出笑容。 (春辉瞒著我们……他不只打算离开这块出生地,甚至还要离开日本……) 在胸中低喃的事实,慢慢侵蚀了苍太的心。 两人明明身处同一个房间,只要开口呼唤,对方就能听到自己的声音,然而,苍太却觉得眼前的春辉莫名的遥不可及。 我被背叛了。 真令人羡慕。 真令人憧憬。 我被独自拋下了。 我得支持他才行。 各种情绪一口气涌现,让苍太觉得自己彷佛伫立在暴风雨之中。 连站著都有些吃力的他,无言地向老师一鞠躬,然后离开了教职员办公室。 所以,苍太并不知道明智老师之后又跟春辉聊了些什么。 明智老师想必会支持自己的学生前往留学吧。 而春辉一定也会露出一口白齿灿笑。 (明明把我们当成局外人对待……) 优茫然地听著苍太陈述这个消息。 苍太相当明白优现在的心情。毕竟他自己也还无法完全接受事实。 然而,已经发生的事情不会改变,时间也不可能停下脚步。 (等到春天来临的时候,春辉就要去留学了吗……) 「这是……怎样啊……」 优勉强挤出这句话。 之后,看著再也说不出半个字的优,苍太跟著沉默下来。 (优八成也和我有著相同的心境吧。除了春辉瞒著我们一事以外,还有种被拋在后方的感觉……) 苍太让手中的自动笔继续动作,拚命地追赶自己发现的那道「光芒」。 「……我还没找到能让自己这样倾注热情的东西呢。」 这不知道是对著春辉,还是对著苍太道出的感想。 优带著自嘲的笑容抬头仰望天花板。 「优,你又来了……你总会莫名贬低自己呢。」 「没有啊,这是事实……」 看到优耸肩的反应,苍太投以几乎能贯穿他的视线。 「我能够像这样热中于撰写脚本,都是因为有你在背后推我一把。」 「…………哈?」 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在演戏,优是真的愣在原地。 「等等、等等,你不记得了吗?」 开口确认后,苍太发现优并未回以他原先预想的反应。 苍太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开始遥忆当年。 「——我不像春辉那样拥有强烈的感性,也不像你这么擅长安排作业流程,或是有能力在需要帮忙时召集到人马……我能做的,顶多就是打杂的工作。」 随后,优像是终于回想起来似地屏息问道: 「我记得你去年好像也说过这种话……?」 「太慢了~看来,你也不记得自己那时说过什么话了吧?」 看到苍太刻意对自己投以怨怼的视线,优带著苦笑回答他 「你在说什么啊。你很有撰写脚本的才华喔,望太。」 优只是重复了当初自己说过的那句话。 不过,这让他和苍太都自然而然地浮现了笑容。 「我是个极其平凡的人,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即使是这样的我,还是潜藏著某种才能。所以,优当然也会有喽。」 「……我会试著去挖掘的。」 优自己应该也明白,这并非嘴上说说那么简单。 倘若是像春辉或灯里那样耀眼的才能,就算自己没发现,周遭的人也不会让他们的天赋被埋没。 面对他们被发掘出来的光芒,大家都会投以宛如仰望一等星的视线。 (虽然这样令人很羡慕,不过,如果是优,一定能凭自己的力量找到的。) 这时,苍太脑中闪过某位导演的名言。 所谓的才能,就是持续保有热情的能力—— 就跟苍太一样,优一定也用自己的手掌握住了。 掌握那能够燃烧自己、绚烂不已的光芒碎片。 在目击春辉对夏树告白的那一幕之后,已经过了几天。 放学后,社团教室里只有苍太和春辉,空气中掺杂著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不对,或许只有我这么想吧。) 为了替补习班在这个周末举行的全国模拟考做准备,优很早就回去了。 因为这是和重要的儿时玩伴的未来息息相关的大事,苍太和春辉也爽快地答应他先走步的要求。不过,苍太现在却满心期望优能够折返回来。 他朝春辉偷瞄一眼,春辉恰巧也注视著他,让两人的视线交会。 苍太反射性地移开眼神,结果坐在正对面的春辉苦笑著开口问道: 「你干嘛啊,思春期少年?」 而对这种一如往常的玩笑话,自己只要同样打哈哈回去就好。 尽管明白这-点,苍太波涛汹涌的内心,却让他道出完全不同的内容。 「——我争取到校内的推荐入学的名额了。」 「真的假的!干得好啊,恭喜你。」 「谢谢。不过,你应该……」 「嗯?」 瞥见对方纯真而坦率的笑容,苍太一瞬间支支吾吾起来。 不过,他也不想怀抱著猜忌直到毕业。所以,苍太最后仍下定决心开口询问: 「你应该也有什么事情要报告对吧,春辉?」 「……照话题的发展来看,你应该是指值得庆祝的事情?」 「我想是的。」 或许是察觉到苍太想问的事情了吧,春辉垂下眼帘,有些尴尬地搔了搔头。 因为迟疑,他重复了几次张开嘴巴,然后又闭上的动作。最后,春辉伴随著叹息道出事实。 「抱歉。该说是为了讨个好兆头吗……我原本想等一切正式决定后再告诉你们。」 「……这样啊。的确,直到最后阶段的评选之前,没人知道比赛结果会如何发展。如果让大家动辄为自己开心或忧虑,最难受的人应该也是你呢。」 「算是吧。不过,你们能不能接受我这样的做法,又另当别论了吧?」 春辉以手指指向自己的眉心,露出略为困扰的笑容。 看到对方指摘「你全写在脸上喔」,无法彻底掩饰自己在生闷气的苍太,试著将眉心的皱纹抚平。 「既然你都已经明白了,那我就开门见山地问吧。夏树要怎么办?」 「……真让人吃惊。怎么连你都说出跟优一样的台词啊,望太?」 真敢讲,你明明已经设想过这种状态了吧。 苍太按捺住想要这么开口攻击春辉的冲动,以平静的语气继续说: 「我不小心看到你跟她告白了。那是怎么一回事?」 春辉究竟会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呢? 苍太屏息静待答案。然而,传入耳里的,却是对方冲击性的回应。 「噢,我就知道。」 「……哈?」 「因为我那时有看到跟你很像的背影啊。和你在一起的人是早坂吗?」 「你居然说得这么若无其事!灯里美眉她……!」 倘若将灯里受到打击一事说出来,就会让她的心意曝光。 只有这件事绝对不能做。苍太这么想著,勉强咽下满腔的怒意。 「我再问你一次。那是怎么一回事?」 看到苍太露出犀利的眼神,春辉脸上也收起了笑容。 「是预演啦。毕竟告白会让人很紧张,不是吗?所以,夏树建议我事先练习看看,然后我就拜托她当我的练习对象。只是这样而已。」 「……什……什么跟什么啊!」 看到苍太不禁吶喊出声的反应,春辉一脸得意地复述: 「就跟你说是告白预演嘛。」 感到头开始隐隐作痛的苍太,忍不住趴倒在长桌的桌面上。 「……所以,意思是……你并没有喜欢夏树吗,春辉?」 「就是这样吧。」 「那么,你怎么不赶快去跟真命天女告白呢?」 「…………」 尽管自己终于将关键问题说出口,但现在并不是能毫无顾忌地为此开心的状态。 两人之间的空气开始紧绷,春辉散发出像是刺猬在警戒的尖锐感。 在这种状态下,面对友人也无法踏入的区域,苍太做出了即将越界的行为。 (现在还来得及彻回这个话题……) 不需要急著除去猜疑的种子。随著时间经过,问题或许自然会解决。 因为爱情而让友情消逝,简直愚蠢到极点。 (春辉,我知道这是多管闲事……可是,我也很担心你呢。) 苍太隔著制服衬衫按压自己狂跳的心脏,然后更进一步地拋出质问。 「噢,我懂了。不是不告白,而是无法告白吗?因为你参加的那场比赛,能够提供到美国大学留学的机会嘛。」 听到苍太刻意强调「无法告白」几个字,春辉抬起了单边眉毛。 或许,光是听到这句话,就让他识清了苍太真正的用意。 感到莫名难为情的苍太,咕哝著继续问道: 「……到底怎么样?」 「望太,你有在观察别人呢。而且还会认真替他人担心,是个了不起的家伙喔。」 看到春辉频频点头肯定自身感想的反应,苍太冷冷地开口吐嘈: 「不用说这些啦。就算称赞我,我也不会放弃追问你的。」 「没有啊,这些纯粹是我的真心话。」 听到春辉极其认真的声音,反而让苍太不知所措。 「啥……啥?为求慎重,我还是确认一下好了。这跟我刚才问你的问题有关连吗?」 「……我啊,其实是个只珍惜自己的人。我有时会觉得拍电影以外的事情怎么样都无所谓,而为了拍出好画面,要我做什么都行。」 (原来如此。春辉是这么想的啊……) 尽管内心还有想说的话,但为了不要干扰春辉彷佛想将一切倾诉出口的行为,苍太只是沉默点点头。 「提供得奖者留学机会的那所美国大学以电影系闻名。能够在那所学校学习,让我单纯感到开心,也认为这是一个好机会。不过……」 春辉原本笔直的视线忽地移往地面。 大概能料想到他接下来要说些什么的苍太,像是鼓励春辉继续开口般「嗯」地应声。 「我发现,除了电影以外,还有同样珍贵的事物存在。」 「……你有告诉她留学的事吗?」 虽然明白春辉的答案,苍太仍刻意问出口。 一如所料,春辉摇了摇头。 「我没说。一开始,我原本想等结果确定了再告诉她,但后来发现这是不可能的事。要是一个没弄好,我说不定就会直接告白了。」 看到春辉无力地乾笑几声的模样,苍太无言以对。 是自己逼他说出这些话的愧疚感,紧紧掐著苍太的胸口。 「……突如其来的远距离恋爱,一定会困难重重吧。而且我还不是在日本国内,而是要到美国去呢!被拒绝的可能性,绝对是正常情况下的两倍啊。」 「…………」 「喂~这种时候,你应该要吐嘈我『对能得奖一事,你简直胸有成竹嘛』这样吧?」 春辉模仿起苍太的说话语气,试图将话题带往诙谐的气氛。 犹豫是否该顺著他轻松以对的苍太,最后仍选择了一针见血的说法。 「对方也有选择的权利吧?就算你自作主张地设想了一堆未来的事情,到头来,那个女孩子说不定会告诉你『我不介意远距离恋爱』喔。」 春辉没有出声回应。取而代之的,是椅子传来的声响。 他面无表情地将双手撑在桌面上,从上方俯视著苍太。 这次他或许真的要发脾气大吼了——正当苍太这么想著而警戒起来时,春辉却直接走向窗边。 「……我刚才说过了吧?到头来,我最珍惜的还是自己。不管是被甩还是远距离凭爱无法顺利发展的情况,我都一样讨厌。」 「因为你不想受伤?」 春辉没有回头而继续往下说: 「而且,像现在跟你聊这些的时候,我脑中的一角仍思考著电影的事呢。不只是新作,还包括了这次的经验能带来什么样的帮助之类的。」 什么跟什么啊。你根本只醉心于自己的事吧。 这是苍太涌现的感想。 不过就算将这些说出口,春辉恐怕也只会笑著回应「你真是个感情丰富的家伙耶」。 犹豫片刻后,苍太决定以逻辑理论吐嘈他。 「你这话很矛盾。不管是被甩,或是远距离恋爱无法顺利发展,应该也都是一种『很好的经验』 才对啊。应该能成为创作电影的绝佳养分吧?」 「……我很偏食呢。」 春辉勉强挤出回应。 现在,光是要设法带过苍太的提问,恐怕就让他的脑袋忙不过来了。 (似乎说得太过火了呢。还是就此打住吧。) 苍太没有开口向他道歉,而是取而代之地转移话题。 「对了,举办电影首映会一事,已经正式决定了是吗?」 「……学生会那边已经提出书面文件了。」 约莫在一个星期前,学生会听闻电影研究社打算拍摄新作的消息,便提出了「希望能在毕业典礼的前一天举办首映会」的要求。 这么做的话,可能会让大家把电影的内容和毕业典礼联想在一起,导致观众产生先入为主的想法,也会让他们无从评价电影本身的魅力,或是能带来何种感动。 考虑到这一点,苍太等人数度回绝了这个要求。但最后,春辉导演被身为电影研究社粉丝的学生会长的热情所打动,首映会也因此拍板定案。 「我有无论如何都想追加进去的场景呢。」 「……剩下的工作天数已经不够了耶。你有跟优商量过吗?」 「今天刚好又是晴天,我认为这是最适合拍电影的日子呢~」 「我问你有没有跟优商量过工作排程啦!」 「人生就是要把握当下!望太,把摄影机扛过来吧!」 两人前往的地点,是离家最近的车站再走一段距离的公园。 虽然场地不大,但一如春辉所说,被夕阳染红的秋千和公共座椅,感觉能成为相当出色的电影场景。 「嗳,刚才是不是有个很像夏树的女孩子走过去啊?」 「是你看错了吧?那种打扮的女孩子很常见啊。」 「不不不,大家穿的制服都一样好吗?我是说,那种发型的女孩子……」 应该不常见吧——正当苍太打算这样吐嘈春辉不知是认真还是装傻的发言时,眼前的某个人影让他瞬间噤声。 一名他熟悉的人物伫立在公园的沙堆游戏区旁。 尽管感觉对方散发出令人紧张的氛围,苍太仍缓缓接近他。 或许是察觉到苍太的脚步声,那名人物转过身来。 (果然是阿雪……)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家应该在反方向吧?」 「……对喔。阿望,你跟芹泽同学也都住在这一带嘛。」 感受到恋雪话中有话的苍太点点头。 「因为我们家导演说他有无论如何都想加进电影里的场景,所以……」 苍太抬起下巴示意。他所指之处,有著春辉正在努力调整摄影机位置的背影。 恋雪轻笑出声,耸肩表示:「他看起来很忙碌呢。」 「那你呢,阿雪?你在这里做什么?」 「……原本想做点什么,但最后没能做成。」 「咦?」 原本以为自己漏听了什么的苍太望向恋雪,但后者的视线已经转向公园外头。 (难道他是跟谁约在这里见面吗?可是,阿雪刚刚的说法是「最后没能做成」,就代表事情已经发生了……) 「嗳!你刚才说的那句话啊~」 春辉一边锁紧三脚架的螺丝,一边大声问道。 「你说望太跟我『也都』住在这一带,那其他还有谁吗?」 察觉到方才那股异样感的由来,让苍太不禁「啊!」了一声。 在前往公园的路上看到的那个背影,再次浮现于他的脑海之中,让苍太的想像逐渐扩大。 想做点什么,但最后没能做成。也就是说—— 「毕竟你跟濑户口同学感情很好嘛,芹泽同学。果然会在意吗?」 听到恋雪夹杂挑衅意味的问法,春辉却像是被戳到笑点般大笑出声。 「不不不,你误会啦。因为我的儿时玩伴可不只优一个人啊。」 (噢,对啊,还有我嘛……呃,春辉应该不是想说这个吧?) 恋雪一瞬间露出不解的表情,但片刻后,他恍然大悟地轻敲掌心。 「你跟榎本同学也是儿时玩伴呢。」 「没错没错。所以,你说『原本想「告白」,但最后没能做成』是吧?」 或许是企图以牙还牙吧,春辉回以一个坏心眼的质问。 恋雪脸上仍带著笑容,反而是在一旁的苍太慌了手脚。 「等……等等啦,春辉!就算我们跟夏树是青梅竹马,也不好过问这么隐私的事情吧!」 「真要说的话,问题其实不在于告白与否。」 「阿雪!你也不用老实回答啊……!」 尽管苍太好心制止,但恋雪本人却毫不在意地继续说下去: 「我在什么都说不出口的情况下,就这样目送榎本同学离开了。」 语气平淡的独白中,掺杂著落寞的音色。 光是听他说话,就令人有种揪心的感觉。苍太朝垂下头来的恋雪望去。 (阿雪是不是觉得自己很没有出息呢……?) 「这应该不是『没能』告白,而是『没有』告白才对吧?」 春辉以和刚才的苍太相同的表达方式质问恋雪。 恋雪猛地抬起头来,双唇也开始颤抖。 「我……并不认为她会接受我的感情。可是,我希望至少能够传达给她……就算改变外表、改变外在的自己,看来还是毫无意义可言。」 (怎么会呢,你明明那么努力了啊……) 看到恋雪不愿意认同一直努力的自己,苍太不禁难过起来。 然而,看著恋雪沉痛的模样,就连春辉也说不出半句话。 「因为,我知道自己的心意只会变成她的沉重负担。」 「没有这种……」 再也按捺不住的苍太硬是从旁插嘴。 但恋雪只是静静微笑,然后朝他摇头。面对这样的反应,苍太只能沉默下来。 「……因为夏树已经有了喜欢的人是吗?」 春辉的低喃并非问句,而是肯定句。 这更让苍太赶到烦躁。 「就算对方已经有了喜欢的人,阿雪的心意也不会变成什么沉重的负担!」 听到自己格外大声的吶喊,苍太忍不住手足无措。 恋雪也微微瞪大双眼。但他接著道出的话语仍相当淡漠。 「或许也有这样的思考方式吧。」 (为什么阿雪能够这么平静?) 尽管他内心理应大受打击,但恋雪却丝毫没有表现出这样的态度。 他远比苍太所想的更加坚强,自尊心也更高。 「如果……」 恋雪的声音再次颤动空气。 苍太感觉到他正在犹豫该不该继续说下去,便像是催促般轻轻朝他点头。春辉也搁下摄影机。静待他的后续发言。 一次深呼吸之后,恋雪像是吐露出重大机密般轻声说道: 「我告白的话,这份心意或许能成为她的助力,在背后推动她前进吧。可是,我脑中想像的,是和这个不一样的未来……」 不知沉默持续了多久。 苍太茫然地听著宛如大合唱的秋日虫鸣,然后静静等待。 最后,似乎已经下定决心的恋雪,道出自己明确的真心话。 「她是很温柔的人。所以,我觉得她可能会为了无法回应我的感情,而烦恼不已,在拒绝我之后,她的内心恐怕会被一块大石持续压迫著。」 感受到脑袋彷佛被人重重敲下的冲击,让苍太不禁忘了呼吸。 (虽然我不明白阿雪的心意为何会变成夏树的重担……不过,他完全是以自己会被甩为前提在思考呢。) 换做是以前的苍太,或许会愤慨地指责恋雪「你为什么不对自己的恋情抱持半点希望?这样未免也太妄自菲薄了吧」之类的。 然而,听到恋雪真挚的表白,让他压根没有说出这种话的打算。 (阿雪没有逃避,而是接受了事实。直到最后,他都以夏树的感受为优先考量……) 察觉到自己的恋情无法开花结果的瞬间,恋雪必定受到了相当大的打击。 然而,他却选择了「绝对不会伤害喜欢的人」这条道路。 甚至不惜为此扼杀自己的感情。 在没有告白的情况下结束恋情,或许会被人说是勇气不足的表现。 不过,苍太却觉得恋雪的选择简直帅气到不行。 (……原来也有这样的恋爱呢。) 这时,苍太感觉自己持续纠葛的内心深处,似乎射入了一道光芒。 无论灯里喜欢的人是谁,他都无法舍弃自己这份心意。 就算不能支援灯里的恋情,至少,苍太可以在一旁默默守护。 (单恋也无所谓,因为我能贡献两人份的爱情。) 苍太喃喃念起昨晚观看的某部电影的台词,然后仰望天空。 秋天的夜空看不到特别明亮的星星,也没有夏天那种引人注目的夏季大三角。 据说正因为是这样,才能突显著名的星云和星团的存在。 「人际关系一定也是这么回事吧。」 在传入他人耳中之前,苍太的这句低喃便乘风消逝在空气中。 answer 7 ~答覆7~ 短短一天,或是短短一句话,都可能让人生出现戏剧性的转变。 然而,想要造就这样的转变,需要莫大的勇气。 「等到漫画完成,我就要正式告白!」 对灯里和美樱这么宣誓之后,夏树勇敢地踏上战场。 然后,伴随著令人开心的好消息,她让两人看到勇气改变了一切的结果。 据夏树的说法,光是告白预演,就让她相当紧张,所以,正式告白的时候,想必更需要几十倍的勇气吧。 再加上夏树告白的对象,是住在她家隔壁的青梅竹马。虽然不愿意朝这方面想,但如果这段恋情没能开花结果,夏树就会面临必须放弃两人原本的融洽关系的危险状况。 (可是,小夏没有逃避。) 在出发前,她内心应该是没有胜算的。夏树只是怀抱著名为「喜欢」的这份心意,前往优的身边。 『详细的经过我明天去学校再告诉你们喔。』 或许是因为简讯末尾的这句话让灯里相当兴奋吧,她昨晚迟迟无法入眠。 今天早上闹钟早已响完,灯里匆匆咽下早餐,便打开家门飞奔而出。因为她不想错过夏树的任何一句话。 然而,尽管如此。 事态却开始朝灯里始料未及的方向发展—— 听到代表午休时间到来的钟声,灯里朝美樱望去。 军竟凡事都是起头最重要。从早上开始观察夏树和优的互动的两人,现在被一种莫名的不安所笼罩。 「美樱,今天要去美术教室吃吗?还是去准备室?」 「怎么办呢,会不会马上就被发现呀……?」 两人凑近彼此,开始交头接耳地讨论之后,第三个人来到她们的背后。 在灯里提醒自己「不可以回头!」的时候,夏树主动开口了: 「在讨论吃午餐的地点吗?今天天气不错,要不要去中庭呢?」 她们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不对,现况还没有定案呢。 灯里不太自然地转过头来,若无其事地向夏树确认: 「我们三个人去吗?」 「咦?……噢,都可以啊!还要找谁一起吗?」 要找谁一起的人应该是你吧,小夏! 灯里忍著想这么反驳的冲动,朝优所在之处瞄了一眼。 和苍太结伴行动的他,在跟隔壁班的春辉会合之后,似乎打算三个人一起去学校餐厅的样子。 (咦……咦?怎么连濑户口同学都这样呀……!) 脸色苍白的灯里不禁朝美樱投以求助的视线。 不过,后者也露出眉头紧蹙的表情,似乎正忙著思考解决现况的对策。 再这样下去,夏树跟优就会分开吃午餐了。 (只有这个绝对不可以!一定得想点办法才行……) 灯里试著用优一行人也听得到的音量询问夏树: 「小……小夏,除了我们以外,你应该还有其他想共进午餐的人吧?」 「没……没错没错!你好~好想一下吧?」 美樱出声助阵之后,两人终于成功引起了优一行人的注意。 暗自为男生阵营停止的脚步声松一口气之后,为了让夏树明白她们的用意,灯里又继续往下说: 「例如,跟……男……男朋友一起吃之类的?」 不止是直球,这简直是一记快速球的超级大暴投。 原本还想更有技巧地诱导夏树,这下子没戏唱了。 终于察觉到灯里等人的意图,让夏树的表情瞬间僵住。 「……难道你们也是基于这个原因,才会从一大早就怪怪的?」 听到夏树低沉无比的嗓音,灯里不禁和美樱紧紧牵起手来。 「因为你跟濑户口同学感觉还是一如往常嘛!」 「你大概是想掩饰害羞,可是,如果跟我们在一起,可能会让濑户口同学不方便跟你搭话……」 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两人只好老实地道出自己的看法。但夏树却只是拱肩怒喊: 「没……没关系啦!我跟优这样很普通啊!」 在远处眺望的男生三人,似乎也明白了灯里等人想表达的意思。 春辉爆笑出声,苍太拚命忍笑,优则是面红耳赤地仰望天花板。 「我就跟你说嘛,故做潇洒反而会引人误会啊。」 尽管春辉以正经八百的语气提出指摘,但他的表情完全是在笑。 「要是传出交往第一天就分手的谣言,那可不是闹著玩的呢。」 以微妙的表情表示赞同的苍太,嘴角也因想笑而不停颤抖。 「吵死了,随便你们怎么说啦。」 尽管以尖锐的话语反击,热度仍未从优的脸上退去。 他很明显是跟夏树同样在掩饰自己害羞的反应。 (呵呵,感觉令人会心一笑呢。) 灯里以指尖按压自然展露出笑意的双颊,满足地眺望著眼前的光景。 然而,在下一瞬间,优朝她们走了过来。 「早坂!还有合田。」 「「是……是!」」 听到自己被指名,灯里和美樱异口同声地回应。 而且还像漫画人物般吃惊得轻轻跳起来。 「啊~这样不行喔~濑户口同学竟然在恐吓女生耶~」 「春辉,不可以讲出来啦。看到女孩子那么怕他,优自己应该也大受打击呢。」 「唔~我不记得有养出这样的孩子呢~」 春辉和苍太毫不客气地拿优开玩笑,连夏树都加入了他们的行列。 不愧是青梅竹马,默契好得没话说。 「我说啊,要一一吐嘈你们很辛苦耶!让我集中精神啦。」 「……感觉濑户口同学好像妈妈喔。」 「啊,我也这么认为。」 听到美樱悄声泄漏的感想,灯里也压低音量回应她。 优似乎也发现她们为此轻笑出声的反应,于是便指著两人,然后朝春辉和苍太大喊「你们看啦」。 「早坂跟合田也受不了你们了耶。」 「好好好。别露出那种逊掉的表情,快点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出来吧。」 听到夏树以有些强硬的语气巧妙地带回话题,优不禁屏息。 优再次转身,灯里有些紧张地抬头望向身高近一百八十公分的他。 「好像让你们担心了,但我们没问题的。该怎么说呢,那个……虽然我们变成了男女朋友,但毕竟之前一直维持著青梅竹马的关系,所以……感觉没办法一下子就改变……又或者该说这样的距离感恰到好处……」 听到优断断续续的说明,灯里不禁愣在原地。 给人印象很好亲近的优,平常说话总是会慎选用字遣词。这点她也很明白。跟习惯直接了当地说出心中想法的夏树,可说是最佳拍档。 (不过……这样还是有点……) 灯里朝美樱瞄了一眼,发现后者也露出迷惘的表情。 站在优身旁的夏树,则是一语不发地凝视著地板。 (嗯,这样果然不行!) 或许有些多管闲事,不过,看到好友失望的表情后,她可不能继续闷不吭声。 灯里朝前方踏出一步,抬头对仍企图继续辩解的优投以犀利的眼神。 「濑户口同学!这是你跟小夏讨论过后决定的吗?」 「……咦?」 看到愣住的优,灯里确认自己的推理结果是正确的。 (他果然没跟小夏说过……!) 灯里内心涌现莫名的悲伤,下一刻,她将胸口的郁闷感一股脑儿宣泄出来。 「请你好好倾听小夏的心声!我认为小夏一定也很想跟你两个人单独吃午餐。然后,也想在放学后一起回家,或是试著牵手……啊,一起去吃蛋糕似乎也不错呢!」 为了这个好点子而轻敲掌心之后,灯里才猛然回过神来。 夏树、美樱和男生阵营全都沉默了下来。 (怎么办……好丢脸喔……) 灯里陷入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的尴尬,只好俯视著地板。 她完全没有勇气确认其他人现在脸上的表情。 (大家一定觉得很傻眼吧?而且最后一句根本是我自己想做的事……) 「优,刚才那就是少女的意见喔。你可得心怀感激地当作参考才行。」 先是轻拍肩膀的声音,接著是苍太的说话声。 随后,春辉和夏树彷佛接收到暗号似地跟著开口。 「不用客气,尽管摆出男朋友的态度就好啦。」 「可是,就算现在这么说,要是我们在春辉你的面前牵手的话……」 「我绝对会吐嘈『你们俩很闪喔』这样。」 听到春辉一本正经的回应,夏树和优异口同声地抗议起来。 「「哪有这样的啊!」」 「优、夏树,这你们就不懂喽。一边被周遭的人吐嘈、一边晒恩爱,才是谈恋爱的醍醐味阿。」 「「吵死了,望太!」」 在众人的嬉闹声引领之下,灯里缓缓抬起头来。 眼前没有半个人露出嫌恶或无言以对的表情。 不仅如此,还笑得非常开心。 (……太……太好了~) 灯里吸了吸鼻子,同时,身旁的人伸出手轻扯她西装外套的衣袖。 她转头一看,满面笑容的美樱凑近耳畔悄声说道: 「我也很想跟喜欢的人手牵手走回家,或是在放学后去约会呢。」 「……美……美樱~!我最喜欢你了~!」 看到灯里情不自禁地紧紧抱住美樱,不知为何,春辉和苍太同时以焦躁的嗓音「啊!」了一声。 还来不及感到好奇,背后又多了一个压上来的重量。 「好诈喔~!我也最喜欢你们两个了哟!」 看到夏树有些闹别扭的表情,灯里和美樱不禁笑出声来。 「哎呀~你女朋友马上就开始花心了耶~」 「……无妨。我会让她们知道谁才是男朋友。」 「喔喔!加油啊,优!」 听到春辉一行人在身后的对话内容,夏树的脸逐渐染红。 几乎要喜极而泣的灯里,放开了迟迟不愿意坦率的好友的手。 「慢走哟,小夏。」 「……嗯。」 虽然声音小到像蚊子叫,但夏树确实这么回应了。 随后,她拾起优的手,两人肩并肩走出教室。 (好炫目喔……啊,这就是充满希望的感觉?) 遍寻不著的那块拼图,现在落入了灯里的掌心。 灯里像是为了掌握住这种感觉似地握拳,然后快步走向教室大门。 如果不快点画下来,恐怕会让灵感稍纵即逝。 「等一下,早坂!今天我们四个人一起吃午餐怎么样?」 「……咦?四个人是指……」 「你、美樱、望太还有我。」 最后指向自己的春辉对她露齿灿笑。 「这个嘛……我觉得……」 看著灯里像是喃喃自语般回应的态度,春辉露出不解的表情。 「怎么了?你不方便吗?」 听到对方再次询问,灯里佯装望向墙上的时钟,趁隙偷偷确认美樱的反应。 (美樱看起来有点困扰呢……) 换做是以前的她,想必会开心地接受这个邀请吧。 不过,在听说春辉另有意中人之后,美樱感觉就刻意和他保持著距离。 所以,前几天看到春辉向自己打招呼的时候,灯里也不自觉地闪躲开来。 不是男女朋友,却在每天放学后一起回家,已经足够引人误会。倘若春辉本人没有半点自觉的话,状况就更糟糕了。 (但是,芹泽同学似乎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美樱呢……) 「竟然一副只有自己豁然开朗的样子……」 苍太突然喃喃著开口。 除了不知道是向著谁说出来以外,这句话听起来似乎也不太友善。 灯里忍不住对他投以不安的视线。两人四目相接之后,苍太以温柔的笑容回应她。 (是我……听错了吗?) 在出声确认之前,苍太便揽著春辉的肩头开口: 「遗憾的是,我们还得继续电影的剪接工作喔,春辉。既然刚才那么爽快地目送优离开,我们就得负责维持进度啊。」 「呜……呃,不过,至少午休时间……」 「至少~?这可是能完成不少进度的一段时间耶。嘲笑午休的人,将来一定会为了它哭泣!这段时间很宝贵喔,所以我们绝不能浪费,要有效利用才行。」 带著满面笑容做出结论的苍太,不由分说地拉著春辉离开。 被留下来的灯里和美樱,就这样杵在原地片刻。 「……春辉感觉情绪很高昂呢。」 美樱的低语渗著一丝落寞。 或许,自己其实知道让春辉这么兴奋的原因。 听到美樱这么说,灯里才恍然大悟地睁大双眼。 「啊!对了,你刚才原本想去哪里呀,灯里?」 再次开口的美樱,像是透过开关切换似地恢复一如往常的态度。 然而,她抬头望向灯里的眸子透露出些微动摇。于是灯里想也不想地抓起她的手。 「美樱,我们今天去美术教室吃吧?」 在那之后,又过了一个星期。这天放学后,灯里被传唤到辅导室。 不太愿意前往的她,感到脚步愈来愈沉重。 学校指派了一份让灯里认为自己完全无法胜任的工作给她。 (果然还是回绝比较好吗~可是,绘里老师也拜托我了呢……) 就算拖拖拉拉地走,她最终仍抵达了目的地。 (既然都来到这里,就没有退路了。而且,听说接下这份工作的,也不只我一个人而已嘛!) 灯里在辅导室外头缓缓深呼吸。做好觉悟之后,她打开入口的大门。 「打……打扰了。」 「嗨~原来另一个人是你啊,早坂。」 「……芹泽同学……」 站在窗边的春辉出声向灯里打招呼。他原本或许在眺望窗外的风景吧。 看到灯里入内,他离开窗边,朝房间正中央的长桌走近。 「听说老师们会稍微迟到,我们就坐下来等吧。」 「好……好的。」 灯里反射性地回应,同时也感到有些尴尬。 (他是不是并不在意之前那件事呢……?) 也有可能是春辉早就忘记自己打招呼被灯里无视一事了。 犹豫了片刻之后,不知该坐在哪里的灯里选择了春辉对面的位子。 春辉以交握的双手支撑著后脑杓,整个人靠在椅背上,看起来正处于放松模式当中。无论在哪里,或是跟谁在一起,他的态度都不曾改变过。 (……不过,跟美樱在一起的时候,他看起来又更开心呢。) 上星期午休时,美樱在美术教室里跟灯里聊了很多。想起那些聊天内容,让她自然而然地垂下头。 来到只剩她们俩独处的场所时,眼泪随即扑簌簌地从美樱的眼眶滑落。面对一发不可收拾的泪水,连本人都困惑不已。美樱或许已经忍耐很久了吧。 「听到小夏跟濑户口同学开始交往的事,我真的非常开心。打从心底涌现『真是太好了』的想法……」 然而,这么说的美樱,却紧紧咬住自己的下唇。 发现她用力到几乎要将嘴唇咬破,灯里连忙出声制止。 「美樱,你怎么了?」 「……我真的很狡猾,一开始,我的确是为了小夏能跟喜欢的人两情相悦而开心,可是,后来……后来却也为了春辉的恋情没能实现而开心……」 不舍让美樱继续说下去的灯里伸手拥抱她。 站在美樱的立场,恐怕怎么也无法摒除这样的想法吧。 (如果喜欢的人另外有了喜欢的对象,无法真心支持他,也是理所当然的呀。 然而,灯里也明白,倘若将这句话说出口,只会让美樱哭得更厉害。 现在她能做的事,就只有陪伴在美樱身旁。 「应该不至于把我们的大头照刊登在简介手册上吧~?」 突如其来的攀谈将灯甩拉回现实。 她眨眨眼,让视线重新聚焦后,发现春辉以手托腮,表情看起来还有些不满的样子。 「听说照片只会刊登很小一张,所以反而是采访让我戚到比较沉重……」 或许是受到春辉一派轻松的态度影响,灯里也顺利开口表达了自己的感想。 「对喔,还有采访呢。」 看到春辉瞬间板起脸孔的反应,灯里不禁露出苦笑。 针对每年前来樱丘高中应考的准考生,学校都会发简介手册给他们。而校方这次指派给两人的任务,就是要他们在手册中亮相。 「除了课业以外,本校的社团活动和文艺活动也都经营得有声有色——这就是我们想强调的重点。所以,我希望你无论如何都要被刊登出来,早坂同学!」 尽管松川老师这么说,灯里内心仍充满不安。 无论是美术社或是画画,自己都只是因为喜欢,才能够继续下去。对于接受采访时该著眼的重点,她一点头绪都没有。 「算了,我觉得不用想得太困难啦。反正也不是要我们给准考生应考的建议。我们只要表现出自己的高中生活很快乐的感觉,藉此提升准考生的斗志就行了。」 春辉道出灯里最想听到的话语,让她安心下来。 再加上那个率直的笑容,让灯里的心脏重重跳了一下。 (……美樱,我想必比你更加狡猾吧。) 灯里对每个人隐瞒著不同的小秘密。 她没告诉夏树自己目睹春辉对她告白一事。 也没告诉美樱她其实知道春辉喜欢的人是谁。 而对自己也—— 「嗳,早坂。」 听到春辉呼唤自己的声音,灯里带著愧疚的心情垂下眼帘,然后点点头。 不知不觉端正坐姿的春辉,现在正笔直地望向自己。 沐浴在彷佛能让肌肤隐隐刺痛的认真目光下,灯里想起以前似乎也有过这种经验。 那是暑假来临前,众人在美术准备室里头召开讨论会的时候。 「嗳,你们觉得恋爱是什么颜色?」 春辉的语气,听起来就像在询问今天天气如何那么轻松。 相较之下,静待答案时的他,露出了足以贯穿答题者的视线。 「谢谢你的那幅画。」 「……咦?」 「就是樱花的画啊。为了协助我们拍摄电影而画的那幅。」 因为春辉的语气、视线和发言内容都凑不起来,灯里一瞬间甚至无法出声回应。 她沉默地摇摇头,于是春辉的眼神变得柔和了一些。 「看到你的画,让我决定改写最后一幕了。一开始的结局……该说是双向单恋吗?女主角和学长其实互相爱慕,但最后却没能在一起——这是我原本的设定呢。」 「……你为什么会想改写?」 问出口的同时,灯里感觉自己似乎已经明白了答案。 另一方面,却又有个「这不可能」的声音在脑中直窜。 倘若答案如同自己的想像,意思就是—— 「到那幅画,当然会想改写结局吧?明明目睹了希望之光,怎么能以悲恋收场呢?」 春辉一副理所当然的回答态度,让灯里几乎要哭出来。 (我的画作真的改变了电影的结局……) 而且,对方还以「目睹希望之光」来形容。这让灯里有种从漫长隧道中重见天日的感觉。 因为,这正是灯里一直在寻找的东西。 「……看来,你已经掌握到恋爱为何物了呢,早坂。」 淡淡道出这句话的春辉,脸上掺杂了各种感情。 像是揪心、像是开心、又像是无奈的表情缓缓浮现,再悄悄退去。 最后剩下来的,果然还是那犀利无比的视线。 「如果要你两者择一的话,谈恋爱的时间跟作画的时间,你会选择何者?」 就像当初那样,春辉再次朝她拋出质问。 这里只有自己一个答题者,没有能率先回答的其他人存在。 灯里闭上双眼,以浮现于眼皮之下的答案回答他。 「我想,要是以前的我,无论必须舍弃任何事物,一定都会选择作画的时间。 「哦,那现在呢?」 「现在,我……我会回答两者都想要。」 春辉像是听到了意外的答案般瞪大双眼。 「我还以为你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作画时间呢。不过,原来那已经是过去式了啊。」 (芹泽同学看起来好像有点落寞……?不对,应该说不太开心?) 他或许是误以为灯里并没有把画画看得很重要吧。 灯里在内心祈祷接下来的发言听起来不会像是狡辩,然后开口表示: 「你刚才的质问……就算不是从恋爱或作画之中二选一,我想,我也不会只选择作画。因为画画已经是我这个存在的一部分了。」 所以,无法拿来和其他事物比较——这么说明之后,春辉「噢」了一声便沉默不语。 视线在半空中游移片刻后,春辉搔了搔后脑杓,然后轻笑出声。 「我们的意见果然很一致呢。」 他的笑容,让灯里有种舒适的水波从内心扩大至全身的感觉。 这是她从未体验过的感受。 (该怎么说呢……因为能让对方理解自己的想法,所以很开心……?) 过去,她曾经历过彷佛心脏被紧紧揪住的痛楚。 例如—— 「优,刚才那就是少女的意见喔。你可得心怀感激地当作参考才行。」 上星期在教室里听到的苍太的发言,再次于脑海中复苏。 那时,灯里原本完全不以为意,但现在,她的胸口却传来阵阵痛楚。 (咦?咦咦咦?这种感觉是怎么回事……) 灯里认为,自己应该明白那个让心跳加快的花苞名称为何。 不过,现在她还不打算开口呼唤。 因为在这之前,她必须做的事情已经如山积了。 「芹……春辉同学!」 「是……是!」 听到灯里突然大声吶喊,而且还劈头喊出自己的名字,春辉不禁圆瞪双眼。 (对了,望月同学有一次叫我的时候,好像是反过来说成「灯……早坂同学」了呢。) 觉得有些害羞的灯里,对春辉投以笔直而率真的视线。 「请和我当朋友吧!」 沉默笼罩了两人。春辉愣愣地眨了几下眼睛。 在等待回应的这段期间,灯里没有移开自己的视线,持续凝视著那双深褐色的眸子。 「呃,我觉得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吧……」 传入耳里的,是有点令人脱力的答案。 灯里瞬间觉得浑身无力,整个人靠向椅背上。 如果能更早一点传达出去,是否能看到不同的结局? 这样的想法一瞬间在灯里脑中闪过。随后,她摇了摇头。 (发生了很多事情。我哭过、和别人互相伤害过……尽管如此,我还是坚持走下去,所以现在才能够站在这个地方。) 「咦,怎么,只有我觉得我们是朋友吗?」 「不是的。谢谢你!」 灯里将自己满满的心意传达出去。 虽然这个花苞没能绽放成花朵,但它并没有白白存在。 一定能赋予下一朵新生的花朵力量。 (这是为什么呢?我现在好想见望月同学一面喔。) 和他隔著一小段距离,从学校的坡道走向车站吧。 踏进车站附近的星屋,分享彼此推荐的蛋糕。 像这样,总有一天—— epilague ~终曲~ 听著优叨念个没完,苍太慢慢连出声回应都忘了。 坐在优身旁的夏树,正跟坐在她对面的灯里忘我地聊天。 (如果灯里美眉坐在夏树的位子就好了~) 一心想加入身旁对话的苍太,仰头喝下所剩不多的汤汁。虽然他的碗差不多要见底了,但优的碗里却还残留著面条。 (一开始,我原本还为了坐在她旁边而窃喜,但仔细想想,这样根本连对方的脸都看不太到啊!) 尽管如此,他也不打算事到如今还提议换座位。 为了凭自己的力量让气氛变得更舒适,苍太瞪著优开口: 「我说啊,优……」 「然后,她甚至开始化妆了耶。看著变得比较有女人味的她,该说让人有种异样感吗……」 「是……是喔~」 苍太被优的气势压倒,瞬间又退回出声应话的岗位上。 「原本以为这家伙开始注重打扮了,却又看到她把我很喜欢的连帽t恤拿来当居家服……感觉她已经习惯拿我的旧衣服去穿了耶。那件明明完全是男生衣服的设计啊。」 「是喔~」 「……望太,你有认真听我说吗?」 「是喔~」 惊觉不妙的时候,优已经将手指伸到苍太的额头前方。来不及闪躲的苍太,额头就这样狠狠被弹了一下。于是他不禁出声抗议。 「我话说在前头,这可是你的错喔,优。因为你一直在讲雏的事情嘛~」 雏是优的妹妹,目前为樱丘高中的高一学生。 对包含苍太在内的青梅竹马组的成员来说,她也是很宝贝的妹妹。尤其是春辉,简直把雏当作小猫咪一般疼爱。 (虽然还是比不上正牌的哥哥就是了。) 苍太也并非不想听雏的话题,只是,凡事都要有限度才行。 最重要的是,难得灯里也在,却无法跟她聊上几句,这样未免太残忍了。 (没办法,只好开门见山地说了……) 苍太放下汤匙,然后努力冷静地开口。 「当哥哥的要是太缠人,可会被讨厌喔。」 「不,缠人的是她啦。连我在念书的时候,她都会黏在一旁。」 优马上这么回答。而且话题没多久又拉回雏的身上。 (不行,我没辄了……) 苍太试著对夏树投以「快帮我说话」的眼神,但后者也只是耸耸肩。 「我也对他说过一样的话了,所以接下来换春辉喽。」 「靠!雏开始化妆的事,对你打击这么大喔?」 「优以前还不是这样。升上高中之后,就开始买不一样的杂志来看,或是上不同的发廊,但他本人却都已经忘记了呢。我家虎太朗现在也刚好步入这个阶段。」 夏树祭出和雏同样身为高一生的弟弟的名字,然后无奈地摇摇头。 听到自己似乎也经历过的这些事,苍太不禁露出苦笑。 「没……没关系啦,男孩子都会有自己的想法嘛。」 「女孩子也是呀。所以,优才会担心雏是不是交了男朋……」 「才没这回事!」 这句话不知道是在否定夏树的发言,还是否定小雏男朋友的存在。 优粗鲁地打断夏树的发言,抱著头吶喊:「只有那家伙不可能!」 「女孩子的行动不存在任何理由。男孩子就是因为试著追求背后的理由,才会失恋的喔。」 「这也是电影台词吗?」 装模作样地开口之后,面对灯里天真无邪的提问,苍太瞬间被击倒。 「……是……是的。不过,我也还没看过这部电影,只是因为剧本里有这句台词,所以……」 (早知道就不要得意忘形了。她一定觉得我是个电影宅吧?) 苍太战战兢兢地朝身旁望去,发现灯里带著满面笑容。 「这样啊。那我们下次一起去看吧?」 「我……我非常乐意!」 看到苍太摆出胜利动作吶喊,优以一副很懂的表情说道: 「变成大学生之后,你就去居酒屋打工吧。」 「啊哈哈,这样感觉优和春辉会一直泡在店里呢。」 听到夏树活泼的嗓音,苍太反射性地望向优。 后者应该也有察觉到苍太的视线,但却完全没望向他。 优这样的反应,让苍太确认到一个事实。 (……夏树还没听说春辉要去留学的事啊。) 「不过,这间拉面真的很好吃呢!」 「对啊,如果美樱跟芹泽同学能一起来就好了。」 面对坦率表示遗憾的两人,优和苍太维持著缄默。 不管是留学,或是春辉和美樱不在这里的理由,她们俩都还不知道。 不对,或许连美樱本人都完全不知情吧。 苍太不知道什么样的做法才正确。 然而,想支持好友恋情的这份心意绝非虚假。 (加油啊,春辉……) 在内心如此声援的同时,苍太视野的一角突然出现摇曳的黑发。 「那么,我们要约什么时候去看电影呢,望月同学?」 灯里探头望向他。从下方微微仰望的视线极具破坏力,让苍太瞬间屏息。 (太可爱了!太诈了!可是,就是这点吸引人!不对,话说回来……) 「咦?我们……什么时候……去看电影?」 「……对不起。原来你刚刚是在开玩笑的吗?」 看到灯里失望地垂下双肩的反应,苍太连忙摇头否认。 「不不……不是的!我很认真,超级霹雳无敌认真……!」 「这样啊,太好了。」 看到灯里恢复笑容,苍太终于松了一口气。不过,在一旁看好戏的两人不停抽动肩膀,就让他不太满意了。苍太过于拚命的回答,似乎让夏树和优不得不努力憋笑。 (你们想笑就笑吧!不过,可不准笑出声来喔。) 苍太在内心加上附加条件,然后瞪向对面的两人。 只是这样的动作,似乎就能让青梅竹马心领神会。夏树和优望向苍太,然后一起竖起拇指。 (也不需要这种肢体语言好吗!灯里美眉会觉得很奇怪啦!) 苍太担心地望向身旁,发现灯里正在书包里翻找著什么。 「啊,找到了。我们来决定时间吧。」 说著,灯里将手机搁在桌上,然后以纤细的手指操作,确认显示在萤幕上的个人行程表。 (……原来灯里美眉不是在跟我说表面话而已呢。) 为了确认并非在作梦,苍太用力捏了捏脸颊。同时涌现的痛觉和欣喜几乎让他泛泪。 「对……对了!在这个周末,车站附近的电影院会办一场爱情喜剧的马拉松放映会。我想电影票应该还没卖光。你觉得怎么样?」 灯里沉思片刻,然后微微歪过头。 「……只有爱情喜剧的话,我不喜欢。」 「咦咦咦!」 苍太沉痛的惨叫声回荡在店内。 灯里轻笑起来,优和夏树则是叨念著「哎呀呀……」,然后以手扶额。 (……我到底有多不擅长主动邀约啊……) 在苍太也不禁乾笑三声的时候,他发现肩头传来被人轻戳的触感。 「如果再加上星期天的午餐,我就可以哟。」 听到灯里在耳畔的细语,苍太的表情豁然开朗起来。 「灯……灯里美眉!我最喜欢你了!」 想要在一天结束时说上几句话的对象,一定就是希望能和自己成为一对恋人的对象。 苍太一边回想自己最喜欢的某部电影的台词,一边细细品味著找到这种对象的幸福感。尽管单恋煎熬得令人辛酸落泪,但明白自己内心涌现「喜欢」的情感,还是很开心的一件事。 (有朝一日,倘若灯里美眉在一天结束时,内心浮现的说话对象是我,那就好了呢。) 灯里在手机中加注的「约会」两个字,是苍太过了很久才得知的事。 距离两人的心意结合,还剩下—— introduction~前奏曲~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初级乌羊 扫图:单身驴 录入:一心想虐狗的单身驴 「哦!你一星期之后要去参加结婚典礼呀?」 设计师星野先生一边确认我长长许多的头发,一边吹了声口哨。 从高中时期以来他就一直是我的指定造型师,就连怕生的我也能跟他热络地闲话家常,不会顾虑太多。 「是的。我跟两位新人都是高中同班同学,他们邀请我参加……」 「好厉害喔,所以新郎跟新娘以前也就读同一所高中?他们是不是从念书时就开始交往啦?」 我透过镜子点点头,不知为何,以有些得意的语气回答: 「而且,他们俩还是青梅竹马喔。」 「真的假的?真是青春啊~酸酸甜甜的呢~」 和我一来一往闲聊的同时,星野先生的手也确实动作著。 我听著发丝喀嚓、喀嚓被剪去的声音,总觉得心情莫名舒畅。 或许是因为这样吧,我不自觉地多说了一句话: 「……其实,新娘是我初恋的对象。」 星野先生的动作一瞬间停止。他透过镜子凝视著我问道: 「对方是个什么样的女孩?」 「咦……」 被这么一问,我一时想不出贴切的说法。 即使到了现在,每当回想起她,我的胸口仍会有种被紧紧勒住的感觉,苦涩的滋味也跟著涌现。尽管如此,这对我而言仍是一种幸福── 「她是个宛如盛夏太阳的女孩子。」 我闭上双眼,高中时代的情景鲜明地复苏。 灿烂耀眼,苦闷难受,却又总是全力以赴的那些日子。 chapter 1~第1章~ 高中最后的夏天,感觉时间过得比以往都还要来得飞快。 尽管美樱迟迟未能从暑假收心,但季节已经确实从夏天迈入秋天,夕阳西斜的时间也一天比一天提前。 美樱坐在阶梯最上头,茫然眺望著逐渐西沉的太阳。 (……已经好久没有像这样两个人一起回家了呢。) 今天,从脚边延伸出去的,是两个人的影子。 光是这样,美樱便感觉到自己的嘴角微微上扬。 美樱悄悄朝身旁瞄了一眼,发现春辉也同样眺望著落日余晖。 最近的天气已经开始带点凉意,但春辉的颈子仍是光溜溜的。或许因为他总是一刻不得闲地跑来跑去,所以在制服西装外套之下只套上毛衣御寒,便已经绰绰有余。 同年级的他是好友的青梅竹马,因为感觉很聊得来,所以会一起回家。 被其他人问到跟春辉之间的关系时,美樱或许会这么说明吧。 不过,她有一个小秘密瞒著周遭的人。 春辉隶属电影研究社,她则是加入了美术社。尽管两人的社团活动并没有交集,但他们共同创作著某部短片。 春辉负责脚本,美樱负责绘图,作品差不多已经有了雏形。 然而,随著两人花在社团活动和念书的时间增加,直到高三这年的秋天,这部作品仍是未完成的状态。 (由我主动提议把作品完成的话,好像又不太对……) 顾虑到春辉可能也很忙碌,所以美樱一直没有开口,但其实说出来或许反而比较好。 像这样,美樱时常把自己想说的话默默吞回肚子里。 现在也是,尽管春辉就坐在自己身旁,但两人的对话已经停摆了片刻。 (呜呜……得说点什么才行……) 虽然内心这么想,但大脑却因为紧张而一片空白。 无法忍受这片沉默,却也找不到适当话题的美樱,只好不停调整包裹著颈子的围巾位置。 (啊啊,愈来愈热了……但这样一来,春辉就不会看到我红通通的脸颊……) 想到这里,美樱不禁在内心苦笑。 待在春辉身旁就会紧张,已经是以前的事情了。刚认识的时候,光是对方开口向她攀谈,就足以让美樱面红耳赤,但最近,他们俩已经发展成可以轻松和彼此开玩笑的关系。 (明明应该是这样,可是又回到以前的感觉了……) 两人上一次一起回家,已经是放暑假之前的事了。 那时候,他们能够很自然地交谈,相处起来也没有尴尬的感觉。 让美樱和春辉之间变得不太自在的关键,是那场和电影研究社一起开的讨论会。 (在那之后,都已经过了两个月了呀……) 明明费尽千辛万苦背起来的英文单字,最后总会轻易地忘得一乾二净,但愈是想要遗忘的事情,却愈会深深烙印在脑海之中。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那天发生的事情,仍历历在目到令人讨厌的程度。 「……哦,没想到会有人跟我的想法一样呢。」 「灵感大神啊……连这种地方都一样吗?」 就像这样,春辉和美樱的好友灯里开心地交谈著。 同样身为天才的两人,彷佛是用美樱听不懂的语言在交谈一般。这让她感觉眼前两人的说话声,好像是从非常遥远的地方传过来似的。 然而,面对美樱的画作时,春辉道出的却尽是些直言不讳的感言。 「该怎么说呢~表情好像很僵硬?」 「虽然作画技术很棒……不过,总觉得有种『范本』的感觉呢。」 美樱也相当清楚,春辉的发言表里一致。 他并非在挖苦,也不是在批判,只是把内心的想法直接说出来罢了。 正因如此,跟灯里之间的落差让美樱相当难受。 这股痛楚像是一根卡在胸口的荆棘的刺,接著伸展出密密麻麻的藤蔓,然后将美樱的心脏紧紧勒住。当她察觉到的时候,已经陷入了几乎无法动弹的状态。 跟春辉待在一起很痛苦。 会让她忍不住将灯里和自己做比较,然后落寞不已。 因为讨厌这样的自己,所以,美樱选择和春辉保持一段距离。 『在比赛的作品完成之前,我会跟小夏还有灯里一起回家。 春辉你拍电影也加油哟。』 讨论会的隔天,美樱传了这样的简讯给春辉,最后他只捎来了『我知道了。加油啊。』的回覆。 他并没有询问美樱理由,也没有确认这种情况会持续到何时。 (明明是自己要求的,却又感到寂寞……我真的很任性呢……) 但今天,春辉主动来找美樱,并说要一起回家。 他什么都没有过问,只是默默走在美樱身旁。 如果美樱也接受这样的状况,从明天开始,两人或许又能一起回家了。 这样一来,她就能跟春辉恢复成暑假前的关系。 (可是,真的这样就可以了吗……?) 卡著一根刺的胸口,现在仍隐隐作痛。 感觉愈是努力思考,答案就离自己愈远。 (我……) 想跟春辉变成什么样的关系? (我……) 无法像夏树那样告白,也无法像灯里那样和春辉产生共鸣。 自己能做到的事,就只有死守「朋友」这个位置。 首先,得想办法打破现在的沉默才行。 这次就由自己祭出聊天的话题吧──美樱如此下定决心,然后开口: 「春……春辉,你有喜欢的人吗?」 压根没料到的这句发言,让美樱自己也不禁「咦」地轻呼一声。 而听到这个问题的春辉,同样瞪大双眼愣在原地。 「啊……不是……呃……」 美樱在自己面前用力地挥舞双手,拚命思索打圆场的台词。 (该……该说些什么才好?说是骗人的也不对,说是问好玩的又很奇怪……) 在她手足无措的同时,春辉平静的嗓音传入耳里。 「嗯,有啊。」 美樱一瞬间怀疑自己的耳朵。 美樱震惊于春辉的回答──尤其是答覆的内容,让她愣愣地凝视著身旁的春辉。 然而,由于春辉别过脸去,让美樱无法窥见他现在露出了什么样的表情。 「我有喜欢的人。」 春辉像是强调似地再次说道。 美樱感觉似乎有某种东西「咚」一声重重地压上心脏,视野逐渐被染成一片白色。 「啊……这样呀。」 仍无法调整呼吸的状态下,美樱发现自己下意识地如此回应。 尽管她的嗓音十分沙哑,音量也微弱得宛如低语声,这句话似乎仍确实传进春辉耳里。他没有转过头望向美樱,只是接著反问了一句: 「你呢?」 乾脆就老实回答他吧。 虽然美樱这么想,身体的反应还是骗不了人。 她的双唇微颤,视线也在半空中游移,脑袋瓜有气无力地垂了下来。 美樱的视线落在春辉搁在阶梯上的左手。 自己的右手也搁在那只手的旁边。 这是一段只要伸长手,就能触及到对方的距离。只要付诸行动,想必可以轻松碰触到春辉吧。 然而,实际上,她却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像是企图摆脱内心涌现的情绪般,美樱用力别过脸去。 然后,她一鼓作气从刺痛而颤抖的肺部挤出声音。 「有呀!」 说了。说出口了。 如同时光无法倒转,一度说出口的话也不可能消失。 美樱双手紧紧握拳,不等春辉反应,便从原地起身。 虽然她感受到身旁的人屏息的反应,但美樱只是紧咬下唇,忍住想要转头望向春辉的冲动。 她拾起原本搁在地上的书包,然后一阶、一阶地踩著楼梯往下走。 即将踏上第四阶时,美樱才终于望向春辉。 「我想起还有一点事要办,所以就先回去喽。」 「……嗯,再见。」 美樱轻轻点头,然后像是逃跑似地冲下楼梯。 在视野中慢慢扭曲的夕阳,美丽到令人泫然欲泣。 ● 「热死啦~!现在才七月耶,怎么会热成这样啊……」 「呵呵!感觉今年也能好好享受吃冰呢。」 「的确!那我们放学就绕去车站那边的义式冰淇淋店吧~」 这天,第四节课稍微提早结束。面对即将到来的午休时间,教室里一片闹烘烘。 夏树和灯里开心闲聊时,美樱也一边收拾自己的桌面,一边点头赞同。 「义式冰淇淋啊~感觉不错呢。」 「耶~美樱也要参加喽?」 灯里双手合十而露出微笑,夏树也跟著以灿烂的笑容表示「万岁~」。 (对喔,已经完全进入夏天了呢……) 听著夏树和灯里活泼的交谈声,美樱轻轻吐出一口气。 原本还觉得很遥远,但一转眼之间,再过不到半个月就是暑假了。 对身为高三生的美樱等人而言,这也是一段格外特别的时光。 她们很难不去在意直到毕业之前所剩的时间,实际上也必须采取相对应的行动。为了报考美术大学,美樱个人也计划参加补习班的暑期加强辅导。 在暑假期间,能和夏树、灯里一起玩上几次呢? 她们俩和自己同样隶属于美术社,所以就算放假也会碰头。 只是,想要「想见面就见面」或许仍有点难度。除了必须绘制参赛用的画作以外,她们三人的其中一人,还得协助电影研究社拍摄新的电影。 (……至于人选,应该就是灯里了吧。) 就算不等到放学后的讨论会,美樱也觉得似乎已经能看到结果了。 当然,在目前这个时间点,她们还不确定电影研究社想要的是什么样的作品,所以,夏树、灯里和美樱三人理应同样有著被选上的可能性。 尽管如此,灯里会被选上的预感仍盘据在美樱的心中。 她的才能就是如此优异,也让美樱十分憧憬。 「今天外头有风,我们久违地到中庭去吃便当吧~」 「哇~好棒呢,感觉像野餐一样!」 美樱在座位上发愣的时候,夏树和灯里来到了她的桌前。 她们手上拎著在夏树推荐的日用品杂货店一起买的保冷袋。夏树的是橘色和白色直条纹相间的图案,灯里的则是白色和粉红色点点的设计。 看著色彩鲜艳的便当袋在眼前摇晃,美樱连忙从座位上起身。 「说得也是。如果在树下吃,日晒就没有那么强烈了……」 她捧著浅蓝色和白色格子的便当袋附和,结果夏树一本正经地出声赞同。 「这点很重要!要是一个没注意,头发又会变毛燥了。」 「……啊!」 当夏树正打算干劲十足地到中庭占个好位置时,灯里突然轻轻喊了一声。 脸上原本温和的表情也突然僵硬起来。 (她是想起有什么事了吗……?) 一如美樱所料,下一刻,灯里愧疚地举起双手在面前合十,并表示: 「对不起!我还有点事,你们两个先吃吧。」 「这样啊,我们可以等你回来再一起吃喔。」 美樱也赞成夏树的意见,但灯里只是笑著摇了摇头。 「没关系。我不确定什么时候才会回来,这样对你们不好意思。」 「咦,可是……」 「那我走喽~」 像是要盖过夏树的声音般,灯里摇曳著一头长发离开了教室。 留在原地的两人不禁望向彼此。 「灯里看起来好像怪怪的耶……?」 听到夏树压低音量的问句,美樱也像是说悄悄话般用手掩著嘴回应: 「或许她已经跟别人有先约了。」 「……啊,原来如此。是有男生要跟她告白吧?」 除了是个美少女之外,个性也很不错的这位好友,被男生找出去告白已经可说是家常便饭了。 夏树也会意过来似地点头叨念著:「这样啊、这样啊。」 「像刚才那样没有明说理由的时候,总是被找去告白呢。」 灯里属于比较单纯的个性,也有些悠然自得、不在意他人的地方。不过,她从未主动说出有人向自己告白的事情。 听到美樱的分析,夏树略感佩服地叹了一口气。 「听你这么一说,好像真的是这样呢……你真是观察入微耶,美樱。」 「是……是吗?」 尽管明白夏树是在称赞自己,但不知为何,这让美樱有种坐立不安的感觉。 为了蒙混带过,她只好回以有些僵硬的笑容。 「话说回来,灯里真的很受欢迎耶~」 虽然夏树的语气听起来百感交集,但她并没有在开玩笑,也不是酸葡萄心态。 她想必能够体会好友的苦处,才会做此发言吧。 就算灯里绝口不提,消息还是可能会从被甩的对象或是目击到告白现场的其他人口中泄漏出去,然后扩散开来。 唯一的救赎,或许就是无人因此在背地里说灯里坏话吧。 (因为,无论对方是谁,灯里都会以同样的态度应对呢。) 其实,美樱也曾经目睹过这类告白现场。 对方是跟她们同年级的网球社社长。 另外,虽然是事后才得知的消息,但对方曾在购物时被挖角成为杂志的读者模特儿,参加比赛时,也时常会有其他学校的粉丝来替他加油,是个十分具有话题性的人物。 或许是基于上述的原因吧,他对自己似乎相当有自信。 「不好意思,我没办法跟不熟的人交往。」 那天,美樱返回教室拿忘记的东西时,男方似乎已经告白完毕了。她瞥见婉拒告白的灯里向对方轻轻一鞠躬的身影。 然而,对方并没有因此放弃,反而以感觉驾轻就熟的语气继续表示: 「不然啊,给我一星期时间好吗?你可以在这段期间摸索我们交往的可能性喔。」 「咦?要先决定我们做朋友的时间吗?」 两人的对话有些答非所问,但对方似乎理解了什么而笑出声来。 然后说出──所以,早坂同学才会被说难以攻陷啊。 对方想必也明白灯里并非刻意支开话题吧。那不是出自某种计算,而是她发自内心的疑问。或许正是理解了这一点,那名男同学才会果断选择放弃。 「升上高三之后,告白的人数好像也有些变少,但最近又开始增加了呢。是想在放暑假前赶上所谓的『末班车』吗?对了,春辉好像也说他有被女孩子找出去……」 夏树一边拉开教室的门,一边略为担心地说道。 初次听闻这个消息的美樱,险些因此被拉门的轨道绊倒。 「这……这样啊……」 发现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比想像中仓皇,美樱连忙用手掩住嘴巴。 夏树露出一脸想要大喊「糟糕!」的表情,慌慌张张地挥著双手解释: 「可是……那个啊,春辉拒绝了喔!也是啦,毕竟他满脑子都只有电影嘛。」 和春辉是青梅竹马的夏树都这么说了,应该不会有错。 也因为这样,让美樱不得不思考一个问题── 之后,就算自己跟春辉告白,或许也只会有相同的结局吧。 (……我根本比不过电影啊。) 或许是担心美樱沉默下来的反应,夏树换了个话题开口: 「说到被找出去告白,恋雪同学好像也有了粉丝后援会之类的东西呢。因为不是一对一的模式,所以他经常在社团活动时间被团团包围的样子,真是辛苦他了。」 关于恋雪的话题,美樱也时有所闻。 他的戏剧性变身,甚至还被人半开玩笑地说是一场诈欺。 (虽然这种说法有点过分,但或许也代表大家真的都吃惊不已呢。) 恋雪的变身发生在这个月月初。 在没有任何徵兆的情况下,他突然剪去长长的头发,然后舍弃眼镜,改戴隐形眼镜来上学。 美樱也很惊讶,但她并没有向恋雪表达这样的感想。因为他们虽然是同学,但截至目前,美樱和恋雪并不常交谈。 (在班上,真的跟绫濑同学要好的人,大概也只有小夏了吧……) 尽管夏树本人没有察觉,但美樱认为让恋雪变身的关键,或许正是夏树。 就算只是从旁看著两人向彼此借漫画的交流互动,美樱也感受到了恋雪对夏树的心意。虽然不算是「赶末班车」的行动,但恋雪或许是希望至少在毕业前和夏树告白吧。 「小夏,那你跟濑户口同学有什么进展吗?」 美樱刻意略过恋雪的话题,转而询问夏树的状况。 呜的一声,瞬间语塞的夏树在楼梯前方停下脚步。 片刻后,她嘀嘀咕咕地答道: 「……老样子。优似乎还是以为他只是我的练习对象。」 为了替漫长的单恋划下句点,夏树在上个周末向自己的青梅竹马优告白。 鼓起勇气表达自己的心意固然很好,但在优回应她的告白之前,夏树便因为无法承受紧张感,而脱口说出「这只是告白预演」的谎言。 结果,优相信了她的说法,误以为夏树的真命天子另有他人。 然后夏树在无力化解这个误会的情况下,事态发展成「对著要告白的当事人反覆练习告白」这般复杂的情况。 (我明白小夏沮丧的理由,不过,我还是觉得她很厉害呢……) 对美樱而言,无论是告白,或是不被突发状况击垮而再次挑战的精神,都需要宛如在悬崖边进行高空弹跳那样的勇气。 能够用行动来坦率表现自身心意的夏树,可说是令人目眩的存在。 「美樱,那你呢?」 跟回过头来的夏树四目相接的瞬间,美樱急忙移开自己的视线,同时转移话题。 「……得趁灯里回来前占到一张长椅才行呢!」 看到美樱以此当藉口冲下楼梯,夏树慢了半拍才有所反应。 「咦?啊,等等我啦~」 听著夏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美樱将手贴上自己一下子变得滚烫的脸颊。 (要不要紧呀……我有脸红吗?) 自己的反应可说是显而易见。夏树想必也已经察觉到美樱的心意了吧。 即使不隐瞒,夏树也早就知情了,尽管如此,自己为何还是想要逃避呢? 因为总觉得很难为情。因为夏树跟春辉是青梅竹马。 虽然想得到好几个理由,但美樱也明白这些都并非最关键的因素。 (……像我这样的人,怎么敢说自己喜欢春辉呢?) 无论在哪方面,春辉本来便总是会有超出一般人的表现,也一直是众人注目的焦点。 随著他独力拍摄的电影陆续获奖,升上二年级之后,春辉在女孩子之间的人气也更是水涨船高。 (电影研究社成立的时候,也涌入了一堆想入社的女孩子呢。) 而这些女孩子之所以未能如愿入社,是因为优和苍太顾虑到一如夏树所说的「满脑子都是电影」的春辉,所以巧妙设下一道防御线的结果。在那之后,「电影研究社只收男生社员」这样的不成文规定逐渐传开,女孩子们只好在远方默默守护。 只有夏树跟美樱例外。 从这样的状况来看,夏树身为春辉的青梅竹马,或许还情有可原,但换成美樱的立场,恐怕就很容易招致嫉妒。然而,那些女孩子似乎都相当放心。 因为春辉跟美樱只是普通朋友罢了。 (……这样的距离感,是不是永远都不会改变呢?) 明明就算面对好友也无法坦承自己的这份心意,却又不想一直维持现况。 这般矛盾的想法在内心愈变愈沉重,让美樱不禁叹了一口气。 猛烈的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而脚下的影子,愈是靠近太阳,便愈显漆黑。 高中生涯最后的暑假即将到来。 chapter 2~第2章~ 「喂~班会结束喽~」 伴随著那个熟悉又令人安心的声音,眼前出现某个摇晃的物体。 春辉眨了好几次眼睛,试著让模糊的视野对焦。 「嗳,你有听到吗?」 声音的主人果然是自己的儿时玩伴优。 优朝春辉挥挥手,担心地窥探著他的脸。 「……我听到了。」 「反应超慢!干嘛啦,你又熬夜了吗?该不会一整晚都没睡吧?」 听到优的提问,慢吞吞地开始收拾书包准备回家的春辉停下了动作。 「我有睡啦。回神过来的时候,已经听到窗外传来鸟鸣声,有点吓到就是。」 「你喔……真亏你这样还能长高耶。」 「呃,我才不想被你说咧。直到前一阵子,你不也都是个电玩中毒的夜猫子吗?」 听到春辉的反击,优苦笑著回应:「那已经是三个月之前的事啦。」 升上高三后,优便将片刻不离手的游戏机换成了参考书。以国立、公立大学为目标的他,或许是为了继续社团活动,所以舍弃花在电玩上的时间吧。 「是说,你干嘛特地跑来隔壁班找我?」 「今天不是摄影的日子吗?你应该没忘记我们硬是拜托增井腾出时间来的事吧?要是在这种情况下还迟到,真的很糟糕喔。」 春辉原本还想开口反驳一脸严肃的优,但最后,他还是将喉头的话吞回肚里。 毕竟他可是「前科」累累。 换一句台词会比较好吧?在这个时间点播放背景音乐真的恰当吗?一旦开始思考电影相关的事情,春辉就会停不下来,然后变得再也看不到其他东西。 「等增井准备好之后,马上就开拍吧。」 「这句话是我要说的才对。」 春辉朝马上开口吐嘈他的儿时玩伴笑了笑,然后拎著书包起身。 增井佳奈是优和夏树的同学,隶属于合唱团。文化系社团的社员多半都会持续社团活动直到三月,而她也没有退社,继续著社团活动。夏季和秋季都有大型合唱比赛,对增井而言,现在据说是忙到焦头烂额的时期。 (虽然明白她很忙,但我们这边也无论如何都无法让步啊……) 为了毕业制作而新拍摄的电影,是春辉、优和苍太第一次,同时也是最后一次的合作。 直到之前,社团活动拍摄电影时,都是以春辉为中心。不过,这次则是由苍太撰写脚本,优担任类似制作人的角色,而春辉负责摄影和后制剪接的方式进行。 所以,春辉理所当然对这部作品特别执著。最重要的是,这种崭新的挑战让他兴奋不已。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会无止尽地想要精益求精嘛!) 追加的不只是电影角色的台词。 女主角所描绘的画作,将会成为故事的关键元素全新登场。 至于这幅画,经过昨天和美术社的讨论会后,他们决定委托灯里负责绘制。以「恋爱」为主题的画作,最后究竟会以什么样的面貌呈现出来,著实让春辉期待不已。 「对了,望太呢?」 「被找去生涯规划室了。他说只是去拿个书面文件,很快就会回来。」 两人并排走在走廊上时,优压低嗓音向春辉说明。 他或许是想避免被其他擦肩而过的人听见吧。 原本成绩就很优秀的苍太,将目标放在推荐入学。从本人的态度和老师们的语气来判断,如果顺利的话,想通过校内初试应该没问题。 「再怎么说,推荐入学组也很辛苦呢。」 听到优感慨万千的低喃,春辉不禁露出苦笑。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你也得参加补习班的集训吧,优?」 「也是啦。不过,比起懒洋洋地待在家里,把自己逼得紧一点,反而会让我觉得比较轻松呢。毕竟该做的事情不会改变,所以,倒不如早点完成。」 「啊……因为你是那种会勤奋地把暑假作业写完的个性嘛。」 「然后你就会跑来抄我的绘图日记。」 春辉被优淡漠的语气戳到笑点,忍不住喷笑出声。 优也被他影响而跟著笑出来,两人笑得愈来愈停不下来。 「我们还真是一点都没变耶~」 这句话一半是认真,一半则是「不想改变」的祈愿。 未来,就算各自踏上不同的道路,渐行渐远,包含夏树在内,春辉这四人是儿时玩伴的事实仍不会消失。 尽管如此,春辉也很明白在产生距离后,或多或少的变化将会是无法避免的结果。 (无论是优还是其他人,都不曾问我毕业后的决定呢。) 或许是因为大家都很明白春辉的个性吧。在尘埃落定之前,他不会自己说出口。 如果春辉主动找他们商量,这群友人会愿意倾听,但春辉没有这么做的话,他们便不会过问太多。尽管彼此从未谈论过这些事,但不可思议的是,春辉就是这么觉得。 (这么说来,美樱也没问过我呢……) 关于这件事,美樱只有在升学意愿调查表发下来的那天,在回家路上稍微问过他。 「春辉,你打算升学吗?还是就业?」 「我应该会升学吧。你呢?」 「我大概也是。」 那是一段维持不到一分钟的简短对话。 之后,两人都没再提及这件事。直到决定好未来的出路之前,他们想必都不会得知对方的决定吧。 (……不管怎么说,我们也暂时无法一起回去了。) 『在比赛的作品完成之前,我会跟小夏还有灯里一起回家。 春辉你拍电影也加油哟。』 午休时间即将结束时,美樱传了这样的简讯过来。 不知道是因为很难当面说出来,抑或这是美樱和夏树她们讨论时做出的决定。因为春辉和美樱两人经常较晚离开学校,照理说没必要刻意传简讯通知。 这或许就是她决定专心致志于创作的表现吧。 (这好像是美樱头一次这么全力以赴吧?) 春辉并非没有落寞的感觉,但面对美樱的变化,他打从内心开心。 应该说,他希望自己能从美樱背后推她一把,所以昨天才会给予比较严苛的批评。 樱丘高中的美术社自成立以来,据说几乎没有一年不曾获奖。 其中,又以身为社长的灯里和副社长的美樱格外优秀。她们俩可说是在全校集会时上台领奖的常客。 (不过,美樱虽然有才能,却总是倾向将作品一板一眼地收尾呢。) 连身为外行人的春辉都看得出来,更不用说是大赛的评审们了。 跟时常只拿到佳作的美樱相较之下,灯里多半是争夺冠军宝座的人选。 自由自在的运笔,动与静的区别。 灯里的作品总是能震撼观众的内心,不由分说地散发出压倒性的气势。 最厉害的地方,在于除了评审委员以外,即使是对作画技巧完全没概念的一般人,也能直接感受到灯里的作品所表达出来的力与美。 (我明白艺术并没有什么优劣或输赢。正因为这样,我才会……) 希望美樱能对自己更有自信。 春辉怀抱著这样的想法,出席了和美术社一同开的讨论会。 昨天,先是由身为社长的优向美术社的三人大致说明电影内容。 之后,担任导演的春辉再向美樱等人提出问题。 问题的内容和作品主题「恋爱」有关。 「嗳,你们觉得恋爱是什么颜色?」 「……粉红色之类的?」 率先道出答案的人是夏树。 那是个一如她的画作般坦率又简单明瞭的答案。 「因为也会有苦涩或揪心的感觉,我应该也会用上黑色或蓝色。」 接著,美樱以有些怯懦的语气开口。 听到夏树的答案后,美樱的答案又表现出另一种崭新的观点。春辉深感兴趣地点了点头,但美樱本人不知是否因为缺乏自信,在说出答案之后,她随即垂下头。 (能够从不同的角度来观察事物,明明也是一种很棒的才能啊……) 尽管内心觉得惋惜,春辉仍转而望向尚未回答的灯里。 「我觉得……应该是金色……吧。虽然它闪闪发光,很漂亮,但如果弃之不顾,感觉就会生锈。另外,光芒要是过于强烈,就会因为太刺眼而令人无法直视──我觉得这一点也很像。」 听到灯里的发言,春辉感受到彷佛有人在眼前按下闪光灯一般的冲击。 不是因为这个答案超乎想像,而是因为它跟自己的答案一模一样。 (太炫了,原来也会有这种事啊。) 接著,实际欣赏三人的作品之后,春辉变得更加亢奋了。 获奖的作品多半会被展示在校园里头,所以他也好几次不经意目睹到。 不过,现在摊开在桌面上的这些画作,混入了非参赛用途的一般作品。因此,三人不同的个性也更进一步地呈现出来。 (原来夏树跟早坂平常也会画这些啊……) 感受著内心情绪激荡不已,春辉仔细观赏每一张作品,然后发现了一件事。 只有美樱的画作全都「中规中矩地收纳于画布上头」。 「感觉变得像是笑失败的表情呢,真可惜~」 「可以更大胆挥洒自己的特色啊,为什么要一板一眼地收尾呢?」 就算直接将这样的想法传达给美樱,她恐怕也只会笑而不答。 所以,春辉试著当作是在跟优或苍太说话,大剌剌道出未经修饰的意见。 「该怎么说呢~表情好像很僵硬?」 「虽然作画技术很棒……不过,总觉得有种『范本』的感觉呢。」 倘若是美樱,一定会察觉到自己隐藏在这些批评背后的用意吧。 虽然现在暂时中断了,但他们俩曾经合力创作过作品。春辉意外不擅长用言语表达,再加上他过分仰赖感性,以致于说明总是抽象又难懂,这些美樱都明白。 (我老是依赖著她,一点进步都没有呢~) 当初,提议两人一起进行创作的人是春辉。 由他编写最基础的脚本,让美樱按照脚本内容作画,然后再编织成完整的故事。不断重复这样的作业,并看著作品逐渐成形的过程,让春辉乐在其中。 然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的作品再也没有进展。 因为美樱描绘的画作,和春辉的感性出现了相当大的差距。 虽然无法相提并论,但美樱的画并不如灯里或夏树那样活力四射。取而代之的是诚恳、纤细,就像美樱本人散发出来的氛围。 另一方面,春辉的作风被评论家们形容成「十分犀利」或「来势汹汹的新人」。 他也认为这就是自己的强项,所以有时会刻意磨练这一点。 (可是,这样一来,就无法让美樱的画作发挥了……) 他可以无视美樱的风格,将作品加工成方便自己创作的感觉。这么做绝对会比较有效率,说实话,春辉也数度涌现过这样的想法。 然而,屡次让春辉打消这种念头的,是从画作里呈现出来的美樱的气质。 (嗳,美樱。我也会持续磨练自己,所以……) 春辉没有出声,只是在内心祈祷似地喃喃自语。 至今,一直很想传达出去,却又迟迟无法说出口的那句话,现在也继续等待被听见的那天到来。 窗外的天空今天也依旧一片蔚蓝,散发著灼烧皮肤的热度。 无论是哭、是笑,高中生的最后一个暑假即将到来── ● 开始放暑假后,优随即前往参加补习班的集训活动。 春辉和苍太负责针对初春时期拍摄的影像进行后制剪接,并为了突然变更的最后一幕烦恼不已。 今天,他们也是从早上就窝在社团教室里,一边发出呻吟一边和脚本苦战。 温热的南风和夏蝉的大合唱从敞开的窗户窜入室内。 位于社团教室中央的长桌上,传来成堆纸张被吹动翻页的沙沙声。 「……嗳,春辉。」 才想著听到一阵咽口水的声音,苍太便突然这么开口。 坐于各自的座位上之后,两人已维持了好一阵子的沉默,或许是有点口乾舌燥了吧。 「嗯~?」 春辉漫不经心地出声回应,继续翻阅著手边写满注解,同时又贴满便利贴的剧本。 或许是再也无法忍受了吧,苍太从座位上起身,然后「咚」一声地以双手捶向桌面。 「我觉得现在这种状况真的不太妙耶。」 「等优回来就会帮我们整理啦,不要紧。」 「等不到他回来啦!把你的视线从剧本中抬起来!把教室的样子看清楚再说这种话啦!」 苍太的发言有著前所未见的强悍。 演变成这样的话,他接著就会冲过来摇晃春辉的双肩了吧。这名儿时玩伴很清楚自己如果不这么做,春辉就不会放下手中的剧本。 (该说是在试探彼此,或说是一种习惯呢?) 无论如何,再这样下去,苍太真的会发脾气。 春辉将剧本的一角折起来当作记号,然后懒洋洋地抬起头。 「……喔~这还真是一片狼籍耶。」 位于眼前的长桌桌面,已经变得连木头纹理都完全看不见。 从图书馆借来参考的字典和小说,还有在修正内容后列印出来的一叠叠剧本。再加上一堆随手写下记录的纸张,完全是一片混乱的状态。 「看吧,我不是说过了吗?这样没办法进行作业啊。」 看到双手抱胸、理直气壮地站在原地开口的苍太,春辉试著露出让他放心的笑容。 「可是,乱成一团的只有桌面而已啊。不像我房间,现在连走路的地方都没有呢。」 「所以咧!不对,应该问你怎么又弄乱了?我已经说过不想再帮你打扫了吧。」 原本还以为这番话能打发苍太,没想到成了反效果。 对方狠狠反击之后,春辉无可奈何地望向窗外。 「暑假真的会让人怠惰呢……」 「这句话你在考试之后也说过喔!」 「……好,来整理吧。」 春辉抬起黏在椅子上的屁股,将桌面上散乱的纸张聚集起来。 苍太叹了一口气,很配合地跟著拾起手边捆成一叠叠的纸张。 教室笼罩在蝉鸣声和纸张的沙沙声之中,似乎正在逐渐升温。 两人的交情不至于因这股沉默而尴尬,但在跟美术社举行的讨论会过后,春辉总觉得自己和苍太以及优之间有著某种微妙的距离感。 他悄悄窥探苍太的神情,后者没有抬起头来,只是问了句「干嘛?」。 「……没有,我在想早坂的画作什么时候会完成。」 「啊……噢……灯里美眉她没问题啦!」 苍太一把捏皱手边的纸张,顶著红通通的脸大力主张。 因为实在没什么说服力,春辉又追问了一句:「真的吗?」 「我不是担心早坂出问题啦……不过,你有确实跟她保持联络吗,望太?」 从高一的时候,春辉就知道苍太暗恋著灯里一事。 所以,他才会和优一起决定让苍太来负责联络灯里。 (不过,望太还是老样子,无法和她好好说话呢……) 进入暑假后,主要的联络手段就变成简讯了。即使是无法好好面对面交谈的苍太,应该也能确实达成这项任务才对。 看到春辉直直盯著自己,视线在半空中游移不定的苍太有些为难地低声说道: 「……就算是我,也能跟她传简讯啦,嗯。」 「就是说嘛!我期待听到令人满意的报告喔~」 春辉露出灿笑回应,但苍太却是「呜」一声屏息。 前者不解地歪过头,后者则是叹了一口气表示: 「这么说或许有点刺耳,但我觉得你不要凡事都用自己当基准比较好喔,春辉。」 「啥?」 听到他的意见,春辉只能愣愣地发出疑惑的声音。 苍太仔细地将被捏皱的纸张抚平,然后噘起嘴继续说道: 「嗯,我知道你并不是刻意这么做。但问题就是出在这里呢……总之,关于灯里美眉的创作进度,我希望你不要给她太大的压力咦咦咦咦!」 苍太再次紧紧捏住方才抚平的纸张,瞠目结舌地望著上头的文字。 一头雾水的春辉不禁搔了搔后脑杓。 「我还想说你在讲什么故弄玄虚的发言,结果现在又变成奇特的惨叫声了?」 「因……因因……因为!这个要怎么办啊!」 在春辉眼前摊开的那张纸,文字随著皱皱的纸张扭曲变形,变得难以判读。 春辉眯起双眼,一个字一个字地检视著。 「问……卷……?噢,是校刊社拿来的那个吗?」 樱丘高中的校内报纸,有个轮流为各社团进行特别报导的专栏。 九月分轮到报导电影研究社,所以身为社长的优应该已经将这份问卷填写完毕了才对。 「在放暑假之前,优感觉忙得团团转了呢。这应该还不要紧吧?」 「……不是优,而是你喔,春辉。」 「我又怎么啦?」 「所以说,不是有交代你负责把剩下的部分填完吗!而且,你看这里!」 苍太以手指不停用力戳著问卷某处,感觉纸张都要被他戳破了。 「我说啊,我只看得见你的手指耶。」 「给我闭嘴!这上头写著『结业典礼当天为最后提交日』耶~!」 下个瞬间,社团教室里变得鸦雀无声。 蝉鸣声和运动社团的加油口号传入耳中时,春辉已经全身冒冷汗了。 「收拾整理果然很重要呢。」 「真的是!唉唉,怎么办啊,校刊社那边没问题吗……」 「我跟校刊社的副社长同班,我等一下传简讯给对方。」 春辉接过问卷,为了避免妨碍苍太收拾桌面,他移动到窗边。 这不是自夸,但在收拾整理这方面,他的能力几乎等于零。 春辉悄悄转头偷瞄,发现苍太虽然嘴上不停喃喃抱怨,但仍确实消化著桌上原本堆积如山的纸张。 看著他俐落收拾的动作,春辉在内心暗暗朝苍太膜拜了几下,然后再次将视线移回问卷题目上。 诸如社员人数、活动排程、社团成立理由等基本的问题,身为社长的优和副社长苍太已经填写完了。他们留给春辉处理的,都是一些比较深入的内容。 「第一次拍电影是在什么时候?」 「为什么会想要拍电影?」 「拍电影的魅力在于什么地方?」 眺望著问卷上的问题,春辉想起自己为什么没有马上填完它的原因。 除了一一动手写很麻烦以外,最重要的是,这些问题他根本无从回答起。 (就像习惯或癖好那样,没人会记得是从何时开始养成的吧?) 春辉一开始接触到的爱用机,是祖父母家那台八厘米摄影机。 听说,在懂事之后,他曾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持续拍摄在沿廊熟睡的猫咪母子。 春辉不知道那能不能称之为电影。但对他来说,那同样是自己的作品之一。等意识到的时候,自己就已经捧著摄影机到处跑了,所以,就算问他动机为何,春辉也答不上来。 (就像是理所当然的发展一样嘛。) 他对美樱的感觉也是这样。 曾几何时,他的双眼就已开始持续捕捉美樱的身影。然后,在不知不觉中,春辉发现自己喜欢上她了。 对他来说,美樱不只是「很谈得来的朋友」,而是「想要好好珍惜的女孩子」。 他曾有好几次倾诉心意的机会。 然而,至今仍未将这份情感传达出去,是因为待在美樱身旁的感觉过于舒适。 倘若告白了,可能就会破坏这段绝佳的距离感,然后再也无法复原。 一想到这里,春辉总是不禁在说出口之前紧急踩下煞车。 (现在,存在于美樱和我之间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是友情?还是── 尽管在意得要命,却又因为另一个理由,而让他无法下定决心归纳出答案。 不过,春辉也明白自己只是在找藉口。 (……最没用的人果然是我吶。) 之前,春辉曾对夏树说过「看你这样,真的让人很烦躁耶!」,决定从后方推她一把,替夏树制造和优独处的机会好让她告白。 尽管最后以「告白预演」的形式收场,但夏树确实向前迈进了一大步。 (至于苍太,虽然那个样子,但该行动的时候他还是会行动嘛。) 今天,窗外也能瞥见绫濑恋雪照顾花圃的身影。 他是优和苍太等人的同班同学,春辉也曾跟恋雪一起上过并班课程。 恋雪经常和青梅竹马夏树互相借漫画,所以春辉大概知道有这个人的存在,两人的交情并不算深。 (我记得绫濑是在七月初剪了头发吧……) 虽然不知道契机为何,但绫濑的外型在某天突然出现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对待身边的人事物的态度也慢慢变得积极。 在春辉看来,他似乎有意和原本关系就不错的夏树进一步拉近距离。 对夏树,恋雪很明显怀抱著超乎友谊的感情,而优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 因为有喜欢的人,所以想要改变自己的恋雪。 因为不想破坏这段舒适的关系,所以将心意深深埋藏起来的自己。 虽说没有什么好比较的,但春辉还是忍不住觉得自己很没出息。 「为什么人会喜欢上另一个人呢?」 春辉的低喃被蝉鸣声盖过,没有传入任何人的耳里。 宛如寻找著出口的恋慕之心那样。 ● 感觉到来自他人的视线后,恋雪停下浇水的动作抬起头来。 或许是因为苍太刚才的吶喊声还残留在耳边吧,恋雪望向校舍的最上层。 一如他的预感,有个人影正从敞开的窗户眺望下方。 (是芹泽同学啊。他在看什么呢……) 恋雪环顾周遭,发现中庭除了自己以外空无一人。 他再次向上看的时候,春辉已经转身回到教室里头了。 (难道他是在看这些花吗?) 如果是这样,就很令人开心呢──恋雪这么想著,眯起双眼眺望在浇过水之后变得闪闪发亮的花圃。 这些都是自己小心翼翼照料的花朵。所以,如果它们能够吸引旁人的目光,便相当令人欣慰。再加上对方又是春辉,这对恋雪来说别具意义。 芹泽春辉。 在进入樱丘高中就读之后,恋雪随即听说了这号人物。 尽管不是什么集团领袖,也并非总是独来独往的人,但他就是相当引人注目。就算分到不同班级,恋雪也会自然而然地听到和他相关的情报。 接著,在高一的暑假结束后,春辉身处的状况出现了截然不同的改变。 他偷偷上传到网路的小短片,在网民的口耳相传之下,受到了电影评论家的瞩目。因为这个契机,新闻网站和杂志也开始接连介绍春辉的作品,让他在学校内外都备受关注。 (而且,他似乎还连续获奖好几次,真的很厉害呢。) 说到自己和春辉的共通之处,大概也只有一起上过体育课这件事。 虽然两人不同班,但春辉或许也知道恋雪经常和他的青梅竹马夏树互相借漫画一事吧。所以,在走廊上擦身而过的时候,春辉有时会主动和恋雪打招呼。就算恋雪表现出视线在半空中游移的困惑反应,他仍会说些「今天也好热喔」或是「你借给夏树的漫画,也可以借我看吗?」之类的闲聊,彷佛将恋雪当作交情深厚的朋友一般。 (芹泽同学的这种地方,感觉跟榎本同学很相似呢。) 不只是夏树,苍太和优面对恋雪时的态度,也都和春辉一样一如往常。 就算看到恋雪剪短头发、舍弃眼镜而改戴隐形眼镜,也没有执拗地追问原因或是出言调侃的,大概也只有他们几个了。 (榎本同学跟望月同学是本来就很善良……) 至于优和春辉,则是因为他们原本就确实明白自己的价值所在吧。 正因为不觉得有必要将自己和他人做比较,所以,他们不会涌现藉由贬低别人来获得优越感的想法,也能够以毫无二致的态度对待所有人。 「……像芹泽同学那样的人,一定有勇气向喜欢的女孩子告白吧。」 花圃里满是盛开的向日葵。 向著盛夏的太阳,不断直挺挺地成长的花朵。 chapter 3~第3章~ 夏天逐渐接近尾声。黄昏时分,蝉鸣声中开始混入秋虫的叫声。 一阵凉爽的风抚过颈子,让春辉从笔记型电脑的萤幕前抬起头来。 虽然教室里还亮著灯,但不知何时,原本在一旁修改脚本的苍太已经不见踪影。或许是考量到还留在教室里的春辉,他在离开时才没有关灯吧。 「……糟糕,现在几点啦?」 「差不多是最后放学时间喽~」 听到这个令人意外的回应声,春辉不禁从折叠椅上起身。 从门外探头入内的,是他的班导兼电影研究社顾问的明智咲。身为教授古典文学的老师,却不知何故总是穿著白袍的他,身影清晰浮现在外头的黑暗之中。 「只剩你一个?濑户口跟望月呢?」 明智踩著脚上的拖鞋,啪哒啪哒地走进教室里。 听著令人有些脱力的声响和对方懒洋洋的嗓音,原本暗暗吓了一跳的春辉叹了一口气。 「优去补习班了,望太他……应该是回去了吧。」 「应该?啊~八成又是对方有开口告知,但你却浑然不觉的模式吧?」 面对春辉一如往常没有对自己使用敬语的态度,身为教师的明智并未开口纠正。 除了因为他是春辉哥哥的朋友,所以两人原本就认识以外,主要也是因为明智并不执著这方面的礼仪规范。他顶多只要求春辉「在学校要称呼我为『老师』」而已。 (再说,他看起来根本不像老师啊。) 将双手插进白袍口袋里的明智,现在正用相当感兴趣的表情窥探著笔记型电脑的萤幕。这样的身影,感觉跟春辉等人没什么两样。看起来顶多像还在念研究所的学生,完全没有「大人」的氛围。 尽管不是娃娃脸,却仍会让人觉得他不像个大人,或许是因为明智给人一种捉摸不定、不食人间烟火的印象吧。 (如果要用一句话来形容,恐怕就是「可疑分子」了吧。) 「咦?什么啊~原来你是在确认电影的内容喔。」 (……如果问他「不然你以为我在看什么啊」,就是我输了吧。) 春辉不发一语地关上电脑。明智或许是觉得他的反应很没意思吧,于是将手搭上春辉的肩头。 在春辉挥开他的手之前,明智压低音量再次开口: 「在外头一片乌漆抹黑的状态下,会让男高中生看得一脸认真的东西……就是那个了嘛?」 「我又没问你!」 春辉开口吐嘈,然后挥开明智的手。后者这才嘻皮笑脸地从他的身旁退开。 「要巡教室的话,就赶快去啦。」 「不,明天才轮到我巡逻呢。」 「啥?那你到底来干嘛啊?」 「当然是过来尽一名顾问的责任啊。」 听到明智的嗓音突然正经起来,春辉停下手边的动作,转身望向他。 于是,明智朝笔直凝视著自己的春辉轻轻点头。 「那场大赛,你通过初选喽。」 「……喔~」 「如果能继续过关斩将,摘下冠军就好了呢。」 「……喔~」 「你的反应平淡到让人想问『现在是怎样!』耶。怎么,不开心吗?」 「…………」 最后,挤不出只字片语来回应的春辉不禁屏息。 被告知通过初选的这场大赛,有著他极度渴求的奖品。 夺得冠军的参赛者,将有机会到国外留学。 (就算没拿到冠军,我也打算去就是了。) 话虽如此,如果能透过最不会和周遭的人发生「革命」的方式出国,那就再好不过了。 自己拍摄的电影获得认同,所以能去国外念大学── 倘若是基于这样的理由,除了双亲以外,学校方面也能够接受吧。 至少,比起「以游历各国磨练自己的方式,跑到国外念电影学校」这种计画,前者会遇到的反对一定更少。 (可是,我为什么……为什么现在又开始迷惘了呢……) 「你啊,还是有些割舍不掉的东西在吧?」 这个时间点、这样的发言内容,彷佛看穿了春辉的内心世界一般,让他不禁双肩微微一颤。 明智再次露出嘻皮笑脸的表情,一双眼睛盯著春辉瞧。 「……都跟你说不要这样观察别人了。」 春辉不满地怒瞪回去,但明智脸上的笑意愈变愈深。 就算不开口询问,春辉也明白他的笑容代表著「被我说中了吧?」的意思。 (被咲哥一讲之后才有所自觉,实在让人很不甘心。不过……) 关于自己还有无法割舍的东西,以及那究竟是什么,春辉也大致明白了。 同时他也发现,会在对方指摘之前都未能察觉这一点,是因为自己下意识地去忽略这个事实。 「古人这么说过呢。『后悔莫及』或是『得不到的总是最好』。」 听到对方澄澈的嗓音,春辉抬起头来,发现明智已经走到教室的门前。 他转身望向自己,然后罕见地露出为人师表的表情。 「就是这么一回事。所以,你努力挥洒青春吧。」 什么「这么一回事」啊,前后两句话完全搭不起来嘛。 尽管一瞬间想要这么吐嘈,但春辉最后还是无言地目送明智的身影离开。 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教室,安静到令人不快的程度。 ● 回想起来,今年的夏天也在转瞬之间结束了。 拍完电影的追加场景,准备正式进入后制作业时,新学期也开始了。 同时,制服换季期跟著到来,学生们纷纷将短袖换成长袖。 (感觉不太妙啊,好像只有时间一直在流逝似的……) 春辉走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使劲搔了搔后脑杓的头发。 构思遇到瓶颈的时候,他总是习惯像这样在校内走来走去。 强制将整个脑袋净空一次之后,他觉得答案就会不可思议地浮现。 「电脑也是这样嘛。让剩余空间增加之后,效能就会跟著提升。」 「如果再附加一个能够靠自己返回教室的功能,就完美无缺了呢。」 苍太深感同意地点了点头,而优虽然脸上挂著笑容,眼里却没有笑意。 一旦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为了避免忘记,春辉会当场写下来。因此,他只要离开社团教室,就时常会失踪将近一小时。这种情况下,优和苍太就会跑出来找他。 (他们俩真的很配合我呢~) 为了促进空气流通而拉开一道缝隙的窗户外头,传来棒球社高喊加油口号的声音。 (……在操场上跑步的人又变少了。) 运动系社团在高三学生退休后,就只剩下高一和高二的社员,所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光景。 而春辉等人的电影研究社属于文化性质社团,因此,虽然将社长和副社长的头衔让给学弟,但在毕业之前,他们仍打算继续社团活动。 (毕业吗……感觉好不真实喔~) 目前忙著进行后制的电影,同时也正是他们的毕业作品。 春辉本人比较没有意识到「毕业」一事,但优和苍太则不同。 由三个人合力拍摄一部电影,绝对是很有意义的事情──于是,他们让自己的立场变得比过去更明确,然后积极加入制作。尤其是负责编写脚本的苍太。他以暗恋著即将毕业的学长的高一学生为女主角,完成了一部揪心的恋爱作品。 (……对我来说,这部电影绝对会是个转机。) 最近,每当举起摄影机,或是获奖的时候,春辉内心的焦虑也会跟著变强。 这会不会跟上一部作品没两样?自己拍摄的作品是有意义的东西吗? 愈是思考,彷佛愈无法让镜头对焦,也让自己更加焦虑。而愈是焦虑,就愈会对自身的判断丧失自信。当春辉察觉到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身陷这样的恶性循环之中。 不过,跟那两个人一起努力,应该就能够让他脱离现况。 让春辉轻松穿越自己打造出来的框架,踏入崭新的领域。 (最重要的是,我希望能做点什么来回应他们……) 尽管内心这么想,但他们三人之间却开始出现一种动荡的气氛。 特别是优。不知道他暑假时发生过什么事,感觉说话经常冲著春辉来。 昨天那场讨论会也是。原本是在确认灯里的作画进度,但不知不觉中,话题却变成了各自的恋爱情事。 最先祭出这个话题的人是春辉。 不过,他只是因为听到苍太说灯里是自己的初恋,才会迸出「被初恋弄得灰头土脸的你,也没有资格说别人吧,优?」这句话,并没有其他的用意。 (……不对,这么说是骗人的。) 说实话,他多少有点想让优振作精神的意思。 与其不去确认夏树真正的心意,只是以倍感煎熬的心情当她「告白预演」的对象,还不如坦率向她表白自己的感情。 「话说回来,你跟合田又怎么样啦,春辉?」 「没怎么样啊。不过,她说这阵子暂时没办法和我一起回家了。」 那时候,优或许只是想用美樱的名字来反击春辉吧。 所以,春辉也没有隐瞒,直接道出了事实。不过,美樱其实是在暑假前就传了那封简讯给他,只是他觉得没有必要钜细靡遗地道出一切罢了。 「……是说,你跟合田在交往对吧,春辉?」 「啊,这个问题我也想问呢。」 出乎春辉的预料,优继续追问,连一旁的苍太也跟著加入。 他很明白,就算回答了这个问题,也不会发生任何改变。 因为自己跟美樱之间真的没什么,所以也不需要隐瞒。 至于春辉喜欢美樱一事,优和苍太理应也察觉到了才对。一如春辉也明白他们俩的心意那样,三人混在一起这么久了,就是能知道这些事。 这是个好机会,乾脆承认吧。 虽然这么打算,但内心的另一个自己却随即出声反驳。 优会这样追问美樱的事,是因为他仍处于「会错意」的状态之中。 听到夏树对自己告白,却又表示那是「告白预演」的优,判断夏树的真命天子另有其人。 而春辉似乎也被他列入了真命天子的候选人当中。 (虽然我也觉得「为啥是我啊」,但毕竟对方是夏树。想猜出她的真命天子后补人选,真的很有难度呢。) 夏树的真命天子正是优本人,所以,她理所当然不会和其他男生传出感情方面的八卦。就算经常与春辉等人嘻笑打闹,但周遭的人都明白一行人是青梅竹马,因此也不会特别将这种事挂在嘴上。 然而,夏树不见得会将青梅竹马排除在「对象范围」以外这点,优比任何人都来得清楚。 所以,他才会把春辉列为候选人之一吧。 (是说,他视野会不会变得有那么点太狭隘了啊……) 说得无情一点,优要怎么误会整件事,其实都是他个人的自由。 然而,他没有向夏树表明自己真正的心意,只想透过收集情报的方式来让自己安心。这样的做法,实在让春辉看不下去。 (虽然夏树也用「告白预演」这藉口,在关键时刻临阵脱逃就是了。不过……) 尽管如此,她确实往前迈进了一步。而在不远的将来,夏树必定会「正式上场」吧。 正因如此,春辉不希望优用这种轻松的方式让自己逃避。 「问这个又能怎样?假如我跟合田在交往……不对,假如我说自己喜欢夏树以外的人,你就会放心了吗,优?感到放心,然后就结束了?」 要是夏树的真命天子是我以外的人,你又要怎么办? 你给我去告白啦。不这么做的话,结局不会有任何改变喔。 春辉没有再次出声,只是静静地凝视著优。 相较于此,优同样没有吭声,以有些愣住的表情回望著春辉。 片刻的沉默后,社团教室笼罩在一股紧张的气氛之下。 多亏了苍太,两人的友谊才没有就此决裂。 原本一直在旁静观的他,没有开口责备突然做出挑衅发言的春辉,也没有试图说些打圆场的话。 他只是以一句「你饿不饿?」来改变话题。 (虽然在那之后,优似乎又被绫濑反将一军就是了。) 抵达拉面店后,他们莫名其妙地变成和恋雪四人一起围著桌子坐下的状况。 让这个意外组合实现的,是苍太的那句呼唤声。 「阿雪~!不对,绫濑同学!不嫌弃的话,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吃拉面?」 「啊哈哈,叫我阿雪就可以喽。请务必让我同行吧。」 或许是因为对恋雪的形象大改造相当感兴趣吧,在路上看到对方的背影后,苍太就不禁开口唤住他。 而恋雪虽对这唐突的邀约感到吃惊,还是带著笑容爽快答应了。 对春辉来说,感觉只是一起吃面的同伴多了一个,所以他并没有特别反对。 不过,只有优脸上罕见地浮现了困扰的表情。 基于这样的反应,春辉判断优八成在暑假时和恋雪发生过什么事。认为机不可失的他,重重朝优的背后拍了一下。 「这不正是个好机会吗?你们俩就摊牌把话说清楚吧。」 一如春辉所言,这造就了优和恋雪正面交锋的机会。 众人吃完拉面踏出店外时,恋雪叫住了优,之后两人似乎谈了些什么。 (哎,八成是夏树的事吧……那两个家伙不知道会怎么做啊。) 最有效率的解决方式,就是让夏树从告白预演这个藉口毕业,然后正式上场。 不过,春辉也明白对她怀有这种期待太过强人所难。 夏树同样是他重视的儿时玩伴之一。可以替她加油打气,但不能胡乱怂恿她。 如果恋雪要向夏树告白,那同样也是他的自由。毕竟,谁有权利说出「反正结果已经很明显了,你去告白只会让事情更复杂,所以还是把这份感情掩埋在内心深处吧」这种话呢? 喀哒! 听到突然传来的声响,春辉不禁停下脚步。 或许是一直在沉思的缘故,他一下子无法判断自己身在何处。 环顾周遭之后,挂在教室外头的牌子映入眼帘。 (什么啊,原来是优的班级……) 春辉随意朝里头瞄了一眼,瞥见一个熟悉的包包头出现在那里。 他一瞬间觉得哪里怪怪的,后来发现是因为夏树正坐在优的位子上。 她一动也不动地趴在课桌上。 (喂喂,那家伙该不会在哭吧?) 虽然想离开,但因为很在意夏树的状况,春辉还是踏入教室里。 「夏树?你在干嘛啊?」 或许是突然听到春辉的声音,让她吓了一大跳吧,夏树大喊一声「哇啊!」,然后猛地从座位上起身。 春辉若无其事地观察夏树的脸,没有看到泪水的痕迹。 他暗自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这名青梅竹马手足无措的嗓音传来。 「春……春辉?怎么了,你忘了拿什么吗?呃,不对,我们不同班啊。」 「自己耍笨再自己吐嘈,有劳你啦~是说,你在优的座位上做什么,夏树?」 尽管自己也觉得这个提问很坏心,春辉仍一针见血地开口。 一如所料,夏树的脸蛋瞬间涨红。 因为春辉跟他们不同班,夏树八成以为他不知道这是优的座位吧。她拚命挥舞双手,嘴上支支吾吾地念著「不,那个……我……」试图辩解。 (原来如此……她是故意跑来坐优的位子吗?) 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用意,就不需要慌张成这样了吧。 虽然也可以用「我只是借坐一下啦」或「原来这里是优的座位喔?」之类的说法蒙混过去,但会让夏树这么紧张,理由想必只有一个。 (不过,我也不打算一一吐嘈就是啦。) 既然都来了,顺便把字典拿回去吧──春辉这么想著,并朝优的座位走近。 原本跟优约好在社团活动结束后还给自己,但先过来拿应该也无所谓。 (而且也能当成我在这个时间点踏入他们教室的理由。) 面对尴尬杵在原地的夏树,春辉以手指向优的课桌,示意她让一让。 「顺带一提,我是过来拿一个借给他很久的东西。让我看一下抽屉吧。」 「啊,嗯……」 优的抽屉一如往常的整齐,让春辉随即找到了自己的字典。 从哥哥那里传承下来的这本字典,封面已经相当破旧,一看就知道经常被翻阅使用。在持有人变成春辉之后,内页又多了不少便利贴和注记的纸条,让整本字典变得更加厚重。 「……英日字典?」 「嗯,有个特地出给我的作业,所以需要用到它。」 「对喔!因为你的英文简直没救了嘛,春辉。」 「少啰唆!你也只有现在能说这种话啦。我将来绝对会说得一口流利的英文。」 这段和平常没两样的轻松应答,让春辉听到夏树放心吐出一口气的声音。 想继续佯装一无所知的态度是很简单的事情,不过,昨天的优和恋雪的身影,此时在春辉的脑中闪过。 倘若让夏树告白的时间点被优等人的问题影响,那就太奇怪了。 虽然刚刚才做出结论,现在却又变得在意得不得了。 (从背后稍微推她一把,应该没关系吧……?) 「所以,你的告白预演,现在还没进展到正式上场的阶段吗?」 「……这……这个……我……」 听到春辉突然提起这件事,夏树的肩头轻轻震了一下,很明显地慌张起来。 他曾听夏树提过,进入九月后,因为必须专注在准备绘画大赛上,所以告白预演也暂时中断。不过,只需要静待大赛结果出炉的现在,这样的藉口就不管用了。 夏树自己应该也很明白这一点。 「……对不起,我真没出息。」 看到夏树沮丧地垂下双肩的模样,春辉有些后悔。 (她说的这句「对不起」,恐怕是为了两件事道歉吧。) 真心告白到头来变成告白预演一事,以及自己迟迟未能正式告白一事。 就算这样,夏树其实也没有必要这么老实地道歉。但她或许是认为,春辉在放暑假之前曾经协助自己进行告白,所以就算现在被他念个几句也无可奈何吧。 (没错,夏树就是这种个性呢……) 是个表里一致的「好人」,鲜少怀疑其他人。 虽然本人应该会加以否定,但看在旁人眼里,夏树的脑中似乎没有「他人有时也可能基于恶意而行动」这样的事情。 就像现在,她也认为春辉是因为担心自己,才会提出这种问题。 (……嗯,我的确也有点担心她就是了。) 为了避免夏树再次因为这种误会开口道歉,春辉朝她露齿贼笑。 只要让她认为刚才的提问纯粹是一种调侃就好了。 「不会啊。毕竟你也有适合自己的时机吧。我可说不出『我支持你,所以赶快去痛快地被甩掉吧!』这种话呢。」 「春辉,这不好笑耶。」 夏树一本正经地抗议,但她看起来比刚才轻松不少。 春辉稍微放下心中的大石,然后毫不客气地放声大笑起来。 「……不过,我也没资格说别人就是了。」 听到自己分外苦涩的语气,春辉内心不禁浮现困惑。 看来,他似乎比自己所想像的更在意美樱的那封简讯。 而夏树似乎是为他突如其来的内心话吓了一跳,愣愣地眨了眨双眼。 「我第一次听说耶!原来你也有喜欢的人吗,春辉?」 「对啊,不行吗?」 「没这回事,我支持你喔!」 「竟然马上这么回答啊。」 春辉忍不住喷笑。但夏树并没有跟著笑出来,只是直直盯著他瞧。 这样笔直的视线让春辉有些不自在,于是他「嗯?」了一声,催促夏树继续开口。 「那你为什么没有告白呢?」 「……我想先把现在拍摄的作品完成,不然总觉得静不下心来。」 春辉极其自然地回答,彷佛自己早已预先设想好这样的答案。 夏树自己也用了类似的理由拖延正式告白的时间,所以她看起来似乎也无话可说。她像是试图咀嚼春辉的发言一般,微微歪过头发出呻吟声。 最后,看似找到答案的她,表情豁然开朗起来。 依据长年以来的相处经验,这种情况下,夏树八成又会道出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发言。 春辉暗自做好心理准备,等著她发表冲击性的宣言。 「既然这样,你要不要也来试试告白预演?」 果然是个完全出人意表,又完全让人无法理解的邀约。 怎么会是「既然这样」啊。 无法告白的话,进行告白预演就好了──这是哪门子的发展啊,简直令人跌破眼镜。 无言以对的春辉用听起来有些脱力的嗓音回应: 「……啥?」 「我的意思不是要你先跟对方告白,然后再说那是预演……」 「噢,是要我把你当练习对象?」 「没错!我之前也实际尝试过,不过,虽说是练习,还是会紧张得不得了呢。然后啊,跟对方说出『喜欢』之后……」 至此,夏树顿了顿,以手隔著开襟毛衣轻触心脏所在的位置。 看到她脸上洋溢著无法言喻的幸福,春辉不禁屏息。 「就会涌现『下次一定要真的告白』这样的想法喔。」 「……哦,感觉还不赖嘛。」 在春辉察觉到之前,自己已经自然而然地这样回应夏树。 听到她说对优的真心告白最后变成告白预演时,春辉其实有点失望。再加上之后又得知优真的误以为夏树的真命天子另有其人,这一切甚至让春辉涌现「当初如果说那个告白是开玩笑的,或许还好一点」的感慨。 (说真的,我现在有时还是会这么想呢……) 不过,在夏树的表情之下,他彷佛已经看到了解答。 「为什么人会喜欢上另一个人呢?」 自己脱口而出的这个问题,答案一定是── (这么说来,这好像是我打从出生之后第一次告白耶?)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春辉的心跳瞬间加遽。 明知道这只是一场告白预演,紧张的情绪却一直无法缓和下来。 (……搞什么啊,我其实根本超逊的嘛。) 尽管觉得很没出息,但在承认自己就是这副德性之后,心情似乎也跟著轻松了一些。 在春辉念念有词地练习告白时,他瞥见夏树缓缓走到远方的身影。 她想必是出自于体贴,所以想让春辉独自留在座位上练习吧。 (我是很感激她的心意啦,但这么做其实会带来反效果耶。) 「等等,我准备好了。那就拜托你啦。」 自己连忙开口唤住夏树,声音急切到让春辉想笑出来的程度。 夏树有些吃惊地停下脚步。 「啊,嗯……」 春辉深呼吸,然后一步步拉近和夏树之间的距离。 或许是无法忍受这种紧绷的气氛吧,夏树垂下了头。 「……那个啊……」 尽管只是吐露出短短三个字,嗓音却很明显地颤抖著。 春辉感觉火辣辣的热度窜上自己的脸颊,心脏也跟著抽痛起来。 或许是被他的紧张情绪感染了吧,抬起头来的夏树,同样顶著红通通的一张脸。 (糟糕,我原本想说什么来著?) 春辉的脑袋一瞬间变得空白,原本想好的台词也全都消失无踪。 从口中迸出来的,无庸置疑是他的真心话。 「你或许是误会什么了吧。我喜欢的可不是那家伙……」 不对,这听起来根本像藉口啊。 另一个自己在内心这么吐嘈。因为,这件事同样让春辉一直耿耿于怀。 自从和美术社进行讨论会之后,美樱的样子就变得不太对劲。 那封表示「暂时无法一起回家」的简讯,是否背后也有著「不想跟你一起回家」的意思呢? 「我觉得你不要凡事都用自己当基准比较好喔,春辉。」 苍太曾几何时说过的这句话,再次浮现于春辉的脑中。 那时的他不了解这句话的含意,但现在,春辉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 在那场讨论会中,春辉刻意给予美樱相当严厉的评价。 原本是想藉此从后方推动她前进,但到头来,自己或许只是将美樱逼入死角罢了。 (……其实,我也觉得结果可能真的是这样。) 然而,那时的春辉并不想承认自己的失败。 因为他认为自己最了解美樱。 尽管如此── 就算是这样,春辉的心意也不会改变。 他要好好传达给对方,然后迈出崭新的一步。 「我喜欢的人……是你。」 告白结束的瞬间,教室的门突然「喀哒」地重重晃了一下。 春辉和夏树像是触电般猛地转头,但没看见半个人。 「……是风吹的吗?」 「大概吧。」 这是告白预演结束后的一段意外小插曲。感觉心脏几乎要炸开来的春辉,有些担心地以手轻轻抚上自己的胸口。 他朝夏树瞄了一眼,发现后者也做出同样的动作,两人简直像在照镜子似的。 而夏树也发现了这一点。四目相接之后,他们不禁轻笑出声。 「真不妙啊~原来告白是让人这么紧张的事情。」 「现在才问虽然有点晚,但你是第一次告白吗,春辉?」 「对啊。因为我平常都是被告白的那一方。」 「啥?你还真敢讲耶~」 夏树一如往常地开口反击。方才紧张无比的气氛早已烟消云散。 哈哈大笑的同时,春辉不经意地朝走廊上一瞥── (那是……望太跟……早坂?) 发现外头出现两个熟悉的背影,让春辉不禁瞪大双眼。 他们是否听到刚才的告白预演了?会不会因此而产生误解? 虽然有很多令人在意的事情,但或许只是自己看错了,所以春辉并没有追上去。 (就算听到了,只要之后跟他们澄清误会就行了。) 这时,春辉还没发现自己再次做出错误的判断。 不要凡事都用自己当基准比较好── 在很久很久之后,他才终于真正理解到苍太这句忠告的意思。 ● 迈入秋天后,夜晚的时间也逐渐拉长。 最近,黄昏总是来得相当早,所以放学后也不方便到处闲晃。 大概再过不到一小时的时间,太阳就会没入西山了。 (这样的话,等美樱回到家,天都黑了呢。) 他必须现在马上说出口。 然而,他们俩确实已经许久没有像这样独处了。因此,春辉内心的另一个自己,同时也默默期盼这一刻的每分每秒能长久持续下去。 他朝身旁的美樱偷瞄,发现她正无语地眺望西沉的太阳。 (唉唉~如果有把摄影机带来就好了。) 春辉相当中意从阶梯最上方往下俯瞰的景色。静静眺望这样的风景,是很不错的打发时间的方式。之前,他也数度想用摄影机来捕捉这样的美景。 然而,他未曾让美樱的身影加入这个风景当中。 除了春辉自己会难为情以外,主要是因为美樱本人不喜欢入镜的缘故。 有一次,春辉曾半开玩笑地将镜头转向美樱,结果后者涨红了脸,还露出几乎要哭出来的表情。 「咦?怎么了,你不喜欢被拍吗?」 「该说不喜欢吗……比起我这种拍摄对象,有其他更多值得一拍的东西才对呀!」 看到美樱激动的反应,春辉只好转而将镜头对准天空。 他知道美樱生性害羞,对他人也总是相当客气。 正因如此,春辉才会觉得她的一言一行都让人会心一笑。然而,现在回想起来,在美樱说出「比起我这种拍摄对象」的时候,自己没能确实否定她这种说法,让春辉懊悔万分。 别说什么「比起我这种拍摄对象」啦。 因为我想拍的就是你啊。 就算这么说,或许也无法一下子扭转美樱的想法吧。 尽管如此,用自己的话语,确实将自己的感受和想法传达给对方,是远比春辉所想的更加重要的事情。 (……到头来,就是这种细节日积月累的成果嘛。) 下个星期,电影大赛的结果就会出炉。 在那之前,春辉再一次地前往美术室,向美樱提出一起回家的要求。 他希望自己能不为任何人事物左右,率直地将心意传达出去。 两人的对话已经停顿了好一阵子。 于是,在一次深呼吸之后,春辉下定决心望向美樱。 「春……春辉,你有喜欢的人吗?」 然而,美樱却在这个绝妙的时间点率先丢出问题。 失去开口时机的春辉不禁屏息。 「啊……不是……呃……」 而突然语出惊人的美樱,现在也在自己面前用力地挥舞双手,拚命思索下一句发言。 尽管决定豁出去一问,但在回神之后,或许还是让她相当难为情吧。 (话说回来,我们都没聊过这方面的话题呢。) 面对突如其来的发展,春辉吓了一跳,但也觉得这反而是个好机会。 他调适好心情,然后再次开口。 「嗯,有啊。」 原本还有点担心,但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比想像的更清楚。 这样的话,他的回答应该也确实传入了美樱耳中才对。 春辉刻意忽略狂乱的心跳声,悄悄窥探美樱的反应。 美樱以不太自然的动作抬起头来,水汪汪的双眼像是想要向他倾诉些什么。 (啊,这样不行。) 要是对方先开口说了什么,自己一定会把想说的话硬生生吞回去。 在这样的直觉驱使下,春辉反射性地别过脸去。 「我有喜欢的人。」 春辉再次确实表态。 随后,他先是感受到身旁的美樱屏息的反应,接著才听到她轻声开口。 「啊……这样呀。」 美樱的回应只有这么短短一句。 春辉耐著性子等待片刻,但沉默仍持续笼罩著两人,只有自己的心跳声愈来愈激烈。 (她为什么什么都不说……?) 疑问、期待、不安。 内心的各种情绪凝聚成漩涡,彷佛想从身体里冲出来似地激烈打转著。 春辉按捺著想就此大喊出声的冲动,佯装若无其事的态度问道: 「你呢?」 这次,美樱屏息的反应更明显了。 春辉没有转头,仅移动双眼观察美樱的样子。但因为后者低垂著头,所以没能看到她脸上的表情。 春辉将视线落在地上,不经意地瞥见两人隔著一段微妙距离的手。 (……这段距离,大概是十公分吧。) 约莫是一个拳头的宽度。如果伸出自己的手,应该就能碰触到美樱的指尖。 尽管脑中这么想,春辉却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我连十公分的距离都无法缩短吗……!) 「有呀!」 一瞬间,春辉还不明白美樱说了什么。 他努力眨了几次眼,大脑回路这才重新开始运转。 自己问美樱有没有喜欢的人,美樱回答「有」。 尽管只是很单纯的一问一答,对春辉来说,却是一件相当重大的事情。 (原来她有喜欢的人啊……) 春辉像是再次确认般在内心低喃,然后感觉心脏宛如被人狠狠揪住似地发疼。 他无法呼吸,视野开始扭曲变形。 同时,身旁的美樱突然起身,并拾起搁在一旁的书包。 (嗳,别走啊……拜托你别走……!) 虽然在内心拚命呼唤,但喉咙却只是发出咻咻的呼吸声。 这真的是自己的身体吗? 春辉发不出声音,也无法拉住美樱的手挽留她。 他只是呆坐在楼梯最上层,然后望著美樱逐渐走远的背影。 美樱以轻快的脚步走下楼梯。她像猫毛般柔软的发丝和裙襬随风摇曳著。 踏下第四层阶梯时,她才终于回过头来。 「我想起还有一点事要办,所以就先回去喽。」 「……嗯,再见。」 听到美樱开口,春辉下意识地这么回答她。 自己的声音透过鼓膜传入耳中时,他简直后悔莫及。 (糟糕……我不只笨拙,还是个大白痴啊。) 现在这个瞬间,理应是自己最后的机会才对。 虽然心里很清楚,他却装出通情达理的态度,卯足全力逃进安全地带。 美樱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不知道是真的有急事,或是单纯不想继续待在这里,美樱像是逃跑般飞也似地离开了。 而这样的事实,同时也尖锐地深深刺进春辉的胸口。 「那个人竟然不是我吗!」 美樱的身影完全从视野中消失后,春辉呈大字状往后倒在地上。 秋风抚过他燥热的双颊。 在视野中慢慢扭曲的夕阳,美丽到令人恨得牙痒痒的程度。 ● 「咦,美樱?」 一个呼唤自己的声音从身后被寒风传送过来。 (……是灯里……) 刚才一路奔跑,缺氧的脑袋呈现略为呆滞的状态。 感觉有几分非现实的美樱,缓缓眨了几下眼睛。 眨一眨。再眨一眨。 为了让剧烈的心跳平静下来,美樱不断重复眨眼的动作。 感觉眼角随即溢出温热的液体之后,她连忙伸出手背擦拭。 (不行,不可以哭……) 愈是这么告诉自己,视野就愈是扭曲变形。 如果无法转头面对灯里,至少出声回应她一下。 还是说,装作没听到她的呼唤,继续往前走会比较好? 在美樱无法做出决定的时候,她听到朝自己赶来的跑步声。 「美樱,我们一起回家吧~?」 伴随著柔和的嗓音,灯里以清澈的眸子望向美樱。 在两人四目相接的下一瞬间,灯里屏息,一双柳眉也跟著紧蹙。 (被她看到我在哭了……) 原本强忍的情绪跟著倾泄而出,让美樱的泪腺溃堤。 「不是……我……」 灯里一语不发,静静倾听著美樱噙著泪水的声音。 像是受到那双温柔环抱著自己的手臂鼓舞,美樱哽咽著继续开口: 「他说有喜欢的人了……」 「嗯。」 「我只是在自作多情……」 回想至今的点点滴滴,春辉并没有对自己说出什么关键性的发言。 但不知为何,美樱却不可思议地如此认定。 认为春辉如果有喜欢的人,那个人或许就是自己。 春辉为人很好亲近,同时拥有能够马上和他人打成一片的能力。 但另一方面,他也有无法让别人踏入的领域。 基于这种会在内心明确划分界线的个性,春辉也能敏锐察觉到他人偏好的距离感。所以,他不会让跟自己相处的人感到不快,总是能建构出舒适自在的关系。 (不过,春辉不太常跟女孩子说话呢。) 这是美樱开始和他一起回家之后发现的。春辉和她聊天的话题多半都跟男孩子有关,几乎没听他提及其他女孩子的名字。 会让春辉主动上前攀谈的,大概只有青梅竹马的夏树,还有美樱而已。 说到春辉和夏树的互动……为了督促夏树向优告白,春辉从背后推了她一把。 如果春辉是将夏树视为异性怀有好感,应该就不会这么做了。 依照春辉的个性,就算要声援对方,也会先将自己的心意传达出去才对。听到对方的答覆,并整理好自己的心情后,再来替对方加油。 美樱企图透过这种自以为是的臆测,以及乐观的推论,让自己放心。 然而,仅搜集对自身有利的事实,并不时拿出来检视,并没有任何意义。 现在,美樱终于承认那个自己一直不愿正视的现实。 这两年多以来,她都只是待在春辉的身旁而已。 光是这样就觉得很开心的她,从未多做什么让春辉转过头来看看自己的努力。 「可是,我不想放弃。」 回神过来的时候,美樱发现自己明确地这么表示。 不是「无法放弃」,而是「不想放弃」。 擅自会错意让她相当难为情,所以美樱从春辉的眼前逃开了。 她甚至认为自己已经没有脸再和对方继续相处下去。 尽管如此,美樱的内心却仍残留著如此强烈而确实的情感。 「……嗯,我知道。」 灯里的这句发言,比任何鼓励的话语都要来得有力,让美樱胸中涌现一股暖流。 虽然美樱仍觉得这样的自己很没出息,但心情稍微开朗了起来。 「对了,我家有蛋糕哟!」 「咦?」 听到灯里唐突地改变话题,美樱不禁抬起头来。 低头望向她的灯里,眼中满溢著温暖的光辉。感觉自己彷佛完全被接纳、被认可的美樱,泪水也跟著止住。 「是车站附近那间星屋的新产品喔!你要吃吗?」 「我……我要吃~!」 为了回应灯里的温柔,为了向前迈进,不能再继续哭哭啼啼了。 美樱双手紧紧握拳,强而有力地说给自己听。 「今天放纵自己吃一些甜食,应该也没关系吧。」 跟最喜欢的好友吃很多很多甜食吧。 今晚就不要忍耐,也多吃一碗白饭吧。 好好泡个热水澡,捧著用小铁锅煮热的可可,观赏自己最喜欢的那部电影吧。 像平常那样熬夜,早晨到来之后,就再次展露笑容吧。 美樱这么说服自己,然后一步步往前迈进。 这时,她发现原本和自己并肩行走的灯里不见人影,于是转过身唤道: 「灯里~?」 听到自己的呼唤声之后,美樱看到灯里焦急地擦了擦眼角。 是有东西跑进眼睛里了吗?还是── 「来,快点快点~!蛋糕可不会等人呢。」 美樱刻意忽略灯里前一刻的反应,朝她用力挥手,并再次出声呼唤。 灯里一瞬间露出像是放心的表情,随后又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啊哈哈!那我们就来比赛,看谁先跑到车站吧。」 接近夜晚的天空,浮现取代太阳散发出淡淡光辉的明月。 明天想必也是好天气吧。这么想著的美樱,带著微笑往坡道前方奔跑。 chapter 4~第4章~ 好好宠爱自己的隔天,感觉身心都轻松了不少。 早上原本还有些红肿的眼睛,现在也已经恢复正常。 (全都是多亏灯里呢~) 坐在自己对面的灯里,现在正以极度认真的双眼凝视著素描本。 今天,放学后的美术室里人特别多,也比较嘈杂。但周遭的声音似乎完全没有传入灯里耳中。她仍聚精会神地用铅笔在纸上挥洒。 虽然也想练习一下素描,但美樱却迟迟无法从椅子上起身。 她身旁的夏树似乎也有些坐立不安,双眼不时朝教室大门望去。 不,不只是夏树,聚集在美术室里的社员个个都静不下心来。众人都在等待身为顾问的松川老师踏入教室。 (大家果然都很紧张呢。毕竟终于要公布结果了。) 宣布大赛结果的那个瞬间,无论经历过几次,美樱都无法习惯。 相较于发考卷的时候,这又是一种截然不同的压力。 考试的话,在解题时就能大致感觉到结果是好是坏,也能在交卷后粗估自己的分数。 如果有还是搞不懂的题目,也能去请教出题老师。 然而,如果是绘画比赛,评分标准就令人无法掌握了。 尽管如此,美樱的作品总是获得「不会太糟糕,却也没有特别突出」的评价。 对这一点心知肚明的她,其实也为此烦恼不已。 「虽然作画技术很棒……不过,总觉得有种『范本』的感觉呢。」 春辉在讨论会所发表的感想,一针见血地指出美樱的弱点。 在有规定作画主题的比赛中,美樱多半能表现出一定的成果。 不过,遇上「自由发挥」的情况时,就会让她完全无法动笔,只能束手无策地面对一片空白的画布。 这种时候,美樱总会有种彷佛自己的内在空无一物的深刻感受,也让她因此更害怕。 (……不过,已经不要紧了。) 想改变的话,就必须先正视、接受现实。 另外,努力不懈地持续作画,也是很重要的一件事。 过去那个胆小的自己,应该也有能力脱离负面的轮回才是。 只要内心还有著坚强的意志存在。 教室大门喀啦一声被打开。是松川老师。 看到带著满面笑容的她,有社员获奖的好消息可想而知。 原本嘈杂的美术室一瞬间安静下来,里头的所有学生都静待著老师开口。 「早坂同学、合田同学,恭喜你们!」 松川老师道出灯里获得最优秀奖,美樱获得佳作的结果。 社员一窝蜂地涌向黑板所在处,检视贴在上头的入选名单。 「学姊,恭喜你们。我就知道你们绝对会入选呢!」 「这样一来,连续获奖的纪录又更新喽~」 在学弟妹围绕下,灯里有些腼腆地笑著。 同样露出笑容道谢的美樱,突然察觉到夏树沉默不语的反应。 夏树杵在和他们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彷佛被排除在这群人之外。 (这次的比赛,小夏也有参加对吧……?) 感到不可思议的美樱再次审视黑板上的入选名单。 看到最后一行,然后再回到最上方。 因为怕自己漏看了,美樱又重复检查一次,但仍然没看到「榎本夏树」这个名字。 松川老师曾说过,作画者和比赛之间也存在著契合度。 不知该说是好或是坏,这三年以来,美樱逐渐实际感受到这件事。 好比「有无规定作画主题」会大大影响美樱的成果一般,夏树应该也有不擅长的领域。这次想必只是她跟比赛的契合度不好吧。 (小夏应该也明白这点才对……) 总觉得有种不好的预感。 美樱内心涌现一股难以言喻的不安,于是她继续观察样子不太对劲的夏树。 将视线从入选名单上移开后,夏树缓缓仰头望向天花板。 她的侧脸看起来出乎意料的平静,让美樱不禁屏息。 (……灯里是不是也很在意呢?) 灯里离开学弟妹的包围,和美樱同样对夏树投以关切的视线。 夏树并没有察觉到她们俩的视线,只是转身背对黑板。 随后,她回到自己方才坐的位子上,开始收拾书包。 (咦,她要回家了吗?) 美樱还愣在原地的时候,夏树已经背起书包,快步朝门口走去。 在夏树准备拉开教室大门时,灯里终于出声呼唤她。 「小夏?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看牙医!我忘记预约日期改成今天了。」 「咦?可是你昨天也……」 夏树以有些焦躁的语气打断灯里困惑的提问,说道: 「抱歉,我得走喽!」 「小夏!」 灯里再次出声呼唤,但夏树并没有停下脚步。 在这种距离之下,她不可能没有听到灯里的声音,却还是执意离开。 尴尬的空气笼罩著留在教室里的两人。这时,灯里突然猛地转头望向美樱。 「……美樱,我去追小夏。」 「嗯……嗯。」 她仓促地收拾书包,然后为了追上夏树的背影而冲出教室。 灯里不擅长运动的程度,其实跟美樱不相上下。她不但跑得很慢,除了上体育课的时候以外,也几乎不会跑步。可是,她仍卯尽全力冲刺,试图追上夏树。 (她们俩难道发生过什么事吗……) 印象中,灯里从今天早上就有点不对劲。 不但动不动叹气,还时常发呆。就算听到别人开口呼唤她,做出的反应也总是慢半拍或是很平淡。 到了午休时间,美樱更进一步察觉到灯里的异常。 灯里像是在窥探夏树的反应般,一直定睛凝视著她。 一开始,美樱纯粹以为灯里是认真在倾听夏树的发言。 然而,当夏树将话题带到灯里身上时,后者却迅速移开自己的视线。 尽管如此,灯里仍会以活泼的态度加入对话,所以夏树和美樱也就没有深究理由。 (昨天,我到她家叨扰的时候,灯里感觉还好好的……吧?) 准备离开时,美樱提到了下次约夏树一起去星屋的事。 倘若灯里内心真的对夏树有什么疙瘩,就算没拒绝,应该也会表现出不同反应吧。 (……不对,或许不见得呢。) 仔细想想,那时,灯里脸上的笑容,透露出些许困扰的神色。 「下次也约小夏,我们一起到店里吃吧。」 「……也是呢,如果她愿意的话。」 美樱原本以为那是「如果夏树有空的话」的意思。 不过,如果是她误解了呢? 她们三人都热爱甜食,所以夏树不可能排斥去蛋糕店。 那么,灯里是认为夏树会因为什么而反感呢? 难道那句话的意思是「如果她愿意跟我们两个一起去的话」吗? (不对,这怎么可能呢!夏树没有理由讨厌灯里呀……) 尽管企图否定自己的推理,但想到灯里跟夏树之间可能发生过什么只有她们俩知道的问题,美樱就十分不安,无法完全推翻这样的臆测。 「合田同学,你现在有空吗?」 窝在美术准备室里的松川老师从门后探出头来。 看到她朝自己招手,美樱点了点头。 (老师找我有什么事呢……是要归还作品?还是干部交接的事情?) 樱丘高中的美术社,每年都会在这个时期进行干部交接。 交接时不是采提名制,而是由前一任干部直接指名。身为社长的灯里,以及副社长的美樱,必须参考这次的大会比赛结果,锁定下一届干部的候补人选。 虽然老早就听说过这个制度,但美樱仍觉得身子沉重到令她无法站起。 或许是自己的内心某处仍不想面对毕业吧。 (灯里已经决定好人选了吗……) 关上门之后,学弟妹嘈杂的交谈声被隔绝在外,室内一口气安静下来。 松川老师将一张纸递给美樱,然后露出微笑表示: 「其实啊,我们今年也收到了去绘画教室担任老师的委托呢。」 「是指里民服务中心那间绘画教室吗?」 「没错。去年来上课的那些学生,希望我们今年也一定要继续指导他们喔。」 配合艺术之秋的到来,樱丘里民服务中心每年都会开设短期的绘画教室。 学生的年龄层相当广泛,从幼稚园学生到和祖父母同年代的长者都有。 樱丘高中美术社会指派社长和副社长担任主要成员,以志工的形式参加。去年,担任老师的是灯里、夏树和美樱三人。 (那是我出生之来第一次当老师。虽然很紧张,但也度过了一段开心的时光呢。) 尽管觉得还有很多不足之处,但听到对方强烈希望她们今年继续担任老师,让美樱的胸口涌现一股暖意。 「如何?可以参加吗?」 「好的,请务必给我们这个机会!我会再去问问小夏和灯里。」 为了确认开课日期,美樱开始检视纸张上的说明内容。这时,松川老师突然以平静的嗓音开口问道: 「……如果她们俩这次无法配合,你愿意自己一个人参加吗?」 「咦?」 美樱吃惊地抬起头,和表情相当认真的老师对上视线。 如果像去年那样在十一月开课,即将成为下届社长和副社长的高二社员就会一起参加。这样的话,老师的人数就很充足,理应没有问题才是。 尽管有些不解,美樱仍回答:「是的,我当然会参加。」 「可是,只有我的话,学生们恐怕……」 「嗳,合田同学。」 原本想继续说出口的话语,在美樱看见松川老师的笑容后,瞬间消失在空气中。 感受到难以言喻的奇妙魄力的她,不禁愣愣地凝望著老师。 「你觉得画画开心吗?」 那是个出其不意、直捣核心的问题。 美樱试著在内心寻求答案,但却遍寻不著…… 看到她忍不住低下头的反应,松川老师以温柔的嗓音再次开口: 「如果是老师误会了,就先跟你说声抱歉喽。不过,我总觉得你最近面对画布时,总是会露出很可怕的表情,所以有点担心。」 啊……原来老师都有在看著呢。 虽然这样的感想跟松川老师的指摘有点牛头不对马嘴,但这是最先浮现在美樱脑中的想法。 (……因为我跟她们两个不一样……) 自己不像夏树那样,无法当个总是能缓和气氛的存在,也画不出能让他人展露笑容的作品。 也不像灯里那般天真无邪,同时还拥有足以压倒众人的才华。 不但怕生,个性也不积极,必须躲在友人的身后才能放心。被要求「请自由发挥」时,就会无所适从而迟迟无法动笔。 这样的自己,老师确实看在眼里了。 美樱抬起头来之后,松川老师以温和的语气问道: 「当老师开心吗?」 「……是的。」 尽管声音小得像蚊子叫,但美樱态度坚定地点了点头。 原来,让她喜欢上自己的关键,其实近在咫尺。 (春辉……我终于找到了呢。) 或许,美樱并没有像春辉或灯里那样散发出万丈光芒的才华。 但这就是她。 美樱怀抱著刚诞生到这个世上的小小希望,朝前方踏出一步。 ● 隔天早上,美樱梳洗完毕回到房里时,发现手机收到了两封简讯。 刚打开房门,就看到被自己搁在床上的手机的指示灯不断闪烁,让美樱吃了一惊。 粉红色的灯光,代表著和自己相当亲昵的人捎来联络的通知。 因为不是代表未接来电的绿色灯光,所以应该是简讯吧。 (在这种时间?发生什么事了吗……?) 美樱感到不可思议地按下手机按键,发现寄件人栏位显示著夏树和灯里的名字。 她们俩的简讯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传过来的,而且标题同样是「早安」,内容也都是待会儿一起去上学的邀约。除此之外,夏树指定的收件人是灯里和美樱,灯里指定的收件人则是夏树和美樱。 (小夏跟灯里真是默契十足耶。) 现在,她们俩必定也因为看到对方捎来的简讯,而不自觉地露出笑容吧。 美樱以「我在老地方等你们哟」回覆之后,便提早踏出家门。 来到约好的十字路口时,夏树和灯里已经在那里等著美樱。 美樱不经意地朝手表一瞥,发现距离约好的时间还有十几分钟。 (她们俩明明都是无法早起的人,真是罕见呢。) 虽然没有在简讯里提及,但或许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想说吧。 为了让突然加速的心跳稳定下来,美樱慢慢将颈边的围巾调整好,然后开口向两人打招呼。 「早安~今天早上也好冷喔。」 「昨天很对不起!」 「抱歉让你担心了!」 夏树和灯里同时间做出不同的发言,然后用力地朝美樱鞠躬。 看到两人做出一如教科书那样中规中矩的四十五度鞠躬动作,美樱不禁愣在原地说不出半句话。 然而,发现周遭的视线逐渐往这里聚集之后,美樱急忙伸出手摇晃两人的肩膀。 「呃……咦咦咦?小夏、灯里,你们快点抬起头呀啊啊啊~!」 夏树和灯里望向彼此,看似不太愿意地重新站直身子。 看到两人的视线返回原本的高度,美樱这才松了一口气。 「昨天的事情我完全不在意哟。比起这个,你们今天放学后有空吗?」 美樱没有追问两人道歉的理由,而是直接换了个话题,让夏树和灯里双双露出吃惊的表情。 当然,美樱也想把事情问个清楚。 夏树和灯里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两人现在已经没问题了吗?「不喜欢只有自己被排除在外的感觉,想要彻底了解一切」的想法,无法轻易抹去。 (可是,看到她们的表情……我知道已经没问题了。) 美樱提出别的问题,以取代逼问夏树和灯里的行为。 为了让自己不会因她们而自卑。为了和她们当真正的好朋友。 「小夏,我们三个人一起去星屋吧?」 「……你是说车站附近新开的那间蛋糕店吗?」 「没错没错。那家的蛋糕超级好吃呢~」 或许是回想起蛋糕的滋味了吧,灯里露出十分陶醉的表情。 看到美樱也「嗯嗯」地附和,夏树不禁轻轻「咦」了一声。 「难道你们已经吃过了?」 「嗯,我之前去灯里家叨扰的时候,她请我吃过了。」 「咦~!好好喔~我也想吃!」 活泼的交谈声在澄澈的早晨天空中散去。 这股暌违已久的氛围,果然要三个人聚在一起,才打造得出来。 美樱品尝著幸福到令人快要哭出来的感觉,抬头眺望在晨光之下闪闪发亮的坡道。 ● 放学前的班会结束时,站在讲台上的班导明智开口唤住春辉。 看到他轻轻挥动原本夹在点名板里头的那个白色信封,春辉马上知道对方的用意。 大会的最终审查结果终于出炉了。 「──为什么要来顶楼啊?」 明智领著春辉前往的地方,既不是教职员办公室,也不是生涯规划室。虽然夕阳还高挂在空中,但不时刮来的风已经彻底具有寒意。 春辉缩起身子,瞪著那袭在风中啪哒啪哒飞舞的白袍。 「因为在这里就不怕被别人听到啦。」 「嘴上这么说,但你只是想避开教头,躲到这里来抽菸吧?」 看著明智一踏上顶楼,就在白袍口袋里翻找东西的动作,春辉带著苦笑这么吐嘈他。 听到他这么说,明智挑起单边眉毛,刻意噘起嘴反驳: 「并不是~是糖果啦~」 一如他所言,明智掏出来的是一根棒棒糖。 明智俐落地拆开棒棒糖的包装纸,然后一把将它塞进春辉嘴里。 「喂!呃样嗯危演欸(这样很危险耶)!」 「嗯?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明智一脸得意地敷衍春辉的抗议声。 而且,他还迟迟不拿出自己要吃的糖果。从明智鼓鼓的口袋看来,里头应该还有很多根棒棒糖吧。 (还是说,他的口袋里只剩香菸了?) 因为明智刚刚才否定春辉说他想抽菸的指摘,现在也不好意思再掏出香菸吗? 春辉发现,这种不服输的个性,他们俩实在很相似。 正因为相似,所以也有很多令人不爽的地方。 「……以之言也欸握望爱吧(你之前也给过望太吧)?」 「望爱?噢,你说望月?他有跟你说好吃吧?那可是限量的烤地瓜口味呢。」 (真亏他听得懂我在说什么。) 虽然春辉刻意说得口齿不清,但不知道明智的耳朵有著什么样的构造,竟然正确掌握了句子的意思。这样一来,他的反击就失去意义了。 春辉将口中的棒棒糖咬碎,为了进入正题而再次开口: 「你手上的信封,里头是比赛结果吧?」 「你啊~都说那是限量口味了耶,你应该好好品尝再吞下去吧!」 「啊~真是的~麻烦死了~!快点给我啦!」 春辉从明智手中取走信封,确认上头的字样。 一如他所料,信封上有著大会比赛长长的正式名称,以及「比赛结果通知」几个字。 春辉毫不犹豫地打开信封,抽出放在最外层的那张纸。 「……我毕业后的出路确定了。」 「我说你,真的打算去留学吗?」 明智随即以尖锐的语气开口质问。 (一般来说,这种情况下,应该都会先说声「恭喜」才对吧?) 在春辉沉默不语的同时,明智又继续说道: 「要靠电影混口饭吃,可是相当辛苦喔。一定远远超过你想像的程度。」 「……就读的学系跟将来的职业未必会有关吧?」 听到春辉做此回应,明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刚才的发言,是在替没有自信的自己留退路吧?」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讨厌跟咲哥说话! 为了按捺想要放声大吼的冲动,春辉狠狠掐著自己的手臂。 或许是因为紧张吧,他的指尖冰冷得连本人都吃惊。 (别被对方牵著鼻子走。这只会让他觉得有趣,然后害自己被耍得团团转而已。) 为了切换脑中的思绪,春辉闭上双眼,然后再缓缓睁开。 「……做为参考,我想问一下。你为什么会想当老师,咲哥?」 「这个嘛,为什么呢~」 「你不记得了喔!」 「嗯!啊,不过,如果是继续当老师的理由,我倒能回答你。」 「是什么?」 春辉怒瞪著明智,随后,后者带著满面笑容回答: 「因为你们这些学生很可爱啊。」 「少骗人啦~!」 虽然马上吐嘈反击,但春辉明白这其实无庸置疑是他的真心话。 而明智也彷佛看穿了他内心的想法,没有以肯定或否定回应。 「这是你的未来,所以要自己找出答案喔。」 「我知道。」 看到春辉随即回答的反应,明智对他投以彷佛在质疑「真的吗?」的视线。 就算试图替自己找藉口,听起来也只会更虚假。所以,只要沉默点头就好了。 尽管脑中这么想,但春辉却像是被石化似地杵在原地。 「无论选择了何者,或是选择了什么,都不要归咎于他人头上喔~」 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明智已经恢复成一如往常那种懒洋洋的神情。 然而,他的发言却分外有说服力,让春辉体会到眼前这名人物真的是一位「老师」。 春辉以用力点头的方式取代出声回应。 在明智离开顶楼后,春辉仍无法从原地挪动自己的双脚。 手上的信封里头只塞了几张纸,几乎没有重量可言。现在,也只是在晚风吹抚下,发出轻微的拍动声而已。 (可是,为什么我会觉得它沉重无比呢?) 这是自己在一番努力过后争取到的通往未来的车票。 或许,对春辉来说,正是因为相当重要,才会觉得它格外有分量吧。 脑中虽明白这一点,但困惑却远超过其他的反应,让自己的感情跟不上这样的变化。 「……总之,先到社团教室去吧。」 电影已经进入了后制剪接的阶段,无法靠分工合作来进行。倘若身为导演的春辉不在,优和苍太都没办法续行作业。 春辉像是刻意说给自己听一般喃喃开口,勉强迈开步伐。 夕阳融入蓝色天空的景象出现在视野的角落。 随著夜晚降临,冬天到来,时限也近在眼前。 ● (望太这家伙,感觉好像比平常更心神不宁?) 放学后的社团教室里,目前只有春辉和苍太两人。 就算没有刻意去注意,对方躁动不安的行为举止,还是会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头。再加上苍太每次变换坐姿时,椅子或桌子都会跟著发出声响,因此更令人在意。 如果优也在这里,是否就会不太一样了? 然而,很不巧的是,这周末有一场全国模拟考大会。是他们俩合力将笑著表示「就算现在开始抱佛脚也没用啦」的优从社团教室推出去,所以,现在说这种话也无济于事。 (不过,望太也不是今天才变得怪怪的就是了。) 印象中,这是春辉某天放学后,在教室里对夏树进行告白预演之后开始的。 那天,春辉不经意瞥见和苍太、灯里两人神似的背影,看来那确实就是他们了吧。 春辉从笔记型电脑前抬起头来,悄悄观察苍太的样子。 结果,后者似乎也正盯著他看,两人的视线就这么直接对上。 苍太很明显地吓了一跳,然后猛地撇过头。 看到他一连串再好懂不过的反应,春辉带著苦笑出言调侃: 「你干嘛啊,思春期少年?」 听到春辉露骨的挑衅,苍太带著略为不满的表情转过头来。 而他接著说出口的发言,和这样的表情实在不太相称。 「──我争取到校内的推荐入学的名额了。」 「真的假的!干得好啊,恭喜你。」 「谢谢。不过,你应该……」 「嗯?」 看到苍太支支吾吾的反应,春辉带著笑容挑起一边的眉毛。 虽然大概猜得到苍太想要说些什么,但他想要听本人说出口。 发现春辉一直盯著自己看,苍太只好带著一丝迟疑开口: 「你应该也有什么事情要报告对吧,春辉?」 「……照话题的发展来看,你应该是指值得庆祝的事情?」 「我想是的。」 苍太比春辉所想像的更坦率地承认了。 这下子,换成春辉有些尴尬地将视线移往电脑键盘上。 (呃……这是代表他了解到哪种程度啊……?) 一如平常的习惯,春辉胡乱搔著后脑杓的头发,为了整理现况而拚命督促大脑运转。 他在大会比赛取得优胜一事,应该还没有告诉任何人才对。 明智看起来那副德性,但他绝非是大嘴巴的人。或许是教职员办公室里头的其他老师在讨论时,刚好被苍太听到了而已。 (虽然是迟早得说出来的事情啦……) 因为春辉自己也是大约一小时前才得知这个消息,所以总觉得不太有真实感。 不仅如此,自己无法坦率开心的反应,也让春辉同时感到惊讶和困惑。 (在这种情况下,我能说什么啊?) 虽然也只能据实以告,但春辉还是忍不住用了含糊的说法。 「抱歉。该说是为了讨个好兆头吗……我原本想等一切正式决定后再告诉你们。」 「……这样啊。的确,直到最后阶段的评选之前,没人知道比赛结果会如何发展。如果让大家动辄为自己开心或忧虑,最难受的人应该也是你呢。」 「算是吧。不过,你们能不能接受我这样的做法,又另当别论了吧?」 看到春辉一边说,一边指著自己的眉心,苍太不禁圆瞪双眼。 但他随即明白这是「你都表现在脸上喽」的意思,于是,尽管有些欲言又止地噘起嘴,苍太还是伸手抚平眉心的皱纹。 (望太是有什么在意的事情吗?) 直到目前为止,春辉以个人名义参加了多次比赛。这种时候,他会略过中间发表,只向大家报告最后的结果。苍太应该也明白这件事才对。但他为何会如此执著于这次的比赛? 春辉对苍太投以疑惑的眼神,结果后者以犀利的视线回敬他。 「既然你都已经明白了,那我就开门见山地问吧。夏树要怎么办?」 「……真让人吃惊。怎么连你都说出跟优一样的台词啊,望太。」 「我不小心看到你跟她告白了。那是怎么一回事?」 看到苍太探出上半身逼近自己,春辉耸了耸肩回应。 「噢,我就知道。」 「……啥?」 「因为我那时有看到跟你很像的背影啊。和你在一起的人是早坂吗?」 「你居然说得这么若无其事!灯里美眉她……!」 早坂怎么了吗? 苍太勉强自己咽下后半句话,然后咕哝著再次开口。 虽然不知道理由为何,但他似乎在生春辉的气。 「我再问你一次。那是怎么一回事?」 「是预演啦。毕竟告白会让人很紧张,不是吗?所以,夏树建议我事先练习看看,然后我就拜托她当我的练习对象。只是这样而已。」 「……什……什么跟什么啊!」 「就跟你说是告白预演嘛。」 苍太以双手抱头,然后趴倒在长桌上。 「……所以,意思是……你并没有喜欢夏树吗,春辉?」 「就是这样吧。」 「那么,你怎么不赶快去跟真命天女告白呢?」 这跟你无关吧! 差点想这么反击的春辉,连忙在桌子底下掐住自己的大腿。 指甲陷进皮肤的刺痛感,令他稍微恢复冷静。 尽管春辉的视线让苍太有些怯懦,他仍下定决心乘胜追击。 「噢,我懂了。不是不告白,而是无法告白吗?因为你参加的那场比赛,能够提供到美国大学留学的机会嘛。」 苍太把「无法告白」这几个字说得特别用力,恐怕不是春辉的错觉吧。 春辉感觉体内沸腾的怒意突然间冷却下来。 「……到底怎么样?」 「望太,你有在观察别人呢。而且还会认真替他人担心,是个了不起的家伙喔。」 「不用说这些啦。就算称赞我,我也不会放弃追问你的。」 面对苍太直接了当的态度,春辉也满怀诚意地回答他。 「没有啊,这些纯粹是我的真心话。」 听到他的回应,苍太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 「啥……啥?为求慎重,我还是确认一下好了。这跟我刚才问你的问题有关连吗?」 「……我啊,其实是个只珍惜自己的人。我有时会觉得拍电影以外的事情怎么样都无所谓,而为了拍出好画面,要我做什么都行。」 最后,这就是自己的答案。 不管是睡著还是醒著,自己的脑中全都被电影相关的事情填满。觉得这样的自己很令人无言的同时,春辉也察觉到这正是让他感到幸福的方法。 「提供得奖者留学机会的那所美国大学以电影系闻名。能够在那所学校学习,让我单纯感到开心,也认为这是一个好机会。不过……」 如果说出口,就无法回头了。 正因为明白这一点,原本想接著说出来的话,现在正哽在喉头做垂死挣扎。 然而,听到苍太「嗯」一声回应后,春辉不知不觉地开口了。 「我发现,除了电影以外,还有同样珍贵的事物存在。」 无须他人指摘,春辉也知道这句发言很过分。 现在,在他的心中,电影是最重要的。 然而,一如这样的事实不会有任何改变,他也无法舍弃自己对美樱的情感。 「……你有告诉她留学的事吗?」 尽管春辉用「珍贵的事物」含糊带过,苍太却正确解读了这句话的意思。 虽然他以「她」来代称对方,但苍太想必也已经猜到那就是美樱了吧。 「我没说。一开始,我原本想等结果确定了再告诉她,但后来发现这是不可能的事。要是一个没弄好,我说不定就会直接告白了。」 语毕,春辉无力地「哈哈」乾笑两声。 就算觉得这样的自己很没出息,这也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现在,他不可能比电影更重视美樱,却还是想跟她告白── 这不但是一件荒谬的事,而且还我行我素到极点。 「……突如其来的远距离恋爱,一定会困难重重吧。而且我还不是在日本国内,而是要到美国去呢!被拒绝的可能性,绝对是正常情况下的两倍啊。」 或许是无法维持冷静的缘故,春辉的发言不自觉地偏往自虐的方向。 而苍太只是咬住下唇沉默不语。 「喂~这种时候,你应该要吐嘈我『对能得奖一事,你简直胸有成竹嘛』这样吧?」 拜托你,笑著带过这个话题吧。 尽管怀著这样的希望开口,苍太却给了春辉直捣核心的回应。 「对方也有选择的权利吧?就算你自作主张地设想了一堆未来的事情,到头来,那个女孩子说不定会告诉你『我不介意远距离恋爱』喔。」 不可能。因为美樱喜欢的是别人。 春辉没有回答,只是猛地从座位上起身。 看到苍太有所戒备的反应,他露出苦笑,为了让大脑冷静一点而走到窗边。 「……我刚才说过了吧?到头来,我最珍惜的还是自己。不管是被甩还是远距离恋爱无法顺利发展的情况,我都一样讨厌。」 「因为你不想受伤?」 春辉没有直接回答苍太的提问,只是眺望著窗外的景色继续开口: 「而且,像现在跟你聊这些的时候,我脑中的一角仍思考著电影的事呢。不只是新作,还包括了这次的经验能带来什么样的帮助之类的。」 「你这话很矛盾。不管是被甩,或是远距离恋爱无法顺利发展,应该也都是一种『很好的经验』才对啊。应该能成为创作电影的绝佳养分吧?」 「……我很偏食呢。」 这个藉口听起来更牵强了。 苍太或许是认为就算继续等待,春辉也不会说出真心话,所以乾脆换了个话题。 「对了,举办电影首映会一事,已经正式决定了是吗?」 「……学生会那边已经提出书面文件了。」 电影研究社正在拍摄新作品,而且似乎还是以毕业为主题。 听闻这个消息的学生会,大约在一周前提出「希望能在毕业典礼的前一天举办首映会」的要求。 在毕业典礼前一天,让毕业生和在校生一起观赏以毕业为主题的电影。 在这种过于老套的情况下展出作品,可以想见观众会抱持著先入为主的观念前来。最糟糕的结果,还可能让他们将注意力都放在「毕业」的部分。因为不希望重要的作品在这种状态下上映,春辉一行人原本回绝了好几次,但学生会的热忱也不容小觑。 最后,在表示自己是电影研究社粉丝的学生会长的强力请托之下,他们还是答应举办首映会。 虽说是由学生会主办,但还是必须让教职员会议事先确认电影的内容。 会议审查不见得一次就能通过,也有可能必须重新进行后制剪接。因此,不但必须将原本的工作排程往前挪,制作进度简直可说是火烧屁股的状态。 (是没错啦……我知道的确是这样啦……) 「我有无论如何都想追加进去的场景呢。」 听到春辉的自言自语,苍太「呜!」一声屏息。 虽然大可装作没听到,但苍太还是规规矩矩地出声确认。 「……剩下的工作天数已经不够了耶。你有跟优商量过吗?」 「今天刚好又是晴天,我认为这是最适合拍电影的日子呢~」 「我问你有没有跟优商量过工作排程啦!」 「人生就是要把握当下!望太,把摄影机扛过来吧!」 ● 春辉拉著苍太来到最靠近自家的车站。附近有一座步行可以抵达的公园。 这座位于住宅区里头的公园规模不大,也没有什么游乐器材。被夕阳染成一片橙色的秋千和长椅,在镜头下散发出令人怀念的氛围。 「嗳,刚才是不是有个很像夏树的女孩子走过去啊?」 「是你看错了吧?那种打扮的女孩子很常见啊。」 「不不不,大家穿的制服都一样好吗?我是说,那种发型的女孩子……」 这时,原本还想继续说下去的苍太突然闭上嘴巴。 (怎么?真的是夏树吗?) 春辉随著苍太的视线望去,发现有个面熟的人物站在沙堆游戏区旁。 光是看背影就能认出对方是谁。春辉毫不在意地举起摄影机。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家应该在反方向吧?」 「……对喔。阿望,你跟芹泽同学也都住在这一带嘛。」 春辉一边听著苍太和恋雪的对话,一边调整摄影机三脚架的位置。 这个世界被夕阳余晖渲染的时间,大概只有一小时半。因此,这段期间的摄影工作,可说是在和时间赛跑。 「因为我们家导演说他有无论如何都想加进电影里的场景,所以……」 听到从后方传来的说话声,春辉不禁在内心苦笑。 此刻,苍太一定带著一脸无可奈何的表情,可能还耸了耸肩吧。 恋雪的轻笑声也传入耳里。 「他看起来很忙碌呢。」 「那你呢,阿雪?你在这里做什么?」 「……原本想做点什么,但最后没能做成。」 恋雪的语气突然变得不一样了。 莫名在意的春辉转身面对那两人。 苍太张著嘴愣在原地,恋雪则是以几分揪心的表情望向公园入口。 「嗳,刚才是不是有个很像夏树的女孩子走过去啊?」 苍太方才的发言再次浮现于春辉脑中。 如果并非他看错,那个人真的是夏树的话呢? 话说回来,恋雪又在这座公园里做什么? 「嗳!你刚才说的那句话啊~」 回神过来的时候,春辉发现自己一边锁紧三脚架的螺丝,一边大声问道。 「你说望太跟我『也都』住在这一带,那其他还有谁吗?」 「毕竟你跟濑户口同学感情很好嘛,芹泽同学。果然会在意吗?」 (啥?噢,原来如此。刚才优也在吗?) 对方不仅祭出没必要在此时提及的优的名字,还刻意以带著挑衅意味的方式回应。 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但恋雪似乎相当动摇。 「不不不,你误会啦。因为我的儿时玩伴可不只优一个人啊。」 春辉以这句发言暗示恋雪「你自己把答案招出来了喔」。 一下子未能明白他的意思的恋雪,原本还微微歪过头,但随即又恍然大悟似地轻敲掌心。 「你跟榎本同学也是儿时玩伴呢。」 「没错没错。所以,你说『原本想「告白」,但最后没能做成』是吧?」 「等……等等啦,春辉!就算我们跟夏树是青梅竹马,也不好过问这么隐私的事情吧!」 跟手足无措的苍太相较之下,恋雪像是按捺住自己真正的情绪而露出微笑。 「真要说的话,问题其实不在于告白与否。」 「阿雪!你也不用老实回答啊……!」 苍太忍不住出声制止,但恋雪仍带著笑容继续说道: 「我在什么都说不出口的情况下,就这样目送榎本同学离开了。」 虽然语气很平淡,但恋雪的嗓音中掺杂著憔悴。 语毕,他的强颜欢笑或许已经到极限了吧,恋雪低下头来。 「这应该不是『没能』告白,而是『没有』告白才对吧?」 「我……并不认为她会接受我的感情。可是,我希望至少能够传达给她……就算改变外表、改变外在的自己,看来还是毫无意义可言。」 恋雪像是触电般抬起头来,唇瓣也不停颤抖著。 看到他的反应,春辉不禁咬牙想著「果然是这样吗」。 让恋雪改变的理由,是他对夏树的感情。 (如果他有告白就好了……) 恋雪喜欢夏树,恐怕已经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了吧。 一年、两年。搞不好在进入樱丘高中就读后,就一直怀抱这样的情愫至今。 既然已经注视著夏树这么久,恋雪自然也会发现── 自己心仪的对象喜欢的人是谁。 「因为,我知道自己的心意只会变成她的沉重负担。」 「没有这种……」 在一旁的苍太听不下去而开口。 但恋雪只是缓缓摇了摇头,制止他继续说下去。 犹豫了片刻后,春辉打破沉默问道: 「……因为夏树已经有了喜欢的人是吗?」 「就算对方已经有了喜欢的人,阿雪的心意也不会变成什么沉重的负担!」 听到苍太沉痛的嗓音,恋雪微微蹙眉。 他必定是在这一刻发现了吧。「单恋对象有喜欢的人」这种情况,说的也正是苍太自己。 然而,恋雪没有触及这点,只是轻轻点头。 「或许也有这样的思考方式吧。」 恋雪心中大概已经有答案了。 跟春辉等人巧遇之前,在这座公园里和优以及夏树面对面时,他从各种可能性里头选出了一种。 「如果……」 恋雪突然再次轻声开口。 可是,不知是否后悔说出来,他至此又紧紧闭上嘴。 (装作没有听到,或许会比较好吧?) 事到如今,早已无济于事。如果这么想,早该结束这个话题。 不过,一旦向他人吐露出来的话语,是没有办法收回的。 对恋雪而言,究竟是把自己日积月累的情感倾泄出来比较好,还是── 春辉望向苍太,发现他正默默等著紧闭双唇的恋雪再次主动开口。 他散发出一种卯足全力支持恋雪的氛围。 (……这样啊,说得也是。) 为了恋雪著想,不要再让他将一切往肚里吞,或许是比较理想的做法。 最重要的是,无论他道出什么样的想法,春辉等人都要好好倾听。 于是,春辉也模仿苍太,默默地凝视著恋雪。 无意识地聆听著秋天的虫鸣声时,他感受到笼罩著三人的气氛出现些许变化。 恋雪深呼吸一口气,然后彷佛自言自语般开口: 「我告白的话,这份心意或许能成为她的助力,在背后推动她前进吧。可是,我脑中想像的,是和这个不一样的未来……」 被他人告白时,内心最先涌现的感情,应该是单纯的欣喜。 接著,思考自己是否能接受对方的心意时,就会产生别种感情。 (绫濑应该也明白这一点才对。既然如此,他为何什么都不告诉夏树?) 面对不知第几次造访的沉默,春辉已经不觉得这样的状况令人难受了。 他没有开口,只是等著恋雪下定决心。 听到从附近经过的孩童嬉闹的声音,恋雪的唇瓣跟著微微上扬。 「她是很温柔的人。所以,我觉得她可能会为了无法回应我的感情,而烦恼不已。在拒绝我之后,她的内心恐怕会被一块大石持续压迫著。」 自己的心意,可能会变成喜欢的人肩上的重担。 因为对方喜欢的那个人并非自己。 倘若是数学的证明题,无论是谁,一定都能马上解出来吧。 然而,恋爱是关于人与人、彼此之间心意的问题。 (……绫濑……在察觉到自己的恋情无法开花结果的时候,他是怎么想的呢?) 尽管觉得这种习惯不太好,但春辉还是止不住想像。 会如此为对方设身处地著想,可见绫濑的心思十分细腻。 这样的他,在没有机会告白的情况下失恋了。 (因为过于纤细导致人格崩坏,或是完全舍弃恋爱感情之类的……) 在电影里头,这样的发展并不罕见。 然而,为了极力避免心仪的对象受到伤害,恋雪选择扼杀自己的感情。 (……也有这样的恋爱呢。) 换成自己,又会怎么做呢? 美樱有喜欢的人,自己则是确定要到国外留学。 得不出答案的春辉,抬头仰望已经转暗的天空。 攀升至空中的月亮被云朵遮蔽,没能为大地洒落淡淡的月光── chapter 5~第5章~ 美术准备室被染成淡淡的琥珀色。 寒风从留了一道缝隙的窗口吹进来,让美樱的浏海轻轻飘起。 (已经是放学时间了,差不多得收拾书包才行……) 尽管这么想,美樱却迟迟无法从椅子上起身。 彷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乾的她,只是反覆叹著气。 窗外的花圃里,有著轻柔的色彩在风中摇曳。 红色、白色、粉红色。 美樱眺望著随风起舞的大波斯菊,回想起春辉曾几何时提出的那个问题。 「嗳,你们觉得恋爱是什么颜色?」 在暑假前和电影研究社召开讨论会时,春辉这么问道。 当初,夏树回答粉红色,美樱则是再加上黑色和蓝色。虽然理由是因为有时也会感到苦涩或揪心,但现在,美樱深刻体会到事实的确就是如此。 至于灯里的答案,在美樱怀抱这份无法如愿的感情的同时,她也逐渐理解了。 「我觉得……应该是金色……吧。虽然它闪闪发光,很漂亮,但如果弃之不顾,感觉就会生锈。另外,光芒要是过于强烈,就会因为太刺眼而令人无法直视──我觉得这一点也很像。」 美樱一直掩藏著对春辉的心意,从没想过要传达给本人。 第一次有喜欢的人,让她小鹿乱撞,也觉得光是这样就很幸福了。 关于成为男女朋友之后想做些什么、去些什么地方的假设,美樱也并非完全没有想像过,可是,她总觉得这些情景过于梦幻,似乎不够真实。 无法将自己的心意传达给对方,只是维持著令人舒适的距离,不断延后给出明确答案的时间。 在察觉到的时候,自己跟春辉之间,已经出现了一道巨大的高墙。 美樱无可奈何地抬头仰望开始西沉的落日。藏在心中两年以上的珍贵情感,彷佛全都轻易地从掌心流逝而去。 (一切都太迟了……) 自己去见他吧。 大约一小时之前,美樱这么下定决心,主动走向电影研究社的社团教室。 然而,抵达目的地的她,没有打开门就逃走了。 因为她听见了苍太和春辉的对话。 「我争取到校内的推荐入学的名额了。你应该也有什么事情要报告对吧,春辉?」 「抱歉。该说是为了讨个好兆头吗……我原本想等到一切正式决定后再告诉你们。」 「……这样啊。的确,直到最后阶段的评选之前,没人知道比赛结果会如何发展。如果让大家动辄为自己开心或忧虑,最难受的人应该也是你呢。」 返回美术室之后,两人的对话仍在美樱脑中反覆地播放。 (意思是,春辉拿下比赛的冠军了吗……?) 从「正式决定」、「最后阶段」这些字眼来判断,事实想必是如此没错吧。 春辉的愿望实现了,美樱却无法坦率地替他开心。 因为,倘若她没记错的话── (春辉会到美国去留学呢。) 高一那年秋天,春辉、优和苍太三人成立了电影同好会。 从那时开始,春辉便十分积极地参加各种比赛。美樱想起某天一起回家时,他曾双眼闪闪发光地表示「我听说有一场比赛,会提供冠军到国外留学的机会呢!」。 然后,他的愿望确实达成了。 春辉参加过很多场比赛,但会在这个时期公布结果的,就只有提供冠军留学机会的那个比赛。 (听春辉提及比赛的事情之后,我自己也上网看了很多相关消息,所以一定是这样没错……) 虽然美樱大可直接询问本人,不需要偷偷摸摸地查资料,但她就是无法主动说出口。 第一次听到春辉表示以留学为目标的时候,她也只是被这样的决心所震慑。 在美樱身边,没有其他人能够像春辉那样明确说出毕业后的计画。再加上他放眼的目标还不是日本国内,而是国外,更让美樱感觉他有如另一个次元的存在。 (那时,我真的有察觉到吗……) 定下目标,然后积极开拓前行之路的春辉,以及光是应付当下的生活,就已经用尽心力的自己。 这样巨大的差异,必定会让两人所走的路出现分歧── (……而且,就算说这些,春辉喜欢的人也……) 隔著门板听到的春辉和苍太的对话,提及的不只是毕业后的生涯规划。 还包括了美樱迫切想要得知的真相。 「既然你都已经明白了,那我就开门见山地问吧。夏树要怎么办?」 「……真让人吃惊。怎么连你都说出跟优一样的台词啊,望太?」 「我不小心看到你跟她告白了。那是怎么一回事?」 在那之后,春辉是怎么回答苍太的提问呢? 尽管那是让自己耿耿于怀的答案,但当它即将浮现在眼前的瞬间,美樱却又害怕地逃走了。 (春辉他……告白了呀……) 「小雪~!我们一起回去吧?」 「嗳,不要无视我们嘛~」 中庭传来女孩们的喧闹声。 美樱不经意地朝窗外一瞥,发现一群女学生包围著一个男孩子。 人群中心处的男孩子穿著运动服,双手则是套上了粗布手套。从他的打扮跟前进方向看来,应该是想要靠近花圃吧。 而那些身穿制服的女生,则像是要阻止这个男孩子前进似地团团包围住他。 (她们口中的小雪,应该是绫濑同学吧……?) 虽然不是本人的意思,但这么称呼恋雪的学生为数还不少。 像那样追著他跑的女孩子们也是。 (绫濑同学还是一如往常的辛苦呢。) 现在,围绕在他身旁的女孩约莫有五六个。看到另外又有人影从校舍的方向跑来,美樱不禁叹了一口气。 尽管帮不上什么忙,但基于担心,她忍不住继续观看事态发展。 然而,跑过来的那个人影,并没有加入包围恋雪的行列之中。 她看著恋雪以及那群女孩子,并和他们保持著一段微妙的距离。从美樱所在处看过去有点模糊,但那个女孩子好像是在瞪他们。 (……那个女孩子也是园艺社的吗?) 是因为追著恋雪跑的女孩子挡在路中间,让她无法走过去? 但一旁还有充足的通行空间,应该能让她和这群人擦身而过才对。 (不过,她和绫濑同学穿的服装不一样,所以或许不是社员吧……) 之后才现身的这名少女没有穿著运动服,扎在耳下的短短双马尾在风中摇曳。 如果她不是园艺部的社员,那又跟恋雪是什么关系呢? 美樱转而观察恋雪的反应。或许是发现那名少女了吧,他轻启双唇「啊」了一声。 看来这两人认识。 恋雪没有朝那名少女挥手,或是开口呼唤她,只是朝她露出微笑。那或许是他绝不曾对追著自己跑的女孩子展现的表情吧。 相较之下,那名少女却明显地别过脸去。 (咦?咦咦?) 不同于感到错愕的美樱,恋雪似乎已经习惯了对方的反应。 他苦笑著耸了耸肩,然后像是切换模式般露出认真的神情。 恋雪开口朝包围他的女孩们说了些什么,随后,那些女孩子一脸不情愿地散开,他才终于得以走向花圃。 (那名少女是因为讨厌绫濑同学,所以才会那样瞪他吗……?可是,这样的话,绫濑同学应该也不会对她笑呀?) 从恋雪的个性来判断的话,他应该会代替在周遭追著自己的女孩们,向那名少女轻轻低头赔不是吧。 可是,他刚才却对她露出微笑。 有些在意的美樱再次望向那名少女,发现她的视线紧紧盯著恋雪的背影。 那双落寞的眸子,让美樱明白自己有所误会了。 (啊!她并非讨厌绫濑同学,反而是喜欢他才对呢……) 让少女怒目相向的不是恋雪,而是那群簇拥著他的女孩子。 看到恋雪对自己微笑而别过脸去,是因为这让她害羞。 可是,因为还是很在意,所以视线也忍不住一直追寻著心仪对象的背影。 看著开始在花圃旁作业的恋雪,少女垂下了双肩。 她是因为没有主动攀谈,或是未能同样以笑容回应他,所以感到懊恼吗? 然而,少女看起来似乎不打算放弃。 她像是企图振作精神般「啪」一声轻拍自己的双颊,然后朝恋雪的背影伸出手。 恋雪本人丝毫没有察觉,这种行为可说是不具半点意义。 少女应该也很明白这一点吧。她或许是为了向自己宣言而这么做。 「对喔,说得也是……无法这么轻易就放弃呢。」 美樱吐露出来的字句,缓缓地渗入自己的胸口。 如果能够放弃的话,她老早就选择放开这令人苦闷、煎熬的情感了。 直到现在,光是思考春辉的事情,就让她觉得胸口彷佛被人狠狠掐住。 她无法佯装自己未曾经历过这种痛楚。 (我的心意,必须由我自己来珍惜才行。) 美樱模仿那名少女轻拍自己的双颊,在内心这么低喃。 在风中摆动的大波斯菊没有被拦腰吹断,持续绽放著动人的花朵。 红色、白色、粉红色,各自以不同的色彩摇曳生姿。 ● 在彷佛能听到冬天脚步声逼近的十月底,美术准备室充斥著一股异常热血的氛围。 以带著浓浓黑眼圈的夏树为首,美樱和灯里也拚命挥动著手中的画笔。 在三人手边的,是夏树绘制的漫画原稿。 「我想挑战画完一整篇漫画故事。」 大会比赛的结果发表后,夏树以豁然开朗的态度这么宣言。 一开始,美樱和灯里还以为她是要参加漫画比赛,所以纷纷兴奋地替夏树加油,但这其实并非夏树下定决心的理由。 夏树表示,为了顺利向优告白,她希望能藉此让自己更有自信。 「无论是什么都可以,我想要一个能让自己建立自信的东西。但后来,我察觉到其实并非是『无论什么都可以』。如果不是自己真正想做的事,并努力做到自己也能接受的程度,就没有任何意义。」 如此宣言的夏树,看起来比以前更加光芒四射。 或许是因为她不同于在告白前踌躇不前的美樱,而是勇敢不断向前迈进的缘故吧。 在一阵子之前,夏树虽然也曾表现出郁郁寡欢的模样,但现在的她已经抬起头,以泛著强烈光芒的双眸直视自己的未来。 (……啊,看样子得稍微休息了。) 发现自己握著橡皮擦的手使不上力气,美樱从原稿前方抬起头来。 她望向墙上的时钟,发现在上一次的休息时间之后,又过了一个半小时。 「小夏,要不要休息一下?」 「……咦?啊,嗯!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啊。」 或许是精神相当集中吧,夏树的反应有些迟钝。 而在她身旁显得更加聚精会神的灯里,视线仍然直直落在原稿上头。 「灯里~我们休息片刻吧~」 夏树轻轻摇晃灯里的肩膀后,她才跟著抬起头来。 然而,灯里的视线没有跟夏树的双眼对上。她带著有些茫然的神情喃喃问道: 「……小夏,是你的话,会去游乐园还是水族馆?」 「咦?」 听到突然其来的提问,夏树不禁圆瞪双眼。相较之下,美樱则是恍然大悟地「噢」了一声。 因为美樱前一刻用橡皮擦修改的,正是这样的场景。 「因为你笔下的主角们,还无法决定该去哪里玩嘛。」 听到美樱的解释,夏树似乎也终于理解了。她害羞地表示「要聊自己画的漫画,感觉有点难为情呢」,然后捧起尚未完成的原稿。 「这个嘛~换成我的话……或许……哪里都不会去吧。」 听到夏树的回答,这次换成灯里和美樱大吃一惊。 「为……为什么?变成男女朋友之后,应该会去约会不是吗?」 灯里有些激动地开口询问,美樱也在一旁用力点头。 「好不容易成为情侣,照理说会想一起到处去玩吧?难道游乐园跟水族馆你都讨厌吗,小夏?」 「不讨厌啊。问题不在这里啦。基于我跟优的关系,总觉得好像也没必要现在才特别这么做……」 「你说没必要现在才特别这么做……但你们是男女朋友耶!」 面对继续追问的灯里,夏树以双手抱胸,同时发出「唔~」的呻吟声。 是因为害羞吗?但总觉得夏树看起来不像是在说谎。 既然这样,她为何会说出「没必要特别这么做」这种话? 感到脑中一片混乱的美樱,静静等待著夏树说出答案。 「……我想,可能是因为就算我跟优告白,然后变成男女朋友,我们是青梅竹马的事实也不会改变吧?与其说原本的关系会产生变化,应该说只是多了另一种关系……」 这个出乎意料的回答让美樱瞠目结舌。 这么一说的确如此。夏树跟优是青梅竹马,这是一辈子都不会改变的事实。 就算他们俩开始交往,夏树和灯里、美樱之间的友情也不会因此改变。 不是原有的关系被改写,而是又新增一层关系。 「交往并不是恋爱的终点,之后的每一天,爱恋也会持续下去呢。」 听到夏树带著自信的嗓音,灯里和美樱自然而然地点点头。 (小夏她变了……) 觉得夏树比以往更加耀眼的美樱,不禁垂下眼帘。 对美樱来说,自两人认识以来,夏树就一直是她憧憬的对象。 主动找怕生的美樱攀谈,并邀她加入美术社的人,也正是夏树。 开朗、温柔,同时又能明确表达出自己的意见……在加入同一个社团,让距离一口气拉近之后,美樱几乎每天都有崭新的发现。 得知这样的夏树暗恋著自己的青梅竹马后,美樱打从内心支持她。 另一方面,她同时认为,就算没有自己的支持,夏树也必定能让这段关系顺利进展。向对方告白、变成男女朋友,过著自己憧憬的高中生活。 (我或许是把小夏视为超人看待了呢……) 尽管夏树一直都是美樱的英雄,但在面对恋爱时,她就只是个平凡的女孩。 或许,她也曾在美樱看不到的地方哭泣吧。 (可是,小夏永远都不会放弃。) 青梅竹马,或是男女朋友。 一旦告白,就可能会让持续至今的舒适关系变调。然而,夏树没有选择放弃其中一者,而是选择了能让两者同时持续下去的道路。 无论创作出多么优秀的作品,恋情也不见得会开花结果。 夏树应该也很明白这一点。 不过,为了替自己建立自信,她仍一股脑儿地画著。 (毕竟告白真的很需要勇气呢。) 更重要的是,还需要不受限于成功与否的坚强意志。 夏树在一番努力后锻炼出来的强韧。那是美樱仍无法获得的东西。 (……我也……做得到吗?) 这么自问之后,美樱摇了摇头。 (自问「做得到吗?」是没用的。必须告诉自己「就放手去做吧」、「我想做」才对……!) 这天,在放学回家路上,美樱到美术用品店买了有著红色封面的素描本。 从今天开始,她要将自己最珍贵的时光,点缀于里头的一张张白纸上。 直到春辉踏上旅途的那一天。 chapter 6~第6章~ 终于、总算、好不容易。 在足以用这些词汇形容的状态下,优和夏树之间又多了一层「男女朋友」的关系。 听到优的报告时,春辉和苍太彻底调侃他一番,同时也送上祝福,不过,最关键的两位当事人,相处模式却仍然一如往昔。 虽然春辉和苍太并不引以为意,但美樱跟灯里感觉就不是这样了。 到了午休时间,优和夏树原本打算像过去那样分成男生阵营和女生阵营吃饭,却被美樱和灯里大力建议他们小俩口自己去吃。 不过,优没有坦率地接受她们的建议,仍试著辩解。 「好像让你们担心了,但我们没问题的。该怎么说呢,那个……虽然我们变成了男女朋友,但毕竟之前一直维持著青梅竹马的关系,所以……感觉没办法一下子就改变……又或者该说这样的距离感恰到好处……」 看著优支支吾吾地找藉口的模样,平常文静的灯里开口追问: 「濑户口同学!这是你跟小夏讨论过后决定的吗?」 接著,对话主导权就落到了灯里和美樱的手上。 被她们以再正确不过的理论开导后,优也只能乖乖听话了。 另外,根据春辉的说法,优其实也想跟夏树独处,但又觉得很难为情。所以,灯里跟美樱的发言,说不定反而帮了他一个大忙。 或许也抱持著同样的想法吧,苍太笑著目送夏树和优离开。 目睹好友夏树和终于成为情侣的优牵著手的身影,灯里和美樱似乎感动不已。 看著两人的侧脸,春辉不自觉地开口问道: 「今天我们四个人一起吃午餐怎么样?」 「……咦?四个人是指……」 灯里转过头来,脸上满是显而易见的困惑。 虽然有点在意她的反应,但春辉仍伸出手依序指向在场成员。 「你、美樱、望太还有我。」 语毕,春辉露齿灿笑,但灯里却随即别过脸去。 「这个嘛……我觉得……」 「怎么了?你不方便吗?」 在提问的同时,春辉明白了让灯里有口难言的原因。因为,她佯装在看墙面上的时钟,但其实是若无其事地窥探著美樱的反应。 (嗯,会变成这样也是正常的。) 对春辉而言,在这个时间点开口约美樱,同样是一场赌注。 然而,距离毕业所剩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就算觉得自己没这样的资格,他还是忍不住出声询问。 「竟然一副只有自己豁然开朗的样子……」 苍太的低喃声让春辉因吃惊而双肩微微一震。 从他声音很细微这点来判断,苍太应该不是刻意说给任何人听才对。 正当春辉犹豫著要不要回应他时,苍太用手臂环上他的肩头表示: 「遗憾的是,我们还得继续电影的剪接工作喔,春辉。既然刚才那么爽快地目送优离开,我们就得负责维持进度啊。」 「呜……呃,不过,至少午休时间……」 「至少~?这可是能完成不少进度的一段时间耶。嘲笑午休的人,将来一定会为了它哭泣!这段时间很宝贵喔,所以我们绝不能浪费,要有效利用才行。」 (虽然脸上带著笑容,但这可是他的认真模式呢……) 感觉到儿时玩伴平静而坚定的决心后,春辉任凭自己被他拉著离开。 留在教室里的美樱和灯里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 虽然很想知道,但因为害怕美樱也回避他的视线,春辉最后终究没有回头。 ● 目送夏树等人离开后,灯里和美樱前往美术室。 待吃完便当,两人将一幅幅的画作并排在长桌上。 被拿去展览、以及借给其他学校的作品,全都一口气还了回来。她们俩必须将这些和作品清单一一对照,再跟学校商量安置这些画作的场所问题。 灯里和美樱的作品,已经多到十根手指头无法计算的数量,只能按照顺序慢慢进行。 (像这样全部并排在一起,总觉得有股压倒性的气势呢……) 虽然其中三分之一都是出自于自己的手,但这些毕竟是高中三年份的作品。 面对眼前这些巨大的热情,美樱彷佛被震慑似地深深吐出一口气。 「哇,好怀念哟!」 突然听到灯里开心的嗓音,让美樱从清单上抬起头来。 灯里的视线落在耀眼无比的向日葵田园上。这幅画和暑假前归还的︿那天的樱花﹀一样,是描绘春夏秋冬的四部作品的其中之一。 「我记得这是你高一时画的吧?」 「没错。春天的樱花、夏天的向日葵、秋天的银杏、冬天的山茶花……」 说著,灯里眯起双眼。 她或许正在透过眼前的画布眺望昔情昔景吧。 (我能体会她的感觉呢。当时的心境,想必也一并融入了画作里头吧。) 尽管美樱的作品常获得「像是课本里的范例」这样的评价,不像灯里能创作出才华洋溢的作品,但两人面对画布时的心情,想必都是一样的。 想完成一幅画,不只得花费很多时间,也需要坚强的意志力。 每次下笔,都等于让各式各样的感情融入画布之中。 「……对了,电影用的那幅画作,你也画了樱花吧?」 听到美樱的发言,灯里像是触电般回过头来。 「对呀!我去拿过来给你看,好不好?」 「咦?可是,你不是已经把它交给电影研究社……」 虽然灯里说那幅画在十月之前就已经完成了,但基于春辉等人「希望能让它在电影里头初次亮相」的请托,美樱和夏树至今都未曾目睹过。 看到露出不解表情的美樱,灯里笑眯眯地表示: 「嗯。我曾经交出去一次,但之后又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够,所以就拿回来了。」 美樱还来不及阻止,灯里便踏出脚步跑向准备室。 (灯里是不是忘记春辉他们说过的话了呀?) 美樱有些不安地玩弄著手指,但察觉到某种可能性之后,她的动作瞬间停了下来。 灯里有著「怪怪美少女」的昵称,有时会让人捉摸不定。 然而,她不是会单方面背弃约定的人。 「久等了!就是这幅画,你觉得怎么样?」 灯里将揣在怀中的画布放在一旁的画架上。 美樱带著紧张的心情,战战兢兢地朝画布走近。 「哇……」 目睹画作的瞬间,美樱不禁发出赞叹声。 灯里以细腻的笔触描绘出来的世界,是个和樱丘高中的美术室十分相似的场所。里头有一名穿著立领制服的男学生,正在眺望窗外盛开的樱花。 他的侧脸带著一抹淡淡的忧愁,让美樱涌现胸口被紧紧掐住的感觉。 「按照设定,是电影的女主角画了这幅画呢。」 灯里走到美樱身旁,像是自言自语般轻声说道。 「……她喜欢这个人对吧。」 道出这句话的同时,斗大的泪珠从美樱的眼眶溢出。 一直累积起来的情绪从脸颊滑落,在毛衣上形成点点泪痕。 (啊啊……我果然……) 这几天以来,让美樱极力想要回避的灰暗情感,现在冲破堤防一涌而出。 站在承载著灯里满满心意的画布前方,她已经无法继续说谎了。 看到灯里茫然的反应,美樱轻声表示:「对不起,我突然哭出来。」 前者只是摇摇头,对她投以担忧的眼神。 (……我可以说出自己的真心话吗?) 这么做一定只会造成灯里的困扰。明明理解这点,美樱不希望刻意让她背负重担。 然而,灯里只是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凝视著美樱。 (对不起,灯里……) 于心中再次这么喃喃说道后,美樱哽咽著开口。 「听到小夏跟濑户口同学开始交往的事,我真的非常开心。打从心底涌现『真是太好了』的想法……」 至此,美樱紧紧咬住自己的下唇。 看到她几乎要将自己的嘴唇咬破,灯里连忙出声阻止。 「美樱,你怎么了?」 灯里语气中带著顾虑心情的温柔嗓音传入美樱耳里。 美樱缓缓吸了一口气,吐露出蛰伏在内心深处的漆黑情感。 「……我真的很狡猾。一开始,我的确是为了小夏能跟喜欢的人两情相悦而开心,可是,后来……后来却也为了春辉的恋情没能实现而开心……」 突然,灯里像是要阻止她继续说下去似地伸出双手。 灯里一语不发地紧紧抱住美樱,并轻抚她的背。 在这双温暖的手和规律的节奏安抚下,美樱缓缓闭上双眼,将额头靠上灯里的肩膀。 (谢谢你,灯里……) 美樱感觉到,那些累积在心底的灰暗想法,现在已经和泪水一起流出来了。 等这样的想法全都流掉之后,她一定又能再次抬起头,以笑脸面对夏树和春辉。 不是强颜欢笑,而是发自内心的笑容。 ● 车站通往学校的坡道上种满了银杏树,是当地著名的景观之一。 今年,银杏树染上一片金黄的时期提前,让路过的人们情不自禁地驻足欣赏。 而春辉和优,现在正捧著摄影机悠闲地漫步于此。 「要拍的话,这一带应该不错。等望太来了,我们就开拍吧。」 苍太被找去生涯规划室谈话,所以应该还要花上一点时间。 为了在这段期间完成摄影的准备工作,春辉开始设置三脚架。 这时,优重重的叹息声从他背后传来。 「唉……你真的要拍喔?」 「这不是当然的吗?用旁白来说明时间经过这种做法,我可绝对不接受喔。」 「呃,这个我知道啦。但现在还要修改最后一幕,实在是……」 负责管理电影作业排程的优,露出比以往都更加困扰的表情。 这也是正常反应。至今他们已追加过不少场景,也修改过很多次脚本,所以后制剪接耗费了很多时间。从将电影提交给教职员会议的日期倒著算回来,恐怕很难有好脸色。 「可是啊,以后我们八成没什么机会像这样三个人一起拍电影了耶。这说不定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了,所以我想做到不会留下遗憾的程度。」 那你呢?你不这么认为吗? 春辉没有将这些疑问说出口,只是沉默著望向优。 优再次板起脸孔,然后仰望万里无云的晴空。 「……你说这种话太卑鄙了吧。」 咕哝了一句后,优从外套口袋里掏出记事本。 虽然仍紧皱著眉头,但从他翻开记录电影后制时间和地点的页面,然后再次动笔写了些什么的反应看来,春辉明白优间接赞成了他的意见。 春辉露齿灿笑,以一句「对了」再次开口。 「我好像还没跟你说过嘛。」 「喂喂喂,你还有什么没讲的事情啊?」 看到从记事本上方抬起头,露出一脸「真难以置信」表情的优,春辉笑著摇摇头。 「不,不是我的事情啦。」 「……不然是什么?」 「恭喜你们啊。终于送作堆了呢。」 「呃!咕……咳咳……!」 优像是某种开关被打开似地瞬间涨红脸,然后开始猛咳嗽。 他或许是想反驳「终于送作堆」这种说法,但却挤不出半句话。 春辉带著坏心眼的笑容眺望儿时玩伴罕见的慌张反应,结果优迅速别过脸去。 「不好意思,惊动大家了。」 「语气好僵硬!你未免也害羞过头了吧。」 「吵死啦。你才是呢,可别做出让自己后悔的选择啊。」 「……哈哈,这句建议还真中肯~」 春辉品尝著无法完全咽下的苦涩感情,无力地笑了几声。 (这句话你之前也说过啦。) 在优即将和夏树交往前,春辉向他报告了自己在电影创作比赛拿下冠军一事。 「优,其实你喜欢夏树对吧?既然这样,就多点自信啊。」 面对笑著从背后推自己一把的春辉,优以笔直的视线凝视著他开口: 「……你也是。别对自己的选择后悔了喔。」 那时,还有现在都是。 春辉只能以暧昧的笑容回应他。 因为他明白,无论有没有向美樱告白,自己都会后悔。 如果没有将心意传达出去就前往国外留学,他会因自己当初为何不告白一事而懊恼。 但如果告白了,自己今后也无法留在美樱身旁。 (说实话,我根本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回来啊……) 依照春辉的个性,当大好机会降临眼前,在还没确实将其掌握之前,他绝不会返回日本。他也很清楚自己是这种一板一眼的性格。 (不过,优同样对这一点心知肚明,却还是开口劝我……) 对儿时玩伴隐瞒也没用。优八成已经知道春辉打算不对美樱告白,便出国留学吧。 他是在明白这一点的情况下,要春辉「别对自己的选择后悔」。 (优这家伙,在夏树告白之后,他就改变了呢。) 优原本就是个眼光长远,同时擅长注意小细节的人。所以,他经常担任会议或活动的司仪,或是负责调整安排的工作,不太会强烈主张自己的意见。 而最近,他变得会像这样,确实将自己的想法传达给他人。 (望太也说他找到想做的事情了……) 「啊,找到你们了~!」 正当春辉脑中浮现苍太的脸时,就瞥见本人就从上坡处用力挥著手跑过来。 看到三脚架和摄影机的他发出「呜哇!」的惨叫声,伸出手指问道: 「真的还要追加电影的场景喔?来得及吗?应该来不及吧!」 「「望太,你好吵。」」 听到春辉和优异口同声地吐嘈,苍太露出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并用双手抱住头。 「优,你怎么回事啊?被春辉收买了吗?」 面对苍太痛心疾首的提问,春辉和优不禁面面相觑。 「……我有收买你吗?」 「喔~有啊,用一碗拉面。」 「真假?」 春辉咕哝著「这是我第一次听说耶」时,苍太以天真无邪的表情给他最后一击。 「春辉,那我吃炒饭就可以了。」 「啥~?你们的意思是,我得为了追加场景另外掏钱出来吗?」 春辉不禁吶喊出声,结果优和苍太双手抱胸,以坦荡荡的表情点了点头。 「就算是导演,但一意孤行的做法实在有点说不过去嘛。」 「没错没错!再说,你为什么又想追加场景啊?」 虽然态度很轻松,但苍太和优都对春辉投以极为认真的视线。 春辉明白现在不适合用玩笑话打混带过,于是也做好觉悟开口: 「看到早坂那幅画,让我觉得不修正一下最后一幕,好像不太妙呢。」 「这我可以理解啦,但是……我觉得在这个时间点追加内容,真的有点危险。」 虽然有些支支吾吾,但苍太仍确实道出自己的意见。 优则是在一旁无言地点头表示同意。 (看来,他们并不是因为嫌麻烦才反对喽。) 在后制剪接作业即将进入尾声时,追加新场景或是修改最后一幕,的确很危险。 就算只是其中一小部分,但只要有所更动,便会为作品整体带来影响。要是因为疏忽某些细节,导致电影内容出现兜不拢的地方,整个故事就会有漏洞。 尽管也很明白这一点,但春辉仍不打算放弃。 如果有机会达成,他就会努力到最后一刻。 灯里的画作有著能够让人涌现这种想法的力量。 「作业排程已经挤满了,光是这样,就是很容易出错的状况。这些我都懂啦,可是,看到那幅画的时候,我认为观众可能会觉得这无法和电影结局串连起来。」 听到春辉正气凛然,同时又洋溢著热情的发言,优和苍太不禁屏息。 他们的脑内,想必也浮现了灯里的作品了吧。 一名男学生眺望著窗外盛开的樱花,平静而令人心疼的场景。 这部电影描述的是一名女高中生平淡质朴的恋爱故事。 身为女主角的高一女学生,暗恋著同样隶属于美术社的高三学长。 对方深爱作画,是作品多次获奖的社长,为了让这样的他稍稍回过头来看著自己,女主角比以往更努力地作画。 然而,进展并不如她想的顺利。 在国中时也经常获奖的女主角,现在参赛却屡战屡败,导致她逐渐远离画布。 尴尬的时光不断流逝,某天,她得知了学长毕业后要出国留学一事。 自己是否会在无法告白的情况下,就这样一辈子都见不到学长了? 因为不希望迎向这样的结局,主角再次开始动笔。 最后,终于完成一幅画的她,在毕业典礼的前一天将学长找来社团教室。 「一开始,我原本预定的结局是所谓的『双向单恋』。虽然女主角告白了,但学长顾虑到她的感受,所以并没有接受这个告白……」 「……这样的结局,感觉的确跟那幅画有些出入呢。」 尽管语气有些迟疑,苍太和优也表示同意。 感觉他们的态度软化之后,春辉忍不住吐出一口气。 (剩下的问题就是我了吧……) 电影的剧情和春辉本人目前的状况微妙地重叠,让他感觉心情十分复杂。另两人想必也察觉到了这样的问题,所以才会表现出欲言又止的态度吧。 这并非负责撰写脚本的苍太刻意安排。春辉之前曾听他说过,这部电影的脚本是他在高二那年冬天开始构思的。所以,他不可能预测到目前的事态。一切都只是凑巧。 (这种时候,要是身为导演的我迟疑不决,就会连带让他们无法前进呢。) 春辉吐出残留在胸口的沉重空气,然后抬起头来。 「看到那幅画,学长一定也会察觉到女主角的心意吧?这样的话,最后不是由女主角开口,而是由学长主动告白,感觉会比较自然。」 苍太点了点头,但接著又以一句「可是啊……」开口。 「我认为修改前的脚本也有很说服力啊。因为以后无法陪伴在女主角身旁,所以不愿意接受她的告白──我能理解学长这样的心情。你觉得呢?」 苍太问的是电影的剧情。 他不是在问春辉本人的心意,所以两者不能混为一谈。 尽管大脑确实理解这一点,春辉却无力抑止自己加速的心跳。 明明不知道何时才能学成归国,却想说出要对方等他这种话吗? 为了一圆自己的梦想而出国留学,却要对方为此白白牺牲时间? 至今反覆质问自己的这些问题,再次闪过春辉的脑中。 他所得出的答案一直都是同一个。 为了对方著想,所以什么都不要说出口。 「嘴上说是为了对方著想,但其实只是害怕自己有一天得离开她罢了。」 刚才那是谁的声音? 春辉一脸茫然地望向优和苍太,发现他们都露出吃惊的表情。 (……噢。嗯,是我说的啊。) 虽然慢了半拍才会意过来,但春辉完全不明白自己是抱持什么样的心态开口的。 是基于导演身分发表的意见?是阐述一般人的观念?又或是在吐露自己的真心话? (无论如何,电影和现实都是两码子事情。) 没有必要导出,或是描绘出相同的答案。 现实中的自己所做不到的事情,让电影里头的角色来完成就好。 「就算能巧妙压抑住自身的感情,这份心意也不会消失,不是吗?所以,在最后看到女主角那幅画作时,学长决定放下一切顾忌向她告白,我觉得是比较自然的进展呢。」 春辉像是试著说服自己似地开口。 苍太惊讶地屏息,原本在一旁维持沉默的优取代他缓缓开口: 「……就算无法跟女主角约定未来?」 「明天的事情,明天再去思考就好啦。学长大概也豁出去了吧。」 两人虽然都还一脸欲言又止,但在望向彼此的脸之后,他们同时笑出声来。 「豁出去不就是你最擅长的事情吗,春辉?」 「就算一直想东想西的,到头来,还是会选择这么做呢。」 「……你们还真会说耶。」 春辉也笑著回应,同时感觉整个人不可思议地轻松起来。 现况并没有改变。不过,让这两名儿时玩伴听自己道出真心话之后,光是这样,春辉就觉得他似乎已经找回迷失的自我了。 (……虽然我绝对不会告诉他们这件事就是了。) 春辉露齿灿笑,然后跑向架设到一半的摄影机。 「那就开始来拍追加的场景吧~!」 他豁然开朗的嗓音回荡在坡道上。 度过炎炎夏日之后,逐渐染上一片金黄的银杏树,随风轻轻晃动著枝丫。 ● 最后一幕的追加摄影也顺利结束的时候,春辉被找去生涯规划室。 原本以为是留学文件的填写有问题,但他却接到了出乎意料的委托──樱丘高中每年都会发手册给前来应考的考生,校方希望春辉能接受届时会刊登在其中的采访。 「除了课业以外,本校的社团活动和文艺活动也都经营得有声有色──上头指示要努力宣传这一点呢。所以,你就被选上喽。」 虽然明智这么表示,但春辉老觉得他有可能是基于好玩,才会推荐自己。 首先,他纯粹是因为喜欢电影,才会一直努力至今。春辉完全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可以说给准考生听,又能强调学校优点的人生小故事。 (不过,听说除了我以外,还有另一个学生要接受采访。全丢给那家伙就好了吧?) 一直乖乖坐在椅子上也有点无趣,所以春辉起身走向窗边。 他眺望著校内景观片刻后,室内大门被人打开了。 「打……打扰了。」 「嗨~原来另一个人是你啊,早坂。」 「……芹泽同学……」 春辉轻轻举起手打招呼,但灯里却有些尴尬地移开视线。 (啊~这种反应……所以,之前那次果然是被无视了?) 几天前,在走廊上看到灯里时,春辉也像现在这样举手和她打招呼。 不过,灯里并没有发现他,就这样直接和春辉擦身而过。 因为也没有什么要事,所以春辉便没有再次开口呼唤她。 (我原本以为她只是没听到……) 然而,从灯里今天的态度看来,她可能是刻意在回避春辉。 (对了,我提议四个人一起吃午餐那天,她感觉也怪怪的嘛……) 灯里那时的反应,或许和春辉与美樱之间发生过的事情有关吧。 但因为他不知道灯里究竟了解多少,所以不能没头没脑地开口确认。 继续胡思乱想也不会有帮助。春辉离开窗边,回到房间中央的那张长桌前。 「听说老师们会稍微迟到,我们就坐下来等吧。」 「好……好的。」 犹豫了片刻后,灯里选择在春辉正对面的座位坐下。 春辉用双手环住后脑杓,整个人靠在椅背上。 「应该不至于把我们的大头照刊登在简介手册上吧~?」 「……听说照片只会刊登很小一张,所以反而是采访让我感到比较沉重。」 虽然语气中掺杂著些许困惑,但灯里还是用一如往常的态度回应他。 春辉暗自松了一口气,然后用力皱起眉头。 「对喔,还有采访呢。」 「……呵呵!」 或许是觉得春辉明显排斥的模样很孩子气吧,灯里不禁跟著苦笑起来。 刚踏入房间时的尴尬态度,以及对听到春辉提问时慢半拍的反应,或许都只是因为她太紧张了而已。 (什么啊,原来是这样吗……) 既然明白了这一点,那一切都好说了。 春辉将手肘抵著桌面,以手扥腮轻松地表示: 「算了,我觉得不用想得太困难啦。反正也不是要我们给准考生应考的建议。我们只要表现出自己的高中生活很快乐的感觉,藉此提升准考生的斗志就行了。」 灯里没有出声回应,只是轻轻点头。 (咦……咦?怎么,她果然是讨厌我这个人吗……?) 不同于夏树和美樱,春辉几乎不曾跟灯里一对一交谈过。因此,就算想从态度来判断灯里的好恶,也无法得心应手。 话虽如此,但如果过度顾虑对方,就无法缩短彼此的距离。 于是,春辉笔直望向灯里,直接了当地换了个话题。 「嗳,早坂。谢谢你的那幅画。」 「……咦?」 「就是樱花的画啊。为了协助我们拍摄电影而画的那幅。」 补充说明之后,灯里轻轻「噢」了一声,似乎是理解了春辉的意思。 确认对方已经明白之后,春辉又继续说下去。 「看到你的画,让我决定改写最后一幕了。一开始的结局……该说是双向单恋吗?女主角和学长其实互相爱慕,但最后却没能在一起──这是我原本的设定呢。」 「……你为什么会想改写?」 虽然是问句,但春辉总觉得灯里其实已经知道答案了。 他探出上半身,露齿笑著答道: 「看到那幅画当然会想改写结局吧?明明目睹了希望之光,怎能以悲恋收场呢?」 随后,灯里沉默下来,望向自己搁在桌面上的手指指尖。 春辉的直觉告诉他,灯里是在回想自己描绘那张画的心路历程。 这样的灯里突然让他感觉好耀眼。春辉不禁像是自言自语般说道: 「……看来,你已经掌握到恋爱为何物了呢,早坂。」 第一次看见那幅电影用的画作时,春辉就有这种感觉,现在,他更确定了。 关于恋爱,灯里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答案,所以才能描绘出这样的世界。 想到这点的瞬间,春辉忍不住开口问道: 「如果要你两者择一的话,谈恋爱的时间跟作画的时间,你会选择何者?」 虽然是个唐突的提问,但灯里没有做出困惑的反应,也没有笑著打发他。 她只是平静地垂下眼帘,然后以清晰而坚定的嗓音回答: 「我想,要是以前的我,无论必须舍弃任何事物,一定都会选择作画的时间。」 「哦,那现在呢?」 「现在,我……我会回答两者都想要。」 听到这个意外的答案,春辉圆瞪双眼。 「我还以为你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作画时间呢。不过,原来那已经是过去式了啊。」 春辉很明白自己的发言掺杂著责备的语气。 不过,他已经没有余力去修正这句话了。 (……我或许很寂寞吧。) 他擅自将灯里视为自己的同类。 尽管拥有家人、朋友和其他珍贵的事物,同时也有让自己热中到废寝忘食的东西。 那样东西轻易超越了所谓「嗜好」的范围,「强迫」春辉选择它。 无论何时,它都会持续占据脑中的某个角落,迫使春辉不停思考作品的事情,最后,甚至让他感觉自己和周遭的人之间出现一条看不见的分隔线。 除了自己以外,他自以为是地认为灯里应该也明白这种感觉。 「你刚才的质问……就算不是从恋爱或作画之中二选一,我想,我也不会只选择作画。因为画画已经是我这个存在的一部分了。」 灯里澄澈的嗓音撼动了紧绷的空气。 因为是自己的一部分,所以无从比较──听到她这么回答,春辉淡淡「噢」了一声。 (什么啊,她果然跟我一样嘛。) 对灯里来说,作画等于「自己的一部分」。 这句话彷佛对春辉施了魔法,让他变得自由。 (啊~什么嘛……果然是我胡思乱想太多了。) 春辉让视线在半空中游移,然后搔了搔后脑杓,轻声笑著表示: 「我们的意见果然很一致呢。」 过去,提出「恋爱是什么颜色」这个问题时,灯里的回答让他感觉遇见了和自己拥有相同感性的人,也因此相当开心。 而现在,春辉的心情比那时更要来得舒畅无比。 「芹……春辉同学!」 「是……是!」 突然听到对方大声呼唤自己,春辉不禁一瞬间从椅子上弹起。 (怎么回事?她刚才叫我的方式,好像跟以往不太一样……) 虽然反射性地出声回答,但春辉仍有种难以言喻的异样感。 正当他感到不解时,灯里以笔直的视线望向春辉表示: 「请和我当朋友吧!」 (咦?朋友?) 灯里一连串的意外发言,让春辉完全僵在原地。 静待他回答的同时,灯里仍没有移开自己的视线,静静地凝视著春辉。 (这下不太妙耶……要是我又误会了,可能会被打击到一蹶不振呢……) 尽管愈来愈困惑,春辉仍老实道出自己的想法。 「呃,我觉得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吧……」 听到春辉的答案,灯里软绵绵地瘫倒在椅子上。 这是个足以让她全身无力、答非所问的回答吗? 「咦,怎么,只有我觉得我们是朋友吗?」 春辉连忙开口确认,结果灯里露出大梦初醒的表情,将上半身往前倾激动地回答: 「不是的。谢谢你!」 目睹灯里脸上灿烂的笑容,让春辉感觉自己的视野彷佛一瞬间清晰起来。 (……我也试著向美樱表达心意吧。) 就像灯里方才所做的,透过「友情」这种说法,美樱应该也比较容易接受才是。 以友人的身分,向美樱坦承毕业后会去美国留学及一直很喜欢她的画作,或许不错。 这样一来,春辉觉得他好像也能原谅自己了。 (要说的话,就在毕业典礼之前说吧。) 既然不是告白,那无论今天或明天说都无所谓。 然而,这么做的话,反而会让春辉更煎熬。 自己对美樱的感情,已经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满溢出来。这种状态下,春辉无法在毕业典礼之前和她维持普通朋友的关系。 出发到美国的倒数计时已经开始了。 希望毕业典礼早点到来。 只有一分钟也好,希望能待在美樱身边更久。 春辉在内心怀抱著相互矛盾的愿望,决定加倍珍惜所剩不多的高中生活时光。 ● 将仔细熨烫好的制服衬衫挂上衣架之后,美樱轻轻叹了一口气。 明天,是自己最后一次穿这件制服。 (总觉得三年一转眼就过去了呢……) 等到夜晚过去、白天到来,就是毕业典礼举行的日子了。 她从没想过,从祝贺他人毕业的在校生,变成被他人祝贺的毕业生,竟是如此不同。 印象中,国中毕业的时候,自己好像没有像现在这么紧张。 (因为,除了毕业典礼以外,明天还有「那件事」要做嘛。) 美樱转头,放在书桌上的一本红色封面的素描本映入眼帘。 那天,夏树为了建立自信而努力画漫画的身影,让受到鼓舞的美樱也开始在素描本里头作画。今晚,她终于填满了最后一页的白纸。 美樱深呼吸一口气,将手伸向那本素描本。 为了能够多画几张,她选择了比较厚的一本,但因为这本素描本有著精美的封面,所以看起来也有点像日记或是绘本。 (不知道春辉会不会收下呢……) 得知春辉毕业后就要离开日本,美樱希望送他一份能够留下回忆的东西。 而她的选择,便是透过自己的画来记录那些值得纪念的时光。 希望春辉在翻页的同时,高中三年的点点滴滴也会跟著鲜明浮现在脑海中。 快乐的事、开心的事、痛苦的事、懊悔的事…… 自己曾几何时对灯里倾诉的想法,也毫不隐瞒地收录在这本素描本里头。 要说让美樱放不下的东西,就只有那部迟迟未能完成的短片了。 在春辉即将去留学的情况下,完成的日子恐怕会更遥遥无期。 (……不过,总有一天一定会……) 接著,美樱为素描本进行最后一道手续──像是对它施魔法般轻声咏唱「咒语」。 然后,她将素描本揣在怀里,向里头的回忆表示: 「要保密哟。」 ● 那天转眼就到来了。 在阴天持续了好一阵子之后,今天是久违的晴朗天气。 (或许因为今天是毕业典礼,所以老天爷也好心配合吧。) 春辉靠在位于校舍后方的樱花树树干上,茫然地这么想著。 『在毕业典礼开始前,能给我一点时间吗?』 一大早,他传了这样的简讯给美樱,也随即收到对方的回覆。 『嗯,我也有东西想要拿给你。』 在没能询问是什么东西的情况下,两人只约定了时间和地点就结束了简讯的往来。 尽管春辉已经许久没和美樱传简讯,但两人的互动仍相当自在,彷佛从未出现过空白期。光是这样,就让春辉的鼻子微微感到酸楚。 (啊啊……今天真的就是最后了。) 再次体认到这个事实的瞬间,春辉的心又开始躁动不安。 和美樱离别的时刻近在眼前。 尽管明白这一点,这样的事实仍紧紧勒住春辉的胸口。 必须和优、苍太或夏树分离一事,从未让春辉感到不安。四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儿时玩伴。那些共度的时光,让春辉深信他们的关系不会因为时间或距离而变质。 而在上高中之后认识的灯里或恋雪,未来在某天、某个地方重逢的时候,春辉认为自己也能像现在这样和他们有说有笑。 说不定,在许久不见的这段时光加温之下,他们更能相谈甚欢。 (可是,美樱就──) 春辉总觉得,和她分离的时间愈久,自己就会愈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想必是因为两人在关系微妙的状态下分开的缘故。 所以,他今天必须在这里做个了断。 「早安,春辉。」 突然听到美樱以柔和的嗓音呼唤自己,春辉的心脏重重抽动了一下。 他死命按捺著内心企图暴动的感情,小小声地回了一句「早」。 不知有什么好笑的,美樱以手掩嘴轻笑起来。 (……别这样笑啦。) 春辉努力咽下这句差点说出来的话语。 为了拋开脑中的负面思绪,他用力甩了甩头。 「那个啊……今天会找你过来,是想拜托你一件事。」 「……拜托我?」 美樱愣愣地圆瞪双眼,像只小松鼠般微微歪过头。 尽管为她可爱的反应怦然心动,春辉仍极力保持镇静,淡淡地再次开口: 「没错。给我什么饯别礼吧。」 说出口的瞬间,春辉感觉自己的心脏几乎要从口中迸出来那般激烈跳动。 他们俩都是毕业生,所以跟对方要求饯别礼有点奇怪。美樱想必会询问他理由吧。 这样一来,春辉就得告诉她留学的事情。 然而,美樱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点头,然后从背在肩上的书包里取出一本书。 「不嫌弃的话,请你收下这个……」 「……啊,好。」 有著红色封面的这本书,是一本素描本。 春辉快速翻过书页,发现里头充斥著美樱以细腻而缜密的笔触呈现出来的世界。 不知何时完成的这些素描里头,也有著春辉的身影。他时而和优、苍太一起展露笑容,时而在摄影机后方露出认真不已的表情。 「你要多保重喔。」 美樱的这句话,让春辉彷佛触电般抬起头来。 (要我多保重……这是什么意思?) 为何美樱没有询问他索求饯别礼的真正用意? 这本素描本,彷佛就是她准备用来替春辉饯别的礼物似的。 (难道美樱已经知道我要去留学的事情……) 春辉极其渴望看到美樱此时的表情。 然而,就算想确认,因为美樱站在背光的位置,所以无法将她的脸看清楚。 (可恶……!) 春辉连忙向前走去,但美樱却往后退。 再往前方踏出一步时,他感觉美樱又退得更远了。 两人之间的空气开始紧绷,让春辉无法动弹。 还剩十公分。 只要使劲伸长手,就能够碰触到美樱的指尖。 (糟糕,心脏开始痛起来了……) 自己的心跳永远是最老实的东西。依据面对的人不同,跳动的节奏也截然不同。 光是和美樱四目相接,就让春辉的心脏猛烈抽动。 心跳愈来愈快,脑中也开始闪过各式各样的疑问。 拾起美樱的手之后,他又该怎么做? 现实人生并不会像电影那么戏剧化,这点自己应该也很清楚吧? 他在美国真的能够一帆风顺吗? 打算将这辈子的时间都贡献给电影吗? 春辉拥有这样的自信。 但也有著同等的不安。 等到一切成功,再向美樱倾诉自己的心意吧。 现在不是应该告白的时候。 「……我得走喽,拜拜。」 听到美樱要自己多保重,春辉无法出声回应。 在他取而代之勉强挤出一句话之后,美樱似乎露出了笑容。 他虽发现美樱脸上疑似出现闪闪发光之物,但她随即转身跑远,所以来不及确认。 ● 毕业典礼结束后,六人聚集在教室里头。 他们各自在学校发的毕业纪念册上写下自己想说的话。 国中毕业典礼的时候,他们也经历过相同的光景。但在成为高中生的现在,内心随著涌现某种更深刻的感慨。 或许是因为他们明白「那个」已经来到近在眼前之处了吧。 距离远超过国中毕业时的离别。 「好,写完了!里头有我的签名,你可要当成传家之宝喔。」 确认里头已经有五人份的签名后,春辉将毕业纪念册还给苍太。 「是是是,悉听尊变。」 虽然苍太的语气有点无力,但嘴角仍是上扬的。 (……望太果然还是得这样呢。) 毕业典礼时,苍太有稍微哭过。但春辉认为,还是这种露出笑容的表情最像他。 或许是因为明白自己暂时无法再和他们见面,这种感触深深在春辉的胸口扩散开。 感觉眼角似乎泛出温热液体的他,慌慌张张地从椅子上起身问道: 「嗳,我的呢?」 「……在合田那边。」 春辉环顾周遭时,坐在正对面的优这么轻声回答。 前者一瞬间说不出半句话,只能勉强点点头。 其他人都已经将麦克笔盖上笔盖,美樱似乎是最后一个写的人。 在现场众人的注目礼之下,美樱迅速地振笔疾书。 (……不知道她会写些什么?) 让她看起来有些烦恼的原因,纯粹是因为不知道该写什么吗? 还是因为她想留下特别的话语呢── 光是这么思考,就让春辉的心跳加速。 美樱盖上笔盖后,夏树从背后冒出来窥探她所写的内容。 灯里也跟著从另一边探头。她瞬间瞪大双眼,然后不知为何笑出声来。 「噗……!哈哈,啊哈哈!真不错呢,美樱!」 相较于拍手大笑的夏树,美樱带著认真的表情点了点头。 「……我觉得只能这么写了呢。」 「嗯,这是很棒的留言喔。」 说著,灯里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 (评语是「真不错」、「很棒」,却又让她们笑成那样,这到底……?) 三个女孩子无视春辉困惑不已的反应,热络地交谈起来。 面对这样的光景,优和苍太带著微笑在一旁静静地观看,春辉则想举白旗投降。 正在思考该如何开口时,美樱的视线和他对上了。 「你回家再看吧……一定哟。」 「……我知道了。」 最后,六人一起拍了一张合照。 夏树等人的双眼虽然红通通的,但在快门按下的剎那,他们全都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春辉把照片夹入红色的素描本里头,将它们一起塞进自己的波士顿包。 ● 机场充斥著嘈杂声,让身处此地的春辉也跟著心神不宁。 因为他婉拒了所有来送机的提议,所以这里只有他一个人。 (……等到下午三点,我人就已经在半空中了呢。) 他所搭乘的飞机,目的地是距离日本相当遥远的美国。 尽管那里有著自己期望的未来在等著他,这一刻,春辉还是觉得没有什么真实感。只有背在肩头的波士顿包的重量,提醒他这一切都是真实。 嗡~嗡嗡~ 放在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春辉懒洋洋地将手探入口袋。 必须趁还没忘记的时候,在上飞机之前把手机的电源关掉──春辉这么想著,然后确认手机画面,发现上头显示著有一封新简讯的图示。 瞥见「寄件人美樱」几个字,让他的手指停止操作手机的动作。 春辉感到心跳宛如全力冲刺后那般剧烈,甚至有种地面开始摇晃的错觉。 要这么直接关掉电源,还是── 一瞬间的迟疑后,他随即冲动地按下手机按键。 『我会一直等你。』 视野一下子模糊扭曲起来,清澈的泪滴跟著坠落在手机萤幕上。 就算春辉什么都不说,美樱也能够明白。 被美樱的简讯从后方推了一把的他,现在紧咬下唇抬起头来。 那张脸上已经不再有一丝迷惘。 chapter 7~第7章~ 今天早上有一场教职员会议,所以绝对不能迟到。 保险起见,美樱原本将闹钟设定得比平常提早一小时,但最后,她踏出家门的时间还是会跟以往差不多。 完成出门的准备后,美樱望向客厅,确认自己是否有遗漏什么。 (啊~这样看过去,恐怕也不知道呢……) 基于她目前正在准备搬家,所以房间也十分凌乱。 让她花费较多时间准备出门,正是这个原因。 而且,现在还是三月,是学期的尾声。 这几天,她过得相当忙碌,无暇整理的资料已经在桌面上堆积如山了。 同时加上她在打包装箱时发现而搁在一旁的东西,室内呈现一片愈来愈无法收拾的状况。尽管塞进纸箱里头就好,但不知为何,她的手就是停下了动作。 美樱从衣柜深处取出高中时期的毕业纪念册。 以及在毕业典礼上拍摄的几张照片。 还有苍太和灯里在上周末拿给她的一片dvd光碟。 (我没想太多就收下了,果然还是还给他们俩比较好吧……) 到现在,美樱仍无法鼓起勇气观看里头的内容。 因为苍太表示,光碟里收录的,是他们毕业制作时拍摄的那部电影的未公开内容。 和美樱约在附近咖啡厅见面的两人,在寒暄过几句之后,便将这片dvd递给她。 为了准备在夏树和优的结婚典礼上播放的影片,苍太把高中电影研究社的作品挖出来再次观看,结果凑巧发现了这样东西。 「因为内容真的很棒,所以他说希望你一定要看看呢。」 灯里露出满面的笑容,然后以「对吧?」向身旁的苍太寻求同意。 后者也带著笑容点点头。面对迟迟不打算接收dvd的美樱,苍太直接将光碟放在她的掌心。 「我已经备份过了,可以麻烦你把这片拿给春辉吗,合田?」 听到这个令人怀念的名字,美樱的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 她已经很久没听其他人提起这个人名了。高中毕业之后,春辉就到美国去留学。自从那时以来,美樱便没再和他见过面。 (听说小夏他们寄过去的喜帖,后来收到了「出席」的回覆……) 如果春辉真的回国,就会变成暌违七年的重逢。 尽管一直很想见他,但在机会真正造访的时候,美樱又变得怯场起来。 以忙碌为理由而一直不去看那片dvd,一定也是基于同样的原因。 在高中毕业经过七年的现在,美樱喜欢著春辉的心依旧没有改变。 她怀抱著这样的感情一直走到今天。 倘若在结婚典礼上和春辉重逢,美樱没有自信能像毕业典礼那天一样,笑著目送春辉前往美国。她想必会央求春辉不要离开吧。 而这种情况下,春辉又会怎么回答她呢? 手机闹铃像是刻意打破沉默般响起,让美樱不禁屏息。 再不踏出家门,就真的会迟到了。 「……果然还是拿去还给灯里他们吧。」 美樱拾起dvd,急急忙忙奔向玄关。 决定在下班后用宅急便把光碟寄回去的她,将手伸向大门门把。 ● 美樱就职的地方,是她的母校樱丘高中。 让她选择这条路的关键因素,是高中时去里民服务中心的美术教室担任老师的经验。指导他人的乐趣和困难之处,以及学生表现出来的热情,都成为她的精神粮食,让美樱能够以比学生时期更乐在其中的心情作画。 (这里一点都没变呢……) 午休时间,待在美术室里替下午的课程做准备时,美樱突然涌现了这样的想法。 虽然老师和学生都不断在更替,但学校特有的氛围依旧没有改变。 彷佛时间停止了一般。 自高中毕业以来,美樱总觉得自己好像有一部分的时间停止了。 或许是因为这样吧,在不知不觉中,比起自家,学校似乎更能令她放松。 「哇,这种地方竟然有涂鸦……」 因为早上没看到,所以,可能是上一堂课的学生留下来的吧。 课桌一角被人用铅笔画出爱情伞,还有著不同笔迹写下的「快点去告白啦」和「她一定也在等你开口」等字样。 「呵呵,真是青春~」 美樱以指尖抚过爱情伞,嘴角也微微上扬。 身为教师,应该要制止学生这种行为,但她还是敌不过自己会心一笑的反应。 (这么说起来,我也曾被人在黑板上写过类似的内容呢。) 那天的光景,宛如昨天才发生过一般鲜明。 某天早上,美樱一如往常地踏进教室,结果同学们不知为何一起发出惊呼声。 众人的视线全都集中到她的身上,让美樱不禁愣在原地。 「春天情侣的其中一人来喽!」 虽然听到有人这么说,但她完全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美樱困惑地环顾教室内部,发现黑板上描绘了一把爱情伞。 (上面是……我跟春辉?) 无论重新看几次,并排在雨伞下方的,都是美樱和春辉的名字。随后,瞥见一旁「春辉+美樱=春天情侣」的文字时,她终于理解了现况。 美樱跟春辉在高一那年的春天相遇。 虽然不同班,但因为春辉是个引人注目的人,所以美樱单方面听说过他的名字。 两人第一次交谈,是在什么时候呢? 意识到的时候,每次遇见对方,他们总会聊上几句无关紧要的事情。之后,虽然没有特别约定,但两人放学后开始会一起回家。 在春辉被男同学拉进教室里头之后,欢呼声更加热烈了。 「你们从一大早就好有精神耶~」 虽然一开始也在状况外,但思路无比灵活的春辉随即理解了状况。 他跑向呆站在黑板前方的美樱身边,以平静的嗓音轻声对她说道: 「你别放在心上喔。」 「……嗯。」 确认美樱同意之后,春辉迅速抹去黑板上的涂鸦。 虽然台下随即有人起哄,但春辉没有表现出任何反应。 他们俩曾经被这样揶揄过好几次,也出现过几乎要因此拉开距离的情况。 然而,因为春辉的对应态度总是平淡又成熟,做出调侃行动的同学也开始觉得无趣。暑假结束后,就没有人再拿他们的关系出来当话题了。 「……真令人怀念呢。」 感慨地出声后,原本压抑著的情感,一口气在胸口迸开来。 那片dvd的事从脑中闪过,让美樱紧紧闭上双眼。 (怎么办……我果然还是想看……) 在春辉的众多作品当中,毕业制作的电影被喻为是梦幻作。 春辉学生时代上传至网路的作品,现在也依旧能够观看,至于曾经参赛的作品,则是被当成贵重资料,保存在电影研究社的社团教室里头。在春辉成为国际闻名的电影摄影的现在,有些短篇集甚至开始在市面上贩售。 然而,只有毕业制作的那部电影,仅在学生会主办的首映会上映过一次。 (在成年之后,春辉也重新拍摄过很多部相同主题的作品。对他来说,那绝对是充满回忆的创作才对……) 这七年以来,春辉不断将自己的作品寄给美樱。 每个月、每半年、每两个星期── 春辉总是在不定期,且没有任何预警的状况下将它们寄来。不过,美樱每年的生日当天,是她一定会收到作品的日子。 尽管包裹中没有任何报告近况的书信或祝贺小卡片,但每次收到的时候,美樱总会觉得似乎还有某种东西联系著两人的心,并因此暗自欣喜。 如果真有「命中注定」的话── 那片dvd会辗转落入自己的手中,一定也代表著什么意义。 (不对……能够赋予它意义的,永远都是自己决定采取的行动。) 美樱看了看手表,然后快步走向准备室。 她从包包里取出dvd,毫不犹豫地透过笔记型电脑将内容播放出来。 出现在画面上的,是令人熟悉的教室地板。 『那么,春辉导演,拜托你啦~』 听起来比现在更尖一点的苍太的嗓音突然传来。 接著,画面摇晃了几下,映照出春辉板著一张脸的身影。 『喂,春辉,脸色别这么难看嘛。毕竟剧情出现了一百八十度的大幅修正,为了将自己想呈现的感觉传达给演员,你得示范一下才行啊。』 优的声音感觉源自很靠近的地方。举著摄影机的人应该就是他了吧。 看来,这不是那部电影,而是为了指导演技所拍摄的参考影片。 身穿制服的春辉眯起双眼时,苍太在一旁吶喊「开拍!」的声音传来。 春辉扮演女主角暗恋的学长,眺望著灯里的画作。 随后,他像是发现什么似地转头望向摄影机,表情也在瞬间变得柔和。 (我记得在这之后,女主角会和他聊那幅画吧……) 一如美樱的记忆,春辉对著当时不在现场的女主角继续演戏。 最后,在女主角即将开口告白时,扮演学长的春辉像是为了打断她一般,开口呼唤了女主角的名字。 『美樱。』 (……咦?) 美樱原本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但画面中的春辉再次轻唤她的名字。 『美樱,接下来的台词,希望你能让我来说。』 这是演戏。而且已经是过去发生的事了。 尽管脑中很明白,但跟萤幕上的春辉四目相接时,美樱的心脏仍猛地抽动起来。 『……毕业之后,我会到国外去留学,所以无法待在你的身边。』 『就算这样,你也愿意牵起我的手吗?』 『我喜欢你,美樱。』 没想到,自己最渴望听到的那句话,竟然会以这种方式传入耳里。 在内心一阵剧烈起伏之后,空虚感瞬间袭来。 现场安静下来,苍太和优从摄影机后方发出开朗的笑声。 『卡~!女主角不叫美樱,而是叫由加里才对喔!』 『该说是即兴演出吗……感觉你不小心说出真心话喽。』 『……少啰唆,别管我啦。』 (真心话?刚才是那春辉的……?) 感到脑中一片空白的美樱瘫坐在椅子上。 接著听到的对话,也跟著左耳进右耳出。 『是说,既然你们发现了,干嘛不早点讲啊。这样就不能当作演技指导用的东西了吧?怎么办啊?』 『只好重拍啦。』 『……这段影片绝对要删掉喔。』 收录在dvd里头的影片内容至此结束。 一片漆黑的电脑萤幕上,倒映出美樱茫然的表情。 (如果……如果说……那真的是春辉的真心话……) 毕业典礼那天早上,自己或许就不用强颜欢笑地和他道别了。 倘若那时她没有逃避,也朝春辉伸出手的话,两人的心意或许就能相通了。 (……骗人的,这怎么可能呢?) 对自己高昂的情感浇下一桶冷水的,正是已经变成大人的美樱本人。 当初,就算看了这段影片,她一定也无法完全相信春辉的心意。 春辉有可能是在开玩笑。就算拍摄影片的当下是如此,现在可能也不是了。她必定会这样设法找出藉口。 (可是,现在的话……) 为了成为和春辉更相配的存在,美樱努力改变自己消极内向的个性。 然后,她实现了学生时代的梦想,像这样站在母校的讲台上。 七年的时间绝不算短,但也并非是兜了一个大圈子。美樱能够抬头挺胸地表示,这是对她而言无可取代的、为了获得屹立不摇的自信所需要的时间。 蔚蓝的天空在窗外无边无际地延伸。 如同高中时期待在春辉身旁时,不经意抬头看见的那个万里无云的晴空。 ● 有鉴于明天就是夏树和优的结婚典礼,这天美樱提早结束工作下班。 毕业典礼结束,只等著结业式到来的校园内部,充斥著悠闲的氛围。 至于由她担任顾问的美术社,本年度的所有比赛也都已经结束了。现在,社员们正为了明年度的比赛,而各自慢慢进行著准备。 为了抄近路,美樱没有从正门离开,而是选择走向校舍后方。 在今年的这个时期,樱花树也已经冒出花苞,有些甚至开始绽放花朵。 「辛苦了。你现在要回家了吗?」 听到熟悉的嗓音传入耳中,美樱停下脚步,但仍有些半信半疑。 然而,再次听见「喂~」的呼唤声时,她不禁转过头。 从后门朝这里走近的人影,肩上背著一个波士顿包,脸上还戴著太阳眼镜。 和美樱对上视线之后,对方嘴角上扬,给她一个露齿灿笑的表情。 美樱也开口呼唤了他的名字。 「春辉……!」 略微晃动肩膀,犹豫片刻后,对方摘下脸上的太阳眼镜。 和七年前同样散发出强烈光芒的那双眼睛,现在笔直地凝视著美樱。 同时,美樱的心跳开始加速。 午休时,同一双眼睛曾透过电脑萤幕和她四目相交。比起那时,美樱现在的心跳更快、更猛烈。 「……你变成老师了啊。」 「嗯。」 「我当上电影摄影了……呃,这你也知道嘛。」 「嗯。」 一步、两步。彼此的距离逐渐缩短。 每踏出一步,美樱的眼角就渗出温热的液体,让她的视野开始摇晃。 剩下十公分。 来到伸出手就能触及对方指尖的距离时,春辉和美樱都停下了脚步。 不同于七年前,现在,就算被春辉直直凝视著,美樱也不会想要逃走了。 「呃……这个,谢谢喽。」 春辉一边说著,一边从波士顿包里头取出一本美樱相当眼熟的素描本。 红色封面、署名合田美樱的字样──那确实是自己送给他的饯别礼。 历经七年的时光,虽然晒得有点泛黄,但从高中毕业典礼那天交给春辉以来,这本素描本的外观几乎没什么改变。可见春辉相当珍惜它。 「……原来你一直好好保管著它吗?」 「嗯,还带到美国去。」 「咦!为……为什么……?这样会增加行李的重量吧?」 「这不是普通的行李,是我很珍贵的宝物呢。」 无视美樱错愕的反应,春辉开始翻阅那本素描本。 他小心翼翼地翻开每一页的动作,以及看著内页的温柔视线,让美樱涌现满怀的感动。 「每当我感到沮丧,或是那个……该说是想家的时候吗?就会把这本素描本拿出来看。」 这或许是美樱第一次听到春辉向她倾诉自己的脆弱。 被不断涌现的情感淹没的她,只能沉默点点头。 「一开始看的时候,我会觉得很怀念,还会想乾脆回来一趟好了……但同时,脑中也会响起你的声音呢,要我『不准回来』这样。」 那是美樱在他的毕业纪念册写下的留言。 (他还记得呀。而且……) 自己对素描本施的小小魔法,确实对春辉起了作用,成为他的支柱。 得知这样的事实,美樱不禁垂下头来。倘若现在开口,言语所无法表达出来的情感,感觉就会化作泪水倾泄而出。 「另外,还有这个。」 发现春辉似乎朝自己递出什么东西,美樱轻轻抬起头来。 他已经将素描本收回波士顿包里。现在,春辉手上拿著的,是一张dvd光碟。 「……是……你的新作品吗?」 听到美樱沙哑的嗓音,不知为何,春辉突然移开自己的视线。 「说是新作嘛……应该说是让你久等的东西……」 难道──美樱涌现了某种预感。 然而,她一下子无法相信自己的直觉,只能愣愣地凝视著春辉。 「你是说……我们高中时一起制作的那个……?」 「……你还记得啊。我在国外时将它完成了,你愿意收下吗?」 面对春辉灿烂的笑容,美樱发不出半点声音,只能点头表示同意。 以颤抖的手指接下的dvd,有著春辉的热度。 (……该从何对他说起才好呢?) 尽管认为这次轮到自己了,但紧张的情绪让美樱的喉咙愈发乾燥,双唇也不停震颤。 不知是否缺氧,她觉得自己开始有些双腿发软。 然而,美樱仍勉强挤出声音。 为了喊出那个自己一直渴望呼唤的名字。 「那……个……我跟你说,春辉……」 「美樱。」 宛如那片dvd光碟的内容,春辉像是要打断美樱继续说下去一般呼唤她的名字。 然后伸出自己的手。 (春辉他……手指在发抖……?) 他或许和自己一样……或许甚至比自己更加紧张。 伸出手的春辉没有再次开口。 (换作是以前,我一定会很焦急不安吧。) 尽管心脏的脉动依旧剧烈不已,也无法发出声音,但美樱却不可思议地感到平静。 这七年以来,她已经培养出等待答案的勇气,以及确认他人真心的勇气。 「我喜欢你。」 春辉轻声说道,然后轻触美樱的指尖。 「我也一直都喜欢著你哟,春辉。」 美樱轻轻点头,并回握春辉的手。 初恋那一页没有被撕下丢弃,而是一直留在两人的心中。 感觉一切彷佛奇迹的美樱对春辉展露笑容。 「欢迎回来。」 两人的故事超过七年的光阴,于此刻再次交会── epilogue~终曲~ 和煦的暖春阳光洒落在绿意盎然的美丽庭园中。 在教会里举行的结婚典礼结束后,花园派对终于要开始了。 (时间差不多了……) 恋雪从长椅上起身,捧著相机前往新人休息室。 通过以玫瑰打造而成的拱门下方时,微微的啜泣声传入他的耳中。 (这个声音是……濑户口学妹?) 新郎的妹妹为什么会在这里哭泣呢? 恋雪有些担心地往一旁的岔路走去,随即瞥见身穿小礼服的雏。 她的身旁则是一身西装打扮的虎太朗。 发现新娘的弟弟也在,恋雪不禁惊讶地圆瞪双眼。 (看起来也不像是迷路了……噢,是不希望被其他人看到自己哭吗?) 不只是雏,虎太朗同样双眼泛红,还不时吸著鼻子。这种情况下,比起和他们打招呼,装作没看到会比较好吧。 正当恋雪打算转身时,他听见雏提起自己的名字。 「虎太朗是大骗子。恋雪学长根本不在这里嘛。」 「……印象中我确实有看到他的背影啊。」 「『印象中』、『确实』?到底是哪个啦?」 「……话说回来,你有接到捧花真是太好了。」 虎太朗没有回答雏的疑问,硬是换了个话题。 雏看似不满地噘起嘴,然后望向自己手中的捧花,轻声回了一句「也是啦」。 「小夏好漂亮喔。」 「……嗯。」 「哥哥也超级帅气!真的是无从挑剔呢。」 「…………」 「虎太朗,为什么你听到这句话就沉默了啊?」 「因……因为!只要夏树幸福,我就觉得足够了嘛……!」 看到这么吶喊的虎太朗开始落下男儿泪,雏的眼泪反而一瞬间缩回去了。 她一边说著「真是个姊控」、「相信我哥吧」之类的话,一边轻抚虎太朗的头。 (……他们俩的感情还是一样好呢。) 要是本人听到这样的感言,必定会马上反驳吧。 雏和虎太朗的反应自然而然浮现在脑中,让恋雪忍不住嘴角上扬。随后,他转身背对两人离开。 ● 深呼吸一口气之后,恋雪轻敲休息室的门。 光是听到夏树的回应从里头传来,就让他胸口悸动不已。 「阿雪~!我们等你好久喽,快点来拍合照吧!」 最先发现恋雪并朝他招手的,是在长大成人后变得格外可靠的苍太。 而在他身旁出落得更加亭亭玉立的灯里,也朝恋雪用力挥手。 「绫濑~我们一起照相吧~」 在恋雪露出笑容朝两人点头时,突然有只手从身后搭上他的肩膀。 恋雪吃惊地转头,和那张令人怀念的脸庞四目相接。 「咦,芹泽?你回日本了啊?」 「虽然马上又得回去就是了。是说,绫濑,你的领带真不赖耶~」 或许是在国外累积了各方面的经验吧,看起来变得相当干练的春辉朝他露齿灿笑。 「春辉很适合太阳眼镜,但穿上西装,却有种七五三节(注:在孩童成长至三岁、五岁、七岁时,让他们穿上正装前往神社祈福的日本传统节日)的感觉呢。」 「……请您饶了我吧,美樱小姐。」 「呵呵!」 一如往昔散发出柔和气质的美樱,脸上浮现让人感受到强韧内在的笑容。 围绕著她和春辉之间的氛围,似乎也和学生时代不太一样了。 (难道芹泽和合田……) 恋雪没有刻意向两人确认,只是在心中低喃「真是太好了」。 「恋雪!你看过吉田老师的新书了吗?」 「喂喂喂,你连结婚当天都在跟人聊漫画喔……」 「你还不是跟春辉他们聊电影聊得兴致勃勃的啊,优~」 即使坐在婚宴会场里头,这对新人也仍旧是老样子,让恋雪不禁噗哧一声笑出来。 (榎本……她果然就像盛夏的太阳一样呢。) 一想到夏树,胸口就彷佛被人紧紧揪住。 同时,也让全身上下的每个细胞齐声歌颂此刻的幸福。 「────那么,各位,要拍照喽!」 ● 倘若将人生比喻成一本书的话…… 必须有不同的故事交织、各种插画点缀,才会变成一本书吧。 因为人类无法独自走完一生,所以,必定会和其他人擦出火花、相依相随,将自己的故事持续编织下去。 (现在这一页,以及当初那一页,都是我的初恋。) count 1~倒数1~ 手中的信封变得愈来愈沉重。 明明里头只放了一张信纸,但如果松开手,感觉整个信封好像会因重力而嵌入地板。 (怎么办,我开始紧张了……) 濑户口雏脚步踉跄地将背靠在鞋柜上,刻意缓缓吸了一口气。 空无一人的校舍玄关出奇安静,只有自己的呼吸声格外清晰。 (怎么搞的啊,好像刚练完跑步似的……) 从国中时期开始,便一直在练习田径赛跑的她,不会因为稍微运动就气喘吁吁。 然而,现在呼吸却急促到几乎连心脏都要跟著发疼。 尽管如此,她仍完全不打算从这个地方逃开。 盛夏的那天,身为青梅竹马的榎本虎太朗对自己说过的那句话,深深刺进了雏的心中。 「这大概是老天爷要我们不能逃避吧。」 虽然很不甘心,但雏自己也确实这么认为。 她察觉到了自己对那个人的心意。 她无法将这样的感情当作是会错意。 倘若只是默默怀抱著这份心意,而没有将其传达出去,她觉得自己有天一定会爆炸。 (恋雪学长会不会已经回家了啊……?) 距离最后放学时间只剩不到十分钟的现在,没有任何人步下楼梯的感觉。 雏以变得冰冷的右手将浏海拨弄整齐,同时叨念著「不要紧、不要紧」来说服自己。 她早在三十分钟前便来这里埋伏,却没能在放学的人潮中发现恋雪的身影,也不曾看见他从中庭返回此处。 (还是说,今天社团活动休息之类的?) 先到教职员办公室去一趟,跟担任顾问的老师确认一下,或许会比较好。 该继续等下去,还是── 啪哒、啪哒。 这时,一阵像是在回答她的室内鞋的声响传来。 听到这缓缓走下楼梯的脚步声,雏不禁屏息。 (是谁呢……) 还看不见对方的身影。 坐立不安的雏移动原本靠在鞋柜上的身子,往前方踏出一步。 那个熟悉的身影跟著出现在视野之中。 「啊!学……」 雏的声音跟奋力挥起的右手同时冻结在原地。 她发现绫濑恋雪的眼角有些红肿。 (真是糟糕透顶的时间点……) 雏紧咬住下唇,将信封藏在自己的身后。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恋雪很明显哭过。 「濑户口学妹……你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我在等你,学长── 原本想如此回应他的雏将话语咽了回去。 看到恋雪的脸、听到他的声音之后,小小的尖刺陆续扎进她的胸口。 为什么你要用这样的表情强颜欢笑? 为什么你的嗓音听起来沙哑无比? 想问的问题没能化作言语,到头来,自己只能重复跟对方一样的提问。 「那你呢,恋雪学长……?」 「我失恋了。」 恋雪轻轻搔了搔脖子,带著苦笑这么回答。 他的口吻,听起来彷佛只是在叙述「我刚才跌了一跤」这种程度的事情。 面对恋雪严肃的答案和他一派轻松的反常态度,雏不禁愣在原地。 (学长应该不会开这种玩笑,可是,他……他真的……?) 半信半疑的她说不出半句话,只能无语地盯著恋雪看。 察觉到雏的视线后,恋雪停下无力搔颈的动作,然后露出浅浅的笑。 像是企图将各种情感、言语埋藏在这个笑容深处。 「我喜欢你。」 回过神来的时候,嘴巴自作主张地动了起来。 不止雏本人吓了一跳,被告白的恋雪也瞪大眼睛,茫然地杵在原地。 「呃……」 听到恋雪充满困惑的嗓音后,雏下定决心。 为了不让恋雪误以为是自己听错,她必须让他了解这是真心的告白。 她抬起头,双眼笔直地望向恋雪,道出包含自身所有心意的关键发言。 「我喜欢你,学长。」 ● 这天终于到来了。 雏以微微颤抖的手转紧睫毛膏的盖子。 期待、不安──在各种感情交杂的状况下,从今天一大早,她的心跳就剧烈无比。 (不要紧,因为我已经做好诸多准备了……!) 雏以极为认真的眼神注视洗脸台上方的镜子,继续进行最后确认。 今天,是让那个人看见成为高中生的自己的重要日子。 绝不容许失败。而且,如果不能表现出「自己已和国中时不同了」这点,就没有任何意义。 幸好,镜中的自己看起来确实变身了。 涂上睫毛膏的睫毛卷翘飞扬,闪耀著光泽的唇蜜也没有溢出唇线。 看到练习带来的理想成果,雏松了一口气。 喀。 听到指针指向整点的声响,雏停下专心照镜子的动作而抬起头。 「哇,已经这么晚了!怎么办,我还没有整理发型耶……!」 在镜子旁边的大型壁挂时钟,告知她此刻已是早上七点的事实。 雏明白自己今天会花比以往更久的时间梳洗打扮,所以早在两小时前便起床准备,但过程还是不如脑中想像的顺利。 「……浏海再长一点的话,看起来会不会比较成熟啊?」 雏和镜中的自己对看,然后嘟起嘴发出「呜咕咕」的呻吟声。 (因为身高没有增加,所以大概无法变成美艳型的女生了,不过……) 她不希望被认为自己仍和国中时没什么两样。 绝对不愿意让那个人这么想。 「比起浏海,你的裙子问题比较大喔。」 哥哥优的低沉嗓音从身后传来。 不知何时打开洗手间大门的他,交叉著一双长腿站在门边盯著雏看。 雏鼓起腮帮子,然后用力转身望向他。 「哥哥!我不是跟你说过好几次了吗,要先敲门再进来!」 「我敲过好几次喽,是你完全没有回应啊。」 已经换上制服的优大剌剌地踏进洗手间。 虽然一瞬间有些生气,但雏随即为哥哥的发言瞪大双眼。 「骗人的吧~我完全没听见耶!」 「这代表你照镜子照得很专心啊。浏海长度什么的,没人会在意好吗?」 原本以为优会用鼻子不屑地哼笑一声,他却朝雏伸出了食指和中指。 当雏终于发现他的意图时,自己的眉心已经被狠狠戳了一下。 「好痛……!嗳,哥哥,刚刚那样真的很痛耶!」 「不痛就没有意义啦。这是你在忙碌的早晨占据洗手间的惩罚。」 「呜……!那是……对不起……」 看到雏坦率道歉的反应,优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你的领带歪喽。之前,你不是因为不想在开学典礼时手忙脚乱,所以套上制服排练了好几次吗?」 虽然嘴上叨念个不停,优仍伸手替雏调整领带。 而雏也老实地站在原地让哥哥替她打理。 「因为国中都是穿水手服嘛。人家没办法马上习惯新制服。」 「噢。」 「……所以啊,你这样帮了我一个大忙哟。谢谢。」 「噢。」 优的嗓音听起来很平淡。不过,或许是错觉吧,他的眼角似乎透露出一丝温柔。 (哥哥真是不坦率耶~) 忍不住在内心发笑的雏,为了避免自己笑出声而努力对丹田施力。 「好,这样就行了吧。」 「嗳嗳,可爱吗?我有没有变可爱?」 雏在原地转了一圈,绑起后长度及肩的两撮头发跟著不停晃动。 看著在半空中摇曳的百褶裙,雏的脸上也自然而然浮现笑意。 「嗯,绝对很可爱!对吧?」 「你啊~都自己讲出口了,还要别人说什么……」 「因为哥哥就是嘴硬嘛~」 「不不不,我才没有。」 「我知道了啦,那就当作是这样好喽!」 「啥?」 (啊,他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看来还是适时打住比较好。) 雏一眼看穿优细微的心情变化,马上和他拉开距离。 随后,她踩著脚上的拖鞋,啪哒啪哒地冲向洗手间门口。 「那学校见喽!」 「……要小心路上的车子喔。」 「你才是呢。可别因为分神注意小夏而摔倒哟,哥哥。」 「咦!」 听到雏的回应,优像是整个人石化般愣在原地。或许以前真的发生过这种事吧。 看到哥哥的颈子慢慢变得通红,雏在内心不解地想著── (明明就这~么好懂,他们两个为什么不交往呢?) 雏口中的「小夏」,是兄妹俩住在隔壁的儿时玩伴榎本夏树。 开朗又活泼的她,除了平易近人之外,也懂得拿捏让对方感到自在的距离。为此,即使是其实容易怕生的雏,也马上对她卸下了心防。 再加上夏树和哥哥同年,对雏来说就像个姊姊一样。 而对于优,夏树是他的初恋对象,也是一直喜欢至今的人。 (希望他们在高中毕业之前能开花结果就好喽~) 因为是青梅竹马。因为彼此的距离太近。 虽然背后有各种理由,但总之,优和夏树似乎维持著双向单恋的状态。 (在我看来,他们绝!对!是两情相悦啊……) 「啊!没时间理你了啦,哥哥。我跟华子约好要一起上学呢……!」 「是你自己赖在家不出门吧?好啦,快走、快走。」 「我知道啦~!」 吐出舌头扮鬼脸之后,雏这才离开了洗手间。 背后传来「真受不了」的喃喃和叹息声,但她选择当作没听到。 (毕竟我从今天开始就是高中生了,这点小事就不跟他计较喽!) 得意洋洋地踏出家门的她,却在值得纪念的第一步就绊了一下。 「哇咧!」 「『哇咧』?这反应是怎样啊!」 「你从一大早就很吵耶,虎太朗……」 雏以双手掩住耳朵,但对方似乎还在吠个不停。 从指缝之间传入耳里的,尽是「你以为是谁害我这么吵啊」、「又不是我自愿跟你撞个正著」等幼稚发言。 (真不敢相信他跟我同年耶!) 虎太朗是夏树的弟弟,同时也是雏的青梅竹马。 继幼稚园、小学和国中之后,现在他们连高中都念同一所。 (没想到虎太朗也会考上樱丘呢……) 其实,雏当初也是以录取边缘的分数勉强挤进樱丘。不过,连国三那年的暑假,都还埋首于足球之中的虎太朗,参加高中入学考的纪念性质应该远超过实际意义才对。 但虎太朗从未因此放弃。 他央求优指导自己念书。随著跟雏并肩苦读的日子一天天过去,他的成绩也出现明显的进步。 就这样,他成功考上了樱丘。 (在最后冲刺那段时间,我真的觉得他很了不起就是了……) 但这个跟那个是两回事。 不知道究竟是对雏有什么不满,虎太朗总是动不动就找她麻烦。 国一那阵子是虎太朗这种行为最夸张的时期。不过他最近倒是变得安分一点了。 (小虎以前明明那么可爱呢~) 在升上小学前,「小虎」──亦即虎太朗是雏的玩伴。 身为哥哥的优,比较常和同年的芹泽春辉、望月苍太以及夏树四人玩在一起。无法跟他们一起玩耍而独自被留下时,雏几乎都会因此而哭泣。 这种情况下,在一旁安慰她,并温柔牵起她的手的,就是这个青梅竹马。 (竟然只顾著自己一个人长高!不过,他笨拙的个性倒是一点都没变啦……) 发现雏鄙视的视线之后,虎太朗随即闭上了嘴。 「怎……怎样啦?」 「……没有啊。」 雏放下掩著耳朵的双手,踏出脚步离开现场。 然而,虎太朗也从后头跟上,迟迟不肯从她的视野里头消失。 「喂,你干嘛跟著我呀?」 「谁跟著你啦!我也要去车站啊。」 「啧!」 「竟然还啧一声,有够可怕的喔喔喔……再加上裙子又很短,你是想塑造出怎样的形象啊?」 「……有点可爱的女高中生?」 「呜哇,出现了,感觉很无脑的答案……」 虽然有点不爽,但雏仍然贯彻自己视若无睹的态度。 要是在这里开口反击,甚至只是瞪他一眼,都会让对方更加得意忘形。 不过,虎太朗并没有善罢甘休。他不断重复著「让人退却耶~」之类的发言,简直像是只学会一种才艺,就拚命耍宝的猴子。 雏实在被烦得忍无可忍,于是朝他投以冷冰冰的视线。 「哭著跑去求我哥哥,到最后一刻才因为递补而上榜的备取生,可没资格说我喔。」 「啰……啰唆!既然考上了,我就是人生赢家啦!」 「根本鸡同鸭讲……」 感到傻眼的雏加快脚步前进。虎太朗没有跟上来。 取而代之的是一句自顾自的低喃。 「是说,你干嘛这么干劲十足啊……」 裙子很短,或是想塑造出什么形象之类的。 敏锐察觉到雏的变化,然后再予以调侃这点,和国中时期一模一样。 (随便你说吧,笨阿虎!才不是你想的那样啦。) 没错,自己绝对没有变得干劲十足。 她只是希望,那个人能认同升上高中的自己已经是个大人。 「不知道恋雪学长过得好不好……」 「你还在讲他啊。」 尽管只是淡淡吐露出来的自言自语,背后却随即传来回应。 雏转过头,和带著一脸傻眼的虎太朗四目相接。 「对方应该不记得你了吧?」 (又不见得是这样!) 雏极力压抑想要吶喊的冲动,刻意别过脸说道: 「随便你说啊。这跟你又没关系。」 「……也不是……没关系啊。」 或许是还想反击吧,虎太朗蠕动嘴巴说了些什么。 虽然有点在意,但如果开口问了,最后或许只会演变成恶言相向。 「再见!」 丢下短短的这句话之后,雏再次转身往前。 因为觉得有点尴尬,她不禁加快脚步。 「……喔!」 尽管没听到整句话的内容,但这确实是虎太朗的声音。 (唉,他很缠人耶……!) 既然虎太朗这么幼稚,自己或许只能以成熟的方式对应了吧。 雏也不想在开学典礼当天跟他吵架。 「好好好,这次又是什么事……」 「你可别以为自己能从足球社王牌球员的面前逃走喔!」 雏心不甘情不愿地转头,映入眼帘的是虎太朗做出起跑动作,朝这里冲过来的身影。 为了这个出乎意料的光景感到一片混乱的时候,雏的身体早一步做出了反应。 尽管为了准备考试而休息了一段期间,但她在国中三年透过跨栏运动练习出来的脚力,可不容小觑。 在和虎太朗维持一定距离的状态下,雏一股劲儿地冲向车站。 「就说你逃也是白费力气了嘛……!」 「我是因为看到你追过来才跑的!再说,王牌球员这种称号,是国中时期的过去式了吧?」 「升……升上高中之后,我就会马上变成先发球员啦!」 「哦~?算了,反正嘴上说说谁都会啊。」 双脚和嘴巴都停不下来的雏,就这样继续和虎太朗赛跑著。 和国中时期如出一辙的光景。不过,现在她前往的地方,是有那个人在的高中。 (这次,我绝对要成功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 在宜人的早春晴空之下,雏在内心这么坚定立誓。 ● 开学典礼、新生旧生相见欢、健康检查、新生座谈会。 高中生活的第一个星期,完全是忙到令人接应不暇的状态。光是学校的制式活动,便足以耗去大半精力了。 开始正式上课后,雏反而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崭新的事物令人雀跃,但同时也很累人呢……) 不知是否因为过度紧张,放学直接返家后,雏总是会倒头昏睡到晚餐时间。 等到上了高中,她原本希望像优或夏树等人那样,放学后绕去吃个拉面再回家。不过,这样的目标看来暂时不可能达成了。 然而,真要说的话,雏最大的压力来源是另一件事。 捧著教室日志前往教职员办公室的路上,她东张西望地环顾四周。 放学后的走廊人格外的多,可是……没有、没有、没有。 最关键的恋雪,到处都不见人影。 (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我才能见上恋雪学长一面啊!) 雏的手臂不小心用力过度,被她夹在腋下的日志,发出几乎要被挤烂的纸张摩擦声。 就读国中时,恋雪便已经很擅长让自己的身影融入于人群之中,而进入高中后,他的技巧似乎更出神入化了。 除了开学典礼时的惊鸿一瞥,别说是上下学的路上了,就连午休或放学时间,她都不曾目睹过恋雪的背影。 (啊,是红色的室内鞋!) 看到在校舍转角处露出一截的室内鞋,雏猛地抬起头来。 穿著红色室内鞋,就代表对方是高三生。 她听著因期待而变得剧烈的心跳声,不禁小跑步赶上前。 然而,遗憾的是,出现在眼前的人物,并非她内心猜想的那个人。 「小夏!噢,另一个是哥哥啊……」 「你的反应落差也太大了吧。」 优的嘴角微微抽搐著。在他身旁的是露出满面笑容的夏树。 「小雏,一天不见喽!喔,你今天是值日生?」 「嗯,马上就轮到我了……」 「啊哈哈!之前虎太朗也说过一样的话耶~辛苦了。」 「……呜呜……小夏~!」 听到夏树道出慰劳自己的话,雏不禁扑向她的怀中。 「哇!怎么了?当值日生很辛苦吗?」 夏树伸手轻拍雏的背,有些担心地询问。 虽然很想老实说出真正的理由,雏还是努力将话语咽了下去。 只告诉夏树也就算了,然而,因为优也在旁边,让她觉得有点难以启齿。「一直见不到恋雪学长,所以我觉得好想哭喔」这种话,她绝对说不出口。 看到雏以暧昧的笑容代替回答,夏树「好乖、好乖」地安慰她,并摸摸她的头。 「她就是你刚才说的小雏吗?」 突然有个柔和的嗓音传来。 为了寻找声音来源,雏探头望向夏树身后,发现那里站著一名黑色长发及腰的美女学姊,以及一名发丝如猫毛般蓬松柔软的可爱学姊。这两人刚才似乎站在优的身后,所以雏并没有看到她们。 两名学姊带著平易近人的笑容望向雏。 「很可爱吧?简直让人无法相信她是优的妹妹呢!请你们多关照她喽。」 「中间那句话太多余啦。话说回来,为什么是你负责介绍她啊,夏树……」 尽管语气听起来很傻眼,但用手刀和吐嘈伺候夏树的优,表情看起来却十分温柔。 相较之下,夏树则是发出一阵「呜咕!」的呻吟,然后迅速垂下头。 被她拥在怀里的雏,瞥见夏树的耳朵缓缓染红的反应。 (都已经这样了,他们俩还没有半点自觉吗?看在旁人眼里,简直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的状况耶~!) 感到有点按捺不住的雏,轻轻从夏树的臂膀里头钻出来。 她转身面对从旁看著优和夏树的你来我往,并因此轻笑出声的两名学姊,朝她们一鞠躬说道: 「我是濑户口雏。谢谢大家一直这么照顾家兄!」 「小雏好有礼貌喔~初次见面,我是早坂灯里。」 「我是合田美樱,请多指教哟。」 听到两人的名字,雏在内心低喃「噢,果然是她们」。 因为「灯里」和「美樱」这两个名字,不时会出现在优和夏树的对话之中。 「原来濑户口同学有妹妹呀。感觉有些意外呢……」 听到灯里不经意轻声道出的感想,雏略为吃惊。 因为自己经常被人说中「你有哥哥或姊姊吧」,所以,她以为优一定也会给人「你有弟弟或妹妹吧」的感觉。 (难道哥哥在学校又是不同一个人?) 雏悄悄朝优瞥了一眼,发现他跟夏树一起露出不解的表情。 「不过,他有种很会照顾人的感觉呢。」 「啊,确实是这样!」 听到美樱的意见,灯里用力点点头。 (嗯嗯?所以,在学校的哥哥也是一如往常喽……) 正当雏感到不可思议,夏树像是顿悟什么般「啊!」的喊了一声,并拍了拍掌心。 「优老爱用手指戳别人的额头,所以,比起妹妹,感觉更像是有弟弟的人呢。不过,他其实意外有恋妹情……」 「夏~树~?」 话还没说完,夏树便已经被优用单手一把掐住脑袋。 夏树瞬间发出惨叫声,但优却迟迟没有松开手。 (哥哥的眼神没有在笑……!) 好不容易被释放时,夏树已呈现双脚无力的状态。 从灯里和美樱苦笑的反应看来,这应该是平时那种你来我往的延续吧。 (不过,事到如今,的确很难想像他们变得恩爱甜蜜呢。) 雏耸耸肩,抬头盯著优开口: 「与其说是很会照顾人,哥哥感觉比较像是天生劳碌命耶。」 「……因为我的周遭有一堆需要人照顾的小孩子啊。」 说著,优对站在身旁的夏树投以意味深长的视线。 而夏树虽然发现他看著自己,却还是不解地「咦~?」了一声。 「小雏的个性很独立啊。就是因为你这样,才会被说成有恋妹情结啦,优。」 「这么说的人只有你好吗?而且,我口中的『小孩子』也包括榎本姊弟喔。」 「啊?虎太朗就算了,为什么连我也是啊!」 (啊啊,他们又开始了……) 雏不自觉地窥探起灯里和美樱的反应,然后发现她们脸上带著微妙的表情。 「虎太朗?」 「小夏之前好像有提过这个名字?我记得是……」 「啊,虎太朗是小夏的弟弟。」 听到雏接著美樱之后的说明,灯里露出豁然开朗的神情。 「对喔,小夏的弟弟也来念樱丘了嘛。」 「呵呵!感觉会变得很热闹呢。」 我觉得应该不是变热闹,而是变得很吵才对呢。 雏在心中默默这么吐嘈,然后转头望向还在争论的哥哥和夏树。 (这就是所谓的情侣斗嘴吧?) 想起夏树推荐的漫画的桥段,雏无奈地以手扠腰,并开口问道: 「哥哥、小夏,你们不用去社团吗?」 「「啊!」」 优和夏树绝妙地异口同声回应,然后一起在走廊上迈开步伐,像是互相较劲似的迅速前进。 被留在原地的美樱和灯里,则是在面面相觑之后轻笑出声。 (哥哥跟小夏真是的……!) 现在的情况,用「脸颊彷佛有火在烧」来形容,或许最为贴切。 内心充满难为情和愧疚的雏,不禁战战兢兢地开口: 「那个……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不会的,不用在意哟。」 「小夏跟濑户口同学就是要这样才行呢!」 听到灯里的回应,美樱也点点头,带著看似害羞的表情附和:「就是说呀。」 目睹到两人这样的反应,让雏有些惊讶。 其实,光是听她们的对话,雏就猜到七、八分了。美樱和灯里果然也已经察觉到夏树和优之间的双向单恋。 (比起普通的青梅竹马,他们俩感觉确实更亲近一点呢。) 「拜拜,小雏!下次再好好聊天吧。」 「啊,好的!一定哟!」 灯里和美樱朝雏挥手道别,然后慢慢跟上夏树等人的脚步。 同样挥著手目送她们离开的时候,雏察觉到某个存在感强烈无比的视线。 (什……什么?有谁看著这里吗……?) 虽然优和夏树也常沐浴在周遭的目光之下,但这并不会给人不舒服的感觉。 因为不时会听到「那两个人又开始啦?感情真好」,或是「他们果然在交往吧」的轻声讨论,所以,那样的目光想必只是出自单纯的好奇心吧。 (可是,现在这种感觉……有点诡异耶……) 雏胆战心惊地环顾四周,随即发现了令人意外的视线来源。 对方从她刚才遇到夏树等人的那个校舍转角探出头来。 雏以傻眼的语气开口轻唤了她的「学长」。 「望太,你为什么紧黏在墙壁上啊?」 「咦!哇啊啊啊……!你……你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目送灯里学姊和美樱学姊离开之后……」 「真的吗?太……太好了~」 原本慌慌张张挥舞双手的苍太,听到雏的答案后,表现出放下心中一块大石的反应。 下一刻,他又开始不时瞄向已经离开这里的四人组的背影。 (……不对,他注目的对象,一定是灯里学姊或美樱学姊其中一人吧。) 无须询问本人,雏便能这样断言。 因为苍太的视线透露出一种独特的热度。那不是会对儿时玩伴投注的眼神。 「嗳,你为什么要躲起来呢?出来一起加入对话就好了嘛。」 「呜!这是因为……背后有著诸多理由……」 苍太支支吾吾地试著辩解,但最后,他的嘴唇弯成了自嘲的弧度。 一个不像他的低沉嗓音传入愣在原地的雏的耳中。 「虽然我也知道这样子不行……」 雏无法开口询问苍太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不过,她感受到对方也跟自己一样,正在和无法顺遂的感情苦战。 (望太有察觉到自己的心意吗……?) 雏说不出半句话。隔了半晌,苍太主动换了个话题。 「对了,你决定要加入哪个社团了吗?果然还是田径社?」 「……啊,嗯。升上高中之后,我也想继续练跨栏赛跑。」 实际上,雏会选择报考樱丘高中,并不光是因为想见恋雪而已。 这几年来,樱丘的田径社不断祭出亮眼的成绩。 更换指导团队后,社团的练习方式似乎也完全不同了。在那之后,田径社便屡次在比赛中夺冠。 身为在校生的苍太也深有同感地表示:「毕竟我们学校的田径社很强呢。」 「虽然练习大概比较辛苦,但应该有助于打破个人纪录喔。加油!」 「嗯!我记得你打算跟哥哥他们一起拍电影是吗,望太?」 「没错没错,我们是电影研究社的。之后会在文化祭举办首映会,你好好期待吧。」 「文化祭啊……」 樱丘高中会在每年的十一月中旬举办文化祭。 不同于国中文化祭的规模,能看到不少咖啡店或摊贩等供应食物的店家。 去年,基于想顺便参观学校,雏前来参加了樱丘的文化祭。之后,她便不时在脑中想像文化祭时要推出什么样的班级活动,并乐此不疲。 不过,这是远在半年以后的未来的事情。说实话,雏现在还是觉得没有什么真实感。 结果,苍太像是看穿她的想法似的笑著说道: 「你才刚升上高中,大概会觉得文化祭是很久之后的事情吧?不过,时间意外地很快就会过去喔。而且,高一和高二都很重视文化祭的班级活动,准备也很花时间呢。」 既然已经迈入高三生活的学长都这么说了,想必错不了吧。 文化祭会在转眼之间到来,然后── 「所以,你要鼓起干劲来面对每一天的高中生活喔!」 「……你才是呢,望太。」 雏的回应很含糊,但苍太似乎也明白她的言下之意。 他只是露出困扰的笑容,并低喃了一句:「你说得没错呢。」 (我也得趁早找到恋雪学长,然后主动跟他攀谈才行……) 雏将日志揣在怀里,和苍太道别后,跑著离开了原地。 沐浴在春日阳光之下,变得寂静的走廊彷佛正在闪闪发光。 count 2~倒数2~ 黄金周即将到来的时候,雏成功和恋雪重逢了。 开学典礼的那天早上,虎太朗还曾经调侃她「对方应该不记得你了吧」。不过,恋雪的反应证明这只是无谓的担忧。 「濑户口学妹!好久不见了,你过得好吗?」 这天上学途中,恋雪十分凑巧地走在她的后方。 不仅主动打招呼,甚至还好好叫出了自己的姓氏。 感动到双眼泛泪的雏,最后甚至是边哭边回应恋雪。 从这次以后,他们再三错过彼此的过去彷佛一场梦,恋雪和雏变得不时会巧遇对方。 虽然这是很大的进步,但在这之后,雏便一直处于原地踏步的状态。 因为她没能替自己和恋雪建立出什么共通点,所以,想遇上对方,就只能仰赖巧合。 尽管如此,还是比国中那两年无法见面的时光来得好太多了。 到了放学后,就能窥见隶属于园艺社的恋雪辛勤照顾花草的身影,让雏相当开心。 身为田径社成员的她也必须参加社团练习,所以没办法随便靠近恋雪或是向他搭话,只能在远处看著他。不过,有几个瞬间,她曾感觉到两人的视线对上了。 轻轻点头向对方打招呼之后,雏总觉得恋雪也会露出浅浅的笑容回应她。 不可思议的是,每当经过这种短暂的交流,雏的社团练习总会进行得格外顺利,甚至还不断刷新个人纪录。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一阵子之后,雏的想法也慢慢开始改变了。 她认为,这种距离对自己来说,或许恰到好处。 很靠近,同时也很遥远的学长和学妹之间的关系。 如果维持一段不会太近、也不会太远的微妙距离,雏就不至于像两人初次相遇时那样,因为一时激动而说出不可爱的发言了。 (可是,这样好像又有哪里不够……) 有时候,心底会不自觉地传来这样的声音。 想跟学长说更多话。想更进一步了解他。 尽管没有付诸行动的勇气,内心的渴望却接二连三地涌现。 这样的念头,总会在不时回想起来的当下变得更加强烈。雏试著无视这样的状况,而同时,季节也慢慢迁移。 樱花凋零,新生的嫩叶散发出耀眼的光泽,接著是梅雨季的到来。 然后,太阳从云层后方探出头,开始毫不留情地释放热度。 夏天近在眼前。 ● 刚进入七月,夜晚便热得令人难以入睡。 在盛夏真正到来之前,雏没有开冷气的打算。因此,她只是稍微将房间的窗户打开,仰赖从纱窗外吹进来的晚风。 不过,今晚感觉比较闷,她也从睡梦中醒来了好几次。 每当再次睡下后,有如播放完毕的电影换片那样,她会持续作两到三个梦。 (又是那个梦……) 在眼前延伸出去的,是那片令人怀念的景色。 熟悉此情此景的雏叹了一口气,然后低头望向自己的穿著。 一如她所想,自己身穿的并不是高中制服,而是那套眼熟的水手服。 再往下看,会发现室内鞋的颜色也不一样。 没错,这是国中时期的她。 (这天,因为班会开太久,所以我快要赶不上社团时间了呢。) 雏眨了眨眼,发现自己手上拿著扫把。 当初的感觉也在一瞬间全部涌现,让她陷入焦躁不安的情绪之中。 要是不赶快结束打扫工作,就会给其他人添麻烦。 因为新进社员必须先到操场集合,然后将起跑器、接力棒和跨栏等田径用具从体育仓库搬出来,并架设完毕才行。 (我因为太焦急,所以完全没注意周遭的情况……) 突然间感觉到背后有人的时候,扫把跟著传来一股冲击。 理解到有人猛地撞上扫把的瞬间,一阵惨叫声响起。 「啊!呜哇啊啊啊啊……!」 伴随著某个男孩子没出息的哀嚎声,垃圾桶翻倒的声响也一起传来。 而里头的垃圾也理所当然地洒了一地。 目睹这片惨状,雏记得自己感到眼前一片昏黑。 这样一来,自己前往社团的时间又会被拖延到了。 真的是有够浪费时间的情况。 而且,在来不及的时候,偏偏还被卷入其他人笨手笨脚引起的无妄之灾里头,运气未免也太差了吧。 怒意愈来愈强烈的雏,随即气到失去理智。 在确认对方的身分之前,她便怒吼出声。 「喂,你搞什么呀!」 「对……对不起……!」 「我在赶时间耶!麻烦你好好收拾……」 「呃,那个……」 雏还没说完话的时候,对方便支支吾吾地开口。 她以为这个男孩子还想辩解什么,于是怒目相视。然而,对方却只是涨红著一张脸,眼神也没有望向雏,而是不停在半空中游移。 看到他这种反应的雏更烦躁了。她再也受不了了。 雏双手扠腰,俯视著跌坐在地上的男孩子质问: 「干嘛?你倒是把话说清楚啊!」 「……那个……内裤……」 「啥?内……呀啊啊啊啊!」 发现对方视线所及之处,雏连忙伸手压住自己的裙襬。 脸颊瞬间感到一阵火辣辣的她,再次恶狠狠地瞪向眼前的男孩子。 结果,对方「呜!」一声缩起身子,同时还道出令人难以置信的一句话── 是熊猫。 接下来的发展,其实雏已经不太记得了。 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挥舞著扫把,追打那名拚命逃跑的男孩子。 身为田径社社员锻炼出来的脚程,让雏随即追上对方,并将他逼到墙角。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你看到了吧?」 「我……我没看到!我没有看到!熊猫图案的内裤什么的……!」 「你果然看到了嘛!」 正当雏打算接著怒骂「真是难以置信」时,隔壁教室的门打开了。 从里面探出头来的人是夏树。看来,他们俩似乎是一路追逐到三年级的教室外头。 「恋雪同学,你怎么了?咦,连小雏都在?」 「榎本同学!」 「咦?怎么,你认识这家伙吗,小夏?」 「嗯,因为他是我的同班同学啊。」 夏树的这句话宛如晴天霹雳。 对方和国三的她是同班同学,也就是说── 「你是国三的?是学长?请……请问是吗?」 因为太震撼,她不禁脱口说出文法相当诡异的日文。 不过,对方并没有针对这点多说什么,只是朝她露出脱力的笑容。 「对……对不起!」 雏用力向对方鞠躬赔不是,印在室内鞋上头的「恋雪」两字,也跟著出现在她的视野之中。 确实是红色的。跟夏树脚上的室内鞋一样。 她怎么会焦躁到连这一点都没发现呢? 而且,真要说的话,那场意外是自己的粗心大意所导致的吧? 冷静思考过后,雏发现自己也有不对的地方。 然而,她却马上放声怒吼,还追打对方,说话也没大没小的。 雏一边感受著彷佛被整桶冷水灌顶的寒意,一边静待恋雪的回应。 从他目前为止的态度和温和的气质看来,恋雪应该不至于对她咆哮才是。 尽管如此,雏还是做好了会被严厉训斥的觉悟。 可是,恋雪非但没有生气,甚至还朝雏轻轻低头赔罪。 向她表示「对不起,妨碍到你的打扫工作了」。 隔天,更令人无法相信的事情等待著雏。 准备前往其他教室上课时,偶然在走廊上再次相遇的恋雪,竟然和她点头打招呼。 一开始,雏原本以为是自己会错意了。但这样的情况不仅连续发生了两、三次,恋雪甚至还开口向她道出「早安」、「午安」等招呼语。 就算看到雏困惑地僵在原地,恋雪仍会毫不在意地朝她展露笑容。 虽然没有到相谈甚欢的程度,但雏发现自己开始期待和恋雪巧遇。 恋雪的眼中映出了自己的身影。 他愿意认同自己的存在、愿意向自己搭话。 这真的令雏开心不已。 然而。可是。 每次,雏都像是逃避似的移开自己的视线。 于是,一年在转眼间过去,恋雪也从国中毕业。 在她完全没能将最重要的想法传达出去的情况下。 哔……哔哔哔…… 听到闹钟铃声后,雏缓缓抬起眼皮。 泪水跟著从她的脸颊滑落,在因为沾湿而变得冰冷的枕头上制造出新的水渍。 「……我……为什么哭出来了呢……」 朝阳的光芒透过窗帘打入房里。 不是和煦的春日暖阳,而是彷佛被赶著露脸的盛夏烈日。 ● 今天的阳光,也是从一大清早就毒辣无比。 持续曝晒在艳阳之下的柏油路面,已经开始散发出热气。 看到从夏季制服裸露出来的上臂微微泛红,雏不禁叹了一口气。 之后得再补擦一层防晒乳才行,不然上体育课时恐怕会很凄惨。 (呜呜,好麻烦喔……今天不用晨练,我原本还以为能轻松一点呢~) 因为早上那个糟糕透顶的梦,雏现在已经疲惫不堪了。 一想到之后还要面对数学小考,实在让人很想就这样折返回家。 她环顾周遭,发现其他学生也是跟自己半斤八两的无力模样。 要死不活地呻吟著「好热喔」、「好累喔」、「好想吃冰喔」的人,约莫占了九成。 而开心讨论著「要参加集训吗」、「要不要一起去打工」、「暑假来办个试胆大会吧」或是「大家一起去海边如何」等议题的学生,只占了极少数的一部分。 这时,走在前方的女学生发出尖叫声,雏的目光因此被吸引过去。 「咦……咦咦~!嗳,那个是不是成海同学呀?」 「在哪里、在哪里?哇,不得了,是本人耶!」 成海同学。 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雏也望向她们的视线所及之处。 大波浪卷的双马尾发型。 闪耀著动人光泽的这头金发长度及腰。 不知是否为了避免晒黑,即使在夏天,对方身上仍穿著长袖的米色开襟毛衣。但因为拥有完美的模特儿身材,所以看在旁人眼中,完全不会感到不快。 从裙子之下探出的双腿也十分纤细,而且修长得令人惊讶。 「……好厉害喔,模特儿果然就是不一样……」 发现自己不自觉地出声感叹,雏连忙以双手掩口。 幸好,她的喃喃自语没被任何人听见,所以也没有被周遭的人行注目礼。 应该说,在场的人现在无不将注意力集中在成海圣奈身上。 众人口中的「成海同学」,亦即成海圣奈,是目前主要活跃于各大杂志上的超人气模特儿。 在雏国三那年的秋天,圣奈以一支haniwa堂的布丁广告为契机,开始在业界崭露头角。曾参与人气歌手的pv和电影演出,并因此愈来愈活跃的她,在成年人之间也颇有名气。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她竟然是和雏等人同样就读于樱丘高中的学姊。 (原来如此!因为今天早上能看到圣奈学姊,在这之前才会那么不走运吧。) 就连同学年的优和夏树等人,都表示很少有机会看到圣奈本人。 所以,身为高一生的雏能够目击到她的身影,可说是幸运至极的事情。 (不过,圣奈学姊到底为什么会念我们学校呢……?) 樱丘高中没有艺能科,所以无法让圣奈享有太多特殊待遇。 因工作而时常向学校请假的她,听说必须在事后独自接受小考和课后辅导,或是写完数量十分庞大的讲义,才能够填补自己的出席率。 在雏看来,这感觉是弊大于利的状况。 (是因为现在才转学太麻烦吗?) 思考这个问题的同时,她看见圣奈亲昵地拍了拍某个男学生的肩头。 「芹泽,早安~」 「喔~……」 「啊哈哈!你好没劲哟。昨晚又熬夜了吧?」 「既然知道,说话就小声一点啊。你的嗓音足以撼动别人的整颗脑袋耶……」 「哇啊~好像宿醉的人会说的话喔。」 两人的对话听起来很熟稔,被搭话的男学生也回应得十分自然。 樱丘高中里头,有著能让圣奈以这种态度对应的男学生存在。 光是这样的事实就相当令人震撼了,但在发现那名男学生是春辉之后,雏又再次遭受到冲击。 (不过,或许也不是不能理解呢。就算春辉站在圣奈学姊身旁,看起来也完全不突兀啊。) 自从开始拍电影之后,春辉便屡次得奖,是个才能极为优异的人物。 他跟优、苍太三人成立了电影研究社,以此为中心展开活动,还将拍摄完成的作品拿去参加专业比赛,感觉已经完全超越随便玩玩的程度。 念书和运动同样难不倒春辉,而且,他的外表看起来也还算帅气。 (最重要的是,他们都已经习惯受到瞩目了嘛。) 尽管沐浴在周遭众人的目光之下,这两人仍毫不在意地闲话家常。 这想必就是所谓的「物以类聚」吧。 「对了,能跟你借化学讲义吗?」 「是可以啦,但我已经先答应借给那家伙了耶。」 「那家伙?」 「就是翠啊。要抄的话,你们俩一起抄吧。」 「咦……」 翠──雏没听过这个人。 虽然有点在意,但偷听别人的对话实在不太好。 于是,她尽可能自然地迈开大步,打算超越这两人。 (好,就这样从旁边走过去的话……) 「那……那个,我们轮流抄不行吗?」 就在擦身而过的时候── 听到圣奈有些困扰的嗓音,雏不禁回头看。 春辉搔了搔后脑杓,发出「唔~」的呻吟声。 「轮流抄是比较自在没错,但今天的第一堂课就是化学耶。这样绝对会来不及喔。」 「……嗯,说得也是。」 不同于回应内容,圣奈脸上浮现了看似困惑的表情。 但只有一瞬间。 (咦……咦?圣奈学姊感觉好像很开心……?) 虽然圣奈以按著浏海的右手遮掩,但仍看得出她的脸颊微微泛红。 嘴角也略为上扬,连双眼都跟著散发出光辉。 (呜哇……呜哇啊……圣奈学姊好美喔……) 光是从旁观看圣奈的模样,就足以让人心跳加速。于是雏连忙再次望向前方。 她轻轻伸出手,隔著制服衬衫按压自己的心脏,发现心跳彷佛赛跑完之后那么剧烈。 (美女的笑容果然破坏力十足呢~) 看到她对自己微笑,却不会因此感到开心的人,个性一定相当别扭。 虽然美女也会有美女才有的烦恼,但还是令人无法不憧憬她。 (……换成圣奈学姊的话,想必能够轻松地主动和任何人搭话吧……) 雏佯装没发现涌上胸口的那股痛楚,轻轻踢起脚边的小石子。 (咦,糟糕……!) 小石子飞得比雏想像的更远,直接朝走在前方的学生脚边滚去。 当她判断自己闯祸的瞬间,一个细微的惊叫声传入耳里。 「哇!石……石头……?」 那是她现在最想听到,却也最不想听到的声音。 尽管只是短短一句话,但雏绝不会听错。 是恋雪的声音。 (该……该怎么办……不对,也只能跟他道歉了不是吗!) 雏捶了捶试图逃离现场的双腿,朝走在前方的恋雪跑过去。 然而,在她打算开口呼唤恋雪的瞬间,后者便发出听起来很开心的「啊」的一声。 光是听到他这样的反应,雏便能理解下一刻会发生的事情。 她停下脚步,紧抿双唇,随著恋雪的视线望去。 「那个,榎本同学……!早……早安。」 「恋雪同学,早啊~」 (……果然是小夏。) 那个熟悉而开朗的嗓音源自夏树。 在恋雪开口呼唤「榎本同学」之前,雏便大概猜到了。 因为就她所知,会让恋雪这样主动攀谈的人,只有夏树而已。 恋雪看著夏树的眼神,和他望向任何人的眼神都不同。 带著一股连旁人看了都会感到害臊的「热度」。 (这就是「眼神更胜言语」吧。) 雏回想起前几天在课堂上学到的俗谚。 在解说某首和歌时,负责教授古典文学的明智老师引用了这句话。虽然不是第一次听到,却让她留下了格外深刻的印象。 「就算本人没打算隐瞒,甚至连自己已经坠入情网一事都浑然不觉,对周遭的人来说,事实却显而易见──这种情况其实意外多喔。」 看到老师一本正经地这么表示,整个班级彷佛被他的气势压倒般鸦雀无声。 不过,沉默并没有持续太久。男同学们随即开始了「你喜欢那家伙吧?」这样的推理大赛,让上课内容完全偏移了主题。 (恋雪学长也是如此呢。旁人一看就知道了。) 雏缓缓抬起头,眺望著恋雪和夏树开心交谈的模样。 从零星传入耳中的对话听来,两人似乎是在讨论跟彼此借阅的漫画的剧情。 这是她至今已经目睹过好几次的光景。 烦躁。 面对突如其来的闷闷不乐,雏不禁皱起眉头。 (讨厌,我又来了……) 看著恋雪,有时会让她忍不住心浮气躁。 这么评价比自己年长的人,或许有些失礼,不过,恋雪实在笨拙到令人傻眼的地步。 无论夏树看著谁,恋雪都不曾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有时还会因此露出受伤的表情。 最后则是带著一脸「这也是无可奈何」的表情叹气。 这样的行为不断重复。 每次目击到这样的光景,都让雏涌现烦躁感。 她真想乾脆告诉恋雪「我在旁边都快看不下去了!」,但直到今天,雏都勉强按捺住这样的冲动。 只是一味地等待,怎么可能让对方回过头来看你呢! 希望对方看著你的话,就这么对她说啊。 不然,你们一辈子都只能维持这样的关系了。 因为小夏喜欢的人是我哥哥啊。 倘若做出这种感情用事的发言,必定会伤害到恋雪。 要是一个没弄好,还可能连带影响夏树和优之间的关系。 有个冷静的自己在脑中一角这么轻声劝阻著。于是,雏终究还是贯彻了「静静旁观」的立场。 不过,她也差不多要忍耐到极限了。 (……算了,之后的事,之后再思考就行了。好,结束!) 雏用力甩甩头,强行切换自己的思绪。 她深深吸了一口盛夏的空气,咽下涌上心头的灰暗情绪。 ● 「雏那家伙在干嘛啊……」 水珠从沾湿的发梢滴落窗框上的同时,虎太朗不禁低声自言自语起来。 结束晨练并冲完澡的他,原本正感到神清气爽,但发现雏的身影,并偷偷从远处眺望她之后,虎太朗的内心随即涌现不悦。 他甚至忘记把头发擦乾,只是定睛望向走在雏前方的那对男女。 一如虎太朗所想,那果然是夏树和恋雪。 (夏树他们没发现雏吗……?) 雏在那两人背后保持了一段距离,也没有主动开口呼唤他们的样子。 这样的话,就算夏树和恋雪没能发现她的存在,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尽管脑中这么想,虎太朗仍忍不住怒目望向那两人。 (搞什么啊,好像故意表演给雏看一样。) 他明白这样的指控根本是蛮横不讲理。 夏树不可能刻意这么做。而虽然令人不快,但恋雪同样不会。 只是,看在雏的眼里,又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目睹那两人感情融洽地谈天,彷佛眼中完全容不下自己的光景,想必会让人沮丧万分吧。一定是这样没错。 (如果夏树拒绝那家伙,事情就能圆满收场了。但这完全不可能啊~) 夏树很擅长察言观色,但对于他人寄予自己的好感,却迟钝到不行。 不当面告白的话,她绝对不会察觉到恋雪的心意。 然而,虎太朗也不认为恋雪有开口的勇气。 正因为这样,恋雪和雏一直都只能维持单相思的状态。 「……啧!」 「小虎~!」 虎太朗啐了一声的同时,有人像是看准时机般拍了拍他的背。 虽然很想开口抗议那个莫名其妙的昵称,但被猛力拍背而咳嗽的他,错失了开口的好机会。 趁虎太朗无法回嘴的时候,对方伸手一把揽住他的肩头。 「你在看什么啊?这么专心。」 「芝……芝健,我说你啊……」 「嗯?嗯嗯~?啊,什么嘛,又~在看濑户口喔。」 「听我说话啦!」 尽管虎太朗出声抗议,但他的发言仍被芝健──亦即芝崎健当成耳边风忽略。 基于两人从国中就开始的交情,不知该说是好还是坏,芝崎对虎太朗的态度完全没在客气。 「对喔,虎太朗。你好像跟濑户口同学是青梅竹马来著?」 单手拿著利乐包饮料猛吸的山本幸大走到虎太朗的身边。 不知究竟从何处现身的他,劈头就是这句话。 贯彻我行我素的行动模式的山本,也和虎太朗毕业于同一所国中。虽然没什么共通点,但不知不觉中,虎太朗总是和他以及芝崎三人混在一起。 「是从幼稚园开始的孽缘关系啦。」 「你也用不著刻意修正我的说法啊。」 山本罕见地露出苦笑。 总觉得有些静不下心的虎太朗,仍支支吾吾地在口中叨念「你管我啊」、「这种事情当然得纠正啊」之类的话。 于是,芝崎再次将手揽上虎太朗的肩头。 他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不知又打算说些什么了。 「哎呀呀~这段单恋还真是漫长耶。」 「……啥?」 「你喜欢濑户口的哪一点啊?果然是胸部吗?」 「啥啊啊啊?」 什么单恋啊!什么果然啊! 是说,你在看哪里啦! 虽然想回嘴的话多到如山积,但虎太郎却挤不出半点声音。 因为他的脸瞬间窜上一股灼热,脑袋也跟著晕眩起来。 发现对方没有以吐嘈反击,芝崎又继续开口说: 「不过,跟那种类型的女生交往不会很麻烦吗?好像会很沉重耶。」 (交往?他说交往?我跟雏吗?) 发现自己开始在脑中想像,虎太朗连忙甩了甩头。 这样的动作,让水滴从他湿透的发间飞溅至周围,芝崎不禁出声谴责。 「啊,喂!不要甩头啦!你是狗啊!」 「我倒觉得是你太轻浮了,芝健。」 山本一边灵巧地把手中的利乐包压扁折起,一边淡淡开口。 芝崎愣愣地张开嘴,然后喃喃道出「真不解耶」的抱怨。 「为什么我突然就得到负面评价啦?」 「先说濑户口同学很沉重的人是你啊。」 「噢,原来是这个话题的延续啊……」 虎太朗听著两人好像有衔接上,又好像是在鸡同鸭讲的对话,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 (不过,这家伙也不是怀著恶意说出这种话啦……) 芝崎很轻浮。非常轻浮。轻浮到不行。 但他的本性并不坏,也不全然是个不正经的家伙。 以夸张的言行举止隐藏真正的自己这点,或许跟春辉有几分相似。 (虽然春辉那样子也不是演出来的就是了。) 「你呢?你怎么看,小虎?」 「……我觉得你太轻浮了。」 听到虎太朗相同的回应,芝崎有些夸张地耸了耸肩。 「是吗~?这很普通吧?」 「就是你现在这种态度啦……」 虎太朗苦笑著回应的同时,一阵手机铃声传来。 芝崎随即将手探进裤袋里,然后取出刚换的智慧型手机。 「啊,麻衣~!关于今天的约会啊~……咦~啊!真假?」 『是真的,很棒吧!因为是特别首映会,所以也会有媒体来采访呢!』 或许是音量设定的缘故,连通话对象的声音都被清楚播放出来了。 听到虎太郎低声表示「声音传出来啦」,芝崎懒洋洋地挥了挥手,然后便朝教室大门走去。 虎太朗无奈地叹了口气,重新认真擦乾自己的头发。 他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望向窗外,但早已不见雏等人的身影。 (她就在没被夏树和那家伙发现的状态下,默默走在他们后方吗……) 「虎太朗。」 「嗯~?」 虎太朗转头,发现山本直直盯著自己瞧。 他察觉到对方的态度跟平常不太一样,不禁有些紧张地屏息。 「我说啊。」 「呃……喔。」 「你不用在意芝健说的话喔。」 「咦……」 这样的发展完全出乎虎太朗的意料。 没想到山本会做出这番发言的他,此刻愣愣地杵在原地。 (这家伙的形象是这样子的吗……?) 不知该说是好是坏,山本总是维持著一定的情绪起伏,不会深究他人的隐私。 「或许濑户口同学很受欢迎,但你不用因此感到焦躁,以自己的步调努力就好喽。」 「……我说啊,你这是以我喜欢雏为前提的建议吧?」 「咦,不是这样吗?」 (不,这是正确答案啦。) 为山本敏锐的观察力冒冷汗的虎太朗,最后选择用笑容含糊带过。 要是不小心说溜嘴,最后一定会自掘坟墓。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 (话说回来,我真的有这么好懂吗啊啊啊!) 自国中时期开始,不知为何,周遭的人总是能察觉到虎太朗对雏怀有好感一事。 然而,该说是幸运或不幸呢?无论身边的人再怎么热烈讨论,雏都不曾认真看待过这件事。 不仅如此,她还会露出有些厌烦的表情,以「别闹我了啦」或是「虎太朗跟我只是青梅竹马好吗!」等千篇一律的内容回应。 (不过,就算她现在意识到这个事实,我也只会觉得伤脑筋而已……) 雏是追著自己心仪的学长,而进入这间樱丘高中就读。 现在,虽然两人之间的距离看起来并没有缩短,但至少雏一定处于满脑子只有恋雪的状态吧。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只是一头栽进去穷搅和,并不会有胜算。 (……可是,变成耐力赛的话,我可不会输呢。) 听著告知即将开始上课的预备钟声,虎太朗紧紧握拳。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拉著雏的手往前走的工作,同样由他来负责。 年幼时期领著她一起出去玩的这只手,现在变得更大、更结实了。 ● (弄到好晚喔……) 雏带著难以言喻的疲惫感,在被夕阳染红的走廊上前进。 透过窗户向外眺望操场,让她的双腿蠢蠢欲动,巴不得马上去外头跑步。哪怕只有早一秒也好,她想快点挥别这股无法在任何地方,或是对任何人发泄的郁闷。 (可是,社团活动反而都会选在这种日子休息呢!) 觉得自己运气很差的她叹了一口气,然后打开教室大门。 放学后的教室里,除了自己的好友小金井华子以外,已经看不到其他人的身影。 明白自己无须勉强装出开朗的模样后,雏放松原本紧绷的双肩开口。 「抱歉,让你久等了。」 「欢迎回来。这次的对象也很缠人的感觉呢。」 面对华子的苦笑,雏默默地点了点头。 今天,将雏找出去的是隔壁班的男同学。 对雏来说,对方只是个她隐约记得长相的人。直到前一刻,她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也几乎没跟对方说过话。 然而,这名男同学却向她道出「我对你一见钟情,请跟我交往吧!」的告白。 尽管很感激这名男同学的心意,但除了郑重婉拒对方,雏没有其他的选择。 不过,对方似乎无法接受她的回覆,激动地将雏逼到墙角,频频追问「你喜欢什么类型的男生呢?是不是已经有了心仪对象?」之类的问题。 (与其说是想深入了解我,那更像是企图找出自己被拒绝的理由吧……) 喜欢的人喜欢著不是自己的人。 所以被拒绝也是无可奈何。 那名男同学或许是想用这样的答案来说服自己吧。 (……心仪对象……吗?) 被追问的当下,雏逃跑了。但对方的问题,现在仍不停在她心中打转。 说到喜欢的类型,就算会被揶揄成有恋兄情结,她还是会回答自己的哥哥优。 可是,倘若被问到心仪对象是谁,她恐怕会瞬间语塞。 尽管脑中浮现了对应的人物,但── 「雏,你果然还是在意那个人?」 打破这片沉默的,是华子平静的嗓音。 虽然是问句,她的语气却带著像是再次确认般的感觉。 不过,华子没等雏回答,便意味深长地将视线移向敞开的窗户外头。 这种时间,会有谁待在中庭? 无须确认,雏的心中便已经有了答案。尽管如此,双脚还是自行动了起来,带著她走向窗边。 她将双手撑在窗框上,用力探头朝窗外一看。 (果然!我就知道绝对是他。) 一如雏的料想,身穿运动服的恋雪正蹲在中庭的花圃旁。 他俐落地将杂草连根拔起,丢进身旁的塑胶袋里头。 看著恋雪细心的动作,总会让人心情跟著变好。而这般认真的态度,也十分像恋雪的作风。 (学长的头发感觉轻飘飘的呢!好像猫咪尾巴喔~) 恋雪一头细软的发丝,因接连不断的细微动作而轻轻摇曳。 感觉到脸上不禁浮现笑意的同时,雏突然「啊」地惊叫了一声。 「雏?怎么了吗?」 「……还是老样子,只有学长一个人呢。」 「咦?啊,这么说也是……」 雏死盯著恋雪的背影,然后紧紧咬住下唇。 她明白从四月至今,恋雪一直很努力在招募新的社员。 然而,他的努力似乎没能带来明显的成果。即将迈入暑假的现在,园艺社仍没有招收到半个新社员。再这样下去,最坏的情况下,等到恋雪毕业后,园艺社恐怕就会废社了。 (不要紧吗?学长有什么打算呢?) 乍看之下,园艺社是个低调不起眼的社团,但从事的活动却都是重度劳动。 说实话,恋雪为何能够为园艺社如此尽心尽力,也让雏感到不可思议。 (虽然田径社的练习也很严格又吃力,但因为我本来就喜欢跑步,社团活动也让我有成就感,所以才有办法持续……可是,如果社员只剩下我的话……) 她能够像恋雪那样,就算只剩下自己,也要继续社团活动吗? 答案或许是「no」吧。 光是「喜欢跑步」这样的动力,一定不足以让她持续下去。 恋雪在照料花草时,总会露出乐在其中的表情。所以雏原本也没有深入思考太多。 他会执意留在园艺社,到底是为了什么原因? 会不会因为家里是开花店的?又或者恋雪的双亲是植物学家? 还是说,恋雪本身打算在未来从事和园艺相关的职业? 愈是思考,雏便感觉恋雪距离自己愈遥远。她不禁对撑在窗框上的手指使力。 (……我根本对学长一无所知嘛……) 「比起在这里露出这种表情,不如直接过去找他吧?」 说著,华子温柔地拍了拍雏的肩膀。 但雏对她所说的「这种表情」浑然不觉。为了确认,她愣愣地伸手触摸自己的脸颊。 看到她的反应,华子苦笑著表示「你果然没有发现呀」。 「可是啊,再这样下去,之后……」 喀沙! 来自窗外的一阵巨响,打断了华子的发言。 紧接著传来的,是恋雪有些焦急的嗓音。 (怎……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雏连忙望向窗外确认。原本蹲在花圃旁的恋雪,此刻伸出双手在半空中挥舞,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看来,他似乎是在起身时不慎勾到其他东西。除了铲子掉在脚边、水桶翻倒以外,刚才仔细扔进塑胶袋里的杂草也洒了出来。 「我过去一下!」 没等华子回应,雏的双腿便动作起来。 因为连换鞋子的时间都觉得浪费,她直接穿著室内鞋冲向花圃。 虽然雏不消五分钟便抵达目的地,但恋雪早已将刚才的狼籍收拾乾净,正在稍做休息。 她有多久不曾主动向对方搭话了呢? 意识到这一点时,雏感受到喉头一阵紧缩,于是任凭内心的冲动促使自己开口。 「恋……恋雪学长……!」 「是……是!咦,濑户口学妹?怎么了吗?」 「我才想问你怎么了呢!我刚才听到好大的声音,你不要紧吗?」 「不要紧,可是……」 (可是什么?他该不会受伤了吧!) 恋雪说话变得吞吞吐吐起来,脸色还瞬间发白。 雏再度朝他走近一步,然后不禁这么吶喊出声: 「如果有哪里会痛,请告诉我吧!」 「啊,不是,因为我看到你脚上还穿著室内鞋……」 「这……这是因为我急著赶过来,所以……!」 「原来是这样啊。不好意思,让你担心了,谢谢你。」 看到恋雪露出略为腼腆的笑容,雏的心脏重重跳了一下。 同时,她也意识到自己慢慢变得满脸通红。 打算在恋雪对自己说些什么之前,抢先一步解决问题的她,有些夸张地叹了一口气,然后看似觉得「我看不下去了」般用双手遮住脸。 「那个……濑户口学妹……?」 「园艺社什么时候才会招收到新成员呢?只靠学长一个人来做,实在太危险了。」 「啊哈哈……如果能招募到不错的社员就好了。」 「应该是学长的宣传做得还不够吧?被拒绝一次之后,你是不是就会老实放弃?这样不行啦,要持续说服对方才行啊。」 又说出不可爱的发言了。 就连开口的雏本人都不禁皱起眉头,但恋雪却只是露出苦笑回应。 不过,下一瞬间,他突然收起笑容,转而以无比认真的神情望向雏问道: 「那么,我能邀请你加入吗,濑户口学妹?」 「欸?」 「如果你也有兴趣的话,要不要跟我一起……」 期待著恋雪接下来的发言的她,感觉心跳愈来愈狂乱。 进入樱丘高中,了解到园艺社的现况后,其实雏一直在内心暗暗盘算著。 倘若恋雪邀她入社,绝对要率直地点头答应。 (学长,我……我……) 「啊,不行呢。因为你已经加入田径社了嘛。」 恋雪一边叨念著「我都忘了呢」,一边以手指搔搔脸颊。 雏一瞬间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愣愣地张开嘴望向他。 (我没跟学长说过自己是田径社成员吧……?) 她大致回想了一下,在进入高中之后,自己应该没跟恋雪提过社团的事才对。 那么,为什么恋雪会知道呢? 陷入缺氧状态的大脑,现在只想得到对自己有利的答案。 (……我们的视线果然有对上?) 这让雏开心得不得了,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不过,反刍恋雪的发言之后,她察觉到现在不是暗自雀跃的时候。 在「你已经加入田径社了」之前,恋雪便已经得出「不行」的结论。 (为什么?也可以跨社团啊。) 恋雪应该也知道还有这个方法,但他看起来完全没有提议的打算。 如果要自己开口,又令人有点不甘心。雏不禁紧紧咬住下唇。 (到底怎么搞的啊?果然让人看不下去!) 「不好意思,占用了你的时间。」 「……无所谓。我只是担心这些花草而已。」 语毕,雏迅速转身背对恋雪。 恨不得早一秒钟离开现场的她,在对脚尖施力的瞬间,背后再度传来一个细微的声音。 「就算这样,我也觉得很开心。」 尽管是得仔细听才不会忽略的音量,却确实传入了雏的耳中。 因为那不是来自其他人,而是恋雪的声音。 这更让雏感到不甘心。她佯装没听到而往前方跑去。 (……我总是这样……) 只有自己主动靠近他的短暂时间里,雏才能出现在恋雪的视野当中。 两人视线对上的时候,恋雪会朝她露出笑容,也会和她搭话。 不过,这是因为雏一直关注著恋雪,并非是恋雪会在茫茫人海中寻找她。 能够让恋雪关注的,始终都只有夏树一个人。 (明明已经很清楚这样的事实了啊……) 这么说服自己的同时,胸口传来像是在抗议般的阵阵刺痛。 难得久违地有机会跟恋雪说上几句话,结果却搞成这样。 雏不知该怎么应付内心躁动不安的感情,只是又叹了一口气。 微微低著头往前走的她,今天同样没有发现。 某人透过走廊上的窗户投射过来的那道视线。 count 3~倒数3~ 啪哒、啪哒。 室内鞋发出的懒洋洋脚步声,回荡在连接校舍和社团教室大楼的空中走廊上。 周遭相当安静,让这样的声音变得分外响亮。 「老师们一口气收了太多本笔记了吧。早知道就找华子一起帮忙了。」 雏一边抚著自己的手臂,一边忿忿不平地自言自语著。 虽然值日生负责的杂事原本就很多,但这天的她,可说是接到了有史以来等级最高的工作量。老师们接二连三地将任务丢给她,结果除了第二节的体育课以外,为了收集全班同学的讲义和笔记本,她在教室和教职员办公室之间来回奔走了好几趟。 最后,还连带让雏没能赶上社团活动开始的时间。 不过,只要说明原委,学长姊们想必能够体谅她。 快点过去准备的话,现在应该还来得及跟大家一起去跑步暖身。 她想要彻底活动身体,让自己变得更神清气爽。 「……恋雪学长今天应该也会去社团吧。」 从空中走廊抬头仰望,便能看到一片蔚蓝得令人恨得牙痒痒的晴空。 尽管身为准考生,但只要不是下雨天,在放学过后,恋雪基本上都会勤劳地往社团跑。 除了中庭以外,他也会去照料位在教职员办公室外头以及操场角落的花圃。所以,在练习跨栏赛跑时,恋雪的身影自然而然会出现在雏的视野中。 (反正一定又被女孩子包围著吧?唉,我知道啦!) 涌现一股怒意的她,不禁用力掐著装有运动服的包包背带。 那起「事件」,是在上周一的晨练过后发生的。 雏踏著阶梯往上时,高三生的班级所在的二楼传来一阵女孩子的尖叫声。 她原本以为是圣奈来上学造成的骚动,所以不禁凑过去看热闹。 「你看你看!那个人有点帅耶!」 「咦,不妙呢!我们学校有那样的人吗?」 尽管两名女学生都压低了音量,但她们的情绪明显很亢奋。 看到其他学生跟著骚动起来,被激起好奇心的雏也不禁望向后方。 下一瞬间,她整个人僵在原地。 转身的她,看到的是将头发剪短,并摘下眼镜的恋雪。 (咦?为什么?恋雪学长他怎么了吗……?) 那时,不知为何,雏陷入了强烈的动摇当中。 脑中一片空白的她,愣愣地眺望著恋雪的侧脸,然后发现一件事。 恋雪不只是外表改变了而已。 他散发出来的气质也不一样了。这让雏忍不住屏息。 (学长是认真打算改变自己呢。) 来到教室外头的恋雪,在反覆深呼吸几次后缓缓抬起头。 他带著绽放出强烈光芒的双眸,一口气拉开教室大门。 「大……大家早安。」 那是个连待在走廊尽头的雏都能确实听见的清晰音量。 隔了半晌之后,教室中传来一阵小规模的惊呼声,恋雪则是有些腼腆地踏进里头。 「绫濑同学,原来你长得这么清秀呀!之前为什么都用浏海跟眼镜遮住呢,太浪费了~」 「真的假的?你真的是小雪吗?呜啊啊,这是诈欺吧~」 听到接二连三传来的人声,雏露出苦涩至极的表情。 她真想马上冲到那间教室,用丹田的力量对里头的人大吼。 质问「你们之前真的有好好看过学长这个人吗」。 恋雪并非在上个周末一口气长高,也不是突然变得美型。 他只是将过长而显得有些阴郁的发丝剪短,并改成配戴隐形眼镜罢了。 (大家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根本没有正眼看过学长,却还……) 之后,情况想必会出现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吧。想亲近恋雪的女学生一定会增加。 感觉这样的未来彷佛鲜明浮现在眼前,雏跑著离开了走廊。 (──然后,也的确变成这样了。) 历经变身之后,恋雪无论走到何处,都会被女孩子们团团包围。 其中,甚至还出现了以「我对园艺社有兴趣呢」为攀谈藉口的强者。每当听到有人这么表示,恋雪总会认真游说对方加入社团。 然而,只要能藉此和恋雪说上话,她们就已经满足了,所以也绝不会答应入社。 模仿这种手法的女孩子陆续出现,恋雪身处的状况也跟著恶化──不管花多少时间,对方都不会加入社团,只有围绕在身边的人数愈变愈多。 (早知道会变成这样,之前应该先跟他说我愿意跨社团的……) 打铁要趁热。覆水难收。要怎么收获,先怎么栽。 为了准备考试而拚命背起来的那些俗谚,现在一个接一个浮现在雏的脑中。 尽管不愿承认,但看来她完全错失了开口的好机会。 (现在表示想加入社团的话,绝对!会给人负面的印象。) 恋雪本人或许不会这么想,但周遭的其他人,一定会认为雏别有用心。 追著恋雪跑的那些女孩子,必定会以雏当理由而陆续入社。社员增加固然是一件好事,不过要是在恋雪毕业之后,她们也一哄而散地退社,那就令人困扰了。 (演变成这样的话,不只会给学长添麻烦,还会……) 「啊,小雪~!你今天也要去社团吗?辛苦喽。」 「你手上这盆花,是要移植到哪里去的?」 空中走廊的另一头,亦即通往中庭的路上,传来格外快活的嗓音。 觉得讨厌的话,不要去看就好了。 尽管这么想,雏还是忍不住回头。 所谓说曹操,曹操就到。两名看似恋雪粉丝的女学生上前向他攀谈。 (会叫他小雪,大概是高三的学生吧……) 恋雪当下露出略为困惑的表情,但或许认为这也是替园艺社打广告的好机会,于是用温和的笑容和那两人对话。 他向两名女学生展露手中的盆栽,努力试著让她们产生兴趣。 「……明明是我……」 「明明是我先看上他的!」 一个感觉语带调侃的人声传来,打断了雏的自言自语。 她带著有些懒得应付对方的心情转头,看到高见泽亚里纱像猫咪般眯起双眼。 雏跟亚里纱从国中就认识,在进入高中后也被分到同一班。 虽然雏跟她的交情没有像跟华子那样特别要好,但彼此都有交换手机号码,也常兴高采烈地讨论自己推荐的甜点。 (要是她可以不要捉弄恋雪学长的话……) 应该会更好相处才对──不过,遗憾的是,亚里纱有些缠人的个性,依旧从国中时期延续至今。 「真可惜呢,濑户口同学。」 「……你在说什么?」 「嗳,你没有半点危机意识吗?我觉得现在不是你故做从容的时候耶。」 说著,亚里纱伸出涂上薄薄一层指甲油的手指,指向空中走廊的另一头。 等到雏不太甘愿地顺著她的手望过去,亚里纱又继续说道: 「在那边努力想吸引恋雪学长注意的,是高三的学生吧?这样的话,比起你,她们跟恋雪学长之间有著更多共通点。要是掉以轻心,恐怕只要一转眼的时间呢。」 是「只要一转眼的时间,就会发生什么事」的意思吗? 对于总是将话中的关键部分含糊带过的她,感到疲于应付的雏只是敷衍地「噢」了一声。 「……那我就趁现在说清楚好了。」 或许是对雏的反应有些不满吧,亚里纱罕见地露出认真的表情。 看到雏不禁全身紧绷的反应,她一口气滔滔不绝地表示: 「『那些人怎么可能钓得到恋雪学长呢』、『从国中时期就认识他的我绝对占优势』──你是这么想的吧?」 (咦,她在说什么……) 面对亚里纱突如其来的指控,雏只是愣在原地不断眨眼。 倘若自己的解读没错,亚里纱根本是以「雏喜欢恋雪」的前提说出这种话。 她明明从来没跟亚里纱提过这种事,对方却一副莫名有自信的模样。 「不过,这会不会是你单方面的想法而已?你们在国中时也没特别发生过什么事,对恋雪学长来说,你才是『后到的人』吧,濑户口同学?」 是是是,随便你说啦。 尽管脑中一角已经浮现用来回应亚里纱的字句,不知为何,雏却无法开口。 相较之下,看著雏默不作声的反应,亚里纱或许以为是自己说得太过火了,于是露出有点困窘的表情,视线也跟著移往地上。 在尴尬的沉默笼罩下,先采取行动的人是亚里纱。 她丢下一句「你让旁观的我都看不下去了」,便穿著室内鞋跑向中庭。 然后以甜腻的嗓音开口呼唤恋雪。 「小雪~!我也来帮忙!」 (呜哇,还是老样子,简直完全变了个人呢……) 这和她方才跟雏对话的嗓音截然不同。这样一百八十度的改变,几乎令人叹为观止。 只有在恋雪和圣奈面前,亚里纱会装出一副乖孩子的模样。 (不过,对于圣奈学姊,她好像只是单纯的憧憬就是了。) 虽然雏没问过亚里纱本人,但她的发型应该也是在模仿圣奈吧。 总是被男孩子围绕著的亚里纱,以及不分男女都很受欢迎的圣奈。 因为两人的类型不同,就算从头到脚都想参考对方的感觉,恐怕也不见得适合自己。 不过,亚里纱仍贯彻著国中以来的习惯,熟读圣奈曾露脸的每本杂志,继续当她的死忠粉丝。 「真的让人搞不懂耶……」 虽然雏这么喃喃叨念,但亚里纱的发言确实存在一针见血的部分。 至少,她的确怀抱著「那些人怎么可能钓得到恋雪学长呢」的想法。 (因为,恋雪学长对小夏……) 雏接下亚里纱单方面拋过来的意见,就这样在原地伫立了片刻。 她凝视著恋雪的背影这么想著── (学长会不会看向这边呢?如果他能这么做,我──) 这般淡淡的期待还是落空了。恋雪一次也没有转头望向雏所在的方向。 她明白这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也明白不开口说出来,就无法传达给对方。 但胸口仍传来刺痛感,彷佛有什么东西一口气涌上来。 雏不想被这种郁闷情感困住,卯足全力奔跑著离开空中走廊。 ● 在床上打滚了几圈之后,雏拾起搁在枕边的手机。 刚才明明才做过同样的事情,但在确认过画面上显示的日期和时间后,她还是叹了一口气。 「下次再见到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尽管这句话是从自己口中说出来的,雏仍不悦地皱起眉头。 好强的她之前一直躲著恋雪,结果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开始放暑假了。 因为雏几乎不再主动向他攀谈,所以这么做之后,她跟恋雪对话的机会一下子就消失了。而且彻底到令人发笑的程度。 这段期间内,围绕在恋雪身旁的粉丝也愈变愈多,让雏更难接近他。 例如,结束晨练之后,在教室里茫然眺望著外头的时候。 跟踏进校园的恋雪四目相接的瞬间,雏不会向他点头打招呼,而是马上将头从窗边缩回来。 例如,在走廊或楼梯间不期而遇的时候。 和友人结伴同行时,雏会佯装与对方聊天到浑然忘我的样子。独自一人的时候,她则是会假装自己在赶时间,然后拔腿就跑。 还有参与社团练习的时候。 雏也曾察觉到来自恋雪的视线,但她彻底装作不知情。 看到雏明显回避自己的态度,恋雪相当不解。这点雏也感受到了。 不过,他并没有特别向她询问理由,这让雏更加烦躁。 (我也知道这样只是在迁怒,可是……) 磅! 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巨响,让雏吓得从床上弹起来。 从声音大小来判断,应该是有人用力关上玄关大门所发出来的。 接著是奋力踏在地板上的脚步声。 踩著阶梯上来之后,脚步的力道虽然减弱了,但重重关上房门造成的震动,一直传到雏位于隔壁的房间。 (哥哥在生气?说是暴怒,感觉像是真的动了肝火了?) 这让雏瞬间睡意尽失,心也凉了半截。 优经常对雏唠叨个不停,但这是因为他很擅长照顾人的缘故。 他不会因为雏是自己的妹妹就过度溺爱,但相反的,优也不会因为自己是哥哥,就摆出高压或蛮横的态度。 尽管不算生性敦厚,不过,优也不是会透过破坏东西来宣泄怒气的类型。 (难道他又跟小夏发生什么事了吗……?) 打从一阵子之前开始,优和夏树之间便出现一种奇妙的感觉。 看起来并不像是吵架了。而且,听到雏若无其事地询问这件事,他们也异口同声地回以「一如往常啊」、「一如往常吧」这样的答案。 (可是,总觉得他们好像变得对彼此很客气,或说是保持著一段微妙的距离?) 思考至此,雏突然发现一件事。 当初那样若无其事地探问,恐怕是不恰当的做法。 尤其她觉得自己可能对夏树说了很多余的话。 那是在暑假之前,夏树一如往常地造访优的房间时发生的事情。 因为优刚好外出,雏便要求夏树一起打电动等他回来。一边闲聊,一边安装游戏主机时,雏不小心这么脱口而出── 「如果是小夏,我愿意把哥哥让给你。」 「还是说,恋雪学长才是你的菜呢?」 现在,光是回忆起这些,脸颊就好像有火在烧。 而最不妙的,是她不自觉吐露出来的这句话。 「恋雪学长明明从以前开始,就是个帅气又温柔的人啊。」 雏说出这句话的当下,夏树露出了什么样的表情呢? 她会因为雏说话的音量太小,而没能听见这句话,或因不知该作何反应而困扰吗? 无论是何者,都让此刻回想起来的雏坐立不安。 (小夏绝对会在意我说的那句话吧……) 优和夏树的相处会变得不太自然,是导因于雏那些无谓的发言吗? 倘若那两人真的吵架了,想介入他们之间仲裁,也只会招来反效果。 当了优十五年的妹妹,雏明白在这种情况下,让哥哥转换心情,才是最理想的做法。 (哥哥总是会在奇怪的地方表现得很笨拙,也容易因此累积压力呢。) 雏一鼓作气下床,然后走向隔壁的房间。 房门的另一头异常安静,甚至感觉不到有人在里面。 雏伸手敲了好几次门,但都没有得到回应。 「哥哥,你在不在啊~?如果在的话,就跟我约会吧~」 就算出声呼唤,优仍没有半点反应。 她又喊了一声「哥哥,人家在叫你耶」,过了半晌,里头才传来脚步声。 房门以前所未见的缓慢速度打开之后,一张臭脸从里头探出来。 「……你很吵耶。」 「从下星期开始,我就要去参加田径社的夏季集训了。你也会因为补习而变得很忙碌吧?」 无视优听起来心情差到极点的嗓音,雏带著笑容这么断言。 「……所以?」 「真是的!你忘记可爱妹妹的生日了吗?」 「……啊。」 优的语气瞬间出现变化,恢复成平常的他平稳的声音。 雏忘了自己原本想让优转换心情的目的,用一如往常的态度抬头瞪著这个哥哥。 「真是难以置信~你真的忘了对吧,哥哥?你根本是念书念昏头了嘛!」 「是是是,对不起喔。」 「听起来一点诚意都没有~!」 雏高举起握拳的双手以示抗议,下一秒,优喷笑出声,然后将视线移开。 从这样的反应看来,他一定又觉得自己很孩子气了吧。 (真拿他没办法~现在,我就成熟一点,当作真的是这样好喽。) 在内心如此喃喃自语之后,雏带著坏心眼的笑容望向自己的哥哥。 「如果你愿意一起去挑礼物,我也不是不能原谅你喔!」 「是是是,我知道了。」 「你真的一点诚意都没有耶~!」 雏双手扠腰盯著优看。后者的脸上浮现了温和的笑容。 或许,其实优已经看穿了她的企图也说不定。 (真的是一点都不坦率!) 希望优和夏树能够顺利发展。希望两人能一起变得幸福。 雏打从年幼时便一直这么期望。 在得知恋雪的心意之后,她偶尔会变得无法单纯为这两人打气。 尽管如此,雏还是忍不住替哥哥和未来的嫂嫂祈愿。 ● 这纯粹是一场巧合。 因为跟店家订购的钉鞋提早一星期到货,在社团休息的这天,虎太朗来到位于车站附近的大型运动用品专卖店。 穿越店家的自动门的时候,他跟濑户口兄妹撞个正著。 「咦!优,你怎么会在这里?」 看到虎太朗愣在原地,雏挽著优的手臂,一脸得意地这么回答。 「当然是因为哥哥在跟我约会啊!他是来买我的生日礼物的。」 「啊……噢,这样啊……」 面对回应支支吾吾的虎太朗,雏的脸上浮现狐疑的表情,优则是无语地露出苦笑。 瞥见优的笑容,虎太朗理解到一件事。 优想必明白他脱口道出「你怎么会在这里」这个问题真正的原因吧。 (看夏树那家伙罕见地早起做出门的准备,我还以为她八成要跟优去约会呢……) 然而,实际上,优现在正在虎太朗的眼前。 既然这样,夏树是跟美樱、灯里那些好姊妹外出了吧──虎太朗原本这么猜测,不过,优的样子看起来又不太对劲。 (话虽这么说,但随便开口问的话,会把气氛搞得很尴尬呢。) 这种情况下,恐怕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看到比较好吧。 于是,虎太朗回以一句「那么,电灯泡还是早早退散吧」,便转身背对两人。 然而,也不晓得是不是看穿了虎太朗的想法,优主动开口问道: 「你还没吃午餐的话,我们就久违地三个人一起吃吧。」 「咦咦~!我想跟哥哥两个人吃饭耶……!」 在虎太朗回应之前,雏抢先一步出声抗议。 早就料到雏会做此反应的虎太朗,转头向优表示: 「你的妹妹大人这么说呢。」 「这种时候,出资者有权决定一切。」 关键性的这句话,让虎太朗和雏双双噤声。 优带著满足的表情眺望两人的反应,又追加一句「赶快结完帐,然后就出发吧~」,接著踏出脚步。 虎太朗跟著两人抵达的,是和车站稍微有一段距离的某间咖啡厅。 因为这天的天气不错,店员安排他们坐在露天的座位。这让虎太朗巴不得马上拔腿冲回家。 (为什么我会坐在这么高雅的空间里头啊……) 虎太朗能理解雏「想在咖啡厅用餐」的主张。 因为她经常跟同班的华子等人讨论这类话题。 让他意外的是,优不仅爽快答应了这样的要求,还熟门熟路地领著他们来到这间鲜少人知的店家。 (而且,这里的定价好像有点高耶!) 观看菜单的同时,虎太朗的双手不禁开始微微打颤。 只是自己的餐费也就算了,如果还要再另外负担两人份的费用,恐怕就会变成一笔不小的金额。 「那个啊,优……」 趁著雏起身上厕所的空档,虎太朗向坐在对面的优附耳低语。 「透过春辉的人脉,我接到不少打工机会,所以你不需要在意价钱之类的喔。」 优若无其事地率先开口,眼底似乎还带著笑意。 「……我有表现得那么明显吗?」 听到虎太朗不安地这么问,优毫不客气地露出认真的表情点点头。 「你看著菜单,然后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呢。」 「呜哇,真的假的啊!有够逊的……」 虎太朗将手肘靠上桌面,然后用菜单遮住自己的脸。优见状之后,不禁「噗哈」一声喷笑出来。 发现虎太朗投以充满怨怼的视线后,优乾咳了几声再次开口。 「谢谢你替我担心喽。」 「……优,就算跟身为那家伙弟弟的我面对面,你也不会想打听什么耶。你打算用刚才那种笑容,拢络所有人吗?」 「很难说呢。至少,我觉得不是『所有人』。」 优所说的「不是所有人」,也包括夏树吗? 尽管不需要插手,但虎太朗还是很在意,所以忍不住在口中念念有词。 敏锐地发现这一点的优,有些不解地歪过头问道: 「你怎么了吗?」 「不,没什么。」 「是喔?啊,雏回来了。刚才那件事……」 「我知道。不要告诉她,对吧?」 打从一开始,虎太朗也没打算告诉雏。 这么补充之后,优眯起双眼,喃喃叨念著「你也长大了嘛」。 虽然话中带点调侃的味道,但并不是把虎太郎当小孩子看待的语气。 虎太朗用菜单遮住忍不住上扬的嘴角,简短地回以一句「是啊」。 (相较之下,优完全是个「好男人」嘛,夏树到底在搞什么鬼啊……) 在雏回到座位上之后,对话情况一下子变得复杂起来。 无论是和坐在隔壁的优聊天,或是和坐在斜前方的虎太朗说话的时候,雏的视点几乎都没有动过。 一直都是望著优的脸在说话。 (麻烦死了~!反正她八成是觉得被同学看到会很困扰吧。) 虽然迎面吹来的风让人心旷神怡,但选择露天的座位,恐怕是个败笔。 还是说,就算坐在室内,雏也会以同样的态度来对应呢? (她或许只是不想被绫濑看见,或是听到相关的八卦传入耳里吧……) 老实说,事到如今,根本没必要在意这个。 早在虎太朗和雏念国中时,他们俩是青梅竹马一事,便是众所皆知的事实。就算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在咖啡厅吃饭,也不会被认定成男女朋友吧。 真要说的话,恋雪恐怕也不会在意雏有没有男朋友。 因为,虽然不想承认,但恋雪的眼中一直只有他的姊姊夏树一个人。 「对了,之前说的试胆大会怎么样了?」 「结果啊,几乎所有高一学生都会参加呢。活动由明智老师主导,再加上学校也核准,这两个因素的影响大概很大吧。」 「果然变成这样了啊。毕竟难得有机会可以使用校舍嘛。」 「男生们都一副格外有干劲的样子,反而让人有点担心就是了~他们甚至说文化祭也要办鬼屋咖啡厅什么的,感觉担任执行委员的华子会很辛苦。」 「华子应该没问题。我看她很能干呢。」 虎太朗听著优和雏开心谈笑的内容,一口气喝光玻璃杯中的水。 他想将晦暗的想法从脑袋里一口气冲刷掉。 然而,当视野一角出现两个人影,而自己在下一秒认出他们的时候,虎太朗狠狠地呛到了。 「哇!真是的,你很脏耶……」 「还好吗,虎太朗?」 雏和优的声音传入耳中,但现在不是回应他们的时候。 因为呛到而目泛泪光的虎太朗,视线直盯著从雏和优的后方走过的两人。 (真的假的啊?为什么……) 不管眨几次眼睛,眼前的光景都没有因此出现变化。 隔著一条马路的对街,有一列缓缓朝书店移动的人龙。夏树和恋雪的身影就在里头。 「嗳,你真的不要紧吗?是不是因为太热,所以有点头晕?」 「我去问店员能不能换到室内的座位。」 「不,我去问吧。雏,你在这里看著虎太朗。」 「我知道了。」 看著眼前这对兄妹默契十足的对应,虎太朗试著调整自己的呼吸。 现在,夏树和恋雪已经踏进书店里头,所以他们或许也不需要移动到室内。 可是,毕竟不知道那两人何时会再走出来,或许还是老实换个座位比较好。 (可恶,脑子完全停摆了……) 变得一片空白的大脑,感觉无法再思考任何事情。 于是,虎太朗听从优和雏的建议,慢吞吞地移动到室内的座位。 ● 当三人踏出咖啡厅,准备前往车站时,太阳已经开始西沉。 由于虎太朗顺势拿「觉得头晕」来当藉口,优要他继续坐在咖啡厅里好好休息,三人便一直待到了这个时间。 幸好,他们之后没在店里跟夏树等人不期而遇。这让虎太朗暗自松了一口气。 「你真的不要紧了吗?」 「没事、没事。都已经在店里休息到刚刚了嘛。」 「哥哥,你也看到了吧?他甚至点了第二道甜点呢!」 「是这样没错啦……」 相较于虎太朗和雏开朗的嗓音,优的脸上仍带著忧虑。 优是个责任感很重的人,所以,没能及时察觉虎太朗的异状,想必让他相当懊悔吧。 (……抱歉,没能跟你说实话。) 优知道夏树今天跟其他人外出一事。 至于他知不知道对方是恋雪,就无从确认起了。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是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比较好。 最重要的是,虎太朗害怕看到雏的反应。 毕竟连自己都察觉到了,所以雏应该也知道恋雪喜欢夏树。 要是看到他们俩在一起的画面,雏必定会受到打击。 (我不想看这家伙受伤的样子……再说……) 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取决于恋雪的一举一动──虎太朗已经不想再看到这样的雏了。 让雏展露笑容,或是露出难过表情的人,都是恋雪。 这样的事实让虎太朗很痛苦,同时也相当不甘心。 他知道这些都只是自己内心的独角戏。 尽管如此,虎太朗仍无法压抑他讨厌这些事的想法。 「啊……」 在离家最近的车站下车,准备从住家附近那座公园的外头走过时,优的脚步突然停下。 他沐浴在夕阳余晖之下的侧脸,很明显地逐渐变得苍白。 虎太朗心中涌现强烈的不安。他随著优的视线望去,然后屏息。 是夏树跟恋雪。 他们俩有说有笑地走进公园里。 看在旁人眼中,甚至散发出一种宛如男女朋友的气氛。 「骗人……」 「虎太朗,雏就拜托你了。」 雏沙哑的嗓音,随即被优不允许反驳的语气掩盖住。 优没等虎太朗回应,便追上那两人的脚步。 他的背影看起来不带一丝迷惘。 虎太朗朝雏偷瞄一眼,发现透明的液体从她的一双大眼中慢慢浮现。 终于还是涌出来的泪珠,从她染红的脸颊滑落。 (……真的好漂亮啊……) 尽管明白不是做此感想的时候,虎太朗仍无法将目光移开。 他没能替雏拭去泪水,也无法出声鼓励她,只是无语地伫立在原地。 「怎么办,我……我……果然对恋雪学长……」 虎太朗明白,雏藉由这句话按下了内心那个最关键的按钮。 在他看来,虽然雏的态度早已显而易见,但她本人却迟迟不肯承认这份心意。 恋雪只是一名让人放不下心的学长,而不是自己喜欢的人。 除了表现出这样的态度以外,雏一定也试著这么说服自己吧。 (不过,这些也该结束了呢……) 「或许,真的有所谓的命中注定呢。」 雏以不带任何情感的表情这么说道。 面对虎太朗依旧沉默伫立在原地的反应,她接著说出更令人震惊的发言。 「刚才在咖啡厅的时候,你会突然不舒服,其实是因为看到了什么吧?所以,体贴哥哥的你,才会乖乖移动到室内的位子……可是,结果还是变成这样了呢。」 这次,虎太朗真的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几乎连双脚都要站不稳了。 快否认啊。现在就否认。 警告声响遍脑中的同时,他听到了另一个冷静的声音。 告诉他「就算否认了这件事,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我是不知道什么命中注定啦,但这大概是老天爷要我们不能逃避吧。」 虎太朗望向雏的双眼,果断地这么表示。 刚才别开视线,然后逃到室内座位的自己,讲这些话或许也没有说服力。 虽然明白这一点,但他无论如何还是想表达出来。 (我不会再逃避自己的心意了。) 听在雏的耳里,这句话会是什么感觉? 会在她的内心激起什么样的涟漪? 眨了几次眼之后,雏的脸上确实地﹑慢慢地恢复了表情。 「明明只是个虎太朗,竟然这么嚣张。」 「……你老是一下~子就哭出来呢。」 「我……我又没有哭!」 「哦~哼~」 「你的表情让人很不爽耶!」 看到雏鼓起腮帮子的模样,虎太朗也忍不住浮现坏心眼的笑容。 不过,在下一瞬间,他的侧腹便遭到雏无情的手肘制裁。 就算开口抗议,雏八成也不会停手,但这样的攻击实在太狠了。 「呜咕!雏……雏……你喔……」 「对了,足球社的夏季集训要去哪里啊?刚往常一样在学校办吗?」 「啥~?比起这个,你有其他更应该说的话才对吧!」 「听说我们田径社会去轻井泽哟!」 雏带著笑容炫耀「很好吧?超棒的吧?」,然后抬头望向虎太朗。 后者则是愣了半晌,接著用双手狠狠抱头。 「啥?这是怎样啊!太诈了吧!」 「才不诈呢~是校友会的学长姊说田径社去年的成绩很好,为了庆祝一番,就集体出资赞助这次的集训而已呀~」 「真的假的啊,好羡慕……才怪!我一点、完全都不羡慕!」 「咦咦~?你不用这么勉强也没关系喔!」 「随便你说啦。我们也会突破预赛,然后一路赢下去啦。」 雏或许没有将这番话当真吧,只是漠不关心地回了一句「是是是」。 她的表情看起来放松了一些,刚才那种紧绷的感觉已经消失了。 (这样应该就不要紧了……吧……?) 雏还没有完全从方才的震撼中平复,也没有将其彻底从记忆中抽离。 只是,泪水再也没有继续从她湿润的眼眶溢出。 判断大概已经脱离危险状态的虎太朗,这才终于放下心中的一颗大石头。 (……不知道夏树那家伙要不要紧。) 关于之后那三人在公园里发生了什么事,虎太朗也并非完全不在意。 依夏树的个性来看,她或许会不小心说出不太妙的发言。 再加上她不够坦率的态度,有可能让事情变得更复杂。 但就算自己胡乱闯进那个状态,也不知该对谁说些什么才好。 所以,这样就好了。 至少现在是如此。 眼泪、后悔,以及誓言。夕阳彷佛想吞咽这一切似的缓缓西沉。 望著在脚下隔著一段微妙距离并排的两个影子,虎太朗和雏没有停下脚步,持续往前进。 count 4~倒数4~ 太阳慢慢地、一点一滴地提早下山的时间。 夏日的气味逐渐淡去,秋天的氛围愈来愈浓厚,再过不久,冬天想必就要到来了吧。 (总觉得好像不久之前才刚升上高中呢……) 回过神来的时候,被当作新生看待的时期早已结束了。 而老师们也动辄搬出「你们明年就是高二的学生喽」这套说法,并时常要求大家做出符合这样的身分的表现。 最具代表性的例子,就是在九月举行的学生会干部选举。 募集高一和高二的候补人选,并从中挑选出替代高三学生的学生会干部,以及各委员会的委员长。 华子也自告奋勇参选书记委员,然后顺利当选。 于是,「高三生毕业之后的大小事」这类话题跟著逐渐真实起来。 从社团教室大楼返回教室的途中,雏不经意地望向窗户外头。 原本隶属于运动社团的高三生,现在大部分都已经退社,操场一下子变得冷清起来。 偶尔传进耳中的加油声,彷佛也少了那么点魄力。 以往负责率领社团的学长姊离开之后,令人有种顿失依靠的感觉,想到接下来只剩自己这群学弟妹,内心的不安更是挥之不去。 (……毕竟当初已经用「接下来就交给我们吧」这种话欢送社长们离开了嘛。) 穿著暌违几个月的西装制服外套的雏,将手探进口袋,寻找刚才拿到的传单。 她摊开整整齐齐折成四折的纸片,「文化祭」三个字随即映入眼帘。 在每年的文化祭,樱丘高中的运动社团都会在中庭或操场上摆摊。 这是众人在高三生退隐后的全新体制之下,首次迎接的「第一关」。 (田径社去年卖的热狗超级好吃呢。) 其美味的程度,除了在校生以外,甚至连前来参加文化祭的一般民众都口耳相传,因此让摊位大排长龙。 当初为了来找优和夏树而造访樱丘的雏,也禁不起诱惑而加入排队的行列。 所以,听到新上任的社长和副社长道出「今年也来卖热狗吧」的提议,雏感到开心不已。而其他社员或许也怀抱著相同的想法,于是全员一致表示同意。 (虽然一定会被拿来跟去年的热狗做比较,但我还是想尽量努力呢。) 他们想必无法端出和高三生同样的热狗吧。 不过,这样就行了。 仿效学长姊的优点的同时,也展现出自己的特色。 所谓的「传承」,或许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不过,这种情况也不仅限于文化祭就是喽!) 在高三生退隐之后,高一生也能参加比赛的机会将跟著大幅提升。 对于能力在参赛资格边缘的雏来说,这是一个大好机会。她也明白接下来是最关键的时刻。 参赛,便等于代表整个社团。 并非只是得到在赛场上奔跑的机会这么单纯。 不但必须肩负起相对的责任,也会被期待缔造佳绩。 (就算这样,我还是一定要争取到参赛机会。) 她想参加比赛、留下好成绩,然后再将棒子交给下一届的学弟妹。 这也是为了过去努力领导社团的那些学长姊们。 (……园艺社不知道会怎么样……) 尽管已经迈入九月,雏仍没有听说园艺社招收到新成员的消息。 再这样下去,这个社团恐怕连文化祭都不会参加。 (到头来,我也没能说出想帮忙的意愿……) 闭上双眼,那时的光景便会在脑中鲜明地复苏。 夏树和恋雪两人结伴走入被夏日余晖染红的公园的身影。 她像是迁怒般躲著恋雪的行为,最终招致了这样的结果。 在为期超过一个月的暑假中,她一直都只是在远处眺望恋雪。 而现在,因为害怕面对最关键的答案,她仍无法主动向他攀谈。 雏也曾试著鼓起勇气和恋雪搭话,但总是被女孩子团团围住的后者,让雏连他的名字都叫不出口,便转身逃走了。 包围著恋雪的那种宛如祭典般沸腾的热情,至今仍没有冷却下来的迹象。 (不过,这些其实都是藉口啦。临阵脱逃变成我的一种习惯了呢。) 因为不想看到自己倒映在窗户上的脸孔,雏将视线移开。 这种时候,虎太朗的那句话总是会再次浮现于脑中。自从暑假那天,在公园外头的他开口之后,那句话便迟迟不肯离开雏的脑海。 「我是不知道什么命中注定啦,但这大概是老天爷要我们不能逃避吧。」 很像虎太朗会说的话。 尽管不擅长念书,他仍然拚命努力。最后,虽然是以备取生递补的形式考上,但他成功进入了远超过自身原本实力的高中。 比别人更努力练习,然后成功挤进足球社先发球员的行列。 虎太朗总是像这样,以自己的力量开拓未来。正因如此,他才有资格说这种话。 (我也很想做点什么啊。可是……可是呢……) 好不容易正视了自己的心意,却无法继续往前踏出步伐。 因为,在倒数计时结束的同时,她也将目睹这段恋情的结局。 无处可去的这份感情,会一口气奔向九霄云外,然后消失无踪吗? 至少,雏认为她无法这么简单俐落地切换自己的心情。 希望喜欢的人能够幸福,为何会是如此令人难受的事情呢? 尽管如此,她还是无法抑止「但愿恋雪能永远维持笑容」的想法。 「……恋雪学长是不是也一直怀抱著这样的心情呢?」 每一次心跳,胸口便跟著传来沉重的痛楚。 雏伸手抹了抹变得温热的眼角,在逐渐扭曲的视野里踏步往前进。 ● 原本约好在教室会合的华子,现在仍不见人影。 文化祭执行委员会的会议似乎迟迟无法结束。因此,华子偷偷传了一封「搞不好会一直拖到最后放学时间呢。这样的话,你就先回去吧」的简讯过来。 雏犹豫了片刻,最后以「我在学校里一边闲晃一边等你吧~」回覆她。 距离最后放学时间还有两小时。 现在出去跑步的话,应该也不至于让华子反过来等她才对。 为了换上运动服而前往社团教室大楼的途中,雏发现有什么东西滚落在地面。 看到那个令人眼熟的物体,雏连忙确认自己的书包。 原本挂在书包上的吊饰不见了,只剩下一段断掉的绳子。 「啊~!哥哥买给我的熊猫……!」 她急急忙忙地冲下楼梯,吊饰正躺在走廊的一角。 她拍去熊猫吊饰身上的灰尘,然后确认它是否完好。看起来没有明显的刮痕,连接绳子的金属头也还在。只要换一条绳子,应该就没问题了。 「真是的,不要吓我啦……」 雏将熊猫吊饰收进书包里,然后缓缓起身。 抬起头的瞬间,美术教室的大门映入眼帘。 从现在的时间看来,夏树她们或许还留在里头吧。 难得来到附近,跟她们打声招呼好了──雏这么想著,从大门上头的玻璃部分望向教室内部。 (咦,只有美樱学姊在……?) 不只是夏树和灯里,里头也没有其他社员的身影。 只有身穿作画用围裙的美樱,独自沉默地望著眼前一片空白的画布。 她的脸上不见平时那种温和笑容,看起来判若两人。 看似感到迷惘,又好像按捺著某种情绪。 看似已经放弃了,又好像打算下定决心。 雏也忘了开口呼唤美樱,只是盯著她的侧脸出神。 尽管大脑对雏发出「装作什么都没看到,然后马上离开比较好」的警讯,她仍像是双脚被紧紧固定在原地一般,完全无法动弹。 她同时察觉到,自己每眨一次眼,胸口便传来阵阵独特的灼热痛楚。 (……跟恋雪学长一样呢……) 每次擦肩而过的时候。在远处的时候。近在眼前的时候。 雏所看到的恋雪,总是带著和美樱相同的眼神。 不对,不只是这两个人。 雏回想起自己刚进入高中时,也曾看过眼神透露出热度的苍太。 那是心中恋慕著某人而点亮的火光。 是就算明白自己的心意无法得到回应,也不会因此熄灭的火光。 (圣奈学姊看起来明明那么幸福呢……) 即将放暑假的那天,在上学途中瞥见的那张侧脸,深深烙印在雏的眼底。 雏判断圣奈一定也正喜欢著谁。 染上淡淡绯红的双颊,以及闪耀光芒的双眼。 那正是会出现在连续剧和漫画里的「恋爱中的表情」。 爱情是苦涩又揪心的东西。 不过,应该不仅是如此而已。 和对方四目相接。比昨天聊得更多。喜欢的东西相同。 这些看似稀松平常的瞬间,却能够让心跳加快,让人陶醉在满足之中。 理应是……这样的东西才对。 「雏?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突然听到有人呼唤自己,雏连忙转头。 出现在眼前的人是苍太。 他揣著一叠厚度直逼字典的纸张,缓缓朝雏走来。 雏想起优之前曾经开心地表示「望太那家伙,最近开始认真撰写脚本了喔」一事,于是忍不住盯著他手中那叠纸看。 而苍太似乎也察觉到她的视线,有些腼腆地将手中的东西藏到背后去。 「望太你呢?你怎么会在这里?」 「啊,嗯。我要去教职员办公室一趟……咦,只有合田同学在……?」 不经意望向美术教室的苍太眨了眨双眼。 随后,他突然沉默下来,露出略为苦恼的表情,最后还轻轻叹了口气。 雏莫名的……虽然只是莫名有这种感觉,不过…… 她总觉得苍太似乎明白美樱露出那种眼神的理由。 「……那个啊……」 「能占用你一点时间吗?」 两人几乎在同一时间开口。 雏抬头望向表情有些吃惊的苍太,无语地点了点头。 于是,苍太脸上浮现不知该说是微笑或苦笑的反应,然后静静踏出步伐。 踏下一层阶梯后,苍太在教职员办公室附近停下脚步。 西装外套的下襬随著他转身的动作轻轻扬起。看起来有些内向,却也十分具有亲和力的笑容映入雏的视野。 刚才确实出现过的动摇反应,现在已经消失得一乾二净了。 「雏,你平常会看电影吗?」 「呃?电影?」 虽然雏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而愣住,但苍太仍带著笑容继续往下说: 「电影的类别有很多种,不过,我还是觉得爱情片最特别呢。」 爱情片。 道出这个名词的时候,围绕著苍太的氛围变得不太一样了。 雏装作没有察觉这个变化,以简短的「所以呢?」回应他。 结果,苍太仰头望向天花板,彷佛在阅读脚本上的台词似的开口。 「恋情能不能开花结果──说穿了,重点只有这个吧?尽管如此,从过去就有很多人拍摄这类作品,也有很多人观看……所以,这应该是个永远能够吸引人的题材吧。」 雏觉得好像有哪里怪怪的。 苍太表面上是在跟她聊爱情片,但实际上,他到底是在针对什么发表感想呢? 为了看穿苍太内心真正的想法,雏静静地凝视他,结果被苍太以轻松的笑容带过。 「我最近看的某部法国片里头,有一句让我印象相当深刻的台词。虽然让自己心动的男性出现了,但女主角因为没有勇气,所以迟迟未能和对方面对面交谈。这时候,住在同一栋公寓里、一直从旁守护她的画家老爷爷说了这么一句话。」 感觉这个桥段似曾相识的雏轻轻「啊!」了一声。 她之前好像在电视上看过。 虽然她已经不记得剧情的细节,但老爷爷说过的话,确实成为了女主角的助力。 (那时候,老爷爷对她说了什么呢……?) 「老爷爷表示:『你不是玻璃娃娃,你可以用力拥抱生命。』也就是说,即使大胆地去冲撞,也不会因此碎裂。」 苍太的嗓音像是算准了时间似的传来。 让视线在半空中游移了一会儿之后,他将原本藏在身后的那叠纸转而夹在腋下。 「雏,你是会把自己的想法直接了当地传达给别人的类型吧?」 尽管不明白这些对话的用意,困惑的雏仍轻声回应。 「……人家不擅长说谎嘛。」 不知道她的回应哪里有趣了,苍太笑著表示「我觉得这样很好啊」。 「我有个认识的人习惯压抑自己的感情。虽然好像是因为『就算说出口,也无法改变现况』这样的理由,可是……那个人看起来果然还是很煎熬的样子。」 苍太这番话让雏的心脏隐隐作痛。 不管有没有将自己的感情表达出去,现况都不会因此而改变。 这正好道出了她本人的心境。 无论是否将心意传达给恋雪,结局都早在一开始就注定好。 「我觉得那个人的说法确实没有错。不管说不说,之后八成都会后悔吧。只要自己不表态,站在对方的角度来看,就等于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虽然嘴上说得头头是道,但苍太很明显没有打从内心接受这种说法。 雏无法表示同意或反对意见,只是竖耳倾听著苍太的发言。 「不过,失去目标的那份心意,可无法当成『从未有过』呢。」 说著,苍太将视线转往雏的身上。 那彷佛能看穿他人内心世界的笔直视线,让雏的心脏重重抽动了一下。 雏随即将视线移向地面,按著发疼的胸口,朝苍太挤出问句。 「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嗯?我是在自言自语啊。」 最后,苍太再次对雏笑了笑,接著便走向教职员办公室。 被留下的雏说不出半句话,只能杵在原地。 然而,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苍太又说著「啊,对了对了」然后转过头来。 「也有『甚至连犹豫要不要说出口的机会都没有』的情况喔。」 「……咦?」 「就是对方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远到自己的声音无法传达过去。」 说完自己想说的话之后,苍太便加快脚步。 雏瞥见他的耳朵后方微微发红。或许苍太本人此刻也涌现了「这真不像我的作风」、「我耍什么帅啊」之类的想法吧。 (望太到底是怎么了啊?他说那是在自言自语,可是……) 再说,他为何会选在这个时间点说这些? 论契机的话,雏也只想得到苍太刚才看见独自留在美术教室里头的美樱一事。 他果然知道美樱脸上的表情意味著什么吗? 正当雏陷入沉思时,某个在走廊上奔跑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随著脚步声接近,一名男学生从转角处冲了出来。 雏朝他的室内鞋瞄了一眼。红色──是高三生。 这位学长猛力拉开教职员办公室的大门,涨红著一张脸大声问道: 「老师~!听说我录取了,这是真的吗?」 「喔喔,你来啦!恭喜,对方表示愿意录用你喔。从明年春天开始你就是社会新鲜人啦。」 「……真的假的啊……太不妙了……我该怎么办啊……」 「还能怎么办?只能加油了不是吗?真是太好了呢。」 身穿运动服的老师重重拍了拍学长的肩头。后者感动到目泛泪光。 其他老师们也纷纷送上鼓掌或欢呼,办公室里头一下热闹起来。 (这样啊……也有已经找到工作的高三学长吗?) 听夏树说,升学组的推荐入学名单也差不多定案了,现在正要进入书面审核的阶段。 而决心参加大学入学考的优,最近常常直到深夜房间都还透出灯光。到了假日,他不是去上补习班,就是前往书店购买参考书,变得愈来愈像个准考生。 滴答。 脑中的秒针发出动作声。 以往因雏一贯无视的行为而停止前进的秒针,似乎也已经撑到极限。 还剩下多少时间呢? 他们还能再次看著彼此说上几次话? (我……还是对学长一无所知啊……) 拚命念书,然后进入跟对方相同的高中就读。 练习化妆,学会如何涂睫毛膏,也试著把护唇膏换成有润色效果的。 她希望恋雪能看见不同于以往的自己。 不是同学的妹妹或学妹,她希望恋雪能将自己视为一个女孩子来看待。 (……可是,关于这点,学长也一样。) 希望喜欢的人能转过头来看著自己。 那个人甚至还为此改变了自己,让雏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他。 喜欢的人喜欢的对象,是自己以外的某个人。 在这种情况下,雏不明白该跟他说些什么话才好。 (可是,我果然还是希望能和学长说话。) 要将这份心意坦率表达出去,还是埋藏在内心? 她一直、不断为此苦恼著。 如果告白,就无法维持现在的状况了。 暧昧不清、令人感到自在又心酸的这段关系将会崩坏。 然而,雏发现了。若是继续逃避自己的感情,勉强自己忽略恋雪的身影,真正重要的东西就会从指缝之间溜走。 「这大概是老天爷要我们不能逃避吧。」 「对方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远到自己的声音无法传达过去。」 回想起那两人说过的话之后,雏的胸口涌现令她坐立不安的热度。 她紧抿双唇,然后转身。 接著以教室为目的地,一口气踏著阶梯往上冲。 要后悔的话,等到将心意传达出去再来后悔吧。 如果开口,自己一定又只会说出一些不可爱的发言。所以,来写信吧。 将所有思慕之情写下,然后看著恋雪的双眼,亲手将这封信交给他。 (学长……恋雪学长……!) ● 传了一封「我还是先回去喽」的简讯给华子之后,雏开始挑战写信给恋雪。 虽然重写好几次,但最后总算是顺利完成了。雏小心翼翼地将其放入信封。尽管这封信轻到随时有可能被风吹走,她的双手仍不停打颤。 (……原来告白是这么令人紧张的事情啊。) 雏强忍著想要逃跑的冲动,于鞋箱所在的校舍玄关等待恋雪。 不知道像这样等了多久之后── 被寂静笼罩的校舍玄关,传来某人步下阶梯的声音。 雏按捺不住焦急的情绪,移动原本倚著鞋箱的身体。 她往前踏出一步,发现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之中。 「啊!学……」 雏将拿著信封的左手藏在身后,高举起右手呼唤恋雪。 然而,她的呼唤在半途戛然而止,然后融入空气当中。 因为恋雪的双眼红肿到连站在远处的她都能发现。 感觉像是刚哭过一样。 两人四目相接的时间只维持了数秒。 恋雪随即移开视线,嘴角勾勒出浅浅的笑容。 「我失恋了。」 恋雪搔了搔后颈,露出苦笑说道。 明明可以含糊带过,但他却直接了当地向雏道出这个事实。 这或许代表他相当信任雏吧。 (……可是,我现在无法坦率感到开心呢,学长……) 想到国中那段糟糕透顶的相遇,在分开两年后,她还能被恋雪定位成「可以让自己卸下心防的学妹」,或许算是相当幸运。 然而,如果不突破这样的定位,不管过了多久,都只会让同样的情况再次上演。 「我喜欢你。」 在将准备好的书信交给对方之前,雏的嘴巴就擅自动了起来。 她的思考也因此瞬间停止,但心脏却彷佛抓准这个机会似的暴动起来。 另一方面,恋雪则是吃惊地瞪大双眼,杵在原地。 「呃……」 听到恋雪带著困惑的嗓音,雏这才回过神来。 他是否认为雏的那句「我喜欢你」,并不是对著自己说的呢? 或许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也说不定。 雏让颤抖不已的喉咙动作,道出最关键的那句话。 「我喜欢你,学长。」 尽管嗓音听起来很沙哑,但这句告白应该确实传入了恋雪耳中。 这是她带著破釜沉舟的决心,鼓起勇气所选择的字句。所以也不可能被对方误会。 恋雪一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彷佛被人当头浇了一桶冷水。 最后,他看似在颤抖的唇瓣,吐露出令人出乎意料的回应。 「啊哈哈……你不用这样安慰我也没关系喔。」 (安慰?什么意思?) 为了鼓舞失恋的学长,善解人意的学妹说出恭维话来安慰他。 恋雪是这么解读她的告白吗? 「谢谢你。」 听到恋雪像是为对话划下休止符的道谢,雏不禁垂下头来。 好不甘。好空虚。好伤心。好难受。 为了抑制感觉就要和泪水一同涌出的情感,她的双手紧紧握拳。 在冰冷的掌心里头,信封发出被挤烂的声响。 「……我……不是这个意思……」 尽管以细微的音量勉强挤出这句辩解,恋雪却已经从眼前走过。 片刻后,从鞋箱里取出乐福鞋的声响传来。 听著来自背后的动作声,雏用颤抖不已的手掩住嘴巴。 「濑户口学妹,你也在天黑之前赶快回家比较好喔。」 她无法回应他。 现在出声的话,就会被恋雪发现她在哭的事实。 (还是说,再跟他说一次「我喜欢你」会比较好……?) 一片混乱的脑中浮现这样的想法。但在下一瞬间,雏随即摇摇头。 现在的恋雪,同样是受到打击的状态。 「再见……」 恋雪道出最后的这句话,然后步出玄关处的大门。 听著逐渐远离的脚步声,雏缓缓在原地蹲了下来。 (他……连告白的机会都没有给我……) 想著已经无须再忍耐的她,任由泪水不断涌出。 在模糊的视野中,雏看著被泪水沾湿而开始变形的信封,以及逐渐糊开的字迹。 虎太朗像是刻意堵人的身影出现在校门口。 他将双手插进裤子口袋,紧闭著双唇看向雏。 雏早已没了遮掩泪痕的力气,只是茫然地回望他。 「回去喽。」 虎太朗只道出了简短的这句话。 他没有询问雏落泪的理由,也没有像往常那样出言调侃。 只是带著像在忍耐什么的表情,等待雏开口回应自己。 雏无语地点点头,在虎太朗身旁迈开脚步。 虽然彼此没有交谈,但却不可思议地感觉并不差。 两人没有像年幼时期那样牵手,而是维持著一段伸出手就能触及对方的距离,并肩走在被夕阳染红的回家路上。 count 5~倒数5~ 雏的视线总是穿越虎太朗而望向别处。 她的双眼寻找的对象,是那个碍眼的家伙。 无法让雏转过来望向自己,只能默默陪在她的身边。 夏天,在公园外头看到那家伙和夏树在一起时是如此。 两个星期前,在校舍玄关看到她被那家伙拒绝时也是。 在那之后,雏的一双大眼睛再也不曾寻找过恋雪的身影。 ● 「嗳,濑户口同学怎么了呀?」 亚里纱像是刻意让声音和店里播放的音乐融为一体似的开口。 (雏又怎样了啦……是说,她干嘛这样偷偷摸摸地问啊?) 将手伸向油漆罐的虎太朗不解地转头望向她。 亚里纱用手遮掩著嘴巴,还不时环顾周遭。 这间位于车站附近的大型生活用品馆,即使在平日的白天,同样涌入了络绎不绝的人潮。一旁的通路也伫立著其他客人。刚才在入口处,他们俩也曾经和樱丘高中的学生擦肩而过。或许是因为这样,亚里纱才会格外在意吧。 虎太朗犹豫了半晌,装傻反问她「什么怎么了」。 「还问我什么,你应该也发现了吧?她最近有点怪怪的呀。」 「有吗?跟平常一样吧?」 「哪里一样啦。看起来彷佛整个人在空转耶。」 亚里纱死盯著班上男同学们字迹潦草不已的购物清单,然后笃定地回答。 话说回来,她一开始就是用「濑户口同学怎么了呀」这样的问句,亦即以「雏八成发生过什么事」为前提打开话匣子。会自告奋勇来跑腿,还指名要虎太朗帮忙提东西,或许就是为了跟他讨论这件事也说不定。 (总不能跟她说「雏现在的状态已经算不错了」嘛。) 雏为了恋雪而落泪的那天。 虽然虎太朗送她到家门口,但在一起走回家的这段期间,两人一句话都没有说。 至于「虎太朗为什么会在校门口等著自己」这种理所当然的问题,雏也没有过问。 (不过,要是她真的问了,我也很伤脑筋啦……) 那天,为了讨论文化祭的活动,足球社召开了社团会议。 不过,因为摆摊卖章鱼烧似乎是足球社的传统,所以那天也只有简单说明之后的流程以及分工合作的内容,会议没多久就结束了。 (因为时间还早,我就继续留在学校跑步……) 等到换上制服、准备回家的时候,虎太朗目睹了那一幕。 带著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的雏,在校舍玄关和恋雪面对面说话的光景。 那两人的对话,虎太朗并没有从头听起。 然而,他可以断言,恋雪对雏说出的那句话,绝对是糟糕透顶的发言。 「我喜欢你,学长。」 「啊哈哈……你不用这样安慰我也没关系喔。」 听到恋雪这样的回应,虎太朗简直想一个箭步冲到那两人的面前。 他想揪住恋雪的衣领怒吼「你开什么玩笑啊」。 实际上,虎太朗确实踏出了一步,但恋雪接下来说出口的话,却又削弱他冲上前的念头。 「谢谢你。」 这完完全全是会错意的反应。 不过,虎太朗也因此察觉到恋雪是真的误会了。 他不是想用那句话打发雏的告白,而是真心以为雏只是在安慰自己。 「……我……不是这个意思……」 纸张被揉烂的声音,跟雏的低语同时传来。 但这些或许都没能传入恋雪耳中吧。他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现在想想,那家伙的样子看起来也怪怪的……) 恋雪那时的眼神感觉很空洞,最重要的是,那不像是「平常」的他。 若是平常的恋雪,应该不会单方面认定雏是在安慰自己,而会认真倾听对方的发言。 说不定,他遭遇到什么让自己大受打击的事情了。 (可是,雏也受伤了啊……) 从那天开始,雏很明显地失去了活力。 之前遇到优时,虎太朗装出若无其事的态度向他打听,并得知雏待在家里时似乎也是这种感觉。 虽然不想这么说,但很不凑巧的是,夏树和优也在这段期间开始交往了。不难想像,这件事应该也为雏带来了很大的影响。 (毕竟,雏的恋兄情结比她自己想的还要更严重啊……) 思考至此,虎太朗不禁「啊!」地叫出声。 让恋雪受到重挫的,应该就是夏树和优开始交往一事吧? 从时间上来看相当合理,也是极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你在『啊!』什么啦。果然还是知道什么隐情吗?」 「……不,就跟你说我没有……」 「喔。麻烦死了,就当作是这样吧。」 不同于她的发言,亚里纱的嗓音透露出一丝担忧。 虎太朗明白她并非基于好玩的心态打听这些,也知道她不是在寻找雏的弱点。 不过,就算这样,也不代表虎太朗可以把实情一五一十地说出来。他推著变得相当沉重的推车,再次喃喃表示「我真的不知情啦」。 「不知道原因的话,不会让人更担心吗?」 小跑步追上来的亚里纱继续展开质问攻势。 看样子,在得到令人满意的答案之前,她恐怕不会善罢干休。于是虎太朗半开玩笑地祭出优的名讳。 「不要紧啦。她还有个恋妹情结的哥哥呢。」 「噢,你说那个长得很帅的……」 亚里纱终于老实地闭上了嘴巴。看来她果然知道优这号人物。 数度在全校集会时受到表扬的电影研究社社长、高人一等的身高,以及超过一般水准的外貌。 再加上颇具亲和力的个性,让优以「倍受女孩们憧憬的学长」这样的形象闻名。 「可是,你多少也能当她的沙包吧,榎本同学?」 「啥?什么跟什么啊?」 「你说濑户口同学的哥哥有恋妹情结,但身为妹妹的她,同样也有恋兄情结啊。这样一来,我觉得说不定无法宣泄压力呢。」 「……高见泽,拜托你说日文好吗?」 虎太朗并没有挖苦的意思,而是认真这么问。但这反而更糟糕。 亚里纱鄙夷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对他投以怀疑的视线。 「我~是~说~濑户口同学需要一个能让她尽情出气的存在啦!」 又喊了一句「就只是这样而已」之后,亚里纱突然别过脸去。 或许是因为在店里高分贝吶喊,让她一下子觉得难为情了吧。 (什么啦,又不是我的错……) 虎太朗在内心暗自抱怨,然后集中精神推动手推车。 虽然不太明白亚里纱想要表达什么,但说得简单点,或许就是要虎太朗别把所有责任都丢给优,自己也该主动去找雏这样? (嗯?是说,这是……) 为了雏,虎太朗理应也有自己能做到的事情。 应该说,有些事是专属于他的任务。 这或许就是亚里纱想说的吧。 想通了之后,虎太朗的脚步自然而然停下来,笑意也从内心涌现。 听到他的笑声,走在前方的亚里纱跟著停下步伐。 「……干嘛?」 「你也真不坦率呢,高见泽。」 「啥?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呀!」 原本只是回头望向虎太朗的亚里纱,现在整个人转过身来。 她的双颊和耳朵一瞬间变得通红。 「噢,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你很担心雏吧?」 「才……才没有这回事!我只是……」 亚里纱垂下头来,紧紧揪住自己的裙襬。 或许是接下来的发言令人难以启齿吧,她犹豫地张开嘴,然后再次闭上。 重复几次这样的动作后,她露出一如往常的自信笑容表示: 「我只是觉得,如果濑户口同学变得太安分,我就失去一个较劲的对象了。」 这句话想必不是在说谎吧。 然而,就算是经常被调侃成呆头鹅的虎太朗,也能明白这句发言并不是全部。 (她果然很不坦率嘛。) 虎太朗强忍著笑意,仰头望向天花板。 像是双肩紧绷的力道消失,又像是卡住的脑袋慢慢放松下来。 「这周末,我会到雏的家里去露个脸。」 「话虽这么说,但也只是到隔壁家去而已嘛。今天就过去呀。」 「笨蛋,这种事得讲求理想的时间点好吗?」 「根本是藉口~」 「啰唆!我就变成世界第一……不,宇宙第一的沙包给你看!」 「噢,你加油。」 「嗯,交给我吧!」 看到虎太朗做出弯曲双臂的握拳动作后,原本一脸无言表情的亚里纱不禁喷笑出来。 比起在教室里时总是故作高傲的那副模样,亚里纱现在的表情更自然,也更像她自己。 (如果她一直都是这种感觉,应该会跟雏更合得来吧。) 下次有机会的话,就若无其事地试著跟雏说这件事吧。 虎太朗在内心这么想著,然后跟在亚里纱后头,朝收银台的长长人龙靠近。 ● 到了周末,虎太朗一如之前的宣言内容,前往造访雏的住家。 事到如今,明明已经没什么好紧张的了,但光是站在她家大门前,便让虎太朗心跳加速。 (可恶,别这么胆小啊……) 一起外出跑腿时,亚里纱质问他「难道你不担心雏吗」。 尽管虎太朗那时以打太极的方式回应,不过,他的真心话是「我当然担心啦」。 只是,他实在提不起劲。 (……会让雏哭成那样的,就只有跟那家伙相关的事情了……) 雏像个孩子般放声大哭的模样,他至今已经看过好几次。 在国中时期,目送身为毕业生的恋雪离开学校时,她也曾嚎啕大哭。 然而,一如暑假时在公园外头的情况,这次雏的反应有点不同。 明明应该难过、伤心不已,她却持续压抑著自己的声音。 除了偶尔发出痛苦的哽咽声,她总是静静地任凭斗大的泪珠滚落。 不知该对雏说些什么才好,让虎太朗相当挫折。 送雏回家之后,虎太朗仍十分在意她的状况,却又不知道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去找她。 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时间仍不断流逝,然后就到了今天。 不过,答案最后却在令人意外的地方出现。 (用不著摆出什么奇怪的防御架势,彻底当个沙包就行了吧。) 带著有些笨拙的亚里纱的那份心意,虎太朗伸出手,准备按下雏的家门外的电铃。 但在按下去之前,大门便微微打开了。 虎太朗从门缝中看见了优的衣袖。他似乎是在等待谁,迟迟没有从里头走出来。 正打算开口的瞬间,两人的脚步声传来。 「哥哥~等我一下啦~」 「我已经等了十分钟了。快点穿上鞋子……」 「啊,嗳!你觉得穿皮靴还是雪靴比较好?」 「我哪知道啊!穿你喜欢的那双就好啦。」 「人家两双都喜欢嘛!我是在问你哪一双比较适合我啦。」 虽然虎太郎所站的位置看不到雏的表情,但她现在想必是双手扠腰,鼓起脸颊的模样吧。 (什么啊。雏那家伙不是很有精神吗?) 从对话听来,兄妹俩或许是要一起出门吧。 这样的话,或许还是改天再来拜访比较好。 虎太朗打算在被发现之前转身离开时,大门突然猛地打开。 「哥哥,谢谢你!」 「唔喔!」 听到突然传来的呻吟声,虎太朗反射性地转过头。 被雏整个人从后方扑上来的优,在磁砖地上踉跄了几步。 身体无法维持平衡的他,眼看双脚开始站不稳。 (危险啊……!) 在虎太朗连忙赶过去的下一刻,「咕呃!」和「哇啊!」的惨叫声回荡在四周。 他咬住下唇,想著自己应该要早一步冲上前的时候,一个悠哉的嗓音传来。 「啊哈哈,对不起~」 「如果觉得自己有错,就请你赶快下来吧。」 「真可惜。人家好久没有让哥哥背了呢~」 「不不不,你只是把我当成肉垫才对吧!」 (看起来……应该不要紧……?) 或许是有在跌倒前一刻做出防御动作的缘故,优并没有表示身体哪里痛。 而趴在他身上的雏似乎也没有受到冲击,说话嗓音听起来很活泼。 在虎太朗松了一口气的时候,他和从原地爬起身的优四目相接。 「咦,虎太朗?」 看著雏一脸「你为什么在这里啊」的表情,虎太朗扬起单边嘴角开口: 「呜哇~……还是老样子,恋兄情结好严重啊。」 「什么嘛,你才有恋姊情结呢!」 「笨蛋,我才没有!是什么让你做出这种结论的啊。」 反射性地回嘴之后,虎太朗因内心涌现的怀念之情而眯起双眼。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跟雏轻松自在地斗嘴了。 不对,维持两星期左右的空白,或许不能算是「很久」吧。 然而,对虎太朗而言,这是让他不愿再次体验的一段时光。 (毕竟,像这样明明没有吵架,却几乎没跟对方说上话的状况,至今从来没发生过啊……) 虎太朗百感交集地望向雏,但后者似乎陷入了沉思。 她双手抱胸,脑袋一下歪向右边,一下歪向左边,还持续发出呻吟。 最后,她似乎想出答案了,开始自顾自地念著「果然是这样」。 「什……什么啦……?」 「我回想了一下过去的点点滴滴,然后认为你果然有恋姊情结呢,虎太朗。」 「……啥?」 「不用再隐瞒了啦。不要紧,对自己更有自信吧!」 「我没有隐瞒,更没有恋姊情结啦!」 雏到底有没有把自己说的话听进去? 彷佛刚才的抗议无效一般,雏扯了扯带著傻眼表情杵在原地的优的手臂,然后在他的耳边悄声说著「虎太朗真的很不坦率吧?」之类的话。 (我有听到耶!是说,她根本是故意的吧?) 朝虎太朗吐舌扮鬼脸的雏,完全是那个平常的她。 「真是的,什么跟什么啊……因为你好像很沮丧,所以我才打算特地过来安慰你的耶。」 故意踢出一记直球之后,雏如预料地马上出声反击。 「啥……啥?我才没有沮丧呢~!」 「明明眼睛跟鼻子都红通通的……」 「并没有~」 尽管露出被虎太朗说中的心虚表情,雏仍持续抵抗。 而虎太朗也莫名有种乐在其中的感觉,忍不住以幼稚的发言对应。 「就是有。」 「人家都说没有了嘛!」 「就是有!」 感觉这样的斗嘴会永远持续下去的时候,一个轻轻的喷笑声从旁边传来。 看到虎太朗和雏同时转头望向自己,优像是再也忍不住似的笑出声来。 「你们还是老样子,感情真好呢。」 「哪里好呀!」 「哪里好了啊!」 「就是这种地方啊。」 只是刚好同时讲出一样的话而已啊。 原本想这么回嘴,但虎太朗实际说出口的,却是完全不同的一句话。 「不过,既然能这样大声嚷嚷,就代表没事了吧。」 「咦……」 毕竟开口的本人都觉得意外不已,所以雏一定也吃了一惊吧。 她愣愣地张开嘴,任凭视线在半空中游移片刻后,露出有如花朵绽放般的笑容。 (嗯,你果然适合像那样笑。) 雏的视线总是穿越虎太朗而望向别处。 然而,不可思议的是,尽管如此,他仍不曾想过要放弃在后方追逐她的身影。 这么做,或许也包含著赌气的成分吧。 但现在不一样。 虎太朗讨厌看到雏哭泣。 更讨厌雏在自己不知情的时候哭泣。 他发现了会涌现这种想法的自己。 (……在中场休息过后,你可要做好觉悟啊。) ● 距离文化祭只剩下一星期的现在,校内的气氛变得更热闹了。 尽管大部分的高三生都在教室里聆听上午的课程,只剩高一、高二的学生在准备,但众人仍是活力百倍的样子,彷佛作业人数从未减少过。 而雏的班级也不例外。随著日子一天天过去,鬼屋也不断扩张、改建。 「对了,你有听说吗?男生他们好像真的打算做史莱姆呢。」 「咦咦~?当初不是说用蒟蒻就可以了吗……」 听到一脸厌烦的雏道出这个消息,华子不禁表示「我头好痛」,然后用手按住自己的太阳穴。 有干劲固然很好,但他们做事几乎毫无计画性可言。 就像现在也是。光是挂上跟文化祭执行委员会申请来的遮光布幔,并不足以让整个教室彻底暗下来──在赫然察觉这一点之后,雏和华子只好临时在校内四处奔走,想办法借来更多的布幔。 「唉唉~感觉咖啡厅完全变成附属品了。」 看到华子无力垂下双肩的模样,雏也点头表示同意。 「根本变成不一样的东西了嘛。哪有人会在点著紫外线灯的地方吃蛋糕啊……」 「啊哈哈……回过头来看,这种崭新之处或许会变成卖点?」 这样一来,就算说一开始的班会提议是「把鬼屋跟咖啡厅结合在一起感觉好像不错?感觉很有趣」,客人恐怕也都不会相信吧。 在男生们开始讲究内部装潢的细节时,情况就变得有点诡异了,等到女生们企图修正整体的方向,早就为时已晚。现在,双方的立场彷佛彻底逆转了。 身为文化祭执行委员的华子,最后也只能露出望向远方的眼神笑著。 「是说,做出来的东西跟企画书的内容差那么多,学生会的人会核准吗?」 「嗯……嗯~……应该……大概可以……」 看著再次发出「啊哈哈」乾笑声的好友,雏用肩膀轻轻撞了她一下。 她其实是想帮华子揉揉肩膀,但无奈的是,沉重的遮光布幔正挂在自己的双手上。 对方也同样用肩膀轻轻撞回来,然后露出无力的笑容。 「辛苦喽~田径社的事前准备都已经做得差不多了,如果有我能帮忙的地方,就尽管说吧。」 「……其他的事情也不要紧了吗?」 华子以暧昧的表达方式这么问道。 不只是这次,在雏的心情好转之前,她一直都是如此。 从没跟自己一起回家的那天开始,雏就很没精神。这是为什么? 变得绝口不提恋雪,也不再靠近花圃。这又是为什么? 或许还有其他令她在意的地方,但华子都没有深入追问雏。 这样的温柔,让雏觉得很感激,也有几分过意不去。 然而雏仍然什么都说不出口,结果就这么到了现在。 「嗯,不要紧了。谢谢你。」 雏并非是在逞强,只是自然而然变得能够这么想了。 就算失恋了,同样会肚子饿,到了晚上也会萌生睡意。 停留在原地的期间,时光仍旧不断飞逝。每经过一秒,那天的事情就会变成更过去的回忆。 不过,在摸索记忆时,仍会让人隐隐作痛就是了。 「喂~!雏、花子,你们很慢耶~」 教室大门打开后,身穿运动服的虎太朗跟著探出头来。 或许是因为教室的内部装潢渐入佳境,所以他才脱下制服而换上运动服吧。话虽如此,但虎太朗也只有上半身换成运动服,而且还把袖子卷高到肩膀的位置。 距离文化祭正式开幕明明还有几天,他却已经一副准备参加祭典的模样。 「我说啊,不是花子,是华子!要讲几次你才会记得呀?而且,你居然还嫌我们『很慢』!想借到这么多布幔,可是很不容易耶。」 雏紧接著华子再中肯不过的抗议开口。 「就是啊,遮光布幔的争夺战应该早在上星期就结束……」 原本想要说出口的话语,突然消失在喉咙深处。 因为,在映入视野一角的窗外,她看到了那个熟悉不已的背影。 (恋雪学长……) 雏一眼就看出来了。 至今,目光一直不断追寻著他的她,绝不可能会看错。 「那么在意的话,就过去找他啊。」 虎太朗的声音从很近的地方传来。 下一瞬间,当雏回过神来的时候,虎太朗已经从她手上拿走了布幔。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看著无法理解现况而杵在原地的雏,虎太朗再次开口表示: 「如果放任那家伙一个人,他又会把事情搞砸了吧?」 雏原本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但那道俯视著她的视线,透露出彷佛在质问「你不过去?」的感觉。 迷惘了片刻后,雏轻轻点头。 「……抱歉,华子。」 「别在意、别在意!你慢走哟。」 华子带著笑容的回应,让雏觉得自己彷佛从背后被她推了一把。 最后,她抬头瞄了虎太朗一眼,和后者像是在说「真拿你没办法」的眼神对上。 雏再次点点头,接著便冲向校舍玄关。 (是好久不见的恋雪学长呢……) 自从没能把情书交给他的那天以来,雏便没再和恋雪说过话。 除了雏本人避不见面的行为以外,恋雪也不再像以往那样主动和她攀谈,两人的视线也不再交集。 (因为我很明显躲著他,所以恋雪学长也变得有所顾虑吧。) 其实,在这一刻,雏也很想放弃开口呼唤恋雪,而直接转身离开。 她的掌心不断渗出汗水,双腿也直打颤。 如果没有继续做出什么行为,至少,她就不会被恋雪讨厌。 既然这样,乾脆── (可是,这么做的话,就不会有任何改变……) 她让优为自己担心了。 虽然嘴巴很坏,虎太朗也总是会来探望她。 华子、夏树和春辉等人也是。 倘若不是自己想太多,或许,其实连恋雪都担心著她吧。 (……这次,轮到我主动开口了。) 「那个!」 原本蹲在中庭的花圃旁的恋雪,肩膀猛地抽动了一下。 再一次。这次要确实叫他的名字。 「恋雪……学长……」 明明在内心呼唤过无数次,然而,真正开口的时候,嗓音却止不住颤抖。 恋雪没有出声回应她。 只是让双肩静静随著呼吸起伏,然后才缓缓转过头来。 「我听说……园艺社这次也要参加文化祭……相关的准备工作……都完成了吗?」 尽管有些吞吞吐吐,但雏仍把事先想好的问题确实说出口了。 她为此松了一口气,然后在原地默默等待恋雪的回应。 相较之下,原本一脸吃惊的恋雪,随即朝她展露笑容。 「因为是静态的展览,所以准备工作几乎都已经完成了。诸如将种在土里的花卉弄成插花、展示花圃的照片,还有花语和栽培方式的介绍等等……」 「这些工作都是你一个人完成的吗?」 「不,是跟社员一起弄的。其实,有三名高二生正式加入园艺社了呢。」 「咦……」 我怎么都没听说!是什么样的人呢? 差点一时冲动而这么吶喊出声的雏,连忙摇了摇头。 恋雪至今的努力好不容易获得认同了,现在可不是让不知情的她感叹寂寞的时候。 雏用略为僵硬的表情勉强挤出笑容,对恋雪说道: 「好……好厉害~你成功了呢,学长。」 「我真心觉得很感激呢。或许是我招募社员的方式太不得要领,让他们看不下去了吧。」 「怎么会呢!我认为绝对没有这种事。」 听到雏突然提高音量的发言,恋雪原本搔著脸颊的手指瞬间止住动作。 雏竭尽全力道出自身的想法。 「因为你一直都是自己努力过来的啊。我认为那些高二的学长一定是看到恋雪学长努力的样子,才会加入社团。」 「……如果是这样,我会觉得很开心呢。」 恋雪有些腼腆地笑了。 第一次在这么接近的距离下目睹的表情,让雏的心跳猛然加速。 像这样只会在夏树面前展露的笑脸,是雏以为今后也不会改变的。 然而,现在的恋雪因她的发言而笑了。 (……我为什么……为什么没能发现呢?) 如果能早点像这样跟恋雪攀谈就好了。 如果能直直望著他的双眼,将自己的想法坦率表达出去就好了。 「不过……」 一个平静的嗓音传入杵在原地的雏的耳中。 她有些茫然地抬起视线,发现带著坚毅表情的恋雪出现在眼前。 「只有三名高二生留在社团的话,园艺社明年恐怕还是无法免去废社的命运……我想透过文化祭尽量宣传,争取更多人入社。」 「……我想,愿意加入社团的人一定会蜂拥而至喔。」 「这个嘛……倘若真是如此,确实会让人很开心呢。」 尽管雏试著让自己的发言听起来不像是恭维话,但恋雪的回应却相当冷静。 「不会有问题的!」 雏再次确实望著恋雪的眼睛开口。 恋雪以微笑回应她,然后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说道: 「啊……不过,那几名高二的社员有说想举办入社考试和面试,所以并不是每个想入社的人都能加入。这部分我打算做得严格一点。」 这么宣言的恋雪,看上去十分有社长的架势。 (总觉得恋雪学长变得不像恋雪学长了呢。) 「感觉……会不会不像我的作风?」 彷佛看穿了雏的内心想法的这句话,让她不禁「咦」地轻轻惊叫一声。 恋雪露出有些难为情的表情表示「我最近常被这么说呢」。 「对于自己正在做不习惯的事这点,我也有所自觉。可是,在最后的这段期间,我希望能做一些社长该做的事情。」 这么表示的恋雪,表情在下一刻变得极为认真。 「因为,我希望能让真心喜爱花草的人来接手这个社团。」 (学长他真的改变了……) 他改变自己的外貌,变得会积极向身边的人打招呼。 光是这样就很了不起了,恋雪却仍继续一步步地大幅向前迈进。 两年后,雏也能露出像他这么灿烂的笑容吗? 「……我会声援你的。」 「谢谢你。」 竭尽力气表达出来的这句话,恋雪确实接收了。 雏强忍著几乎要涌出的泪水,无语地点点头。 尽管胸口的痛楚仍未消失,但现在或许维持这样就好了。 总有一天,能打从内心展露笑容的日子会再次到来。 雏带著几乎能如此断言的预感,凝视著花圃中盛开的黄色小花。 返回校舍玄关时,雏遇上刚好路过的虎太朗。 他抱著纸箱,手上还挂著纸袋。 里头装著封箱胶带、全开图画纸和油漆罐等等,不管怎么看,都是用来加强教室内部装潢的物资。 「……还要继续啊?」 「对啊~难得有这个机会,我们打算以摘下全校mvp为目标。」 「mvp?你们还真是有雄心壮志耶……」 说著,雏将双手伸向虎太朗怀里的纸箱。 后者愣在原地,吃惊地问著:「你……你干嘛啊。」 「给我吧。我帮你拿一个。」 「……那这个就拜托你了。」 他递给雏的,是装著全开图画纸的纸袋。 这个纸袋实际的重量远超过看起来的感觉,接过它的雏因此微微失去平衡。 「喂……喂,你要不要紧啊?」 「这点东西我提得动啦~」 如此挂保证之后,雏便迅速踏出脚步。不过,她的内心其实掀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对方是虎太朗,所以想必是把手中最轻的东西交给她吧。 尽管如此,自己却还是在接过纸袋的瞬间踉跄了一下,还觉得这袋东西重得要命。 (虎太朗也是个男孩子嘛。呃,嗯,虽然我早就知道了。) 基于青梅竹马这种过于靠近的距离,至今,雏并没有特别意识到这一点。 在她的心中,虎太朗就只是住在隔壁的「榎本虎太朗」而已。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们不再因为吵架而扭打成一团,变成只是你来我往地斗嘴。 所以,雏从来没察觉两人的力气大小已经出现差异,也没发现虎太朗其实处处让著她。 (站在男孩子的立场,这或许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啦。可是……) 总觉得他太得意忘形了。明明只是虎太朗耶。 这样的想法宛如沸腾的开水般涌出,于是雏加快了前进的脚步。 然而,虎太朗轻而易举地跟上了她的速度,若无其事地和她并肩同行。 雏带著类似迁怒的心情,怒瞪比自己高出一点的那张侧脸,结果虎太朗喃喃开口了。 「那家伙不要紧吗?」 「嗯,他很开心地跟我说有三个高二生入社的事情喔。」 虎太朗的语气听来很平淡,所以,雏也没有过度紧绷,而可以自然地回答他。 「也就是说,只要再多两个人加入,园艺社明年就能继续留下来喽。」 不过,恋雪明年就不在樱丘高中了。 光是想像,雏的胸口便感受到阵阵刺痛,但她仍平静地回以「对啊」。 「他说会举行入社考试,所以还必须通过考试才能加入呢。」 「要是体力方面的测试,你应该马上就能通过了说。总之,你就好好念书准备吧。」 「……啥?」 虎太朗转头望向不禁停下脚步的雏,笑著朝她问道: 「你会去参加入社考试对吧?」 为何虎太朗能够胸有成竹地这么断言? 其实,雏完全没想过这回事。 直到他提起的这一刻为止。 「……你那是什么表情啊,真令人不爽。」 「哈哈!因为被我说中了,所以开始闹别扭啦?」 「才不是这样呢。」 就像高中入学典礼那天的早上一样,雏像是参加竞走似的走在虎太朗旁边。 虽然很多人事物都已经不同于那时候,但不变的是,在她身旁的人依然是虎太朗。 不知为何,这让雏有种放心的感觉。 (没办法啊,毕竟我们是孽缘嘛。) 涌现这种想法的下一刻,雏突然觉得整个身子变得轻盈不少。 她踏著轻快的脚步,在愈变愈热闹的走廊上继续前进。 ● 后天就是文化祭了。因此,即使到了放学后,校内仍是一片混乱的状态。 除了大家都在赶著做最后准备以外,天气突然转坏也是原因之一。 今天,文化祭执行委员会的成员和其他过来帮忙的运动社团,原本预定将各个摊贩用的帐棚移往他处,结果也只能延后到明天。 并且直到前一刻,学校终于发出要求所有人离校返家的指示。 也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的雏,总有种心不在焉的感觉。 虽然教室的内部装潢几乎已经完工,但诸如当天的情境模拟之类的练习,他们都未能进行。就这样回去的话,令人忍不住担心到底来不来得及。 「不知道明天会不会放晴……?」 「没放晴就伤脑筋了~!除了要把食材搬进来,还得完成今天没能赶完的工作……」 华子双手抱头,顶著一张苍白的脸不停叨念著。 「哎……哎呀,只要当天放晴就没问题了嘛!」 雏忙著开口安慰她的同时,玻璃窗突然传来一阵「磅」的巨响。 「哇!刚才那是什么声音?」 「外面风很大,或许是把什么东西扫到窗户上了吧……」 雏小心翼翼地确认窗户外头的状况,发现感觉快被吹断的树枝在风中无力地摇晃。 (呜哇啊,简直像是台风过境……) 以僵硬的表情看著窗外的时候,从天空落下的豆大雨点开始敲打玻璃窗。 「继狂风之后,紧接著是暴雨吗……不知道还有没有公车?」 听著华子透露出担忧的嗓音,雏再次望向外头。 下起雨之后,视线也跟著变糟,让她无法从这里确认花圃的状况。 「……那个啊……」 「你不会是想要过去看花圃的情况吧?」 被一语道破的雏不禁语塞。 随后,华子看似有些无奈地耸耸肩,然后伸手指向教室一角。 雏不解地朝她所指的方向望去,发现地上有个装著雨衣的袋子。 「那件是因为尺寸不合所以多出来的,你拿去用吧。我想你应该穿得下。」 「……可以吗,华子……?」 「如果觉得可能有危险,就赶快回到校舍来。没问题吧?一定要这么做喔。」 「嗯,我答应你。」 雏用力搂了华子一下,便拿著雨衣从教室飞奔出去。 她并非园艺社的成员,而这也不是一定得由她来做的工作。 (可是,我都说过要声援恋雪学长了……!) 早在文化祭的前一周,恋雪便表示展览的准备工作大致上都完成了。所以,他现在已经返家的可能性相当高。 如果其他社员刚好也忙著进行撤收作业,没能赶过去关照花圃的话? 雏的内心涌现十分不祥的预感。 她在校舍玄关套上雨衣,直奔位于中庭的花圃所在处。 虽然视野因倾盆大雨和狂风而变得模糊不堪,但雏总算抵达了花圃附近。 她的预感完全命中了。出现在眼前的是一片相当凄惨的光景。 「糟糕,恋雪学长辛苦栽培的花……!」 前几天还盛开得十分动人的黄色小花,现在已被强风连根吹起。 一部分的围篱被崩落的泥土压垮了,没能发挥原本的功用。 雏马上在原地蹲下来,并将手伸向花圃。 变成烂泥的土壤渗进指甲的缝隙之中。 雨衣的帽子部分被强风掀开,豆大的雨点直接落在身上,甚至令人觉得有点痛。 尽管如此,雏仍然聚精会神地将散落的花苗连根捡起,并将围篱重新安置好。 「这样,急救措施算是完成了吧……」 不过,如果继续被这样的风雨摧残下去,花圃一定又会变得狼狈不堪。 正当雏感到束手无策时,她赫然发现周遭相当安静。 虽然雨声随即再次传来,但不知为何,雏没有被淋湿。 (难道是……恋雪学长?) 感觉呼吸困难的她,带著既开心又想哭的心情转头一望。 然而,站在她身后的人是虎太朗。 「虎太朗……为什么……」 「因为有个鸡婆的家伙脸色苍白地要我过来啊。」 「你不要这样说华子啦。」 「啥?不是啦,是高见泽。」 「咦……」 看到雏因为这个出乎意料的名字而哑然的反应,虎太朗露出不太像他的苦笑。 「如果那家伙也一起过来就好了。」 像是自言自语般这么说道之后,虎太朗揪住雏的手腕。 在雏为他掌心的热度感到吃惊时,对方随即发出怒吼。 「你的手怎么变得这么冰啊!」 「嗯,我也吓到了。」 「啥?变成这样自己都没发现喔?你到底有多呆啊。」 雏无法反驳,只能笑著回答「就是啊」。 下一瞬间,在「啧」的一声之后,虎太朗拉著雏起身。 还来不及感到讶异,雏便被他紧紧拥进怀里。 不可思议的是,她没有心跳加速的感觉。 不过,虎太朗的心跳声却异常响亮,让雏的呼吸不禁跟著变快。 「……一直维持这样的话,你也会感冒喔。」 「我是笨蛋,所以不会感冒。」 虎太朗平淡的嗓音,感觉是从很近的地方传过来的。 因为个性不够坦率,所以,每次担心雏的时候,他总是这副德性。 雏没有道歉,而是伸手轻轻拍了拍虎太朗的背。 像是在告诉他自己已经没事了一般。 回到校舍玄关处时,雏和虎太朗遇到几个手上拿著水桶和铲子的男学生。 虎太朗似乎认识这几个人,还朝他们鞠躬致意。 雏朝他们的脚下瞄了一眼,这三人都穿著蓝色的室内鞋,所以是高二生。 (咦?我好像在哪里看过这个人……) 在雏回想起来之前,虎太朗先开口报告了花圃的状况。 「七濑学长,你辛苦了。围篱果然毁损了,花苗也从土里被冲出来。」 「是吗……谢喽。总之,我们先去把还能救活的花苗整理一下再说。」 「啊,那我也一起去。」 「没关系、没关系。我们有三个人啊。」 「没错没错。比起这个,你怎能丢下这种状态的濑户口学妹一个人呢?」 听到突如其来的指名,让雏的肩头吃惊地抽搐了一下。 他们知道自己的名字,就代表这些人应该跟她有什么关连。 (可是,到底是什么关连啊……?是哥哥认识的人?还是我们以前就读同一所国中?) 在雏不解地呻吟的时候,三个人已经冲向外头的花圃了。 留在原地的虎太朗,则是拉著她的手往前走。 「咦,我们要去哪里啊?」 「保健室。那里应该有毛巾能用。」 「啊,这么说也是……」 不同于思考完全停滞的雏,虎太朗的动作十分灵活。 可能是出去巡视校园了吧,保健室里头看不到校医的身影。 不过,校医或许是预料到会有像雏和虎太朗这样的学生造访保健室,所以在入口附近的桌子上堆放了如山积的毛巾。 雏将一条毛巾铺在沙发上,又拿了一条裹住自己的身体。 (太好了,指尖好像恢复知觉了……) 她朝虎太朗瞄了一眼,后者像是刚洗完澡,正用毛巾粗鲁地擦著头发。 虽然嘴唇还有些发白,但四肢总算是不再僵硬了。 「刚才那些学长是园艺社的社员?」 「对啊~」 「是你拜托他们跑一趟的吗?」 「对啊~因为高见泽说『只有榎本同学一个人,感觉太不可靠了』这样。」 虎太朗再次提到亚里纱的名字。 他们何时变得这么要好了?话说回来,听说他们俩曾一起外出跑腿过。或许是在那时熟稔起来的吧。 (……不过,怎样都无所谓啦。) 比起这个,雏有另一件更想知道的事。 「我问你喔……你觉得那些学长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啊?」 「呃?啊~这是因为……」 虎太朗突然支吾其词起来,然后闭上嘴默默擦头发。 雏对他投以「我可不会让你含糊带过喔」的犀利眼神。 沉默的攻防战维持了片刻之后,虎太朗像是认输似的开口了。 「是听那家伙说的啦。」 「……恋雪学长说的?」 「他说有个学妹一直在声援园艺社。是个在田径社练跨栏赛跑的女孩子。」 雏瞬间屏息。 说会从旁声援的人,确实是自己没错。 不过,她没想到恋雪甚至把这件事告诉了身边的其他人。 (……我的话语……确实传达给他了呢……) 正当雏因感动而不禁目泛泪光的时候,走廊上传来脚步声和嘈杂的交谈声。 应该是刚才那几名高二生吧。 片刻后,保健室大门被人打开。一如所料,三人顶著湿漉漉的头发陆续踏进来。 「学长们辛苦了!」 不愧是受过运动社团训练礼节的人,虎太朗鞠躬的姿势相当标准。 看到雏连忙跟著从沙发上起身的反应,学长笑著挥手制止她。 (我记得虎太朗刚才称呼他七濑学长……?) 就算听到对方的姓氏,雏仍然想不起来他是谁。不过,她确实记得那张脸。 「辛苦啦~多亏你们俩,我们顺利解决了花圃的危机喔。」 「太……太好了~」 看到雏全身瘫软地坐下来,七濑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看来你真的很喜欢……」 「呃?」 这句完全出乎意料的发言,让雏不禁再次起身。 (为……为什么连这个人都知道我喜欢恋雪学长……?) 脑袋变得一片空白的她,无法做出肯定或否定的回应。结果七濑看似不解地「嗯?」了一声。 「咦,不对吗?听说你一直声援著园艺社,所以我以为……」 以为雏「很喜欢花」──他是这个意思吗? 发现自己误会的雏感到万分难为情,于是用毛巾掩著脸点了点头。 「……是……是的。我很喜欢花。」 听到她的回答,三名学长同时叹了口气。 难道自己说了什么奇怪的发言吗? 雏不安地窥探著三人的脸色,结果学长们七嘴八舌地道出让她意外的发言。 「既然这么喜欢花,加入园艺社就好了嘛~」 「不行啦,要同时兼顾田径社,一定会相当吃力。」 「诸如双方社团的时间分配这类问题,之后可以再商量啊。一定有办法调整啦!再说,有绫濑学长背书的话,入社考试也能直接算她合格吧。」 「……你说背书……吗?」 虽然是在讨论和自己相关的事,但雏却没有半点概念,因此忍不住这么插嘴问道。 结果七濑像是再也按捺不住似的笑了出来。 「可别告诉绫濑学长喔。其实啊──」 「有个女孩子总是很关心我们园艺社呢。虽然她隶属于田径社就是了。」 「是哪一个啊?」 「在那里。那个笑容让人联想到金光菊的女孩子。」 据说,这三人刚入社的时候,恋雪曾这么对他们说过。 另外两人也「嗯嗯嗯」地连声附和,脸上还不禁浮现微笑。 雏压抑著羞怯的心情,再次道出那种花的名字。 「请问,金光菊是什么样的花呢?」 「你说金光菊吗?就是刚才被你救回来的那些小黄花喔。听说是绫濑学长很喜欢的花吶。」 太狡猾了。太卑鄙了。太过分了。 雏巴不得现在立刻冲到恋雪身边,然后揪住他的肩头猛力摇晃。 你喜欢的人明明是夏树。你明明连我的告白都没有接受。 (为什么……还要说出这么令人开心的话呢……?) 雏无语地低下头来。这样的反应不知让七濑作何感想,他接著缓缓开口表示: 「……我啊,是环境美化委员长喔。」 「啊!」 看到雏带著恍然大悟的表情猛然抬头,他扬起嘴角问道: 「你是不是觉得在哪里看过我?」 「你之前曾经在九月的选举大会上发表过演讲吧?」 「没错没错。其实啊,环境美化委员的工作,基本上就是在学校办活动时负责打扫清洁而已。另外就是每个月打扫学校周边一次,还有照顾花圃。可是……」 至此,七濑突然顿了顿。 雏和虎太朗不自觉地喃喃重复了「照顾花圃」这段话。 没错。他们怎么都没发现呢? 不只是园艺社,环境美化委员会应该也必须负责整理花圃才对。 七濑像是听见了雏和虎太朗的心声似的耸耸肩表示: 「可是啊,先不论学校办活动的时候,每个月一次的清扫工作,大家的出席率总是很微妙呢。光是清扫学校周边的垃圾,常常就让我们忙得分身乏术,结果只能把照顾花圃的工作完全丢给园艺社了。」 「怎么这样……」 发现自己不慎做出带有指责意味的发言,雏连忙伸手掩住嘴巴。 不过,七濑并没有因此动怒,反而露出坦率的表情喃喃表示「我们很差劲吧」。 「打从高一的时候,我就觉得这个社团真的很厉害呢。诸如摆在教职员办公室前面的花瓶,还有学校里的所有花圃,都是只有少数成员的园艺社在管理、照顾。而且,到了今年,社员竟然只剩下一个……」 身为委员长的七濑像是在忍耐痛楚般皱起眉头。 而默默伫立在他身后的两名学长,也带著几分尴尬的表情望向地面。 随后,七濑缓缓吐出一口气,以沙哑的嗓音继续说道: 「在这种情况下,我以为他大概会跑来向环境美化委员会求助吧。虽然这原本就是我们该负责的工作,但说实话,总觉得很麻烦呢。好像只有我这一届抽到下下签的感觉。」 「……可是,恋雪学长他……」 「嗯。绫濑学长什么都没有说,一直默默照料著那些花草。」 所以,虽然拖到现在,但他们还是选择加入园艺社。 向两人道出原委之后,黯淡的神情从七濑脸上褪去,他的双眼也跟著散发出强烈的光芒。 (什么嘛,果然是这样啊。恋雪学长原本还说「或许是我招募社员的方式太不得要领,让他们看不下去了吧」,但他的努力其实都有传达出去呢。) 窗外依旧刮著强劲的风,雨势也完全没有停歇的迹象。 不过,到了明天,外头必定会出现一片蓝天。 雏有这样的预感。 ● 一如雏的预料,到了隔天,以及文化祭当天,都是完全符合「秋高气爽」这种形容的大晴天。 因为之前的强风卷走了空气中的尘埃,天空看起来晴朗又澄澈。 经过服务处的帐棚时,雏听到老师们笑著谈论「好久没有遇上天气这么好的文化祭了」。 到了用餐休息时间,雏一个箭步冲向园艺社的活动区块。 站在报名服务处的七濑看到她,笑著说道「喔喔,我正在等你呢」。 「你们一个接一个来耶。」 「除了我以外,还有人来报名入社考试吗?」 「嗯,榎本学弟报名了。」 原本想回以「那真是太好了」的雏,心脏却为对方道出来的名字重重抽动了一下。 其实,她曾经暗自这么期待过。 然而,对忙著争取足球社先发球员资格的他提出这种要求,恐怕是强人所难。 雏以相当不自然的动作,半信半疑地转头望向七濑所指的地方。 不知为何,虎太朗双手抱胸站在大门前方,还露出一脸得意的表情。 「虎太朗……」 「只有你的话,感觉让人很不放心啊。」 你根本已经笃定自己会通过考试了嘛。 雏原本想这样岔开话题,但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因为虎太朗不经意说过的那句话,此刻再次于她的脑海中浮现。 「也就是说,只要再多两个人加入,园艺社明年就能继续留下来喽。」 虎太朗真正的想法,就连雏也无从得知。 但现在,她明白他是真心为了让园艺社续存而入社。 「……真拿你没办法耶。只好由我来负责照顾你喽。」 「啥?是我得照顾你才对吧。」 「你们俩的感情真的很好耶。」 「「我们只是孽缘而已……!」」 发现自己和虎太朗异口同声地这么表示,雏不禁以双手抱头。 因为七濑爆笑出声,结果连在教室里等待的另两名学长,都跟著跑出来一探究竟。 (……恋雪学长不在啊。) 雏迈出去的脚步停格了一秒钟。 随后,她和虎太朗一同踏入教室。 笔试内容基本上都是园艺相关的基本知识。 而且,题目还清一色是诸如「下列何者是挑选出健康幼苗的方法?」或「适合替植物进行移植作业的季节是春季还是秋季?」这样的选择题。 有事先准备过的雏,接二连三地圈选出正确答案。 不过,试卷上出现了唯一一道必须手写作答的题目。 雏带著紧张的心情往下看──那是一张黄色花卉的照片,以及「请问这种花的名称是?」的问题。而且,这题的配分还占了十分之多。 雏露出微笑,以自动笔在纸上奋笔疾书。 坐在隔壁座位的虎太朗,同样未曾停笔过。 因为不是画答案卡的考试方式,所以无法胡乱猜测答案。 这正是他为了今天确实准备过的证据。 感觉泪腺似乎有所反应之后,雏连忙摇了摇头。 要哭,就等到通过考试再哭吧。 等到那时候,她觉得自己想必就能对虎太朗说出口了。 对他说总是因为自己错过时机,而没能开口表达的那句「谢谢你」。 count 6~倒数6~ 文化祭顺利结束后,原本被亢奋情绪笼罩的校内,终于逐渐恢复成往常的状态。 身为准考生的恋雪,再次专心投入上午的授课内容。不过,因为园艺社还剩下堆积如山的交接作业未完成,所以,他每周会有一天在放学后先行返家,然后再回到学校来处理相关事务。 尤其是在准备文化祭的期间来袭的那场暴风雨,让校园里的花圃受到重创,因此只能再次从幼苗开始栽培。 「咦!意思是说,原本有打算进行花圃的改装(?)吗?」 接下社长一职的高二生七濑步,此刻停下批改入社考的试卷的动作,以相当惊讶的语气问道。 恋雪点头表示「是的」,并向七濑说明之前没机会告诉他的事情经过。 「其实,在夏天过去之后,似乎开始有流浪猫住在学校里头。校长某天凑巧发现了流浪猫的踪影,就打算捉住它。结果……」 「啊,我大概猜得到接下来的发展。也就是说……」 「是的……校长跟流浪猫奋战的时候,不小心波及到花圃……」 「呜……呜哇啊啊……」 七濑露出僵硬的表情,负责整理库存品的陶山和小野则是无言地仰头望向天花板。 在暴风雨那天遭到无情摧残的花圃的惨状,此刻想必再次浮现于他们的脑海之中吧。 「不过,听了学长说明的前因后果,总觉得能够理解了。」 最先振作起来的陶山耸耸肩,小野也以「没错没错」附和。 「我就觉得纳闷呢。虽说有暴风雨来袭,花圃应该也不至于这么轻易被破坏才对啊。这样的话,台风来的时候不就完蛋了吗?」 「是说,要是校长也能多为我们著想一下就好了。」 「哎呀,那把年纪都已经快退休了吧?他算是很努力喽。」 听著学弟们的交谈内容,恋雪脸上不禁浮现笑意。 这个社团教室真的许久不曾出现自己以外的声音了。 「绫濑学长?你怎么了吗?」 「……没什么。对了,七濑学弟,你的考卷改完了吗?」 「啊,是的。有两个人合格。」 七濑捧著答案卷起身。 恋雪带著紧张的心情,接下他递过来的那叠试卷,然后低头望向最上面的一张。 第一张纸是参加笔试和面试的所有学生的名单。总计约十来个姓名的旁边,注记著「合格」和「不合格」的结果。 发现出现在其中的熟悉名字之后,恋雪的视线完全被吸引住。 榎本虎太朗 合格 濑户口雏?合格 「咦……咦咦!榎本学弟和濑户口学妹也……?」 「咦,你没听说吗?他们或许是刻意隐瞒,想藉此给你一个惊喜吧。」 「……原来你知道啊,七濑学弟。」 感觉好像只有自己被排除在外,让恋雪不禁以带著责备的语气开口。 不过,七濑本人却仍是一脸毫不在意的笑容。 从陶山和小野的视线双双在半空中游移的反应看来,这两人或许也是共犯吧。 「能够招募到真心喜爱花草的成员,真的是太好了。」 「……就是说啊。」 恋雪回应七濑的嗓音微微颤抖著。 他连忙将视线拉回纸本上,以指尖轻抚过那两人并排在名单上的姓名。 雏和虎太朗都已经是加入运动社团的身分。 跨社团活动想必会相当吃力,而且一定多少会为高二生造成负担。 而这些高二生,明年也即将升上高三。 (更何况,七濑学弟还有环境美化委员长的工作要做……) 令人担心之处可说是不胜枚举。 然而,恋雪能够胸有成竹地保证「这五个人绝对没问题」。 在那场暴风雨中挺身保护花圃的这五个人,一定不会有问题。 「那么,我们去迎接新社员吧。」 「嗯,大家一起去迎接他们吧。」 大家一起去。 自己终于能道出这种台词的事实,让恋雪的心中充斥著感动。 距离毕业还剩下一小段时间。 他在心中暗暗发誓,绝对要珍惜这个好不容易得到的、自己的归属之处。 ● 迈入新的一年之后,时光更是在转眼间不断飞逝。 大学入学考早已结束,在收到录取通知之前的那段记忆,现在变得暧昧不已。 前几天,恋雪也听说了其他同学们将来的出路。 夏树决定前往专科学校学习绘画,灯里和美樱则分别选择了不同的美术大学。 苍太透过推荐入学的管道,录取了某大学的文学系,和恋雪同样属于一般考生的优,也顺利考取了第一志愿的经济学系。 至于春辉,听说则是预计前往美国留学。 从教职员办公室的传闻,以及偶尔传入耳中的苍太和优的对话听来,这次的留学机会,似乎是他以个人名义在电影大赛中获奖的奖励之一。 尽管这是个重大到令人讶异不已的决定,但确实很像春辉会选择的未来。 (大家都要各奔东西了呢……) 虽然自己也会在四月时晋升成大学生,但老实说,恋雪还是觉得很没有真实感。 话虽这么说,但时间绝不会因此停下来。 彷佛被留在原地的恋雪,终于还是在这天早上迎接了毕业典礼的到来。 这是个晴朗而宜人的早晨。 或许因为前阵子一直都是阴天,所以更让人觉得今天的天气舒适不已吧。 「我真的要毕业了呢……」 恋雪凝视著校门口写著「毕业典礼」四个大字的直立式看板,不禁这么自言自语起来。 今早,他在闹钟响起之前便醒了过来,所以学校里头还看不到其他学生的身影。 每当春风轻轻吹抚,刚结出花苞的樱花树树枝便随风摇曳。 恋雪没有到室内放下书包,而是直接走向位于中庭的花圃。 这三年以来,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情,而这是唯一能让他留下成果的东西。 像优等人那样拍电影,或是像夏树她们那样作画──如果能透过这类方式留下实体作品,就算毕业了,一定也能让学弟妹或老师回忆起自己。 然而,换成每天都在变化的花圃,就显得比较困难了。 (在这三年之间,我是否有留在谁的回忆之中呢……?) 闭上双眼之后,第一次听到她以「恋雪同学」称呼自己的瞬间,便再次于脑海中浮现。 夏树是个宛如盛夏艳阳般的存在。 在被她发现、被她呼唤名字之前,恋雪一直都是孤独一人。 总是被其他人唤作「小雪」,然后被嘲笑「名字像个女孩子」。 没有半点存在感,彷佛变成了透明人一般。 过了很久,恋雪才发现自己坠入情网的事实。 能够一起热烈讨论共通的兴趣,让他十分开心。同时,恋雪也渴望夏树能再多对他笑一些。但面对这些反应,当时的恋雪觉得自己只是「自认为喜欢上夏树」而已。 尽管现在回想起来会觉得实在很傻,但他当初是真心这么想的。 然而,真正的心情不断逼近,让恋雪变得无处可逃。 在不得不承认自己喜欢夏树的那个瞬间,他随即跟著失恋。 因为优早已进驻了夏树的心中。 站在旁观者的立场,这两人可说是相当登对。 只要其中一人向另一人告白,他们应该马上能发展成男女朋友的关系。 恋雪很清楚自己完全没有出场的机会。 尽管如此── 他却有了「无论如何,还是想将自己的心意传达出去」的想法。 所以,即使很清楚自己的成功率是零,他还是主动向优宣战。 在高三那年的暑假前,他剪去过长的浏海,将眼镜换成隐形眼镜,企图先从改变外表下手。 他变得会主动向他人打招呼,也再次开始招募社员的活动。 不过,就算这么做,也完全没有传达出去。 虽然鼓起一切勇气向夏树提出约会的邀请,但到头来,自己都只是从旁声援她的恋情而已。 他不想让夏树露出煎熬的表情。 他希望夏树能永远保持笑容。 就算那是为了他人而展露的微笑也无所谓。 最后,「那天」终于到来了。 把东西遗忘在教室而折返回来的恋雪,听到里头传来夏树和优的对话声。 尽管隔著一扇大门,恋雪依旧能感受到两人之间紧绷的空气,让他不禁跟著屏息。 这是偷听的行为。 准备转身离去的瞬间,夏树的声音传来。 「我所谓的告白预演都是假的!我真的很喜欢优,喜欢到不行!」 至于优的回应,想必用不著再听下去了。 恋雪拖拉著不断颤抖的双腿离开教室外头。 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踏上顶楼,并声嘶力竭地吶喊著。 绽放在心中的花朵,在来不及让对方目睹之前便枯萎凋零。 尽管如此,这仍是恋雪自己的选择。 他竭尽力气祝福她和她喜欢的人,然后让自己的恋情在单相思的状态下落幕。 (我原本以为自己高中三年的生活,也会就此划下休止符呢……) 在升上高中不久时,硬是被说服加入的社团,不知不觉中却成了恋雪的心灵支柱。 园艺社是个三百六十五天都必须勤奋地进行活动的社团。 很不起眼、相当耗费体力,也不会有什么显著的回报。但恋雪认为这样的性质再适合自己不过。 不过,有人将他默默耕耘的背影看在眼底。 因为恋雪的视线永远追寻著夏树一个人,所以没能及早发现。 七濑和雏明明都一直从旁看著他。 「因为你一直都是自己努力过来的啊。我认为那些高二的学长一定是看到恋雪学长努力的样子,才会加入社团。」 对恋雪而言,雏当时说的这句话,不知道是多么大的救赎。 可是,他却在未能好好向她道谢的情况下,在这天迎接毕业典礼的到来。 (我这种没出息的地方,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呢~) 「你好慢喔,虎太朗~!就不能再跑快一点吗?」 「别强人所难啦。虽然看起来好像没什么,但这捆水管其实重得要命耶!」 听到来自后方的人声,恋雪像是触电般地回头望去。 捧著一捆水管的虎太朗,摇摇晃晃地跟在轻快奔跑的雏的身后。 (是吗……原来今天是他们俩负责浇水啊。) 恋雪原本想出声向他们打招呼,但又觉得晚点再说或许比较好。 踏出打算朝教室前进的步伐时,两人的声音传入耳里。 「啊~!恋雪学长!」 「啥?他哪有可能这么早就……是……是真的耶~」 听到雏和虎太朗彷佛搞笑短剧般的发言,恋雪忍不住喷笑出来。 雏奋力朝恋雪挥手,并向他这么表示: 「学长,你应该有时间吧?有吧!我有个想让你看看的东西哟。」 「然后,能顺便帮我们一起浇水吗?」 「虎太朗,你在说什么啊!」 「……噗……啊哈哈!你们真的还是老样子呢。」 恋雪再也按捺不住地笑出声来。 雏和虎太朗互看了一眼,接著开始用手肘攻击对方。 就连这种时候,他们都默契十足。 雏表示想让恋雪看的,是位于学校操场一角的花圃。 这个区块主要由高一的社员负责,于是,两人便在此种下自己喜欢的种子或球根。 (对了,结果我还是不知道雏和虎太朗到底种了什么呢。) 印象中,之前询问的时候,他们只表示「等到开花就知道喽」,因此恋雪也只好露出笑容回应。 毕竟,他不知道花开的时候,自己是否还留在樱丘高中,更何况,在下个春天到来时,自己就会从高中毕业这点,恋雪再清楚不过。 (真讨厌呢,事到如今才觉得落寞……) 抵达花圃前方时,雏和虎太朗突然朝恋雪深深一鞠躬。 因这种突兀的行为而感到错愕的他,听到两人齐声对自己说道: 「「学长,恭喜你毕业。」」 花圃里头盛开著五颜六色的郁金香。 红色、白色、黄色、紫色、蓝色、粉红色和橘色,甚至还有斑纹花样的。 花朵们呈现出完美的渐层色排列,让人感受到那份想让赏花者充分享受视觉飨宴的用心。 「明年的文化祭,请你一定要回来玩喔。」 虎太朗平淡的嗓音,像是企图打断恋雪的思考般传来。 他忍不住愣愣地盯著前者看,而雏也是。 察觉到两人投射过来的视线之后,虎太朗涨红著脸怒吼: 「人手愈多愈好不是吗!只是这样啦,就只是这样!」 「嗯嗯,说得没错。就算毕业了,也希望恋雪学长能回来露个脸嘛。」 「啥?你为什么会把我的话解读成这样啊?」 「哎呀呀,虎太朗真的很不坦率呢~」 听著令人舒坦的对话,恋雪有种胸口缓缓涌现一股热潮的感觉。 偶尔,他会质疑自己高中三年的生活到底算什么。不过── (原来是这么有意义的一段时光啊。) 结束,同时也意味著全新的开始。 就像球根在土壤里头度过寒冬,然后在春天绽放出花朵那样。 总有一天,恋雪或许会再次坠入情网。 白色郁金香的花语是「失去的爱、失恋」。 不晓得他们俩知不知道这件事? 虽然有点想问看看,但恋雪最后还是缓缓摇了摇头。 因为他想起了这种花蕴含的另一个意思。 (全新的爱──嗯,这样的花语感觉更贴切呢……) 经过春季、夏季、秋季,然后再次迈向冬季。四季会不断地轮回下去。 恋雪等人便是生活在如此美丽的世界之中。 抬头一望,万里无云的晴空无边无际地伸展开来。 恋雪感受著即将踏上崭新旅程的心情,然后朝可靠的学弟妹露出笑容。 <1>病名「恋爱烦恼」 台版 转自 天使动漫 图源:初级乌羊 扫图:单身驴 录入:一心想虐狗的单身驴 memory 1~回忆1~ 漫长的单恋。 历经数次的告白预演,榎本夏树最后在秋天向自己的儿时玩伴濑户口优告白。 这是两人在成为「男女朋友」这种特别关系后,首次迎接的圣诞节。夏树心中多少怀著期待,也以自己的方式努力准备著。然而── 在榎本家的客厅,优和他的妹妹雏,以及夏树的弟弟虎太朗聚集在超大萤幕的电视前。 这三人正热中于不知道从哪里挖出来的一款老游戏,不时发出欢声。 「哇,哥哥!怎么办,感觉再被打到一下就会死了耶。帮我、快点帮我打~!」 听到雏焦急的求救声,虎太朗说了「给我啦,你玩得真烂!」,从旁抢走了摇杆。 两人一如往常地斗嘴的同时,电视画面浮现了「game over」的文字。 「你们俩都死了喔。」 以手托腮坐在沙发一角的优,像是乐在其中似的笑著说道。 肩负著将圣诞蛋糕切片这个使命的夏树,虽然站在饭厅的桌前,却无法不去注意客厅的状况。 (啊啊!那款游戏明明是我的,他们却丢下我玩得那么开心!) 「呃,不对啦!」 夏树不禁这么吐嘈自己。 无法加入打电动的行列,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这样根本和去年的圣诞节没有两样啊!) 每年一起举行圣诞派对,是榎本家和濑户口家的例行公事。 对于和雏、虎太朗、优一起度过的圣诞节,夏树并没有任何不满。 只是,今年的圣诞节,是她在成为优的女朋友之后的第一个圣诞节。 夏树准备了礼物。不擅长下厨的她,也努力做了几道菜。 因为优马上就要参加大学入学考了,所以她也不会提出两人独处这种奢侈的要求。 可是── 看著一旁下刀的夏树,不慎让翻糖做成的圣诞老公公人头落地。 「啊~!我的圣诞老公公!」 她沮丧地垂下头之后,坐在沙发上的优转头问道: 「夏树?」 「没……没事!」 夏树露出打算蒙混过去的笑容。 「只是有点切坏了而已,但味道还是一样啦!」 说著,她朝蛋糕瞄了一眼。原本应该切成四等分的蛋糕,现在变成四块大小不一的模样,其中一块还翻倒了。 (……吃下肚之后都是一样的……对吧?) 夏树试著这么说服自己,并将蛋糕盛到盘子上。 她佯装没有察觉到优狐疑的眼神,向三人喊道「蛋糕切好喽」。 「小夏,我来帮你。」 雏放下摇杆来到饭厅。虎太朗也跟著她的动作起身。 「哇,草莓看起来好好吃的样子!」 雏开心得双眼闪闪发亮。 即使看到切坏的蛋糕,也还能说出这种话的她,实在是太可爱了。 相较之下── 「呜哇!是谁叫夏树来切蛋糕的啦!」 「你很吵耶。」 夏树轻捶了一下这个嚣张弟弟的脑袋瓜,然后端起盛著最大块蛋糕的盘子。 这块蛋糕比另外三块都要来得大,上头还插著一片写有「merry christmas」字样的巧克力板。 幸好有抢在虎太朗之前拿走这一块。 (好!) 「优!」 夏树双手捧著蛋糕走向客厅。 正在收拾游戏主机的优回过头来的瞬间,夏树被电线绊到脚而发出「呜嘎啊!」的惨叫声。 「夏树!」 优慌慌张张地起身。 回过神来的时候,夏树已经整个人朝他的胸口扑了过去。 「呜哇,小夏!」 「夏树!」 雏和虎太朗也同时吃惊地大喊。 在「咚」的一阵巨响之后,夏树意外没有什么疼痛感。 (咦……咦?) 她缓缓将视线往下,发现优被自己压在下方。 「优!」 「……唉。你小心一点嘛。真是个冒失鬼。」 看似很痛的优皱著眉头起身。同时,鲜奶油和海绵蛋糕从他的头顶滑落。 「啊,这是最大块的蛋糕耶!」 「你担心的点在那里啊?」 优带著脱力的表情把沾到脸上的鲜奶油抹去。 我搞砸了啦── 夏树这么想著,「啪」一声将双手合十,然后垂下头表示: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是没关系啦……比起这个──」 看到优望向自己的双腿,夏树的视线也跟著移动。 发现自己大剌剌地坐在优的腿上的她,这才手忙脚乱地匆匆起身。 (我到底在干嘛啊~!) 就算两人是儿时玩伴,但这样的状况实在是太羞耻了。 紧闭双眼跪坐在地上时,夏树听到优朝自己问「你呢?」的声音。 「咦?我?」 夏树抬起头,发现优正以担心的眼神望著她。 「你有没有受伤?」 「嗯……嗯,我没事!一点问题都没有喔。」 相较之下,优可就不算没事了。他常穿的那件连帽上衣现在沾满了鲜奶油。 (啊……优很喜欢这件连帽上衣耶。) 「不要这样让人吓一跳嘛。」 语毕,优以手按著膝盖站起来。 「小夏、哥哥!你们还好吗?」 雏捧著毛巾朝两人跑过来。 夏树搔了搔后脑杓,「啊哈哈」地笑了几声含糊带过。 「抱歉惊动大家了。」 「真是难以置信耶。优的蛋糕要怎么办啊?」 听到虎太朗这么说,夏树才恍然大悟地起身。 「对喔!优,我的蛋糕给你吃吧!我……我只要有那个圣诞老公公就好了!」 「没关系啦。反正我也没有很喜欢吃甜食。」 「可是,这是你特别买回来的蛋糕耶。啊!不然我们一人一半吧?」 随后,优望向夏树,用缓缓伸出的那只手轻拍她的头。 「优……优?」 听到夏树以困惑的嗓音呼唤自己,优的表情瞬间变得柔和。 「那就跟你分一半喽。」 「嗯……嗯。」 夏树轻轻点头后,优又说了一句「借一下你们家的浴室」,接著便朝客厅大门走去。 望著他离开客厅的背影,夏树将手放上仍残留著优温柔触感的头顶。 感觉脸颊开始发烫的她低下头来。 自顾自地一头热、又自顾自地白忙一场。这让夏树感到相当难为情。 彷佛只有自己意识到这件事一样── (为什么优能够这么泰然自若呢?) 无论是「告白」之前或之后,优的态度都没有太大的差别。 所以,尽管已经是两情相悦的状态,夏树心中的不安却不断地膨胀。 (在那之后,他也没再跟我说过「我喜欢你」……) 优的「喜欢」跟自己的「喜欢」,真的是相同的东西吗? 在夏树收拾掉在地上的蛋糕时,雏在她身旁蹲了下来。 「来!」 「小……雏。」 夏树接下小雏递过来的毛巾,愣愣地望著她。 「这里由我和虎太朗来收拾吧。哥哥就麻烦你喽,小夏。」 雏微笑著对她这么说。 「为什么我得帮夏树收拾她的烂摊子啊?」 皱著眉头说出这句话的下一刻,虎太朗的侧腹吃了雏若无其事使出的一记手肘攻击。 「谢谢你,小雏!」 夏树重新打起精神,捧著毛巾从原地站起来。 这是两人在开始交往之后,共同迎接的第一个圣诞节。 如果自己老是失败,优想必也会受不了吧。 (我希望优能开心地度过今天,而我也──) 将客厅的残局交给雏和虎太朗之后,夏树便赶往优的身边。 ● 派对的后续整理工作结束后,夏树送优和雏走到自家玄关。 「再见喽,小夏!」 「嗯,再见!」 夏树向打开大门走出去的雏挥手道别。 优仍坐在玄关,以比平常更久的时间仔细绑著运动鞋的鞋带。 夏树悄悄望向他看起来很冷的后颈。 (他果然还没买围巾呢。) 随后,起身的优也转身望向她。两人四目相接。 尽管想说些什么,夏树的喉头却像是被东西哽住了一般。 『优,有时间的话,要不要来我房间一下?我记得你之前有说想玩某款游戏吧?我借你。』 虽然想用这种藉口留住他,但仔细想想,优可是准考生,现在是他最关键的冲刺时期才对。 (他哪里有时间打电动啊!) 就连今天,优也是勉强从忙碌的生活中抽出时间过来参加派对。 不能再耗掉他的时间了。 优沉默地将单手插进连帽上衣的口袋里。 刚才用水洗过的部分还没有乾。 (这样子……果然太不像我了!) 虽然无法两个人单独度过这天,至少,夏树想给优一个实质上的纪念。 不过,说实话,她没有自信。 她不确定优会不会喜欢这样的颜色和花样。 (可是,我还是……!) 夏树轻轻吸了一口气。 「那个,优!」 下定决心说出口的瞬间── 「那我回去喽。」 发现自己跟优同时开口的她,将来不及说出来的话吞了回去。 「说……说得也是。嗯,再见!」 错过时机的她硬是挤出一个笑容。 在玄关大门关上后,夏树才吐出堆积在胸口的那口气。 (今天会这样也无可奈何啦。反正还有机会嘛!) 她这么说服自己,拾起楼梯上那个包装成礼物的纸袋。 然后就这么快步赶回自己的房间。 走到街道上之后,优转头望向夏树家。 看到夏树房里的灯点亮,他将插进连帽上衣口袋里的手伸出来。 一直被优握在掌心里的,是个系著红色缎带的小盒子。 「等到入学考结束再交给她……也没关系吧?」 低喃声和吐出来的气息一同消失在空气中。 将小盒子放回口袋里之后,优随即返回就在隔壁的自家。 memory 2~回忆2~ 年末的十二月三十日。这天,夏树的好友早坂灯里和合田美樱来家中过夜。 夏树的父母和虎太朗已经出发去享受三天两夜的温泉旅行了。 依照惯例,夏树原本也会一起去才对,不过,今年她想和朋友一起过。 毕竟,到了春天,大家就会因为毕业而各奔东西了── 三人在大啖火锅、洗过热水澡之后,便移动到夏树的房间,一起围著暖桌坐下。 身子变得暖和之后,就会让人昏昏欲睡。不过,她们今天还是想通宵一整晚。 暖桌上头被灯里和美樱带来的点心,以及夏树准备的茶水和果汁占满。 灯里拿起点心,以一句「所以……」打开了话匣子。 「到头来,圣诞节那天你们什么事都没发生吗?」 听到她的疑问,夏树含糊地「嗯~」了一声回应。 「因为我们没有可以独处的时间……可是,那天很开心喔!我们跟小雏他们都玩得不亦乐乎。」 虽然途中还是搞出一些乌龙,但她有跟优共享一块蛋糕,还一起打电动。 对现在的这两人来说,如果还想要更多,就会变成奢求了。 「而且,就算变成男女朋友,我们之间的感觉也不会一下子就改变嘛。」 说著,夏树露出有些害臊的笑容。 「是这样吗?」 灯里带著一脸茫然的表情,不解地歪过头。 「对了,小夏。那条围巾呢?」 被美樱这么问,夏树先是心头一惊,接著视线开始在半空中游移。 「啊……嗯,你说那条围巾啊!」 「你没有送给他吗?」 美樱的表情微微阴郁下来。 「因为抓不到好时机,所以……」 夏树支支吾吾地辩解,然后向美樱道歉。 「对不起,美樱!难得你教了我做法……」 「我没有关系。可是,为什么不送给他呢?」 在美樱注视之下,夏树不禁缩起身子。 「因为……」 「「因为?」」 美樱和灯里异口同声地问道。 看来,直到自己说出答案之前,这两人或许不会善罢甘休吧。于是夏树选择乖乖回答。 「我觉得我好像织得有点丑呢……啊,对了!这本杂志上也有写喔。让男朋友收到之后会觉得困扰的礼物排行榜,第一名就是亲手织的围巾!」 夏树拿起一本扔在暖桌旁的杂志,将贴有便利贴的内页摊开来给另两人看。 《恋爱参考书最终版!》 封面上写著这几个斗大的字样。 当初,自己参考这本杂志的内容,拟定了一个完美的计画,最后却没能顺利遂行。 所以,情人节至少也要── 「这个必须没收。」 说著,灯里伸出手拿走了杂志。 「啊,那是我的参考书……!」 「我觉得恋爱没有什么参考书耶,小夏。因为,这是你独一无二的恋情呀。你应该要靠自己拟定相关的计画才对。」 「呜……虽然我也明白这一点啦。」 第一次跟喜欢的人两情相悦,然后第一次交往── 太多太多的「第一次」,让夏树不知道该怎么做。 直到现在,就连自己想要跟优变成什么样的感觉,她也毫无头绪。 「可是,该说我不希望让优觉得我太沉重吗……」 夏树将暖桌的棉被拉高到肩膀的位置,支支吾吾地叨念著。 「太沉重……不好吗?」 美樱轻声说道。 察觉到夏树和灯里纷纷望向自己的视线后,以双手捧著茶杯的美樱抬起头。 「真心喜欢上一个人之后,这样的感情会变得沉重,或许也是无可奈何的。还是说,你的『喜欢』是一种很轻松的感情呢,小夏?应该不是这样吧?」 看著以极为真挚的眼神这么询问自己的美樱,夏树只能吞吞吐吐地用「我……」来回应。 「你努力织出来的那条围巾好可怜呢。」 说著,眼眶微湿的美樱再次垂下头来。面对这样的她,夏树不禁噤声。 对喔── (我真是个笨蛋……完全没能体会美樱的感受。) 美樱喜欢著夏树的儿时玩伴芹泽春辉。 然而,她似乎已经决定不将这份感情传达给对方。 从高中毕业之后,春辉就要到国外去留学了。 面对朝著梦想大步前进的春辉,美樱或许是不想成为他的绊脚石吧。 美樱对春辉的这份心意,并非是轻松的感情。 (而我对优的感情,同样也不轻松啊……) 因为是真心,所以沉重。沉重到无法让她独力承受。 这样简直就像是生病了。 胸口明明很痛,却没有任何一种药能够治疗这种痛楚。 好不容易两情相悦之后,能和优一起拥抱这样的情感,应该是令人开心不已的事情才对。 但现在,夏树却只担心这份情感会变成优的负担。 所以,那条满载著自身心意、就连自己都觉得很沉重的围巾,她实在无法送出去。 「我还是把那条围巾送给优好了。」 夏树抬起头,道出自己的决心。 「真的吗?」 看到夏树点头回应,美樱微笑著表示「太好了」。 「比起我的事情,你呢,灯里?」 听到话题转移到自己身上,原本正在对杯子吹气的灯里愣愣地眨了眨眼,以一句「你说我?」反问。 「对啊,例如平安夜那晚发生的事情之类的!」 夏树知道灯里之前和苍太一起度过了平安夜。 两人之间的联络似乎也变得比之前频繁,经常能看到灯里开心地注视著手机画面的模样。 (我觉得应该有发生什么好事啦,不过……灯里几乎不会主动提起这方面的事情呢。) 「我也满在意灯里跟望月同学的发展哟。」 「你看,美樱也这么说啊。你就趁现在告诉我们嘛!」 发现夏树和美樱一起以满心期待的眼神望向自己,灯里带著有些害羞的笑容「咦咦?」了一声,然后用手玩弄著自己的杯子。 「那个啊……」 「嗯嗯!怎么样?」 夏树一边猛点头,一边催促灯里往下说。 后者将自己的包包拉到身旁,从里头取出一张名片大小的纸片。 「我把车站附近那间蛋糕店的集点卡集满了!」 灯里笑眯眯地向两人展示手中的纸片。 一头雾水的夏树发出「啊?」的声音反问。 灯里的天然呆特质还是一如往常。 「啊,你是跟望月同学去的吗?」 美樱道破这点之后,灯里看起来很开心地点了点头。 仔细一看,盖在集点卡上头的最后一个印章标记著「12/24」的日期。 「所以,你那天是跟望太一起去呀!」 「因为我实在很想吃圣诞节限定的草莓鲜奶油蛋糕,所以……」 说著,灯里的脸颊似乎也浮现淡淡的嫣红。 「我想再听你说得详细一点!」 「呃……里头夹了很多的草莓,鲜奶油吃起来也很清爽哟。海绵蛋糕的部分软绵绵的……」 「我不是指蛋糕的详细啦!」 看著灯里露出想要含糊带过的笑容,尽管内心有些焦急,但夏树还是放弃继续追问下去。 (他们一定发生了什么事……灯里之后应该会告诉我们吧?) 灯里和苍太都在寻找自己的「恋情」的答案。 美樱和春辉也一样。 至于自己和优── 她想一直和优在一起。 未来也一直一直──── 优是否也和她有著相同的想法呢? 回过神来的时候,夏树发现灯里和美樱都沉默了下来。 她们内心想必都在思考同一件事。 能像现在这样待在一起的时间,只剩下三个月左右了。 没人能够预言毕业后的未来。 「嗳。」 听到夏树的呼唤,灯里和美樱同时望向她。 「机会难得,我们要不要约大家一起去新年参拜?」 「你说的大家是指春辉他们吗?」 美樱有些困惑地反问。她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意愿。 和过去相比,春辉跟美樱两人单独聊天的机会变少了。 就算待在一起,他们俩也常常不发一语。 正因如此,夏树才会觉得不能继续这样下去。 「优跟望太说他们会在春辉家进行电影的后续剪辑作业。只要主动邀约,他们就会来喔。」 「会不会打扰到他们呀?」 看著垂下眼帘这么表示的美樱,夏树刻意以快活的语气回答:「没问题的啦!」 「再说,能一起去新年参拜的机会……」 可能只剩下这次了──夏树将后半句话默默吞回肚里。 因为,如果化为言语表达出来,总觉得好像就会真的变成最后一次。 「嗯,说得也是。」 灯里露出笑容表示赞成。 「那……要联络他们吗?」 说著,美樱拿出自己的手机。 「既然要约嘛……」 夏树望向另两人,并露出一个恶作剧的笑容。 ● 电影研究社为了毕业制作而开拍的电影,在春辉提议重新拍摄最后一幕之后,作业排程又被迫延长好一段时间。 「在电影完成之前,我们都没有新年!」 在苍太一声提振士气的喝令之下,聚集在春辉家的三人纷纷打开自己的笔记型电脑,开始默默地进行作业。 之前,他们已经跟广播社借用相关器材,剪辑了大部分的电影片段。现在只剩下用自家电脑就能够解决的内容确认和修正作业。 优戴上耳机,开始进行音量调整和清除杂讯等工作。 一旁的春辉会在进行影片整体确认的同时,将比较细微的指示写下来给他,所以优仅需依照这些指示动作即可。只要习惯了这样的作业内容,就不算复杂。 隔著桌子坐在对面的苍太,则是将字幕用原稿摊开在桌上处理。进行作业的途中,他伸了个懒腰,口中不知吶喊著什么。 优摘下耳机,发现他是在叨念:「根本做不完嘛!」 「刚才发出喝令的人,反而是最先把集中力用光的啊?」 「人类的集中力只能维持两小时而已啦。我们已经持续进行四小时以上的作业了耶。」 「这倒也是呢。」 自己的作业进度也刚好来到告一个段落的地方。 春辉坐在椅子上背对著两人。方才的对话八成没有传入他的耳中吧。 他定睛凝视著播放出电影的电脑萤幕,同时不断移动滑鼠。 「春辉。」 就算被别人呼叫也浑然不觉,是很常发生在春辉身上的情况。 优伸出手扯了扯他的毛衣一角之后,春辉才终于转过头来。 「要不要休息一下?」 「啊~…已经这种时间了啊。」 春辉朝电子时钟看了一眼,便拉开椅子起身,来到桌前。 苍太随即从便利商店的袋子里掏出一堆零食。 「要从哪种开始吃?甜的?咸的?超级美味棒醋昆布口味是什么东西啊!」 「我要特辣哈瓦那辣椒口味。」 说著,春辉在桌前坐下。 「如果今天做不完,明天就也得熬夜了。望太、优,你们没问题吧?」 「你是不是完全忘记我是准考生啦?」 听到优这句话,正准备拆开零食外包装的春辉和苍太露出一脸「啊!」的表情望向他。 (这两个家伙……) 春辉已经决定前往国外留学,苍太则是推荐入学组。 若是空闲时间很充足的这两人也就算了,但就连处于考前最后冲刺时期的自己,也必须一起熬夜剪辑电影。这到底是什么状况啊? 当然,优并非想丢下这部毕业制作的电影不管。 他希望能一直参与到最后,也觉得自己有一份责任。 不过,说真的,这两个人也可以多体恤他一点吧? 「就算不临时抱佛脚,你也没有问题吧?」 看到春辉露出坏心眼的笑容,优板起脸孔回应: 「我还不至于那么游刃有余啦。」 「可是,你也认为自己不可能落榜吧?」 优以一句「那当然啦」回应苍太的话。 「为此,我忍耐了很多事情呢。」 这时,在圣诞节当天走到玄关送自己回家的夏树的脸庞,从优的脑中一闪而过。 (我也让夏树一直忍耐著呢……) 优将耳机挂在脖子上,将还剩下半杯咖啡的马克杯凑近嘴边。 咖啡已经完全冷掉了,但要重泡一杯实在也很麻烦。 「对了,优。你的『那个』怎么样了?」 听到春辉的问题,险些呛到的优急忙以手掩口。 「咦?『那个』是指什么?」 「没什么啦。」 尽管优这么回应,但苍太已经被勾起了好奇心。 「你还没把戒指交给她啊?」 「咦咦!」 苍太因春辉的这句话而发出惊叫声。 优原本想重新戴上耳机,藉著投入工作来逃避这个问题,但苍太却早一步抢走了他的耳机。 「我怎么都没听你说过这件事啊!」 苍太探出上半身,紧盯著优的脸不放。 优为了回避他的视线而别过脸去。 「我在买戒指的时候,刚好被春辉看到了而已啦。」 在购物中心跟春辉不期而遇之后,因为没办法蒙混过去,优只好老实坦白。 只有自己不知道这件事,似乎让苍太有点受到打击。 优并没有刻意隐瞒。他只是觉得没有必要大肆宣传罢了。 「圣诞节那天,你是跟夏树一起过对吧?」 「嗯……是没错……」 「既然这样,你怎么没有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她呢?」 看到两人一脸难以置信的反应,优缩起脖子表示: 「我找不到时机给她嘛。」 优不太情愿地回答之后,苍太转头望向春辉。两人双双露出无言以对的表情。 「你已经收著那枚戒指多久啦?继续这样找藉口的话,时光转眼间就会消逝了喔。」 春辉以手托腮这么说道。 「我之后就会交给她啦……」 尽管想早点摆脱这个话题,但春辉和苍太似乎不打算轻易放过优。 「难道你觉得自己主动表示些什么,是一种很逊的行为吗?」 优没有回应。于是苍太一脸认真地继续往下说: 「主动踏出第一步,是相当需要勇气的事情呢。我觉得等对方主动要来得轻松多了。可是,什么都交给对方来做,就真的太逊了。」 被苍太明确指出这一点后,优不禁心虚地移开视线。 春辉或许也心有戚戚焉吧。他同样将视线移往拉上窗帘的窗户。 他们都没有再次出声回应彼此。 在一片沉默中,只有纷飞的雪片不断敲打著窗户。 「不愧是主动告白的勇者呢。说出来的话就是不一样啊~」 春辉以轻松的语气打破沉默。 「所以,你的平安夜过得怎么样,望太?」 看到春辉不怀好意的笑容,苍太瞬间满脸通红。 「这……这个就不用问了啦!」 「我以后想拍一部关于你的电影喔。做为参考,快说给我听听吧。」 被轻拍肩膀之后,苍太叨念著「呜~……拜托饶了我吧」,然后缩起身子。 看到他的反应,春辉和优不禁笑出声来。 (对喔。在我们之中,望太是唯一主动告白的人呢。) 优回想起灯里对他说过的那句话。就在他被夏树「告白」之后── 「濑户口同学!这是你跟小夏讨论过后决定的吗?」 当初,如果灯里没有对他提出这个问题,优恐怕就不会察觉到夏树的感情了吧。 「更何况,我们现在是在聊优的事情耶!」 面对硬是把话题拉回来的苍太,优不禁苦笑。 「我就说那是……」 「我也赞成望太刚才的说法。夏树应该同样在等你采取行动喔。」 一旁的苍太以「没错没错」附和春辉的意见。 「为什么我得坐在这边听你们两个说教啊?」 「我们是在鼓励你啦。」 「就是啊,优。拿出你的男人本色!」 「你也该下定决心了。这可是最关键的时刻耶。」 仗著不是自己的问题,苍太和春辉开始滔滔不绝地道出建议。 优以手掩面,重重叹了一口气。 (嗯,是这样没错啦……) 「可是,事到如今该怎么做?」 两人一直维持著儿时玩伴的关系至今。 再加上彼此的住家又在隔壁,优几乎已经把夏树当作自己的家人看待了。 说实话,尽管开始交往,他还是不知道两人的关系和以前有什么不同。 放学后一起回家、一起去吃拉面,以及到彼此的家中拜访,感觉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事到如今,他该改变什么、又该如何改变? 优明白夏树也在为同样的问题烦恼,所以,他无法草率地采取行动。 因此,虽然想著要将那枚戒指交给她,优却还是迟迟无法付诸实行。 只是一枚戒指,并不会让状况出现什么改变。然而…… 「不过……继续维持现状果然也不行呢。」 在心中对自己低喃的话语,化为声音泄漏了出来。 这时,搁置在桌上的三支手机几乎同时响起。 优拿起自己的那支,确认来电者的姓名。 (……夏树?) 正当他狐疑地想著「她怎么会打电话过来?」的时候,苍太从原地迅速起身。 「抱歉,我出去接个电话!」 语毕,苍太便拿著自己的手机冲出房间。 「那我也……」 优跟著站起来,像是追著苍太的背影般离开房间。 关上房门时,他瞥见留在房里的春辉接起电话的动作。 优以眼角瞄了站在走廊角落的苍太一眼,然后踩著阶梯往下。 抵达一楼的客厅后,他按下通话键。 『优,你现在方便说话吗?』 「你们几个在干嘛啊?」 不用问,优也明白苍太和春辉讲电话的对象是谁。 今天,灯里和美樱预定在夏树家过夜,顺便办个年末的聚餐派对。 『这是女生阵营的秘密!』 「哦~……所以,你怎么了吗?」 『我想说来关心一下你们的制作进度。感觉弄得完吗?』 「嗯,应该没问题吧。」 『这样啊。』 夏树坐立不安的心情从手机的另一头传来。 「干嘛啦,你这样我会很在意耶。」 『呃~那个……明天就是除夕夜了,要不要大家一起去新年参拜?』 「新年参拜?」 『为了让大家毕业之后能一帆风顺……而且,我也想替你祈求考试金榜题名嘛。』 「这种事情无所谓啦。」 『才不是无所谓呢!再说,我还有东西想要交给你……』 「有东西想交给我?」 『呃!是……是游戏片啦!感觉是你绝对会喜欢的游戏!』 「我哪里还有打电动的时间啊。」 『说得也是喔~!』 夏树「啊哈哈」地笑了几声。 (……发生什么事了吗?) 虽然她的嗓音听起来没有沮丧的感觉,却带著些微的不自然。 『总之,我们六个人都要到齐喔。严禁迟到!』 「我知道了啦,你才是……」 『那就这么说定喽!』 语毕,夏树单方面结束了这段通话。 优以手轻抚后颈,想起收在家中抽屉里的那个小盒子。 想交给对方的东西──是吗? ● 移动到走廊一角的苍太,困惑地盯著在手中铃声大作的手机。 (她竟然会打电话给我……发生什么事了吗?) 苍太跟灯里一直都是透过手机简讯联络彼此。 因为对方几乎不曾打电话给自己,让他感到更紧张了。 为了冷静而深呼吸一次之后,苍太将手机贴近耳畔。 「喂?」 出声之后,过了半晌,灯里的声音回应了他。 『……望月同学?』 灯里或许也很紧张吧。她的嗓音中透露出几丝犹豫。 「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听到苍太担心地询问,灯里答道: 『没有……我只是想听听你的声音。』 她轻柔的语气,让苍太差点放开握著手机的那只手。 他全身无力地在原地瘫坐下来。 「吓我一跳……」 他竭尽所有力气挤出这句回应。 听著灯里彷佛很开心的轻笑声,苍太也不禁跟著嘴角上扬。 (就算这样,我还是很开心呢──) 在平安夜之后,他就不曾像这样听见灯里的声音了。 听到她的声音之后,就变得好想见她一面。 苍太回想著灯里满面笑容的模样,将脑袋轻轻靠上墙面。 「我好想见你……好想马上就去见你呢。」 『咦?』 灯里困惑的嗓音,让他迅速伸出手掩住自己的嘴巴。 (我明明没有打算要说出来啊!) 苍太焦急地喊出「啊,呃,那个!」等等支离破碎的字句。 最后,他无法否定自己前一刻的说词,满脸通红地轻轻叹了一口气。 「刚才那句话……请你装作没听到吧。」 苍太以单手遮住脸,用宛如蚊子叫的音量这么恳求。 还好是讲电话── 这副难为情的模样,实在不能被灯里看到啊。 『要不要见个面呢?』 听到灯里的声音,他缓缓抬起头来。 「咦?」 『明天一起去新年参拜好吗?』 (跟灯里美眉去新年参拜……) 苍太紧抿双唇,从原地猛地起身。 「我要去!」 或许是因为急著回应吧,感觉声音听起来有点破音。 「我绝对会去!」 『那么,我等你过来哟。我之后再传简讯跟你说集合地点和时间。』 随后,灯里便切断了通话。 (怎么办,我简直高兴到不行啊……) 苍太以双手握著手机,将它贴上自己的额头,然后紧紧闭上双眼。 在脖子和耳朵的红潮消散之前,他大概暂时无法返回春辉的房间了。 ● 待房门关上后,春辉急忙接起手机。 「美樱?」 『春辉?』 两人呼唤彼此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啊……糟糕……) 突然来袭的紧张感,让春辉说不出下一句话。 『我现在在小夏家。今天会在这里过夜哟。』 「我知道。夏树跟早坂在你旁边吗?」 『咦?啊……没有,她们去其他房间讲电话了。』 那两人大概分别打给优和苍太了吧。 『电影的后制作业还顺利吗?』 「算是还可以吧。感觉今天或明天就能完成了。」 『这样呀,太好了。』 两人的对话就此中断。尽管陷入沉默,但春辉并不觉得这是一段令人尴尬的时间。 不知过了多久,美樱以一句「那个呀……」开口。 『可以的话,要不要一起去新年参拜?跟灯里、小夏还有大家一起去。』 至此,美樱的嗓音渗入淡淡的落寞。 『因为,明年就不知道能不能一起去了。』 明年── 春辉紧抿著嘴唇,以「说得也是……」喃喃回应她。 深呼吸一次之后,他道出「我知道了」的答案。 『嗯……』 有些依依不舍地结束通话后,苍太和优刚好打开门返回房间。 「「「我说啊,明天……」」」 在同时开口后,他们三人面面相觑,然后露出苦笑。 「这样的话,我们无论如何都要在今晚完成后制作业才行呢!」 「我们原本就是这么打算的吧?如果没完成,就无法过新年。这话可是你说的耶,望太。」 春辉握著手机起身,回到自己的椅子上。 「好啦,那就上工吧。」 说著,优也戴上耳机,再次开始进行后制作业。 memory 3~回忆3~ 吃完早餐后,为了换衣服和回去处理一些事情,灯里和美樱各自返家。 众人约定日落后在神社集合,所以时间还相当充裕。 夏树打开衣橱,选定几件衣服,将它们拿出来摊在床上。 跟灯里和美樱一起出门逛街时,因为一时兴起而买下的格子裙,以及纯白的毛衣。 (会不会被说这身打扮不适合我啊……) 她站在穿衣镜前,将上衣和裙子抵在自己身上比较。 除了学校的制服以外,夏树很少会穿裙子。所以,这样的打扮总让她有些不自在。 她朝自己常穿的连帽上衣看了一眼,随后摇摇头,甩开脑中的迷惘。 「果然只能穿这个啦!」 这可是有灯里和美樱挂保证的一套服装。 不要紧,看起来应该有比平常可爱才对。 心满意足地点点头之后,夏树将其他衣物挂回衣橱里。 这时,她瞥见那条挂在衣架上的围巾。 那是一条被小心翼翼收纳著的男用围巾。 夏树取出围巾,将它圈住自己的脖子,感受著那股温暖。 之所以会轻轻眯起双眼,都是因为那段珍贵的回忆浮现在脑中的缘故── ● 今年二月的时候,她仍是单恋著优的状态。 『喜欢一个人真的很煎熬耶。快点察觉到啦!??笨蛋。』 没能传达出去的这份心意,一直被夏树保存在手机里头。 她独自怀抱著对优日渐加深的情感,过著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每一天。 自己的感情实在过于沉重了。不知道有多少次,她望著优的背影,在心中对他提出「帮我分一半好吗?」的要求。 听说单恋是很开心的事,但这一定是骗人的。 只会让人痛苦落泪而已。 ──可是啊,发现自己喜欢对方时,真的让人好开心。 因为社团活动而比较晚离开学校的那天,她跟优并肩走在天色已经转暗的回家路上。 雪片像是为逝去的季节感到惋惜般静静纷落,看起来分外美丽。在梦幻的夜空中闪烁的繁星,让人想无止尽地眺望下去。 「优。难得有机会,我们绕一下远路吧?」 走在人行道外围石砖上的夏树,转身望著优这么问道。 就这样一路走回家,似乎有点可惜。所以,她试著这么恳求优。 「如果太晚回去,伯母会担心喔。」 「不要紧啦,她知道我跟你在一起啊!」 看似很冷的优双手抱胸,露出略为复杂的表情。 「我想吃肉包呢。」 「啊~……我比较想吃拉面。」 两人肩并肩,一边闲聊一边走著。 「嗳,优。」 听到她的呼唤,原本仰望著夜空的优转头望向夏树。 「什么事?」 「我之前在情人节送你的巧克力……」 「喔,你说那个友情巧克力啊。」 优的话让她心头一紧,拎著书包的手也不自觉用力。 二月十四日的情人节当天,无法坦率表示「这是真心巧克力」的她,再三强调「这是友情巧克力!」之后,硬是将自己大费周章完成的巧克力塞到优的手上。 看到有其他女孩子想送自己巧克力时,优总是以「抱歉,我不太喜欢甜食」来婉拒她们。 不过,夏树知道他其实并没有那么排斥甜食。 嗳,优。如果你的真命天女还没有出现的话── 那么,你喜欢上我就好了啊。 这样不是很简单吗? 因为,我也对你── 「其实啊……」 在优的凝视下,原本想说出来的话语,现在全都哽在喉头。 「那个巧克力很好吃喔。」 「那……那就好。我一直有点担心呢。」 夏树揪著制服裙子,勉强自己露出笑容。 「干嘛啦,其实那个巧克力是失败品吗?」 「才不是失败品呢,超级成功的!因为我练习好多次了嘛。」 「这么努力做出来的巧克力,原本是想送给你的真命天子吗?」 语毕,优再次迈开步伐。夏树不禁用力抿唇。 然后轻声开口: 「我……哪有什么真命天子啊。」 除了你以外── 走了几步之后,优停下来望向伫立在原地的她。 「你在干嘛啊?」 「没什么。感觉变冷了呢。」 优就在那里,默默等她追上。 看到赶来身旁的夏树对自己露出笑容,优扯下脖子上的围巾。 「你流鼻水了啦。」 围在颈子上的那条围巾,还残留著优温暖的体温。 「别老是让人照顾你嘛……」 优的温柔,让她感到开心又感动不已。 「嗯……」 对优的这份心意,什么时候才能好好传达出去呢? 夏树思考著这样的问题,和优一起再次踏出脚步。 「优,这条围巾……」 「嗯?」 「可不可以给我啊?」 「不可以。我很喜欢这条围巾呢。」 她知道。因为,在使用自己很喜欢的东西时,优总是会加倍珍惜。 「就当作是情人节的回礼嘛!三倍奉还不是基本吗?」 「敲竹杠也敲得太夸张了吧。再说……那是友情巧克力耶。」 「就算是友情巧克力,里头也充满了我的真心啊!」 「你……真的想要这条围巾喔?这是男用的耶。」 「我想要啊。这条围巾比较好。」 知道这是自己的任性要求,也知道这样只会让优觉得无言,她还是这么说出口。 看到用手按著围巾、满面笑容的夏树,优也露出像是举白旗的笑容。 不想分开。 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如此强烈的愿望,或许就是在那时许下的吧。 ● 至今,优仍未购入新的围巾。 所以,她想送他一条围巾。 虽然不是亲手织的也无所谓,但夏树总觉得买现成的有点没意思,所以决定挑战自己不熟悉的毛线编织。 「……美樱说得没错呢。」 就算没有拿出来用也无所谓。 只要优能拥有这条围巾就够了。 这样一来,她为这条围巾注入的心意就不会白费。 夏树是这么想的── memory 4~回忆4~ 父母在圣诞节买给自己的那双全新的靴子,有著高挑鞋跟的成熟设计。套上它之后,感觉视线所及之处也比之前高了一些。 「好,我要出门喽!」 夏树拎起纸袋和包包,打开玄关大门。 踏出家门后,灯里和美樱正在外头等著。 「抱歉,让你们久等了!」 「啊!这条裙子……」 美樱随即注意到自己的打扮,让夏树觉得很开心。 「会不会很奇怪?我总觉得双腿好冷,又有点不自在呢。」 「很适合你哟,小夏。」 灯里也点头赞同美樱的意见。 「嗯,好可爱喔。」 夏树害羞地笑了笑,再次望向两名友人的穿著打扮。 美樱穿著领口有一圈绒毛的纯白色大衣。灯里则是一身冬红短柱茶图样的和服,再加上外挂。 「你们俩看起来也超漂亮的!」 三人牵起彼此的手兴奋地聊了片刻后,便并肩踏出脚步。 (优……他应该会来吧?) 现在已是过了晚上十点的时分。来参拜的人潮开始聚集在神社附近。 通往神社的参拜道路上,并排著贩卖各式面具、棉花糖和苹果糖的摊贩,十分吸睛。 灯笼的光亮,将这个夜晚点缀得绚烂无比。 抵达做为集合地点的鸟居时,仍不见优等人的踪影。 「真是的~!他们该不会完全忘了这件事了吧?」 遇上和电影制作相关的事,就会变得废寝忘食的三人。 他们有可能仍埋首于尚未完成的作业之中,也有可能是在完成之后放松下来,然后就一直呼呼大睡到现在。 「如果是这样的话呢?」 听到灯里这么问,夏树双手握拳表示: 「当然要去春辉家把他们拖出来啊!」 「啊,他们来了。」 美樱在人群之中瞥见了春辉等人的身影。 虽然已经过了约定的时间,但三人完全没有表现出匆忙的态度,只是看似很困地打著呵欠。 「快点~!」 夏树双手扠腰,出声催促姗姗来迟的三人。 「时间不是刚刚好吗?」 抵达现场之后,优朝自己的手表瞄了一眼。 「早就过了约好的时间啦!」 「抱歉。原本想小睡片刻,结果却睡过头了。望太忘记设定闹钟,所以……」 春辉这么说著,然后望向苍太。 苍太似乎是无法将视线从和服打扮的灯里身上移开,只是愣愣地杵在原地。 他甚至连开口向对方打招呼一事都忘记了。 看著他这副模样,春辉傻眼地表示「没救喽」。 「电影完成了吗?」 美樱以有些顾虑的嗓音问道。 春辉望向她,又随即移开双眼。 「基本上算是完成了……之后只剩下一些琐碎的修正作业。」 听到春辉僵硬的回答,美樱回以一句「这样呀」,之后便沉默下来。 看著这样的两人,夏树不禁感到焦急。可是,优却装出一脸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苍太则是完全被灯里吸走了注意力。 (真拿他们没办法耶~!) 于是,夏树朝春辉和美樱的背影伸出手。 「好啦,快走吧。限定三百份的红豆汤在等著我们呢!」 「别推啦,很危险耶~」 尽管嘴上抱怨了几句,春辉还是和美樱并肩踏出了脚步。 (嗯,很好!接下来是……) 夏树转身望向灯里和苍太的所在处。 「望月同学,你还好吗?……是不是发烧了?」 灯里体贴地靠近苍太,直盯著他的脸瞧。 「我……我没事!完全没事……!」 发现灯里的脸近在咫尺的苍太,慌慌张张地想往后退开,还不慎踉跄了一下。 「可是,你的脸很红呢。」 灯里露出担心的表情,将手伸向苍太的脸。 被她的掌心贴在额头上,似乎让苍太的体温再次升高。他涨红著一张脸僵在原地。 「望……」 看不下去的夏树正打算开口时,有人一把拉过她的手臂。 「禁止鸡婆。好啦,我们走吧。」 「啊!等等啦,优。」 她就这样被优拉著手走上石阶。 再次转头望向身后时,夏树发现灯里和苍太已经并肩一起跟上他们的脚步。 ● 走到一半时,石阶上已经形成长长的人龙,所以他们只能缓慢前进。 等待队伍移动的时候,气温似乎再次下降,四周也开始出现飘散的雪花。 夏树不自觉地原地踏步起来。 果然不应该穿裙子过来的──她不禁感到些许懊悔。 (而且优什么感想都没说……) 「我想借用学校的视听教室呢。毕竟还是希望能从头到尾好好确认一次。既然这样,还是用大萤幕看比较好吧?」 「拜托明智老师的话,他应该能帮我们申请使用许可吧。」 优将双手插入外套口袋,和春辉认真地讨论著。 连这种时候,他们都还在讨论电影制作的事情。 「望太,明天再集合一次吧。」 春辉转身向后头的苍太这么表示。 「果然也没有新年假期了吗……我原本还想从早到晚来个爱情片马拉松呢。」 看到苍太沮丧地垂下双肩的反应,春辉笑著揽住他的肩头说道: 「等后制作业结束了,你就能尽情看到头昏脑胀喽。现在先忍耐一下吧。」 「在后制作业结束的时候,我就会变成头昏脑胀的状态了啦。」 苍太抬起头,以一双满是怨怼的眸子望向春辉。 「为一件事投入自己所有的精力,是很棒的事情喔~你也这么认为对吧?望太~」 「优~!怎么办,春辉不肯放过我啦。」 「既然望太能够当祭品,那应该不需要我了吧?」 「啊~你打算自己一个人溜掉吗!」 「美樱,你等一下想吃什么?」 面对无法加入春辉等人对话的美樱,灯里开口向她攀谈。 「啊,嗯……我有点想吃苹果糖。」 「我要吃什么好呢~可丽饼感觉也很美味呢。」 灯里以食指抵著下巴思考这个问题。 「那小夏呢?」 「当然是炸薯条喽。另外,美乃滋烤虾跟烤玉米也不能少!」 夏树转头望向灯里和美樱,不假思索地这么回答。 这时,一旁的优喷笑出声。 看似没在听夏树说话的他,似乎有把每句话都听进耳里的样子。 「夏树,你是来吃东西还是来参拜的啊?」 「咦?当然是来参拜的啊!」 「就是啊~你要替优祈求金榜题名对吧,夏树?」 春辉笑著出言调侃。 一下子羞红了脸的夏树,鼓起腮帮子以「有什么关系!」反击。 「那你又要祈求什么……」 瞬间想起美樱的立场的她,没能把这句话说完。 相隔一小段距离和春辉并肩走著的美樱,只是带著浅浅的微笑而不说话。 身旁的优低声念了夏树一句「笨蛋」。 「这还用问吗!」 春辉像是为了一扫尴尬的气氛般提高音量。 「就是明年也能拍出很棒的电影啊。这是我唯一的愿望!」 听到这个很像春辉会说的答案,优和苍太都笑出声来。 「美樱,你呢?」 听到灯里这么问,美樱迟疑了半晌,然后露出微笑答道: 「希望大家都能达成自己的梦想……吧。」 (美樱……) 现在,美樱正是最努力按捺自身情绪的人。 倘若夏树站在和她相同的立场上── 她能够扼杀自己的情感,笑著目送为了实践梦想而离开的优吗? 她能够从背后推优一把,要他好好加油吗? 「不愧是美樱。这种替大家著想的个性,真的让人很窝心耶!」 夏树刻意以开朗的声音这么说,并斜眼看著春辉。 「相较之下,春辉就……对吧?」 「哎呀,他这种贯彻始终的地方,不也很好吗?」 听到苍太从旁打圆场,优跟著点头附和「也是呢」。 终于来到赛钱箱前方之后,众人将钱币扔到里头,并在拍手后许愿。 夏树偷偷观察著在身旁双手合十、垂下眼帘的优的面容。 希望优的心愿能够达成。然后── memory 5~回忆5~ 远方传来的除夕钟声停止后,神社里头变得比方才更加水泄不通。 看了看手表,发现日期已经来到隔天。 随后,周遭便传来此起彼落的互道「新年快乐!」的说话声。 「已经变成新的一年了吗!」 原本忙著输入手机简讯的夏树,抬起头来焦急地环顾四周。 接著又将视线拉回手机萤幕上。 「连不上网路、电话也打不通!为什么啊?」 尽管想联络灯里和美樱,但似乎是因为收讯不良和网路流量限制的缘故,夏树迟迟无法和友人取得联系。 她似乎是在挑选护身符时和她们走散了。 苍太和春辉也出发去寻找两人,但可能是没找到,所以也一直没回来。 「优,望太跟春辉他们有联络你吗?」 「没有。」 「咦咦!你试著跟他们联络一下嘛。」 虽然夏树这么催促,但优仍没有掏出手机的打算。他取而代之地揪住夏树的外套衣袖。 「走吧。」 「咦咦?可是,听说遇难时不要随便移动比较好耶。」 「我们又不是遇难……」 「等等啦,优……」 「我们不是有约好集合的地点吗?他们几个等一下就会出现了啦。」 语毕,优领著一脸困惑的夏树走向神社后方的小径。 开始在地面堆积的雪,让两人每踏出一步,脚下便传来清脆的沙沙声。 ● 在远离人潮之处,美樱独自伫立在一棵大樟树下。 她落寞地仰望星空的模样,让春辉停下脚步。 倘若移开视线,那个梦幻的身影彷佛就会和白雪一同消融似的。 「美樱。」 听到他开口呼唤,她转过头来。 原本不安的表情,也因为放心而缓和下来。 「太好了……你找到我了呢。」 她的微笑,以及这句发言,让春辉的胸口涌现一阵痛楚。 不管你在这个世上的什么地方,我都会找到你── 毕竟不是在拍电影,所以,春辉不可能轻易将这句话说出口。 (我是白痴吗……) 他以单手遮掩自己变红的脸。 「春辉?」 看到美樱不解地歪过头,他回应「没什么」。 这样的说法,连春辉本人也觉得自己相当冷淡。 「不知道小夏他们人在哪里呢?」 「噢……应该跟优在一起吧。望太也跑去找早坂了,不需要担心。」 春辉望向远处这么回答之后,似乎因此放心下来的美樱回以「说得也是呢」。 至此,两人的对话结束,只是默默地并肩站在一起。 那些非说出来不可的话语,现在却还是哽在喉头。 春辉朝身旁偷瞄一眼,发现美樱正对著凑近嘴边的双手呵气,看起来很冷的样子。 在冰冷空气的笼罩下,她的脸颊也被冻得泛红。 「……你的手套呢?」 「啊,我把它忘在小夏家里了。」 美樱有些害羞地将双手交握在一起。 拾起她冻僵而发红的手时,春辉能感觉到美樱紧张的反应。 「你的手……真的好小啊~」 在春辉轻声发表感想后,美樱垂下头来想抽回自己的手,却被他微微使力握住。 「你就是用这只手……画出那么美的画作吗?」 美樱抬起头来,眼中满是不安的情绪。 春辉咬住自己手套的指尖,将它脱下来之后,再套到美樱冰冷的手上。 两人凝视著落在手套上的雪片融化,然后消失。 「啊……不用了啦。这样你会冷吧?」 美樱猛地回神,然后慌慌张张地企图脱下手套。 「没关系啦。」 春辉松开手,笔直地望向美樱。 能够像这样两人独处的机会,今后还剩下几次呢? 他已经好久不曾看著美樱的脸和她说话了。 迈入新学期之后,他总觉得自己就算在学校里和美樱巧遇,似乎也无法好好跟她交谈。 「春辉,你怎么了?为什么在发呆?」 要告诉她留学的事情,就得趁现在。 春辉很明白这一点。 然而,就算说了又能怎么样呢? 自己的选择仍不会改变。 没能选择美樱的他,事到如今,究竟还想── 「……走吧。得去找其他人才行。」 语毕,春辉握住自己变得冰冷的手,转身踏出步伐。 看著春辉朝人群走去的背影,美樱以不可能被听到的细小音量呼唤他的名字。 令她惊讶的是,春辉停下脚步,还转头望向她。 脸上原本浮现笑容的她,这一刻变得好想哭。 「怎么了?我走太快了吗?」 「……不,没什么。谢谢你。」 话语自然而然地倾泄而出。 春辉微微瞪大双眼,接著匆忙转过头去。 谢谢你。 第一次让我涌现这种感情的人── ● 在拥挤不堪的参拜队列之中,苍太几乎整个人都动弹不得。 「不好意思,借过一下!」 他一边这么吶喊,一边在人群里头穿梭。 (灯里美眉在哪里呢……她刚才好像有说要去买护身符?) 好不容易脱离队列后,苍太朝贩卖破魔箭、熊手和护身符等商品的社务所走去。 那里也聚集了不少人群,可以看见巫女们忙著招呼对应的身影。 他朝供应甜酒和红豆汤的帐棚望了一眼,然后绕神社外围走了一圈。 最后,他终于在洗手亭附近发现了灯里的身影。 而且还是被几名年轻男子包围的状态。 或许是大学生吧。看起来,他们好像正在以相当轻佻的语气和灯里搭话。 (难道……是在搭讪?) 灯里露出一脸困扰的表情,似乎很想离开现场。 这时,其中一名男子故做亲昵地将手搭上她的肩头。 看到这一幕的瞬间,苍太随即踏出脚步。 「灯里……!」 他不自觉大喊的声音,让灯里和那些男子转过头来。 明白自己做出什么行为的同时,他因踩到积雪而滑了一跤。 看到苍太狠狠摔倒在地上,男子们发出讪笑声。 「望月同学!」 灯里推开那几名男子,赶向朝苍太所在之处。 「什么啊,原来是跟男朋友一起来的喔。」 男子们这么咕哝著离开。 松了一口气的苍太将自己的身子从地面撑起。 (太好了……还好他们不是很缠人的类型。) 「你没事吧,望月同学?」 灯里弯下腰,担心地伸出手。 但苍太无法握住她的手,只能回以一个无力的笑容。 「总觉得……我老是让你看到自己很逊的一面呢。」 灯里以双手紧握著自己的日式束口包,默默地盯著苍太。 他无法望向自己倒映在她眼中的身影。 「一点都不逊哟。」 在苍太抬头的同时,灯里拾起了他的手,然后拉著他一起站起来。 「你刚才是想要帮我,对不对?」 「可是,到头来……」 我什么都没做到── 正当苍太企图再次垂下头的时候,冰冷的掌心贴上了他的脸颊。 在那只手的引导下,他缓缓抬起原本望向脚边的视线。 「我很开心呢。」 因为和服打扮的灯里让自己看得出神,所以完全忘记要开口和她说话。发现她被其他男人搭讪时,又因为太过焦急而自顾自地跌倒── 面对这种状况百出的自己,她却还是愿意这么说。 苍太说不出半句话,只能默默凝视著灯里纯真的笑容。 周遭喧闹的人声、从拜殿传来的太鼓和笛子的乐声,或是参拜时摇铃的声音,都完全传不进自己的耳里。 (啊……我果然……) 「要不要一起去抽签呢?」 灯里伸手指向社务所的方向。 心不在焉的苍太,甚至连自己是怎么回应她的都不记得了。 被灯里拉著手的他,就这样奔跑起来。 (我果然还是对你……) memory 6~回忆6~ 优牵著夏树的手,来到位于神社后方的小山,踩著没有灯光照明的石阶往上走。 抵达山顶的瞭望台之后,略强的寒风夹杂著雪片吹来。 在夜色中发出绚烂光芒的街道无限向外延伸。为这样的景色深深感动的夏树,屏息凝视著眼前这片夜景。 「好漂亮喔!」 看见她转头笑著这么对自己说,优以一句极其平淡的「就是说啊」回应。 「你也更感兴趣一点嘛~!」 夏树不满地喊著,将双手撑在扶手上,再次转头望向夜景。 其实,优满脑子都烦恼著「该何时开口」的问题,根本什么景象都没有看在眼里。 在前往瞭望台的路上,他一直都是这种状态。 因为优的回应总是很平淡,所以夏树也在途中沉默下来。 (我还真是不够从容啊。) 向来都是这样。 无论是被夏树告白之前或是之后,他的内心总是满溢著强烈的情感── 会把「为了准备大学入学考而念书」当成藉口,也是因为他不想让夏树看到这样的自己。 「感觉好久没有到这个瞭望台来了呢。大家以前明明经常在这里玩呢。你还记得我们用纸箱做了秘密基地的事情吗?」 夏树看似很怀念地眯起双眼。 「对喔,好像有过这么一回事。」 「我还跟你一起离家出走过嘛。那时候,我们也是躲在这里的秘密基地里头。明明整晚没有回家,我爸妈却一点都不担心喔。说是有你陪著的话,应该就没问题了。很过分对不对?」 「作为你的守护者,我深受伯父伯母的信赖呢。」 「当初,听到我说这里有鬼的时候,你马上就露出一脸快哭的表情了耶。还把自己裹在棉被里不肯出来。」 「那是你才对吧?」 「是你吧。」 「是你啦。」 从聊天变成斗嘴的两人,不禁望向彼此的脸。 然后一起笑出声来。 曾经吵架。曾经一起欢笑。也曾经一起大哭。 今后,夏树理所当然会继续待在自己身旁,也会继续喜欢自己──这是多么自以为是又天真的想法啊。 不好好将心意传达出去的话,珍贵的东西就会从自己的手中溜走。 因为不想分开,所以── 优将手探入外套口袋,确认里头那个小盒子的存在。 「夏……」 「优。」 夏树像是有些迟疑似的缓缓垂下头。 她的手紧揪著自己的裙子。 「你是不是觉得维持儿时玩伴的关系比较好?」 这句出人意表的发言,让优说不出半句话,只能吃惊地望著夏树。 沉默了好一阵子之后,他才终于挤出一句话。 「……为什么?」 无法确认夏树真心的不安感,让他的心跳速度加剧。 「啊!没……没事,什么都没有。刚才那个不算数。忘了它吧!」 夏树以僵硬的笑容慌忙回应。 「其他人好慢喔!」 「你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啊?」 「因为……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你有时看起来不太自在啊。现在明明是你准备应考的重要时期,我怕自己会成为你的负担……」 断断续续吐露出来的字句中,蕴含著夏树不安的感受。 「我说啊……」 「如果觉得我太沉重,或是造成你的困扰的时候,你可以直接说出来没关系喔!我会小心不要妨碍到你,也不用跟我约会无所谓。我会尽量不要说些任性的话……」 夏树将手中的纸袋紧紧揣在怀中,然后用力闭上双眼。 「听我说啦!」 用有些强硬的语气这么要求后,夏树才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来。 优撩起恼人的浏海,重重吐出一口气。 「我怎么可能会这么想啊。我的心愿好不容易达成了耶。」 看到夏树困惑地「咦?」了一声的反应,优心中不禁涌现一股焦躁。 「单恋时间比较长的人可是我喔!」 确实将这句话说出口之后,他看见夏树的脸瞬间染上一片朱红。 「骗人……真的吗?你是认真的?」 「我是认真的!」 优拾起夏树的手,将系著红色缎带的小盒子放在不解的她的掌心。 「不然……谁会准备这种东西啊。」 他将她的手和小盒子一起包覆在自己的掌心里。 「这是……」 「其实,我原本打算主动『告白』的……但被你抢先了。所以……」 说著,优缓缓松开手。 夏树小心翼翼地解开盒子上的缎带,然后打开外盖。 收纳在里头的,是一组银质对戒。 虽然造型风格偏向简单俐落,但内侧刻著两人姓名的起始字母。 夏树捧著盒子,就这样凝视著对戒半晌,然后落下一滴眼泪。 优没有说话,任凭夏树朝自己走近一步,并扑进他的怀里。 「……为什么你会知道呢?」 她的声音很轻,还微微颤抖著。 是你太好懂了啦。优在心中喃喃回应。 造访夏树的房间时,房里那本名为《恋爱参考书最终版!》的杂志中介绍了这组对戒──最想从男朋友那里收到的礼物第一名。 介绍对戒的页面甚至还贴上了便利贴。 夏树抬起头来,斗大泪珠不停从她的双眼滚落。 「我好想跟你更长时间待在一起、好想变成你心中更特别的存在……可是,我又好讨厌这么贪得无厌的自己……自顾自地焦急,然后又感到好难为情……我以为你一定厌倦我了。」 「我哪有厌倦你啊。不过,你端著蛋糕整个人扑过来的时候,我的确觉得有点扯就是了。」 在优这么回应后,夏树才终于破涕为笑。 「你的脸都皱成一团啦。」 「因为……!」 「别老是让人照顾你嘛。」 用手替她擦拭被泪水沾湿的脸颊时,不知为何,夏树转而以吃惊的表情望向优。 「夏树?」 「对了,我也有东西要给你呢。」 猛然回过神来的夏树,从手里的纸袋取出一条围巾。 「对不起,我织得很糟糕。当初虽然有请美樱教我,但还是织得不太顺利。而且好像还太长了一点!」 夏树害臊地紧紧握著手中的围巾,又继续往下说: 「之前,我跟你要了你的围巾,所以……其实我原本想在圣诞节送给你。」 因为夏树看起来压根没有松手的意思,优索性直接拿走那条围巾,然后围在脖子上。 「啊,优!」 「我会把它当成护身符。」 听到优这句话,夏树露出开心又灿烂的笑容,轻轻地点头「嗯……」了一声。 ● 倚著瞭望台的扶手等了一段时间后,春辉和美樱、灯里和苍太陆陆续续踏著石阶走上来。 「你们好慢喔~!结果我们没能一起倒数耶。都已经是新的一年了。」 夏树对之后抵达的四人喊道。 春辉笑著说了声「抱歉」。 「啊……!」 发现优围在脖子上那条围巾之后,美樱望向夏树。 后者害羞地笑了笑。 「为什么选这边当集合地点啊?」 最后现身的苍太吐出一口气,然后这么询问春辉。 「当然是为了看今年的第一个日出啊。」 「要从现在开始等喔?这样会冻僵吧!」 「不要紧。我相信你做得到。」 「你做这种保证的根据在哪里啊!喂,你根本在笑嘛,春辉!」 看著春辉和苍太的你来我往,灯里和美樱也不禁笑出来。 夏树眺望著眼前热闹的景象,然后将脸蛋凑近优问道: 「优,你刚才许了什么愿望?」 「嗯……各式各样啦。」 「我祈祷你能够金榜题名、大家未来能够一帆风顺。」 还有── 「希望以后也能一直跟大家在一起。」 夏树轻声说道。两人的手在背后悄悄牵起。 感受到优微微使力之后,夏树伸出自己的手指,静静地和他十指交握。 然后,在内心对套在手指上的戒指这么发誓。 我啊。 一定会变成优理想中的女朋友! <2>留堂老师 memory 1~回忆1~ 柔和的风从狭小的窗户吹进国语准备室。 明智咲坐在办公椅上,拿起一个搁置在桌上的立体魔术方块。 让相同颜色的小方块全部移动到同一面──玩法简单,同时却也需要相当的技巧。 明智将已经有一半完成的魔术方块打散,再喀嚓喀嚓地重新让相同的色块拼在一起。 开心的笑声和奔跑的脚步声从走廊上传来。似乎还有学生留在学校里。这些声响远去后,寂静再次笼罩这一带。 顺利将最后一种颜色拼凑出来之后,他将魔术方块放回桌上。 「喔,超厉害的~!」 彷佛再次传入耳中的那个稚嫩嗓音,让明智不禁嘴角上扬。 那是友人的弟弟芹泽春辉。 年幼时期的他有著十分不服输的个性,总是什么都想模仿,甚至不惜逞强。 把玩这个魔术方块给他看的时候,春辉也露出一脸双眼闪闪发亮的表情,并执拗地要求明智教他怎么玩。 尽管有明智的指导,还是无法顺利完成魔术方块的春辉,玩到一半就放弃了。不过,他或许还是很在意这件事吧,有时仍会偷偷拿起魔术方块,以极为认真的表情转动。 明智常造访这名友人的家,所以和春辉打交道的次数也不少。 或许是在被父母斥责之后,才肯乖乖去写作业吧。明智回想起过去经常看到春辉顶著一张臭脸写数学习题而向他搭话。 「会写吗?要不要我教你?」 就算这么问,春辉也只会回以一样的答覆。 「不用了,我自己写。」 跟友人借漫画来看,藉此打发了片刻的时间后,春辉就会捧著练习簿到他身旁坐下。 「开口跟我拜托的话,我可以教你一下喔。」 「我才不要咧!」 「是喔。那你就自己好好努力吧。」 之后,如果继续不理不睬的话,春辉就会紧皱著眉头,一脸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到头来,明智总是先屈服的那个人。接受他的指导而顺利解题之后,春辉总是会露出相当开心的表情。 负责教导别人的工作,或许也不错呢── 尽管涌现了这样的想法,但那时的明智压根没想到自己真的会成为一名教职人员。 春辉进入自己任教的樱丘高中就读那天的光景,至今仍历历在目。 「咲哥!」 带著满面笑容奔向他的春辉,尽管体格和面容仍残留著几分幼时的神韵,却已经是个不折不扣的高中生了。 「我们在学校里就不是朋友喽,你得称呼我为老师才行。」 「就算你这么说,我还是觉得有点别扭嘛……」 看著春辉双手抱胸、一脸困惑的模样,他刻意重重叹了一口气。 「你一点都没变耶,还是以前那个小鬼头。」 「别说我啦,你的身高也一点都没变吧,咲哥?」 说著,春辉伸出手比较他和明智的身高。 然后一脸得意地笑著表示「你看吧」。 「不不不,八公分的差距可是一道高墙喔。而且,不可以作弊。你的脚尖踮起来啦~」 轻轻拍了春辉的头几下之后,他以「都说我不是小鬼头了啦。你真的很瞧不起人耶~」抗议,并露出孩子气的眼神瞪著明智。 「我马上就会追上你的身高!」 如此宣言之后,春辉便奔向在走廊上等待他的朋友身边。 回过神来,明智发现春辉已经和当年的自己以及他的哥哥同样是个高中生了。时光流逝的速度实在快到惊人。 又或许,这只是自己停下脚步的缘故。 一直驻足在相同的地方── 凝视著春辉的背影,明智忆起胸口那阵已经遗忘的痛楚。 之后的三年,明智成了春辉的班导,还担任他所成立的电影研究社的顾问老师。 看著春辉毕业之后,明智也时常涌现这样的想法── 那时的他们,是否有好好面对彼此呢? 「那家伙现在应该也满脑子都是电影的事吧。」 高中毕业后,春辉为了学习电影制作而前往国外留学。 虽然不曾捎来联络,但他应该过得很充实。 窗外的天空染上一片黄昏的色彩。 现在已是傍晚六点。学校里响起催促学生返家的广播,运动社团的学生们也开始收拾东西。 一如往常的光景。 自己还是个学生的时候、春辉还就读这所学校的时候,以及现在,这样的景象都不曾改变。 以手托腮眺望著外头学生的身影时,一阵敲门声传来。 「请进。」 这么回应后,准备室大门被人小心翼翼地打开。原本以为是学生,但踏进来的却是一名身穿套装的年轻女性。明智不禁吃惊地凝视对方片刻。这是完全出乎他预料的访客。 「明智老师!」 「合田……?」 「是的,好久不见了。」 合田美樱──这名自己过去的学生在关上门之后,客气地向他轻轻鞠躬。 「你过得好吗?」 虽然觉得有点老套,但他仍这样问候她。美樱回以「是的」,并露出开朗的笑容。 拉开椅子邀请美樱坐下后,明智望向办公桌的周遭。 不巧的是,电热水瓶里头没有半滴水。 明智拉开办公桌抽屉,但也找不到能用来招待客人的茶点。 现在手边还有的东西,顶多就是白袍口袋里常备的棒棒糖了。 「要吃吗?」 「谢谢。那我就不客气了。」 将樱桃口味的棒棒糖递给美樱后,她轻笑一声在椅子上坐下。 「老师,你现在也会随身带棒棒糖呀。」 「不然我会觉得口袋里头空荡荡的呢。毕竟学校里禁菸啊。」 「看到你还是像以前那样披著白袍,有种令人很放心的感觉哟。只要看一眼,就能认出来『啊,是明智老师』这样。」 「啊~……你说这个啊。」 「你为什么老是披著白袍啊?」 「这是我的兴趣。」 「什么跟什么啊……你好怪喔!」 「老师?」 因怀念而不自觉浮现笑意后,美樱的轻呼声传入耳中。 明智将片刻间沉浸在过去里头的意识拉回现实。 「你现在大四了是吗?」 还就读高中的时候,美樱是个身材娇小、个性文静的学生。 而现在,稳重的态度和淡淡的妆容,让她散发出成熟女性的气质。 「从下星期开始,我就要以实习老师的身分来樱丘高中任教了,所以先来打声招呼。」 「噢……这么说来,副校长(秃子)好像在朝会时讲了什么。」 明智有一半的时间都在打瞌睡,所以没有听到完整的内容。 他在堆积如山、感觉随时都会倒塌下来的书面资料堆里翻找了几下,抽出一张表格。 记载著实习老师名单的这张表格里头,确实有著「合田美樱」的名字。 而且,她负责指导的班级,还正好是自己担任班导的那一班。 「我记得你的志愿是当一名老师嘛。目标是高中老师吗?」 「我还没有决定,但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当高中老师。」 美樱稳重的说话方式,仍和高中时期没有什么两样,不过,现在说话的嗓音,感觉比以前更清晰而有自信。 (合田要当老师……是吗?) 就读高中的时候,美樱虽然不是明智班上的学生,但因为她跟春辉的感情很好,所以和明智交谈的机会也连带变多。老实说,美樱当年会前来找自己商量毕业后的出路,让明智相当意外。 因为,在他的印象中,美樱是个内向、不擅长在人前发言的女孩子。 然而,道出「我想当老师」这个决定时,她的眼中看不到半点迷惘。 这或许就是美樱在高中三年间找到的「解答」吧。 「你有跟那家伙联络吗?」 「他时常传自己拍摄的短片给我。有时是旅行地的风景、有时是夜景……还有跟学校的朋友一起拍摄的内容,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看到这些短片,就会让我觉得『他很努力呢』,因此受到鼓舞。」 就算分隔两地,应该也有很多种能够直接联系对方的手段才对。 选择「传送短片」这种单方面给予讯息的方式,他不乾脆的作风真是一点都没变。 又或者是因为看到对方的脸、听见对方的声音,就可能让自己产生动摇? 「很像那家伙的作风。」 听到明智这么说,美樱带著温柔的笑容表示「是的」。 「你现在还有跟榎本、早坂她们见面吗?」 当年,榎本夏树、早坂灯里和美樱同样隶属于美术社,三人的感情十分融洽。 「小夏和灯里现在都过得很好。暑假的时候,我们几个好朋友有一起聚聚。濑户口同学跟望月同学也有露脸。跟他们说我要来樱丘高中当实习老师之后,大家都说很怀念呢。还相约下次要一起回来看看明智老师。」 「咦~?不用来也没关系啊。毕业之后,就不要再回头,只要看著前方就够了!学校就是这样的地方。」 「……老师这种职业,会让人的心情变得有点不可思议呢。」 「嗯?」 「明明已经毕业了,却又好像没有毕业……彷佛只有自己在学校里留堂一样。」 美樱的眸子隐约浮现悲伤。 是因为看著远处的那双眼睛,正在缅怀自己当年的高中生活吗? 彷佛只有自己在学校里留堂一样── 真的完全就是这样呢。 学生的脸孔一届届地更替,身为教师的自己却完全没有改变。 有时,甚至会让人觉得自己好像孤伶伶地被时光遗留在原地了。 「老师,你为什么会想当老师呢?」 美樱突然道出的疑问,听起来恍如和春辉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咲哥,你为什么会想当老师?」 在收到电影比赛的最终审查结果后,春辉曾在学校的顶楼向他问过同样的问题。那时,他没能马上回答出来。 为什么── 过了最后放学时间的现在,学校里已经看不到其他学生的身影。套著皮鞋的脚每踩在地上一步,就会发出格外响亮的声音。 结束巡视教室的工作后,明智拎著一串钥匙踩著阶梯向上。 确认视听教室的门把后,他发现这扇门没锁。 于是,明智打开教室大门,将手伸向墙上的电灯开关。 萤光灯管闪烁了几下,为室内洒落明亮的光芒。 出现在里头的,只有像电影院那样对著大萤幕呈阶梯状排列的桌椅而已。 明智缓缓走向位于正中央的位子,坐下来茫然回忆过去。 那应该是春辉等人在迎接高三文化祭的几天前吧── ● 巡视教室时,他发现学生们都埋首进行著班级活动摊位的准备工作。 不过,负责给予指示的中心人物春辉却不见踪影。其他人因为不知该怎么进行下一步准备工作,正在七嘴八舌地议论著。 「那家伙八成又跑去那里了吧……」 内心已经猜到七八分的明智来到视听教室。一如他所料,教室大门没有上锁。 打开大门后,略为模糊的光影和声音泄漏到走廊上。 显示在正面大萤幕上的,是合田美樱和其他学生一起享用便当的光景。 或许没发现自己成了镜头下的人物吧,她带著极其自然的笑容开心和友人有说有笑。 掺杂著杂讯的嗓音,断断续续地从音响传来。 春辉坐在视听教室的正中央,以带著热度的眼神望向画面。 待影片噗滋一声结束后,他仍盯著已经空无一物的萤幕,彷佛沉浸在余韵当中。 「喂,你竟然躲在这里偷懒啊~?」 这么出声之后,春辉的肩膀瞬间抽动了一下。 他似乎完全没发现教室门被打开,以及有人入内一事。 「咲哥……!」 春辉猛地起身,匆忙将投影机的电源关闭。 萤幕上明明已经没有任何东西了。 「我不是跟你说过好几次了吗?不要擅自跑进来使用视听教室。要确实跟顾问申请才可以~否则会被骂的人可是我耶。」 明智将手伸向墙上的电灯开关,下一刻,室内便被萤光灯管的白色光芒笼罩。 「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春辉惊慌失措地踏上铺著地毯的走道,朝著明智走来。 「嗯~大概是从某人鉴赏合田同学的偷拍影片的时候吧。」 「这只是偶然拍到的啦,所以我才想看一下……」 「话虽如此,但我觉得合田被拍到的角度跟距离倒是挺完美的耶。」 这么追究之后,春辉脸上浮现了一片很好懂的绯红。 明智轻笑了几声,然后望向萤幕。 「……你有好好跟她说了吗?」 这么问之后,春辉以一句「说什么?」反问。 「跟合田说你要去留学的事。」 从春辉没有回答的反应看来,他想必是说不出口吧。 「你打算什么都不跟她说,就这样一直到毕业?」 「她一定已经知道了啦……八成听夏树说过了。」 春辉的嗓音听起来很无力,也像是在为自己找藉口。 明智有些无奈地将身体倚上桌子。 「不是这种问题吧?」 「这跟你没关系吧,咲哥。」 语毕,春辉打算离开,却被明智一把拉住手臂拦下。 「好好指导学生,可是身为老师的我的工作呢。」 「老师就这么伟大吗?」 春辉甩开他的手,脸上露出嘲讽的笑容。 「嗯,至少比你伟大啊。因为我已经是大人了。」 「你哪里像大人了啊。明明一天到晚在吃棒棒糖。」 「春辉。不要因为无法得出结论,就把问题延后处理。」 看到明智一脸认真地说出这句话,春辉皱起眉头。 他一定觉得很烦躁吧。虽然明白对方的感受,明智仍继续往下说。 「如果只是一味逃避,不去正视问题,它留在脑海里的时间可会远比你想像的久喔。」 「那么,你就没有逃避,而正视自己的问题了吗,咲哥?」 春辉瞪视著明智这么反问。 后者微微垂下眼帘,以「这个嘛……」含糊带过。 「到底有没有呢……」 在这句像是自言自语的独白后,他再次望向春辉。 「你可别逃避喔。要好好得出结论再毕业。要是给自己留下这道习题,就会无法往前进了。」 等到能面对的那个人不在,一切就太迟了。 「你能面对的那个人,现在不就在自己身边吗?」 春辉板著脸望向地面。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之后,春辉再次抬起视线,以彷佛走投无路的嗓音开口: 「我很珍惜那家伙。」 感觉像是不小心泄漏出心声那样的细微音量。 春辉这样的情感可说是极其明显。为何没能传达给对方,实在令人费解。 两人的心意明明都是如此的显而易见,却── 「我不想离开她。明明连对方的手都没有勇气牵起,还抱持著这样的想法,真的很我行我素呢。我明明没有权利为了自己的利益,或是基于自己的感情,而去束缚美樱啊。」 春辉咬著下唇,双手也紧紧握拳。眉头的皱纹变得比方才更深了。 「我知道自己必须离开她才行,也明白自己没有除此之外的选择。可是,一旦离开了,我有可能再也无法回到她的身边。这样一想,我就觉得好害怕。」 愈是珍惜,不想失去对方的想法就会越发强烈。 然而,不得不割舍这段感情时,到底怎么做才是「正确答案」? 到底怎么做才不会后悔── 为了相同问题而苦恼不已的高中时期的自己,在脑中一闪而过。 「嗳,老师。我该怎么做才好?」 看著以笔直的视线望著自己提问的春辉,明智无语。 至今,春辉原本一直称呼他为「咲哥」。 在提出他最不想回答的问题时,偏偏改口称呼他为「老师」。 如果答得出来的话,他就不会是「留堂老师」了吧。 「我完全搞不懂了。自己的心情,还有那家伙的心情。东想西想了一堆之后,感觉脑子里乱七八糟的……」 春辉以手掩面,用颤抖的嗓音说完这句话。 如果像考试那样,正确答案只有一种,那该有多轻松呢。 明智这么想著,望向天花板微微吐出一口气。 随后,他再次将视线移回春辉身上,轻轻将手放在他的头上。 「这是只能由你自己想出答案的问题喔。我的答案并无法代表你的答案,对吧?」 「……」 「再说,你也已经不是个小鬼头了。现在的你,应该能找到正确答案才对。」 「……你明明就一直把我当成小鬼头看待。」 看著有些不满地咕哝著的春辉,明智眯起双眼笑道: 「那我给你一点提示好了。别总是独自烦恼!这个世上也有必须跟他人讨论过后,才会出现的答案呢。」 老实说,得知春辉进入樱丘高中就读、又刚好被分发到自己负责的班级,让明智觉得十分提不起劲。 因为,成长为高中生的春辉,和他的哥哥实在太像了。 身边总是围绕著很多人,总是让他人展露笑容。 这样的春辉哥哥让明智憧憬不已。他的目光总会不自觉地追随那个身影。 即使在他离开之后。 仍纠缠在胸口的「扭曲的情感」── 无法化解的这份情感,仍被他深埋在心中。 看著春辉和他的友人的身影,就好像是在看著自己和他的哥哥似的。 那时,他们一起正视自身所面对的问题、一起烦恼、然后一起度过难关。 拥有能和自己共同成长、无人足以取代的伙伴,是多么令人喜悦── 想起这一点的时候,明智觉得自己才终于察觉到一件事。 有一种「正确答案」,是必须和别人一起寻找的。 他和春辉哥哥之间未解决的习题,或许也是这一类的吧。 光靠他一个人,已经无法解决这样的问题了。 今后,让这道习题继续维持未解决的状态也无所谓。明智认为这就是他的「正确答案」。 就算停下脚步,过去的日子也不会回来。 再怎么后悔,人生也无法重来。 时间不会停止,只会持续不断地流逝。 所以,他也必须往前进才行了。 为了不让「现在」的自己后悔。 作为一名教师、班导和社团顾问,他必须让眼前的春辉等人以不留下一丝遗憾的状态踏出学校。 他打从内心认为这是「留堂老师」的义务,也是自己选择的道路。 胸口深处那股沉重的痛楚并没有消失。 这辈子想必也不会消失了吧。 并非是想要遗忘。 他会怀抱著这样的痛楚,和学生们一起朝向未来走下去。 明智感觉自己似乎已经稍微下定这样的决心了── memory 2~回忆2~ 教育实习的第五天,在美术社顾问松川老师的请托之下,美樱来到美术室露脸。 里头的社员正在制作体育祭使用的看板。 为了避免弄脏身上的衣服,松川老师借了美樱一套学校的运动服。似乎是毕业生忘在这里的东西。换上运动服之后,听到学生们说「美樱老师好像真的学生一样呢」,美樱不禁感到有点害羞。 会真的涌现有如重回高中时代的错觉,是因为学校里的氛围,以及学生们开心的模样,都和自己就读高中那时一模一样吗? 她和学生们一起为放在地板上的大型看板涂上广告颜料。 这么做的同时,她彷佛能看见夏树和灯里以一如往昔的笑容呼唤她的身影。 「美樱老师。你是我们学校的毕业生,而且之前也是美术社的成员对吗?」 一名女学生社员一边动笔一边这么问道。 「嗯。我以前也跟你们一样,会在学校留到好晚呢~」 过去那段时光,让美樱觉得每天都过得好开心。一边准备展览用的作品,一边和友人闲聊,然后在学校留到很晚。愈是开心的时光,感觉愈会在转眼间消逝。 「老师还待在美术社的时候,听说我们社团是展览比赛的常胜军呢,这是真的吗?」 「那时的作品应该都还留著吧。或许美樱老师的画作也在里头?」 听到学生的发言,美樱「咦?」了一声而停笔。 「我也想看美樱老师的作品!」 「老师,来这边!」 在学生催促下,美樱起身和他们一起来到隔壁的美术准备教室。 教室深处有个盖上一层布的柜子。学生从里头搬出一张张的画作。 「啊,这张画……」 搁在地板上的其中一幅作品,自然而然地吸引了美樱的视线。 那是她为了高中生涯最后一次的展览会,而动笔完成的作品。 毕业后,虽然身为顾问的松川老师曾联络过她,但美樱总是以各种藉口搪塞,一直没有前来取回这幅作品。 或许,她是想把它留在这间学校里吧。 被遗忘的东西── 「这是在展览比赛上得过奖的作品吧?松川老师有说过呢。」 「美樱老师。你还在念高中的时候,是个什么样的学生呢?」 「那时有喜欢的人吗?」 围在自己身边的学生七嘴八舌地提问,让美樱一时说不出话来。 看到她脸红的反应,学生们兴奋地再次问道: 「原来有吗!」 「算是……有吧。」 无法含糊带过的她缩起身子,以宛如蚊子叫的音量回答。 「你们有交往吗?」 「怎么会呢,我们没有交往。」 在美樱慌忙挥手否认之后,双眼闪闪发亮的学生们又继续追问「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 感到有些困惑的美樱将视线移向远方。 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不可思议的是,那段记忆从未褪色。是因为自己总是再三地、反覆地回想的缘故吗? 「他是个……会朝著梦想勇敢迈进的人。」 美樱感受著在胸口重新复苏的那股热度,带著微笑这么回答。 现在的他,想必也是如此吧── 学生离开后,美樱独自在美术准备室里收拾道具。这时,松川老师过来了。现在的松川老师,跟美樱还是美术社社员时的感觉没什么两样。有著果断俐落的一面,十分可靠的她,同时也是让美樱下定决心成为教师的关键人物。 「真抱歉,合田,让你帮忙到这么晚。你帮了很大的忙喔。」 「不会,老师。那个……」 「嗯?什么事?」 「谢谢你一直帮我保管作品。」 「啊~你说那幅画呀。」 松川老师恍然大悟地回应。 「你现在还有继续在画画吗?」 「是的。也有继续去里民服务中心的绘画教室当小老师。」 「我有听说呢。你的热心付出,帮了他们很大的忙喔。」 「真是这样就好了。」 笑著这么回答后,松川老师轻轻拍了拍她的背。美樱觉得自己收到了她无语的鼓励。 「弄到这么晚,你回去会不会不方便?我送你一程吧?」 「不要紧。我再收拾一下就回去。」 于是,松川老师说了句「我把钥匙放在这里喔」,便把钥匙搁在柜子上。 「辛苦了。」 美樱这么回应,目送老师把大门带上。 为了将水桶和调色盘归位,美樱蹲下来打开柜子最下方的门。 然后发现里头堆放著几本素描本。 那是她和灯里、夏树一起买的素描本。似乎没有被扔掉而好好地保存在这里。 她抽出其中一本,发现内页有著「合田美樱」的名字。 美樱拉过一张小椅子,坐下来开始翻页。 填满了练习用素描本内页的,是夏树、灯里的肖像画,以及她从美术室看到的风景。 美樱将素描本放在工作桌上,以手托腮,细细地品味每一页。 让翻页的手停下动作的是── 有著春辉笑容的那一页。 以铅笔再三描绘出来的厚重线条。 美樱眯起双眼,以指尖轻抚过纸面。 这里满溢著当年自己的情感。 memory 3~回忆3~ 高三那年的文化祭,美樱等人的班级决定推出基本款的「女仆咖啡厅」。 绣著粉红蕾丝边的女仆装,由班上的全体女同学花了一个星期亲手缝制而成。 虽然造形设计很可爱,但穿上之后,美樱发现裙子比原本的制服裙还短三公分左右,让她有些坐立不安。 在决定女仆服务生的人选时,她被班上同学推举出来。 尽管不擅长引人注目的情况,但这是高中生涯最后一次文化祭了。 班上的同学们都鼓足了干劲,所以她也想一起打造这段回忆。 不过,像这样试穿女仆装,果然还是让她感到万分难为情,几乎想躲到窗帘后头。 自己跟春辉不同班,或许算是唯一的救赎了吧。 要是被他看见这身打扮,她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春辉。 「美樱,你在吗?」 冲进教室里的夏树,在看到换上女仆装的美樱之后,瞬间双眼发亮。 「果然很可爱耶!和大家推荐你是正确的!」 「小夏,你这样会让我很害羞……」 美樱压低音量回应。在夏树大喊之后,其他学生的目光也跟著集中过来。 「有让春辉看过了吗?」 「我……我怎么可能去给他看呢!」 感觉光是想像,就足以让人心跳加速。美樱连忙摇了摇头。 「这样很可惜耶!难得有这种机会,快点,我们走吧!」 夏树拉著美樱,半强迫地将她带离教室。 「等等,小夏。真的不用了啦,我……」 「没问题的!春辉绝对会大吃一惊。」 美樱只好任凭夏树拉著她的手,在走廊上朝前方奔跑。 看到春辉正在跟优认真讨论事情的身影,差点站不稳的美樱停下脚步。 「优、春辉~!」 在夏树举起手呼唤后,美樱连忙躲到她身后,但恐怕还是被转过头来的两人看到了吧。 「嗨,夏……」 举起手回应的春辉没能把话说完。美樱完全不敢确认他的反应。 感觉脸颊彷佛有火在烧的她,不禁以双手掩面垂下头来。 「夏树,你不是去帮忙班上餐饮店的准备工作了吗?」 她听到优这么询问夏树。 「我听其他人说美樱很可爱,所以当然得过去欣赏一下喽。真好~我也想穿这种女仆装呢。」 「既然这样,你一开始投咖啡厅就好了嘛。在决定班级活动时,你为什么要率先投餐饮店一票啊?」 「咦!因为你说想卖拉面,所以我以为你也想弄餐饮店啊。」 「我说啊……我是喜欢吃拉面没错,但我可没说自己喜欢煮拉面耶。」 「是喔?早知道我就投咖啡厅一票了。这样就能跟美樱一起穿女仆装了啊!」 夏树和优的对话接二连三传入耳中,一旁的春辉一直默不吭声。 尽管很在意他的反应,却没有勇气抬起头来。 「比起这种事情,合田现在很困扰耶。」 「啊,对喔!美樱,来!」 夏树绕到美樱的身后,揪住她的双肩,将她推上前。 「小……小夏!」 美樱慌张地转头望向她。 「好啦,春辉。你应该有什么话想说吧?」 美樱战战兢兢地抬起头。下一瞬间,她和春辉四目相接,又同时别过脸去。 (怎么办……) 自己的心跳声变得格外清晰。 「走喽,夏树。餐饮店的准备工作还没结束呢。」 「啊,说得也是呢。晚点见喽,美樱!」 夏树被优拉著离开之后,原地只剩下她和春辉两人。 虽然想说些什么,脑中却是彻底的一片空白。 「那……那我也要回班上去了。」 终于挤出这句话之后,仍望著其他方向的春辉以一句「说得也是」回应。 能够像这样见面的日子,也只剩下半年左右了。 然而,两人之间不自在的气氛却与日俱增。 所剩时间不多了──因此萌生的焦躁感越发强烈。 倘若继续让这样的日子过去,将来一定会后悔── 尽管焦心不已,她仍选择转身离开。 ● 文化祭第二天的中午,美樱和夏树一起待在美术室里。 轻音社的音乐、餐饮店招呼客人的吶喊,以及学生们喧闹的声音,从敞开的窗户若有似无地传入室内。 夏树正一脸认真地以两根棒针打著毛线。 「啊~!我又弄错针数了!」 夏树这么喊道,并在叹了一口气之后,无力地将额头贴在桌面上。 「加油哟,小夏。」 以色铅笔在素描本上挥洒色彩的美樱没有停笔,从旁出声鼓励她。 「我没办法织得像你那么顺利呢。照这种进度看来,绝对无法在圣诞节之前完成的啦!」 夏树再次将耗费心力织好的半成品拆掉。 从刚才开始,她就一直重复著织了又拆、拆了又织的动作,看起来似乎完全没有进展。 「如果格子花纹太难,要不要改织单色的试试看呢?」 「唔~可是我觉得格子花纹会很适合优呢……果然还是格子的好。我再继续努力看看!」 看到夏树再次开始埋头打毛线,美樱也将视线移回手边的素描本上。 随后,打开门走进来的灯里露出疑惑的表情。 「小夏,你怎么没有跟濑户口同学一起吃午餐呀?」 「优应该正和春辉他们在逛文化祭的餐饮店吧。因为我跟他说我暂时会跟你们一起吃午餐。」 灯里拎著便当在夏树身旁坐下。 她的视线落在夏树织的那条围巾上。 「那是要送给濑户口同学的围巾吗?」 「对啊。可是我实在很不会织,所以就趁午休时间找美樱教我。」 为了避免再次出错,夏树一边动著针棒,一边出声清点针数。 「如果带回家然后被虎太朗看到,他又会凑过来说些有的没的。」 或许是想起虎太朗的嘴脸了吧,夏树边说边不满地嘟起嘴。 「你们圣诞节会两个人一起过吧?」 「咦?你说我跟优吗?」 夏树愣愣地反问,好像脑中未曾有过这样的想法似的。 「不会吗?你们好不容易开始交往了呢。」 看著灯里不解的模样,夏树露出仍有些犹豫的表情说明。 「可以的话……我是很想跟他两个人一起过啦。可是,连我都跟优一起出门的话,家里就会只剩下雏跟虎太朗了。虽然我觉得虎太朗会很乐啦。」 夏树和优比邻而居。因此,他们经常以一整家人为单位交流往来。 在去年圣诞节,两家的父母相约出门,所以是他们夏树姊弟和优兄妹四个人一起度过。 「这样啊~感觉有难度呢。」 打开便当的灯里道出感想。 夏树停下织毛线的动作,以开朗的声音再次开口。 「啊,可是啊!因为优今年要准备大学入学考,所以没有太多的空闲。为了多少挤出能让我们独处的时间,我已经安排好计画了呢。」 夏树似乎买了好几本有圣诞节特企专栏的杂志。 在休息时间,她经常带著兴致勃勃的表情翻阅那些杂志。 (小夏看起来好幸福呢……) 终于鼓起勇气告白,并一如所愿地和对方成为男女朋友。没有不开心的道理。 不过,这是夏树本人努力争取来的成果。 相较之下,自己却总是犹豫不前。 「对了,美樱。想换毛线的颜色时,要怎么做啊?」 听到话题带到自己身上,美樱起身向夏树说明。 「啊,要换颜色的话,就把不同色的毛线拉过来……然后把剪断的地方绑起来,最后再来处理。」 「原来是这样。谢谢你,美樱!」 看著夏树以不熟练的动作再次开始织围巾时,一旁的灯里对她丢出「那你不打算送吗,美樱?」的问题。 「你不是也织了一条围巾?」 「那个是……」 被夏树央求教她织围巾的时候,美樱自己也连带织了一条。 像夏树和优那样已经开始交往的情侣也就算了,要连告白都做不到的她送对方圣诞礼物,实在令人犹豫。 更何况── 「我有其他想送的东西。」 「这样啊。」 「灯里,你圣诞节有什么计画吗?」 听到美樱这么问,夏树也停下打毛线的动作,嚷嚷著「就是啊!」而加入对话。 「望太有没有约你?」 听到夏树嘴里迸出苍太的名字,灯里瞬间安静下来。 接著,她带著害羞的笑容答道: 「他没有约我啦。」 「望太……他在搞什么啊。」 夏树有些焦躁地嘟哝,接著猛地抬起头来。 「该不会已经有其他人约你了吧!」 「没有。我应该会跟家人一起过吧。因为也没有其他计画呢。」 「家族派对啊……虽然我家也是这样就是了。不过,说得也是喔。因为你们家的感情很好嘛。美樱,你也会跟家人一起过吗?」 被夏树这么问,美樱点点头回以「嗯」。 「不过……能跟重要的人一起过的圣诞节,听起来好棒呢。」 「美樱。」 「美樱……」 被两人的视线关切,美樱只能以笑容含糊带过。 尽管没有勇气告白,但她希望至少能制造一段回忆。 和春辉之间的回忆── ● 春辉和苍太坐在教室窗边的座位上交谈。 他们或许是在确认电影研究社拍摄的那部电影的进度吧。 感受著身后的同学像是在看好戏的视线,美樱踏著紧张的步伐,替两人送上开水。 「欢迎光临,望月同学、春辉。」 她以僵硬的动作在两人面前放下纸杯后,苍太转过头来。 「合田同学,你这身打扮很好看呢!」 「是……是这样吗?」 「嗯,非常适合你喔。对吧,春辉?」 被苍太这么问,春辉将视线从进度表上移开。 他露出一脸五味杂陈的表情。 「望太,我现在觉得我们之间有一道无法跨越的高墙呢。」 「咦?噢……合田同学,春辉也觉得很……呜咕!」 春辉慌张地起身,迅速以手掩住苍太的嘴巴。 美樱吓了一跳,随后发现春辉以僵硬的表情望著她。 「美樱,给我一杯咖啡!望太,你喝咖啡可以吧?」 「可……可以,一切都照您所说的。」 或许是被春辉的魄力震慑住了吧,不知为何,苍太以敬语回应他。 春辉喀哒一声拉开椅子,再次坐回桌前。 「对了,听说你们有供应车站附近那间蛋糕店的蛋糕?」 苍太看著桌上的菜单问道。 「因为灯里的要求,我们有在菜单里加入舒芙蕾和巧克力蛋糕。」 光是听到灯里的名字,苍太的眼神便透露出热度。 「那再给我一个舒芙蕾。」 美樱将写著点单内容的便条纸塞入口袋里,捧著托盘准备转身离去。 这时,苍太的一声「对了,合田同学……」让她停下脚步。 「呃……早坂同学她……」 苍太一边搔著脸颊,一边支支吾吾地开口。 「有没有跟你聊过……她的圣诞节计画……之类的?」 (啊……原来如此!) 美樱微笑著答道: 「灯里说她那天晚上会跟家人一起过。除此以外,好像就没有安排其他计画了哟。」 听到她这么说,苍太看似很开心地喊了一声「好」,并小小做出双手握拳的胜利姿势。 (望月同学很努力呢。) 她悄悄望向春辉,发现他正以手托腮。 他认真看著手边的进度表的侧脸,让美樱一瞬间陷入迷惘。 可以主动开口约他吗? 告诉他,自己想跟他一起逛文化祭的摊位。 她知道电影研究社有很多事情要忙,而且春辉也得参与班上企划的活动。 只要一点点时间就够了。她不会要求更多。 (这样会不会让他困扰?) 可是,这是高中三年的最后一次文化祭了。 「那个……!」 「望太。」 春辉同时抬起头呼唤苍太。也因此,美樱没能继续说下去。 「为了在文化祭结束后马上进行作业,之后得和优调整……」 美樱错失了离开的时机,而春辉中断讨论而转头望向她。 「怎么了吗,美樱?」 「没什么……我很期待你的电影哟,春辉。」 她朝瞬间露出感到不可思议的表情的春辉微笑,接著便快步离开现场。 在接待客人的途中,美樱悄悄溜到走廊上。 「美樱!」 担任餐饮店店员的夏树朝她跑过来。看来现在是她的休息时间。 「小夏……」 或许是察觉到她回应的嗓音不太有精神吧。赶来身边的夏树露出担忧的表情。 「发生什么事了吗?该不会是把客人的餐点搞错了?这种事很常发生呢~我也……」 看她重重叹一口气的模样,或许是回想起在餐饮店出错的事情了吧。 不过,夏树随即重新打起精神,以开朗的表情再次开口。 「不要紧的。既然都已经犯错了,那也没办法啊。还是说……你被讨厌的客人缠上了?」 「不是这样的。」 美樱挥挥手否认。 「是喔?可是你看起来没什么精神耶。」 「嗯……我只是觉得想普通交谈,还真是困难的事情呢。」 「春辉对你说了什么吗?」 夏树以镇定的嗓音问道,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或许就是因为他什么都没说,我才会觉得寂寞吧?」 这么回答之后,美樱露出虚弱的笑容。 「谢谢你,小夏。跟你说出口之后,我好像比较舒坦了。」 「美樱……对了!明天就是最一天了,我们一起去挑战鬼屋吧?」 夏树以一如往常的笑容和活泼语气提议。 「你不是要跟濑户口同学一起逛吗?」 「没关系、没关系!优满脑子都是社团的事情,跟春辉简直没两样呢。灯里明天好像还有执行委员会的工作要处理,所以我们俩一起逛吧。」 「嗯。」 随后,夏树挥手向她表示「那我回去喽」,便离开了现场。 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之中,美樱缓缓吐出一口气。 「我也得加油才行。」 文化祭还剩下明天一天。她这么想著,抬起头往教室走去。 ● 文化祭第三天。应夏树的邀约,美樱踏入了鬼屋内部。 这是夏树的弟弟虎太朗,以及优的妹妹雏隶属的班级推出的活动。 因为她是趁班上的咖啡厅轮班休息的时间过来的,所以没时间换衣服,身上仍是一袭女仆装。 这是高一生在升上高中后的第一个文化祭。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们策划、准备都相当用心。 在一片黑暗的室内,尖叫声此起彼落。 以黑色布幔隔出来的细小通道,再加上惊悚的配乐,完美营造出鬼屋吓人的气氛。 「小……小夏?」 美樱环顾视线极差的周遭环境,并开口轻唤,但无人回应她。刚才,扮演成幽灵的工作人员冷不防地从井中窜出来吓唬她们。被吓得高声尖叫后,夏树就不见人影了。 也就是说,现在美樱独自被留在这片黑暗之中。 (怎么办呢……) 只要走到终点,应该就能跟夏树会合了吧。 不过,她有办法自己抵达出口吗? 在这片极度诡异的气氛笼罩之下,美樱迟迟无法踏出脚步。 她战战兢兢地观望著四周,这时,突然有人揪住了她的肩膀。 「呀啊啊啊~!」 吓得尖叫出声的美樱原本想拔腿就跑,揪著肩头的那只手却一个劲将她往后拉。 她感觉自己向后倒在某人的胸口前。 「是我啦,美樱。你冷静一点。」 听到这个声音,美樱含著泪水缓缓转过头。 「……春辉?」 出现在眼前的,是手上握著手机的春辉。 因为手机的光亮,他们勉强能看清彼此的脸。 看到春辉的脸远比想像中来得靠近,美樱不禁屏息。 春辉也带著困惑的表情,一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 发现自己依偎在春辉胸前的事实之后,美樱慌慌张张地向后退了一步。 「你是跟别人一起进来的吗?」 春辉冷静地张望四周。 「我原本是跟小夏一起进来的,但现在跟她走散了。春辉你呢……?」 春辉身旁同样不见优或苍太的踪影。他似乎也不是跟班上同学一起来的。 这时,春辉的手机突然响起一阵简讯通知铃声,让两人吓了一跳。 确认过萤幕之后,春辉喃喃念了一句「那两个家伙……」而皱起眉头。 「怎么了吗?」 「优跟夏树说他们已经在外面了。」 「啊……这样呀。」 (这就是小夏约我一起来鬼屋的理由吗?) 要不然,她跟春辉不可能同时落单,然后又刚好在鬼屋里巧遇。 夏树或许很在意她昨天无精打采的模样吧。 既然夏树都从背后推她一把了── 美樱下定决心,然后抬起头望向春辉。 「那个,春辉!」 「美樱,接下来……」 在开口的时间点不小心重叠之后,两人又纷纷困惑地沉默下来。 「什……什么事?」 「呃……那你呢?」 面对尴尬的气氛,他们忍不住朝彼此苦笑。 「我们……到底都在干嘛啊?」 「就是说呀。」 美樱回想起两人高一刚认识那阵子的事情。 试探性的对话、以及像是在窥伺对方反应的沉默。 尽管这样的感受令人焦急又坐立不安,她却一点都不讨厌。 「要……一起走完吗?既然都进来了。」 「嗯,说得也是。」 美樱试著和春辉并肩往前走。但因为通路过于狭窄,感觉好像会碰到彼此的手臂。担心自己紧张的情绪因此传达给春辉的她,不禁往旁边靠了一些。 此时,一阵冰冷的触感从后颈抚过,让她不惊「呀啊!」地惊叫一声。 春辉停下脚步,揪住那个冰冷的物体,并将它拉到美樱的面前。 「只是一块蒟蒻而已啦。」 仔细一看,眼前的确是一块用棉绳绑著的蒟蒻。 两人的视线对上后,春辉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一脸被吓呆的表情呢。」 被他这么一说,美樱羞得满脸通红。 或许是被戳到笑穴了吧,春辉笑个不停,让美樱也不自觉地跟著笑出声。 感觉两人好久没有这样一起笑了。 就算只有这一刻也好,希望能像以前那样── 「春辉,你也露出被吓到的表情了呀。」 「嗯。如果太突然,确实会吓到啦。」 春辉有些厌烦地拨开那块数度贴上他的脸颊的蒟蒻。 「我记得你很不擅长这类型的吧,美樱。」 「嗯……应该算不擅长吧……」 「因为你也不敢看恐怖片嘛。」 「不过,我喜欢很有趣的恐怖片呢。你之前不是有借我一部吗?说内容是不可怕的。」 「比起恐怖片,我觉得那部比较像喜剧片耶。」 在灯笼透出的幽暗光线照耀下,春辉的侧脸看起来乐在其中。 「可是,很有趣哟。」 回想起电影片段,美樱不禁嘴角上扬。 「太好了……」 听到春辉的低喃,美樱「咦?」了一声而望向他。 两人停下脚步,在相同的时间点望向彼此。 (他刚才说太好了……是什么意思?) 正当春辉打算再次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 「我~好~恨~啊啊啊啊啊~!」 从暗处突然窜出来的流亡武将,让美樱吓了一大跳。 春辉似乎也吃了一惊,一时反应不过来而僵在原地。 「春……春辉?」 听到流亡武将用淌著血浆的嘴呼唤自己的名字,春辉这才终于回过神来。 「这声音……是虎太朗?」 「咦?小夏的弟弟吗?」 美樱望向春辉,然后又将视线移到流亡武将身上,愣愣地盯著他看。 「你在干嘛啊?」 被春辉这么一问,虎太朗一脸尴尬地回答:「因为……我是负责吓人的啊。」 同时,他的身旁传来一个焦躁地喊著「啊啊,真受不了!」的嗓音。 一名身穿制服、手上拎著破旧灯笼的女孩子猛地站起身。 「虎太朗,你这个冒失鬼!刚才气氛明明很好耶!」 「为什么是我变成冒失鬼啊!不是你要我跳出来吓人的吗!」 「就算要吓人,也要看时机啊!」 看著在眼前起争执的两人,春辉和美樱不禁傻眼。 「小……雏?」 听到美樱出声轻唤,原本揪住虎太朗衣领的雏才回过神来转头望向她。 「美……美……美樱!呃……你要玩得开心点喔!」 雏堆出僵硬的笑容,然后拉著虎太朗消失在暗处。 「呃……」 (他们也是受小夏之托吗?) 「虎太朗的流亡武将……!」 春辉用手掩著嘴巴,努力让自己不要发出笑声。他的肩膀不断轻轻抽动。 「如果有拍下来就好了。这样的照片绝对能让我笑一辈子。」 「小雏跟小夏的弟弟看起来感情很好呢。」 「喔,对啊。毕竟他们也是儿时玩伴嘛。」 「真好……」 不自觉地这么说出口之后,美樱察觉到春辉望向她的视线。 「啊……我的意思是,他们能够陪伴在对方身边的时间很长,令人羡慕……」 慌慌张张地这么说明之后,春辉也轻声回应「说得也是呢」。 「这个鬼屋还满有趣的。」 「嗯……我玩得很开心。」 在通道的尽头,一块被灯光打亮、写著「出口」两个字的看板映入视野。 春辉将双手交叉在脑后踏出步伐。 走出这里的话,自己可能就再也说不出口了。 必须趁现在── 美樱往前踏出一步,然后伸出手。 春辉吃惊地转过身,松开原本抵著后脑杓的双手。 「美樱?」 「啊……」 美樱慌慌张张地放开原本揪住春辉毛衣一角的手。 「那个啊。自从跟你相遇之后,我……变得会去观看各式各样的电影了。」 虽然喉头感觉快要被千言万语哽住,美樱仍努力将它们说出口。 「以前,我知道的电影很少。可是,在你不断推荐作品给我之后,我喜欢的电影增加了很多。」 春辉带著略为困惑的眼神凝视著美樱。 一旦说出来,就再也无法停歇。 她竟然有这么多话想跟春辉说。就连美樱自己都觉得惊讶。 「不只是电影哟。你还教了我好多事情。」 两人在黄昏时刻一起眺望的天空。那么美丽的天空,是她自己一个人时从未目睹过的。 因春辉推荐而看的那本小说也非常有趣。她反覆读过好多次,也看了翻拍的电影。现在,那本小说已经成了美樱喜爱的作品之一。 在cd专卖店试听过的春辉喜欢的曲子,美樱也将它下载到手机里头,不断反覆播放。 她明白到,原来喜欢上一个人,会让自己的世界变得更开阔。 变成两人份的世界── (我想要更了解春辉眼中的世界呢。) 美樱按捺著涌上胸口的那股情绪。 「怎么突然说这些?」 「总觉得很想把这些想法告诉你嘛。」 现在的自己,有没有展露出最灿烂的笑容呢? 面对以认真眼神望著自己的春辉,感觉快要喘不过气的她别开了脸。 「小夏他们还在等我们呢!」 说著,美樱快步走向出口。 (这样……应该算有努力过了吧……) 来到走廊上的瞬间,光亮在视野中扩散开来。 朝自己跑过来的夏树的身影看起来有些模糊。 「美樱,对不起!我刚才迷路了呢。」 「没关系。」 美樱拾起夏树的双手,对她展露笑容。 「谢谢你,小夏。」 听到美樱以不会被春辉发现的音量轻声道谢后,夏树害臊地笑了起来。 ● 待文化祭结束,后夜祭在逐渐染上夜色的校园中展开。 美樱听著远处传来的学生喧闹声,独自待在美术室里头。 将美术社的展览作品收拾完毕后,她还想多沉浸在文化祭的余韵里一阵子。 如果这一刻还能继续下去就好了── 愈是开心的时光,愈会在转眼间消逝。像是沙漏里的细沙那样从掌中流逝。 她对著摊开在桌上的练习用素描本,茫然地挥动手中的铅笔。 看著自己下意识描绘出来的春辉的肖像画,美樱的手停止动作。 一起走在回家路上的短暂时光。 在教室里稀松平常的对话。 在走廊上偶遇时,会极其自然地跟自己打招呼的态度。 聊电影话题时那双乐不可支的眼睛。 专注于拍摄电影时的认真神情。 这三年间一点一滴累积的情感,不知不觉已变得如此巨大,几乎要从内心满溢而出。 「春辉……我该怎么办才好?」 对著不在这里的人拋出的问题,不可能得到回应。 美樱低下头,紧捏著素描本其中一页的边角。 「美樱?」 一声突如其来的呼唤,让美樱像是触电般抬起头。 春辉正站在门口处。 「春辉……其他人呢?」 美樱语带惊讶地问道。 「都在学校的中庭。因为你迟迟没有过来,夏树跟早坂都在找你喔。」 看到春辉步入美术室,她急急忙忙阖上手边的素描本。 「我在这里发呆了一下子。」 将铅笔放入笔袋里时,美樱一不小心让笔滑了出去。 铅笔从桌面滚落,掉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打算弯下腰捡的时候,春辉早一步替她拾起了笔。 「你很累了吧?女仆咖啡厅什么的……你应该不喜欢这种吵吵闹闹的活动才对啊。」 「不过,我觉得很开心呢。能够跟大家一起筹备、努力,让它变成一段美好的回忆……有参加真是太好了。」 这么回答之后,春辉的眼中似乎涌现一股温柔的情感。 「辛苦了。」 碰触到脸颊的铝罐触感,让美樱望向春辉。 「……因为隔了好一段时间,或许已经冷掉了吧。」 他递过来的,是一罐温热的柠檬茶。 「不会,很温暖哟。」 美樱再次将铝罐贴上脸颊,感受让肌肤变得温热的触感。 这样的舒适感令她不禁闭上双眼。 「美樱……那个啊……」 听到比往常更低沉的嗓音,她睁开双眼,发现春辉露出十分严肃的表情。 她试著等待他的下一句话。但春辉却迟迟没有再开口,不安也因此在美樱的胸口蔓延开来。 高中毕业之后,就无法再见面了── 如果春辉想说的是这种「告别的台词」呢? 为了学习拍摄电影,春辉即将出发前往美国。 所以,她决定不要在现在说出自己真正的心意。 美樱以双手捧著铝罐,紧抿著嘴唇。 如果……如果── 她在这一刻向春辉倾诉自己的情感呢? 那么,她和他的「故事」的结尾,是不是多少能够改变一些? 发现自己怀抱著这种淡淡的期待后,美樱望向自己的脚边。 她明明知道。 她有自己选择的道路。 春辉也有自己选择的道路。 一旦毕业了,无法和春辉相见的日子,也终究会变得理所当然。 (我……讨厌这样……) 「喂,美樱?」 春辉困惑的嗓音、以及揪住自己肩头的手,让美樱猛然回神。 「果然发生什么事了吧?」 「……我没办法说。」 勉强挤出来的嗓音,听起来沙哑无比。 她拚命压抑著逐渐聚集在眼头的那股温热感。 虽然看似还想说些什么,但春辉最后仍选择闭上嘴巴,并缓缓抽离原本揪住美樱肩头的手。 「对不起。」 美樱拿起素描本,匆匆从春辉身旁走过时,看到伫立在原地的他动了动唇瓣,彷佛在问「为什么」。 踏出美术室之后,美樱将素描本揣在胸前,然后快步离开。 (对不起,春辉……) 我会笑著目送你离开。 也会将心意传达给你。 在那个时刻到来之前,请你再等一下下── ● 在毕业典礼当天送给他的素描本,以及只有短短一句话的简讯。 竭尽全身的精力和勇气表达出来的心意,是否已经顺利传达给他了呢? 美樱捧著素描本走出美术室,并替大门上锁。 她沉浸在令人怀念的记忆余韵之中,独自在走廊上前进。 memory 4~回忆4~ 到了放学时间,走廊上充斥著准备回家、或去参加社团活动的三三两两的学生。明智咲和这些学生擦身而过,走在前往教室的途中。 拉开教室大门后,里头不见学生的身影,只有手捧著一小束花的美樱站在窗边。 今天是她担任实习老师的最后一天。那束花或许是班上同学送的吧。 「辛苦你喽。」 这么开口寒暄之后,明智踏入教室里。原本眺望著窗外景色的美樱也转过头来。 「明智老师。」 「美樱老师,拜拜!」 窗外有学生朝这里挥手。 美樱再次望向窗外,挥手目送那些学生离开,再缓缓放下自己的手。 「学生真的很可爱呢。」 「对吧?」 明智回想著春辉和美樱等人还是高中生的那段时光,将双手插进白袍的口袋。 「合田,你之前问过我对吧。」 明智走到窗边,和美樱并肩眺望窗外。 「问我为什么会想当老师。」 「是的……」 「其实,我原本没打算要当老师呢。」 还是个高中生的时候,明智并不怎么喜欢学校和老师。 「再说,就算努力钻研古典文学,除非成为这方面的学者,否则,相关知识几乎不会在日常生活派上用场嘛。像『之乎者也』之类的……」 就算学了这种东西,又有什么意义呢?他当年是这样想的。 对明智而言,古典文学真正变得有意义,是从他发现︽万叶集︾和其他古文作品所阐述的内容,和活在现代的人们有著相同的「心情」那时开始── 从千百年前便不断重复的「相遇」和「离别」,从来都不曾改变过。 爱恋著某个人、因这份心意而焦虑,又或是心系无法相见的那个人,为了离别而潸然泪下。 而自己也正活在这种绵延重复的循环之中。 「如果不是历史上的名人,就算曾经活在这世上,在死后也会马上被遗忘吧?」 然而,遗留在古典文学里的人们的「心意」,跨越了千百年的时光而流传至今,让人们明白世上仍有不变的事物。 「如果能把某人的心意传达给后人,藉此留下那个人曾经存在于世的证据,这样的行为,或许就是有意义的吧……我是这么认为的。」 明智脸上浮现浅浅的苦笑,告诉美樱「这就是让我决定当老师的最初的理由」。 让高中时的自己绞尽脑汁苦思,却仍无法得到答案的问题──这或许就是他在思考的过程中,竭尽全力导出的「解答」吧。 「老实说,我一直不知道自己得出的答案是否正确。」 被春辉问到相同的问题时,明智没能马上回答,便是因为这个原因。 人生中的选择,并不如考试题目的正确答案那么单纯。 必须在经过一段时间后,才有可能明白自己的答案究竟是不是正确的。 「你现在也还在迷惘吗?」 听到美樱这么问,明智微笑。 「我现在觉得那是正确答案了。」 过去,春辉和美樱等人也为了自己该走的那条路,努力寻求著答案。 看著他们,就好像看著昔日的自己似的,令人忍不住乾著急。 和他们共度了三年的光阴,看著他们得出答案、准备毕业的时候,明智觉得自己彷佛也找到让他持续苦思的答案了。 即使烦恼不已,也想试著往前进的这些学生──倘若自己能多少成为他们的助力,那么,那些裹足不前的日子,或许也不是白费了吧。明智这样想著。 「……虽然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有好好面对问题。」 「我觉得有哟。因为大家都很喜欢老师。因为你是跟我们并肩前进的老师。」 说著,美樱展露出笑容。 「春辉一定也是这么想的。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关于老师的话题,几乎和电影的话题一样多呢……那时我还有点嫉妒老师哟。」 (不过,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他可是不停提到你喔。) 这句话应该由春辉本人告诉美樱才对──因此明智没有说出来。 只是取而代之地回了一句「因为那家伙很不坦率嘛」。 迎面吹来的暖风令人心旷神怡。 「明智老师。」 听到美樱的呼唤,明智将望著窗外的视线移向她身上。 她露出严肃的表情向他深深一鞠躬。 「谢谢你。」 明智讶异地望著她。抬起头来的美樱,脸上有著相当温柔的表情。 「我想变成像你这样的老师。能够好好面对学生,帮助他们找到属于自己的答案──我会努力成为这样的老师。」 看著过去的学生以笔直的视线凝视著自己,明智一瞬间不知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你还真会说令人开心的话吶。」 虽然抱著半开玩笑的心情这么说,但听起来却不像是在开玩笑。 因为他真的觉得很开心── 再次向明智一鞠躬之后,美樱带著笑容步出教室。 看著她的背影,明智送上「加油喽,合田」这句话作为饯别的台词。 随后,他将双手撑在窗台上,仰望上方的一片晴空。 这是自己第几年在这里看的风景呢── 明智这样想著。 ● 回到了暌违七年的日本后,春辉朝令人怀念的母校迈开脚步。 看著一如往昔的风景,让他更进一步感受到「啊啊,我真的回来了」的事实。 这时,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掏出手机确认来电者的名字,然后将手机贴上自己的耳朵。 「优?好久不见啦……嗯,我会去啦。就是为了这件事才回来的啊。」 明天就是优和夏树的结婚典礼了。他准备了高中时期许许多多的照片和短片,准备制作成一段惊喜影片。他打算跟苍太讨论过后再把这支影片播放出来。想到那两人会作何反应,就让春辉期待得不得了。 「……我就要去见你了。」 剪接高中时期的照片和短片时,有好几次因为看到她的身影出现,让自己的手停下动作。 不可思议的是,原本以为会随著时间经过而褪色的这份情感,在过了七年的现在,仍没有改变。 『我会一直等你。』 准备离开日本的当天,她送给自己这句话。 春辉也一直深信不疑,所以── 「那明天见喽。」 结束通话后,他将手机塞进波士顿包的外袋里。 然后望向初春的蔚朗天空。 (希望明天能放晴呢。) 在原地等待时,有人快步从校舍走了出来。 对方身穿灰色套装、黑色皮鞋,肩上背著一个白色的包包,看起来像是女性教职员。 或许是发现老樱花树的枝头已经绽放出浅粉色的花苞了吧,她在途中停下了脚步。 瞥见像是在沉思般仰望著树梢的那个身影时,春辉感觉时间彷佛停止了。 心脏也跟著重重地跳了一下。 他按捺住想冲到对方身边的冲动,只往前踏出一步。 开口呼唤之后,缓缓转过头来的她,脸上浮现了惊讶,以及有点想哭的表情。 我会向你表示当初没能传达出去的心意。 这次,我一定会牵起你的手── ● 第六节课结束之后,明智咲看著学生从教室里飞奔出去的身影,一边擦去黑板上的板书。 放下板擦后,他轻轻将附著在白袍衣袖上的粉笔灰拍掉。 接著吐出一口气,打算拿著点名簿返回教职员办公室的时候。 「明智老师。」 听到有人呼唤他,明智转头望向教室入口,发现美樱站在那里。 已经大学毕业的她,目前以一名教师的身分在自己的母校、亦即这间樱丘高中任职。当初和她同年级的友人榎本夏树、以及濑户口优,明天即将举行结婚典礼。听说她会因此提早回去。 「合田老师,你有什么东西忘记拿……」 「咲哥。」 看到从美樱身旁探出头的春辉,明智不禁瞪大双眼。 尽管两片嘴唇编织出「春辉」这个名字,他却没有发出声音。 踏进教室里的春辉来到他的面前,伸出手比了比两人的身高之后,露出一口白牙灿笑道: 「我终于追上你喽。」 看著一脸开心地这么表示的春辉,明智彷佛将眼前的他和高中开学典礼时的他重叠在一起。 那时的他比明智矮了八公分,现在,两人的视线却一样高了。 五官看起来也变得成熟不已。 然而,不管是称呼自己的方式或是笑容,完全没有改变。 在不知不觉中,围绕著自己的时光慢慢地、和缓地流逝著。 不过,他这次没有被独自留在原地的感觉了。 或许是因为自己也在前进的缘故吧。 「咲哥?久违的学生过来看你耶,你怎么连一句话都不说啊?」 「欢迎回来,春辉。」 微笑著这么回应之后,春辉也笑著对他说「我回来了」。 如果能在学校里看著学生成长、看著他们选择未来,那么,当个「留堂老师」或许也不坏。 这就是现在的自己得出的「解答」── <3>三角嫉妒 memory 1~回忆1~ 打从幼稚园时期开始,榎本虎太朗便已经决定了自己的情敌。 濑户口优──比住在隔壁的濑户口雏大两岁,同时也是她的哥哥。 有著恋兄情结的雏,似乎是把这个哥哥当成理想的男人形象了。因此,从以前开始,她看待其他男生的眼光就很严苛。 (不过,有那样的哥哥,其实也是无可奈何啦。) 对虎太朗来说,雏的哥哥优同样是让他憧憬的存在。 长得帅气、擅长运动、很会念书、人缘极佳、连街坊邻居都给他良好的评价。 要说他唯一的缺点,或许就是没有看女孩子的眼光吧。 因为,优现在交往的对象,偏偏刚好是虎太朗的姊姊夏树。 自从懂事以来,虎太朗便一直以优为目标。 会开始踢足球,也是因为优之前很喜欢这项运动。 如果不变成条件在优之上的「好男人」,就无法被雏当成恋爱对象。 他这样想著,并不停努力。 然而,上了国中之后,突然有个跟优差了十万八千里的人出现在雏的面前。是个相当低调、存在感也很薄弱,宛如透明人一般的男孩。 绫濑恋雪── 细瘦的体型、白皙的肤色,看起来相当不起眼又不可靠。而且还是个会在走路时撞上垃圾桶的冒失鬼。 情敌? 碍眼又喜欢装熟的那家伙,怎么可能变成自己的情敌呢──他确实因为这样而掉以轻心。 雏笨拙的一面、讨厌的食物、以及喜欢的东西,虎太朗全都知道。 因为他一直都在她身旁看著。 比起那种半吊子的骑士,自己才是更了解雏的人。 等到恋雪从国中毕业,雏就会马上忘了他吧。 他原本是这么想的。孰知在升上高中后,雏的单恋仍然持续著。 还不只是这样。变得能和恋雪见到面,似乎让雏的感情再次升温。 某次,他和雏、优三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偶然瞥见了姊姊夏树和恋雪两个人走在一起的光景。 那两人没有发现雏的存在,开心谈笑著离开。而雏只是静静在一旁看著这样的他们。 发现浮现在眼眶中的泪水时,他明白雏是「认真的」。 自那天起,虎太朗的情敌便从优变成恋雪。 然而── ● 十一月已经过了一半,气温也一下子变得寒冷。 校园里的樱花树枝头也染上一片暗红。叶片在风中慢慢凋落。 放学后,虎太朗听著运动社团的吆喝声和戏剧社的发声练习,在校园后庭重复著翻土的动作。 不停挥动铲子的手臂感觉有些酸了。决定稍做休息的他叹了一口气。 明明很冷,额头却渗出了汗珠。 他抬头仰望天空。感觉会降下一场大雨的黑灰色云朵在空中绵延。 已经接连好几天都是这样的天气了。能够窥见晴空的日子可说是很罕见。 原本以为到了秋天,园艺社就会变得很清闲。但这样的想法恐怕是大错特错了。 虎太从运动服的口袋里掏出一张沾上泥土的纸片。 那是园艺社的前任社长恋雪交给他的东西。 「十一月的待办事项」。 列出这个标题的纸片上,仔仔细细地写著各项指示。 不只是替初春的花卉播种或植苗这些工作。 文化祭过后,恋雪前往向学生会申请,得到了在后庭弄一处园艺社专用花圃的许可。 那是杂草丛生的一块区域。 恋雪似乎是想趁冬天整顿这里的土壤,等到明年春天种花时,再把这些养好的土拿去用。 现在,虎太朗便是在翻松这块区域的土壤。但几乎完全乾燥的土壤十分坚硬,还满是石子。因此,尽管消耗了相当多的体力,却迟迟没有什么进展。 「真受不了……也太会使唤人了吧。」 就在他这么叨念的时候,始作俑者恋雪出现了。 到了现在这个时期,高三生原本应该都已经从社团退隐了才是。 然而,尽管身为准考生,恋雪却几乎每天都会到社团露脸。 「状况怎么样呢,榎本学弟?」 看他已经换上一身运动服的样子,大概是打算加入整土的作业吧。 走到虎太朗身边后,恋雪弯下腰观察地面的状态。 「这样的土壤,应该只有杂草长得出来吧?」 「中庭的花圃一开始也是这样的喔。不要紧,只要好好培养,之后就会变成能用的土壤了。」 「你说得倒轻松耶。」 虽然虎太朗以有些厌烦的语气回应,但恋雪仍一如往常地满脸笑容。 想让土壤变成「能用」的状态,恐怕需要耗费相当多的力气吧。 (不过,中庭的花圃……是这家伙一个人整顿好的吗?) 想到这一点,虎太朗打消了开口抱怨的念头。 有著一双细瘦臂膀的恋雪都做得到了,经过足球社锻炼的他,怎么可能做不到呢。 更何况,开口说出「我做不到」这四个字的话,就好像是承认自己输给了恋雪一样,让他莫名觉得不爽。 (我就做给你看!) 为了表现自己的毅力,虎太朗再次振作精神,举起铲子往下挖,结果铲子的尖端碰到了石头。 他弯下腰捡起石头,将它扔进停放在花圃外围的一辆单轮手推车里。 「这些都是要丢掉的对吧?我推去丢吧。」 面对堆满石头的单轮手推车,恋雪干劲十足地握住它的把手。 「那很重,你推不动的啦!」 虽然虎太朗慌忙出声阻止,但恋雪仍表示「没问题、没问题」,然后开始推著手推车往前。 一如所想,他整个人和推车都摇摇晃晃的,看起来实在很危险。 「啊!看前面啊!」 「咦?哇……呜哇啊啊啊!」 话才刚说完,手推车就猛地撞上树干,然后翻覆在地。 (真的假的啊,有够逊耶……) 虎太朗不禁掩面。 雏到底是看上了这样的恋雪的哪一点啊? 加入园艺社之后,和恋雪一起作业的时间、交谈的机会都变多了。不过,虎太朗至今仍不明白恋雪为什么会吸引雏。 应该说,愈是深入了解恋雪,愈让他觉得「这个人真的很逊耶」。 看到恋雪笨手笨脚地捡起滚落一地的石头,虎太朗走到他的身边,蹲下来帮他一起捡。 「不好意思。感觉我是在帮倒忙呢。」 恋雪一脸愧疚地开口道歉。他的表情和态度,看起来完全不像一位学长。 虎太朗拨了拨自己的短发,重重叹了一口气。 「比起这个……你不用准备考试吗?」 「你在为我担心吗?」 听到恋雪这么反问,虎太朗马上板起脸孔。 「啥?谁在担心你啊。只是觉得你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所以才想问问啦。」 他不自觉地以找人吵架的语气回应。 (开什么玩笑。我干嘛要担心这种家伙啊~!) 听姊姊夏树说,恋雪打算报考一所入学门槛颇高的大学。 因为他的成绩差不多是学年榜首的程度,所以,到了现在,或许没有临时抱佛脚的必要吧。 「不过,毕竟人家都说大意失荆州嘛。谢谢你特别提醒我。」 看到恋雪用一如往常的温暖笑容这么对自己说,让虎太朗觉得很闷。 如果他多少对自己抱持一些竞争意识,可能还比较好应付,但恋雪却一直都对他释出善意。 对恋雪来说,虎太朗不可能变成他的「情敌」。 因为在恋雪眼中,雏只是自己的一名「学妹」。 「榎本学弟,你好温柔呢。你们姊弟果然很像。」 说著,恋雪眯起双眼。 「这跟夏树无关吧!」 恋雪喜欢的人,果然还是── 虎太朗想起了那天的校舍玄关。打算对恋雪告白时,雏那张一脸快要哭出来的笑容。 (可恶。这家伙果然让人很不爽。) 虎太朗准备推手推车而起身时,恋雪也跟著站起来。 「啊,我来吧。」 「让你推的话,只会增加我的工作量而已啦。」 明知用这种语气跟学长说话是不对的,但虎太朗没有改口的打算。 而恋雪也从未指责他这样的态度,反而总是一副很开心的样子。 「路上小心喔!」 看著满面笑容挥手送自己离开的恋雪,虎太朗觉得更没劲了。 「虎太朗!」 将满车的石子倒掉,准备返回后庭花圃的虎太朗,转头望向呼唤他的声音传来的方向。 朝他跑来的人是雏。 她在田径社制服的外头套上运动服。或许刚才还在进行社团练习吧。 虎太朗停下脚步等她。赶过来的雏一边调整呼吸,一边抬头问道: 「恋雪学长呢?在后庭的花圃那里吗?」 「应该早就回去了吧?」 只有话题带到恋雪身上时,雏才会露出双眼闪闪发亮的表情。 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的虎太朗迅速踏出步伐。 「人家刚才看到他穿著运动服走向后庭了啊!」 雏露出不开心的表情,加快脚步超过虎太朗的速度。 「既然知道就别问我啊。」 硬是追上她之后,雏转过头来瞪著虎太朗。 「比赛不是快到了吗?回去练习啦。要是现在偷懒,之后可会哭出来喔。」 一如虎太朗同时加入足球社和园艺社,雏也同时加入了田径社和园艺社。 现在是接近比赛的时期,所以田径社的练习一直很忙碌,让雏没什么机会来园艺社这边露脸。 「我才没偷懒呢。当然是在练习结束后才过来的啊。」 「是喔~这样啊~」 两人就这样一边斗嘴一边走到后庭。 责任感强烈的恋雪正在那里忙著拔除杂草。 「恋雪学长~!」 看到挥手向自己打招呼的雏,恋雪露出笑容。 「啊,濑户口学妹。」 「我也来帮忙吧。」 雏带著满面笑容奔向恋雪身边。 (出现啦,乖巧学妹的加分时段。) 雏的眼中一如往常的只有恋雪的存在。 虎太朗完全无法进入她的视野之中。 「学长,今天练习的时候,我打破了自己之前的个人纪录喔。」 「好厉害喔。这一定是你努力的成果吧。看来,这次的比赛也没问题喽。」 「是的!」 雏带著红扑扑的脸颊回应。恋雪的夸奖或许让她很开心吧。 她完全没有转过头来。一边开心地和恋雪聊天,一边卖力拔草。 虎太朗无语地转身背对两人,然后离开了后庭。 虽然这种近似于逃避的行为感觉很没出息,但他不想看到雏和恋雪感情融洽的光景。 移动到中庭的花圃后,虎太朗拾起长长的水管开始浇水。 在文化祭即将开始之前,这里的花圃因为暴风肆虐,导致里头的花全死光了。 之后重新种下的,是一种看似小型向日葵的花朵。 正式名称好像叫做金光菊。恋雪曾经说雏很像这种花。 因为金光菊很坚强,会在充分吸收阳光之后,对著天空绽放出灿烂的花朵。 由雏和恋雪重新栽种的金光菊,现在仍盛开著。 想起雏对恋雪展露的笑容,虎太朗不满地嘟哝起来。 要到什么时候,她的视线才会停留在自己身上呢? 他带著一种像是迁怒的心情,将水洒向整面花圃。 memory 2~回忆2~ 在足球社的高二生使用运动场的这段时间,虎太朗等人被指示去慢跑热身。 高一生的练习内容以基础体能训练为主。虽然部分社员不满地嚷嚷著「好想踢球喔」,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经过树木叶片全数转红的公园时,虎太朗发现一个身穿樱丘高中运动服的男学生,弯下腰不知在做些什么。 发现那个人是恋雪之后,他停下脚步。 「你在这种地方干嘛啊!」 不自觉地出声呼唤之后,恋雪起身望向他。 「啊,榎本学弟。」 原本一起慢跑过来的其他社员,也跟著发现不知为何全身都是落叶的恋雪。 「那是高三的绫濑学长吧?」 「他在干嘛啊?」 听到其他人的讨论声传入耳中,虎太朗瞬间感到难为情起来。 (早知道就装作不认识了……) 尽管为了不小心出声呼唤对方的行为后悔,但既然已经对上视线,也不能就这样视若无睹。 他朝恋雪走近。后者伸出手拍掉落在自己头上和肩上的枯叶。 虎太朗瞥见恋雪身旁有一个装满了落叶的塑胶袋。 「……你在这里捡垃圾喔?」 「不,我是在收集落叶。」 「收集这种东西干嘛啊?」 虎太朗不耐烦地询问后,恋雪弯下腰,以戴著园艺手套的双手将收集来的落叶装袋。 「我想把它们埋到你之前翻松的学校后庭的土壤里。这样就可以培养出优质的腐叶土了。」 听到恋雪的回答,让虎太朗无法再挑他毛病。 社团的其他成员似乎已经跑远了。 虽然也能马上追过去,但虎太朗犹豫了片刻,最后仍在恋雪身边蹲下来。 看到他徒手抓起落叶往袋里扔,恋雪露出有些困惑的表情。 「榎本学弟,你不是还在社团练习中吗?请不用顾虑我喔。」 「我好歹也是园艺社的一员啊。」 「可是,你这样会不会被骂……」 「我等一下会继续去练跑啦,不会偷懒的。是说,要收集多少落叶啊?」 这么问之后,恋雪掏出另一个塑胶袋。 「装满两袋的话,我想应该很足够了。」 目前只有一个袋子里装著落叶。 虎太朗从恋雪手中一把抢走塑胶袋,开始在一旁收集落叶。 「哎呀呀,你们要烤地瓜吗?」 看到一名经过的老妇人笑著这么说,恋雪同样回以笑容,并朝她轻轻点头致意。 「烤地瓜听起来很不错呢。如果有用剩的落叶,就把大家找来一起烤吧。」 恋雪一边收集落叶,一边以轻松的语气说道。 「为什么啊……」 听到虎太朗低声的疑问,恋雪「咦?」地露出不解的表情。 「榎本学弟,你不喜欢地瓜吗?」 「我不是指这个啦!你为什么要这么执著于园艺社啊?你明年就会毕业,不会留在社团里了啊。」 「……这个嘛……」 恋雪抱住自己的双腿,微微眯起眼睛。 「这么辛苦去培养土壤,一点意义都没有啊。」 就算种下花朵,等到盛开的时候,恋雪也已经不在这间学校里了。 这是值得让他牺牲宝贵的考前冲刺时间来做的事情吗? 「看到园艺社二年级的其他成员,还有你和濑户口学妹入社的时候……我真的很开心。」 恋雪像是在细细挑选自己的用字谴词般慢慢开口。 「如果我能有更多时间就好了。我很想从基础开始指导你们、跟你们一起拔草、浇水、挑选花苗。」 听著恋雪的话,一起和他收集落叶的虎太朗沉默了下来。 「感觉我没做到什么身为学长该做的事,好像硬是把社团事务推给你们一样,这让我很过意不去呢。所以,我希望至少能完成自己做得到的事情之后再毕业。」 「你真是……我果然还是一点都不懂你耶~」 尽管虎太朗垂下头这么低喃,恋雪脸上仍挂著温和的笑容。 ● 待社团活动结束,踏出校舍准备回家时,已是夕阳开始西沉的时分。 背起书包踏出步伐的他,看到雏独自伫立在楼梯处的身影。 原本想上前找她搭话,但发现雏的视线所及之处有著恋雪的背影,他不禁停下脚步。 她那张彷佛脆弱不已的侧脸,让虎太朗回忆起小时候的事情。 被优和夏树丢下,带著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站在家门前的雏。就是跟那时相同的表情。 虎太朗对拎著书包的手使力。 喜欢的人眼中没有自己的存在。这样的煎熬,他再明白不过了。 雏现在感受著的那股涌现于胸口的痛楚。 自己也正感受著同样的东西── 你要对那家伙念念不忘到什么时候啊。 如果是我,绝对不会让你露出这么难受的表情。 我很清楚让你展露笑容的方法。 所以……嗳,看著我吧。 如果这么对她说,雏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 「……一直陪在你身边的人可是我喔。」 他这样的低喃无法传达给她。 不自觉望向地面时,虎太朗突然感觉到一股视线。 接著是「虎太朗?」的轻唤。 他抬起头,发现雏转过来看著他。 她的双颊泛红。或许是察觉到自己注视著恋雪一事被虎太朗看到了吧。 「你……你在干嘛啊?」 看到雏有些慌张的反应,虎太朗连忙举起单手向她打招呼,还补了一声「呃……嗨」。 尴尬的气氛接著笼罩两人。 雏紧抿双唇转过身去。 「等等啦,雏。」 虎太朗追了上去,和她并肩同行。有片刻的时间,两人就这样看著不同处而一起走著。 「恋雪说……想找大家一起来烤地瓜。」 听到虎太朗轻声开口,雏转头望向他。 「是『恋雪学长』才对吧!你对足球社跟园艺社的其他学长明明都很有礼貌,为什么就是不对恋雪学长用敬称啊?」 「……因为我不承认他是学长啊,不行吗?」 「有够不服输耶。你的这种个性,从以前到现在一点都没变。」 那是因为我有不能退让的事物啊。 虎太朗朝雏瞄了一眼。 「不过,跟大家一起烤地瓜,感觉很开心呢!」 看到她伸懒腰笑著这么说,虎太朗暗自放心下来。 比起泫然欲泣的表情,雏更适合开心地笑著── ● 隔天午休,虎太朗来到图书馆。 待在这里的人,大部分都是在为考试做准备的的高三生。 为了不打扰到他们,虎太朗选择在窗边的座位摊开书本。 专注地阅读片刻之后,他听到一个「呜哇,真的在这里耶。怎么,在念书啊?」的声音。 手边的书被人一把拿起,虎太朗也跟著抬起头来。 是他从国中时期就认识的友人柴崎健以及山本幸大。 「干嘛啦,有意见喔?是说,把书还我啦。」 虎太朗不满地想要拿回自己的书,却被轻松闪过。 绰号柴健的柴崎健相当感兴趣地翻阅从虎太朗手边抢过来的这本书。 「花语啊……原来你很认真在钻研吗?真了不起耶。」 「推荐我这本书的人是你耶。」 虎太朗压低音量,将柴健手中的书抢了回来。 「咦,是这样吗?」 或许是说话太大声了,附近的高三学生对三人投以不悦的眼神。 「柴健,你太大声了,会被赶出去喔。」 幸大以一如往常的平淡语气从旁提醒。 他们俩拉开虎太朗对面的椅子坐下。看来是没打算离开的样子。 「那个据说连杂草都会养到枯掉的虎太朗……真亏你能继续留在园艺社耶。」 「是谁告诉你这种事的啊?」 「嗯~……濑户口啊。」 柴健以手托腮这么回答。他的视线未曾从手机萤幕上离开。 「雏?」 「她说念小学的时候,不管是种郁金香、牵牛花、小番茄或是苦瓜,班上都有一个人会把它们种到枯死。」 (那家伙干嘛说这种多余的……而且还是跟柴健说……) 「你很吵耶。有什么意见啦?」 「我是在表达佩服啦。」 柴健一边勤奋地按著手机,一边露出浅浅的笑容。 他刻意瞄了虎太朗一眼,然后再次开口: 「也难怪你会坚持下去啦。毕竟有『小雏』在啊。」 从柴健的口中听到「雏」这个名字,让虎太朗心惊了一下。 「你是因为园艺社的社员不够,才会加入的吧?就算当个幽灵社员,应该也没问题不是?」 「……哪能只有我一个人偷懒啊。」 「所以,你才来图书馆看书吗?我原本以为你是就算遇上考试,也只会在前一天临时抱佛脚的人耶。」 柴健以手指轻敲摊开在桌上的笔记本。 「这个是……是恋雪交代要写的园艺日志啦。」 说著,虎太朗像是要遮掩什么似的阖上笔记本。 「噢……那个传说中的小雪学长啊。」 「你也知道那家伙吗?」 柴健跟恋雪之间应该不存在共通点才对。 「女生们都在传啊。他不是突然变得很引人注目吗?亚里纱也……」 话才说到一半,柴健突然沉默下来。 「为什么突然提到高见泽?」 高见泽亚里纱也是和虎太朗毕业于同一所国中的女学生。 虽然虎太朗不太懂她跟雏的感情究竟是好或不好,不过,至少亚里纱感觉颇在意雏的样子。 「这个嘛,为什么呢?」 柴健这么回应,并露出想要打马虎眼的笑容。 于是,虎太朗决定放弃继续追问下去。 「绫濑学长在校刊社也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喔。这个月的校刊还有他的采访专栏。」 原本也在看书的幸大抬起头加入话题。 他手中捧著名为《入门者也能学会的花卉种植方式》的书籍。是虎太朗从书架上拿出来堆放在桌上的其中一本书。 他想起校刊社几天前来采访恋雪的事情。 身为校刊社成员之一的幸大,当天跟其他学长姊一起拍摄了花卉的照片。 「在很多地方都会听到那位学长的名字呢。他有时会外借写生用的花卉给美术社,去插花社采访时,对方也有提到他的名字。听说他还有负责照顾校长办公室的发财树。」 「校长办公室?」 开始上课前的早晨、下课时间和放学后,恋雪几乎都在照顾花圃。 光是园艺社的工作,应该就让他分身乏术了,竟然还插手其他社团的事情。要当滥好人也该有点限度啊。 他回想起恋雪在公园捡落叶的事情。 为了在他毕业后继续留下来的那些社员──恋雪是这么说的。 无论什么时候,他都以别人为优先考量,而把自己的顺位放在后面。 而且,他从未因此露出不悦或嫌麻烦的表情,总是以一副乐在其中的态度进行作业。 「……实在敌不过他啊。」 虎太朗趴倒在园艺笔记本上这么呻吟。 原本对花草植物压根不感兴趣的他,努力像这样泡在图书馆里、像个入门者似的研读园艺书籍、做笔记,然后一有空就跑去照料花圃── 尽管抱著和恋雪较劲的心态去做这些事,不过,自己似乎还完全无法跟他比。 虎太朗原本以为,继承园艺社是一件很简单的工作。 然而,在恋雪毕业之后,剩下的他们有办法做到相同程度的事情吗? 他知道其他学长也都很努力,可是,他们全都是外行人。 老实说,让原本由恋雪照料的花圃维持生长状态,就已经是大家的极限了吧。 (我可顾不到校长的发财树喔。) 光是想像,几乎就令人头痛。 「你这么消极的样子还真罕见耶。」 听到柴健这么说,虎太朗以有些虚弱的声音反驳「不是这样啦」。 「我的意思是,我没办法像他那样一步一脚印地做事啦。」 「会吗?我倒觉得你很擅长这种事情啊。」 幸大的回应让虎太朗懒洋洋地抬起头来。 「啊~或许喔。虎太朗跟小雪学长其实说不定很像呢。」 仍在把玩手机的柴健笑著附和。 「哪里像啦!一点都不像好吗?」 虎太朗不满地皱起眉头。 「就是为了某人尽心尽力的那种感觉吧?这也是一种才能啊。换成我的话,遇到麻烦的状况,马上就会放弃了。」 柴健拉开椅子起身,并以调侃的眼神望著虎太朗。 「总之,你就努力看看嘛。你也想让『小雏』见识一下自己的长处吧?」 语毕,走向图书馆大门的柴健开始开心地讲起手机。 虎太朗茫然地目送他的背影离去。 「柴健其实都有在观察别人呢。有点意外。」 幸大也将视线移向柴健的背影。 「他只是随便讲讲而已吧。」 不管怎么想,虎太朗都不认为自己和恋雪有相似之处。 「虎太朗,你讨厌绫濑学长吗?」 幸大这个直接了当的问题,让虎太朗一时无法回答他。 倘若是加入园艺社之前的自己,或许会毫不迟疑地回答「讨厌」吧。 那天,雏在校舍玄关打算和恋雪告白的光景,总是会在脑海中闪过。 「与其说我看他不顺眼,应该说我无法接受他的某些行为啦。只是这样而已。」 察觉到幸大视线的虎太朗这么回答。 「是喔。」 「嗳,幸大。你都没有这样的对象吗?」 「什么对象?」 「就是讨厌的人或喜欢的人之类的……因为你完全不会聊这方面的事情嘛。」 虎太朗只是基于一时兴起和好奇心而提出这个问题。 但之后,幸大却沉默了下来。于是虎太朗连忙改口: 「啊!抱歉。突然这么问,你也会觉得伤脑筋吧。」 「有啊。」 「……啥?」 「我曾经有个喜欢的人。」 因为幸大的表情和语气一如往常,虎太朗差点忽略了这句话。 「快上课了,我先回教室喽。」 语毕,幸大以手指轻推眼镜,然后起身。 「喔……好。」 看到虎太朗带著有些困惑的表情回应,幸大朝他微微一笑,便离开了座位。 (真让人搞不懂耶……) memory 3~回忆3~ 外头落下的雨点敲打著更衣室的屋顶。 足球社的高二社员中断练习而踏进这里,讨论著「怎么办?要改做自主练习吗?」的问题。 原本坐在板凳上系钉鞋鞋带的虎太朗,起身走向对话中的学长们。 「那个……学长。」 这么开口后,那群高二生停止交谈而望向他。 「怎么了?」 「如果练习结束了……我可以先离开吗?」 以怯生生的语气这么询问之后,其中一名高二学长露出不悦的表情。 「那你的自主练习要怎么办?」 「我……」 晚点会再自己进行练习──在他这么回答之前,那名学长又接著问道: 「又要去园艺社?榎本,你真的认为自己有余力跨社团活动吗?」 学长的指摘让他抬不起头来。 面对以王牌前锋球员的身分在球场上活跃的学长,虎太朗打死也不敢说出「我有跨社团的余力」这种回答。 其他社员们也跟著噤声。 「我知道你有申请跨社团的许可。可是,这么做是不是反而让你两头都落空?之前去练跑的时候,听说你独自脱队了?」 是他去帮忙恋雪捡落叶的那天。 虽然他之后有好好跑完练习的路程,但因此多耗费了一段时间,的确也是不争的事实。 平日,因为处理园艺社的事务,而导致练习时间不够的话,他也会趁假日或放学后进行自主练习,以弥补这些不足的部分。 尽管虎太朗完全没有想要偷懒的意思,但如果无法祭出相应的结果,也只会被别人认为他在找藉口,而无法采信他的说词。 「上星期的练习比赛,你觉得我们为什么会输?」 「……因为到了后半场,在我上场之后……大家的步调就被打乱了。」 听到虎太朗的回答,学长的视线变得稍微温和了一些。 「我也明白并非一切都是你的错,榎本。不过,行动没办法跟其他的队友同调,很明显是起因于你的练习不够喔。」 虎太朗只能默默认同。 他明白学长这番话相当有道理,同时也道出了其他社员的想法。 为了争取晋升先发球员的机会,大家都很拚命在练习。 当然,虎太朗也很认真看待这件事。然而,周遭的人恐怕不见得这么想。 (该怎么做,才能让大家认同我啊……) 虎太朗咬住下唇,双手也紧紧握拳。 ● 窗外很暗。外头正下著倾盆大雨,风似乎也愈来愈强。 在田径社的讨论会结束后,雏回到教室里,发现虎太朗的书包还挂在座位上。 「咦?虎太朗还没回去吗?」 她刚才在校舍玄关遇到恋雪。后者已经中断园艺社的作业,也告诉她虎太朗今天去参加足球社的社团活动,并没有过来园艺社。 (他在干嘛啊?) 依照虎太朗的个性,他今天八成又忘记带伞了吧。 虽然一度想丢下他先行回家,但这么做似乎又太无情了。 「真是没办法耶~」 这也算是一种敦亲睦邻吧。正当她打算替人不在这里的虎太朗拿起书包时,教室的大门打开了。 「啊,虎……」 雏转身呼唤,但出现的人并不是虎太朗。 是个将一头黑色长发扎成双马尾的同班女同学。 「高见泽同学……」 高见泽亚里纱朝虎太朗的书包瞥了一眼,接著望向雏。 「你就赶快过去吧。要不然……榎本会感冒喔。」 「咦?」 因为完全状况外,雏不禁做出一头雾水的反应。看到这样的她,亚里纱蹙眉问道: 「你不知道吗?」 「不……不知道什么?」 「榎本现在一个人在操场练跑喔。」 「咦?为什么?」 「足球社的学长似乎对他兼顾园艺社的行为有些意见,结果他就这样逞强了。」 雏一瞬间不知该作何回应。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种事情?」 「是柴崎同学听足球社经理说的。他刻意跑来告诉我。」 柴崎健和虎太朗就读同一所国中,也很常看到他们混在一起。 「为了跨足球社和园艺社两个社团,榎本好像一直在勉强自己挤出时间呢。因为这样,让他跟周遭的社员处得不是很好。」 亚里纱的发言已经无法传入耳中。 在豆大雨点不停的敲打下,玻璃窗蒙上一股白茫茫的雾气,让雏无法窥见操场的状况。 「他似乎是在做出『我会确实兼顾园艺社和足球社的活动』这种发言后,就去操场练跑了。真亏他能在这种大雨之中跑步呢。」 (……虎太朗……) 「你打算站在这里发呆到何时呀?」 「咦?……」 「把榎本拉进园艺社的人不是你吗?」 下一刻,雏将自己和虎太朗的书包揣进怀里,然后冲出教室。 步出校舍玄关后,雏撑著雨伞往前跑。 抵达操场时,那里早已不见其他运动社团成员的身影。 虎太朗独自在变得泥泞不堪的跑道上默默跑著。 不知道他已经跑了几圈了。 并不是因为有人在看著。 足球社的其他学长应该都已经回去了吧。 「把榎本拉进园艺社的人不是你吗?」 亚里纱说得没错。在雏为了是否要加入园艺社而犹豫不决时,是虎太朗从背后推了她一把。 那个明明对花草一点都没兴趣的他。 从小学时期以来,一次都没有成功让郁金香开花的他。 却和雏一起参加了入社考试。 一开始明明还说自己不打算参加这场考试。 但每逢午休或是放学后的空闲时间,他总会跑去图书馆充实花卉的相关基础知识。 「为什么连我都要学习这些花草知识啊!」 尽管嘴上这么抱怨,他仍一直陪雏努力到最后。 因为要准备田径社的比赛,所以雏很少有机会到园艺社露脸,代替这样的她去帮忙恋雪的人,也正是虎太朗。 「我会过去盯著他啦。所以,你就专心在田径社那边吧。」 虎太朗这么对她说。 (就算很辛苦,虎太朗也从来不说呢。) 雏垂下头,用力握住手中的伞柄。 这时,终于停下脚步的虎太朗以双手按在膝盖上,就这样瘫坐在原地。 雏踏进跑道上。 她走近虎太朗,替他撑伞遮雨。后者抬起一张被雨水打湿的脸。 溅满泥水的运动服和钉鞋。 尽管想著要说些什么,胸口却像是被东西堵住似的,让雏发不出半点声音。 「跑步……真的是让人浑身舒畅的一件事耶。我稍微能理解你在跑田径时的心情了。」 虎太朗带著一脸豁然开朗的表情仰望天空。 不知为何,雏觉得有点想哭。她拚命忍住感觉就要涌现在眼角的泪水。 「一般人会在这种大雨中练跑吗?要是感冒了,我可不管你喔!」 但虎太朗却颤抖著肩膀笑了起来。 「……我听说,你因为园艺社的事,和足球社的学长吵架了。」 「也不是吵架啦。是我自己要来练跑的啊。」 「……为什么要这么做……」 将手撑在腿上起身后,虎太朗双手扠腰望向她。 「是为了园艺社?你又没有必要勉强自己继续下去……」 「我没有勉强啦。再说,如果我现在退出,对七濑学长他们也不好意思啊。而且……我很不喜欢半途而废的作法。」 「对你来说,足球社更重要才对啊!」 雏不禁提高音量。 她知道,国中三年以来,虎太朗一直都很努力练足球。 要是因为被自己拖下水,而让虎太朗陷入不得不放弃足球的情况── (我怎么能让这种事发生呢……) 「我又没有被要求退出足球社。」 听到虎太朗坚定的语气,雏抬起原本盯著他的脚边的视线。 「可是,先发球员……」 「我不会放弃争取的啦。绝对不会。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一定会当上先发球员给你看。」 虎太朗拿起被雏单手揣在怀里的书包。 「不用担心啦。」 他露出一如往常的灿烂笑容从雏的身旁走过。 「……当然会担心啊……」 雏的低喃声被大雨盖过,没能传入虎太朗耳里。 (明明是虎太朗,竟然还这么爱装帅……) 看著虎太朗朝社团教室大楼走去的湿漉漉的身影,雏露出笑容奔向他。 「虎太朗,我们去吃碗拉面再回家吧!」 她拍了拍那个看起来变得格外可靠的背影,然后和他并肩行走。 「今天我请客喔!」 「……骗人的吧?你是怎么了啊?」 「你也太震惊了吧!其实是因为哥哥给了我免费招待券啦~啊,不过只有纯粹的清汤拉面而已喔。想加点白煮蛋或是叉烧的话,你就要自己出钱。」 「嗳,这样的话,请客的人应该是优才对吧?」 「才不对~这可是我帮电影研究社的忙换来的喔,因为我都有帮哥哥租dvd之类的啊~我把宝贵的其中一张分给你,你应该感谢我才对。我原本想跟华子一起去吃,所以一直保留到现在呢。」 只有今天破例喔。 雏露出笑容,破例将伞下的另外半个空间分给虎太朗。因为── 我不会放弃。 虎太朗的这句话,让她开心不已。 memory 4~回忆4~ 持续了一整晚的雨,在隔天早上完全止歇,天空呈现一片蔚蓝。 比平常提早十五分钟到校的虎太朗,前往后庭察看花圃的状态。 原本以为今天绝对能第一个到的他,看到已经在进行作业的恋雪,不禁垂下双肩。 「早安,榎本学弟。」 和往常一样,恋雪带著笑容向他打招呼。 看样子,他似乎正在把两人一起收集来的落叶,跟虎太朗之前翻松的土壤混合。他的双手和脸颊上都沾著土。 「你到底都是几点到学校的啊?」 自己已经提早到七点就踏出家门了,却从未比恋雪早到过。 他将书包扔向一旁,然后卷起袖子。 「啊!你的制服会弄脏的。让我来就好。」 「没差。这个花圃原本就是我在负责的。」 虎太朗从恋雪手中抢过铲子,将它插进地面。 在下过雨之后,这块花圃的土壤变得松软许多。但相对的,也让虎太朗的运动鞋沾上一堆软泥。 「我从濑户口学妹那边听说足球社的事了。真对不起……」 恋雪露出一脸愧疚的表情。 「为什么你要道歉啊。这是我自己的问题啊。再说,也已经解决了。」 昨天,和雏一起去吃拉面时,学长传了一封简讯给他。 『我明白你的决心了。加油吧。』 学长已经这么说了。而且,别人会以为他在偷懒,应该也是自己态度上的问题导致的误会。 虎太朗也很明白学长们的心情,所以,这件事并没有让他留下心结。 或许还是有社员对他跨社团一事感到不满,不过,也只能靠自己的毅力和努力让他们明白了。 如同柴健和幸大所说的,这或许正是自己擅长的事也说不定。 「请让我担心你吧。」 恋雪蹲下来,开始拔除长在花圃边缘的杂草。 「因为你也是我们重要的社员之一啊,榎本学弟。」 恋雪起身,笔直地望著虎太朗的双眼这么表示。 感觉自己下一刻就会因为害羞而脸红,虎太朗急忙别过脸去。 真亏他能够脸不红气不喘地说出这种令人害臊的台词耶。 「……不用担心啦。足球社跟园艺社我都会持续下去的。」 语毕,他开始卖力翻动花圃里的土。 尽管还是没有勇气望向恋雪的脸,但虎太朗能感觉到他露出了笑容。 (真是个怪人耶……) ● 隔天放学后,虎太朗走到位于中庭的花圃,发现种在里头的金光菊幼苗全都变成茶色而枯萎了。 「怎么会……」 他不禁跪在花圃前。虽然有察觉到这些幼苗从几天前看起来就无精打采,但虎太朗以为只是进入了休眠期,所以也没有特别在意。 可是,眼前这些幼苗枯萎的样子,和他在书上看过的休眠期状态并不一样。 虎太朗拚命在脑中搜索原因。 是因为那天的暴雨吗? 还是这些幼苗其实生病了,但他却没能察觉到? 恋雪说有了基肥,就不需要其他肥料,所以他也没再追加肥料。 要说虎太朗做过什么,大概也只有浇水而已。 他以撑在地上的手捏起一把土。 (之前还放话说自己会好好照顾,现在竟然变成这样……) 接著,他起身朝校舍冲了过去。 抵达高三的教室外头后,虎太朗紧张地将手伸向教室的门把。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打开门──原本正在开心谈笑的女学生们纷纷转过头来。 面对瞬间聚集到自己身上的好奇视线,虎太朗不禁「呜……」了一声,觉得有些不知所措。 「你是高一的学生吗?怎么了?」 「咦?他是夏树的弟弟吧?」 「咦~好可爱喔!」 看到女学生们围绕到自己身边,虎太朗像是想要逃走似的倒退了一步。 「什么什么?你在找夏树吗?」 「不……那个……」 发现自己的嗓音不自觉变尖之后,觉得很没面子的虎太朗不禁用手臂遮住脸。 (我到底在干嘛啊……) 他放下手,像是下定决心般抬起头来。 「请问绫濑学长在吗?」 终于这么问出口之后,他的背后传来一阵「榎本学弟?」的呼唤声。 虎太朗转身,发现恋雪双手捧著书站在走廊上。 「你在找你姊姊吗?」 「不是。那些金光菊……!」 发现其他女学生也竖耳听著他们的对话之后,虎太朗一把揪住恋雪的手。 「有个东西想让你看一下。」 他这么说,然后拉著困惑的恋雪直奔中庭。 离开校舍的两人抵达花圃所在处后,恋雪弯下腰,表情也蒙上一层阴影。 「啊,这……已经救不回来了呢。因为根部都损伤了。」 将花苗挖起来确认根部的状况后,恋雪语带遗憾地这么表示。 「……是什么问题造成的?」 「我想应该是水分。」 「我都有确实在浇水耶!」 「不,其实正好相反……或许是因为浇太多水了吧。金光菊是不喜欢潮湿环境的花卉,光是吸收雨水应该就足够了。」 「啊……」 一开始的时候,恋雪就已经说明过了。阅读园艺相关书籍时,他也有在里头看到这样的内容。 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把这些知识听进去、看进去了。 「是我的错。」 「都是我的责任。」 恋雪起身,并以一句「很抱歉」和虎太朗致歉。 (为什么是你在道歉啊。) 虎太朗不禁轻咬下唇。 「我认为之前那场大雨也有影响。在根部状态不好的时候,又降下那么多雨水的话……如果我能够更频繁过来巡视,就不会发生这种……」 「不对吧!」 虎太朗暴躁地打断恋雪的发言。 无须仰赖恋雪也没问题。他原本是这么认为的。 但却导致了这种结果── 到头来,终究还是失败的他,只能再次向恋雪求助。 「我果然没有这方面的才能。」 很不甘心。 真的只有极度不甘心的感觉。 别说是成为恋雪的对手了,虎太朗根本远远不及他。 甚至还因此说出丧气话。 「榎本学弟。」 听到恋雪平静的呼唤声,虎太朗微微抬起头。 「每个人都有失败的时候。无论再怎么细心照料,如果那一年的天候和植物的习性不合,就可能种不出来。我也曾经失败过很多次……让很多很多的花枯萎过。可是呢──」 恋雪以笔直的视线望著虎太朗继续说道: 「如果怀抱著爱情去照顾它们,花朵也会有所回应喔。」 「它们才不会回应我咧。」 虎太朗不知不觉这么脱口而出。 「没有这种事喔。榎本学弟很有天分,也很适合园艺呢。」 恋雪露出柔和的笑容表示「我可以保证」。 「是哪来的证据让你说这种话啊。我连浇水这种简单的工作都做不好了……」 虎太朗在原地蹲下,吐出一口气,将胸口沉重不堪的烦躁一并释放出来。 「再说,我根本不喜欢花啊。」 恋雪应该也早就察觉到了这一点才对。 然而── 「不喜欢花的人,会每天过来照料花圃吗?就算是很辛苦的土壤培养工作,也会毫不排斥地去做?还会为了继续留在园艺社,不惜在大雨中练跑?」 「那些都是……」 都是为了雏──这样的答案最后哽在喉头。 「真的不喜欢花的人,就算看到花枯萎了,也不会放在心上。可是,你却为此特地跑来找我。」 虎太朗看著在身旁坐下的恋雪的侧脸。 「你们果然很像呢~」 发现恋雪凝视著花圃的双眸透露出近似于心痛的情感,虎太朗有些尴尬地移开视线。 「为了自己重视的那个人生气、欢笑或哭泣……这样坚强的内心,真的让我很憧憬呢。因为我总是很在意周遭的目光,一直低垂著头过日子。」 语毕,恋雪不禁苦笑。而虎太朗只是在一旁默默倾听。 这是宛如不小心呼出一口气那样的独白。 恋雪同样怀抱著无法传达给对方的一份心意,持续为此烦恼而心痛不已。 其实,这种事情──虎太朗从很久以前就知道了。 「这些话……应该去对本人说,而不是跟我说吧。」 就算恋雪对自己说这些,也只会让他感到伤脑筋。 「说得也是。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想说给你听呢,榎本学弟。」 说著,恋雪眯起双眼。 如果能在没有因雏而产生心结的情况下结识恋雪的话── 如果他们能更进一步了解彼此的话── 是不是就能打造出不同于现在这种学长学弟之间的关系了? (……现在想这种问题也无济于事啊。) 虎太朗的手紧紧握拳。 当下应该思考的,是自己还能在仅剩的时间里做些什么。 距离恋雪毕业,已经剩下不到半年的时间了。 离别的时刻正一分一秒地接近。 memory 5~回忆5~ 在十一月即将迈向尾声的某天,恋雪走向位于操场一角的花圃。他已经好几天没有这么做了。 抵达花圃所在处之后,恋雪发现雏和虎太朗也在场,于是准备开口打招呼。但看到他现身的两人却直接跑了过来。 「哇啊!学长,你不可以过来这边!」 「在原地停下来!听好喽,你一步都不要动喔!」 看到两人慌张的样子,恋雪不解地问道: 「请问……怎么了吗?」 「没啊。是说,准考生出现在这种地方没问题吗?」 「因为我很在意花圃……」 「比起这个,你多担心自己啦!」 原本想将视线移到花圃上,但虎太朗却像是刻意挡住似的站在恋雪面前,双手扠腰地这么说道。 「在毕业典礼那天之前,禁止恋雪学长巡视花圃!」 看到雏也说出这种话,恋雪更困惑了。 「可是,还有很多必须做的……」 「那些作业我们都会确实完成!」 雏用双手推著恋雪,迫使他背对花圃踏出脚步。 「虽然是不可靠的学弟妹,但你多少也信赖我们一些吧。」 「榎本学弟……」 企图转头望的时候,恋雪被虎太朗吼了一声「不准看这边」。 「也绝对不可以偷偷跑过来看喔!」 是吗──看来自己退隐的时候真的到了。 「我明白了。」 听到恋雪这么说之后,雏放下原本推著他背后的手。 「如果发生什么事,我们会主动去找你。」 朝虎太朗点点头之后,恋雪没有再次回头,朝著校舍所在的方向踏出脚步。 虎太朗说得没错。 在毕业之后,自己不可能继续照料这些花圃。 接下来,就只能信赖这些学弟妹,并将一切托付给他们了。 在胸口一闪即逝的落寞,或许就像是公鸟和母鸟看著雏鸟展翅离巢的那个瞬间的感觉吧。 啊啊……不过,不是这样呢。 (必须展翅离巢的人,其实是我才对。) 恋雪抬头,瞥见一只遨翔于寒冷的冬季天空中的鸟儿。那个身影让他觉得有些炫目。 ● 和雏并肩蹲在花圃旁的虎太朗,以小铲子将土壤挖出一个洞,再把球根埋在里头。 雏从运动服口袋拿出一封变得皱巴巴的信。 「那是……」 虎太朗停下手边的动作,盯著雏的侧脸看。 「我没能交给恋雪学长,就这样一直把它留在自己手边了。」 雏有些落寞地眯起双眼,将这封信跟白色郁金香的球根一起埋了起来。 「这样好吗?」 「嗯。这样就好了。」 像是在说给自己听的音量。 雏以略微浮现水气的眸子望向天空,接著又开始继续拨土掩埋球根的作业。 提议来种郁金香的人正是她。 白色郁金香的花语是「失去的爱」。 以及「全新的爱」。 如果雏展开了下一段恋情,希望她的对象会是自己。 虎太朗这么祈祷著,仔细地将每一个球根埋入土中。 「嗳,雏……等到毕业典礼那天──」 虎太朗望向雏。后者也停下手边的动作望向他。 「我们就让郁金香好好开花,然后在这种状况下送他离开学校吧。」 到了明年春天,目睹盛开在这块花圃中的郁金香花海,恋雪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 现在,虎太朗不讨厌会暗中期待的自己了。 「嗯!」 看著雏开心点头的反应,虎太朗和她一起露出笑容。 接下来,以及很久很久以后的未来── 我都会在身旁让你展露笑容。 <4>山本幸大的情况 令人无法忘怀的那件事,发生在国中的时候。 「山本学弟,你的眼镜借我一下!」 还没来得及回应,对方便已经伸出比自己纤细得多的手指。 她无视幸大困惑的反应,将眼镜架到自己的脸上。 「哇!整个视野都扭曲了耶……」 「我想也是。因为我的度数还满深的。」 「唔~果然跟眼镜没关系吗?」 语毕,她十分乾脆地将眼镜还给幸大。 这副眼镜有什么问题吗? 或许是察觉到幸大不解的反应了吧,她以「其实啊……」接著开口说明。 「因为我很在意你眼中看到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嘛!」 「……我觉得应该很普通吧。」 「没有这回事喔。你不但看过很多书,也都有在关心周遭的人的动静!所以,就算是无心说出的一句话,也能够很犀利地传入别人内心。」 幸大一瞬间说不出话来。 她口中描述的这个「山本幸大」,彷佛是不同于自己的另一个人。 他的确很喜欢看书,但直到现在,幸大都不曾觉得这个喜好有帮上自己什么忙。 另外,「会关心周遭的人的动静」听起来或许很了不起,但他其实只是喜欢观察人类罢了。 至于「无心说出的一句话」,也纯粹只是一种我行我素的发言罢了。 (能说出足以深入他人内心的发言的人,应该是……) 既然她这么说,那就一定错不了。 因为,她说出来的每一句话、以及她的笑容,都有著能够让人这么断言的力量。 「就在这一刻,我眼中的世界改变了呢。」 「咦,是喔?为什么?变成什么样子了?」 让幸大的世界改变的人,却完全没有发现这件事。 面对不停追问的她,幸大只是露出笑容打混过去。 结果她鼓起腮帮子抱怨「告诉我又没关系」,但最后也同样笑了出来。 那是一张宛如盛夏太阳般的灿烂笑容。 ● 放学后的国语准备室里弥漫著一股香气。 是来自暖炉上方一块块银色物体的味道。 幸大抽动鼻子嗅了几下,结果正在确认原稿的明智老师抬起头来。 「山本,你敢吃烤地瓜吗?」 「是不讨厌啦,不过……」 「不过?」 「在准备室里烤地瓜,会不会太夸张了一点?」 「不要紧,我有让空气流通啊。」 不,不是这方面的问题吧。 幸大为了是否该开口吐嘈的问题而犹豫了片刻,不过,他最后还是选择以「噢……」含糊回应。 (该说明智老师真的很奇怪,又或者是个自由奔放的人呢?) 明明负责教授古典文学,却总是披著白袍。能跟学生打成一片的随和态度,让他以「感觉不像个老师」的理由,不分男女地广受学生爱戴。 另外,他总是会加入杂学的上课内容,不但不会过于沉闷,还相当有助于学生吸收课业知识。 说他是个令人猜不透的存在,或许是最贴切的评价吧。 老师的这种地方,跟幸大从国中就认识的柴健—亦即柴崎健有几分相似。 (不过,柴健他有时反而很好懂就是了……) 「对了,关于这篇报导……」 似乎已经完成确认的老师将原稿搁在桌上。 上头有几处用红笔加上了修正意见,不过,看起来没有需要大幅修改的地方。 一如幸大所想,老师以放松下来的表情说了一声「辛苦啦」。 「只剩一些小地方要改,你可以拿回去了。」 「谢谢老师。」 虽然嘴上平淡地这么回答,但幸大其实暗暗松了一口气。 拜托明智老师帮忙确认内容的,是预定在下星期公开的校内报纸的原稿。 社员们采访、撰写的内容都必须获得顾问老师的许可,才能够刊登在报纸上。所以,为了不让版面出现空缺,他们必须反覆修正刊登的文章。最糟糕的情况下,有可能必须用照片或图画来填满版面。 老实说,基于制作时间的因素,这有时也是无可奈何的,但这次可不能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因为,幸大这次的采访对象,正是以虎太朗等人为首的各社团高一成员。 (如果能让那则采访刊登在校内报纸上,学长他们一定也……) 「啊~!是小夏学姊他们!」 「学姊,等一下也请到我们社团来晃晃喔~」 外头突然传来一阵欢欣的呼唤声。 正好奇声音为何这么响亮的时候,幸大发现老师确实有为了确保空气流通,而微微把窗户打开。 「榎本他们还没走啊?」 老师不知何时从椅子上起身,然后探头望向窗外。 基本上,高三生都会在上午的课程结束后返家。会留到放学后的人,不是有其他选修课程要上,就是为了到社团或委员会露脸。 「喂~那边的高三生!」 一阵打开窗户的声响传来之后,老师将上半身探出窗外。 因为冷风跟著从外头灌进来,幸大连忙到位于准备室中央的暖炉前方避难。 在这段期间,老师仍对著外头喊话。 「有时间的话,要不要绕过来我这边一趟?」 「啥?为什么啊。」 (啊,刚才那是芹泽学长的声音。) 从刚才听到的「小夏学姊」和「榎本」来判断,幸大原本以为榎本夏树学姊是和跟她感情很要好的合田学姊、早坂学姊一起行动。 不过,倘若芹泽学长也在的话,或许他们是全员到齐的状态呢。 人才辈出的学年。黄金世代。存在著各种不同的说法。 总之,那六名学长姊是樱丘高中的巨星集团,可说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若单从知名度或引人注目的程度来看,这六个人当中恐怕无人能及以读者模特儿的身分活跃于业界,甚至拍过电视广告的成海圣奈学姊。 不过,身为「一般人」的榎本学姊一行人,同样有著能吸引他人的独特魅力。 这六名男女的形象特色都十分鲜明。 其中,最抢眼的头号人物就是芹泽春辉学长了吧。 据说,凡是出自他手中的电影,一定都会得奖。甚至还有一部分的人称他是大会比赛的奖杯猎人。 另外,他同时也很会照顾人,给人一种可靠大哥哥的感觉。在学弟之间拥有超高人气,可说是他的特徵之一吧。 身为美术社社长的早坂灯里学姊,以及副社长合田美樱学姊,也都是相关比赛中的常胜军。 印象中,每逢全校集会的时候,这两人几乎都会上台接受表扬。这一整年以来,美术室和贵宾接待室的墙上,也时常装饰著她们的画作。 和这两人相较之下,同样隶属于美术社的榎本夏树学姊比较少得奖。 不过,无论身在何处,她都能让周遭的气氛变得很自在,是受到许多学弟妹仰慕的存在。 对幸大来说,她是自国中时期以来的友人虎太朗的姊姊。 而据说正在和这样的榎本学姊交往的人,便是濑户口优学长。 濑户口学长不仅文武双全,个子也很高,在女学生之间以王子殿下的形象闻名。在去年和今年,他都获选为樱丘高中的校草第一名。 跟榎本学姊一样,对幸大来说,他是雏的哥哥「濑户口大哥」。 第六号人物则是望月苍太学长。 他跟芹泽学长、濑户口学长一起成立了电影研究社,并担任社团的副社长。 他们三人再加上榎本学姊,便是儿时玩伴四人组。望月学长似乎被他们唤作「望太」,同时还是经常被捉弄的存在。 (不过,其实都是望月学长在维持那个集团的平衡呢。) 至少看在幸大眼中是如此。 之前,他跟包含望月学长在内的儿时玩伴四人组就读同一所国中。 因为幸大和他们差了两个学年,所以实际上同校的期间只有一年而已。 尽管如此,他仍留下了相当强烈的印象。 「那么,烤地瓜的事情要保密喔。」 老师将敞开的窗户留下一道缝隙,然后转过身来。 因为幸大同样待在准备室里,所以老师或许以为他有听到刚才的对话吧。 不过,因为幸大没能接收到来自外头的情报,所以对于老师这句发言的前因后果,他完全没有头绪。 为了该怎么回答而犹豫片刻后,他仍老实回应: 「不好意思,我刚才都在发呆。」 「啊,你没听到我们的对话?因为那些高三生等一下要过来这里,如果硬要把烤好的地瓜分成八份,恐怕会变得烂烂的呢。」 看来,是比他想像的更无聊……更正,是更鸡毛蒜皮的事情。 幸大先是「噢……」了一声,接著才淡淡指摘出事实。 「可是,就算我不说,他们应该闻味道就会知道了吧。」 「……也对喔,果然是这样?呜哇,怎么办啊!」 不知道是真的很困扰,或是在开玩笑,老师一下将双手举起,一下又胡乱挥动,彷佛在表演什么神秘舞蹈。 在幸大茫然地看著老师的反应时,他听到走廊上传来脚步声。 「喂,咲哥,我们来喽。」 「打扰了~!啊!有一种好香的味道。」 「是……烤地瓜?」 「老师说的好东西就是烤地瓜吗?」 准备室的大门打开的瞬间,学长姊们七嘴八舌地一起开口。 儿时玩伴四人组的芹泽学长、榎本学姊、望月学长和濑户口学长依序现身。 至于早坂学姊和合田学姊,则是在一旁微笑看著这四人默契十足的言行举止。 (无论什么时候,学长姊们的感情都这么好呢……) 平常总是在远处眺望的光景,现在在眼前呈现出来。 总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呢。 「咳咳!各位,遗憾的是,这些烤地瓜是校刊社的所有物。」 轻咳一声之后,老师挡在学长姊和暖炉之间。 他用套上园艺手套的双手,协助被铝箔纸包著的地瓜至他处避风头。 (原来如此,还有这种方法啊。) 虽然是个怪人,但明智老师同时也不愧是个成熟的大人。 正当幸大为了他完美的藉口而深感佩服时,榎本学姊发出「咦!」的叫声。 「那么,老师说的好东西是什么?」 「不过,嘴上说那是校刊社的所有物,你怎么还把它们拿走啊,咲哥?」 (嗯?芹泽学长刚才叫老师「咲哥」……?) 一开始,幸大原本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但芹泽学长确实称呼老师为「咲哥」。 「你喔……不是都说过在学校里要叫我『老师』了吗?」 明智老师以苦笑回应芹泽学长的吐嘈。 这两人有著什么样的关系呢? 正当幸大感到不解时,他突然被从旁伸出的手揪住了肩头。 「现在,待在这里的校刊社成员,就只有身为社员的山本幸大,以及身为顾问的我。明白了吗?」 「咲哥是顾问?真的假的啊,幸大?」 「是的。我们原本的顾问老师今年因为调职而离开了,所以……」 「你看,他也说了吧?是说,原来你们俩感情也很好吗?」 老师先是露出一脸得意的表情,下一刻,双眼又因为深感兴趣而闪闪发亮。跟幸大不同,他的脸部肌肉似乎锻炼得很灵活。 「因为幸大跟夏树的弟弟虎太朗交情不错啊。」 「夏树跟优是邻居,所以我们也经常会见到面。」 望月学长接在芹泽学长之后补充。 听到两人的说明,老师「哦~」了一声,看似乐在其中般地扬起嘴角。 「像我跟春辉这样吗?」 「说得正确一点,应该是像我和虎太朗还有雏这样才对。」 (也就是说,明智老师跟芹泽学长的哥哥或姊姊是朋友关系?) 总觉得是段令人有些意外、同时也能恍然大悟的关系。 在思考这些的时候,幸大和芹泽学长的眼神对个正著。 「虽然没有很常跟幸大见面,但对我来说,他就像个小侄子一样呢,对吧?」 「呃,嗯……」 表现出像刚才回应老师那种不置可否的态度后,站在芹泽学长身旁的望月学长喷笑出来。 「居然说像小侄子……!这种情况下,应该会说对方像弟弟才对吧?」 「就是啊。他又比真正的弟弟更可靠,姊姊觉得很开心呢~」 说著,榎本学姊还不时用力点头。包包头也跟著她的动作一起摇晃。 「应该说,他甚至比姊姊都还要来得可靠吧。」 「等一下,优!就算内心这么觉得,也不可以把这种话说出来啊!」 面对一脸认真地从旁插话的濑户口学长,榎本学姊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 这也是令人熟悉的一幕。 「对了,明智老师。你说的好东西是什么?」 望月学长忍著笑意询问老师。 「啊,对喔。其实呢,下一期的校内报纸的原稿已经准备妥当喽。」 「咦!」 幸大不禁惊呼出声。 得知老师所谓的「好东西」里头,竟然包括了自己撰写的原稿,令他大吃一惊。 「这次的篇幅全都是社员呕心沥血的结晶。身为顾问的我也觉得很自豪呢!」 幸大还愣在原地的时候,老师已经哼著歌把原稿并排在桌面上了。 看到老师同时在一旁放上列印出来的照片,早坂学姊兴奋地喊了一声「哇啊」。 「小夏,你的弟弟上报纸了哟!你看,在这里。」 「哪里哪里?啊,真的耶!而且照片还好大一张。」 「上头说他是备受期待的新人呢,好棒喔~」 听到合田学姊的感想,榎本学姊「嗯嗯嗯」地猛点头。 (太好了。榎本学姊看起来很开心……) 「这次的特别报导,是由山本负责的喔。」 「等等,明智老师……!」 因为老师突如其来的爆料,学长姊们的视线全都集中到幸大的身上。 「好厉害啊~!原来这些内容是山本学弟写的啊。」 「……因为这次刚好轮到我负责。」 榎本学姊的表情实在太灿烂了,让幸大连忙将视线移至地面。 接著传来的,是芹泽学长有些疑惑的嗓音。 「不过,还真罕见耶。每年到了这个时期,校内报纸应该都会以高三生为特别报导的对象吧?」 「啊,我是想说……有饯别的意思在里头……」 「饯别?你说这次的特别报导吗?」 幸大刻意以模糊的表达方式回应,但这似乎造成了反效果。 抬起视线之后,他发现榎本学姊等人不解地面面相觑。 「啊!」 望月学长的声音传入他一片空白的脑中。 「看到像这样呈现出『学弟妹们都很努力喔~』的特别报导,我们也会比较放心嘛。」 「原来如此,是这么一回事啊。」 听到望月学长的解释,芹泽学长也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在幸大为脱离尴尬气氛而松了一口气的时候,濑户口学长突然也跟著开口。 「哦,这样感觉不错呢!啊,不过这可要对校刊社的高三成员保密才行吧?」 从他的语气听来,濑户口学长似乎已经在瞬间明白背后的来龙去脉了。 (好厉害啊。他怎么会发现呢?) 因学长的救援行动而得到掩护的幸大,不禁轻轻朝他低头致意。 「是……是的。所以,在张贴出去之前,还希望各位学长姊能保密……」 「放心吧。为了避免某人不小心说溜嘴,我会严加看管的。」 「……优,你为什么要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看著我?真失礼耶!」 面对举起双手抗议的榎本学姊,濑户口学长完全没有表现出退让的意思,只是带著笑容回应: 「你应该还记得吧?前天,为了让雏他们吓一大跳,我拜托你把我买了haniwa堂布丁的事情保密。不过,好像有个家伙不小心跟虎太朗说了喔?」 「在惊慌失措的时候,人就是很容易说溜嘴呢。我们彼此都要小心才对啦!」 (他们俩一来一往的对话,并不是事先练习过的呢。) 很自然就你一言我一语地斗嘴起来的两人。从他们身上,实在感觉不到男女朋友应有的甜蜜氛围。 或许是因为两人身为儿时玩伴的时间,远比身为恋人的时间要来得长久许多吧。 「夏树、优,你们适可而止啦。」 「还想继续的话,等到只剩你们两个的时候,再私下解决吧~」 芹泽学长和望月学长像是在开玩笑地表示。 大概不是「像是」吧。他们看著那两人的表情,也充满了调侃的意味。 下个瞬间,濑户口学长和榎本学姊同时闭上了嘴巴。 看到他们连这种时候都默契十足的反应,芹泽学长等人不禁「噗哈」一声笑出来。 受到其他人的影响,合田学姊和早坂学姊也跟著发出开朗的笑声。 (……我差不多该离开了。) 幸大若无其事地移动视线,搜寻自己要找的对象。 这时,明智老师已经来到他的身旁,以像是坐在桌上的姿势站著。 「老师。」 幸大从已经在热烈讨论其他话题的学长姊阵营中脱离出来,开口轻声呼唤。 老师一瞬间露出吃惊的表情,但随即又恢复成一如往常的笑容。 「怎么了?啊,要吃烤地瓜吗!你等我一下。」 「呃,不……」 还来不及阻止,老师便已经将烤地瓜完美地分成两半。 事到如今,幸大也无法说出自己其实没有要吃的事实。他心怀感激地接过半颗烤地瓜,再次开口切入正题。 「我想去跟学长他们报告原稿已经确认ok的事,所以就先离开喽。」 「是吗?啊,那你顺便替我问一下高居,我想知道他的编辑后记完成了没。」 「我明白了。」 轻轻点头致意后,幸大便悄悄离开了国语准备室。 关上门的瞬间,他听到里头传来哄堂大笑。 (吓……吓我一跳……) 他隔著制服衬衫轻轻按压猛地抽动了一下的心脏,在走廊上迈开步伐。 外头异常地安静。方才那个热闹的空间好像从未存在过似的。 (啊,我忘记问望月学长脚本的事情了。) ● 「话说回来,隔壁班终于也出现了呢。」 隔天,三人一起前往学校餐厅的时候,柴健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开口。 他在说什么? 幸大朝虎太朗瞄了一眼,发现他也和自己同样露出疑惑的表情。 「什么东西出现了?」 「加入告白队列的人啊。对象是高三的早坂灯里学姊。」 「告……告白队列?那是什么啊?」 看到虎太朗圆瞪双眼的反应,柴健以「咦,你真的不知道喔?」反问。 「我也是第一次听说呢。在早坂学姊毕业前,希望至少能跟她告白心意的人,多到必须排队……是这样吗?」 「正确答案,幸大同学!」 「居然有这种事喔。早坂学姊真的超受欢迎的耶。」 听到虎太朗叹为观止的感想,幸大也表示同意。 「面对一大票赶著向自己告白的人,感觉辛苦的反而是早坂学姊呢。」 先不论榎本学姊,幸大几乎没和早坂学姊、合田学姊说过几句话。 虽然他也曾数度像昨天那样偶然遇见她们,但真正有一来一往对话的,大概只有为了校内报纸而进行采访的那次吧。 尽管如此,他还是充分感受到那两位学姊「心地善良」的事实。 要拒绝他人的告白,想必会造成她们很大的精神负担吧。 「早坂学姊乾脆接受他们其中一个人就好了嘛。」 「柴健,人家又不是你。」 反射性地这么开口后,幸大不禁想著「糟糕」而皱起眉头。 原本对女孩子来者不拒的柴健,最近变得相当安分守己。 虽然不知道他的心境出现了什么样的变化,不过刚才那句发言,确实不是应该对想洗刷「轻浮男」形象的朋友说出来的话。 「那个,抱歉……」 「嗳……嗳。」 幸大正打算道歉时,虎太朗的声音打断了他。 「怎么了?」 他转身一看,虎太朗不知何时停下了脚步,杵在一段距离外的地方。 不知道是不是身体突然不适,他的脸色看起来有点苍白。 「喂~虎太朗~?你有听到吗~?」 柴健也跟著停下脚步,然后对虎太朗挥手。 然而,虎太朗对他的呼唤毫无反应,只是以颤抖的手指指向走廊尽头。 「那……那边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哪里啊?你有看到吗,幸大?」 「唔~我没看到什么啊……」 「有吧,在男生厕所那边的柱子后面!」 「「啊!呜哇~」」 幸大不禁和柴健同时惊叫出声。 在虎太朗所指之处,望月学长整个人趴在柱子上。 他似乎正不停叨念著什么,一副灵魂就要从口中钻出来的样子。他看起来精疲力尽到一种极致,手中那个厚重的牛皮纸袋感觉也快要掉到地上。 (望月学长还是老样子呢~) 这已经是幸大第二次目睹这副模样的学长了。 第一次是在黄金周之前,为了校内报纸的题材而前往采访美术社的时候。 采访结束后,离开美术教室的他感受到一股视线,所以不自觉地转头环顾四周。 结果,就像现在这样,他在走廊柱子的后方发现了望月学长的身影。 (绝对又是跟早坂学姊有关吧。) 「抱歉。我想起还有点事要办,你们俩先过去吧。」 话刚说完,幸大就跑到那根柱子后方。 他竖起耳朵,试著将望月学长叨念的内容听清楚。 「跟灯里美眉告白?而且还形成一条队列……?」 「你没发现吗?我记得你跟早坂学姊同班?」 尽管突然被搭话,眼前的学长却还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不仅如此,他甚至还极其自然地和幸大对话起来。 「每到下课时间,她就会一下子从教室里消失。这原本也让我有点纳闷……」 「呃,这样不是很可疑吗……」 就像和虎太朗或柴健对话时那样,幸大毫不留情地吐嘈了。 不过,学长并没有因此动怒,只是为他的指摘内容抱头哀号。 (每次遇上和早坂学姊相关的问题,望月学长就会变成这样呢~) 不过,这样的他只要一握起笔,就能够创作出让读者大受感动的文章。 幸大同样是透过校内报纸的采访工作,才得以发现这样的事实。 樱丘高中的校内报纸,有个依序介绍学校各个社团的专栏。在暑假结束后发行的第一份报纸、亦即九月号的内容,是电影研究社的特别报导。 社员人数,以及社团活动的排程等基本情报,似乎是身为社长的濑户口学长负责填写的。 其他关于「第一次拍电影是在什么时候」、「为什么会想要拍电影」这类比较深入的内容,则是针对芹泽学长设想出来的提问。 (不过,芹泽学长的回答都很抽象呢……) 虽然大概能明白他想表达的意思,但要将其转化成适合做为报导内容的说法,著实让幸大费了一番功夫。 好不容易完成之后,前往拜托对方做最后确认时,那个「事件」发生了。 「这篇报导……可以让我再稍微修饰一下吗?」 「啊,好的。这样会帮我很大的忙。」 其实,望月学长的这个提议让他相当感激。 毕竟自己不是电影研究社的成员,所以,恐怕无法确实掌握到问卷答案里细微的语感。如果能够让当事人帮忙修改,就能减少确认工作的次数了。 学长握著红笔的手飞快动作著。不消十分钟,他就将改好的原稿还给幸大。 在道谢之后,幸大当场开始检视润饰过的原稿。 然而,还没看到最后,幸大就不禁愣愣地抬起头。 因为,经过望月学长修改的原稿,跟自己原先撰写的内容,几乎是完全不同层次的东西。 或许是幸大的反应令他很在意吧,学长露出担心的表情问道: 「对……对不起!果然很怪吗?那改回原来的内容好了?」 「……不,请让我采用学长修改过后的内容。」 「真的吗?是不是因为我是学长,才让你有所顾忌……」 「怎么会呢!没……没有这回事的,绝对没有。」 忍不住吶喊出声之后,幸大只能支支吾吾地蠕动双唇。 不过,他想说的话似乎已经传达出去了。学长看起来松了一口气。 从那天开始,幸大就将这份红笔修正过的原稿一直收在书包里带著。 撰写采访内容遇到瓶颈时。原稿一直无法通过社长或明智老师的审核时。 这种时候,幸大总会把望月学长的「范本」拿出来反覆阅读。 当然,他的文笔并没有因为这样马上变好。但心境却有相当大的转变。 某天,在图书馆和望月学长碰个正著时,幸大才知道这位替他变出一份「范例」的人物,原来一直在钻研脚本创作的技巧。 放学回家时,幸大习惯在车上看书。手边已经无书可读的这天,他在社团活动结束后晃到图书馆来。 接近最后放学时间的图书馆里几乎没什么人。 鸦雀无声的室内,突然传来椅子倒地的巨响。 接著是「我懂了!」的谜样吶喊声。 幸大反射性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然后看到满脸通红的望月学长站在那里。 「那个,不好意思,我会保持安静……」 以蚊子叫的音量赔罪之后,学长缩著肩膀坐回椅子上。 但在下个瞬间,他便握著自动笔开始振笔疾书。 周遭的人完全跟不上他这样的转变。尽管受到众多茫然视线的关注,学长却一副完全置身事外的样子。他的集中力实在很惊人。 这时,有几张纸被学长手肘的动作推到地上。 但本人却浑然不觉。最糟糕的情况下,那几张纸说不定会被他忘在这里。 犹豫了片刻后,幸大选择蹑手蹑脚地靠近学长。 他将飘落地面的纸张捡起,悄悄放到桌面的一角时── 「啊,有错字。」 「咦?在哪里在哪里?呃,哇啊啊啊啊!」 他忍不住开口提醒的声音,让学长吓到大叫起来。 再次做出这种行为后,别说是让周遭的其他学生蹙眉了,担任图书管理员的老师也忍无可忍地把望月学长和幸大双双赶出图书馆。 「不好意思,都是因为我突然跟你搭话。」 「怎么会呢,这不是你的错喔,山本学弟!如果我能更顾虑其他人的话……啊,对了,谢谢你替我捡起那几张纸。我完全没发现呢,你帮了大忙喔。」 「不会……我刚才有瞄到一点内容,请问你是在写小说之类的吗,学长?」 「果然被你看到啦?这些其实是脚本喔。虽然还在草稿阶段就是了。」 幸大明白,其实装作没看到应该会比较好。 学长或许并不喜欢别人提起这个话题,再说,他也不像虎太朗跟学长那么熟稔。 然而,输给好奇心的他,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向学长鞠躬表示「请借我看」。 一如他所想,望月学长的脚本非常有趣。 因为是以恋爱为主题,刚开始看的时候,幸大原本还在想内容不知如何,然而,就像看自己偏好的推理小说那样,他几乎停不下翻页的动作。 不过,遗憾的是,这是还没完成的脚本。 于是,幸大拜托学长在写完之后第一个拿给他看。为此,他一直盼到今天。 从厚度来判断,学长拎在手里的那个牛皮纸袋,装的应该就是一整叠脚本吧。 好想快点看到。好想知道后续。 幸大按捺著想这么大喊的冲动,轻声开口呼唤。 「那个……望月学长。」 「不管在谁眼中,灯里美眉都很可爱对吧……」 「啊?噢,是啊。」 「有……有人同意我哇啊啊!山本学弟,难道你也喜……喜喜……」 「不,我纯粹是尊敬她而已。对了,望月学长,你已经完成之前的脚本了吗?」 「呃?咦,山本学弟……」 望月学长愣愣地眨了几下眼。 现在,他的内心想必涌现了「你是什么时候出现的?」这样的问题。 望月学长惊人的集中力,似乎也会在这种关头发挥得淋漓尽致。 「虎太朗刚才发现你在这里,所以……」 虽然是省略掉很多部分的说明,但学长接受了这样的说法。 「啊……噢,原来是这样。那个……我因为想来找你……」 「这个牛皮纸袋里装的是脚本吗?」 「没错没错。我昨晚终于写完了,就把它统统列印出来。让你带这么重的东西回去,感觉有点不好意思呢,不过……如果你能趁空闲时看看内容,我会很开心的。」 「非常……感谢你。」 从学长手中接过的牛皮纸袋,远比看起来还要沉重。 掌心传来的沉甸甸触感,让期待随著心跳一起加速。 「我等一下马上看。」 「这么做我是很开心啦,但你可得好好吃午餐才行喔。」 「那我吃完马上看。」 「啊,也要好好上课喔。」 「……等到放学之后再一鼓作气看好了。」 「啊哈哈!那就请你这么做吧。」 望月学长露出有些害臊的笑容,接著挥手说了声「那就先这样喽」,然后转身离开。 他的目的地是位于同一层楼的学校餐厅。 (……他不打算去找早坂学姊啊。) 人心就像是一个无法解读的黑盒子。恋爱感情当然更不用说了。 幸大过去一直这么觉得,所以也不打算让自己随便栽进去。 不过,在这一刻,他却涌现了这样的意欲。 ● 这天,在告知放学的第一个钟声响起的同时,幸大就拔腿冲向图书馆。 他在窗边的最后一个位子坐下,然后打开装有脚本的牛皮纸袋。 《嫉妒的答覆》。 第一页只印著这几个字。 这是幸大头一次看到的句子。 学长似乎是在全数写完后决定了标题。 幸大试著让加速的心跳镇静下来,然后翻开下一页。 ● 看完最后一行文字时,幸大感觉萤光灯管的亮度格外炫目。 他用手按摩变得僵硬不已的脖子,并望向窗外。太阳早已下山,月亮高挂在染上一片蓝黑色的夜空之中。 「你已经看完了吗?真令人开心呢。」 吐出一口气放松的瞬间,一个声音从近在咫尺的地方传来。 仍沉浸在故事余韵当中的幸大,慢了半拍才转过头。 「……望月学长!啊,好痛!」 颈子发出一阵「喀啦」的声响,并开始隐隐作痛。但现在不是在意这个的时候。 「抱歉,都是我突然向你搭话……」 「不,没关系。比起这个,你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 学长看到自己读剧本的样子了吗? 幸大因此有些坐立不安。不过,幸好学长笑著对他说「我才刚到而已」。 「我想起有一本借来参考的书,借阅期限刚好是今天,所以急急忙忙跑过来还。」 「原来……是这样啊。」 幸大这么回应后,两人的对话就此中断。 在一张空椅子上坐下之后,望月学长微微低下头凝视著自己的手。 (出现在脚本里的登场人物,也有这样的习惯呢……) 感觉愈来愈接近谜底的幸大缓缓开口。 「我把你的脚本看完了。」 「啊,嗯。谢谢你。」 「学长……你为什么会想要写这个故事?」 这是幸大在看完脚本之后最先涌现的疑问。 望月学长撰写的内容,是以现代高中为舞台的爱情故事。 另一方面,这也是一个歌颂青春的故事──出现在脚本里的六名男女,在和彼此擦肩而过、发生冲突的同时,也努力藉此正视自己的心情。 如果只看剧情大纲,或许会觉得是个「稀松平常的故事」吧。 然而,幸大却觉得这个脚本绽放著独一无二的耀眼光芒。 因为,每个登场人物都相当贴近真实,感觉就好像和自己生活在同一个世界里。 而且还真的就像是近在自己身边的存在。 「写这个故事的理由啊……」 学长发出「唔~」的呻吟声,视线也不停在半空中转来转去。 最后,看似找到答案的他以手指搔著脸颊表示: 「或许是想用文字来抒发自己当下的心情……吧?所以,老实说,我一开始原本没有打算拿给任何人看呢。」 「咦……!」 这件事是幸大初次耳闻。 看到他吃惊得说不出话来,学长带著难以启齿的表情开口: 「感觉春辉是电影导演,而优是制作人,各自有负责的专业领域。不过,其实我一直以来比较像打杂的,没有什么能让我说出『这就是我的专长!』之类的东西。」 说著,望月学长从书包里取出一个透明资料夹。 夹在里头的是几张笔记。列印出来的文字上头,有著以红、蓝、绿等不同颜色的笔再三修改过的字迹。 「不过,有一天,我试著透过眼前这个脚本宣泄自己的心情后,却发现这么做很有趣呢。然后就想继续写下去……」 学长用手指抚过原子笔的字迹,像是细细品味著回忆般开口。 幸大说不出任何话,只能沉默地点点头。 「抱著恣意发挥的心情完成了一部分之后,你跟我说希望还能看到后续。那时我真的很开心呢。之后,我就在意识到读者的状态下,把结局和故事大纲都改写了。」 (噢,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感觉像是作者在阐述自身心境变化的这个作品。听到学长的回答后,幸大更加确定了。 在脚本中登场的人物,既是望月学长,也不是望月学长。 所以,幸大刻意这么问。 「学长。换成你的话,会跟自己的心仪对象告白吗?」 「嗯,我已经告白过喽。」 「……这样啊。」 「不过,每个人的情况都不同嘛。」 学长露出笑容,像是在数什么似的弯起指头。 「把喜欢的人当成告白练习的对象,因为知道没有希望,所以为了不造成对方的负担,而选择不要告白……」 幸大不知道这一刻浮现于学长脑中的人是谁。 不过,从他温柔不已的表情看来,想必是相当重要的人吧。 「我认为,这些不同的选择,同时也都是正确的选择。」 他的嗓音听来清晰有力。 彷佛带著一丝说给自己听的感觉。 「……其实,我自顾自地认为山本学弟你跟我有点像呢。」 听到突然转变的话题,幸大像是出自反射般地以「噢……」回应。 原本还在思考对方会怎么接下去,但学长却从令人意外的角度发表出见解。 「喜欢观察人类,所以,在不知不觉中也以客观的角度来审视自己的感觉?」 「!」 「咦,被我说中了吗?」 看到学长露出坏心眼的笑容,幸大只能回以表示投降的苦笑。 直到目前为止,自己一直都是个旁观者。 喜欢看书、喜欢观察人类、总是恣意说出自己想到的见解。 有个人让他明白这样的自己也能帮上别人的忙,也属于这个世界的一部分。 有个人说过,没有彻头彻尾的旁观者,在自己的人生中,自己就是主角。 两年后,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想变成什么样子呢? 幸大不禁将双手紧紧握拳。 ● 学长姊毕业典礼的这天,是个令人舒畅无比的好天气。 典礼结束后,幸大留在体育馆里收拾椅子。这时,放在西装外套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是望月学长打来的电话。 『山本学弟,带著相机到顶楼集合吧!』 对方只说了这句话,便切断通话。 或许是想找幸大替大家拍照吧。不过,为什么会找他呢? 尽管感到不解,幸大仍为了拿相机而赶回社团教室。 聚集在顶楼的是熟悉的六人组。 榎本学姊和早坂学姊的眼眶虽然都有点红,但在望向镜头的瞬间,她们都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难得有这个机会,大家要不要摆什么姿势?」 「我想勾著小夏的手臂呢……」 「灯里,你怎么这么可爱呢!好啊好啊,要勾多久都可以喔。」 两位学姊这么笑闹的同时,望月学长却是一脸郁闷。 不用问,他想必很羡慕榎本学姊吧。 从旁目睹一连串经过的濑户口学长,脸上则是浮现苦笑。 「真羡慕你耶,优。看起来一脸悠哉的。毕竟你随时都能牵夏树的手嘛。」 「不,也没有这么……」 「什么什么~?你很羡慕吗,望太?」 榎本学姊露出欺负人的笑容后,早坂学姊单手握拳敲了敲另一只手的掌心,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好点子。 「那么,望月同学跟濑户口同学牵手怎么样呢?」 下个瞬间,沉默笼罩了众人。 榎本学姊随即捧腹大笑,望月学长则是无言地抬头仰望天空。 濑户口学长则是带著僵硬的笑容,向早坂学姊询问「为……为什么啊」。 「是镜头视角的问题!六个人排成一列照相的话,可能会无法塞进镜头呢。所以,我想说我们在前面稍微蹲低身子,然后让你们三个男生站在后面。」 (原……原来如此。这么做是有理由的啊……) 幸大一面调整相机镜头,一面在内心苦笑。 为了得到理想的曝光效果而调整拍摄方向时,镜头捕捉到站在一段距离外的芹泽学长和合田学姊的身影。 两人的声音传不到幸大所在的位置。 不过,看著他们脸上柔和的表情,幸大的嘴角也不自觉地扬起。 「好~大家集合!要拍照喽~」 在榎本学姊的一声号令之后,摄影开始了。 并肩站在前排的榎本学姊、早坂学姊和合田学姊,勾著或牵著彼此的手。 濑户口学长、望月学长和芹泽学长则是站在后排。 一张、两张、三张…… 最后再用望月学长的手机拍下照片,这场摄影会便划下句点。 学长姊们带著依依不舍的表情,时而眺望著校园的风景,时而浏览照片。 原本打算就这样静静离开的幸大,在收拾拍照工具时,发现一直被他收藏在书包内袋里的「某个东西」,于是又停下。 「榎本学姊,打扰一下。如果不嫌弃的话,请你收下这个。」 「哇啊,谢谢你!是相簿?」 「是的。是校刊社累积起来的照片。」 「好厉害喔,竟然有这么多……」 榎本学姊双眼闪闪发光地凝视著相簿内页。 最后,她翻页的手停了下来。 「这是……」 「是榎本学姊和濑户口学长呢。」 听到这个平铺直叙的回答,榎本学姊笑出声来。 「噗哈!山本学弟,这还真是客观的叙述耶~」 「是的。从客观角度来看,你们两位待在一起的时候,一直都是这样喔。」 「……是吗?原来我跟优露出了这样的表情啊。」 自己的照片和发言,让对方露出幸福洋溢的表情。 幸大觉得光是这样,就已经够幸福了。 不过,其实…… 内心想对她说的话还堆积如山。 也有还没传达给她的心情。 所以,幸大将所有的情感全都汇集在一起,以不像自己的宏亮嗓音开口。 「学姊,恭喜你毕业。」 <5>恋色绽放 我们仍是「未完成状态」。 不喜欢这样的自己。好想要改变。 就算在心中这么吶喊,也总是因为时间不够,只能默默迎接明天的到来。 每天都在重复相同的事情。 今天也是。回过神来的时候,高中三年的生活即将要结束了。 不过,真的是这样吗? 一直都是萎靡不振的状态吗? 感觉坐立不安,无法冷静下来。 像是被什么催促著的我,一大清早便踏出家门。 ● 爽朗的微风轻抚过恋雪的脸,将他的浏海扬起。 今天是好几天不见的大晴天。 中庭这里也充满著春日和煦的阳光。 恋雪坐在长椅上,眺望著高二学弟妹们种下的五颜六色的花朵。 (因为濑户口学妹他们种了郁金香,所以这边改种三色菫吗?) 「「学长,恭喜你毕业。」」 他彷佛听到雏和虎太朗的声音乘风而来。 闭上双眼,位于校园一角的某个花圃便重新浮现在眼前。 黄色、橘色、红色、粉红色的花朵以渐层色的方式排列,让人感受到两人想让赏花者充分享受视觉飨宴的用心。 「明年的文化祭,请你一定要回来玩喔。」 虽然嗓音听起来很平淡,但虎太朗确实这么对他说。 明白他已经承认自己是社团的「学长」,让恋雪打从内心欣喜不已。 「啊啊,不行。回想起来的话,我的泪腺又……」 恋雪露出苦笑,以手背抹了抹自己的眼角。 原来,遇到开心的事情时,也会让人想要落泪呢。恋雪以反应有些迟钝的脑袋这么想著。 (我果然还有很多不知道的事情啊……) 「咦,阿雪?早啊,你来得好早喔。」 伴随著接近的脚步声,有人从后方开口呼唤了他。 是同班的望月苍太。 恋雪用力抹了抹眼头,然后缓缓转头。 「早安。因为我有点在意花圃的状况,所以……」 「啊哈哈!很像你的作风啊。」 「你也很早来呢,阿望。怎么了吗?」 「我就知道绝对会有人这么问我!虽然知道,不过……唔~」 苍太露出苦笑在恋雪身旁坐下。 (咦,他也坐下来没关系吗……?) 会一大清早来到学校,应该是有什么事情要处理吧──恋雪原本是这么想的。不过,事实似乎并非如此。 苍太以指尖把玩著脖子上的围巾,还不停发出「呜~」、「啊~」的呻吟声。 「那个,如果是不方便告诉我的事情……」 「不……不是啦。不是你想的那样。因为其实没什么理由,所以反而很难解释呢。」 苍太慌张地挥著手说明: 「可能是因为紧张吧?我昨天一整晚都没睡好,早上还在闹钟响之前就醒来了。因为待在家里也让人心神不宁,所以乾脆早点到学校来这样。」 「我大概能体会这种感觉呢。」 「咦!你不是为了社团而提早到校吗?」 看到苍太圆瞪双眼的反应,恋雪苦笑著回答: 「我已经退隐了,照理说,已经没有需要我做的事情了。可是……」 「啊~原来如此。不过,我也能体会这种感觉喔。」 苍太垂下眉毛,说出和恋雪前一刻相同的发言。 「高中三年真的过得好快喔。等一下就要举行毕业典礼了,我却觉得一点真实感都没有。」 说著,苍太抬头仰望天空。 恋雪也跟著望向这片万里无云的苍穹。 「会涌现这么落寞的感受,恐怕是刚入学的时候完全没想过的呢。」 「……我也觉得很意外。」 恋雪将搁在腿上的手紧紧握拳。 进入樱丘高中就读的那一天。 想到之后即将展开的高中三年的生活,恋雪怀抱著略为忧郁的气氛,和其他同学一起并排站在体育馆里。 国中时的状况一定又会重演。 他仍会过著像透明人的每一天。三年的时光,就这样在转眼间消逝── 恋雪原本是这么想的。 (可是,现在……) 「会觉得毕业让人落寞,其实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呢。」 恋雪打从内心这么认为。 这样的想法也让他很开心,笑容因此自然而然从脸上浮现。 「阿雪,你这句话说得很不错耶。」 苍太语带佩服地表示,同时还以手肘轻轻朝恋雪的手臂撞了几下。 「这只是我的真心话而已啦。」 恋雪笑著回应,同样也以手肘回撞苍太。 虽然没特别做什么,却有种不好意思的感觉。 (我也结交到能够称为朋友的存在了呢~) 长久以来,恋雪都已经习惯孤独一人。 然而,他却有一颗爱说话的内心,不断向他诉说著「我无法喜欢这样的自己」。 至少,他想变得能够抬头挺胸地站在夏树面前。所以,恋雪将眼镜换成隐形眼镜,也毅然将隔绝他和周遭视线的浏海剪短。 一切都是从那一天开始改变的。 「阿雪。我啊,一直都觉得你很厉害喔。因为你主动改变了自己嘛。」 苍太开口的时机,简直像是看透了恋雪的内心世界。 后者吃惊地「咦」了一声,说不出半句话。 另一方面,苍太则是一脸认真地弯下自己的大拇指,像是在数什么似的。 「除了外在的造型,你的个性也变得开朗了。变得比较常露出笑容,让人能轻松跟你交谈。」 「阿望……」 「再加上园艺社!当初明明是一个人继承了整个社团,现在,社员却不知不觉增加成五个人了呢。优他们也觉得很厉害喔。」 (原来濑户口同学也有在关注这件事啊。) 恋雪的视线所及之处,总是会有夏树的存在。 她的身旁也都会有优陪伴。恋雪一直只能在远处眺望这两人的身影。 优想必没把他当成情敌看待吧。 虽然恋雪曾经这么想,但事实或许并非如此。 至少,自己仍确实存在于他的视野之中。 「我也莫名有这样的想法呢。想要改变、必须改变之类的。难得能跟喜欢的人同班,我却没能好好跟她说过几次话。」 这样子很没出息对吧──笑著这么说的苍太,让恋雪把他的身影跟昔日的自己重叠在一起。 恋雪说不出任何回应的话,只好沉默以对。 (阿望喜欢的人是早坂同学吧。) 她是个被誉为全班第一、甚至是全学年第一的美少女,有著相当温柔的个性。 同时,也是无论恋雪在「变身」之前或之后,都以相同的态度对待他的少数同学之一。 这样的女孩子,没有不受欢迎的道理。 就算不是苍太,想在众目睽睽之下向她攀谈,仍需要一些勇气。 「不过,你也改变了呢,阿望。」 这不是恭维,而是恋雪的真心话。 不过,苍太本人似乎毫无自觉,所以只是愣愣地张大嘴巴。 这种反应也很像他。 苍太原本就有著待人亲切又体贴的个性。 不过,他有时会因为太温柔、过度顾虑周遭的感受,因而压抑自身的想法。 虽然跟恋雪不太一样,但这或许也是苍太和他人保持距离的方式。 苍太身上出现转变,约莫是在夏天过去的时候。 刚开始只是一些细微的变化。 除了自己擅长的国语以外,他变得也会在其他课堂上举手回答问题。恋雪还曾好几次看到他发现别人有困扰时,主动过去询问是否需要帮忙。苍太脸上的笑容变多了,也开始会和灯里交谈。 在寒假结束后,恋雪觉得苍太和灯里之间的距离又缩短了。 或许是因为笼罩著两人的气氛变得相当柔和的缘故吧。 虽然不曾直接向本人确认,但恋雪就是有这样的感觉。 「……我有改变吗?阿雪,你真的这么认为?」 「是的。」 恋雪迎上苍太的视线,对他用力点点头。 随后,绽放出笑容的苍太回了一句「这样啊」,然后开始哼歌。 (这首歌是……) 虽然忘记歌名是什么,但恋雪记得这应该是一首情歌。 和他们同学年的成海圣奈拍摄的那支电视广告,用的就是这首歌曲。恋雪记得夏树曾经做出「这首歌不错耶,让人很有感觉~」的评价。 「这首歌的歌名是什么来著……」 「咦?呜哇!难道我实际唱出来了吗?」 「啊,不,你只是用鼻子哼歌而已。」 听到恋雪的指摘,满脸通红的苍太支支吾吾地回应。 「我也一时想不起歌名,不过……是一首描述青春的歌呢。」 「……青春……」 即使是同一首歌,也会因为听的人不同,而出现不一样的诠释。 然而,「青春」这个出人意表的答案,还是让恋雪愣愣地眨了几下眼。 「咦,跟你想的那首歌不一样吗?」 「不,我想应该是一样的。只是,我原本以为那是一首情歌呢。」 听到恋雪的说明,苍太点头回应「原来如此」。 「不过啊,喜欢上某个人、变得想要全力奔跑、想为了对方逞强、甚至连明天的事都无暇去思考。还有因为对方的影响,而发现这个世界原来比自己想像得还要开阔之类的……」 在苍太复述歌词的同时,恋雪觉得胸口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这样的体验,不就是青春吗?」 「……说得也是呢。」 听到自己的声音确实传入耳中,恋雪茫然地用手遮住嘴巴。 比起脑中恍然大悟的思绪,声音却早一步做出了反应,让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这样啊。原来我也确实体验过「青春」了吗……) 「那首歌之所以会这么受欢迎,或许是因为每个人都怀抱著『想要改变』的心情吧。」 苍太仰望著蔚蓝天空说道。 「去卡拉ok唱这首歌的话,又会有另一种神清气爽的感受喔~好像能让人突然站起来宣言『今天不能再和昨天一样!』的感觉。」 「……听起来不错呢。我也想试著拉开嗓子大声唱歌。」 「真的吗?那下次你也跟我们一起去吧,阿雪。」 「请务必约我一起。」 「啊!」 在恋雪回应的同时,苍太突然大叫一声。 接著,他从长椅上起身,手忙脚乱地整理自己的发型。 (他怎么突然这样?) 顺著苍太的视线望去之后,恋雪发现了灯里的身影。 朝学校走来的她,身旁有著夏树和美樱,身后则是优和春辉。 今天,是能够目睹这种光景的最后一天了。 到了学校就能见面。随时都能说上几句话。 这样的关系即将消失。 (不过,毕业并不代表离别……) 只要从今天开始打造出另一种新的关系就好。 内心这么希望的话,无论何时都能够重新开始。 打造出明天的,是自己的力量。 「啊,我发现恋雪同学了!早啊~你今天也好早呢。」 发现恋雪的夏树露出笑容向他挥手。 恋雪也挥手回应她,然后从长椅上起身。 「阿望,我们也走吧。」 「也对!」 恋雪和苍太并肩踏出轻快的脚步。 崭新的、最初的第一步。 ● 我们仍是「未完成状态」。 尽管为了耍帅,而在她面前说出「不要紧」或是「我会保护你」这种台词,但自己的嗓音仍在发抖,甚至连双腿都微微打颤。 真是没出息啊。真令人不甘心啊。 面对如此令人汗颜的自己,好几次都不禁紧紧咬唇。 可是,每当她在自己面前展露笑容,感觉整个世界好像就变得不同。 就算是现在这股无凭无据的自信,只要某天将它化为真实即可。 昨天的「讨厌」、今天的温柔、以及加速心跳的声音。 这些全都会成为推动我的力量。 正因为我们仍是「未完成状态」。 所以,不管是明天的事情、未来的事情,都无须急著下决定。 牵起你的手,带著你往前走吧。 朝向那片灿烂炫目的光芒。 introduction ~前奏曲~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污羊 录入:kid 《7 : 00》 周末结束后的星期一。 今天早上,赶在闹铃大作之前,我便爬下自己的床。 全神贯注地做了道「早安」的排练,也把发型整理得无懈可击。 没问题。今天一定说得出口……大概。 《8 : 00》 第二节车厢。虽然我最爱的特等席有空位,但我刻意不过去坐。 这是为了在她上车之后,能马上向她打招呼。 《8 : 03》 朝手表瞄了一眼确认后,我的心跳开始变得狂乱。 不妙啊。我恐怕还是做不到。 忍不住想逃跑的时候,我听到「唰啷」的一阵清脆声响。 我将视线移往手边,伞柄上头的星星装饰不停摇曳著。 这是她在上个星期五借给我的。 「请你用这把伞……」 那时,看起来有些害臊的你,低著头这么对我说。 要跟几乎没说过几句话的对象攀谈,想必让人很紧张吧。 而且,她甚至还把自己的伞借给了我…… 所以,这次……这次就轮到我主动开口了。对吧? 《8 : 07》 电车驶入月台。 她就站在候车队伍的最前方。 对面的列车门打开了。 看到我的瞬间,总觉得她轻声发出了「啊!」的嘟囔。 快动啊,我的双脚。快把伞递给她。 「这个!谢谢……你。」 「嗯……嗯。」 「然后,那个……」 真是没出息啊,我的嗓音在颤抖呢。 可是,我不会在这时候逃走。绝对不会。 之前,像个傻子一样不断反覆练习好几次,就是为了这一刻。 为了抑制吵死人的心跳声,我紧揪住自己的衬衫。 深呼吸吧。 再吸一口气之后,就张开嘴巴。 然后,从震颤的喉头挤出那句话。 一、二、三! 「早安。」 audition 1 ~排练1~ 《7 : 00》 枕边传来闹铃的声响。 滨中翠懒洋洋地起身,将手伸向床边柜上头的闹钟。 快狠准地关掉闹铃后,他粗鲁地撩起一头乱发。 「是谁设定闹钟的呀……而且还设成这么早的时间,有没有搞错哩……」 翠不满地叨念著,然后拾起搁在枕边的手机。 按下白色圆形的home键之后,今天的日期和现在时刻显示在萤幕上。 「四月七日~?七日好像是……嘎!是开学典礼!」 翠连滚带爬地下床,慌慌张张地冲进厕所。 能够悠哉度过的高二春假,到昨天划下休止符。 从今天开始,自己就是高三生了。 「不管怎么说,起头都是最重要的。得弄个帅气的发型才行哩!」 这么鼓起干劲后,为了洗脸,翠用力扭开水龙头。 春天和煦的阳光从窗外洒落。 《8 : 00》 来到第二节车厢,坐上自己最中意的特等席。 因为是最旁边的座位,所以身体可以靠上一旁的隔板。再加上离车门又很近,要下车时也很方便。 距离学校附近的车站,还剩下四站。 翠将书包搁在大腿上,打了一个呵欠,缓缓闭上双眼。 《8 : 07》 电车放慢了速度。似乎要抵达下一个车站了。 睁开眼睛时,对面的车门刚好敞开。 站在候车队列最前方的,是一如往常的女孩双人组。 将长度看似直达腰际的一头金发扎成两束的成海圣奈。 在一旁笑著的黑色长直发少女,则是早坂灯里。 虽然这两人同样是樱丘高中的学生,不过,翠几乎没跟她们说过话。 灯里多半都和女孩子一起行动,她会主动攀谈的男孩子,仅限定于几个固定的熟面孔──亦即濑户口优和芹泽春辉等人。他们是跟灯里很要好的榎本夏树的儿时玩伴。 另一方面,圣奈则是超人气的读者模特儿,很少会在学校里看到她的身影。 (哦~毕竟今天是开学典礼,所以她也来露脸了吗?) 两人握住皮革吊环,背对著翠并排站著。 不过偶尔看见圣奈和灯里开心谈笑的侧脸,翠不禁低喃「和电视上一模一样哩」。 据说,圣奈还是个国中生时,便在路上被杂志编辑挖角。之后,她的人气似乎转眼间扶摇直上,一口气成了有名人。 (对了,今天早上,电视也播了haniwa堂的布丁广告了嘛。) 「嗳嗳,那个人是圣奈吧?」 「咦,你是说《honey》的那个读者模特儿?」 「绝对是她。好棒喔~原来她会跟我们搭相同路线的电车呀。」 「本人真的好漂亮喔。不但脸很小,腿也又细又长……真令人羡慕~」 坐在一旁的水手服女高中生这么窃窃私语的声音,传进了翠的耳中。 虽然她们尽可能压低了音量,但感觉得出来,这两人正因这次的巧遇而兴奋不已。 这两人身上的制服看起来是全新的。想必是某间学校的新生吧。 (话说回来,前年跟去年的这个时候,她也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呢。) 尽管现在的态度很淡定,第一次遇见圣奈的时候,翠其实也相当亢奋。 那是在两年前,高中新生入学典礼刚结束后发生的事。 校方已经指示大家从体育馆移动到教室,但学生们的队伍几乎一动也不动。翠不解地挺直背脊望向远处,发现出入口不知为何堵塞住了。 「怎么回事?哪个名人出现了吗?」 「听说成海圣奈在一年一班耶!」 「骗人,真的吗?我想跟她合照~」 「我想请她签名呢~」 听到一旁的女孩子欣喜的交谈声,翠无法掩饰自己震惊的反应。 原来东京的高中里头还会有艺人吗! 对翠来说,这样的冲击宛如五雷轰顶。 在国中毕业之前,他一直住在大阪老家。不用说,当地应该也有很多读者模特儿。 或许只是翠不知道罢了。 总之,就算只是在远处眺望,圣奈散发出来的气场仍十分惊人。 就像星星那般闪耀动人,所以才会被称为「明星」──在这个瞬间,翠甚至明白了这样的道理。 (今年的新生,想必又会兴奋得哇哇乱叫哩。) 不过,就翠所知,学校从来没有因为圣奈现身,而发生过什么大骚动。 或许是因为本人在现场巧妙地安抚了众人沸腾的情绪吧。 (不管是多受欢迎的公众人物,要服务粉丝果然还是很辛苦啊。) 或许是听到翠内心的这句话了吧。 圣奈像是发现什么似的转过头来。 「!」 因为太突然了,翠不禁屏息。 面对这样的突袭,自己的一双眼睛铁定在瞬间瞪得老大。 (我……我搞砸啦啊啊啊!) 他连忙移开视线,但这么做似乎也会造成反效果吧。 在圣奈看来,翠是在跟自己四目相接的瞬间,随即别过脸去。 就算被她当成「给人感觉很差的家伙」,恐怕也不奇怪。 (可是,要是这时为自己辩解,只会更让她觉得我是个怪人吧!) 翠在内心抱头哀号,然后又朝圣奈偷瞄一眼。 不过,圣奈已经再次背对他,和灯里聊得不亦乐乎。 (safe了?这样算safe吗……) 尽管还是有点尴尬,但要是一直盯著圣奈看,她说不定又会转过头来。在第二次四目相接之后又马上移开视线的话,就真的太糟糕了。 随著电车摇晃,翠闭上双眼。 (如果之后跟她分到同一班就好笑哩~诸如之类的~) ★ ☆ ★ 约莫两个星期不见的学校,从早上就一片人声嘈杂。 贴著分班结果的公布栏前方更是热闹无比。 在人群中发现一个熟悉的背影后,翠伸手轻拍对方的背。 「春辉!你被分到几班哩?有找到自己的名字了吗?」 「喔~……」 「干嘛啦,你从一大早就很没劲耶。又熬夜啦?」 「嗯?啊~算是吧,嗯。」 呃,所以你同意的到底是前半句还是后半句啊? 正当翠想这么吐嘈的时候,春辉「呼啊啊~」地打了一个懒洋洋的呵欠。 不管有没有熬夜,看来他确实是睡眠不足的状态。 (他八成又为了构思新作,看了一堆电影的dvd吧。) 春辉不只爱看电影,还是个会自己拍电影的「电影狂」。 他跟优、望月苍太两名儿时玩伴一起成立了电影研究社。每年的文化祭,他们都会播放社团的作品。 另外,他也会把个人拍摄的作品放在网路上公开,甚至参加各种相关比赛,也因此得过奖的样子。 翠也看过几部春辉拍摄的电影,但他并没有告诉本人这件事。 (就算说了,我也只会大力夸赞他而已。这么难为情的事我哪说得出口哩。) 翠搔了搔后颈,在分班结果上寻找自己的名字。 看到春辉出现在跟自己相同班级的名单里,他不禁「喔!」了一声。 「好耶,原来同班啊!」 「没有啊,被分到不同班了。」 「啥?我跟你都是三年一班啊。」 看到翠指著公布栏要他看清楚,春辉露出一脸愣愣的表情。 他圆瞪著一双眼睛,还张大嘴巴,简直像是在表演搞笑短剧。 而且春辉还变得满脸通红,小声叨念著「不,没事」。于是翠随即会意过来。 这应该就是那个了吧? 「喔呵~我懂哩。你是因为没跟某人分到同一班,所以才这么沮丧吧?」 「……才不是咧。又不是小孩子。」 「啊~优跟望太是二班吗?好可惜喔。」 翠以半调侃、半安慰的语气这么表示,再次拍了拍春辉的背。 不过,他或许用力过猛了。被拍得踉跄了几步的春辉,忍不住瞪了翠一眼。 「你喔……听别人说话好吗?」 「可是,如果是一班跟二班的话,体育课就可以一起上了嘛。太好哩。」 「我~都~说~啦~我不是因为跟优他们不同班,所以才觉得沮丧好吗!」 「哎呀哎呀~看你认真成这样,不是更可疑了吗?」 「随便你说啦。」 春辉不悦地别过脸去,但他并没有离开,只是在原地默默仰望著分班结果。 (什么嘛,他果然很在意啊……) 翠露出苦笑,跟他一起继续望著公布栏。 二班除了优和苍太以外,还有以夏树为首的几个女孩子。 (喔~喔~合田跟早坂也是二班的啊。) 合田美樱跟夏树、灯里同样是美术社的成员。 个性比较文静,所以显得不太起眼的她,似乎非常擅长绘画,常跟灯里两人上台接受表扬,校内也挂著很多幅她们俩的画作。尽管意思跟圣奈不太一样,但这两人也可说是名人。 交际手腕极佳的春辉,以及怕生的美樱。 感觉个性完全相反的这两人,却意外地谈得来。翠时常看到他们俩开心聊天,或是放学后一起回家的光景。 之后,芹泽「春」辉和合田美「樱」的组合,开始被大家戏称为「春天情侣」。 不过,像这样起哄的,一直都只有旁人。 无论过了多久,两名当事人都不曾承认他们在交往。 (至少,我觉得春辉应该对美樱有这种意思哩~) 「春辉~你跟合田之间的感觉挺不错的嘛?」 「会吗?很普通吧。」 那是高二的某一天。 在体育课负责争取得分的翠,曾经向春辉深入追问他们俩的关系。 听到这个问题,春辉并没有表现出慌张的反应,只是轻笑带过。 那种气氛哪里算「普通」啊,根本是已经在交往了好吗! 尽管很想这么反驳,但翠终究只能闭上嘴巴。 因为,凝视著美樱所在的网球场的春辉,双眼看起来闪闪发亮。 (嗯?难道,让春辉沮丧的原因是……) 或许,并不是因为他和优、苍太等儿时玩伴被分到不同班级的缘故。 就像春辉本人所说的,这样跟小孩子没两样。 不过,要是发现在意的女孩子和自己不同班,因此觉得很失望的话呢? 这就是很有可能的事情了。 (不过,身为旁人的我,也不好开口说什么哩。) 内心这么想的翠,至今都不曾有过告白的经验。 小学生的时候,他总是只顾著和朋友一起玩耍。 升上国中之后,虽然出现了令他在意的女孩子,但翠也发现了更让他沉迷的事物。 那就是吉他。 在仓库发现的那把吉他,是父亲在学生时代使用的东西。 自那天以来,翠就开始废寝忘食地练习吉他。刚开始的时候,他连吉他的弦都无法好好按住,甚至感觉手指都快抽筋了。不过,到了现在,这反而成为一段相当美好的回忆。 (再说,等升上高中,自然就会交到女朋友了吧!──我当初是这么想的,但……) 至少,翠本人完全不是这样。 虽然,每天早上搭电车的时候,他总会不自觉地寻找某个身影就是了。 「啊~!你看你看,我们同班耶!」 一个十分开朗的嗓音从背后传来。 (刚才那是夏树的声音?) 翠转头朝后方看了一眼,伸手指著公布栏的夏树果然站在那里。 还有带著理所当然的表情站在她身旁的优。 「太好了,优!」 「……跟我同班,让你这么高兴啊,夏树?」 (这……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啊!) 站在优的立场,他或许只是基于自己看到的光景,说出自己想说的话。 不过,听在别人耳中,这很可能会变成令人心跳加速的发言。就连只是刚好听到这句话的翠,都忍不住紧张了起来。 至于被他这么问的夏树本人,更是愣愣地抬头仰望著优。 「嗯?那当然啦。」 「咦!」 看到夏树不假思索地同意的反应,优不禁哑然。 相较之下,夏树双手扠腰,不知为何有些得意地补充: 「如果我们同班,上课的进度就会一样。这样就能跟你借讲义来看啦!」 这时,翠彷佛听到了现场空气冻结住的声音。 他战战兢兢地偷看优脸上的表情。 让空气冻结的本人,带著难以形容的笑容僵在原地。 「……噢,原来是这种意思……」 「嗯!这样的话,就不用担心考试,可以好好为社团活动努力了~」 「「别在意,优。」」 尽管没有事先说好,翠跟春辉还是在同一时间开口。 甚至还一起伸出手拍了拍优的肩头。 「别管我啦。」 「啊,春辉!还有翠同学!早安喔。」 不同于以苦涩的表情低声回话的优,夏树脸上带著一如往常的笑容。 露出笑容回应的同时,翠和春辉从左右两旁窥探优的脸色。 「优,你希望听到夏树回答什么哩?说嘛?」 「嗯?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耶。」 看到优淡淡装傻的反应,春辉像是拿他没辙似的耸耸肩。 「应该说,问出刚才那种问题的时候,优就已经输了。」 「是喔~?」 翠忍不住反问。优也露出了不解的表情。 于是,春辉刻意轻咳一声,以清澈的嗓音回答: 「说『能跟你同班,我也觉得很开心』,不就好了吗?」 「超像的!给你一枚坐垫!」 「真的很像耶,春辉!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模仿优了啊?」 「不是这样啦,夏树……」 优带著一脸无力的表情叨念。 虽然夏树应该没听到全部的内容,但这样或许也比较好吧。 如果要详细说明原委,最受打击的恐怕还是优本人。 (对了,这两人好像也说他们没在交往哩。) 翠原本以为,优和夏树只是不想被周遭的人调侃,所以才把两人的关系「设定」成这样,但令人无法相信的是,这似乎就是「事实」。 即使他们看起来感情如此融洽。 (不过,优的那种态度,很明显对夏树有意思吧……) 「……难道只有我觉得开心吗?」 那是道很轻、很轻的嗓音。 翠像是触电般猛地望向夏树。 然而,后者已经垂下头,无法窥见她此刻露出了什么样的表情。 (什么啊,夏树果然也对优……) 「对了!你们觉得班导会是谁啊?还会跟高二时一样吗?」 意外的是,这样的夏树,随后主动开口换了个话题。 她抬起头来,双眼因兴奋而发出闪亮亮的光芒。 「只要不是咲哥,谁来当班导都可以。」 或许是调侃优之后满足了吧,春辉随即这么回答。 「哈哈!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你真的很不坦率耶~」 或许早就猜到春辉的答案了吧,优和夏树看起来莫名地得意。 (不愧是儿时玩伴。他们彻底了解彼此哩。) 这么说来,负责教授古典文学的明智咲,似乎也能说是春辉的儿时玩伴。 听说他是春辉哥哥的朋友,以前也常去他们家玩的样子。 所以,春辉也总是将他唤作「咲哥」,而不是「明智老师」。 身为家中的独子,这让翠有点羡慕。 「……喂……喂~」 「哇!怎……怎样哩?」 突然被人摇晃肩膀的下一刻,翠发现春辉的脸逼近自己的眼前。 他反射性地整个人往后仰。这样的动作让优和夏树大声爆笑出来。 「翠同学,你的反应也太夸张了!你刚才一直在发呆啊?」 「看样子,你八成又是看自己喜欢的乐团的演唱会dvd到天亮了吧?」 「……别把我跟春辉相提并论啦,呆子。」 有一半被说中的翠,为了转移话题,以大拇指指了指身旁的春辉。 至于被拖下水的春辉,则是毫不在意地打了个大呵欠。 「每到假日结束后,春辉确实常常变得很呆滞呢。」 「要是一个不注意,他很有可能就会过著昼夜颠倒的生活。」 「就是因为这样,强烈的睡意,让他的眼角都往下垂哩。」 「「被你这么一说……」」 听到翠的指摘,优和夏树开始细细观察春辉的脸。 结果后者似乎也察觉到他们的视线,露出一脸不舒服的表情。 「干嘛这样盯著别人的脸看啦。」 「你看,他果然没在听我们说话!」 待夏树忍不住这么叫出声后,翠和优先是互看了一眼,然后也跟著笑起来。 看到唯一状况外的春辉不解地歪过头,三人笑得更厉害了。 「你们笑得太过头了吧。翠,你都眼眶泛泪了耶……」 「没……没办法啊!因为你的反应太好笑哩!」 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翠,重新把从肩头滑落的书包背好。 他是个只要笑穴被戳到,就会笑得久久不能自拔的人。 最后,在校舍玄关换穿室内鞋时,翠的笑意仍没有完全退去。尽管觉得很累人,他还是认命爬上通往教室的楼梯。 ★ ☆ ★ 会持续的时候,似乎就是会一直持续下去。 待开学典礼结束、众人再次返回教室的路上,翠还是笑个不停。 原因跟刚才一样,是春辉。 应该说,是因为他在看分班结果时说的那句话一语成谶了。 「翠,你也差不多一点啦,很烦耶。」 「没办法啊。很少有人的乌鸦嘴这么神准哩。」 「不,这算不上是理由好吗?真受不了,你要笑到什么时候啊?」 「原谅我吧,春辉。」 「不要一边笑一边道歉啦。」 或许是判断再说什么都没用了吧,春辉只是叹了一口气。 翠也很想让自己停止发笑,但并没有这么简单。 时间回溯到数十分钟前。 在开学典礼的最后,便是大家久等的班导公布时间。 春辉之前那句「只要不是咲哥,谁来当班导都可以」,似乎成了替自己立旗的发言。 明智出现在翠等人并排的三年一班的队伍前方。 这个瞬间,春辉一声「哇咧!」的反应,响彻了整座体育馆。 之后的发展也一如众人所想。 站在讲台上的校长,透过麦克风直接点名「安静点,芹泽同学」,明智则是以「你开心到忍不住大叫出来啊~」调侃。这一刻,春辉八成很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吧。 「是说,你何必那么排斥哩。你跟明智老师不是处得不错吗?」 「……我们社团的顾问也是咲哥。」 「对啊。所以哩?」 「要是他又变成班导,我跟他碰面的时间就会变多了啊。」 「所以,被调侃的机会也会变多,对你来说很不利!是这样吗?」 春辉没有回答,但他的眉心挤出几道深深的皱纹。 想必是被翠说中了吧。 正当翠打算继续开口时,一声很客气的「那个……」传入耳中。 他抬起头来想确认是谁,但下一刻,翠却因眼前的光景而整个人僵住。 「对不起,你现在有空吗?」 「喔,是成海啊。是吗,我们同班啊。」 「嗯,以后也请你多多指教喽。」 听到春辉的回应,圣奈回以一个微笑。 虽然明白圣奈不是在对自己笑,但翠仍感觉心跳在瞬间加速。 (糟糕哩!在这么近的距离下看到她,就觉得更……更……更什么啦!) 这么吐嘈自己之后,翠连忙将视线往下移。 结果,他发现圣奈手上拿著一片外包装看起来很眼熟的cd。 错不了的。那是翠一直很喜欢的某个乐团的第一张专辑。 他有如触电般抬起头来,刚好看到圣奈将cd递给春辉。 「谢谢你借我这片,芹泽。你推荐的cd还是一如往常的棒呢。」 「对吧?啊,他们有在春假期间推出一张新专辑……」 「我昨天晚上就已经上网买喽。」 「真的假的?你只要一迷上某种东西,就会变得很积极耶。」 (真要说的话,我也有预约初回限定版啊。) 尽管这样较劲也毫无意义,翠还是忍不住这么想。 应该说,既然这两人在讨论他也喜欢的乐团,那么,主动加入对话就好了。 虽然脑中很清楚这一点,不知为何,翠却发不出声音。 「班会要开始喽。」 还在犹豫的时候,教室大门被人喀喳一声打开,明智跟著从走廊上现身。 在开学典礼时穿著很正式的他,现在再次披上了那袭白袍。 「好啦好啦,全都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吧~」 在明智一声令下,包括圣奈在内的其他离席的同学,纷纷回到座位上坐好。 翠也从春辉前方的座位起身,转头朝黑板上的座位表看了一眼。 座位是照学号依序(注:日本的学号是依照姓氏的起首字母的顺序来编号)排列。姓氏开头是「ha」的翠,座位落在正中央的最后一排。 「啊,今年一开始坐在我后面的人,果然也是你吗,翠~」 来到自己的座位就坐后,去年也和翠同班的野宫转过头来。 翠随即朝她竖起大拇指,然后露齿一笑。 「喔!要再借讲义给我看喔。」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借你看是没关系啦,但你也要自己做题目喔。」 「是是是~」 野宫叹了一口气,还用一脸傻眼的表情看著翠,但要是翠遇到解不出来的题目,她绝对会详尽地为他解说、指导。 在去年一整年和野宫同班后,翠彻底明白身为班长的她十分会照顾人一事。 这样一来,就算是自己不拿手的学科,感觉也不会有问题了。 为了这个幸运的开端而感到兴奋的翠,将视线移向身旁的座位。 (好啦~这次坐在我旁边的是……嗯?嗯嗯?) 出现在视野里的,是个让翠难以置信的身影。他不禁定睛凝视对方。 他揉了揉双眼,接著再次确认。然而,出现在眼前的依旧是那个人物。 翠重复了两三次这样的动作,令人不敢相信的是,结果全都一样。 在翠的身旁挺直背脊坐著的人,正是── (成……成成……成海?) 不,这一点都不奇怪。 从五十音的顺序来看,滨中的「ha」就接在成海的「na」之后,所以这也是有可能发生的结果。 尽管翠也心知肚明,但他的脑袋似乎跟不上眼前的光景。 因为过于震惊,他甚至发不出半点声音,只是愣愣地盯著成海的侧脸。 「?」 (啊!糟糕……) 在这么近的距离之下被盯著看的话,想不察觉这道视线都很难吧。 圣奈不解地转头望向翠。 尽管这一切看起来像是慢动作播放,但翠却完全来不及转动自己的脖子。 他彷佛被鬼压床似的动弹不得,就这样和圣奈四目相接。 「…………」 「…………」 两人的视线只维持了一瞬间的交会。 因为圣奈在肩头微微抽动一下之后,便迅速移开了视线。 (不不不,为什么要这么用力地撇头哩!有必要这样吗!) 在电车上遇到圣奈时,虽然自己也曾迅速别过脸去,但翠还是忍不住这么吐嘈。当然,他没有真的说出来。 (这让人满挫折的耶~我的长相看起来有那么可怕吗……?) 翠无力地垂下头,将额头贴在桌面上。 接著,明智的嗓音像是落井下石般传来。 「有人看不清楚黑板的字吗?没有的话,这个学期就维持这样喽~」 维持这样……意思是…… 直到暑假来临之前,自己的隔壁都会是圣奈了。 这已经不是尴尬两个字能形容的状态了。这时,拉动椅子的声音,以及另一个说话声,让翠猛然回神。 「太好了,我坐在圣奈前面的座位!」 「啊哈哈,请多指教哟。」 看到坐在前方的女同学朝自己搭话,圣奈有些害羞地回应她。 从这样的反应看来,圣奈跟那名女同学应该还不太熟稔,可是,她并没有像前一刻对待翠那样,慌慌张张地别过脸去。 (刚才,她也很普通地跟春辉聊天了啊……) 相较之下,圣奈却连和翠对上视线都不愿意。 喜欢那张专辑里的哪首歌、对演唱会有没有兴趣等等──身为同一个乐团的粉丝,翠有好多想询问她、想跟她聊的事情。 然而,实际上,他觉得自己恐怕连跟圣奈打招呼都有问题。 (好奇怪哩~为什么只有成海会让我这么紧张啊?) 虽然内心充满疑问,翠却没有半点头绪。 被苍太等人戏称成「交际神人」的他,不知为何,在面对圣奈的时候,就是无法维持平常心。 「……那么,明天的新生入学典礼结束后,还有新生旧生相见欢的活动,可别迟到了喔。」 在翠沉思的时候,明智仍继续交代事项。 察觉到粉笔摩擦黑板的声音时,翠才连忙抬起头来。 刚才还有说有笑的其他同学,此刻也都乖乖闭上嘴巴,整齐一致地望向前方。 「要交代的事情就是这些。还有人有问题吗?」 明智转身背对黑板,环顾整间教室这么问道。 等了片刻,都不见有人举手发问。 接著,在一句「如果没有问题,我最后再说几句话」之后,明智突然露出正经八百的表情。 「古人曾说过,『光阴似箭』、『时间就是金钱』。我想,高中生活的最后一年,绝对比你们想像中还要来得短。请各位度过不会让自己后悔的一段时光。」 引用古人的格言,是明智一贯的作风。 从他平常那在白袍口袋里塞满棒棒糖,穿著拖鞋走路时总是发出啪哒啪哒的响亮脚步声的样子或许很难想像,但这样的明智,偶尔会像是突然想起自己的身分似的,说出一些身为老师该说的话。 不过,这种正经的状态,似乎都无法长久。 像现在,明智一下子就恢复八字眉的表情,然后以平常那种懒洋洋的语气再补上一句。 「所以呢,在毕业之前,尽情挥洒自己的青春吧。」 「咲哥,你是不是打翻咖啡了?」 春辉像是企图盖过明智的训示般开口。 因为他出声的时间点很微妙,再加上发言内容让人摸不著头绪,整间教室瞬间鸦雀无声。 翠也说不出半句话,只是错愕地张嘴盯著春辉。 当事人明智则是微微扬起一边的眉毛,以困扰的嗓音轻喊了一声「喂」。 「要称呼我老师才对,芹泽。」 「让别人看到你这副德性,哪有办法再开口叫你老师啊。看看白袍的口袋啦!」 「……呃,嗯,这个老师也知道啦。」 「啥?」 「看到老师也有这种少根筋的地方,不会让人觉得很可爱吗?」 「啥?说什么梦话啊!」 听到明智跟春辉的对话,全班瞬间哄堂大笑。 在分班的第一天,这样的气氛可说是相当不错。 而被戳到笑穴的翠,自然也是一下子喷笑出声。 (什么嘛。看来,这个班级可以让人度过开心的一年哩。) 听著从右边座位传来的轻柔笑声,翠在内心这么想。 到了明天,或许,他能够意外轻松地向圣奈道出一句「早安」。 不仅如此,他们还可能会聊喜欢的乐团聊得很尽兴。 (……要是这样就好哩。) 从窗外探进来的风,轻轻将窗帘扬起。 来到东京后的第三个春天就要开始了。 audition 2 ~排练2~ 跟滨中翠的初遇,发生在为了参加高中新生入学典礼,而搭乘的那班电车上。 和国中时期的友人灯里约好一起上学的圣奈,搭上了八点七分的电车。 第二节车厢。翠坐在靠近车门的座位上,将书包揣在怀中熟睡著。 凑巧站在他前方的圣奈,忍不住开始盯著他看。 不知道是因为春天令人昏昏欲睡的天气,抑或单纯是翠本人睡眠不足,他的睡脸看起来相当舒服又自在。 「为什么只有我的……这样哩……」 在电车驶入转弯处时,翠开始喃喃叨念起来。 因为发音含糊不清,再加上他仍紧闭著双眼,所以八成是在说梦话吧。 从那些片段发言听来,他说的似乎是关西腔。 「所以说啊,为什么只有我的章鱼这么小哩?」 这次的发言让人听得更清楚了。看来,在梦中的这段对话仍持续著。 之后,翠持续说著「只有阿爸这样,太诈了吧~」之类的叨念。看来,梦中的他似乎是为了章鱼烧的内馅而和父亲吵起架来。 感觉有点可爱呢。 圣奈这么想著,然后忍不住笑了出来。 站在一旁的灯里似乎也听到她的笑声,于是对圣奈投以「怎么了?」的询问视线。 圣奈摇摇头表示没事,结果翠又开始低声呢喃。 「那个不错哩~」 在梦里的他似乎发生了什么好事,脸上因此浮现满足的笑容。 看到这个笑容的瞬间,圣奈感觉心脏「怦通」地重重跳了一下。 那是第一次。 第二次是没多久之后随即发生的事。 在举办新生入学典礼的体育馆里,她瞥见了翠的身影。 因为对方穿著看起来很新的制服,圣奈也有猜到这样的可能性。 但发现翠和自己是同一间高中的新生后,感到惊讶的同时,圣奈的视线也一直停留在他的身上。 翠坐在隔壁班级的行列中,抬头挺胸地凝望著演讲台。 怦通、怦通。 这次,圣奈确实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加速。 最后,某种像是气泡迸裂开来的感觉充斥著全身上下,胸口也变得很难受。 尽管如此,她还是无法移开视线,想要一直看著翠。 这是为什么呢?发生什么事了? 在新生入学典礼进行时,圣奈一直茫然地思考这些问题。 之后,有好几次,每当圣奈望向翠时,心跳就会变得特别剧烈。 虽然彼此不同班,也不曾交谈过,但每次回过神来,圣奈发现自己的视线总是离不开他。 从某方面来看,他是个相当有存在感的人。 说话嗓门很大,而且还说关西腔。 擅长运动,上体育课时总是活跃不已。 很有主见。无论对方是学长姊或老师,他都能坦率道出自己的看法。 而且,多半的时间都是独来独往。 不知是好是坏,或许是因为过于引人注目,让翠总有些难以融入团体之中。 印象中,这样的翠,在暑假快要到来之前,出现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变化是在他常常跟同班的春辉混在一起之后出现。 这两人似乎很合得来,总是聊天聊得很开心。 翠露出笑容的次数变多了。于是,其他同学也自然而然开始聚集在他身边。 直到国中毕业之前,都一直住在大阪。 升上高中前,因为父母调职,而搬到现在住的地方。 早上总会搭乘八点七分的电车,坐在第二节车厢的座位。 每多了解翠一些,圣奈就觉得莫名开心。 同时,也变得想要更深入认识这个人。 尽管她依然不明白自己会涌现这种想法的理由。 能够确定的,只有翠是自己「有些在意的人」这件事。 不过,到了昨天,圣奈终于察觉到了。 自己的视线为何离不开翠,又为何渴望更了解他? 每当瞥见翠的身影、听到翠的声音,为何都会感到心跳加速? 她发现了其中的「理由」。 ★ ☆ ★ 《6 : 30》 哔哔哔。一阵电子闹铃声响起。 圣奈勉强撑开沉重的眼皮,从毛毯里伸出手摸索。 虽然把闹钟的闹铃按掉了,她却无法像以往那样迅速下床。整个身体都因睡眠不足而发出哀号。 (再五分钟……再睡五分钟应该没关系吧……) 圣奈将熊猫和白熊的布偶揣进怀里,打算再睡个回笼觉而阖上双眼。 接著,这次换成搁在枕边的手机传来闹铃声。 为什么偏偏在今天设定了双重闹钟呢? 对自己昨天的举动感到不解的她,拿起手机定睛一看。 圣奈似乎还设定了日历app,画面上显示著「新生旧生相见欢」几个字。 「哇,得赶快起床准备才行!」 圣奈猛地起身,一把掀开盖在身上的毛毯。 没有参加社团也没有加入学生会的她,除了这类的学校活动以外,就没有跟学弟妹交流的机会了。或许只是一种自我满足,但在这种日子,她希望自己能表现得比平常更好。 (而且,我好不容易跟滨中同学分到同一班了呢……) 过去,因为掌握不到契机,所以自己总是在远处看著而已。 现在,两人变成同学,而且座位又在隔壁。 昨天因为太过震惊,圣奈没能出声向翠搭话。她下定「今天一定要成功」的决心。 「我要加油。」 这么鼓舞自己后,圣奈打开房门。 先洗个脸、好好吃过早餐,再比平常花更久的时间吹整头发吧。 希望这么做,能让自己多鼓起一些勇气和自信。 《7 : 40》 圣奈伫立在玄关的镜子前,将自己从头到脚仔细审视一次。 裙子和海军蓝长袜的搭配很完美。 发型也无懈可击。 接著,她背对镜子,再转头检查自己的背影。 没什么特别不对劲的地方。这样应该没问题了。 最后,她确认了自己的笑脸,然后背起装著连续剧试镜用剧本的书包。 《8 : 00》 穿越验票闸门,踩著楼梯往上,目标是第二月台的第二节车厢。 灯里站在两人约好的老地方,带著笑容朝圣奈挥手。 「早安,圣奈。」 「灯里,早呼啊~」 原本也想回以「早安」的圣奈,却不小心同时打了一个呵欠。 她连忙以手掩嘴,但早已听到她的回应的灯里,忍不住轻笑出声。 「你会这样打呵欠,感觉好难得喔。昨天太晚睡了吗?」 「嗯……嗯,想看的书一直看不完。」 周遭的人也都是一脸想睡的表情。 圣奈忍住想再次打呵欠的冲动,默默等待电车到来。 《8 : 07》 跟灯里聊天的时候,时间一下子就过去了。 随著广播传来的告知声,电车驶入月台。 第二节车厢距离电梯跟楼梯都比较远,在早上的搭车尖峰时段,这节车厢几乎不会有人在这站下车。 今天,也无人站在车门前方等候。圣奈踏进车厢,并开始寻找翠的身影。 找到了。 翠坐在车门对面最旁边的座椅上。那几乎成了他专属的座位。 当圣奈的欣喜全都表现在脸上时,两人对上了视线。 不过,也仅有一瞬间。翠随即垂下头。 一直都是这样。 对翠来说,这想必只是下意识的行动吧。 因为车门打开,外头的乘客陆续上车,所以才会不自觉望向这边。 要是会有熟面孔上车,就更不用说了。 不过,今天早上,却有了「后续」。 (滨中同学……他在……看著这里……?) 换做是以往的翠,应该会直接闭上双眼,再次陷入熟睡才对。 但现在,他却张开嘴,抬头重新望向圣奈所在的方向。 「…………」 「…………」 昨天在电车里对上视线,以及开学典礼结束后,在教室里四目相接的情况,就和现在一模一样。 虽然没有说出口,但他们确实都发现了彼此的存在。 (如果现在跟他打招呼,会不会很奇怪呢……) 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圣奈感到脸颊开始发烫。 明明只需要一个简单的契机,却掌握不到开口的好时机。 「圣奈。」 「!」 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让圣奈吃惊地转过头。 灯里满面笑容地站在她背后,像是说悄悄话般轻声表示「这边比较空哟」。 「谢……谢谢你……」 「不客气。今天早上也好挤呢。」 圣奈轻轻点头,转身背对翠,伸手抓住灯里身旁的吊环。 在这短短的一瞬间,翠已经将视线移往他处。 (滨中同学刚才好像想说什么……) 或许,翠其实也想向她打招呼? 如果是这样就好了。 在内心这么低喃后,圣奈以右手紧紧握住皮革吊环。 升上高三后,他们被分到同一班,还坐在相邻的座位上。 尽管跟翠之间的距离一口气缩短了,早晨电车里的光景,却还是一如往常。 已是一片绿意盎然的樱花树枝丫,在窗外随著春风摇曳。 ★ ☆ ★ 「嗳嗳!春辉,你们那边应该会放电影吧?」 为了参加在第五堂课举行的新生旧生相见欢,大家开始移动到体育馆。 因为其他班级的学生也移动到走廊,走廊上变得闹哄哄的。这时,翠响亮的嗓音在整条走廊上回荡。 (滨中同学的声音听起来好开心啊。) 在同一时间踏出教室的圣奈,悄悄朝两人的背影望去。 「噢,你说社团宣传活动啊?我是有剪接了一段类似预告篇的影片啦……」 「好诈!太诈哩~!这样犯规啦~」 「啥?轻音乐社不是也会上台高歌一曲吗?」 「被驳回了啦!」 很过分吧?太没天理哩。 翠一边悲叹,一边以手扶额,然后仰望天花板。 结果,春辉露出难以形容的复杂表情,喃喃回以「不不不」。 「你说申请被驳回……你原本打算唱什么歌啊?」 「即兴演出。」 「…………啥?」 「站上舞台就会看到今年所有新生的脸对吧!之后再为他们献唱当下浮现在脑中的歌。这可是身为学长的我的一片苦心哩!就连老师们,也会被卷入这场令人动容的风暴之中喔!」 「嗯,在你脑中的世界。」 听到两人一搭一唱的对话,几名走在附近的学生不禁喷笑出声。 圣奈也是其中一人。她跟身旁的同班同学野宫笑著互望。 「那两个人感情真好。」 「对吧~我原本以为,翠也是芹泽同学的儿时玩伴组的成员之一呢。」 说著,野宫耸了耸肩。这样的她,和「儿时玩伴组」来自不同的国中。 和春辉等人就读同一间国中的圣奈,也是她升上高中后才认识的。 真要说的话,在升上高三、被分到同一班之前,圣奈几乎没跟野宫说过话,但才过了一天,两人现在却相处得十分融洽。 (野宫同学给人一种很好搭话的感觉呢。) 对于从以前就有点怕生的圣奈而言,野宫可算是个值得学习的好榜样。 昨天听到的野宫和翠的对话,此刻再次浮现于脑中。 去年也同班、然后同样坐在一前一后的座位的他们,以「要再借讲义给我看喔」、「借你看是没关系啦,但你也要自己做题目喔」和彼此极其自然地对话。 (好羡慕喔~该怎么做,我才能像那样跟滨中同学说话呀……) 至今仍无法好好和翠打招呼的圣奈,实在无法想像。 「喔哇!怎……怎么回事哩?」 「对……对不起!」 是翠的声音。另一道声音是谁呢? 圣奈抬起头来。映入视野的,是某个戴著眼镜、看起来似曾相识的男学生,正慌慌张张地向不知所措的翠赔罪的光景。 似乎是对方为了避开别人而踉跄了几步,因此撞上走在后头的翠。 (那是……绫濑同学……?) 「你……你还好吗?」 「小雪~走路时要看著前面啊,不然很危险耶~」 在翠开口回应之前,其他人的声音先传了过来。 那个人转过头,笑著对将脸上的眼镜扶正的恋雪这么说。 尽管对方说话的感觉有点差,身为当事人的恋雪,却只是苦笑以对。 「喂,绫濑!」 下个瞬间,翠突然放声大喊。 他嘹亮的嗓音,让周遭的人全都转头望向他。 在翠的身后目睹这一切的圣奈,吓得肩头抽动了一下。 但翠本人似乎并不介意其他人的反应。他双手抱胸,一脸不满地继续往下说。 「让别人这样叫你可以吗?一点都不好吧!」 「对不起、对不……咦?」 「不管怎么想,都不能叫一个男人『小』什么的吧!」 「这是你个人的看法啊。如果绫濑本人没意见,这也不是旁人能插嘴的事情吧。」 即使在这种情况下,春辉仍没有被现场的气氛拉著走,能够从旁冷静地发表意见。 听到他中肯的指摘,翠跟著咕哝一句「这么说也是」。 另一方面,仍搞不清楚状况的恋雪,只是愣愣地杵在原地。 「嗳,绫濑。那个『小雪』,是你本人也认同的昵称吗?」 「不!我……并没有……认同……」 「你太不乾脆啦~如果觉得很难开口,我可以帮你大力抗议哩。」 听到翠的建议,恋雪用力摇了摇头。 「毕竟我外表看起来也像个女孩子,这或许是无可奈何的事……」 「你在说什么啊?」 这次换翠愣在原地。 下一秒,他伸手重拍了恋雪的背一下。 然后对著有点站不稳的后者露齿灿笑。 「就算被人家拿外表来说嘴,只要你表现出抬头挺胸的自信模样,不就好了吗?」 「……你……说得没错呢……」 这么喃喃回应之后,恋雪给人的感觉和刚才不太一样了。 原本被翠的气势压倒的他,现在感觉能好好反刍翠说的每一句话。 (真像滨中同学的作风~) 因为说的是关西腔,所以语气听起来有时比较呛,但翠的发言总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 这想必是因为他有著温柔的本性吧。 讨厌不合理或不公平的事,总是坦率不已。 他一定不曾考虑过利害得失的问题吧。 就算这么做会对自己不利,他仍会为他人打抱不平。翠就是这样的人。 所以,他偶尔会给人无法融入群体之中的感觉。 就算跟春辉变得要好、也和身边的人拉近了距离,这点依旧没有改变。 然而,翠从未因此动摇过。 就算是在东京会引来注目的关西腔,对他来说,也只是一种「理所当然」和「个人特质」。因此,这两年以来,无论别人说了什么,翠仍然坚持自己的一口方言。 这样的翠,给了圣奈很大的勇气。 刚开始担任读者模特儿时,有很多人为了能跟她共事感到开心。 不过,圣奈也明白,有些人会在背地里讨论「听说她是靠出版社的人脉进来的」之类的八卦。甚至有部分女孩子会暗中批评圣奈,说她的个性很糟糕。 我跟「大家」是「不一样」的。 这种暧昧的界线,曾让圣奈痛苦得快要窒息。 尽管如此,她从未想要辞退读者模特儿的工作。 她不希望因为在意周遭的眼光,就对自己说谎。 (我想继续做自己,也想大声说出自己喜欢的事物……!) 其实,圣奈也很想将这样的想法告诉翠。 但迟迟提不起勇气。 (……不能一直逃避下去,得踏出第一步才行。) 就算只能一步步地前进,今天的距离也会比昨天更近,而明天的距离就会比今天更近。 只要继续这样走下去,总有一天,她会抵达伸出手便能触及他的地方。 明天一定要试著跟他道早安。 看著翠挺直身子的背影,圣奈在内心这么低喃。 为了不让勇气从掌心溢出,她悄悄将藏在羊毛衫袖子里头的双手紧握成拳头。 ★ ☆ ★ 「今年的新生旧生相见欢,气氛真的好热闹啊……」 转头望向仍是一片人声嘈杂的体育馆,圣奈不禁这么自言自语。 虽然想再待久一点,但她之后还有摄影的工作。基于出借场地的店家的要求,圣奈必须现在就离开学校,否则会来不及。 (不过,能把最在意的社团宣传活动看完,真是太好了。) 在自己所属的学年,喜欢这类学校活动的人似乎不在少数。今年的宣传活动,感觉每个社团都耗费了比往年更多的功夫准备。 尤其是上映了预告短片、春辉等人隶属的电影研究社,以及在舞台上实际作画、灯里等人隶属的美术社,获得了最热烈的满堂彩。 之后,这两个社团想必都会涌入一大票的新社员吧。 (不过,最厉害的,应该还是滨中同学的轻音乐社吧。) 之前,翠曾说过自己即兴献唱的申请内容被驳回了,但刚才,他仍抱著一把木吉他,潇洒地出现在直立式麦克风前方。 目睹和活动排程不符的光景,因为疑惑,体育馆内部开始出现此起彼落的交谈声。 负责主持活动的学生会成员,也因为愣住而没能及时出声制止。 现场弥漫著并不适合献唱一曲的气氛。 站在舞台上的翠理应也感受到了。然而,他没有因此退缩,自顾自地弹起吉他。 他演唱的曲子,歌词都在介绍樱丘高中,而且有趣到让人忍不住会心一笑。 而翠看起来乐在其中的笑容,更是令人印象深刻。不知不觉中大家也开始跟著打拍子。 (高一的新生看起来也都很开心呢~虽然之后还是挨了老师们一顿骂就是了。) 不禁轻笑出声的瞬间,圣奈突然听到一个呼唤自己的声音。 「哇啊啊啊!是成海学姊耶~!」 「咦?」 (大家应该都还在体育馆里呀……) 因为吓了一大跳,正在走楼梯的圣奈险些踩空。 她困惑地转过头,发现一名有点面善的女孩子正朝自己冲过来。 「你是本人对吧?真的是本人耶~!」 「请……请问……」 从室内鞋的颜色看来,对方是高一的学妹。 个子比圣奈矮一颗头的她,瞪大一双闪亮亮的眼睛仰望著圣奈。 「你太大声了……先……先冷静一点吧?」 「啊啊,对不起!在看社团宣传活动的途中,我因为身体不太舒服,所以一直在保健室休息到刚刚……原本还觉得自己很不走运,但看到你的背影之后,这些负面想法全都被拋到九霄云外了!好棒、好棒,能遇到你,我真的好开心哟!」 这番有如连珠炮一般的发言,让圣奈找不到出声回应的时机。 尽管有些不知所措,她还是抓紧对方换气的瞬间开口。 「呃……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这么询问后,对方朝她点了点头。 兴奋到满脸通红的这名学妹,将两只手在胸前紧紧握拳。 「你一直是我憧憬的对象哟!」 「咦……」 「我……想要变得像成海学姊这样。」 「谢……谢谢你。」 「我看过你参与演出的所有广告,还有你出现过的每一本杂志!之前,你也曾经担任发型模特儿吧?新的发型也超级可爱……啊!」 对方突然停下重新运作的连珠炮对话,眨了眨自己的眼睛。 「那个是不是……」 「咦?噢,你说这个发夹吗……」 察觉到对方视线所及的目标物,圣奈以手指轻轻抚过它。 繁星和月亮高挂的夜空,镶嵌在俗称uv胶的透明树脂里。 因为是手工制品,每个成品的颜色,或是镶嵌水钻的位置,都有著微妙的不同。这是仅属于圣奈的一片夜空。 「是我在摄影时配戴的那款。」 「果然是这样!这是你的私人物品呀?」 「啊,不是的。因为造型师看到我在摄影棚兴奋嚷嚷『这个好可爱』,就说我工作结束后可以直接带走它。」 「我可以理解!因为这个发夹真的很可爱呢。」 刊登圣奈戴著这款发夹的照片的杂志,才刚出版没多久。 而且照片尺寸也不算太大张,甚至到让她觉得有点遗憾的程度。 (可是,她还是注意到了……) 圣奈感觉胸口有种情绪慢慢涌上来。 「嗯?成海学姊?」 「原来你都有看到啊……」 「当……当然喽!因为我超级喜欢你呢!啊,我也有你出道那期的杂志喔!之后,我就每期必买,完整地收藏著每一本。」 「咦咦!」 「还有haniwa堂的布丁广告,我也真的好喜欢!录下来看了好几次之后,我现在连广告台词都背起来了,手势和动作也可以完美模仿出来喔。」 「这……这样感觉有点害羞耶……」 对方看著圣奈想必已经红通通的双颊,疑惑地表示:「是这样吗?」 看到这名学妹打从内心感到不解的反应,让圣奈觉得更害臊,同时也很窝心。 到目前为止,在学校里,或是上下学的途中,也曾有人向她搭话,在杂志举办活动时,她也数度站在一大群观众的眼前。不过,遇上这么支持自己的热情粉丝,或许还是第一次。 (原本以为跟她在哪里见过,或许是我记错了吧……) 然而,圣奈依然觉得眼前这名学妹给她似曾相识的感觉。 或许,她们其实就读同一所国中。 因为彼此差了两个学年,所以就算同校,会一起待在学校里的时光,也只有短短一年。就算只有发型改变,整个人的感觉也可能因此变得截然不同。 「跟我不一样,你也很受女孩子的喜爱……」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圣奈没听见对方悄声说出来的话,不小心和她同时开口。 正打算重新询问时,这名学妹带著笑容回答了她的提问。 「我是一年一班的高见泽亚里纱!」 「……请多指教喽,亚里纱学妹。」 「是!」 听到圣奈用名字呼唤自己,亚里纱绽放出有如花开的灿烂笑容。 但在下一秒,她随即瞪大双眼,然后表示「不好意思,突然把你叫住,还滔滔不绝地说了这么多」,并朝圣奈轻轻一鞠躬。 最后,亚里纱用力挥手,目送著圣奈离开。 (一开始虽然有点吓到,但她能来跟我搭话,真是太好了。) 要是错过这个机会,或许到毕业之前,两人都不会说上一句话。 圣奈也可能在不知道这个人的情况下离开学校。 想到这里,她突然发现了一件事。 亚里纱一开始大喊「是成海学姊耶~!」的嗓音,似乎微微颤抖著。 乍看之下是因为兴奋,但她或许其实相当紧张吧。 至少,换成是自己的话,在亚里纱所说的「憧憬」、「最喜欢」的人面前,圣奈恐怕无法向对方搭攀谈,只会将想说的话默默咽回肚子里。 要是搭话之后,对方露出了一脸厌恶的表情呢? 要是没能顺利把话说出口,让对方留下不好的印象呢? 与其变成这样,还不如像过去一样,躲在远处看著对方就好了。 因为不愿受伤,自己想必会一动也不动地伫立在原地吧。 (可是,亚里纱学妹不一样呢。) 她鼓起了勇气,主动向圣奈搭话。 尽管圣奈没有露出笑容,只是一脸困惑,她仍拚命向圣奈表达自己有多么喜欢她。 她踏出了第一步,主动朝圣奈靠近。 (……总觉得,好像被亚里纱学妹从背后推了一把呢。) 我也想加油。 踏出那一步的勇气,已经存在于自己的心中了。 让圣奈自然而然涌现「绝对没问题」的想法。 带来这段崭新相遇的春风,将圣奈的裙襬轻轻扬起。 身子变得轻盈的她,踏著轻快的脚步,赶往和经纪人约好的那个车站。 audition 3 ~排练3~ 窗外是一片万里无云的晴空。 既然这样,黄金周的时候怎么不一起放晴呢──翠这么想著,打了一个大呵欠。 之前的假日,他过著完全昼夜颠倒的生活。 「终~于星期五哩……」 「虽然现在才刚上完第二节课就是了。」 从前一堂课的教室走回来的路上,一旁的春辉苦笑著回应翠。 翠举起拿著课本和文具用品的手,使劲伸了一个懒腰说道: 「这是心情啊,心情的问题!」 「也是啦。可是,之后还有小考啊,真是麻烦。」 「…………」 「看你的表情,八成是忘记这回事了吧?」 被他说中了。 看到一下子语塞的翠,春辉耸耸肩表示「果然啊」。 「你这样没问题吗?这个月底还有期中考耶。」 「啊~说得也是哩。」 「顺带一提,下周一就要开始进行生涯规画调查喽。」 「哇咧!要写生涯规画调查表那种麻烦的东西了吗……」 去年高二那段痛苦的记忆在脑中复苏,让翠不禁垮下脸。 因为没有特别憧憬的职业,所以他当初老实在表格里写下「等时候到了再来考虑」,然后提交。结果,他当天就被班导传唤了。 不得已,翠之后只好又改写成「考得上大学的话,就继续念书」。 (说起来,真的有人现在就决定好自己将来要做什么吗……?) 不,真的有。而且就近在眼前。 这么吐嘈自己后,翠偷偷朝春辉瞄了一眼。 春辉的兴趣是拍电影。 要进一步说明的话,那是「目前的兴趣」。 不过,他曾说过以后也想继续拍电影、进行相关创作,所以,应该是打算把这些当成真正的职业吧。 「喔,是成海。」 「啥!你你……你干嘛突然提到她啦!」 因为太吃惊,翠甚至有点破嗓。 为他的反应笑出声之后,春辉停下脚步,指向窗外表示「你看」。 「她来上学了呢。」 「!」 翠一下子扑向窗边,探头向外张望。 然后马上发现了圣奈的身影。 一如往常地将长发扎成两束的她,最后消失在校舍玄关处。 翠远眺著这样的圣奈轻声开口。 「……成海的身体不太好哩。」 「是这样吗?」 看到春辉彷佛是初次耳闻的反应,虽然有点不解,翠仍然继续往下说: 「因为,她常常像今天这样晚到,或是早退啊。」 如果翠的记忆可靠,除了在新生旧生相见欢的活动中途离开以外,圣奈还接连两天迟到。 再下个星期,以及黄金周之前,她也曾经一整天都不见人影。 现在回想起来,还在念高一、高二的时候,翠也没有每天早上都在电车里遇见她。 那并非是他们搭上不同班次的电车,或是坐上不同一节车厢,而是因为她当天完全没来上学吧。 「既然她不是睡过头或跷课,就是身体不好导致的吧?」 「啊~原来是这个意思……」 春辉恍然大悟地喃喃念道,然后随即举起手在面前挥了挥。 「不不不,那是因为她有读者模特儿的工作啦。」 「咦……当读者模特儿,还必须跟学校请假吗?」 「唔,大概视情况而定吧。读者模特儿的摄影工作,基本上好像都会选在周末或放学后的时段……但那家伙不是还拍了电视广告吗?可能还接了其他各式各样的工作吧。」 说著,春辉开始折手指数了起来。 haniwa堂的布丁广告、mv的演员,以及圣奈本人研发的假睫毛等等。听起来五花八门。 简直是未知的世界。 翠说不出半句话,只能愣愣地张大嘴巴。 「我也没有详细问过,但成海好像已经跟事务所签约了,最近甚至还有连续剧邀请她去参加试镜。」 「连……连续剧!这样感觉根本是艺人了嘛。」 「就跟你说她是艺人啦。」 春辉以错愕的嗓音回应翠,一副「你事到如今还在说什么啊」的表情。 接著,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春辉脸上浮现不怀好意的笑容。 「是说,既然你这么在意成海,自己去问她不就好了吗?」 (如果做得到,我早就这样做哩!) 虽然想这么回嘴,翠却发不出声音。 要是说出口,感觉春辉就会继续追问「什么啊,你自己也这么觉得嘛。那怎么不主动跟她说话?」之类的。 (这个问题我也想问好吗?) 早上,就算在电车里偶遇,也说不出一句「早安」。 在教室里,即使就坐在隔壁的座位,他也只能望著圣奈的侧脸发呆。 四月就这样过去,转眼间已是五月。 (可恶~为什么我只有在面对成海时,会紧张成这样哩~) 一旦意识到这一点,就无法将其从脑中挥去。 尽管如此,为了改变现况,翠还是以自己的方式努力著。 在自己的房间、在浴室、在厕所。 为了有朝一日,能以最完美的状态向圣奈打招呼,翠总是站在镜子前特训。 之前,他在学校男厕反覆对著镜子大喊「早安!」时,刚好在场的优和恋雪还因此退避三舍。 (要到什么时候,我才能主动跟她搭话哩……) 那个乐团新推出的专辑,就这样一直被翠搁在书包里。 开学典礼那天,圣奈说她已经上网订了这片,所以现在应该收到了吧。 为了跟她讨论感想,翠老早就把专辑放在书包里待命。不过,这片cd什么时候才有出场的机会呢? 第一次跟圣奈说话,是在毕业典礼当天── 要是演变成这样,恐怕连翠也笑不出来了。 尽管如此,但要是继续这样下去,最后真的可能会出现这种结果。 (不不不!这样未免也太胆小哩!) 「翠,我说你啊……」 「嗯啊?」 翠抬起头,发现春辉一脸复杂地看著他。 就算以视线询问「干嘛啦」,后者仍没有回应。 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吗? 翠选择静待他开口,结果春辉张嘴看似想要说些什么,却又随即闭上嘴。 重复了这样的动作两次后,预备钟声响了。 「糟糕,动作得快一点,不然会赶不上下一堂课。」 「……这不是你本来想说的事情吧?」 翠直直盯著春辉这么指摘。 不过,春辉没有否定或肯定他的说法,只是对翠笑了笑。 这种欲言又止的态度实在很令人在意。但翠明白,在这种情况下的春辉,对他多说什么都没用。 (就耐心等吧。他之后总会说出来的。) 「算了,无所谓啦!」 翠赶上春辉的脚步,抬起腿轻轻踹了他一下。 尽管后者随即发出「很痛耶」的抗议,但翠决定无视。 第三堂课是现代国语。 回到教室后,刚刚才来到学校的圣奈,应该已经坐在隔壁的座位上了吧。 (反正,我一定还是无法主动跟她搭话吧……) 明明只需要一个简单的契机就好,真是没出息耶。 某个声音在脑中的一角这么嘲笑他。 根本不需要别人来说。 因为翠自己也再清楚不过了。 ★ ☆ ★ 结论。 凡事都不能够过度在意。 当翠得出这样的答案时,教室里已经响起宣布放学的钟声。 尽管打死都不想承认「跟自己预料的一模一样」,但只看结果的话,今天的他,终究还是在没能主动跟圣奈说话的情况下,就这样迎向放学时刻。 当然,翠并非只是茫然眺望著圣奈的侧脸而已。 「今天天气真好哩」或是「能借我看一下课本吗?」之类的。无论什么样的开场白都好,总之,向她搭话吧。用极其普通的态度、就像和其他女同学搭话那样开口。 尽管他试著这么说服自己,但似乎只带来了反效果。 愈是要自己不去在意,情绪就愈是紧绷,然后导致一败涂地的结果。今天,翠依旧只能目送圣奈步出教室的背影。 (也没关系吧?不用勉强自己一定要跟她说话啊。只是……只是哩……) 在心中,有个十分渴望和圣奈说话的自己存在,亦是不争的事实。 就只是单纯地在意她。 虽然连翠自己都不明白理由或原委。 (察觉到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视线已经离不开对方。这种现象叫做什么来著哩?) 「糟啦,翠又露出很逗趣的表情了。」 「揣著吉他,带著一脸茫然又颓丧的表情望向窗外……真是高难度的表现啊……」 「这样看来,他等一下就会开始自弹自唱了吧。」 乐团的同伴好像说了些什么。 不,八成是自己的幻听吧。错不了的。 翠不以为意,只是重新抱起吉他。 「啊,看吧!他要开始唱了。」 「说到自弹自唱,在新生旧生相见欢的时候,看到翠上台献唱,结果来加入我们社团的那些高一生,现在怎么样啦?如果不是我的错觉的话,最近好像没看到他们呢。」 「那些人有一半都想当吉他手,所以没办法组成一支乐团,再加上和弦表又多到记不住,所以就退出了。」 「「「轻音乐社的家常便饭。」」」 三名伙伴异口同声地迸出这句话,然后又一起大笑。 因为他们的音量大到无法忽略,翠不禁咂嘴之后转头。 「我说你们啊!别人正在认真烦恼的时候,你们在旁边干嘛啦!」 「烦恼~?就算被老师抓去一对一谈话,也不当一回事的你?」 在乐团里和翠同样担任吉他手的铃木,露出吃惊的表情这么问道。 一旁的鼓手隈也圆瞪著双眼。 「既然是翠,大概是在烦恼等等回家路上要去吃什么吧?」 听到贝斯手广道的这句话,另两名伙伴以拳头轻敲掌心。 「就是吧。」 「哪是啊!既然这样,我就把烦恼唱出来给你们听……」 「「这倒不用了。」」 发言被铃木和隈默契十足地打断,让翠踉跄了一下。 像这样有很大的反应,感觉已是他的本能了。 广道跟著悠哉笑出声,随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以「对了」再次开口,同时望向翠。 「翠,你昨天说要借我的那本杂志呢?忘记带了吗?」 「不,我记得,只是……午休时拿出来跟春辉一起看,结果就收进抽屉里了。」 说起来,似乎有这么一回事。 因为太在意圣奈的存在,让翠把这件事忘得一乾二净。 「搞屁啊!你回教室拿啦。」 「那本杂志,不是刊登了我们要在文化祭时表演的曲子的谱面吗?」 「呜咕!」 铃木和隈说得没错。 讨论要在十一月的文化祭表演的曲子时,是翠推荐了自己喜欢的乐团的歌曲。 尽管距离正式上场还有将近半年的时间,但表示要从现在开始练习的人,也同样是他。 「我知道哩。我现在回去拿,你们趁这段时间调音吧。」 「「「是是是。」」」 回应他的嗓音全都懒洋洋的,无法判断到底有没有干劲。 就算把圣奈的问题暂且拋到一旁,光是这种慵懒的气氛,也足够让翠烦恼了。 (这次的文化祭,是我们四个最后一次一起站上舞台哩……) 翠悄悄叹了一口气,将吉他放在桌上,准备返回教室。 ★ ☆ ★ 走下楼梯,正要踏至走廊的时候,翠紧急停下脚步。 因为圣奈的声音从他的前进方向传来。 「对不起。在考试期间,我有特别把行程排开……」 「当然要这么做。」 (刚才说话的人是明智老师……?) 翠躲在柱子的阴影处,偷偷伸出头窥探情况。 看到了。果然是圣奈跟明智。 两人站在教室大门外头,前者一脸老实的模样,后者的表情则相当严肃。 「要是像现在这样,总是以工作为优先的话,之后会很辛苦的人可是你喔,成海。」 「……是。」 「不,我不是想听你这么回答。」 总觉得自己是第一次听到明智以这么严肃的语气说话。 圣奈或许也吓到了。喃喃念著「呃……」的她,感觉充满困惑。 「说真的,明年一月就是大学入学考的时期了。你似乎希望继续升学,但这样下去,你有什么打算?难道你觉得自己进入了演艺圈,只要透过申请入学的方式,应该就不会有问题了吗?」 从两人的对话听来,圣奈好像打算继续念大学。 不知道她的第一志愿是哪间学校? 说不定是女子大学? 就算这样,他们还是有机会在市内的某处擦身而过,或是在跨校社团交流时见到面。 不对,重点是,自己考得上大学吗? 深入思考这些的时候,翠突然屏息。 (我这样是在偷听吧?) 这样可不太好。还是先离开这个地方吧。 转身背对两人的瞬间,一句刺耳的发言震撼了翠的鼓膜。 「就算想申请入学,也必须针对面试和小论文多加练习。光是露出傻笑,可无法让你收到合格通知喔。」 这样未免也说得太过分了吧? 感觉血液直往脑门冲的翠,准备拔腿奔向圣奈的身边。 就在这时── 「全部。」 圣奈坚定的嗓音在走廊上回荡。 半晌的沉默后,没能搞懂这句话的明智轻轻「咦?」了一声。 从翠目前的所在位置望去,只能窥见明智的背影,但明智现在想必愣愣地张开嘴了吧。 圣奈则是抬起头,认真仰望著明智的脸。 「我想继续工作、想继续享受高中生活,也想上大学……除此以外,还有好多好多想做的事。这些事我全部都很认真看待,不想在尝试之前就放弃。」 圣奈明确地这么断言。 越过明智的肩头,便能瞥见她的脸庞。圣奈的一双眸子,透露出无比坚毅的决心。 (……简直判若两人哩。) 在翠心目中的「成海圣奈」,感觉脸上总是带著笑容。 因为,在女生会翻阅的杂志里、电视播放的广告中,或是早晨的电车上,翠看到的,总是笑盈盈的她。 在跟圣奈同班、又被分配到相邻的座位后,这样的印象仍没有改变。 不过,实际上呢? 面对老师的时候,她能够勇敢说出自己的意见。 而且,圣奈说出来的,还不是像棉花糖那般柔软甜美的梦想,而是分析过严苛的现实后,对于自己所渴求的事物的贪欲。 这样的圣奈实在太过耀眼,让看著她的翠不禁再次心跳加速。 「我想,事情恐怕没有你说的这么简单喔。」 「是的。所以,我会努力。」 就算听到明智坏心眼的提醒,圣奈仍不退让半步。 她没有移开视线,反而对明智露出笑容。 (感觉成海比我还成熟很多哩。) 而明智或许也不知该如何回应了吧,沉默跟著笼罩了两人。 完全错失退场时机的翠,只能屏息继续观看事态发展。 不久后笼罩在明智周遭的氛围缓和了下来,接著听到了笑声。 「你做得很好。」 说著,明智将手伸进白袍的口袋,掏出一支棒棒糖。 看到朝自己递出棒棒糖,还说了一声「请用」的明智,圣奈不禁愣愣地盯著他。 「希望你不要忘了刚才说过的话,要努力拚到考试结束喔。」 「……啊,是!」 「你总有过度拚命的倾向,让老师很担心呢~即使是感到疲倦、煎熬的时候,感觉你都只会用笑容来掩饰,向他人表示『不要紧,我还能继续努力!』这样耶~」 看到圣奈收下棒棒糖,明智以有些夸张的语气垂下双肩这么说道。 既然这么想,刚才为什么还要说那些责备她的话啊。 (……难道明智老师是在试探成海?) 虽然不确定圣奈是否有察觉到这一点,但不管怎么样,她的答案想必都不会改变吧。 如果只是想应付当下的情况,不可能流露出那么真挚的眼神。 「觉得太吃力的时候,我都会说出来呀。」 「是这样吗?那就好。」 「……不过,我会多注意的。要是觉得自己撑不下去,我会找灯里她们诉苦,或是约她们一起出去走走。」 「嗯,听起来很不错。」 看到明智以满足的表情点点头,圣奈以微笑回答「是的」。 目睹这一幕的瞬间,翠感觉心脏猛地抽动了一下。 「这是怎样哩?」 这句低语没有传入任何人耳里,只是悄悄在他的脚边落下。 但在这段期间,心跳却变得愈来愈剧烈。 彷佛是心中的「某个东西」在向翠强调自己的存在。 ★ ☆ ★ 到了五月,车站外的人行道上,一片新生的翠绿叶片在风中跃动。 若是天气放晴,看起来一定更赏心悦目吧。 不过,今天很不巧的是阴天。湿气比平常更重的南风,轻抚过圣奈的发丝。 (好久没有在这个时间搭乘电车了呢。) 圣奈在脑中翻阅自己的行事历,发现刚好间隔了一个星期。 要是错过星期五(今天),就要等到下星期才能见到翠了。 她紧握著自己心爱的雨伞,快步赶往和灯里相约的第二月台。 《8 : 00》 今天一定要试著向翠道出一声「早安」。 尽管这么下定决心,但在穿越验票闸门、爬上楼梯的同时,紧张的情绪慢慢变得强烈。 (真没出息……) 灰色的乌云愈变愈厚,感觉就连天空都要落下眼泪。 「早安,圣奈。」 看到灯里出现在两人约好的地方,圣奈松了一口气。 「早安~今天已经是星期五了呢,时间过得好快喔~」 「因为你这星期的工作感觉特别忙嘛。今天也会早退吗?」 「不会,今天休假!放学之后,我可以再去美术教室打扰吗?之后一起回家吧。」 听到圣奈的提议,灯里的双眼一下子闪闪发光。 「哇啊,真的吗?小夏跟美樱一定也会很开心~」 跟灯里聊得正开心时,圣奈听到有人低喃「下雨了?」的声音。 她转头一看,一名身穿西装的男子从屋檐下方仰头望向天空。 圣奈随著他的视线向上看。跟刚才从房间窗户向外看时相比,天空中的乌云感觉变得更密集了。 《8 : 07》 跟灯里闲聊的同时,电车进站的时间也一分一秒逼近。 圣奈朝时钟偷瞄了一眼,然后深呼吸。 (只要冷静下来就没问题。搭上电车后,先找找滨中同学在哪里……) 如果两人的视线对上,就朝他露出笑容。 然后再道一声「早安」,就很完美了。 在脑内进行情境模拟的时候,电车驶入月台。 透过车窗寻找翠的身影时,圣奈不禁「啊」地轻声吶喊,然后屏息。 人在电车里的翠,似乎也看到她了。圣奈感觉两人的视线在一瞬间交会。 (等一下,这样的时机不对呀……!) 慌忙别过脸的下一刻,冰凉的雨滴打湿了圣奈的脸颊。 「啊,下雨了。」 不禁这样自言自语之后,她才发现自己又搞砸了。 「早安」这句招呼语,已经完全从喉头蒸发。 圣奈握紧手中的雨伞,匆匆踏进车厢。 明明已经一星期不曾搭过同一辆电车,她却连望向翠所在的位置都做不到。 (如果太在意「打招呼」这个行为,可能反而不太好呢。) 圣奈叹了一口气,轻轻将自己的脑袋靠上玻璃车窗。 伞柄上那颗白天看不到的星星,随著电车行进不断摇曳。 ★ ☆ ★ 提示午休时间到来的铃声响起。在这样的背景音乐中,圣奈趴倒在自己的桌面上。 (果……果然还是很累……呢……) 虽然对自己的体力有自信,但这个星期的行程安排,实在紧凑到令圣奈喘不过气。 周一到周三的连续三天,她去参加了试镜。 星期四则是从一大早就开始拍摄突然定案的pv,接著,再由经纪人开车送她到学校的后门,有如滑垒般勉强赶上第四堂课。 到了星期五这天,终于没有任何工作安排了。 (可是,身为读者模特儿,这种状况更是好机会!可不能放松休息呢。) 每当快要输给忙碌的生活时,圣奈总会想起一句话。 「听说,机会之神的头上只生著一片浏海,后脑杓光溜溜的喔。」 刚开始当读者模特儿时,某位圣奈很憧憬的前辈,在摄影现场告诉她这句话。 前辈接著这么表示: 「所以,在发现机会的时候,你必须马上伸长自己的手哟,圣奈。要不然,就算事后才觉得『我果然还是想要这个机会』,也无法再次抓住它了。」 关于那句话的真义,圣奈的体会一天比一天深刻。 在国中时踏入的演艺圈,是个只有自告奋勇的人能够掌握机会、然后愈爬愈高的地方。 (虽然每次试镜都让人很紧张,但有下决心参加,真的是太好了。) 至今,圣奈几乎不曾有参加试镜的经验。她平常的工作,大概都是源自以读者模特儿的身分参加活动时,被其他厂商相中而接到的合作邀约,或是事务所直接指派的工作。 到了最近,她开始去参加连续剧或电影的试镜。 虽然圣奈压根没想过要朝戏剧这块发展,但经纪人仍强烈向她建议「你绝对要去参加比较好」。 (一开始,我原本还在思考该怎么拒绝,不过……) 我没办法演戏── 看到摇著头这么说的圣奈,经纪人的几句话从身后推了她一把。 「很少看到你这么消极的态度耶。为什么会对自己这么没自信呢,圣奈?」 「因……因为……」 面对支支吾吾的圣奈,经纪人笑著表示: 「当然,这需要练习,也必须一辈子都持续学习,但每个人都有『刚开始的时候』呀。所以,你要不要也试著挑战呢?」 经纪人一向都是最支持圣奈的存在。 她就像个值得依靠的大姊姊。在圣奈刚成为读者模特儿的国中时期,也是这名经纪人将她挖角到现在的事务所。她可说是圣奈的恩人。 这样的她,为了圣奈而争取到连续剧的试镜机会。 要说完全没有不安,绝对是骗人的。不过,圣奈想回应她的期待。 (好像是下星期会发表甄选结果?) 届时,自己是否已经能和翠道「早安」了呢? 圣奈轻轻叹了一口气,转头望向左侧。 翠没有坐在隔壁座位上。 因为第四堂课是选修课程,他或许正在别的教室上课吧。 「嗳嗳!如果现在冲到福利社,炒面面包会不会还有剩哩?」 说曹操,曹操就到。走廊上传来了翠开心的嗓音。 圣奈彷佛被电到般抬起头,将视线移向敞开的教室大门外头的走廊。 「是说,你的便当呢,翠?」 「我投『已经吃掉了』一票!」 「啊~我想也是。那我跟铃木先过去社团教室喽。」 「喔。走吧,隈!」 跟他在一起的,是轻音乐社的其他成员吗? 翠跟一名身材高挑的男同学一起朝阶梯跑去。 目送他的背影离开后,圣奈再次趴倒在桌面上。 「我想继续工作、想继续享受高中生活,也想上大学……除此以外,还有好多好多想做的事。这些事我全部都很认真看待,不想在尝试之前就放弃。」 前几天向明智宣言的内容,此刻刺进她的心里。 无论是工作、学业、甚至是大考的准备,圣奈都以自己的步调努力著。 然而,唯独恋爱一败涂地。 (只有「道早安」的排练,让我屡战屡败呢。) 考量到她总是在付诸实行之前就打退堂鼓这点,恐怕还是因弃权而战败。 明明事前已经下定决心,但真正面对翠的时候,圣奈却总是紧张到发不出声音。 (我只是想说一句「早安」而已呀……) 光是对方是自己喜欢的人,就足以让呼吸变得困难。 总觉得,不管是摄影、采访或是试镜,或许都不曾让自己紧张到这种地步。 很自然地、一如往常地、用笑容以对。 尽管持续这样说服自己,身体却只会变得愈来愈僵硬。 「……早安。」 圣奈试著轻声道出这句话。 微弱的声音震动了鼓膜,最后融入她的身体。 「早安。」 再一次。这次,一边慢慢站起来,一边说出口吧。 虽然感受到还留在教室里的其他人的视线,但圣奈已经不在意了。 「早安、早安!早上好!」 每次吶喊出声,感觉脑袋里头就跟著变得清爽起来。 为什么无法对翠说出一句「早安」呢? 为什么总是无法在关键时刻鼓起勇气呢? 圣奈一直在思考这样的事。不过,为这样的问题钻牛角尖,似乎原本就是错误的。 就算探究自己「做不到」的理由,也没有意义。 该好好自问的,是「下次能不能继续努力」才对。 一直努力,直到自己做到了为止。 只要不放弃,持续努力下去,总有一天会成功,然后迈向下一阶段。 「安安!good morning!日安哟!」 这些事我全部都很认真看待,不想在尝试之前就放弃。 所以,连同恋爱也── 「我得努力才行。」 ★ ☆ ★ 这天放学后,一如早上的约定,圣奈来到美术教室拜访灯里一行人。 虽然圣奈不是社员,但三人都非常欢迎她。 今天,因为夏树「难得圣奈都过来了!」的这句发言,让她担任了三人的素描模特儿,就这样在美术教室待到最后放学时间。 「虽然想绕去逛一下再回家,但雨变得好大喔。」 「这样看来,车站附近那间咖啡厅八成会客满呢。」 从早上一直下到现在的雨,在圣奈和灯里并肩步出校门时变得更大了。 雨点落在伞面上的声响,让她们听不清楚彼此的说话声。 「在那里的人……」 「嗯?」 看到圣奈不解的反应,灯里指著某处再次开口︰ 「在那里的人是滨中同学吗?」 「!」 心脏怦通地重重跳了一下。 灯里手指的地方,有著翠在屋檐下躲雨的身影。 他以手扠腰,带著一副伤脑筋的表情望向天空。 (滨中同学没有带伞呀……) 目睹这个光景的瞬间,圣奈的嘴擅自动了起来。 「灯里,那个……」 「慢走哟。」 「咦?」 「你要去把伞借给滨中同学对吧?」 明明没说出任何关键字,灯里却已经看透了这一切。 尽管吃惊,圣奈还是点了点头。 「嗯……嗯。」 听到她的回应,灯里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我的伞很大,等等我们可以一起撑!我在这边等你。」 「谢谢你。」 以笑容回应灯里后,圣奈赶往翠的身边。 她收起雨伞,躲进翠所在的屋檐下方。 虽然只是短短的时间,但雨点仍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脸颊。 应该先躲进屋檐底下再收伞才对──尽管在脑中的一角这么想,但心跳声从刚才就好吵,让圣奈完全无暇思考这些。 不是因为跑步,而是因为她来到了翠的面前。 至于翠本人,则是茫然地看著感觉不会停歇的雨势。 圣奈的脚步声融入雨声之中,所以他并没有察觉到她的出现。 (怎么办,心脏好像要从嘴里蹦出来了……) 因为紧张,她的眼眶甚至有点湿润。 不过,尽管如此,圣奈仍不打算转身逃跑。 得说出口才可以。我想说出口。 想踏出最初的一步,就得趁现在。 「那……那个……」 勉强挤出来的嗓音颤抖著。 双颊彷佛有火在烧那般灼热。耳朵想必也变得红通通的吧。 实在是太难为情了,让圣奈无法抬起头来。 伴随著鞋底和砂石的摩擦声,她感觉到翠转过身来。 屏息的反应,以及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圣奈感受到心脏再次用力抽动了一下。 不知不觉中,她再也听不见原本震动著鼓膜的雨声。 剧烈的心跳声,以及因紧张而变得紊乱的呼吸。 还有翠透露出困惑的吸气和吐气声。 只有这些笼罩著圣奈的整个世界。 时间好像停止了似的。 如果继续沉默不语下去,翠会因为感到不解,而主动向她搭话吗? 圣奈不自觉浮现了这种消极的想法。 (可是,这样就没有意义了……我得鼓起勇气才行) 圣奈低著头,朝翠伸出自己的双手。 然后以因紧张、不安而颤抖的唇瓣开口表示: 「请你用这把伞……」 自己的嗓音,究竟有没有传达给翠呢? 向前递出去的伞,仍被圣奈紧握在手中。 (……该不会造成他的困扰了吧?) 这样的不安从脑海中闪过时,双手感受到的重量突然消失了。 圣奈吃惊地抬起头,和收下这把伞的翠四目相接。 「谢……谢谢你……!」 这个不太自然的嗓音,震动著圣奈的鼓膜。 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翠的脸颊看起来似乎红红的。 「…………」 翠带著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凝视著圣奈。 不过,手中握著伞的他,仍紧抿著自己的双唇。 「……那……那先就这样……」 一鞠躬之后,圣奈从屋檐下方冲出去。 水洼的水在脚下高高溅起。 但她完全顾不了这么多。 身子彷佛生出翅膀那般轻盈。 如果继续踏出步伐,感觉整个人都要飞上天空了。 (成功了、成功了~!我主动和滨中同学说话了……!) 虽然只是短短的一两句交谈。 不过,她总算能和翠对话了。 契机来得十分突然。 过去,迟迟无法将「早安」说出口的那些日子,简直就像一场梦。 (到了下星期一,我能不能跟他聊更多呢?) 一定可以的。 因为她鼓起勇气,顺利揪住了机会之神的浏海。 圣奈满怀著这样的期待,回到等待她的灯里的伞下。 ──这天晚上,圣奈作了一个梦。 因为她平常几乎不会作梦,所以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在梦中,有两个看起来很开心的人。 那一定就是翠跟自己吧。 这样的梦境会成真吗? 试著让它成为现实吧。因为我想这么做。 圣奈再三回味著轻飘飘的梦境,暗自下定这样的决心。 ★ ☆ ★ (我果然是在正式上场时,就会变得很强的男人哩~) 周末假期结束后的星期一。在玄关穿上鞋子的翠,满足地点了点头。 和圣奈值得纪念的第一句对话,不是他练习了老半天的「早安」,而是在不曾排练的状况下,第一次就成功说出口的「谢谢你」。 翠闭上双眼,星期五发生的事再次浮现在脑海之中。 「请你用这把伞……」 圣奈以几乎完全被雨声盖过的音量这么表示,然后将伞递给他。 简直不像真的。 不,虽然这的确是现实没错。 还是说,这该不会只是自己的一场妄想? 不可能。他狠狠拧了自己的脸颊之后,痛到差点叫出声,便是最好的证据。 最重要的是,他的手上握著圣奈的那把伞。 周末时,翠一直重复著这种毫无意义的自问自答。 要为这样的行为找藉口的话,或许可说他是一直处于如梦似幻的感觉当中,所以忍不住再三确认吧。 翠完全没想到圣奈会主动向他搭话,更别提把自己的伞借给正在躲雨的他了。有谁能预料到这样的发展呢。 而且,他还必须执行将这把伞物归原主的任务。 星期五那天,光是以「谢谢你」回应圣奈,就让翠耗尽所有力气,不过,他已经鼓起干劲,想著下一次要跟对方聊更多。 (虽然也有可能因为成海要工作,而无法跟她见到面就是了。) 不过,反过来想的话,无论「关键时刻」在什么时候造访,或许都不奇怪。 翠背起书包,望向搁在鞋箱上头的伞。 星期六中午被翠放在阳台晒太阳之后,它现在已经是完全风乾的状态了。 将伞收进房间里后,翠仍把它搁在窗边通风,之后才小心翼翼地将伞整齐收拢,然后扣上伞带。 (既然连没练习过的台词都能说出口了,下次可要更加油哩……!) 翠紧握著伞,用力打开玄关大门。 目标是八点的电车。 在万里晴空之下,翠迈出大大的第一步。 《8 : 00》 第二节车厢。自己最中意的特等席空著。 在一瞬间的犹豫后,今天的翠选择站著。 这样的话,等到圣奈上车,才能立刻上前向她攀谈。 《8 : 07》 电车驶入月台。 在候车队列中,圣奈一如往常地站在最前方。 对侧车门敞开的同时,翠明白两人的视线对上了。 望向他的圣奈,似乎张嘴轻轻地「啊!」了一声。 (就是现在!) 翠对著彷佛黏在地板上、一动也不动的双脚下令。 然后缓缓朝圣奈递出自己小心翼翼握在手中的伞。 「这个!谢……谢你。」 「嗯……嗯。」 「还有,那个……」 像是重新还原上周五的场景般,翠的嗓音再次颤抖起来。 手脚和身体也因为紧张而不听使唤。 (我这个呆瓜!之前那样反覆练习,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 为了抑制吵死人的剧烈心跳声,翠紧紧揪住自己的衬衫。 这种时候,得先深呼吸才行。 然后从颤抖的喉头挤出声音。 一、二、三! 「早安。」 终于,说出来了。 翠不由得放松紧绷的双肩,表情也跟著舒展开来。 (糟糕,我放松过头哩……!) 他连忙恢复一脸认真的模样,并偷偷窥探圣奈的反应。 圣奈握著伞,眨了眨那双水灵的大眼。 接著,她原本僵硬的表情渐趋柔和,最后变成一个软绵绵的微笑。 就像花苞缓缓绽放那样。 「早安。」 「!」 看到露出笑容的圣奈同样以「早安」回应,翠几乎无法呼吸。 下个瞬间,心脏再次剧烈抽动起来。 (又来了。跟那时候一样耶。) 翠回想起约莫两星期前的事。 在放学后的教室外头,他目睹了圣奈和明智讨论生涯计画的场景。 那天,看到圣奈的笑容,翠的心脏同样躁动不已。 (这难道……难不成就是……?) 他知道胸口涌现的这股感情叫什么名字。 翠很确定这一点。 (原来……我喜欢成海啊。) audition 4 ~排练4~ 原本觉得期中考才刚结束,结果一转眼已是六月。 虽然气象局尚未发布关东地区进入梅雨季的消息,但或许只是时间问题了吧。 从浏海卷曲的程度来判断,感觉明天就会发布了。 (这个季节又到了啊~有够麻烦哩……) 坐在视听教室里的翠,抬头望向窗外一整片厚重的云层,不禁叹了一口气。 他有自然卷,因此,这个让湿气增加的时期,可说是他的天敌。 就算耗费宝贵的晨间时光,把发型整理到最完美的状态,到了午休时间,发尾总会再次陷入乱七八糟的卷翘状态。 (去烫直就行了吗?不过,这么做的话,又可能会让头发变得很塌耶~) 不管怎么说,还是得趁早想好对策才行。 要是因为湿气而变成爆炸头,那可就太逊了。他不能让圣奈看到这副模样。 绝对不能。 「翠今天的表情又更逗趣了耶。」 「揣著吉他、一脸认真地坐在窗边……摆明是要我们偷拍他吧?」 「唔~该拍照还是录影啊?让人很犹豫耶。」 「哈哈!要是拍得很成功,就把档案传送给广道吧。」 「别这样啦。要是害他笑到没办法打工怎么办~」 一如往常地,似乎传来了铃木和隈悠哉的谈笑声。 他抽动了一下眉毛,但还是决定装作什么都没听到。 反正,要怎么度过社团活动的休息时间,是每个人的自由。 「是说,他这次又在烦恼什么了啊?在期中考之前,他不是一副完全静不下心的样子吗?」 「啊~确实是呢……那时,他经常一边傻笑、一边唱谜样的歌嘛。」 你说谁经常傻笑啊。 再说,什么叫谜样的歌啊。明明就是名曲。 在内心不满地吐嘈时,铃木令人无法忽略的发言传入耳中。 「没错没错,只是不断重复『早安』的那首歌。」 「除了『早安』以外,还有其他的歌词啦,呆瓜!」 翠不由自主地出声吐嘈。 结果,两名同伴以疑惑的表情回以「是这样吗」、「我没印象了」的反应。 这样就没办法了。只好实际让他们听听那首歌。 「早安!早安、早安、good morning!今天也是好天气,你早哇~!」 在顺利和圣奈互道「早安」的那天,翠使出浑身解数创作了这首歌。 到了最后,以华丽的动作留下一段空白结尾后,两名社员献上了掌声。 掌声之所以听起来稀稀落落,八成是因为他们过于感动,无法好好活动双手导致的吧。 「不管怎么看,他的表情都在傻笑吧?」 「吉他的音色听起来也很浮躁。」 「给我住口!听好啦,音色是来自演奏者的内心!」 「「所以?」」 「意思就是我现在很幸福哩。」 自从能对圣奈道「早安」的那天开始,翠的世界就改变了。 不过,两人的距离其实并没有戏剧化地缩短,和圣奈面对面时,翠也仍旧紧张不已。觉得打招呼已经是自身极限的他,至今依然无法对圣奈祭出那个乐团的话题。 尽管如此,对翠来说,自己还是前进了一大步。 「翠~不好意思喔,打扰你沉浸幸福时光。不过,现在方便讨论一下吗?」 铃木带著一脸认真的表情举手发言。 「啥事?」 「关于要在文化祭上演唱的歌曲数量,五首歌果然还是太多了吧?」 这明明是之前才刚开会讨论出来的结果,为什么突然又反悔了? 更何况,虽然他说「果然」,但去年同样是演唱五首歌啊。 看到愣住的翠,铃木苦笑著继续说道: 「呃,我们其实也很想这么做啦。毕竟这是高中生涯最后一次的文化祭啊。」 「既然这样……」 「可是啊,我们今年已经高三了嘛。我跟隈都得参加补习班的暑期辅导,广道也会因为就职活动而变得很忙,所以,大家恐怕没有那么多的练习时间。」 在铃木之后,隈接著开口: 「之前开完会后,我们也跟广道讨论过这件事。那时,我们感觉是顺势就赞成了这个决定呢……真的很抱歉。」 (这是……怎样……) 感觉像是脑袋挨了一股重击。 不过,翠并没有涌现想责备这两人的想法。因为他们的说词「很有道理」。 至少,翠是这么认为的。 然而,自己能不能接受这样的意见,又是另外一回事。 翠拚命让大脑运转,想试著寻找其他解决的方法。 (就算减少歌曲数,也能显得爆发力十足的演唱会……啊!) 他想到了。虽然想到了,但这绝对是很大的赌注。 犹豫半晌后,翠露出嘴角上扬的表情。 「这样的话,就减少到三首,其中一首再挑我们的自创歌曲吧。」 「咦……自创歌曲没办法吧。」 「对了,三首都挑翠喜欢的那个乐团的歌吧!广道一定也会赞同的。」 「……只表演一首自创歌曲也可以喔。」 「「啥?」」 看到翠这么坚持表演自创歌曲,铃木和隈双双吶喊出声。 还露出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看到这两人的反应,翠的决心差点被推翻。但他仍笑著这么表示: 「你不是也说了吗,铃木?这是高中生涯最后一次的文化祭。我们就卯起来摇滚一曲吧。」 「你……你说得倒简单了。但谁要负责作词作曲啊?」 「我。」 这个瞬间,沉默笼罩了三人。 看到翠以眼神询问「干嘛啦」,两名社员叹了口气。 「翠,你不也是准考生吗?」 「这次的期中考,你有说自己古典文学不及格吧?」 「对啊,课后辅导从什么时候开始?」 「…………我记得好像是明天?」 「为什么这么不确定啊~」 听到铃木的吐嘈,隈在一旁拍手大笑。 他们或许是刻意表现出夸张的反应吧。感觉三人之间紧绷的气氛缓解下来后,翠耸耸肩继续开口︰ 「就是这样哩。所以,在参加课后辅导的期间……」 原本想接著说「我会比较晚过来社团」的时候,铃木随即点头表示同意。 「知道啦,社团活动你就暂时休息吧。」 「呃?等等,我不用特地休息啊。」 「不不不,你先专心上辅导课啦。你也不想留级吧?」 「广道也说他下个星期打工会比较忙,这样刚好啊。」 赞成铃木意见的隈在一旁帮腔。 (什么嘛,随随便便就说要暂停社团活动……!) 翠没有隐藏自身的不满,直接不悦地嘟起嘴。 不过,毕竟造成这种情况的人正是他自己,所以翠也无法以强硬的态度抗议。 「等我的辅导课结束了,再来针对文化祭开会讨论一次!你们给我洗乾净脖子等著!」 「「是是是。」」 ★ ☆ ★ 隔天,明智的古典文学课后辅导开始了。 除了翠以外,还有几名期中考不及格的同学一起上课。 其中,出现了令他意外的一名人物。 (为……为什么成海也在这里?) 一开始,他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然而,坐在隔壁座位上的,的确是圣奈本人。 就算因为工作而不得不向学校请假,她也不会像翠那样在课堂上打瞌睡,作业或报告也从来不会迟交。 他无法想像这样的圣奈考试会不及格。 「喂,滨中。看黑板,不要发呆。」 正当翠愣愣地盯著圣奈看时,站在讲台上的明智开口了。 翠吓得双肩一震,连忙将视线从圣奈身上移开。 然而,这实在令他在意得不得了。 在这之后,翠依旧不时朝隔壁的座位偷瞄。 圣奈挺直背脊,一双眼睛直直望向黑板。 她完全没有察觉到翠的视线,只是专心致志地听著明智的讲解内容,并不时以自动笔在手边的讲义上飞快做笔记。 (……不成,我也认真点吧。) 在转换心情认真听讲后,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交代了习题后,今天的辅导课便告一段落。 明智说了一句「还想问问题的人,之后到国语准备教室来」,便步出教室。学生们也接著陆陆续续离开。 翠以眼角余光观察著现场的情况,安静地从椅子上起身。 (在这种时候跟她搭话,应该不至于太奇怪吧?) 翠按捺著躁动不安的心情,走到圣奈的桌前。 「辛……辛辛……辛苦了!」 「……你也辛苦了,滨中同学。」 圣奈露出害羞的笑容,同时以温柔的语气轻呼翠的姓名。 仅是如此,他的心跳就瞬间加速。 受到方才的冲劲促使,翠继续开口向圣奈搭话。 「你怎么会来参加哩?」 「咦?」 「就是……那个……看到你来上课后辅导,我挺意外的。」 感觉很会念书的圣奈,让翠无法想像她会拿到不及格的分数。 在翠支支吾吾半天后,圣奈看似有些困扰地皱起眉头。 「……其实,我古典文学的学分有点危险呢。」 「啊……啊~因为你的工作很忙嘛。」 听到翠的回应,圣奈轻轻点头。 「其他的学科,老师们愿意让我用多交报告的方式来弥补,但我觉得还是要实际听讲比较好。所以,这次就拜托明智老师让我参加古典文学的课后辅导。」 (太认真了吧!) 无须出声吐嘈,圣奈的个性就是认真到这种程度。 翠原本就觉得她是个踏实努力的女孩子,没想到事实更超过自己的想像。 (跟在生涯规画调查表中写下「考得上大学的话,就继续念书」的我,完全是不同次元的人哩……) 「那……那你呢,滨中同学?」 「我?我是稳定的不及格组啊!」 莫名得意地说出这句话之后,翠几乎想要抱头惨叫。 圣奈先是圆瞪一双大眼,接著轻笑表示「这种稳定不行啦」。 (呜哇……呜哇啊啊啊!超级可爱~) 对于自己能在这么近的距离之下目睹圣奈的笑容一事,翠在内心一边感谢上天,一边「呃……咳咳!」装模作样地轻咳一声。 「不……不过,在辅导课最后一天的小考,我打算认真准备哩。」 「这样呀。」 「嗯。要不然,可能连暑假都得来学校了……这是高中生涯的最后一个夏天,可不能把它耗费在补习上哩。不行~绝对不可能!」 在一番高谈阔论后,翠发现圣奈露出一脸想要说些什么的表情。 他微微歪过头,以「嗯?」的视线询问她。 接著,直直盯著他的圣奈缓缓开口: 「那……那个,如果你不嫌弃的话,等暑假到了……」 翠没能把圣奈的这句话听完。 因为她搁在桌上的手机开始震动。 从震动时间比较长的状态看来,应该不是简讯,而是来电通知。 「啊,是我的经纪人。」 圣奈先向翠说了一声「不好意思哟」,然后才接起电话。 「喂?工作辛苦了。咦?是的,辅导课已经结束了,所以没问题!」 身为局外人的自己,在旁边听她们说话或许不太恰当吧。翠这么想著,返回自己的座位上。 将桌上的文具和讲义胡乱塞进书包里的时候,翠也感觉到坐在旁边的圣奈开始收拾书包的动作。 (辅导课才刚结束,她就要赶著去工作了吗……) 「时间提早了是吗?因为还要从车站走到摄影棚,坐计程车或许会比较保险?……啊,那我在学校的后门等你。」 圣奈对手机另一头的通话对象轻轻点头致意,又说了一句「麻烦你了」之后,才结束通话。 「……你接下来有工作啊?加油哩。」 「谢……谢谢你!」 说了。我说出口了。 这次,我的声音没有颤抖,圣奈也以笑容回应我。 (我刚才跟她说话,应该是有史以来表现最好的吧?) 话虽如此,从刚才的手机通话听来,圣奈恐怕在赶时间。继续把她绊住可不好。自己还是赶快先离开吧。 翠一把拎起书包,朝教室大门走去。 不过,走没两三步,圣奈便出声唤住了他。 翠转身,和满脸通红的她四目相接。 「呃,那个……我刚才说的……」 (刚才说的?噢,对了,她有说暑假什么的嘛。) 翠停下脚步等圣奈继续往下说,但后者却迟迟没有开口。 或许是很难以启齿的事情吧。 翠试著避免语带催促,尽可能以柔和的口气问道: 「怎么了吗?」 「……对……对不起,没事!明……明天见。」 「呃……噢……?明天见哩。」 圣奈点点头,紧握著书包的提把,从翠的身旁奔跑离去。 在摇曳的发丝之下,她红通通的耳朵若隐若现。 (成海该不会发烧了吧……) 她刚才脸颊看起来也红红的。原来是因为发烧了吗? 「啊~!那本是最新一期吗?」 「没错没错,昨天才刚出版的呢。看到封面是圣奈,我就买下去了。」 走廊上传来女孩子兴奋嚷嚷的声音。 听到圣奈的名字,让翠不禁竖起耳朵继续偷听。 「听说,这是第一次有读者模特儿登上封面。」 「那很厉害耶。」 「对吧!而且这期还有她的特辑喔。」 「感觉她现在是当红炸子鸡呢。之后或许会推出cd也说不定。」 「我个人比较希望她参与连续剧的演出~」 每当她们开口,翠就有种胸口彷佛被紧紧掐住的感觉。 等到完全听不见这两人的声音后,他在原地慢慢蹲坐下来。 「……cd跟连续剧什么的,感觉完全是艺人了嘛。」 要是春辉也在这里,大概会像曾几何时那样笑著回应他「就跟你说她是艺人啦」。 翠也明白圣奈是一名艺人的事实。 只是,他或许在内心某处踩下了煞车,让自己不去深入思考这个问题。 (因为……这也是无可奈何的啊。) 还是个国中生的时候,「成海圣奈」就开始承接演艺圈的工作,最近也变得愈来愈有人气。 相较之下,「滨中翠」只是一名随处可见的高中生。 倘若这样的自己喜欢上她,会变成什么情况呢? 无论怎么想,这都会是一场「不登对的恋情」。 (……可是,都已经喜欢上了,哪有什么办法啊。) 不管登不登对,他并不是因为这种原因才喜欢上圣奈。 如果想让圣奈转头望向自己,就只有努力一途。 (更何况,我的字典里可没有「放弃」这个字眼哩!) 窗外的夕阳逐渐西沉。 尽管如此,天空中仍残留著一抹蔚蓝,让翠茫茫然地浮现「夏天马上就要到了呢」的想法。 「在暑假,如果至少能见到一次面就好了。」 不自觉道出这样的消极发言后,翠不禁苦笑。 为了激励这个不争气的自己,他以双手用力拍了拍脸颊。 「像个男人一点啊,滨中翠……!」 ★ ☆ ★ 意外的是,机会马上就出现了。 隔天早上,圣奈在一如往常的时间点搭上电车。 而且,身旁还罕见地少了灯里的踪影,只有她一个人。 「我能坐在你旁边吗?」 「请坐!」 反射性地这么回答后,翠的脑袋却陷入了混乱。 圣奈的发言在他的脑中不停打转。 在这段短短的时间,右方的座位稍微下沉,让他明白有人坐了下来。 翠转动自己僵硬的脖子。 接著,映入视野的光景,让他瞬间屏息。 「…………」 「…………」 在这么近的距离之下,他不可能会认错人。 此刻,坐在自己隔壁的人,正是圣奈。 (啥?咦?等……为什么啊?不是还有很多空位……) 至此,他察觉到一件事。 这或许正是自己的大好机会。 翠以眼角余光偷偷观察圣奈的状态。 她低著头,双手紧紧捏著自己的裙襬。 双唇轻启,又阖上,像是想要说些什么。 (这种时候,该不会由我主动找话聊会比较好?) 然而,愈是焦急地想著必须说些什么,嘴巴就变得愈乾。 脑中也是一片空白。 这样纠结老半天之后,车厢里传来了广播声。 再不快点开口,电车就要抵达目的地了。 (不是叫你像男人一点了吗,滨中翠~!) 翠将双手用力握拳,然后猛地抬起原本低垂的头。 在深呼吸过后,他从不断打颤的喉头挤出声音。 「……可以……吗?」 「咦?」 「可以跟你要手机号码吗?」 「手机……」 或许是因为太突然了,圣奈只是愣愣地重复翠的要求。 下一刻,她轻笑出声。 (她……她在笑我──?) 自己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或者纯粹是刚才的说法有问题? 原本因紧张而涨红的一张脸,现在变得更灼热了。 不过,接著传入耳中的,却是圣奈开心的嗓音。 「……我们想的事都一样呢。」 圣奈露出羞涩的笑容。 以眼角余光瞥见这一幕之后,无法发出的惨叫声瞬间涌上翠的喉头。 (啊~真是的~什么跟什么啦!太可爱哩~) 坐在座位上的翠弯下上半身,整颗头用力抵著腿上的书包。 「哇!滨中同学?你怎么了?」 「……谢谢你。」 虽然这样很逊,但总比让圣奈看到自己一脸傻笑的模样要好。 翠这么想著,一动也不动地轻声开口。 尽管声音听起来不太清楚,但想必一定传入圣奈耳中了吧。 再次深呼吸之后,他悄悄转动眼球望向圣奈。 结果,因为圣奈恰巧也注视著翠,两人的视线扎扎实实地对上。 「!」 翠凝视著圣奈,几乎连怎么呼吸都忘了。 相较之下,圣奈慌忙移开视线,飘忽不定地看著别的地方,下一刻,她又重新望向翠露出笑容。 尽管只是在转眼之间发生的事情,翠仍感觉到自己的脸颊瞬间变红。 (我绝对、绝对要跟她联络……!) 翠紧紧握住手机,在内心暗自发誓。 因为,这正是让他在暑假也能和圣奈相约见面的「门票」。 ★ ☆ ★ 「可以跟你要手机号码吗?」 听到翠这么开口,圣奈觉得有点难以置信。 当然,她觉得很开心。因为自己也正打算这么开口。 彷佛两人心意相通的感觉,让她心跳加速不已。 然而,在那之后,她跟翠一直保持著没有联络彼此的状态。 在交换手机号码的当下,两人互传的「请多指教哟」、「请多指教」的讯息,便是他们最初,也是最后的交流。 (总觉得时机好难掌握呢……) 如果要用通讯软体聊天,她希望能冷静下来、好好思考自己打出来的文字内容,再将它发送出去。 然而,在工作接连不断的现在,圣奈很难确保一段悠闲的时光。 实际上,她今天也有摄影的工作。 尽管数度拿起手机,但休息时间总在她鼓起勇气之前就结束了。 「那么,现在开始休息十分钟~!」 工作人员的声音在摄影棚中回荡。 回以一句「大家辛苦了」之后,圣奈便赶往手机放置的地方。 (不知道滨中同学现在忙不忙?) 她望向摄影棚里的时钟,发现已经过了晚上九点。 虽然觉得翠应该还没就寝,但他有可能正在看电视,或是忙著写辅导课的习题。比起打电话,传简讯或许会比较好? 「圣奈,辛苦喽!感觉你今天的状况很不错耶。」 直到刚才都不见人影的经纪人回来了。 她带著满面笑容轻拍圣奈的肩头。 「谢谢你。」 「好啦,我们去休息室吧。我有一个大好消息要告诉你呢。」 没等圣奈回应,经纪人随即迈步走向休息室。 之前。经纪人曾交代她「多跟工作人员交流比较好」,因此就算到了休息时间,圣奈仍倾向留在摄影棚里,基于这样的原因,看到经纪人方才的态度,让她有些不解,看来是有什么要私底下讨论的事吧。 而且,经纪人的脸上也挂著跟「大好消息」这种字眼相符的满面笑容。 「我也是刚听到这个消息。刚才啊,有一通电话……」 经纪人一边打开休息室大门,一边以雀跃的语气开口。 身为已经成功栽培出好几名艺人的资深经纪人,这么亢奋的她,圣奈或许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要宣布的,可能真的是个重大的消息吧。 圣奈跟著她的脚步踏进休息室里,有些紧张地开口问道: 「发生什么事了吗?」 「其实……你通过之前那场电影试镜会的最终选拔了哟!」 「真……真的吗!我被选上了?」 「嗯,你成功喽。」 被带著笑容的经纪人拍了拍肩头后,圣奈感觉有点站不稳。 实在是太难以置信、又太令人震惊了,整个身子变得使不上力。 「不过呢!你担任的不是女主角,而是女主角的挚友。」 「咦?可是我……」 「似乎是导演推荐你的。理由是因为你的笑容很棒。」 「……!」 (原来,在那时候,现场也有愿意好好看著我的人吗……) 决定参加试镜后,圣奈便卯起来拚命练习,但直到结果揭晓之间,她一直都觉得很不安。 在选拔会场里,有很多平常就会在连续剧或电影中露脸的演员,以及在舞台表演或音乐剧中表现活跃的人。 尽管圣奈也以读者模特儿的身分待在演艺圈,但她完全没有真正的戏剧演出经验。 基于经纪人「要尝试的话,就挑战女主角吧!」的建议,圣奈参与了女主角的试镜。不过,关于自己还不够格的事实,她再清楚不过了。 (可是,这样的我,还是得到了角色……怎么办,我真的好开心喔。) 「暑假就会开始拍摄了。距离现在只剩下一个月半的时间……」 「在这之前,我会更努力磨练演技!」 回过神来的时候,圣奈才察觉自己已经吶喊出这种强势的发言。 经纪人先是吃惊地圆瞪双眼,随后便轻笑出声。 「嗯,这么做很好。真的很恭喜你喔。」 发不出声音的圣奈,只能用点头做出最大的回应。 在这段短短的时间里,真实感变得愈来愈强烈,让她有种好想拔腿狂奔的冲动。 (我又能演戏了。而且这次的戏份会更多……!) 想到这里,她变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当初在选拔会场紧张到不行的经验,简直像一场梦。 「所以,今年的夏天会变得更忙碌喽~」 说著,经纪人从套装的口袋里掏出手机。 「昨天,我也收到了杂志主办的那场活动的详细内容。舞台表演似乎会和去年大不相同呢。他们说想安排歌唱和小短剧的演出。」 「果然是这样呀。」 之前,在摄影现场时,圣奈也曾听杂志编辑们提及此事。 看到大家鼓足干劲的模样,身为一名参加者,圣奈也很期待这次的活动。 话虽如此,但因为自己也是表演者之一,所以可不是单纯去到会场就好。 「跟去年比起来,这次需要更多的练习时间了。」 「说得也是……不过,这样或许刚好。」 经纪人后半段的发言,听起来像是自言自语。 看到圣奈不解地微微歪过头,经纪人神情认真地再次开口: 「我想,不用我刻意提醒,你应该也明白才是……对你来说,现在是相当关键的时期。要一直当个读者模特儿,或是爬向更高的地方──今年夏天,就是你决一胜负的时候。」 圣奈一下子不知该如何回应。 之所以会语塞,并不是因为经纪人这番话完全出乎自己的预料。 如她所言,圣奈本人也明白现在是很重要的时期。 为了摆脱名为读者模特儿的框架,她也承接了很多杂志以外的工作。 现在,一股完全没经历过的顺风,正试图将她吹往前方。 这正是让圣奈决定「要一直当个读者模特儿,或是爬向更高的地方」的分歧点。 (不过,可是……真的吗?我真的要这么做?) 曾几何时,她开始以比读者模特儿更高的层级为目标。 不过,视野中的景象总是覆著一层模糊的雾气,而圣奈的内心,其实也有个认定「梦想和现实不能混为一谈」的自己存在。 现在,就算听到别人告诉自己「梦想或许已经来到伸手可及之处」,圣奈仍无法马上相信。 因为,她想像中的梦想,一直都在很遥远的地方。 「在这个时期,你除了必须比过去更努力做好手上的工作以外,还必须尝试各方面的练习,藉此磨练自己。然后,更重要的是……」 至此,经纪人深吸了一口气。 圣奈忐忑不安地等她继续往下说。 「之后,希望你能更有身为专业人士的自觉。除了面对工作的态度,你还必须做好『随时都有人在审视自己的日常生活』的觉悟。」 「……『不知道谁会在什么时候、在哪里看著你』……对吧?」 这是经纪人时常对圣奈耳提面命的事情。 尽管点头表示同意,经纪人却是一脸复杂的表情。 「没错。我不会禁止你谈恋爱,可是,要是交了男朋友,行动就必须更慎重,暂时避免让事情曝光。因为也有可能演变成给对方添麻烦的情形。」 圣奈有种脑袋被人拿字典重击的感觉。 她完全没想到,只是因为自己喜欢上翠,就有可能为他带来麻烦。 当然,这只是可能性的一种,不过,也没人能够断言这种事不会成真。 (……这就是……地下恋情啊……) 进入暑假后,自己就暂时无法见到翠了。 尽管觉得有点寂寞,但这样或许反而更好。 几小时前,在课后辅导结束后,要是她在教室里对翠提出「如果你不嫌弃的话,等暑假到了,要不要一起出去玩呢?」的邀约,事情可就不得了了。 (现在得先专注在工作上!这样……就可以了吧……) 真的吗? 真的这样就可以了吗? 不会后悔吗? 这些疑问,就像掷进河里的小石头一般,在圣奈的心中掀起涟漪。 尽管是攸关自身的问题,她却无法回答,只是默默望向地板。 经纪人刚才说的「暂时」,是指多久的时间呢? 或许会一直持续到高中毕业之后。 想到这里,圣奈就觉得坐立难安。 希望能在暑假时和翠相约一起出门。 这是圣奈的真心话。 (一次就好……只有一次的话,应该可以吧?) 为了避免给翠添麻烦,就打扮成别人认不出来的模样赴约吧。 得为高中生涯打造最后的回忆才行。 圣奈紧紧捏著身上这件连身裙的一角。 但愿自己喜欢翠的这份心意不要从体内满溢出来。 ★ ☆ ★ 第一学期的休业典礼在星期五举行。 除了大扫除,还得把所有课本搬回家。一连串的肉体劳动,著实让人精疲力尽。 七月上旬的期末考,翠勉强拿到了每一科都及格的分数,然而,轻音乐社内部不协调的气氛却一直持续到现在,成了让翠头痛的根源。 然而,最让他伤透脑筋的,其实是自己没出息的表现。 (结果,我昨天晚上也没能联络她啊啊啊~……) 和清爽早晨格格不入的沉重叹息,从翠懒洋洋张开的大嘴中窜出。 和圣奈交换手机号码后,他迟迟无法拨电话或传简讯给对方,就是造成烦恼的主因。 昨晚,他也只是紧握著手机,在自己的房里不停来回踱步。就连待在一楼客厅的父母,都忍不住为他这样的行动翻白眼。 (成海今天会搭上这班电车吗?) 圣奈的工作似乎依旧很忙,星期三和星期四早上,翠都没能在电车里遇到她。至于星期一和星期二两天,她也都从学校早退,所以两人几乎没有好好说过几句话。 而且,明天就开始放暑假了。 他希望暑假至少能和圣奈见一次面,不过,这或许还是有困难吧。 虽然很想以「确认何时有空」的理由联络她,但翠就是鼓不起勇气按下拨号键或讯息发送键,只能任凭时光流逝。 电车放慢速度,车身因转弯而微微倾斜。 (……噢,马上就要到八点七分了吗?) 今天,电车也在分秒不差的时间驶入第二月台。 (成海今天早上会踏进这节车厢吗?) 车门敞开的同时,满怀期待和紧张的心情,让翠抬起头来。 出现了。她今天早上跟灯里一起上学。 发现圣奈的身影后,心脏跳得更用力了。 嗡~嗡嗡~ 翠放在裤子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真不知道该说这样的时机是巧还是不巧。 尽管毫无根据,他却有种预感。 翠毫不犹豫地掏出手机,确认萤幕显示。 (被我料中哩!是成海传来的。) 心跳加速的他起动通讯软体,进入聊天的画面。 『这个星期天,可以出来见面吗?』 翠忍不住重看了一次手机萤幕,然后若无其事地将视线移往向身旁。 站在车门前的圣奈,握著自己的手机,一动也不动地盯著画面看。 她的耳朵和后颈,此刻是不是也被染红了呢? 这出乎意料的光景,让翠半张著嘴僵在原地。 (对了,上古典文学辅导课的那天,她确实有……) 那时,开口唤住他的圣奈,是不是也提到了「暑假」这两个字? 难不成……或许…… (呃,这也扯太远了吧~) 快冷静下来啊我──翠在内心不断这么重复。 自己只是跟圣奈交换了手机号码而已。尽管两人正在从普通的同班同学慢慢晋级成朋友,但这也只能算是刚站上起跑点而已啊。 (她只是问我「这个星期天能不能出来见面」,说不定也约了其他人嘛!) 甩甩头之后,翠回传了这样的讯息。 『我很乐意。』 这则讯息随即变成「已读」的状态。 下个瞬间,圣奈再次发送讯息过来。 『要不要一起去游乐园玩呢?』 (游乐……游乐园?啊,是吗,是我看错哩。) 因为现在还是一大清早,所以大脑八成仍是很迟钝的状态吧。 翠揉了揉眼睛,重新将视线移回手机萤幕上。 (骗人的吧?是游乐园,她真的打了游乐园这三个字……) 看到这里,仍是半信半疑的翠,忍不住回传了一个「你你你你你说啥!」的贴图。 不过,在下一刻,他又迅速点击手机的虚拟键盘。 『我要去!』 『太好了~☆我很期待哟』 翠以单手遮掩忍不住上扬的嘴角,又回传了一个贴图。 看到贴图显示为「已读」的瞬间,他不由自主地将视线移往圣奈所在的方向。 同时,原本仍盯著手机画面的圣奈,刚好也转过头来。 两人的视线在一瞬间交会。 双方都随即别过脸,却又在同一时刻震著肩头笑出声。 (明明对方就在眼前,却还是用贴图对话……) 圣奈想必也是因为这样才笑出来的吧。 而这样的事实再次让翠感到害臊,露出一脸傻笑。 (总觉得这样的气氛似乎很不错哩?) 翠紧握著手机,将脑袋「咚」一声轻轻靠上车窗。 纯白无暇的云朵,浮在窗外一片湛蓝色的天空中。 高中生涯的最后一个夏天近在眼前。 audition 5 ~排练5~ 进入暑假后的第一个星期日,是个超级大晴天。 在艳阳下感受著皮肤慢慢被晒黑的翠,紧紧咬住自己的下唇。 (不妙哩。要是太放松,我又会露出一脸傻笑的夸张表情……) 他并不是因为造访久违的游乐园而亢奋不已。 当然,来到游乐园也让翠很兴奋,但真正的理由不是这个。 没错,是因为走在他身旁的这名人物。 翠以一副若无其事的态度,朝自己的左侧偷瞄一眼。 出现在视野中的,是做便服打扮的圣奈。 她将头上的一顶黑色鸭舌帽压得很低,一脸认真地看著园内导览。 (我是不是在作梦啊……?) 因为太没有真实感,翠以大拇指和食指用力捏了自己的脸颊一把。 好痛。真的、非常、超级痛。 尽管还是难以置信,但这果然是现实。 『这个星期天,可以出来见面吗?』 前几天的星期五,翠收到了圣奈这样的一则简讯。 那是在第一学期的休业典礼当天、两人在早上搭上同一列电车时发生的事。 翠回以「我很乐意」之后,两人随即决定了目的地和集合时间。 宛如怒涛袭来般的发展,虽然让翠很吃惊,但在互传讯息的隔天──亦即昨天早上,他终于明白让圣奈这么急性子的理由了。 之后,她将以女主角挚友这样的角色,参与某部电影的演出。 母亲时常收看的晨间新闻节目,让翠得知了这样的事实。 他一边咀嚼早餐、一边茫然地盯著电视萤幕时,画面上突然出现了圣奈放大版的照片。 以及「成海圣奈进出大银幕」的字幕。 (因为太突然了,我差点把嘴里的土司喷出来哩~……) 主播接著表示「据说在今年夏天就会开始拍摄」。 暑假不用上课,所以圣奈的工作排程或许会比之前都更紧凑,除了今天以外,她说不定暂时无法休假。 (果然是当红艺人耶~) 不知是否因为在意周遭眼光,圣奈今天的感觉和以往不太一样。 在学校里,她通常会把一头长发绑成比较低的双马尾,但今天却只有扎成一束。 拍摄haniwa堂的布丁广告时,圣奈也是绑著双马尾,所以,感觉这样的发型已经变成她的正字标记了。光是换个发型,给人的印象就截然不同。 (而且,该怎么说呢,服装打扮的感觉也不太一样……?) 或许是考量到必须在游乐园里到处走,还会搭乘各式各样的游乐设施,圣奈穿著t恤、七分工作裤,再披上一件薄薄的针织外套,这样的打扮感觉非常适合今天的行程。 不过,这应该跟所谓的「可爱风」不一样。 翠不清楚女孩子的流行时尚,也几乎不曾看过圣奈私底下的个人穿著,但还是略感意外地想著「原来她也会做这类的打扮啊」。 (或许,头上的鸭舌帽也是为了遮掩长相的道具?) 这样的话,口罩也说得通了。 早上,在电车里看到圣奈时,翠还以为她感冒了,因此有些紧张。 不过,圣奈只是苦笑著以「不,这只是以防万一……」回应。 变成艺人后,她打算将健康管理做到最完美的状态吗──翠当下这么想著,同时还感到几分敬佩,但实际上,理由或许不仅是如此。 (乍看之下,的确会认不出她就是成海呢。) 既然必须这么谨慎低调地出门,圣奈为什么还会特地提议来游乐园呢?这点让翠有些不解。 愈是人多的地方,她恐怕愈容易被认出来吧。 还是说,圣奈或许是反过来想说混到人群之中应该会比较不容易发现她? 「嗳,成……」 正打算呼唤圣奈时,翠急忙踩下煞车。 要是在这里用名字叫她,圣奈的变装就没有意义了。 毕竟她的姓氏比较少见,而且,就算试图用鸭舌帽遮住脸,圣奈的可爱果然还是藏不住。如果线索增加,她被认出来的机率也会提高。 「滨中同学?」 原本专心看著导览的圣奈抬起脸,还微微不解地歪过头。 (唔啊啊啊,太可爱了!这样犯规啦!) 「嗯……嗯嗯……!」 翠强忍住想要吶喊出声的冲动,勉强以几声轻咳带过。 然而,他还是无法直视圣奈,只好别过脸去。 「……今……今天天气真好。」 「咦?啊,是的,有放晴真是太好了。」 听到翠莫名客套的说话语气,圣奈也跟著被影响。 这样的发展,让翠有些难为情地露出苦笑。 (很好笑耶~不过,对现在的我们而言,这样的感觉或许是最恰当的哩。) 他这么想著,感觉一直卡在心中的某个东西消失了。 (原来我一直下意识地感到焦急吗……) 回想起来,直到最近,自己才变得能和圣奈交谈。 而且,两人对话的感觉还是有点不自然。尽管都是女孩子,翠却无法像面对夏树或野宫等人那样轻松开口,要是一个没弄好,恐怕维持沉默的时间还比较长。 (透过简讯之类的,就不会过度紧张,能好好跟她对话就是了~) 圣奈又是怎么想的呢? 今天,她为什么会约自己出来? 一男一女一起到游乐园玩,感觉简直像是在约会。 (嗯?约会……?咦!怎么……原来这是约会吗?) 不不不,怎么可能呢。翠甩了甩头,却无法忽略心跳加速的事实。 他若无其事地把头转回来,悄悄朝圣奈瞄了一眼。 巧的是,圣奈也正好望向他,两人的眼神因此交会。 「不……不是哩!刚才是因为……那个……」 翠慌慌张张地在面前挥动双手。 面对圣奈的时候,他总是这个样子。手足无措又发不出声音,有够逊的。 然而,圣奈却温柔地接受了这样的翠。 就像现在,她也只是露出不解的表情,静静等翠继续往下说。 「……今天,你为什么会约我一起来?」 在不算短的一阵沉默后,翠轻声问道。 汗珠从发梢滑落他的脖子上。 他低垂著头。映入眼帘的,是伫立在黑色影子之中的一双崭新运动鞋。 「对不起!滨中同学,你讨厌游乐园吗?」 「呃?」 听到圣奈出乎意料的回应,翠反射性地抬起头来。 圣奈叨念著「怎么办」,连脸色都跟著变得苍白。 「不,我不讨厌哩。真要说的话,应该算喜欢吧……」 「真的吗?太好了~之前,我曾因为杂志的摄影工作造访这座游乐园。不过,那时我完全没玩到呢。所以,我想趁最近这段时间,以游客的身分再来这里一次。」 「……确实会这么想呢。」 听到翠的回应,圣奈微笑著回以「嗯」。 可以确定了。对方压根没有「约会」的意思。 (很好,弄错了!是我搞错啦~!) 其实,翠想问的不是「你为什么会约我来游乐园」,而是「你为什么会约我出来」。 然而,圣奈或许只是单纯想约他来这里,所以才会以为翠想问的是前者的意思吧。 (这倒也是啦。比起一个人去游乐园,两个人一起去,一定会比较有趣哩。) 或许,圣奈其实也试著约过灯里等人,只是没有刻意提起而已。 或许,只是翠以外的人,刚好今天都不克前来。 (只有我有这种奇怪的意识吗……) 尽管这样的结果让翠有点打击,但同时,他也明白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毕竟,这是一段才刚萌芽的单恋。 好不容易变得能和她说话了,接下来,只要再多花时间拉近两人的距离就好。 翠换了个心情,和圣奈维持著一定的距离迈开步伐。 一开始,他原本还有些心神不宁,但随著时间经过,翠也开始能专心享受这趟游乐园之旅了。 以旋转咖啡杯起头后,两人又陆陆续续搭乘了不同的游乐设施。 「接下来要搭乘哪一种游乐设施?」 即使到了接近中午的时刻,翠的语气仍不时会变得相当客套。 圣奈轻笑了几声,接著望向手中的导览。 不需要回想,只要看导览一眼,就能明白他们已经玩过哪几项设施。因为,圣奈刻意用笔在这些设施上头做了星星记号。 (剩下的设施里,比较有可能的是……) 「我知道了,旋转木马对吧?」 「去坐云霄飞车吧!」 「「咦?」」 明明同时开口,说出来的内容却完全不同。 两人先是面面相觑,接著忍不住笑出声。 虽然默契还不够,但很开心。 能这么想,让翠著实感到高兴。 (呃……喔喔喔!糟了,糟糕哩,我……) 咕~咕噜咕噜咕噜~ 在涌现不好的预感后,翠随即对腹部使力,但空空的胃袋仍毫不避讳地发出巨响。 「这……这不是喔!」 不是什么啦。 在内心这么吐嘈自己的同时,翠猛力挥动双手表示否定。 相较之下,圣奈瞬间圆瞪双眼,但随即笑到整张脸的表情挤在一起。 虽然难为情到极点,但既然能逗圣奈发笑,就别在意好了。 也只能叫自己别在意了嘛。 「滨中同学,要不要先吃午餐?」 「……好啊。」 同意圣奈的提议后,翠突然感觉有人拉住他的衬衫袖子。 原本以为是错觉,但有些避讳地轻扯他的衣袖的感觉,确实一直持续著。 翠好奇地转过头,然后止住呼吸。 「那……那个……我有自己做便当带来,你要不要吃?」 揪住他的衬衫衣袖的,是圣奈的手指。 她微微低著头,让翠无法窥见她脸上的表情。 不过,比起因为看不到圣奈的脸而感到遗憾,他更有一种「得救了」的庆幸感。 光是现在这种状态,心脏就已经快要整颗爆开了。 (看到她这样的态度,绝对会有人会错意的啦……!) 「多……多谢你喽……」 翠以颤抖的嗓音勉强挤出回应。 下一刻,开心抬起头来的圣奈,一双大眼绽放出宛如反射阳光那般灿烂的光芒。 翠的心脏又因此狠狠抽动了一下。 (平常心、平常心啦!印象中,在这种时候,数质数好像就能冷静下来了?是说,这哏是从哪来的哩……啊~心脏差点就从喉头跳出来了呢。) 翠一边在心中这么碎念,一边跟上圣奈的脚步。 两人前往的目的地,是生著翠绿草皮、类似广场的一块区域。 准备了便当的圣奈,或许已经事前好好调查一番了吧,还像周遭游客那样带了一块野餐垫。 另外,还有擦手用的湿毛巾,以及装著冰凉麦茶的水壶。 (不成啊,只有我单方面被成海照顾得无微不至……) 翠所能做的事情,只有找到树荫下的空位,然后摊开野餐垫而已。 不过,圣奈完全不在意这些,反而还试探性地询问他「我擅自做了便当,会不会给你带来困扰?」这种问题。 (你人会不会太好了啊,成海!) 「我有边做边尝味道,所以应该不会有问题……」 有些顾虑地这么表示后,圣奈打开双层便当盒的外盖。 上层塞了满满的配菜,下层则有各种颜色的饭团并排著。 「啊,是炸鸡!汉堡排!连炸虾都有哩。」 这些都是翠最爱吃的东西。 因为太高兴了,让他不禁提高音量。 「看来里头有几样你喜欢吃的东西呢,太好了。」 「不只是几样而已,全都是我爱吃的东西啊!成海,你是超能力者来著?」 听到翠开玩笑地这么问,成海也轻笑著回答: 「与其说是超能力者,应该比较像侦探吧。」 「侦探?」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翠不解地歪过头,相较之下,圣奈则是「啊」了一声,然后以手掩嘴。 看起来像是「我说溜嘴了」的感觉。 「让人很在意耶,告诉我嘛~」 「呃,那个……我只是想起在教室里吃午餐,或是在家政课的烹饪实习时间的你,要吃到什么东西,才会露出开心的表情,然后……」 「呃?所以,你的意思是……」 也就是说,圣奈一直都在看著他。 甚至能让她做出一整套符合翠喜好的菜色。 「……!」 翠感觉自己的脸一口气涨红,也忍不住伸手掩住自己的嘴。 会觉得这么热,不只是因为夏天的阳光打在身上。 过度幸福的感觉,几乎令他头晕目眩。 「我……我开动了!」 翠用力合掌,使尽浑身解数表现满心的感谢。 他最先用筷子夹起的,是自己最爱的炸鸡。 「……味道怎么样呢?」 「超好吃!虽然我只会用好吃来形容,但真的很好吃!」 「啊哈哈!我准备了很多,请你尽量吃喔。」 早已将筷子伸向第二块炸鸡的翠,像松鼠和仓鼠那样把脸颊塞得鼓鼓的,然后点头如捣蒜。 接著,翠以视线催促圣奈开动,后者这才跟著拿起筷子。 「滨中同学,你还会去其他地方玩吗?」 「你说暑假的时候?这个嘛……其实我比较想团练,但感觉很难哩。」 「团练……是指轻音乐社的乐团练习?」 「没错没错。虽然决定今年文化祭也要办演唱会,但我们毕竟已经高三了嘛,其他社员都忙著参加就职活动或是准备大考,大家的时间很难配合呢。」 说著,翠感觉心情也变得沉重起来。 把演唱曲数从五首减少到三首,其中一首用社团的自创曲。 听到翠这样的提案,其他社员的反应并不理想。 直到暑假前,虽然大家又再讨论过几次,但铃木和隈终究没有点头同意。 就算时常因为打工而不能来社团露脸的广道参与讨论,他们的结论仍没有改变。至今,众人甚至连今年的练习排程都还没拟定。 「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他们的想法啦。」 翠苦笑著轻声说道。 「既然没打算成为专业的音乐人,就不应该把宝贵的高三暑假拿来练团。那样根本考不上大学嘛。」 「……那你自己呢?」 「嗯?」 「你自己是怎么想的,滨中同学?」 圣奈的双眼直直望向自己。 尽管有些吃惊,翠仍选择正面迎上她的视线。 「我只是……想尽全力去做现在想做的事,还有只有现在能做的事。」 确实说出口之后,翠感觉原本躁动不安的心平静了下来。 (噢,原来如此……原来我是这么想的吗……) 圣奈则是露出一脸感觉莫名开心的笑容。 「我啊,之后会去拍电影哟。」 虽然觉得这个话题来得很突然,翠仍朝圣奈点点头。 「我昨天有看到电视新闻报导。你饰演的是女主角的挚友对吧?」 「嗯。没能被选为女主角,虽然有点遗憾,但能得到这个角色,是因为在一旁观看试镜过程的导演特别推荐我喔。他说我的笑容很棒。」 在试镜中落选,她不可能没有一丝不甘。 不过,圣奈此刻的表情,就像头上那片万里无云的晴空般澄澈。 「只要不断努力,一定会有人看在眼里呢。」 翠不知道圣奈是基于什么样的用意说出这句话。 然而,对现在的自己来说,这无疑是他最需要的一句话。 (……成海说得没错。要是想尽全力去做只有现在能做的事,可不能光靠一张嘴。在把不满表现出来之前,我得先努力才行,否则就没有意义哩。) 轻音乐社另三名成员的身影在翠的脑中浮现。 他们并没有像翠那么看重文化祭的演唱会。这样的事实的确让他很挫折,然而,翠在这段期间所采取的行动,也就只有一味向他们强调自己的主张而已。 (这样可不行呢。) 如果希望他们能怀抱同样的「热情」,自己得先尽全力沉浸于其中才行。 看到这样的翠,才会让他们的内心被打动。 「在文化祭之前,我会写出一首超棒的曲子,你绝对要来听我们的演唱会喔。」 翠扬起嘴角,用这样的表情来取代一声「谢谢」。 圣奈也以笑容回应他。 「我会好好期待的。」 「嗯!」 翠点点头,感觉大脑开始飞快运作。 写一首曲子吧。 让那三人忍不住想要演奏的曲子。 让圣奈和其他听众都会展露笑容的曲子。 ★ ☆ ★ 在清空午餐盒的同时,翠感觉来自周遭的视线变得愈来愈强烈。 他缓缓移动双眼观察,结果,原本盯著他们看的那些人随即移开视线。 这该不会是──翠有种不好的预感。 「嗳嗳,坐在那里的是不是本人呀?」 「啊~你说戴著鸭舌帽的那个女孩子?侧面看起来确实有点像呢。」 两名女孩的窃窃私语传入翠的耳中。 她们的视线全都集中在圣奈身上。 (果然是这样吗!被发现坐在这里人的就是成海了?) 因为不知该如何是好,翠转头望向圣奈,发现她看起来相当冷静。 她跟翠对上视线,以食指抵住双唇,轻轻发出「嘘~!」的声音。 (太……太可爱啦~!这是哪招啊啊啊!) 翠勉强按捺住想如此大叫的冲动,沉默地点点头。 圣奈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以手轻抚胸口,接著开始俐落地收拾便当盒。 翠也连忙起身帮忙。 尽管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落在两人身上的视线却持续增加。 虽说不去在意就好,但翠总是忍不住感到焦躁。 (成海一直都过著这样的生活吗……) 只要继续以读者模特儿的身分活跃,圣奈恐怕也无法说自己讨厌引人注目吧。 不过,就连在这种无须面对摄影机的地方,都得饱受他人关注的视线。对于这样的状况,她本人又是怎么想的呢? 「好,收好了!」 原本蹲在草皮上整理行李的圣奈,轻轻把膝盖拍乾净后起身。 翠跟著回神,连忙伸出手表示: 「我来拿吧。」 「咦!这样不好意思呢。」 「都让你自己提到这里来了,这点小事……」 不用在意啦。 还没说完的后半句话,被一阵突然刮起的强风打断。 「「啊!」」 两人忍不住同时喊出声。 因为,圣奈原本戴著的那顶鸭舌帽,一下子被吹向半空中。 「等等、等等~!」 翠一股劲儿追了上去。 鸭舌帽乘著风,掉在草皮上滚了几圈。 「追到你……啦!」 翠捡起鸭舌帽,转身望向圣奈所在的方向。 「我捡起来哩~」 「哇啊!那个姊姊的头发,颜色跟公主一样呢~」 一个兴奋的嗓音,像是要盖过翠的声音般回荡在这一带。 一名小女孩伸手指著圣奈,开心地不停弹跳。 「你看,果然长得很像吧?」 「难道是haniwa堂布丁广告里的那个女孩子?」 少了能遮掩长相的道具,圣奈一下子变成万众瞩目的对象。 除了刚才便不断低声讨论的两个女孩子,原本正在专心享用便当的一家人,甚至是刚好经过这个广场的路人,都突然躁动起来。 (糟啦!在完全被认出来之前,得做点什么……!) 翠赶回圣奈身旁,二话不说地把鸭舌帽戴回她的头上。 接著,他揪起圣奈的手,像是逃亡般拔腿就跑。 他专注地看著前方,拚命摆动双腿。 因为害怕,翠无法转头确认是否有人在后方追赶。 跑得更远、更远。直到圣奈不会被认出来的地方为止。 翠的脑中只有这个想法。 在云霄飞车映入视野时,他才终于冷静下来。 「跑……跑到这里来的话,应该就不要紧……」 (不要紧才怪!) 翠一边调整急促的呼吸,一边转头望向圣奈,结果差点大叫出声。 手是牵著的。 他牵著圣奈的手。 「抱……抱歉!我只是想快点逃跑,所以一时……」 翠连忙松开自己的手。 另一方面,同样使出全力奔跑的圣奈,现在仍是上气不接下气的状态。 (我是白痴吗……) 这是稍微思考一下就能明白的事。 翠以自己的脚程卯起来冲刺,一定会让圣奈感到吃力。 虽说是因为状况紧急,但这种做法实在太没大脑了。 当下,只要在现场想出其他解决办法就好,应该没必要一直从广场逃到这个地方来才对。 「抱歉,要找地方坐下来休息吗?」 「……没关系,我没事。」 圣奈抹去汗珠,缓缓朝翠摇摇头。 在翠再次开口前,她先抬起头直直地望向他。 「我今天就先回去了。」 「咦!」 为什么? 尽管想这么问,自己却因为过于错愕而发不出声音。 看著翠一语不发地呆站在原地,圣奈不知想到了什么,轻轻道出一句「对不起喔,这么突然」。 「再这样下去,我怕会给你添麻烦。」 「我怎么可能会这么想哩。」 「……谢谢你。」 接下来,圣奈没再开口说些什么。 翠也想不出能对她说的话,最后,只能跟她一起走向离开游乐园的闸门。 之后,翠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茫然地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 「为什么要跟我说对不起啊……」 为什么要道歉呢?圣奈本人明明就没有错。 (如果我也是艺人的话,或许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他突然浮现这种可笑的想法。 如此一来,就算像白天那样被其他游客认出,然后引起骚动,他们俩或许也能笑著说「彼此彼此」吧。 然而,实际上,只有圣奈是艺人,翠则是一名平凡的高中生。 这是一场「不登对」的「地下恋情」。 翠单方面对圣奈的情感,被贴上了这样的标签。 尽管翠以为自己很清楚这一点,但今天,他重新被迫面对了这样的事实。 (可是,哪有什么办法啊。喜欢就是喜欢哩。) 要是能舍弃、能放弃,他早就这么做了。 不过,不管再怎么痛苦、煎熬,这份心意都无法从翠的胸口抽离。 事到如今,他再也无法隐瞒自己喜欢圣奈的心情。 「在文化祭之前,我会写出一首超棒的曲子,你绝对要来听我们的演唱会喔。」 翠闭上双眼,回想起白天和圣奈做出的约定。 对喔,还有这个方法。 他猛地起身,冲向自己的吉他收纳袋。 「……在文化祭演唱的新歌,就决定是这首了。」 即使是一段「不登对」的「地下恋情」,翠也想把自己的心意传达出去。 所以,他打算把一切注入这首歌里。 ★ ☆ ★ 八月一日,一决胜负的时刻到来。 在翠调整完吉他后,另三名社员也在约定的时间来到视听教室。 他们脸上都带著相当复杂的表情。 这也是正常的。因为翠并没有说明今天把三人找来这里的原因。 「唷~我等你们好久哩。」 翠朝伫立在教室大门旁的三人挥了挥手。 最先走向他的,是和翠同样担任吉他手的铃木。 「……你抱著吉他,是想自弹自唱给我们听吗?」 铃木苦笑著这么开口后,鼓手隈和贝斯手广道也朝伫立在窗边的翠走去。 「对啊,这首歌刚出炉,还热腾腾的喔!」 「咦?你难道是在说……」 看到三人困惑的反应,翠露出有些狡诈的笑容。 接下来,比起口头解说,实际表演给他们看,应该会更有用。 翠像是站在麦克风后方那样静静闭上眼。 像是要把紧张、不安和各种情绪倾吐出来一般,他深呼吸一口气,然后以指尖重新捏紧弹片。 (传达出去吧……!) 开始弹前奏后,另三人的表情变化大到甚至让人觉得有趣。 他们或许已经发现,这跟翠平常的即兴演奏不同,不是只注重节奏感的伴奏曲。 这首歌曲,是翠为了在演唱会上表演而写的曲子。 自从和圣奈一起去游乐园的那天晚上以来,他便埋首创作,连睡觉的时间都嫌可惜。 (这是我打从出生之后第一次自己作词作曲,所以其实还吃了不少苦头哩。) 不是模仿谁,而是来自自己内心的音色。 翠打造出来的音色还太模糊,几乎连他本人都无法确实掌握。 尽管如此,翠仍没有放弃,将「现在希望谁听到这首歌」的心情,以及「自己心目中的摇滚」,全都注入歌曲中,为了这一天而努力将它完成。 翠创作出来的,是一首充满爆发活力的情歌。 歌曲中的「他」是这么说的。 虽然明白自己跟「她」并不登对,但还是不打算放弃。 所以,希望能一步步地接近── 「她」理想中的那个模样。 弹奏出最后一个音符后,沉默笼罩了视听教室。 另三名社员只是茫然地呆站在原地。 (还是不行吗?我觉得曲子的感觉还不错耶……) 等到翠将吉他搁在一旁的桌面上后,铃木才终于率先开口。 「翠,你一个人写了这首歌啊……」 「算是吧。我想说先把基本的曲子生出来会比较好。」 「……抱歉。」 继铃木之后,隈和广道也纷纷表示「不好意思」、「抱歉喔」。 (干嘛这样啦,其实我也……) 「不需要这种感伤的气氛,不需要!」 为了掩饰自己眼眶微湿的反应,翠用力甩甩头。 泪水应该没有因此被甩出来,而是被吸回去了吧。 「刚才的曲子,应该有让你们涌现想演奏的念头了吧?」 听到翠自信满满地这么询问,另三人一起朝他点头。 「说得也是。不过,编曲的部分可能要再一起讨论就是了。」 「还有,倒数第二段副歌,应该可以再high一点?」 「我也这么觉得。在这之前先降一次key,感觉会更有震撼力。」 翠吸了吸鼻子。 看到其他社员开始交换意见,他的泪腺再次受到刺激。 虽然这种容易落泪的反应让他有点难为情,但翠也明白这次真的是情非得已。 因为,渴望已久的「热情」,现在便出现在他的眼前。 「另外,最关键的问题就是歌词了~为什么到了后半,就只有一直出现『喜欢』这两个字啊?」 「除了喜欢以外,还有其他歌词啦,呆瓜!」 听到翠的吐嘈,铃木发出「唔~」的沉吟。 「我记得是『喜欢、爱死了、i love you』这样?」 「「好,驳回。」」 看到隈和广道不假思索的反应,翠不禁发出「呜咕~」的诡异呻吟。 接著,三个人又一起笑出声,完全恢复成这个社团以往的感觉。 (不过,可不是全部都跟以前一样哩。) 崭新的一步确实踏了出去。 翠是如此,其他三人亦同。 「在毕业之前,尽情挥洒自己的青春吧。」 明智在开学典礼那天说过的话,突然从翠的脑中闪过。 那时,听到他没头没脑地要大家「尽情挥洒青春」,翠还是压根没概念。 但现在── (或许,所谓的挥洒青春,就是这样的感觉?) 现在,翠感觉自己可以抱著吉他跑向任何地方。 跟这些社员一起。 ★ ☆ ★ 圣奈高三的暑假,就这样跟电影的拍摄工作一起结束了。 她总觉得,今年的夏天,似乎消逝得比以往都要来得快。 (现在还是很热,所以完全没有已经来到九月的感觉呢~) 尽管夏季已迈入尾声,天气仍比往年炎热。或许是因为这样,更让人没有夏天已经结束的感觉吧。 像现在这样,光是走在教职员办公室外头的走廊上,便足以让后颈渗出汗珠。 不过,也不能因此而一直对暑假依依不舍。 第二学期开始,便意味著被工作填满的日子结束了。 (该交的报告全都交出去了,接下来就是期中考……!) 暑假时,圣奈完成了比其他同学更多的报告。不过,对于做了这些补救后,出席日数仍在合格边缘的她来说,考试的结果更为关键。 这次,她还拜托灯里等人指导自己比较不在行的科目。 (……不知道滨中同学现在在做什么?) 暑假期间,他们曾透过通讯软体互相联络好几次。 明白彼此都喜欢同一支乐团后,圣奈有时会和他讨论自己喜欢哪首歌。也会拍下摄影时意外发现的猫咪母子,或是美味的甜点照片,再传给翠看。 能够和他分享自己平凡的日常琐事,真的很开心。 然而,另一方面,每次发送讯息后,无法和翠见面的寂寞感觉也跟著发酵。 一起去游乐园的那天,是圣奈最后一次看见他的人、听见他的声音。 而且,虽然到了游乐园,自己却在行程途中差点被粉丝认出来,让两人不得不慌忙逃走。没有真的被认出来,让圣奈松了一口气,但这或许单纯是那天运气好而已。 她明白这是一段「地下恋情」。 所以,只有一次也无妨。作为高中生涯最后的美好回忆,她想约翠一起出门。 但现在,她的脑中却满是翠的影子。 他灿烂的笑容、爽朗的笑声,全都无法离开自己的脑袋。 在摄影工作的休息时间,以及前往下一个工作地点的短暂移动时间。 回到家之后,泡在浴缸里的时间。躺上床、闭起双眼的瞬间。 她总在每天、每个不经意的时刻,涌现想要看到翠的笑容的念头。 随著这样的日子一天天过去,她的情感也日渐膨胀起来。 光是在游乐园里并肩行走,便已经让圣奈很开心了。但其实,她想和翠待在一起更久。 也想两个人一起去各式各样的地方看看。 她总是无止尽地这么幻想著。 (……如果不能实际说出口,想像一下应该无所谓吧。) 「咦,圣奈?」 来到阶梯前方时,突然有人呼唤她的名字。 这是美樱的声音。 圣奈猛地回过头。不出所料,她和面带微笑的美樱四目相接。 「美樱!现在是社团休息时间吗?」 「对呀。我想去体育馆外头的自动贩卖机买一瓶冰凉的茶。」 「毕竟现在还是很热嘛。」 看著圣奈直点头的反应,美樱微笑著回应「就是说呢」。 这是很稀松平常的一段对话。 不过,在内心一角,圣奈总觉得似乎不太对劲。 (美樱是不是有点没精神?) 虽然也有可能是中暑,但一定还有其他理由。 圣奈的直觉这么告诉自己。 「……美樱……」 「啊,找到了!喂~成海~」 像是要盖过圣奈嗓音的脚步声从后方传来。 她转身,发现春辉正朝她跑过来,手上还拿著类似素描本的东西。 「春辉……」 圣奈听到美樱这么轻声开口。 或许是被春辉突如其来的登场吓到了吧,她的眼神看起来有些动摇。 「你今天还没离开啊,太好了……咦!」 另一方面,瞥见站在圣奈身后的美樱,也让春辉瞬间圆瞪双眼。 尽管一度对上视线,这两人却都只是沉默著杵在原地。 「……哇……哇~!好巧喔,你现在也是休息时间吗,芹泽?」 为了一扫现场的尴尬气氛,圣奈尽可能以活泼的语调问道。 不过,春辉没有回应她。沉默再次笼罩了三人。 (我这样果然太刻意了吗……) 「也不算休息时间……应该说我是特地出来找你。」 打破这片令人窒息的沉默的,是春辉的声音。 但下一刻,彷佛已经把想说的话说完的他,转身迅速迈开步伐。 (他刚才那句话,不管怎么听,都是找我有事的意思吧?) 不说明找圣奈有什么事,而是径自走远,或许是要她一起跟著走? 圣奈迟疑了半晌后,对著开始爬上楼梯的春辉的背影问道: 「芹泽,你要去哪里?」 「在这里不太方便,来我们社团的教室吧。」 「咦!呃……嗯……」 她不自觉地答应了春辉的要求。 虽然想让他多留在这里一下,但事情已经变成这样,圣奈也束手无策。 她跟上春辉的脚步,同时有些在意地回头窥探美樱的样子。 「…………」 美樱紧抿双唇,一双眼睛也望向地面。 尽管春辉没有提及只字片语,但这两人之间绝对发生过什么事。 (他们怎么了呢?难道是吵架了……?) 「听说你现在在拍电影?我有看到新闻报导。」 一语不发地爬了一阵子楼梯后,春辉才缓缓转头这么问。 「啊,嗯。但我的戏份已经拍完了。」 「哦,这样啊……拍摄现场是什么样的感觉?」 听到春辉接著提出其他问题,圣奈不禁眨了眨眼。 看来,没有面对美樱的时候,他就能恢复成平常的春辉。 (芹泽也有在拍电影,应该会很在意吧。) 实际上,将自己在拍摄现场的所见所闻告诉他之后,春辉也变得双眼发亮,露出一脸兴致勃勃的表情。 因为两人聊得很投入,感觉一下子就抵达了电影研究社的教室。 「然后啊,在拍摄的最后一天,导演对我说『以后再一起合作吧』。」 「这不是超棒的吗!不过,你有打算朝演员发展吗,成海?」 「……嗯。虽然背台词很辛苦,第一次拍摄时,我也因为无法如自己所想的那样开口说话,而觉得很想哭,不过,拍戏真的很开心呢。」 摄影期间,圣奈几乎每天都想说丧气话。 缺乏戏剧经验的她,从排练阶段就失败连连,时常因为ng而必须整段重拍,给其他参与拍摄的演员添了不少麻烦。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著。一想到自己可能又会失败,她就很害怕前往拍摄现场。 圣奈之所以能够顺利完成拍摄工作,而没有选择逃避,都是因为跟翠的那个约定。 「在文化祭之前,我会写出一首超棒的曲子,你绝对要来听我们的演唱会喔。」 想到当初笑著这么说的翠,圣奈希望她也能表现得不要让自己蒙羞。 不要半途而废。全力以赴地努力,然后再去见他。 「如果觉得拍戏很开心,你要不要参与轻音乐社的pv演出?」 「……咦?」 「其实,我就是想问你这件事,才会出来找你。翠自己写了一首歌,然后拜托我帮他拍一支那首歌的pv。他说这次是高中生涯最后的文化祭了,所以想卯起来跟它拚了。」 很像那家伙的作风对吧?春辉笑著这么说。 圣奈发现他的下眼皮浮现一抹淡淡的黑眼圈。 (电影研究社也有自己的新作品要忙,他却还是答应了吗……) 「啊,虽说要你参与演出,但我会避免拍到你的脸!毕竟在这方面,事务所的要求可能满严格的吧。从远处拍摄、拍你的背影,或是只会出现一瞬间的侧脸,这样ok吗?」 这样应该没问题──差点这么说出口的瞬间,圣奈不禁止住呼吸。 无论春辉在拍摄、剪接时多么谨慎,这仍是一段会对不特定多数群众公开的影片。 要是自己又因为某些因素而被人认出,会不会给翠一行人添麻烦呢? 「……对不起,可能有困难。」 「哦~?所以,你其实并不是不想参与?」 「我……我是……那个……」 「这次的文化祭,是高中生涯最后一个能够卯起来拚命的活动了喔。要是你说就算没参与拍摄也绝对不会后悔的话,倒还无所谓,但如果不是这样,你就再考虑一下吧。」 不用现在就做出决定也没关系。 说著,春辉翻开手上那本素描本。 第一页上头草草写著「轻音乐社pv用」,以及看似春辉手绘的分镜脚本。这是影像作品中等同于设计图的东西。 春辉又继续动手翻页。 往后翻了几页后,出现的手绘图风格变得不太一样。 (感觉跟美樱的画很像呢。啊,旁边的注解字迹也……) 至此,圣奈终于明白了。 这会不会是春辉和美樱以前为了与彼此分享灵感,而使用的那本素描本? 「自己的选择究竟是正确还是错误,恐怕也不是光用脑袋思考,就能明白的事情呢。」 春辉啪一声阖上素描本,带著苦笑这么说。 那像是自言自语,也像是在说给自己听的一句话。 然而,圣奈却忍不住追问。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嗯?因为这样的话,就得替自己想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来应付别人的质问了吧?虽然我也没什么资格说这些就是了……」 春辉这句话深深刺进圣奈的胸口。 (或许,我已经下意识地自己拉起一道防线?) 自己对翠的这段情感,是所谓的「地下恋情」,所以得多注意,以免给他添麻烦。 换个角度来看,其实,或许只是因为自己害怕而已。 人生无法存档重来。要是在靠近翠之后,他因为这是「地下恋情」而拒绝自己,她又该怎么办? 比起被讨厌,保持一段距离或许还比较好。 自己是不是这么想的呢? (经纪人也说过「我不会禁止你谈恋爱」……) 要是交了男朋友,行动就必须更慎重,暂时避免让事情曝光。 因为也有可能演变成给对方添麻烦的事情。 当初,经纪人只是这么叮咛圣奈而已。 「地下恋情」并不是得欺瞒自身心意的东西。 认定这是「地下恋情」而逃避的人,正是圣奈自己。 圣奈缓缓抬起头,笔直地望向春辉。 在下定决心后,以坚定的语气这么开口︰ 「……芹泽,我想参与pv的拍摄演出。」 audition 6 ~排练6~ 文化祭即将在一周后到来。即使过了放学时间,学校里头仍是一片热热闹闹。 在走廊上慌张奔跑的身影、使用铁锤和锯子发出的声响、呼叫别人来帮忙的吶喊声。 这才是一场庆典该有的气氛。 (高一和高二生果然干劲十足吶~) 前往电影研究社的社团教室时,翠在途中停下脚步,茫然眺望著下方的楼层。 大部分的高三学生今天都只有上午的课,会在学校留到这个时间的人少之又少。 大概只有像春辉一行人那样,仍全心投入社团活动、忙著完成自己的作品的人,或是像绫濑那样,特地留在社团帮忙学弟妹的人。 「啊,翠!快点快点,播放pv的准备工作已经完成喽~」 苍太的声音从阶梯上方传来。 翠抬起头,发现苍太正在朝自己用力招手。 「有什么办法哩。视听教室离这里很远嘛。」 翠一口气跨越两层阶梯往上冲,来到苍太的身旁。 「是是是。春辉跟优已经在等了。」 「咦,优也来了?那家伙不用为了拚大考念书吗……?」 「可别在本人面前说这种话喔。否则大家一定会吐嘈个没完。」 苍太苦笑著这么回应,随后又耸耸肩表示: 「不过,这样也好啦。优偶尔也需要放松一下嘛。」 「想放松的话,去找夏树一起放松就好啦。他不是好不容易告白了吗?」 「翠,你这种发言很像大叔耶……对了,也别在本人面前说这种话喔。」 「什么啊,他八成已经被你们彻底调侃过了吧。」 两人聊著这种没营养的话题,没多久就抵达了社团教室外头。 苍太喊了一句「我们进来喽~」之后,便伸手打开教室大门。 下个瞬间,冰冷的空气从门缝中透出。 「…………」 「…………」 不知为何,留在教室里的春辉跟优互瞪著彼此。 感受到紧绷气氛的翠不禁往后退了几步。 (怎……怎么哩?) 「我说,你们俩又起争执了吗?」 苍太完全无视这股尴尬的气氛,以傻眼的语气开口。 他的声音理应有传进春辉和优的耳中。然而,两人却还是不发一语,也完全不转头看苍太这边一眼。 不过,苍太似乎也没有期待他们回应自己,只是径自踏入教室。 「我刚才有说过吧?在我出去找翠的时候,麻烦你们决定要套用新拍的片段,还是之前拍的旧片段。」 看来,这两人似乎是为了电影的剪接方案而意见不合。 这不是身为外部人士的翠能插嘴的事情,所以,他只能在一旁默默看著事态发展。 (真是的,这两人都像小孩子一样哩……嗯?)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翠朝两人偷瞄了一眼,却发现他们的嘴角似乎都在微微颤抖。 是在忍耐想朝对方怒吼的冲动吗? 就算这样,他们的样子也有点不对劲……或说是很诡异。 当翠终于恍然大悟的同时,春辉和优的肩膀开始抽搐。 「哈哈哈!竟然两个人都被唬得一愣一愣的~」 「望太,你整个人气呼呼的耶!」 看来,两人拚命忍耐的,其实是满腔的笑意。 春辉和优抱著肚子,大笑到眼角泛泪的程度。 「我说你们啊……」 「很受不了耶。真的像小孩子一样!」 如同字面上那样气呼呼的苍太,在附近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不过,尽管嘴上嫌弃著给人制造困扰的春辉和优,他的表情看起来却有几分开心。 (我大概能明白他的心情啦~) 因为,直到一阵子之前,春辉和优之间都存在著某种冰冷的氛围。 翠不打算刻意询问他们理由,而这两人也没有多做说明。 虽然不是完全不担心,但他能够乐观地想著「一定没问题」,或许是因为对方是春辉和优吧。 「对了,pv呢?已经完成了对吧?」 翠拉开苍太身旁的椅子问道。 原本在操作笔记型电脑的春辉,这时带著坏心眼的笑容抬起头来。 「你看了可别吓到喔。」 你还真有自信哩。 倘若现在面对的是别人,翠或许会开口这么揶揄吧。 不过,因为他看过春辉、优和苍太合力打造的电影研究社的作品,所以反而觉得春辉这样的反应很理所当然。应该说,要是看到莫名谦虚的春辉,他可能只会笑出来呢。 「要开始播放喽。」 说著,春辉「喀嚓」一声按下滑鼠。 萤幕转暗,然后显示出歌名。 半晌后,先是一阵杂讯,画面也跟著摇晃了几下,接著,前奏开始响起。 熟悉的校舍风景出现在萤幕上。 伴随著张力十足的吉他声,运镜不断从阶梯往上冲。 (呜,哇……好棒啊,像电影一样。) 随后,为通往顶楼的大门来个特写,再猛地推开它。 在大门的另一头,究竟有什么在等待呢? 正当翠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的同时,影像生硬地被切断。 「啥!故障了吗?」 看到翠从椅子上弹起身的反应,春辉坏笑著回答: 「不是喔,是到这里就结束了。」 「啥?你刚才不是说已经完成……」 「实际上是完成了没错,但能够放给你看的部分,就到这里而已。」 「没错没错。剩下的,就当成放映当天的乐趣吧!」 优和苍太一脸乐不可支地接著说道。 看来,他们虽说要播放pv,但其实只打算让翠见识开头的一小部分。 还真是爱卖关子耶。 「什么跟什么啊……」 看到翠不满地鼓起腮帮子,春辉的笑意更深了。 「到时,可别吓到连歌词都忘喽。」 「不不不!会吓到忘记歌词也太夸张哩!」 「你绝对会吓一跳啦。快好好感谢我们吧。」 「感……感谢~?」 听到春辉没头没脑的发言,翠忍不住慌张起来。 不知为何,除了春辉以外,就连优和苍太都是一副自信满满的模样。 这支pv真的这么厉害吗? 光看前奏的部分,确实便足以让人亢奋起来,不过……从这三个人的态度来判断,他们似乎别有企图。 (难道他们安排了什么整人企画……?) 嗡~嗡嗡~ 像是要打断翠的思考般,不知是谁的手机传来震动声。 「啊,是我的。」 苍太连忙从裤子口袋中掏出手机,然后点击画面。 下一刻,他随即露出傻笑的表情。 「是早坂啊。」 「是早坂吧。」 尽管没看到手机画面,春辉和优却这么断言。 「你们怎么知道哩?」 「看望太的表情,马上就能明白啦。」 春辉指著紧盯手机萤幕的苍太,以知悉一切的态度回答。 (所以……是这么一回事吗?) 不只是优和夏树,就连苍太和灯里都开始交往了。 翠愣愣地望向苍太,结果看完简讯的后者猛地抬起头来。 「嘿嘿,是灯里美眉传来的~」 「看吧?」 「真假!你也太见外哩~既然这样,早点告诉我就好了嘛~」 翠这么说,并以手肘戳了苍太的侧腹几下。 原本还以为苍太会趁机向众人晒恩爱,但他的反应却出乎翠的预料。苍太一边嚷嚷著「怎么会」、「因为」,一边拚命挥手。 「我们只是一起去吃过蛋糕而已啊!」 「嗯?所以,难道你们……没有在交往?」 「没有没有!虽然我很希望有一天能变成这样啦……」 苍太涨红著脸回应。 一如本人的发言,他喜欢灯里的事实,可说是一目了然。 「翠,我说你啊……」 「嗯啊?」 听到春辉突然呼唤自己,翠将视线转而移向他的身上。 不过,春辉只是用一脸复杂的表情盯著他看。 (怎么……印象中,以前好像也有过这种……) 翠在脑海里搜索之前的记忆。 对了。黄金周刚结束时,春辉好像也曾经对他露出类似这样的表情。不过,春辉最后只是含糊带过,所以翠没能明白他究竟想说什么。 「什么事啦?」 这次,他确实出声追问春辉。 春辉先是露出略微吃惊的表情,接著嘴角往下一沉。 「毕业典礼转眼间就会到来喔。」 「啊……嗯,对啊。」 「要是机会降临在眼前,可要好好把握住喔。」 「啥……啥……?」 他到底想说什么? 无视陷入混乱的翠,把想说的话说出口之后,春辉一脸满足。 「你有资格说别人吗,春辉?」 看到苍太苦笑著这么说,春辉罕见地鼓起腮帮子表示不满。 「……让我说一下也不会少块肉吧。」 「是没错啦。可是,这样的话,你也主动开口就好了。」 跟谁开口?开口说些什么? 相较于一脸不解的翠,春辉似乎很明白苍太这句话的意思。他皱起眉头,将视线从摆明知道些什么的苍太身上移开。 「每个人的状况都不尽相同,只要选择不会让自己后悔的做法就好了吧?」 优叹了一口气,以无可奈何的嗓音这么表示。 听到这句话之后,苍太的双眼闪闪发光,还以有些夸张的语气回应: 「喔喔!有女朋友的人说起话来就是不一样耶。」 「望~太~?」 (什么啦,我完全听不懂!他们从刚才开始到底在说什么哩?) 完全被晾在一旁的翠,忍不住直直盯著这三人瞧。 优和苍太争论起「一起去吃拉面究竟算不算约会」的问题,已经进入电影导演模式的春辉,则是开始消化堆积在桌上的一叠叠脚本。 就算现在发问,他们八成也不会好好回答吧。 然而,就算不明白个中意涵,春辉那句话深深刺进自己的胸口,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距离毕业典礼,已经剩下不到半年的时间。而且,在文化祭结束之后,还来不及喘一口气,就得迎接期末考。等寒假告一段落,又有大学入学考等著自己。 也就是说──…… (我还剩下多少能跟成海说话的时间?) 这个疑问涌现的瞬间,翠感觉胸口彷佛被紧紧掐住。 就算是「不登对」的「地下恋情」,他也不想隐瞒这份名为「喜欢」的情感。 所以,翠将自己的全心全意,投注在为了文化祭演唱会而创作的那首歌里。 不过,这样真的就好了吗? 在毕业典礼目送著圣奈的背影离开时,他有自信自己真的不会后悔吗? (写一首歌,然后唱出来让她听到……光是这样,怎么可能满足啊!) 如果能透过那首歌,多少将自己的心意传达出去就好了。 虽然翠在内心的某处这么想著,不过,这根本只是一种自我满足。 他希望圣奈能明白自己的心意。 同时,也想知道她的心意。 这样的话,就得自己先主动告白才行。 (真情流露地唱完那首歌,接著,在演唱会结束之后……) 下定决心后,该做什么就很明显了。 翠拋下一句「那之后见哩!」,便离开了电影研究社的教室,来到走廊上。 接著,他从裤子口袋中掏出手机。 『我做了一首很棒的歌,当作文化祭献唱的新曲喔。 我会用心把那首歌唱到最好,请你务必要来听。』 再三检视这则讯息之后,翠才轻轻按下传送钮。 恐怕要等到接近夜深时,圣奈才有办法回覆他吧。她今天有杂志的摄影工作,所以在上午的课程结束后就离开了。 翠这么想著,打算跳出通讯软体的介面时── 他发现刚才传送出去的讯息显示为「已读」,下个瞬间,收到讯息的手机也震动了一下。 『我一定会去。 当天请你也好好期待喔,滨中同学!』 (嗯?「请你也」好好期待?) 应该是「我会」好好期待才对吧?是打错字了吗? 不过,圣奈本人似乎没有发现这一点,只是又传了一个熊猫挥手说「下次见」的贴图过来。 (原来成海也会犯这种错误啊。) 感觉又发现了她的另外一面,让翠有些窃喜。 他还想看到圣奈更多不一样的表情。 喜欢什么东西、喜欢什么样的男生类型。只要是跟圣奈有关的情报,他全都想更深入了解。 还有不擅长的事情、讨厌的事情,希望圣奈都能够毫不保留地告诉他。 「给我等著吧,文化祭……!」 ★ ☆ ★ 文化祭当日,是个秋高气爽的好天气。 翠忙著替自家班级负责的小吃店制作炒面,到了休息时间,又和春辉等人四处逛,在下午的演唱会之前,度过了一段相当悠闲的时间。 开心的时光在转眼消逝,排练的时间跟著到来。 因为戏剧社已经开始在体育馆舞台上表演,轻音乐社的最后调整作业,一如往常地在视听教室进行。 翠打开教室大门,发现另三名社员都已经准备就绪。 「你们好有干劲啊!」 「还好啦。毕竟包含自创曲在内,我们最后决定只表演三首歌,要是这样还无法好好表现,不是很丢脸吗?就算毕业了,也一定会变成后人的笑柄!」 「我说你啊,铃木……别讲这种触霉头的话啦!」 「嗯,他们从刚才就一直是这样的感觉。」 朝揣著贝斯、脸色有些苍白的广道瞥了一眼后,鼓手隈苦笑著这么表示。 (在演唱会之前,大家总会变成这样哩。) 不过,今天就是最后一次了。 虽然四个人毕业后也还是能聚在一起,但届时,乐器不见得还会留在各人的手中。 这甚至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站上舞台。 (……不对。这些事情,现在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翠来到三名社员面前,轻轻向他们一鞠躬。 「感谢你们愿意陪我一起实现这种任性的要求。感恩哩。」 「……不用这样子啦,翠~」 铃木刻意以半开玩笑的语气回应他。 翠抬起头,又接著表示「好啦,听我说」。 「我们四个能一起走到现在,真的是太好了。」 语毕,他的视野开始扭曲变形。 翠用力抹了抹眼角,佯装是在擦汗的样子。 换作是平常,这三人想必会开始调侃他吧,不过,今天的他们似乎无心这么做。 就连态度总是很轻佻的铃木,现在也像是在按捺某种情绪般紧咬下唇。 「我、我也是……这么想的……!」 在铃木开口后,隈和广道也跟著发声。 「这三年以来,谢谢你们。」 「加入这个社团,真的让我觉得很开心喔。」 「不行、不行啦~要哭也得等到演唱会结束之后哩~」 「你才是咧,翠。你都已经眼眶泛泪喽。」 不知是谁最先哈哈哈地大笑出声。 四人的笑声回荡在视听教室里头。 无论是哭是笑,这都是高中生涯的最后一场演唱会了。 ★ ☆ ★ 戏剧社的舞台表演,今年似乎也大受好评。 当翠一行人来到侧台待命时,台下的喧闹人声仍未停息。 「要在这之后上台,让人有点紧张耶~」 从舞台布幔的缝隙窥探观众席的状况后,铃木苦笑著这么说。 翠以「就是啊」表示同意,为了振奋心情,以双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 要是被这片气势给震慑住,可就没意义了。 「暖场工作已经够了,接著,就用我们的演唱会更进一步把气氛炒热吧。」 说著,翠朝铃木等人伸出手。 这三人也随即察觉到他的用意,跟著伸出自己的手。 「今天的演唱会,也要卯尽全力乐在其中喔~!那么……」 「「「「喔~!」」」」 四人围成一个圆圈,一起吶喊出声后,身体也不可思议地变得轻盈起来。 尽管还有点紧张,但同等程度的期待,同样让心跳加速。 翠扬起嘴角,然后步上舞台。 等到四人都就定位之后,翠向文化祭执行委员打了个暗号。 下一刻,体育馆里头响起一阵提示开场的铃声,布幔跟著缓缓升起。 观众席高涨的沸腾情绪,直接从布幔缝隙透了进来,让心脏怦通怦通地猛跳。 (啊,这种感觉……我超喜欢的哩~) 感觉到来自观众席的视线时,隈开始以鼓棒数数。 一、二、三、四…… 谱出第一个音符的,是翠的吉他。 如同之前数十次的练习,他猛地滑下指尖的弹片。 同时,萤幕上也播放出这首歌的pv。 观众想必都没料到他们会准备这个吧。 台下传来一片人声嘈杂。 感觉很长、又彷佛很短的前奏马上就要结束了。另外三人加入演奏的瞬间即将到来。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 「啊!」 观众席里有人大喊了一声。 其他人也纷纷一脸吃惊地伸手指向萤幕。 画面上到底出现什么了啊? 翠转动脖子,然后就这样僵在原地。 (所谓「放映当天的乐趣」,原来就是这个吗!) 出现在萤幕上的是圣奈。 虽然只是背影,但绝对错不了的。他不可能会看错。 因为那正是自己喜欢的人。 看到圣奈透过萤幕对自己微笑,翠几乎要止住呼吸。 「翠!歌词、歌词!」 没有透过麦克风的某个提醒声,从翠的极近距离传来。 他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发现铃木一脸焦急。 铃木一边演奏,一边灵巧地以肩膀推了翠的背一下,让他瞬间回过神来。 (失败啦。我真的吓到连歌词都忘哩……) 他完全输得心服口服。 翠离开麦克风轻笑几声,接著才慢半拍地开始献唱。 这是至今都未曾有过的感觉。 或许因为这是自创曲吧。无须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得投入感情,情绪就会自然而然地从体内溢出。 按压著吉他弦的指尖。 震颤的喉头。 还有激烈的心跳。 翠的整个身体,都在为自己喜欢圣奈一事高歌。 回过神来时,观众席已经有人开始打拍子。 沸腾的情绪宛如浪涛般涌向舞台,让翠感觉彷佛有一股电流从脚底窜至全身。 (这就是所谓的「一体感」吧。) 进入间奏后,马上就是吉他独奏的部分。 翠跟著铃木往前踏出一步。 伴随著吉他跃动的音色,一道聚光灯打在观众席上。 圣奈的身影在光线落脚处浮现。 (她有来听演唱会……!) 开心、紧张和兴奋。总之,无数种情绪从翠的内心深处涌现,让他的心脏几乎要从嘴里蹦出来。 下个瞬间,他感觉自己和圣奈四目相接。 加、油。 察觉到她这么说的唇语之后,翠突然觉得好想哭。 (我果然很喜欢成海哩。) 间奏结束后,歌词里的「他」终于要向「她」告白了。 尽管明白自己和「她」并不登对,「他」还是无法割舍这段感情。 所以,「他」决定要一步步朝「她」理想中的形象靠近。 然后再表白自身的心意。 以笔直的眼神只看著「她」一人,注入自身所有的情感。 「我喜欢你。」 ★ ☆ ★ 趁著演唱会的热度尚未冷却下来的时候,圣奈独自离开了体育馆。 因为,要是继续待在观众席上,她可能会嚎啕大哭起来。 她在空荡荡的教室里蹲下,重重吐出一口气。 (滨中同学的歌真的好棒……) 跟他在通讯软体中说的「我会用心把那首歌唱到最好」一样。 歌曲走的是充满爆发力的活泼风格。 不过,歌词的每字每句,都充斥著翠满溢出来的情感,听著听著,让圣奈有种胸口被紧紧勒住的感觉。 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发现一滴泪水从脸颊滑落。 (……滨中同学也在谈恋爱吗?) 听著那首歌,让她有这样的预感。 若非如此,不可能创作出这般打动人心的歌曲。 (不知道对方是谁?我竟然觉得好羡慕那个女孩子……) 事到如今,还说什么呢。 圣奈紧咬不停颤抖的下唇。 决定在春辉等人制作的pv中演出,是因为她想往前踏出一步。 就算是「地下恋情」,她也不想忽略自己的心意。 这么做,她就已经满足了。 就算无法将「喜欢」的情感传达出去,应该也无所谓才是。 然而,自己的心却是最诚实的。 会以「当天请你也好好期待喔,滨中同学!」来回应翠的讯息,是因为她希望能透过那支pv,多少将自己的心意传达给他。 翠创作的这首歌,满载著诚挚的恋爱情感。 不是只有冠冕堂皇的漂亮话。也有坦率道出自己的不安和嫉妒的歌词。 喜欢上某个人,可以说是和自己的一场战斗。 因为,对那个人的感情愈真,不安的感觉也会愈强烈。 听著翠演唱的同时,不知不觉中,圣奈发现她将自己的心意和这首歌重叠在一起。 然后,被歌曲中的「他」从后方推了一把。 一如向「她」告白的「他」,自己也向翠告白吧。 无论最后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出现在眼前。 (……没错,得好好把心意传达出去才可以。) 这么下定决心后,抬起头的同时,圣奈感受到手机传来震动。 看到新讯息的栏位旁显示出翠的名字,她的心脏猛地抽动了一下。 (是滨中同学传来的讯息……怎么了吗?) 再过几分钟,文化祭就要结束了,只剩下后夜祭的活动。 圣奈以因紧张而不停发抖的指尖触碰萤幕。 『后夜祭开始后,可以请你来体育馆一趟吗?』 阅读这则讯息的同时,她感觉自己彷佛下意识停止了呼吸。 看完内文的瞬间,心跳怦通怦通地加快。 (这……说不定是个好机会!) 举行后夜祭的时候,就不会有什么人造访体育馆。 因为,由文化祭执行委员主办的后夜祭,会在操场上举行。 圣奈随即从原地起身,以熊猫的「ok」贴图回应。 不要紧。那个无法向翠打招呼的自己,已经不存在了。 像之前在雨天把伞借给他那样,让身体随著心动起来就好。 (我得再一次鼓起勇气才行。对吧?) 圣奈这么说服自己,然后打开教室大门。 ★ ☆ ★ 不出所料,体育馆外头一片鸦雀无声。 操场上传来迎接后夜祭正式开始的倒数声。 (五、四、三……) 圣奈随著传入耳中的喧嚣,一起在内心进行倒数。 但因为她的心跳速度远比倒数来得快,总觉得有些错乱。 再这样下去,自己或许会紧张到忘记呼吸的方式也说不定。 (二、一……) 周遭的声响突然一下子变得遥远。 这一刻,浮现在脑海中的,就只有翠的笑容。 (零!) 倒数结束的瞬间,圣奈用力拉开冰冷而沉重的体育馆大门。 被封闭在里头的热气倾泄而出,抚过她的脸颊。 翠正站在舞台的前方。 「让你久等了,滨中同学……!」 看到赶来自己身旁的圣奈,翠朝她点了点头。 但他没有出声。点头是翠唯一做出的反应。 这样的他,看起来似乎紧张不已。 (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吗……?) 虽不知道自己被找过来的原因,为此困惑的圣奈仍朝僵在原地的翠展露笑容。 「演唱会辛苦喽!现场的气氛好high呢。」 「……嗯。」 这次则是很轻的应答声。 不过,在这之后,翠的嘴巴像是被上锁似的没再动过。 (难道是因为太卖力演唱,让嗓音沙哑了吗?) 下一刻,圣奈听到某处传来「我……我喜……」的碎念声。 不对,不是某处,就是眼前的翠发出来的声音。 「我……我喜……喜番……不,那个……」 洗翻? 在圣奈疑惑地歪过脑袋之后,翠涨红著脸低下头。 (啊。他的表情好可爱喔……) 真想走到更近的地方看看。 这么想的时候,圣奈已经一步步缩短自己和翠之间的距离。 每踏出一步,心跳就剧烈到几乎发疼的程度,但她却停不下脚步。 她想看到翠更多不同的表情。 想跟他继续见面,也想和他牵起手。 也想知道他喜欢的零食或颜色。 还有不擅长的事情、讨厌的事情,希望翠都能够毫不保留地告诉她。 (我想成为滨中同学心中特别的存在。) 所以,得先踏出第一步才行。 圣奈抬头,以笔直的眼神望向翠,然后道出她心中的秘密。 「我可以独占你吗?」 下个瞬间,翠像是触电似的抬起头来。 他的双颊甚至比刚才要来得更红。 不过,两人其实彼此彼此吧。 因为自己现在一定也是满脸通红的状态。 「滨中同学。」 渴望听到答案的圣奈紧盯著翠,没有移开自己的视线。 而后者也不再移开视线。 在两三次的深呼吸之后,他才缓缓开口。 「万……万万……」 「万?」 「万岁!我们两情相悦哩!」 「咦!」 无视圣奈愣住的反应,翠摆出双手握拳的胜利姿势。 意思是,他愿意接受自己的告白了吗? 应该、一定,就是这样吧。 可是,圣奈还是想听到他确实说出来。 她微微嘟起嘴,再次唤了一声「滨中同学」。 「我想听你的回答呢。」 「!」 翠先是瞪大双眼,接著又马上变得满脸通红。 接著,他的视线不断在半空中游移,还「咦」、「呃」地不断嚅嗫著。 圣奈对这样的翠露出笑容,一双眼睛直直盯著他,等待翠道出答案。 「我……我也……那个……」 「嗯。」 「……如果你不嫌弃这样的我的话,我很乐意。」 「我不要你以外的人喔,滨中同学。」 说著,圣奈伸手捏了眼前那个红通通的脸颊。 原本吓了一跳的翠,明白圣奈这么做是在掩饰自身的难为情之后,也腼腆地笑出声。 (为什么呢?总觉得脑袋轻飘飘的……) 因为过于幸福,鼻腔深处感觉一阵刺痛。 「……那个啊,成海。」 翠有些犹豫地开口。 如果现在出声回应他,感觉自己就会哭出来了吧。于是,圣奈仅以视线催促翠继续往下说。 接著,翠轻抚圣奈捏著自己脸颊的那只手。 「我也……不要成海以外的人。」 圣奈的手被他紧紧握住。 翠的掌心传来不输给自己的热度。 「我喜欢你。」 听到这句慢了半拍的告白,并理解其中的意思后,泪水滑落圣奈的脸颊。 看到这一幕,翠慌慌张张地以「你……你没事吧?」关心她,然而,充斥在胸口的情绪,让圣奈无法出声回应。 (原来「喜欢」两个字,拥有这么强大的破坏力呀……) 感觉心脏好像要爆炸开来似的。 真实的感觉,再再告诉自己这并非一场梦 为了将这种幸福的痛楚传达给翠,圣奈笔直迎上他的视线。 「……我也……」 「嗯?」 「我也喜欢你,滨中同学。」 听到圣奈的发言,翠的两只眼睛愈瞪愈大。 接著,两人以最棒的笑容面对彼此。 「请多指教喽。」 「请多指教哩。」 epilogue ~终曲~ 过去,自己一直认定这是一段不登对的恋情。 可是,在踏出一步之后,前方有和自己同样伸出手的圣奈在等著。 就这样,他们拾起彼此的手,然后成了男女朋友。 不过,只要圣奈还待在演艺圈,这是一段「地下恋情」的事实就不会改变。 翠被圣奈独占著。 另一方面,「身为读者模特儿的成海圣奈」,则不是专属于翠的存在。 这段恋爱,是只有他们俩能共享的秘密。 ★ ☆ ★ 八点七分,第二月台的第二节车厢。 在一如往常的时间、一如往常的地点,圣奈搭上了电车。 翠缓缓转头,自然而然地开口。 「早安。」 这么打过招呼之后,他便转身背对圣奈。 因为这是身为同班同学该有的距离。 抵达学校附近的车站后,不知为何,外头聚集了一堆国中生。 发现圣奈的瞬间,他们蜂拥而至。 看来,这群国中生似乎是事前就埋伏在这里。他们不分男女,拿著签名板和圣奈担任读者模特儿的杂志,争先恐后地表示「请帮我签名!」。 (成海看起来有点困扰哩。是不是要过去帮她比较好……?) 翠不由自主地望向圣奈,结果和她四目相接。 一瞬间,圣奈朝他露出微笑。 无须言语,这样便已经足够。 翠没有出声,若无其事地从圣奈一行人身旁走过。 (她还是老样子,超级受欢迎哩~) 看到圣奈像那样被大批粉丝包围,翠也不是没有半点感觉。 「身为读者模特儿的成海圣奈」是属于大家的。 不过,成海圣奈的恋人,则只有自己一个。 这样的事实,一直都是推著翠往前的动力。 (总之,不要过于急躁,依照我们两人的步调努力下去就好了。对哩,晚上拨通电话给她吧~问她下次休假时,要不要去游乐园玩个够本!) ★ ☆ ★ 或许会经历很难熬的时刻,但如果有两个人,一定能共同克服。 因为是跟你在一起。 今后,就让两人专属的开心秘密继续增加吧。 preparation1 ~准备1~ 今天,是升上国中之后的第三天。 因为一切都跟小学时截然不同,高见泽亚里纱完全无法融入学校。 顺带一提,她也没能及时加入女同学们组成的小圈圈,至今在班上仍是孤伶伶一人。 (这次我不会再失败了!) 亚里纱试著这么说服自己,然后步入教室。 走廊上有几名兴奋嬉闹的学生奔跑著。 眼见就要撞上其中一人,亚里纱连忙往一旁闪避。 「这样很危……」 原本想高声提醒的亚里纱,连忙对肚子使力,将话语吞了回去。 不久之前,她才决定在升上国中之后,要安分守己地过日子,避免太过引人注目。要是把内心的想法全都说出来,就会重蹈小学那时的覆辙。 在一个呼吸后,她尽量沿著走廊的边边前进。 其实,亚里纱并非是怕生被动的性格。 不如说,她很喜欢跟人聊天。看到一群女孩子聚在一起和乐融融地谈天说笑,有时会让她心羡不已。 然而,念小学的时候,亚里纱经常过度介入他人的事情,或是忍不住说出尖锐的发言,让她在群体中显得格格不入。 为此,她也经常和班上的同学发生争执。 成为国中生之后,自己应该有从过去的失败中成长了一些才是。 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了。 亚里纱停下脚步,对握著书包提把的掌心使力。 (我绝对要交到朋友!) 开学典礼当天,看到母亲目泛泪光地对自己说「希望你能交到朋友喔」,亚里纱总不能用「我做不到」来回应她。 在神社里担任神主的祖父,甚至还为她执行了正式的祈祷仪式。 「恳请~恳请保佑高见泽亚里纱~~结交百位友人~~」 听到祖父这么高声祈祷时,她觉得难为情到极点。不过,这也代表祖父相当担心自己吧。 亚里纱深呼吸,在内心警告自己「不要做无谓的发言」。 还有「不要过度介入他人的事情」。 得尽可能避免别人对自己反感才行。 亚里纱试著在教室外头悄悄练习微笑。但因为不习惯这么做,她的脸颊僵硬无比,而且只有单侧的嘴角上扬。 (不对不对,这种表情也太可怕了吧……) 得笑得更自然、更爽朗、感觉更好一点才行。不然可能会反过来让人敬而远之。 就像某天在电视上看到的布丁广告里头的女孩子那样,尽量展现出爽朗灿烂的笑容! (呃,我根本没办法做出那种笑容好吗!) 亚里纱在内心这么吐嘈自己的时候—— 「嗨~高见泽,你在干嘛啊?」 突然从身后传来的呼唤,让亚里纱吃惊得双肩一震。 出现在后方的,是她的同班男同学榎本虎太朗。 「我……我没有在干嘛啊……?」 这么装傻回应后,虎太朗「哦~」了一声,然后望向教室里头。 接著他将视线转回亚里纱身上。 「你不进去教室啊?」 「当然要进去啊!还用你说吗……」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无法下定决心的她,双脚仍一动也不动地黏在教室门口。 不过下一刻,她被虎太朗从背后轻推一把,以踉跄的脚步踏进教室。 虎太朗浅浅一笑,也跟著走进教室。 「榎本~!」 听到有人呼唤自己,虎太朗停下脚步,随即加入一群同学的对话之中。 亚里纱一边走向自己的座位,一边看著这样的他。 「我是榎本虎太朗。我很擅长踢足球,也打算进入足球社。将来的目标是成为职业选手,参加全日本足球大赛!」 入学典礼那天,虎太朗在班会时间做了这样的自我介绍。 自信满满地这么宣言后,他带著灿笑比出v字手势。 (……他竟然记得我的名字呀。) 虎太朗就坐在亚里纱后方,但两人没说过几句话。 所以,虎太朗自然而然地过来搭话,让她有些惊讶。 不知不觉中,愈来愈多男同学聚集在虎太朗周遭,形成一片热闹到有些嘈杂的光景。 在这个班上,跟虎太朗念同一间小学、原本就彼此认识的同学,应该没几个才对。 然而,在开学后的第三天,他就稳稳地成为班上的人气男生。 明明是从同一个起跑点出发,但还跑不到半圈操场,感觉彼此就已经拉开了好一段差距。 (你挺厉害的嘛……榎本。) 默默被挑起竞争意识,亚里纱以犀利的眼神望向虎太朗。 (结交一百个朋友……或许有点勉强,但至少先从第一个开始!) ◆ ◇ ◇ ◆ 跟男同学们笑闹到一半,感受到视线的虎太朗「嗯?」地转头望。 两人视线对上的瞬间,亚里纱不悦地撇过头。 (咦!我为什么被她瞪了啊?) 是自己刚才主动搭话的行为惹到她了吗? 不过,女孩子本来就常常心情不好,就算在意这种事也没用吧…… 虎太朗回想起身边的女性阵营,搔了搔头。 (是说,高见泽真的很难捉摸耶~) 虎太朗从未看过她跟其他女孩子说话。 漫不经心地听著周遭男同学的对话时,因为很在意,他又朝亚里纱望了一眼。 她果然还瞪著自己,虎太朗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 (总之,不要跟她对上眼会比较好吧……) 虽然搞不清楚状况,不过,有句俗话是明哲保身啊。 preparation2 ~准备2~ 「嗳~幸大。」 午休时间,柴崎健跷起椅子,开口呼唤坐在后方的山本幸大。 幸大一如往常,只是面无表情地继续看书,完全没打算看过来。 他想必是已经看透,健想讲的事八成不太重要吧。 「我现在觉得超~级无聊呢。嗳,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事能说来听听?」 健以交握的双手扶著后脑杓这么问。幸大没有因此将视线从书页上移开,只是叹了一口气。 「没有。是说,你为什么直接叫我的名字?」 「有什么关系~我们是同班同学嘛。你也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啊。」 看到满面笑容的健以轻佻的语气这么回应,幸大推了推脸上的眼镜,继续阅读手上的书籍。 看样子,他似乎不打算和健对话下去。 于是,健转过身子,「嗳~嗳~」地继续死缠烂打。 「你在看什么书啊?有趣吗?」 「要论有趣与否的话,我想大概因人而异吧。」 以手托腮的幸大淡淡回答。 「哦~那么,这本书色吗?」 健探头窥探幸大正在阅读的厚重书本,这么问道。 「这是杜斯妥也夫斯基的《卡拉马助夫兄弟》。想看的话,我可以借你。」 「啊~抱歉,我完全没兴趣。那么,这本什么兄弟的故事,是在讲什么?」 「既然没有兴趣,告诉你也没有意义吧。是说,你为什么要一直找我讲话?」 或许是因为无法专注在书本上了吧,幸大终于阖起手中的书,然后抬起头来。 「有什么关系,陪我打发一下时间嘛。」 看到健嘻皮笑脸地这么说,幸大一脸没好气地以「真受不了你」回应。 健在升上国中后认识了幸大。 至今仍未发现两人之间的共通点,个性和嗜好也完全合不来。 沉默寡言、喜欢阅读的幸大,以及外貌打扮都很高调的健,可说是里里外外都完全相反的两个人。 若不是被分到相同班级、座位又刚好是一前一后,这两人恐怕不会有交谈的机会吧。 在这个班上,跟自己合得来的同学多得是。很幸运的,健非常擅长融入群体之中。 尽管如此,仍坚持和幸大持续这种没什么意义的对话,其实纯粹是因为他懒得从座位上移动而已。 只是想打发时间的话,那么无论对象是谁都可以。 既然这样,找坐在自己后方的幸大最省事。 基于这番理由,不知不觉中,自开学以来,幸大成了健最常聊天的对象。 「这样有点造成我的困扰了。」 「你别在意嘛。是说,学校禁止我们在教室里使用手机,也太过分了吧~嗳~幸大,关于学生会长的候补人选,你要不要毛遂自荐?」 「我完全搞不懂你在说什么耶。」 「等你当上学生会长,就废除禁止使用手机的校规吧。全校的学生一定都会很开心喔~我也会把神圣的一票投给你的。」 「这一票哪里神圣了啊。你推荐自己就好啦,别把责任推给别人。」 「这种事我做不来啦。而且我也没戴眼镜。」 「学生会长的候选人条件里头,不包含『必须戴眼镜』这一项喔。」 「说到学生会长,一定都会先联想到眼镜啊。感觉像是值得信赖的证据那样?」 健笑著这么说之后,幸大露出一脸「啥?」的表情。 听起来像是鸡同鸭讲,却又接得下去的这种对话,健并不讨厌。 尽管幸大会表现出厌烦的态度,但只要主动攀谈,他几乎都会很规矩地回应健。这让健不禁更想找他闲聊。 「啊~……闲得发慌呢。嗳,幸大,有没有什么有趣的……」 「所以说,你就看书如何?这段对话刚刚已经讲过了。」 健漫不经心地听著幸大带点厌烦的嗓音,然后望向教室门口。 「真是的~你不要跟过来啦!」 「我也要回自己的教室好吗!」 他的视线不经意移向一边拌嘴,一边走出教室的两个人身上。 (那是我们班的女生吧?) 跟她在一起的,应该是其他班级的男生。感觉很常看到这对双人组。 「嗳,幸大。刚才那个胸部很大的女生……」 「她是濑户口同学。」 幸大推了推眼镜,皱起眉头这么纠正健。 在女孩子之中,濑户口雏算是格外可爱,所以经常能在男生的闲聊中听到她的名字。 但另一个男生健就不认识了。 「跟那个胸部很大的濑户口同学一起走出去的人是谁啊?」 「喔,是榎本……」 「你认识他?」 「开学生委员会时,他坐在我旁边的位子。」 幸大望向那两人离开后的教室大门,歪著头喃喃表示「我记得他好像叫做虎太朗」。 健将双手的手肘撑在幸大的桌面上,微微探出身子。 「那个叫榎本的是什么人?濑户口同学的男朋友?那两个人在交往啊?」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他们很常在一起呢。」 「那家伙每天都会到我们班来吧。是为了见濑户口同学?」 「这也没什么关系啊。」 说著,幸大随即准备将视线移回书本上。 (榎本……是吗?) 濑户口雏似乎完全没将榎本当一回事,总是以冷淡的态度对待他,看在旁人眼中,几乎都想为榎本掬一把同情泪了。然而,他却还是不气馁地继续出现。 (不知道他们俩是什么关系?) 健嘴角微微上扬,拉了拉幸大的衣袖。 「嗳~那两个人感觉挺有趣的耶。」 「你在打什么主意啊?快住手。」 尽管被幸大白了一眼,健仍笑著回以「没关系啦」,然后从座位上起身。 「我们去闹闹他吧。」 「可以不要拖我下水吗?」 「这绝对会比你那本什么兄弟的书好玩啦!」 无视幸大一脸嫌弃的表情,健拉著他的手臂走向教室后方的大门。 健拉著幸大来到走廊上时,虎太朗正好要走进自己的教室里。 「喂~榎本。」 健揪著幸大的手,笑眯眯地出声唤道。 听到呼唤声,转过身的虎太朗微微蹙眉询问:「你是谁啊?」 接著,他将视线移往健身旁的幸大身上。 「山本,他是你认识的人?」 「……抱歉,榎本。我已经给他忠告,要他别这么做了。」 幸大对虎太朗耸耸肩。 「你在说什么啊?忠告是什么意思?」 「噢,你别放在心上。这是我们两个的问题。」 健向前踏出一步,伸出手朝一脸狐疑的虎太朗肩上拍了几下。 「山本,这个轻浮的家伙是你朋友?」 「不,完全不是。只是同班同学。」 「不要说得这么冷淡嘛。我们不是朋友吗?所以啦,趁著午休还有好一段时间,我们去顶楼聊聊天吧?」 看到健笑著这么说,虎太朗看起来更困扰了。 「你不要擅自决定啦。我的数学作业还没写完咧。山本,这家伙你想点办法啦!」 「没办法。因为我也是被害人。」 「作业这种东西,之后让幸大借你抄就好啦。我也打算这么做呢。」 健笑著从后方伸手推两人的背。 「我说啊……你就没想过我也没写作业的可能性吗?」 或许是一种习惯吧,幸大再次推了推眼镜,露出一脸复杂的表情。 「培养友情也是很重要的事啊。难得我们都这样认识彼此了!」 「我才不想认识你这种人啦。放开我~!」 听到虎太朗这么大声嚷嚷,路过的几个女孩子发出轻笑声。 「男生感情都好好喔~」 「看起来很开心呢。」 听到她们的感言,三人瞬间停下脚步。 等到女孩子们离开后,他们忍不住面面相觑。 「被人家误以为我们感情很好了啦!」 虎太朗看似害臊地压低音量抗议。 健露出坏心眼的笑容,搂著他的肩膀问道: 「榎本~那里头有你喜欢的类型吗?我还满喜欢长头发的女孩子喔。」 「啥?谁管你啊。」 「啊~话说回来,你已经有濑户口同学了对吧?」 「笨…………蛋!不要说出来啦!」 虎太朗以手臂遮掩自己涨得通红的脸,摇摇晃晃地往后退了几步。 (真好懂耶,不妙。超~级好玩的!) 健以手掩嘴,强忍著想笑出声的冲动。 「我们果然还是交个朋友吧?」 「啥?为什么啊。我才不要!」 「对你来说,多了一个来我们班的藉口也比较好吧?」 「……你有什么企图啊?」 「这个嘛,是什么呢?」 (榎本虎太朗——这家伙果然很有趣呢。) 健觉得自己或许意外能跟这两个人好好相处。 他这么想著,然后把幸大和虎太朗拖往顶楼。 preparation3 ~准备3~ 虽然一开始遭到强烈反抗,不过,在那之后的一星期,健、虎太朗和幸大三人混在一起的时间变多了。 午休时间一到,虎太朗会造访健的班级,跟两人一起闲聊。 这天,三人也聚集在幸大的座位旁,玩扑克牌打发时间。 从一旁通过的雏瞬间停下脚步。 接著她望向认真盯著手牌的虎太朗,露出无法理解的眼神。 「等等,你为什么会跟柴崎同学和山本同学在一起啊,虎太朗?」 「不行喔。」 这么回答后,虎太朗从健手中抽了一张牌。 「因为我们变成朋友了对吧~虎太朗?」 健笑著拍了虎太朗的肩头几下,然后若无其事地爆料:「啊,顺便说一声,你抽走的那张是鬼牌喔。」 「咦!真的假的?」 确认过自己抽到的牌后,虎太朗沮丧地垂下头。 「你不要讲出来啦~柴健。」 不知不觉中,虎太朗和幸大开始以「柴健」来称呼健。 原本是班上女孩子用来叫健的这个昵称,也成了这两人习惯的叫法。 「哦~原来鬼牌在虎太朗手上啊。那我要小心点了。」 说著,幸大从虎太朗手中抽走一张牌,再将成对的牌抽出来摊在桌上。 (鬼牌还在虎太朗手中吗……他的想法都会马上反应在脸上,真的很有趣耶~) 这不是三个人第一次一起打牌了,但虎太朗从来没赢过。 尽管如此,他每次都还是会参加。或许是因为有著不服输的个性吧。 「濑户口同学,你要不要一起玩?」 健望向看似很在意三人的雏,摇晃著手中的扑克牌问道。 「咦!我……我吗?」 「雏,我先走喽~」 正当雏感到不知所措时,在教室门口等她的女同学这么唤道。 「啊啊!等我一下~!」 慌慌张张出声回应后,雏便转身赶了过去。 虎太朗的视线一直追逐著她的背影。 他没发现健已经抽走了幸大的手牌,所以接下来轮到他抽牌一事。 「虎太朗~你很明显喔~」 听到向自己递出手牌的健这么调侃,虎太朗露出不悦的表情。 「什么东西明显啊?」 「各方面都很明显啊。啊,对了。之前啊~我们班的男生私下进行了女孩子的人气投票喔。你知道濑户口同学是第几名吗?」 「我……我哪知道啊!你们班做过这种事喔?」 看著虎太朗明显动摇的反应,健强忍著笑意回答: 「我有代替你投一票给濑户口同学喔。」 「我又没拜托你这么做!」 「放心啦,她是第一名。」 「这样哪能让人放心啊!」 在虎太朗忍不住提高音量的同时,幸大闷不吭声地从他手中抽走一张牌。 「啊,我第一名。」 幸大拋出凑成一对的手牌。 「喔!运气真好,我第二名呢!」 继幸大之后,健也把最后一对手牌摊在桌上。 「咦!」 这时,虎太朗才终于发现自己手中只剩下一张鬼牌。 他双手抱头,将整颗头靠在桌上。 「你们很诈耶……」 「是你太弱了,虎太朗。」 幸大一边收拾桌上的扑克牌,一边若无其事地给予致命一击。 「我绝对不要再跟你们玩抽鬼牌了~!」 虎太朗起身,将双手插在口袋里走出教室。 健望向墙上的时钟,再过五分钟午休时间便结束了。 他以交握的双手扶著后脑杓开口。 「虎太朗感觉是用很累人的方式在过日子呢。」 「是这样吗?」 眼中只有自己喜欢的女孩子,又全心全意投入自己喜欢的社团活动。感觉整个人简直灿烂炫目到不行。 能够像他那样,竭尽全力去追逐自己喜欢的事物,或许是一件很痛快的事吧。 健觉得自己实在学不来。不过,他从一开始也没打算要学就是了。 愈是极力追求,在没能获得自己渴望事物的那瞬间,空虚感和失落感也就愈强烈。 于是,他明白了——不用太认真、半敷衍地带过一切,才是最明智、最轻松的做法。 「那家伙让人目不忍睹呢。」 听到健语带调侃的发言,幸大朝他看了一眼,将手中的扑克牌收拾整齐。 「虎太朗是个好人啊。」 「希望他赶快告白呢。要是被拒绝了,我们就卯起来笑他吧,幸大。」 「也不见得会被拒绝啊。」 「你觉得他们看起来像是两情相悦吗?」 「…………」 幸大以手推了推眼镜,露出说不上来的表情。 「愈认真,愈白费力气啦。」 健靠在椅背上,将视线移往窗外。 他的双眼微微眯起。 真正想要的东西,总是会从手中溜走。 这个世界,一定就是被打造成这个样子吧。 最后剩下的,总是自己空空如也的掌心。 「……柴健,你其实很笨拙呢。」 听到这句话,健转过头来以「啥?」反问,并不自觉地皱起眉头。 「最不了解自己的人,有时意外就是自己喔。」 以无法解读的表情这么说之后,幸大便从座位上起身,离开了教室。 (吵死了。你懂什么啊……) 健烦躁地叹了一口气,掀起盖住额头、令人不快的浏海。 「无聊透顶~……」 ◆ ◇ ◇ ◆ 放学后,健来到虎太朗班上。这天,因为学生委员会还有事要处理,幸大似乎晚点才能离开。 「虎太朗,你今天不用参加社团活动对吧?」 在健这么开口询问后,虎太朗仍一脸呆滞地托腮靠在窗框上,没有任何回应。 健走到他身旁望向窗户外头,那里有著学生们陆陆续续步向学校大门的身影。 而虎太朗视线所及之处,是和朋友有说有笑的濑户口雏。 (噢,他没听到啊……) 虎太朗眼中,就只有一个人。 现在,他想必满脑子都是濑户口雏吧。 看著这样的虎太朗,健有时会觉得,被埋葬在内心深处的某种情感,几乎要激荡起来。 那明明是早已想遗忘的事物—— 「你真的很喜欢她耶。」 原本只是打算自言自语的这句话,却让虎太朗转过头来问了一句:「你刚才说什么?」 「没啊~没什么。比起这个,我们绕去哪里晃晃吧?反正你一定很闲嘛。」 在这样的对话后,健便和虎太朗一起离开了教室。 ◆ ◇ ◇ ◆ 隔天放学后,踏出校舍的健发现外头下著雨。 他撑开塑胶伞,准备走向学校大门。 路上,听到有人唤了一声「柴崎」,健停下脚步。 呼唤他的是个撑著伞、面露微笑的女孩子。 她的书包看起来并非崭新的状态,所以应该是学姊。 「呃……?」 因为想不起对方的名字,健以手摸了摸后脑杓。 (应该说,我好像连看都没看过这个人耶。) 「柴崎,你现在有交往的对象吗?」 「咦?呃~……不,没有啊。」 「那么,要不要跟我交往?我从之前就觉得你很帅气呢。啊,不对。还是说你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对方从雨伞底下探出头来。 (又来了啊……) 升上国中后,开始有女孩子像这样主动对健示好。 只是因为他个子高了一点、还算注重外表打扮,就变成这种情况了。 (未免也太方便了吧。) 健露出亲切的笑容,以这样的表情来隐藏内心浮现的嘲讽。 「但我对你一无所知呢,学姊。」 「我比你高一个学年。」 她自我介绍的嗓音,被敲打伞面的雨声掩盖了过去。 (不过,也没差啦……) 会这么想,是因为这名学姊长得还算可爱,也蓄著一头符合他喜好的长发。 另外,也或许因为他觉得有点羡慕吧。 羡慕虎太朗靠在窗边眺望雏的身影时,那双真挚又专情的眸子。 尽管不是这块料,但健仍涌现了「自己或许也能像他那样彻底迷恋某个人」的想法。 ◆ ◇ ◇ ◆ 放学后,学生们陆陆续续从座位上起身离开教室。 做好回家准备的虎太朗和他们擦身而过,走进健等人的教室里。 「柴健、幸大,我今天社团休息,我们一起回去吧。」 「我收到书店联络,说之前订的书已经到货了,所以我想绕去书店一趟喔。」 「这么说来,我刚好也有想买的漫画呢。」 健漫不经心地听著虎太朗和幸大的对话,从书包里掏出手机确认。 「柴健?」 被幸大这么一唤,他才抬起头来。 「抱歉,我今天有点事。」 传完简讯后,健将手机塞进裤子口袋里。 一阵电子通知音响起,可以得知对方随即回讯了。 「又有事啊。你是最近开始上补习班之类的吗?」 「啊~嗯,差不多吧。那再见喽,虎太朗、幸大。」 健笑著和两人道别,背起书包走出教室。 ◆ ◇ ◇ ◆ 回到家里时,已是晚上九点过后。 健打开玄关大门,发现走廊上一片漆黑。 不用确认鞋子在不在,他就知道爸妈已经回到家了。 父亲的咆哮,以及母亲歇斯底里的叫喊,从二楼传来。 他们俩的声音,八成连隔壁邻居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吧。 这对父母难道不觉得这样很丢脸吗? 早知道就更晚一点回来了——健在心中懊恼地这么想,然后将书包扔在楼梯上。 踏进客厅后,他看到弟弟爱藏正在厨房的柜子里东翻西找。 「至少开个灯吧。」 按下电灯开关后,橘色的光线照亮了原本灰暗的室内。 「欢迎回来。」 听到弟弟这么说,健以「嗯……」随口回应。 他打开冰箱窥探。 (……什么都没有耶。) 健叹了一口气,将视线移向捧著泡面的爱藏。 「那两个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吵的?」 「大概两个钟头之前。」 这样的话,晚饭八成也没著落了。 健环顾厨房,看不到半点方才有人下厨过的痕迹。 那两人脑中一定完全没有「小孩得吃饭」这件事吧。 从刚才的状况听来,这场口角应该还会继续下去。 「……我要煮义大利面,你要吃吗?」 「是奶油培根口味的话我就吃。」 健笑了笑,轻轻敲了弟弟的脑袋之后,从柜子深处拿出义大利面面条。 他脱下制服外套,卷起衬衫衣袖站在厨房里。 将两人份的义大利面放进锅中煮熟,同时用平底锅翻炒培根和洋葱。 在餐桌前就座的爱藏以手托腮,呆滞地眺望著敲打窗户的雨点。 「别再像这样把错全都推到我身上!我真的受不了了!」 「一看到我回家,就开口找碴的人是你吧?给我差不多一点。我工作了一整天,回到家已经很累了!」 「不要说得好像只有你一个人在赚钱!我还不是……」 觉得受不了、希望你们差不多一点的,是我才对吧。 每天、每天,只要一见面,就是大吵大闹个不停。 (你们是成年人了耶。怎么会连自己的感情都无法掩饰啊?) 露出笑容,装出深爱著彼此的态度,就算是演戏也无妨。 这么做的话,无论是自己或是身旁的人,都可以不必受伤。 为什么连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到呢? (明明是因为相爱才结婚的……) 健听著从楼上传来的对骂声、排风扇运转声,以及热油喷溅的声音,默默地继续让双手动作。 他将煮好的奶油培根义大利面装盘,跟冲泡式的热汤一起端上桌。 在弟弟对面的座位坐下后,健拿起叉子开动。 几乎没有和弟弟对话的他,只是一边以叉子卷起面条,一边把玩著放在一旁的手机。 「……爸爸跟妈妈会离婚吗?」 听到弟弟的疑问,健的手停下动作。爱藏仍看著一片黑暗的窗外。 「这个嘛,我觉得应该会吧。」 这是好几年前就提过的事情。事到如今,根本没什么好惊讶的。 「要是离婚了,那……」 「好啦,快点吃吧。因为晚餐是我煮的,洗衣服就交给你喽。」 健打断弟弟的发言,将缠绕在叉子上的面条送进口中。 爱藏也没再多说什么。 preparation4 ~准备4~ 到了午休时间,班上的男生和女生各自聚在一起享用营养午餐。 男生们都是随意跟座位附近的同学一起吃,女生们则会并桌,形成一群一群的小圈圈。 无法融入任何一个群体的亚里纱,一个人孤伶伶地坐在座位上。 (……这样感觉好像不太妙耶。) 其他女孩子都是怎么加入小圈圈的? 亚里纱若无其事地望向在附近座位上开心交谈的一群女同学。 (要拜托她们让我加入吗?) 询问彼此喜欢的东西和嗜好,一起聊杂志或电视节目。最近电视都在播什么连续剧呢?又有什么流行歌? 要是完全跟不上话题,该怎么办才好? (不行……我完蛋了。) 亚里纱紧紧捏住牛奶纸盒,将脑袋「咚」一声靠在桌面上。 她完全没有能加入班上同学对话的自信。 (早知道就多调查一下现在流行什么了。) 确认最近的电视节目、在网路上搜寻最近热门的话题,让自己能够跟得上聊天内容。大家都会做这样的努力。 所以,才能顺利融入小圈圈之中吧。 感到愈来愈沮丧的时候,亚里纱发现有个和自己同样独自吃著营养午餐的女孩子,于是抬起头来。 (那个女生从入学典礼之后,一直是一个人……呃,我也一样啦。) 她不禁在内心苦笑。 印象中,她是三浦同学。 她低垂著头、缩起身子的模样,看起来十分寂寞。 对了,在自我介绍的时候—— 「我叫做三浦加恋。我喜欢的东西是……」 说到这里,不知是谁开玩笑地以「是男孩子~」接话。 尽管遭到老师训斥,但台下的女同学们仍轻声窃笑著。觉得尴尬而不知所措的加恋,之后沉默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要试著向她搭话吗?) 对方也是孤单一人。比起打入其他小圈圈,跟她混熟应该简单得多。 (不过,要是让她觉得我只是想随便找个伴,感觉……也很讨厌呢。) 而且,这样也会对她有点过意不去。 将视线往下时,亚里纱发现自己的牛奶洒到托盘上了。 「啊,哇!」 她焦急地站起来,身下的椅子也因此发出碰撞声。 意外巨大的声响回荡在教室里,周遭同学的视线全都集中在自己身上。 「唉唉,真是的……」 亚里纱打开书包翻找面纸,但在这样的紧要关头,偏偏就是遍寻不著。 女同学们笑著低声讨论「她在搞什么啊?」的声音传入耳中。 糟糕透顶。 亚里纱抓著书包垂下头。这时,有人说了一句「给你」,递给她一包面纸。 接著,虎太朗将手插进口袋里,回到亚里纱后方的座位上。 (榎本……) 亚里纱望向掌心里那包面纸。 大概是一直被塞在口袋或书包深处吧,整包面纸看起来皱巴巴的。 里头只剩下一张面纸这点,也很像虎太朗的作风。亚里纱不禁笑了出来。 不过—— 谢谢你。 用面纸将洒出来的牛奶擦拭乾净后,亚里纱重新在座位上坐好。 (没错。比起思考,先行动再说!) 这么转换心情后,她迅速解决了剩下的营养午餐。 ◆ ◇ ◇ ◆ 这天下午要进行体适能测验。 担任营养午餐值日生的亚里纱,在收拾完毕后踏入女生更衣室时,其他同学都已经换好衣服离开了。 她打开衣柜,从书包里取出运动服。 「咦?我的熊猫呢!」 原本绑在书包提把上的吊饰,不知何时消失了。 因为吊绳还在,所以大概是吊饰本体脱落了。 「不会吧,掉到哪里去了?」 亚里纱尝试翻找书包的口袋,但仍没有找到。 她在原地蹲下来,然后朝四周张望。 「……你在找这个吗?」 听到有人这么询问,亚里纱抬起头,看到加恋走入更衣室。 她朝亚里纱递出手中的熊猫吊饰。 「你在哪里找到这个的?」 「掉在更衣室外头。」 接下加恋递过来的吊饰后,亚里纱松了一口气,将其紧紧握在手里。 「太好了。我很喜欢这个吊饰呢。」 「高见泽同学,你的名字叫亚里纱啊。」 加恋打开自己的衣柜,将书包塞进去,开始换上运动服。 「啊……嗯。」 「真好呢。」 亚里纱一边套上运动服,一边看著加恋。加恋也脱下制服后,望向亚里纱。 「因为这个名字很可爱呀。而且是写成片假名(注:亚里纱日文名字写作アリサ),这样就不会念错了。」 「三浦同学,你的名字不是也写成片假名吗?」 亚里纱回想起加恋自我介绍的内容,于是这么问道。 「是写成汉字。加减的加、恋爱的恋,合起来就是加恋。」 「原来是这样啊……抱歉,我都不知道。」 听到她在自我介绍时道出的名字,亚里纱还以为是写成片假名。 「这个名字,只是照著片假名的读音,勉强配上汉字而已。很不好记对吧?」 「没有这种事。」 (唉唉……这样不行。) 只能以这种无趣发言回应的自己,让亚里纱焦躁不已。 难得对方主动跟自己搭话。 应该有更多种回应方式才对。诸如「这个名字很可爱呢」或是「这个名字很有品味喔」之类的。 要不要约她下次一起吃午餐呢…… (啊啊,可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突然把话题带到营养午餐上,应该很突兀吧!) 我到底为何这么不擅长和他人对话呢? 尽管自己也为此焦急不已,却又总是无法做好。 正当亚里纱觉得有点沮丧时,一阵「呵呵」的轻笑声传入耳中。 看到亚里纱和自己对上视线后,加恋的双眸开心得闪闪发亮。 「高见泽同学,你好有趣喔。我可以叫你亚里纱吗?如果你也能直接叫我的名字,我会很开心。」 听到这句话,亚里纱的表情豁然开朗起来。 「你……你直接叫我的名字的话,我也会很开心喔!」 她的语气亢奋到连自己都有些难为情。 (什么啊……原来我们想的事情都一样呢。) 早知道不要顾虑那么多,一开始鼓起勇气主动朝她搭话就好了。 待视线再次对上,亚里纱和加恋不禁一起笑出声来。 (根本不需要想得太困难啊……) 「啊!亚里纱,没时间了,我们得快点才行!」 听到钟声,加恋慌慌张张地从裙子下方套上运动裤。 (插图014) 在加恋先冲出更衣室后,速速换上运动服的亚里纱也跟上她的脚步。 ◆ ◇ ◇ ◆ 放学后,踏上归途的亚里纱,在神社外头的石子阶梯前停下脚步。 从制服裙子的口袋中取出熊猫吊饰后,回想起今天在学校发生的事,她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踏著偏陡的石子阶梯向上的步伐,感觉似乎也比平常轻快许多。 途中,她和某个穿著相同国中制服的男孩子擦身而过。 在一瞬间瞄到的侧脸和耳环,让亚里纱停下脚步。 她转身,看著那个将双手插在口袋里的男孩子步下阶梯。 很少看到和自己就读同一所国中的学生来这里参拜。 (是没差啦……) 对方也不是她的同班同学。 亚里纱转头望向前方,继续踏著石子阶梯往上。 爬完楼梯、来到最上方后,她看到穿著日式裤裙的祖父正在以竹扫把清扫神社内部。 「欢迎回来,亚里纱……怎么啦?发生什么好事了吗?」 「爷爷的祈福仪式很有效喔!」 看到吃惊地圆瞪双眼的祖父,亚里纱向他展露一个开心的笑容,接著便前往主屋。 她打开玄关大门,以比平常更有精神的嗓音喊出「我回来了」。 ◆ ◇ ◇ ◆ 放学途中,走在被夕阳染红的路上的健,不自觉地在神社外头的石子阶梯前驻足。 (对了,以前……好像有来过这里喔。) 他想起夹在那本不会再打开的相簿里的、某张已经褪色的照片。 身穿和服的母亲、西装打扮的父亲,以及被他们抱在怀中的自己,还有小一岁的弟弟。 应该是满月参拜时拍的照片吧。 另外,还有系上蝴蝶领结、穿著短裤,看起来活像个傻子的七五三的照片。 那两张照片,都是在这座石子阶梯上拍摄的。 是四个人还维持著「一家人」的状态时的产物。 会踏入这里,并不是因为感到怀念。 纯粹是因为自己想不起来这座石阶上头的风景。健只是想把这件事弄明白罢了。 踩著石子阶梯来到最上头之后,他看到一名看似神社神主的年长者正在扫地。 在健开口打招呼之前,对方先向他低头致意,以一句「欢迎来这里参拜」问候。 (我其实不是来参拜的就是了……) 带著有点尴尬的心情向神主点头致意后,健抬头环顾神社的内部。 这片腹地比他想得更宽敞。神社看起来十分宏伟壮观,同时散发出历史悠久的气息。 他望向挂著「授予所」(注:神社里头的贩卖部)招牌的建筑物,有一名巫女打扮的女性坐在后头。 她前方的台面上陈列著各种护身符和抽签筒。 对了,我以前还有拿到千岁糖(注:在七五三节日给孩子吃的一种糖果)嘛——昔日光景鲜明地复苏在健的脑海中。 明明是买给自己的千岁糖,弟弟却好生羡慕地吵著要吃。 即使母亲安慰「明年就轮到你喽」,却怎么都劝不动弟弟。最后,健把自己的千岁糖分一半给他。 一开始,健原本还觉得这样很不合理,但看到弟弟开心的表情后,他也就不计较了。 不可思议的是,至今犹存的回忆当中,比起不开心的事,开心的事反而比较多。 如果能够满足于当时的情况……他们现在想必还能继续当「一家人」吧。 健扯了扯拜殿的麻绳,让上头的铃铛发出声响后,将香油钱投入赛钱箱里。不过,他没有什么想许的愿望。 总觉得,就算许愿了,或许也不会有任何帮助吧。他转身步向石阶的方向。 不疾不徐地踩著阶梯往下时,他看到一名女学生走上来。 对方的步伐,轻快到每一步都像是在蹦蹦跳跳。 她有著闪闪发光的双眼,以及在夕阳余晖下微微泛红的脸颊。 发现这个女孩子穿著和自己同一间国中的制服,健停下脚步,望向她和自己擦肩而过的背影。 「她是……」 (是跟虎太朗同班的女孩子对吧?) 到虎太朗的班级去时,他看过这个女孩子好几次。 是发生了什么好事吗? 因为对方的模样看起来实在太开心了,健脸上也不自觉跟著浮现笑意。 直到方才都还沉重不已的心情,突然一下子轻盈许多,让健下楼梯的脚步也变得活泼起来。 ◆ ◇ ◇ ◆ 隔天的午休时间,亚里纱捧著银色的托盘,和大家一起排队。 今天的营养午餐,菜色是炖菜、松软的长条面包、沙拉和优格。 领完自己那份营养午餐后,大家们纷纷走回座位上开始享用。 (今天一定……一定要找加恋一起吃午餐!) 这么下定决心而来到学校后,亚里纱一直处于心跳加速的状态当中。 昨天的体适能测验,她们俩也都是一起进行,而且已经会直接用名字称呼彼此了。 所以,不会有问题。 『加恋~要不要一起吃午餐?』 像这样,用自然而然、若无其事的轻松语气,主动邀约就行了。 加恋也一定会以「好啊~!」回应她。 亚里纱紧握著手中的面包夹,盯著装在大箱子里的面包时,排在后方的虎太朗唤了一声「喂~高见泽」。 「不要一直死瞪著面包,赶快前进吧?」 「我……我知道啦!」 发现其他同学也跟著笑起来之后,亚里纱的一张脸涨得老红。 她匆匆夹了一个面包,把面包夹塞给虎太朗,然后离开队伍。 加恋已经领完了自己那份午餐,正要回到座位上。 「啊……」 她也不自觉地望向亚里纱。 (我得开口才行。) 就在亚里纱这么下定决心,准备付诸实行的时候—— 「高见泽同学。」 突然有人从后方轻拍亚里纱的肩膀。她反射性地转头。 「咦!什……什么?」 因为吓了一跳,亚里纱的嗓音听起来有点尖。 对方是她至今还不曾说上一句话的同班女同学。 「高见泽同学,你都是一个人吃午餐对不对?要跟我们一起吃吗?」 「我们觉得你好可怜呢~」 「所以才想让你加入我们。」 「咦……啊……」 (我想跟加恋一起……) 有些困惑的亚里纱再次望向加恋,发现后者已经转身背对她。 加恋就这样返回自己的座位,一如往常地独自开始吃午餐。 (我今天一定要……) 想著说不出口的那句话,亚里纱垂下头,捧著托盘的手跟著使力。 ——对不起,加恋。 反正也不是事先约好。 而且,她们俩的关系还算不上是「朋友」。 不过,亚里纱总有种自己狠狠背叛了加恋的感觉。就算回到座位上开始进食,她仍觉得食不下咽。 将桌子并在一起的女同学们开心闲聊的内容,她也完全听不进去。 (加恋今天会不会也想找我一起吃午餐?) 在两人对上视线时,虽然只有一瞬间,但她总觉得加恋朝自己露出了笑容。 应该……一定是这样。亚里纱认为她们俩想的是同一件事。 (但我却……) 「嗳~嗳~高见泽同学。」 听到这样的呼唤,亚里纱才回过神来。她抬起头,发现周遭的女同学都看著她。 要是一直维持闷闷不乐的表情,对刚才邀请她一起吃午餐的这些人,就不太好意思了。 她连忙挤出笑容,以「咦?怎么了?」回应。 「高见泽同学,你的一头长发好漂亮喔~」 「是……这样吗?」 亚里纱困惑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因为家里是神社,她有时会在庆典里跳神乐舞。 要跳神乐舞的话,把头发盘起来的造型会比较适合,所以她慢慢将头发留长。不过,真要说的话,这只是因为无可奈何,而不是因为亚里纱喜欢自己现在的发型。 「你不把头发绑起来吗?绑成马尾之类的。」 小圈圈里的一名女同学这么开口后,其他人纷纷以「咦~」表达意见。 「她根本不适合马尾吧?」 「不然双马尾?」 「啊哈哈哈,那更不适合啦。她维持现在这种发型就好了。对吧,亚里纱?」 「啊~……对啊。不适合……一定不适合嘛。」 迎合这群人而挤出笑容的亚里纱,不自觉地紧紧揪住自己的一撮头发。 认识了愿意共进午餐的一群人。 照理说,这应该是自己殷切期盼的事情才对,但却一点都不觉得开心。 总觉得心情变得沉重起来的亚里纱,望向自己的手边。 (我到底在干嘛啊……) ◆ ◇ ◇ ◆ 接下来的一星期,亚里纱多半都和主动向她搭话的女同学们一起行动。 这个小圈圈,是由班上几名比较会打扮、有著强烈存在感的女孩子所组成。 老实说,亚里纱实在不知道她们为何会邀请自己加入。 她和这群女孩子并没有特别谈得来。也不像她们那么会打扮。 不过,就算是基于同情也好。她们主动向自己搭话一事,仍让亚里纱觉得很开心。而且,摆脱在班上孤立的状态后,让她困扰的事也跟著变少了。 先撇开是否成功交到朋友的问题不谈,至少,有人让她加入了自己的圈子。 光是这样,或许就已经足够了吧。 然而,因此持续孤立状态的加恋,在班上似乎显得更格格不入了。 现在在这个班级,独来独往的人只剩下她。 而且,自从加入现在这个小圈圈之后,亚里纱变得无法主动找她说话了。 加恋的视线也不再跟她交会。 一次都没有—— ◆ ◇ ◇ ◆ 放学后,在小圈圈同伴的邀请下,亚里纱跟她们一起来到了购物中心。 亚里纱走在这群人的后方,看著她们挑选衣服和包包的模样。 (无法加入她们的对话呢……) 这个小圈圈的中心人物,是名为井原由衣的女孩子。 她们似乎没打算跟亚里纱交流,只是自顾自地开心笑闹。 无语地跟在后方的亚里纱,看到某个人型模特儿上的衣服时,不禁停下脚步。 (好…………好可爱喔…………!) 一下子亢奋起来的她,朝周遭东张西望了几下。 现在,其他女孩子正待在对面的店家里,开心地挑选服饰。 亚里纱走向那个人型模特儿,朝它身上的衣服伸出手。 以蕾丝和蝴蝶结点缀的这件衣服,完完全全符合她的喜好。 她像是被爱神的箭射中心脏般,痴痴地盯著这件衣服看。 (这件超棒的耶!很棒吧?很可爱对吧?) 人型模特儿的旁边,陈列著几件不同尺寸和颜色的同款服装。 亚里纱揪著展示用服装的衣袖,「唔~」地沉吟了半晌。接著,她从陈列架上拿起其中一件衣服,移动到镜子前方。 准备将服装抵在身上照镜子的时候,由衣的一声「亚里纱~」传进耳里。 「你在看什么?」 从对面的店家走出来的由衣,望向亚里纱手中的衣服。 「啊!我觉得这件很可……」 「呜哇!谁会穿这种衣服啊?太扯了~」 听到由衣不屑的回应,亚里纱将说到一半的话硬生生吞回肚里。 其他女孩子也因此好奇地围了过来。 「太土了吧~要是看到有人穿这种衣服,我绝对会退避三舍~」 「亚里纱,你怎么会看这种衣服啊?」 「咦!啊……呃……我……我想说怎么会有这么俗的衣服……」 亚里纱勉强挤出笑容,将手上的衣服藏在身后。 (果然很扯吗……) 为什么不能穿这种衣服? 设计明明这么可爱啊。应该没有奇特到会被人耻笑才对。 「啊啊!不过,三浦搞不好会穿喔。」 「感觉会耶~因为她会刻意迎合男生的喜好啊。有人会绑著蝴蝶结来上学吗?」 「太扯了啦。感觉像在强调自己有多可爱一样。」 说著,由衣等人还发出「呀哈哈」的高亢笑声。 (为什么要说加恋的坏话呢?这跟她又没关系……) 「亚里纱,你也这么觉得吧?」 「咦?啊,嗯……这个嘛……」 听到对方这么徵求自己的同意,亚里纱移开视线,回以一个含糊的答案。 「亚里纱~你也要小心一点才行喔。」 由衣探头过来观察她脸上的表情,然后露出微笑。那看起来是个完全不带恶意的笑容。 「三浦她不但爱说谎,个性又很差呢。」 ——咦? 接著,女孩们迈出步伐,开心地讨论接下来要去哪里逛。 独自伫立在原地的亚里纱,低头望向自己的脚边。 (没有这回事。加恋才不是爱说谎的人呢……) 在更衣室时,也曾主动向亚里纱搭话的她,个性一点都不差。 加恋根本没有做错什么事。 因为她很可爱、很受男生欢迎? 只是因为这样,就必须遭到排挤吗? 明明知道这种事情是不对的。 但自己却说不出半句话。不仅如此—— 「亚里纱。」 突然有人轻唤亚里纱的名字,还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头。 吓了一大跳的亚里纱「哇!」地喊了一声,猛地闪过身子。 看到她被吓到的夸张反应,主动搭话的加恋也不禁圆瞪双眼。 「加恋!」 亚里纱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加速。 位于车站附近的这间购物中心,是跟亚里纱同校的学生们经常造访的地方。所以,就算加恋出现在这里,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然而,毕竟一行人刚刚才在讨论她的八卦,所以著实让亚里纱大吃一惊。 刚才那些话是不是被她听到了? (怎么办?我得说些什么才行。该说些什么……) 「你……你来买东西?」 「嗯,对呀。你呢?」 不同于待在学校里的时候,现在,加恋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很开心。 看到加恋探头望向自己身后,亚里纱不禁焦急起来。 「这个是……我只是随便看看而已!不是我要穿的!」 由衣她们刚刚才给过「太扯了」的评价。 加恋一定也会觉得这件衣服很俗气吧。 「这种款式的衣服,让人很憧憬呢。」 听到加恋轻笑著说出的这句话,亚里纱停下原本打算将衣服放回去的动作。 她们望向彼此,像是为了掩饰难为情而露出笑容。 「虽然不适合我就是了。」 「虽然不适合我就是了。」 (啊啊,什么嘛。) 加恋并没有耻笑我。她想得跟我一样。 (我们两个说不定有点像呢。) 或许加恋也察觉到亚里纱内心的想法了吧,两人一起发出轻笑声。 好开心啊。不同于跟由衣她们在一起的时候。不需要伪装自我。感觉好轻松。 (我或许真的能跟加恋……) 「亚里纱,你在干嘛?我们要走喽~」 先行移动到电扶梯前方的由衣等人出声唤道。 「啊……呃,嗯……」 亚里纱有些迷惘地低声回应。 (我还想跟加恋多聊一点。可是……) 「你是跟她们一起来的啊。」 加恋脸上的笑容瞬间褪去。她没再多说什么,就这样掉头离开。 「啊,加恋,等……」 「亚里纱~?」 由衣听起来有些不耐烦的嗓音,让亚里纱缩回原本打算伸出去的手。 她的双脚无法动弹。 (为什么不追上去呢?) 心中的另一个自己,以带著几分责难的口吻质问亚里纱。 没办法啊。因为我现在是由衣那个小圈圈的成员之一。 要是在这一刻脱队,我就会被她们视为叛徒,然后—— 亚里纱赶到在远处等她的那群女孩子身边,堆出笑容表示「对不起」。 ——卑鄙小人。 她彷佛听到有人在自己耳边这么低喃。 preparation5 ~准备5~ 放学后,健走在变得寂寥的走廊上,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手机。 平常总是多到让人有点受不了的简讯,今天却连半则都没收到。 他走向国二生的教室,听到里头传出阵阵娇嗔和笑声。对方果然还在吗? (噢,什么啊。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健毫无忌讳地打开教室大门。原本窝在教室角落、脸蛋也几乎贴在一起的两个人,吃惊地转头望向他。 教室里没有其他学生。在笑声消失后,室内只剩下简直令人窒息的沉默。 最先开口的人,是跟她依偎在一起的国二男学生。 「我说~这家伙该不会就是你说『最近跟他玩了一下』的国一学弟吧?」 这名学长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像是示威般刻意搂住女方的肩头。 但她推开了他的手,脸上的表情满是动摇。 她连看都不看这边一眼。 大概是没办法跟健四目相接吧。这也理所当然。 「……他是我男朋友啦……」 她的这句发言,让人感觉不到半点诚意。 「你刚才不是说他是个无趣的家伙吗?」 「我哪有说过这种话!而且,是你先过来纠缠我的吧?」 「啥?是你主动勾引我才对吧!」 「我才没这么做!」 健伫立在原地,以冰冷的眼神望向开始争论的两人。 在女方变得有些歇斯底里后,男方也不自觉提高了嗓音。 (唉~……已经够了。你们闭嘴吧。) 健掀起浏海,重重叹了一口气。 他朝身旁的门板踹了一脚,发出的巨响让两人吓得瞬间安静下来。 「对不起喔,学姊。」 健带著和被告白时没两样的微笑开口。 「刚刚,我一直在思考该说些什么来挽留你。不过……」 「……咦?」 「我一个理由都想不到呢。」 「这是怎样?什么意……」 「所以,已经够了。我们就此说再见吧。」 对表情僵硬的她爽快地这么表示后,健便转身离开。 「咦,等一下啦……为什么啊……太过分了!」 (过分?是你先背叛我的吧?) 从后方传来的咒骂声,以及就连走廊上都听得到的哭声,全都让人心烦不已。 健收起笑容,在走廊上继续前进。 回到国一生的教室外头时,健停下脚步。 平静地照亮教室内部的夕阳余晖,让他不自觉望向窗外。 从一开始,他就对那名学姊没有任何感情。 (要说背叛,或许我也差不多吧……) 他将视线从窗外拉回,再次迈开步伐。 健第一次跟女孩子告白,是在他念小学的时候。 「对不起喔……」 露出看似困扰的表情这么轻声回答,然后转身离去的那个女孩子。老实说,健已经连她叫什么名字都不记得了。 至今,他甚至会涌现「我当初怎么会跟她告白呢?」这样的疑问。所以,或许自己当初根本也不是认真的吧。 然而,回想起这件事的时候,胸口却偶尔会涌现一股刺痛。这或许是因为身为胆小鬼的自己竭尽全力鼓起的勇气,却被对方轻易舍弃一事,让健对自己也对那个女孩子失望透顶吧。 将闪闪发光的石子捡回家,认定这就是自己的宝物,然后小心翼翼地珍藏著。 然而,却在某天无意间发现,这只是颗随处可见的平凡石头——就像是这样的感觉。 石子不再闪闪发光。自己也对它失去了兴趣,连看都不会再看一眼。 就是这样的失落感—— 健原本以为,和那时相比,现在的自己已经能做得更好一点了。 但现在却又重蹈覆辙。对自己和对方失望,以一句「已经够了」将一切拋开。 想著「反正就是这点程度的事吧」,然后再次放弃。 令人憧憬的恋爱关系,不存在于这个现实世界的任何地方。 就算试著告白、试著交往,双方的心意也不曾真正相通过。 (真的很好笑耶……) 总是这种糟糕透顶的经验。 ◆ ◇ ◇ ◆ 健离开学校,准备前往车站时,已经是夕阳西下的时间。 他靠在天桥扶手上,掏出自己的手机。 大概是号志转成绿灯了吧,原本停在马路上的车辆一起动了起来。 健拨了通电话,将手机靠在耳边,仰望月亮若隐若现的夜空。 「啊~喂喂?是我啦……你现在在干嘛?」 以一如往常的轻佻语气这么询问后,手机另一头传来对方的回应。 听到这道带著几分困扰的嗓音,健莫名有种放心的感觉。 「……我吗?我在车站附近。现在刚好很闲呢。」 迎面吹来的风,混著街上人潮的气味。 他以手压著被风扬起的发丝,以略低的嗓音开口。 「嗳,陪我一下吧。」 通话结束后,健将手机塞进口袋。 接著,他将手搁在扶手上,缓缓地在天桥上前进。 ◆ ◇ ◇ ◆ 健踏入的这间电玩中心,里头可见很多在放学后绕过来的学生。 店内充斥著足以让人头痛的高分贝噪音和笑声。 「啊~可恶,我又输了!」 虎太朗坐在赛车游戏机台的座位上,将一颗头向后仰,不甘地这么开口。 坐在他旁边座位的健,靠在方向盘上笑著开口: 「虎太朗,你这次又吊车尾耶!」 「要不是你在最后关头扔香蕉皮过来,我就会先到终点了啦!」 「你也很配合地开过去,结果车子就疯狂打转呢~虎太朗,你实在太有趣了。」 听到几乎笑破肚皮的健这么说,坐在虎太朗右侧的幸大也忍不住喷笑出声。 健在天桥上打电话时,刚好是虎太朗和幸大结束社团活动、准备离开学校的时间。 为了排解内心的烦闷情绪,他约两人一起来电玩中心。 「你太强了吧,幸大。这样的比赛没有意义啊!」 因为周遭的音量很大,虎太朗也跟著提高嗓音。 进行到第五场比赛时,幸大第一、健第二、虎太朗第三这样的名次,依旧和前几场一模一样。 「嗯……如果是跟你们比,我觉得不会输呢。」 对著显示出「you win!」几个大字的画面,幸大以手指推了推眼镜。 「你到底练了多久啊?感觉技术跟夏树不相上下耶。」 虎太朗长叹一口气,没好气地这么表示。 「接著去玩推币机吧!」 健从座椅上起身,拿起放在一旁的书包开始移动。 「柴健,你也太快就腻了吧!」 「因为不管玩几场,你都是最后一名嘛。」 笑著这么说之后,健朝推币机所在的楼层走去。 幸大跟虎太朗也拿起书包跟上。 走到半路,健突然「喔!」了一声,然后停下脚步。 他站在一台夹娃娃机旁。 机台里头放置的一只超大北极熊娃娃,吸引了他的目光。 「你在干嘛啊?」 发现健在夹娃娃机前驻足,虎太朗从一旁探过头来。 「啊~抱歉。等我一下。」 健从裤子后方的口袋掏出钱包,将零钱投入机台。 「好大只!这种的不管夹几次,都没办法成功吧?」 「如果是夹不起来的东西,就不会放进机台里啦。」 健按下按钮,小心翼翼地操作夹子。 然而,夹子只是夹住了北极熊的手臂,完全没办法把整只抓起来。 没夹到任何东西的夹子,就这样默默地回到原位。 原本盯著机台内部的健和虎太朗面面相觑。 之后,又过了三十分钟—— 「柴健,快住手。别这样,你清醒点啊!」 站在健身后的虎太朗以双手架住他,拚命想阻止他继续投零钱。 「我绝对要夹到这只北极熊!死都要夹到!」 「幸大,你别只是在旁边看,快想点办法啊!」 听到虎太朗向自己求助,原本只是在一旁看著的幸大说了一句「真拿你没办法耶」,然后往前踏出一步。 接著,他掏出自己的钱包,将零钱投入机台。 「咦!喂,幸大?」 来到虎太朗身旁的幸大,开始喀嚓喀嚓地操作按钮。他的动作看起来熟练不已。 在幸大的操作下,下降的夹子牢牢地夹住北极熊的脖子,再缓缓地将娃娃整只抓取起来。 在屏息旁观的虎太朗和健眼前,北极熊娃娃「咚」一声掉落到取物口。 「「喔……喔喔喔喔喔喔~!」」 健和虎太朗不禁同时发出欢呼声。 幸大淡淡地从取物口拿出北极熊娃娃,说了一声「给你」递给健。 「糟糕了!我刚才……好像有种怦然心动的感觉耶。幸大,我都快喜欢上你了~」 健紧紧抱住从幸大手上接过来的北极熊娃娃。 一如外观,这只娃娃有著蓬松又毛茸茸的触感,摸起来十分舒服。 「不,不用喜欢上我没关系。这只是你的错觉而已。」 「你好强喔,幸大。我原本觉得这只没人夹得起来呢。」 虎太朗以敬佩的眼神望向幸大。 「一般都夹得起来吧?」 「「夹不起来好吗!」」 虎太朗和健同时这么反驳,又一起笑出声来。 (……跟这两个家伙待在一起,果然很开心呢。) 只要跟他们一起做蠢事、一起吵吵闹闹,自己就不会去思考多余的事情。 这样轻松多了。 ◆ ◇ ◇ ◆ 离开电玩中心时,天色已经完全转暗。 三人并肩走在被展示橱窗的灯光打亮的人行道上。 电车飞快驶过的声响,从远处的车站传来。 「柴健,你不觉得这样很丢脸吗?」 走在一旁的虎太朗压低音量这么问。 「你在说什么啊~可以大摇大摆地抱著走,才是这种东西的好处嘛。」 将超大只北极熊娃娃夹在腋下的健笑著答道。 「那个好可爱喔~!」 「真的耶。好好喔~」 因为实在太引人注目,在路上跟其他女孩子擦身而过时,总会听到这样的感叹声。 「虎太朗、幸大,我们继续去卡拉ok唱歌吧!」 「你还要玩啊?」 「从明天开始就是二连休了啊~直接回家太浪费了吧?」 又说了一句「我要丢下你们喽~」之后,健便快步往前走。 「幸大,你要去吗?」 虎太朗转头望向从后方缓缓跟上来的幸大。 「我要去。」 「没关系吗?」 「柴健大概也发生了很多事吧。」 说著,幸大轻拍虎太朗的肩头。 「你如果有事的话,不用勉强陪他喔。」 「唉,真受不了耶~……」 虎太朗搔了搔头,和幸大一同跟上健的脚步。 看著这样的他,幸大轻笑出声。 「你好合群喔。」 「你才是吧。」 ◆ ◇ ◇ ◆ 「柴健,听说你跟国二的学姊分手了?」 「那这次跟我交往吧~」 假期结束后,班上的女同学们聚集到健身边这么嚷嚷。 (到底是听谁说的啊……) 感到几分厌烦的他,在这群女孩子包围下走向教室。 距离早上的朝会还有一段时间,所以教室里和走廊上都吵吵闹闹的。 「我说啊~你们不要因为跟自己无关,就这么开心八卦好不好?别看我这样,我可是心都碎了呢。」 「咦~难道是你被拋弃了~?」 「听说是对方劈腿~?你好可怜喔~」 这些发言毫不客气地刺进健胸口,让他的表情变得有些僵硬。 (我才没被拋弃好吗?是我甩了她才对!) 他对这些高声谈笑的女孩子感到些微不悦,加快了前往教室的脚步。 途中,虎太朗班上的一群女孩子从一旁走过。 「啊~那个女生真的很讨人厌呢。」 「之前上体育课的时候啊~……」 「咦~这太差劲了吧!」 她们似乎正在热烈地聊某个人的坏话。 走在最后方的,是上次在神社跟他擦肩而过的女孩子。 「嗳~亚里纱,你也这么觉得吧?」 原本低垂著头的她,听到有人这么徵询自己的意见,连忙抬起头来。 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以「就是啊……」敷衍著回应。 或许是觉得这样的反应很扫兴吧,其他女孩子不再向她搭话。 明明是朋友,感觉却相当生疏。 (那个女孩子叫做亚里纱啊……) 随后,她马上又垂下头来,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只是踩著沉重的脚步默默跟在后方。 在神社的阶梯上擦肩而过时,她看起来明明那么开心。 现在的她却露出一脸阴郁的表情,看起来一点都不快乐。 为了迎合他人而展露笑容。 如果会辛酸到想哭,不要这么做就好了啊。 「……大概做不到吧。」 健这么轻喃,嘴角扬起苦笑。 无论是谁,为了守护自己小小的归属之处,都会卯起来拚命。 为此,甚至得扮演出连本人都不喜欢的自己。 而健也是如此。 preparation6 ~准备6~ 隔天的体育课之后。 在更衣室换完运动服、较晚返回教室的亚里纱,发现状况有些不对劲。 教室里的气氛骚动不安,同时却又莫名沉重。 不解地踏入教室的亚里纱,无意中将视线移向已经坐在座位上的加恋。下个瞬间,她差点「啊」地惊叫出声。 加恋低垂著头。她的桌上被人写满了中伤的字眼。 接著,泪水从加恋的脸颊滑落,滴到桌面上。 她紧咬著嘴唇,看起来像是为了不让自己哭出声而拚命忍耐。 「好过分喔~这是谁做的啊?」 有人刻意提高音量这么说。聚集在教室后方的一群女孩子跟著窃笑起来。 嘴上叨念著「好过分啊~」的男生,也只是摆出隔岸观火的态度。 (加恋……) 亚里纱往前踏出一步,正打算以「嗳……」开口轻唤时。 「亚里纱,你在干嘛?等等就要换教室喽。」 一道带著责难语气的女性嗓音传来,让亚里纱吓了一跳,停下原本打算伸出的手。 她抬起头,发现由衣等人正盯著自己。 (要是跟加恋搭话,我也会……) 亚里纱硬是吞下哽在喉头的话语,离开了加恋身旁。 (这样好吗?) 浮现在脑中的自己的声音,不断这么责备著亚里纱。 (这也没办法啊。我根本无能为力。) 她在内心拚命为自己再三辩解。 「只因为长得比较可爱,太得意忘形了吧。」 「对吧~你也这么觉得吧,亚里纱?」 众人的视线全都集中到沉默不语的亚里纱身上。 脖子彷佛被紧紧掐住,让她觉得呼吸困难。 「就是啊~……」 亚里纱挤出陪笑的表情,以细小的音量附和。就在这时候—— 「我到底做了什么?拜托你们住手……别再这样了!」 坐在座位上的加恋,以近乎尖叫的嗓音这么开口。 或许是再也无法忍耐下去了吧。 听到她的这句话,亚里纱整个人僵在原地。 面对以双手掩面而痛哭失声的加恋,亚里纱身边的女孩们纷纷对她投以「搞什么啊」的冰冷眼神。 「讲得好像是我们霸凌她一样呢。」 「又没有证据,这么说太过分了吧~」 这么表示后,由衣一行人嘻笑著离开了教室。 加恋的哭泣声和尴尬的气氛,就这样笼罩了教室片刻。 (我得主动跟她说话才行……可是,要说什么?) 刚才,为了迎合其他女同学,自己甚至也跟著说了加恋的坏话,现在不可能再厚著脸皮过去,以「你还好吗?」慰问她。 她跟其他人一样伤害了加恋。这点不会有任何改变。 (事到如今,还想若无其事地跟她搭话……) 明明因为害怕自己成为下一个目标,而做出一副不关己事的态度。 要继续这种行为到什么时候? 得继续这种行为到什么时候才好? 明明伤害了加恋,却还想要保护自己。 (我讨厌这样的自己。讨厌。全都好讨厌。最讨厌。讨厌死了……) 自己为什么如此懦弱呢? 卑鄙小人。 胆小鬼。 (太狡猾了……总是只想到自己。) 因为太懦弱、太害怕……所以逃走。 亚里纱转身冲出教室。 心脏几乎被撕裂的感觉,让她好想放声大叫。 ◆ ◇ ◇ ◆ 她沿著阶梯往上跑,打开学校顶楼的大门冲到外头。 亚里纱奔向外侧的围篱,以双手紧紧握住栏杆后,使尽全身的力气大喊: 「差劲…………我有够差劲!」 (我为什么没能说出口呢?) 至今,她应该有无数个能够主动向加恋搭话的机会才对。 在营养午餐的时间,如果能对她说「我们一起吃吧」就好了。 如果能更早对她说「我们来当朋友吧」就好了。 就像刚才,她明明也可以对那些人说「别再做这种事了」。 但因为没有勇气,所以她全部、全部都吞回了肚里。 要是能说出这些话的其中一句,一切或许就会不一样了。 或许就不会是现在这种情况了。 亚里纱握著栏杆垂下头来。溢出的泪水沾湿了水泥材质的地面。 她讨厌孤单一人。她好想要朋友。 明明只是这样而已。 要克服多少的伤痛,才能够长大成人? 崩坏的温柔化成泪水溢出。 嗳……谁来…… 告诉我吧—— ◆ ◇ ◇ ◆ 水塔所在的顶楼,是个视野相当开阔的地方。 像今天这种好天气,是最适合打发午休时间的地点。 因此,这阵子以来,只要到了午休时间,健经常会把幸大和虎太朗约来这里。 「下午的课让人好无力喔……」 虎太朗靠著矮墙仰过头,幸大则是默默地翻著今天刚出刊的漫画杂志。 健在这两人身旁随意把玩著手机。 「是说,我们为什么要聚在这里啊?」 「是因为很闲吧?」 听到虎太朗的喃喃,幸大中规中矩地开口回应。 「感觉很没意义耶~啊~好想跑步~……」 「就算长出肌肉,我觉得你也不会受到濑户口同学青睐喔~」 听到健一边玩手机一边这么调侃自己,虎太朗随即面红耳赤。 「为什么会在这时候提到雏啦!」 「好啦好啦~虎太朗。因为柴健刚失恋,所以最近变得很别扭呢。你就原谅他吧。」 幸大拍了拍虎太朗的肩膀。 「咦!真的假的?是说,你之前有交往的对象啊,柴健?」 「幸大,我说你啊~我们等一下到厕所聊聊吧~」 (是说,为什么连幸大都知道啦?) 原本看著手机画面的健不经意抬起头来。 这时,顶楼大门突然猛地被打开,一个身影跟著冲出来。 「咦……那应该是你班上的女孩子吧,虎太朗?」 「嗯?」 幸大这么问之后,虎太朗转过头。 「噢,什么啊……是高见泽。」 听了两人的对话,健探头往下看,发现那个身影是亚里纱。 她或许以为顶楼没有其他人在,冲到外围的栏杆,然后开始哽咽著哭出声。 因为周遭十分安静,她的哭声显得格外响亮。 「喂~你怎么……」 「笨蛋~你太粗线条了。」 健制止了原本想出声呼唤亚里纱的虎太朗。 她吶喊著「最差劲了」的嗓音,透露出有如尖刀刺进自己胸口那样的痛楚。甚至连健都受到影响,觉得胸口隐隐作痛。 因为情绪满溢到几乎要将心脏撑破,而渴望将其一口气全数宣泄出来——无论是谁,想必都会有这样的经验。 持续了一会儿之后,哭声逐渐变小。 看似哭累的亚里纱抬起头仰望天空,拭去残留在脸颊上的泪水后,便打开大门步出顶楼。 在她离开后,带著几分尴尬的沉默仍笼罩了顶楼片刻。 「虎太朗,你跟那个女孩子同班对吧?要好好关照她喔。」 「啥?为什么是我……是说,要怎么关照她啦?」 「总之,拜托你喽。」 「柴健对女孩子都很温柔呢。我也好想被你更温柔地对待喔~」 听到幸大的发言,健圆瞪双眼,接著恢复成一以如往常的轻佻态度,以一句「你在说什么啊!」回应。 「我们不是死党吗!」 说著,他搂住两人的肩膀。幸大和虎太朗则是露出一脸「你又想用这种话敷衍了」的复杂表情。 明明用更轻松的态度过日子就好了。 只是上学、只是交朋友而已。 能开心笑著度过的话,这样就够了。 (可是,为什么这点程度的事情,竟然会如此困难呢……) preparation7 ~准备7~ 下课后,钟声还没响完,学生们便接二连三冲出教室。 四月结束的现在,社团观摩期也差不多告一段落,大家似乎都决定了自己要正式加入的社团。 至今,亚里纱仍没有加入任何社团的意愿。到了放学时间,她总是会马上回家。 因为她不想在学校久留。 和其他前去参加社团活动的学生擦肩而过时,她才发现自己一直都看著地上走路。 加恋遭受到的霸凌似乎一天比一天严重。 有时是运动服被扔进打扫用具的橱柜里,有时是室内鞋里头被倒满牛奶…… 明明看到加恋独自默默清洗室内鞋的身影,亚里纱却无法向她搭话。 加恋一定不会再对她展露笑容了吧。 因为她一定会认为亚里纱跟其他女孩子是一伙的,联合起来嘲笑她。 然而,无法以肯定态度说出「不是这样」的自己,更让亚里纱觉得没出息。 好想做点什么。可是,又该做什么才好? 就算向师长报告加恋遭到霸凌的问题,亚里纱觉得也不会有帮助。 恐怕还只会助长这场骚动,让加恋在教室里更难待下去。 小学那时也是如此。 发现班上有同学被霸凌后,亚里纱向老师报告了这件事。 可是,霸凌并没有因此消失,反而在背地里愈演愈烈。 每次都是这样。就算她做了自己认为正确的事,也只会出现反效果。 所以,配合当下的气氛行事,不要做任何多余的行为,或许就好了吧。 加恋的事情也一样。就算自己从旁介入,也绝对不会有好事发生。 如果只会让事态恶化的话,还不如什么都不要做。 亚里纱已经不想再重蹈覆辙了。 (可是,这样就好了吗?) 如果就这样什么都不做,霸凌行为可能只会变得更过火。 只是在一旁静观,真的是正确的吗? (要试著找人商量一下吗?) 可是,要找谁? 她根本没有能商量问题的—— 「等一下啦,雏!」 这道传入耳中的嗓音,让亚里纱缓缓抬起头。 虎太朗刚好正从其他班级走出来。 「榎……」 亚里纱不自觉地朝前方踏出一步。 「唉~干嘛啦!」 一个同样念国一的女孩子不悦地这么回应。 虎太朗没有发现亚里纱,赶到那个女孩子身旁询问: 「你今天要去参加社团活动吗?」 「要啊。」 「我也是。那等社团活动结束后,我们一起……」 「不要~我已经跟朋友约好要一起回去了。」 「咦!为什么啊?」 「什么为什么,因为我们要绕去吃可丽饼啊。」 「啊,喂!等等啦,雏!」 亚里纱在走廊一角停下脚步,看著两人逐渐远去的身影。 两人看起来很亲近。 他们可以坦率地向彼此说出自己想说的话。想必是因为两人之间存在著某种程度的羁绊吧。 被虎太朗唤作雏的那个女孩,在其他女孩子向她搭话后,便有说有笑地和对方一起走下楼梯。 (啊啊,真好……) 那个女孩子一定很开朗、个性也很好,然后拥有很多朋友吧。 也能顺利打造出自己在班上的归处,跟霸凌完全无缘—— 虎太朗也是如此。 那两人都生活在暖阳照耀的地方。 「为什么只有我这个样子……?」 亚里纱忍不住这样轻喃。 她彷佛一直……一直都待在某个寒冷的暗处。 明明想逃出去,却不知该往哪里逃才对。 (我该怎么做?告诉我吧……拜托。) 谁来—— 亚里纱垂著头,然后转身跑走。 途中,她似乎撞到了某人的肩膀,却连抬头向对方道歉都做不到。 谁来——救救我吧。 ◆ ◇ ◇ ◆ 「嗳~柴健,你有在听吗?」 「啊~抱歉,你刚才说什么?」 「真是的~你根本没在听嘛!我是说今天放学后的事!」 在走廊上前进的健,漫不经心地听著身旁女孩子的发言时,被从反方向跑过来的亚里纱稍微擦撞到。 从她低著头的模样看来,大概没注意到走廊上有其他人吧。 「啊!喂……」 健的呼唤声,似乎没能传到她的耳中。 她带著凝重的表情跑远。 「那个女生是怎样呀?撞到人也不会道歉,太过分了吧?」 搂著健手臂的女孩子不满地开口。 「……她没撞到我啦。」 「咦~明明就有撞到。」 「我都说没撞到了,没关系啦。」 「你在生什么气啊,柴健?」 (插图018) 健将手插进口袋里,带著不悦的表情,沉默地踏出脚步。 (要是一味往下看,就无法发现了吧。) 发现其实有人试著想要帮助自己…… ◆ ◇ ◇ ◆ (真不想去上学……) 隔天,亚里纱从一大早就忧郁不已、身体也沉重得下不了床,第一次装病请假了。 「亚里纱~你要不要紧?如果发烧的话,记得要吃退烧药喔。还是你要去看医生?」 打开房门窥探的母亲担心地这么问道,这让亚里纱相当愧疚。 「不……我没事。只是有一点头痛而已。」 「这样啊。妈妈要出门买东西,但家里还有爷爷在,有事的话就找爷爷吧。」 「嗯……」 待房门关上,亚里纱重重叹了一口气,将整颗头靠在茶几上。 「我……说谎了……」 对同学说谎、对父母说谎。 (可是……我不想去学校。我讨厌上学。) 然而,像这样窝在家里逃避的自己,更让亚里纱厌恶。 『倘若只顾著配合别人,这就不是我的人生了……』 听到忘记关上的电视传来的这句话,让亚里纱慢吞吞地抬起头。 出现在萤幕上的,是将一头长发扎成双马尾的某个女性模特儿。 正在接受记者采访的她,一双大眼看起来闪闪发亮。 (啊,我知道这个人……) 是拍过某个布丁广告的女孩子,也很常出现在时尚杂志上。 成海圣奈—— 画面上打出了她的名字。 『如果有喜欢的东西,我想直接说出喜欢。』 说著,圣奈露出微笑。 『一味讨厌的人生,是很无趣的。』 简直像是对著亚里纱说出来的这句话,让她的视线无法从画面上移开。 『我想当个能够抬头挺胸、自信满满地表示「这就是我」的人。如果做不到这点,一定也无法让别人欣赏我。所以,我想正视自己的心情。』 双颊看似因害羞而泛红,但她仍以清晰澄澈的嗓音这么表示。 望向镜头的,是一双充满自信的眸子。 (原来也有这样的人……) 这个人看起来应该跟自己差不多年纪。 但她却能怀抱自信,没有一丝迷惘,确实在自己想走的道路上前进。 跟在学校这个狭窄的世界里缩起身子,哪里都去不了的自己相比,可说是天差地远。 世界是如此宽广,可以前往任何地方—— (既然这样,我要在这个狭小的世界里躲到什么时候?) 只要想做,明明什么都做得到。明明可以变成任何模样的自己。 「啊啊,真是的!这样一点都不像我啊!」 亚里纱这么大喊,然后猛地起身。 『一味讨厌的人生,是很无趣的。』 这句话深深打动了亚里纱的心,让热情再次涌现。她打开房间的衣柜。 接著,她从里头抽出去购物中心那天,让自己一见钟情的那件衣服。 尽管遭到由衣一行人讪笑,仍对这件衣服恋恋不舍的亚里纱,在星期天再次前往购买。 她褪下身上的衣物,第一次换上这件全新的衣服。 然后,她来到巨大的穿衣镜前方,将一头长发在脑袋两侧扎起。 看著镜中的自己,亚里纱不禁「啊哈哈」地笑出声。 「真不适合耶~」 她回想起自己跟加恋同时笑著说出「虽然不适合就是了」这句话的光景。 真的一点都不适合。无论是风格超级少女的这件洋装,或是双马尾的发型。 果然还是无法变得像圣奈一样啊。 像她那样,在面对喜欢的事物时,自信满满地表示喜欢——目前的亚里纱仍做不到。 可是—— 现在,亚里纱觉得这样就好了。 比起隐瞒真正的想法,坦然面对自己而活,绝对是更棒的一件事。 比起讨厌的自己,变成喜欢的自己,一定会更开心。 不要再欺骗自己的心了—— 对著镜中的自己,决定拋开迷惘和不安的亚里纱这么宣言。 preparation8 ~准备8~ 隔天,前往学校的亚里纱,站在教室外头深呼吸。 (从这里重新开始……) 这么下定决心后,她抬起头,笔直望向前方,以紧张的手打开大门。 教室里头的光景一如往常。 加恋低垂著头,以橡皮擦擦去不知是谁在课本上写下的中伤字眼。 一边对这样的她指指点点,一边笑著讨论「我讨厌她~」的女同学。 在黑板前方嬉闹,彷佛这一切都与他们无关的男同学。 这已经完全变成稀松平常的光景。没有一个人觉得这样的状况不对劲。 这变成了理所当然。 (不对……这样是错的。) 必须有人开口指出这一点都不「普通」才行。 「再这样下去不行啦!」 为了鼓舞又开始退缩的自己,亚里纱以教室里所有人都听得见的音量放声大喊。 原本闹哄哄的教室,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大家都对亚里纱投以吃惊的眼神。 好可怕—— 现在双腿仍微微打颤。 可是,她踏出第一步了。再也无法回头了。 亚里纱缓缓抬起头,和加恋对上视线。 加恋瞪大双眼望著她。 或许只是白忙一场呢。 尽管如此,传达给某个人吧。 传达出去—— 看著表情泫然欲泣的加恋,亚里纱朝她露出全心全意的微笑。 钟声响起,同学们陆续返回自己的座位上。 「那是怎样啊?这样是想讨好谁?」 「大概是为了提升在校成绩吧?反正她是好学生嘛。」 准备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时,这类挖苦的发言传入亚里纱耳中。 很明显是故意说给她听。 是坐在附近的女同学。她们没有和亚里纱对上视线,持续发出窃笑声。 (啊啊……果然没办法吗?) 其实,亚里纱也不觉得其他人马上就能明白。 她知道这并非如此简单。 尽管试著这么说服自己,她仍不禁垂下头来。 「传达过来了。」 从后方传来的这道嗓音,让亚里纱缓缓抬起头。 (榎本……) 她感觉胸口涌现一股暖意,脸上也自然而然浮现笑容。 「嗯……」 我不会后悔…… 不会后悔,可是…… ◆ ◇ ◇ ◆ 每次来到虎太朗的教室,里头总是弥漫著不太融洽的气氛。 到了午休时间,虎太朗会主动造访幸大和健的班级,可能不只是因为他们班上有雏在。 教室里的气氛太糟,让他待不下去,或许也是原因之一。 一部分的女同学聚在一起,说著某个同学的坏话,或是嘲笑那个人。 这样的情况并不罕见,是每个班级都可能发生的事情。 在男同学之间,甚至还会发生更阴险的霸凌事件。 就算觉得这样的行为很无聊,每个人也都只是默默接受这种扭曲的状况。 班级气氛以及同学之间的互动关系,只要一度成形,想改变就很困难。 因为不想被卷入麻烦之中,所以,发现不会对自己有利就视若无睹,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态度,轻松笑著度过每一天。 (这才是一般人的做法嘛……) 一如往常地和虎太朗、幸大闲聊的同时,健的视线不自觉地望向某个独自坐在位子上的女孩子。 就在这时候—— 「再这样下去不行啦!」 刚踏入教室,就竭尽勇气这么吶喊出声的人,是亚里纱。 虽然双腿微微颤抖著,但她仍确实抬起头,彷佛在宣示自己的主张并没有错。 吓了一跳的,不只是健一行人。 原本孤伶伶地坐在座位上的那个女孩子,也抬起头来盯著亚里纱看。 亚里纱对这样的她露出略为腼腆的笑容。 「早安,加恋!」 被唤作加恋的那个女孩,在双眼蒙上一层水气后垂下头。 但她仍轻轻回应了一声「早安」。 「高见泽……」 虎太朗有些傻眼地喃喃出声。 「啊!柴健,我们得回教室了。班会时间要到喽。」 望向黑板上方的时钟后,这么惊觉的幸大出声提醒。 听到开始响起的钟声,学生们匆忙返回自己的座位。 「再这样下去不行……是吗……」 走回自己教室的路上,健在脑中反刍亚里纱的那句发言。 将一头长发高高扎在脑袋两侧的造型,以及像是对所有同班同学下战帖的坚定眼神,想必都是她强烈决心的象徵吧。 健不知道亚里纱为何会出现这样的心境变化。 但比起为了附和他人而勉强挤出笑容、因痛苦而低垂著头,或是在顶楼放声大哭—— ——现在这样的她,要好太多了。 ◆ ◇ ◇ ◆ 午休时间结束后,到了下午第一堂课开始的时间,加恋仍没有回到教室里。 相当在意这一点的亚里纱,不禁望向那个空著的座位。 她没能改变任何事情。 由衣等人依旧无视加恋,不停地说她的坏话。 在加恋痛苦煎熬的时候,亚里纱依旧什么都做不到。 说出「再这样下去不行」这句话的人,明明是自己啊。 不对——应该还是有她能做的事情。 「那么,下一段英文……高见泽,你来翻译。」 英文老师以粉笔在黑板上书写,轻轻拍掉手上的粉笔灰后,转身望向台下的同学。 「高见泽?」 发现亚里纱看起来一脸呆滞,坐在后方的虎太朗朝她扔了个橡皮擦。 他的橡皮擦打到亚里纱的头,然后掉到桌上。 「高见泽?」 「啊……是,是!」 这才察觉自己被老师点名的亚里纱,急忙从座位上起身,匆匆翻开课本。 (……我得马上过去才行。) 加恋绝对在哭。 她从很久以前就知道,加恋如果遇到难过的事,会跑去躲在厕所里哭泣。 明明知道,却一直装作不知情。 亚里纱阖上课本,抬起头望向老师。 「你怎么了?」 「对不起,那个……我去厕所一下!」 她想不到其他能用来溜出教室的藉口。 朝愣住的老师一鞠躬之后,亚里纱便匆匆冲出教室。 她来到走廊上,关上教室大门后,同学们的哄堂大笑从里头传来。 回到教室之后,自己想必会变成全班的笑柄吧。 不过,就算这样也无所谓。 现在,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事情。 亚里纱抬起头,快步通过没有其他人在的走廊。 她来到鲜少有人进出的北栋大楼的厕所,发现最内侧的门紧闭著。 里头传来压抑的哭声。 (她果然在这里……) 「加恋。」 亚里纱站在外头这么呼唤之后,哭声停止了。 「你在里头对吧?」 「你……怎么会在这里?现在不是上课时间吗?」 门板的另一头,传来加恋几乎要消失在空气中的细小声音。 「看到你不在,所以我也偷溜出来了。」 「……为什么……这跟你又没关系。不要管我就好了啊。」 「因为,我发现再这样下去不行。我做错了。嗳,加恋,你听我说。我希望能重新跟你……」 「事到如今还说这种话!」 加恋以吶喊打断了亚里纱的发言。 她的嗓音听起来在颤抖,想必仍在哭泣著吧。 「你明明一直视若无睹。对每个人都表现得很友善,却在背底里跟大家一起说我的坏话。亚里纱……你真的很狡猾呢。这次想扮成正义使者了吗?是因为同情我?还是像大家说的那样,是为了提升在校成绩?」 (无可奈何……这是无可奈何的结果。) 自己之前做出那么多过分的行为,会受到加恋谴责也理所当然。 因此,亚里纱无法以「我没这个意思」为自己辩解。 她背对著厕所门板,望向地板开口。 「加恋,你说得没错。我很狡猾又很懦弱,光是为了保护自己,就耗尽所有力气。因为这样,我伤害了你。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光是这样,一定无法让她原谅我吧?) 可是,亚里纱想不到其他足以用来赔罪的说词,只能拚命继续往下说。 将自己现在能说出口的想法,全数倾吐出来—— 「你第一次主动找我搭话的时候,我真的很开心。听到你直接用名字叫我,我也超级开心的。那时候,我是真心想和你做朋友。我知道现在才说这些,已经太迟也太自私了,可是,我还是希望能再一次……再一次跟你……」 「别说了!」 加恋强硬的语气,让亚里纱忍不住噤声。 「我过得好煎熬、好痛苦、不知该如何是好……我一直、一直都好希望有人能来帮帮我。可是,不曾有人对我伸出援手。你没有这么做,班上的同学也没有!」 是啊,没错。我明白这种感受。 很煎熬、很痛苦,无论再怎么挣扎,都无法靠自己的力量做到任何事情。 就像溺水的人,为了向人求助而拚命试著伸出手。 然而,没有半个人愿意伸出援手。自己的求救声,也无法传达给任何人。 (我也明白……) (插图020) 被困在一片漆黑的世界里,去不了任何地方。 「讨厌……最讨厌了。这一切要是全都消失就好了!」 加恋的吶喊和哽咽的哭声,重重压在亚里纱的胸口上。 「这种……黑暗又狭小的世界…………我再也受不了了…………我都快窒息了啊……」 「不对喔,加恋……这个世界非常宽广,我们可以前往任何地方。」 那天,出现在电视上的那个人,让亚里纱明白了这一点。 其实,最讨厌的不是「某个人」,而是「自己」。 什么都做不到,只能像缩头乌龟那样躲起来,懦弱又无力的自己。 无法跟其他人好好相处,无法融入群体,总是遭到排挤的自己。 面对讨厌的事物,无法明确说出自己的感受,只能挤出笑容迎合他人,没出息到极点的自己。 她好想把这个超级讨厌的自己彻底拋开。 可是,亚里纱察觉到这么做不行。 一味讨厌的人生,是很无趣的—— 单一的学校,而且又是里头的单一班级,并不是自己的全世界。 只要踏出一步,就会发现更加开阔的世界。 明明如此,如果把自己关在这个狭窄的世界里,一股脑儿地讨厌自己的话,就太浪费了。 就算觉得自己身处一片黑暗之中,只要抬起头,就能发现来自上方的光亮。 (所以,不要再哭了……好吗?加恋。加恋……) 亚里纱倚著厕所的门板抬起头。 眼角的泪水溢出,顺著脸颊往下滑。 这次,她不会再做错了。 绝对不会。 ◆ ◇ ◇ ◆ 周末假期结束后,时节进入了五月。 早上踏进教室后,亚里纱以一声「早安」向班上同学打招呼。 然而,平常至少还会出声回应她的几名女同学,今天却带著尴尬的神情走掉。 不同于平常的这股气氛,让亚里纱困惑地环顾整间教室。 由衣一行人在教室后方开心说笑著。 发现加恋的身影也在她们之中,让亚里纱哑然无语。 (加恋……) 彷佛过去从未在背后说自己的坏话或是霸凌自己似的,加恋加入了这群人。 「她是怎样啊,想改变形象?」 「她是这种人吗?」 「干嘛搞得这么引人注目啊~?」 「伪善者。真的很好笑耶。」 「她以为自己很适合那个发型吗?有够土的~」 「随便啦,她开心就好喽~」 她们刻意以亚里纱也听得到的音量这么开口后,一旁的加恋跟著以「就是说啊~」附和。 她们指指点点的对象一目了然。 (噢,这样啊……加恋到「那边」去了吗?) 她没有资格责备加恋。因为自己过去也是同类。 走向自己座位的同时,亚里纱感受到口中有股苦涩滋味扩散开来。 准备放下书包时,她发现桌上搁著一张小纸条。打开来之后,里面是满满的中伤字眼。 亚里纱将那张纸条捏烂,拉开椅子坐下。 她有预感会变成这样。 霸凌目标转换,变成孤单一人…… 只有自己不存在于这个世界里。 「唉唉~……」 她仰头发出自嘲的轻叹。 垂下头之后,视野开始变得模糊。 我不会哭。 这种事没什么好哭的。 一滴泪珠落在紧握的手上。 (又变成这样了呢。) 不想再孤伶伶的了——她明明这么想,升上国中后却又重蹈覆辙。 像是将无法破关的游戏又从头玩一次的感觉。 不管试几次,都只能走到坏结局。尽管每次都重新来过,却总会走上相同的剧情路线。 (不过,算了……) 这次,她没有迎合任何人,确实做出了自己相信是正确的选择。 这是她顺著自己内心真正的想法,而踏上的一条道路。 如果这么做只能导向坏结局,那也无可奈何。 只能判断这就是这场游戏的结局了。 为了变成大人、为了成长,人们想必无法维持不曾受伤的完美状态。 虽然什么都没有改变、虽然自己又变得孤伶伶的—— 然而,不可思议的是,亚里纱并不会害怕。 她不讨厌现在的自己。 她将眼泪和伤痛全都吞回肚里,露出有些逞强的笑容。 低垂著头的自己,就到今天为止吧—— ◆ ◇ ◇ ◆ 放学后,从敞开的教室窗户传来管乐社练习的乐声。 亚里纱听著这样的吹奏曲,在中庭的花圃旁蹲下。 她小心翼翼地拨开郁金香的叶片,捡起落在下头的笔。 因为昨天下过雨,花圃里的土壤相当湿软,让她沾得满手泥巴。 而这些笔因为浸泡在泥水里,看起来也已经无法书写了。 「也不用扔得这样乱七八糟的吧!」 亚里纱不禁喃喃抱怨,然后叹气。 今天的最后一堂课是体育课。换完衣服回到教室后,她发现自己挂在桌子旁边的书包不见了。 她找过放置打扫用具的柜子和垃圾桶,但都没找到。从走廊上的窗户望向中庭时,才发现自己的书包被扔在中庭的花圃里。 犯人甚至将笔袋掏空,煞费苦心地把里头的每一支笔随意弃置四处,所以她只能一支一支慢慢捡回来。 回想起加恋跟由衣一行人有说有笑地离开教室的模样,亚里纱的表情变得阴郁。 「你怎么了?」 听到突然从后方传来的人声,亚里纱「咦?」地转过头。 (啊……这个女孩子,是经常跟榎本在一起的……) 将手搁在腿上望向这里的,是一个让亚里纱觉得面熟的女孩。 她将一头短发松垮垮地绑成两束。 「雏~我们去社团吧。」 听到在连结不同校舍的走廊上的友人这么呼唤,雏以「你先过去吧!」回应。 「做这种事的人真的很过分呢。」 说著,她带著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在亚里纱身旁蹲下,开始帮忙捡拾其他文具和笔记本。 看到这种情况,一般人应该都会认为与自己无关,然后视若无睹吧。 她们俩不同班,也不知道彼此的名字。 (可是,她为什么……) 「你……不用参加社团吗?如果顾著帮我,可能会迟到吧?」 「啊,嗯……动作得快点才行呢!」 雏朝手表看了一眼,拍掉她捡起来的课本上头沾附的泥沙。 她的双手因此和亚里纱同样沾满泥泞。 不用管我也没关系。 不知不觉中,亚里纱将这样的发言默默吞了回去。 「你是……榎本的女朋友对吧?」 听到亚里纱有些迟疑的问句,雏先是一瞬间愣在原地。 下一刻,她以震惊不已的表情发出「咦咦咦咦!」的惊呼。 「你说谁是谁的女朋友?」 「我说你是榎本的……不是吗?」 「完全不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呀?」 「咦……因为你们看起来感情很好啊。」 「一点都不好!虎太朗跟我纯、粹、只、是、儿时玩伴!我们只是凑巧,或说很不幸地是邻居而已!」 雏看似很意外地鼓起腮帮子。 「为什么我得跟虎太朗这种人……」 这么叨念的同时,她似乎发现了什么而望向亚里纱。 「难道你跟虎太朗同班?」 「嗯……没错。」 「该不会是虎太朗说的吧?说我……是他的……女朋友之类的……」 「他没这么说,只是我自己以为你们是一对。」 「这样吗……啊,不过,你真的误会了啦!虎太朗跟我完全不是那种关系!」 说著,雏还表示「大家经常拿这件事瞎起哄,我真的觉得很困扰耶」,然后叹了一口气。 (啊,原来如此。是榎本在「单相思」啊……) 「这些就是全部了吗?」 雏再次环顾四周,确认有没有其他物品遗落在地上。 亚里纱也检查过书包里头。她发现弄丢的东西,应该只有那个熊猫吊饰而已。 在更衣室弄掉的那次,明明已经重新绑好,但吊绳似乎又断掉了。 「有没有什么东西不齐?」 「全都找回来了。」 亚里纱这么回答,然后阖上书包。 雏还得参加社团活动,不好让她继续帮忙。接下来自己一个人找就行了。 「啊啊!对不起,我要迟到了!」 再次朝手表瞥了一眼后,雏急急忙忙拎起自己搁在地上的运动包。 「等……等一下!」 亚里纱像是出自反射般唤住准备离去的雏。 雏「咦?」地转过头来。 「我……我能问……你的名字吗?」 带著迟疑这么开口后,雏先是圆瞪双眼,接著露出笑容。 「我是濑户口,濑户口雏。你呢?」 「高见泽……亚里纱。」 「再见喽,高见泽同学。」 朝亚里纱挥挥手之后,雏便朝社团教室大楼跑去。 濑户口——雏。 为了不忘记这个名字,亚里纱在内心重复了一次。 (她跟榎本一样,是个温柔的人呢。) 在雏的身影消失后,亚里纱将视线移向万里无云的晴空。 灿烂的阳光,让她不得不用手遮在额头上。 当初,如果她能像雏那样主动询问「你怎么了?」的话。 如果能从一开始就伸出援手的话。 如果能这么温柔的话—— (我们……或许就不会是现在这样了吧?) ◆ ◇ ◇ ◆ 在放学后经过中庭时,发现亚里纱身影的健停下脚步。 她蹲在花圃旁,捡拾著自己的文具和笔记本。双唇像是强忍著某种情绪般紧抿成一条线。 就算不过去询问,他也看得出这是什么状况。 (果然会变成这样啊……) 健这么想著,将自己的视线稍微移开。 他和她不同班,也不曾说过话。 亚里纱想必也对他这个人一无所知吧。 要是现在上前搭话,会不会让她吓一跳? 或是让她提高戒心? 该怎么开口才对? 你在干嘛? 我来帮忙吧? 那个啊,我是虎太朗的朋友—— 健转身面向亚里纱,往前踏出了一步。 发现从连接不同校舍的走廊上朝亚里纱走去的雏后,他停下脚步。 雏上前朝亚里纱搭话,然后开始帮她捡拾散落一地的私人物品。 失去主动搭话的理由后,健吐出一口气。转身就这么准备朝学校后门走去时,发现一个熊猫吊饰落在脚边。他蹲下身子。 (这是她的东西吧……) 他曾在亚里纱的书包上看过这只熊猫。 健转头,发现亚里纱正在和雏聊天。 「我到底在干嘛啊……」 他苦笑著这么喃喃自语,将熊猫吊饰紧紧握在手中。 健绕回操场,看到足球社和棒球社的社员正忙著练习。 在慢跑热身的国一学生里头,可以看到虎太朗的身影。 不同于平常在一起嬉闹时的模样,虎太朗现在露出了相当认真的表情。觉得这种变化很有趣的健,忍不住嘴角上扬。 「喂~虎太朗!」 出声呼唤后,健看到虎太朗朝他瞄了一眼。 要是在练习时擅自脱队,恐怕会被学长盯上,所以虎太朗似乎决定装作没听到。 「虎太朗~榎本~虎太同学~小虎~!」 「吵死了!你要干嘛啦!」 板著脸孔的虎太朗终于朝这边跑来。 健轻笑一声,将手中的熊猫吊饰扔给他。 「咦!这……这是什么啊?」 反射性地接下吊饰后,虎太朗露出满脸疑惑。 「是那个叫高见泽的女孩子的东西。你帮我交给她吧。」 「高见泽?为什么啊,你自己交给她不就好了?」 「那就拜托你喽~小虎~」 「不要这样叫我啦!」 健笑著朝虎太朗挥挥手。 接著,他将手插进口袋,听著来自身后的社员们精神奕奕的加油声,然后踏出脚步。 ◆ ◇ ◇ ◆ 五月即将迈入尾声时,亚里纱多数时间仍是孤伶伶一人。 她结束学生委员会的工作返回教室时,里头只剩下虎太朗一个人。 「榎本……?」 听到她的声音,虎太朗像是触电般回头,手上还拿著一条抹布。 「高见泽!你不是回去了吗?」 说著,他慌慌张张地将自己的身体挡在亚里纱的桌子前方。 亚里纱朝他走近。看到自己的桌子时,她瞬间说不出半句话。 被人写满中伤字眼的桌面—— 以及刻意洒在上头的大量橡皮擦屑。 「这是……」 「话说在前头,这可不是我做的喔!我只是……」 「我知道啦!」 你打算帮我擦掉这些吧。而且是趁我还没看到的时候,偷偷这么做。 至今,一定都是如此。 在亚里纱不曾察觉的状态下,虎太朗暗中帮了她很多忙。 就像今天这样,一直……一直都是。 亚里纱以手背按住眼角,阻挡不自觉溢出的泪水。 「咦!喂,你别哭啊!这种事情没什么大不了啦。」 虎太朗连忙在自己身上翻找手帕,但最后或许没找到吧,只能带著一脸伤脑筋的表情杵在原地。 不对。她并不是觉得难受,也没有感到悲伤。 亚里纱并不在意写在桌上的那些中伤字眼。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孤单一人。 她总有种自己在孤军奋战的感觉。 不过,其实并非如此。 (我不是孤单一人呢……) 有人确实听到了她的声音。 确实告诉她「传达过来了」。 这件事让她觉得好开心、好温暖,只是一股劲儿地想要流泪。 做什么都不顺利、老是不停失败、伤害了某些人、又被某些人伤害。 唉,无所谓了……最后,亚里纱这么想著,然后放弃。 不过,她果然还是想要相信某人。 「抱歉喔……榎本。」 亚里纱以手拭去泪水,抬起头来这么说。嗓音中微微透出的鼻音,让她有点难为情。 「没啦……是柴健要我多关照你的。」 虎太朗以手扠腰,粗鲁地这么回应。 「柴健?」 「噢,呃……他是其他班级的男生。跟我……算是朋友吧。」 说到这里,虎太朗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将手探进口袋里翻找。 「对了,这个是你掉的东西吧?」 虎太朗递给亚里纱的,是她那天弄丢的熊猫吊饰。 在雏离开后,亚里纱又自己找了好一阵子,但都遍寻不著,最后放弃的东西。 「真亏你知道这是我的耶。」 「啊,嗯……有很多原因啦。总之,还给你喽。」 亚里纱总觉得,每当自己弄丢这个吊饰,吊饰都会在冥冥之中帮她串起和某个人之间的关系。 然而,她却总是犯错,然后失败—— 这次,为了不再失去一段关系,她想好好珍惜。 亚里纱以双手包覆住那个吊饰。 「……你没事吧?」 听到虎太朗有些顾虑地这么问,亚里纱以「嗯」点头回应。接著,她从正面笔直望向虎太朗。 「如果你遇到困难,我也一定会帮助你!」 在心中确实做出的小小决定—— 「你在说什么啊……」 面对露出困扰笑容的虎太朗,亚里纱朝他伸出手。 「友情的证据!」 「真搞不懂你耶,不过……」 虽然嘴上这么说,虎太朗仍确实回握了她的手。 「啊!我先把话说清楚……我没有其他意思喔。你不要误会了。」 「喔……喔!」 在这段不太自然的对话后,两个人一起笑出声来。 之后,亚里纱和虎太朗一起擦拭桌面的字迹。 因为很难擦乾净,虎太朗焦躁地发出「可恶!」的骂声。 看著这样的他的侧脸,亚里纱不禁眯起双眼微笑。 「榎本,那个啊……」 「干嘛啦?」 「谢谢你……」 因为这句不习惯的发言而害羞的亚里纱,以橡皮擦用力地擦去桌面上的字迹。 preparation9 ~准备9~ 「如果你遇到困难,我也一定会帮助你!」 受到同班同学榎本虎太朗诸多帮助后,在五月下旬顺势做出这种「友情宣言」的高见泽亚里纱。 进入六月后,她跟班上同学相处的状况仍没有出现任何改变。 其他同学经常无视她,或是在背地里说她的坏话。 不过,比起过去,亚里纱现在已经不太在意这种事了。这想必是托虎太朗的福吧。 班上有一个站在自己这边的同伴。就算只有一个,也足以让人安心。 所以,亚里纱也希望自己能成为支援虎太朗的同伴。 知恩图报是做人的基本道理——祖父时常将这种话挂在嘴上。 她想帮上虎太朗的忙。 尽管每天都怀著这样的想法,但遗憾的是,亚里纱几乎不曾发现虎太朗遇到困扰的状况。 不同于亚里纱,虎太朗跟同班同学相处得很融洽,朋友也很多。 他还交到了不同班级的朋友,时常一群人聚在一起开心谈天。 而且,自己份内的事,虎太朗总会自己速速解决。 轮到他倒垃圾的时候,就算亚里纱试图帮忙,虎太朗也总会一下子就完成工作。 当值日生时,虎太朗身边的朋友也会协助他,所以完全轮不到亚里纱上场。 (咕……都没有破绽!) 亚里纱完全没料到,想要报答某个人的恩情竟会如此困难。 关于她能够做到的事,顶多是在轮到自己分配营养午餐时,如果菜色中出现虎太朗最爱的拉面,就多盛一点给他而已。这根本算不上报恩。 既然要报恩—— 「高见泽,你真的救了我一命耶!」 亚里纱想做点什么足以让虎太朗说出这种话的事。 因为,虎太朗为她做的,就是同等程度的事情。这么说绝对不夸张。 这天放学后,走出校舍的亚里纱看到虎太朗杵在自动贩卖机前方。 他从裤子口袋掏出零钱,似乎在思考什么。 (这或许是我的好机会也说不定!) 亚里纱双眼一亮。她大声呼唤「榎本~!」并朝虎太朗挥手并跑去。 「高见泽!」 「你该不会是零钱不够吧?」 她从下方仰望虎太朗,有些满意地这么笑问。后者「呜!」了一声,上半身微微往后仰。 「你干嘛这么开心啊?」 (被我说中了!) 「那你差多少钱?嗳嗳,差多少钱嘛?」 「十……十圆。」 虎太朗移开视线,这么轻声回答。 「真没办法,那就由我……」 亚里纱强忍著脸上的笑意,将手探进自己的口袋。 然而—— 「…………?」 「…………?」 她先是愣愣地和虎太朗对看,接著又伸手翻找另一侧的口袋。 「找不到……」 「咦!你把钱弄丢了喔?」 虎太朗有些慌张地问道。 「我把钱包忘在家里了……」 想起这样的事实后,亚里纱不禁脱力地垂下头。 偏偏在这种关头…… 虎太朗噗哧一声喷笑出来。 「高见泽,你意外少一根筋耶~」 「少了十圆的你才没资格这样说我!」 「真没办法~……」 或许是放弃了吧,虎太朗将手中的零钱塞回口袋里。 「你不是口渴吗?」 「公园应该会有饮水台吧。」 看著快步离去的虎太朗的背影,亚里纱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啊!」了一声。 「来这边!」 「喂……喂,你干嘛啦!」 亚里纱以「总之跟我来就对了」回应,硬是拖著虎太朗向前跑。 平交道的栅栏放下,一辆电车疾驶而过。 待栅栏扬起,亚里纱揪著虎太朗的手跨越平交道。 前方有一台老旧的自动贩卖机。 「就是这里!这台自动贩卖机的饮料都只要一百圆喔。」 亚里纱指著自动贩卖机,带著灿烂笑容转头这么对虎太朗说。 「喔喔!真的假的?」虎太朗语气听起来也很开心。 「真亏你知道这种事耶,高见泽~」 「还、还好啦~……」 其实,亚里纱之前也遇过想买饮料,却因少了十圆而陷入困窘的状况。 为了寻觅比较便宜的自动贩卖机,她四处闲逛,最后发现了眼前这台。 虎太朗随即将百圆硬币投入,然后按下汽水的按钮。 罐装汽水「咚」一声落下后,贩卖机突然开始播放一段听起来很吵闹的音乐。 「喔!好耶,中奖了!」 虎太朗又按了一次汽水的按钮,再蹲下身子取出第二罐汽水。 现在,像这种有抽奖机制的自动贩卖机,已经很难在街头看到了。 或许因为是旧型的机台,售价才会是比较便宜的一百圆吧。 「给你。」 虎太朗将其中一罐汽水扔给亚里纱。 后者吓了一跳,但仍伸出双手确实接住。罐装汽水冰凉的触感从掌心传来。 「……可以吗?」 「我一个人怎么喝得下两罐汽水啊。」 这么表示后,虎太朗拉开汽水罐的拉环,露出笑容再次开口。 「而且,发现这台自动贩卖机的人是你啊。」 「谢……谢谢……」 亚里纱轻声回应,也跟著拉开手上汽水罐的拉环。 看著虎太朗仰头畅饮汽水的模样,她不禁嘴角上扬。 (我明明是想报答他……) 好像每次都是如此。总是对方反过来做出让自己开心的行为。 她喝下一口冰凉的汽水,感受气泡在口中陆续迸开。 两人移动到附近的公园后,亚里纱在设置于某个角落的长椅坐下。 虎太朗将喝光的空罐轻轻拋了出去。 汽水罐在半空中旋转几圈后,精准地落入位于远处的空罐回收桶里。 「喔,丢进去了。我搞不好也能打棒球喔!」 虎太朗开心地笑著这么说。 亚里纱以双手捧著自己的空罐,俐落地从长椅上起身。 「榎本!」 「干嘛啊?」 「我……问你喔……你有没有遇到什么……困扰的事?」 「困扰的事?」 虎太朗歪过头思考半晌,然后简洁有力地回答「没有啊」。 「这样我会很困扰耶!」 「为什么是你会困扰啊?」 看到虎太朗露出一脸莫名的表情,亚里纱不禁在内心焦急想著:「唉!真是的!」 「我也有很多自己的苦衷呢。总之,什么都可以,你有没有想找我商量的事情?例如跟家人之间的烦恼、跟朋友相处时遇到的困难,或是被社团学长霸凌之类的。每个人多少都会有这些方面的严肃问题吧!」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想不出来啊。真要说的话,大概就是零用钱很少这点吧?」 「零用钱吗……」 这种事情,亚里纱就爱莫能助了。 零用钱不够用,大概是全日本的国中生共通的烦恼吧。 「……你要不要我们神社能提升财运的护身符?」 亚里纱唯一能想到的提议,被虎太朗一脸认真地以「我才不需要」回绝。 「是说,你怎么啦,高见泽?你今天有点奇怪耶。」 虎太郎拎起放在长椅上的书包重新背在肩上,接著便朝公园出口走去。 将剩余的汽水一口气喝光后,亚里纱「嘿!」地将空罐扔向回收桶。 然而,空罐没落进桶子里,而是咚一声掉在沙坑上。 (果然没办法像榎本那样啊……) 她匆匆赶过去捡起空罐,确实丢进回收桶里,然后追上虎太朗的脚步。 虎太朗正在公园外的斑马线后头等红绿灯。 亚里纱追上去的时候,行人专用的号志刚好转绿,两人便并肩踏出脚步。 「嗳~嗳~榎本~」 「你到底要干嘛啦?」 「我想当你商量心事的对象呀。」 「就说我目前没有想找别人商量的事了嘛。啊!现在有一个。」 「咦!什么,是什么?」 亚里纱跑到虎太朗前方,对著他倒退著走路,一双眼睛兴奋得闪闪发光。 「高见泽一直缠著我,逼我说出烦恼,这就是我现在遇到的问题。」 这么说之后,虎太朗将交握的双手抵著后脑杓,然后露齿灿笑。 「还不是因为你一直不肯说……」 「我才想问你有没有遇到什么困扰咧。」 「……咦?」 「就是班上那些女生……」 虎太朗的音量变小,感觉似乎欲言又止。 (原来他有注意到啊……) 亚里纱浅浅一笑。 「那种事……没关系啦。」 「关系可大了吧。」 「没关系。」 因为,她已经在内心将其划分成「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了。 「现在已经不会有人在我的桌上乱写,也没人会把我的鞋子藏起来了。」 现在,那些同学虽然依旧无视亚里纱,但不会再直接找她麻烦。所以,待在这个班上的时候,已经不像以前那么痛苦。 「从小学开始,我就习惯独来独往了。」 「不要习惯这种事啦。」 听到虎太朗没好气地这么说,亚里纱不禁笑出来。 「我的事真的无所谓啦。比起这个,你的事情才是重点!」 「你为什么就这么想知道我的烦恼啦?啊!难道你打算掌握我的把柄之类的?」 「才不是呢,你很失礼耶。」 「那不然是为什么?」 「我只是……」 亚里纱踩上路缘石,顺著它往前走。 「不喜欢一直欠别人人情而已。」 「你哪有欠我什么人情啊。」 虎太朗从旁超越了她。亚里纱凝视著这样的他的背影。 「就是有啊……」 她轻声这么说。 不知道该怎么还才好的一份大人情—— 亚里纱按著在风中摇曳的发丝,稍稍垂下眼帘。 ◆ ◇ ◇ ◆ 午休时间,准备前往教职员办公室的亚里纱,在看到虎太朗的身影后停下脚步。 看起来心浮气躁的他,在阶梯阴影处一下席地而坐一下起身,不停窥探著走廊上的情况。 虽然本人应该是想躲起来,但动作看起来太可疑了,反而格外引人注目。 亚里纱望向走廊,发现雏正站在那里和朋友开心谈笑。 (噢,原来如此啊……) 亚里纱从后方悄悄靠近虎太朗,一把将他握在手中的票券抽走。 「啊,你干嘛啦!」 忍不住这么大喊的虎太朗,在雏转身过来的同时,迅速躲到阶梯暗处蹲下。 亚里纱也跟著在一旁蹲低身子。 「还给我啦!」 虎太朗压低音量,伸出手企图抢回票券。 亚里纱轻易闪过他的动作,并朝票券瞄了一眼。 「哦~……足球比赛的门票啊~」 「干嘛啦,有什么关系啊。」 「不行。重新来过。」 说著,亚里纱将票券抵在虎太朗的胸口上还给他。 「啥?为什么啊!」 「濑户口同学喜欢足球吗?」 「咦……呃……我不知道她喜不喜欢。可是,优也有在踢足球,所以她应该不讨厌才对!」 「她喜欢哪支球队?哪个球员?濑户口同学有说她想去看足球比赛吗?」 被亚里纱用手指著鼻尖这么逼问,虎太朗「呜」了一声,无力做出任何回答。 「喜欢足球的人是你才对吧,榎本?」 「雏一定会乐意去看球赛的啦!」 「你就是这样才会……」 说著,亚里纱无奈地摇摇头。 「干嘛啦,又无所谓。再说,这跟你也无关吧?」 「既然这样,你就赶快把票拿给濑户口同学啊。我觉得你一定会被拒绝就是了。」 虎太朗将反驳的话语吞回肚里,有些犹豫地望向手中的票券。 「怎么啦?不去约她吗?濑户口同学要走掉喽?」 亚里纱朝走廊上望了一眼,发现雏正准备和朋友结伴走回教室。 「不然你要我怎么做啊!」 听到虎太朗有些恼羞成怒的嗓音,亚里纱将视线移回他身上,露出略为奸诈的笑容。 「用小黄瓜当钓饵,可没办法钓到鲷鱼呢!」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耶……」 虎太朗和亚里纱蹲在阶梯暗处,面对面悄声交谈著。 「我是说,要准备虾子,鲷鱼才会上钩啦!」 「『用虾子钓鲷鱼』(注:比喻一本万利)这句俗谚,应该不是这种意思才对吧?」 「不要在意这种细节啦。总之,你得准备会让濑户口同学会心花怒放地扑上来的东西才行。既然你们是儿时玩伴,多少知道她喜欢什么吧?」 (真是的,让旁人看得很著急耶。) 明明保有「儿时玩伴」这种绝对优势,却从未顺利射门得分。看著眼前这个不得要领的球员,亚里纱有种皇帝不急急死太监的感觉。 「电玩游戏跟……吃的东西?」 「应该还有其他的吧?例如游乐园啦、水族馆啦、电影院之类的!」 「我哪有办法约她去这些地方啊!」 「为什么不行?」 「这样…………很像在…………约会啊…………」 变得满脸通红的虎太朗别过脸去,以很难听清楚的音量嚅嗫回答。 「你在说什么啊。你不就是打算跟她约会吗?」 「哪是啊!我为什么要跟她约会啦。我只是想说可以打发时间……」 「你要是再这种态度,濑户口同学就会被突然冒出来的某个王子殿下给掳走喽~」 「那种人哪会这么轻易就出现啊。」 「你为什么能这么断言?」 「雏理想中的男人形象,可是像优那样子的呢。要是那种人到处都是,那还得了啊。」 说著,虎太朗起身,将票券塞进裤子口袋里,接著便转身离开。 亚里纱想起来了——这么说来,雏似乎有个比她大两岁的哥哥。 有著帅气外型的他,也曾是班上女孩子的讨论话题。 印象中,他的全名应该就是濑户口优。 「……濑户口同学有恋兄情结吗?」 听到上课钟声响起,亚里纱也急忙赶回自己的教室。 ◆ ◇ ◇ ◆ 这天早上,踏入自己的教室后,亚里纱罕见地发现了雏的身影。 「等等,你该不会把我的字典弄丢了吧?要是今天上课时没办法用,我会很伤脑筋耶!」 「我没有弄丢啦!」 这么回应后,虎太朗焦躁地把抽屉里的东西全都挖出来。 「真受不了你耶……」 虎太朗在努力翻找字典的这段期间,雏将手靠在窗台上,看著外头的景色发呆。 现在时间刚过八点,学生们陆陆续续走向校舍出入口。 或许是在这些身影中看到认识的人了吧,雏做出轻轻低头致意的动作。 拿著字典转过身的虎太朗,好奇地「嗯?」了一声,然后来到雏身旁。 「你看到谁了吗?」 「没……没有啊~」 雏含糊带过,移开原本望著外头的视线。 「那家伙好像叫做绫濑恋雪……」 「你认识他喔,虎太朗?」 「好像是会跟夏树聊漫画的朋友?我也搞不太清楚就是了。」 「哦~……啊,他跌倒了。」 雏轻轻笑出来。 在这两人附近听著他们对话的亚里纱,不自觉地一同望向窗外。 被自己的另一只脚绊倒,并因此相当难为情的,是就读国三的某个学长。 眺望著他的身影的雏,脸上浮现似乎很开心的笑容。 「那我就把字典拿回去喽。」 「啊!喂,雏!」 从虎太朗手上拿走字典后,看似心情很不错的雏走出教室。 而看著她离开的虎太朗,脸上明显透露出焦躁。 (哦……) 亚里纱朝虎太朗走近,以「嗳嗳,榎本」开口呼唤。 「……干嘛啦?」 「濑户口同学是不是喜欢那个叫绫濑的人啊?」 这么询问后,虎太朗以提高音量的「啥~?」回应。 「她哪可能喜欢那种看起来像女人的家伙啊!」 「哦~但感觉不像啊……」 「我不知道啦!」 以微愠的语气这么说之后,虎太朗将双手插进裤子口袋里,从自己的座位旁离开。 「哦~」 雏凝视著恋雪的那双眸子,已经完全是「恋爱中的少女」的感觉了。 不过,她本人似乎尚未察觉到这一点。 (既然这样……) 亚里纱以食指抵住自己的唇瓣,嘴角缓缓上扬。 ◆ ◇ ◇ ◆ 这天放学后,亚里纱动身前往中庭。 绫濑恋雪,目前国三—— 是个处女座a型的男孩子。 完全没有运动神经,但学业成绩总是维持在学年前几名。 个性比较懦弱,之前曾有同年级的同学找他麻烦。 偶尔甚至会有低年级的学弟妹缠著他找碴。 担任环境美化委员的他,没有参加社团,时常为了打扫校园和照料花圃而忙碌奔走。 也时常会一个人窝在图书馆里头。 亚里纱躲在校舍的阴影处,确认自己写在学生手册的备忘录里头的内容。 这是她今天一整天,去向国三学长姊们打听来的绫濑恋雪「生态报告」。 她看见身穿运动服的恋雪来到中庭。 在放学后的这个时间,他似乎都会过来照料花圃。 (话说回来……) 恋雪独自在花圃前蹲下,然后开始拔草。 这样的他,不管怎么看都相当不起眼。 实在过于不起眼,光是在一旁看著,甚至就让人有种不耐烦的感觉。 土气的眼镜、毛躁厚重的发型、有些驼背的姿势、走路时也习惯看著地上。 感觉不太可靠。 「……濑户口同学的眼光也太奇特了吧。」 老实说,亚里纱实在无法明白雏是为恋雪的什么地方所吸引。 还是说,他有什么外在看不出来、不为人知的魅力呢? (我完全不这么觉得耶……) 「对手是他的话,就算是榎本,应该也很有胜算才对啊。」 亚里纱「啪」一声阖上学生手册,将其塞进制服裙子的口袋里。 ◆ ◇ ◇ ◆ 隔天放学后,亚里纱倚著校舍出入口的鞋箱,等待虎太朗出现。 后者在走下楼梯后和朋友道别,然后一个人朝这里走过来。 大概是要去参加社团活动吧,他肩上背著一个很大的运动包。 「高见泽……」 「我都已经给你忠告了耶。」 「你在说什么啊?」 虎太朗从鞋箱里取出鞋子套上,蹲低身子重新将鞋带系好。 「濑户口同学的事啊。要是你再这么漫不经心的,她就会被别人掳走喽。」 「高见泽……这跟你没关系吧?」 「要我协助你吗?」 「不需要~」 虎太朗起身,以有些不悦的嗓音这么回答。 「濑户口同学会被那个人抢走喔。」 「才不会!」 「你怎么知道呢!」 听到虎太朗提高音量,亚里纱的语气也不自觉变得尖锐。 接著,虎太朗转身,笔直地望向亚里纱。 「这是必须自己想办法的事情。要是藉助别人的力量,就没有意义啦。」 「你……你这么说的话,我可不管你了喔!」 虎太朗离开后,校舍出入口的玻璃门缓缓关上。 (耍什么帅啊……) 对方明明都不把你放在眼里耶。 仗著自己是儿时玩伴而松懈下来的话,可会被他人抢先一步,最后只有哭泣的份。 到时才后悔的话,一切就太晚了—— ◆ ◇ ◇ ◆ 早上,在前往校舍的路上,亚里纱瞥见了无精打采地走著的恋雪。 跟朋友一起来上学的雏也发现了这样的他。 尽管发现了,却犹豫著是否该出声向他打招呼。 结果,是恋雪先开口呼唤了「濑户口学妹」。 「早……」 「恋雪学长————!」 (插图022) 亚里纱的高声吶喊,打断了恋雪的问候。 她带著满面笑容朝吃惊的恋雪跑过去。 「早安,恋雪学长。」 「呃……你是谁呢?」 「真是的~讨厌啦~我是国一的高见泽亚里纱啊~我们都是环境美化委员的一分子呢!」 「咦!啊,是这样吗?」 「对呀!」 笑眯眯地这么回答后,亚里纱转身,发现雏张大嘴巴愣在原地。 亚里纱「呵」地轻笑一声,又将视线拉回恋雪身上。 「恋雪学长,你的制服钮扣快要脱落了喔。」 「咦!真的耶,是什么时候脱线的呢?」 「哎唷~粗心大意的。拜托你振作一点喽。」 (真的神经大条到让人脱力耶……) 亚里纱这么想著,然后「啊哈哈」地笑了几声。 恋雪则是苦笑著以手指搔了搔脸颊。 她跟这样的恋雪并肩走入了校舍。 ◆ ◇ ◇ ◆ 从这天开始,无论是午休时间,或是打扫时间—— 每当恋雪跟雏就要在走廊或阶梯上巧遇时,高喊著「恋雪学长~!」或是「小雪~!」的亚里纱,总会抢先一步冲过来挡在两人之间。 无视雏一副快要火山爆发的模样,亚里纱露出坏心的笑容,硬是把恋雪拖走。 而这样的作战,对雏来说效果十足。 「高见泽同学!」 放学后,在校舍出入口换穿鞋子的亚里纱被人这么叫住。 雏双手扠腰,看起来一副要找人吵架的模样。 (我就知道她差不多要找上我了……) 亚里纱将室内鞋收进鞋箱里,再将鞋箱的门关上,然后转身望向雏所在的方向。 「什么事?」 「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完全不懂你在说什么耶。」 「就是恋雪学长的事啊!」 「噢,你说小雪啊。」 亚里纱刻意道出这种亲昵的称呼后,雏露出横眉竖目的表情,嘴唇也不停颤抖。 「因为你突然变得会跟他搭话,又用很亲昵的绰号叫他啊!」 「我跟恋雪学长攀谈,会对你造成什么不便吗,濑户口同学?」 「我……」 雏握紧双拳,像是不知该如何回答般移开视线。 亚里纱从一旁探头观察她的表情。 「我要怎么称呼学长,应该都跟你没有关系才对吧?」 「因为,你每次都好像故意在我要跟他说话的时候,从一旁出声阻挠……」 「你就这么想跟恋雪学长说话啊?」 「不是啦!我不是这个意思……」 「难道你喜欢他?」 看到亚里纱带著坏心眼的笑容这么问,雏屏息沉默下来。 她的一张脸愈变愈红。 「才…………不是……这样…………」 她的声音小到像蚊子叫,完全没了刚开始那时的气势。 双眼也透露出不知所措的动摇。 「这样的话,就算我跟恋雪学长搭话,应该也无所谓吧?」 语毕,亚里纱快速走出校舍出入口。 仍伫立在原地的雏,没有再次开口说些什么。 走在路上,亚里纱的嘴角渗出苦笑。 这样一来,自己或许也会被雏讨厌吧。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呢。」 她垂下头这么轻声说道。 ◆ ◇ ◇ ◆ 来到中庭后,她发现恋雪今天仍是独自一人在照顾花圃。 原本站在远处眺望他的身影的亚里纱,抿起嘴唇踏出步伐。 「恋雪学长。」 露出笑容这么呼唤后,吓了一大跳的恋雪「哇!」地吶喊出声。 因为身体有些失去平衡,他的双手一把撑在花圃的土壤上。 「高……高见泽学妹……你总是出现得很突然呢。」 这么说之后,恋雪拍去沾附在双手和制服上的泥沙。 「你总是一个人负责拔除杂草的工作吗?」 「嗯,是的……因为没有其他人要做。啊,但我觉得拔草还挺有趣的喔。」 说著,恋雪露出有些傻气的笑容。他将被拔除的杂草集中堆放在自己的脚边。 「……一个人拔的话,不管多久都拔不完的。」 亚里纱在恋雪身旁蹲下。 「谢谢你。高见泽学妹,你好亲切喔。」 听到恋雪以温和的语气这么说,亚里纱反而觉得有些尴尬。 「恋雪学长,你是个滥好人呢……」 「是吗?」 恋雪微微歪过头。他的表情看起来似乎莫名开心。 「发生什么事了吗?」 听到恋雪这么问,原本专注于拔草的亚里纱不禁抬起头来。 「总觉得你今天好像没什么精神呢。」 望著亚里纱的恋雪,脸上带著温柔的微笑。 「没发生什么事呀。」 感觉内心彷佛被恋雪看穿,亚里纱再次将视线移回手边。 「这样啊。」 「就是这样。我也不是一直都这么聒噪……」 说到这里,亚里纱一度沉默,接著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果然造成你的困扰了吧?」 「没有这回事。我只是很好奇你为什么会和我搭话。我想,或许是有什么原因吧?」 (什么啊,他都明白嘛……) 或许,恋雪这个人,并不如他的外表那么傻里傻气。 「恋雪学长……你是怎么跟濑户口同学认识的呢?」 「呃……有一次,我不小心在打扫时间踢翻了垃圾桶……结果就惹濑户口学妹生气了。」 说著,恋雪的脸微微泛红,还刻意轻咳了几声。 「感觉你很笨手笨脚呢……」 听到这样的感想,恋雪以手轻抚后脑杓,「哈哈!」地笑出声来,看起来一派悠哉。 原本黏在他手上的杂草,也因此转移到头上去了。 (濑户口同学的眼光……果然很奇怪。) 不过,亚里纱觉得自己似乎比以前更能理解雏的感受了。 「学长,你觉得濑户口同学怎么样?」 「你说濑户口学妹吗?」 恋雪停下手边的动作,微微偏过头思考。 随后,不经意地望向亚里纱手边的他,突然焦急地发出「高见泽学妹!」的惊呼。 「咦?」 亚里纱握著自己刚拔起来的一撮杂草望向他。 「这不是杂草,是花……不好意思,我太晚说出来了。」 听到恋雪一脸愧疚地这么表示,亚里纱不禁「啊!」地喊了一声。 仔细一看,这撮杂草的前端生著几朵紫色的小花。 亚里纱连忙重新埋回土里,但花茎已变得软趴趴的。 亚里纱和恋雪先是面面相觑,接著一起露出苦笑。 「给它浇点水,然后再观察情况好了。说不定又会重新活过来呢。我去拿水壶来。」 「我也一起去!」 看到恋雪将手撑在膝盖上起身,亚里纱也连忙跟著站起来。 两人一边闲聊一边走向仓库的路上,恋雪突然沉默下来。 「恋雪学……」 跟著停下脚步的亚里纱,循著恋雪的视线望去。 一名绑著包包头的国三学姊从校舍出入口走了出来。 「啊!榎……」 想唤住对方的恋雪往前踏出一步。然而,看到从她后方现身的另一名男学生后,恋雪缩回打算伸出的手。 原本变得开朗的表情,也马上蒙上一层阴郁。 那两人没有发现恋雪,一边开心谈笑,一边朝学校大门走去。 目送他们离去的恋雪,有些落寞地垂下眼帘。 (那好像是榎本的姊姊……对吧?) 她曾经看过对方跟虎太朗在一起的光景。印象中,她的名字好像是夏树。 跟夏树在一起的,就是雏的哥哥濑户口优了吧。在这间学校里,他是个以帅气外型闻名的学长。 听说虎太朗跟雏是住家相邻的邻居,同时也是儿时玩伴。那么,这两人应该也是如此吧。 亚里纱有些迟疑地望向站在身旁的恋雪的表情。 或许是察觉到她的视线了吧,恋雪回以微笑。那看起来是个用来隐藏感情的笑容。 (什么啊……原来恋雪学长也有喜欢的人嘛。) 然而,这同样是「单恋」。 光看就知道了。那两人之间,根本没有足以让他人介入的空隙。 他们散发出来的,就是这样的感觉…… 亚里纱默默将视线从恋雪身上移开。 恋雪想必也很清楚这样的事实吧—— ◆ ◇ ◇ ◆ 亚里纱从空无一人的安静走廊上返回教室后,发现里头只剩虎太朗还在。 「啊,高见泽!」 虎太朗气冲冲地朝亚里纱走近,以单手重重拍了桌面一下。 「你跟雏说了什么对吧!」 「我?我说了什么?」 「我知道你最近一直缠著那个叫绫濑的家伙喔。因为这样,雏每天都对我凶巴巴的!」 「濑户口同学原本就一直对你很凶吧?」 真要说的话,在虎太朗面前露出满面笑容的雏,反而罕见到不行。 「唉,是这样没错……呃,不对啦!她暴躁的程度是平常的三倍耶!」 「就算跟我抱怨这些也没用啊。」 淡淡地这么回答后,亚里纱阖上书包,朝教室大门走去。 虎太朗也揪起自己的书包追上来。 「你可别再做多余的事喽!」 来到走廊上后,虎太朗走到亚里纱的身边,瞪著她这么表示。 亚里纱重重叹了一口气,然后重新望向虎太朗。 「我会照自己想做的方式去做。我才要叫你别妨碍我呢!」 明确地这么表示后,她轻轻挥开垂在肩上的发丝,往前踏出脚步。 「喂,高见泽!」 (抱歉,榎本……但我已经决定要站在你这边了。) preparation10 ~准备10~ 举办球类运动会的这天,从国一到国三的学生都会换上运动服,在体育馆里或操场上参加比赛。 学校规定,没轮到自己上场时,学生们必须待在操场旁的草皮上,或是体育馆的观众席上,观看其他人比赛。不过,因为没有人监视,所以大家都会随意在校园里闲晃。 在国三生的比赛结束后,亚里纱匆匆赶到体育馆后方。 她一心寻找的目标,正在外头的洗手台旁洗脸。 (很好,附近没有其他碍事者!) 确认周遭没有其他学生的身影后,为了避免被对方发现,亚里纱蹑手蹑脚地靠近。 目标抬起头来,发现原本放在洗手台旁的毛巾不见之后,疑惑地「咦?」了一声,然后环顾四周。 「濑户口学长,你的毛巾掉喽。」 亚里纱若无其事地朝他递出毛巾,并露出微笑。 雏的哥哥濑户口优笑著表示「噢,谢喽」,接过她手上的毛巾。 外貌出众、脑袋聪明、连运动神经都很优秀。 可说是集女孩子的理想于一身的王子殿下。 「呃……?」 用毛巾擦过脸后,优以几分困惑的表情望向亚里纱。 「濑户口学长,你是榎本学姊的男朋友吗?」 这么开门见山地询问后,优先是愣了半晌,接著发出「咦!」的惊叹声。 「你……突然说些什么啊?」 「我想说两位好像私底下在交往,榎本……不对,是某个班级的男学生,似乎正为了这件事而心痛不已呢。」 亚里纱将双手交握,双眼直视著优。 「咦,你是说虎太朗?那家伙为什么会在意这种事?」 「因为榎……他正值青春期,所以也怀抱著各式各样复杂的烦恼呢。」 「……各式各样?」 「对呀,就是各式各样……所以,你们两位有在交往吗?」 看到亚里纱的脸逼近,优像是为了闪躲般将上半身微微往后仰。 在数秒钟的沉默后,他移开视线。 双颊也微微泛红。 「呃,不……我觉得……没有在交往啊。」 「真的?是真的吗?你向天发誓?」 将优逼到靠墙处的亚里纱,为了不让他逃掉,还把双手撑在他身体两侧的墙面上。 背部紧贴著墙壁的优,表情看起来有些僵硬。 「我们只是儿时玩伴而已啊。是说,我为什么非得招供这些不可啊?」 听到优的回应,亚里纱用收回来的手抵住自己的下巴。 (什么嘛,原来他们并没有在交往啊……) 不过,这位濑户口大哥想必喜欢著虎太朗的姊姊吧。 而恋雪也是。 「咦,哥哥……还有高见泽同学?」 从体育馆走出来的雏发现了两人的身影。 「雏,你认识她吗?」 优将毛巾披在脖子上,望向雏这么问道。 「那么,下一场比赛,也请你继续加油喽,濑户口学长。」 笑著这么说之后,亚里纱速速离开了现场。 「等一下,高见泽同学!」 雏扔下哥哥优追了上来。 「你等一下啦!为什么你会去找我哥哥说话啊?」 被雏揪住运动服衣袖之后,亚里纱叹著气转过身来。 「你也是个大忙人耶。」 「什么意思啊?」 「不管是恋雪学长也好、你哥哥也好,他们都不是你个人的所有物吧~我要跟谁搭话,应该是我的自由啊。」 「你嘴上这么说……但一定在打什么歪主意吧!」 看样子,在问个水落石出之前,雏似乎都不打算放开亚里纱的衣袖。 亚里纱忍不住在内心叹了一口气。没办法了—— 「啊,恋雪学长!」 「咦,在哪里?」 雏猛地抬起头环顾周遭。亚里纱也趁这个机会快步离去。 「高见泽同学,你很坏心眼耶!」 发现恋雪根本没出现,雏不禁高声抗议。听著她的吶喊声,亚里纱轻笑出来。 「真~的是个大忙人呢。」 恋雪是这样、雏是这样,而虎太朗亦是如此。 使尽浑身解数爱慕著某个人。 如果每天都过著这样的生活,一定就不会感到无趣了吧。 看在这样的他们眼中,这个世界……想必是更明亮灿烂的吧。 ◆ ◇ ◇ ◆ 「喂~优。」 发现优的身影后,正准备走向体育馆的虎太朗出声呼唤他。 两家人是邻居,自己的姊姊和优又是儿时玩伴,所以虎太朗跟优也混得很熟。 「虎太朗……」 优以双手揪著脖子上的毛巾转过身子。 刚才优参加比赛时,雏想必有去替他加油。 所以,去体育馆里面找的话,应该能遇见她—— 虎太朗一边东张西望,一边走向优。 「你有看到雏吗?」 「雏?噢……她跟一个叫做高见泽的女孩子,两个人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跟高见泽?她该不会又说了什么奇怪的话了吧?」 不知为何,亚里纱跟雏的关系不太好。 似乎是因为亚里纱最近开始死缠著那个叫做绫濑恋雪的学长的缘故。 因为这件事,雏这阵子心情一直很差。 所以,听到亚里纱跟雏在一起,虎太朗只有不好的预感。 (她们不会吵架了吧……) 虎太朗转身,准备前去寻找雏和亚里纱。 「虎太朗。」 「嗯?干嘛?」 「呃……该怎么说呢……抱歉喔。」 听到优突然向自己道歉,虎太朗满头问号地歪过头。 (有发生过什么得让优跟我道歉的事吗?) 过去,虎太朗倒是做了不少必须跟优道歉的事。 但反过来的情况,他就完全没印象了。 「很多事情,我都没能察觉到。」 「咦?你在说什么啊?」 「如果你有什么想商量的事,随时都可以来找我喔。」 优带著认真的表情轻拍虎太朗的双肩,感觉像是在安慰他。 (我愈来愈搞不懂了啦……) 而且,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优看著自己的眼神里满是同情。 「啊!找到了、找到了。优~下一场比赛要开始喽。」 看到姊姊夏树挥著手跑向这里,虎太朗「哇咧!」了一声。 「夏树!」 从年幼时期深植体内的防御本能,让他不禁想快点溜掉。 「虎太朗~你那是什么反应啊?『哇咧』?看到姊姊出现,第一反应怎么会是『哇咧』呢?」 夏树来到虎太朗身边,在他逃跑前伸手紧紧拧住他的耳朵。 「放手啦,丑女!」 「吵死了,你这只猴子!」 「好了啦,夏树。不是要去看望太比赛吗?要是没去帮他加油打气,那家伙可会闹别扭喔。」 「咦!等等啦,优~!」 优揪住夏树的手臂,有些强硬地将她拖走。 虎太朗茫然地杵在原地,目送那两人的背影进入体育馆。 (什么跟什么啦。真是莫名其妙耶……) ◆ ◇ ◇ ◆ 回到家、吃过晚餐、洗完澡之后,亚里纱窝在自己的房间里。 她将活页纸摊开在茶几上,以彩色笔在上头书写。 濑户口大哥——喜欢(?)榎本的姊姊。 榎本的姊姊——喜欢(?)濑户口大哥。 恋雪学长——喜欢榎本的姊姊。 濑户口同学——喜欢恋雪学长。 榎本——喜欢濑户口同学。 看著这样的人物关系图,亚里纱以手托腮,叹了一口气。 虎太朗跟雏,还有恋雪跟雏的哥哥优、夏树…… 简直像是乱七八糟地缠绕在一起的毛线。 只要拉扯其中一条,这团打结的毛线或许会顺势松开,但也有可能反而绑得更紧。 「唔————」 亚里纱沉吟,接著喊了一声「啊,对了!」,将手离开脸颊。 「把恋雪学长和榎本的姊姊凑成一对的话……濑户口同学就只能放弃恋雪学长了嘛!这么做根本一箭双雕啊!」 双眼变得闪闪发亮的她,连忙用彩色笔画下新的人物关系线。 虽然这样会让某个人陷入不幸,但也是没办法的事。 濑户口大哥那么受欢迎,就算失恋一两次,应该也算不上什么吧。 就当作是为了宝贝妹妹的幸福著想,请他乾脆俐落地放弃…… 「不过,不可能进展得这么顺利嘛。」 亚里纱将脑袋「咚」一声靠在茶几上。从手中滑落的彩色笔滚了几圈。 亚里纱转头望向桌面上的人物关系图。 优跟夏树似乎还没有开始交往。 「可是,看他们俩的感觉,已经不是第三者能介入的状态了……」 回想起恋雪站在远处眺望夏树身影的模样,亚里纱这么喃喃自语。 要是恋雪失恋了,就代表雏或许还有机会。 万一这两人顺利发展,接下来就换虎太朗会失恋。 为了虎太朗著想,还是要让雏放弃恋雪比较好。 为此,亚里纱试著做了很多。然而,雏的感情是认真的,恋雪的感情也是认真的—— 明白这两人的心意后,她变得不知道什么才是最正确的答案了。 「唉,真是的~」 不禁感到焦躁的亚里纱往后一躺,倒在地毯上滚来滚去。 人们的心意—— 为什么总是无法顺利传达出去呢? ◆ ◇ ◇ ◆ 在周末假期结束后,一连下了好几天的雨。 放学后,亚里纱走出校舍出入口,发现握著伞的恋雪伫立在那里。 他的视线所及之处,是一起步出学校大门的优和夏树的身影。 豆大的雨点打在柏油路面上。不同颜色的两个伞面,看似感情融洽地并排在一起。 亚里纱将视线从恋雪落寞的背影上移开。 真的很讨厌。 (因为我明白。明白到不能再明白了啊。) 在班上,恋雪似乎也被孤立。 要是看到他跟谁在聊天,那个对象大概只会是夏树。 在班上变得像个幽灵的自己。 这种情况下,若是有人以和对待他人相同的态度来对待自己,那个存在会多么令人开心、影响多么大呢。 光是看到对方笑著向自己道早安,就会涌现「自己可以继续待在这里」的想法。 进而感受到自己不再是幽灵,而是和其他人没什么两样的一名学生。 对恋雪而言,夏树正是这样的存在。 所以,「请你放弃她吧」这种话—— 亚里纱紧握住伞柄,然后朝恋雪走去。 「恋雪学长。」 听到亚里纱的呼唤声,恋雪转过头来。 「高见泽学妹……」 「你不过去跟她搭话吗?」 「咦?」 「我是指榎本学姊。」 「噢……不……」 恋雪浅浅一笑,将视线移向地面,含糊带过。 亚里纱和他并排站在校舍出入口。 优和夏树的身影已经穿越学校大门,消失在视野当中。 昏暗的天色和下不停的雨,让周遭的景色变得模模糊糊的。 (真的……尽是一些无法顺心如意的事呢……) ◆ ◇ ◇ ◆ 打扫工作结束后,整理好书包、准备回家的雏,垂著头走下楼梯。 瞥见在走廊上扫地的恋雪,她不自觉停下脚步。 「恋雪……学长……」 「啊……」 明白恋雪也看到了自己后,雏感觉心脏狠狠抽动了一下,急忙转身跑走。 「咦……濑户口学妹?」 (还剩几次……?眼神再对上几次之后……一定……) 心脏怦通怦通地剧烈跳动著。 跑回国一学生教室外头的雏,靠在走廊的墙壁上,调整自己急促的呼吸。 发现自己的掌心发烫冒汗后,她将双手紧紧握拳。 「濑户口学妹……?」 这道有些迟疑的呼唤声,让雏回过神来。 她转头,发现手握扫把的恋雪,正担心地盯著自己瞧。 (看吧——) 每当视线对上,你总会温柔地对我笑。 所以,才让我发现了。 发现自己的心意—— ◆ ◇ ◇ ◆ 放学后,亚里纱离开教室,发现虎太朗杵在走廊正中央。 「……榎本?」 她朝虎太朗走近并出声呼唤,但对方没有半点反应。 他的视线落在远处的恋雪和雏身上。 泫然欲泣的雏,以及手足无措地试图安慰她的恋雪。 看到这样的恋雪,雏笑了出来。 那是个双颊泛红、看起来很开心的笑容。 亚里纱悄悄望向一旁的虎太朗,观察他的脸色。 她原本以为虎太朗会露出烦躁的表情,但现在的他,神情看起来却意外冷静。 「没关系吗?」 「什么东西没关系?」 「那两个人啊。」 雏的表情。那是完全察觉到自身心意,才会展露出来的表情。 「没差啊……无所谓吧。」 语毕,虎太朗转身走回教室。 亚里纱远眺著雏和恋雪的身影,轻轻叹了一口气。 啊啊,果然……又是白忙一场了。 每个人的心意,都是他人无力改变的吧。 毕竟,就连自己都无法顺心如意地掌控了。 就算明白没有半点希望也一样。 因为,人们无法阻止自己喜欢上某个人—— ◆ ◇ ◇ ◆ 春天——三月的毕业季到来。 来到顶楼后,亚里纱看到虎太朗独自倚著围篱,眺望著底下的光景。 从这里可以看见毕业典礼结束后,和父母一同步出学校大门的国三学长姊的身影。 有几个人还被学弟妹包围,忙著收下他们送上的花束。 「榎本,你待在这里没关系吗?你姊姊也是今天的毕业生吧?」 亚里纱靠近虎太朗这么开口。后者转过头望向她。 「是啊~」 「你们不会帮她庆祝吗?全家人一起去外面吃大餐之类的。」 「喔……她好像有说要跟优的爸妈一起去哪里。」 「你不去吗?」 亚里纱来到虎太朗身边,跟他同样靠在围篱上。 「麻烦死了。」 虎太朗将两手交握在后脑杓。 今天的天气很好。几片纯白的云朵在蓝天中缓缓流动。 吹来的风虽然还带点寒意,但已经变得温和许多。 「……濑户口同学呢?」 「雏去社团了。虽然刚刚嚎啕大哭了一场就是。」 「啊,因为恋雪学长要毕业了嘛……那么,你是因为担心濑户口同学,所以才留在学校里吗?」 「榎本,你这个人……该说是一板一眼,还是牺牲奉献呢?」 亚里纱带著调侃的语气这么开口后,虎太朗板起脸回应:「你很吵耶。」 「然而,濑户口同学的眼中却还是完全容不下你。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 (明明都这样卯起来努力了啊。) 「没关系啦。我以后会成长为一个超棒的男人,让雏说出『我眼中只有你』这种话!」 虎太朗自信满满地这么宣言后,有些害臊地笑了笑。 「嗯……这样也不错啊。」 为了掩饰嘴角上扬的反应,亚里纱伸手抚摸自己在空中飘扬的长发。 (因为,你专情的程度,几乎要让人心生羡慕了嘛。) 「反正有句话叫『死马当活马医』嘛。」 「随便你说啦。」 一起笑出声之后,两人将握成拳头的手轻碰。 没能还给你的人情,现在还藏在我的心中。 所以—— 我想对这片宽广无垠、蔚蓝不已的晴空许愿。 (但愿这个人的心意,有天能传达给那个女孩……) word1 ~话语1~ 放学后,柴崎健待在车站附近热门的碰面地点,玩著手机打发时间。 虽然身旁还有升上高中后刚认识的同班同学,但他们聊天的内容,完全没有传进健耳中。 换做平常的话,他应该能表现得更平易近人一点,但现在,就算听到身旁的女孩子对自己说话,他也没有半点想答腔的念头。 「你在演戏吗?」 高见泽亚里纱出人意表的这句话,一直无法离开他的脑海。让健不停地、再三地反刍这句话。 「然后啊~美香她的男朋友啊~……我说,你有没有在听啊,柴健?」 (啊~可恶!) 健压抑想要咒骂出声的冲动,将手机塞进长裤的口袋里。 「抱歉,我要先回去了。」 「咦~不是说好大家等一下一起去唱歌吗?」 「啊~下次再说吧。」 随便敷衍过发出抗议声的女孩子后,健便离开了现场。 过去,健跟亚里纱就读同一间国中,但两人不曾同班过。 从国中时便经常和健玩在一块儿的榎本虎太朗跟亚里纱同班,偶尔也会跟她聊上几句。健只有从远处眺望过这两人聊天的光景,或是偶尔跟亚里纱擦身而过。 因为亚里纱似乎不太擅长跟人来往,从国中时期开始,她就没什么称得上是朋友的朋友。 在班上看似也遭到排挤的她,到了午休时间,经常一个人坐在位子上,以手托腮望著窗外发呆。 她好像也没有加入社团。每到放学时间,都会速速离开学校。 虽然长得还挺漂亮的,但总是板著一张脸,感觉很难亲近,别人也不会主动靠近她。 至今,围绕在柴崎健身边的,都是个性比较轻佻,但待在一起的时候还算开心、能够满足于当下短暂关系的女孩子。 然而,亚里纱跟这些女孩子是完全不同的类型。 她完全不适合作为打发时间的对象。 不过,健还是很在意亚里纱。或许,是因为健将笨拙又总是白忙一场的她,跟过去那个什么都做不好的自己,不小心重叠起来了吧。 她应该可以做得更好一点才对啊…… 尽管这么想,但国中时期,健迟迟找不到帮亚里纱一把的藉口。交代跟她同班的虎太朗「要好好关照她喔」,便是健所能做的极限。 升上高中后,发现亚里纱跟自己同班,健觉得自己终于找到采取行动的理由了。他可是花了好些力气,才下定决心踏出接近她的第一步。然而…… (什么跟什么啊,好像把人彻底看穿一样。) 那种类型的人果然不行。跟自己合不来。 真是一点都不可爱。难得自己都主动攀谈了耶。 面对心中无处发泄的郁闷,健忍不住踹了红绿灯旁边的栅栏出气。 可是,这样只是害自己脚痛,完全没有得到抒发。 「啊~……可恶!真没意思。」 他这么叨念著,在号志转换的同时踏出脚步。 ◆ ◇ ◇ ◆ 到了午休时间,保健室老师也会离开学校吃午餐,或是到教职员办公室开会,因此,保健室里头经常是没有大人的状态。 健看准这个时间,找女孩子到里头约会。 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的强风,把窗帘吹得啪哒啪哒作响。 「果然还是莉香最棒了~」 「你一定对每个女孩子都说过这种话吧~」 听到女孩轻笑出声,健从后方伸手环抱她。 (看吧,进展得很顺利嘛。) 可是,为什么在面对她的时候,这招就不管用呢? (为什么啊?) 「话说回来……」 尽管对方在和他说话,健却是一脸漫不经心的模样。 「我说啊~柴健?柴健!」 在耳朵被狠狠拧住之后,健不得不将心思拉回眼前的对象身上。 「你在想其他女孩子的事对不对?」 「……怎么可能呢。我只是看你看得入迷了啦。」 「那就谢谢喽。」 女孩以敷衍的语气这么回应后,将身上的制服整理好,然后迅速起身。 「咦~……后续呢?」 「你去拜托其他女孩子啊。」 对方微笑著这么表示后,便离开了保健室。 听到比以往更猛的关门声,健涌现「又搞砸啦」的想法,然后叹了一口气。 (总觉得做什么都不顺利耶……) 而让自己变成这样的原因,不管怎么想,都只有一个。 ◆ ◇ ◇ ◆ 午休时间都快结束了,前往保健室的柴崎健却迟迟没有回来。 榎本虎太朗望向时钟,嘟囔了一句「他在搞什么啊」。 下午有体适能测验,高一新生必须换上运动服,然后到操场集合。 学生们陆续从座位上起身,往更衣室移动。 虎太朗也和山本幸大一起来到走廊上。 「柴健那家伙,刚才说他肚子痛要去保健室,就没回来了耶~去看看他好了~」 「我觉得不要这么做比较好……」 不知为何,幸大以有些复杂的表情轻声这么回答。 「嗯……?为什么啊?」 「……」 两人这么闲聊的时候,将双手插在口袋里的健走了回来。 「柴健,你在干嘛啊?要走喽~」 「下一堂课要做什么来著?」 「体适能测验!不赶快准备的话,等一下可会挨骂喔。」 「啊~……我要跷掉。」 觉得麻烦似的这么说后,健挥挥手走回教室。 「真受不了那家伙……他到底在想什么啊?」 接著,虎太朗以一句「我们走吧」催促幸大,两人一起赶往更衣室。 ◆ ◇ ◇ ◆ 从国中时期开始,到了午休时间,健就会和幸大、虎太朗聚在一起,悠悠哉哉地度过这段时间。这点至今仍没有改变。 过去,多半是健和幸大一起到虎太朗班上去找他,但在升上高中后,换成虎太朗比较常造访健和幸大的班级。 (啊~……有够无聊~) 原本埋头玩手机的健抬起头来,发现幸大正在默默地看书。 一旦幸大开始进入书中世界,就算跟他搭话,也只会得到敷衍的回应。 健将视线移往以手托腮的虎太朗身上。后者正茫然眺望著濑户口雏的身影。 健、虎太朗、幸大和雏四人,都毕业于同一所国中。 虎太朗会刻意到健班上打发午休时间,就是因为这里有雏在吧。 (是说,真亏他能一直单恋到现在耶。不会腻吗?) 自国中开始,健便一直从旁观察这两人,但他们的关系完全没有半点进展。 雏根本没把虎太朗放在眼里。不仅如此,最近还热中于追著心仪的学长跑。 既然没有在一起的可能,放弃不就好了吗——健在内心这么想著。 身边的女生多得是啊。 不过,对虎太朗来说,只有濑户口雏是「特别」的存在。 他恐怕压根没想过移情别恋这回事吧。 虎太朗总是认真不已。让只是在一旁看的人,都不忍觉得害羞起来。 「嗳~濑户口雏她啊~胸部还满……」 「哇————————!」 虎太朗像是企图打断健的发言般吶喊出声。他的嗓门还是一如往常的大。 「……你太吵喽。」 仍在看书的幸大一边翻动书页,一边淡淡地出声提醒。 「你……你在看哪里啦,柴健。」 变得面红耳赤的虎太朗,因为在意来自周遭的目光,压低了音量这么问。 「话说回来,虎太朗,你跟濑户口同学是青梅竹马对吗?」 幸大突然抬起头问道。 「嗯?对啊,你怎么知道?」 「嗯~……因为八卦?」 「哦~……所以,你已经揉过喽?」 听到健调侃地这么问,虎太朗不禁「噗!」地喷出口水。 「我说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啦!」 「如果是健全的男高中生,这应该很普通……对吧?」 「你的普通跟别人的普通不一样啦!」 (会吗?我觉得……很普通啊?) 「对吧?幸大~」 「可以不要推到我身上吗?」 冷淡地这么回应后,幸大的注意力再次回到书本上。 他还是老样子,在提到这类话题时,总显得很没劲。 (是说,我都没听过幸大谈恋爱的话题耶~) 幸大并不像虎太朗那么好懂。因为他几乎不会将个人情感表现在脸上或是态度上。 「所以……你喜欢濑户口的哪一点啊,虎太朗?」 健用手机传讯息同时拋出的问题,让虎太朗的双肩猛地抽动一下。 「跟那种类型的女孩子交往,应该很麻烦吧?该说好像会认真到令人觉得沉重。」 「我觉得是你太轻佻了,柴健。」 幸大这么说之后,虎太朗也以一句「就是啊……」帮腔。 「啊~?会吗?」 下一刻,健的手机响起。 「啊~莉香~?之后的约会啊~……呃,咦~……啊,真假?」 他以开朗的嗓音接起电话,配合对方发出笑声,接著从座位上起身,留下虎太朗和幸大,独自走出教室。 (轻佻……是吗?) 他将手机抵在耳朵上,一边在走廊上前进,一边配合对方道出回应。 健从来没有认真爱上过某个人。 也不曾遇过能让他动心的人。 也不像虎太朗那样,只想持续注视著某个人。 无可救药地渴望著对方的热情,或是一直深深迷恋著某人的心意,都不存在于他的心中。 (这样就好了……) 事到如今,他也不可能改变这样的自己。 挂上电话后,健不经意停下脚步。 无意间望向窗外的他,发现跟自己同班的高见泽亚里纱,正独自坐在中庭的长椅上。 (她都在那种地方吃午餐吗……) 这么说来,每到午休时间,亚里纱都会无声无息地离开教室。 直到下午第一堂课要开始了,她才会回到教室。 她对人总是有点爱理不理的,也不会积极想跟班上的女孩子打成一片。 比起国中时期被其他女同学敬而远之,现在的亚里纱比较像是刻意让自己孤立。 能让她开心地主动攀谈的对象,大概只有读者模特儿的高三学姊成海圣奈。 入学没多久之后,在连接两栋校舍的走廊上发现圣奈的亚里纱,带著泛红的脸颊,兴奋地主动上前与她交谈。 像那样,睁著闪闪发亮的双眼和某人说话的她,健不曾看过。 尽管亚里纱总是摆出「我一个人也无所谓」的表情,但实际上想必不是如此。 健常看到她露出静不下心、想跟别人说话的表情。 其实,亚里纱明明很喜欢跟人聊天、很爱笑,也很想跟别人打成一片。 (在演戏的人是你才对吧……) 「到底在干嘛啊?」 就连健本人,也不明白这句脱口而出的话,究竟是对谁说的。 犹豫了片刻后,他嘟囔了一句「啊~……真是的」,然后改变双脚的前进方向。 ◆ ◇ ◇ ◆ 除了亚里纱以外,中庭没有其他人的影子。 其他学生的喧闹声从校舍的方向传来。 「亚里纱。」 健这么开口呼唤后,原本在吃便当的亚里纱吃惊地转过头来。 面对露出警戒表情的她,健以满面笑容回应。 「你都在这里吃午餐啊?喔!你的便当看起来很好吃耶。难道是你自己做的吗?还是你妈做的?」 尽管健以活泼的语气向她攀谈,亚里纱仍没有半点反应,只是以不耐的眼神瞅著他。 「亲手做的便当真的很不错呢~啊!对了,下次要不要一起去吃蛋糕?之前,有人跟我说某间店很不错喔。我请客,所以,我们一起去吧?」 下一刻,亚里纱选择直接转身背对健,默默将饭菜送进口中。 她露出一脸困扰的表情,但健仍毫无顾忌地继续搭话。 只要继续这么做,基本上,就算是原本很冷淡的女孩子,最后都还是会对他露出笑容。 健过去的经验都是如此。 「亚里纱,你的头发好漂亮喔。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留长的啊~?不过,你从国中就是长头发的样子了……你的发型,果然是在模仿成海圣奈学姊对吧?」 听到健这句发言,一直沉默不语的亚里纱,此时双肩抽动了一下。 (哦~她果然很喜欢成海圣奈吧?) 亚里纱是想变成像她那样吗? 「啊,亚里纱,难道你的梦想是当模特儿?或是很憧憬偶像那类存在?还是,你其实有在唱歌,或是担任舞者?虽然很难想像,但又有点想看呢……」 健像是自言自语般说出这些话后,亚里纱突然从长椅上起身。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把自己的便当盒收拾完毕了。 「咦,亚里纱,你吃完便当了吗?」 不知为何,亚里纱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让他不知所措地说出:「咦?怎么了?」 接著,亚里纱一把揪起便当袋,快步走回校舍。 (是因为……拿成海圣奈当话题的选择错了吗?) 健眺望著亚里纱离去的背影,以手摸了摸后脑杓。 「我还以为她会有兴趣呢。」 (不,她绝对有兴趣才是。) 还是说,亚里纱其实想保密这件事? 圣奈既可爱又时髦,尽管还是学生,却身兼模特儿这种吸睛的工作。 以她为目标的女孩子很多。亚里纱会憧憬这样的她,也不难理解。 「如果能笑一下的话……她一定也会很可爱的啊。」 在返回校舍的路上,健不自觉地这么喃喃说道。 ◆ ◇ ◇ ◆ 在那之后,每次看到亚里纱,健总会上前向她攀谈,但她的态度仍一如往常。 应该说,甚至变得比以前更提防健了。 (就算这样……我也不会放弃的。今天也试著以老样子的台词挑战吧!) 「亚里纱~」 听到健的呼唤,亚里纱一语不发地加快脚步准备离去。 「你今天也冷淡到无懈可击呢。我觉得你笑一下会比较可爱喔~」 健赶到她的身旁,一边窥探她脸上的表情,一边试著露出和善的笑容。 或许因为两人的脸靠得太近而吓到了,亚里纱猛地朝后方退开。 「你……你在调侃我对吧!」 令人意外的,她终于开口了。 「不,我真的觉得你很可爱。你试著笑一个看看吧?」 「…………要……」 亚里纱的身子微微颤抖。 健没能听清楚她说了什么,于是以一声「咦?」反问。 「不要找我、不要跟我说话!禁止靠近我!」 亚里纱怒气冲冲地瞪著健,还以双手在胸前大大地打一个叉。 「呃,你也不用排斥我到这种程度吧!」 看到她为了拉开距离而慢慢往后退的模样,健不禁苦笑。 「我说了什么让你生气的话吗?如果是这样,我向你道歉,所以你别再生气了。我只是想跟你培养感情……」 「没有什么好培养的!」 「……那个,亚里纱。我说真的,我做了什么惹恼你的事情了吗?」 「……如果没有特别的事情要找我,禁止你跟我搭话。」 语毕,亚里纱转身步入教室,还用力关上大门。 「咦咦~……这样的话,我要怎么跟她培养感情才好啊?」 独自被留在原地的健一脸困扰地喃喃自语。 接著,想起用双手比叉时的亚里纱一脸不悦的表情,他忍不住噗哧一笑。 (什么啊……果然很有趣嘛。) 如果亚里纱不要一味拒绝,多跟自己说几句话就好了。如果她能多露出笑容就好了。 「柴健,你在干嘛啊~?」 健一个人杵在走廊上的时候,去福利社买东西的虎太朗和幸大走了回来。 「你刚才是在跟高见泽同学说话吗?」 幸大朝教室瞄了一眼。 「是说,你最近为什么一直跟高见泽搭话啊?」 虎太朗一脸狐疑地问道。 「这个嘛,为什么呢~?」 这么打马虎眼之后,虎太朗露出满脸疑惑的表情。 「比起这个,虎太朗,你不赶快吃的话,时间会不够喔~」 虎太朗像是被点醒般喊出「啊!对喔」,接著便走进教室。 也准备跟上他的脚步时,健被幸大一声「柴健」唤住。 「嗯?干嘛,幸大?」 「节操是很重要的东西喔。」 这么说之后,幸大以手指推了推眼镜。 ◆ ◇ ◇ ◆ 放学后,学生们陆陆续续离开校舍。 健来到校舍出入口时,恰巧遇到正在换穿鞋子的亚里纱。 没有加入任何社团的她,放学大概就会直接返家吧。 健露出笑容,追著她的身影走出校舍。 在走向学校大门的路上追上她之后,健唤了一声「亚里纱」。 转过头的她「呜!」了一声,还稍微往后退。 她的脸上明显写著「我不擅长应付这个人」。 (她还在提防我啊……) 亚里纱对健的态度迟迟没有改变。 尽管如此,后者仍露出笑容向她攀谈。 「回家路上啊,有一间不错的义大利冰淇淋店……」 「我不去。如果没有必要,不要跟我搭话。」 「就是因为有必要,我才会跟你搭话啊。」 亚里纱一脸不悦地沉默下来。 「我想更进一步了解你喔。」 「……就算了解了,也没什么有趣的。」 「咦~我觉得很有趣啊。」 看到健嘻皮笑脸地这么回应,亚里纱顿时语塞。 「如果你也能对我产生一点兴趣,我会很开心耶。」 「不好意思,柴崎同学。我对你没有半点兴趣。」 伸出一只手表示拒绝后,亚里纱便大步走向大门。 「嗯~……」 忍不住发出这样的低吟时,健听到一阵笑声从铜像的阴影处传来。 (这声音是……) 「我说~你们在偷窥什么啊?」 健朝铜像走近,探头往后方一看,发现蹲在地上的幸大和虎太朗正在拚命忍笑。 「我们哪有偷窥啊,是刚好而已!我们刚好从这里路过啦。」 虎太朗道出一点都不像辩解的辩解。 「而且,为什么只有你们两个有苏打冰棒可以吃啊?虎太朗,我的呢~?也有我那一份对吧~?」 健带著满面笑容轻拍虎太朗的肩头这么问。 「来,柴健,这支是你的。」 说著,幸大从塑胶袋里掏出一支冰棒。 接过冰棒的健「啥~?」了一声,然后露出不开心的表情。 「为什么你们俩的冰棒是苏打口味,我的却是豚骨口味啊?嗳~虎太朗,这是怎么一回事?是说,豚骨口味的冰棒是什么东西啦!」 「我也没办法啊,冰柜里只剩那支了嘛!」 「哦~……不然~我们来交换口味吧,虎太朗。」 「我才不要。等……柴健,住手,不要啦。我说真的!这不是闹著玩的耶!」 「来,啊~」 健拿著豚骨冰棒,硬是塞进一心想逃跑的虎太朗口中。 「————————!」 嘴里含著冰棒的虎太朗,无力地双手双膝触地。 看到他痛苦得双眼泛泪的模样,幸大以手机拍下照片。 「不准拍,幸大!」 「下个月的校内报纸,我要负责撰写『今夏强力推荐的冰品』的报导呢。」 「不要强力推荐这种鬼东西好吗?再说,如果是校刊社的社员,就应该自己吃,然后再写下心得啊!」 听著幸大和虎太朗的对话,健也跟著笑出声来。 他大口品尝著从虎太朗手上抢过来的苏打冰棒。 「嗳~幸大、虎太朗。我们回家路上去吃碗拉面吧?我总觉得突然好想吃豚骨拉面喔~」 「别再说……豚骨了啦!」 脸色发白的虎太朗反胃地以手掩嘴。 像这样,三人聊著没什么营养的对话,一如往常地踏出脚步。 ◆ ◇ ◇ ◆ 放学后,原本一直下的雨终于停了。吹来的风带著重重的湿气。 经过操场外围时,健看到虎太朗似乎正在和其他足球社社员开讨论会。 在操场一角,包括雏在内的田径社社员,则是在树荫处做著伸展操。 至于隶属校刊社的幸大,现在也在参加社团活动吧。 (大家真是努力啊……) 健轻笑一声,朝学校大门走去。 听到来电铃声后,健掏出手机确认,发现对方是一如往常的那个女孩。 「现在?我刚离开学校……咦?现在就去?不,我等一下是没什么事啦……」 他一边和女孩对话,一边走在两旁种满樱花树的通学路上。 看到亚里纱的身影后,健停下脚步。 亚里纱先是朝四周张望,接著走进公园。 怀里还遮遮掩掩地抱著一个塑胶袋。 (……她在干嘛啊?) 听到通话对象唤了一声「柴健?」后,健才回过神来。 「啊~抱歉,我突然想起有点事要办。我再跟你联络喔。」 面对发出抗议声的通话对象,健以一句「抱歉喔~」再次赔罪,然后结束通话。 他将手机塞进裤子的口袋里,接著朝公园走去。 四处寻找亚里纱的踪影后,健发现她蹲在一片草丛的暗处。 「啊,喂,不行!」 接著是这样的斥责声传来。 「有什么东西在那边吗?」 健从后方探头这么问,让亚里纱的双肩猛地抽动了一下。 「柴崎……同学!」 她转过头来,慌慌张张地想起身,原本在她腿上的东西于是滚落地面。 「啊!」亚里纱惊叫出声,朝掉落的物品伸出手。 结果,健早一步捡起那个滚到自己脚边的东西。 「这是……猫罐头?」 他望向草丛,发现一只黑色幼猫正把整个脸埋进猫罐头里。 接著,幼猫抬起脸,看似满足地叫了一声。 「它……它是!」 亚里纱像是想藏匿幼猫般挡在它前方,同时不停挥舞双手。 「是野猫?」 「…………!」 原本看似想说些什么的亚里纱,随即闭上嘴别过脸去。 「我只是……凑巧经过这里而已。」 「哦~猫罐头也是凑巧带在身上的吗?」 看到亚里纱勉强装出来的若无其事表情,健拚命按捺想笑的冲动。 健蹲下来对幼猫伸出手,结果幼猫将身子缩成一团。 大概是看到陌生人,所以感到害怕吧。 看到健摇晃手指,幼猫战战兢兢地朝他靠近。 舔了舔健的手指后,或许是因此放心了,幼猫突然开始以脸颊磨蹭他的手撒娇。 尽管装出一脸不在意的样子,亚里纱的视线偶尔还是忍不住飘过来。 不过,健抬起头的时候,她又马上别过脸去。 「这只猫叫什么名字?」 「我怎么知道呀。」 「这样的话,我可以替它取名字吗?」 「……随便你啊。」 「那么,就叫亚里纱吧。」 「为什么是我的名字啊!」 听到亚里纱分秒不差的吐嘈,健摇晃著双肩笑出声来。 「哎呀~因为我总觉得这家伙跟你很像嘛。」 「一点都不像。」 「咦~我觉得很像耶。啊~不过,感觉这只猫比较坦率呢。」 健这么调侃亚里纱,以轻快的动作抱起小猫然后起身。 (如果你也能这么坦率的话,我会轻松很多呢。) 「那还真抱歉喔。」 亚里纱不悦地撇头。与其说在生气,她看起来比较像是在闹别扭。 「亚里纱,你不把这只猫带回去养吗~?」 健摸著幼猫这么问之后,亚里纱以「我家不能养……」轻声回答。 健收回抚摸幼猫的手望向她。 (噢,对喔……) 亚里纱家是神社。家人恐怕是担心神社的柱子被猫抓伤,所以不准她养猫吧。 「所以,你才这样偷偷照顾它啊。」 健笑著回应。幼猫又开始磨蹭撒娇,似乎是希望健继续摸它。 (插图010) 「我只会照顾到找到饲主为止。」 「这样的话,在找到饲主前……就叫它小黑吧?」 健这么提议后,亚里纱露出一脸没好气的表情。 「有够普通……」 「可是很可爱啊。啊!不过,亚里纱这个名字也很可爱啦。」 带著满面笑容这么说之后,健将幼猫交给亚里纱。 接过幼猫后,亚里纱连忙将快要滑落的它重新抱好,然后随即板起面孔。 「我之后可以再来看它吗~?」 「反正也不是我的猫……」 亚里纱移开视线轻声回答。 「那我随时可以来看它喽?」 「咦……!」 「我也会帮你一起找它的饲主。」 看到亚里纱一脸困惑地杵在原地,强忍著笑意的健轻轻挥手向她道别,接著便离开公园。 word2 ~话语2~ 放学后,在室外饮水处瞥见虎太朗身影的亚里纱,以一声「榎本!」呼唤他。 大概是社团活动进行到一半吧。虎太朗脱下被汗水浸湿的t恤,正忙著洗乾净。 「怎么啦,高见泽?」 将手中的t恤拧乾的虎太朗,毫不在意地将自己晒黑的上半身袒露在外。 虽然有种不知该看哪里才好的困窘,但既然已经出声唤住对方,总不能就这样离开。 不得已,亚里纱只好绕到洗手台的另一侧,背对著虎太朗开口: 「关于柴崎同学啊……」 「你说柴健?」 「你能不能想点办法?」 「要想什么办法?」 「就是……想点办法啊。」 亚里纱听著从背后传来的水声,支支吾吾地这么回答。 只要看到自己,健就会主动过来攀谈,也会说一些调侃的话。 老实说,亚里纱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应付他。 (从以前到现在,我的身旁从来没出现过那种人啊……) 亚里纱原本以为只要以冷淡的态度应对,一阵子之后,健就会知难而退,没想到现况却完全相反。 「你被他纠缠啊?」 「也算不上纠缠啦……」 「不然是怎样?」 水龙头被转紧的声音从后方传来。水声也跟著停止。 只要健出现在身旁,亚里纱就会觉得静不下心来。 就算想彻底无视他,也是很困难的一件事。自己的步调总是会被他打乱。 亚里纱对现在的自己很满足,也拚命在守护这样的状态。 这样的状态彷佛会被打破,让她相当不安。 「总之,我很困扰啦……!」 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的她,只好这么表示。 「是说,你为什么找我说这些啊?直接去跟柴健讲不就好了吗?」 「你跟他交情不错吧?我看你们经常聚在一起啊。快想想办法啦。」 亚里纱稍微转过头。她看到虎太朗把毛巾挂在脖子上,然后叹了一口气。 「所以,你希望我怎么做?」 「我希望他不要再出言调侃我了。」 「你就这么讨厌柴健喔?」 「算是讨厌吗……应该说我很不擅长应付他……」 靠在洗手台上的亚里纱老实说出真心话。 「毕竟柴健都会看心情行动、又很随便、老爱开玩笑、总是乱来、态度又很强硬、动不动就跷课、完全不认真、老爱追著女生跑、又很好色、很差劲,还很挑食……」 说到这里,虎太朗沉默下来,一脸苦恼地抓了抓头。 「我……为什么会跟那家伙变成朋友啊?」 「不要事到如今还问自己这种问题好吗?」 「总之,那家伙也是有优点的啦!」 「例如?」 「例如……对……对女孩子很温柔?」 「但他只会对我说一些坏心眼的话耶。」 「是因为那个吧,他应该是想跟你打好关系啦。用他的方式……」 「为什么?」 「为……为什么啊?」 虎太朗以认真的表情思考起来。 「不过,他一定没有恶意啦!柴健就是这种人。」 听著虎太朗笨拙地替健辩解,亚里纱不禁轻笑出声。 「榎本,你真的是个好人耶。」 「真要说的话……你也是吧,高见泽?」 「我哪里是好人啦?」 「我说不上来,但就是这么觉得。」 虎太朗将拧乾的t恤摊开,再次套在身上。 (什么跟什么啊。根本无凭无据嘛。) 「柴健这个人意外地也很不错喔。真的。」 「反正一定又是『我说不上来,但就是这么觉得』吧?」 「是啊~」 笑著这么回答后,虎太朗拎著毛巾走回操场。 「有够不可靠耶……」 为了抵挡阳光的热度,亚里纱以手抵在额前,然后这么轻喃。 她也明白健其实是个很不错的人。 听虎太朗说,国中时替亚里纱捡回她遗失的熊猫吊饰的人,其实是健。 那时候,亚里纱跟健不同班,两人甚至不曾说过话。 她不知道健为什么会这样在意自己。 到头来,她仍然没能为那时候的事情道谢。 明明想要确实说出口的—— 那句「谢谢」。 ◆ ◇ ◇ ◆ 打扫时间结束后,学生们迅速将书包收拾完毕,陆陆续续离开了校舍。 随意打扫过后,做好放学准备的健,也拿著手机在走廊上前进。 用贴图回应别人传来的讯息后,健抬起头,看到两手都提著一大包垃圾的亚里纱朝阶梯走去。 跟她负责打扫相同区域的其他女孩子,则是有说有笑地一起走进厕所。 一个人提两大包垃圾是很吃力的事,但没有半个人愿意伸出援手。 不过,打从一开始,亚里纱似乎也没有期望谁来帮助她就是了。 (她在干嘛啊?说声「帮我一下」不就好了吗?) 无论是什么时候,她都企图独力解决事情。 对亚里纱而言,这或许已经变得理所当然了吧。 她似乎完全没想过让别人来帮助自己或是依靠他人。 总是这么固执,不愿主动朝别人靠近。 (差不多可以稍微敞开心房了吧……) 健的内心涌现一股莫名的焦躁感。他将手机塞进裤子口袋。 他追上亚里纱,从她手中接走其中一包垃圾后,亚里纱以困惑的表情抬头望向他。 「你要把这些垃圾拿去垃圾集中区对吧?」 「是没错啦……没关系,我可以自己提过去。」 「为什么?我都主动要帮你了耶。」 健原本想露出一如往常的笑容这么说,却没能做到。 「因为这是我的工作……」 「不对吧?是其他人推给你的吧?」 一群开心谈笑的学生从旁跑下楼梯。 在他们的身影和声音消失前,健和亚里纱都默不作声。 等到周遭再次安静下来,健开口了。 「你……为什么老是这样一个人忍耐啊?」 「我没有在忍耐啊。这又跟你没关……」 「像这样啊~」 健提高音量打断亚里纱的话,后者因此吃了一惊。 「动不动就说跟你没关系、跟你没关系,把大家从自己的身边赶走,有什么意义吗?」 (就算有人想帮你,也会变得什么都做不了啊。) 健感到焦虑不已。 (啊啊……不行,我没办法像平常那样打圆场。) 还在念国中时,他只能一直旁观。 他找不到让自己采取行动的理由,也总是找不到开口搭话的时机。 升上高中后,健原本以为终于能有些转变—— 「我才不想被柴崎同学你说这些。」 「你就是这样,才会一直落单!」 健不慎脱口而出的这句话,让亚里纱的表情一瞬间僵住。 她的双眼透露出泫然欲泣的动摇,像是为了强忍住泪水般紧紧闭上嘴巴。 「你绝对……不可能理解的。」 留下这句拒绝的话之后,亚里纱穿过健身旁离去。 (什么跟什么啊……为什么要这样擅自断言?) 我明明有试著理解你啊。明明想更理解你啊。 健将拳头紧握到发疼的程度。 (你这个……!) 他快步追上亚里纱,在她转头时拿走她手中的另一包垃圾。 「等等……!」 健无视亚里纱的呼唤声,速速走向校舍出入口。亚里纱从后方追了过来。 走出校舍出入口,来到垃圾集中区之后,可以看到目前不再使用的老旧小型焚化炉一旁,放置著巨大的可燃垃圾收集箱。健将手上的垃圾扔了进去。 尽管工作结束了,两人却都杵在原地没有离开。 在这片尴尬的气氛中,不知维持了多久的沉默后—— 亚里纱轻声开口:「不要……」 「再管我了。」 语毕,她没有望向健,直接走回校舍。 (噢,这样吗……) 「那就随便你吧。」 健有些自暴自弃地拋下这句话,转身离开现场。 ◆ ◇ ◇ ◆ 隔天的第一堂课要换教室。 捧著课本和笔记本走出教室时,亚里纱看到健和几个女孩子从反方向有说有笑地走过来。她不禁停下脚步。 (柴崎同学……) 「然后啊,之后有一场演唱会……」 「咦~!很不错嘛,我们一起去吧。要约在哪里见面?」 「演唱会六点开始,所以~……」 健和女孩子们从亚里纱身边走过。他们开心的谈笑声也慢慢消失在走廊的另一头。 (……他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他应该有看见亚里纱才对,应该有察觉到她的存在才对。 换做是平常,只要一看见亚里纱,健必定会马上来到她身边,不管亚里纱以什么态度应对,仍会锲而不舍地跟她说话。 (咦……?) 发现自己眼眶泛泪,亚里纱大吃一惊,连忙望向天花板。 「你就是这样,才会一直落单!」 她想起健说过的这句话,感到胸口深处一阵刺痛。 就算被亚里纱以冷淡的态度敷衍,他仍会对她展露笑容。 这样的健,昨天却完全没有笑。 很随便、老爱开玩笑,又不够认真…… 但健并不会刻意说出伤人的话。她从没有看过这样的他。 不过,让健说出那种尖锐发言的人正是自己。拒绝了好心想帮忙的他的人,同样也是自己。 (……我为什么这么不坦率呢?) 明明只要说一句「谢谢」,让对方帮忙自己就好了。 亚里纱也明白,被别人以「这跟你没关系」拒绝,是多么令人心酸。 健恐怕不会再向她搭话,也不会再对她笑了吧。 亚里纱快步往前走去。 『嗳,亚里纱。』 健笑咪咪地朝自己搭话的表情,一直在亚里纱的脑中徘徊不去。她忍不住紧紧闭上双眼。 ◆ ◇ ◇ ◆ 放学后,健走出校舍,发现天空一片昏暗,雨点也不停敲打著柏油地面。 或许是来得很急的一场雨吧,原本待在操场上的运动社团成员,开始慌慌张张地收拾东西。 健撑著伞,一边跟班上的女孩子闲聊,一边步出学校大门。 来到公园外头时,一阵猫叫声让他停下脚步。 从灌木丛里头钻出来的,是之前被亚里纱喂养的那只黑色幼猫。 想起亚里纱当时的样子,健脸上浮现浅浅的笑意。 看到健后,幼猫露出「你是那时候的人!」的闪亮眼神,快步朝他靠近。 「啊,这只小猫,是之前被丢在学校大门旁边的……」 搂著健手臂的女孩子这么开口。 「果然是没有饲主的猫咪吗?」 「应该是吧?它跟好几只小猫一起被放在纸箱里弃置在校门旁。其他小猫好像都已经有人收养了,只剩下它而已。」 「哦~……」 幼猫的脚上沾满泥巴,身上也黏著树叶和草屑。 被雨水打湿的毛黏在身体上,让它看起来比之前更瘦小。 (无处可去吗……) 健蹲了下来,一手撑著伞,另一只手伸向幼猫。 发现健以手抱起自己瘦小的身躯,幼猫吃了一惊,但并没有挣扎。 「柴健,你的制服会弄脏哟~你要拿这只小猫怎么办?」 走在一旁的女孩子问道。 「我要养它。」 女孩「咦~」地皱起眉头。 「要养的话,怎么不养一只可爱一点的呢?它是野猫耶。」 「我就喜欢这家伙啊。」 健轻抚在怀中舒服缩成一团的幼猫,笑著这么回答。 ◆ ◇ ◇ ◆ 敲打著伞面的雨水滴落肩头。 亚里纱提著装了猫罐头的塑胶袋,焦急地朝四周张望。 虽然在公园里找过一轮,还是不见幼猫的踪影。 (它该不会是不小心跑到马路上,然后被车子撞到之类的吧……) 这样的不安想法从脑中闪过。亚里纱不自觉在雨中奔跑起来。 「小黑……?」 尽管试著这么轻声呼唤,她仍没有听到任何猫叫声回应自己。 (它根本没有出来啊。) 都是因为这个名字取得太随便了。明明还有更好的名字才对。 「真是的……跑到哪里去了呢?」 亚里纱走到公园外头的马路上,边走边寻找幼猫的踪影。 「咦,高见泽同学……?你在做什么?」 突然听到这样的呼唤声,亚里纱吃惊地停下脚步。 她转头一看,发现是身穿运动服的雏。 雏或许是在慢跑途中遇到下雨,正打算返回学校吧。 「濑……濑户口……同学。」 「你要回家了?」 「……算是吧。」 这么敷衍带过后,亚里纱望向雏湿透的运动服。 雨滴不断从她的脸颊和发丝滑落。 「你这样……会感冒喔。」 「嗯,真的呢。不过,反正是运动服,没关系。」 雏朝自己身上望了一眼,以有些尴尬的笑容回应。 犹豫了半晌后,亚里纱以自己的伞替她遮雨。 「你要回学校对吧?我也是,所以……」 「啊……谢谢……」 虽然露出吃惊的表情,雏仍确实向她道谢。 就这样,亚里纱和雏撑著同一把伞走回学校。 因沉默而产生的窒息感,雏想必也感受到了吧。现在,两人的脸都是望向另一侧的状态。 升上高中后,尽管被分到同一班,但亚里纱跟雏并没有什么说话的机会。 还在念国中时,亚里纱曾经介入雏和绫濑恋雪之间,所以,雏对她恐怕有些芥蒂吧。 「你……有跟恋雪学长搭话吗?」 亚里纱没有望向雏这么问,但没有听到回应。 她不禁朝雏瞄了一眼,发现后者露出一脸「呜~」的表情。 亚里纱认为,雏会选择进入樱丘高中就读,不光是因为她的哥哥濑户口优在这里念书的缘故。她的单恋对象绫濑恋雪,同样就读这间学校。 直到现在,光是看雏的态度,就能知道她的单相思仍是进行式。 有好几次,亚里纱都曾目睹她站在远处,眺望园艺社的恋雪照料花圃的身影。 「濑户口同学,你还真是有毅力耶。」 「又……没关系啊。」 雏一脸不开心地答道。 「到底是他的哪一点让你这么喜欢?」 「你说哪一点……」 「老是在发呆,又很不起眼,还笨手笨脚的。他到底哪里好啦?」 朝满面通红而支支吾吾的雏望了一眼后,亚里纱故意坏心眼地这么问。 「恋雪学长也有他自己的优点啊!」 「比起恋雪学长,我觉得有更适合你的对象耶。」 「那个人在哪里啊~?」 「例如青梅竹马之类的……」 「虎太朗?」 雏紧皱眉头,看起来就是一脸「完全不考虑」的反应。 (她真的彻头彻尾没把榎本放在眼里耶……) 这么闲聊的同时,学校大门也跟著出现在眼前。 撑著伞的学生们陆陆续续步出学校。 「榎本虽然不像你哥哥那么会踢足球,成绩也普普通通……但只要努力,应该会有惊人的成长才对。而且,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是那个样子,但他其实很亲切,也不会说谎,我觉得是个不错的人呢。」 「高见泽同学,我想你大概不知道吧,虎太朗真的超级幼稚的。不管什么事,都会一下子就认真起来,老爱跟别人较劲,又很不服输。我完全无法想像他跟我同年。而且又老是做些蠢事!」 「这样跟你很相配啊。」 「不用你多管闲事!」 两人穿越中庭,来到社团教室大楼的外头后,雏停下脚步,转身望向亚里纱。 「……谢谢你的伞。」 接著,她说了一句「再见喽」,就朝大楼跑去。 (唉……) 一如往常,人生尽是一堆无法顺心如意的事。 亚里纱将伞面歪向一边,然后仰望天空。 乌云逐渐散去,雨势也稍微变弱了一些。 (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确实传达出去呢……) word3 ~话语3~ (咦……咦?咦~~?奇怪~~~~?) 午休时间,健一如往常地和虎太朗、幸大聚在一起吃午餐。 捧著奶油面包的他,歪著头盯著一段距离外的亚里纱。 「喂,柴健,你没事吧?奶油馅都流到桌上了耶。」 坐在对面吃便当的虎太朗担心地问道。 在虎太朗身旁嚼著三明治的幸大,也将视线从书页移往健身上。 (这太奇怪了吧?) 亚里纱在远处的座位上默默翻著单字卡。 每到午休时间,她总会马上离开教室,过了一段时间后,才会回到座位上埋头念书。 决定和亚里纱拉开一段距离后,这个星期以来,健都不曾主动和她搭话。 如果猛攻没用的话,就转攻为守——这是他的作战计画。 然而,在健开始无视她之后,亚里纱更是完全对他不理不睬了。 仔细想想,至今主动向对方攀谈的人,一直都是健。 亚里纱从不曾动找他说过话。 这个星期,两人完全没有能和彼此接触的共通点。就算在走廊上遇到,亚里纱也是默默擦身而过,在教室里则是完全无视健。 (这种把我当空气的态度是怎么回事啊……) 一般来说,应该多少都会有点在意才对吧。 还是说,对亚里纱而言,健是个根本不足以放在心上的对象? (我很努力了吧?) 就像个不断被殴打倒地,却一直重新爬起来的拳击手——或许还不到这种程度,不过,面对态度冷冰冰的亚里纱,健确实很有毅力地尝试和她沟通交流。 或许是这番努力奏效了吧,亚里纱最近也愿意稍微跟他聊上几句。 光是不再禁止健靠近她这点,就已经是相当大的进步了。 (帮她丢垃圾那次,我的发言有点尖锐……是因为这样搞砸了吗?) 回想起亚里纱那时泫然欲泣的表情,健不禁以双手抱头。 (真的搞砸了吧。我干嘛说那种话啊……!) 「柴健,如果真的身体不舒服,你还是去一趟保健室比较好吧?」 「……咦?啊?什么?」 听到虎太朗担心的话语,健终于回神而抬起头。 「你是不是有什么很苦恼的事?说出来吧,我们不是挚友吗?」 「幸大……你……」 健望向被幸大握在手中的笔和笔记本。 「你是想趁我掉以轻心时做什么采访吗!」 「噢,我手上这些东西不重要,你别在意。」 幸大以手指推了推反射出锐利光芒的眼镜。 (不不不,你的本子封面写著「题材记录本」耶。绝对是想把我说出来的事情,撰写成校内报纸的其中一篇报导吧!) 健再次望向亚里纱,发现她已经起身,正快步准备走出教室。 她依旧带著一脸淡漠的表情,连看都不看健所在的方向。 她大可主动开口跟我说话啊。就算只有一次也好。 这样一来,彷佛是健被她彻底无视。 (呃,咦?难道……就是这么一回事?我被她无视了吗?) 「嗳~柴健,你果然是肚子痛吧?你的表情变得超奇怪耶。」 「感觉是末期了呢……所以,发生什么事了?详细说明一下吧。」 (这两个家伙完全不行啊。) 健把没吃几口的奶油面包塞进虎太朗嘴里,然后从座位上起身。 「我……回去了。」 ◆ ◇ ◇ ◆ 『那么,明天放学后我就去接你们。听好喽,一定要把他带来摄影棚!要是放著那孩子不管,他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呢!我只能拜托你了,爱藏!』 「为什么是我啊……」 『总之,你要记得哟。还有,记得看一下简讯!』 单方面交代完联络事项后,经纪人便挂上电话。爱藏厌烦地叹了一口气。 不知不觉中,他已经抵达门牌写著「柴崎」两个字的家门口了。 打开玄关大门后,他看见一双被脱下来乱丢的皮鞋。 踏进屋里,准备前往洗手间的他,听到水声和哥哥的声音从里头传来。 「啊,喂,不要逃啦!」 因为声音听起来有回音,所以,应该是从浴室传出来的。 (……他是把女人带回来了喔。) 爱藏这么想著,无力地转身走回客厅。 「啊~……糟糕透顶。」 他扔下书包,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仰起上半身望向天花板。 (不应该回家的……) 听到开门声,爱藏慢吞吞抬起头,结果跟看起来刚洗好澡的哥哥对上视线。 「……你为什么在家啊?」 看到他垮下脸这么问,爱藏也不自觉皱起眉头。 「我在家不行吗?是说你…………」 (咦……小猫?) 发现哥哥怀中抱著一只幼猫的他,不禁重新睁大眼睛确认一次。 看起来舒服自在地缩成一团的幼猫,正在用自己的前脚洗脸。 (他是从哪里抓来这只小猫的啊!) 哥哥抱著小猫走向厨房,打开冰箱,取出里头的纸盒装鲜奶。 爱藏连忙从沙发上起身。 「等等等等等等————!」 他将哥哥推开,然后用力关上冰箱大门。 「你在干嘛啊?」 「你打算给它喝什么啦!」 「…………牛奶啊。」 (插图013) 「这样可能会让它吃坏肚子耶!不是有幼猫专用的配方奶吗?」 「是喔?你不能喝牛奶啊?」 看著哥哥这么询问被自己揣在怀里的小猫,爱藏无力得想要双手抱头。 (没救了……) 「在我回来之前,你什么都不要做喔。绝对不要做任何多余的事情!」 (要是交给这家伙负责,小猫绝对会很危险!) 「还有,不要用这副打扮在家里闲晃啦!」 「啥?为什么我得这样被你说东说西的啊。」 面对一脸不悦的哥哥,爱藏以「什么都不要做喔!」最后叮咛一次,接著便快步走出客厅。 ◆ ◇ ◇ ◆ 「啊~……热死了~……」 因为刚洗完澡,整个身体仍是热呼呼的状态。 冷气才刚打开,所以房间里仍充斥著闷热的空气。大概要再花上一点时间,才会变得凉爽起来吧。 健坐在沙发上,将苏打冰棒放进口中。 (……话说回来,我跟那家伙几年没说过话啦?) 以另一只手替被包裹在浴巾里的小黑擦乾身体时,小黑伸出了前脚。 它那双凝视著苏打冰棒的眼睛,透出期待的光芒。 「……你想吃这个啊?」 健这么问之后,小黑规规矩矩地在他腿上坐直,发出叫声讨食。 「真拿你没办法耶~」 「我~都~说~了~你不要给它吃奇怪的东西啦。」 被人从旁边踹了一脚后,健转头怒瞪对方,以一句不悦的「啊啊?」回应。 爱藏气喘吁吁地回来了,双手还各拎著一个塑胶袋。 他似乎骑脚踏车火速去了附近的宠物店一趟。 「这些拿去!要养的话,就好好照顾它。」 将手上的塑胶袋塞给健后,爱藏便速速离开了客厅。 看到健从塑胶袋里取出的纸袋,小黑像是期待已久似的将整个脸探进去。 里头是幼猫用配方奶粉、猫罐头、猫用沐浴乳、饲养手册,以及猫厕所用的猫砂。最后,健挖出一支前端是毛茸茸设计的逗猫棒。 「那家伙……这么喜欢猫喔?」 看著小黑一心想抓住逗猫棒的专注模样,健将它揽入怀中,「呵」地笑了一声。 ◆ ◇ ◇ ◆ (不妙啊……该怎么办才好?) 健跟亚里纱不再和彼此说话的状态,已经迈入第二个星期。 今天,健原本盘算著要主动跟亚里纱攀谈,而斗志满满地来到学校。然而,因为两人曾一度拉开距离,现在的他完全不知道该在什么样的时机找她说话。 再这样下去,自己真的会被她从脑中删除。 (这就糟了吧。等于过去的付出全都白费了啊!) 「不对……为什么我非得这么拚命不可啊!」 健来到设置在阶梯旁的自动贩卖机前方,一边嘟囔著,一边挑选架上的饮料。 这时,一阵「柴健~」的呼唤传来,让他的手指不小心按下旁边的按钮。 掉落在取物口的,是他一点都不想喝的罐装「红豆汤」。 (为什么到了夏天还在卖红豆汤啦?) 面对眼前这台毫无季节概念的自动贩卖机,健叹了口气,无奈地拾起罐装红豆汤。 「嗳~柴健,我们在想啊~今天放学后,要不要大家结伴去哪里玩呢?你也一起来吧?还有其他学校的女孩子会参加哟~」 「啊~……这个嘛……」 「咦~走嘛~你不来的话,就会很无聊呀!」 「对啊对啊~有很多可爱的女孩子会来喔~」 被女孩子们拉扯著手臂的柴健,发出「嗯~……」的沉吟,然后打开红豆汤的罐子凑近嘴边。 (……呜,好烫!) 「是说啊~柴健,你最近都没有跟高见泽同学来往了耶。」 「你为什么会跟她搭话呀?」 听到身旁的女孩子这么问,柴健「咦?」了一声,放下原本凑近嘴边的饮料罐。 「你喜欢那种类型的啊?」 「不……因为,我跟她好歹是同班同学嘛。」 以笑容这么含糊带过后,身旁的女孩子们露出「啊~」的理解表情,然后望向彼此。 「因为看到高见泽同学没什么朋友,觉得她很可怜吗?柴健,你真会照顾人耶。」 「从国中时期开始,高见泽同学就一直是那种感觉吧?」 「没错没错~对人的态度很冷淡,而且感觉完全没有要融入班级的意思。」 (看吧。就是你一直摆出冷冷的表情,才会让别人觉得你很难亲近啊。) 健一边听著女孩子们的闲聊,一边啜饮著甜腻的红豆汤。 「国中的时候,她好像在班上引发了一些问题呢~」 「什么问题?霸凌吗?」 「好像是她去霸凌同班的女孩子,最后反而让自己在班上被孤立。」 (咦……喂,等一下。不是这样吧?) 「未免也太差劲了吧。柴健,你还是不要跟她扯上关系比较好喔。」 「不,可是……这种八卦不一定可信吧?」 听到健这么回应,他身旁的女孩子面面相觑。 「我是听跟她念同一所国中的女生说的,所以一定是真的啦。」 「她看起来就是会做这种事的人啊。」 (我也跟她念同一所国中啊。) 而且,健也曾目睹她在顶楼痛哭失声,以及大喊「再这样下去不行啦!」的瞬间。 听著身旁女孩子们自以为是的发言,健以一句「可是——」打断。 「亚里纱是个好女孩喔。」 「咦~!她哪里好啊?」 「她是个好女孩没错。只要试著跟她聊聊,就能聊得很开心。那个传闻不可能是真的啦。」 健丢下仍不满地喊著「咦~」的女同学,独自返回教室。 ◆ ◇ ◇ ◆ 听到健的声音,亚里纱在阶梯的转折处停下脚步。 (看吧。就算不来找我说话,他也能过得很开心……) 看到健在自动贩卖机前方跟女孩子们闲聊的身影,亚里纱转头准备离开。 「从国中时期开始,高见泽同学就一直是那种感觉吧?」 「好像是她去霸凌同班的女孩子,最后反而让自己在班上被孤立。」 (这是……在说我吗?) 踩上两层阶梯的亚里纱再次停下脚步,仔细聆听传入耳中的对话。 至今,她已经听过很多这样的传闻了。 也早已习惯听到别人说自己的坏话。 事到如今,她也不打算出面澄清「不是这么一回事」。 她以为,无论被谁这么看待,自己都会觉得不痛不痒。 (他果然是个八面玲珑的人呢。) 直到前阵子,都还会嘻皮笑脸地向亚里纱攀谈的健,现在却迎合其他女孩子,热烈讨论著和她有关的八卦。 亚里纱明白,自己并没有资格责备这样的健。因为她也一样。 表情变得黯淡的她,低头望向自己的脚边。 「亚里纱是个好女孩喔。」 听到健这句话,亚里纱像是触电般猛地抬起头。 「咦~!她哪里好啊?」 「她是个好女孩没错。只要试著跟她聊聊,就能聊得很开心。那个传闻不可能是真的啦。」 (为什么……) 发现自己差点这么问出声,亚里纱连忙以手掩住嘴巴。 看到健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准备朝她的所在处靠近后,亚里纱连忙转身冲上阶梯。 听信传闻,然后跟别人一起说自己的坏话——亚里纱的身边尽是这种人。 (但是他……相信我。) 国中的时候,她跟健几乎没有交集。 升上高中后,也因为自己总是以冷淡的态度回应,而让健生气了。 之后,健不再主动向她攀谈。亚里纱以为自己已经被他讨厌了。 (但是他却替我说话。) 感觉胸口涌现一股暖流,亚里纱不自觉地紧紧揪住制服胸口处。 ◆ ◇ ◇ ◆ 尽管彼此不再说话的状态已经进入第三周,亚里纱仍一如往常地独自待在自己的座位上。 这天的午休时间,健一边心不在焉地听著幸大和虎太朗的闲聊,一边把玩手机。 (差不多该找她说话了吧?你想让这样的状态持续多久啊?) (要跟她说什么啊?更何况……我有这么做的理由吗?) 两个声音在他的心中争执著。 要是被问到「你和健是朋友吗」,亚里纱想必会以「不是」来否定吧。他们俩的关系,就只是普通的同班同学而已。 一旦拉开距离,就没有再追上去的理由。 健用手机启动浏览器,输入「向人搭话的内容和理由」,试著进行相关搜寻。 找不到符合搜寻字词—— (我想也是……) 他将手机关机,不经意望向教室的某处。 站在课桌前的亚里纱,正在焦急地翻找自己的书包。 (……她忘记带课本了吗?下一节课是数学对吧?) 健班上的数学老师,向来以唠叨和严格闻名。 若是被抓到忘记带课本,恐怕会被罚站,同时还得听他说教吧。 (喂,怎么办啊……) 他对拿著数学课本的那只手使力。 「嗳~柴健,从今天开始就是考试周了吧?你有没有准备……」 看到健突然起身,话说到一半的虎太朗坐著抬头仰望他。 原本在看书的幸大也跟著抬起头来。 (我在紧张什么啊?就只是跟她搭话而已嘛。这不是很简单吗?) 至今,他已经主动找亚里纱攀谈好几次了。 只要一如往常地露出笑容,以轻松的心情朝她开口就好。 他再三这么说服狂跳不已的心脏。 「喂,柴健?」 听著虎太朗从身后传来的声音,健朝亚里纱的座位走去。 「用……用我的吧!」 他朝愣住的亚里纱递出自己的课本。 「因为我下节课会跷掉。」 (我干嘛说得吞吞吐吐的啊!) 倘若是事先想好的台词,要他说几句都可以。 不习惯的即兴演出,让健完全乱了方寸。 亚里纱一瞬间轻笑出声,接著别过脸去。 「谢谢你……」 悄声这么表示后,她露出羞涩的表情。 (咦,奇怪……?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会这么……) 感受著激烈到几乎发疼的心跳,以及在体内流窜的热意,健手足无措到说不出半句话。 「可是,跷课是最差劲的行为~恕我拒绝!」 「呃……喂!你拿去用啦!」 健慌慌张张地对离席的亚里纱这么说,但她仍然没有回过头来。 「哈哈!我这样超逊的啦!」 健不禁这么脱口而出。 总是刻意耍帅,以为有能力好好控制自己的情感,结果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 光是刚才几句简短的对话,就让健紧张得要命,甚至连话都说不好。 然而,亚里纱的一句「谢谢你」,又让他如此心花怒放。 (我的个性是这样子的吗?) 过去,他应该可以表现得更完美才对。 在亚里纱面前,他却总是做得很糟糕,一直让她看到自己没出息的一面。 无论是演戏,或是打马虎眼,全都是白费功夫。 仔细想想,或许从一开始,亚里纱就已经看穿他的一切了。 就算很糟糕、就算很逊,但这就是他。 (事到如今,再耍帅也没什么意义了嘛。) 根本不需要上网搜寻什么理由。 只是想跟她说更多话而已。光是这样的动机,就已经足够。 和装作不曾察觉的「恋情」相遇—— ◆ ◇ ◇ ◆ 放学后,健在鞋箱旁和班上的女孩子闲聊时,瞥见亚里纱的身影从旁经过。 「然后啊~柴健,之前联谊认识的那个女孩子,说还想跟你……」 「啊!抱歉,我想起自己还有点事情要处理。」 「咦!等一下啦,柴健!」 草草结束这段对话后,健朝正要步出校舍出入口的亚里纱追了过去。 「亚里纱~」 踏出校舍的健这么出声呼唤,亚里纱却只是加快脚步走向学校大门。 她似乎决定装作没听到。 「嗳~我们等一下~……」 「请恕我拒绝。」 以坚定的语气打断健后,亚里纱便速速离去。 (我想也是……) 健以伤脑筋的笑容目送她远去。 她那冷淡的态度和话语,总是使我的内心动摇。 该怎么做,才能让你回过头来看我? 该怎么做,才能让你对我笑? 该怎么做,才能让自己映在你的双眸之中? 她带刺的那些话,总是扰乱我的心。 看著自己如此拚命的模样,让我想笑著自嘲「很逊耶」。 尽管如此,还是想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 每天,我都会锲而不舍地寻找这样的方法。 word4 ~话语4~ 周六,在女性友人邀约下,健在速食店吃过午餐后,便跟她们一同前往卡拉ok唱歌。 在歌曲音量震耳欲聋的包厢里,健靠在椅背上,呆滞地眺望著女孩子们忘我高歌的身影。 「柴健,你从刚才就一直没有唱歌耶!」 听到其中一个女孩语带不满地这么说,健笑著以「我没关系啦」带过。 取而代之地,他一一询问女孩们想吃的东西,替她们点了饮料和薯条。 (……以前,唱歌是这么无聊的活动吗?) 健啜饮著服务生端来的姜汁汽水,望向自己的手机萤幕。 至今,跟别人交换联络方式,一直都很简单。 只要主动开口,对方基本上都会大方地和他交换联络资料。之后,再适时传几则讯息嘘寒问暖就好。 就只是这么一回事。聊什么都无所谓,也不曾遇过没有话题可聊的困扰。 可是,他现在却连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到。 尽管还有几则未读的讯息,健却看也不看,直接将手机塞进口袋里。 再怎么看,里头也没有亚里纱的联络资讯。 (她现在……不知道在做什么?是不是已经回家了?) 「柴健,你很没劲耶~!」 一名手握麦克风的女孩不满地噘起嘴。 「抱歉,我今天状况不太好,先回去喽。」 他拎起包包后,一阵「咦~!」的抗议声跟著传来。 健带著笑容朝女孩们挥挥手,接著便离开包厢。 踏出店外已是日落时分,整片天空染上了琥珀色。 穿越车站附近热闹不已的街道后,健来到公园附近种著行道树的道路。这里的人车相对少。 他走上呈现和缓上坡的这条路,带著热气的晚风轻抚过林木的叶片。 健在神社的石子阶梯前停下脚步。 (她大概又会露出一脸不悦的表情吧。) 想像著亚里纱这样的反应,健不禁笑出声,以轻快的脚步踩著石阶往上。 ◆ ◇ ◇ ◆ 回到家后,亚里纱换上日式裤裙来到外头。因为已经是傍晚了,来参拜的游客也寥寥可数。 她站在被夕阳余晖笼罩的神社里,茫然地以手中的扫把清扫地面。 「亚里纱是个好女孩喔。」 「咦~!她哪里好啊?」 「她是个好女孩没错。只要试著跟她聊聊,就能聊得很开心。那个传闻不可能是真的啦。」 「我干嘛回想这些呀……!」 亚里纱瞬间满脸通红,不禁用力挥动扫把。好不容易集中在一起的垃圾,就这样被她打散了。 这阵子,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经常这样。 都是因为健每天锲而不舍地主动找她聊一些琐事的缘故。 所以,她才会忍不住…… 原本以为健突然不再跟自己攀谈了,但不知不觉间,两人又回到之前那种关系。 (或许,丢垃圾那天的事,他已经不生气了吧……?) 从亚里纱忘记带课本的那天开始,健彷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再次开始主动找她说话。 她完全猜不透健在想什么,也无法理解他的心情。 (他真的……好像令人捉摸不定的天气呢。) 不停地变来变去,让亚里纱也只能跟著团团转。 以笑容隐藏自己真正心思的这点,让亚里纱觉得健跟她很像。 不过,两人的相似之处也只有这个而已。 「而且,我才没那么轻浮呢!对人也不亲切,也不会随便跟别人搭讪!」 尽管是自言自语,音量却有点大。 要说外观的话,她也不像戴著耳环、总是不把制服穿好的健那般高调。 无论对象是谁,健都有办法轻松跟对方变成朋友。这样的他,尤其受到女孩子欢迎。 相较之下,亚里纱总是孤单一人。 要是有健那样的社交能力,各方面一定都能进展得更顺利吧。 话虽如此,若是被问到想不想变成那种轻佻的个性,亚里纱可是压根不想…… 他们俩的个性一定合不来。想必也没有共通的兴趣。 (啊,不过……我们都喜欢那款熊猫吊饰呢。) 亚里纱曾经瞥见,健的书包上,挂著跟她的熊猫吊饰成对的白熊吊饰。 他会主动找自己搭话,会不会是因为两人都喜欢这款熊猫? 光是这样,就让健把亚里纱当成同伴了吗? 「应该不可能吧……」 亚里纱靠在扫帚的握把上喃喃自语。 (说到他的其他喜好,大概只有跟女孩子玩了吧。他的身边总会有女孩子……) 「唉,真是的。不要想了!不要想了、不要想了!」 亚里纱这么反覆说服自己,然后用力甩头。 对方不过是同班同学罢了。就算他主动跟自己说话,也仅止于这样的关系而已。 如果老是为了这种人的事情烦恼,未免太奇怪了。 「喂,亚里纱。你这样乱挥扫帚的话,反而会让沙子到处飞吶。」 被路过一旁的爷爷这么提醒后,亚里纱才回过神来。 「对……对不起!」 「看看你,是不是发生什么好事啦?」 「没有。什么事都没发生!」 「但你看起来很开心喔。」 笑著这么说之后,爷爷便走回神社的事务所。 (……我?看起来很开心?) 「用……用我的吧!」 「因为我下节课会跷掉。」 朝自己递出课本时,健的嗓音变得有点高亢。 似乎忘记像平常那样堆出笑容的他,带著一脸极其认真的表情。 想起这样的健,亚里纱不禁想要轻笑出声。 (……那也算是好事吗?) 正当亚里纱茫然地思考这些的时候—— 「不好意思~」 听到突然从背后传来的人声,亚里纱喊了一声「是!」而转身。 看到出现在眼前的是身穿制服的健,让她的心脏重重跳了一下。 前者的双眼透出恶作剧的笑意。或许从一开始,健就打算让她大吃一惊吧。 「你……!」 因为过于惊慌失措,亚里纱一时说不出半句话。为了掩饰这样的反应,她轻咳几声后重新开口。 「……请问有什么事?」 以淡漠的态度这么询问后,盯著亚里纱瞧的健露出看似很开心的表情。 「你很适合巫女的打扮耶。」 (又马上就说这种话……) 对健而言,要说出吹捧女孩子的话语,大概就像呼吸那么简单吧。 亚里纱不太开心地别过脸去。 脸颊会感觉一阵灼热,是因为被夕阳照到的缘故。绝对是这样。 「……请问有什么事?」 「我是来参拜的啊。」 「那就请你赶快结束参拜,然后打道回府吧。」 语毕,亚里纱转身继续打扫,健则是回以一句「再见」,然后从口袋里掏出钱包。 他耳朵上的耳环,反射落日余晖而闪闪发光。 这么说来,国中时亚里纱也曾在通往神社的石子阶梯上,跟一名同校的男学生擦肩而过。 她想起那名男学生同样戴著耳环,而且也没有好好把制服钮扣扣上。 (难道那个人……是柴崎同学?)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他或许偶尔会到这间神社来参拜。 (他有什么特别想实现的愿望吗?) 将五圆硬币丢进赛钱箱之后,健照著参拜流程拍了拍手。 「希望能跟亚里纱变得更要好~!」 他刻意以亚里纱也听得到的音量道出心愿。 (为……为了这种事许愿?) 亚里纱不禁露出傻眼的表情。之前,他或许也曾为了「希望能和可爱的女孩子相遇」这类无聊的愿望,特地来这里参拜吧。 (他真的……是个大笨蛋……!) 这让亚里纱失去搭理他的力气——应该说,打从一开始她就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而回到自己的打扫工作上。 「那再见喽,亚里纱。」 尽管打算无视健,但听到他主动打招呼,亚里纱仍不禁停下手边的动作。 健带著笑容挥挥手,接著便愉悦地走下石阶。 他为了这种愿望,而特地绕远路造访这间神社吗? 「真是个怪人……」 这么低喃的同时,亚里纱的脸上也不禁浮现笑意。 ◆ ◇ ◇ ◆ 到了体育课的时间,手握羽毛球拍的女孩子们,各自聚集成小圈圈闲聊著。男生们现在应该在操场上踢足球吧。 「大家都准备好了吗?那就两人一组开始练习!」 穿著运动服的老师这么指示。 有些女孩子很快找到伴,有些女孩子则是几个人聚在一起,商量要如何分组。 像后者这样的小团体,也随即分成几个双人组,开始朝体育馆比较空的位置移动。 其中,只有亚里纱仍孤立无援地杵在原地。 她望向周遭,没看到其他落单的女同学。 (好久……没有经历这种事了呢。) 她无奈地用球拍抵著自己的下巴。 「高见泽同学,你没有找到伴吗?」 朝亚里纱走近的老师,带著有些伤脑筋的表情这么问道。 「是的……」 「那么,要跟老师一起打吗?还是暂时在旁边看?」 「我在旁边看就好。」 这么回答后,亚里纱移动到体育馆一角。 她靠在墙上,眺望其他女同学和同伴开心地打羽毛球的身影。 (话说回来,这才是理所当然的状况呢。) 她总是独自一人,无法融入人群,只是站在远处观望。 最近,亚里纱会忘记这件事,是因为有健在。 回过神来的时候,身旁总是有人在,也会跟自己说话。 或许是因为跟有些聒噪又活泼的健待在相同的地方吧。 这阵子,亚里纱也很少觉得无聊了。 (他可能天生爱多管闲事吧。) 亚里纱将球拍握在身后,抬头仰望体育馆挑高的天花板。 她看到有篮球卡在细长的钢架上。 「高见泽同学。」 亚里纱将视线拉回正前方,发现雏带著几分尴尬的表情站在她的面前。 「……什……什么事?」 「你如果找不到人搭档,我们就一起打吧?」 「……你不是都跟小金井同学一组吗?」 雏跟小金井华子很要好,分组时也多半会一起搭档。虽然她跟华子不同班,但体育课是两个班级一起,所以还是能同一组。 「我的意思是,我们三个人一组!反正只是练习……我觉得应该没关系啦。」 雏有些难以启齿似的压低音量。 「这么说来,这里也有一个呢。」 (总是多管闲事的人……) 「咦?有一个什么?」 「没事,我在自言自语。」 亚里纱按捺著几乎要浮现的笑意,抬起原本靠在墙上的身子。 ◆ ◇ ◇ ◆ 放学后,亚里纱独自留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 她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摊开昨天刚买来的杂志,专注地看著泳装特辑。 「海边……游泳池……」 (好好喔……) 会涌现这样的想法,一定是因为窗外那片无边无际的澄澈蓝天的缘故吧。 除了学校的课程以外,自小学毕业后,亚里纱就不曾去过游泳池。至于海边,也只有在临海集训时去过而已。 她没有能相约去泳池或海边戏水的朋友,也没跟家人一起去旅行过。毕竟神社全年无休,她的家人无法随便离家远行。 (比基尼……还有连身裙款式……) 她停下翻页的动作,阅读专栏报导的文字。 (啊!圣奈学姊也有出现~!) 她似乎也有担任泳装模特儿。 成海圣奈跟亚里纱念同一所高中,是比她大两届的学姊,也是亚里纱欣羡不已的目标。 以读者模特儿的身分出道的圣奈,目前在各方面都相当活跃。 在这本杂志中,她穿上了比基尼式的泳装。 (这件泳装好可爱!超棒的!) 胸前的荷叶边设计非常可爱。最重要的是,这件泳装和圣奈十分相称。 换上泳装后,圣奈匀称的身材和修长的双腿,显得越发动人。 长得这么可爱的话,不管穿什么,一定都很适合吧。 「啊啊,可是……我穿应该不合适吧~……」 先撇开合适与否的问题,就算买了这样的泳装,她也没有能穿著去的地方。 一个人去海边玩水实在太悲哀了。但穿这样的泳装去游泳池,似乎又有点过于高调。 「可是……」 如果有喜欢的东西,我想直接说出喜欢。 这是她国中时听到的圣奈的发言。 「好,我决定了!」 今年就下定决心买泳装吧。就算没办法买圣奈身上这件,也要买一件新的。 这么决定后,亚里纱悄悄做出双手握拳的动作。 「哦~……亚里纱,你喜欢这种的啊?」 听到这个突然传来的人声,亚里纱吓到心脏差点跳出来。 从后方伸出的一只手,一把夺走了她的杂志。 「柴崎同学!」 亚里纱的嗓音不自觉变得尖锐。 「还给我啦。」 她朝杂志伸出手,健却轻快地闪开了,嘴角还看似开心地上扬。 「啊!是成海圣奈耶。喔~她的胸部还满……」 「你有够差劲——!」 亚里纱起身,硬是将杂志从健手上抢了回来。 「刚才那件泳装很不赖耶。你要买对吧?」 「我……我没有要买。」 被健这么一问,亚里纱不禁马上否定。 「你刚才不是还说『好,我决定了』?听起来干劲十足耶。」 健探头过来追问。 (他连这个都听到了?) 感觉整张脸瞬间发烫的亚里纱,双肩不停地轻轻颤抖。 早知道就不要在学校悠哉地翻阅杂志了。 (好丢脸喔。这种……这种事……!) 「等你买了泳装啊~我们就一起去海边吧?也约虎太朗、幸大和濑户口同学他们一起去。暑假马上就要到了嘛。我们一起打造夏天的回忆……」 亚里纱将杂志塞进书包里。 「呃,咦?亚里纱?」 亚里纱避免和健对上视线,就这样快步走出了教室。 word5 ~话语5~ 「啊~!真是的,我完全搞不懂女孩子耶~!」 隔天午休,虎太朗这么埋怨道。 这时,健正和他以及幸大一起走在走廊上。 「你又~惹濑户口生气啦?」 听到健的调侃,虎太朗垮下脸表示:「才不是这样咧。」 「啊~!我知道了。是那个对吧?你想靠近她,结果就挨揍了!」 「别把我跟你相提并论啦!」 「濑户口同学还是很迷恋那位学长吗?」 原本一边走路一边看书的幸大,此时也抬起头加入对话。 「咦!什么什么?什么学长啊?跟我说嘛。」 看到健兴奋逼问的反应,虎太朗喊了一声「幸大~!」并投以怨恨的眼神。 「啊,抱歉,我说溜嘴了。」 尽管嘴上这么说,幸大脸上却不见半点愧疚的神色。 「虎太朗,你找幸大商量恋爱相关的问题也没用啦。问我就好了嘛。」 健嘻皮笑脸地将手搭上虎太朗的肩头。 「我绝~对不要。反正也只会被你用玩笑话敷衍过去而已!」 「因为你跟濑户口的关系实在太有趣了嘛。」 「幸大~我受不了了。我真的受不了这家伙了啦!」 「你放弃吧,虎太朗。毕竟他是柴健啊。」 「没错没错~你就放弃吧。」 健笑著这么调侃后,虎太朗拨开他的手,回道:「我死都不会告诉你~!」 这时,一头飘逸的黑色长发映入健的视野。 他转身,瞥见亚里纱正抱著一叠书本走上楼梯。大概是要前往图书馆吧。 「比起这个,不赶快去福利社的话,面包就会卖光了喔。」 「对喔,我的炒面面包!」 幸大提醒后,虎太朗才像是猛然回神似的这么喊道。 「我离开一下喔~!」 健这么向两人道别,然后光速离开现场。 「咦?喂,柴健!你的午餐怎么办啊!」 看著健一下子跑得不见人影,虎太朗不禁一脸困惑。 「那家伙是怎么了啊?」 「他最近……好像过得很开心呢。」 「他一直都过得很开心吧?」 「也不见得是这样喔。」 「是喔?」 这么喃喃回应后,虎太朗追上幸大的脚步走下楼梯。 ◆ ◇ ◇ ◆ 最近,亚里纱多半都待在教室里吃便当,不再独自前往中庭用餐了。 跟幸大、虎太朗聚在一起时,健总会一边打发时间,一边窥探她的一举一动。 亚里纱坐在比较靠前方的座位,坐在她旁边的人则是雏。 或许是因为休息时间就快结束了吧,现在,雏也和友人道别,独自坐在座位上翻阅杂志。 亚里纱则是在为下一堂课做预习的样子。 「虎太朗,你差不多该回教室了。下一堂课快开始喽。」 「啊~!真的耶。我接下来是现代国语课耶~……」 在幸大提醒下,虎太朗一脸厌烦地从座位上起身。 「幸大,你今天会去社团吗?」 「不,我要回家。我得去修眼镜。」 「我今天也不用去社团,那我们一起回家吧。」 「柴健,那你呢?」 「喂~柴健,你有没有在听我们说话啊~?」 「好!」 原本倚著桌角把玩手机的健,突然鼓起干劲起身。 「咦?喂,你要干嘛?」 他没有搭理虎太朗,直接朝亚里纱和雏的座位走去。 「嗳~嗳~我们三个来交换手机号码吧~」 健蹲在雏和亚里纱的座位之间,满面笑容地这么开口。 两人「咦?」地转过头来。 「啥?」 虎太朗的声音从教室后方传来。 「我们难得被分到同一班了嘛。暑假也快到了,之后大家一起出去玩的话,要是不知道联络方式,就伤脑筋了啊。所以……」 健再次对两人提出「来交换手机号码吧?」的请求。 雏和亚里纱困惑地望向彼此。 「我……不知道……」 先开口回应的人是亚里纱。 「咦,不知道什么?」 「不知道怎么交换联络资料……因为我很少用……」 看到亚里纱难为情地压低音量这么说,健和雏不禁瞪大双眼。 下一刻,健的表情豁然开朗起来。 (所以,这是可以交换联络方式的意思喽?咦!真的假的?) 「啊,喂,柴健!你干嘛趁乱要电话啦!」 虎太朗再次放声吶喊,幸大则是在一旁告诫「你很吵耶」。 「这很简单啊。我教你吧,手机借我一下!」 从亚里纱手中接过她的手机后,健开始以「先启动app……」为她说明。 操作著手机的他,不经意地抬起视线时,发现亚里纱正一脸认真地探头盯著画面。 「启动……app……」 (咦,接下来要按哪个来著?) 原本再熟悉不过的操作顺序,现在却从脑中完全蒸发,让健无法继续说明。 他的心脏突然重重跳了一下。这样的反应,让健吃惊地停下动作。 「然后呢?」 发现健一直闷不吭声,亚里纱不禁抬起视线。 终于察觉到两人的脸相当靠近的她,连忙抽回身子。 后方的椅子也因为被她撞歪而发出声响。 「真是的~来,手机借我一下,我来弄吧。」 雏伸出手,从健手中拿走亚里纱的手机。 「柴崎同学,还有你的手机。」 听到雏的要求,健这才回过神来。 「呃~咦?咦!我的手机呢?」 直到刚才,都被他拿在手上的手机,现在却消失无踪。 健将手探进口袋里,结果看到一旁有人朝他递出手机。 「掉到地上了……」 亚里纱没有和他对上视线,望向别的地方这么轻声表示。 「啊……啊哈哈哈……」 (我在慌什么东西啊。不过是这点程度的事情……) 像是为了含糊带过般,健回以几声乾笑后,接下自己的手机。 之后,雏从座位上探出身子,代替健指导亚里纱操作方式。 亚里纱一脸认真地边听边点头。 顺利将彼此加入好友后,雏将手机还给亚里纱,并表示: 「习惯之后,就不会觉得困难了。」 「谢……谢谢……」 亚里纱随即起动手机的app,确认方才输入的联络资讯。 为了掩饰嘴角上扬的反应,她轻轻咬住下唇,然后以手机抵住下巴。 ◆ ◇ ◇ ◆ 「你干嘛去跟雏要联络资讯啊!」 健无视虎太朗的抗议,心情大好地迈开步伐。 离开学校后,他一直是这样的状态。每次回过神来,都发现自己不自觉地露出窃笑。 「你有没有在听我讲话啊,柴健!」 「啊~看他那样,应该是听不到了呢。」 跟虎太朗并肩走著的幸大这么说,将半融的冰放入口中。 「就连我都……还没……!」 「幸大~~小虎——我会加油的——」 将双手枕在后脑杓的健这么向两人宣言。 「加什么油啦!」 虎太朗忍不住使劲捏住冰的塑胶软管。 「他到底在开心个什么劲啊,可恶可恶!」 「虎太朗,你的冰溢出来了喔。」 「喔哇!」 ◆ ◇ ◇ ◆ 「呀哈————!」 回到家后,爱藏准备走向自己位于二楼的房间时,哥哥从隔壁房间传来的欢呼声吓了他一跳。 (他干嘛一个人那么欢乐啊……) 「好可怕!」 爱藏快步走进自己的房间,用力关上大门。 ◆ ◇ ◇ ◆ 健倒在床上确认自己的手机。目前还没有收到讯息。 (我应该可以主动传讯息过去吧?) 若是以往的他,理应完全不会迟疑才对。但现在,按著手机键盘的手指却变得不太灵活。 「啊~!……该怎么办呢?」 交换手机号码,或是互传讯息交流。光是像这样的小事,竟如此令人开心。 明明就只是普通的交流而已。 尽管如此,健的内心却躁动不已。 『亚里纱——————多多指教喔对了,你明天放学后有没有空?』 下定决心传送这样的讯息过去后,健随即收到了回应。 『啥?』 亚里纱传了一个这样的贴图过来。是她喜欢的熊猫系列的贴图。 看著这段短短的交流,健止不住脸上的笑意。 (我能够……说这段关系稍微有进展了吗?) ◆ ◇ ◇ ◆ 第一学期的休业典礼结束后,暑假便跟著到来。但因为亚里纱自发参加了学校的暑期升学辅导,所以仍会每天造访学校。 上午的课程结束后,步出校舍的她,听见收到讯息的通知音效从书包内袋传来。 亚里纱连忙掏出手机。 『喂~亚里纱,看上面~!』 她转头,发现健正在敞开的教室窗户后方挥手。 「你现在要回去了吗——?」 听到健这么问,她以冷淡的「……干嘛啦?」回应。 手机再次发出「哔噜~」的通知音效。 『我们今天一起回去吧?』 亚里纱抬头望向校舍二楼,健已经转过身,将背靠在窗户上。 (明明是可以直接讲话的距离……) 原本打算按下「不要」的贴图,但因急著回覆,亚里纱不小心按到了「ok」的贴图。 「啊啊~!」 亚里纱慌慌张张地想收回讯息,但她传送的贴图旁随即浮现「已读」的通知。 『我传错贴图了!』 『我们绕去哪里逛逛吧~?对了,要不要去吃义式冰淇淋?』 『不要!』 『那不然吃可丽饼?汉堡感觉也不错呢~已经是午餐时间了嘛。』 面对健飞快发送过来的讯息,亚里纱完全来不及回应。 她以双手握著手机仰望天空。来自上方的阳光相当刺眼。 跟健交换了联络方式后,她几乎忙得晕头转向。 因为很在意他一时心血来潮而传送过来的讯息,只要把手机放在身旁,她就有种坐立不安的感觉。 甚至还因此无法专心念书。会选择参加暑期升学辅导,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然而,来上辅导课之后,亚里纱才发现健也有报名,结果反而变成每天都会跟他碰面的状况。 只要不去在意就好了。手机的讯息也无视就好。 (明明很清楚这样的道理……) 她将手背抵在渗出汗珠的额头上。 「我被他耍得团团转呢……」 这么喃喃自语后,亚里纱再次望向教室的窗户。 但那里已经不见健的身影,只剩下在风中摇摆的窗帘。 (他跑到哪里去了?) 她四处张望了一下,但仍没有看到健的踪影。这样也好——亚里纱这么想著,迈开脚步朝大门走去。 「亚里纱。」 健突然从一旁探头呼唤,让亚里纱猛地后退好几步。 因为绊到自己的脚,她的身体顿时失去平衡。原本以为自己就要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但幸好健及时伸手扶住她,亚里纱才没有跌倒。 松了一口气的下个瞬间,她发现健的手环在自己腰上,连忙和他拉开距离。 「很危险呢。」 亚里纱怒瞪著一脸若无其事的健。自己发烫的双颊令人束手无策。 「你为什么老是像这样……」 「像这样?」 (唉,真是的!) 面对嘻皮笑脸反问的健,亚里纱别过脸去。 「好啦,那我们要去哪里呢?」 健从亚里纱手中抽走她的书包,再用同一只手拎著她的和自己的书包,大步往前走去。 「等……等等!」 「亚里纱,你想去哪里?」 「当然是想回家啦。」 「那就在回家途中去一趟便利商店吧。」 「我都说我不去……」 「只是一起吃个冰,就陪我一下嘛。」 看到健带著微笑这么央求,亚里纱无法再继续拒绝他。 感觉说什么都没用。健就是这样,让人无法对他生气。 「……莓……刨冰……」 「咦,什么?」 「如果是吃草莓炼乳刨冰的话……」 亚里纱豁出去这么回答后,健先是圆瞪双眼,接著「啊哈哈哈!」地笑了出来。 「笑成这样……那就算了。」 「不是啦,因为……你的发言太可爱了嘛。」 (又马上说这种话!) 看著健捧腹笑到没力的反应,亚里纱这才察觉到自己的双颊又开始发烫。 ◆ ◇ ◇ ◆ 彼此交换了手机号码。上星期还一起去吃草莓炼乳刨冰。 感觉进展得相当顺利……本应如此才对。 「咦~!柴健,你要回去啦?你最近都没跟我们一起玩耶!」 面对发出抗议声的女孩子们,健一边笑著以「啊~抱歉喔」赔罪,一边确认自己的手机。 (为什么都没收到回覆啊?) 他留下其他女孩子步出出入口,环顾周遭,仍没有看到亚里纱的身影。 健又传了一则讯息过去,但这次连已读都没有。 换做是以往,亚里纱通常没过多久就会回覆他。就算再忙,至少也会以贴图回应。 然而,今天却完全没有反应。 是把手机忘在家里了吗?可是,早上还有收到她的回覆啊。 (不然,到底是为什么?) 「……我做了什么让她生气的事情吗?」 也可能是不小心把手机忘在某处,或者是弄丢了。 「啊!是不小心把手机摔到地上,结果就故障了吧?这种事很常发生啊。」 以拳头轻敲掌心这么自言自语后,健又以手抵著下巴沉思起来。 (不,应该不至于。面对现实吧。我绝对是被她无视了啦!) 健一边盯著手机画面一边走,没发现一颗足球从操场上朝这里飞来。 「柴健,危险,快闪开!」 听到虎太朗焦急的吶喊声,健「嗯?」地抬起头。 下个瞬间,飞过来的足球直接将他手中的手机打飞。 健缓缓望向因此摔在地上,还滚了好几圈的手机。 「抱歉,你没事吧!」 穿著队服的虎太朗慌慌张张地赶过来。 看到摔落地面的手机,他「呜哇!」地往后退了一步。 「那……那个啊,我不是故意的。真的只是不凑巧而已!」 「嗯……」 健带著一脸茫然的表情蹲下,捡起自己的手机。 「喂,柴健……你的手机萤幕……好像……裂开了耶。」 虎太朗带著僵硬无比的表情,战战兢兢地道出这个事实。 「啊~……?」 健望向手机,发现液晶萤幕上确实出现了明显的龟裂。 就算按下开机钮,手机也迟迟无法开机,看来是完全撒手人寰了。 「我……我会赔你一台的。」 「啊~……没关系啦,你别在意。」 「……你还好吧?刚才是不是被足球砸到头……」 听到虎太朗担心地这么问,健以手轻拍他的肩头几下,接著便摇摇晃晃地离开了。 ◆ ◇ ◇ ◆ (……现在该怎么办才好?) 亚里纱以困扰的表情凝视著自己的手机。 基于现在是暑假,车站附近的广场上,满是和人相约碰面的学生。 位于广场正中央的机械钟,发出了告知时间来到正午十二点的钟声。 「咦……高见泽同学?」 听到有人这么呼唤,原本盯著手机瞧的亚里纱猛地回头。 「濑户口同学……」 现身的雏穿著制服,肩上还背著运动包。 「……你要去参加社团活动?」 听到亚里纱带著几分迟疑的问题,「啊……嗯」雏如此回应。 「那你……是跟谁约在这里碰面吗?」 「我是上完辅导课要回家……」 「这样啊……那再见喽。」 雏以有些尴尬的笑容向亚里纱道别,接著转身准备离去。 下一秒,亚里纱喊了一声「等等!」并伸手揪住雏的运动包。 「咦!怎……怎么了?」 「濑户口同学……你……现在有空吗?」 ◆ ◇ ◇ ◆ 贩卖可丽饼的餐车,就停驻在广场的一角。 前方有个喷水池。溅出来的水花,让这一带的空气变得稍微凉快一点。 四周则是成群的孩子在开心嬉闹。 亚里纱和雏分别点了草莓鲜奶油和香蕉巧克力口味的可丽饼,一起移动到位于树荫下的长椅处。 并肩坐下后,两人喊了一声「我要开动了!」然后大口咬下可丽饼。 「嗯嗯————!」 「嗯嗯!」 这间可丽饼,美味到让人忍不住想开心摆动双腿的程度。不愧是经常大排长龙的超人气店家。 可丽饼的外皮十分q弹,里头的鲜奶油和水果也给得毫不手软。再加上恰到好处的甜度,感觉不管几个都吃得下。 「高见泽同学,你的脸颊沾到鲜奶油喽。」 「濑户口同学,你的嘴角有巧克力。」 发现彼此几乎在同一时间这么开口,亚里纱和雏不禁面面相觑。 亚里纱不禁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那么……你想找我商量什么事,高见泽同学?」 她们之所以会像这样并肩坐在一起,并不是为了吃可丽饼。 当然,美味的可丽饼也让亚里纱心满意足,但她真正的目的不是这个。 只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向雏说明才好。 更何况,这是她第一次找人商量这类事情。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对方跟自己是一般的朋友关系,应该就能更轻松地说出口了吧。 「你有事想跟我说吧?」 因为亚里纱迟迟没有开口,雏再次出声催促。 「我……我想……应该是手机的使用问题吧。」 听到亚里纱这么表示,雏回以「手机?」并不解地歪过头。 「如果是基本操作的话,我应该还懂。」 「不是这种的。比方说……」 亚里纱欲言又止地沉默了半晌,接著才这么开口: 「如果某个每天都会跟你联络的人,有一天突然不再发讯息过来了……该怎么办才好……大概是类似这样的问题。」 说这句话的时候,亚里纱很明白自己的音量愈变愈小。 「是被对方设成黑名单之类的吗?」 「或许……是这样。」 雏以手抵著下巴,「唔~」地轻声沉吟起来。 「你心里有个底吗?例如之前曾经跟对方吵架之类的。」 「上辅导课的时候,我把手机关机……之后忘记开机,结果就这样去睡觉了。看到讯息的时候,已经是隔天了。」 「嗯嗯嗯……然后呢?」 「我有回传讯息给对方……但一直都是未读的状态,他也没有主动传讯息过来,所以……我也不敢再传讯息给他……」 「结果就这样到现在?」 亚里纱点点头。 「你可以直接去问那个人啊。你们不是同班吗?」 「要……要怎么问……?」 「问对方为什么没有跟你联络。」 「这样问的话,就好像我在等他联络一样耶。」 「你不是在等吗?」 「我才没有在等!是对方擅自发送一堆讯息过来。我只是基于礼貌,才勉强回一下。」 「哦~……原来是这样啊。」 雏又咬了一口可丽饼,露出笑咪咪的表情。 「你说的那个人,是柴崎同学对吧?」 「你怎么知……!」 亚里纱瞬间从长椅上弹起身,接著又像是突然回过神似的坐好。 「我……我又没说是他。」 尽管装出若无其事的态度这么回应,双颊却开始发烫。亚里纱不自觉地用手朝自己的脸搧风。 「有跟你互加好友的人,应该只有我跟柴崎同学而已。我猜,如果不是我的话,就只剩他了吧。」 雏的脸上浮现乐在其中的笑容。 早知道就用这是发生在「我朋友」或是「认识的人」身上的事情来找她商量了——亚里纱懊悔地这么想著。 「我先说清楚,他会传讯息给我,只是因为觉得很好玩而已!」 「不过,总觉得有点意外呢。」 「有……有什么好意外的?」 「我原本以为你很不擅长应付柴崎同学啊。」 「那种难以捉摸又随便的人,我怎么可能擅长应付他呢。」 冷冷地这么回应后,亚里纱斜眼望向脸上仍带著笑意的雏。 「要说的话,你自己又怎么样呢?」 「……咦?」 「跟恋、雪、学、长的进展啦!」 雏先是一愣,接著整张脸明显地涨红。 ◆ ◇ ◇ ◆ (没办法联络了耶……这样……感觉很不妙吧?) 走在前方的虎太朗和幸大,在斑马线后方停下脚步,然后转身望向健。 「柴健,你的手机修好了吗?」 「你手机坏了?话说回来,前阵子一直联络不上你呢。」 停下脚步的健,将视线从手机萤幕移向两人身上。 「嗳~……如果资料消失了,要怎么救回来啊?」 「重新登入的话,资料应该就会复原了吧?」 和虎太朗对看了一眼之后,幸大这么回答他。 「如果还是救不回来呢?」 「你的资料救不回来?」 看到健点点头,虎太朗不禁大喊:「咦!真的假的!」 「不知道为什么,只有最近刚加的好友消失了呢……」 「最近刚加的……难道是雏跟高见泽的资料?」 「跟她们俩说明原委,再重新加一次好友就好了吧。啊,不过,现在是暑假呢。」 「柴健,高见泽不是有跟你一起上暑期升学辅导课吗?她有来学校吧?另外,你不需要再加雏好友了吧!」 健将手机收进口袋里,然后朝虎太朗走近。 「柴健……你的表情很可怕耶。两只眼睛还死盯著我。」 「不知道是谁喔~把别人的手机当成足球门射门的人————!」 健一把揪住企图逃跑的虎太朗的肩头。 「是……是我。是我错了啦!我会赔偿你,让我分期吧!」 「金钱赔偿什么的根本不重要。因为我有拿到补助款。比起这个,我想问的是要怎么做,才能把资料救回来!托你的福,我都没办法跟她联络了耶。」 看到健笑著这么说,虎太朗缩起身子,以僵硬不已的表情回应: 「你直接去跟高见泽说就好了啊!」 健不禁沉默下来。一旁的幸大见状,问道:「柴健,有什么让你迟疑的原因吗?」 「咦!为什么?」 虎太朗也一脸感到不可思议地望向健。 「……」 (如果做得到,我早就这么做了啦!) ◆ ◇ ◇ ◆ 将可丽饼吃得乾乾净净之后,雏和亚里纱又跑去买了义式冰淇淋。 平常大概只会点单球的两人,面对琳琅满目的冰淇淋口味,一下子亢奋起来。回过神来,两人手上都各捧著杯装的三球冰淇淋。 亚里纱以汤匙挖起在杯里叠成一座小山的义式冰淇淋,然后送进口中。 户外的炎热天气,让冰淇淋尝起来格外冰凉美味。 「你不打算跟他说吗?」 这么问之后,亚里纱吃了一口薄荷巧克力口味的冰淇淋。 「说……说什么?」 雏猛地转过头来,眼中满是手足无措的情绪。 「告白呀。你又打算隐瞒自己的心意,最后哭著送他毕业吗?」 「这个……我也有很多……要考虑的事啊!」 「真是不乾脆耶。」 「你还不是因为没办法跟柴崎同学联络,就这样心事重重的。」 语毕,亚里纱和雏各自别过脸去。 孩子们活泼的嬉闹声,以及高亢的蝉鸣声,在令人无力的炎热空气中不断回荡。 就算坐在树荫下,仍会热得浑身是汗。手中的义式冰淇淋也已经融化了一半。 「不过……柴崎同学为什么突然不跟你联络了呢?」 将汤匙放进口中的雏微微歪头。 「你不要突然把话题拉回来啦。」 「他会不会是手机坏掉了?」 「我想……应该不是。」 「你怎么知道?」 「昨天,我有看到他一边讲手机,一边走在学校走廊上。好像是跟女孩子聊得很开心……」 强烈而刺眼的阳光,以及难耐的炎热,让亚里纱厌烦地蹙眉。 「果然还是只能向本人询问原因了吧?」 雏把玩著手中的汤匙,带著满面笑容这么说。 亚里纱紧抿双唇站了起来。 「……无所谓了。」 「咦?」 「我会忘掉!然后,这个问题就结束了。」 为了这种问题烦恼,真的太愚蠢了。 把脑力花在念书上会更有意义。 (赶快彻底忘了这件事,把心思专注在辅导课上吧!) 「没关系吗?你不是很在意?」 「我一点都不在意!」 在亚里纱忍不住提高音量这么宣言的时候—— 捧著杯装义式冰淇淋走来的三人组「啊!」一声停下脚步。 ◆ ◇ ◇ ◆ 「虎……虎太朗!」 「雏……你……你怎么在这里?」 雏跟虎太朗双双困惑地开口。 「我是因为……跟高见泽同学一起……」 「我是跟幸大还有柴健……对吧?」 看到虎太朗将话题带到自己身上,幸大以「因为这间义式冰淇淋很好吃嘛」回应。 「你……你们不介意的话,就一起在这里吃吧?」 「啊~说……说得也是。这里有树荫,而且别的地方也没有座位了……」 雏和虎太朗的对话,充斥著一种有别于以往的奇妙尴尬。 在这样的五人之中,亚里纱一直维持著沉默。 换做是平常,只要一看到亚里纱,必定会马上过来跟她搭话的健,此时同样没有主动出声。 亚里纱没有勇气确认健脸上的表情,只能一直望向其他地方。 (插图016) 「高见泽同学?」 「……柴健,你还好吗?」 雏和虎太朗以有些顾虑的语气询问这两人。 「我还有事,要先走了。」 说著,亚里纱一把拎起搁在长椅上的书包,快步离开了广场。 「咦!等等,高见泽同学!」 雏连忙追了上去。 「高见泽同学!」 被雏抓住手的亚里纱,终于在斑马线后方停下脚步。 「你应该要跟柴崎同学好好沟通一下比较好吧?」 「沟通什么?」 「就是没能联络对方的理由之类的……或许只是一场误会啊。」 「别管我了……」 亚里纱这么轻声回应,然后甩开雏的手。 「咦!这是怎样?是你主动找我商量的耶!」 「……」 「高见泽同学!」 尽管雏的呼唤声从后方传来,亚里纱仍在号志转为绿灯的瞬间踏出脚步。 ◆ ◇ ◇ ◆ 「柴健,你振作一点啦!」 走回广场后,雏看到虎太朗正在用力摇晃神情呆滞的健的双肩。 「现在要拿他怎么办才好啊,幸大?」 因为柴健没有半点反应,虎太朗只好向幸大求救。 「柴崎同学怎么了?」 「坏掉喽。因为一直没收到高见泽的联络,让他消沉到刚刚呢。」 「高见泽同学也这么说耶。她说柴崎同学不再联络她了……」 「但柴健是说高见泽同学没有回覆他的讯息……濑户口同学,你有听她说了什么吗?」 「高见泽同学说她之前忘记把手机开机。」 「什么啊,只是因为这样而已?」 听到雏的回应,虎太朗有些傻眼地这么表示。 「……没开机?」 原本一脸茫然的健,此时终于出现了反应。 「可是,她之后有确实回传讯息啊。柴崎同学,你有再次确认过吗?」 雏双手扠腰,皱起眉头这么问。 「那是因为……柴健的手机坏掉了啦!」 虎太朗以较小的音量代替健这么回答。 「既然这样,跟高见泽同学说清楚不就好了吗!」 「你干嘛朝著我发脾气啊!」 「哎呀,毕竟把柴健的手机弄坏的人,就是虎太朗嘛……」 「幸大!」 「是喔~既然这样,虎太朗就是罪魁祸首了嘛!」 「是……这样没错啦……我都知道啦。是我不对。真的很抱歉!」 被雏怒瞪的虎太朗,站在原地大声开口谢罪。 「看来,就是这么一回事喽……那么,你要怎么做,柴健?」 幸大以汤匙将冰淇淋送进口中,然后望著健这么问。 「怎……怎么办啊?」 健则是一脸无助地望向虎太朗。 「就算问我,我也不知道啊。只能跟她说明原委,然后好好道歉了吧?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要是她不肯原谅我,那又该怎么办?」 「这个……」 不知该怎么回答的虎太朗,以困扰的表情望向雏。 「该……怎么办?」 「你问我?」 同样想不到好主意的雏「嗯~……」地沉吟起来。 「对了……」 幸大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掏出手机。 「高见泽同学家的神社,好像会在每年的七月底举办大祭(注:神社主要的祭典)……因为是规模很大的祭典,所以他们每次似乎都为了人手不足而伤脑筋。」 幸大点开亚里纱老家神社的网站,将手机画面拿给雏和虎太朗看。 「原来他们家还会办这种活动喔。幸大,你知道真多耶~」 「因为我叔叔家是氏子(注:在相同地区信奉相同神祇的信徒)代表。」 「氏子代表?」 「用足球来比喻的话,大概就像应援团体的领导人那样吧?」 「啊~原来如此!」 虎太朗以拳头轻敲掌心,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然后呢,他们每年都会对外徵求人手……如果去他们家的神社当义工,同时也确实帮上忙的话,多少会让高见泽同学对柴健另眼相看吧?」 听到幸大的提议,雏和虎太朗面面相觑。 「让柴健一个人去参加,还是令人有点放不下心。听我叔叔说,能过去帮忙的人手似乎愈多愈好,所以,我们也一起参加如何?我会这样转告叔叔。」 「咦,我们也要参加喔?我还要忙社团活动耶……」 看到虎太朗不太情愿的反应,雏瞪了他一眼。 「只有一天的时间而已,为了朋友腾出来一下啦!」 「唉~好啦~真没办法耶~!」 虎太朗搔了搔头,终究还是这么妥协了。 「好!那么……」 像是为了鼓起干劲般,雏将双手握拳,然后望向两人。 「为了让柴崎同学和高见泽同学重修旧好,我们加油吧!」 「幸大、濑户口同学、虎太朗……你们为了我……」 健摇摇晃晃地前进几步,然后一把揪住虎太朗的双肩。 「让我抱一个。」 「我才不要,热死人了,快住手,住手啦,笨蛋!」 健伸出手,紧紧拥住企图逃跑的虎太朗。 后者发出的惨叫声,让原本在附近啄著地面的鸽子吓得全数飞走。 「啊……对喔,我得去社团了。」 「我也是。」 雏和幸大佯装不曾目睹眼前的一切,匆匆离开了现场。 word6 ~话语6~ 在神社举办大祭的日子,因为会有很多相关人士进进出出,亚里纱也为了对应而东奔西跑。 外送业者终于将午餐送过来之后,她连忙将饭菜端进位于宅邸深处的和室。 将餐点摆放完毕后,亚里纱返回走廊上,听到玄关传来门铃声。 「亚里纱~妈妈现在走不开,你去帮忙应门。」 人在厨房的母亲这么喊道。就像这样,今天从一大早开始,访客便源源不绝地出现。 出声回应母亲后,亚里纱小跑步赶往玄关。 「不好意思~!」 雏拉开玄关大门,同时以开朗的声音这么打招呼。 她的身后站著虎太朗和幸大,甚至连健都在。 「咦……你们为什么……」 亚里纱吃惊地望向这四人。 「啊~那个,是因为……」 正当雏准备开口说明时,母亲询问「亚里纱,是谁来了?」的嗓音传来。 「打扰了~」 看到从厨房走出来的亚里纱的妈妈,四人以精神奕奕的嗓音出声问候。 「哎呀、哎呀、哎呀……你们几位,难道是亚里纱在学校交到的朋友吗?」 原本做出吃惊反应的亚里纱妈妈,表情顿时变得灿烂起来。 「妈,他们不是……」 亚里纱急著出声否定时,雏用力扯了一下她的衣袖,并以笑容回应:「是的!」 「我们是亚里纱班上的朋友。今天是过来帮忙的!」 「等等,濑户口同学!」 「快进来、快进来。不好意思,我们现在有点手忙脚乱的。」 听到亚里纱妈妈的邀请,站在门口的四人速速脱鞋踏进屋内。 「啊啊!午餐的寿司可能要再多叫几份比较好呢。亚里纱,就拜托你喽!」 语毕,亚里纱妈妈便忙碌地回到厨房里。 「午餐是寿司啊,太幸运了~!」 看到虎太朗喜孜孜地这么说,雏以手肘轻轻撞了他一下。 「你客气一点啦。」 「高见泽同学,现在需要我们要帮忙做什么?」 将脱下来的鞋子摆放整齐后,幸大转身这么询问亚里纱。 「那么……请你们换上日式裤裙……到授予所(注:神社贩卖商品、提供服务的地方)帮忙吧。」 「要去哪里换衣服啊~?」 虎太朗将双手交握在后脑杓,朝走廊深处前进。雏和幸大也跟上他的脚步。 只剩下亚里纱和健留在原地。 找不到说话契机的两人就这样沉默下来。 「呃…………那个啊……」 健以带著几分困扰的语气开口。他的视线不断在半空中游移。 「往这边走……」 亚里纱转身背对他,在走廊上踏出步伐。 ◆ ◇ ◇ ◆ 换上日式裤裙后,四人移动到立牌上写著「授予所」三个字的场所。 亚里纱向他们说明了大致的应对流程。 这四人负责在贩售护身符和纸符的地方,接待来参拜的游客。 不过,因为祭典是从傍晚才正式开始,所以,会在下午来访的,大概只有业者和神社相关人士而已。 雏走到被称为「社务所」的神社办公室,领了泡茶用的热水壶,再走回授予所。 「感觉高见泽同学很忙呢……」 带领雏一行人来到授予所后,亚里纱马上就离开了。在那之后,他们几乎完全没机会跟她碰面。 (原来她这么辛苦。) 雏对亚里纱家中的状况一无所知。如果不是像今天这样过来帮忙,她想必也没有机会了解吧。 「濑户口妹妹。」 听到呼唤声,雏停下脚步,发现亚里纱的妈妈朝她小跑步过来。 「虽然很突然,不过……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需要我做什么呢?」 「原本要来帮忙的孩子突然说不能来了,所以我想请你代替她。如果有不懂的地方,问亚里纱就可以了。你愿意帮这个忙吗?」 「如果是我做得到的事情的话……」 听到雏这么回答,亚里纱的妈妈露出放心的表情表示:「啊啊,太好了。」 「那么,就拜托你喽。」 「那个,请问……我要去哪里帮忙呢?」 「亚里纱现在待在社务所后方的和室里头。她很清楚该怎么做,你过去问她吧。」 「我明白了。」 雏将热水壶托付给亚里纱的妈妈,转身准备再次走回社务所。 「加油喔!」 不知为何,亚里纱的妈妈以笑容这么为她打气。雏不解地歪过头「嗯?」了一声。 (……要加什么油?) ◆ ◇ ◇ ◆ 将授予所的工作丢给幸大和虎太朗,独自一人偷偷溜掉的健,东张西望地在神社里徘徊。 亚里纱和雏穿的是红色的日式裤裙,男生们穿的则是浅蓝色的。换装的时候,健确认了倒映在镜中的模样,觉得自己还挺适合这身打扮的。 今天,他会来神社里帮忙,是为了和亚里纱和好。 就算想跟她说几句话,但因为现在正值暑假,两人只会在上暑期升学辅导课时碰面。在学校时,亚里纱不愿搭理他,到了放学时间,又会匆匆离开学校。 如果来神社帮忙,就有机会跟她说话了吧。 然后再顺便让她见识自己帅气的一面,藉此提升自己的身价,最后,亚里纱就会对他刮目相看! 这就是健跟幸大等人为今天而拟定的作战计画。 然而,将授予所的工作内容说明完毕后,亚里纱便马上离开了,之后也完全没看到人影。 再这样下去,就不可能跟她说到话了——健这么想著,丢下在授予所值班的幸大和虎太朗溜了出来。 但他不知道亚里纱目前人在哪里,只能在神社里头漫无目的地闲晃。 「……她果然很忙吗?」 这时,健看到原本捧著热水壶的雏,在被亚里纱的妈妈叫住后又走回社务所的身影。 她是不是要去找亚里纱呢? 「好!」 重新鼓起干劲后,健也准备朝社务所走去。就在这时候—— 「等等,那边的小弟弟!」 听到有人这么吶喊,健「嗯?」地转过头。 朝他赶来的,是一名戴著黑框眼镜、身材高挑的男子。看上去还算年轻,大概三十来岁吧。 「过来这边!」 「呃?咦!」 眼镜男突然一把揪住健的手,就这样把他拉离现场。 (我会被带到哪里去啊?是说,这个人……是谁啦!) ◆ ◇ ◇ ◆ 虎太朗坐在授予所的榻榻米地板上,因为闲得发慌而打了一个呵欠。 一旁的幸大,则是在专注地阅读上头写著「神社导览」几个大字的观光宣传手册。 「嗳~幸大。柴健上哪儿去了啊?」 「天知道。可能随便找个地方偷懒了吧?」 「那家伙——!他以为我是为了谁,特地向社团请假,然后来这里帮忙的啊。」 说著,虎太朗整个人倒卧在榻榻米上。 「啊~……有够闲的!」 「等一下就会变忙喽。」 幸大阖上手册,笑咪咪地这么对虎太朗说。 ◆ ◇ ◇ ◆ 「不行、不行、不行。我绝对没办法啦!」 听到待在后方和室的亚里纱说明原委后,雏拚命摇头。 预定要跟亚里纱一起跳神乐舞的年轻女孩,突然因为身体不适而无法来参加祭典。因此,雏被相中成为代替她的人选。 「成年女性不能跳吗?」 在神社里忙进忙出的那些巫女,应该也会跳神乐舞才对。 「如果不是年纪跟我差不多的人,看起来会有种突兀感。所以,现在只能麻烦你了,濑户口同学……就是这么一回事,拜托你!」 亚里纱会如此恳切地拜托他人相当罕见。这或许代表她现在真的很困扰吧。 (如果多少能帮上一点忙,我也很想帮她,可是……) 「我完全没跳过神乐舞。你突然这样拜托我,我也很伤脑筋啊。」 「我会教你的。神乐舞的舞步并不难,是你的话,一定能学会!」 「但今天就要跳了耶!根本没有时间练习啊……这样来不及啦。我可能会跳错耶。」 「跳错也没关系!」 亚里纱揪住雏的手,以强硬的语气这么说。 「这怎么行……」 「要是忘记怎么跳,只要模仿我的动作就好了。你遇到困难的话,我绝对会想办法解决!」 「高见泽同学……」 「今天,听到你说自己是我的朋友,我真的好开心。就算不是真心话……我也觉得很开心。还让大家像这样一起来帮忙。真的,很对不起……我总是给你们添麻烦。」 亚里纱断断续续地道出这些话,双眼蒙上一层水气。 对雏来说,亚里纱这么想让她相当意外。 她觉得胸口热热的。 (什么啊,原来是这么一回事。不说出来,果然不会明白呢……) 因为对话不充足,所以产生误会。这想必是所有人都会遇到的问题吧。 雏放松了原本紧绷的双肩。 「我们是朋友喔。」 听到雏这么说,亚里纱的视线缓缓移向她身上。 「我、虎太朗、山本同学,还有柴崎同学,都是你的朋友。我们从不觉得你给谁添了麻烦喔。」 雏像在掩饰害羞地笑了笑。 原本一脸吃惊地望著她的亚里纱,也开心地放松嘴角,然后「嗯」地点点头。 「没办法喽~……」 雏轻轻叹了一口气,接著,像是为了鼓起干劲般用力抬起头。 「在正式上场前,应该还有一段时间吧?我们来得及对吧?」 「我绝对会想办法赶上!」 语毕,亚里纱和雏彼此击掌。 ◆ ◇ ◇ ◆ 「不好意思哟~把授予所丢给你们负责。」 亚里纱的妈妈拉开后方的和室拉门,捧著一个托盘走进来。 原本躺在地上的虎太朗连忙起身,以端正的姿势重新跪坐好。 「不……不会,因为也没有很忙。」 「这是我们刚才收到的起司蛋糕。味道非常不错哟,请你们吃吧。」 亚里纱的妈妈笑咪咪地放下装著起司蛋糕的盘子和咖啡杯。 「喔~!看起来超好吃的!」 「谢谢您的招待。」 这么回应后,虎太朗和幸大随即捧起蛋糕盘。 虎太朗张大嘴吃了一口,接著满足地发出「嗯~!」的呻吟声。 「对了,伯母,雏她人呢?」 听到虎太朗这么问,亚里纱的妈妈回以「濑户口妹妹她呀~」并以手捧颊。 「现在的状况变得有点伤脑筋……」 「咦,雏发生什么事了吗?」 「噢,不是的,不是这样子。不过,我觉得她应该暂时无法回来这边。如果授予所的工作也开始变忙,我会再调派人手过来。」 这么表示后,亚里纱的妈妈便离开了授予所。 狼吞虎咽地吃完起司蛋糕后,虎太朗以俐落的动作起身。 「虎太朗,你要去哪里?」 看到虎太朗准备前往走廊,幸大拉住他的日式裤裙问道。 「呃,因为,雏好像很辛苦的感觉……毕竟这里很清闲啊。」 「顾店也是很重要的工作之一喔。」 「……那……我去一下厕所。」 「你不是刚刚才去过吗?」 「我只是去看一下雏的状况啦!」 「就算你过去,也只会妨碍她工作而已啊。需要人手的时候,一定会有人过来通知我们。坐下来吧。濑户口同学不要紧的。」 听到幸大有些没好气地这么说,虎太朗才不太情愿地走回室内,盘著腿坐下来。 「真是的,柴健也迟迟没有回来!那家伙到底上哪儿去了啊?该不会跑回家了吧?」 「再怎么样也不至于吧。」 「这很难说喔~」 「倘若他真的溜回去……之后就让他请大家去吃甜点吃到饱吧。」 看著以若无其事的表情啜饮咖啡的幸大的侧脸,虎太朗不禁叹了一口气。 ◆ ◇ ◇ ◆ (咦!等……等一下。这是什么状况?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眼镜男拉著健走下神社的石阶,来到公民馆所在的位置。 接著,健莫名其妙被迫换上短外褂,又莫名其妙地成为负责扛神轿的成员之一。 这是每年例行的活动。在神社举办大祭的日子,当地的居民会组成一支队伍,扛起神轿在附近浩浩荡荡地游街。 壮汉们扛著神轿,同时不断发出「嘿咻!」的粗野吶喊声。 在烈日曝晒下,被一群扛神轿的男人推来挤去,让健开始头晕眼花。 (而且…………超重的————!) 「嘿,小哥,再喊大声一点啊!」 周遭传来像是看好戏的调侃声。 (为什么我会……只有我得——!) 此刻,虎太朗和幸大想必正坐在开著冷气的授予所里头,一边悠哉乘凉,一边喝著麦茶吧。 一路上,有不少捧著照相机或手机的婆婆妈妈,一边兴奋尖叫、一边不停拍照。 照理说,负责扛神轿的活动,应该不在自己的既定行程之中才对。 「好啦,嘿咻!」 「嘿咻!」 受到周围的男人们影响,健像是自暴自弃般跟著放声大喊。 (为什么只有我得遇上这种事啊————!) ◆ ◇ ◇ ◆ 在艳阳高照的室外,柏油路面上方的景象因热气而变得扭曲。不过,车内的冷气却强到让人有点发冷的程度。 因为这天是星期天,路况比平常更来得壅塞,一辆辆的车子塞成一片。 「明天早上十点,要到出版社跟圣奈一起接受杂志专访喔。等勇次郎醒过来之后,记得跟他说一声。知道了吗?」 坐在驾驶座上的经纪人朝后照镜瞄了一眼。 「啊~是是是。」 坐在后座的爱藏垮下脸,以有些敷衍的态度回应。 每当汽车转弯,坐在身旁熟睡的勇次郎就会倒在他的肩上。 不同于醒著的时候,他的睡脸看起来相当温顺。 被爱藏推开后,勇次郎的脑袋「咚」一声撞上另一侧的玻璃车窗。 他一瞬间半梦半醒地睁开双眼,但或许是因为很困吧,勇次郎随即又闭上了眼睛。 「之后有录音工作,然后傍晚要开会。行程排得满满的,拜托你们喽。」 「啊~好好好。」 爱藏靠在车窗上,望向窗外。 或许是某处正在举办祭典吧。就在这时,一阵阵精神百倍的「嘿咻!」吆喝声传来。 在交通警察的指挥下,身穿短外褂的集团一边扛著神轿,一边慢慢移动。 爱藏不经意地望向这群人的身影,而后—— (…………) (…………!) 忍不住再次定睛凝望后,爱藏「磅!」一声将双手贴在车窗上。 「停……停……停车一下!」 他忍不住这么吶喊出声,经纪人连忙将汽车停靠在路旁。 车体因紧急煞车而重重晃了一下。 爱藏勉强维持住身体平衡,但在一旁坐著熟睡的勇次郎,则是整张脸埋进前方的椅背,接著又因为反弹而整个人倒在后座上。尽管如此,他仍持续发出感觉睡得很舒服的轻柔呼吸声。 「等等,怎么啦?」 爱藏无视经纪人的疑问,猛地拉开车门、跳出车外。 (那个人在搞什么啊————!) 「咦~!不会吧,那个人是不是lipxlip的爱藏呀?」 「真的是他耶~!」 从一旁经过的女孩子发出「呀啊~!」的惊呼声。 (糟糕……!) 此时,经纪人从驾驶座走下来,然后关上车门。 「刚刚那是爱藏的哥哥对吧?你们果然长得很像呢~」 「不,我完全不认识那个人喔。」 冷冷地这么回应后,爱藏便回到车上。 「咦?可是……那是你哥哥对吧?原来他也会去参加祭典啊~」 「那个人跟我无关。」 打开车门后,瞥见勇次郎倒在后座上的模样,爱藏「啧」了一声,将他整个人拉起来。 待他坐上车后,经纪人也跟著回到驾驶座上。 「你哥哥也长得很帅呢。下次把我的名片……」 「都说那个人跟我无关了!」 爱藏再次这么宣言,然后双手抱胸望向车窗外头。 (……突然捡猫咪回家,又在房间鬼吼鬼叫,现在还跑去参加奇怪的祭典……) 「好可怕!」 爱藏喃喃说道,整个身子也跟著抖了抖。 ◆ ◇ ◇ ◆ 正准备张嘴吃下豆大福时,虎太朗听到和室拉门被人拉开,于是转过头去。 「柴健!你刚刚到底去哪里偷懒……咦,你这身打扮是怎么回事?」 摇摇晃晃走进授予所后,身穿短外褂的健整个人瘫倒在榻榻米上。 「咦!喂,你怎么啦?没事吧?」 虎太朗吃惊地这么问道,结果,他捧著豆大福的手被健一把抓住。 「唔喔!你……你干嘛啦?这颗豆大福是我的喔!」 「亚……纱…………」 「你……你说什么?」 「都没看到…………亚里纱……」 「比起这个,你也该好好工作了吧。不要穿上短外褂,自己一个人在那边享受祭典的气氛啦。」 虎太朗这么说,然后甩开健的手。 这时,走廊上传来「啊啊,原来你在这里!」的吶喊声。 朝授予所里头望了一眼的眼镜男,毫不客气地走了进来。 「还有工作要做呢,柴崎老弟。」 对著趴倒在地上的健这么说之后,眼镜男拎起他的后领,就这样把健拖走了。 虎太朗和幸大愣愣地目送这样的两人离去。 「柴健会被带到哪里去啊?」 「……天知道。」 他们在面面相觑后,得出了「嗯,算啦」的结论,继续享用豆大福。 ◆ ◇ ◇ ◆ 直到傍晚过后,健才好不容易解脱。 他被迫帮忙将陆陆续续运到神社里头的祭祀用米袋、酒瓮和整箱啤酒搬到拜殿里。这样的搬运作业结束后,又得帮忙架设位于参拜道两旁的路边摊帐棚,一刻都无法休息。 为此,健现在已全身上下酸痛不已。 (那个眼镜男……竟然让我这样做牛做马!) 他摇摇晃晃地在走廊上前进,然后拉开和室拉门。 授予所外头聚集了不少前来参拜的客人,虎太朗和幸大正忙著接待他们。 「啊,你终于回来了!」 正在补充用来装护身符的纸袋的虎太朗转过头来。 「快过来帮忙吧,柴健!现在超忙的耶。」 看到健无力地挥挥手,虎太朗没好气地皱起眉头。 在这段时间,客人们「麻烦一下~」的呼唤声仍持续传来。 虎太朗连忙转身,手忙脚乱地继续接待客人。 健移动到用以区隔的帷幕后方休息。这时幸大朝他走过来,递上一杯冰凉的麦茶。 「你去哪里了?」 「别问啦。」 健接过玻璃杯,虚弱地朝幸大笑了笑。 (真的……完全不肯让我轻松一点耶……) ◆ ◇ ◇ ◆ 「这里换我们来顾,你们去看神乐舞吧。」 承蒙亚里纱的妈妈的好意,健、幸大和虎太朗一起往祭典音乐不断传来的神乐殿走去。 外头已夜幕低垂,广场上聚集了大量人潮。 火炬的火光在晚风中摇曳,将整个舞台打亮。 音色听起来十分凉爽的铃声持续传来。看来神乐舞已经开始了。 「咦?是雏~!」 从人墙后方探头望向舞台的虎太朗,突然吃惊地这么喊出声。 在舞台正中央,亚里纱和雏正握著神乐铃跳舞。 这两人穿上相同的巫女装,也戴著相同的头饰。 她们在火光照耀下的脸蛋,看起来似乎有略施脂粉。以鲜红色妆点的唇瓣,因为紧张而用力抿成一条线。 亚里纱将一头长发在后方扎成一束。 平常总是一脸彷佛在生气的表情,今天却变得极其认真。在火光照耀下,她的双眸显得闪闪发光。 她配合雏的动作翩然起舞,衣襬也跟著轻柔地飘逸。 清脆的铃声和高亢的笛声相互交织,一起融入深沉的夜空。 (啊啊……这种感觉是什么呢?) 在人墙后方眺望舞台的健,伸出手掩著自己直冒汗的额头。 莫名其妙被拉去扛神轿,还被迫帮忙搬运米袋和酒瓮。 之后,健又继续被抓去做牛做马。除此之外,他也完全没遇上亚里纱,更别提让她看见自己帅气的一面了。 这个和好的作战失败了,根本只是白忙一场而已。 健原本稍微涌现了这样的想法。 但在这一刻,不知不觉中,他觉得今天一整天的疲惫感彻底消失。 眼前的光景一切都美到让他想要烙印在脑海里,胸口深处有种——无法按捺的灼热。 健不经意望向一旁,发现虎太朗也看著舞台上的雏看到出神,说不出半句话。 就像以前在学校里看著雏那样,彷佛一秒都不愿移开眼神那样。 (我大概也露出了相同的表情吧……) 真心地、专一地恋慕著某个人。或许,健一直很羡慕这样的虎太朗吧。 要是出现一个能让自己如此爱恋的对象就好了——他一直这么想。 伴随著清脆铃声的舞蹈结束后,亚里纱和雏彼此交换了眼神。 或许是紧张的情绪缓和下来了吧,她们都露出松了一口气的笑容。 幸大在人群后方按下照相机快门。接著,他将镜头转向健和虎太朗这边。 「喀嚓」一声将虎太朗拉回现实。 (插图018) 「幸大,你在拍什么啊!」 「噢,因为你们两个看起来一脸幸福嘛。」 「啥?我才没有咧!再说,为什么雏会跟高见泽一起上台啊?」 虎太朗满脸通红地指著舞台这么说。 「哎呀,有什么关系嘛。我们都看到很棒的东西了啊。」 健伸出手揽住虎太朗的肩头。 「嗯……也是啦。」 虎太朗眺望著雏走下舞台的身影,直到看不见为止。 「之后,我去跟濑户口说你一直盯著她看吧。」 「快住手,绝对不准跟她说————!」 看到虎太朗焦急的反应,健笑著将双手交握在后脑杓,然后踏出步伐。 ◆ ◇ ◇ ◆ 晚上九点过后,祭典才正式落幕。 后续的整理工作结束后,众人走向建筑物深处的和室,发现大人们已经开始举办酒席。 数张茶几并排在宽敞的和室正中央,桌面上摆满一道道丰盛无比的餐点。 「喔喔~!是生鱼片船跟炸鸡!」 虎太朗睁大闪闪发光的双眼,迅速在茶几前就坐。幸大和健也并排著坐下。 「真是的~你不要兴奋成这样好不好。很难为情耶~」 走进和室里的雏在虎太朗对面坐下。 她已经换上便服,也把脸上的淡妆卸掉了。虎太朗直盯著她的脸蛋瞧。 「怎……怎样啦……」 「不……没有啊……」 被雏轻轻一瞪,虎太朗装作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 「虎太朗是看你看到入迷了啦~他刚才也是这副德性喔。」 听到健这么调侃,虎太朗的脸颊变得像是著火那么红。 「比……比起这个,雏,你为什么会去跳神乐舞啊?」 「其实,原本应该是别的女孩子负责跳,但因为那个人突然不能来参加……结果高见泽同学和她妈妈就拜托我代替上场。真的很辛苦呢,不像你只是一直坐在授予所里头。」 说著,雏睁著一双死鱼眼瞪向虎太朗。 「我的工作也还算忙好吗!」 「还算忙是吧~反正,你一定是一边躺在地上打滚,一边吃蛋糕跟大福吧?」 面对雏彷佛已经看透一切的指摘,虎太朗尴尬地望向别处。 听到健忍不住呵呵笑出声,虎太朗说著「别笑啦」怒目望向他。 「你还不是丢下工作,跑得不见人影。」 「就跟你说我也很忙了嘛。」 健笑著这么回应,然后将手伸向炸虾。 这时,有人从后方轻拍他的肩膀。 「柴崎老弟,今天辛苦你喽。」 带著笑容对他开口的,正是今天一整天拖著健到处跑的眼镜男。 「啊,叔叔。」 听到幸大这么称呼眼镜男,虎太朗和健「咦!」地同时望向他。 「嗨,幸大。你们今天真的帮了很多忙喔。」 语毕,眼镜男便移动到开心谈笑的大人阵营之中。 (原来那个人是幸大的叔叔吗!我就想说他们怎么戴著一样的眼镜……) 健顿时觉得一股疲劳感涌现,只能无力地「哈哈」乾笑两声。 ◆ ◇ ◇ ◆ 热闹的酒席一直持续到十一点过后才结束。 为了进行后续整理,亚里纱捧著托盘走向举办筵席的和室。 大家应该都已经回去了吧。因为太忙,没办法送雏一行人离开,让她感到有些遗憾。 难得大家一起来帮忙,她却没能好好道谢。 拉开和室拉门后,踏进里头的亚里纱不禁「咦?」了一声。 原本以为里头没人的她,发现健以坐垫代替枕头,一个人躺在这间昏暗的和室里。 她将托盘搁在茶几上,朝健走近。 亚里纱蹲下来观察健的表情,发现他似乎睡得很熟。 或许是因为看起来睡得很舒服吧,所以虎太朗等人也不忍心叫醒他。 健的家在哪里呢?是能从这里徒步回去的地方吗? 如果必须坐电车的话,就得赶快叫醒他,否则会赶不上末班车。 (还是说,因为已经很晚了,乾脆继续让他睡?) 这栋建筑物不是主屋,所以,让健睡在这里或许也无所谓。不过,多少还是有观感方面的问题。 亚里纱有些犹豫地伸出手。 她轻轻摇了健几下,后者微微睁开眼。 下一刻,健一把抓住亚里纱的手,让她慌得想要缩回手。 「怎……么……」 「……终于遇到你了。」 「……咦?」 健眯起双眼,将亚里纱的手握得更紧。 从掌心传来的他的体温,让亚里纱的体温跟著急速升高。 这让亚里纱害羞得不得了,连忙放开自己的手。 「柴崎同学,大家都已经回去了喔!只剩你而已……」 她将手藏在身后,刻意以冷淡的语气这么说。不过,嗓音却显得有些高亢。 健起身,望向已经空无一人的其他座位。他的表情看起来还很想睡,眼神也有点迷蒙。 (对了,得好好说出口才行……) 亚里纱握住自己搁在腿上的另一只手,紧张地这么表示: 「今天……很谢谢你……」 她没有能看著健的眼睛说出这句话的自信,所以只能盯著自己的手开口。 「听说你帮了很多忙,非常努力……」 微微抬起视线后,亚里纱发现健脸上浮现看似很开心的笑容。 不知为何,这让她有些慌张。亚里纱连忙别过脸去。 「就是这样……所以,下次,我想好好道谢……」 「亚里纱。」 听到健呼唤自己的名字,她的心重重跳了一下。 在没有其他人声的房间里,只有运转中的旧型冷气不断隆隆作响。 尽管风持续吹来,室内却闷热到让人怀疑冷气是否没有半点效用。 「你要不要……跟我交往看看?」 健以一如往常的笑容,凝视著亚里纱这么说。 「……咦?」 亚里纱回应的声音听起来很不知所措。 「……如果我这么问,你要怎么办?」 「你……你睡昏头了吗!」 健这句话让她的双颊瞬间发烫,嗓音中也透露出怒气。 她以渗出手汗的掌心紧紧揪住自己的裙子。 「我也不知道呢。」 这么说之后,健笑了出来。 「你一定是睡昏头了!赶快回家睡你的大头觉吧!」 亚里纱站起来,迅速转身走出和室,快步穿越了外头的走廊。 回到主屋后,她跑著上楼梯,冲进自己的房间里。 用力关上门之后,亚里纱重重吐出一口气,在原地瘫坐下来。 她的心脏狂跳到足以发疼的程度。 亚里纱以手覆上发烫的额头,仰望房间的天花板。 「你要不要……」 (别开玩笑了。他在说什么啊?) 总是只会随便乱讲话。明明压根不是认真的。 (可是,如果……他是认真的呢?) 亚里纱将拳头抵在胸前,整个人缩成一团。没有绑起来的一头长发滑落肩头。 (……怎么可能呢。我应该很清楚才对啊。) 健的每句话,总是能轻易动摇她的心。 在没有开灯的漆黑房间里,亚里纱紧紧握住自己的头发。 ◆ ◇ ◇ ◆ 在灯笼的光亮照耀下,健步下神社的石子阶梯。 因为已经是接近深夜的时刻,马路上几乎没有车辆经过,也看不到半个路人。 被自动贩卖机灯光吸引的虫子在半空中飞舞。 健将双手插在口袋里,踩著缓慢的步伐从自动贩卖机前方走过。 (说我睡昏头了吗……或许真的是这样呢。) 今天一整天发生的事情,总让他觉得很没有真实感,彷佛一切都只是自己的梦境。 连踩在地上的触感都轻飘飘的,让健甚至没有自己在走路的感觉。 自己所处的世界,总是呈现一片褪色的光景。不管做什么、跟谁在一起,都无法让健有任何感受。 无趣而单调的日子,就这样不断重复上演。 这样的日子到底要持续到什么时候?非得持续下去不可吗?健一边思考著这样的问题,一边迎合周遭的人,适时陪笑,或是跟著嬉闹。 (真的很蠢耶。) 如果不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就享受不到乐趣。 如果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就算得到了,也不会觉得满足。 虽然身体疲惫不堪,健却觉得心情十分轻松又舒畅。他抬头仰望夜空。 自己一直在寻找的东西,其实从很久之前,就已经找到了。 他只是装作没有察觉,但其实一直都在内心深处—— ◆ ◇ ◇ ◆ 回到家的爱藏打开客厅大门,发现里头一片漆黑。 原本以为没人在家的他,后来才发现哥哥倒在沙发上熟睡。 他大概是一回家就直接躺在沙发上了吧。身上还是外出时穿的那套衣服。 「呜~……米袋……还……」 哥哥甚至还呻吟著这样的梦话。盘据在他胸口的幼猫小黑,像是要催促哥哥和它玩似的,不断以前脚拍打哥哥的脸颊。 爱藏蹑手蹑脚地走近沙发,然后抱起小黑。 (这个人到底在搞什么啊。尽是做一堆不像他会做的事情……) 「呵」地笑了一声后,爱藏便走出客厅。 ◆ ◇ ◇ ◆ 健走在前往学校的路上,望向被自己掏出来的手机。 神社大祭那天,准备回家时,他在一张纸上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再委托送他到门口的亚里纱的妈妈转交。 因为没有机会重新向亚里纱询问联络方式,健实在想不到其他方法了。 那天以来,他便一直在等亚里纱主动联络,但仍是杳无音讯。 那时候,亚里纱的妈妈笑著向健表示「我会确实交给她」,所以,那张纸应该已经交到亚里纱手上了。 (我果然还是被拒绝了吗?) 健停下脚步,抬起头,发现柏油路面上方的景色因热气而扭曲。 他紧握手机,转身朝走来的方向往回走。 word7 ~话语7~ 「然后呢,这里的『松』是『等待』的双关……大意就是『我都等了这么久,你为什么不来呢?』这种带著怨怼的诗歌。跟女孩子约会时,男生可不能迟到喔~另外,要是联络得不够勤快,就会发生像这样的事~啊,不过,太缠人也不行呢。这点很重要。这里考试会出,所以你们好好记起来吧~」 明智老师一边以粉笔写板书,一边以感觉很想睡的嗓音授课。 亚里纱听著老师的说明,茫然眺望著窗外的风景。 理应也有参加暑期升学辅导的健,现在却不在这间教室里。 (他昨天明明还有来上课……) 亚里纱打开夹在笔记本里头的一张便条纸,犹豫了半晌后,又重新摺起。 她不可能主动联络对方。要是见到面,她没有自信能够保持平常心。 ◆ ◇ ◇ ◆ 从树木枝丫间洒落的阳光,打在通往神社的石阶上。自己到底在这里等了多久呢? 看到亚里纱回来的身影出现,健从原地起身。 亚里纱在石阶下方停下脚步,瞪大双眼发出「咦……」一声。 她的双眼透露出惊讶和困惑。 健俯瞰著这样的她,表情瞬间变得沉稳。 就读国中时,他在这座石阶上第一次和亚里纱擦肩而过。 虽然知道亚里纱是跟虎太朗同班的女孩子,健却没能跟她搭话。 她在顶楼放声大哭的时候、在中庭捡拾被人从书包里扔得乱七八糟的私人物品的时候——健什么都做不到,就只是在远处看著。 之后,他们升上同一所高中,然后被分到同一班。 「这样绝对很无趣吧……」 这样冷冷回应的她,让健心浮气躁。 他和她之间的进展,简直不顺利到让人发笑的程度。每次向亚里纱搭话,最后总会惹她生气。 可是,对她递出课本时,她稍微朝自己展露了笑容。这让健开心得不得了。 光是交换彼此的联络方式,就让他狂喜不已,亢奋到像个白痴一样。 「你……在干嘛?今天不是有辅导课吗?」 「我在等你啊。」 「为什……么……」 「嗯~……为了跟你说爱的告白?」 「你在调侃我吗?」 看到亚里纱露出明显不悦的表情,健笑著以「哈哈哈,也是呢~」回应。 故作潇洒地说自己不会对感情认真。 现在却认真到一头栽进去的程度。 她说的每一句话,都足以动摇自己的心。回过神来,健发现自己已经在死命追著亚里纱跑。 他原本以为自己的心中,根本不存在一丁点热情。 他原本以为自己不可能对任何人认真。 (这也是当然的嘛……) 因为他一直没发现自己正在单恋。 (已经持续几年了啊?) 「这一点都不好笑!你之前也……」 「我没有在调侃你。」 看到健收起笑容,转而露出认真的神情,亚里纱困惑地沉默下来。 『我说出的话,能让你的心动摇吗?』 「我……还挺认真的喔。」 「骗人……」 亚里纱轻喃。 「我不是在骗人啦。」 健这么断言,然后笔直望向亚里纱。 「所以喽,你考虑一下吧……」 亚里纱先是微微垂下头,接著,便快步走上石子阶梯。 她一语不发地从健身旁走过,然后离去。 看著亚里纱脸上顽强的表情,健止住原本想朝她伸出手的动作。 他将手插进口袋里,抬头仰望天空。 『如果你内心的某个角落有我……』 健捡起书包重新背在肩头,然后缓缓步下石阶。 『让你的内心动摇,用我的话语拉近距离。』 用我注入满满的真心、有几分认真的爱—— ◆ ◇ ◇ ◆ 在没机会跟亚里纱碰面的情况下,暑假就这样结束了。 健盯著自己的手机。对方依旧没有捎来半点联络。 到了休息时间,走廊上热闹得嘈杂不已。刚放完长假,跟久违的同班同学或朋友见到面,让大家的情绪都变得比较亢奋。 健靠在墙上,听著其他学生嘻笑交谈的声音。 「……再这样下去不行啦。」 他试著轻喃亚里纱曾几何时说过的这句话。 「啊~……加奈~?我以后不能跟你一起玩喽~」 健将手机靠上耳边,向自己的通话对象这么说。 ◆ ◇ ◇ ◆ 「等一下,柴健!」 准备走向楼梯的健,因为这道愤怒的呼唤声而停下脚步。 朝他跑过来的是两名女学生。 「你说不会再跟我们联络,是什么意思啊~?」 「就是说啊,柴健~为什么啊~?」 事到如今,才打算舍弃这一切重新来过,未免想得太美了一点。 尽管如此,他不能维持现状。再这样下去,是无法传达出去的。 会被其他人讨厌也无所谓。能够理解自己的,只有一个人就好。 健缓缓抬头仰望那两名女孩,然后露出笑容。 只要能传达给你就好—— ◆ ◇ ◇ ◆ 目睹健和其他女孩子的身影后,原本在走廊上前进的亚里纱停下脚步。 他带著一如往常的笑容,和那些女孩有说有笑。 看到这样的健,亚里纱的表情黯淡下来。 (那果然是骗人的……) 发现健和女孩们结束对话,准备朝这里走过来,她的表情瞬间变得僵硬。 看到亚里纱的健,此刻也露出吃惊的表情。 「亚里……」 在健有些犹豫地开口呼唤时,亚里纱快步从他身旁走过,然后小跑步返回教室。 (我要怎么相信你?) 她不知道健到底有几分真心。 明明很想相信。明明希望他能让自己相信。 胸口好痛。 (嗳,告诉我吧……) ——你的「真心」藏在哪里呢? ◆ ◇ ◇ ◆ 社团活动结束后,走在回家路上的虎太朗,看到健的身影而停下脚步。 出现在车站附近的书店外头的他,正蹲在自动门旁边的转蛋机前方。而且,不知为何,身边还围绕著一群小学生。 「啊~!又是这个!」 将零钱投入后,健旋转了几下转蛋机的把手,从取物口拿出落下的转蛋后,失望地这么吶喊。 「不是你要的吗~?」 「这次是什么的转蛋?」 「嗳~嗳~这颗转蛋可以给我吗?」 小学生们七嘴八舌地开口。 「转到了————!」 健发出开心的欢呼声,扭开转蛋,取出里头的熊猫玩偶,说了一声「给你」之后,递给在一旁盯著自己看的小女孩。 「哇啊!大哥哥,谢谢你~」 小女孩小心翼翼地用双手包住熊猫玩偶,露出相当开心的笑容。 「啊~……那么,你们回家路上要小心喔。」 健轻拍小女孩的头这么说,然后起身。 于是,小女孩和其他男孩捧著成堆的转蛋离开了。 健望著他们离去的背影,在原地伸了个懒腰。 「柴健,你跟一群小学生混在一起做什么啊?」 听到虎太朗的声音,健「啊?」地转过头来。 「啊~……刚才,那个小女孩转到隐藏版的转蛋,我就说要跟她交换。因为她刚好也想要其他只。可是,所谓的转蛋机啊,愈是想转到某个东西,就愈是转不到耶~」 健笑著这么说明,然后把套在指头上的钥匙圈亮给虎太朗看。 白熊造型的吊饰在他手中摇晃。跟健挂在书包上的是同一个角色。 「对了,高见泽挂在书包上的熊猫,也是这系列的吧?」 「……她应该喜欢吧。」 语毕,健捡起搁在脚边的书包。 两人并肩行走时,虎太朗不经意地望向健的侧脸。 这阵子的他一如往常。在学校也总是露出开心的笑容。 健老爱开玩笑和缠人的地方并没有变。不过,他似乎和以往总会频繁联络的那些女性友人断绝往来了,也不再溜去保健室打发时间。 「我说你啊,最近好像很少跟高见泽说话了?」 「嗯~?有吗?」 健将双手在后脑杓交握,笑著望向虎太朗。 (就是有啊。之前,只要一看到高见泽,你明明就会飞奔过去耶。) 在旁人看来,这两人最近很明显地和彼此拉开了一段距离。 在教室里不会对上眼神,擦肩而过的时候也不会跟对方说话。 这样的状态看起来相当不自然,也让虎太朗有些在意。 神社大祭结束后,这两人一直都是这样子。 过去,健也曾因为亚里纱无视他而垂头丧气。但现在的感觉不太一样。 「……你们还没和好喔?」 「怎么,你在替我担心吗?虎太朗,你好温柔呢~我都要哭了。」 健以像是打哈哈带过的轻浮语气这么回应,然后搂住虎太朗的肩头。 「我现在是认真在问你!」 「我不再焦急了。就只是这样而已啦。」 「……原来你很焦急?」 健没有回答,只是露出一个暧昧的笑容,然后抽回自己的手。 「虎太朗~我们吃个冰再回家吧。你请客喔。」 「啥?为什么啊!」 「我刚才转蛋把钱都花光了。」 「……真受不了你耶。苏打冰棒,一人一半啦!」 就这样,虎太朗和开心笑著的健,并肩朝前方的便利商店走去。 ◆ ◇ ◇ ◆ 放学后,担任图书馆值日生的亚里纱,将学生们归还的书籍一一放回架上。 冷气似乎故障了,尽管将窗户打开,室内的热气却完全没有往外散去。 为了将书本放到书架最上头,亚里纱使劲踮起脚,结果听到有人搭话询问:「我来帮你吧?」 她转头看,发现腋下夹著几本书的幸大站在身后。 「高见泽同学,你是图书委员啊?」 从亚里纱手中接过书后,幸大将书推进最上方的架子。 「谢谢你……」 「不客气。」 幸大望向亚里纱揣在怀里的书。 「只剩下这些了吗?」 「啊……嗯。是说,图书馆要关了哟。如果你要借书,我可以帮你办手续。」 「噢,没关系。这些是我看完的。」 说著,幸大将亚里纱手中的书取走一半,一边确认标签上的编号,一边在书架上归位。 「……你最近有跟柴健说话吗?」 听到幸大这么问,亚里纱手边的动作瞬间止住。 「如果没事,我们就不会说话啊。」 「是这样啊?」 「我跟你还有榎本,不也是这样吗?」 「跟我们或许是这样没错啦……」 「这样很普通啊。」 「……你还在生柴健的气吗?」 「我没有在生他的气。只是觉得……算了。」 这么轻声回答后,亚里纱转身面向对侧的书架。 她跟幸大以背对背的状态继续整理书本。 愈是思考,她愈不明白健的心意。 「我……还挺认真的喔。」 健一脸认真地这么向她告白后,却又一如往常地开心享受被女孩子包围的状态。 总是把真心藏在堆出来的笑容背后。配合当下的状况,以轻浮发言敷衍他人。 最讨厌的是……他一时心血来潮的言行举止,却总能影响亚里纱的心,让她动摇不已。 「嗯,这个人有时……让别人觉得他真是没救了呢。」 「不是有时,是一直都这样吧?他总是一副不正经的态度,又爱做些蠢事。」 「他该不会要求你跟他交往吧?」 「他不是认真……」 转身想要回答的同时,亚里纱的脸也一口气涨红。 「他果然这么跟你说了啊。」 「他只是在调侃我而已!」 听到亚里纱不悦地这么回答,幸大回以「是这样吗?」然后不解地歪过头。 「再说,我跟柴崎同学……一点都不适合。」 「我倒觉得没有这回事喔。」 「明明还有很多会主动靠近他的女孩子啊。」 (为什么会是我……?) 跟健相遇之后,「为什么?」这三个字——一直不停在亚里纱的脑中打转。 他为什么要跟我搭话? 他为什么要跟我扯上关系? 他为什么要说「跟我交往」这种话—— 关于健会对自己产生兴趣、萌生好感的理由,亚里纱没有半点头绪。 「打从国中开始,柴健就很在意你喔。」 幸大的这句发言,让亚里纱「咦?」了一声。 「国中……?」 那时候,自己跟健几乎没有任何共通点可言。 「不过,他本人似乎也没察觉到这一点就是了。」 这么说来,国中的时候,虎太朗曾对她说过这么一句话。 「没啦……是柴健要我多关照你的。」 (从那时开始……?可是,为什么?) 是因为健得知她在班上遭到孤立? 因此,健才会开始关注她? 「你就是这样,才会一直落单!」 亚里纱不禁以手掩嘴。 (啊,原来是这样……) 升上高中后,会主动找亚里纱搭话,是健以自己的方式,在担心依旧独来独往的她。其他女孩在背地里说亚里纱的坏话时,健开口替她辩解,也是基于相同的原因。 总觉得——一切好像都串连在一起了。 「嗳~嗳~你是跟我同班的亚里纱对吧?」 是亚里纱没能察觉他藏在堆出来的笑容之中的温柔心意。 健的笑容在脑中浮现,胸口也涌现一股热度。 「这么重要的事……他为什么不好好说出来呢?」 亚里纱望向天花板,不自觉地道出这句话。 因为他不说,自己才会这么晚察觉到这份心意。 「毕竟他不像虎太朗那么好懂嘛。」 「难懂也该有个限度吧!」 听到亚里纱这么说,幸大笑著回以:「说得也是。」 「他愿意这么关心我,是很让人开心没错……可是为什么会发展成突然说要跟我交往的结果呀?我真的完全搞不懂他!就算是基于同情而这么说,也只会让我觉得困扰而已。」 「我觉得不是基于同情喔。应该。」 「为什么……」 「虽然说不上来,但就是这么觉得。」 「……山本同学,你跟榎本说了一样的话呢。」 「你说虎太朗?」 「榎本曾经说过,他说不上来,但觉得柴崎同学是个好人。」 「他是个好人喔。虽然经常引起误会也容易被人误解,给人的感觉也很轻浮就是了。不过,他才是那个最不懂自己的人。」 幸大翻了翻手中的书,然后微微眯起双眼。 「……柴健不想让别人觉得自己是个好人。我想,他或许很讨厌自己吧。」 语毕,幸大阖上书,然后笔直地望向亚里纱。 (噢,什么嘛。原来都一样啊……) 第一次被健搭话时,亚里纱便觉得他跟自己有几分相似。 戴上笑容的假面具,将真正的想法掩藏起来的健。 因为想让那个讨厌的自己消失,就堆出笑容,扮演一个不同的自己—— 「……他真的是没救了耶~」 亚里纱这么轻喃,然后苦笑。 他们俩果然很像。就连总是白忙一场这点也是。 「我会帮你把剩下的书归位……你就去找他吧?」 「可是……我没有脸见柴崎同学。」 她无法相信健说的话,总是抱持著怀疑的态度,又老是将他拒于千里之外。 (事到如今,要我对他说什么才好?) 希望能有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说这种话,只会让人觉得她如意算盘打得太好了。 「愈是重要的事情,就愈得确实说出来……不是吗?」 亚里纱抬起有些低垂的头,发现幸大朝她露出微笑。 (没错……要是现在不去找他,我一定会后悔。) 「抱歉,山本同学!这些就麻烦你了!」 说著,亚里纱将剩下的书交给幸大。 「要跟他好好谈一谈喔。」 在幸大的目送下,她冲出图书馆。 换好鞋子,步出校舍出入口时,外头的天空已被夕阳染红。 这时,她发现手机收到了新的讯息。确认过后,是幸大传来的。 里头写著健家的地址,以及相关的地图连结。 「山本同学……谢谢你。」 亚里纱收起手机,往前跑了出去。 好想见他。就是想见得不得了—— word8 ~话语8~ 亚里纱环顾周遭。现在,她来到了一处宁静的住宅区。 (应该是这附近吧……) 因为太阳已经下山,天色也变得愈来愈昏暗,她很难分辨健的家位于何处。 正忙著寻找时,电线杆旁边的垃圾桶突然传来一阵碰撞声。 亚里纱战战兢兢地探头看,发现是一只脖子上系著缎带的黑色小猫。 它从垃圾桶后方探出头,观察亚里纱的一举一动。 「啊!这孩子是……」 是之前躲在公园里的幼猫。在那个下雨天之后,亚里纱就再也找不到它了。 「咪~」 看到小猫朝自己靠近,亚里纱蹲低身子,有些犹豫地伸出手。 小猫的缎带上系著一块银色的名牌。正面刻著它的名字「小黑」,背面则是饲主的住址。 「这是柴崎同学家的地址……」 (他原本说要一起帮忙找饲主……什么嘛,结果自己抱回家养了。) 亚里纱轻笑几声,然后抱起小猫。 (虽然特地跑到这里来……) 但冷静想想,自己追到对方家里,究竟是想做什么? 「……还是算了?」 亚里纱这么自言自语,然后转身。 (可是,我想跟他确认……) 面对再次转过身的亚里纱,小黑以想要问「你在做什么?」的眼神仰望她。 (确认什么?他是不是真的喜欢我吗?) 这种问题,该用什么样的表情说出口才好? (如果他是真心的……我要怎么做?跟他交往?) 那么,自己的心意又如何?自己是怎么看待健这个人的? 亚里纱完全没想过恋爱方面的可能性。更何况,对方还是那个柴崎健。 (我想要知道答案。不然,我无法继续前进……) ◆ ◇ ◇ ◆ 爱藏走出玄关,一边呼唤「小黑?」一边四处张望。 猫罐头在他手上的塑胶袋里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回到家后,他发现家里没半个人在,也不见小黑的踪影。 客厅窗户开了一道缝,它或许是从那里溜出去的。 (应该不至于被别人抱走吧……?) 爱藏不安地在家门前徘徊,然后掏出手机。 原本打算联络哥哥的他,最后又放弃这么做,将手机塞回裤子口袋里。 「真要说的话,那是他捡回来的猫耶……」 正打算到附近去找时,一阵猫叫声传入爱藏耳中。 一名身穿樱丘高中制服的女学生,抱著黑色的幼猫朝这里走过来。 「小黑!」 听到爱藏的呼唤声,小黑从女高中生怀里跳了下来。 爱藏以单手抱起快步朝自己走来的小黑。 「真是的,你跑到哪里去了啊……」 小黑缩起脖子「咪~」了一声。 它一双闪闪发亮的大眼,让爱藏打消了继续说教的念头,抱著它准备走回玄关。 「啊,等等!」 听到女高中生这么喊道,爱藏「啥?」地皱起眉头。 「那只猫……」 「是我们家养的啊。」 听到爱藏冷冷地这么回答,女高中生「咦?」地瞪大双眼,接著以恍然大悟的表情「噢……」了一声。 「你是柴崎同学的弟弟呀。」 (是那家伙认识的人吗……) 光是这样,便让爱藏感到很没力。他伸手拉开大门。 准备踏进家里时,他的上衣被人一把揪住。 「……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毕竟可能会被别人看到,他不能对这个女孩子摆出太恶劣的态度。 她有些迷惘地望向自己的脚边。 接著,以下定决心的表情抬起头仰望爱藏。 「柴崎同学……现在在家吗?」 「这个嘛,我也不知道耶。」 「拜托你告诉我!」 「就说我不知道了嘛。」 爱藏拉开女高中生揪著自己上衣的那只手。 「我有一件事必须告诉柴崎同学才行。可是,我打过去的电话他都没接,传讯息也没有回……你知道柴崎同学可能会去哪些地方吗?不管是哪里都可以,希望你能告诉我!」 或许是很急切的事情吧,女高中生的眼神看起来相当认真。 轻轻叹了一口气之后,爱藏转身望向她。 「我说啊……你是那家伙的谁?」 「咦?」 「是女朋友吗?」 这么问之后,她随即回答「不是」。 「不然是什么?」 「同班同学……?」 「哦~所以,身为同班同学的你,找那家伙有什么事?」 听到爱藏的质问,女高中生沉默了半晌。 「我……没有诚实面对自己的心意。」 她低著头,带著几分犹豫开口。 「因为这样,我没能跟可能会变成朋友的人好好相处……当自己为了没能将真正的想法传达出去而懊悔时,一切都已经太迟了……已经变成无能为力的状态。一度远离的心,不会轻易再回来。过去的我……一直不明白这个道理。」 她收起淡淡的自嘲笑容,笔直地望向爱藏。 「所以,我不想再犯错了。」 像是女高中生说给自己听的这番话,狠狠地刺进爱藏的胸口。 这点道理他也明白。 他人一度远离的心,不可能轻易再回来。 「……对不起,这样把你叫住。我会自己去找找看。」 女高中生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容,接著便准备转身离去。 回过神来时,爱藏才发现自己用一句「等等啦」唤住了她。 「说不定……」 换做是平常,他才不会做这种鸡婆的事情。他压根不想跟哥哥的女性友人扯上关系。 只是,因为她刚才帮忙照顾逃家的小黑,所以,爱藏觉得稍微答谢一下这名女高中生,或许也无妨。 (真的就只是这样而已……) 他想得到的地方,就只有一个。 「大概会去那里……如果在其他地方没找到他的话啦。」 将地点告诉女高中生后,对方的表情瞬间明亮了起来。 「谢谢你,柴崎同学的弟弟!」 「别这样叫啦。」 爱藏板起脸孔抗议后,女高中生回以一个「咦?」的表情。 「弟弟什么的……我的名字是爱藏啦。」 「对不起,那么……柴崎同学的弟弟爱藏。」 她以毫无恶意的语气这么唤道。 「都说别这样叫了!」 「你跟柴崎同学果然很像呢。」 「啥!哪里像啦?」 女高中生轻笑一声,留下一句「那我过去看看」之后,便小跑步离开。 (噢,原来如此……他最近会变得那么古怪,就是因为这个女孩子吧。) 爱藏的表情放松下来。 虽想著「要是有问她的名字就好了」,但女高中生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视野之中。 ◆ ◇ ◇ ◆ 亚里纱来到地势较高的瞭望台,踩著阶梯气喘吁吁地往上。 周遭景色已经完全转暗,夜空中浮现点点星光。 「发生什么事的时候,那家伙偶尔会跑去瞭望台……」 亚里纱回想著爱藏告诉她的这段话,抬头仰望持续向上延伸的阶梯。 她看到了一块「瞭望台往上」的告示牌。 她掏出手机确认过,健没有打电话过来。 他明明是个就算没什么事,也会一直把玩手机的人。 有可能有发现亚里纱打来,却没有回拨的念头。 这阵子,她一直躲著健。倘若因此让对方觉得「算了」,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人的心意说变就变。感到厌烦的话,就会逐渐远离。 所以,必须努力让彼此更靠近才行。 如果不这么做,人跟人之间的联系便会轻易断绝。 一开始,主动为彼此建立起联系的人是健。 「你是跟我同班的亚里纱对吧?」 升上高中后,他突然来找自己搭话,便是一切的开始。 之后,不知为何,他总会以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执拗地向亚里纱攀谈。 总是得意忘形,总是自作主张。 这样的健,让亚里纱烦躁、生气……却又忍不住跟他一起笑出来。 真要说的话,这两人应该不可能有所关联。 如果不是健主动靠近,他们俩或许连说话的机会都不会有。 亚里纱一边大口喘气,一边环顾瞭望台四周。 上头看不到半个人,只有路灯不断闪烁。 她走到外围的木制围篱处。站在这里,能够将在黑暗中透出一片五光十色的街景尽收眼底。 一阵强风吹来,让亚里纱伸手按住头发。 「……你在哪里?」 (把写著联络方式的纸条交给人家,却又完全不接电话。) 「真是的————!大笨蛋!」 亚里纱高亢的吶喊声,在夜空中扩散开来。 她抓著木制围篱,垂下头,再次以一句「笨蛋……」轻声怒骂。 「你在干嘛?」 突然听到有人这么问,亚里纱吃惊地转过头来。 「柴……柴崎同学!」 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身后的健,此刻露出了「咦?」的表情。 「难道……你是来这里找我?」 「才不……!」 亚里纱的脸瞬间涨红。她迅速转过身去。 「咦~怎么,不是吗?」 健出声调侃,并试图从一旁窥探亚里纱脸上的表情。 他的态度一如往常到令人生气的地步。 彷佛忘了两人至今已经多久不曾交谈。 (我那么烦恼又担心,他却……) 看到健一派悠哉的表情,让亚里纱觉得有点不爽。她像是在逞强般,坚持以「不是」来回应。 「我只是要去便利商店而已。」 听到别过脸去的她这么回答,健先是圆瞪双眼,接著噗哧一声笑出来。 「呃,这种地方可没有便利商店喔。也不是走在路上时会恰巧经过的场所。」 「我偶尔也会想绕远路散步一下呀!」 「那么,就当作是这样喽。」 健笑著这么说,然后走到亚里纱身旁,靠在木制围篱上眺望下方的夜景。 亚里纱凝视著他完全看不出来在想什么的侧脸,有些犹豫地紧抿双唇。 「刚才那是骗人的……其实我在找你。你应该也知道吧!我都打电话过去那么多次了……」 听到亚里纱这么说,健「咦?」地转过头来。 「你打我的手机?」 「不然还能打哪里呀!」 「啊啊!这么说来,我没带手机出门呢。」 将手探入口袋后,健像是突然想起这件事似的回应。 (这个人真是——————!) 亚里纱觉得自己简直像个傻子,无力地叹了一口气。 (让我这么拚命……)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这里?」 「是你弟弟告诉我的。」 「……那家伙说的?」 健皱起眉头,嘟囔了几句「他怎么会知道啊」。 「不过,这样啊……原来你在找我吗?」 健喜孜孜地叨念著「是吗、是吗」,然后笑了起来。 「因为都联络不上你啊。」 「你想见我吗?」 被这双分不清是认真还是在开玩笑的眸子凝视,亚里纱变得说不出半句话。 她认为,只要看到健的脸、跟他说到话,她就能明白自己的心意。 所以,她只是想确认而已。不过,其实并没有这个必要。 (就算不确认、就算没有见到面,我的心也早被这个人占满了……) 因为,到头来,尽管亚里纱拚命试著忘记他、远离他,却仍然做不到。 「关于……你之前的告白。我是来回覆你的。」 深吸一口气之后,亚里纱重新望向健。 周遭除了呼啸的风声以外,没有半点其他声响。因此,亚里纱觉得自己的心跳声在此刻变得格外响亮。 「我……我没办法跟你交往!」 「咦!我就这么突然被拒绝了?」 「我不是在拒绝你!」 亚里纱以手掩上红通通的双颊,稍微移开了视线。 「咦……这是……什么意思?」 健困惑地问道。 「要问……我是喜欢……还是讨厌你的话……我想……应该是……喜欢……呃,你那是什么表情啦!」 看到健以感动不已的表情盯著自己,亚里纱不禁稍微往后退。 「因为,我没想过能从你口中听到『喜欢』两个字……」 「我只是……说出自己的想法而已。」 「是吗,原来……你喜欢我啊。太好了……」 「总之,交往什么的,我做不到!」 「咦!为什么?你喜欢我吧?我也喜欢你啊。这样不是两情相悦吗?接著就会发展成男女朋友了吧?会吧?应该会啊!不,绝对会啦!」 「我的想法……不像你那么简单!」 说起来,直到现在,就连只是跟普通朋友来往,亚里纱都做得不太顺利。突然要她跟某人交往、变成男女朋友,这样的门槛实在太高了。 第一次谈恋爱的她,就连自己的情绪,都没有办法好好处理。 「我没有把这件事想得很简单喔。」 看到健一脸认真地这么表示,亚里纱感觉脸上一阵燥热,无法再看著他的双眼说话。 「我……不是这个意思。」 (啊啊……到底要怎么说,才能传达出去呢?) 「喜欢上某个人……或是谈恋爱……跟别人交往这些事……我……我都是第一次。」 这些动不动就哽在喉头的字句,让亚里纱无法流畅说出口。她总觉得自己不小心说出了令人超级难为情的话。 「……第一次……」 「对,第一次!全都是第一次经历!所以,我没办法马上……」 看到健听得喜孜孜的反应,亚里纱闭上嘴。 「算了,不说了……」 「咦!为什么?我有在听耶。」 「算了!我不管了。当我什么都没说。一切当作没发生过!」 亚里纱再也无法忍受,迅速转过身去。 「嗳~亚里纱。」 尽管听到健的呼唤,亚里纱仍不愿回应他。 「我真的没有把这件事想得很简单。我是认真的,也会很珍惜你。绝对会。」 他比平常更来得温柔的嗓音,让她心跳加速。 「你又说这种……」 「不是啦。我也是第一次对某个人这么认真喔。真的……」 接著,健悄声重复「是第一次这样」几个字。 亚里纱不自觉地将搁在胸前的手紧紧握住。 「所以,我们一起从零开始吧?从这一刻……」 亚里纱转身,看到健直直望著她这么表示。 晚风轻轻抚过透出热度的双颊。 「从朋友开始……的话。」 看到亚里纱带著几分犹豫伸出手,健露出有些错愕的表情。 随后,他像是觉得很好笑地笑出声来。 「从朋友开始?」 「如……如果你不想,那就算了。」 「那就从朋友做起吧。」 健笑著握住亚里纱的手。 总觉得自己的心跳,彷佛会透过掌心传达出去。 因为过于紧张,两人在不知不觉中一起沉默下来。 明明是自己主动要求握手,亚里纱却有种静不下心的感觉,忍不住想抽回自己的手。 然而,像是企图阻止亚里纱这么做似的,健将自己的手指和她的交缠。 看到亚里纱困惑地抬起头来,健眯起双眼。 「现在……还只要这样就够了。」 「……嗯。」 亚里纱露出笑容,再次以一声「嗯」回应他。 「啊~!真是的~已经这种时间了啊。」 健朝手表望了一眼,恢复成以往的轻佻态度。 「要是在这里待得太晚,伯母可能会担心吧?」 「我们家的门禁没有这么严格……」 「你说这种话,岂不是让我不想放你回家了吗~?」 健露出坏心眼的笑容这么说,然后将手插进口袋,踏出步伐。 「我也散步到你家的神社之后再回去吧~」 「啊!等等,没关系啦,你不用送我回去。」 「咦~?我只是要散步一下而已啊。」 两人一边这么交谈,一边并肩走下阶梯。 ◆ ◇ ◇ ◆ (从朋友开始……是吗?) 总觉得这很像是亚里纱会做的回应——这么想著,走下楼梯的健不禁嘴角上扬。 这时,他感觉有人从后方揪住自己的上衣。转头一看,健发现亚里纱停下了脚步。 看到她欲言又止的模样,健以一声「亚里纱?」轻唤。 「……如果……我是说如果……」 移开视线后,亚里纱带著几分犹豫开口。 「我能够变得稍微有自信的话……」 接著,她缓缓将视线拉回,继续往下说。 看起来相当紧张的她,鼓起勇气这么表示: 「到时候……就换我向你告白!」 彷佛在宣言般,亚里纱红著脸,一边嚅嗫著「所以……」一边思考接下来的用字遣词。 「到那个时候,如果你的心意仍没有改变的话……」 「不会改变的。」 注意到时,健没有半点迷惘地如此脱口而出。 看著亚里纱在路灯照耀下望向自己的那双眸子,健露出笑容。 「我的心意不会改变,所以……」 不用太过焦急。只要其中一人没有放弃努力朝另一人靠近,这段联系就必定不会消失。 「我会等你。」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你马上就会看上别人了。」 或许是因为眼眶中涌现泪水了吧,亚里纱抬头望向夜空。 「我……我不会啦。真的。绝对不会。」 「很难说吧。」 「总有一天,我会让你那嚣张的嘴巴说出『我爱你』三个字……!」 「我怎么可能说呀。」 尽管摆出冷淡的态度,亚里纱的嘴角仍弯成开心的弧度。 接著,两人一起笑出声来。 能让我的内心动摇的,总是你的话语—— (插图021) 『将温柔包在里头,又有点坏心眼。』 「嗳,亚里纱。我喜欢你。」 「…………笨蛋。」 从今天开始,我要跟你谈「认真」的恋爱—— name1~名字1~ 十一月底的某天。文化祭结束后,校园中一片忙乱的气氛,也终于在这阵子稳定下来。 听闻早坂灯里被某个男生约出教室碰面的消息,变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的苍太,一到午休时间便拔腿冲出教室。 灯里是苍太的单恋对象,同时也是学校里近似偶像的存在,所以被找出去告白并不罕见。 长相甜美、总是笑容满面又才华洋溢。不分年级,为这样的她倾心的男孩子相当多。 其实,苍太也是在开学典礼当天看见灯里后,就一见钟情的男生之一。 尽管他有单恋时间比任何人都来得长的自信,但现在,他跟灯里就只是一般的朋友关系。 即使如此,跟完全无法向她搭话那阵子比起来,现在应该多少有一点进展。 灯里曾主动找他一起去吃蛋糕或冰淇淋,两人也交换了联络方式。 可是,毕竟他并不是灯里的「男朋友」,就算被她约出去,恐怕也算不上是「约会」。 对灯里来说,苍太仍只是「朋友」。 所以,就算有男生约她出去单独碰面,苍太也没有资格嫉妒。然而,会在意的事情就是会在意。 苍太来到体育馆后方时,那里已经聚集了不少观众。 大家想必都是来见识那个有勇无谋的男学生向灯里告白、然后被狠狠拒绝的场景吧。 抱著看好戏心态的众人,接二连三做出泼冷水的发言。 「早坂同学,请问你……有喜欢的人吗!」 和灯里面对面的男学生像是豁出去似的这么问道。听到他的提问,苍太将手按上心跳仍剧烈不已的胸口。 (唔哇啊~他就这样开门见山地问啊……) 这不是苍太初次目睹——不对,应该是说躲在一旁偷看别人对灯里告白的场景。但这样的经验,每次都让他心惊胆跳。 尽管知道灯里会拒绝,这种事情仍对心脏很不好。 苍太望向灯里,发现她露出困扰的表情,像是在思考什么。 「喜欢的人……是吗?」 「我想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人,或是什么样的类型!」 男学生继续追问。关于这点,在一旁看热闹的学生们也非常感兴趣。 而躲在体育馆暗处的苍太,也不知不觉绷紧神经偷听。 「嗯~……这个嘛,要先喜欢上对方,我才会知道呢。」 灯里以食指抵著下巴这么回答。 或许没料到会听到这样的答案吧,男学生困惑地沉默下来。 (这么说来,灯里美眉之前说过「喜欢上的人就是自己喜欢的类型」这种话嘛~) 苍太回想起灯里在体育课时和夏树、美樱聊天的内容。 同时,因为太在意灯里的发言,结果直接被足球击中脸部的苦涩回忆,此时也跟著一并浮现,他不禁以手扶额,发出「唔~……」的轻声呻吟。 「那么,我该回教室了。」 「啊,等一下!」 这段对话同时也传入苍太耳中。 灯里朝不知所措的男学生一鞠躬。 这样的发展跟告白被婉拒没两样吧。看到男学生沮丧垂下双肩,周遭的人七嘴八舌地以「真遗憾啊~」安慰他。 一如以往,面对向自己告白的人,灯里没有做出他们期望中的回覆。 为这样的事实安心的同时,反过来思考自己的立场,就会让苍太坐立不安。 毕竟,他也是曾向灯里告白的男生之一。 他那时的告白,并没有得到灯里明确的回覆。 他想确认灯里的心意——苍太确实有这样的想法。然而—— 在沉著脸的苍太正要垂下头时,突然有道呼唤「望月同学」的声音传来。 「灯……灯…………!」 (灯里美眉!) 差点把总是在内心这么呼唤的昵称脱口而出的他,连忙改口以「早坂同学!」回应。 站在身旁的灯里,先是圆瞪一双大眼,接著轻笑出声。 「你在做什么呀?」 「咦!呃——————我…………」 (听到有人要跟灯里美眉告白,所以我飞也似的冲过来……我哪能把这种话说出口啊!) 「我想说……该吃午餐了……」 尽管挤出尴尬的笑容这么回答,但因为苍太刚才匆匆忙忙离开教室,身上没带著任何看起来像午餐的东西。 说出这种一下就会被识破的藉口,连苍太自己都觉得很难为情。不管怎么看,他都跟其他男生一样是来看热闹的。 灯里朝苍太的手瞄了一眼,微微歪过头回道:「这样呀。」 「就……就是这样!我等一下……就打算……去福利社买……」 看到灯里以一双看似很开心的眸子直直凝视著自己,苍太「呜咕」一声再也说不出半句话。 (呜……灯里美眉可爱过头了,我无法直视她啊!) 这么想的他,尽管试著移开视线,但又总会马上被灯里吸引过去。 「早坂同学,你……忙完了吗?」 「好像是呢。」 灯里望向那群男生。 不知从何时开始,刚才告白的男学生,以及其他来看热闹的男生,现在全都盯著苍太看。 「那家伙是谁啊?」 「噢,他是高三的……」 「他怎么在跟早坂同学说话?」 这样的交谈声传入耳中,让苍太心惊了一下。 那些充满好奇心和妒意的视线,让苍太浑身不自在。他丢下一句「那……那再见喽!」便迅速离开现场。 (我的态度……会不自然吗……?) 苍太转头朝后方瞥了一眼,发现灯里仍以一脸不解的表情目送自己离去。 这种时候,他其实很想抬头挺胸地站在灯里身边。 他希望站在她身旁的自己,不会怀抱著「我比不上别人」的自卑感。 他理应想要成为这样的对象才是。 然而,苍太却总是忍不住自己后退一步。 这么做的理由,他本人再清楚不过了。 配不上—— 对大部分的男生来说,灯里是一朵高岭之花。对苍太而言亦是如此。 无论是告白前或告白后,这一点都不曾改变。 返回校舍的途中,苍太不自觉停下脚步。 种在校舍旁的樱花树,叶片已经全数凋零,只剩光秃秃的枝丫伸向寒冷的天空。 彷佛正在静待季节交替的那一刻到来—— (再这样下去……) 他会在没有任何改变、没有半点进展的情况下,就这样迎接毕业之春吗—— 想到这里的同时,感到胸口一阵紧缩的苍太,不禁微微垂下眼帘。 ****** 放学后,到教职员办公室处理完要务的苍太,一边在寂静的走廊上前进,一边确认自己的手机。 「没有任何联络吗……」 在文化祭之前,灯里偶尔还会捎来「要不要一起去吃蛋糕呢?」的邀请,但到了最近,这样的简讯不再出现。 决定报考某间知名的美术大学后,灯里便经常在学校留到很晚,请担任社团顾问的松川老师指导她练习素描。 听说,她甚至报名了以美术大学为报考目标的补习班,每个星期都会去上课几天。 因为备受周遭期待,灯里本人想必也很认真在准备吧。 (灯里美眉……她今天也会在美术教室吗……) 苍太以带著几分迷惘的双眼,凝视著昏暗走廊的尽头。 因为日落的时间提早,过了傍晚五点后,天色就变得很暗。 在白色萤光灯管的光芒照耀下,这一带只听得到苍太的脚步声。 前进片刻后,写著「美术教室」几个字的告示牌出现在走廊前方。 虽然大门是开著的,但里头似乎没开灯。 苍太轻轻「咦?」了一声,在大门外停下脚步。 (没有人在吗……?) 他朝里头望去。在走廊灯光的所及之处,灯里一个人静静坐在那里。 她的身影让苍太吃了一惊。 灯里将画架靠在窗边,专心致志地在画布上动笔。 苍太只能窥见她的背影,但灯里想必是专注到甚至没发现最后放学时间就要到了吧。 灯里这样的身影,跟苍太脑中某段记忆重叠在一起—— 那是在高一的七月左右,即将进入暑假的某一天。 从美术教室外头走过时,他看见一幅靠在窗边的画架,就像现在这样。 画布上描绘的,是将枝丫强而有力地伸向蓝天,自信地让花朵绽放的樱花树。 就连站在画布前方的灯里,看起来都有如一幅画,吸引了苍太所有的注意力。 因为不想破坏笼罩著教室的柔和氛围和寂静,苍太只是屏息注视著那个身影片刻。 早坂灯里—— 苍太从同样隶属于美术社的夏树口中,得知了她的名字。 他曾在走廊上和她擦身而过,也曾在上学时看到她的身影。 灯里的脸上总是带著笑容,看起来总是快乐又开朗。 苍太从不曾在她脸上看过阴郁或悲伤的表情。 感觉这样的表情实在跟灯里格格不入,也令人难以想像。 明明在开学典礼时对她一见钟情,但苍太却过著从不曾主动朝灯里搭话的每一天。 他挤不出一丝这么做的勇气,只是像在眺望电影银幕上头的女主角那样远远望著她,也觉得这样就够了。 自己只是个观众,是个旁观者。 就算伸出手,也无法触及。 苍太擅自将自己定义成这样的存在。 第一次向灯里搭话,是在升上高三之后的某一天。 在教室大门外头跟她对上视线时,苍太不禁这么脱口而出。 「早安!你的头发翘起来了喔。」 发现瞪大双眼仰望自己的人是灯里的瞬间,苍太随即慌了手脚。 「这边有一撮头发翘……翘翘的……」 虽然试著这样打圆场,但最后几个字说得含糊不清,整句话也变得有头无尾。 灯里将手按上自己的头发确认后,双颊一瞬间染上绯红。接著—— 「帮我保密哟。」 她以食指轻轻按住唇瓣,有些害臊地笑了。 这个瞬间,苍太感觉自己的血液发烫,然后在体内飞快流窜。 那个当下,他发现自己并非待在观众席,而是在银幕里头,和灯里身处同一个世界之中。 只要主动攀谈,她就会回应;只要伸出手,就能触及她所在的地方。 现在亦是如此。只要出声呼唤,灯里想必就会回过头来。 然而,苍太却犹豫不决地伫立在大门外头。 (其实……我很想再多跟她相处一下。) 他想跟灯里一起去咖啡厅或蛋糕店,一起聊一些平凡无奇的事情,一起开心地笑。 他也很想每天传讯息跟灯里交流,不论是多没意义的内容都无所谓。 不过,这些都是自己单方面的任性想法。 苍太也明白,对灯里来说,现在是一段多么关键的时期。 他以不会被灯里发现的动作转身,悄悄离开现场。 这一刻,他不想打扰到她—— ****** 周末假期结束后的早晨,拿著饮料利乐包在连接两栋校舍的走廊上前进时,苍太不经意将视线移向中庭,然后停下脚步。 高一和高二的园艺社社员们,正在用扫把清理花圃周遭的落叶。 虎太朗和雏的身影也在其中。 之前,恋雪总是独自一人照料著那片花圃。不过,在文化祭结束后,他似乎决定退隐,把照顾花圃的任务交给学弟妹们负责。 园艺社社员们嘻嘻哈哈地打扫著,看起来似乎很开心。苍太站在原地眺望了这样的他们片刻。 吹来的风冷飕飕的,感觉已经充斥著冬季的气息。 跟灯里告白后,虽然已经过了一个月以上的时间,但苍太仍未得到她的回覆。 (但我还没有被她拒绝……) 苍太像是要说服自己那样在心中轻喃。 不过,实际上或许已经跟被拒绝没什么两样了。 没有回覆他,或许是灯里的一种体贴——苍太也曾经这么想过。 苍太是夏树的儿时玩伴,而夏树跟灯里是挚友。要是灯里拒绝挚友的儿时玩伴的告白,她跟夏树的关系可能也会变得尴尬。所以,灯里才没有明确地对苍太说出「对不起」三个字——或许只是因为这样而已。 愈是思考,「八成是这样」的想法就变得愈强烈。 「果然……我就不行吗……」 听著自己轻喃出来的这句话,苍太感到沮丧。 跟女主角相称的,应该是帅气、可靠、会在女主角身陷危机时即刻赶来、让所有女孩子憧憬不已、宛如英雄般的存在。 像他这样只是在一旁嫉妒、没有半点自信的对象,没有人会认同吧。 (虽然我是真心的……) 深藏在胸中的这份心意,比任何人都要强烈。 若是灯里提出请求,无论是什么事情,苍太都愿意赴汤蹈火。 若是灯里需要帮助,无论她身在何处,苍太都愿意赶过去。 若灯里想找人商量,他愿意担任倾诉对象;灯里难过的时候,他会陪在身旁。 他绝不会让灯里伤心难过,每天都会让她展露笑容。 告白时所下的决心全都是认真的。他想竭尽全力让灯里幸福。 然而,就算有伤脑筋的事情,灯里不会告诉苍太,也没有向他求助过。 她甚至不曾开口抱怨过什么。 「你有没有什么困扰?或是希望我替你做的事情?」 就算这么问,灯里恐怕也只会笑著回答「没有」。 (需要对方的人,一直都是我呢……) 茫然思考著这些的时候,一道呼唤「望月同学」的嗓音传入苍太耳中。 他转头,发现灯里站在连接两栋校舍的走廊的出入口。或许是才刚抵达学校吧,她的肩上仍背著书包。 「早坂同学……啊,早安!」 苍太连忙堆出一如以往的笑容。 灯里走到他的身旁,同样以「早安」回应。 之后,她看似有些迟疑地垂下眼帘。 「那个,望月同学。今天放学后……你有空吗?」 「今天?啊,嗯,没问题,我有空喔。」 「太好了。那么,放学后我在美术教室等你。」 灯里「啪」一声将双手合十,以像是松了一口气的嗓音这么表示。语毕,她转过身,踏著轻快的脚步返回校舍。 「是……是什么事?」 灯里主动向他搭话很令人开心。不过,约在美术教室见面这点,就令人有点在意了。苍太突然一阵不安。 (该不会是……要答覆我之前的告白了?) 涌现这种想法的瞬间,心跳随即加快的他,再次望向走廊的出入口。 那里已经不见灯里的身影—— ****** (不行,心脏好痛……) 一整天下来,苍太都有种胸口被紧紧勒住的痛苦感受,好像连胃都要出毛病了。 上古典文学课时,他的脸色看起来大概很苍白吧。 连明智老师都一脸担心地问他:「望月,你没事吧?想去保健室的话就去喔。」 下课后,苍太一边回想跟灯里的约定,一边前往美术教室。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他,虚弱地将手撑上墙面。 「怎么办啊。要是听到她对我说『对不起』,我搞不好会当场晕过去……」 苍太望向走廊的另一头。美术教室就在那里。 无论怎么抵抗,「失恋」两个字仍从他脑中闪过。 这种时候,要怎么重新振作起来才好呢? 他实在无法涌现「再谈一场新的恋爱」之类的想法。 「会让我比喜欢灯里美眉更喜欢的人……根本不存在啊……」 这想必是一辈子才会有一次的经验。就是这样的一段恋情。 (可是,不管是什么样的结果,我都得确实接受才行……) 因为这是主动告白的自己的责任——苍太吐出一口气,毅然决然抬起头。 比起马上被拒绝,这或许还来得好一点—— 来到美术教室外头后,苍太为了让心情平静下来而垂下眼帘。 「……久等了,早坂同学!」 打开大门踏进美术教室后,原本伫立在窗边的灯里猛地转过身来。 或许同样感到紧张吧,她的一只手紧揪著自己的胸口。 「啊,望月同学……」她启唇轻唤了苍太的名字。 全数掩上的窗帘,让教室里头显得有些昏暗。 「那……那个……呃……」 这种时候,应该说些什么比较好呢? 无法马上想到答案的苍太,只能任凭视线在半空中游移。 从灯里回避和自己对上视线的态度看来,接下来要说的话,或许让她难以启齿。 如果她是要答覆我的告白,那么结果想必—— (真的……就要在这里……结束了吗?) 这样的想法从胸口闪过,让苍太不知不觉垂下头来。 既然如此,都是最后了,就笑容以对,不要露出一脸没出息的表情—— 在苍太这么下定决心并打算开口时,仰望著他的灯里率先发声。 「那……那个,望月同学!」 「是……是!」 「我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看到灯里以一双极度认真的眸子望向自己,方寸大乱的苍太往后退了一步。 脚步有些踉跄的他,双手撑在作业台上方,上半身稍微往后仰。 「……呃?」 从他口中迸出来的,是听起来很愚蠢的声音。 (不是要答覆我的告白啊……?) 灯里似乎还在犹豫些什么,只是将双手交握在一起,迟迟没有再开口。 「灯……不是,早坂同学?」 「那个……我希望望月同学你……」 在一个深呼吸之后,灯里微微拱起双肩,然后像是豁出去似的—— 「我希望望月同学你……把制服脱掉!」 「好……好的,我很乐意!」 受灯里的嗓音影响,苍太忍不住就顺势这么回答。 下一秒,他一脸茫然地望向她。 「呃……咦?」 (把制服……脱掉?) 眼前的灯里涨红著脸,双眼也紧闭著。 (……把制服脱掉?)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苍太无比震惊的吶喊声,不仅回荡在美术教室里,甚至还响彻了走廊。 ****** (这到底是值得开心的状况……还是应该难过的状况呢……) 在椅子上坐下的苍太,以单手撑著下巴,露出严肃的沉思表情。 听到灯里表示「我希望望月同学你把制服脱掉!」,苍太震惊到几乎腿软。不过,其实灯里只是想请他担任素描模特儿,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而且,要脱掉的也只有一件西装外套而已。 「你……不愿意吗?」 看到灯里抬起两只眼睛怯懦地这么问,苍太的嘴巴比大脑抢先一步回答:「没有不愿意。我完全没有不愿意!」 (唉……我是在会错意个什么劲啊。) 擅自以为灯里要回覆自己的告白,又擅自想像自己被她拒绝而沮丧不已。 想到今天一整天都白忙一场,苍太不禁感到难为情,他将手伸向自己泛红的脸颊。 「不可以动哟,望月同学。」 「好……好的!对不起!」 苍太连忙将手放回原来的位置,然后露出认真的表情。 维持这样的姿势片刻后,很在意灯里的他忍不住移动视线。 灯里捧著素描本,不停用铅笔在上头作画。 从刚才开始,她握笔的那只手便不曾停下动作。 明明必须垂下头,苍太却无法将视线从她的身上移开。 专心致志画图的她,表情看起来比平常更加成熟。 真要说的话,比起「可爱」,用「美丽」一词来形容她或许会更贴切。 看著露出不同于以往的表情的灯里,苍太开始感到坐立不安。 现在,这间美术教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意外获得这段共处的时光,可说是再幸运不过了。 然而,不巧的是,苍太现在处于无法动弹的状态。他已经维持相同姿势三十分钟左右,手逐渐发麻,脚也开始微微打颤。 (忍著点啊。这都是为了灯里美眉。) 他不断这样说服自己,从刚才一直忍耐到现在。 看到灯里那么专注的模样,自己岂能比她早一步放弃呢。 (这样……我可以认为自己多少有帮上她的忙吧?) 灯里停下手边的动作,以铅笔抵住下巴。 或许是遇上什么令她迟疑的问题了吧,她就这样陷入片刻的沉思。 老实说,得知今天灯里找自己过来,并不是为了回覆之前的告白,让苍太稍微松了一口气。 现在——他还能留在她身边。 (我就不行吗——) 这是苍太告白那天,对灯里道出的台词。 他在内心这么问了无数次。 每当这么做,他总觉得胸口彷佛被紧紧勒住,足以令人窒息的焦躁感跟著袭来。 灯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她总是把自己的心情藏在笑容的背后,从不展现出来。 所以,想从灯里的态度或发言,来判断她对苍太究竟有什么样的感觉,实在是难上加难。 (灯里美眉她……或许很不擅长用话语来表达自己的心情吧。) 委托灯里绘制毕业制作的电影用的画作时,代表电影研究社出面找她帮忙的人,便是苍太。 当初,灯里的创作进行得并不顺利,她也因此相当烦恼。 「原因是什么呢?」 苍太这么问过好几次,但灯里每次都只是带著困惑的表情沉默下来。 (不过,灯里美眉最后还是靠自己找出正确答案了呢。) 看到灯里表示「对不起,拖了这么久才完成」而拿来的画作,苍太明白了。 她花费漫长时间所寻找的东西,就是「这个」。 苍太的双眼不自觉地润湿。 灯里的内心世界既复杂又多彩多姿。那里充斥著各种高涨的情感,她则在那些情感之中漂流摆荡——他明白了灯里就是如此。 灯里之所以不擅长用言语表达自身的情感,并不是因为她「不明白」。 是因为语言这种单纯的工具,无法让她确实传达自身的情感。 灯里能透过画作,将自己所感受到的、看到的世界传达给其他人。 或许,只有透过灯里的画作,才能真正触及她的内心世界吧。 就跟那时候一样。灯里之所以还没回覆苍太的告白,说不定是因为她仍在寻找某个东西。 若是如此,在她找到之前,他也只能默默等待。 无论要花多少时间都一样。 (虽然我也早就做好长期战的觉悟了啦……) 不过,还是有现实面的问题存在——等到毕业之后,他跟灯里之间就会变得几乎没有共通点了。 这么一来,之前的告白很可能就会这样无疾而终。 苍太不禁轻轻发出「唔~……」的呻吟声。这样看起来真的跟「沉思者」没两样了。 「……同学…………望月同学……谢谢你。」 不知道经过多久的时间后,苍太感觉有人在拉扯他的衬衫。 发现灯里探过来的一张脸,让他吓了一大跳,还夸张地大喊出:「呜哇啊!」 苍太就这么从椅子上摔下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跌倒的剧痛,让他不禁发出「咕~!」的哀号。 「你还好吗?」 面对吃惊地圆瞪双眼的灯里,苍太勉强以「我没事」回应,摇摇晃晃地起身。 灯里则趁他起身时帮忙把翻倒的椅子扶起来。 「素描画完成了吗?」 灯里回答「是的」,然后拾起放在自己椅子上的素描本。 (不知道她把我画得怎么样?希望我没有露出一脸没出息的表情……) 「那个……可以……让我看一下吗?」 因为很在意,苍太不禁这么开口问,结果灯里把素描本的某一页摊开在他面前,并表示「就是这个」。 画在那一页上的,是从惊吓箱里头弹出苍太玩偶的画作。 「咦!是……是这个?」 (灯里美眉用那么认真的表情画了这张画吗!) 箱子的立体感、玩偶的质感,再加上逼真的阴影,确实可说是一幅力作,但—— 以素描本遮住半张脸的灯里轻笑出声。 「我是说笑的。」 「咦!说……说笑?」 苍太困惑地这么问后,灯里把遮住脸的素描本往下方挪一些,俏皮吐舌。 她这个恶作剧的淘气笑容,给苍太的心脏带来狠狠的冲击,让他几乎晕眩。 他真想夸奖没有在原地昏厥的自己。 (如果能够看到灯里美眉这样的笑容,要我当几次铜像都不是问题!) 虽然知道对方在捉弄他,却还是允许这一切。想到这里—— 「其实是这张才对……」 灯里将素描本翻到下一页,把素描画摊开在苍太眼前。 看到那张画的瞬间,苍太轻轻「啊!」了一声。 (这是……我吗?) 坐在椅子上的画中人确实是苍太。然而,却有著让苍太本人无法想像那是自己的一脸平静又温和的表情。 明明摆出「沉思者」的姿势,但画中的苍太一张脸望向正面。 尽管没有出现在画里,但他微微眯起眼凝视的,想必就是灯里。 那双眼睛透出令人揪心的热度。 苍太时常会从一旁静静眺望灯里专心画素描的模样。 灯里的视线大多时间落在素描本上,苍太原本以为她不会发现,看来早就穿帮了。 (原来我都用这种表情……!) 察觉到自己变得满脸通红,苍太连忙伸出一只手掩住嘴巴。 (插图001) 原来自己一直都用这样的表情注视著灯里吗? 竟然这么坦率地将内心的情感表露出来—— (灯里美眉一定觉得我是个令人害臊的家伙吧?呜哇啊~~好想消失~~!) 看到苍太不禁双手抱头,灯里不解地唤了一声:「望月同学?」 「那个,早坂同学!我……可以收下这张画吗?」 苍太猛地抬起头来。 这是灯里的画作,苍太本身对这张画也没有任何不满。 应该说,比起自己倒映在镜中的实际样貌,灯里画中的他更要来得帅气百倍。 这点让苍太很开心,但是——他不能让自己这种羞耻的表情留在她手边。 灯里眨了几下眼,凝视著素描本陷入片刻沉思。 「还是……不行。」 「咦咦!」 「这张的话,可以给你哟。」 说著,灯里撕下素描本的其中一页。 她递出来的,是惊吓箱和苍太玩偶那张画。 「这张……是吗?」 接下这张画的苍太苦笑以对。 灯里「啪」一声阖上素描本,看似很宝贝地揣在怀里。 (画里的我啊,高兴吧。你现在可是被灯里美眉拥在怀里……呃,我跟一幅画吃什么醋啊。) 为这样的自己感到傻眼,苍太叹了一口气。 将素描本和笔收进书包里后,灯里转过身来望向苍太。 「我们回去吧。」 「咦!……一起回去吗?」 「你有跟其他人约好吗?」 「没有。我完全、根本没有跟其他人约!」 苍太用力摆动自己的脑袋和双手。 「太好了。作为担任素描模特儿的谢礼,我想请你吃蛋糕。」 「不用啦,我没做什么必须让你感谢的事情,就只是坐在椅子上而已啊!」 「不行。我今天要请客。」 做出难得的强势宣言后,心情大好的灯里踏出步伐。 苍太用手摸了摸后脑杓,在犹豫片刻后跟上她的脚步。 ****** 灯里领著苍太造访的,是和车站附近的大马路有一段距离的咖啡厅。 在角落的座位就坐后,苍太点了灯里推荐的古典巧克力蛋糕和咖啡。 而灯里也点了同样的品项。 (感觉是灯里美眉会喜欢的店呢……) 苍太以双手扶著店员送上来的水杯,眺望咖啡厅的室内空间。 这里的室内装潢走简素风格,店内还播放著音量不至于干扰到客人的钢琴演奏曲。 片刻后,两人的餐点送来。 「这里的蛋糕,巧克力口味十分浓郁,口感也很湿润,我相当喜欢。」 用叉子将蛋糕切成小块再放进口中,灯里露出品尝到极致美味的开心笑容。 她想必真的很喜欢这里的蛋糕吧。光是看著这样的她,就让苍太觉得很幸福。 他也拿起自己的盘子,吃了一口蛋糕。外层酥脆但内里湿润,口感又柔滑,真的非常美味。 苦甜巧克力的风味,跟盘上的鲜奶油融合得恰到好处。 吃起来不会过于甜腻,是苍太喜欢的口味。 (嗯~……不愧是灯里美眉推荐的店家……) 在苍太至今吃过的古典巧克力蛋糕中,这块蛋糕的美味程度,或许可以挤上前三名。 为蛋糕的滋味大大满足之后,苍太将咖啡杯凑近嘴边。 他不经意抬起视线,发现灯里正以「你觉得味道怎么样?」的表情盯著自己。 「啊,嗯。非常好吃!」 只能道出这种平凡感想,让苍太感到焦躁。 「太好了……因为我觉得你一定会喜欢这里的蛋糕呢。」 「我一定会喜欢?」 「你喜欢口味比较朴实的蛋糕对吧?」 灯里若无其事地道出的这句话,让苍太的心脏重重抽动了一下。 虽然跟她一起去过蛋糕店和咖啡厅很多次,但苍太并不曾向灯里提及自己喜欢什么样的甜食。 (原来她发现了啊……) 为了配合苍太,灯里今天选择了这间店,还有这款蛋糕。 这让苍太开心得无法藏住脸上的笑意。 「今天谢谢你陪我。」 将咖啡杯放回碟子上后,灯里一本正经地向苍太点头道谢。 「咦!呃,不……我……我才该说谢谢!」 (我才想谢谢你邀请我呢。) 要是灯里没有主动开口,苍太今天就无法像这样和她共度一段时光了吧。 「你帮了我一个大忙呢,望月同学。因为我迟迟找不到愿意担任素描模特儿的人……最后能仰赖的就只有你了。」 灯里双手合十,露出有些害羞的表情。 (她的意思是……?不,等等,可别期待过头了。或许只是我看起来比较好拜托事情而已呢。) 苍太发出「唔~……」的沉吟声,老样子地在咖啡里注入大量牛奶。 正要将咖啡杯凑近嘴边时,他不自觉停下动作。 「想找素描模特儿的话,应该也可以拜托夏树或合田同学吧……」 为了入学考而忙著念书的美樱或许没办法,但如果是夏树,应该会很乐意帮忙。 「啊,因为……我这次想找男性担任模特儿。在美术社的社团活动时,我就已经画过很多次美樱跟小夏的素描了。而且,男性跟女性的骨架、肌肉线条都不一样对吧?」 「噢……这么一说倒也是呢。」 「望月同学,能请你摊开掌心吗?」 听到灯里的要求,虽然一头雾水,苍太还是乖乖打开手掌。 看到灯里将她的掌心叠上自己的,他吃惊地瞪大双眼。 「灯……灯!不对,呃…………!」 方寸大乱的苍太,膝盖不小心直接撞上桌子,让他大喊一声:「好痛!」 发出轻笑声的灯里,此时掌心仍紧贴著他的。 「望月同学,你看。我们的手掌大小就差这么多呢。」 被灯里这么一说,苍太望向自己的手。 从掌心传过来的体温,让他的心跳突然加速。 不同于男孩子四四方方的手掌。 灯里的手娇小又柔软。 好想就此将她的手包覆在自己的掌心里—— 这样的冲动,让苍太不禁焦急地抽回自己的手。 尽管他的反应让灯里愣住,但苍太实在觉得害羞到极点,无法和灯里对上视线。 「对……对不起……」 苍太轻声道歉。 「我……才该说对不起。」 灯里也有些沮丧地垂下视线。 「啊,不,我不是讨厌被你触碰喔,早坂同学!」 因为自己突然将手抽回,灯里有可能这么误会了。 「不是这样的……我只是吓了一跳……」 苍太支支吾吾,无法好好解释。 沉默笼罩了两人。 最后,是灯里主动打破无语的状态。 「可以……」 双手捧著咖啡杯的灯里抬起视线。 苍太也在同一瞬间抬起视线。两人四目相接。 「再找你担任……我的素描模特儿吗?」 听到灯里这么问,苍太脸上的表情豁然开朗。他干劲十足地回答:「当然喽!」 「当几次模特儿都没问题!要我脱的话,无论是制服或袜子我都愿意脱!」 (呃,我在说什么啦~!) 凭著一股劲儿说出来的话语,让苍太满脸通红。 他朝灯里偷瞄一眼,发现她以手掩嘴轻声笑了起来。 「袜子不用脱也没关系哟。」 「我……我想也是喔~!」 苍太「啊哈哈」笑了几声,掩饰自己的害臊。 (不过……太好了。原来我也能帮上灯里美眉的忙呢。) 这或许无法算是帮上什么忙。 尽管如此,灯里愿意仰赖他,仍让苍太非常开心。 (我并非什么都做不到呢……) 一定还有其他自己可以做到的事。他现在能这么想了。 ****** 这晚,在洗过澡之后,苍太点亮房间里的灯,在书桌前坐下。 他从书包里取出灯里的那幅画。 看著从惊吓箱里弹出来的玩偶滑稽的表情,他不禁笑出声,轻喃了一句「好怪的脸」。 他用图钉将那幅画钉在书桌前的软木板上,就这样眺望了片刻。 (凭现在的我……不行呢……) 苍太希望灯里能更需要他。 困扰的时候、痛苦的时候、煎熬的时候。无论是什么时候,苍太都希望灯里第一个想起的人是他。 (我不要她先想到其他人……) 然而,在灯里面前苍太总会紧绷到极点,手足无措到让人觉得窝囊的程度。 反而是他比较常接受灯里的帮助。 就像今天,同样是灯里主动向他搭话。 尽管脑袋明白这样的道理,身体却无法采取行动。现在的苍太,无法抬头挺胸地站在灯里身旁。 就算出现一名和灯里极为相配、宛如完美的王子殿下那样的人物,苍太恐怕也无法放弃这段恋情吧。 倘若未来也想继续待在灯里身旁、想正式跟她交往的话,就只能让自己成为那名「和灯里极为相配的人物」了。苍太涌现了这样的想法。 (这种想法会不会被别人取笑呢……我也不是当王子殿下的那块料啊。) 苍太苦笑,从书桌抽屉里取出一叠作文稿纸。 无论是什么都可以,苍太渴求著能让自己说出「我还有这个」的事物,想试著相信所谓的「自己的可能性」。所以,他开始尝试挑战。 若不主动踏出第一步、主动尝试改变,什么都不会开始。 这是为了心仪对象而改变自己的恋雪教会他的事。 苍太也很清楚,自己并不像灯里或春辉那样拥有某种出类拔萃的才能。 会开始写脚本,也是因为春辉的一句「望太,你要写写看吗?」,而非苍太主动想这么做。 在那之后,基于「没有其他会写脚本的人」这样的理由,苍太开始负责替电影研究社撰写脚本。 苍太没有任何非凡之处。但在这个世上,有过半数的人,都跟自己同样是平凡的人类。 憧憬其他才华洋溢的人物,然后期待自己或许也能做点什么,但就算尽全力努力,依旧无法触及自己的憧憬对象,而因此灰心丧志。 为平凡无奇的日常生活感到厌倦的同时,也会跟别人一起说笑玩闹,或是喜欢上某个人。 为了某人吃醋、为了小事烦恼,又或者遭遇失败。尽管如此,仍以「自己想成为的模样」为目标,试著往前方迈进。 或许,有些情感正是这种随处可见、比比皆是的人,才有办法写出来。写出能打动拥有相同生活方式的人、让他们产生共鸣的作品。 被这种想法推动的苍太,开始在稿纸上动笔。 女主角的参考人物是灯里。 一开始,苍太并没有特别将灯里当成参考人物,但开始下笔后,他才发现女主角只能是灯里。 他一直在摸索这段故事最后的结局—— name2~名字2~ 这个星期天,苍太骑上脚踏车前往车站附近的书店。 原本藏书就十分丰富的那间书店,后来转型成跟咖啡店共同经营的模式,让客人能在店内自由阅读。变成这种经营模式后,苍太偶尔会去那里打发假日时光。 他来到小说陈列柜前,拿起其中一本随意翻阅时,一个「咦,望月同学?」的人声传来。 他转头,发现跟自己同班的绫濑恋雪站在那里。 「阿雪~!咦,你怎么戴著眼镜?」 恋雪脸上的那副粗框眼镜,是他以前常戴的东西。 因为恋雪最近一直都是戴隐形眼镜,今天看到他久违戴上眼镜的模样,让苍太有种跟过去的熟人不期而遇的亲近感。 (没错没错,阿雪以前就是这样的感觉呢。) 因为将发型修剪成清爽俐落的短发,现在就算戴上眼镜,恋雪看起来也不会像过去那么土气。 「我把一边的隐形眼镜弄丢了……所以今天打算去重新配。不过,久违地戴上眼镜,总觉得好像有哪里怪怪的。」 「没这回事啦。看到戴眼镜的你,该说让人有些放心吗……会有种『啊啊,是阿雪呢』的感觉。啊,这……这不是负面的意思喔!」 看到苍太慌忙辩解的模样,恋雪露出有几分害臊的笑容。 「老实说……我也觉得戴眼镜比较让人放心呢。」 「这样啊。而且也很适合你喔。」 「谢谢你。」 「望月同学……你一个人吗?」 「啊,嗯……优为了入学考而忙著念书,春辉也得替之后的留学做各种准备嘛。阿雪你呢?是来找参考书的吗?」 「啊,不是的……我来买这个……」 恋雪亮出来的,既不是参考书,也不是试题集。 那本书的封面是一张玫瑰的照片。 「园艺杂志?」 「因为我原本每个月都会买,总觉得……有种不买不行的感觉呢。啊,不过我看得很开心,而且也能学到不少东西。虽然我已经退出园艺社了,但最近在思考要不要学习如何打理庭园呢。」 看到恋雪难为情地羞红双颊,苍太不禁噗哧一声笑出来。 「学习如何打理庭园的准考生……阿雪,你将来绝对会成为大人物喔!」 「望月同学,那你是来买什么书呢?」 「我吗?我……该说只是来这里随便晃晃吗……其实,我是想找一些能当作脚本参考的书籍,但这里好像没有呢。」 「脚本……你有去图书馆找过吗?」 「学校图书馆里的相关书籍,我大致上都看过一次了。啊,不过,对喔……公立图书馆里或许也会有呢。谢谢你,我会去公立图书馆找找看。」 「是说,我刚好也想去公立图书馆……」 「那……不嫌弃的话,我们就一起去吧?」 (而且,我也想跟阿雪再多聊一下呢……) 像这样在假日巧遇相当难能可贵,机会正好。 或许也涌现了相同的想法吧,恋雪笑著以「好」回应苍太。 「阿雪,你吃过午餐了吗?」 「不,还没。」 「去图书馆之前,要不要先绕去别的地方坐坐?我有些事想跟你聊……而且,我肚子也饿了呢。」 「有些事想跟我聊?那么……我们就先去别的地方?」 「这附近的话,大概就是汉堡店或家庭式餐厅了吧?」 苍太和恋雪一边这样交谈,一边并肩走向结帐柜台。 ****** 踏进书店附近的一间速食店后,两人点了餐,在终于空出来的靠窗座位就座。 「望月同学,你为什么会想研究脚本的写法?」 听到恋雪这么问,拆开汉堡的包装纸正准备送进口中的苍太,「咦」了一声后停下手边的动作。 坐在他对面的恋雪,一边以双手捧著咖啡杯取暖,一边望著他。 「你应该已经退出电影研究社了吧?」 「噢……呃,我是想说难得都尝试写脚本了,以后也想继续写下去。一直努力到现在的东西,总觉得不希望在这里结束掉呢……阿雪,你虽然退出园艺社了,但也还是继续买园艺杂志嘛。我想,自己的心境一定跟你相同吧。」 「我是兴趣使然,但你……这样或许有点可惜呢……」 「……咦?」 「在高二那年的文化祭,电影研究社有举办过放映会对吧?」 「啊,有呢!」 虽然是去年才刚发生的事,总觉得格外令人怀念。今年,他们因为全心投入毕业制作的电影,所以没能在文化祭时举办放映会。 「你有来看啊,阿雪?」 「是的。那部作品非常有趣呢。节奏很轻快,也让人无法预测接下来的发展,只能怀著揣揣不安的心情看下去……替那部电影写脚本的人就是你吧?」 「啊~……嗯,算是吧。」 那是苍太第一次挑战自创的脚本,所以拙稚的部分格外引人注目。 「既然能写出那样的脚本,你大可朝脚本家这条路前进啊……不过,身为外行人的我说这种话,感觉也很不负责任呢。」 「那是因为担任导演的春辉很有才华啦。我的脚本根本就不成气候。」 苍太将视线拉回汉堡上,苦笑著这么回答。 「没这回事。我认为芹泽同学和濑户口同学,都很认可你的能力喔,望月同学。他们只是没有说出口而已……因为你们三人的交情很好。」 说到这里,恋雪看似羡慕地微微眯起双眼。 「老实说……」 沉默了半晌后,苍太将视线移向蒙上一层雾气的玻璃窗。 「我也不是完全没想过要走脚本家这条路啦。」 这是他第一次向别人提起这件事。或许是因为对方是恋雪吧。 不是这块料—— 其他人一定都是这么想的吧。 比任何人都更害怕跌倒,同时又很怕痛的苍太,为了避免失败,总是只选择做最安全的事情。 从年幼时期便一直是如此。 (印象中,春辉总是乱来一通,然后动不动就受伤……) 三人之中,比较灵巧、总能早一步达到目标的人是优。最先学会骑脚踏车的人也是他。 那时,春辉不知跌倒了多少次,搞得双手双脚到处都是擦伤。 尽管很痛,他却不曾说过一句丧气话,也没有哭出来,只是带著一脸若无其事的表情继续练习。基于这样的努力,最后,他骑脚踏车的技巧甚至比优还要高超。 支撑春辉的才华的,就是他勤勉不懈的努力。 (至于我……好像因为摔倒擦破皮很痛,就哭著嚷嚷「讨厌,我不要骑了」……) 苍太之所以能学会骑脚踏车,都是因为有春辉和优的协助。 托两人在后方帮他推脚踏车的福,苍太慢慢克服恐惧,终于学会骑脚踏车。 不过,现在已经跟儿时不同了。春辉和优不见得能总是陪著他。不管再怎么害怕,他都得自己迈开脚步,在自己所选的道路上前进。 脚本家这条路,跟春辉所选择的电影导演相同,得在需要才华、努力和运气的世界里打滚。 比任何人都不相信自己能力的苍太,想走上同样的道路,可说是不自量力。 「可是啊……灯里美眉也跟春辉待在同一个世界里呢。」 这两人一定会持续不断往前—— 最后抵达苍太伸长手也无法触及的地方。 好想留在她身旁。不想被迫跟她分开。 好想跟她并肩站在一起。 「既然这样,我就只能追上去了。」 就算立下目标,也不见得能成为自己理想中的模样。尽管如此—— 带著认真的表情沉默半晌后,恋雪扬起嘴角表示: 「……很像你的作风呢,望月同学。」 「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达成目标就是了。」 即使能在脑中确实描绘出目标,有时也会在无法达成的情况下结束。 更何况,关于该怎么做才能当上脚本家,苍太其实也还摸不著头绪。 「因为这样,我想多少试著自学,所以才会去书店。虽然有看到教人怎么当小说家的书籍,但脚本家是不是要去上专门学校才可以啊~」 苍太以手托腮,「唔~……」地烦恼起来。 也跟著沉思片刻后,恋雪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抬起头来。 「当小说家不行吗?」 「咦?小说家?」 「很多单位都会举办小说比赛吧?」 (是吗,小说啊……) 因为满脑子都在思考脚本的问题,苍太没能往这个方面想。不过,仔细想想,他现在在撰写的作品,比起脚本,或许更偏向小说。 (写成小说的话,就能更确实地表现女主角的心情了……) 「对了,我记得这本书上有刊载相关活动……」 恋雪从书店的纸袋里掏出刚才买的文库本。 「这是爱情小说?阿雪,你也会看这类题材吗?」 「是榎本同学推荐给我的……这部小说有改编成漫画,明年还会推出动画,满有趣的喔。」 「这么说来,感觉确实像夏树会喜欢的作品呢。」 最爱动画、电玩和漫画的夏树,经常和喜好相近的恋雪互相借漫画或小说来看。 「我记得这间出版社最近开始举办以学生为主的小说比赛,正在募集第一届的参赛作品……」 恋雪摊开比赛说明的页面,再拿给苍太看。 (以学校为舞台的爱情小说……) 苍太目前在著手的正是这样的作品。不过,如果想认真参赛,就得把现在的手写稿重新用电脑打成电子档。 (把故事修正成小说的形式,不知道会花多久时间?或许要忙到最后一刻才能交出去……可是,我想试试看!) 感觉干劲突然涌现的苍太,开始变得兴奋起来。 「阿雪,这个活动一年会办几次啊?」 恋雪拿出手机,打开出版社的官方网站确认。 「每年好像只会办一次。截止收件的时间是十二月。」 「十二月……」 苍太手上的这份稿子,已经算是完整的脚本。只要再有半个月的时间—— 「这本就借你吧。」 恋雪阖上文库本递给苍太。 「咦!可以吗?但你才刚买,自己都还没看过耶。」 「我原本就是打算先买起来放著,等考试结束再来看。你要借多久都没关系喔。」 「谢谢你……真的太谢谢你了,阿雪~!」 (插图002) 这是他第几次被恋雪从后方推一把了呢。 苍太总觉得自己好像老是被恋雪的建议所拯救。 「虽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但我还是会试试看。」 无论是多么小的一步,如果不踏出去,一切就不会开始—— 「我会声援你的。」 恋雪回以一个温和的笑容。 ****** 在那之后的几天,每当放学过后,苍太就经常泡在校刊社的社团教室里。 今天,据说园艺社的社员们打算用自己种的地瓜举办烤地瓜大会。为了分一杯羹——更正,是为了取材,校刊社出动了所有社员。 为此,现在只有苍太一个人待在这个社团教室里。 他紧盯著电脑萤幕,专心致志地投入创作,因此没发现有人踏进教室里。被对方用卷起来的书本轻敲脑袋之后,苍太才终于停下打字的动作。 「明……明智老师……?」 「你又~待在这里写东西了啊?电影研究社的社团教室里不是也有电脑吗?」 站在苍太身后俯瞰他的明智老师,将卷起来的书本搁在肩头上开口问道。 「我有跟社长申请过许可了。」 看到苍太缩起脖子这么说,明智老师回以一句「我知道啊」。 「我好歹是社团顾问……你现在在写的,是不想让春辉或濑户口知道的东西吗?」 「也不是这样……」 说著,苍太望向自己未完成的小说。 「我只是想碰碰运气,或该说是测试自己的能力,所以我还没跟那两人……」 明智老师「哦~」了一声,然后探头望向电脑萤幕。 「这时,一股沸腾炽热的情感贯穿了我的胸口。这想必就是『恋爱』……」 「呜哇啊啊啊——!」 苍太大声地吶喊出口,整个人环抱住桌上的笔记型电脑。 「你为什么要念出来呢!」 「哎呀,你想想嘛,我作为一名国语老师……」 「老师,你负责的科目是古典文学吧!」 「嗯——好啦,先撇开这件事不谈。」 说著,明智老师将手上那本书放在苍太头上,后者连忙伸出手接住从头顶滑落的书。 「樱丘时报大合辑?这……这是什么?」 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苍太战战兢兢地开口询问。 「这是校刊社每半年会推出一本的合辑。刊载在里头的小说就麻烦你喽。篇幅大概是三十张稿纸左右,主题则是『彻、底、失、恋』。」 「咦咦!那个……但我不是校刊社的成员耶。」 「望月~」 「是……什么事?」 「你现在在用的电脑,是哪个社团的所有物来著~?」 听到明智老师这么说,苍太无力反驳。再说,他确实受校刊社不少关照。 于是,投降的他回以:「我知道了啦……」 他并非不愿意帮忙。能帮上学弟妹的忙,反而让苍太觉得很开心。 「这东西年底前要交出来喔~原稿完成后,你直接交给校刊社社长就行了。」 明智老师挥挥手这么说,然后快步离开教室。 社团大门关上后,苍太不禁垂下双肩,「唉~……」地叹了一口气。 (总之,现在先把这边的原稿……) 将椅子转个方向,准备回到桌前继续刚才的作业时,手机响了起来。 「是是是……我接~……」 将手伸向手机,确认来电显示的人名后,苍太像是瞬间清醒过来那样用力眨了眨眼。 因为起身时用力过猛,椅子跟著往后滑,就这么撞上后方的桌子,转了好几圈又回到原位。 「灯……灯里美眉?」 ****** 『如果你愿意的话,今天要不要一起去吃蛋糕呢?』 收到灯里的邀约后,苍太连忙赶往两人常去的那间蛋糕店。 店内十分明亮。蛋糕柜旁边有内用区,可以供客人坐在这里享用。 这间蛋糕店很受欢迎,周末时总是座无虚席,但平日午后还不至于人挤人。 苍太点了生乳酪蛋糕和咖啡,灯里则是点了覆盆子蛋糕和红茶。 蛋糕被送上来之后,灯里随即开始品尝,然后露出满面的笑容。 (灯里美眉的吃相,会让人觉得她在吃的蛋糕真的很美味呢……) 发现自己盯著灯里出神后,苍太慌慌张张地将视线拉回自己的蛋糕盘上。 「你今天……为什么会约我?」 听到苍太这么问,灯里愣愣地望向他。 「啊,因为……呃……我想说你很久没找我一起来吃蛋糕了,所以……」 灯里恍然大悟地「噢……」了一声,以双手捧起茶杯。 「因为我想跟你聊聊天呀。」 灯里的这个回答,让苍太险些被蛋糕噎到。 他困惑地望向灯里,发现后者脸上带著坏心眼的笑容。 感觉自己的心跳瞬间加速的苍太,最后不知所措地移开视线。 (她不是我期待的那个意思啦……) 这绝对只是一如往常的「玩笑话」。 「话……话说回来,天气变冷了呢!」 为了含糊带过而这么开口,但苍太却热得不停冒汗。 或许是店里的暖气开得太强了吧。 玻璃窗上蒙著一层雾气,让街景变得迷蒙。 灯里以手捧著红茶杯望向窗外。 「是不是……就快下雪了呢?」 她以沉稳的表情这么轻喃。 这或许不是在对著苍太说话吧。 苍太也明白这一点,但还是以「嗯……」轻声回应。 跟灯里四目相接的瞬间,他慌忙别开眼神。 「望月同学,你最近开始忙什么了吗?」 「咦,你说我?」 「因为你好像经常很早就回家。」 「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就只是,该说是兴趣吗……」 (这么说她恐怕无法接受呢……) 不过,自己把灯里当成参考对象来写小说这种事,当然不可能告诉她本人。 苍太还在支支吾吾的时候,一阵「喀锵」的声音传来。 灯里放下手中的茶杯直直望著他。 她的眼睛让苍太的心脏重重跳了一下。 「望月同学。」 「是!」 在苍太绷紧神经回应后,灯里满面笑容地表示: 「要不要……再吃一块蛋糕呢?」 ****** 隔了两天后的放学时间,苍太拔腿冲进电影研究社的社团教室里。 正在进行作业的春辉和优好奇地转过头来,发现苍太慌乱地翻找著桌上的档案夹。 「没有……没有,没有!」 他还确认了抽屉里头和电脑附近,但想找的东西仍遍寻不著。 苍太钻到桌子底下,拨开一叠叠原稿翻找,扬起的漫天灰尘让他想要猛咳。 「你在找什么啊?」 优困惑地探头望向桌子下方。 苍太慢吞吞从底下钻出来,带著茫然的表情瘫坐在原地。 「果然……找不到……」 (不在这里吗……这样的话,或许是在书包里头……) 「喂,望太,你要偷懒到什么时候啊。你的工作累积了一大堆耶!」 「抱歉,之后再说!」 「你的之后是什么时候啊!」 苍太无视春辉不悦的嗓音,从原地起身后匆忙离开社团教室。 他在找的是存放著小说档案的重要记忆卡。 因为他在学校和家里都会持续写作,平常总是将文章储存在记忆卡中随身携带。 可是,他却从昨天就找不到那块记忆卡。 返回教室后,苍太索性把书包里的东西全都倒在桌面上。 尽管也确认过口袋和笔袋内部,但还是没看到记忆卡的踪影。 「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啊……」 他最后一次用那块记忆卡写作的地点,是校刊社的社团教室。 (接到灯里美眉的联络后,我就收拾准备离开……那时,我应该有把记忆卡收进书包里才对啊。) 然而,不管怎么想,苍太都不记得接下来发生过什么事。 回到家准备继续写小说时,他才发现记忆卡没有在自己的书包里。 「但也没有在校刊社的社团教室里……」 记忆卡也有可能还插在社团教室的电脑上头——想到这样的可能性后,等到隔天放学,苍太随即赶往校刊社的社团教室。 得知这件事之后,包括幸大在内的校刊社成员们,也全数出动帮忙寻找记忆卡,最后仍然没找到。 幸大表示「或许备份档案还在,我再用电脑确认一下」,所以,说不定还能救回一部分的档案。 (可是,这样的话,不管怎么想都来不及啊……) 距离截稿日只剩下不到一星期的时间了。 「我怎么老是在关键时刻……」 苍太不禁趴在书包上叹气。这时,教室大门被打开的声响传来。 从脚步声听来,应该是有人走进教室里了,但他连抬起头察看的力气都没有。 维持趴倒在桌上的姿势,有人轻拍了他的肩头。 「望月同学?」 突然听到灯里的嗓音传入耳里,让苍太吃惊地猛然抬起头。 「灯……不对,早坂同学?」 「太好了,原来你还没回去……」 「咦!啊,呃,怎么了吗?」 不知所措地这么问之后,苍太发现灯里的视线落在自己乱七八糟的桌面上。 「这是……」 「啊,没什么,我只是……只是在找东西而已!」 说著,苍太连忙把课本和笔记本塞回书包里。 「你在找的东西……难道是这个吗?」 灯里从一旁伸出手。 苍太苦苦寻找的那块记忆卡,就躺在她的掌心里。 「这个……你是在哪里?」 「蛋糕店。你可能是结帐时弄掉的吧。我昨天跟圣奈去那间店时,有位记得我的店员把这交给我。」 苍太轻轻「啊……」了一声。 「是吗……或许是把钱包掏出来的时候……」 (之前找得半死都找不到,原来是灯里美眉替我保管的啊……灯里美眉真的是天使……不对,应该说是我的幸运女神!) 苍太接下记忆卡轻轻握在掌心里。 松了一口气的瞬间,他有种全身虚脱的感觉。 「谢谢你,早坂同学。你帮了我一个大忙呢!」 笑著这么向灯里道谢后,她也微笑著回答「不客气」。 至此,两人的对话便中断了。苍太将手抚上后脑杓,有些困惑地发出「呃~……」的声音。 (这种时候,我应该……可以开口约她一起回家吧?) 为了观察灯里的脸色而望向她,苍太发现她仍带著笑容看著自己。 苍太感觉心脏狠狠抽动了一下,于是连忙又移开视线。 (……话说回来,我好像从来没有主动约她一起回家过?) 现在,教室里就只有他们俩。想开口邀约的话,这绝对是最理想的机会。 涌现这种想法的瞬间,心跳也突然躁动起来。 明明只是开口约对方一起回家而已。 (春辉总是会约合田同学一起回家……) 因为那两人的相处模式看起来如此自然,苍太原本也以为「就是这么一回事」。 然而,换成必须由自己邀约灯里的情况时,他却迟迟无法开口。 (跟我在一起的时候,灯里美眉感觉也不太紧张呢……) 这一刻,心跳声变得嘈杂不已的人,也只有苍太而已。 灯里只是在原地眨著眼,等待苍太开口说些什么。 她的表情看不出一丝的紧张。 「望月同学。」 听到灯里呼唤自己,苍太挺直背脊以「是……是!」回应。 「要不要……一起回家呢?」 在自己拖拖拉拉的时候,灯里抢先一步道出这句话。这让苍太没能马上开口回答她。 「还是你有其他事情要忙?」 「没……没有!完全没有!」 苍太连忙这么回答,同时用力摇头。 「那我们走吧。」 灯里快步走出教室后,苍太也赶紧拎起书包跟上。 (原本还打算今天一定要由我来开口呢~) 来到走廊上后,苍太走在灯里身旁,在内心默默叹了一口气。 「这么说来……那里面是什么呢?」 灯里突然抬起头,仰望著苍太这么问。 这个提问让苍太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只是愣愣地回望她。 「就是刚才那个……」 「噢,你说记忆卡吗?」 苍太将视线移回前方,像是在烦恼什么似的「唔~」了一声。 「是很重要的东西吗?」 (伤脑筋耶~……) 「呃……其实……我在……写小说……」 因为无法含糊带过,苍太最后选择据实以告。 「小说?」 「一开始,我原本是用脚本的形式在写……但后来阿雪跟我说可以去参加小说比赛,我就重新改写了一次……」 听到苍太小小声这么回答后,灯里的表情豁然开朗起来。 「望月同学,你要参加比赛吗?」 「呃,不,我会报名参加,但并没有抱著要得奖的打算……」 「就算这样,还是很厉害呀!」 灯里停下脚步,转过身望向苍太。 「一点都不厉害啦!只是报名参加的话,谁都做得到啊。」 「可是,你为了参加这场比赛,每天都很努力对吧?」 「……那是因为……截止收件的日期快到了……」 「你最近感觉很忙,原来是因为这样呀……」 灯里望向前方,像是恍然大悟似的轻声回应。她的嗓音听起来莫名开心。 「一定连初审都过不了啦……啊!所以,如果你能对大家保密的话,我会很感激的!要是祭不出半点成果,感觉实在太逊了。」 「会吗?我觉得应该没有这回事呢……」 「能这么想的,只有春辉的同类而已。因为你也是经常在比赛中摘下冠军的人啊,早坂同学。」 苍太不禁这么脱口而出。 苍太继续往前走的同时,灯里却垂著头停下了脚步。 「早坂同学?」 这么开口呼唤后,灯里才猛然回过神望向他。 「对不起……」 苍太走到灯里身旁,但后者看似在思考什么似的不发一语。 因为很在意她的状况,苍太不禁从一旁窥探灯里的脸色。 (她怎么了?我是不是说错话了啊?) 灯里的表情看起来似乎有几分沮丧。 正当苍太暗自著急的时候—— 「小说……」 这么轻声开口后,灯里的表情恢复了一如往常的活力。 「写完之后,可以让我看看吗?」 「咦!呃,但那是……」 「约好喽。」 说著,灯里伸出自己的小指。 (约定……) 犹豫了半晌后,苍太将自己的小指轻轻缠绕上她的小指。 「你绝对要得奖!」 「咦!咦咦咦咦~!这样的约定有点!」 虽然这么表示,但看到灯里用那双满是期待的眸子凝望自己,苍太实在无法说出「我做不到」。 「我真的原本就不抱期望……」 苍太像是辩解一般,嗓音也变得很细微。 「就算是这样也无所谓。看到望月同学努力的模样,我也会跟著涌现干劲……」 看到灯里开朗的笑容,苍太的心脏狠很抽动了一下。 (灯里美眉……) 没错。灯里也为了大学入学考而拚命努力著。 既然这样,他就不应该在她面前说一堆丧气话。 像是下定决心那样,苍太将自己的小指确实交缠住。 「我跟你约定。我会尽自己的全力……」 苍太以认真的表情望向灯里。 「就这么约定了。」 将这样的台词说出口之后,苍太突然感到极度羞耻,于是红著脸垂下头。 「好的。」 灯里开心地这么回应,同时对自己的小指使力。 总觉得温热的血液从灯里的指尖流过来,苍太慌慌张张地松开了自己的手指。 ****** 这晚,苍太一直闷在自己的房间里,甚至连晚餐都没吃。 在昏暗的房间里,只有来自电脑萤幕的白光照亮他的双手。 敲打键盘的声响从未中断过。 「约好喽……」 灯里的嗓音在脑中浮现,苍太也跟著停下打字的动作。 他的视线落在自己的小指上。 他不想让灯里失望,不想看到她露出失望的表情。 现在可不是说「结果不重要」这种话的时候。他想得奖—— 过去,苍太从不曾这么渴望自己的努力能够开花结果。 他总是怀著「努力到某种程度就够了」的想法。他擅自断定那样才适合自己,画地自限。 无论是学校的考试,或是体育祭上的竞赛项目,苍太从没想过要跟谁争第一。 然而,他现在无论如何都想看到成果。 他不想背叛自己对灯里的誓言,无论那是个多么渺小的约定都一样。 (要不然,我怎么说得出口呢……) 「还剩一点点……上吧!」 以双手拍打脸颊,重新提起干劲后,苍太再次将视线移往电脑萤幕上。 然后忘我地继续写下去。 (为了再说一次「我喜欢你」……) name3~名字3~ 放学后,独自一人留在美术教室里的灯里,停下动笔的动作,放松原本紧绷的双肩。 画布上的画作还差一点就完成了,但最后放学时间已经逼近。 要是留得太晚,恐怕会为把美术教室开放给自己使用的松川老师添麻烦。 「开始收拾吧……」 起身的瞬间,「灯~里~」和「灯里」的呼唤声传来。是夏树跟美樱。 灯里望向教室大门,发现已经做好回家准备的两人探头进来。 「你们……不是先回家了吗?」 「因为,可以像这样三个人一起回去的时间所剩不多了,所以我就跟美樱说留下来等你。对吧,美樱?」 踏进美术教室的夏树伸手打开电灯开关,萤光灯管的亮光瞬间笼罩了室内。 「嗯,所以我跟小夏刚才在图书馆念书。」 夏树跟美樱走到灯里身旁,望向那块画布。 「好美喔,真不愧是灯里!」 夏树发出感动不已的赞叹声。 在一旁眺望画布的美樱,也点点头表示「真的呢」,然后望向灯里。 「这是教会的圣母像?」 「嗯。之前画过素描后,突然又很想画它。」 灯里以指尖轻触画布。 从彩绘玻璃窗打进室内的阳光,照亮了独自伫立在昏暗教会内部的圣母像忧郁的表情。 「可是……要把双眼看到的感动实际呈现出来,真的好难喔。」 「咦咦?你画得很好啊。确实可以感受到一股神圣的感觉呢!」 「我也觉得这幅画很棒呢。无论是冰冷的空气感,或是静谧的感觉,都描绘得栩栩如生。」 虽然夏树和美樱异口同声地称赞,但灯里仍觉得这幅画没有到达自己想像中的水准。 技巧跟不上自己想要表现的东西——这阵子她时常有这样的感受。 「灯里,你对自己的要求太高了啦!」 听到夏树这么说,灯里回以一个暧昧的笑容,然后捧著调色盘起身。 「这个我帮你收吧。」 「啊,可是,小夏,我自己来……」 「没关系、没关系。大家一起收比较快啊。」 「灯里,这个画架要搬去美术准备室吗?」 「嗯……小夏、美樱,谢谢你们。」 明天也有美术课,所以不能把画布和画架留在美术教室里。 灯里和美樱一起把画架搬到美术准备室去。 整理完毕的三人走出校舍时,最后放学时间的钟声也跟著响起。 ****** 离开学校后,灯里一行人并肩走在日暮低垂的回家路上。 「寒假结束后,入学考马上就要开始了吗……灯里、美樱,你们加油喔。」 「小夏是要去念专门学校对吧?需要参加面试跟准备推荐函?」 美樱望向夏树问道。 直到最后一刻,都在烦恼未来出路的夏树,最后决定去念设计相关的专门学校。 「好像还要交一篇小论文~是说,小论文是什么东西啊?我要写些什么才好?」 「嗯~……选校动机之类的?」 「真希望这些都赶快结束~我最近都没去蛋糕店吃蛋糕了……」 「对呀……我们这阵子都没有一起去呢。」 「灯里你呢?最近有一起去吗?」 被夏树这么一问,原本陷入沉思的灯里「咦?」地抬起头来。 三人在斑马线前方停下脚步。 「跟望太一起去!」 「啊……嗯。之前有一起去过几次……不过望月同学最近好像很忙。」 「望太很忙?他在忙什么啊?」 「应该是忙著筹备毕业制作的电影吧?好像还没有弄完的样子。」 美樱看著夏树回答。 「嗯~…可是,优说望太这阵子都没在社团教室出现呢。」 看到夏树不解地歪过头,灯里连忙以「他好像是家里有事要忙」蒙混带过。 苍太似乎不太想让大家知道他在写小说的事。 红绿灯的号志转换后,三人跨越马路,来到被路灯照亮的人行道上。 在沉默片刻后,夏树以几分犹豫的语气道出:「灯里,你……」 「你还没回覆望太的告白……对吧?」 「……嗯。」 灯里也在犹豫半晌后点点头。 「这样啊……所以望太他……还在等喽。真是努力呢……」 夏树将两只手交叉在后脑杓,一双眼睛望向天空。 她漫不经心说出来的这句话,让灯里心惊了一下。 「灯里,你决定……要怎么回覆望月同学了吗?」 走在灯里身旁的美樱似乎也很在意这件事。 「对啊!这个我也想知道。灯里,你觉得望太怎么样?」 看到两人紧盯著自己瞧,灯里困惑地将视线往下。 觉得苍太这个人如何——最想知道这个问题答案的,其实就是灯里自己。 「我觉得望月同学……很温柔。」 尽管思考许久,灯里最后说出口的,却是这种平凡无奇的答案—— 苍太很温柔。他总是不忘关心他人,灯里也经常目睹他在电车上让座的光景。 只要学弟妹遭遇困难前来求救,苍太就会伸出援手,灯里还看过他为学弟妹介绍校舍。 只要受人所托,就会使命必达。苍太或许是无法拒绝他人的类型吧。 在蛋糕店里挑选蛋糕时,他总是一脸认真地陷入选择障碍。 要是后面排了一堆人,苍太就会跟著变得焦急,有时甚至因此选了完全不是他原本想选的种类。 他喜欢在咖啡里加入大量牛奶。 喜欢的电影是爱情片。也喜欢喜剧,不喜欢恐怖片。 偶尔会自言自语,但本人压根没有自觉。 有时会以「灯里美眉」来称呼灯里,但本人同样没有察觉到。 每当这种时候,灯里总差点轻笑出声。 她并不讨厌苍太用这样的昵称叫她。 变得会偶尔一起回家之后,她是不是也因此更了解他了呢? 还是说,她所了解的也只是一部分的他而已呢? 灯里渴望了解更多不同方面的他。 跟苍太在一起很开心,最重要的是还令人放心。 灯里有不知不觉开始发呆的习惯,在这种时候,苍太总会在一旁静静等待。 之所以觉得跟苍太相处起来很自在,就是因为他总会配合自己的步调吧。 啊啊,感觉真好呢,这个人—— 这是灯里的感受。同时,她也觉得自己喜欢苍太。 如果跟苍太交往,一定会很开心——她有时甚至会这么想像。 (可是,这是「恋爱」吗……?) 今年夏天,电影研究社的春辉一行人委托她绘制电影要用的画作。 那时,灯里感觉自己似乎稍微能理解名为「恋爱」的这种情愫。 闪闪发光、看起来美丽无比,却又有点揪心。 只是看著对方,胸口深处便会涌现一股暖意。这就是恋爱—— 灯里一直在自己的心中寻找著这样的悸动。 「灯里?」 夏树的嗓音,把在内心世界茫然徘徊的灯里拉回现实。 回过神来的她,发现两名友人有些担心地看著自己。 「灯里,我觉得你不需要想得太复杂哟。有一天,你一定会自然而然就明白了。」 面对温柔地这么表示的美樱,灯里以笑容回应「嗯」。 美樱的眸子里泛著恋爱的色彩。春辉也一样。 他们望向彼此时,总会露出比任何时刻都要来得更加温柔的神情。夏树和优也是这样。 灯里其实也向往谈恋爱。 「美樱,你太天真了!太天真!」 夏树双手抱胸,以焦急的语气开口。 「要是旁人不出声催促,灯里跟望太就不会有任何发展呢。如果放著这两人不管,就算变成老爷爷跟老奶奶了,他们也会维持著现在这种关系。会变成在院子里一起慵懒喝茶、放空的两个人啦!」 「这样的关系,感觉也很像灯里跟望月同学的作风呢。」 说著,美樱轻笑起来。 「啊~真是的。害我想吃甜食了啦。好想吃豆沙包喔~!」 看到夏树对著夜空这么吶喊,灯里和美樱一起笑出声。 希望总有一天,能够跟某人谈一场真正的恋爱。 而这样的对象—— (我想再跟望月同学一起去吃蛋糕呢……) 灯里模模糊糊地这么想著,然后抬头望向繁星闪烁的夜空。 ****** 时间进入十二月第二个星期。 今天的第一节课是古典文学。踏进教室的明智老师走上讲台,开始点名。 叫到苍太的名字时,却没有人回应。 「望月~望月苍太~……望太~」 台下的学生们开始窃笑。 明智老师抬起头环顾整个教室。 「怎么,他真的请假啊……」 这么轻喃后,明智老师在点名簿上做记号,然后继续叫下一名学生。 (望月同学……他是怎么了呢……) 灯里望向苍太的座位。 即使过了早上的朝会时间,那个位子依旧空著。 到了午休时间,灯里跟美樱、夏树一起移动到美术教室。 这三人以往都会去顶楼吃午餐,但天气变得很冷,所以她们这阵子几乎都窝在美术教室度过休息时间。 「那个……小夏,你知道望月同学怎么了吗?」 在走廊上前进时,一直很在意这件事的灯里主动开口询问夏树。 她猜想夏树或许有从优或春辉那里听说什么。 「噢……望太他从昨天就感冒了,所以在家里休息。」 「咦?感冒?」 「他好像有发烧,整个人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呢~而且他的家人又去滑雪旅行,家里就只剩望太一个人。」 因为夏树停下脚步,灯里和美樱也跟著在走廊的尽头止步。 「那现在是谁在照顾他?」 听到美樱这么问,夏树歪过头回以:「这我就不知道了~」 「生病的时候,要是只有自己一个人,会觉得很寂寞、很难过又很煎熬呢~」 「就是啊……如果有人能过去照顾他就好了。能拜托濑户口同学或春辉吗?就算放学后才能过去也好。」 美樱也露出担心的表情。 「优今天要参加补习班的模拟考,春辉好像也得去明智老师那里报到。而我也……呃,对了……我跟美樱也有事情要忙呢!」 不知为何,夏树的视线不自然地在半空中游移,最后随著一声「对吧!」看向美樱。 「咦!我……我吗?」 「对啊,我们不是有很重要的事要做吗!例如去买参考书,或是去买颜料……」 看到夏树不停朝自己使眼色,美樱轻轻地「啊!」了一声。 「这么说来……好像确实得去补货才行喔……?」 「没错没错!所以啊~很遗憾的是,我们俩也没办法去探望望太呢。灯里,你呢?你放学后有事吗?」 夏树的一张脸猛地逼近灯里,让后者有些困惑地往后退。 「呃……」 (圣奈说她今天有摄影的工作……) 自己今天也不用去补习班。 「我……应该没事……」 听到灯里这么回答,夏树喊了一声「好耶!」并做出握拳的利姿势。 「『好耶』?」 「没……没事、没事。我在自言自语!」 夏树慌忙藏起握拳的手,露出像是企图蒙混带过的笑容。 「那就这么决定吧……我们会一起出慰问金,灯里,拜托你去探望望太喽!」 看著笑容满面的夏树,一旁的美樱苦笑著轻喃:「小夏~……你真是的。」 (插图003) 「……我去可以吗?」 「当然可以啦!看到你出现,望太的感冒绝对会瞬间痊愈啦。而且,你也很担心他吧,灯里?上课的时候,我看你好像一直在看望太的座位。」 夏树的这句发言,让灯里心惊了一下。 (我有这样吗……) 这么说来,上午的时候,她确实记得自己似乎动不动就望向苍太的座位。 总是坐在那里的背影,今天却不在,让她有些坐立不安—— 「我也觉得这么做,望月同学会比较开心呢。灯里,可以拜托你吗?」 听到美樱这么问,灯里沉思片刻。 「可是,我不知道望月同学住在哪里……」 「别担心!我会告诉你!」 这么说的夏树一脸得意地竖起大拇指。 或许因为夏树跟苍太是儿时玩伴,家住的地方也不会太远,所以她很清楚吧。 「那……我回家路上会绕过去探望他。」 「这就对了。那接下来拜托你喽,灯里!」 面对伸出双手从后方推著自己前进的夏树,灯里笑著回答「好的」。 ****** 放学后,前往苍太家拜访的灯里,刚好遇到他的姊姊返家。 向姊姊说明自己是来探病之后,对方表示「请进来吧,苍太在房间里」,于是灯里在玄关脱下鞋子。 苍太的房间似乎在二楼。 灯里爬上阶梯,踏进他的房间里。紧掩著的窗帘,让房内显得昏暗。 苍太裹著棉被躺在床上。 有些顾虑地走进房间后,灯里关上房门,朝床边靠近。 她将书包搁在一旁,轻轻在床沿坐下。 棉被底下不时传来咳嗽声。 正当灯里犹豫著该不该唤醒苍太时,后者稍微睁开了双眼。 他以那双无力而迷蒙的眸子望向灯里。 他的嘴唇蠕动成「灯里美眉……」的唇形,但没有发出声音。 灯里拾起苍太伸过来的手,发现摸起来很烫—— (怎么办……得让他降温才行……) 苍太家里有药吗? 他的姊姊应该还在客厅,问她就会知道了吧。 准备起身时,苍太沙哑的一声「对不起……」传来。 「对不起,灯里美眉……我明明跟你约好了……」 苍太痛苦地喘著气,像是梦呓般喃喃开口。 「……望月同学?」 灯里困惑地呼唤他的名字,但苍太或许很难受吧,随即又闭上双眼。 (难道……望月同学他之前一直在逞强?) 「约好喽。」 想起两人用小指打勾勾的事,灯里不禁轻轻握住苍太的手。 (我才……该说对不起呢……) 吃过药后,苍太似乎稍微退烧了,呼吸也变得平稳。 尽管还是很担心他,但要是在这里待太久,回家时间就会太晚。 灯里提著书包起身。 准备离开房间时,她瞥见一张钉在书桌前方的软木板上的图画,因此停下脚步。 (啊,这张画……) 那是从惊吓箱里头弹出苍太玩偶的画作。是灯里拜托苍太担任素描模特儿时,为了让他吃一惊而画的作品。 「……他很珍惜这幅画呢。」 灯里原本只是抱著涂鸦的想法而画的。看到苍太特地用来装饰房间,她相当开心。 「太好了……」 灯里轻笑一声,以手指轻触苍太的画。 随后,视线落在书桌上方的她,看到了一个大尺寸的信封。 收件人是某间出版社。 「这是……」 灯里转头望向仍在床上睡著的苍太。 (是望月同学打算拿去参加比赛的原稿……?) 说不定,因为感冒而倒下的苍太,没时间外出投递这份原稿。 灯里担心地取出手机。 她打开出版社的网站,确认苍太打算参加的那场比赛的注意事项。 收件截止日期是—— 「今天……?」 所以,已经来不及了吗? 因为这样,苍太刚才才会跟她说「对不起」? 灯里再次确认网站上的说明文字,发现收件截止日期旁写著「以当日邮戳为凭」几个字。 她望向时钟。现在是下午四点四十五分。 (马上赶过去的话,说不定还来得及……) 灯里将手机收起来,捧著原稿和书包望向苍太。 这或许只是她自作主张。但灯里明白,为了这份原稿,苍太每天都奋斗到很晚。 所以,她不愿让他的努力白费—— 「望月同学,这份原稿我带走喽。」 这么轻声告知熟睡的苍太后,灯里便匆匆离开了他的房间。 走出苍太家后,外头的天色很昏暗,还下起了毛毛雨。 离这里最近的邮局五点就会关门了吧。 (得快点才行……) 灯里撑开伞,为了不让原稿被雨淋湿而揣在怀里,拔腿往前冲。 name4~名字4~ 「对不起,灯里美眉……我明明跟你约好了……」 「苍太~你还在睡啊?我去便利商店随便买了一些晚餐,你要吃吗?」 苍太因为姊姊大剌剌的敲门声和嗓音而醒来,慢吞吞地从床上起身。 头跟喉咙都还在痛,但或许是因为烧退了,全身无力的感觉也跟著消失。 (咦……现在……几点了啊……) 走廊的灯光透进昏暗的房间里。自己到底睡了多久呢? 苍太的姊姊站在房门旁。 「姊姊,你们不是去滑雪……?」 他以为姊姊已经跟妈妈、妹妹一起去滑雪了。 「我也很想去,可是中途突然有其他得处理的事情冒出来呢~啊,对了,我把你女朋友带来的布丁放进冰箱了,我吃掉一个喽~」 姊姊摇晃著手上的塑胶汤匙这么说。她的手上还捧著一个空的布丁杯。 「女……朋友?」 「怎么,不是吗?」 「有人来过吗?」 「我刚回到家没多久,有个你们学校的女孩子来按电铃,我就请她进来了。你因为一直在睡,所以不记得了吧?真可惜~那个女孩子很可爱呢。」 笑著这么说之后,姊姊关上房门。 来自外头的灯光被阻绝,房内再次被沉默笼罩。 (来的人是谁啊?) 苍太想不到有哪个女孩子会来探望他。 知道他家住哪里的女孩子,大概也只有夏树了。但如果来的人是夏树,姊姊应该认得她才对。更何况,夏树要来的话,优或春辉应该也会一起来吧。 (算了,没差……之后到学校时再问问吧……) 他这么想著,又钻回被窝里。 正当苍太打算闭上眼再睡一会儿时—— 「……望月同学?」 突然回想起来的这道嗓音,让他掀开棉被猛然起身。 「呃……?咦?」 脑袋一片混乱的他,不禁发出疑惑的嗓音。 然后将手伸向不断抽痛的太阳穴。 「望月同学,你得吃药才行。请你稍微起来一下吧……」 在脑中朦胧浮现的,是朝他递出感冒药和玻璃水杯的灯里的身影。 「这是我带来探望你的布丁……你能吃东西吗?」 说著,灯里捧起布丁杯让苍太看到。 (咦……咦……?这些……全都是我在作梦……对吧?) 『就算只是作梦,能让灯里美眉来探望我,未免太幸福了!』 苍太在内心飘飘然地这么想著。 灯里将脸靠近,试著以不熟练的动作喂苍太吃布丁。这样的她实在太可爱,让苍太不禁愣愣地眺望著。 「难道……那不是梦?那是……是灯里美眉本人!」 苍太以一只手掩住自己的嘴。 他的心跳瞬间变得剧烈不已,原本已经退去的热度,彷佛又一口气窜上全身。 「不不不,不可能有这种事啦!」 灯里特地来照顾生病的自己——这种好事怎么可能发生呢。 (可是……) 苍太战战兢兢地伸手触摸黏在额头上的退热贴。 他望向书桌,发现那里有盛著玻璃水杯和布丁杯的一只托盘。 (那个布丁,是灯里美眉常去的那间店的布丁……对吧?) 苍太已经在蛋糕柜里看过好几次,不可能看错。 他想起灯里看到爱心造型的布丁杯时,轻声表示「好可爱」的反应。 (要是那些全都是真的……) 苍太紧抓住枕头,将自己红通通的脸埋进去。 「我为什么没有全程好好记住啊~!」 他在床上一边吶喊一边打滚,一不小心整个人从床上滚下来。 接著是一阵重响和「呜~!」的闷哼声。 很痛。虽然很痛,但仍比不上强烈的羞耻感。 「这种……这种跟爆炸头差不多的发型,还有身上皱巴巴的运动服……都被灯里美眉看到了吗……」 苍太盖上棉被,然后整个人缩成一团。 「好想消失喔……!」 (而且我的房间也乱七八糟的……呃,我应该没把什么奇怪的东西摆出来吧?例如灯里美眉的照片之类的……) 苍太再次起身,转头环顾自己的房间内部。 「太……太好了……」 看起来,他没有把灯里的照片贴在墙壁上。 松了一口气之后,苍太又「不对,一点都不好!」地摇摇头。 「我说不定有对灯里美眉做出什么奇怪的发言呢!」 他抱著头试图回想,但浮现在脑中的,却都是断断续续的记忆。 下一刻,苍太又猛地抬起头来。 「布丁……!会被姊姊吃光的!」 他无论如何都得守住灯里带来的布丁才行。 苍太慌慌张张从床上爬起来,准备走向门口。 但又在书桌旁停下脚步。 「啊……对了……我的原稿!」 突然想起这件事的他望向闹钟,发现时刻早已过了晚上八点。 (没能赶上吗……) 苍太垂下双肩,将视线移向电脑桌上,赫然发现原本搁在桌上的信封消失了。他不禁「咦!」了一声,再次环顾房内。 他确认过桌子下方和垃圾桶里头,但还是到处都没看到。 「咦……怎……怎么会?」 他应该已经把作品列印打包好,准备拿去邮寄了才对。 然而,因为发烧,有一半的过程,他都是在头昏脑胀的状态下进行,所以也无法百分之百确定。 「难道,列印打包好的事情……都是我在作梦而已?」 (有可能……超级有可能!) 苍太以双手撑在书桌上垂下头。 (不管事实为何,反正我都没赶上……) 无论那是梦境或现实,他来不及把原稿寄出去这件事都没有改变。 他总是这样—— 无法好好把握时机,老是在最关键的时刻出错。 苍太无力地在原地瘫坐下来。 「约好喽。」 灯里笑著这么说的面容在脑中浮现,苍太不禁以手扶额。 「抱歉……灯里美眉……」 ****** 周末假期过后,苍太的健康状况才终于恢复到能去上学的程度。 他一边跟活泼谈笑的学生们擦肩而过,一边踏著沉重的步伐走向教室。 (该怎么跟灯里美眉说才好啊……) 他不断茫然往前走,不知不觉便抵达了教室外头。 教室大门是敞开的状态,可以看见同学们在座位上有说有笑的光景。 灯里的身影也在这之中。正在跟夏树聊天的她,表情看起来很开心。 (灯里美眉……) 苍太驻足在教室外头,就这样凝视著灯里的身影片刻。 他迟迟无法踏出脚步。 「喔~!望太!你感冒好了吗?」 待在优的座位旁的春辉发现了苍太的踪影,于是举起一只手呼唤他。夏树跟灯里也因此转过头来。 苍太随即以书包遮住脸,转身迅速退到走廊上。 (不行……我说不出口!) 他没有脸去见灯里。 仓皇逃下阶梯时,灯里从后方以「望月同学!」唤住他。 苍太心一惊而停下脚步,带著几分犹豫望向阶梯上方。 因为担心他而从教室追出来的灯里,小跑步走下阶梯。 (对啊……逃走又有什么用呢……) 做好觉悟后,苍太在原地等待灯里朝自己靠近。 「望月同学,那个……」 「早坂同学,那个……」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又几乎在同时朝对方低头一鞠躬。 「「对不起!」」 发现彼此的发言重叠之后,两人又同时「「咦?」」地抬起头来。 「早坂同学,你为什么要跟我道歉……?」 「那个,其实……我擅自把你房间里的原稿……拿出去寄了……」 双手紧握在一起的灯里,以不安的嗓音这么表示。 「……所以……我会找不到原稿,是因为……?」 「我想说不快点寄出去的话,会赶不上收件截止时间,所以……」 灯里再次说了一声「对不起!」然后深深一鞠躬。 苍太紧绷的情绪瞬间化解,在原地无力瘫坐下来。 (什么啊,原来是这样。是灯里美眉……) 「望月同学……?对不起喔。」 灯里跟著蹲下身子,直直望向苍太的脸。 「不会,你帮了大忙呢,早坂同学。要是你没有帮我拿去寄,绝对赶不上收件截止时间。真的……很感谢你。」 听到苍太这么说,灯里轻抚胸口表示:「太好了……」 和灯里对上视线后,苍太感觉自己的心跳变得急促。这让他慌慌张张起身。 (对了,她来探望我的事……) 「你好像有来我家……还带了布丁……谢谢你!」 「啊,那是大家一起出钱买的慰问品……因为小夏她们都有事情要忙,只有我有时间过去探病……」 灯里跟著起身,又说了一声「对不起」,然后看似愧疚地垂下眼帘。 「别……别这么说。光是你来看我,就很足够了!」 (应该说,只有灯里美眉来探病我反而更开心……很想这么说,但说不出口!) 「那……个……呃,就是……我觉得……很开心……」 听到苍太小小声这么表示后,灯里的嘴角终于上扬。 「你的感冒已经不要紧了吗?」 「嗯……不要紧……啊!我应该没有传染给你吧!」 「我很健康哟。」 「这样啊……那就好。」 灯里以轻快的脚步走上阶梯。 走上转折处的平台后,她停下脚步,转身望向苍太。 「我想……那部小说应该可以拿到不错的结果。」 「……咦?」 「因为那是你写的小说呀……绝对没问题。」 笑著这么说之后,灯里咚咚咚地走上楼。 在二楼走廊上看到朋友成海圣奈后,她以一声开朗的「早安!」向对方打招呼,并跑向圣奈身边。 「是这样就好了……」 苍太也露出笑容,以缓慢的步伐踩著阶梯往上。 片刻后,朝会时间的钟声响起。 ****** 两天后的这天,在闹钟响之前便清醒过来的苍太,比平常提早十五分钟走出家门。 他在车站搭上刚好进站的电车,车厢里头还不算太挤。 为了寻找空位而在车厢里移动时,苍太感觉有人拉扯他的衣袖,于是回过头。 「早安,望月同学。」 坐在座位上的灯里,带著笑容抬头仰望他。 (灯……灯里美眉!) 苍太以「早安,早坂同学!」回应。 因为太慌张,他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他完全没想到自己会跟灯里搭上同一班电车。 「你……平常都搭这班车吗?」 「我最近会比较早去学校,所以……」 「原来是这样啊。」 (这么说来,平常的时间搭的那班电车,都看不到灯里美眉的身影呢。) 苍太呆滞站在原地时,灯里朝旁边挪动身子,询问:「你要坐这里吗?」 「不……不用了,我没关系……!」 「请坐。」 听到灯里这么说,苍太又犹豫了半晌,才有些顾虑地坐下。 (我今天该不会运气超好的吧……) 为了掩饰自己的紧张,苍太将书包揣在怀里,然后对双手使力。 「呃……你今天没有跟成海同学一起?」 「圣奈应该会搭平常时间的那班电车吧。」 「噢,这样啊……说得也是……」 (我干嘛问这种理所当然的问题啊……) 无法在这种时候道出适当话题的自己,让苍太焦躁不已。 (跟她聊早上在新闻看到的动物园的海獭……之类的?呃,但是聊这个也没意义吧。唔~~我完全想不到话题啊……) 为了这个问题而苦恼时,电车已经驶过一站。 苍太发出「唔~」的呻吟声。 「不知道圣诞节之前会不会下雪呢……」 听到这样的轻喃,苍太转过头,发现灯里正在眺望车窗外的景色。 苍太也跟著望向车窗外头。 (圣诞节啊……对喔,就快到了嘛……) 只剩一个星期,就是圣诞夜了。过了圣诞节之后,第二学期也将宣告结束。 「早坂同学,你……」 这么开口后,苍太却把后半句话吞了回去。 今年,或许是他跟灯里共度圣诞节的最后一个机会。 没人能保证他明年还能够陪在灯里身边。 所以—— 今天,苍太比平常更早醒来。 虽然没看晨间新闻过后的星座运势分析,但他觉得自己从不曾像今天这么幸运过。 (要开口邀约的话,只能趁现在了……!) 深呼吸之后,苍太道出「那……那个!」的开场白。 「早坂同学……圣诞节……!」 这时,苍太突然感受到一股重量。他望向一旁,发现灯里靠上自己的肩头。 (咦……咦咦咦————!) 他的心脏先是狠狠抽动了一下,接著开始怦通怦通狂跳。 倚著他的灯里静静闭著眼。 (灯里美眉……她该不会是睡著了吧?) 灯里的脸很靠近,呼吸的气息也微微传过来。 她的发丝轻搔自己颈子的触感,让苍太慌慌张张地转头望向正前方。 (别在意这个…………我怎么可能不在意啦!) 不管怎么做,他的注意力都会转移到自己的肩膀上。 即使电车不停摇晃,灯里也完全没有醒过来,或许是真的睡著了吧。 (…………她是不是很累呢?) 比以往的时间更早出门上学,或许是为了预留一段学习素描的时间吧。 在回家之后,她似乎也会为了准备笔试而念书到很晚。 看著如此努力的灯里,苍太实在无法把「你圣诞节有安排什么计画吗?」这种被节日气氛冲昏头的问题问出口。 叹了一口气之后,他望向对侧的车窗。 灯里的睡脸朦胧地倒映在玻璃窗上。苍太就这样眺望了她的倒影片刻—— name5~名字5~ 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无法画出真正想画的东西呢? 放学后,灯里坐在美术教室里,一个人画著石膏像的素描。 不知经过了多久,感觉专注力开始下降的她望向窗外,发现太阳已在不知不觉中下山。 原本在进行社团活动的学生们,似乎也开始收拾书包。 灯里就这样坐在椅子上,眺望其他学生忙碌的身影。 升上高中后,她画了好多、好多的作品。 无论是在社团或是在家里,只要一有空,她就会开始作画。想画的东西接二连三涌现,多到甚至来不及一一画完,让灯里总是很快乐地、雀跃地、废寝忘食地动笔。 画著画著,她开始在相关比赛中获得相当高的评价,因此受到众人瞩目,也被说成是比赛常胜军。 这样的结果,一开始让灯里很开心。 那是她升上高二之后的事情。在进入暑假前—— 「又是那个女生?」 「因为早坂同学是特别的嘛。」 「反正这次的冠军也会是她吧?」 前往展览会的会场时,灯里听到了这种负面的对话。 其实,不要去在意就好了。但这些夹带著细微尖刺的话语,依旧深深刺进她的胸口。离开会场时,灯里发现自己的眼眶泛泪。 她只是因为喜欢画画,所以很努力地画。明明就只是这样罢了。 但现在,愈是动笔,这种纯粹的心情却离她愈远。 回过神来,灯里变得再也不明白自己想画的是什么了。 然而,她无法在原地止步,也无法停止作画。 只能像是被时间追著跑那样拚命动笔。 灯里无法喜欢这样的自己画出来的东西。 那不是自己想要描绘的作品,自己的心没有被打动。 尽管如此,一反灯里内心的感受,外界对她的评价愈来愈好。 看到她的画作,所有人都以「太完美了」、「很不错的作品」称赞。 灯里本人明明一点都不觉得那是完美的、很不错的作品。 于是,灯里开始不明白人们所谓的「很不错的作品」,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了。 大家是从她的画作中看到了什么,给予「很不错的作品」这样的评价呢? 这样的疑问不断在灯里脑中浮现,让她变得像一头迷途羔羊,再也不明白自己应该朝哪个方向前进。 等到高中毕业后,就放弃画画吧—— 这样的想法,开始在灯里的心中膨胀。 在春辉一行人委托她描绘电影要用的画作时,灯里其实暗自做出了「就把这当成自己的最后一幅作品吧」这样的决定。 所以,她决定顺从内心的声音下笔,而不是为了评价而画。 就像因为喜欢画画,所以画得很快乐、画得废寝忘食那阵子的自己一样。 历经再三的苦恼和迷惘,灯里确实面对自己的画作和内心世界,直到完成自己满意的作品为止,重画了好几次。 将好不容易完成的画作提交出去时,苍太看著她的作品,就这样沉默了片刻。 「这样啊……原来这就是你在寻找的东西啊,早坂同学。」 这么轻声开口后,目泛泪光的苍太朝她露出微笑。 「你找到了呢。」 他这么表示—— 啊啊,原来这个人都明白。 他明白,而且愿意等待。 想到这里,灯里的胸口满溢著感动。 她想再次尝试好好面对自己的画作。多亏苍太的那句话,让她涌现了这样的想法。 若非如此,她恐怕在完成那幅作品之后,就会放弃画画了吧。 会选择去念美术大学,也是在这之后做出来的决定。 她想变得像以前那样喜欢自己的画。 为此,她想忘记所有比赛或展览会的评价,从基础开始从头学习。 然而,开始这么做之后,她却总是注意到自己能力所不及的地方。 明明已经没有时间了。得在考试前完成的事情,明明多到如山积。 灯里内心的焦躁感愈来愈强烈。 明明必须看著前方确实前进,但回过神来的时候,灯里却发现自己总是频频回头望,迷惘地想著:「这样真的就可以了吗?」 她并不如周遭的人所想的那样相信自己的才华和技术。 这些都是极为暧昧的东西。 她能够相信的,只有昔日曾经感受到的「喜欢画画」这种心情。 然而,若是把这样的心情作为前进的路标,却又不够可靠。 总是别过头去,避免察觉、试图遗忘的那股不安,在灯里独处的时候,总会突然涌现,让她很害怕。 自己真的能好好继续前进吗? 她完全看不到这条路前方的模样。就算从美术大学毕业,等著自己的会是什么样的未来,灯里也无法确实想像出来。 其实,她很想向人倾吐这样的不安。 不这么做的话,不安的情绪在内心愈积愈多,简直就快要满溢出来。 跟苍太坦白的话,或许心情会变得轻松一些。 (可是……我做不到啊。) 听到苍太说他在写小说时,灯里很吃惊。 原来苍太已经找到了自己的梦想,并准备迈出步伐。 面对这样的苍太,她不能没出息地说些丧气话。 「我得加油才行……」 这么自言自语后,灯里继续在素描本上画素描。 过了放学时间,其他学生的声音也消失得差不多的时候,松川老师出现了。 「早坂同学,美术教室差不多要关喽。」 听到老师这么说,灯里望向时钟,才发现已经过了最后放学时间。 「不好意思,我马上回去。」 灯里起身开始收拾素描本和炭笔。 「那就麻烦你锁门喽。」 松川老师将钥匙放在桌上后,便离开了美术教室。 将素描本放进书包里之后,灯里有些疲倦地吐出一口气。 「好想……去吃甜食喔……」 约苍太一起去咖啡厅,坐在靠窗的位子,一边享用咖啡和蛋糕,一边闲话家常。 跟苍太共度的时光很温柔。既温柔、又温暖。 不知不觉中,对灯里而言,这段时间成了相当珍贵的宝物。 ****** 隔天,灯里、美樱和夏树一边在走廊上前进,一边听著从广播器传来的校内广播。 「说到圣诞节大餐的主菜……果然还是火鸡吧?整只烤火鸡?」 「小夏,市面上很难买到火鸡呢。应该用一般的烤鸡就可以了吧?而且,烤全鸡有点难度呢……」 走在前方的夏树跟美樱的对话传入耳里。 灯里没有加入她们的对话,而是独自沉思著。 「咦,春辉?」 走到阶梯前方时,夏树这么开口,然后停下脚步。 灯里望向阶梯转折处,发现一群学生聚集在那里热闹谈笑。 站在这群人中央的是春辉和翠。 「要是春辉当上导演,找我友情演出也可以哩!我会给你友情优惠价!」 「我可不接受三脚猫演员喔。再说,你也没打算当演员吧,翠?」 「有啥关系哩。目标是走上红毯!我会同时以男主角奖跟作曲奖为目标!啊,我会找你当陪同领奖人的,春辉!」 「为什么我是陪同人啦!」 说著,春辉跟翠笑成一团。 自从在电影比赛中拿下冠军,春辉就成了众人注目的焦点。 (芹泽同学他……都不会害怕吗……) 跟翠搭肩笑闹的春辉,看起来一如往常。 无论是在比赛得奖之前或之后,他都一直是这样。 他总是挺起胸膛,看起来充满自信,彷佛从不曾有半点迷惘。 要怎么做,才能变成像他那样呢—— 这样的想法在灯里胸口闪过。 「春辉绝对是得意忘形过头了!留学……」 话说到一半,夏树回过神来,连忙噤声。 她露出一脸「完蛋了」的表情。 「啊……呃呃呃!」 「嗯……春辉看起来很开心呢。」 以温和的表情这么回应后,美樱捧著便当步下阶梯。 原本正在和翠及其他同学闲聊的春辉,不经意望向美樱这边。 他先是轻启唇瓣,但最后还是欲言又止地闭上嘴。 美樱也没有开口,只是沉默地从春辉前方走过。 「等等我啦,美樱!」 夏树匆匆忙忙从后头追上。 「咦?春辉,你不去跟合田同学说几句话行吗?」 看著两人愈走愈远的背影,翠刻意这么开口问。 「……你很吵耶。」 春辉皱起眉头,将手插进口袋里走上阶梯。 「……早坂,你不跟上去吗?美樱跟夏树都走了耶。」 春辉这么搭话,灯里才猛然回过神来。 「啊,嗯……说得也是。」 视野范围之内,已经看不到美樱跟夏树的身影。 灯里快步走下阶梯,发现两人在走廊上等著她。 「你听我说喔。我妈早上睡过头了,所以我今天的便当菜色就只有饭团呢!」 「那我把汉堡排分你吃吧,小夏。」 「美樱,你好温柔喔!我最喜欢你了!」 听著夏树跟美樱这样的对话,灯里不禁跟著笑起来。 (原来……我是这么地…………) ****** 放学后,灯里老样子地踏进美术教室,借用石膏像进行素描。 现在是考试期,所以美术社的学弟妹暂时不会来社团。 从中午一直下到现在的雨,完全没有变小。 乘风而来的雨滴不断敲打著玻璃窗。 灯里忙著用铅笔在素描本上作画时,有人「喀啦」一声打开美术教室的大门走进来。 她听到声音抬起头,发现来访的人是春辉。 「芹泽同学……美樱她今天不在哟。」 「噢,不……我是来找你的,早坂。」 (找我……?) 春辉来找的人不是美樱,而是灯里,这是很罕见的事。 「这是电影社跟你借的画作。原本是望太要拿过来还你,但那家伙忘记了。」 春辉将用一块布包裹著的画布放上作业台。 「我觉得,我们应该有把你的作品拍得很不错。等电影完成后,我们会举办放映会。虽然还没完成就是了。」 说著,他露出有些僵硬的笑容。 灯里从椅子上起身,掀开外层的布确认内容物。 画布上是一名男学生在教室里凝望窗外樱花的景象。 那是单恋著他的女学生眼中所见的世界—— 受春辉等人的委托而描绘的、名为〈恋爱〉的一幅画。 「早坂……你果然很厉害呢……」 在一旁眺望画布的春辉不自觉地这么开口。 灯里望向他的侧脸,春辉也跟著转过头来。 「早坂,你打算报考美术大学对吧?」 「嗯……」 (芹泽同学……) 「是吗?不过……想必没问题。毕竟你都能画出这样的作品了。」 不知为何,春辉这句话刺进灯里内心,让笑容从她的脸上褪去。 「……不可能没问题……」 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这么轻声开口。 「咦……?」 「根本……不可能……没问题呀……」 「早坂……?」 至今,她原本不曾对任何人诉说过。 现在,深锁在内心的那些不安全都满溢出来,灯里无力阻止。 「芹泽同学……追逐梦想的时候……你不会害怕吗?」 忍不住这么问之后,灯里看到眼前的春辉一脸困惑地沉默下来。 「……那你呢,早坂?」 片刻后,春辉以平静的眼神望向灯里这么反问。 灯里没能马上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将双手交握在一起,然后垂下眼帘。 (我……) 「……我很害怕……明明得持续前进……明明不能停下脚步……但我好害怕……害怕得无以复加……」 原本想忍住,但还是做不到。回过神来,灯里发现一滴泪水沿著自己的脸颊滑落。 「就算是我……」 就在春辉这么轻声开口时—— 突然传来的开门声,让两人猛然回头。 脸色发白的苍太杵在门口,一动也不动。 name6~名字6~ 来到美术教室外头时,苍太听到灯里和春辉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 为什么他们俩会—— 他这么想著而打开大门,灯里和春辉也同时转过头来。 灯里吃惊地瞪大双眼,一滴泪水静静从她的脸颊滑落。 看到这一幕的瞬间,苍太完全顾不得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或是他们在聊些什么,直接踏进美术教室里。 他直直朝灯里走去,拾起她的手,带著她走出美术教室。 (其实我也知道……) 「望月同学……」 尽管灯里不安的呼唤声传入耳中,苍太仍一语不发地拉著她在走廊上前进。 春辉跟灯里很相似。 这两人都拥有出类拔萃的细腻感性,因为才华洋溢,未来备受众人看好,也同样都在追逐自己的梦想。正因如此,灯里才会有「只有春辉能够明白」这样的想法吧。 不是其他人,而是只有春辉—— (我都知道啦……) 苍太轻轻咬唇。 他不愿意让灯里看到自己现在脸上的表情,只是一味望著前方。 困惑从他握住的她的掌心传来。 决定毕业制作的电影要使用的画作时,苍太就觉得内心一隅似乎有个底。 从听到灯里表示恋爱的颜色是「金色」,春辉露出了开心的表情那时开始—— 灯里打从内心需要的,是能够和她看见同样的东西、有相同的感受、如同春辉这样的理解者。 (就算这样………………我也不要!) 苍太不想看见灯里在自己以外的某人面前哭泣。 他希望灯里倾吐苦水的对象不是春辉,而是自己。 他希望灯里能将她一直深埋在内心的烦恼告诉他。 「望月同学……!」 灯里再一次呼唤后,苍太终于停下脚步。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已经拉著灯里来到校舍出入口。 苍太缓缓转头,发现灯里以一双带著水气的眼睛无助地抬头望著他。 她脸颊上仍淌著泪水。 看到这样的灯里的脸庞,苍太突然觉得整个脑袋冷静了下来。 「对不…………起…………」 他所能挤出来的,就只有这句话。 苍太松开灯里的手。 自顾自地把正在哭泣的灯里从美术教室带出来,却说不出半句安慰她的话。 不仅如此,反而还让她更加不安。 「对不起……」 再次以沙哑的嗓音向灯里道歉后,苍太转身。 他不想再让她看到如此不堪的自己—— ****** 他觉得自己没有脸去见春辉或灯里。 隔天的午休时间,觉得待在教室里很尴尬的苍太来到顶楼。 这天,天空中布满厚厚的云层,吹来的阵阵冷风令人直打哆嗦。 但也因为这样,顶楼没有其他学生的踪影。 (在午休时间结束之前,都待在这里吧……) 苍太吸了吸鼻子。话说回来,今天的天气还真冷。感觉好像会降下冰霰。 在他努力搓热自己的手臂时,顶楼的大门发出「叽……」的金属摩擦声。 「原来你在这里啊,望太。」 这么说著而现身的人是优。 他或许是瞥见苍太在下课后随即离开教室,所以担心地跟过来看看吧。 「……你不冷吗?小心又感冒喔。」 「很冷……快冻僵了……」 「那就进来室内啊……你怎么啦?」 「发生了……一点事情……」 「跟春辉之间的问题?」 苍太抱著自己的双腿,轻轻点了点头。 冷静下来想想,自己昨天做的那些事,真的超级令人难为情。 (那样的行为……不管怎么辩解,都只是在嫉妒而已啊……) 在他垂著头的时候,春辉大声呼唤「望太~!」的嗓音传来。 大门猛地被人打开的声响,让苍太的肩头轻轻震一下。 (插图004) 「真遗憾。看来是春辉先耐不住性子喽。」 优耸耸肩这么说。 直接朝苍太走来的春辉,眉心有著因不悦而挤出来的深刻皱纹。 苍太随即站了起来,就这么转过身想要逃跑。 但优一把揪住苍太的衣领,将他拖回原地。 或许是希望苍太跟春辉把话讲开吧,一语不发的优以眼神对苍太施压。 (就……就算你要我这么做……) 苍太战战兢兢地望向春辉,发现站在自己面前的春辉双手扠腰。 「望太,我话说在前头,早坂可不是我弄哭的喔!」 「我……我知道啦。」 春辉没有错。这是苍太个人的心境问题。 「真要说起来,还不是因为你忘记把画还给早坂……我只好帮你跑一趟了啊!」 听到春辉这么说,跟著回想起来的苍太不禁「啊!」了一声。 (对喔~!我还没把画拿去还给灯里美眉呢。) 因为脑子里面尽是小说投稿的事,苍太压根忘了这件事。 「……早坂也有很多烦恼吧,例如大考之类的。你想点办法啊,望太!」 「要是能为她做点什么的话,我早就做了!可是,就凭我……」 将想法化为言语说出口的瞬间,苍太感到自己很没用,默默地双手握拳。 「灯里美眉……想要倾诉的对象,是春辉啊……除了春辉以外,没人能明白她的心情了。」 沉默著听完苍太的发言后,春辉将视线移向顶楼的铁丝网外头。 「说得也是……早坂或许跟我很像吧。所以我能明白她的感受。」 (春辉他……果然……也……) 「无论何时……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有个总是一如往常地陪伴在身边的人。因为这样,自己才能毫不迷惘地在想走的那条道路上前进。」 听到春辉接下来的这段话,苍太缓缓抬起头。 春辉的嗓音很平淡,比起对谁诉说,感觉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跟早坂这类人最需要的,就是那个『某人』啊……」 语毕,春辉将视线移回苍太身上,以带著几分落寞的笑容表示:「或许吧……」 「春辉……」 「既然明白了,就快点去找早坂,把话说清楚!」 轻轻推了苍太的脑袋一下后,春辉便快步返回校舍。 「好啦,回去吧,望太。」 优朝苍太浅浅一笑,接著也跟上春辉的脚步。 「嗯……」 苍太轻轻点头,望向春辉方才眺望的铁丝网外头。 他凝望著被乌云笼罩的天空,将嘴唇抿成一直线。 (无论何时……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能一如往常地陪伴在身边的……某个人……) ****** 「……我很害怕……」 在美术教室外头听到的灯里的声音,在苍太的耳畔萦绕不去。 那一刻,总是满面笑容的她,露出了极为脆弱的表情。 独自留在教室里的苍太,一直回想著昨天在美术教室发生的事情。 现在的时刻接近六点,所以还留在校舍里的学生也很少。 已经听不到其他人的谈话声,或是在走廊上奔跑的脚步声了。 不知不觉中,宛如正在熊熊燃烧的夕阳占据了窗外的天空,将整间教室染红。 苍太坐在座位上,将手扶上自己的额头。 「我就不行吗……」 这样的轻喃从他口中流泻而出。 (跟我说吧。我会听你说的……无论你想说什么,我都会听。) 无论是内心的煎熬或烦恼,我都会听你说。 (我不想让你哭。我想让你展露笑容。) 不是表面上的笑容,也不是强颜欢笑。 (我真的……真的很想让你露出笑容啊……) 一如苍太在开学典礼那天看到的、闪闪发亮的笑容。 他希望她能露出像那天的笑容。 「早坂灯里……」 苍太的嗓音回荡在静谧的教室里。 无论何时,浮现在脑中的,总是灯里的身影。 不经意地将视线移向一旁,苍太发现灯里就蹲在那里,一脸感到不可思议地仰望著自己。 一双被夕阳染成相同色彩的眸子闪闪发光。 若是呼唤灯里的名字,她会—— 「什么事?」 像这样回答自己吗? (灯里美眉……) 苍太凝望著她,然后下意识伸出手。 她明明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触及灯里略微冰冷的肌肤后,苍太像是要温暖她那样捧住她的脸颊。 无论是她看起来很开心的笑容、有些在开玩笑的表情、呼唤自己名字的嗓音、微微歪过头的举止、挑选蛋糕时烦恼的表情,以及在思考时用手指将发梢卷起的习惯,他全都喜欢。 (只是道出你的名字,看吧……) 苍太将灯里好奇地望著自己的身影收在眼底,缓缓朝她露出微笑。 「我又变得更加喜欢你了。」 苍太原本只是想这么自言自语而已。 他完全没想到灯里会真的出现—— 回过神来时,他发现眼前的灯里吃惊地瞪大双眼。 他将视线移向感受到热度的掌心,发现自己的手仍捧著灯里的脸颊。 「唔哇啊啊啊!」 大吃一惊的苍太随即抽回手。椅子因为他的动作而发出「喀哒!」一声巨响。 (她什么时候来的?) 「!」 灯里双肩跟著一颤,然后像是全身虚脱那样垂下头。 (咦!咦!为……为什么……灯里美眉会!不对,我刚才,好像说了什么很不得了的话……呃,我到底在做什么啦————!) 「不……不……不……不是的!」 苍太举起双手,惊慌失措地猛摇头。 「这是…………因为…………那个…………!」 他脑中一片空白,说不出半句话。 就连心脏也像是跟著焦急起来,怦通、怦通地猛力狂跳。 这时,灯里突然站了起来,让苍太跟著回神。 下一刻,灯里转身朝教室大门跑去。 「啊!」 苍太也忍不住从座位上起身。 「早坂同学!」 他焦急地开口呼唤,但灯里并没有回过头。 只是背对著苍太,像是逃跑那样离开了教室。 苍太茫然听著灯里逐渐远去的脚步声。 在教室恢复原有的宁静后,有一段时间,他仍在原地无法动弹—— ****** 「什么都没有改变……」 距离结业典礼愈来愈近的某天放学后,苍太独自一人靠在阶梯的昏暗角落墙面上。 学弟妹们一边天真谈笑一边走上阶梯。 苍太的轻喃和叹息声,就这样被他们的说笑声淹没。 尽管在自动贩卖机买了一罐饮料,他却完全没有想喝的欲望,只是缓缓放下手。 无论是喜欢上灯里、忍不住用双眼一直追寻她的身影、待在她身旁,就会想要触碰她——这些全是苍太无法掩饰的真正感受。 看到灯里和其他男孩子在一起的光景,总会让他嫉妒不已。 苍太满脑子想的都是她。面对这种无可救药的恋慕,连自己都感到傻眼。 至于告白的回覆,他也一直都—— 苍太感觉胸口有些苦涩,就这样倚著墙面瘫坐下来。 他重重吐出一口气,然后抬头仰望天花板。 (嗳,灯里美眉。我该怎么做才好?) 灯里像是受到打击般逃出教室的背影,一直无法从他的脑中消失。 「……望月同学?」 听到这个有几分顾虑的呼唤声,苍太转过头。 从阶梯扶手处探出头的人是美樱。 「啊……合田同学……!」 苍太慌忙起身。 「合田同学,你现在要回家了吗?啊,还是说你在找夏树跟灯……」 正打算道出的这个名字,让苍太的心脏猛地抽动一下,他也不禁噤声。 接著,苍太将视线移向脚下。他很难继续堆出笑容。 「……跟早坂同学?」 「不,我是要去教职员办公室一趟。」 这么回答后,美樱走下阶梯来到苍太身边。 「望月同学你呢?」 「……我过来这边买饮料。」 苍太将手上的利乐包拿给美樱看。 「你有事情要找灯里吗?」 「咦!也不是这样……好像没有,又好像有……」 最后,苍太像是决定投降那样叹了一口气。 「……我看起来像是满脑子都是早坂同学的感觉吗?」 「……看起来是哟。」 在自动贩卖机买饮料的美樱轻笑一声回答。 从取出口拿出利乐包后,她来到苍太身旁,跟他一起倚墙站著。 (我好像稍微能理解春辉喜欢合田同学的理由了呢……) 尽管明瞭很多事情,但美樱仍只是静静地陪伴他人。 (感觉会被她治愈呢……) 那样的春辉,每天跟美樱肩并肩一起回家时,都会聊些什么呢? 试著想像这样的光景后,苍太的嘴角不自觉浮现笑意。 不过,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这两人一起回家了。 不知不觉中,春辉跟美樱之间出现了一段距离。这一点苍太也有察觉到。 然而,春辉似乎不喜欢别人提及这件事,所以苍太没有问过他对美樱抱持著什么样的想法,也不知道美樱本人是怎么想的。 (灯里美眉好像也很想为这两人做点什么……) 在这方面,苍太也有著相同的想法。 然而,这是春辉跟美樱两个人的问题,其他人不应该插手。 要是不小心做了多余的事情,可能会让这段关系变得有如产生裂痕的玻璃,稍微碰一下就彻底碎裂。现在,那两人或许正处于这样的状态。 春辉会在毕业的同时出国留学。届时,他跟美樱之间的恋情会何去何从呢? 虽然不愿意看到这段感情就此结束,但毕竟不是每一段恋情都能迎向美好结局。 美樱不会觉得难受吗? 跟喜欢的人分隔两地。无论再怎么喜欢对方,那个人都会去到自己伸手无法触及的地方。这种事—— (我绝对会很难受……光是想像,就觉得煎熬不已了……) 苍太跟美樱一样,只剩下直到春天降临为止的短暂时间。 他们俩都还无法描绘出未来的蓝图。 感觉灯里彷佛离自己愈来愈遥远,让苍太焦虑的心情不断膨胀。 直到现在,他依旧很拚命。他想追上灯里。想拉住她,让她留在自己身旁。 美樱会不会也是如此? 她是否一直压抑著这样的想法,装出若无其事的表情微笑呢? (合田同学真的好厉害啊……) 茫然思考著这些的时候,美樱以一句「灯里她呀……」开口。 「昨天,我到美术教室去的时候,看到她一脸开心地画画呢。我总觉得很久没看过那样的灯里了。」 「……她平常不是这样吗?」 「开心地画画……真要说的话,或许有点不一样吧。」 灯里平常在美术教室里作画时,脸上究竟带著什么样的表情,这点苍太并不清楚。 委托苍太担任素描模特儿时,灯里是以相当认真的表情,专心致志地动笔。 所以,听到美樱这么说,苍太感到很意外。 「因为灯里好像也有些迷惘。在决定报考美术大学后,她就一直很努力,努力到让人担心会不会有点过头的程度。可是,昨天的灯里呀……给人一种她乐在其中的感觉呢。」 「这样啊……」 (或许是想开了吧~) 想起灯里在美术教室里落泪的模样,苍太微微眯起双眼。 比起伤心哭泣,她开心的样子绝对要来得更好—— 美樱撑起倚著墙面的身子,转身望向苍太。 「我想,这应该是望月同学的功劳哟。」 「咦……我吗?」 「一定是这样。」 笑著这么表示后,美樱以「那我走喽」向苍太道别,朝教职员办公室走去。 目送她远去后,苍太以落寞的表情开口轻喃: 「这是不可能的……合田同学……」 (我一定是……) ****** 离开学校,来到车站附近的广场后,巨大行道树已经被装饰成圣诞树的模样。 太阳下山后,上头的装饰灯串便会点亮。班上也有许多同学在讨论这件事。 至于有著拱形屋顶的商店街,座落在两旁的商店,也纷纷以红色、绿色、金色或白色等圣诞节的色彩来妆点橱窗。被这样的店家包夹的苍太,垂著头沮丧地走在街道上。 让他停下脚步的,是一名跟自己穿著相同制服的男学生。 而且对方还是苍太熟识的人——滨中翠。 翠将额头和双手紧贴在玻璃橱窗上,一边发出呻吟声。 「翠?你……在干嘛?」 苍太忍不住上前搭话,结果翠猛地转过头来。 「唔……唔哇啊啊!望……望……望……望太,你干什么哩!」 (这个问题是我先问你的吧……) 不知道在顾忌什么,翠显得格外慌张,还后退了几步。 (他刚才在看什么啊?) 苍太正想望向橱窗一探究竟时,翠突然一下子逼近他的跟前,然后以双手「啪!」一声夹住他的脸颊。 「等……你做什么啊!」 「望太……你来得正好!我得救哩。」 说著,翠走到苍太身旁,一把揽住他的肩头。 「你现在有空吗?有空对吧?你看起来就很有空嘛~!散发出一种大闲人气场哩!」 「不不不,我才没有那种气场!我现在正准备回家,然后……呃……然后看外国的连续剧啊!」 「是吗是吗~所以你很闲喽~好,那咱们走吧!」 「要去哪里啊!」 「这还用问吗?去买东西啊,买东西!你应该也有什么要买吧,望太?」 「我……我没有要买东西……」 「啥?没有?这怎么成哩。你得帅气地送个礼物给早坂,展现出自己大方帅气的一面啊!」 说著,翠敲了苍太的胸口,苍太的喉头跟著发出「咕!」的诡异声音。 「比……比起这个,你要买什么啊,翠?也是买礼物?」 这么转移话题后,原本压在苍太肩上的重量突然消失了。 翠往后退一步,不自然地移开视线,还吹起了口哨。 (他是要送礼物给别人吗……话说回来,送给谁啊?翠有喜欢的人吗?) 虽然看起来是这副德性,但翠其实挺受女孩子欢迎。自从在秋天的文化祭上,以轻音社成员的身分上台表演后,他的女性粉丝就变得更多了。 在苍太看来,站在舞台上热唱的翠,看起来确实相当炫目,比平常帅气个十倍。 (还是他已经跟某人在交往了?应该不可能吧……) 苍太没听说过这样的传闻,而翠本人也没有表现出跟谁在交往的言行举止。 (而且也没听春辉说过嘛~) 「啊~哎呀,就是……说到圣诞节……就是那个嘛!」 翠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想要蒙混带过苍太的问题。 「那个?」 「其实啊~望太……我只跟你说哩。绝对、不可以、告诉别人喔!」 「嗯……嗯……什么事?」 看到翠认真的表情,苍太也不禁绷紧神经。接著,翠紧紧揪住他的双肩开口。 「其实啊……我的真正身分是圣诞老人哩。我的祖父和曾祖父都是正统的圣诞老人。可是,哎呀,就年纪到了嘛。所以,从今年开始,我就要肩负起把爱、希望和礼物送给孩子们的责任哩。啊,这件事你真的要保密喔。」 「咦咦咦~!原来是这样吗!……哪可能啦!」 苍太以吐嘈反击,拍了翠的胸口。后者露出得意的笑容。 「喔,望太,吐嘈得不错哩。要跟我搭档吗?因为春辉就要去美国了嘛~少了能吐嘈我的伙伴,感觉很寂寞哩。」 「是你的话,就算单打独斗也没问题啦。那就这样……」 正当苍太打算匆匆离去,翠一把抓住他的围巾。被勒紧脖子的苍太发出「呜咕!」的呻吟声。 「那就这样,咱们走吧,望太~」 (咦咦咦咦————!到最后还是变成这样了吗~!) 于是,苍太就这样被满面笑容的翠拖走了。 之后,他大概被翠抓著到处晃了两小时了吧。 感觉双腿已经疲软不已的苍太,伸手拉住走在前方的翠的外套。 「嗳……翠,差不多该回家了吧?太晚了啦。」 他已经搞不清楚究竟逛了几间店,太阳差不多也要下山了。 「咱们只吃了章鱼烧而已吧?什么东西都还没买到,怎么能就这样回家哩!」 翠有些意气用事地踏进一间又一间的店面,但似乎都找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只是整间店逛过一圈后,就马上步出店内。 「我说,你到底在找什么啦?不知道自己要买的东西是什么,只是这样到处乱逛的话,也没有意义啊。」 「就是……能在瞬间牢牢抓住我的心的东西啦。牢牢抓住!」 看到翠再次踏入另一间店里,苍太无奈地跟了上去。 看来,得等到翠心满意足之后,他才能被解放了。 踏进这间店之后,苍太发现里头有很多放学后绕过来购物的女学生。 或许是因为这间店的主力商品是少女服饰吧。两个男孩子出现在这种地方,实在格外引人注目。不时瞄向他们的视线,让苍太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那个啊……翠……我可以在外面等……」 「就是这个……!」 听到翠的自言自语,苍太转头望向身旁,发现他双眼直盯著一顶毛线帽。 「咦?是很可爱啦,可是……难道是你自己要戴吗,翠?」 「说什么傻话哩。我怎么可能戴这个啊!」 「说……说得也是喔~……那你是要送给谁啊?」 若是翠想自己戴,这顶毛线帽的尺寸也未免太小了。更何况,不管怎么看,这都是设计给女孩子戴的东西。 「就……就是………那个啦,要……要送给我老妈!」 翠将脸转回,以认真的表情这么说道。 「咦!买给伯母的?」 「对啊,是买给我老妈的礼物……」 「可是,翠……这顶帽子,上面还有熊耳朵耶!」 苍太战战兢兢地交互望向毛线帽和翠的脸。 「我老妈很喜欢动物图案的东西哩……她在家都会穿著豹纹的衣服。」 「哦……哦……这样啊……」 翠或许也有自己的苦衷吧。感觉不要继续深究下去会比较好。 「我去结帐。这个拜托你哩!」 翠将自己的书包一把塞给苍太,后者只好以「啊,嗯」回应后接下。 翠走向收银台,将毛线帽递给女店员。 「我要送人!」 大声这么表示后,翠又带著难为情的表情补充了一句:「请……请帮我包装得可爱一点……」 在翠请店员帮忙包装礼物时,苍太走到店外等待。 从开著暖气的店里走出来之后,外头的空气果然感觉更刺骨。苍太微微颤抖,伸手按住脖子上的围巾。 「好冷……」 今晚或明天应该就会下雪吧。他这么想著,抬头仰望夜空。 (圣诞节礼物……是吗……) 片刻后,手中拎著纸袋的翠推开大门走了出来。 「能找到这东西,都是托你的福哩,望太。我一定、一定!会报答你!」 心情大好的翠猛地拍了苍太的背一下,让他有些踉跄。 换做是平常,苍太应该会鼓起腮帮子,不满地以「你喔~!」开口抱怨。 不过,因为翠脸上的表情实在是太开心了,让苍太不忍叨念他什么。 「希望对方收到会开心。」 听到苍太这么说,翠「喔!」地露齿灿笑。 虽然不知道翠要把那顶毛线帽送给谁,不过,想必是他很珍惜的人吧。 为了那个人,他四处乱逛、寻找、终于找到适合的礼物后,再稍微鼓起勇气请店员包装成礼物。 因为想看见对方开心的表情—— (啊啊,真好……) 想让某人露出开心的表情——这样的对象,苍太其实也有。 感到有些心痛的他微微垂下眼帘。 浮现在自己脑中的笑容,永远都是那个人—— 跟翠道别后,苍太眺望著被五颜六色的灯光笼罩的街景,慢慢走在街上。 空中满布著厚重的云层,耳熟能详的招牌圣诞歌回荡在街上。 或许有人在广场街头演唱吧。 从玻璃橱窗外头走过时,苍太的视线不自觉地落在某个人型模特儿身上。 模特儿的颈子上围著一圈看起来澎松又暖和的白色围巾。 (这感觉很适合灯里美眉呢~) 苍太停下脚步,茫然注视著那条围巾。 送她这条围巾的话,灯里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 会因此开心吗? 还是说,不是心仪对象送的礼物,只会让她困扰而已? 就算是圣诞节,也不见得就会有奇迹发生。 苍太并不期待看到像电影或小说里那种幸福美满的结局。 他只是想看到她的笑容而已—— 于是,苍太下定决心打开入口大门,踏进店内。 女店员以「欢迎光临」迎接他。 「不好意思,我想要……外面橱窗里的那条围巾!」 (这样就可以了……) ****** 「我回来了~!」 回到家后,苍太脱下鞋子,匆匆走向阶梯。 虽然想马上躲进自己位于楼上的房间里,但客厅大门仍很不巧地打开。 跳出来的人,是岁数和苍太相距甚远的妹妹。 「苍太~!欢迎回来~!」 妹妹活力百倍的嗓音,让苍太心惊了一下。他连忙将包装好的礼物藏到身后。 犀利地察觉到这一点的妹妹,指著他发出「啊啊啊——!」的高声吶喊。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不想被发现啊~~!) 「那是什么?礼物?圣诞节礼物?给谁的~?」 「没……没……没有要给谁啦!」 「哦~……真是可疑……」 说著,妹妹开始朝苍太逼近。 (我……我得设法转移她的注意力才行……) 「啊~!对了,我的布丁还在冰箱里呢!你拿去吃吧!」 「布丁~!」 妹妹的双眼瞬间发亮。不过,这样的反应只维持了一瞬间。 「那个已经没喽。」 「咦!为什么?」 「我想说你不吃,所以就帮你处理掉了。收进我的肚子里!」 妹妹一脸得意地竖起大拇指解释。 「这……这样啊……」 苍太全身无力地回应。 (我早就知道会这样……虽然是无所谓啦……) 「所以,那是给谁的礼物?难道……是女朋友?」 「你……你在说什么啊!」 苍太慌慌张张否定后,客厅那头也传来「咦~什么~女朋友~~?」的嗓音。 (呜哇,姊姊也回来了吗!) 而且,她手上还拿著啤酒罐,看起来完全是「喝high了」的状态。 「把对方带回来吧~~!」 (谁理你啦!) 苍太连忙转身,打算趁现在逃跑。 「苍太!」 双手扠腰的妹妹直接以名字呼唤他。 「不是说好如果交了女朋友,要告诉我们吗!」 「不是啦!」 苍太忍不住以强硬的语气否定。 之后,他再次轻声重复「不是……」这句话。 (她不是我的女朋友……) 想起灯里的面容,苍太的胸口再次传来阵阵刺痛。 name7~名字7~ 放学后,独自留在美术教室里的灯里,握著铅笔在素描本上作画。 她所描绘的,是那天一个人坐在教室里的苍太的背影。 「早坂灯里……」 染成一片橘红的教室里,苍太轻轻道出灯里的名字。 这个呼唤声钻进灯里的胸口,她像是被吸引似的踏进教室。 『怎么了?』 原本想这么问,但苍太似乎陷入了沉思,即使灯里靠近也浑然不觉。 灯里在苍太的桌旁蹲下,以手攀著桌面,从下方抬头仰望他。 被静谧和夕阳余晖笼罩的教室里,现在只有这两人—— 「什么事?」 试著缓和气氛而这么开口,苍太望向灯里。 换做是平常,苍太八成会做出夸张的惊吓反应,接著两个人笑成一团。 然而,这天的苍太,却只是凝视著灯里,然后伸出手。 他的掌心轻轻包裹住灯里的脸颊。 「看吧……我变得更喜欢你了。」 看到苍太温柔的笑容,灯里的心脏「怦通」地重重跳了一下。 为了逐渐加快的心跳而困惑的同时,灯里瞪大双眼。 而苍太也在这时回过神来—— 「呜哇啊啊啊!」 他吃惊吶喊而抽回手的瞬间,灯里的身体也一下子变得无力。 要是没攀著桌面,她恐怕会直接瘫坐在地吧。 感觉脸颊发烫不已的她,不愿让苍太看到这样的自己,于是屏息低下头来。 苍太慌慌张张地大喊:「不……不……不……不是的!」 明明一如往常地开玩笑带过就好了。 灯里连这么做都没办法,双手在胸前紧紧握拳,便飞奔离开教室。 「早坂同学!」 苍太不知所措的呼唤声从后方传来—— 就这样冲出校舍之后,眼前这片世界彻底吸引了灯里的双眼。 闪闪发光、美丽到足以令人落泪的金色天空。 她伸出手,金色的光芒从指缝间洒落。 (啊啊,原来就是这个……) 填满内心的感动,让灯里不自觉展露笑容。 她内心所描绘出来的「恋爱」的颜色,现在就在眼前—— 接著,灯里随即返回校舍,前往美术教室。 不知为何,她此刻好想画画。 无论是黄昏时分的天空颜色、风景,或是满溢在胸口的这股温暖心情。 她想要把这些全都收进画布里—— 从那天开始,热度便一直留在灯里的体内。 若是试著回想,就会感觉有些揪心又苦涩。 (为什么呢……?) 她试著这么询问素描本里的苍太。 为什么她会有这样的感觉呢?明明只是被对方呼唤了名字而已。 光是这样,心跳声就变得格外响亮。 她好希望苍太能告诉自己答案。 「灯里~」 突然传来的呼唤声,让灯里抬起头来。 夏树和美樱从美术教室外探头望向她。灯里向这两人露出笑容。 「小夏、美樱,怎么了?」 「我想跟美樱去买东西,你要不要一起来?」 听到夏树这么问,灯里以手指抵著下巴,「嗯~」地犹豫了半晌。 「走嘛,有时也需要透透气啊。对吧,美樱?」 「嗯。灯里,你现在会很忙吗?」 「我们还会去吃蛋糕喔~」 在两人的邀约下,灯里阖上素描本,以「那……我们走吧」回应。 灯里拎著书包起身,关掉美术教室的电灯,来到走廊上。 三人肩并肩前进的时候,夏树望向灯里揣在怀里的素描本问道: 「你刚才在画什么?」 「秘密。」 灯里以食指抵著嘴唇,笑著这么回答。 离开学校后,灯里等人前往车站附近的商店街。 逛完美术材料行和手工艺品店后,三人被玻璃橱窗里的可爱外套吸引,于是决定入内逛逛。 美樱和夏树试穿时,灯里在店内随意闲晃。 隔壁似乎也有贩售男性服饰用品。 看到柜子上的围巾,灯里决定走近瞧瞧。 (这个……好像很适合望月同学。) 将手伸向格子图案的围巾时,传来一道「您喜欢这个吗?」的询问声。 一名男店员来到灯里身边。 「要送人的吗?」 「没……没有……我只是看看……」 灯里缩回手,快步离开现场。 (毕竟,我又不是他的女朋友……) 尽管这么想,灯里仍然很在意那条围巾,不禁再次望向那个柜子。 苍太担任过她的素描模特儿,也经常帮她的忙。 所以,灯里希望可以—— 像夏树或美樱那样自己打毛线围巾,恐怕太困难了。 灯里虽然很会画画,但手并不算巧。以前有请美樱教她打毛线,但老是失败,灯里因此判断自己恐怕不擅长手作,所以中途就放弃了。 也因为这样,看到即使不擅长打毛线,仍愿意为了优挑战的夏树,灯里其实有点羡慕。 想共度圣诞节、想送特别礼物的对象,像这样重要的某个人—— 灯里望向挂满装饰的橱窗外头的街景。 「看吧……我变得更喜欢你了……」 回想起苍太这句话,灯里将手抚上自己的脸颊。 好希望他能像那样再次呼唤自己的名字。 好希望他能再次轻抚自己。 一颗心一直都飘飘然的。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总是在思考苍太的事。此刻亦是如此。 现在,苍太人在哪里,又在做些什么呢?他还在学校里吗? 或许,他正在跟春辉还有优三人一如往常地待在电影研究社的社团教室里,忙著创作电影吧。又或许已经回到家,再次埋头写小说? 苍太这样的身影浮现在眼底,让灯里嘴角上扬。 (好想见他喔……) 她想看到苍太的脸,想跟他说说话。 然而,在结业典礼之后,寒假会紧接而来。到时候,灯里也得准备考试,恐怕很难跟苍太见到面。 她走回刚才的柜子前,取下了格子图案的围巾。 虽然也看过其他围巾,但灯里总觉得还是这条最适合苍太。 (嗯……果然是这一条好……) 她捧著围巾,踩著有些紧张的步伐走向收银台。 刚才那名男店员在柜台后方处理其他事务,他露出「哎呀?」的表情。 「那……那个……请帮我包装成礼物!」 将围巾放上桌面这么开口后,店员露出微笑,又补充问了一句:「要帮您加张小卡片吗?」 「merry christmas」。 店员将写著这行英文的小卡片拿给灯里确认。 犹豫了半晌后,灯里点点头。 店员将卡片和围巾一起放进纸盒里,在外头打上蝴蝶结。 接下装著盒子的纸袋后,灯里有种心跳加速的感觉。 (不知道望月同学会不会开心?) 灯里在脑中想像苍太露出腼腆笑容的模样,以双手环抱住纸袋。 (希望他收到会开心……) ****** 跟夏树和美樱道别后,天色已经完全转暗了。 走在回家路上的灯里,脚步比往常格外轻盈又充满活力。 她将纸袋揣在怀里,轻轻哼起圣诞歌曲。 「我回来了!」 灯里打开玄关大门,一边这么开口,一边踏进家中。 她脱下鞋子走向客厅,发现姊姊也已经回到家。 「难得看到你这么晚回来耶~灯里。」 「嗯,我刚才跟小夏还有美樱去买东西。」 「这样啊~咦……灯里,你……你等一下!」 原本坐在沙发上的姊姊,慌慌张张跑到灯里身旁。 被她一把揪住肩头的灯里不禁圆瞪双眼。 「你手上的纸袋……是车站附近的店对吧?那间新开的店!」 「嗯,那间店有好多可爱的衣服哟。」 「就是那间!但你手上的……难不成……是男用?」 「咦?」 「是男用的没错吧!你买了什么?」 「啊……围巾……」 「围……围……围巾————?」 姊姊做出极度夸张的吃惊反应,用力摇晃灯里的双肩。 「灯里~!你这是要送给谁的?男生~?是男生吗!」 (……对喔,这是我第一次送男孩子礼物呢……) 灯里愣愣地回想起苍太的面容。 (我又不是他的女朋友,这么做说不定会让他反感呢……) 「我的灯里有男人了~!呜哇啊~」 灯里无视姊姊大受打击的反应,以食指抵著下巴思考。 (何时拿给他呢……) 走回自己的房间后,灯里关上房门。 明天是一年一度的圣诞夜。就算是必须准备大考的高三生,基本上也会跟朋友约好一起出去玩。 (望月同学……会不会已经被别人约走了呢?) 一抹不安闪过胸口,让灯里心惊了一下。 (毕竟他很受学妹欢迎……) 灯里回想起曾几何时,美术社的学妹们聊苍太的话题聊得很起劲的那段回忆。 为了毕业制作的电影要使用的画作,苍太曾屡次造访美术教室,似乎也因此和学妹们聊过几句。 「望月学长他……该怎么说呢,感觉很可爱耶!」 「啊,我懂~!」 在中庭写生时,学妹们这样的对话传入灯里耳中。她一边为眼前的画作进行最终阶段的修饰,一边悄悄鼓起腮帮子。 『望月同学才不是可爱呢,是帅气……』 她好想这么说出来—— 苍太很可靠,也总会在她有困难时伸出援手。 无论灯里说什么,他都听得很开心。 那些学妹想必不知道苍太这样的一面吧。 他害羞时的笑容,还有认真思考时显得有些成熟的侧脸。 以及——触碰灯里的掌心的热度。 (这是只有我才知道的望月同学呢……) 她不想把这样的苍太告诉其他人。 这样的感情,就叫做「嫉妒」吗? 感觉脸颊微微泛红的灯里,将视线移向手中的纸袋。 ****** 隔天放学后,灯里收拾完搁置在美术准备室里的个人物品,便匆忙赶回教室。 因为学妹们请她帮忙审视画作,耽搁到比较晚。 (……不知道望月同学还在不在?) 想让苍太大吃一惊、又想看到他开心表情,灯里从今天早上开始,心情就雀跃不已。 就连现在,心跳声似乎也变得比较响亮。 「早坂灯里……」 在放学后的教室里,苍太以加倍呵护的语气道出灯里的名字。 或许是因为这样吧,每当回想起这一幕,灯里的心跳就变得剧烈不已。 来到教室外头后,灯里深呼吸一口气,让心情变得平静一些,再将手伸向大门。 原本打算开口呼唤苍太的名字,但她发现教室里空无一人。 灯里缓缓阖上嘴,望向苍太的座位。 那天、在那个座位上,他是怀著什么样的心情呼唤灯里的名字呢? 「望月……苍太同学……」 试著道出他的名字后,灯里感觉胸口涌现几分苦涩的感觉。 (嗳,望月同学。这样的心情,就是恋爱吗?) 灯里在心中这么询问不在场的苍太。 倘若是这样的话—— (……我该怎么传达给他呢?) 灯里步出教室,回到走廊上寻找苍太的身影。 但她迟迟没能找到人,也没听到对方的声音。 明明想要马上见到他—— (嗳……在哪里……你在哪里呢?) 来到阶梯下方时,一个「早坂?」的呼唤声让灯里停下脚步。 她抬起头,发现春辉正走下阶梯。 他的身边不见苍太或优的踪影,看起来是一个人, 「芹泽同学……请问……你知道望月同学人在哪里吗?」 「望太?我刚才看到他准备要回去了……你现在追上去的话,应该还来得及吧?」 「啊……谢谢你,芹泽同学。」 快步走下两层阶梯后,灯里停下脚步,转身望向春辉。 「芹泽同学。」 听到灯里呼唤自己,将手搁在阶梯扶手上的春辉望向她。 「之前,在美术教室那件事……我很抱歉。」 「噢……不,没事啦……话说回来,你的问题解决了吗,早坂?」 灯里垂下视线,以「这个嘛……」回应春辉的提问。 无论是关于考试,或是未来的事情,她心中的不安和迷惘都未曾消失。不过—— 「现在,我不像那时候那么害怕了。」 无论在什么时候、在何种情况下,都能笑著对自己说「不要紧」。 因为有这样的人陪在身边,人们才能够确实朝前方迈进,不至于迷失自我。 即使得跟那个人分隔遥远的两地。 即使无法见到面。 对方的存在,仍能够支撑自己快被压垮的心。能够从后方推自己一把。 正因如此,人们才会变强—— (芹泽同学也是这样吧。) 灯里感觉自己终于明白了这一点。她朝春辉露出笑容。 春辉的表情先是有些惊讶,之后又慢慢变得温柔。 (插图005) 「这样啊……」 「再见,芹泽同学。」 和春辉道别后,灯里步下阶梯。 ****** 校舍时钟的指针,已经指向五点过后的时间。 灯里抬头仰望昏暗的天空,发现雪片静静地飘落。 落在她发烫的脸颊上,细雪随即化开。 准备离开学校的学生们开心谈笑的声音传入耳中。 (你在哪里?) 灯里试著寻找出现在某处的苍太的嗓音。 一如往常地以「早坂同学」呼唤她的那个嗓音—— 「恋爱是什么?」 「喜欢是什么?」 一直无法明白,所以持续追寻的答案。 此刻却变得如此清晰明瞭。 尽管没有实体,也无法触及,仍确实存在于自己的胸中—— 同时不断闪闪发光。 (原来,这样的心情也存在于我的内心呢。) 想起苍太的面容,灯里的嘴角扬起笑意。 一股温暖而令人舒适的热度,从胸口慢慢扩散开来。 现在,她好想马上见到苍太。好想见他,呼唤他的名字。 把围巾送给他,然后一起去吃蛋糕。 哪一间店的蛋糕比较好呢? 今天是难得的圣诞夜,就吃最美味的那款蛋糕吧。 两人一起吃蛋糕,一如往常地闲聊,然后—— 对于苍太的告白,灯里一直没有给予明确的回应。 事到如今才发现自己的心意,然后打算回覆他,会不会太迟了呢? (嗳,望月同学……你还愿意等我吗?) (你还愿意……喜欢这样的我吗?) 灯里一直有个梦想。 要是有了喜欢的人,她想跟对方牵手。 想跟他一起去吃蛋糕、一起聊天,然后在圣诞节时送对方礼物。 有时用名字称呼彼此,然后心跳加速。 有时吃对方的醋,或是对方吃自己的醋。 她想谈一场这种任何人都会经历的普通恋爱—— 然而,这样的恋爱一直和灯里无缘。就算被男孩子约出去告白,她也觉得没有真实感。 憧憬著恋爱的每一天—— 无法谈恋爱的她,只能和朋友嬉闹度日。 「告诉我让恋情开始的咒语吧。」 说这种话实在像个傻子。这种咒语根本不可能存在啊。 这么想的灯里,一直只是从远处眺望他人谈恋爱的身影。 就在这时候—— 「早安!你的头发翘起来了喔。」 突然被班上的男同学这样搭话,让灯里吓了一跳。 她忍不住用食指抵住嘴唇,笑著以「帮我保密哟」掩饰自己的难为情。 这就是她和苍太第一次的对话。 让恋情萌芽的契机,有时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灯里奔跑著寻找苍太的身影。 穿越学校正门后,她终于找到了。 在斑马线前方,苍太驻足眺望著远处。 灯里感受著心跳开始加速,轻声唤了一句:「望月同学……」 不过,这声呼唤或许没有传达过去,没发现她的苍太准备再次迈开步伐。 「望月同学!」 希望苍太停下脚步的她,再次提高音量呼唤他的名字。 终于听到呼唤声的苍太停下脚步,猛地转过身。 看到灯里朝自己跑过来,他吃惊地瞪大双眼。 「灯里美眉……」 他不自觉地道出这样的昵称。 (啊啊,太好了……我终于……) 奔跑著跨越斑马线后,气喘吁吁的灯里以手掩著胸口。 接著,她缓缓吐气,朝苍太露出微笑。 「我找到你了。」 name8~名字8~ 步出学校后,苍太在原地驻足了片刻。 为了把礼物交给灯里,他今天一整天都在找她。 找不到递交礼物的好时机,又鼓不起勇气以手机联络,苍太就这样离开校舍。 他和她果然不登对—— 灯里一直都是开在高岭上的花朵。 他恋上了这样的她,无法不迷恋这样的她。 有一天,她或许会转过头来看看自己。 他一直怀抱著这样的淡淡期待。 事情明明不可能发展得这么顺利。 所以,苍太决定将这份情感深深埋进心底。 「再见了……」 他对著空无一人的教室留下这句话—— 然而,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仍在寻找灯里的身影。 好想见她,好想听听她的声音。 「真的是……死缠烂打耶……」 苍太苦笑著这么轻喃。 脸颊传来的冰冷触感,让苍太不禁抬头仰望天空。无数雪片静静地落下。 「不知道圣诞节之前会不会下雪呢……」 在电车上并肩而坐时,灯里望著车窗外头这么轻喃。 现在,她是否也在某处眺望这场雪呢? 「好想……跟她一起赏雪啊……」 苍太的自言自语,和雪片一同飘散在空气中。 无法实现的愿望。 无法传达的心意。 他谈了一场无法高攀的恋爱。 虽然不后悔,但要说有没有留下遗憾的话。 他希望能再次向灯里表达自己的情感—— (也太我行我素了吧……) 苍太吐出一口气,同时踏出脚步。就在这时候—— 「望月同学!」 从后方传来的这个声音,让他随即转过头。 「灯里美眉……」 无法相信灯里就在眼前,他不禁以这个昵称开口呼唤。 「我找到你了。」 重重吐出一口气之后,灯里抬头仰望苍太。 (啊啊,没错……我怎么可能放弃这段感情呢……) 无论是看到灯里,或是呼唤她的名字,都只会让他涌现一股强烈的念头。 我不想让这样的关系结束—— 苍太紧紧抿唇,在做好觉悟后,从书包里拿出被包装成礼物的纸袋。 「望……望月同学……」 灯里也拿起手中的纸袋,轻声呼唤苍太的名字。 「「请收下这个!」」 紧闭著双眼的苍太,听到两人的嗓音重叠。 为接下来的一片沉默感到不解,苍太「咦?」了一声后缓缓抬起视线。 他发现灯里也捧著一个礼物递向自己。 「咦咦咦!」 苍太吃惊地吶喊出声,然后交互望向灯里和她手中的礼物。 「这是……要送给我的?」 这么询问后,灯里「呵呵」笑出声。 「我们想的事情一样呢。」 她这么回应—— (骗人的吧……真的吗?灯里美眉送礼物给我?) 或许是因为紧张吧,灯里捧著礼物的手看起来似乎在颤抖。 (这种事情……竟然真的……) 交换过手中的礼物后,两人维持了片刻的沉默,像是在试图寻找话题那样。 在笼罩了这一带的静谧之中,雪花不停纷落。 「我!我可以…………打开吗?」 苍太下定决心这么问之后,灯里犹豫了半晌,然后轻轻点头。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发现里头放著一条围巾和一张小卡。 那是符合苍太喜好的简素格子图样的围巾。 「……这是你为我选的吗?」 「我觉得这条围巾应该很适合你……」 苍太凝视著整整齐齐收在盒子里的那条围巾。 为了把这个礼物交给他,灯里追著他跑到这里来。 原本以为这是一段无疾而终的恋情—— 灯里就像电影中的女主角,连主动跟她搭话,都是不可能的任务。 她是只能在远处眺望、苦涩单恋的对象——苍太一直这么想。 (现在,就在这里……你只为了我而存在。) 想到这里,苍太感动不已,眼角涌现一股温热。 「谢谢你……」 他表达谢意的嗓音听起来带些水气。 为了这种事而眼眶泛泪,实在让人很难为情。但他真的忍不住—— 「望月同学……你好诈哟!」 灯里突然以苍太递给她的礼物遮住脸这么说。 「咦!为……为什么?」 (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语毕,灯里将礼物往下移,露出脸蛋轻笑。 「这个……可以打开吗?」 「啊……那是……我之前陪翠买东西,刚好看到橱窗里头展示这个,我觉得……那个……应该很适合你,所以!」 包装纸外头的蝴蝶结,在回答得语无伦次的苍太面前松开。 取出里头那条纯白的围巾后,灯里瞪大双眼盯著看了片刻。 「因为我不清楚你的喜好,如果你不喜欢的话……对不起!」 苍太奋力垂下头致歉。 灯里没有说话,默默卸下围在脖子上的围巾收进书包里之后,再把苍太送的纯白围巾围上,并在脖子后方打个结。 「……怎么样?」 灯里以手按著围巾这么问。 苍太只是痴痴盯著她看,甚至忘记要回答。 「望月同学?」 听到灯里呼唤自己的名字,苍太这才回神,连忙开口表示: 「我……我觉得非常……非常适合你!」 「真开心……谢谢你。」 说著,灯里露出一个轻柔的笑容。 为了掩饰自己脸颊发烫,苍太也匆匆松开自己的围巾。 想把灯里送给他的围巾围上,但或许是因为紧张,迟迟没办法围好。 (呜呜……有够逊的…………!) 正当苍太打算再重新围一次的时候,灯里走到他身旁。 看到她踮起脚一张脸突然靠近,苍太不禁停止呼吸。 心脏像是大吃一惊那样剧烈抽动。 在苍太一动也不动地听著自己的心跳声时,灯里替他围好了围巾。 苍太无法将视线从温柔微笑的她的脸上移开。 好想将她的一切揽进自己的怀里—— 「果然好棒啊……」 (我最喜欢你了……) 看到灯里像是吓了一跳那样停下动作,苍太这才发现自己又不小心泄漏出内心的想法了。 「呜哇啊!我……我又来了!」 苍太慌慌张张地遮住自己的嘴巴。 (我……我的嘴巴为什么这么老实啦!) 隐瞒或是打马虎眼带过之类的说话技巧,他完全做不到。 手足无措的苍太试著替自己辩解。 「呃,不是,我是说……我是说围巾!」 他以一只手按著变得红通通的脸颊,声音也愈来愈小。 「因为围巾…………是格子图案……」 (唉,我也太不擅长编藉口了吧…………!) 苍太战战兢兢地将视线移回灯里身上,发现她垂著头。 两手则是紧紧握住苍太围巾的一角。 「那……那个!」 在苍太这么开口时—— 灯里缓缓放开手,朝后方退了一步的距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的脸颊似乎染上一抹嫣红。 「对了,你接下来有空吗?」 突然被这么一问,苍太以「咦?啊,嗯」的疑惑语气点点头。 「我……我有空……」 听到苍太这么回答后,灯里迅速拾起他的手。 就这样,苍太任由双眼散发出开心光彩的她拉著自己的手,开始往前奔跑。 name9~名字9~ 灯里拉著苍太的手,前往她从以前就很想去的某间蛋糕店。 这间店相当受欢迎,排队人龙延伸到店外。店内座位也坐得满满的,看来是无法内用了。 灯里松开掌心,苍太的手跟著滑落。 「对不起……」她沮丧地轻声开口。 (我原本……想跟他一起吃这里的蛋糕……) 「没关系。对……对了,我们去看看那边的外带区吧?」 为了疏散店内的人潮,店家似乎将外带区设置在户外。 看到苍太踏出步伐,灯里也从后方跟上。 「不好意思,这边的小蛋糕是最后一个了……请问两位需要叉子吗?」 女店员以有些愧疚的表情,捧起上头有两颗草莓点缀的小蛋糕给两人确认。 灯里和苍太望向彼此,然后一起点点头。 「啊,好的……那我们就买这个。」 苍太有些腼腆地回答。 接过装著蛋糕的纸盒后,两人移动到附近的广场。 在长椅上肩并肩坐下,他们一起眺望五颜六色的圣诞灯饰闪烁的光芒。 灯里将冰冷的指尖靠近嘴边,「呼……」地呼出热气。 白茫茫的雾气飘散开来。 或许是因为紧张吧,长椅上的两人都沉默不语。 「望月同学……要不要拍张照片?」 灯里从长椅上起身,转过来这么询问苍太。 「啊,好的!」 这么回应后,苍太把原本搁在腿上的蛋糕盒放在长椅上,也跟著起身。 「呃……要在哪里拍……」 在苍太东张西望地寻找适合的拍照场景时,灯里拿起手机,将镜头对准他。 察觉到这一点的苍太,慌慌张张地挥手表示:「不……不用拍我啦!」 「你看……圣诞灯饰比较漂亮,拍灯饰吧!」 「不可以动哟。」 说著,灯里替企图从镜头前逃跑的苍太拍了一张。 她低头察看拍摄的结果,发现照片中的苍太害羞地别过脸。 灯里轻笑一声,把这张照片保存下来。 接著,她抬起头望向苍太。 「要不要一起拍一张……?」 「啊,可……可是……!」 「不行吗?」 看到灯里抬起双眼这么询问,苍太猛摇头表示:「不会不行!」 他站到灯里身旁,将自己的手机稍微举高。 稍微又靠近一点之后,彼此的手臂轻轻贴在一起。 灯里忍不住有些紧张。这样的反应是否有传达给苍太呢? 只是拍张照片——明明就只是这样而已。 光是待在彼此身旁,竟然就如此令人心跳加速。 为了掩饰窜上脸颊的热度,灯里有些调皮地举起双手,做出十根手指弯曲的动物威吓姿势。 苍太则是带著腼腆的表情做出相同的动作。 拍了一张后,灯里和苍太拉开一段距离,然后转过身去。 她的脸颊现在一定红通通的吧。 心跳声在胸中清晰回响著。 光是待在苍太身边,就让她一直—— 「早坂同……」 或许是把照片存好了吧,苍太的呼唤声传来。 原本眺望著圣诞灯饰的灯里轻快转身。 「叫我灯里就可以了哟!」 说著,她微笑望向苍太。 希望他能这么叫自己。就像那天一样—— 像是在犹豫般地沉默片刻,苍太的嘴唇微微动了起来。 「灯……」 细微的嗓音跟著流泻而出。 苍太以手掩嘴,然后缓缓抬起视线。 他以仍有几分踌躇的眼神望向灯里。 「灯里……」 像是轻喃声的这个呼唤,让灯里不自觉地展露笑容。 光是这样,她的内心世界就开始闪闪发光—— 「什么事?」 忍不住有点想捉弄苍太的她,刻意逼近他的脸这么问道。 因为,我希望你能一直这样呼唤我—— 瞬间语塞的苍太,迅速拉起围巾遮住自己涨红的脸。 「呜哇啊啊!好难为情喔!」 看到手足无措的苍太这么吶喊,灯里摇晃双肩笑了起来。 苍太见状,把围巾拉低一些,也像是为了掩饰害羞而笑出声。 这时,广场的机关钟传来一阵钟声。 两人望向时钟,发现指针已经来到七点的位置。 「时间……有点晚了呢。」 听到苍太这么说,灯里以「嗯……」附和。 「……苍太同学。」 原本眺望著纷落雪片的苍太吃惊地转过头。 她一直很想这样叫他。不是「望月同学」,而是「苍太同学」—— (苍太同学,我……) 灯里伸出的手轻轻触及苍太的手。 感到紧张的人,一定不只有她吧。 苍太正要张开的双唇,此刻紧紧阖上。 有些不自在地相系的两只手,将彼此的热度传达给对方。 彷佛连指尖都和胸口的心跳声一起怦通怦通脉动起来。 灯里悄悄将自己的手指和他的交握。 (我呀……对你…………) ****** 回到家时,已经是将近晚上九点的时间。 关上玄关大门后,灯里仰头吐出一口气。 感觉一颗心变得轻飘飘的,好像仍置身梦中。 心跳声也一直清晰地在耳边鼓动。 她踩著阶梯向上,回到自己的房间后,整个人趴倒在床上。 然后将仍带著热度的脸埋进枕头里。 接著,她起身掏出手机,打开相簿。 看著苍太在照片中有几分难为情的侧脸,灯里不禁轻笑。 一起照相、一起分食一个蛋糕、一起眺望雪片纷飞的景色。 然后,第一次牵起彼此的手—— 实在太开心了,即使时间变晚,也迟迟不想跟他分开。 好想再跟你多待一下子——她差点说出这般任性的要求。 回想起跟苍太牵手时掌心感受到的温度,灯里感觉自己的脸颊开始发烫,于是将手机「咚」一声靠上额头。 无论是搭电车的时候,还是走路回家的时候,她都一直呆呆地回想著刚才发生的事。 片刻后,手机收到新讯息的通知音响起。 苍太传送过来的,是两个人的合照。 「谢谢你……」 灯里这么轻喃,以贴图回应。 其实,她有更多话想对苍太说。 然而,现在的她,恐怕还无法把所有想说的话好好传达出去吧。 (下次再见面的时候……) 届时,要跟苍太聊些什么呢? 她一边这样想著、一边期待下次见面,以手机输入讯息。 『晚安,苍太同学。』 将这行文字发送出去后,苍太随即也回传讯息给她。 他一定是看到讯息后,就马上动手回覆了吧。 光是想像苍太这样的身影,灯里的脸上就浮现笑容。 灯里从床上爬下来,来到书桌前坐下。 她从抽屉里取出自己一直用来记录日常点滴的日记本。 翻开内页,她提笔写下几个工整的文字。 『十二月二十四日——我知晓何为恋爱的日子——』 ****** 进入寒假后,灯里只有在除夕参拜那天和苍太等人碰面过。 专心准备大考的时候,一月不知不觉地过去,转眼间已是二月—— 二月的第一个星期天,灯里到平常会去的美术材料行晃晃之后,独自走向车站。 途中,她在一间采深咖啡色涂装、外观设计十分时髦的店外驻足。 拎著纸袋从店里走出来的女孩子们,散发出一片欢乐祥和的气氛。 这应该是最近新开幕的巧克力专卖店吧。 「对喔……马上就是情人节了……」 至今,她从不曾有过送巧克力给男孩子的想法。 就算要送巧克力,她的对象也都是夏树或美樱等友人,或是自己的家人。 但今年—— 想起苍太的瞬间,双颊泛红的灯里垂下头。 进入二月后,高三学生几乎不会到学校去。 为此,她还得等上一阵子,才能跟苍太见到面。 在大考结束前,彼此恐怕都无法轻易约出门见面吧。 「好想他喔……」 灯里不自觉将心声倾泄出来。 圣诞夜那晚,光是把礼物送给苍太、跟他共度一段时光,就让灯里感觉胸口满溢著高涨的情感,然后在这样的状态下返家。 除夕参拜那天是大家一起出门,所以他们俩并没有好好说到什么话。进入第三学期后,灯里也开始变得忙碌,无法和苍太一起回家。 明明内心已经决定好回覆告白的答案了—— (现在……会不会太迟了呢……) 灯里在远处眺望著鱼贯踏入店里的女孩们。 情人节是让女孩子鼓起勇气,对心仪的男孩子告白的日子。 进入三月后,紧接著就是毕业季了。 这或许是她表达心意的最后一个机会。 (可是,我该怎么传达自己的……) 我也—— 光是想像这样的话语,就有一股热度窜上脸颊。 (再等等……等大考结束后……) 往前走了几步后,灯里又像是念头一转那样停下脚步。 她朝握著书包提把的手使力。 「果然……还是得好好传达出去才行。」 这么出声下定决心后,她转身朝那间店走去。 不要紧。情人节那天,恋爱之神一定会在背后轻轻推她一把。 让她能够鼓起勇气—— ****** 『二月十四日那天,要不要见个面呢?』 前一天,灯里传送了这样的讯息给苍太。 下午一点,在学校的美术教室见—— 和苍太这么约定后,灯里比说好的时间提早一些前往学校。 高一和高二的学生,想必已经开始下午的课程了吧。 她来到美术教室,独自在里头等待苍太。 『抱歉,早坂同学!我可能会晚点到。』 踏进美术教室没多久后,灯里收到了这样的讯息。 苍太似乎是被明智老师抓去帮忙了。 『没关系,我会等你——』 这么回应后,灯里在作业台前坐下。 沉闷的雨声在静谧的美术教室里回荡。 拿出素描本和笔之后,灯里望向书包里那间巧克力店的纸袋。 (我很紧张呢……) 她将手抚上胸口,感受著心脏猛烈跳动。 尽管试著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但心跳声却剧烈依旧。 「……那时,苍太同学的心情也是这样吗?」 这么轻喃后,她回想起苍太对自己告白的那天。 「我的意思是,我喜欢你!」 「我说我喜欢你!」 「我绝对不会让你悲伤难过,每天都会让你展露笑容!」 「我还希望你能每天替我做便当!」 「每天做便当很麻烦,我不要。」 将那天回覆苍太的台词复述一次后,灯里微微眯起双眼。 (可是……等到天气变暖之后,我想亲手做便当,跟他一起出门走走呢。) 如果……如果能跟他交往—— 她想跟他手牵手走在街上。 想跟他互传讯息、打电话。 因为两人报考了不同的大学,所以恐怕无法每天见面。就算这样,她希望至少可以悠哉地共度假日时光。 一起去看电影或逛街,去水族馆和游乐园也不错。 这种令人有些害臊的梦想,苍太会静静倾听并不取笑她吗? 一年前,灯里完全没料到自己会喜欢上某个人。 虽然看过苍太这个人,但她并没有主动跟他说过话,苍太也不曾主动向她搭话。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的呢? 为什么会喜欢上她呢? 总有一天,她想问问他这些问题—— (苍太同学,你的恋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灯里翻开素描本,拾起铅笔开始作画。 同时在脑中回想向自己告白那天的苍太。 (我的恋情……一定是从那天就……) 「我就不行吗?」 name10~名字10~ 『二月十四日那天,要不要见个面呢?』 昨天,苍太收到了灯里传来的这则讯息。 『要!不管见几次面都可以!』 他紧张地这么回覆。 二月十四日—— 他无法不去在意这天是情人节。 所以,为了准时赴约,苍太鼓起干劲提早出门,没想到却是个失策。 在走廊上和明智老师巧遇后,后者拋出一句「你来得正好」,就强硬地把要刊登在校内报纸上的短篇小说撰写工作丢给他。 「唉唉,真是的……偏偏在这种时候!」 速速完成这篇小说,将原稿交给明智老师后,苍太走出教职员办公室,看了看手表后焦躁地开口。 已经是下午两点过后了。写文花的时间比他想像得还要长。 焦急的他忍不住小跑步起来。 至今,他从不曾期待在情人节收到别人送的巧克力。 但今天—— 苍太将手抚上开始泛红的脸颊。 如果是自己会错意,就太难为情了。 不过,就算只是会错意,他还是能跟灯里见面。光是这样,就让苍太无比开心。 这时,突然听到手机响起,他暂时停下脚步。 是罕见的来电通知铃声。 (是灯里美眉吗?) 苍太一瞬间浮现这样的猜测。不过,灯里鲜少直接打电话给他。 掏出手机确认后,出现在萤幕上的,是一行陌生的电话号码。 「咦……是谁啊?」 犹豫半晌后,他对著响个不停的手机按下通话键。 「喂……?」 『请问这是望月苍太同学的手机吗?』 「是的……我就是望月苍太。」 『您好,我是——出版社的——,感谢您先前投稿参加本公司的学生小说比赛。』 「咦?啊,是……是的…………」 『经过审查后,我们决定颁发读者奖和优秀奖给您……』 杵在走廊正中央的苍太,听著从手机另一头传来的声音,同时缓缓瞪大双眼。 他几乎不记得自己回应了对方什么。 结束通话后,他握著手机的那只手微微颤抖著。 『通知您得奖——』 只剩这句话不断在脑中回响。 苍太对于得奖并没有期待。 希望自己能更有自信,能变成配得上灯里的存在——他只是基于这样的理由,才会决定参加这次的小说比赛。 感觉一股热潮直冲脑门的他,紧紧握住手中的手机。 「我成功了…………成功了!」 忍不住吶喊出来的声音,在走廊上传开来。 苍太在这样的余韵消失前抬起头,朝著位于走廊前方的美术教室冲过去。 有个人,让他想第一个宣布这个消息—— 心跳声不断敲打著耳畔。 苍太猛地打开美术教室的大门时,里头的灯里似乎正打算走出来。 看到苍太突然冲进来,她似乎吃了一惊。 「啊……苍太…………」 苍太喀啦一声关上门,重重吐出一口气。 (灯里美眉……) 他缓缓伸出手,将灯里揽进怀里。 之后,他整个人靠上后方的大门,像是全身的力气被抽乾那样瘫坐下来。 苍太能感受到,跟他一起瘫坐在地的灯里,现在在自己的怀中屏息的反应。 他以润湿的双眼,对这样的她挤出最灿烂的笑容。 (灯里美眉,我成功了呢…………) ****** 二月即将结束的时候,春辉不由分说地下了「我要为放映会做准备,快来帮我!」这样的召集令。那是优刚考完大考没多久的事情。 电影社的放映会,最后决定在毕业典礼的前一天举办。为此,他们必须制作宣传用的手册和海报,要做的事可说是如山积。 「没想到在毕业之前的短暂时光,还得处理这种文书作业啊……」 坐在电脑前方的优叹著气这么表示。 「没办法啊,校长认真起来了嘛。真是的……都是因为咲哥多嘴啦!」 同时得为留学做准备的春辉,看似有些烦躁地搔著头这么回答。 呆滞地听著这两人的对话时,有个东西「咚」地打在苍太头上。 看到那个东西落在键盘上,他「嗯?」了一声捡起。 「……这是什么?」 打开一看,那只是一团已经用不到的便条纸。 「喂,望太,你要当机到什么时候啦?快点重新开机!」 苍太转头,发现春辉正恶狠狠地瞪著他。 「啊,哇,抱……抱歉!我马上做!」 说著,苍太拉开椅子在电脑前坐下,却发现自己似乎不小心误删了打好的文章。 在他想著「搞砸了啊」而叹气时,坐在后方的优以一声「嗳,望太」向他搭话。 「你跟早坂之间发生什么事了吗……?」 听到这句话的苍太心一惊,动作也在瞬间停摆。 「咦,什么?他们有发生什么事吗?」 原本在替电影做最终确认的春辉,也取下头罩式耳机加入对话。 想起情人节那天发生的事,苍太的脸一口气涨红。 看到他这样的反应,春辉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哦~……所以,你干了什么好事啊,望太~?」 他把椅子转了一圈,进入逼供的模式。 苍太「啊!」地大喊一声,猛地从椅子上起身。 「我想起还有事要找明智老师!我过去一下!」 「咦!咲哥今天去出差,不在学校里啊!喂,望太,别想逃!」 苍太听著从后方传来的春辉的吶喊声,拔腿冲出社团教室。 离开教室好一段距离后,苍太吐出一口气。 他发现自己的嘴角不自觉上扬,连忙以手背抵著嘴巴掩饰。 从情人节那天以来,他就一直是这副德行。 整个人亢奋到连自己都傻眼的程度。 现在,他好像也能理解灯里为什么会说恋爱的颜色是「金色」了。 光是想著喜欢的人,就能让内心世界闪闪发光。 而让他明白这种心情的人—— (是你啊,灯里美眉……) hero1~英雄1~ 从小时候开始,雏的英雄便一直是自己的哥哥优—— 外表帅气、十项全能、个性又温柔——彷佛集所有理想条件于一身的哥哥。 不只是雏的双亲,甚至连住在隔壁的榎本家夫妻都很依赖优。 雏因为跌倒而哭泣时,优会背著她走回家。 雏不小心把买来的冰淇淋掉到地上时,优会把自己的那一份分她吃。 发现心爱的玩具被雏弄坏那次,优一度不愿意跟她说话。但雏主动道歉后,优仍然原谅了她,并伸手摸摸她的头表示「我已经没在生气了」。 念小学时,优加入了足球社,雏也曾经和虎太朗、夏树一起去看他上场比赛,为他加油打气。 那时,她以闪闪发光的崇拜眼神,注视著哥哥在球场上活跃的身影。 他是雏最喜欢,也最引以为傲的「哥哥」。 雏崇拜的对象、心目中的英雄,永远是自己的哥哥。 这点一直不曾改变过—— ******* 四月第一个星期一的早晨。 还完全沉浸在春假氛围里的雏,因响个不停的闹钟铃声而睁开双眼时,已经是早上七点过后的事了。 想起今天是开学典礼的她,连忙从床上弹起,速速换上制服。 然后匆匆忙忙地冲下阶梯。 从今天开始,她就是高二生了。之后也会换班。 大家想必都很在意自己有没有和朋友分到同一班,所以会早一点到学校确认分班结果吧。 「啊啊,真是的~~我为什么会在这种日子睡过头呢!」 雏冲进浴室时,正在刷牙的哥哥优「嗯?」地转过头来。 直到上个月,优都还是樱丘高中的学生,在今年春天毕业成为大学生。 大学的开学典礼比较晚,因此他目前仍在悠哉享受春假。 让这样的哥哥如此早起的原因—— 「哥哥!……啊,难道你今天要跟小夏约会?」 雏凭著直觉这么询问后,或许是被她说中了吧,优被牙膏泡沫呛到猛咳嗽。 他慌慌张张地扭开水龙头漱口。 雏的哥哥优,和虎太朗的姊姊夏树是青梅竹马。 直到升上高三后,这两个人才开始正式交往。 雏一直默默支持这两人在一起,对她来说,这是个令人开心的结果。 不过,开始交往后,优就因为大学入学考,以及电影研究社的电影制作而忙得焦头烂额,没能跟夏树来一场像样的约会。 大考结束,也从高中毕业后的现在,优总算变得比较清闲了,所以,小俩口今天或许是打算一起出门走走吧。 「你……没头没脑的说什么啊……!」 以手背掩嘴的优皱著眉头开口。他的脸颊微微泛红。 「啊啊!可是,对不起!让我先用一下洗脸台吧~~我要迟到了!」 看到雏做出双手合十的动作,优摆出「真受不了你……」的表情,朝旁边退开一些。 匆匆洗完脸后,雏对著镜子梳理发型,却发现今天头发乱翘得特别严重,怎么都弄不整齐。 「真是,已经没时间了耶!」 雏一边在原地踏步,一边迅速以发圈固定分成左右两撮的头发。 「……是不是变长了一点?」 听到哥哥这么说,雏惊讶地回以「咦,真的吗?」然后望向镜子。 (有吗……?) 她试著把手放在头顶,但不觉得自己有长高。note 注:日文的「头发变长」和「长高」读音相同 「啊,不,抱歉……我是说你的浏海。」 优苦笑著表示。 「什么啊,原来是浏海……」 雏叹了一口气,望向镜中的自己。 「为什么哥哥从以前就很高,我却一点都长不高呢~」 优不但身型高挑,双腿也很修长,再加上脸蛋帅气得可比模特儿,所以相当受女孩子欢迎。 然而,身为他妹妹的雏,虽然已经是高中生了,身型还是稍嫌娇小。读国中的时候,她的身高明明还持续成长,但却在升上高中后就完全停住了。 「比起这种事,你还是动作快一点比较好吧?会迟到喔。」 说著,优将手掌放上雏的脑袋。后者抬头仰望这样的哥哥,然后惊觉「对喔!」。 刷完牙,再把乱翘的浏海整理好后,雏以一声「我出门喽~!」准备离开浴室。 走到浴室门口时,她停下脚步,转身望向正在洗脸的哥哥。 「哥哥。」 听到雏的呼唤声,优抬起头望向她倒映在镜中的身影。 「祝你跟小夏约会愉快喔~我会帮你跟妈说你会晚点回来。」 「雏,你喔~!」 感觉哥哥即将开骂,她慌慌张张地拋下一句「我走喽~!」便冲向走廊。 磅一声关上浴室大门后,雏轻轻叹了一口气。 「男女朋友啊……真好……好羡慕小夏跟哥哥……」 她望向天花板这么轻声自言自语。 浮现在脑海中的,是一张看起来有些软弱,却十分温柔的面孔。 「濑户口学妹……」 雏总觉得耳畔响起这道嗓音,胸口浮现一阵刺痛感。 雏换上外出鞋,打开玄关大门。 朝外头踏出一步后,她沐浴在外头的灿烂阳光下,抬头仰望天空。 (我得向前进才行呢……) 为了转换心情而深呼吸时,「你在干嘛啊~」这句话传来。 雏转身,发现肩上背著运动包的虎太朗朝她走来。 「走吧。」 看到虎太朗灿笑著这么说,雏鼓起腮帮子以「我知道啦」回答他。 将无法传达出去的心意深埋心中,在毕业典礼上欢送高三学长姊离开后,已经过了一个月—— 新学期和樱丘高中里盛开的樱花一起到来。 ******* 抵达学校后,雏和虎太朗走向设置在校舍正面入口旁的公布栏。 陆陆续续来到学校的学生们,也都挤在公布栏前,看著分班结果七嘴八舌地讨论。这或许可说是每年最令人紧张的时刻吧。 待人潮散去一些之后,雏和虎太朗也朝公布栏靠近,并肩寻找起自己的名字。 (濑户口……濑户口……啊!找到了……) 确认过自己的班级后,雏开始审视同班同学的名单。 (啊……华子不在里头呢。高见泽同学今年也被分到不同班级了吗~……) 去年还跟雏同班的高见泽亚里纱,今年跟雏的挚友华子一起被分到隔壁班。 国中时期,雏跟亚里纱之间发生过一些事,让她觉得自己不太擅长跟这个人相处。但升上高中又被分到同一班之后,两人变得比较常聊天了。 不过,亚里纱直言不讳的说话方式,有时会让雏不悦,两人偶尔也会吵架,所以很难说是感情融洽吧。但现在,雏已经把她视为朋友了。 真要说的话,或许是「不吵不相识」的朋友就是了—— 「雏,你在几班?」 在一旁看著公布栏的虎太朗,将手插在口袋里这么开口询问。 「同班吗?虽然没差啦……」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或许还是很在意吧,虎太朗朝雏的方向瞄了一眼。 「你想跟我分到同一班吗?」 雏探头望向虎太朗的脸这么反问。 带著一点恶作剧的用意。 她知道,去年分班时,虎太朗其实为了没能跟她同班一事相当沮丧。 或许是觉得自己被看透了吧,虎太朗有些尴尬地别过脸去。 「不是啦,我只是……」 「我们同班喔。」 雏笑著回应:「得表现出学长姊的样子才行!」 之后,会出现什么样的邂逅呢? 迎接一学年的全新开始,让雏雀跃不已。 ******* 在周末假期结束的星期一早上—— 穿著崭新制服的高一新生入学后,感觉校园内变得更热闹了。 看到在走廊上奔跑的学生,明智老师以没半点魄力的声音训斥:「喂喂~不准用跑的。」 去年担任高三生班导的明智老师,今年则是转任高一新生的班导。 全学年的古典文学课,都是由明智老师一人担纲。他会出现在高二班级外头的走廊上,就代表他之后有课吧。 学生们以「是~!」回应,但最后仍奔跑著下阶梯。 看著这样的光景,雏迈步走向自己的教室。 (社团介绍应该是从下午开始吧?) 田径社的介绍内容,是由三年级的学姊们在舞台上示范简单的跨栏跑。 这倒是没问题,但—— (园艺社那边要不要紧啊~) 园艺社的学长姊们,似乎打算扮装成玫瑰花的模样,以歌舞剧的方式介绍各种季节性花卉。据说歌舞剧的名称是「玫瑰园的秘密大作战」。 回想起昨天偷看到学长姊们练习的光景,雏不禁「呜……」了一声,表情也变得僵硬。 虽然可以制造笑果,但恐怕不要期待有新生会因此加入比较好。 (要是有个像王子一样的人物加入的话,其他女孩子应该也……哎呀,不可能的啦。更何况,我才不想招收没干劲的人入社呢!) 雏一边往前走,一边「唔~」地沉吟。 「请……请问~」 听到一道战战兢兢的嗓音向自己搭话,雏「咦?」地转过头。 出现在身后的,是一名身高跟雏差不多、蓄著鲍伯头的女孩子。 东张西望的她,看来还不习惯这间学校,所以八成是新生吧。 她以一双不安的眸子望向雏。 「不好意思,请问高一的教室在哪里呢?」 「噢,高一的教室……你从这边走到底的阶梯下去,看到走廊左转就是了。」 雏指著阶梯这么回应。 一脸认真地听完雏的说明后,新生以「非……非常谢谢你!」向她鞠躬道谢。 「下阶梯之后往左……下阶梯之后往左……」 新生一边这么叨念,一边转身朝反方向走去。 或许是因为紧张吧,她的一举一动显得有些僵硬。 眺望著这样的新生离去的背影,雏的嘴角不禁微微上扬。 「你在傻笑什么啊~?」 被搭话而转头一看,发现虎太朗正从教室里走出来。 「嘿嘿嘿~因为新生看起来一副很生涩的样子,总觉得很可爱呢~」 「新生?」 虎太朗朝走廊望去,试图寻找刚才那名新生的身影。 差点撞上高二生的她,现在正慌慌张张地向对方鞠躬道歉。 「是说,那个女孩子感觉跟你也没差多少啊。」 虎太朗将视线拉回,从上方俯瞰著雏。 「嗯?我又不是在说外表!」 雏不悦地仰头望向虎太朗。 「什么嘛,只是个子长高了一点,就这么嚣张~!」 而且,在这次春假期间,虎太郎的身高似乎又成长了一些。 因为视线高度和过去不同,所以雏感觉得出来。社团活动的训练,让虎太朗增长不少肌肉这点,或许多少也带来了影响吧。无论是体格或脸蛋,他都比过去更像一个男高中生。 (我明明也是每天都会去社团练习呀……!) 只有虎太朗的个子长高,实在是太诈了。 「对啊对啊。你看清楚啦。」 从虎太朗身后探出一颗脑袋的柴崎健这么开口。 他或许是刚到学校吧,山本幸大也在一旁。 打从国中开始,虎太朗就跟这两人很要好,经常混在一起。 「濑户口的发育比较好吧?」 健在虎太朗的耳畔这么轻喃。 「喂,柴健!」 虎太朗有些焦急的怒吼响彻了整条走廊。幸大掩耳表示:「你好吵喔……」 「跟这个!又没有!关系!」 转身望向健的虎太朗,一边在意著雏的反应,一边压低音量以强硬的语气回应。 「啊!柴崎同学、山本同学,早安~」 听到雏的问候,健举起一只手,以带著睡意的嗓音回应「安啊~」。 「早安。」幸大转身望向雏,然后询问:「你跟刚才那个女孩子认识吗?」 「不,她只是迷路了。」 「迷路?」 「她说不知道高一的教室在哪里。」 「刚开学就一片兵荒马乱的呢。」 「这么说来,雏以前也曾经跑到高三的教室外头乱晃,结果迷路回不来嘛。」 虎太朗斜眼望向雏,以调侃的语气这么说。 「因为我们学校的校舍太复杂了啊!我去了四次以后,好不容易才记起来呢。」 樱丘高中的学生很多,教室也很多。 而新校舍和旧校舍之间又有走廊连结,让整体构造更复杂。 想在校内昂首阔步而不会迷路的话,大概需要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吧。 自己像刚才那名新生一样,因为迷路而东张西望、不知所措地在走廊上前进,才只是一年前的事情而已。 (真怀念呢~……) 雏不禁眯起双眼。 「哦~……你那么频繁地去高三的教室啊。为什么呢?」 幸大若无其事地这么问道。 「咦!」 为这个问题心头一惊的雏,连忙挤出笑容蒙混带过。 「我……我去找哥哥跟小夏啊~!」 「哦~」 看到虎太朗对自己投以欲言又止的视线,雏以「怎样啦~!」回瞪他。 「总……总之~先撇开这一点不谈!」 虎太朗试著岔开话题,然后抬起下巴,露出些许得意的表情。 「变成学长的感觉果然还不赖耶~!」 「你可别被高一的新人抢走先发球员的名额喔~」 听到雏坏心眼地这么说,虎太朗不悦地以「我才不会出这种差错啦!」回应。 「天知道喔~」 「你才是咧。可别因为很厉害的新生加入社团,然后突破你的纪录,就哭哭啼啼的喔!」 「我什么时候哭哭啼啼过啦!」 「国中的时候有过啊!」 「才没有——!」 两人先是怒目相视,接著又「哼」一声各自别过脸去。 (虎太朗果然就是虎太朗!) 不管个子长得多高,个性还是完全没有改变。 ******* 在高一入学典礼之后,过了一个星期。 樱花已经凋零得差不多了,学校里的柏油路面被樱花花瓣满满覆盖。 雏匆匆忙忙在t恤外头套上田径社的运动服后,便朝著校舍跑过去。 刚才去帮忙园艺社,结果花的时间比她想像的还久。 田径社那边现在应该已经开完会了吧。 田径社今天的活动,是召集高一新社员举办社团说明会,所以雏便趁机跑去园艺社帮忙。 「我明明都跟社长保证练习绝不会迟到了~!」 在雏跑向操场时,男子足球社刚好在进行传球的练习。 樱丘高中的足球社以实力坚强闻名,因此社员也很多。 在众多社员之中,能够一眼就发现虎太朗,或许是因为雏已经看惯他的身影了吧。 眺望这群人认真练习的模样片刻后,雏猛然想起「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转而在操场上寻找田径社的其他人。 「啊啊~~!果然已经开始了!」 田径社的社员们,此时已经在操场一角开始练习跳远和跨栏。 感觉人数比以往来得多,是因为尚未决定正式入社的高一新生也来见习的缘故吧。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雏朝双手抱胸看著大家练习的社长高桥学姊跑过去。 高三生的她,是个将长发扎在后脑杓、身型苗条又高挑的美女。 「噢,濑户口,你觉得那女孩怎么样?」 雏顺著高桥学姊的眼神望向短跑跑道。 聚集在那里的社员,正在测量百米跑的纪录。 一名少女遵照高二社员的指示,在起跑点就定位,摆出蹲踞式起跑的动作。 她将头微微往下,吐出一口气之后,抬起双眼直盯前方的终点线。 开始的哨声响起的瞬间,她往前冲了出去。 (啊,那个女孩子是……) 她是在校舍里头迷路,向雏询问高一教室在哪里的那个鲍伯头少女。 在问路的当下,少女显得相当手足无措,但现在,她的一张脸露出严谨的表情。 她跑步的动作十分优美,让人情不自禁地盯著看。可以说是跑者理想的模样。 一口气冲向终点后,她将脚步放慢,转过身停下来。 在高二社员宣布她的纪录后,周遭响起一阵欢呼声。 「喔,跟你的纪录相同耶,濑户口。虽然她说自己比较擅长长跑,但短跑也能祭出这样的成绩,看来值得期待呢。她会成为你的劲敌喔!」 这么说的高桥学姊,露出看似很开心的笑容,伸手拍了雏的背一下。 劲敌—— (不对……那个女孩子还保留了余力。) 尽管如此,她的成绩却跟雏使出全力缔造的个人最佳纪录相同。 如果那个女孩子认真起来,应该能祭出更亮眼的数字。 「高桥学姊,那个女孩子是……」 「凉海日和。听说她就读国中时,在相关比赛中都留下了很不错的成绩喔。社团教练就是相中她这一点,才把她拉进来的。她目前好像是自己一个人住,没跟家人住在一起。」 「……自己一个人住?」 「濑户口,她将来会变成你的学妹喔,要好好照顾人家。因为她可是受到社团期待的新人呢!」 笑著这么说之后,高桥学姊便朝其他人走去。 (我的学妹……) 雏默默凝视著正在擦汗的凉海日和。 这时,日和恰巧也望向雏所在的方向,两人于是对上视线。 日和先是露出「啊!」的表情,而后便拿著毛巾小跑步靠近雏。 (插图012) 「你是之前那位学姊!」 双颊微微泛红的日和开心地这么说。 「那时真的非常感谢你!」 「啊,嗯……你最后有顺利找到教室吗?」 「有!」 日和睁著闪闪发亮的双眼,十分有活力地回应。 「这样啊,太好了。」 雏也以微笑回应她。 「高一生集合!」 听到高桥学姊这么吶喊,日和朝雏一鞠躬,然后慌慌张张地离开。 「你才是咧。可别因为很厉害的新生加入社团,然后突破你的纪录,就哭哭啼啼的喔!」 望著她离去的背影时,虎太朗这句话突然在脑中浮现,让雏心惊了一下。 对田径社来说,备受期待的新人加入社团,毋庸置疑是一件好事。 (都是因为虎太朗说了那种话……) 「……来跑一下吧!」 雏离开操场,朝学校大门跑了过去。 ******* 四月即将结束时,新生的见习期也告一段落,为了替夏天的大赛做准备,社团开始进行正式的练习。 练习和会议结束后,社员们返回社团教室,准备收拾东西回家。 就在大家一边换上制服,一边开心说笑的时候—— 「雏~!我们等等要绕去吃可丽饼,你要一起来吗?」 和雏同学年的社员转过身来问道。 「今天先不要好了。我午餐吃太多了。」 雏关上自己的置物柜,挤出搪塞的笑容这么婉拒。 刚才练习时没能留下让自己满意的纪录,导致她现在心情仍有些低落。 这阵子以来,她一直都是这样—— 感觉她跑得甚至比以前还要慢。明明已经增加练习量了啊。 「真没办法~好吧!那么,想去的高一新生举手!」 听到这名高二社员的发言,刚加入社团的新生们纷纷「我!」地开心举起手。 「咦~?你都不约高三的学姊吗~?」 高桥学姊以带著几分怨恨的嗓音开口后,大家笑成一团,社团教室的气氛也跟著活泼起来。 「那么,雏,明天见喽!」 雏回以「嗯,拜拜」,然后挥挥手看著社员们有说有笑地离开。 等到听不见大家的声音后,雏吐出一口气,抬头仰望天花板上的日光灯。 「状况很不好呢……」 她的轻喃声在静谧的社团教室里传开。 外头下著雨,天色显得昏暗。敲打著屋顶的雨声笼罩了室内。 「那个……学姊!」 突然听到有人这么呼唤,雏「咦!」地转过头。 原本以为社员们都走光了,但却还有一个人站在门边。 她以双手紧握著书包提把,带著一脸紧张的表情站在原地。 「凉海学妹,你没跟大家一起去吃可丽饼吗……」 「人家……不对,我是因为……鸡……鸡蛋!」 「……鸡蛋?」 「因为今天是鸡蛋打折的日子!所以……我想早点回去……」 这么回答后,日和不知为何有些沮丧地垂下头。 之后,两人就找不到其他聊天的话题。 在教室里扩散开来的沉默,让人有些尴尬—— 「呃……呃…………对了,赶快把教室锁一锁,然后回去吧!」 雏拎起书包,朝社团大门走去。 走出教室,再将大门锁上后,她望向在走廊上等待的日和。 「我把钥匙拿去教职员办公室还喽。」 「那人家也一起!」 日和带著灿烂的表情抬起头来。 下一刻,她又难为情地改口表示:「我也一起……」 「不,今天没关系啦。不然……你会赶不上鸡蛋的特价时间哟。」 「啊……」日和露出带著几分遗憾的表情。 「那么,凉海学妹,你回家路上自己小心喔。」 雏尽可能以开朗的语气这么说,接著便穿越外头的走道,走下阶梯。 雨水落在水洼上,形成一圈圈的涟漪。 (她是个好孩子呢……) 雏从书包里拿出折伞,撑开后迈出步伐。 她悄悄转头,发现日和伫立在社团教室大楼的阶梯下方,眺望著外头的雨。 那样的身影看起来带著几分落寞,让雏不禁停下脚步。 她一度想折返回去,但因为想不到能和日和说些什么,最后仍选择朝校舍的方向迈开步伐。 ******* 「……所以,跟那个叫做凉海的学妹相处,会让你觉得尴尬?」 回家路上,跟雏各自撑著伞并肩前进的虎太朗,露出有些意外的表情这么问。 刚才走到学校大门时,雏和刚结束足球社的练习活动、正准备返家的虎太朗不期而遇。 或许是因为两人都一直练习到最后放学时间的缘故吧。 再加上又是邻居,所以自然而然就一起走回家。 太阳已经完全下山了,灰蒙蒙的乌云覆盖著整片天空。 虽然不到倾盆大雨的程度,但这场雨仍把地面打得湿漉漉的,留下一堆水洼。 幸好不是在练习时下起来。 「也不是这样啦……」 雏以欲言又止的语气垂下头。 「因为你不怎么和她交谈吧?你不擅长跟她相处吗?」 「都说没有这回事了嘛。」 雏仰望虎太朗,有些不悦地这么回应。 日和是个好孩子。看就知道了。 她总是努力又认真地练习,无论是社团活动前的准备或结束后的收拾,她都会抢著第一个做。 在社团活动结束后,雏也好几次目睹她绕著学校外围自主练跑的身影。 日和是真心想练田径,才会为了来樱丘高中念书,而不惜离开父母身边,独自在外地生活。这样的话,她不可能不认真练习。 看著她努力练习的模样,雏内心的焦躁感和压力也跟著膨胀。 除了长跑和短跑以外,日和甚至连撑竿跳和跨栏的表现都很优异。 她或许擅长田径赛所有的项目吧。光是在一旁看,就能明白她拥有优秀的运动细胞。 高桥学姊和社团顾问似乎都相当看好她。 雏也是从国中开始,就十分努力地练田径。 她短跑的成绩不会输给社团里的任何人。至今,她也对此充满自信。 为此,雏比其他人更加努力练习。所以,她心中其实有著「不想输给日和」的想法。 也因为这样,跟日和两人独处时,总让她觉得有些尴尬。 (我……真是不从容耶……) 雏轻轻叹了口气。 日和或许也觉得有些尴尬吧,这阵子以来,她变得不太向雏搭话了。 不过,她有时会以欲言又止的眼神凝视著雏。 尽管很在意,但雏也无法主动问她一句:「怎么了?」 「你是学姊,对吧?」 「我知道啦。」 雏不悦地回应,啪喳一声踏进地上的水洼里。 「有劲敌出现不是一件好事吗?」 「别说得那么简单啦。」 听到雏这么说,眉心挤出皱纹的虎太朗表示:「真搞不懂你耶~」 换做是虎太朗的话,即使有个足以成为劲敌的人物加入社团,让自己的地位受到威胁,他想必也不会把时间花在沮丧或失落,只会比以前更加卖力地练习吧。 下定决心要做某件事之后,就会顽固地坚持到最后,不会有任何迷惘。 虎太朗的个性,就是如此率直得让人讨厌—— 「我觉得这样很不像你耶。」 看到虎太朗一脸认真地这么说,雏停下脚步。 「你……又了解我什么了?」 自己道出这句话的嗓音,听起来没出息到了极点。 「田径社跟那个凉海学妹的事,我是不太清楚啦,不过……」 雏有些犹豫地抬起视线,发现虎太朗正笔直望向自己。 「关于你的事,我可是很清楚。」 他不带半点迷惘的语气,让雏一时语塞。 不知为何,一股焦躁感涌上心头,让雏别过脸去。 「你根本就不了解我……别以为是青梅竹马,就能理解对方的一切!」 雏忍不住以强硬的语气开口。 「我知道你每天都很努力练习,早上也都会为了锻炼而去跑步,所以才这么说。」 无法对虎太朗这番发言回嘴,雏露出五官皱在一起的泫然欲泣表情。 足球社和田径社都会利用学校操场进行练习。 再加上两人是邻居,所以虎太朗也知道雏早上和傍晚都会外出慢跑一事。 一如雏每天看著虎太朗在足球社勤奋练习的身影那样。 「你为什么对自己这么没自信啊?因为就算努力,也不见得能赢过对方?但就算这样,你过去的努力也不是白费功夫啊。」 「这种事情我也知道啦。」 「被对方追过去的话,再努力追回来就好啦。你不就是为了这样才努力的吗?天底下比自己厉害的人多得是吧。」 「别说了!」 雏以双手掩耳,表示不愿再听下去。 雨伞从她松开的掌心滑落,掉到地面上。 「我就是要说!」 虎太朗抓住雏的手腕,将她的掌心从耳朵上拉开。 睁开紧闭的双眼时,雏发现虎太朗的脸意外靠近,不禁暗自慌张起来。 「别只是往后看。这样真的一点都不像你。」 看到虎太朗一脸认真地这么说,原本打算开口呼唤他的名字的雏,硬生生吞了回去。 (不像我……是吗……) 雏慢慢将视线往下,凝视著被雨水打湿的地面。 「啊!……抱……抱……抱歉!」 虎太朗以慌张的嗓音这么开口,随即放开雏的手。 原本被他紧握住的手腕,在晚风吹抚之下,似乎变得冰冷起来。 虎太朗的手因为不知道该往哪里摆才好,最后只能尴尬地插进口袋。 看著虎太朗满脸通红的模样,雏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 「你慌个什么劲呀?」 雏捡起伞,以调侃的语气这么问道。 (我们明明是青梅竹马啊……真是怪人。) 「我才没有慌咧!总之……」 虎太朗维持著望向地面的姿势,轻声说了一句:「加油喽……」 「嗯……」 雏点点头。 不知不觉中,原本哽在胸口的那个东西消失了,她的嘴角也不自觉地上扬。 「不过,你果然……还是会哭哭啼啼的嘛。」 虎太朗将雨伞歪向一边,对雏露出一个坏心眼的笑容。 「我才没有哭哭啼啼呢!我只是……稍微烦恼了一下而已~!」 雏鼓起腮帮子这么回应,然后别过脸去。 「哦~?」 「我再~也不会找你商量事情了!」 这么宣言后,雏便快步往前走。 虎太朗捧腹大笑的声音,让她简直不爽到极点。 ******* 五月的第一个星期六。 因为突如其来的一场雨,社团的练习活动被迫中止,雏也在换下运动服后走出社团教室。 现在,校舍时钟的指针指向五点的时刻。 朝学校大门前进的学生,以雨伞承接不断落下的雨点。 (对了,我把运动服忘在社团教室里了!) 猛然回想起这件事的雏停下脚步。 明天社团活动休息一天。 她不能把弄湿的运动服就这样塞在置物柜里一整天。 (真是的~我到底在干什么啊~……) 雏一边为自己的粗心大意感到无言,一边奔跑著返回社团教室。 准备回家的学生们,陆陆续续从位于校舍后方的社团教室大楼走出来。 雏跟这些人擦肩而过,从生锈的室外阶梯往上走。 (社团教室会不会已经锁上了呢……) 其他社员大概都已经换好衣服离开了吧。 希望还有人留在教室里就好……如果没人的话,也只能去一趟教职员办公室借钥匙了。 雏这么想著,伸手扭开女子田径社社团大门的门把,然后发现没有上锁。 (咦?门没锁。) 雏打开大门走向里头。 看见一个女孩子独自留在昏暗的社团教室里,让她吓到差点惊叫出声。 一个人伫立在教室里,身上还不断滴著水的那个女孩——是日和。 湿答答的头发贴在她的脸颊和额头上,让雏一瞬间没能认出来。 「凉海学妹!你怎么全身湿成这样……」 雏关上社团大门,一脸傻眼地这么问。 「啊!哇!濑户口学姊……!」 日和连忙用手上的运动服抹脸。 但那件运动服同样也吸满了水,所以看起来没什么用。 「刚刚在学校外围跑步的时候,突然下起雨来……」 (这么说来,刚才在操场上练习时,没看到她人呢……) 大家在换衣服的时候,就没看到日和的身影。 她或许不知道社团活动提前结束了吧。 高桥学姊等人刚才也一片手忙脚乱,似乎因此完全忘了日和还在练习。 雏也一样。照理说,她应该早点发现这件事,然后去找仍在外头练跑的日和才对。 (唉~真是的……我没资格当学姊呢~……) 「你这样子会感冒哟。身体会失温的。」 「是……是!」 日和以紧绷的嗓音回应。但下一刻,她随即露出困扰的表情。 「难不成……你忘记带毛巾来了?」 「好像忘在家里了……啊!不……不过,不要紧!」 现在的日和,看起来简直像是整个人被丢进洗衣机里泡过水。 雏从自己的运动包里取出备用的毛巾,朝日和走近。 「来,你在这边坐著。」 虽然表情有些困惑,日和仍乖乖在折叠椅上坐下。 雏站在她的前方,以毛巾替她擦拭湿透的头发。 「那个……濑户口学姊。」 低垂著头的日和,以有些迟疑的嗓音轻声开口。 「……非常谢谢你。」 听到她这么说,雏的手停下动作。 「濑户口学姊果然很厉害呢……」 或许是因为怀抱著些许内疚吧,这句话总让雏觉得不太自在。 「没这回事啦……」 雏以沉重的嗓音这么回应,日和却带著灿烂的表情抬起头来。 「学姊跑步的姿势非常优美……而且个性温柔又开朗,是大家崇拜的对象呢!」 说著,日和将双手握拳搁在腿上,用力挤出「人……人家很崇拜你!」这句话。 「崇拜我……?」 听到雏吃惊地这么询问,双颊泛红的日和不停点头。 她的眼神看起来极其认真。 (凉海学妹是这么看待我的吗……) 反观雏自己,却因为害怕被日和超越,焦虑得没能好好表现出身为学姊该有的样子。 她说她很崇拜我—— 这让雏很开心,脸颊也像日和那样开始发烫。 「谢谢……你……」 看到雏拘谨地朝自己低头致谢,日和慌慌张张地表示「人家才应该说谢谢!」,并同样低头致意。 视线交会的瞬间,两人同时笑了出来。 社团教室里原本尴尬的气氛,感觉一下子缓和了不少。 (什么啊,原来是这样……) 开口交谈过后,雏才发现内心的疙瘩原来可以如此轻易地化解。 她原本一直一个人闷闷不乐的。 雏将一张折叠椅拉到日和身旁,然后一屁股坐下。 「厉害的人是你才对呢,凉海学妹。」 雏放松双肩的力量,「呼~」地吐出一口气。 「人家一点都不厉害啦……!」 日和扯下头上的毛巾,难为情地遮住自己的脸。 「很厉害呀。一个人住、一个人来这里念书,还能这么努力地练社团。」 为了自己的梦想和目标,离开熟悉的城市和老家,来到一个初次造访的地方生活。 光是这样,就是多么辛苦的一件事呢—— (而我……) 无论何时,雏的身旁总是有人陪伴。这些人总是会为她伸出援手。 父母、哥哥、虎太朗和夏树都在她身边。 不知不觉中,这彷佛成了理所当然。 当初,雏之所以选择樱丘高中,并不是因为有什么目标。 而是因为绫濑恋雪在这里念书。 渴望待在恋雪身边的她,满脑子就只有这件事,像是追著恋雪跑似的报考了樱丘高中。 樱丘高中的田径社,以热心指导学生的教练闻名。 社团本身在相关竞赛中的表现也很亮眼。想继续练田径的话,这可说是个相当理想的环境。 再加上哥哥和夏树也念这间学校,所以雏的父母并没有反对。而且,雏本人并不会对升学一事感到不安,也没有其他想念的学校。 所以,就结果而言,雏的选择并没有错,她也不曾为此后悔。 不过,倘若被问到她是不是像日和那样为了自己、怀抱著强大的决心而做出这个选择,她恐怕答不出来。 「可是,人家老是失败……」 日和难为情地低声这么说。 「……一个人住应该很辛苦吧?」 「这个……但决定报考这间学校的时候,就跟人约好绝不会再说丧气话了。」 日和抬起头,微笑这么回答。 「这样啊……」 (凉海学妹是个很坚强的孩子呢……) ******* 在夏季大赛的预赛即将到来的六月的星期六—— 田径社正在针对各个竞赛项目测量纪录。 站上起跑线的雏,轻轻晃动双手双脚热身后,摆出起跑的姿势。 重重吐出一口气之后,她抬起下巴,直视终点。 紧张的心跳声在整个身体里流窜。 清脆的鸣枪声响起的同时,雏以脚蹬地冲了出去。 一如她所想的起跑。双脚和身体感觉比平常更要来得轻盈。 一口气冲向终点线后,以码表测量时间的高二社员念出雏的纪录。 「喔喔!濑户口,你破了自己的最佳纪录耶~!」 高桥学姊走过来,露出满面笑容轻拍雏的肩膀。 原本一直无法突破的、去年夏天创下的纪录—— 雏自己也吃了一惊,只能以「是……是的」回应。 她以手拭去从下巴滴落的汗水,然后转头,发现日和将双手交握在一起,以闪闪发光的双眼望著她。 看到她如此开心的表情,雏回以有些害臊的笑容。 这几天,她陪著日和一起练习、重新审视自己的跑法,又调整了练习的内容,大概是这些努力带来的成果吧。 (……或许真的像虎太朗说的那样呢。) 她望向正在练习的足球社。比赛中的虎太朗满身大汗地在操场上奔驰。 看著这样的他,雏微微眯起双眼。 虎太朗的夏季大赛预赛也逐渐逼近了—— hero2~英雄2~ 早晨,从窗帘缝隙透进来的阳光,让雏醒了过来。时间还不到六点。 换做是平常,这应该是她还在睡的时间。 原本打算再睡个回笼觉,但睡意已经完全消散。雏无可奈何地爬下床。 为了让闷热的房间换气,她拉开窗帘,房间一瞬间变得明亮。 她不自觉地望向隔壁的榎本家,发现虎太朗刚好结束慢跑回来。 身穿t恤和运动裤的他,以披在脖子上的毛巾拭去汗水,吐出长长的一口气。 (虎太朗去晨跑了啊。) 在放学过后,他也会外出跑步到晚餐时间再返家。或许是因为大赛的分区预赛快要开打了吧。 「……真是努力呢~」 雏以温柔的表情这么轻喃时,虎太朗突然抬头望向雏的房间。 四目相接的瞬间,雏反射性地拉上窗帘。 (为……为什么我得躲起来呀!) 雏轻轻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气。 「我……我也去跑步吧!」 像是强迫自己转换心情似的,雏一个人在房里大声这么自言自语,然后匆匆开始准备。 ******* 这天的午休时间,雏捧著便当袋偷偷摸摸离开教室。 走廊上的学生们大声嬉闹著。 广播社的校内广播从扩音器播放出来。 「喂,雏。」 这道呼唤声让雏心惊了一下。她转头,发现虎太朗正好从教室走出来。 她不自觉地退了几步,然后开口询问:「怎……怎样?」 「你今天早上干嘛跟我错开时间啊?因为迟迟没看到你从家里出来,我问了伯母,才知道你今天提早出门了……」 「呃~因为……我想一边晨跑一边去学校嘛!所以就比平常更早出门了……大概吧?」 面对虎太朗死盯著自己的双眼,雏的视线不自然地在半空中游移。 「晨跑?」 「我可不是在模仿你喔!是因为我们大赛的预赛也快开始了!」 回想起早上不经意和虎太朗对上视线一事,雏慌慌张张地这么主张。 下一刻,感觉似乎更是在自掘坟墓的她,双颊的温度瞬间飙高。 (我为什么要这样辩解啊~~!) 「什么啊……你也想去晨跑的话,我早上就约你一起去了。」 「不用了啦!我想一个人跑啊……」 「为什么?既然都要练跑,两个人一起不是比较好吗?」 虎太朗不解地歪过头。 「一个人比较好!」 「为什么啊?」 「不为什么!」 雏以强硬的语气这么说,然后别过脸去。 「虎太朗,你中午……」 来到走廊上的健,瞥见虎太朗的身影后这么开口。 「你是怎样啦!」 看到虎太朗一脸不悦地反问,举起一只手的健瞬间在原地定格。 之后,他轮流望向雏和虎太朗,然后露出坏心眼的笑容。 「啊~抱歉、抱歉。原来你们俩在忙啊~继续吧,别在意我。」 「吵死了。是说,我们哪有在忙什么啊!」 「虎太朗,身为挚友,我姑且给你个忠告好了。这种事情,还是在没人看得到的地方做比较好喔。」 说著,健伸出手轻拍虎太朗的肩头。 「你、到、底!在说什么啦!」 「咦?就是小俩口拌嘴啊。」 「哪可能是这样啦!」 「啊~?不然你们是在吵什么?要分手吗?这样的话,就更应该去没人的地方吧?在这种地方真的不太好啦……」 「唉~够了,你走开啦!」 虎太朗苦著一张脸将双手伸向健的背部,把他推开。 「啊~好好好,你们俩慢聊~啊!亚里纱~!」 瞥见正打算前往福利社的亚里纱的身影,健一脸开心地追了上去。 虎太朗目送著他的背影离去,不禁叹了一口气。 「那家伙真的是~……!」 他绷著一张脸搔了搔头。 (趁现在~~……) 雏混进来来往往的学生里头,趁机开始移动。 「啊,雏!」 听到发现这一点的虎太朗出声呼唤时,她急忙快步走下阶梯。 ******* 放学后,待田径社的练习活动结束,雏收拾书包朝学校大门走去。 从操场旁边经过时,虎太朗的吶喊传入她的耳中。 他们似乎仍在踢练习赛。 被夕阳余晖笼罩的操场上,足球社的男孩子们拚命追逐著滚动的足球。 虎太朗伸出手比划,看起来是在对高一社员下达指示。 雏伫立在远处,就这样眺望著他的身影片刻。 (当初,虎太朗是受到哥哥的影响,才开始踢足球来著……) 还在念小学的时候,雏的哥哥优曾经加入足球社。 雏还记得,到了星期天,她会和夏树、虎太朗一起去看哥哥比赛,在现场为他声援。 在虎太朗开始踢足球时,优便退出社团了。但升上国中后,虎太朗仍选择加入足球社,之后也一直没有放弃足球。 一旦决定要做某件事,他就不会半途而废。园艺社也是如此。 现在,他仍会挤出时间去参加园艺社的活动。在足球社的练习没这么紧凑的期间,他会在午休时间过去帮忙。 他明明只是陪著雏加入园艺社而已啊。 一开始,虎太朗还经常嘀咕「我一点都不适合~」,现在却比任何一名社员都要来得热心。 雏之所以能够继续在园艺社和田径社努力,是因为她一路看著这样的虎太朗走来。 既然虎太朗没有半点埋怨,她可不允许自己先行下场。 不想输给虎太朗——或许,她其实怀抱著这样的竞争意识吧。 尽管如此——虎太朗奋斗的模样,确实成了推著她往前走的力量。 「濑户口学姊~!」 听到这样的呼唤声而转头,雏看见拎著书包的日和直直朝她冲过来。 而且还在半路上踉跄了一下,险些因此跌倒。 站在操场上的时候,日和看起来总是很可靠,运动细胞也优异得令人吃惊。但不知为何,平时私底下的她却有些冒冒失失的。 或许是因为那双上学用的乐福鞋尺寸过大了一点吧。 看来,要是脚上穿的不是慢跑鞋,她似乎就会变得比较松散。 「凉海学妹,你要回去了吗?」 「是的!濑户口学姊,你在等人吗?」 日和转头望向雏刚才眺望的操场方向。 「啊啊!没有!我没有在等人!」 雏像是要隔绝日和的视线那样,焦急地伸出手挥舞。 「啊,对了,濑户口学姊!那个……如果你今天没有什么特别要忙的事……」 「咦?要忙的事?是没有啦……」 「那么,可不可以跟人家…………!」 日和双手握拳,表情也变得极其认真。 不知道她接下来打算说什么,雏不禁跟著紧张起来。 「一起…………去吃可…………!」 日和正要开口时,操场那头突然传来「哇!」的惊呼声。 「危险!」 听到足球社社员的吶喊,雏和日和「咦?」地转过头。 下个瞬间,映入眼帘的是高速旋转著朝这里飞过来的足球。 雏反射性地将日和拉近,把自己的身体挡在她的前方。 ——会被砸到。 浮现这种想法的下一刻,一个「啪!」的清脆声响传来。 雏的身体没有被球砸到的感觉,也没有任何地方会痛。 照理说,从那颗足球飞过来的轨道看来,她应该会被砸中才对。 (……咦……?) 雏战战兢兢地睁开双眼,发现一个男孩子单手接下了那颗足球。 「真是……踢得有够烂……」 这么轻喃后,那个男孩子将足球搁在地上轻轻一踢。 足球在半空中描绘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朝赶来的足球社社员飞了过去。 从校舍出入口走出来的女学生们,在看到这个男孩子的瞬间骚动起来。 雏可以明白这些女学生欣喜尖叫的理由。 这个男孩子长得十分帅气,稍长的发丝在后脑杓绑成马尾,也相当适合。 从一身看起来还很新的制服,大概可以判断出这个男孩子是高一新生。 (这个人……咦,奇怪?) 这名高一男学生皱著眉头,将手插进口袋里。 接著连看都不看雏跟日和一眼,便径自离去。 「谢……谢谢你,柴崎同学!」 这时才猛然回神的日和连忙开口大喊。 然而,对方并没有因此回头。 (柴崎……同学?) 雏眺望著男孩离去的背影,然后微微歪过头。 「喂,回去喽~!」 被日和唤作「柴崎同学」的男孩子,朝站在学校大门附近的另一个男孩子这么说。 后者的身边也聚集了一堆吵闹尖叫的女孩子。 不只是樱丘高中的女学生,甚至连其他学校的女孩子都有。 两人步出大门后,坐上一辆停在外头的轿车。轿车随即驶离了现场。 日和就这样愣愣地朝学校大门眺望了片刻。 「……凉海学妹,你认识那个男孩子吗?」 「啊!……呃……他跟人家同班……」 日和望向雏,露出有些不自在的笑容。 之后,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啊!」了一声。 「对了。那个,濑户口学姊!可不可以跟人家……一起去吃可丽饼呢!」 像是鼓足了勇气这么开口的日和,一张脸变得红通通的。 「……呃?」 (可丽饼……?) 「之前,人家跟濑户口学姊都没能跟社团的大家一起去吃可丽饼,所以……」 「难道……你想跟我说的就是这件事?」 听到雏这么问,日和羞怯地点点头。 雏先是圆瞪双眼,接著忍不住抽动双肩笑出声来。 她还以为日和要说的是多么严肃的事—— 轻轻吸了一口气之后,雏开朗回应:「好啊!」 「我知道一间很好吃的店……我们吃了再回家吧。」 「好的!」 日和露出相当开心的表情,用力点了点头。 ******* 隔天早上,雏在一声「我出门喽~!」之后踏出家门,发现虎太朗站在自己家的玄关外头。 看起来比平常更坐立不安的模样,或许是因为他在等雏吧。 雏悄悄吐出一口气,然后踏出脚步。 「虎太朗,你在干嘛?」 这么朝他搭话后,虎太朗的双肩猛地一震。 「我没在干嘛啊……」 带著一脸若无其事的表情走到雏身边后,虎太朗的脸依旧望著旁边。 看起来明明有话想说,却又迟迟不说出口。 两人就这样各自望著不同的地方,在早晨的街道上前进。 「那个啊……昨天,抱歉喔……」 片刻后,虎太朗以比平常更小的音量,有些不自在地开口向雏赔罪。 「你说足球的事?但那也不是你踢过来的啊。」 昨天,不小心把足球往雏和日和所在的方向踢过来的足球社社员,之后随即跑来向两人道歉。 「而且,我们也没被球砸到……有个男生帮我们挡下球了。」 「噢,那家伙……好像是高一生嘛。」 不知为何,虎太朗的表情看起来有点苦涩。 「对了……柴崎同学有弟弟吗?」 「你说柴健?这个嘛~……有吗?」 「你们不是从国中开始就是朋友了吗?你不知道喔?」 「是没错啦……但那家伙几乎不会讲自己家里的事嘛。」 望向前方的虎太朗皱起眉头。 之后,他转过来询问雏:「不过,你问这个干嘛啊?」 「因为凉海学妹叫那个人『柴崎同学』。」 「哦~……这样的话,应该就是了吧。」 「你不会觉得在意吗?」 「不会啊。既然那家伙没讲,就代表他并不想说吧。」 虎太朗随即将脸转回正面。 在六月即将结束的现在,连早晨的气温都变得闷热。 (是这样……吗……) 「雏,你说的那个学妹,就是当时跟你在一起的女孩子吧?」 「你说凉海学妹?对啊,我昨天跟她一起去吃可丽饼。很好吃呢~」 回想起两人昨天一起吃可丽饼的事,雏不禁露出傻笑。 之后,她又跟日和一起去买东西,还去了电玩中心,共度了一段十分开心的时光。 「……太好了呢。」 虎太朗的嗓音听起来变得有些柔和。 「咦?」雏抬头仰望他的侧脸。 「你原本一直很烦恼吧。现在……看起来好像解决了嘛。」 「噢……嗯,算是吧。之后的大赛预赛可得加油才行了。」 「那个啊……雏……」 身旁的虎太朗突然轻咳几声。 「这个星期六你有空吗……?」 「星期六?是有空啦……怎么了?」 「我……有一场比赛……」 虎太朗支支吾吾地开口。 (我知道啊……) 「你说比赛,但你确定能上场踢球吗~~?」 雏露出调侃的笑容。 「我当然能上场啦!」 「先发球员的名单不是还没决定吗~?」 「我绝对会上场!」 虎太朗紧握拳头,像是宣言般回答。 「我会争取到上场资格,希望你来看比赛。」 虎太朗将视线移向一旁,轻声这么开口。 「反正都约好了嘛。」 听到雏的回应,他的表情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变得柔和。 「绝对要来喔!」 虎太朗这么说的开心笑容,让雏一瞬间怦然心动。 这张脸——从小时候开始就没什么改变。 「雏~我绝对会射门给你看!」 「嗯,加油喔。雏会很努力、很努力地帮你加油!」 那是两人还在念小学的时候,在足球社比赛当天早上发生的事。 第一次争取到上场机会的虎太朗,对著送他到玄关的雏比出胜利手势。 (他从那时开始……就一直很努力嘛。) 雏停下脚步,默默凝视往前走的虎太朗的背影。 「虎太朗。」 这么开口呼唤后,虎太朗转过头来。 「干嘛?」 「我会去看比赛……所以你要加油喔。」 语毕,雏把书包绕到背后,踏出脚步。 两人并肩走后,虎太朗「喔!」的一声对她露齿灿笑。 ******* 星期六的最后一堂课是古典文学。 课程结束后,担任值日生的雏收集了全班同学的笔记,然后走向教职员办公室。 「报告。」 打开办公室大门后,雏看见明智老师坐在办公桌前,正在跟一名男学生说话。 从室内拖鞋上头的线条颜色看来,对方应该是高一生。或许是明智老师负责班级的学生吧。 「染谷,我说你啊……」 「我先离开了。」 男学生硬生生打断明智老师的话,以果断的态度转身。 从自己身旁走过时,雏朝这名男学生的侧脸瞄了一眼。他有著十分秀气的面容。 (咦,这个男孩子……) (插图013) 雏想起他曾经在学校大门附近被女孩子包围一事。 这名男学生最近是校园中的风云人物。他隶属于某间艺人事务所,以偶像的身分在业界活跃。雏的挚友华子曾兴奋地表示自己是他的死忠粉丝,亚里纱平常会买的杂志里头,也经常能看到相关的采访报导和照片。 散发著生人勿近气质的这名男孩子,就这样步出教职员办公室。 「啊~……真是……」 明智老师这么咕哝,以手扬起自己的浏海。 总是一派悠哉的老师,现在罕见地露出有些困扰的表情。 「发生什么事了吗?」 雏将笔记本交给明智老师,同时开口问道。 「嗯?噢,濑户口啊……辛苦你啦。要吃糖果吗?」 明智老师顺手从白袍口袋里掏出一只棒棒糖。 虽然是教授古典文学的老师,但不知为何,明智老师总是穿著白袍,而这身白袍打扮也成了他的招牌。 老师动辄会给学生糖果的行为,已经众所皆知。最近,锁定老师白袍口袋里的奖励品而前来的学生,可说是络绎不绝。 雏并不讨厌这样的老师。 尽管看起来缺乏干劲,但明智老师其实相当为学生著想。 更何况,在哥哥优就读高中的三年期间,明智老师也是对他照顾有加的师长。这点加深了雏的信赖感。 「那我就收下了。」 雏心怀感激地接下老师递过来的棒棒糖。 「足球社今天是不是有比赛来著?榎本会上场吗?」 雏不经意地望向窗边,以「好像会呢」回应。 昨天,虎太朗意气风发地向她报告了自己被选为比赛先发球员一事。 被选为先发球员的高二生,似乎只有虎太朗和另一名社员。 「哦~不过,如果你会去加油的话,应该就没问题了吧。」 说著,明智老师将椅子转回去面对办公桌。 「咦!为什么跟我有关系?」 「光是你在现场看他比赛,他就能加油喽。」 忙著翻阅笔记本的明智老师,嘴角似乎微微上扬。 「是这样吗……?」 雏歪过头喃喃自语。 「山本也会去看比赛吧?有遇到他的话,拜托你帮我交代他拍几张校内报纸用的照片喔。另外……看到柴崎的话,叫他来教职员办公室一趟~」 「柴崎同学?」 「对~柴崎兄弟的哥哥。」 明智老师微微板起脸孔。 待明智老师把要事交代完毕后,雏低下头以「那我先离开了」打过招呼,便走出教职员办公室。 「唉~……明智老师要我传的话也太多了吧。自己去说不就好了。」 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在走廊上前进时,雏刚好瞥见健走向校舍出入口的身影。走在他前方的另一个人是亚里纱。 「不然明天怎么样?」 面对健的提问,亚里纱以「不行,我很忙」冷冷地回应。 「咦~~那你不忙的日子是哪一天?」 「那样的一天从来不存在!」 说著,亚里纱快步穿越走廊,健则是从后头匆忙追上去。 这两个人一起出现的光景,雏也完全看惯了。 「啊!柴崎同学。」 听到在走廊上前进的雏的呼唤声,健「嗯?」一声停下脚步。 亚里纱也跟著停下脚步,望向雏所在的方向。 「明智老师要你去教职员办公室一趟。」 「啊?明智老师找我?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老师只说要『柴崎兄弟的哥哥』过去……」 听到雏的回应,健一瞬间露出皱眉的认真表情。 平常总是嘻皮笑脸的他,这样的表情可说相当罕见。 「啊~……我知道了。我晚点过去~」 下一刻,健恢复以往的笑容和轻浮语气这么说,并对雏挥挥手。 「你现在就过去啦……」 亚里纱对他投以没好气的眼神。 「另外,你有看到山本同学吗?」 「你说幸大?印象中,他好像有说要去社团教室一趟。你找他有事吗?」 「是明智老师啦。他要我转告山本同学,请他拍几张足球社比赛时的照片。」 「我帮你联络他吧?」 「嗯,麻烦你了。」 听到雏这么说,健随即掏出手机,发送讯息联络幸大。 没多久之后,他的手机便传来一阵通知音效。看来是幸大马上回覆了。 「濑户口同学,你也会去帮虎太朗加油对吧?」 「嗯,姑且会去啦。」 「我跟亚里纱晚点也会一起过去。」 确认过手机的讯息后,健抬起头微笑著这么说。 「可以请你不要擅自决定吗?」 看到亚里纱不悦地皱起眉头,健露出一脸「咦?」的表情。 「你不去帮虎太朗加油吗?」 「我会去啊。」 这么回答后,亚里纱别过脸去。 「咦……为什么你对虎太朗这么坦率,对我却冷淡到不行啊?」 「这个嘛~为什么呢?你要不要摸摸自己的良心思考一下?」 对健投以冰冷的视线后,亚里纱便摆动著一头长发离开。 「那么,等会儿见喽,濑户口同学!」 轻轻举起一只手向雏道别后,健就拔腿朝亚里纱的背影追了过去。 (柴崎同学也真努力耶~……) 雏苦笑著这么想,然后望向自己的手表。 现在还不到下午一点。 (我记得比赛是一点半开始……) 现在,足球社社员应该在操场上开讨论会吧。 「虎太朗会不会紧张呢……」 雏朝校舍出入口迈出步伐。 在没多少学生的安静走廊上前进时,从连接两栋校舍的走廊朝这里走来的高桥学姊以「啊,濑户口!」唤住她。 「遇到你正好。我现在要开会,你能过来露个脸吗?」 「咦!现在……开会吗?」 雏慌张地反问。 今天,因为足球社会在操场上比赛,无法使用操场练习的田径社便暂停一天社团活动。 虽然没有强制,但社员们多半会各自进行自主练习,或是绕著学校外围练跑。 「如果你有事也没关系。」 「不……我会参加!」 雏连忙这么回答。她可不能忽略社团活动的集合会议。 (应该……没问题吧?反正离比赛开始还有一段时间……) 「那么,不好意思,也麻烦你跟其他高二成员说一声吧,要大家来社团教室开会。」 「那个~……学姊,我想请问会议会花多久的时间……」 雏唤住准备转身离开的学姊,战战兢兢地这么问道。 「啊~不会太久的。大概三十分钟吧。」 三十分钟的话,应该还赶得上足球社的比赛。 雏这么想而松了一口气。然而—— ******* (偏偏这种时候发生这种事——!) 雏一边狂奔,一边看手表确认时间。 现在已经过了下午两点。 原本预估三十分钟就能够结束的会议,因为社团顾问老师也一起加入讨论,意外延长了一些时间。 不过,因为讨论的是下一届的分区预赛,所以算是一场很重要的会议,雏也不好中途开溜。 (明明都约好了…………!) 雏带著焦急的心情奔向举行比赛的操场。 头上洒落的阳光刺眼又炽热。 学生们的欢呼声和加油声从操场的方向传来。 聚集在那里的,除了樱丘高中的学生以外,还有对手学校的学生。 两支队伍的选手们在宽广的操场上奔驰。 调整呼吸的同时,雏努力寻找虎太朗的身影。 一边盘球一边往前跑的虎太朗,在敌方选手的重重包围之下,将脚下的球传给队友。 比赛已经进入下半场。再加上今天的炎热天气—— 虎太朗想必也消耗了不少体力吧。即使从远处,也看得出他气喘吁吁的模样。 「濑户口同学,这边~」 在围篱旁观赛的健发现了雏,于是出声呼唤她。 幸大和亚里纱也在那里。雏紧盯著赛场赶向三人身边。 「比赛怎么样了?」 「上半场快要结束前,被敌队拿下了一分,然后就一直维持现状到现在。」 捧著相机的幸大这么说明。 「你在干嘛呀?这么慢才过来。」 听到亚里纱这么问,雏耸耸肩回答: 「因为田径社的会议一直不结束嘛。」 「溜出来不就好了吗?」 这时,周遭突然传来一阵惊呼。雏和亚里纱连忙望向操场。 虎太朗突破了敌队的包围网。敌队选手见状,以相当强硬的动作企图挡下他。 「啊!」 就在雏惊声呼唤的时候,虎太朗反射性地闪过敌方球员,将球传给赶来附近的队友。 在传球成功、顺利射门得分的瞬间,球场上欢声雷动。这样一来,双方就是一比一同分了。 「喔~刚才那个传球真漂亮!」 健的语气听起来很开心。一旁的幸大举起相机,以「就是啊」回应。 看来,他有好好把刚才那一幕拍摄下来。 幸大先将相机放下,接著又拿起来对准双手按著双腿、不停喘气的虎太朗,「喀嚓」一声拍下照片。 在球场上的虎太朗从敌方球员脚下成功拦截到球,随即开始盘球前进。 「上啊~!虎太朗~!」 「榎本~!」 健和亚里纱为虎太朗吶喊打气。 周遭的学生们也纷纷出声吶喊起来。亢奋的人声笼罩了整片操场。 一心想阻止虎太朗前进的敌方球员,以有些勉强的动作撞了过来。 试著突破对方防线的虎太朗,表情看起来相当焦急。 「我会争取到上场资格,希望你来看比赛。」 雏回想起虎太朗以平淡语气道出这句话的模样。 (加油啊……虎太朗……) 她不禁在内心这么声援他。 就连自己的心跳声,彷佛都因为紧张而变得响亮。 (加油啊……) 还差一分—— 虎太朗冲向球门的时候,敌队的选手卯足全力来到他的前方试图铲球。 尽管差点因此重心不稳,虎太朗仍确实将球勾回脚下守住。 企图拦截球的敌队选手再次展开行动。 雏屏息观看著这场激烈的攻防战。 紧握的掌心开始发烫,汗水也跟著渗出。 「不准输————!」 雏不禁这么放声大喊。 被她这个举止吓到的幸大、健和亚里纱纷纷转过头来望向雏。 或许是她的声音确实传达出去了吧,虎太朗像是触电那样抬起头。 他重重吐出一口气,在下个瞬间转身避开敌队选手的攻势,开始狂奔。 敌队选手企图从左右两侧冲过来包抄他时,虎太朗早已做出准备射门的动作。 眼见球以惊人的速度朝球门飞去,守门员整个人扑上—— 雏忍不住用力闭上双眼。 哨声和欢呼声传入耳中。 她战战兢兢睁开眼,发现一旁的亚里纱开心吶喊,还激动地跳了起来。 至此,比赛结束。 雏无法将视线从虎太朗身上移开,紧紧交握的双手也没有松开。 猛烈的心跳声不断在耳畔回荡—— (原来虎太朗他……这么……这么……厉害呀…………) 「雏~我绝对会射门给你看!」 年幼的虎太朗摆出胜利手势这么宣言的模样,此时从雏的脑海中闪过。 就像那天在比赛中成功射门时一样。 和雏对上视线后,虎太朗露出开心笑容,朝她比出胜利手势。 一直以来,哥哥优都是雏的英雄。 不过—— (说不定,虎太朗他……) 嘴角微微上扬的雏,以略为拘谨的胜利手势回应虎太朗。 (也是我的英雄呢。) 因为,虎太朗真的帅气到足以令她涌现这样的想法—— 怦然心动。 原本激动尖叫的亚里纱,此时「嗯?」地转过头来。 看到自己的胜利手势被亚里纱发现,雏连忙将双手藏到背后。 「这……这个……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啦!」 雏慌忙辩解的模样,让亚里纱露出坏心眼的笑容。 「你真的很不坦率耶。」 「只有你没资格这样说我,亚里纱!」 看到亚里纱一脸泰然自若地这么说,雏不禁涨红著脸反击。 而且,因为太激动了,她还不小心把「高见泽同学」叫成「亚里纱」。 雏鼓起腮帮子,气呼呼地喊著:「真是的~!」 一旁的健则是以「就是啊、就是啊~」连声附和。 「我也希望亚里纱能对我更坦率一点呢~」 健大大叹了一口气,接著为了窥探亚里纱的反应而朝她偷瞄一眼。 「……我有啊。」 语毕,亚里纱别过脸,双手抱胸朝校舍的方向走去。 健先是愣愣地露出「咦?」的表情,接著猛地转过头望向幸大。 「幸大……她刚才那是什么意思?」 听到健手足无措地这么问,幸大一边操作相机,一边歪过头回以:「谁知道。」 「可以不要问我吗?是说,你去问本人不就好了?」 「说……说得也是喔!」 健随即露出认真的表情,大喊著「亚里纱~!」然后拔腿追了过去。 幸大举起相机,将镜头对准这两人的背影。 ******* 在八月过了一半的时候,足球社和田径社的夏季大赛终于双双落幕。 这天,操场在进行整修,所以足球社和田径社的练习都暂停一天,但雏和虎太郎仍一大早就来到学校。 这是因为前一阵子,两人为了准备夏季大赛而忙碌不已,几乎没能去园艺社帮忙的缘故。 虽然他们还是会趁午休或空闲时间帮忙拔草浇水等简单的工作,但除此以外的事项,几乎都只能丢给三年级的学长姊们处理。 体贴的学长姊们曾以「运动社团本来就比较辛苦嘛」安慰他们。然而,这些学长姊同样得准备大学入学考,也必须参加暑修和模拟考,忙碌程度恐怕不会输给两人。 尽管如此,他们却几乎包办了园艺社所有的事务,这让虎太朗和雏相当过意不去。 所以,在大赛结束后,两人便尽可能积极到园艺社帮忙。 再说,差不多得开始考虑明年的事了。 等到秋天过去,学长姊们就会退隐了吧。 之后,园艺社就得靠虎太朗和雏撑下去了。 换上运动服的雏和虎太朗,蹲在中庭一角的某块花圃旁,努力拔除生命力旺盛到令人火大的杂草。 加上午休时间,两人努力到接近下午一点的现在,阳光感觉变得更加毒辣了。 尽管只有双手在动作,汗水仍不停流淌下来。 「好~……热————……」 雏埋头忙著拔草时,身旁的虎太朗停下动作,发出瘫软无力的哀号。 或许是热到没有余力顾及形象了吧,他头上戴著一顶草帽,颈子上还挂著一条毛巾。 「嗳~雏,我们休息一下吧~」 「真是的~你可是足球社的先发球员耶。再加油一下啦。」 感觉这样的对话似乎每隔十分钟就会上演一次。 「这比足球社的练习还累人好吗?」 说著,虎太朗将手伸向反射阳光的宝特瓶。 刚才原本放在阴影处,那块阴影却不知何时消失了,让宝特瓶直接曝晒在阳光底下。 扭开瓶盖后,虎太朗猛地喝了一大口,却发现里头的水已经被晒得温热,不禁皱起眉头。 似乎连半蹲著都觉得吃力的他,直接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真拿你没办法耶~……」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雏其实也已经热得口乾舌燥了。 她脱下弄脏的棉纱工作手套,将手伸向水壶。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但一旁的银杏树的叶子,似乎替她挡掉不少强烈的阳光。 阳光从树头枝丫的缝隙透出,洒落在已经清除了半数杂草的地面上。雏呆滞地眺望这样的光景,将水壶凑近唇边时,一阵笑声传入她的耳中。 一群身穿运动服的女孩子,从连接两栋校舍的走廊走过。是高一的学生。 樱丘高中的运动服颜色,会依照学年而有所不同,所以一看就知道了。 从她们往体育馆的方向前进这一点看来,说不定是运动社团的社员吧。 这么说来,去年的这段期间,她也经常在那条走廊上漫无目的地闲晃。 不对,目的是有的。 像现在的自己和虎太朗一样,在这个中庭照料花圃的恋雪。她想来见这样的他—— 「……你又~在想他了吧?」 从身旁传来的这个提问,让雏心惊了一下。 她转头,发现虎太朗正盯著自己看。 「你……你在说什么?」 「会让你这样一脸呆滞地想念的人,也只有一个了吧?」 说著,虎太朗别开视线,仰头饮尽宝特瓶里所剩不多的水。 「什么呆滞啦!我又没有一直都想著恋雪学长的事!」 看到雏红著一张脸辩解,虎太朗回以「我就说吧」的表情。 「你果然在想绫濑的事嘛。都写在脸上了。」 「你还不是一样。想吃拉面的时候,就会露出一脸『我想吃拉面』的表情,也会直接说出来!」 「啥?为什么会扯到我跟拉面啦。再说,喜欢拉面的是优才对吧。」 「你明明也很喜欢拉面!我都知道喔~你有一半的零用钱,都贡献给经常跟柴崎同学、山本同学一起去的那间拉面店了。是小夏这么说的!」 「你还不是老是跑去吃可丽饼!」 「偶尔而已~!」 虽然一如往常地斗嘴了几句,但这天的炎热气温,让两人实在没有力气继续下去。 或许是累了吧,雏和虎太朗双双叹了一口气。 蝉鸣声响彻了这一带。 「……不过,他真的很厉害耶。」 手拿宝特瓶的虎太朗这么轻声开口。 「嗯……恋雪学长一直都是一个人努力过来的呢。」 无论夏天或冬天、无论天气是好是坏,恋雪总是从不间断地来观察花圃的状况,并给予细心的照料。 「我们也得加油才行呢。可不能输给绫濑。」 「是绫濑『学长』才对吧?」 雏以眼角余光瞄向虎太朗,发现他皱起眉头,一脸「我才不想这么叫他」的表情。 (这个人真的是……怎么会这么不服输啊……) 像是为了掩饰自己忍不住发笑的反应那样,雏转而望向天空。 纯白的积雨云覆盖了澄澈的晴空。 hero4~英雄4~ 十一月的第一个星期六。这天,上午的课程提早结束,每个班级都为了文化祭的准备忙进忙出。有些学生在走廊上组装大型道具,有些学生则是在校舍外头制作看板。 不知是谁为了好玩而灌满气的气球,轻飘飘地在天花板下方漂浮。 在制服外头套上围裙的雏,揣著几罐油漆走下阶梯。 来到一楼后,可以看见设置在校舍出入口的鞋箱。 这时,雏发现有个女孩子站在自己班级的鞋箱前方,于是好奇地停下脚步。 (我记得……那个女孩子是足球社的……) 女孩将一头飘逸的浅褐色头发绑得松松的。 有著白皙肌肤和娇小体型的她,脸蛋也长得很可爱。 足球社和田径社同样都会在操场上练习,所以,雏也看过今年以足球社经理的身分加入社团的她。 那个女孩子在原地东张西望,脸上带著坐立不安的表情。 (她是不是弄丢了什么东西……?) 「……你怎么了吗?」 雏朝那名高一的女孩子走近出声询问。对方的双肩因此狠狠抽动一下,似乎是吓了一大跳。 她慌慌张张将双手藏在身后,脸颊也微微泛红。 (啊!原来如此,是情书吗……) 看来,自己对这个女孩子搭话的时间点似乎不太好。 正当雏打算匆匆离开时,对方以一声「请问!」唤住她。 「你是……濑户口学姊…………对吧!」 看到她猛地抬起头这么问,雏以「我……我是」回应。 「你是榎本……学长的青梅竹马对吧?」 「咦?虎太朗?」 这么说来,这个女孩子刚才就是站在虎太朗的鞋箱前方。 看著对方以打探的眼神紧盯著自己,感到些许不自在的雏挤出笑容。 「嗯……我们算是……青梅竹马吧。」 「学姊,你在跟榎本学长交往吗?」 「咦!跟虎太朗?这怎么可能呢!」 雏吃惊地摇摇手否定。 结果对方松了一口气似的轻喃:「这样啊……」 「经常……有人这么误会就是了。」 「学姊你……应该,没有喜欢榎本学长吧?」 「……咦?」 「你应该不会……想跟他交往吧?」 学妹抬起双眼,像是想确定事实那样追问。 「我……我没有这么想啦!虎太朗跟我只是青梅竹马!我们……真的就只是这样的关系。我完全没想过要跟他交往之类的!」 因为焦急,雏的说话速度不自觉地变快。 原本想笑著带过,却不如想像中顺利。她的表现不太自然。 (咦……为什么?) 「你在这里干嘛,冈崎?」 听到虎太朗从后方传来的声音,雏猛然回神。 那名高一学妹的反应似乎也差不多。「榎本学长!」她有些手足无措地唤了虎太朗一声。 「你有事找我吗?」 听到虎太朗这么问,学妹摇摇头回应:「不,没事!」 「……对了,社长说放学后要开会,所以要我告知高一的社员。」 「好的!那我先失陪了!」 被唤做冈崎的这名学妹,先是朝两人一鞠躬,接著快步从大门离开。 敞开的玻璃门慢慢关上,落叶与寒风一起从缝隙窜进鞋箱设置处。 在玻璃门完全关上后,不知为何,一股尴尬的沉默笼罩了雏和虎太朗。 刚才那段对话,明明不是什么不能被别人听到的内容啊—— 「那……那个学妹很可爱呢。」 心情迟迟无法平静下来的雏,移开视线这么开口。 「……会吗?」 虎太朗回应的嗓音听起来不太感兴趣。 雏悄悄望向他的脸,发现虎太朗的视线落在玻璃大门外头。 从这里可以看见刚才那名学妹跑下阶梯的身影。 「很可爱啊……」 雏这么轻喃,将视线往下移到脚边。 照理说,能收到这么可爱的学妹的情书,一般男孩子应该都会很开心才对。 「我不知道啦。又不是柴健。」 简洁地这么回答后,虎太朗抽出原本插在口袋里的手,把雏揣著的油漆罐拿走了一半。 「这些是要拿到体育馆后面的吧?」 「啊,嗯……谢谢……」 雏轻声这么回应后,跟虎太朗肩并肩一起往前走。 两人走到连接两栋校舍的走廊上,被染红的樱花树叶随风飘落。 雏悄悄望向虎太朗,想观察他脸上的表情,但后者只是看著前方,一语不发地往前走。 (虎太朗他……要是被告白了……会怎么反应呢……) 这种事情,雏过去完全不曾在意过。 总觉得,最近心里老是有种闷闷的、不痛快的感觉—— ******* 周休假期结束后的星期一。这天,在放学过后,雏和日和一起来到速食店。 她们在靠窗的座位面对面坐下,一起喊出「我要开动了!」然后大啖汉堡。 似乎是第一次造访这间店的日和,眉开眼笑地表示:「嗯~好好吃喔~!」 (日和吃东西的样子,真的是津津有味的呢~) 忙完社团活动过后,肚子多少会有点饿,所以餐点吃起来就更美味了吧。 看著这样的她,雏也不禁跟著嘴角上扬。 「日和,你们班文化祭时会准备什么活动?」 咬了一口汉堡后,雏以一句「对了」打开话匣子。 「我们班是鬼屋!」 日和露出笑容,精神百倍地这么回答。嘴角还沾著些许汉堡的酱汁。 「虎太朗他们班去年筹备的也是鬼屋呢……那时,我还跟他一起躲在布景后面。」 雏有些怀念地眯起双眼。 「哦……原来你们去年同班呀!」 「啊……不是这样的。这其实有些原因……」 夏树的青梅竹马芹泽春辉,以及挚友合田美樱。去年,春辉即将去留学一事,让这两人的关系变得有些疏远。夏树希望能为他们做点什么,所以才这么拜托雏。 「濑户口学姊,你跟榎本学长是青梅竹马……对吗?」 「嗯,算是吧。我们也刚好住在隔壁……」 「这样呀!」 日和惊讶地圆瞪双眼,轻声表示:「好好喔~」 雏不禁苦笑著回应:「这一点都不好啦。」 「虎太朗大声嚷嚷的声音,每次都会传到我们家里来。早上,就算不想跟他碰面,也还是会遇到。真的没有半点好处喔。」 「会吗~?但人家还挺羡慕的耶……有可以一直陪伴自己的青梅竹马。」 日和以食指抵著下巴,露出有些陶醉的表情。 「我们只是刚好又考上同一所高中而已啦。更何况,接下来的事情也很难说……」 雏并没有听说虎太朗高中毕业后有什么打算。而且,就连雏也还没确实决定自己毕业后的出路。 回过神来,雏发现自己的视线落在手边,双唇也紧抿著。 「濑户口……学姊?」 看到雏就这样沉默了片刻,日和有些担心地出声轻唤。 「我……要是没有虎太朗,或许会活不下去呢……」 突然听到有人在耳畔轻喃这段话,让雏吃惊地往旁边望。 捧著托盘、为了将脸靠近她而上半身往前倾的亚里纱出现在眼前。 她的脸上浮现坏心眼的笑容。 似乎是第一次看到亚里纱的日和,现在也只能在座位上愣愣地望著她。 「亚里纱!你不要擅自说一些奇怪的话啦!」 脸蛋一口气涨红的雏,因为慌张而不自觉提高了说话音量。 「你的想法全写在脸上了啊,我只是帮你说出来而已。」 语毕,亚里纱在日和旁边的座位一屁股坐下,再把自己的餐盘摆在桌上。 看著在餐盘上堆成小山、分量远超过一人份的薯条,日和的双眼瞪得更大了。 「……要吃吗?」 听到亚里纱这么问,双眼闪闪发亮的日和猛点头。 「那人家就不客气了!」 「……会不会太咸了一点?」 「人家很喜欢这种咸味比较明显的调味!」 日和跟亚里纱一边这样闲聊,一边捻起薯条享用。 (她每次都突然出现耶……) 而且,雏也没听说过亚里纱喜欢薯条。 (是不是又跟柴崎同学发生什么事了……?) 雏以双手捧起杯子,将里头的红茶吹凉。 「……没关系吗?」 突然被这么问,雏「咦?」一声抬起视线。 亚里纱将薯条沾上大量蕃茄酱,再送进口中。 「……榎本又被找出去了喔。」 「老师找他吗?」 「是学妹找他啦!又不是小学生……」 亚里纱露出一脸没好气的表情。 「……这种事……又跟我没关系……」 雏咕哝著回应,然后啜饮杯中的红茶。因为很烫,一次只能喝一小口。 「他最近好像经常收到情书耶。」 「因为榎本学长很帅嘛。比赛的时候,他总是能再三成功射门……」 日和满面笑容地这么说,然后在下一刻露出猛然察觉到什么的表情。 「啊!不过,这样的话……或许令人有些担心呢……!」 「只是因为那些女孩子对虎太朗这个人还不熟,所以才会这样冒粉红色泡泡啦。看起来很帅……也仅限于在比赛的时候。只有在比赛的时候!」 「你要是继续这样子,我可不管喽~」 亚里纱以手托腮,两只眼睛直直盯著雏。 「不……不管什么?」 「仗著青梅竹马的关系,所以你很放心对不对?你是不是觉得榎本不会离开你身边?」 「我对虎太朗并没有这种……」 说到一半,雏沉默下来,视线也微微往下。 「要是一直说这种话,总有一天,你会失去真正重要的东西喔。」 亚里纱以极为认真的表情望著雏道出的这句话,大大震撼了雏。 「…………我知道啦……」 她垂下头,小小声这么回应。 至今,他们俩从来没有分开过,是因为—— (是因为虎太朗他……总是选择陪在我身边吧。) 选择要报考的高中时是这样。 在雏决定加入园艺社时,虎太朗也陪著她一起加入。 当雏犹豫不决时,从后方推她一把的人,也总是虎太朗。 ******* 樱丘高中文化祭举办的当天,在体育馆的开幕典礼结束后,学生们纷纷各自移动到自己想去的班级店铺。 今年,学生会和文化祭执行委员会,似乎对文化祭注入特别多的心血,因此,每个班级还会进行以文化祭为主题的变装活动。 这次的变装活动,会透过评审审查和投票来评分,得分最高的班级有奖品可以拿,所以每个班级都干劲十足。 今年的文化祭主题是「童话王国(wondend)」,于是每个人都打扮成不同的童话人物。有些人的扮相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哪个人物,有些人则是扮相奇妙过头,结果让人完全看不出来。 雏的班级活动,是以童话角色为登场人物的戏剧表演。 也会参加演出的雏,扮演的是童话故事小飞侠里头的妖精奇妙仙子。 负责制作戏服的是手工艺社的女生社员。她们连细节部分都下了很多功夫,所以完成的戏服相当精美。 以轻薄的布料层层堆叠、表面到处都有亮片点缀的裙子,穿起来轻飘飘的。 背后还缝上了四片美丽的翅膀。 雏捧著卷成一束束的海报,在学生们来来往往的走廊上东张西望。 每面墙壁上都贴满了班级活动的宣传海报。 最后,她好不容易找到一块空白墙面,但是位置有点高。 「我……构得到吗?」 雏摊开海报,然后踮起脚。 「嗯嗯————!」 尽管她使劲伸长双手,但海报看起来还是歪歪的,没办法贴得很正。 而且,得再贴得高一点,才不会挡住下方的海报。 「真是~!都是亚里纱啦……」 其实,这应该是亚里纱的工作才对。 然而,身为文化祭执行委员的她,从一大早就忙得不可开交。 就在刚才,亚里纱拋下一句「把这些贴起来!」然后就把这堆卷起来的海报塞给雏。 这堆海报,似乎是用来公告下午体育馆将举办演唱会的消息。 因为是临时决定的,海报刚贴出来,就吸引了一群兴奋的女孩子聚集,造成骚动。 在校内广播公布这个消息后,校园里响起的尖叫欢呼声,激烈到让人怀疑发生了什么事。 这或许也无可奈何吧。毕竟,这可是lipxlip的临时演唱会。 在消息传出去之后,甚至还有大量其他学校的学生跑来樱丘高中,为了处理这方面的事务,学生会和文化祭执行委员会的成员可说是忙翻了。 亚里纱似乎也被迫去协助处理演唱会相关事宜,忙到完全没空休息的样子。 「为了避免海报被撕掉拿走,拜托你尽可能贴在高一点的地方!高一点喔!」 虽然亚里纱这么交代,但凭雏的身高,实在很难做到这一点。 (既然这样,一开始就找个子高一点的人帮忙嘛……例如柴崎同学之类的……) 「还差一点点……!」 雏尝试跳起来用胶带固定海报,但没能顺利成功,海报也跟著滑落。 同一瞬间,一只属于男孩子的手臂按住了那张海报。 「你在干嘛啊?」 雏转身,发现虎太朗就站在自己身后。 察觉自己被夹在他和墙壁之间的下一刻,雏慌慌张张地转身面对墙壁。 「什么干嘛……看就知道了吧?我在贴海报呀!」 「为什么是你负责贴啊?」 「是亚里纱拜托我的啦……」 「哦~……好啦,胶带给我。」 听到虎太朗这么说,雏把手上的胶带递给他。 虎太朗把海报往上移一些,然后询问:「贴这边行吗?」 「嗯……」 听到雏的回应后,虎太朗用胶带将海报固定在墙面上。 因为晚点要参加班上的戏剧表演,虎太朗身上穿的是小飞侠的装扮。 雏悄悄将视线移向他贴胶带的手。 年纪还小的时候,两人的体型明明相去不远。 她和虎太朗的身高与体格,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了这么大的差距呢—— (插图015) 「还剩几张海报?」 「咦!啊,三张左右……」 突然听到虎太朗这么开口问,雏心惊了一下,回应语气也有点慌张。 「那就赶快贴完吧。」 虎太朗抽走雏手中的海报,朝阶梯的方向走去。 「为什么是你在发号施令呀?」 「只凭你一个人做不来吧?」 看到虎太朗笑著转过头来这么说,感觉双颊开始泛红的雏迅速别过脸去。 在校舍出入口和阶梯转折处各贴了一张海报后,两人将剩下的最后一张贴在自己的教室外头。 虎太朗将手从海报上移开,往后方退了一步,检查海报有没有歪掉。 「没有其他要做的事了吧?」 「嗯……谢谢……」 (虎太朗他……应该得去帮忙足球社摆摊……对吧……?) 据说足球社今年筹备的活动是一日拉面店。 因为优去年煮的拉面大受好评,所以社团还特地请他传授做法的样子。 「山本同学跟柴崎同学呢?」 「幸大忙著替校刊社取材。他说社团打算在文化祭期间推出特别号外刊物,所以现在大概在四处拍照吧。柴健去帮忙高见泽了。那家伙好歹也是文化祭执行委员嘛。」 说完,虎太朗又笑著补上一句:「很稀奇吧。」 「……雏,你们田径社应该也是负责餐饮店之类的吧?」 「我们是饭团专卖店。听说准备了很多种口味呢,有美乃滋鲔鱼,还有天妇罗饭团等等。我们借家政教室煮了很多白饭。」 「那……应该很忙吧?你不用去帮忙吗?」 「下午才会轮到我排班,所以现在是休息时间……你呢?」 「我也是下午……因为学校突然要办演唱会,有人拜托我换班……」 「我也是这样呢。」 在演唱会的消息公布出来之后,有个轮值时间刚好跟演唱会冲突的学妹冲过来,以「拜托你,我什么都愿意做!」拚命央求雏跟她换班。 听到雏回应「我ok哟」,对方感激涕零地塞了一堆章鱼烧兑换券、鬼屋免费入场券之类的优惠券给她。看来这个学妹是真的很想去看演唱会吧。 「所以……你现在……有空喽?」 「算是吧。」 「那个啊……雏。」 「什么事?」 「我们一起到处逛逛吧。」 「咦!」 听到虎太朗突然提出这样的要求,雏吃惊地望向他。 「反正你休息时间是一个人吧?」 心跳之所以变得莫名剧烈,是因为虎太朗的紧张传染给自己了吗? 「是可以啦……」 犹豫半晌后,雏悄声这么回答。 (毕竟是……难得的文化祭嘛……) 「那要从哪里开始逛?」 虎太朗的表情顿时开心起来,嗓音也变得很有活力。 「体育馆那边好像有不少摊位……如果你有想逛的地方,就先从那里……」 「嗳,要从哪里开始逛~?」 「咦~哪里都可以啊。就去你想去的地方吧!」 「啊,好像有帮人算命的摊位呢。我想去看看~!」 牵著彼此的手、状似亲密的一对男女学生,开心地从虎太朗和雏的身旁走过。 听了他们的对话,雏「呜……」地露出尴尬的表情。 发言也卡在「就先从那里……」的虎太朗,默默目送著那对男女学生离去。 (这样……或……或许感觉很像在交往呢……) 雏的脸颊一瞬间涨红。 「不然,去吃可丽饼之类的……你很喜欢可丽饼对吧!」 虎太朗焦急地这么开口,然后抽出插在后腰皮带里的文化祭宣传小册子。 「啊!嗳嗳,那里有卖可丽饼的摊位呢~!」 「真拿你没办法耶~你想吃的话,我们就过去吧。」 刚才那对男女学生,还在走廊的另一头开心地对话。 他们的发言传入耳中后,雏的双肩开始微微颤抖。 虎太朗也变得更不知所措了,还不小心把摊开的宣传小册子掉到地上。 (这……这果然~~!) 不管怎么想,这都像是交往中的情侣会有的对话。 「要……去哪…………」 将宣传单捡起来的虎太朗朝雏瞥了一眼。 「别一副好像男朋友的样子啦!」 雏忍不住这么大声吶喊,气呼呼地鼓起腮帮子。 「你……你干嘛突然大吼啊!」 或许是吓了一跳吧,虎太朗的上半身微微往后仰。 (虽然……我也不讨厌这样……) 为了掩饰自己满脸通红的反应,雏转身迈开步伐。 虎太朗则是一脸困惑地杵在原地。 「不是要一起逛吗?我要丢下你喽!」 看到雏转头这么说,虎太朗轻轻吐出一口气,赶到她身旁。 他的嘴角带著笑意。 「你想去哪里逛?」 「高一班级的鬼屋吧。我之前跟日和约好了……不过,如果你会怕的话,在外面等我也可以哟~~」 「我完全不会怕!……雏,你才是咧,其实你很怕鬼屋对吧~?」 「我跟小夏一起看过很多恐怖片,才不会怕呢~!」 两人一如往常地一边互相调侃,一边往前走。 「那两个家伙……是不是在交往啊?」 听到有人这么议论,让笑容从雏的脸上褪去。 「虎太朗~你要跟濑户口一起逛吗~?」 班上的男孩子提高音量这么问道。 他们或许没有恶意吧,纯粹觉得这么做很有趣罢了。 尽管明白这一点—— 「我不喜欢……听别人这样起哄呢……」 雏不禁这么轻喃。 她明明只是跟虎太朗在一起而已。 (对喔……因为我讨厌这样……所以变得不常跟虎太朗一起行动……) 在雏开始垂下头时,虎太朗突然一把拾起她的手。 雏像是触电那样猛地抬起头。 「随便你们怎么说啦~我就是想跟雏一起逛。」 虎太朗以坦荡荡的表情这么宣言,然后露齿灿笑。 感受到自己的手开始发烫的瞬间,雏明白自己的心跳也跟著加速。 「你…………你……在想什么啦,笨蛋————!」 她满脸通红地举起拳头。 「是我错了啦!呜哇,雏,别真的发火啊!」 虎太朗连忙转身作势逃跑。 「给我站住!」 雏生气地大喊,从后头追了上去。 「就说是我错了嘛!」 嘴上这么说,但转过头来的虎太朗,脸上带著十分开心的笑容。 「好啦,那边超速的两位,停下来~然后朝右侧靠拢~!」 发现在走廊上奔跑的雏和虎太朗后,同样在走廊上的明智老师将扩音器靠上嘴边这么开口。 从扩音器上头清楚写著「电影研究社 芹泽春辉」几个字这点看来,那大概是春辉留下来的道具吧。 虽然老师仍是一如往常的白袍打扮,但或许是为了配合高一学生的扮装主题吧,他的脸上化了看起来像是科学怪人的妆,还贴上贴纸增加相似度。 或许是应学生要求而这么做的,不过,老师本人看起来似乎也乐在其中。 「抱歉啦,老师!」 虎太朗这么回应,然后卯足全力从明智老师面前跑过去。 雏也在低头以「不好意思!」向老师赔罪后,继续拔腿追赶虎太朗。 回过神来的时候,两个人已经笑成一团。 来到走廊的尽头,这里几乎看不到其他学生的踪影。 在这片静谧之中,雏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 因为跑得太快,她停下来时踉跄了几步,结果被虎太朗伸出手搀扶。 维持这样的姿势放声大笑片刻后,刚才被男同学揶揄而带来的不快感,也跟著消失无踪。 「雏……你果然还是露出笑容比较好。」 「……咦?」 「我的意思是,比起沮丧或愤怒的表情……笑容最适合你。」 虎太朗垂下眼尾,以温柔的笑容这么说。 为了藏住自己瞬间涨红的脸颊,雏别过脸去。 「这种事……我也知道呀!」 忍不住脱口而出的,仍是这种逞强的发言。 脸好烫—— 心跳声彷佛在全身上下回荡。 「走吧,雏。」 朝雏一笑之后,虎太朗步下阶梯。 「嗯……」 虽然这么轻声回应,但雏的双脚没有离开原地。 心跳依旧剧烈不已。不断传来的怦通怦通声,甚至让她觉得很舒服。 (虎太朗他…………不会改变吧…………) 因为比赛输了而意志消沉的那天、失恋的那天,还有欢送恋雪毕业的那天。 每当雏感到心酸难过的时候,虎太朗总会一直陪在她身边。 不管别人怎么说,明明不要去在意他们的闲言闲语就好了。 但雏却做不到,也无法变得坦率。 从校内广播传来的乐声,在一片热闹的走廊上回响。 这是今天将会在演唱会上表演的lipxlip的曲目之一。 高一班级的走廊上传来一阵「呀啊~!」的欢喜尖叫声。 听著这样的声音,雏微微垂下头。 其实,她很想把这句话传达出去—— 「谢谢你……」 她以泛著笑意的唇瓣轻喃。 (对不起,我总是爱逞强——) hero5~英雄5~ 在十一月即将进入尾声时,包含雏在内的高二学生前往京都隔宿旅行。 这趟旅行为期三天,是前往京都市内各大观光名胜游玩的招牌行程。 因为适逢枫叶季,搭乘新干线来到京都车站后,到处都挤得水泄不通。 众人鱼贯坐上学校安排的游览车,往观光据点移动。 车上的女性车掌开始为大家介绍车窗外的五重塔,不过,学生们聊天聊得兴高采烈,似乎都没有听进去。 游览车在壅塞的车阵中前进,最后终于抵达了清水寺附近的停车场。 接下来是自由行动的时间,学生们纷纷踏入位于石子坡道两旁的伴手礼店。 (要买什么伴手礼带回去呢……爸妈的话买点心就可以了……然后是哥哥跟小夏……还有社团的学姊们……我也想买点什么给日和呢。再加上还有其他学妹……) 雏一边思索,一边东逛西逛的时候,亚里纱的身影映入她的眼帘。 她站在以绉缎做成的小型装饰品的专卖店外头,似乎在沉思著什么。 雏「咦」了一声之后朝她走去。 「亚里纱,你要买什么吗?」 雏的声音让亚里纱吓了一跳,她整个人抽搐了一下。 她在看的似乎是绉缎材质的小型黑猫摆饰。 黑猫脖子上的铃铛和领结,分别有两款不同的颜色,亚里纱一手捧著一款,正在细细端详比较。 「是要买给谁当伴手礼吗?」 「我……我只是看看而已!」 这么回答后,亚里纱迅速将摆饰放回架上,一张脸不知为何红通通的。 「这很可爱啊……」 说著,雏注意到一旁的黄色小鸡摆饰,忍不住表示:「啊,这个也好可爱喔。」 小鸡有著胖嘟嘟的体型,圆滚滚的一双眼睛也十分惹人怜爱。 (要买这个送日和吗……啊!但这边这款兔子也好可爱喔。) 正当雏犹豫不决的时候,健、幸大和虎太朗从下坡处走上来。 最先注意到雏和亚里纱两人,并向她们打招呼的人是健。 「亚里纱~濑户口同学!」 这么开口后,他笑咪咪地挥著手走过来。 听到他的声音,亚里纱「呜……」一声露出尴尬的表情。 「亚里纱?」 「我先走了!」 语毕,亚里纱快步往上坡的方向迈开步伐。 「咦~……?亚里纱为什么逃走了啊?」 走到雏的身旁后,健望著亚里纱离去的背影,表情看起来相当遗憾。 接著,他望向店内,转而露出「喔!」的兴奋表情。 他捧起亚里纱刚才细细研究的那款黑猫摆饰。 「柴崎同学,你也喜欢黑猫吗?」 雏有些意外地问道。 「因为跟我家养的猫很像呢。」 笑著这么回答后,健捧著两只铃铛和领结不同颜色的黑猫摆饰,朝店内走去。 慢了半拍出现的虎太朗开口问:「雏,你在这里干嘛?」 一旁捧著相机的幸大,则是喀嚓喀嚓地不停拍摄周遭的风景。 「你刚才跟高见泽同学一起逛吗?」 放下相机后,幸大这么询问雏。 「不,也不算是啦。」 「话说回来……柴健跑哪儿去了?」 突然察觉到这一点的虎太朗四处张望。 「他走到店里面买东西了。」 「那家伙真是的……」 虎太朗将手扠上腰间叹了一口气。 片刻后,采购完毕的健心情大好地走到店外。 「久等啦~!」 「柴健,你买了什么吗?」 看到柴健手上拎的纸袋,幸大好奇地问道。 「嗯~……买了一点小东西。」 (插图016) 健这么含糊带过,接著望向雏笑了笑。 (啊,原来如此……) 回想起亚里纱的表情,雏的脸上不禁也浮现笑意。 「濑户口同学,位于这个坡道上方的神社,听说祭祀的是能保佑恋情开花结果的神明喔~!走吧!」 健笑容满面地指著坡道上方这么说。 「咦!保佑恋情开花结果?」 雏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慌张。 下一刻,虎太朗不经意和她四目相接,随即又尴尬地移开视线。 「我不用了啦!保佑恋情什么的……」 「走嘛走嘛~嗳,虎太朗,你们也一起来啊~!」 「喂!柴健,你不要擅自行动啦。之后还要到处找你,很麻烦耶!」 看到健径自往上坡走,虎太朗不禁追了上去。 「到底在亢奋个什么劲啊……」 站在雏身旁的幸大没好气地这么轻喃后,又举起相机开始拍照。 ******* 和雏同班的女孩子们,聚在神社授予所旁抽占卜恋爱的纸签。 这间神社以保佑恋爱开花结果闻名。大家或许都有想要许愿的对象吧。 雏独自伫立在鸟居旁,悄悄取出刚才塞进口袋里的纸签。 此情此意,无疾而终—— 纸签上头是这么写的。 「你是在占卜自己跟谁的恋情啊……」 听到声音,雏慌慌张张地将纸签藏起来。 亚里纱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旁。 「我……我没有在占卜……跟谁的……」 只是因为看到大家很开心地抽签,所以,她也不自觉地抽了一张。 雏垂下头,紧紧握住藏在掌心里的纸签。 「……既然会后悔,不要抽不就好了吗?」 「亚里纱……你有去抽签吗?」 「我怎么可能去抽呢。我也没有想要占卜的事情。再说,凡事都得自己想办法,不然不可能解决啊……」 语毕,亚里纱便独自快步离开。 雏叹了一口气,再次望向掌心里那张被揉得皱巴巴的纸签。 抽这支签时,她的脑中浮现的是—— 「绑在树上再离开吧……」 雏这么自言自语,然后转身走回神社。 跟健、幸大一起行动的虎太朗,在发现雏之后来到她的身边。 「雏,你抽签了啊?」 被他这么一问,雏将纸签绑在树枝上的动作停顿了一瞬间。 将纸签绑紧后,雏转过身,朝虎太朗堆出笑容。 「好啦……走吧。大家都在等呢。」 说著,雏便快步离去。留在原地的虎太朗,以有些疑惑的眼神眺望她走远的背影。 ******* 抵达这天住宿的旅馆后,雏应班上女同学的邀约,跟她们一起去泡旅馆附属的温泉。 灯光落在围绕著这座露天温泉的青竹和岩石上。 太阳早已西下的现在,细细的弯月朦胧地浮现在夜空之中。 这个时间来泡露天温泉的,就只有雏和班上的女孩子而已。 泡在热水里的众人,聊恋爱话题聊得十分起劲。 「篮球社的学长?啊~嗯,我觉得可以。不但个子很高,笑容又很棒!」 「那么……榎本同学怎么样?」 听到其中一个女孩子随口道出虎太朗的名字,在温泉一角倾听众人对话的雏心惊了一下。 「但榎本同学他……已经……对吧~……」 说著,女孩子们对雏投以意味深长的视线。 「咦!什……什么?为什么要看向我这边?」 雏慌慌张张地这么询问后,女孩子们开始带著不怀好意的笑容朝她靠近。 看来,她们似乎打算把雏卷入恋爱话题之中。 「因为让人很在意嘛~……实际上到底是怎么样?」 其中一名女孩子凑过来,紧贴著雏这么问道。 周遭的其他女孩也点头如捣蒜。 「你问怎么样……但也没怎么样呀。」 「文化祭那时候,大家都在传你跟榎本同学两个人一起逛的事情耶~」 「对啊对啊!难道你跟他告白了?还是他跟你告白了?」 面对以倍感兴趣的眼神盯著自己的这群女孩子,雏摆出想要逃跑的架势。 不过,众人将她团团包围,所以她无法离开这座露天温泉。 「都说了,我跟虎太朗只是普通的青梅竹马嘛!」 「咦~绝对不只是这样而已吧?我今天也看见你跟榎本走在一起耶~」 「啊,我也看到了。我看到你们两个一起在店里挑选点心!」 「我们只是一起在挑选要买回去给我爸妈,还有虎太朗家的伯父伯母的伴手礼而已呀!」 雏手忙脚乱地回答。 然而,这答案却让同学们先是面面相觑,接著一起发出「喔喔————!」的惊呼。 「两个人一起采买要送给彼此双亲的点心……这已经不是学校的隔宿旅行了吧!」 「这算是蜜月旅行了吧!」 听到女孩们这么说,雏满脸通红地反驳:「就说不是了嘛~!」 (真是的——!为什么!每个人!都马上说这种话呢——!) 「如果~榎本同学对你告白的话……你会怎么回答他?」 被这么一问,雏瞬间噤声。 「虎……虎太朗不会说这种话啦……」 她以暧昧的笑容敷衍带过,然后让脖子以下的部位完全沉入温泉之中。 (从过去到现在,他从来也……没对我说过这种话啊……) 「你们继续泡没关系吗?lipxlip的电视特别节目好像马上要播出了吧?」 听到这个声音,雏抬起头,发现亚里纱朝温泉池走来。 其他女孩子们再次面面相觑,然后发出「啊————!」的惊叫声。 「对喔!我得赶快去看勇次郎才行——!」 「爱藏——!」 女孩子们七嘴八舌地起身,一起离开了露天温泉。 待更衣室的嘈杂人声消失后,这一带突然变得安静无比。 「……啊,特别节目是明天才对呢。」 亚里纱像是突然想起那样轻喃,以脚尖轻触温泉试水温,接著整个人泡进去。 「难道……你是故意误导她们?」 「因为这样,现在安静多了吧?」 亚里纱露出有些坏心眼的笑容这么回答。 总是把一头长发绑成双马尾的她,今天扎了一颗包包头来泡澡。 现在,露天温泉里就只有这两人。 雏先是愣愣地望著亚里纱的侧脸,接著噗哧一声笑出来。 「亚里纱,你的个性真的很糟糕耶。」 接著,她悄声表示:「不过,谢谢你……」 想必是雏困窘的模样,让她实在看不下去了,所以才会从旁伸出援手吧。 「……因为我想好好泡个澡……」 亚里纱别过脸这么回应。 「大家聊天的时候……总是会马上扯到恋爱的话题。到底是为什么呢……」 文化祭结束后,雏总觉得大家好像被什么冲昏了头,总是一股脑儿地聊恋爱的话题。 最近,好像也出现了很多对刚开始交往的情侣。她这阵子时常看到有男同学和女同学放学后一起回家。 整个班级酝酿出来的这种氛围,让雏有种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的感觉。 这次的隔宿旅行也是。感觉大家的心情都躁动不已,总是在意著某个特定的对象。 「因为明年就得准备大考了……大家或许都想趁现在谈一场恋爱吧?」 「那……你呢,亚里纱?」 「我……我才没有这种发花痴的闲工夫呢!」 亚里纱皱起眉头,以有些乱了方寸的语气回应。 「我是说毕业后的出路啦。我以为你已经决定好了……」 (虽然我也有点在意她跟柴崎同学的发展……) 「……是决定好了啦……」 「是喔!」 「算是吧……」 「你连要念什么科系都决定了吗?」 「等到高三再手忙脚乱地做打算,就太迟了吧。」 「你要……念什么系?」 「……法律系……」 犹豫半晌后,亚里纱小小声这么回答。 「咦!是喔?那你们家的神社呢?」 (是不是……要另外找继承人啊?) 「……要是有这方面的问题,我爷爷应该会想办法解决吧。」 接著,亚里纱像是不打算继续聊这个话题似的沉默下来。 (这样啊。已经得开始思考毕业后的事情了吗……) 雏茫然地眺望著旅馆的庭园。 不知来自何处的铃虫鸣叫声,随著阵阵晚风传来。 (我……又有什么打算呢?) 雏凝视著浮在水面上的竹叶这么想著。 顺著水流旋转了几圈后,竹叶最后漂到了温泉的一角。 ******* 在雏换上浴衣、踏出更衣室后,其他人或许都已经回房间了吧,走廊上一片静悄悄的。 大概是因为接近晚餐时间了,方才早一步离开温泉的亚里纱也不见人影。 连接建筑物的走廊上,蜡烛的火光随风摇曳。 让人心情平静的悠扬琴声从扩音器传来。 这时,雏发现了独自倚著走廊扶手发呆的虎太朗。 「……虎太朗,你在做什么?」 雏这么询问后,虎太朗抬起头望向她。 「你问我在做什么……」 「难道你在等我?」 或许是说中了吧,满脸通红的虎太朗别过脸去。 「……对啦。」 雏来到虎太朗的身边,同样靠在扶手上。 总觉得心情有些浮躁的她,不自觉地紧紧握住自己的手。 他是青梅竹马虎太朗,是自己比任何人都更加了解的对象。 也是共同相处的时间比任何人都要来得长的对象。 事到如今——明明没有什么必须紧张的理由才对啊。 是因为刚才跟班上的女孩子聊过虎太朗的缘故吗? 看到他在这里等自己,让雏有点心跳加速。 「雏……那个啊……」 「嗯……」 虎太朗和雏没有看著彼此说话,而是各自望著不同的方向。 「今天晚上。」 虎太朗在犹豫片刻后开口。 他的一双眼睛笔直看著前方。 「今天晚上?」 「能出来一下吗?」 「……可以啊。」 「我……」 「什么?」 「有话要跟你说。」 「……我会听的。」 怦通、怦通——雏确实感受到自己的心跳逐渐变快。 她朝虎太朗望去,虎太朗也在同一个时间点望向她。 不知何时,琴声消失了。变得静谧的走廊上,脚边的灯光微微摇曳。 「雏~我们先走喽~」 从走廊另一头传来的女孩子呼唤声,让雏猛然回神。 在走廊上等著的,是一群已经换上浴衣的同班女同学。 或许是晚餐时间到了吧。 「嗯……嗯!」 雏出声回应,抬起原本倚著扶手的身体。 「……那……晚点见喽。」 雏没能好好看著虎太朗的脸说出这句话,转身朝女同学们跑去。 「如果~榎本同学对你告白的话……你会怎么回答他?」 回想起这句话,雏不禁将手贴上自己的脸颊。 原本暴露在晚风中而变得冰冷的脸颊,现在却发烫不已—— hero6~英雄6~ 虎太朗一个人倚在连接两栋建筑物的走廊上,盯著自己的手机画面瞧。 从走廊上经过的学生们的交谈声,不知何时变得愈来愈远,然后完全消失。 『我在刚才那个地方等你……』 传送过去的这则讯息,虽然显示为已读,但仍未收到任何回应。 ******* 「你放弃吧——」 健的这句话从虎太朗脑中闪过。 晚餐时间前,虎太朗在房里和健、幸大一起玩扑克牌打发时间。 班上的男生都早一步去泡露天温泉了,现在只剩下他们三个。 「你跟濑户口实际上进展得如何?」 玩抽鬼牌的时候,健突然这么开口问。 「什么进展……没有进展啦。」 这么回应后,虎太朗从幸大的手牌里抽走一张牌。 一如所想,那张是鬼牌。他不禁垮下脸。 他将鬼牌混入自己的手牌,再把整副牌朝健递出去。 「你有对濑户口说过吗~?」 「说什么啦……」 「告白。」 伸手抽牌的同时,健朝虎太朗瞄了一眼。 「哪可能啊!」 红著一张脸回应后,健将成对的牌扔向一旁,笑著表示:「我想也是啦~」 「……你为什么不告白?」 没想到连幸大都这么问,虎太朗顿时变得说不出话来。 「你问为什么……因为这种事……」 他并不是没想过要跟雏告白。 只是,虎太朗总找不到适当的时机,所以一直没能开口。 我喜欢你—— 明明就只是这样一句话而已。 (反正她应该也已经知道了吧……) 就连健跟幸大都看出来了,身为青梅竹马的雏不可能没发现。 事到如今,不用告白也没关系吧——虎太朗同时也有这种想法。 「真亏你能这样一直忍耐耶~……默默在一旁守护对方什么的……我绝对,做不到啊~」 健把成对的手牌扔掉,一脸开心地表示:「喔!我第一名。」 「是柴健你太缠人了吧。」 说著,幸大从虎太朗手中抽走牌,然后同样把成对的手牌扔掉。 看样子他是第二名。 「就是啊。要是被高见泽讨厌,我可不管你喔。她每次都找我抱怨你耶……」 虎太朗叹了一口气,把手中仅剩的鬼牌扔在地上。 健先是圆瞪双眼,接著将双手交握在脑袋后方笑道: 「心意这种东西……不说出口的话,没办法传达出去喔。」 说著,他对虎太朗投以调侃的眼神。 「不过,你的情况,是就算什么都不说,也都会从态度表露无遗呢,超级好懂的。」 「……这样有什么不好啊!」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是没能传达给濑户口呢?」 健将手臂搭上虎太朗的肩膀,整个人倚在他身上。 「我哪知道啊……」 「难道~濑户口还对那个什么学长恋恋不舍?不过,毕竟女孩子都会很珍惜初恋嘛~濑户口看起来也喜欢年纪比自己大的。她眼中八成完全没有你呢~」 「这样也无所谓啦,我……!」 「你放弃吧。没希望的啦。」 健笑著这么说。 「很抱歉,我这个人就是不喜欢放弃!」 「那你为什么不告白啊?」 「我是……因为……!」 「不要逃避了,虎太朗。」 说著,健突然露出一脸认真的表情。 此刻,他的眼中不见平常那种总是开玩笑带过话题的神色。 「……我哪有逃避啊……」 「我说啊~你只是怕被她拒绝而已吧?」 「我不是……」 「如果濑户口又喜欢上别人,你也打算只在一旁看著吗?就像那个什么学长的时候一样?这样……可一点都不帅气喔。」 健以认真的眼神凝视著虎太朗。 「……我觉得这样子,可无法让濑户口正眼看待喔。」 健这么一说,虎太朗完全无法反驳。 因为他也认为完全就是健说的那样。 「逃避」一词,还有说他只是害怕被雏拒绝的指摘。 反正自己的心意应该已经传达出去了。 所以,就算没有确实说出口也无所谓——被健这么当头棒喝,虎太朗才察觉到自己心底其实有著这样的想法。 他以为这样的话,有一天——雏总会转过来好好看著自己。 ******* 得说出口才行—— 在走廊上等待雏时,虎太朗这么想著。 「雏她……应该会来吧?」 他盯著无人回应的讯息这么自言自语。 接著,虎太朗收起手机,以双手撑著扶手,仰头望向走廊的天花板。 (她应该知道……我要跟她说什么吧……) 他回想起比赛前的那种紧张感。 这让虎太朗有些不安,握著扶手的双手也不自觉地使力。 一年前—— 他看著雏在校舍出入口把情书递给恋雪。 「我喜欢你。」 他听到雏以略微颤抖的嗓音,对恋雪说出这句话。 然而,她竭尽力气想要传达给恋雪的心意,似乎没能顺利传达出去。 不,或许有传达出去也说不定。 只是,那时的恋雪恐怕没有余力去接受雏的这份心意。 因为那天,也是暗恋夏树的他失恋的日子。 虎太朗还记得,在学校大门旁等待雏的他,看到她低垂著头走过来。 回家路上,雏强忍著想要放声大哭的冲动,只是紧紧咬住下唇,不停抹去持续从眼中溢出的泪水。 面对这样的雏,虎太朗说不出半句话——只能默默地走在她身旁。 别哭了啦。 我在你身边啊。 你还有我啊。 尽管内心这么想,他却无法将这些心意化为言语—— 雏伤心哭泣时,只能在一旁乾瞪眼——这种事他绝不想经历第二次。 他绝对不会让雏难过,也不会让她落泪。 无论遇到多么痛苦的事,他都会让她展露笑容。 所以—— 「……对不起,我来晚了。」 雏从走廊的另一头跑过来,然后这么开口。 走到虎太朗身边后,她以手按著胸口吐出一口气。 虎太朗紧张地将掌心握成拳头。 响亮的心跳声,彷佛在催促他快点行动。 「那个啊,雏……」 在他下定决心这么开口时。 雏直直望向虎太朗,道出这么一句话。 「我有喜欢的人了。」 那是道平静又没有半点迷惘的嗓音。 她睁著一双带点水气的眸子,缓缓朝虎太朗微笑。 「我一直都喜欢著他。」 她稍微压低音量,再补上这一句—— 彷佛早已看穿了虎太朗的心意,以及他接下来打算说的话。 所以,虎太朗没能继续往下说。 只是将原本想好的台词、做好的决心,全都一起缓缓咽下喉。 「是……」 虎太朗望著天花板开口。 「是吗……说得也是喔……」 「虎太……」 「你……原本就一直喜欢著他嘛!不可能……这么轻易就放弃啊……每个人……都是这样的吧……」 (我明明知道……) 「我……无论何时,都会站在你这边……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一样……」 虎太朗竭尽所有的力气这么说。 他勉强挤出一张僵硬的笑容,然后低垂著头从雏身旁走过。 他一边快步离去,一边将双手紧紧握拳。 (明明早就知道了啊……) ******* 已经打烊的贩卖部周遭相当昏暗。 只剩设立在大厅一角的自动贩卖机的灯光照亮这一带。 虎太朗将硬币塞入投币口,再按下按钮。 待瓶装饮料罐叩咚一声落下,他弯下腰将手探进取物口。 他原本打算买热咖啡,但不知为何,掉下来的却是冰镇到透心凉的汽水。看样子,大概是刚才恍神按错按钮了吧。 叹了一口气之后,虎太朗发现有人来到他身边。 他转头一看,是身穿浴衣的亚里纱。 她把硬币投入自动贩卖机,按下热咖啡的按钮。 「高见泽……」 「喝那种东西的话,会让身子变冷喔……」 她拾起落下来的咖啡罐,说了一声「给你」然后递给虎太朗。 「好烫!」 忍不住这么喊出声的虎太朗,连忙改用浴衣的袖子包住咖啡罐。 接著,亚里纱取而代之地从虎太朗手中抽走他刚才买的那瓶汽水。 「……你不是说喝这个会让身子变冷吗?」 「我刚泡完澡,所以喝这个刚刚好。」 她总是扎成双马尾的一头长发,现在是放下来的状态。 或许是头发还没乾透吧,亚里纱手上仍捧著毛巾。 「高见泽,说来说去……其实你还挺温柔的嘛……」 虎太朗露出一道虚弱的笑容,拉开咖啡罐的拉环。 「……你原本不知道啊?」 亚里纱这么回应,然后和虎太朗肩并肩倚在自动贩卖机上。 两人的对话至此中断。 亚里纱望著电梯的方向,轻轻摇晃手中的宝特瓶。 「……你不回房间没关系吗?」 「就算回去了,也只是听其他人吵吵闹闹而已……倒是榎本,你没关系吗?」 「反正回房间也没事做……」 现在,其他男同学应该正在房里大闹特闹吧。 虎太朗实在没那个心情跟他们一起疯,所以才选择出来外面打发时间。 「我不是说这个……」 虎太朗将咖啡罐凑近嘴边,朝欲言又止的亚里纱瞄了一眼。 「你跟雏之间……发生什么事了吧?」 「没有啊……哪有发生什么事。」 咽下咖啡后,虎太朗缓缓放下饮料罐。 「骗人。」 「你也太爱管闲事了吧。柴健可是到处在找你耶,没关系吗?他干劲十足地说要去女生房间找你玩喔~」 「帮我转告他,要是他这么做,我会去报告老师。」 亚里纱的眉心浮现皱纹。 虎太朗轻笑几声,接著叹了一口气。 「不过,这果然……还是挺难受的啊~…………」 说著,他用力伸了一个懒腰。 「你……跟雏告白了……?」 「嗯————……没有。」 虎太朗放下双臂,将还残留著余温的咖啡喝完。 「那就……还不知道答案吧?你要放弃吗?」 亚里纱对他投以担心的眼神。 虎太朗只是回以一个暧昧的笑容,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他转身将咖啡空罐扔进自动贩卖机旁边的垃圾桶里。 「我还是回房间好了……你也回去吧,高见泽。要是一直在外面乱逛,泡暖的身子会变冷喔。」 「咦…………榎本!」 原本打算朝电梯走去的虎太朗,因为亚里纱的这声呼唤而停下脚步。 他转过身,发现她以极为认真的眼神盯著自己看。 (插图017) 「你……不要这么轻易就放弃啦……我从以前……就一直支持你到现在耶。要是你轻易放弃了……我会很困扰!」 「为什么是你会困扰啊?」 「会困扰就是会困扰!所以……你还是要好好说出口比较好!」 「高见泽……」 (可是……就算说出口也……) 「你……多少学一下……那个人的死缠烂打吧!不管我赶跑他几次,他还是一直缠著我……不管对他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 亚里纱红著脸支支吾吾起来。 「高见泽……?我听不懂……你想表达什么耶?」 「总之……你不能因为这种小事……就垂头丧气啦!你的心意就只有这点程度而已吗?」 「我没有垂头丧气……」 说到这里,虎太朗忍不住笑出声来。 (就是啊……我岂能因为这样就放弃呢…………) 「很抱歉,我这个人就是不喜欢放弃!」 对健这么放话的人,正是虎太朗自己。 但他却—— 「不过……托你的福,我比较有精神了……谢喽,高见泽。」 心情轻松许多之后,虎太朗笑著对亚里纱这么说,结果后者迅速别过脸去。 「我并不是……在为你打气……」 「说得也是喔。我得跟柴健学一下他死缠烂打的功力才行。」 「……要是你变成那样,我反而觉得头痛耶。」 两人这么说笑时,电梯门正好敞开。 里头的健在看到虎太朗后露出「咦?」的表情。 (该说他来得正好,还是来得不巧啊……) 虎太朗带著苦笑看著健走出电梯。 「你在这里干嘛?」 这么问之后,健将视线移往自动贩卖机的方向。 亚里纱见状,吓得往后退了几步。 「咦~!亚里纱,难道你刚泡完温泉出来吗?」 健随即露出心花怒放的表情朝亚里纱走过去。 「你不要过来!」 亚里纱已经一副准备逃跑的模样,但健对她这样的反应毫不在意。 「你平常那种发型很棒,但把头发放下来也很棒耶!」 「……你是笨蛋吗!」 就算亚里纱瞪著他这样大骂,健仍嘻皮笑脸地上前向她攀谈。 他这种不屈不挠的精神,让虎太朗不得不有些佩服。 印象中,还在念国中的时候,健并不是这样的—— 虽然经常有女孩子围绕在身边,但虎太朗几乎不曾看过他执拗地跟某个特定的女孩攀谈,或是追著对方到处跑。 身旁的女伴一个接一个换,脸上总是挂著有些虚假的笑容。 虎太朗也知道他偶尔会不经意浮现的、彷佛一切都无趣至极的表情。 这样的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 虎太朗已经不记得确切的时间了。虽然不记得,总之,健不知道是吃错什么药,在虎太朗发现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缠上亚里纱了。 尽管亚里纱总是对他很冷淡,健仍然愈挫愈勇,每次看到亚里纱的身影,就飞奔过去向她搭话。这样的他,脸上没有无趣至极的表情,而是一副真正乐在其中的模样。 在高一生涯即将结束时,虎太朗甚至几乎看不到健跟其他女孩子走在一起的光景了。 一开始,他还不解地想著「为什么啊?」,不过—— 虎太朗抬起一张神清气爽的脸,以手按住即将阖上的电梯大门,然后钻进电梯里。 (因为是自己重视不已的人……所以才无法轻易放弃啊……) 打从一开始,「放弃」这个选项就不曾存在。 hero7~英雄7~ 在隔宿旅行结束后的十二月,天气一下子变得很冷,到了午休时间,在外头或顶楼吃午餐的学生也变少了。 另一方面,教室里头则变得很热闹。学生们听著广播社的午休广播,陆陆续续从座位上起身,朝外头移动。 有些人的目的地是福利社,有些人则是打算前往其他教室,跟社团成员一起吃午餐。 「虎太朗,我去福利社一趟~之后会去隔壁班吃午餐!」 从座位上起身的健挥挥手这么说,接著便迫不及待地离开教室。 反正八成又打算去找亚里纱了吧。 「那家伙真是……」 没好气地这么咕哝后,虎太朗从书桌旁的勾子上拎起自己的书包。 他不经意地望向雏的座位,发现后者正要起身朝教室大门走去。 「雏,今天园艺社的活动……」 虎太朗这么朝她搭话,雏的脚步一瞬间停下来。 然而,她没有转过头来,直接小跑步离开了教室。 她应该有听到虎太朗的呼唤声才对—— (……雏……?) 他缓缓放下原本打算朝雏伸出,现在却失去目标的那只手。 隔宿旅行之后,雏一直是这样。 每当虎太朗朝她搭话,她总是看似尴尬地别过脸去,然后从原地离开。 (她是……在躲我吗…………?) 为什么—— 虎太朗满心困惑地望向教室的出入口。 「虎太朗……?你怎么了?」 拎著便利商店塑胶袋的幸大走过来。 「柴健呢?」 「……应该在高见泽那边吧。」 「他还真是百折不挠耶。我们在教室里吃吗?虽然有点吵,但现在顶楼恐怕很冷……」 「抱歉……幸大,你先吃吧……」 虎太朗快步走向教室大门。 他在走廊上寻找雏的身影,但遍寻不著。 他转而走向隔壁班,喀啦一声拉开教室大门。 坐在附近座位上、正准备打开包裹便当的布巾的亚里纱,在看到他后唤了一声「榎本」。 「你怎么了?」 「……你有看到雏吗,高见泽?」 雏的好朋友华子,现在正和班上的女同学们一起围著靠窗的座位准备开始吃午餐。 雏有时会来找华子一起吃午餐,但今天的预定似乎不是如此。 (她果然也不在这里吗……) 「你找她有什么事吗?」 亚里纱以有些担心的表情问道。 「不……还是算了……抱歉喔,打扰你吃饭……」 虎太朗无力地这么回应后,便回到走廊上。 不在隔壁教室的话,说不定是在田径社的社团教室。 尽管这么想,但虎太朗不打算为了找她再跑一趟了。 听著其他学生从身旁走过时的快活谈笑声,虎太朗在走廊上停下脚步。 会让雏躲著他的理由,也只有一个。 「虎太朗……?」 虎太朗呆立在走廊上时,健提著装著面包的塑胶袋朝他走过来。 「你杵在亚里纱的教室外头干嘛?……啊,难道你是在找濑户口?我刚才看到她往校舍出入口……」 看到虎太朗沉默不语的反应,健皱起眉头。 「……发生什么事了吗?」 「什么都没发生啦……」 虎太朗没有望向他,只是盯著自己的脚边迈开步伐。 「等一下啦,虎太朗!」 健追上来,一把揪住虎太朗的肩头。 他罕见地露出一脸认真的表情。 「或许……真的像你说的那样呢。」 虎太朗以自嘲的笑容这么轻声开口。 仍皱著眉头的健,缓缓将手从他的肩头抽回。 只能放弃了—— 虎太朗将这句话吞回肚里,垂著头离开了现场。 ******* 在中庭的长椅上一屁股坐下后,虎太朗眺望著眼前的花圃。 能在现在这个季节盛开的花卉,大概只剩三色菫了。 紫红色和蓝紫色的花瓣在寒风中轻轻摇曳。 「明年春天……要来种什么好呢……」 涌现这个想法后,虎太朗不禁为这样的自己露出苦笑。 恋雪过去都种了些什么呢? 在中庭的花圃一角,虎太朗跟雏像去年那样,将郁金香的球根埋入泥土里。 那些球根想必会在春天降临时发芽,在学长姊们毕业时绽放花朵吧。 「一年过得好快喔……」 雏微笑著这么说,然后把球根一个一个埋进土里。 那时的她,心里在想些什么呢—— 即使不问,虎太朗也觉得自己大概能明白。 「我有喜欢的人了。」 (我知道。我也知道那不是我。) 「我一直都喜欢著他。」 (我也知道你一直都无法忘记他。) 「就算这样……」 将放在双腿上的手握成拳头的虎太朗,不禁再次露出苦笑。 ******* 放学回到家后,身上仍穿著制服的虎太朗走向客厅。 先回到家的姊姊夏树,此时正好抱著双腿坐在沙发上看电影。各种零食的袋子乱七八糟地散落在桌上,是很常见的光景。 「欢迎回来,虎太朗~」 以双手捧著马克杯的夏树转过头来向虎太朗打招呼。 「我回来了……」 这么回应后,虎太朗朝旁边的饭厅走去。 或许是发生了什么开心的事情吧,夏树看起来心情极好地哼著歌。 虎太朗一边听著她哼歌,一边打开冰箱。 「对了~虎太朗,圣诞节马上要到了对吧!你有安排什么活动吗~?」 将零食接二连三送进嘴里的同时,夏树开口这么问道。 「……没有啊。」 虎太朗取出鲜奶,然后关上冰箱大门。 早上出门前,他将自己的杯子放在流理台旁的篮子里。他取出杯子注入牛奶,咕噜咕噜地喝下。 去年,夏树和优、虎太朗、雏四个人一起度过了圣诞夜。 他们两家的父母,每年都会在这个时节相约去温泉旅行。 所以,四个孩子一起度过圣诞节,成了榎本家和濑户口家的惯例。 不过,优在今年升上大学,夏树也成为专门学校的学生。再加上这两人又开始交往,所以,或许不会像去年那样四个人一起过了吧。 「……反正你八成会跟优一起去哪里玩吧?」 「关于这个啊~……」 像是在卖关子那样「呵呵呵」地笑了几声后,夏树从沙发上起身,将双手藏在身后来到虎太朗身边。 「锵锵————!」 这么大喊的同时,夏树亮出四张票。 「其实呢~~我抽到了honeyworks的premium xmas party的活动入场券了~!」 接著,夏树又蹦蹦跳跳地表示「唉~我以为自己绝对没有机会抽到票呢~!」,开心得只差没拿入场券磨蹭脸颊。 (所以她才亢奋成这样啊……) 看著高中毕业后依旧没有改变的姊姊,虎太朗不禁「唉……」地叹了口气。 「所、以、呢!雏跟你、优,还有我,我们四个人去吧!之后再一起去吃饭~!啊,优说那一餐他会请客喔!」 夏树满面笑容地将上半身探进客厅和饭厅之间的吧台这么说。 看她不停摆动双脚的模样,抽到这次的活动入场券,或许真的让她非常开心吧。 「……我不去……」 「咦!为什么?你怎么啦?有蛋糕可以吃呢!」 「冬天的大赛快到了,我想多加把劲练习啦。」 (再说……) 回想起雏刻意移开视线、和自己拉开距离,虎太朗的眉心挤出皱纹。 「……你们三个人去也可以吧?」 「咦~!难得我都抽到四张票了耶。」 「既然有多一张票,去约绫濑就好啦。这样雏也会比较开心……」 听到虎太朗不悦地这么回答,夏树不解地歪过头询问:「你为什么突然提到恋雪同学啊?」 「总之,我不去。」 「你在闹什么别扭啦……啊,你又跟雏吵架了对吧~?真是的~拿你没办法耶~」 听到夏树的发言,虎太朗紧咬下唇,把杯子放进水槽里,直接快步离开厨房。 「咦……!等等,虎太朗?」 关上大门隔绝夏树困惑的嗓音后,虎太朗一语不发地跑上阶梯。 ******* 隔天,在上古典文学课时,虎太朗以手托腮,呆滞地听著明智老师的声音。 他的视线落在雏的背影上。 眺望著窗外的她,似乎也是放空状态。 窗外的天色很昏暗,感觉是霰就要转化成雪花的天气。 虎太朗将视线移向夹在古典文学课本里头的两张票券。 今天早上,准备踏出家门时,难得早起的夏树叫住了他,以一句「帮我把这个拿给雏!」硬是将票券塞过来。 要拿给雏的话,去拜托优不就好了吗? 看到虎太朗板起脸孔咕哝「为什么是我……」,夏树露出担心的表情回应:「你拿给她就对了!」 (都跟她说我不去了……) 虎太朗这么想著,不禁又叹了一口气。 就算把票券交给雏,她绝对也只会回答「我不去」。 在这种尴尬的气氛下,她不可能因为适逢圣诞夜,就拋开一切尽情玩闹。这点虎太朗也一样。 (不然……去拜托高见泽吧。) 只要虎太朗不去,雏应该就会邀别人同行。 这么做的话,夏树好不容易弄到手的活动入场券,也就不会浪费掉了。 (这样一来,雏也能玩得比较开心……) 「榎本~请你把眼睛盯著看的对象换成课本吧~」 被人以课本轻敲脑袋后,虎太朗才猛然回神。 抬头一看,明智老师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自己身旁。 他连忙将票券藏到课本下方。 尽管应该也发现了这一点,但明智老师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 「好啦,注意老师这边~」 这么规劝其他笑出声的同学后,明智老师一边念著课本上的内容,一边走回讲台。 magic1~魔法1~ 四月初,凉海日和轻快地骑著脚踏车,观察沿路的商家。 骑脚踏车五分钟就能抵达超市、便利超商、唱片行和书店林立的区域。 坐电车到两个车站外的区域,则有电影院和购物中心。 这里就是日和接下来即将居住三年的地方。 铺设得整齐平坦的人行道。附设露天座位的时髦咖啡厅。 外头看板上张贴的,是挤上满满鲜奶油的松饼照片。 另外还有不少甜点店和速食店。 (这……就是东京啊~~!) 日和踩著脚下的踏板,脸上不自觉地露出轻飘飘的笑容。 (在老家那边,就算卯起来跑五分钟,周遭的景色也不会改变哩~全都是田……) 就连便利商店,也只有车站附近有一间。 想去书店的话,得搭三十分钟以上的电车到市区才行。 而且,就连这样的市区,也没有电影院或购物中心,有的只是小型商店街而已。 来到东京后,宽广的街道、众多的人潮,以及截然不同的景色,都让日和惊讶不已。 「啊,这里也有咖啡厅!」 发现视野中又出现一间咖啡厅,日和在店外停下脚踏车。 (放学后……说不定可以跟朋友去买可丽饼或义式冰淇淋,然后一起边走边吃呢~~) 再次踩下踏板时,日和亢奋到忍不住哼起歌来。 就在这时── 「我说,你有在听吗!」 突然传来的高分贝嗓音,让她忍不住反射性以「是~!」回应。 紧急握住手煞车后,日和发现一旁就是警察局。 (……呃,啊……什么嘛……) 她原本以为那个嗓音是冲著自己来,结果似乎不是。 从警察局里走出来的,是一名双手扠腰、身穿套装的女性,以及一脸不悦地望向旁边的男孩子。 「真是的……接下来可是很关键的时期呢……你真的明白吗?」 面对女子喋喋不休地说教,那个男孩只是一语不发地听著。 明明不关自己的事,日和却忍不住在意起来,停下脚踏车继续观看后续发展。 (那个人做了什么吗……他看起来……年纪跟人家差不多吧?) 虽然是男孩子,但他的体型看起来很纤瘦,而且还有著一张格外引人注目的清秀脸蛋。 (大都会的男孩子,跟乡下的完全不一样耶~) 至少,日和过去就读的国中里头,并没有这种类型的男孩子。 如果像他这样的男孩子出现,想必整个学校的女生都会为之疯狂吧。 「拜托你搞清楚自己的立场!」 虽然在挨骂,但那个男孩子只是以手抚著自己的肩头,无视女子的说教。 他的表情和态度,都明显透露出「你好啰唆啊」的感觉。 (呜哇~他感觉完全没在反省呢~……) 看起来不像是因为弄丢钱包,所以来警局报案的样子。 应该也不是因为走失,而被带到警局安置,最后被家人接回。 (他是跟人打架了吗?) 日和重新将脚踩上踏板。 (东京……果然还是有点可怕呢……) ******* 日和之所以会放弃老家附近的高中,选择到樱丘高中就读,是为了继续练田径。 自幼,她就非常喜欢跑步,而这也是日和唯一能向他人自夸的才能。 升上国中、加入田径社后,她一头栽了进去,也在相关比赛里留下不错的成绩。 然而,老家附近的高中没有田径社。 理由是因为没有能够担任社团指导的老师。 在日和为这个问题苦恼的时候,班导将在樱丘高中田径社担任顾问的老师介绍给她。 对方跟日和的班导,过去似乎是就读同一间大学的学姊和学妹。班导向她提及日和的事后,对方相当感兴趣,还来看了好几次日和的比赛。 「虽然有点远……但你要不要来我们学校继续练田径呢?」 听到樱丘高中的老师这么说,日和因为过于震惊,一时没能给出回应。 不是有一点远,而是非常远── 突然要搬去外县市念高中,而且还是一个人住,感觉是不可能的任务。在老师提议前,日和根本无法想像这样的选择。 「你就去吧。练田径的时候,你看起来闪闪发光的呢。要是待在这种乡下,就太浪费了呀!」 这么说并从背后推日和一把的,是她的挚友白川里江。 因为挚友的这句话,日和摇摆不定的心终于做出决定。 剩下的,就是说服家人的问题了── 这天,日和回到家后,便和父母坦承自己想去念樱丘高中的想法。 不用说,这件事几乎让家中掀起一场革命。虽然父母反对,但最后,祖父强而有力的一句「你就去吧!」让整件事拍板定案。 十二月中旬,日和以运动绩优生的身分顺利通过甄试,确定未来将进入樱丘高中就读。 在国中毕业典礼结束后,透过叔叔认识的房仲介绍,日和找到了决定租赁的公寓,并在四月时只身来到这个城市。 套房位于三层楼高的小型公寓里,大门采安全的自动锁设计。 虽然外观看起来有些老旧,但室内才刚装潢完毕,看起来整洁又美观。 现在,日和的房里堆满了尚未整理完毕的衣物、书籍和漫画的纸箱。因为还没有买床,所以棉被是折好放在地上的状态。 想展开新生活,还需要各式各样的东西。她之后也想添购柜子。目前现有的,都只是最基本的生活用品而已。 日和一屁股坐在地板上,确认明天参加入学典礼时要携带的东西。 (应该……没有漏掉什么吧……另外……) 她不自觉地望向放在纸箱旁的一本相簿。 抽出来放在上头的那张照片,她之后打算放进相框里。 那是她最后一次参加田径大赛时,跟田径社的伙伴们一起拍的合照。 日和国中时代的回忆,全都浓缩在这张照片里。 在相簿的旁边,则摆著一双全新的慢跑鞋。 (一心向往的东京……) 日和拾起照片端详片刻。明明才只是一阵子之前的事,却让人有种怀念的感觉。 「人家会加油的。」 这么轻喃后,她将照片放回相簿上头。 「好~!为了迎接明天,早早吃、早早睡吧~!」 日和用力伸了一个懒腰,然后起身。 ******* 隔天早上,日和踏著充满节奏感的脚步,在通往学校的坡道上冲刺。 在途中超越悠哉前进的男学生后,学校大门跟著映入眼帘。 大门旁设置著一块写著「入学典礼」四个斗大文字的看板。 陆陆续续踏进校园的学生,想必跟日和一样都是新生吧。 种在校舍旁的樱花树现在完全盛开,无数的樱花花瓣在风中起舞。 「哇啊~好美喔~」 忍不住看得出神的日和,抬头仰望染上一片淡粉色的枝头,这么出声感叹。 (从今天开始,凉海日和就是樱丘高中的高一生。) 深呼吸之后,感受著宜人春风轻抚过脸颊的她,露出满面的笑容。 (现在,人家即将踏出崭新学园生活的第一步!) 怀著亢奋的心情踏出脚步后,日和活力百倍地奔向位于前方的校舍。 在踏进校舍之前,一切原本都很顺利── 但现在,找不到高一教室的日和,只能在走廊上东张西望。 (然后……这里是哪里──?) 从她身旁开心谈笑走过的,全都是高年级的学长姊。 樱丘高中的学生人数相当多,因此,教室的数量完全不是日和过去就读的国中所能比拟的。 她老家的国中只有两个班级,校舍也只有两层楼高,所以不至于迷路。 (这里应该不是高一班级的走廊吧?到处都有楼梯跟连接不同校舍的走廊,人家完全搞糊涂了呢……) 尽管不能一直在高年级班级的外头闲晃,但现在的日和完全不知道该何去何从。而且,早晨的班会时间就快要开始了。 她可不能在开学第一天就迟到。 (这样的话,就找个学长姊问一下吧!) 朝四周张望片刻后,日和以「请……请问~」开口。 「咦?」 转过头来的,是一名个子看起来和日和差不多、身型娇小的学姊。 「不好意思,请问高一的教室在哪里呢?」 「噢,高一的教室……你从这边走到底的阶梯下去,看到走廊左转就是了。」 听著学姊亲切的说明,日和以认真的表情「嗯嗯嗯」地回应。 「非……非常谢谢你!」 向对方一鞠躬之后,日和转身朝反方向走去。 「下阶梯之后往左……下阶梯之后往左……」 为了避免自己忘记,她一边这么重复叨念,一边小跑步下楼梯。 (那个学姊好亲切喔~) 早知道应该问问她的名字才对。 (之后还能再遇见她吗?) 到时候,一定要记得问她的名字──这么下定决心后,日和加快脚步穿越走廊。 ******* (抵达教室了……) 一如刚才那名学姊的说明。 日和站在教室大门外,抬头仰望标示著「一年四班」的班级牌。 她紧张地用力握住书包的提把,然后环顾四周,发现其他学生都在开心闲聊。 明明身上穿著相同款式的制服,但因为裙子长度和领带绑法不同,日和总觉得其他女孩子看起来比自己可爱许多。 (大都会的学校果然不一样啊~) 好像只有自己土里土气的──日和这么想著,一下子变得坐立不安起来。 「哇!结果我们同班吗~!」 「太棒了~多多指教喽~!」 从身旁走过的女孩们的对话,让日和心惊了一下。 (对喔~~!其他人可能都会有来自同一间国中的朋友嘛。) 然而,就算找遍这间学校的每个角落,都不会有日和认识的人出现。 (没问题的,人家马上就能交到朋友啦!) 她可不能因为这点事情,就变得畏畏缩缩的。 (一开始是关键。得小心不要跌倒才行!) 「好!」 日和抬起头,从教室大门的门缝悄悄望向里头。 「咦,等等,你看那边!」 「骗人~!」 「我们竟然跟勇次郎同班?」 感觉教室里头莫名掀起了一阵骚动。 (怎么回事啊……?) 女同学们的目光,纷纷聚焦在坐在教室正中央的一个男孩子身上。 这时,日和也不禁「啊!」地叫出声。 或许是听见她的声音了吧,勇次郎朝日和所在的方向看过来。 (果然~~!) 「你!你是昨天从警察局走出……」 日和提高音量这么开口时,后方突然有一只手摀住了她的嘴。 「噗咕呜……!」 吓了一大跳的她,没能看清楚站在自己身后的这个人的长相。 「……?」 「早安~!我叫做爱藏!这一年请大家多多指教喽~」 掩著日和嘴巴的同时,以活泼嗓音向众人打招呼的,是个男孩子。 下个瞬间,教室里的骚动变得更加激烈了。 「咦!不是吧……爱藏?」 「讨厌,他超帅的耶!」 「呀啊──!」 这样的讨论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爱……爱……藏…………?) 感觉整张脸变得愈来愈红的日和,不禁伸出双手挥舞。 虽然对自己的肺活量有自信,但这差不多是极限了。 (好痛苦……) 开始感到晕眩时,原本掩著她的嘴的那只手松开,日和终于重获自由。 「噗哈~!」 日和不禁用力吐出憋在胸中的一大口气。 「请……问……?」 尽管日和困惑地这么开口,但爱藏无视她的反应,只是大步踏进教室里。 日和只能在原地愣愣地望著他走远的背影。 这个人突然伸出手摀住她的嘴巴,之后又无视她径自走掉,根本莫名其妙。 这时,钟声响起,教室里的其他学生也纷纷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就坐。 (呃……人家也得赶快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才行。) 「人家的座位在……」 日和走进教室里,确认写在黑板上的座位安排。 她的座位在教室的正中央附近。 (咦,这个位子……) 她转身确认,发现自己的座位果然就在勇次郎前方。 走到自己座位附近时,因为爱藏挡在路中间,日和无法通行。 她「嗯?」地从爱藏身后探头确认情况。 挡在路中间的爱藏,只是一动也不动地俯瞰著前方座位上的勇次郎。 (呃~那里是人家的座位呢……可以借过一下吗……?) 无法将这句话说出口的日和,只能一脸困扰地站在爱藏斜后方。 (……怎么了啊?) 「你少扯人后腿喔,混蛋……」 爱藏压低音量这么表示后,勇次郎露出不悦的表情,轻声以「只有你没资格这样说我吧」反击。 (咦!他们在吵架?) 日和有些怯懦地望向两人。 除了刚好站在附近的她以外,应该没有其他人听到这段对话。 而这两人一瞬间怒目相视的模样,似乎也没有其他人发现。 (呃……这是……人家害的吗?) 难道,她刚才打算说出口的,其实是不能说的事情? (人家是不是做了什么多余的事情啊……而且,从刚才开始,周遭的人就一直吵吵闹闹的呢。) 日和手足无措地望向其他女同学的反应。 这两人的外表确实帅气又抢眼,但她总觉得大家兴奋的程度不太寻常。 (这个人……是昨天从警察局里走出来的那个男孩子对吧?) 这时,爱藏突然转过身,无视日和直接返回自己的座位上。 而且他的座位还刚好在日和前面。 尽管觉得有些尴尬,但已经决定好的座位,也无法随便调换。 在自己的座位上就坐后,日和拿著书包缩起身子。 (人家今天是第一次遇见前面那个男孩子,就连他的长相都还没看清楚呀。) 她朝后方的座位偷瞄一眼。 虽然昨天顶著一脸极度不开心的表情,但应该不是她看错或是认错人。 尽管不知道这个男孩子做了什么,但两人就这么凑巧被分到同一班。 因此,日和觉得至少也得跟对方打声招呼,所以战战兢兢地转过头。 无论什么事情,起头都是最重要的。 「那个……刚才很抱歉……」 「早安!我是染谷勇次郎。接下来的一年请多指教喽!」 「咦!啊,是!」 原本以为勇次郎会一脸不悦,结果却意外地看到他以笑容向自己打招呼,于是日和也连忙开口回应。 「还请你……多多……指教?」 (咦……?他感觉人还不错……?) 「你之前念哪所国中?」 「啊!人家最近才刚搬来东京,不是在这里念国中哩。」 受到对方一派轻松的语气影响,日和忍不住迸出老家的说话口音。 这让她有点难为情,但勇次郎看起来并不在意。 「这样啊~你是哪里人?已经习惯这里的生活了吗?」 「完全还没习惯……人家搞不清楚怎么搭电车,所以常常坐错车哩。」 「大家都是这样的。如果去到大一点的车站,我偶尔也会迷路呢。应该慢慢就会习惯了吧。」 「这样啊……嗯,希望是这样就好~」 (人家一开始还以为他是个可怕的人哩……但他的笑容好爽朗啊!这就是大都会的帅哥吗!) 不只脸蛋清秀,说话方式也相当随和且平易近人。 (为什么大都会的男生就这么不一样哩~而且他感觉比人家想像得更温柔……又很好聊。) 告知早上班会时间开始的钟声响起时,一名身穿白袍的老师走进教室。 「好啦好啦,都回到座位上~」 待所有学生就坐后,教室里终于安静下来。 「我叫做明智咲,从今天开始担任这个班级的导师,负责的科目是古典文学,请多指教~」 以有些悠哉的嗓音这么自我介绍后,老师转过身,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为什么教古典文学的老师要穿白袍哩……) 大都会的学校,充斥著自己所无法了解的事情。 ******* 待入学典礼结束,又开了一小时的班会后,开学第一天就到这里告一段落。明天要量身高体重。 在校舍出入口换穿外出鞋后,日和关上鞋箱的门。 (后面坐著感觉很温柔的帅哥……而且好像也交得到朋友……) 「你说的方言好可爱喔!真羡慕~」 「嗳嗳,你再多说一点嘛!」 「哦~你刚搬来东京啊~」 入学典礼结束后,不少女同学来到日和的座位旁向她攀谈。 进行自我介绍的时候,日和提及自己是从外县市来到这里念书。或许因为这样的学生很罕见,所以勾起了她们的兴趣吧。 一开始,她原本还有些紧张,但班上的女孩子感觉人都很好,自己应该也让她们留下了不错的印象,日和踏出的第一步算是相当成功。 (感觉能在这里过上一段很棒的学园生活哩~!) 心情亢奋不已的日和,几乎想要以小跳步前进。 但看到前方有个引人注目发色的男孩子时,她瞬间停下脚步。 (啊……!) 是在自我介绍时说自己叫做柴崎爱藏的男孩子。 (还是……跟他道歉吧!) 这么下定决心后,日和抬起头以「那个!」唤住爱藏。 「嗯?」 看到爱藏转过头,日和三步并两步地朝他跑过去。 「今天早上真的很抱歉!人家是不是说了什么多余的话?」 「……」 「你跟染谷同学认识吗?如果是人家害得你们吵架……」 日和有些尴尬地移开视线。 然而,话还没说完,爱藏便一脸不耐地开口: 「你不知道我们吗?」 「咦?什么意思……」 听到这里,爱藏转身背对日和,看似烦躁地叹了一口气。 「那……那个……呃~…………?」 (难道他们是什么……人家必须知道的人物吗?) 日和困惑地杵在原地时,爱藏突然转身过来再次望向她。 「你也一样,可别扯我的后腿啊,土包子!」 看著紧皱眉头瞪著自己的爱藏,日和因为大受震撼而说不出半句话。 (土……土……土包子~~~~?) 这还是她打从出生之后第一次被人这么说。 也是第一次被人当著面这么说。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讨厌女人。」 以不屑的语气这么说之后,爱藏便转过头,一副不想再和日和扯上关系的样子。 「等一……」 这时才回过神来的日和,连忙开口再次唤住他。 「别跟过来。」 拋出这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发言后,爱藏快步离去。 剩下日和独自一人张大嘴愣在原地。 「啊,是勇次郎!」 「呀啊~!」 听到女孩们的欢呼声,日和转身,刚好看到勇次郎从校舍出入口走出来。 「啊!」 日和正打算开口攀谈时,勇次郎走到她身旁,然后停下脚步。 「染……!」 「要是把昨天看到的事情说出去,你应该很清楚自己会有什么下场吧?」 被勇次郎恶狠狠一瞪,原本想要挤出笑容的日和,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 这么放话威胁之后,勇次郎别过脸,踏出脚步往学校大门走去。 「为……」 书包从日和手中滑落,咚一声掉在她的脚边。 「为什么啊啊啊────!」 ******* 日和将书包揣在怀中,摇摇晃晃地走在车站附近的热闹街道上。 (连染谷同学都……今天早上,他明明露出了那么爽朗的笑容,为什么突然……) (明明是帅哥……明明是帅哥啊……) 「真是莫名其────妙!」 日和不禁停下脚步这么喊出声。 (人家是不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呢……) 她不曾看过那两人用那么可怕的表情怒瞪其他女孩子。 是差点把不该说出来的事说出口的自己不好吗? 「从一开始就失败了吗……」 日和叹著气这么轻喃。 就在这时候── 『lipxlip全国巡回演唱会──』 熟悉的嗓音突然从上方传来。 日和缓缓抬起头,发现声音来自架设在十字路口的大型电视墙上的广告。 (这……这是…………) 『「茱丽叶」确定举办!』 在路口等待红绿灯的人们,眼睛全都盯著这支广告。 身穿其他学校制服的女孩子,甚至一边发出「呀~!」的尖叫声,一边亢奋地蹦蹦跳跳。 『在全国各地等待的茱丽叶……我们现在就去见你。』 两人闪闪发光的笑容,填满了整面电视墙── 错不了的。这就是今天出现在自己班上的那两人。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日和直直盯著电视墙,怀里的书包再次落在脚边。 「是lipxlip的那两人~!」 「我绝对要去看演唱会~!」 等待红绿灯的女孩子们兴奋不已地这么表示。 「lip…………lip……?」 (他们刚才说…………全国巡回演唱会?) 日和感到一阵头昏眼花。 昨天从警察局走出来、早上展露出爽朗笑容,最后在她回家路上出现在市区的巨大「电视墙」上头。 变得全身无力的日和,双膝直接咚一声跪地,双手撑在地面上。 「大都会的男孩子……根本莫名其妙~!」 她不禁这么吶喊。 出现在巨大电视墙上的两人,以笑容俯瞰著这样的她。 magic2~魔法2~ 入学典礼隔天晚上,洗完澡的日和打开电视。出现在画面上的,是参加某个谈话性节目的爱藏和勇次郎的身影。 她一屁股坐在地毯上,双眼盯著电视萤幕。 『那么,现今超人气的高中生偶像团体lipxlip的两位,当初出道的契机是什么呢?』 坐在两人对面的男性主持人这么问道。 『我们是透过试镜出道的。虽然我们接受的是不同试镜……但不知道为什么就被编成双人组团体了。』 说著,爱藏以「对吧?」将话题带到坐在一旁的勇次郎身上。 勇次郎笑著表示「是的」。 『其实,原本应该只有安排我一个人出道而已呢~~』 听到勇次郎半开玩笑地这么说,爱藏随即以「为什么啊!」吐嘈回击。 看著这样的两人,男性主持人笑著表示:「你们俩真的是默契十足呢。」 (高中生偶像团体啊~) 上网查了之后,日和才知道这两人原来如此受欢迎,著实吃了一惊。 据说他们一出道就受到热烈支持,今年也准备举行全国巡回演唱会。 在学校会引起那样的骚动,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偶像这样的存在,日和至今都只在电视上看过。 彷佛跟自己生活在不同世界、一辈子都不会扯上关系的人物。日和连想都没想过,这样的人竟然会跟自己念同一所学校,甚至在同一个班级里上课。 「原来他们真的是偶像哩~」 看著在萤幕中有说有笑的两人,日和不禁这么喃喃自语。 (人家今年一整年,都会和他们两个同班啊……) 感觉心情一下子荡到谷底的她,将整颗头靠在矮桌上。 「尽量不要跟他们扯上关系吧!」 即使座位很靠近,也没有必要勉强自己跟他们搭话。 虽然搞不清楚状况,但只要不把「那件事」说溜嘴,应该就没有问题了。 那两人总是被女孩子团团包围著,想必也挺辛苦的,大概不会有多余的心力来关注日和吧。 如果想度过和平安稳的学园生活,就不要无谓地插手别人的事情。 日和是这么想的。然而── 隔天,示意上午课程结束的钟声响起的同时,日和便拔腿冲出教室。 全天的课程从今天正式开始。将这点忘得一乾二净的她,没有带便当来学校。 抵达福利社的时候,面包贩卖区的外头早已挤满高年级的学生。 因为高一生的教室距离福利社最远,日和看来似乎是晚了一步。 投身激烈的面包争夺战的高年级生们,个个看起来面目狰狞。 (噫噫!好可怕~~!可是,人家也得买面包才行,不然中午就没得吃哩!) 光凭自动贩卖机的饮料,日和实在没自信可以熬过下午的课程。 「冲……冲啊──!凉海日和!」 低声这么鼓舞自己后,凉海便朝汹涌的人潮冲过去。 然而,个子娇小的她,一下子就被人群挤了出来。 尽管再三尝试,她仍无法顺利挤进面包贩卖区。 几乎要被挤扁的她,呼吸困难地逃到人墙外围,无力地将双手双膝撑在地上。看样子,就连买个面包都得赌上性命。 「太……太可怕了…………大都会的高中!」 摇摇晃晃地起身的她,除了一身制服因为推挤而变得皱巴巴以外,头发也被弄得乱七八糟。 「至……至少买个喝的吧~~」 为了寻找自动贩卖机,日和踏著踉跄的脚步离开现场。 (从明天开始自己做饭团带来吃吧……) ******* 「呃…………这里是哪里?」 来到后庭的日和,不禁东张西望地打量四周。 遍寻不著自动贩卖机的她,在新校舍和旧校舍之间往来徘徊,最后来到了这个地方。 (人家又迷路了吗~~!) 尽管想找人问路,但这一带感觉格外安静,唯一传入耳中的只有阵阵风声。一般学生或许不太会踏进这个地方吧。 「总之……先折返回去吧……」 日和转身准备走回校舍。 「你有在听吗!」 突然传来的说话声,让她吃了一惊。 「……吵死了!」 (这声音是……) 她战战兢兢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然后在树木阴影处发现爱藏和勇次郎的身影。 两人怒瞪著彼此,看起来火药味很重。 (他们又在吵架~~?) 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日和,只能焦急地四周张望。 就算想找老师过来,迷路中的她不见得能够顺利抵达教职员办公室。 「你干嘛不说话啊!」 爱藏一把揪起勇次郎西装外套的衣领,粗鲁地将他的身体抵在树干上。 「这跟你没有关系……」 以低沉的嗓音这么回应后,皱著眉头的勇次郎别过脸去。 「别开玩笑了!」 这么怒吼后,爱藏将自己的脸贴近勇次郎。 「要是再听到你说出那句话,我绝对不会原谅你!」 虽然搞不太清楚,但之前勇次郎从警局走出来一事,会不会就是两人吵架的原因? 在入学典礼当天,他们似乎也为这件事而闹得不愉快。 (哇……哇……哇…………!) 在原地踏步片刻后,日和忍不住冲了出去。 「你们先别吵架──!」 这么吶喊著跑过去之后,爱藏和勇次郎吃惊地转过头望向她。 「哇!」 被某个东西绊到脚的日和,踉跄著往前走了好几步。 原本套在一旁的水龙头上的水管,在同一瞬间松脱,然后疯狂扭动。 残留的水朝四面八方扫射过后,水管啪一声落在地上,不再有任何动静。 剩余的水继续从水管里流淌出来,在地面缓缓形成水洼。 在恢复平静的后庭里,三人就这样愣在原地互看了几秒。 水珠不断从爱藏和勇次郎的发丝和制服上滴落。 两人从头到脚都彻底湿透了。 「咦……咦……是人家……害的?」 日和困惑地这么开口后,爱藏随即明显地垮下脸。 「…………不然还有谁啊!」 被他恶狠狠一瞪,日和「噫!」地朝后方退了几步。 「啊────!真是的!你这个人~……到底在搞什么啦!」 爱藏用一只手撩起被弄湿的浏海,以厌烦的嗓音这么埋怨。 「对……对不起…………人家原本是想阻止你们吵架……」 「又没人拜托你这么做!」 再次被爱藏怒骂,让日和吓得脸色发白。 (他果然还是很可怕──!明明是帅哥……明明是偶像!) 她都已经下定决心,打算不再插手无谓的事情了啊。 发现勇次郎一语不发地准备离开现场时,日和不禁「啊!」了一声。 「这……这个……!」 基于是自己害对方全身湿透,日和匆匆从口袋里掏出手帕递给勇次郎。 但后者却挥开她的手表示「不需要」。 手帕因为这样而掉进水洼里,浸得湿答答的。 勇次郎连看也不看日和一眼,直接转身踏出步伐。 「喂,勇次郎!我的话还没说完!」 看著没有出声回应、甚至头也不回的勇次郎,爱藏毫不掩饰自己烦躁的情绪,恨恨地咒骂「不理我啊」。 「那……那个……柴……柴崎同学?对……不起…………」 日和战战兢兢地道歉后,爱藏将视线拉回她身上。 「我说你啊……别再跟我们说话了。」 冷冷地这么表示后,爱藏转过身去。 日和伫立在原地,默默目送两人朝校舍走去的背影。 ******* 午休时间即将结束时,日和走到教室后方的出入口,小心翼翼地探头朝里面张望。 爱藏和勇次郎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跟聚集在自己身边的女同学们有说有笑。 两人身上都穿著学校的运动服。或许是因为无法以全身湿透的模样听讲吧。 「爱藏、勇次郎,你们为什么穿著运动服啊~?下一堂课是古典文学耶~」 听到其中一个女同学这么问,两人在一瞬间交换了视线。 「因为勇次郎刚才用水喷我啊。」 「是你先喷我的吧,爱藏?」 「我看你一脸想睡的样子,所以想让你清醒一下嘛。」 看到两人调侃彼此的模样,周遭的女同学纷纷笑出声来。 「你们俩的感情真好耶。」 「不,没这回事喔。我们老是吵架对吧?」 「但起头的人一定都是你啊。」 「咦~!你们感情绝对很好啦~!」 「嗳~嗳~你们平常都会聊些什么呀?」 听到女同学这么问,勇次郎以手抵著下巴,「嗯~」地思考了半晌后,露出笑容以「秘密」回应。 躲在教室后方的大门旁观察情况的日和,看到两人若无其事地开心谈笑的光景,再次感受到强烈的震撼。 (那两个人……用那么爽朗的笑容、那样光明正大地……欺骗大众!) 直到刚才,他们都还── 「明明……叫人家别再跟他们说话……」 日和转身面对走廊,模仿爱藏不悦的说话语气。 「他们是和好了吗……」 揪住勇次郎衣领的爱藏,看起来是真的动怒了。 要是日和那时没冲出去阻止,感觉爱藏可能真的会挥拳── 「唔~……真搞不懂男孩子哩~」 正当日和陷入苦恼时,突然有人轻敲她的脑袋。 她转头,发现手持点名簿的明智老师站在身后。 「哇!老……老师!」 「凉海~钟声已经响完喽~」 日和望向四周,发现走廊上的其他学生现在都匆匆忙忙地返回教室。 「不……不好意思!」 日和连忙对老师一鞠躬。 「好啦~快点回座位上吧~!」 说著,明智老师踏进教室里。 日和像是躲在他身后那样跟著走进教室。 「要开始上课喽~其他班级的学生,赶快回自己的教室去吧。」 听到明智老师这么下令,围绕在爱藏和勇次郎座位旁的女同学们匆匆忙忙地离开。 从勇次郎身旁经过时,日和将脸转向另一边,尽可能避免和他对上视线。 偷偷摸摸地返回自己的座位后,她才终于放心地吐出一口气。 (好…………好尴尬喔~~) 毕竟才刚开学,恐怕暂时不会换座位吧。 她只能待在这个座位上,乖乖忍受如坐针毡的滋味一阵子了。 (下次换座位的时候,拜托……拜托让我换到距离这两人最远的位子!) 日和将双手紧紧交握在一起,凝视著站在讲台上点名的明智老师。 「啊~……凉海,等一下再祷告,先把课本拿出来吧?」 听到明智老师这么说,其他同学纷纷笑出声。 日和连忙从课桌抽屉里抽出课本摊开,遮住自己变得红通通的一张脸。 ******* 迈入五月后,感觉气温一下子升高了。 在见习期结束后,正式成为田径社社员的日和,每天放学后都不间断地持续练习。 有时,她还会趁早上和午休时间进行自主练习。 她在社团里交到了朋友,学姊们和社团的顾问老师也都很温柔。 最近,她已经习惯了一个人住的生活,也记住了自家附近的超市的特卖日。 跟班上的同学也相处得很好。 尽管偶尔还是会在校舍里迷路,但学园生活可说是进展得相当顺利。 除了某两个同学的问题以外。 走出校舍后,日和抬起脚,将乐福鞋的鞋尖轻敲地面几下。 母亲在开学前买给她的这双乐福鞋,其实尺寸稍微大了一些。 「呃~今天要买的东西是面包和牛奶……」 她一边迈出步伐,一边弯曲手指这么数著。 「今天是肉的特卖日啊……」 (要奢侈一点买烤肉用肉片吗…………吃寿喜烧好像也不错哩~) 想著贴在肉类包装上、看起来闪闪发亮的半价贴纸,日和不禁嘴角上扬。 管乐社的演奏声,以及戏剧社发声练习的声音,从放学后的校舍传来。 以往的这个时间,日和原本应该在参加社团。但今天因为顾问老师有事,便没有安排练习。 这阵子以来,几乎每个周末都有练习,所以这算是难得的休息日。 她想妥善利用这段贵重的休息时光。 足球社正在操场上练习。可以听到社员们活力百倍的加油声。 在一旁远眺足球社成员追赶球的身影的,是田径社的学姊濑户口雏。 入学典礼当天,日和在校舍里迷路时,出声替她指引方向的人也是雏。 之后,来田径社见习的日和,直到第一天参加练习时,才知道雏是这个社团的学姊。 一开始,她原本无法顺利向雏攀谈,但现在两人已经变得经常会一起练习了。 雏总是很认真练习,也备受其他社员信赖,是让日和憧憬不已的理想目标。 日和心底其实一直想跟雏变得更亲近,但却苦无机会。不过,今天的话── 日和以一声「好!」下定决心,然后踏出脚步。 「濑户口学姊~!」 她吶喊著朝雏跑过去,雏也因此转过身来。 在半路差点跌倒的她,「哇!」一声地向前方踉跄了几步。 为了没有跌倒一事放下心来之后,她以笑容来掩饰自己难为情的反应。 看著这样的日和,雏圆瞪双眼问道: 「凉海学妹,你要回去了吗?」 「是的!濑户口学姊,你在等人吗?」 说著,日和转头望向雏刚才眺望的操场方向。 「啊啊!没有!我没有在等人!」 不知为何,雏焦急地伸出手在日和面前挥舞,像是刻意要阻隔她的视线那样。 「啊,对了,濑户口学姊!那个……如果你今天没有什么特别要忙的事……」 望向雏的日和,紧张得将两手紧紧握成拳头。 「咦?要忙的事?是没有啦……」 「那么,可不可以跟人家…………!一起…………一起去吃可…………!」 就在日和露出极其认真的表情这么开口时。 在操场上练习的足球社社员,突然发出「哇!」的惊呼声。 「危险!」 听到这个吶喊声,日和与雏同时「咦?」地转过头。 朝这里高速飞来的足球映入眼帘的瞬间,雏一把拉过日和的身体。 回过神来时,日和发现雏伸出手臂挡在她前方。 判断会被球砸中的两人紧紧闭上双眼,但之后,只有一个「啪!」的清脆声响传入耳中,身体没有任何地方觉得痛。 日和稍稍睁开一只眼睛。 「!」 她原本以为雏被足球砸中,因此焦急了一下,但眼前的雏也带著一脸「咦?」的困惑表情直眨眼睛。 「真是……踢得有够烂……」 看到这么轻喃的人物,日和不禁瞪大双眼。 (柴崎同学……) 爱藏朝落在地上的足球轻轻踢了一脚,还给操场上的足球社社员。 从校舍走出来的女孩子们发出「是爱藏耶~!」的惊喜尖叫声。 或许是为这样的尖叫声感到厌烦吧,爱藏不悦地微微皱起眉头,但随即又恢复原本的表情,将双手插进口袋里快步离开。 「谢……谢谢你,柴崎同学!」 这时才猛然回神的日和连忙开口大喊,但爱藏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在学校大门附近等待他的勇次郎,身旁被女孩子团团包围住。 「喂,回去喽~!」 听到爱藏这么呼唤,勇次郎对那些女孩子挥挥手,以「那么,再见喽」道别。 日和茫然眺望著两人并肩走出学校大门的身影。 「我说你啊……别再跟我们说话了。」 被爱藏这么警告的那天以来,日和便没有再跟这两人说过话。 而且,她其实也没什么必要跟这两人搭话。 因为日和不像其他女孩子那样,是爱藏和勇次郎的粉丝。再说,她也是在进入樱丘高中后,才知道他们是偶像团体「lipxlip」。 不过,毕竟是同班同学,所以日和仍相当在意这两人。 跟班上的其他同学待在一起时,大家几乎每天都会聊跟这两人相关的话题。 日和老家的朋友里江似乎也是他们的超级迷妹。听到日和说自己跟他们同校,甚至还被分到同一班的时候,里江兴奋地要求:「快告诉我更多他们的事~~!」 然而,日和所知道的,只有那两人不会在粉丝面前展露出来的、完全不温柔的另一面── (但是,他还是救了我们……) 「……凉海学妹,你认识那个男孩子吗?」 「啊!……呃……他跟人家同班……」 以有些不自在的笑容这么回答后,日和「啊!」地想起自己要说的话。 「对了。那个,濑户口学姊!可不可以跟人家……一起去吃可丽饼呢!」 (说……说出口了~~!) 下意识地将双手紧紧握拳的她,一张脸也变得红通通的。 在放学后一起去吃可丽饼或义式冰淇淋。 这是让日和向往不已的情境之一。但从开学到现在,她却一次都不曾体验过。 「……呃?」 「之前,人家跟濑户口学姊都没能跟社团的大家一起去吃可丽饼,所以……」 先前,社团学姊曾在练习结束后找大家一起去吃可丽饼。 但那天日和与雏都有事,所以没能同行。 因为这样,日和一直很想跟雏相约去吃可丽饼,但总是找不到开口的好时机── 「难道……你想跟我说的就是这件事?」 看到日和点点头,雏放松表情笑出声来。 「好啊!我知道一间很好吃的店……我们吃了再回家吧。」 「好的!」 露出开心表情的日和,以活泼的嗓音这么回应。 magic3~魔法3~ 星期天下午,从银行走出来的日和,看著存摺里头少得可怜的数字,不禁叹了一口气。 买了各种新生活需要的用品后,她发现自己似乎花太多钱了。 这样下去的话,在月底家里寄钱过来之前,感觉手头的存款就会花光。 啪一声阖上存摺后,日和这么下定决心。 「好,来打工吧~!」 为了习惯学校生活,再加上社团练习也很忙碌,她暂时把打工的事搁置一旁。但现在似乎不能这么继续下去了。 聊天时,班上有几个朋友也说自己开始打工了。 樱丘高中没有禁止学生打工,只要跟校方递交申请书即可。 日和在停车场骑上脚踏车,踩下踏板。 (咖啡厅的店员感觉不错呢……蛋糕店也不赖。因为制服都很可爱啊~) 想起蛋糕店店员围围裙的制服设计,骑著脚踏车的日和脸上露出傻笑。 (在回家路上绕去蛋糕店,问问能不能让自己面试吧!) ******* 日和捧著求职杂志和徵才广告返回公寓套房时,已经是过了傍晚的时刻。 她脱下鞋子走进房里,打开电灯开关。 然后摇摇晃晃地穿过厨房旁的通道,朝房间深处走去。 将杂志和成叠的广告传单放在矮桌上后,她无力地瘫坐下来。 「累死了~~!」 这么出声哀号后,日和将整颗头靠上矮桌。 她走访了七间店铺,但都没有被录用。 店家大部分都是以「你能配合的时间跟我们的需求不符」拒绝她,但也有几间店一开始就表示不会雇用高中生。 「打工果然不好找吗……」 班上有在打工的同学,都是没有参加社团的学生。 应该说,他们就是因为想打工,所以才刻意不加入社团吧。 要是加入社团,平日就会变得很难排班。 而且,就算是周末,田径社的练习也会从早上一直持续到傍晚,因此日和只能在傍晚之后的时段排班。 「嗯嗯────!可是,人家不会放弃!」 日和猛地抬起头来,再次翻开杂志。 她从矮桌上的笔筒抽出萤光笔,将徵才情报从第一则细细浏览到最后一则。 (一定有人家也能做的打工!) ******* 隔天的午休时间,在钟声响起时,学生们也跟著从座位上起身移动。 女生们聚集在爱藏和勇次郎座位旁的光景,日和现在已经完全习惯了。 被来找这两人的女孩子团团包围著吃午餐,实在是颇为尴尬的事情。因此,每到午休时间,日和都会离开自己的座位。 但这天,她没跟朋友们一起吃午餐,而是一个人坐在座位上。 聚集在爱藏和勇次郎座位旁的女孩子们叽哩呱啦地打开话匣子,但她们的说话声完全没传进日和耳中。 她正在一字不漏地阅读求职杂志。 (招募佛朗明哥舞的舞者……但人家不会跳佛朗明哥舞……啊,这个好像不错?从下午六点开始。不过……必须是有演奏铃鼓经验的人吗……) 还在念幼稚园的时候,日和也曾经敲过铃鼓,但这样应该算不上演奏经验吧。 再加上她的节奏感并没有特别好,所以这项工作对她来说恐怕有难度。她继续望向下方的另一个栏位。 「电影的临时演员!经验不拘!不用背台词!」 日和猛地将脸贴近杂志,不自觉地自言自语起来。 「……扮演从池塘里跳出来的……河童……的演员……?」 原本正在喝宝特瓶矿泉水的爱藏和勇次郎,不知为何同时呛到了。 「哎呀~你是怎么了~?」 听到女同学笑著这么问,爱藏以「呃,我有点……」含糊带过。 「你没事吧,勇次郎?」 勇次郎痛苦咳嗽的声音,以及女同学们担心他的嗓音,也同时从后方座位传来。 (大都会的工作机会,还真是五花八门哩……) 三口吃完午餐的饭团后,日和将剩下来的保鲜膜揉成一团,塞进塑胶袋里。 翻到杂志的下一页时,映入眼帘的,是「活动业务协助人员」的徵才情报。 读完徵才内容后,日和捧著杂志的手开始颤抖。 经验不拘。工作时间面议。从五月到八月的短期徵才。 欢迎拥有工作热忱,以及对自己的体力有自信的求职者── (时……时薪……一千……三百圆!) 「找到啦────!」 日和忍不住猛地起身这么大喊。 星期六下午,抵达面试会场的事务所后,日和看到已经有几名求职者坐在走道旁的折叠椅上,等待面试的时间到来。 在女性职员的指引下,日和忐忑不安地在最尾端的椅子上坐下。 坐在她身旁的,是一名身穿套装的女性。在这名女性旁边,则是西装笔挺的男性。看来,似乎只有日和穿著便服前来面试。 (打电话联络时,对方明明说服装打扮随意即可啊~~!) 以为只是一场简单的面试,所以穿著连帽上衣和牛仔裤过来的日和,现在觉得无比难为情。 一旁的大门喀锵一声打开,结束面试的女性从里头走出来。 这名女性也是一袭白色衬衫加上黑色裙子的正式打扮。除了日和以外,在场的求职者大概都是大学生或社会人士吧。 感觉自己似乎来错地方的她,此刻变得更加紧张,掌心也开始冒汗。 (可是,要是这份工作也没上,恐怕就没别的机会了……) 「凉海小姐?凉海日和小姐?」 被呼唤名字两次之后,日和才意识到对方叫的是自己,连忙以「是……是的!」大声回应。因为起身的动作过猛,椅子也跟著发出「喀!」的声响。 以极度不自然的动作走到面试房间外头后,她轻敲几下门,吶喊一声「打扰了!」然后走入房内。 (好……好紧张啊~~!) 「请坐。」 在面试官的催促下,日和在房间正中央的椅子上就坐。 准备坐下时,脚步突然不太稳的她,连忙端正自己的姿势。 面试官有两名,是刚才指引她入内的女性和另一名男性。 「你不用这么紧绷没关系,放轻松一点吧。」 男性面试官以爽朗的语气这么表示。 戴著眼镜的女性面试官,则是在坐下后,便以严肃的表情开始审视桌上的相关文件。 「你是高中生?才高一啊~学校生活如何?开心吗?」 手里握著笔的男性朝文件瞄了一眼,然后这么问道。 「是……是的!」 「……你念樱丘高中呀。」 女性面试官轻声开口。 「是的!」 「参加的社团是……田径社?」 女性看著文件里的「专长」栏位,开口向日和确认。 「是的!」 「这样呀……所以你很擅长运动喽。」 「是的!」 「凉海小姐……你为什么会来应徵这份工作?」 男性面试官看著日和问道。 「是为了……生……生存!」 一时情急而这么回答后,日和顶著红通通的一张脸垂下头来。 (说错了~~!人家原本想回答「是为了赚取生活费」啊!) 「……你的意思是?」 「那……那个……因为我是一个人住……所以各方面都需要钱!」 日和手忙脚乱地这么回答。 「一个人住?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我想参加社团!」 (呜哇啊~人家完全没有好好回答问题啦~!) 愈是焦急,想说的话愈是说不出来。 提问的男性也微微歪过头,似乎没能明白日和想表达的意思。 「你没有打工的经验对吧?这份工作还挺辛苦的,你没问题吗?而且工作时间又会到很晚。」 女性面试官从文件上抬起视线,望向日和这么问。 「没问题!我对自己的体力有自信,不会睡过头,也不会迟到!」 听到日和凭著一股干劲回答的内容,男性面试官双手抱胸笑了起来。 「不错喔,你很有活力。」 「是!因为这是我唯一的长处!」 「工作的内容主要是搬运行李、简单的杂务,还有……这个嘛,监视业务……?」 女性面试官手抵著下巴开口。 搬运行李和简单的杂务,是徵才广告上就有记载的工作内容,所以日和还能明白,但是── (是要……监视什么啊?) 「执行监视业务后,还必须提交报告书……你做得到吗?」 「是……是的!不会太困难的话……」 日和的音量变得稍微小了一些。 「最后一个问题……凉海小姐,你有喜欢的偶像吗?」 突然被这么一问,凉海不禁抬起头反问:「咦!您说偶像吗?」 女性面试官点点头表示:「没错。」 那两人的脸庞一瞬间浮现在日和脑中。她连忙挥去这片影像。 「我…………!」 「我?」 「我不知道!」 (因为,人家又不喜欢他们两个!) ******* 面试结束后,回到公寓套房的日和在地毯上坐下,将整颗头靠在矮桌上。 「人家绝对被刷掉了啦~~」 从面试一开始到最后,她都没能好好回答面试官的问题。 (对方还突然问到偶像的问题……这是为什么啊?) 日和叹了一口气,从包包里取出手机。 对方表示之后会以电话告知面试结果,但想到自己又会被拒绝,日和不禁沮丧起来。 「还是……来找其他工作吧……」 明天是星期天。跑个十间店的话,或许会有一间愿意录用她吧。 「就算灰心沮丧,也没有意义嘛!」 为了转换心情,她这么喃喃自语后,打算起身为自己泡杯红茶。 这时,搁在矮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显示在萤幕上的,是刚才面试的事务所的电话号码。 「咦!结……结果已经出来了吗!」 日和慌慌张张拾起手机,在一个深呼吸之后按下通话图示。 「您……您好,我是凉海!」 『关于刚才的面试……经过各方面的审核后,我们决定录用你……』 「……这样啊……呃,咦咦咦咦咦!人家通过面试了?」 日和将手机贴在耳上,震惊地吶喊出声。 ******* 过了一星期,因为收到联络表示「我们想和你说明工作和契约的详细内容」,日和再次造访了先前面试的事务所。 之前,她是在一间狭窄的会议室里头接受面试,但这天则是被带到宽广的会客室。 直到刚才,日和才知道这间事务所叫做「梅比斯」,是音乐相关的演艺事务所。 事务所的墙上,贴满了隶属于这间事务所的音乐人和偶像的海报。 其中,看到张贴在最醒目位置上的一张巨型海报,日和揣在怀里的包包咚一声掉到地上。 「lipxlip 全国巡回演唱会 即将举办!」 跟之前十字路口那面电视墙播放出来的广告相同的海报。 带著灿烂笑容出现在海报上的,是日和的那两名同班同学。 (为……为什么~~?) 日和盯著海报僵在原地。双手也开始微微颤抖。 「这家伙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啊……」 背对著自己的海报,跷脚坐在黑色皮革沙发上头的爱藏,露出一脸厌恶至极的表情。 同样跷著脚坐在他身旁的勇次郎,则是歪过头表示:「天知道?」 (这……这两个人为什么会~~?) 「我是这两人的经纪人。来,这是我的名片。我在背面帮你写上了紧急联络电话。」 身穿套装的女性,将写著「内田茉优」这个名字的名片,塞到错愕不已的日和手上。当初替日和面试的人也是她。 「经……经纪……人…………小姐?」 完全无法理解眼前状况的日和不禁这么反问。 (人家应徵的工作,是协助活动业务的工作人员……对吧?) 印象中,面试官当初说明的工作内容,应该是搬运行李和简单的杂务没错。 对了,还有神秘的监视业务。 「那么,从今天开始,这个新人(注:「新人」的日文发音近似「日和」)会以经纪人实习生的身分从旁协助你们!」 经纪人内田一把揽过日和的肩头,对爱藏和勇次郎这么说。 「我的名字叫日和……」 轻声开口后,日和「咦!」了一声,震惊地望向经纪人内田的脸。 「经纪人实习生~~~~?」 「…………啥?」 勇次郎皱起眉头,一副「你在说什么啊?」的表情。 「啥啊啊啊啊啊────?」 爱藏也一边这么吶喊,一边从沙发上起身。 「我可没听说过这种事耶!」 「我不是有说过吗?因为夏季演唱会想必会忙得不可开交,所以会加短期性质的人手呀~」 「就算是这样,为什么……偏偏……是这家伙啊!」 爱藏以食指指著日和怒吼。 「她跟你们念同一间学校呀,这不是刚好吗?」 「一点都不好!这样反而更难共事吧!更何况……这家伙她……!」 (噫……噫噫噫──!好……好可怕!) 被爱藏恶狠狠一瞪,日和连忙别过脸去。 「总之,这家伙绝对不行。我拒绝。不录用!请走那边的大门离开──!」 爱藏指著另一边的门这么对日和放话。 「呃……那么……失陪了~~」 日和俐落地转身,然后以极度僵硬的动作准备踏出步伐。 日和也觉得自己不可能胜任这两人的经纪人实习生。 毕竟,对方过去还曾当面告诫过她「别再跟我们说话」。 更何况,自己感觉跟这两人也很合不来。不要靠近他们,才是明哲保身之道。 「有权雇用她的人不是你们吧~?」 一把被拉回来之后,日和不知所措地交互望向爱藏和经纪人内田的脸。 爱藏的脸色变得愈来愈难看。 「现在是要替我们找经纪人实习生耶!既然这样,我们多少有审核的权利吧!再说,跟这家伙合作的话,工作绝对无法顺利进展。」 「这很难说呀~而且,跟所有人都能够合作无间,才是成熟大人的表现吧?」 「谁管这么多啊!我绝对不要!更何况,我都已经说过我讨厌女孩子了。」 爱藏一脸厌烦地这么放话。 「人……人家也不擅长……跟柴崎同学这样的男生……相处……」 日和移开视线,小小声这么回嘴。 「啥?」 听到爱藏像是恫吓般的声音,日和「噫!」一声缩起脖子。 (也不用这样动不动就瞪人家吧~~) 「说起来,到底为什么要录用这家伙啦?不是有很多人来应徵吗!」 「因为她不是为了你们两个而来应徵的呀。而且看起来也很有毅力。最重要的是,我很中意她!」 经纪人内田双手扠腰,一副「你有意见吗?」的模样。 爱藏先是露出略微退缩的表情,接著猛地转过头。 「你也说点什么吧!」 被他这么一说,一直坐在沙发上的勇次郎带著一脸嫌麻烦的表情起身。 「我是觉得无所谓啦……」 「这样一来,我们几乎得二十四小时面对这家伙耶!」 听到爱藏暴躁地这么说,勇次郎望向被吓到不停发抖的日和。 「……是说,她能好好工作吗?如果只会扯后腿的话,录用这种人也没有意义吧。」 「她做不到吧。因为这家伙一无所知啊。她之前根本不知道我们两个是谁。」 (或……或许是这样没错啦…………) 两人毫不留情的批评,如箭矢般接二连三刺进日和的胸口。 「再说,她有心做这份工作吗?」 「如果什么都做不到,还不如不要来。」 「这可不是心不甘情不愿的人也做得来的工作呢。」 「嗯,老实说……只会碍事吧?」 两人肆无忌惮地你一言我一句。 「只有在这种时候,你们才会一鼻孔出气……」 经纪人内田的语气听来有些错愕。 原本垂著头不停颤抖的日和,此刻再也受不了了,于是用力抬起头表示: 「人……人家当然有心要做!」 (人……人家在说什么啊~~!) 听到从自己口中迸出来的这句话,日和的内心方寸大乱。 不过,她并不打算收回这句宣言。 她绞尽剩余的些许毅力和勇气,将双手紧紧握拳。 爱藏和勇次郎一瞬间沉默下来。 他们的表情看起来有些错愕。或许是因为没料到日和会回嘴吧。 这两人方才的发言很严苛又很无情──但论点全都是正确的。 这不是在玩游戏。日和明白他们是想表达这样的意思。 然而,这对日和来说也一样。 (人家也是为了谋……谋生啊!) 「……啥?怎么?你当真要做?听到我们讲这么多,你还不懂吗?」 爱藏皱起眉头,以烦躁的语气这么问道。 「就是不懂!人家完全不知道你们的事,也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一个曾经从警察局里走出来,另一个则是用很可怕的表情骂她「土包子」。 但同时,他们也是超人气偶像,会对女孩们展露光芒四射的笑容,宛如王子殿下一般。 日和不明白,对其他女孩都很亲切的这两人,为何唯独在面对自己时,总是显得气冲冲的。 她唯一明白的,就只有自己「似乎被这两人讨厌了」一事。 「既然这样,你还觉得自己能胜任我们的经纪人?」 听到爱藏以强硬的语气这么逼问,日和不自觉地想要往后退。 但她强忍住这样的冲动,对脚跟使力,逼自己停留在原地。 要是在这一刻放弃、逃避,这两人一定会── 「看吧,我就知道。」 说这种话来嘲笑她。 「可以……人家就是要做!」 日和直直望向爱藏,以坚定的语气这么回应。 「少说得这么轻松!你绝对做不来的啦!」 「这种事情,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哩!」 受到爱藏影响,日和也不自觉提高音量。 「你这种土包子,去当河童的临演就好啦!」 「你……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柴崎同学,你有超能力吗!」 「你坐在我后面的座位不停叨念,我当然会听到啦!」 日和跟爱藏就这样瞪著彼此,谁也不肯退让。 勇次郎则是将手抚上肩膀,一脸「麻烦死了」的表情。 「能跟爱藏这样打成一片……不愧是我相中的人选。作为经纪人实习生,你是很完美的人才呢!」 经纪人内田以手指推了推眼镜这么说。镜片一瞬间反射出犀利的光芒。 「谁跟她打成一片了啊。你在说什么啦……」 爱藏的嗓音变得更加低沉。他的表情异常认真,一双眼死盯著日和。 「……这样也无妨吧?」 听到这句话,爱藏和日和不约而同「咦!」地望向勇次郎。 「既然本人说要做,就让她做做看吧?反正也只到这个夏天结束。」 日和原本以为勇次郎也绝对会反对。 (为……为什么……?) 因为过于吃惊,她愣愣地盯著勇次郎的脸瞧。 不过,勇次郎只是露出一脸觉得一切都很麻烦的表情,完全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 爱藏「啥?」地垮下脸。他或许也和日和同样一头雾水吧。 「你在说什……!」 「好了,到此为止。这不是由你们决定的事情。应该说,我已经决定要录用她了,所以别再说这些有的没的!」 经纪人内田不容分说地结束话题。 情绪仍十分暴躁的爱藏,掀起自己的浏海叹了一口气。 「我已经反对过了。之后,就算出问题,我也不会帮忙善后喔。」 这么宣言后,爱藏便拎起原本扔在沙发上的包包,离开了会客室。 「那个……染谷同学……」 尽管有些迟疑,日和仍战战兢兢地开口呼唤勇次郎。 (至少……还是跟他说声谢谢吧……) 勇次郎转过头来望向日和,并对她露出微笑。 那是他会在学校展露出来的、几近完美的笑容面具。 「你就试著用自己的力量,来证明自己的价值吧。」 听到他和笑容不符的冰冷嗓音,日和瞬间屏息,也忘了道谢。 随后,勇次郎像是对日和不再感兴趣那样别过脸去。 彷佛是从一开始就想说「你做不到吧?」的态度。 日和紧紧抿唇,用力将双手握成拳头。 勇次郎无言地从她身旁走过,准备离开会客室。 「染谷同学!」 日和不禁出声唤住他。 「人家不会放弃的。不管有多么辛苦……人家都会好好做到最后!」 尽管应该有听到她这番话,但勇次郎仍选择无视。 或许对他来说,日和就只是这样的存在吧。 跟经纪人内田签订契约、听她说明大致上的工作内容,并将重点抄写下来、又和其他工作人员打过照面后,日和离开事务所时,已经是晚上九点过后。 晚风中有一股跟白天时不同的气味。 除了些微的雨水气味,还混杂了街道上的各种味道。 日和抬头望向从高楼大厦的缝隙间透出来的夜空。 『人家才不会认输哩──』 magic4~魔法4~ 在上午的课程结束的瞬间,日和随即拔腿离开教室,冲下阶梯,赶往学校的福利社。然而,当她抵达目的地时,那里早已涌现大量的人潮。 (已经来了那么多人吗~~!) 今天下午有体育课。社团活动则是要测量长跑纪录。 再加上之后还要去打工,所以,中午买不买得到面包,可说是攸关生死存亡的问题。 日和按捺著忍不住想打退堂鼓的心情,捏紧手中的钱包。 「凉海日和……冲……冲啊────!」 悄声这么为自己打气后,她便朝人群冲了过去。 「猪……猪排…………!」 正当日和准备这么出声时,一旁大喊「波罗面包!」的学生盖过了她的音量。 「猪排!」 「阿姨~我要炒面面包!」 「猪排────!」 尽管几乎被周围的人群挤扁,日和仍努力大喊。 后方不断推挤的人潮,将她用力挤向前面的男孩子。 (猪排三明治~~~~!) 「阿姨,我要猪排三明治~」 排在日和前方的男孩子这么开口。 「来,你的猪排三明治。这是最后一个,卖完喽──!」 (咦咦咦咦咦咦~~!) 买到最后一个猪排三明治的男孩子,在走出人群时朝日和瞄了一眼。 他的嘴角扬起坏心眼的笑容。 「啊,是爱藏~~!」 附近的女孩子在发现爱藏后,纷纷发出「呀~!」的欣喜尖叫声。 看著爱藏手拿猪排三明治走上阶梯的背影,日和努力伸长自己的手。 「人家的……人家的……猪排三明治~~!」 「今天的面包全都卖完喽~!」 还没买到的学生发出「咦咦咦──!」的哀号。 在其他学生无可奈何地离开福利社后,只剩日和一个人仍茫然留在原地。 「卖完……了…………」 感到一阵无力的日和,摇摇晃晃地跪倒在地上。 在她沮丧地垂下头时,一道「咦,日和?」的嗓音传来。 日和哭丧著脸抬起头,雏走下阶梯的身影映入她的眼帘。 「濑……濑户口学姊~~!」 日和以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开口呼唤,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 「你……你怎么了?」 「人家的猪排三明治~~!」 「难不成,你没买到当作中餐的面包吗?」 被这么一问,日和坐在原地点点头。 「不嫌弃的话,要不要一起吃我这边的三明治?我家政课时做太多了呢。」 说著,雏来到日和身边蹲下,把自己可爱手提袋里头的三明治亮给她看。 日和凝视著朝自己微笑的雏,两只眼睛也变得水汪汪起来。 (濑户口学姊……濑户口学姊你……) 「你是人家的女神~~!」 被日和整个人扑上来抱住,雏先是露出了吃惊的表情,然后苦笑著表示:「真是的~你太夸张了啦。」 ******* 移动到中庭后,日和与雏在长椅上并肩坐下来。 阳光从树木枝丫的缝隙中洒落,地面上的枝叶树影轻轻摇曳著。 校内广播从走廊上敞开的窗户传出来。 雏拿出一块用保鲜膜包好的三明治,说了一声「来,请用」后递给日和。 「是……是猪排三明治~~!」 捧起还微微温热的三明治,日和不禁眼眶泛泪。 「好啦,赶快吃吧。不然午休时间就要结束了!」 说著,雏将手帕铺在腿上,拿出自己那份三明治。 日和撕开保鲜膜,喊了一声「人家要开动了!」然后大口咬下三明治。 切得细细的高丽菜丝,以及面衣炸得酥脆、同时又吸满了酱汁的炸猪排,一起被夹在柔软的面包里。 「好……好好粗~~~~!」 日和一边大口咀嚼,一边发出感动的赞叹声。 「你今天是忘记带便当吗?」 「呃咕!」 仰头灌下从自动贩卖机买来的柳橙汁后,险些噎到的日和松了一口气。 「因为家里的白米吃光了……」 「这样啊~辛苦了。毕竟你是一个人住嘛。而且你最近好像也开始打工了?」 「是……是的!」 「是什么样的打工?」 听到雏这么问,日和不禁一时语塞。隔了半晌后,她才露出企图蒙混带过的笑容回答: 「呃……感……感觉应该是负责协助活动进行的工作人员……?」 「协助活动进行的工作人员?要做些什么事呢?」 捧著三明治的雏不解地歪过头。 「搬运行李!另外还有……收拾善后跟……监……监视之类的……」 「打工时间是安排在社团活动结束后吧?这样会不会弄到太晚?」 「好像不至于……而且,同一个现场的其他工作人员,都是很好的人呢。」 因为日和还是高中生,大家都会帮忙注意,避免让工作时间拖到太晚,也会尽早让她离开。 「光是社团练习,我就已经精疲力尽了呢。」 「可是……人家有时得向社团请假……偶尔也会无法参加练习。」 小小声这么说之后,日和突然猛地转头望向雏。 「不过,为了不要扯社团的后腿,人家会努力练田径!绝对……绝对会留下亮眼的成绩!」 「没有人会觉得你扯大家后腿啦。我也是跨社团参加了园艺社,所以有时会向田径社请假,或是迟到……大家都是一样的。」 雏这么回应,接著朝日和微笑。 「濑户口学姊……」 为这番话深深感动的日和,不禁直直望向雏。 (学姊果然很温柔呢……人家也得多向她学习才行!) 「你参加社团、同时还能去打工,真的很厉害喔,日和。」 「一点都不厉害!」 日和轻轻摇头,然后将视线稍微往下。 「因为,人家还有个不想输的对象……」 「这种心情……我好像稍微能理解呢。」 轻声这么表示的雏,一双眼睛望向位于中庭的花圃。 身为园艺社成员的雏等人负责照料的那片花圃,种著已经含苞待放的绣球花。 「该说是不想被对方追过去……还是不甘心被对方拋下呢……」 「就是这样!」 听到雏这么说,日和用力点点头。 「那个人一副觉得人家什么都做不到的态度,让人家很不甘心呢!」 「真的。幼稚得要命,什么都老爱跟别人分个高下。」 「一点都不温柔,只会露出一脸可怕的表情!」 「只是个子长高了一点,就马上得意忘形!」 日和与雏你一言我一句地抱怨起来。 「说人家是土包子,还把人家的猪排三明治抢走~~!」 「咦咦~~!有人这样说你吗?」 雏吃惊地望向日和问道。 「其他人明明都是很好的人……」 看到日和叹了一口气,雏露出有些担心的表情。 「对方是你打工的地方的人吗?」 「另外一个人啊,在人家打工的第一天,摆出这样的表情……」 日和以手抵著下巴,挤出一个「哼」的冷笑。 「你就试著用自己的力量,来证……!」 这时,刚好经过中庭的勇次郎瞬间停下脚步。 发现他的身影后,女孩子们接连发出「呀~呀~」的吵闹尖叫。 「证………………明…………」 日和的脸色变得苍白,声音也有些高亢。 手拿巧克力牛奶的勇次郎,一双眼睛直直盯著这里。 看到他的嘴角浮现坏心眼的笑容,日和整个人为之一颤。 「那个人……是经常在学校里引起骚动的偶像团体的男孩子吧?跟之前帮我们挡下足球的人一样……他也跟你同班吗?」 雏交互望向勇次郎和日和这么问。 「……好像……是这样吧……?」 日和以手扶著后脑杓,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这么回答。 「是勇次郎本人耶……好帅哟!」 「呀啊~!看这边嘛!」 这样的说话声,从连接不同校舍的走廊陆陆续续传来。 「咦~那个女孩子是谁呀~?」 其中还包含了这种嫉妒的发言。 勇次郎转身换了个方向,朝日和所在处笔直走了过来。 日和感觉自己的心跳声突然变得极为清晰。 「凉海同学。」 「是……是!」 她战战兢兢地将视线拉回前方后,发现勇次郎脸上带著微笑。 「你平常都是在这里吃午餐吗?」 「也不一定………都是在这里啦……」 (他平常明明完全不会主动跟人家搭话啊……为什么~~?) 「哦~这样啊。」 随后,勇次郎将脸稍微贴近日和的耳畔。 「那么,『晚点见喽』。」 听到他略微压低嗓音的这句轻喃,日和几乎要整个人从椅子上弹起来。 宝贵的猪排三明治也跟著掉到裙子上。 「呀啊────!好诈喔──!」 女孩子们的尖叫声接二连三传来。 「啊,对了。你这边……沾到酱汁喽。」 以手指指向自己的嘴唇旁边后,勇次郎轻笑一声,便从日和身旁离开。 「感觉好厉害啊。他在教室里也是这样子吗?」 「…………」 「日和?」 发现日和没反应,雏探头确认她脸上的表情。 「濑户口学姊~~~~!」 看到日和「呜呜呜~~!」地哭出来,雏吃惊地圆瞪双眼。 「你……你怎么了?」 (之后…………人家绝对会被他捉弄~~!) ******* 日和开始在事务所打工后,已经过了一星期。 跟其他女性工作人员一起搬运装著海报的纸箱时,一旁的电梯大门敞开。 爱藏和勇次郎从里头走出来。他们的脸分别望向不同方向,而且看起来心情极差。 两人的发型有些凌乱,制服的衬衫和西装外套的扣子看起来随时都会脱落,领带也变得松垮垮。 (咦!他们又打架了?) 面对愣愣望著自己的日和,爱藏以手将她推开,像是在说「别挡路」似的。 因此而有些重心不稳的她,连忙将手中歪斜的纸箱重新抱好。 「你们给我等一下!」 在他们之后走出电梯的经纪人内田,以愤怒的语气开口叫住两人。 然而,爱藏和勇次郎对她的呼唤充耳不闻,径自朝后方的休息室走去,然后像是迁怒般用力甩上门。 在日和与女性工作人员身旁停下脚步后,经纪人内田忍不住叹著气叨念:「真是的……」 「他们又动手了吗?」 女性工作人员露出苦笑问道。 「没有搞到脸上瘀青,还算好了呢。」 轻轻耸肩之后,经纪人内田转身走进办公室。 「请问~那两人经常打架吗?」 日和这么询问女性工作人员。 「这个嘛……大概一个月会发生一次吧?」 「这么频繁?那个……请问原因是?」 「嗯~原因有很多啦。就算看起来是那个样子,但那两人可都是专业人士,所以多少会有自己不能妥协的地方吧。会为这种事吵起来,也是因为他们都很认真看待自己的工作……不过,到头来,他们还是会在工作上表现得很好,所以大家都不会担心。就是这么一回事喽,没事的。」 女性工作人员笑著这么说明,然后拍了一下日和的背。 (专业人士……是吗……) 日和望向墙上的两人的海报。 她还不曾陪同那两人前往工作现场过。 所以,也不曾见识过女性工作人员所说的,他们认真起来、发挥真本事的模样。 「他们为什么会想当偶像哩……」 勇次郎总是不爱理睬人,爱藏则是不擅长应付女孩子。这两人的个性感觉都不适合当偶像。 听到女孩子因为自己而兴奋尖叫时,他们偶尔也会一瞬间露出厌烦的表情。 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这让日和觉得相当不可思议。 关于这两人,尽是她不懂的事情。 ******* 星期天早上,日和与其他工作人员一同前往位于东京都内某处的摄影棚。 好不容易将厢型车上的纸箱和塑胶箱都搬进摄影棚里之后,经纪人内田唤了一声:「新人~!」 「是……是!」 之后要进行的,是「lipxlip」的宣传海报用照片,以及单曲cd的封面用照片拍摄工作。 工作人员们匆忙地搬运著摄影所需的器材和小道具。 「没事的话,过来帮忙搬这张沙发吧!」 「沙……沙发?」 一整张沙发就这样放在大厅正中央。 几名工作人员聚集在沙发旁,准备协力抬起。 日和连忙跑过去,伸出双手跟大家一起抬沙发,但却怎么都抬不动,两只手也开始发麻。 「这个要搬到哪里去?」 「二楼的摄影棚!」 看著位于室内一角的狭窄阶梯,工作人员们不禁轻呼:「不会吧~」 「别让沙发摔下来喽。一、二~!」 随著男性工作人员的吆喝声,日和等人抬起沙发,从阶梯一层一层往上爬。沙发因失去平衡而开始倾斜时,大家不禁一起发出「嘎──!」的惨叫声。 (好……好……好重喔~~!) 为了不让沙发摔到地上,日和也使出浑身解数对双手使力。 此时,建筑物正面的自动门敞开,一名身穿围裙、手里捧著花束的男子走进大厅。 「您好~我是花山花店~您订购的花送来了~!」 「啊~千代~花山先生来了~帮忙收下花束跟签名~」 「好的~!」 经纪人内田叫住另一名女性工作人员,对她下达指示。 「「大家早安~!」」 好不容易将沙发抬到阶梯的一半时,两道打著招呼的爽朗嗓音从下方传来。 看来爱藏和勇次郎也抵达了。 两人都是一身轻便的打扮,还没有换上拍照要穿的服装。 「先让他们俩过去!」 「阶梯上的沙发~!让一让~!」 工作人员的呼喊声此起彼落。 (没……没办法啦~~!) 尽管日和努力想要移动到角落,但被夹在沙发和墙壁之间的她,现在变得完全无法动弹。 (要……要被挤扁了~~!) 「「大家早安~!」」 爱藏和勇次郎一边以笑容向工作人员们打招呼,一边从阶梯空出来的缝隙往上走。 「早…………早安…………!」 日和勉强挤出声音打招呼,但两人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只是快步往上走。 可说是坦荡荡地无视她。 (人家……才不会认输!) 涨红著一张脸的日和,紧紧咬牙,对抬著沙发的双手再次使力。 ******* 跷脚坐在沙发上的勇次郎,以及浅浅坐在沙发扶手上的爱藏,遵照摄影师的指示朝镜头微笑。 日和站在摄影棚角落,看著两人喀嚓喀嚓不停拍照的身影。 今天,是她第一次陪同这两人到工作现场。 看到他们的表情突然像是变了个人,让她有些吃惊。 虽然两人在学校也会展露出爽朗笑容,但现在的表情感觉又不太一样。 是能够让粉丝迷恋不已、感觉有些成熟的笑容── (生气的时候,表情明明那么可怕……) 面对镜头时,这两人散发出来的氛围截然不同。这是日和无法从平常的他们身上想像出来的光景。 该说是架势十足吗? 她觉得这是自己初次目睹女性工作人员所说的、那两人身为「专业人士」的一面。 「好,ok了~!」 听到摄影师这么说之后,工作人员们开始动作。 勇次郎从沙发上起身,跟著爱藏、服装造型师和化妆师一起走出摄影棚。之后,他们会换一套衣服,再进行另一个摄影工作。 望著他们离去的背影时,日和听到经纪人内田大喊「新人~!」的声音。 「是!」 她连忙出声回应。现在不是看著他们发呆的时候。 「来帮忙搬沙发吧!」 经纪人内田以拇指指向摄影用沙发这么说。 (又是这张沙发吗~~) 到了明天,自己的两只手臂绝对会肌肉酸痛吧。日和不禁无力地垂下双肩。 (可是,那两个人也都好好地在工作……!人家可不能输!) 她用力抬起头,朝准备搬起沙发的工作人员们跑过去。 ******* 摄影工作结束后,经过午休时间,下午则是广播节目的工作在等著。 摄影器材的搬运和收拾作业结束后,日和在厢型车上吃饭团当午餐。 爱藏和勇次郎两人则是先行前往录音室开会。 在日和抵达录音室时,录音工作刚好正要开始。 因为经纪人内田交代她好好观摩两人工作的样子,日和踏进控音室之后,便待在后方见习。 现在,录音室里坐著男性主持人、爱藏和勇次郎。 「今天的特别来宾啊~就连我也期待了很久呢。我想各位听众应该也跟我一样吧。出道至今一年,除了发行cd以外,竟然还即将举办全国巡回演唱会!说到这样的人物……当然就是当今超超超人气的这两位!高中生偶像团体lipxlip的────!」 接著,男性主持人将手伸向两人,暗示他们接话。 「我是爱藏~!」 「我是勇次郎。」 两人对著麦克风这么自我介绍。 「哎呀~我一直想说能不能邀请你们来上节目,引颈期盼了好久呢。」 「能受邀来参加,我们也非常开心呢。因为我们很常听这个节目啊!」 「咦~!真的吗?怎么?是lip service吗?lipxlip的lip service?」 「不不不,我是说真的啦!」 爱藏笑著这么回答后,勇次郎也以「休息时间很常听呢」附和。 「我也觉得很开心。现在心跳还超快的!因为是广播节目,没办法让听众们看到两人的样子,真的是很可惜!现在,在我眼前的lipxlip啊~」 「「在你眼前的lipxlip?」」 勇次郎和爱藏同时问道。 「帅到不行呢!」 「谢谢你。」 勇次郎以有些害羞的笑容回应。 「今天,这两人将会由我们这间录音室独占喔。那么!赶快来进入正题吧。爱藏、勇次郎,你们两位现在是高一生对吧?」 爱藏和勇次郎对望了一眼,然后同时回答:「是的。」 「高中生活如何?你们是念同一所高中对吧?咦……那国中呢?」 「我们国中是念不同学校,不过~……在讨论过后,我们都觉得高中要念同一所比较好。」 这么回答后,爱藏望向勇次郎,又补了一句:「对吧?」 「是的。但没想到我们竟然还被分到同一班呢。」 「在学校里的时候,你们也是两个人一起行动的时间居多吗?」 「也不完全是这样,但有时回过神来,就已经待在一起了……对吧?」 「还不是因为你老是主动来找我。很烦呢。」 「是你主动来找我才对吧!」 「原来如此啊~是lipxlip的万有引力,将两位吸引在一起吗!」 「「不,才不是!」」 听到两人异口同声这么回答,男性主持人笑出声。 「这跟你没有关系……」 「别开玩笑了!」 日和想起爱藏在学校后庭一把揪起勇次郎的衣领,并这么朝他怒吼的光景。 在广播节目上对谈的两人,无论怎么看,感情都很融洽。 (他们之前明明吵得那么凶……) 难道工作时又是另一回事吗?他们都能确实做到公私分明? 如同那名女性工作人员所言,因为时常吵架,身为当事人的两人或许也已经习惯了吧。 约莫三十分钟的录音一转眼就结束了。轮流和男性主持人握手过后,爱藏和勇次郎便步出录音室。 在经纪人内田催促下,日和也离开控音室。 她来到走廊上时,两人刚好也走了出来。 「辛苦了。我先去把车开过来,你们在楼下等吧。」 对两人这么说之后,经纪人内田便先行走下阶梯。 「接下来是杂志访谈的工作对吧?从几点开始?」 爱藏一边伸懒腰,一边这么询问勇次郎。 「从两点开始啊。好歹自己记一下工作排程吧。」 「啊~……那不就连吃午餐的时间都没有了吗?」 两人这么交谈著从日和身旁走过。 日和忍不住盯著这样的他们瞧。结果爱藏停下脚步,转头望向她。 「干嘛啦……」 「不,没什么……」 日和有些慌张地摇摇头。 看到她的反应,爱藏皱起眉头别过脸去。 「反正……你八成觉得我们是骗子吧……」 说著,他将手插进口袋里,就这样走下阶梯。 (人家没有这么想啊……) 日和将这句话吞回肚里。 就算吵架、就算感情很差,这两人也绝对不会将这样的一面展现在粉丝面前。 投身工作时亦是如此。 就算在事务所时一脸不悦,只要踏进摄影棚,就能展露出截然不同的表情。 他们确实有以偶像的身分、以专业人士的身分,完美地做好自己分内的工作。 日和觉得这样的他们很厉害。 她真的只是这么想而已── ******* 日和返回事务所时,已经是晚上七点过后。 把今天的摄影所使用的道具收进仓库里、又和工作人员开过会后,直到将近九点,一整天的工作才宣告结束。 走出大楼时,工作人员以「辛苦喽~日和妹妹!」朝日和搭话。 「啊!大家也辛苦了!」 日和连忙一鞠躬。 「日和妹妹,我们接下来要去吃饭,你要一起来吗?」 「咦咦!」 「你在说什么啦~真是的~日和妹妹还是高中生耶!」 一旁的女性工作人员这么开口,还「啪」地拍了一下邀请日和的男性工作人员的手臂。 「咦~!不可以吗~?」 「不可以!」 听到这样的对话,日和与其他工作人员一起笑出声来。 她开始打工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不过,事务所的其他员工都已经记住她的名字,也会亲切地找她说话。 (这里的工作人员们都是好人呢~) 「大家辛苦了~」 爱藏和勇次郎从自动门另一头走了出来。 工作人员们也回应:「两位辛苦喽~」 日和跟著匆匆拋出一句:「两……两位辛苦了!」 不过,两人并没有朝她展露笑容,直接坐上了停在路旁的一辆计程车。 「他们是要回家了吗……」 「噢,那两人接下来要去上课呢。」 「上课?」 「上舞蹈课,还要讨论之后演唱会的舞步。」 「在这个时间?」 日和吃惊地问道。那两人今天可是从一大早,就为了摄影和录音工作而东奔西跑。 一路和他们同行的日和,现在早已累瘫了。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啊。每个周末,他们可能都会忙到深夜吧~」 (这样吗……) 日和朝马路的方向望去。两人搭乘的计程车早已不见踪影。 (他们为什么能够这么努力呢……?) 过去,都只能从电视上看到的偶像。 虽然也模模糊糊地想过「他们应该很辛苦吧」,但事实已经完全超过日和的想像。 尽管如此,那两人却能一脸若无其事地应付这般吃重的工作排程。 「那么,辛苦喽~!」 说完「大家辛苦了!」目送其他工作人员离去后,日和走向停放著脚踏车的停车场。 朦胧的明月浮现在夜空之中。 明天是得上学的平日。 因为明天打工没有排班,她应该会在放学后去参加社团,然后直接回家吧。 可是,在明天放学后,一定还有工作在等著那两人。 这样的每一天,从他们还在念国中时一直持续到现在。 这就是「lipxlip」的两人的日常── ******* 返回公寓后,日和摇摇晃晃地踏进房里,然后整个人直接倒在摺好的棉被堆上。 「洗澡……吃饭…………」 将脸埋在棉被里的她这么喃喃自语。然而,她完全没有力气起身,很想要就这样直接睡了。 「肚子饿了呢──」 (好想吃软绵绵的松饼喔~~!也好想吃可丽饼~~!) 「等领到打工的薪水,人家绝对要去吃松饼!」 日和这么想著而下定决心起身,但下个瞬间,她又马上倒回棉被上。 (啊,可是,得买床才行啊……) 她叹了一口气,然后翻身,将棉被堆当成枕头仰躺在地上。 「你就试著用自己的力量,来证明自己的价值吧。」 勇次郎的这句话从日和脑中闪过。 (人家的价值是……?) 只是跑得比较快而已。 她只是个喜欢跑步、刚从乡下来到大都会的高中生。 不像那两人,她没有什么「特别」的才华。 自己所能做的,就只有尽全力把眼前的每一件事都做到好而已。 将每天的努力一点一滴地累积起来──她是抱持著这样的想法,一直练田径到现在。 即使很辛苦、很难受,只要全神贯注地奔跑,一定就能到达「某个地方」。 无论路途再怎么遥远也一样。 那两人想必也是如此。 他们必定就是用这样的方式,证明了自己的价值── 日和迷迷糊糊地闭上双眼。 发现自己没换上睡衣就睡著的时候,已经是隔天早上的事了。 ******* 刚迈入六月的这个星期日,日和跟著其他工作人员一起将行李堆到厢型车里头,然后坐上车出发。 一行人的目的地,是最近刚开幕的一间购物中心。 今天,「lipxlip」要在这间购物中心里头的唱片行举办签名会。 到了下午,还会在室内的中央广场举办一场免费的演唱会。 抵达购物中心时,明明开店时间还没到,外头却已经出现了长长的排队人潮。 想必是在等著领演唱会号码牌的人龙吧。 (哇……他们真的很受欢迎耶……) 移动到停车场的路上,坐在厢型车里的日和眺望著外头的光景这么想。 工作人员和警卫忙著摆放三角椎,维持现场的秩序。 待厢型车停靠在购物中心后方后,日和随即和工作人员一起将行李搬下车。 从搬货用进出口进入购物中心后,一行人来到唱片行,帮忙布置签名会用的空间。 当准备工作大致告一段落时,有工作人员慌忙表示今天预定要在现场贩售的周边商品数量不足。似乎是装著商品的纸箱少了一箱。 「有把全部的纸箱都搬来吗~?」 「我以为全都搬了……非常抱歉!是我确认上的疏失!」 这样的对话传入日和耳中。 (这么说来……确实有纸箱留在事务所里没搬来。) 日和原本有注意到遗留下来的纸箱,但因为其他工作人员都没有多说什么,所以她也没有特地将箱子搬来。 (那箱东西果然是必要的吗……!) 「那……那个!人家──!」 日和不禁这么喊出声。原本在交谈的工作人员们转过头望向她。 「人家回去拿吧!」 其他工作人员手头上都有事情要处理,目前有空闲的人,恐怕只剩下她。 「新人~要回事务所的话,拦计程车回去吧。另外,有个纸袋里装著特典用的卡片,那个也要一并拿来。啊!要记得请计程车司机开收据喔~不然你就得面对自掏腰包搭计程车的可怕下场了!」 原本在跟唱片行员工说话的经纪人内田转过头来,将事务所的钥匙扔给日和。 后者连忙以双手接住钥匙,并以「是!」回应。 ******* 照著经纪人的指示,搭乘计程车返回事务所后,遗漏的箱子果然就被搁在事务所的入口旁。 (还有装著特典用卡片的纸袋……) 发现一个放在纸箱上的纸袋后,日和打开里头确认内容物。 「就是这个了吧?也没看到其他纸袋……」 稍微确认过周遭后,日和将纸袋和纸箱抱起,然后望向手表。 距离签名会开始的时间,约莫还有四十分钟左右。 这样应该赶得上──日和松了一口气,伸手按下电梯的按钮。 然而── 搭乘计程车返回购物中心时,坐在车上的日和焦急地频频望向车窗外头。 返回事务所时明明一路顺畅,但现在去程却严重塞车,她所搭乘的计程车卡在路上动弹不得。 一旁的车辆也不耐烦地狂按喇叭。 「请……请问,大概还要多久才会到购物中心?」 日和从后座探出身子询问司机。 「很难说耶~因为今天有那个嘛,马拉松大赛!」 听到这里,跟著想起这件事的日和不禁喊了声:「对喔!」 慈善马拉松大赛。田径社社团教室里的墙上也张贴了活动的相关海报。 (原来那是在今天举办吗!) 因为实施道路管制,部分路线的车辆只能绕道而行,进而导致路上大塞车。 这样一来,在马拉松大赛结束前,这样的路况恐怕会一直持续下去。 「那个,请问附近有电车或地下铁的车站吗?」 「这一带都没有喔~走路到最近的车站,应该也要花上十分钟左右呢~」 司机一边用导航系统定位,一边这么为她说明。 (咦咦~~?这样会来不及啊~!) 「现在这种情况,用跑的说不定还比较快啊~」 司机笑著这么说。 (用跑的……) 「那个,我在这里下车好了!」 「咦,没关系吗?这里离购物中心还有好一段距离喔?」 「没关系!」 日和掏出钱包,确认计费表上的数字。 付完车资后,司机替她打开车门。 捧著纸箱和纸袋准备下车时,日和突然想起某件重要的事而「啊!」地喊了一声。 「请帮我开收据!」 (从这里到购物中心……) 走下计程车后,日和掏出手机确认路线和距离。 (不要紧,还有二十分钟。) 将手机塞进口袋、纸袋挂在肩上、并将手中的纸箱重新抱好后,她用球鞋的鞋尖轻敲地面几下,然后深呼吸。 「好!」 这么为自己打气后,她以脚用力蹬地,朝前方冲了出去。 (人家绝对会赶上!) ******* 一路冲刺到十字路口后,日和为了确认方向而四处张望。 所见之处看不到购物中心的影子。 她抹去脸上的汗水,掏出手机重新确认地图。 还剩一公里左右。她再次将手机塞进口袋里,匆匆在转角处拐弯。 下一刻,差点撞上路人的她匆忙闪过身子。 随著她踉跄的脚步,几张特典卡片不慎因此散落在地上。 日和连忙蹲下来捡拾那些卡片。 幸好每张卡片外头都有塑胶袋封膜保护著,所以里头的卡片没有损伤。 松了一口气的她朝四周望了望,发现有一张卡片被风吹到比较远的地方。 在日和慌慌张张地想要赶过去捡时,刚好经过附近的路人也发现那张卡片而停下脚步。 那名路人率先弯下腰捡起了那张卡片。 「来,给你。」 「非……非常感谢你!」 日和朝对方用力一鞠躬,将特典卡片收进挂在肩膀上的纸袋里。 她连看对方长相的时间都没有,便抱著纸箱再次冲出去。 「飞鸟~!」 「你跑去哪里哩,星空?上课会来不及吧。」 「那边在卖冰淇淋耶~~」 两名男孩子的对话声从后方传来。 日和回头看了一眼,看见穿著其他学校制服的男孩子走过斑马线。 眺望著他们的背影数秒后,日和突然想自己已经没时间了,连忙转头望向前方。 终于抵达购物中心时,已经是签名会开始前五分钟了。 唱片行外头早已出现长长的人龙,工作人员忙著在一旁高声劝导:「请各位再稍候片刻!」 (赶上了~~) 日和「呼~!」地重重吐出一口气,从工作人员专用出入口悄悄进入店内。 「我回来了!」 「日和妹妹,太好了!对不起喔──!」 日和将手中的纸箱和纸袋递给赶来她身边的女性工作人员。 以衣袖抹去额头上的汗水后,她发现眼前的女性工作人员露出吃惊的表情。 「你流了好多汗喔……没事吧?怎么会这样?」 「啊,因为我用跑的过来……」 日和傻笑著回答。 「咦咦!从事务所跑过来?」 「不是的!从半路而已。因为路上塞车……」 「啊~对喔,今天有马拉松大赛嘛~辛苦了,你可以去休息喽!签名会要开始了。」 听到对方这么说,日和便移动到不会妨碍活动进行的地方待著。 店外传来一阵骚动。大概是爱藏和勇次郎从工作人员休息室走出来了吧。 在外头等待的粉丝们,全都为了将两人看得更清楚而伸长脖子。 发现同班女同学的身影也在这群人里头后,日和慌慌张张地寻找能够躲起来的地方。 她的这份打工,绝对得向班上的所有人保密才行。 爱藏和勇次郎也再三叮咛她「不准说出去!」。 要是被那些同学看到自己穿著工作人员外套的模样,可就大事不妙了。 「签名会接下来即将开始~!」 听到工作人员这么宣布后,日和急忙钻进披著桌布的桌子下方。 因为有桌布遮掩,躲在这里的话,应该暂时不会被发现。 (在活动结束前,都只能这样躲著哩~……) 日和抱著屈起的双腿,坐在地上这么想。 外头传来兴奋尖叫的声音。大概是粉丝们进到店里来了吧。 (话说回来……真的累死人了~~) 日和重重吐出一口气,将脸埋进双膝之间。 因为刚才卯起全力冲刺,现在,她的心脏以令人感到舒适的速度跳动著。 这时,她听见折叠椅被拉开的声响。 尽管知道有人在桌前坐下了,但被强烈睡意笼罩的她,实在懒得抬起头来。 (算了,没差……反正在签名会结束前,人家也不能从这里出去……) 「喂……已经结束喽。是说,这家伙怎么会窝在这种地方啊?」 「天知道。」 「这下要怎么办啦……」 「应该有人会叫她起来吧?」 听到这样的对话声,日和微微睁开双眼。 拉动椅子的声响,让她完全清醒了过来。 「咦,签名会呢!」 「已经结束了。」 一道带著几分错愕的嗓音这么回答。接著,原本披在桌上的桌布也在瞬间被卸下。 日和从桌子底下爬出来,这才看到其他工作人员都在忙著准备撤场。 (哇啊~只有人家一直在睡懒觉~~!) 日和匆匆起身时,勇次郎将卸下的桌布扔给她。 「……今天,你或许帮上一点忙了呢。」 像是在自言自语似的这么开口后,勇次郎朝日和瞄了一眼。 嘴角还带著浅浅的笑意。 日和吃惊地望向这样的勇次郎。 (他知道人家刚刚……从半路跑回这里的事情?) 是听其他工作人员说的吗? 两人开心地喊著「收工喽~」然后走向工作人员休息室。 「这样啊……」 (帮上一点忙了吗……) 日和望向印著「lipxlip」字样的桌布。 尽管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她仍不禁开心地露出笑容。 magic5~魔法5~ 某个不用工作的早晨,勇次郎牵著狗走在河畔的路上。 在这个时间带,路上的行人并不多。 会跟他擦身而过的,就只有经常看到的那对外出散步的老夫妻,还有── 穿著慢跑服的日和,维持著一定的速度跑在前头。 (她又来跑步了啊……) 勇次郎停下脚步后,原本频频扯著牵绳往前走的爱犬转过来望向他,然后乖巧地在原地坐下。在它身后摇晃的尾巴不停拍打著柏油路面。 跑过跨越河面的那座桥之后,日和停下来稍微调整呼吸,然后再次迈开步伐。 她总会在相同的时间、以相同的路线练跑,但从来不曾发现勇次郎。 或许有一部分的原因,在于勇次郎脸上戴著看起来很土气的黑框眼镜吧。 尽管有一次直接从勇次郎的身边跑过,她却浑然不觉。 在跑步的时候,她似乎只会望著前方。 入学典礼那天也是这样。 勇次郎走在通往学校的斜坡上时,双眼看起来闪闪发光的日和,踏著轻快的脚步从他身旁跑过。 那时的她,也是一心望著自己的前方。 勇次郎蹲下来将爱犬抱起。后者睁著一双杏仁状的眼睛,愣愣地抬头望向他,像是在问「你怎么了?」。 「没什么。」 他摸摸爱犬的头这么轻喃后,转身换了个方向。 然后以悠闲的脚步从方才走来的方向折返回去。 ******* 遛狗的回程路上,勇次郎顺道前往自己常去的某间宠物店。 原本想让爱犬久违地做个宠物美容,但看到某个已经在店内等候的客人,他的眉心不禁浮现皱纹。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啊……」 一脸不悦地率先这么开口的,是怀里抱著一只瘦小黑猫的爱藏。 勇次郎重新将怀里的爱犬抱好,以「我才想问你呢」反击。 在店内一角的栅栏后方,几只幼犬和幼猫在里头嬉戏打滚著。 它们的叫声,让店内的气氛变得相当热闹。 「因为这间店离我家最近啊。但是离你家应该很远吧?你为什么会跑来这里啦?」 「啥?这是我的自由吧?有意见的话,你去别间店不就好了?」 「我很中意这间店啦。我从一年前就一~~直是他们的忠实客户!」 「我可是从三年前就固定来这间店喔。」 看到勇次郎露出挖苦的笑容这么反击,爱藏不禁板起脸孔以「你真的很不可爱耶!」回应。 「总之……你给我去别间店啦。宠物店不是很多吗?」 「不要。」 勇次郎别过脸去。 「不好意思喔,今天预约的客人比较多。」 一名短发女子这么说著,从店内深处走了出来。 看到爱藏和勇次郎,她露出「哎呀?」的表情。 「真难得看到你们两个一起过来耶。平常都是各自来店呢。」 「不,我们不是一起过来的啦。而且,我根本不知道勇次郎也常来这间店啊!」 「这样啊?我还以为你是被勇次郎介绍过来的呢。」 「我没有跟爱藏介绍这间店。我可不想连假日都得看到他。」 将爱犬抱给短发女子后,勇次郎面带微笑地以半开玩笑的语气这么说。 「我才是好吗!我也不想连假日都得看到你这张脸!」 「你们两个真的连私底下感情也很好呢~~」 将小狗抱在怀中的女子轻笑出声。 看到她的反应,表情显得有些僵硬的爱藏不禁轻喃:「呃,我是说真的……」 ******* 将宠物交给店家后,爱藏和勇次郎板著脸望向彼此,接著又随即别过脸去,一语不发地各自往不同的方向离开。 宠物美容大概要花上一小时半的时间。 为了寻找能够打发这段时间的地方,勇次郎在转角处拐弯。 (对了,这边前面好像有间咖啡厅来著……) 除了那里,大概没有其他能好好坐下来的地方了。 走到大马路上的话,店家会比较多,但他实在不想在人多的地方走动。 而且,要是去到离宠物店太远的地方,回来也会比较麻烦。 勇次郎前往的,是位于某栋住商混合大楼地下室的隐密店家。 从狭窄的阶梯往下走之后,他打开一扇上头挂著「营业中」的牌子的木门。 里头已经有几组客人就坐,但多半是银发族。 唯一剩下的空位是一张四人座。 (嗯……也罢……) 勇次郎正准备就坐时,一阵清脆的铃声传来,大门跟著被人打开。 踏进店里人是的爱藏。对上眼之后,两人不约而同尴尬地「呜……」了一声。 「不好意思,现在店里都客满了……」 正在柜台冲泡咖啡的男性店员,一脸愧疚地对爱藏这么说。 朝坐在四人座的勇次郎瞄了一眼之后,爱藏叹了口气。 「啊~……没关系,我是来找人的。」 说著,爱藏走到四人座,一屁股在勇次郎斜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你为什么要来这里?去别间店就好了吧?」 勇次郎以手托腮,朝爱藏瞄了一眼。 「我也没办法啊。这一带又没有其他店家。」 爱藏双手抱胸,带著一脸不情愿的表情望向旁边。 「不是有自动贩卖机吗?」 「自动贩卖机又不是店家。」 在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对话时,店员送上了水、擦手巾和菜单。 「啊,我要一杯冰咖啡。不用给我糖跟奶精。」 爱藏没有翻开菜单,直接向店员这么开口。 「我要一杯综合果汁跟巧克力圣代。还要巧克力蛋糕。蛋糕麻烦晚点再上。」 待勇次郎点完后,男性店员走回柜台后方。 「我说你……怎么点那么多啊?」 「有什么关系。」 勇次郎喝了一口水,以冷淡的语气这么回答。 「是没差啦……但你为什么在点了综合果汁跟巧克力圣代之后,又像是点餐后甜点那样点了巧克力蛋糕啊?」 「因为我想吃啊。」 「这个我知道啦……你不会觉得太甜了吗?」 「我才想问你呢。冰咖啡不加糖又不加奶精,要怎么喝啊?」 「什么怎么喝……就直接喝原味的黑咖啡啊。」 语毕,两人以难以置信的眼神望向彼此。 接著,他们沉默地各自望向不同的地方,听著店内播放的古典乐曲。 片刻后,店员以单手捧著银色的托盘靠近。 托盘上放著冰咖啡、综合果汁,以及装在玻璃容器里的巧克力圣代。 「请两位慢用。」 语毕,听到其他客人呼唤声的店员便离开了。 勇次郎拿起汤匙,迫不及待地挖了一口淋满巧克力酱的冰淇淋。 将汤匙放进口中后,巧克力的香甜滋味和冰淇淋的清凉口感在口中扩散开来。 爱藏则是凝视著冰咖啡的玻璃杯,以吸管不停搅动著里头的冰块。 为了打发时间,勇次郎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这时,爱藏停下搅拌冰块的动作开口问道: 「新歌的录制工作是下星期来著?」 「对啊。」 「你是哪一天录?」 「星期四。问这个干嘛?」 「没干嘛……只是想先知道一下。这次是我比较早录吗……我是星期二。」 爱藏拿起玻璃杯,靠上椅背,将吸管凑近嘴边。 「是说,这个月感觉录了超多的耶。一共几首啊?」 「三首。听说下个月又会再写好两首。」 「帮我们写歌的人还真拚命耶~虽然我是觉得很开心啦。」 「因为要举办演唱会了吧。」 「我有办法记住所有的舞步吗~……」 爱藏把玻璃杯放回桌上,将双手交握在脑袋后方。 勇次郎以手指抽出插在圣代上、外层沾满巧克力酱的饼乾,放进口中咬成两段。 「进入七月后,应该会变得更忙吧。」 「……那家伙只会帮忙到夏季演唱会结束对吧?」 茫然眺望著店内时,爱藏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这么轻喃。 「田径社夏天也有比赛耶。她打算怎么办啊……」 爱藏不自觉吐露出来的这句话,恐怕不是在对勇次郎说,只是纯粹的自言自语吧。 「……她应该两边都会兼顾吧。毕竟她每天都在练跑。」 「玩社团的同时,竟然还有办法打工,真让人好奇她到底多有体力耶。」 说著,爱藏露出浅浅的笑。 「跟你有得比呢。」 「我是因为需要体力来应付工作,才会去跑步啦。别把我跟那个为了兴趣而跑的家伙混为一谈。」 「……那是为了兴趣在跑吗?」 勇次郎歪过头思考起来。 「是兴趣吧。要不然,就是精力多到用不完?打工的时候,我看她也老是跑来跑去的。」 爱藏将手伸向喝到一半的冰咖啡。 一口气将剩下的咖啡饮尽后,苦涩的滋味让他微微皱起眉头。 「不过……真亏她能持续下去耶~……我还以为她会更早放弃。」 「还不是因为你一直挑衅人家。」 「是你挑衅她才对吧?她绝对是被激到认真起来了啦。这种顽固的地方,跟你有得比咧。」 爱藏拿著玻璃杯,以食指指向勇次郎这么说。 「人家不会放弃的。不管有多么辛苦……人家都会好好做到最后!」 勇次郎想起日和第一天来打工时对他说的这句话。 因为她看起来并不是个性强势的女孩子,勇次郎以为只要对她严苛一点,日和就会马上放弃了。爱藏或许也是这么想的吧。 老是跑来跑去的──这样的形容感觉相当贴切,让勇次郎有股想笑的冲动。 他停下用汤匙不停挖巧克力圣代的动作。 「那个啊……」 听到勇次郎这么开口,原本摇晃著空玻璃杯里头的冰块的爱藏「嗯?」地抬起视线。 「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 隔天早上,来到公园的勇次郎,看到爱藏手拿咖啡在入口旁等他。 两人都是t恤加运动裤的轻便打扮。 「早……」 听到勇次郎带著睡意的嗓音,爱藏露出一脸傻眼的表情,以「你喔~」回应。 「明明是你找我过来,怎么自己还迟到了十分钟啊?」 「嗯~……我睡过头了……」 「是因为你说有事要拜托我,我才……唉,算了,没时间了。好啦,快走吧。」 说著,爱藏将咖啡空罐扔进自动贩卖机旁的空罐回收桶里。 踏进公园里后,两人在树影摇曳的步道上,肩并肩开始慢跑。 以较快的速度奔跑的两人,不时和推著婴儿车前进的母亲,以及同样在慢跑的人擦身而过。 这个在公园里练跑的路线,总里程大约三公里。 绕著池塘跑了一圈之后,勇次郎开始有些上气不接下气,斗大的汗珠也从额头流淌下来。 跑在前头的爱藏转过头来看他,然后稍微放慢速度。 看到勇次郎以双手撑在膝盖上停下脚步后,他也跟著停下。 「稍微……休息一下吧……」 听到爱藏这么提议,勇次郎坦率地点点头。 两人倚著木头栏杆,大口灌下从附近的自动贩卖机买来的宝特瓶矿泉水。 天色比勇次郎刚抵达公园时来得更明亮一些。池塘里的母鸭和小鸭们悠哉地划著水。 「你为什么突然想练跑啊?明明很不擅长跑步。」 「……马拉松大赛马上要开始了啊。」 「这么说来,就是下个星期了嘛……不过,你是这种拚命三郎的个性吗?」 爱藏以略感意外的表情望向勇次郎。 「我原本想跷掉的。」 「我想也是……你怎么会有这样的心境变化啊?」 「不为什么。」 勇次郎从栏杆上起身,仰头喝光宝特瓶里的水。 「……不服输的家伙。」 爱藏轻声这么说。 勇次郎装作没听到,将手中的空宝特瓶扔进垃圾桶里后,再次迈开步伐奔跑。 「等一下啦。」 爱藏将剩下的水一口气喝光,追上勇次郎的脚步。 第二圈跑到一半的时候,勇次郎的速度慢了下来,好几次都想要停下脚步。 从颈子往下滑的汗水,沾湿了t恤的衣领。 在他垂下头吐气的时候,背后突然被人轻拍了一下。 勇次郎抬起头,看到跑在自己身旁的爱藏咧嘴一笑。 刚才明明跑在前头的── 「好啦,加油。」 「……吵死了…………」 小声这么反击后,勇次郎稍微恢复成原本的跑步速度前进。 ******* 并不是想跟谁一较高下。 他只是不喜欢打从一开始,就怀抱半放弃的心态站上起跑线,或是一边有气无力地跑,一边等待大赛时间结束。 也不想让别人看到这样的自己── 马拉松大赛举办的当天,勇次郎喘著气默默地往前跑。 从天空洒落的阳光刺眼又灼热,几乎要让人中暑。 他稍稍抬起头,学校大门跟著映入眼帘。 还差一点── 穿越大门后,就是终点了。 还剩── 勇次郎卯足全力冲刺,在穿越大门后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将双手撑在膝盖上,垂著头不停喘气。 身上冒出来的汗水跟著滴落在柏油路面。 「呼…………呼…………!」 「呀啊~!勇次郎!」 「好帅喔──!」 女孩子们一如往常的尖叫声传入耳中。 (这个样子……一点都不帅啊。) 勇次郎再次「呼──」地重重吐出一口气。 无力地瘫坐在地上后,一旁有人将宝特瓶矿泉水递给他。 勇次郎缓缓抬起头,发现爱藏带著笑俯瞰著自己。 忍不住跟著笑出来之后,勇次郎伸出手。 接过宝特瓶时,在里头摇晃的矿泉水反射出耀眼的阳光。 「辛苦啦──」 magic6~魔法6~ 六月底的星期天,为了陪同「lipxlip」的两人前往mv拍摄现场,日和来到一间和市中心有一段距离的结婚会馆。 跟其他工作人员一起走下厢型车后,她不禁发出「哇啊……」的赞叹声。 这间结婚会馆位于宁静的湖畔,周遭种满了白桦树。 而今天也是相当适合摄影的好天气。蔚蓝天空和点缀于其间的朵朵白云,一起倒映在平静的湖面上。 迎面吹抚的微风,凉爽而令人心旷神怡。 这一带的景致和纯白教堂的搭配,简直可说是美如画。 (能在这种地方举行结婚典礼的话,一定很棒哩~) 穿上纯白婚纱的自己,以及在教堂里等著的真命天子── 试著在脑中想像这样的光景后,日和不禁有些心跳加速。 「日和妹妹,来帮忙搬行李喽~」 被工作人员的呼唤声拉回现实之后,日和连忙以一声「是!」回应。 (对喔,现在不是站著发呆的时候~~!) 她可不是为了自己的将来,而事先来结婚会馆进行场勘,也不是来这里郊游的。 她加入工作人员从厢型车后门取出行李的行列,将一只巨大的行李箱拖出来。 「请问这里头装的是什么呢?」 把沉重的行李箱拖到铺在停车场地上的蓝色塑胶地垫上后,日和这么询问工作人员。 「噢,你说那个行李箱?里头装著爱藏跟勇次郎的服装,还有各式各样的小道具。他们今天要换三套衣服呢。」 「三套!」 这样的话,确实光是服装的行李就够多了。 「鞋子跟帽子之类的,则是装在这里头。」 说著,女性工作人员将几个箱子堆到日和手上。 看到箱子快要掉到地上,日和连忙用手扶好。 (他们每次的行头都好惊人喔……) 「今天会很辛苦喔~啊!对了,之后棺材也会送过来,再麻烦你帮忙喽。」 「棺材!」 (是谁要躺进去啊……?) 「这个要搬到哪里去~?」 「噢,那个搬去休息室里面!」 工作人员们的对话声不断传来。 「日和妹妹,东西已经可以搬去里面了。你先把这些拿进去吧~!」 「好的~!」 这么回应后,日和重新鼓起干劲。 (好……上工喽!) ******* 上午是进行户外拍摄的时段。在这段时间,日和跟其他工作人员为了布置室内场景而忙进忙出。 有阶梯设计的入口大厅,预计会被当成舞会的会场使用。 将几张圆桌搬来,再铺上纯白桌布,然后以鲜花、烛台和整瓶的香槟装饰。 最后,为面对正门的阶梯铺上红地毯,mv用的舞台大致上便完成了。 (接下来要布置教堂……) 日和拭去额头上的汗珠,将装著道具的纸袋揣在怀里。 负责架设机械的工作人员们,也在此起彼落的「这边ok了!」的知会声下完成作业。 环顾舞台已经成形的大厅后,日和不禁发出「哇啊……」的赞叹声。 (真的就像童话故事里的世界一样!) 从窗外打进来的阳光落在水晶灯上,反射出七彩的光芒。 (在这种地方举办舞会呀~……真好~……) 在日和陶醉地眺望著室内的动人景致时,走廊上突然一阵骚动。 看来是户外摄影已经结束,所以大家都回来了。 「啊~等等,请不要穿著沾上泥巴的鞋子踩进这里。我们好不容易才布置得美轮美奂的呢!」 被女性工作人员这么提醒后,原本要踏进大厅里的摄影师以一声「抱歉~」笑著带过。 「辛苦了~」 「辛苦啦~」 听到后方传来慰劳声,日和反射性地以「啊!辛苦了!」回应。 她转过身,发现是穿著摄影用服装的爱藏和勇次郎。 (刚才那是……对人家……说的……?) 日和忍不住环顾四周,结果勇次郎走过来,将自己脱下来的帽子扣在她头上。 日和吓了一跳,踉跄地朝后方退开一步。 「这个也麻烦你喽~」 爱藏这么开口,然后把手中的拐杖挂在捧著纸袋的日和的手臂上。 「咦咦?那个……这个!」 看到日和手足无措的反应,两人脸上一瞬间露出坏心眼的笑容。 但在下一刻,他们马上恢复成以往冷淡的表情。 「接下来的摄影工作,是下午才开始对吧?」 「嗯~……应该。」 「所以,现在已经中午了吗……今天的便当不知道是什么。」 「是三明治吧。」 「你为什么知道啊?」 「我早上有看到工作人员在搬运三明治。外面也停著一辆烘焙坊的车子啊。」 被晾在一旁的日和,只能在原地愣愣看著爱藏和勇次郎一边交谈、一边离去的背影。 两人穿越入口大厅旁的走廊,走到底之后拐弯。 他们或许打算回去休息室小憩一下吧。 「人家又不是帽架……」 轻声咕哝后,日和伸出一只手将快要滑下来的帽子扶好。 同时,笑意也跟著在她脸上浮现。 (不过,这搞不好是第一次呢……) 是那两人第一次主动和自己打招呼── 「嗳……」 今天跟两人一起进行拍摄工作的另一名偶像少女,此时出声唤住了日和。 「是……是!」 日和紧张不已地开口回应。 (哇啊~是本人哩。她好可爱喔~……) 最近,电视上经常可以看到这个女孩子拍摄的广告。因此,即使是对偶像艺人很生疏的日和,也知道她的长相和名字。 一头轻飘飘的浅褐色长发,跟她身上的红色礼服十分相称。 面对看著自己入迷的日和,她露出笑容问道: 「你也是工作人员……对吧?你跟那两人很要好吗?」 「咦!完全没这回事啊……他们几乎不曾主动跟人家说话呢!」 (那两人平常总是无视人家啊……) 「哦~……你们是什么关系?」 「人家在他们隶属的事务所打工……」 「什么啊~……原来是这样。」 偶像少女将视线从日和身上移开,彷佛已经对她不感任何兴趣。 「请问~~……」 (人家还有工作要忙耶……) 要是一直拖拖拉拉,说不定会被其他工作人员骂。 「那个。」 「咦?这个?」 她伸手指向日和头上的帽子。 「这是要拿给服装造型师的对吧?」 「啊,对喔!」 日和朝四周张望,但没看到那名女性服装造型师。 「我帮你拿给她吧。」 「咦!呃,不用了,人家去找她就好……」 「没关系啦。你还有其他工作不是吗?」 「可是,这是人家分内的工作呢。」 朝偶像少女傻笑著这么说之后,对方烦躁地咕哝了一句:「啊~真是的……」 「我~是~说~我不想让你碰啦!」 说著,她伸手一把拿走日和头上的帽子。 (……咦咦?) 日和将手伸向自己的头顶,发现头发变得乱糟糟的。 「对了……我原本想拜托经纪人,不过~……反正你看起来很闲嘛。我不小心把一只手套掉在湖畔了,你去帮我捡回来吧。我想应该是掉在小船附近。」 少女将帽子万分宝贝地揣在怀里,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这么对日和说道。 「那个,可是人家……」 (人家之后得去帮忙布置教堂耶……) 「这双手套下午的拍摄工作也会用到,要是少一只,会很伤脑筋呢!」 在日和还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的时候,少女挥挥手表示「那就拜托你喽」,接著便朝休息室的方向跑去。 日和望向挂在自己手臂上的拐杖。 (应该请她把这根拐杖也顺便带走呢。) 「比起这个,还是快走吧!」 想起自己没时间在原地发呆,日和三步并两步地冲了出去。 ******* 摄影结束后的湖畔,已经看不到工作人员的身影。 一艘小船浮在栈桥旁。 如同偶像少女所言,有一只红色手套卡在长出水面的杂草之间。 日和走到小船上,蹲低身子,尽可能将手中的拐杖伸出去。 但还是迟迟无法把卡在杂草之间的手套勾起来。 尝试好几次都失败的她,不禁「唉~~」地长长叹了一口气。 日和望了望手表,发现现在已经十二点半了。这样一来,她恐怕连吃午餐的时间都没有了吧。 她将手扶上船缘,再次试著探出身子。 (还差一点点而已~~!) 在拐杖前端将手套勾起的瞬间,小船因失去平衡而整艘倾斜。 「呀啊!」 发出尖叫声的同时,日和也整个人栽进水中。 ******* 「新人!你不帮忙布置,跑到哪里去了!」 回到会馆里时,等著日和的人是经纪人内田。 她双手扠腰,眉心也浮现皱纹。 「对不起……人家……刚才忙著找东西……」 日和小小声开口道歉。 她身上那件彻底弄湿的工作人员外套不停滴著水。 「真是的~……千代~帮忙拿条毛巾过来!」 经纪人内田唤住刚好从旁经过的一名女性,这么对她下达指示。 在叹了一口气之后,她再次将视线拉回日和身上。 「你有衣服可以换吗?」 「是!我有准备!」 因为这份打工有时会弄脏身子,或是流很多汗,日和总会多带一套t恤和运动裤出门。 「去车上换吧。摄影已经开始了,你等一下找个不会干扰拍摄的地方观摩。知道了吗?」 「是……」 日和垂下头,以沮丧的嗓音这么回应。 从工作人员手中接过厢型车的钥匙和毛巾后,日和快步穿越走廊。 同时,她瞥见刚好从休息室走出来的那名偶像少女,不禁「啊!」了一声。 「这个!」 日和从外套口袋里掏出那只红色手套,朝少女跑了过去。 对方停下脚步,先是朝浑身湿透的日和瞥了一眼,接著又望向她手中的手套。 「噢,那个啊……已经不需要了。」 「……咦?」 (可是,她之前有说下午还会用到……) 「要是弄脏了,我反而会挨骂呢。」 不悦地这么表示后,少女便别过脸去。 她的双手都已经套上和礼服成套的红色手套。 或许服装造型师原本就有多准备相同款式的手套吧。 「差不多要开拍喽~!」 一名男性工作人员朝少女这么喊道。 「好的~!」 以可爱的嗓音回应后,少女便小跑步离开原地。 「是人家听错了吗~……」 日和这么咕哝,望向手中的手套。 (还是去跟服装造型师道歉……然后把这个物归原主吧。) ******* 到了休息时间,日和其他女性工作人员一起前往入口大厅。 她手上端著托盘,上头是装在纸杯里的咖啡和果汁。 参与mv演出的人,目前正聚集在入口大厅闲聊。 男性都是一袭西装打扮,女性则是身穿色彩缤纷的礼服,让大厅呈现出真的有如正在举办舞会那般华丽的氛围。 (哇啊……好棒喔……) 「大家辛苦了!」 女性工作人员这么向演员们打招呼,并将端来的泡芙和蛋糕分给他们。 (对喔,现在不是看得入迷的时候!) 捧著托盘的日和,也来到演员身旁穿梭,将纸杯里的饮料一一分出去。 爱藏和勇次郎正在阶梯旁和工作人员交谈。 两人的表情看起来都相当认真,所以,或许是在开会讨论工作吧。 「还没拿到饮料的人……」 「日和妹妹,这边~!」 看到女性工作人员招手呼唤自己,日和连忙快步赶过去。 这时,突然从旁边伸出的一只脚绊倒了她,让她的身子瞬间往前倾。 在手中的托盘顺势飞出去之后,伴随一阵巨响,日和整个人扑倒在地上。 所有演员都因为这个声音而转过头来。 (好…………痛…………) 「呀啊!」 站在一旁的偶像少女的尖叫声,响遍了整个大厅。 日和猛然抬起头,这才发现自己不慎泼出去的咖啡,让对方轻飘飘的礼服下襬染上一片黑色污渍。 「你在做什么呀!」 对方的怒骂声,让日和整个身子为之一震。 「啊~真是的……糟糕透顶耶……之后明明还有拍摄的工作……」 少女以泫然欲泣的表情拉起自己的裙襬。 (啊……怎么办……得跟她道歉……) 「那……那个……对不…………」 她的嗓音不断颤抖,想说的话也无法顺利说出来。 感觉脑袋里头变得一片空白── 「你没事吧?」 勇次郎随即赶到少女身边。 「不好意思~!麻烦帮忙拿毛巾过来~!」 听到爱藏这么吶喊,工作人员们连忙采取行动。 「你没有烫到吧?还好吗?」 勇次郎担心地这么询问后,少女轻轻摇摇头。 「对不起喔……」 勇次郎拾起她的双手,一脸愧疚地这么表示。 「真的很抱歉!」 爱藏则是在一旁将双手合十道歉。 看到这两人的行为,日和感到胸口一阵刺痛。 「这不是你们俩的错呀……可是,怎么办,这套礼服……我会挨骂的。」 「要不要先回休息室一趟?」 听到勇次郎温柔地这么问,少女一边拭泪一边点头。 于是,两人便陪著她离开了入口大厅。 经纪人和负责服装造型的工作人员也匆匆跟了上去。 不知所措的日和,只能愣愣地在原地瘫坐下来。 「我~是~说~我不想让你碰啦!」 日和想起少女一把捞走自己头上的帽子,然后快步离开的身影。 还有将掉进湖里的手套还给她时,少女摆出的那副不耐烦的态度。 (人家……什么都没能察觉到啊……) 日和望向翻倒在地上的空纸杯。 将这些空杯一一捡起的同时,为了压抑住涌上心头的那股情绪,她用力紧抿双唇。 ******* 摄影工作结束后,其他工作人员想必正在忙著进行撤场作业吧。 对于自己从作业员之中被剔除的安排,日和虽然觉得打击,但同时也稍微松了一口气。 今天的她完全没能帮上忙。 就算加入撤场作业的行列,她八成又会搞砸什么事情,然后给大家添麻烦吧。 日和躲在圣坛底下,双手抱著双腿蜷缩起来。 现在,还待在教堂里的人,就只剩下她了。 室内昏暗而静谧,方才拍摄mv时那种热闹欢腾的气氛,彷佛从未出现过。 听到大门被人推开的声响,日和心惊了一下。 脚步声传来。尽管知道有人走进来,但她仍无法从这里离开。 日和将脸埋进双腿之间,一动也不动地窝在原地。片刻后,那个脚步声朝圣坛靠近。 「叩叩!」对方像是在敲门那样敲了几下圣坛。 「打扰一下~」 以嫌麻烦的语气这么开口呼唤的人是爱藏。 「…………人家现在不在家……」 仍将脸埋在双腿之间的日和小小声回答。 「土包子!摄影工作已经结束啦。你要这样消沉到何时啊?」 「……人家才不是土包子…………!」 「不然叫你乡巴佬?」 「…………」 「喂,country girl!」 「…………」 「…………对不起…………!」 日和闭上双眼,紧紧掐著自己的手臂,然后挤出这句话。 「给你们两个添麻烦了…………对不起。」 在她感觉眼泪呼之欲出时,一道「唉……」的叹息声传来。 日和微微抬起视线,发现勇次郎蹲在自己的跟前。 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染谷同学……) 「所以?」 看著直直望著自己的勇次郎,日和困惑地「咦?」了一声。 「你希望我们怎么回应你?」 勇次郎以平淡的语气这么问。 「没事的。你不需要在意──你希望我们这么对你说吗?」 「…………不对…………!」 「还是说,你希望我们安慰你?」 「人家没有这么想!」 变得有些不知所措的日和,以强硬的语气这么回答。 「那么,你希望我们怎么做?」 这么询问的嗓音,听起来有几分坏心的感觉。 勇次郎他──真的总是不肯放过别人。 「……你们可以尽情臭骂人家一顿。」 这么回答后,日和咬住下唇。 (明明是人家的错…………) 她却让这两人代替自己道歉── 这理应是绝不能发生的事情才对。 或许是感到傻眼吧,勇次郎稍微垂下视线,然后叹了一口气。 日和也觉得现在的自己很没出息、很丢脸──让她非常不甘心。 自己没有脸见这两人──她原本是这么想的。 这时,勇次郎伸出手,硬是将垂著脸的日和的下巴抬起。 那是个一点都不温柔的动作。 日和犹豫地抬起视线,望向勇次郎的脸。下个瞬间,勇次郎突然用手拍打她的双颊。 脸颊上刺刺麻麻的疼痛感慢慢延展开来,让她错愕地眨了眨眼。 「清醒过来了吗?」 勇次郎带著一脸没好气的表情这么问。 「嗯……」 日和轻声这么回应,并用力抹去眼眶里的泪水。 「人家清醒了。」 托他的福,日和觉得自己的脑袋清爽许多。 「抱歉。人家绝对……不会再拖累大家了!」 说著,日和猛地起身,头顶也直接撞上圣坛下方的部分。 「好…………痛!」 她以一只手抚著自己的头,慢吞吞地从圣坛底下爬出来。 「你心满意足啦~?」 将双手撑在圣坛上方的爱藏问道。 「嗯……谢谢你们!人家已经不沮丧了。」 以开朗的嗓音这么回答后,有些害臊的日和连忙又露出傻笑敷衍带过。 「我原本就觉得你八成哪天会搞砸什么事情……但这还真让人意想不到耶~」 爱藏以坏心眼的笑容这么说。 「没想到你会在那里用咖啡泼她呢。」 从圣坛旁起身的勇次郎接著附和。他望向日和问道:「那是故意的吧?」 他的脸上也带著调侃的笑容。 「因为她伸出脚绊倒你。」 「咦!才……才不是咧!」 日和慌慌张张地挥手否定。 「哎呀~那绝对是故意的吧?你整个人趴倒在地上的时候,把托盘瞄准那个女孩子射出去了啊!」 日和用力摇头表示:「人家才没有!」 「有吧?」 爱藏望向勇次郎这么问。 「有啊。瞄准对方的裙襬。」 两人一边这么交谈,一边快步朝大门走去。 「是说,这家伙……等一下打算怎么回去啊?工作人员的车子已经开走了耶。」 「咦咦咦!人家被丢下了吗!?」 大受打击的日和连忙追上两人的脚步。 「她应该会跑步回去吧?她平常总是在练跑,想必轻而易举。」 「哇啊啊~~等一下~也带人家一起回去啦~~!」 日和连滚带爬地追赶两人,拚命朝他们伸出手。 打开门走到外头的爱藏和勇次郎忍不住笑起来。 magic7~魔法7~ 进入暑假后,为了参加大赛而勤加练习的日和,从早上到傍晚都待在社团。 社团活动结束后,她则是婉拒其他社员的邀约,穿著制服直奔事务所。 面对八月即将到来的演唱会,工作人员们也为了准备工作忙碌不已。 因为需要帮忙的事务繁多,日和经常在事务所待到比平常更晚的时间。 这段期间内,她看到爱藏和勇次郎的次数,一只手就数得出来。 两人每次到事务所来开完会之后,总是马上搭乘经纪人内田的车离开,所以连打声招呼的空档都没有。 这天,正当日和在完全没跟两人见到面的状况下准备离开时,经纪人内田唤住她,并递给她一个里头装著三明治、饭团和饮料的塑胶袋,要求日和在回家路上,将这袋物资送去给爱藏和勇次郎。 两人所在的地方,是某间舞蹈教室。 因为是在回家路上顺道绕过去,所以不至于耽误太多时间。离开事务所的大楼后,日和前往停车场,把塑胶袋和包包放进车篮里,再跨上自己的脚踏车。 现在已经是过了晚上九点的时刻。点点星光在朦胧的夜空中闪烁。 日和感受著仍带有几分白昼暑气的晚风,踩著脚踏车的踏板往前。 发现舞蹈教室所在的大楼后,日和将脚踏车停放在停车场,穿越大楼的自动门入内。 来到服务台前告知自己的姓名,以及来访目的后,男性服务人员告诉他两人在这栋大楼的四楼。 能这么轻易入内,想必是因为经纪人内田有事先联络过吧。 来到舞蹈教室所在的楼层后,踏进电梯厅的日和不禁东张西望起来。 微弱的乐声从舞蹈教室里传来。她从教室的玻璃门往里头望,发现了两人的身影。 他们配合乐曲,踩踏著默契十足的舞步。 跳完一轮后,两人马上跟彼此讨论自己在意的地方。 这是日和第一次看到两人接受舞蹈训练的光景。 平日到学校上课、周末也忙著工作而没有休息、晚上则是像这样,每天都练舞到很晚。 这是多么辛苦的一件事呢── 这两人为什么会想当偶像艺人?关于这方面的动机或理由,日和一无所知。 不过,看著这样的他们,就能明白两人为这份工作投注了多少心力。 日和按在大门上的手紧紧握拳。 这两人完全没有休息,只是又配合乐曲跳了一次,然后确认彼此的舞步。 同样的过程,他们重复了好几次、好几次。 看著他们以t恤衣袖拭去流淌下来的汗水,稍微弯下腰喘口气的模样,不知为何,日和感觉胸口一紧。 现在,里头感觉不是她能闯入的气氛。 更何况,她不想打扰全神贯注练舞的这两人。 「咦,你有什么事吗?」 从电梯走出来的一名女性,朝伫立在教室大门外头的日和这么搭话。 日和猛然回过头,慌慌张张地将拎在手中的塑胶袋亮给她看。 「这个……经纪人内田交代人家送这个过来!」 「噢,你就是工读生对吧?」 「是的!」 日和以紧张的嗓音回应。 「那两人现在应该在休息……他们还在跳吗?」 说著,女性从日和身后探头望向教室内部,喃喃说了一句「还在练啊~」,接著又望向日和露出笑容。 「他们应该再一下子就会结束了,你到那边的休息室等吧。」 日和慌张地「咦!」了一声。 「可是,人家只是来送这袋东西而已……」 「那你帮我放在里面就好喽。」 女性打开大门走进教室里。看样子,她似乎就是舞蹈老师。 老师先是站在后方眺望两人练舞的身影,待乐曲播完后才走到前头,为两人示范充满节奏感的舞步。 从两人马上跟进她的动作、确认舞步的反应看来,练习恐怕暂时还不会结束。 日和来到一旁的休息室外头,带著几分顾虑打开大门,探头望向里面。 这里或许是休息室兼更衣室吧。除了柜子以外,还有桌椅摆放在里头。 两人的包包扔在桌上。 音乐和说话声从舞蹈教室里隐隐约约传来。 日和将手中的塑胶袋放在桌上。 她没有在这里继续等的理由。现在已经接近晚上十点钟了。把这袋东西送过来之后,自己的任务便宣告结束。 早点回家、洗个热水澡,然后吃晚餐。 窝在床上跟朋友闲聊── 然后为了明天早早就寝。 她明明是这么想的。 日和在靠墙的长椅上坐下。 听著舞蹈教室传来的曲子,她的双腿开始跟著节奏摆动。 总觉得有点坐不住的她,最后想著「我也来跳跳看好了」然后起身。 「是……这样吗……?」 日和试著模仿刚才反覆看过好几次的两人的动作。 她一边数著「一、二、三、四……」一边照著拍子踩下舞步。 然而,马上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跳的她,因为两只脚差点打结而踉跄了一下。 「好难喔……」 这么咕哝后,她「呼~」地吐出一口气。 「好……!」 接著,日和再次抬起头,一边回想两人的动作,一边从头开始跳起。 没有舞蹈经验的她,就连最简单的舞步都跳不好。 不过,反覆练习后,她觉得自己好像开始掌握到诀窍了。 日和开始边跳边轻声哼歌。感觉随著歌曲起舞很开心的她,脸上不自觉露出笑容。 咚咚咚地踏完舞步,再俐落地转一圈之后── 「耶~!」 日和有些得意忘形地举起拳头这么吶喊。 这时,一个「咕!」的笑声传来。 她吃惊地转身,这才发现爱藏和勇次郎不知何时出现在休息室的大门旁。 (被…………被他们看到了~~~~!) 日和维持著高举拳头的姿势,就这样整个人僵在原地。 「还『耶~!』咧……你在干嘛啊?」 爱藏捧著肚子,毫不客气地大笑出声。 「是说……你那是哪个地方的盂兰盆舞啊?」 或许也在强忍笑意吧,这么问的勇次郎嘴角微微往上。 日和迅速将握拳的手藏到背后,但也已经太迟了。她的脸开始慢慢涨红。 「我说你啊~想模仿是无所谓啦,但你跳的舞步跟我们完全不一样喔~」 「因……因为人家只有观摩一下子而已,怎么记得起来嘛……」 日和支支吾吾地这么回应。 于是,两人带著调侃的笑容走到她身边。 「那么,你再跳一次。把刚刚那个盂兰盆舞从头跳一次。」 勇次郎双手抱胸这么要求。 「那才不是盂兰盆舞~~!」 「但这里太窄了吧~?感觉会撞到东西耶。」 爱藏环顾休息室这么说。一旁的勇次郎开口询问:「不然,去那边跳吧?」 「说得也是。那走吧~!」 语毕,爱藏一把揪住日和polo衫的后领,将她拖往外头。 「为什么人家也要参加──?」 (人家只是负责送饭团过来而已耶~~!) ******* 明明只是稍微试著跳而已── 被拖进舞蹈教室里的日和,在爱藏和勇次郎「你的舞步活像章鱼」、「你也太老土了吧!」的数落下,被迫从头开始学习他们的舞步。 而且,连舞蹈老师都在途中加入,变成相当正式的舞蹈教学,让日和想走也走不掉。 爱藏和勇次郎一开始虽然一直取笑她,但在途中愈跳愈认真。为了跟上他们的步调,日和可说是完全豁出去了。 时间来到将近晚上十一点的时刻。 跳完最后的一轮后,两人像是事先串通好那样「耶~!」地高高举起拳头。 顺势跟著一起举起拳头后,日和瞬间涨红了脸,慌慌张张放下自己的手。 (他们果然是在取笑人家…………!) 「ok!日和妹妹,真亏你跟得上呢~」 老师拍手朝三人走近。 「嗯,花一个小时练出这样的成果,或许算是很不错了呢。」 将运动毛巾挂在颈子上的勇次郎笑著这么说。 听到他的发言,日和有些惊讶。 (他明明很少称赞别人呢……) 「感觉学得也比爱藏快。」 勇次郎露出坏心眼的表情朝爱藏瞄了一眼。 爱藏喊了一声「啥!」然后斜眼恶狠狠地瞪他。 「应该说她的动作比你还俐落吧~?」 「你还不是没把所有的舞步记住。快要跳错的时候,都会想办法敷衍带过。」 「是因为你睡眼惺忪地在练舞,所以看错了吧~?」 看到两人开始拌嘴,老师不禁笑著表示:「又开始了啊。」 不过,现在的气氛,感觉不像两人方才练舞时那样紧绷。 这让日和有些放心。这是她认识的爱藏和勇次郎。 你一言我一句地调侃彼此,才像他们的作风。 走出大楼后,日和举起拳头喊了一声:「好~人家也要加油喽~!」 距离演唱会只剩下几天了。 「你在喊个什么劲啦?」 「要在演唱会上台的人又不是你。」 自动门开启后,手上拎著运动包的勇次郎和爱藏跟著走出来。 看到穿过自己往前走的两人,日和以「那个!」唤住他们。 勇次郎和爱藏「嗯~?」地停下脚步转过头来。 他们的发丝在晚风轻抚下摇曳著。 「那个……!人家……」 紧张地将双手握拳后,日和笔直望向两人这么开口。 「人家觉得你们……真的很厉害喔!」 (真的……非常厉害……) 备受周遭的人们期待,而为了回应这样的期待,每天不知道付出了多少努力。 这是多么辛苦的一件事── 一开始,日和一无所知,也什么都不明白。但现在不同了。 「干嘛突然这样啊?」 「因为……人家想要声援你们。」 日和有些害羞地笑著这么说。 爱藏和勇次郎先是有些惊讶,接著又「呵」地露出浅浅的笑容。 看著两人像是在说「我们知道啦」那样,各举起一只手离去的背影,日和又轻声送上一句:「加油……」 如果这能成为推动他们前进的些许助力── ******* 演唱会的当天早上,日和在闹钟铃响的一个小时前便醒了过来。 虽然可以再睡一下,但总觉得情绪高涨的她,还是选择爬下床拉开窗帘。 打开窗户走出阳台后,她吸了一大口早晨的清新空气,然后伸了个懒腰。 「好,加油吧──!」 像是激励自己的士气那样大喊之后,她抬头仰望天空。 尽管还不到六点,天空却已经明亮无比。外头的路上也可以看到有人在慢跑。 实在静不下来的她,最后决定「出去跑一下吧!」然后返回房内。 日和到事务所参加工作人员会议、再跟大家一起前往会场时,现场刚好在进行最后一次彩排。 那两人应该在舞台上吧。 为了帮忙准备而在幕后忙进忙出的她,完全没有空闲和他们打照面。 转眼间已是中午的时刻。日和捧著业者送来的便当前往休息室。 折返的途中,她在走廊上跟从舞台走回来的两人擦身而过,但没能开口向他们打招呼。 两人一边跟其他工作人员交谈,一边走进休息室。 目送他们的身影走远后,惊觉「人家也得赶快去吃午餐才行!」的日和拔腿冲刺起来。 演唱会虽然傍晚才开始,但周边商品中午十二点就会开卖。 设置在外头的贩卖部帐棚附近,已经出现了粉丝排成的长长队伍。 尽管站上舞台的人不是自己,但目睹这样的光景,日和不禁紧张起来。 「那两个人……也会紧张吗?」 这时,其他工作人员举起手,朝停下脚步的她呼喊:「这边!」 听到呼唤声,日和连忙往停放卡车的停车场跑过去。 傍晚五点。到了开始进场的时间,来看这场演唱会的观众陆陆续续进入会场。 有些女孩手上握著写有爱藏和勇次郎的名字的团扇。 大家开心交谈著,彷佛已经等不及演唱会开始。 有些女孩子则是兴奋地和两人的等身大立牌合照。 大家都很期待这一天的到来。 在如此炎热的天气下排好几个小时的队伍、购买周边商品、痴痴等待开始进场的时间。 其他的工作人员亦是如此。 为了这天,大家每天、每天都为了准备工作忙到很晚。 因为想让这场演唱会成功,想让来看演唱会的所有人尽兴而归。 那两人也是── ******* 大致上处理完基本工作、日和也终于可以稍微喘口气的时候,已经是演唱会开始一个小时半之后了。这段期间,她完全没有机会窥探舞台上的状况。 顶多只有在经过后方通道时,可以听见从舞台那头传来的些微欢呼声和乐团演奏声。 从休息室并列的后方通路走到底,有个设置了自动贩卖机和椅子的休息区。 从自动贩卖机买了柳橙汁之后,日和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 其他工作人员表示,待演唱会结束,还有收拾善后的工作在等著大家,所以最好趁现在多休息。 话虽如此,日和也没办法太悠哉。 因为得在演唱会结束前返回工作现场,她顶多只能休息十分钟左右。 这时,经纪人内田从休息室走出来,以「原来你在这里呀」向日和打招呼。 日和握著喝到一半的宝特瓶,慌慌张张地从椅子上起身。 「啊,是!」 「噢,没关系、没关系,你休息吧。」 经纪人内田挥挥手,然后来到日和身边。 「这么说来,你打工只到这个月吧?是到什么时候?」 「到后天……」 在演唱会的后续整理工作结束后,日和这份打工也将告一段落。 「噢,这样啊~……也是啦~毕竟你还得上学……」 经纪人内田以手扠腰,在原地沉思了片刻。 「既然这样,你不用管活动结束前的工作……去里头看演唱会吧。」 日和「咦?」地望向经纪人内田的脸。 「毕竟难得举办了这两人的演唱会……啊,不过,要从后面进去喔~偷偷进去。」 说著,经纪人内田轻拍了日和的背一下,便返回休息室里头。 「非……非常感谢!」 日和连忙朝她的背影鞠躬致意。 此刻,演唱会已经来到尾声,表演曲目大概也只剩下一首。 日和快步赶往现场。从后方大门悄悄进入展演厅后,观众席上满满的萤光棒,以及舞台上炫目的灯光特效,同时映入她的眼帘。 令人为之震慑的乐团演奏,以及两人的歌声,回荡在整座展演厅里。 一起举起拳头后,爱藏和勇次郎朝彼此使了个眼色,然后同时笑出来。 看到这样的他们,台下传来「哇啊啊啊──!」的欢声雷动。 舞台上的两人,此时露出了日和几乎不曾见过的灿烂笑容。 他们这样的身影,同时也映照在后方的大型萤幕上。 回过神来时,日和发现自己的视线已经离不开萤幕画面── 「你也一样,可别扯我的后腿啊。」 「要是把昨天看到的事情说出去,你应该很清楚自己会有什么下场吧?」 入学典礼那天,看到他们以凶狠的表情这么对自己放话,日和大受打击,脑袋也一片空白。 那时,她只觉得吃惊又莫名其妙,还决定不要再靠近这两个人。 「人家当然有心要做!」 她事前完全不知道,自己好不容易争取到的打工机会,竟然是在这两人隶属的演艺事务所里工作。 明明对偶像艺人和演艺圈没有半点概念。 听到这两人你一言我一句地挖苦自己,让她相当不甘心,忍不住迸出这句不服输的宣言。 「你就试著用自己的力量,来证明自己的价值吧。」 那时,勇次郎这么对她说。 (人家……是不是有稍微帮上他们的忙了?) 不过,试著回想之后,日和却觉得自己好像总是在扯后腿。 拍摄mv那天,她狠狠跌了一跤,因此不慎将咖啡泼到偶像少女的裙子上。 那时,是这两人来迎接因为心情低落,而跑到教堂的圣坛底下躲起来的自己。 明明总爱说些坏心眼的话,有时却又会表现出一些些的温柔。 调侃日和时乐在其中的表情,以及上舞蹈课时认真不已的表情。 还有在摄影时表现出来的有些成熟的表情。 经过这段短短的时间,对于两人千变万化的表情,日和终于有一点点了解了── 两人在宽广的舞台上奔跑,挥手回应为他们欢呼的观众。 「他们……果然很帅气哩~……」 日和不知不觉道出这样的感叹。 感觉胸口有一股炽热的情绪不断翻腾著。 她好像可以明白粉丝们为这两人著迷不已的理由了。 为了实现所有粉丝的梦想。 为了让他们的美梦成真。 为了成为他们理想中的模样。 (这就是那两人的「梦想」吗──) 这是个巨大到难以言喻的梦想。 此刻,日和觉得自己也稍微跟那两人一起见识到他们追逐的梦想了。 乐手演奏出最后一个强而有力的音符后,银色彩带朝著观众席喷射出去。 观众们发出欢呼声,将手伸向从空中纷落、闪闪发光的银色彩带。 「谢谢大家────!」 两人拾起彼此的手,然后深深一鞠躬。 欢呼声和呼唤他们名字的声音,在展演厅里不断回荡。 面对台下要求安可曲的掌声,爱藏和勇次郎望向彼此。 还想再跟这两人一起见证他们的梦想── 所有人都这么想著。 待这场演唱会结束、后续的整理工作也完成后,日和的打工生活即将跟著划上句点。 今后,她想必不会再跟这两人扯上关系了吧。 就算在学校见到面,他们一定也会摆出一如既往的冷淡态度。 或许连对话的机会都不会有吧。 跟朋友热络地讨论生活琐事、在放学后努力练社团、结束后返回自己的公寓套房。 只是恢复成过去那段理所当然的日常生活罢了。 (啊啊,可是……人家还想再看这两人的演唱会呢……) 下一次,要跟其他女孩子一样,以粉丝的身分前往。 (到时候,人家也去买团扇为那两个人加油好了?) 他们会不会一瞬间就发现观众席上的日和呢? 总觉得就算发现了,他们大概也只会一脸「那家伙在干嘛啊?」的表情吧。 在脑中想像两人这样的反应后,日和不禁想笑。 然而,她的眼眶却开始湿润,眼泪也跟著哗啦啦涌出。 明明已经开始唱安可曲了。明明这就是最后了。 但日和的视野却变得模糊,让她无法看清那两人。 之所以无法抬起头,是因为她感觉自己的泪水恐怕会一发不可收拾。 一开始,她纯粹是为了过日子,为了生存。 她明明是怀抱这样的想法,才会开始这份打工。 然而,却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无法自拔── magic8~魔法8~ 待演唱会落幕,后续的整理和撤场作业也结束后,工作人员们一起将货物堆放到停车场的卡车上。 等到所有工作都告一段落,已经是过了晚上十点的时间。 目送卡车驶离之后,准备返回室内的日和,听到工作人员专用出入口的方向传来嘈杂的声响,不禁停下脚步。 (咦……大家都还没离开啊?) 或许是看完演唱会后,心情依旧相当亢奋吧,粉丝们聚集在那里以手机不停拍照。 这时,出入口的大门打开了。 「呀啊啊────!」 格外高分贝的一阵尖叫声传来,粉丝们也全都一口气围上来。 换好衣服的爱藏和勇次郎从里头走出来。 粉丝们无视两人身旁的工作人员制止,将他们团团围住。 大批粉丝你推我挤之下,爱藏和勇次郎随即陷入无法动弹的窘境。 尽管一旁的保全试著为两人开路,但他高喊「麻烦让一让!」的声音,似乎无法传入一心只顾著拍照的粉丝耳里。 「抱歉,让我们过一下!」 爱藏以痛苦的表情这么喊道。 后方的勇次郎则是被推挤到整个人贴在爱藏背上。 「日和妹妹,你待在这里!」 女性工作人员这么表示后,便赶往那两人身边。 协助维护他们的人身安全,也是工作人员的任务。 「人家也一起帮忙!」 虽说只是短期工读生,但现在的日和仍是工作人员之一。 她将双手握拳,然后踏出脚步。 (这点程度的人群,跟超市的鸡蛋大特卖,或是午休时的福利社根本没得比哩!) 日和「嘿!」一声往人墙冲了过去。 被人潮左推右挤,让她几乎无法站稳脚步。 她蹲低身子,在众多粉丝之间穿梭前进。 终于发现两人的身影后,日和起身,却被其他嫌她挡路的粉丝一把推开。 「哇……哇……哇!」 险些跌倒的她,踉跄著往前方扑过去,结果一头撞上勇次郎的肩膀。 两人四目相接的瞬间,勇次郎露出一脸吃惊的表情,似乎想要开口说些什么。 下一刻,日和一把揪住他的手臂。 要是有班上的同学在场,或许会好奇日和身上为何穿著工作人员专用的t恤吧,但现在的她管不了这么多了。 「来这边!」 语毕,她使劲将勇次郎拖出人群。 「呀啊啊──!」 周遭尖叫声四起。硬是从粉丝的人海之中挤出来的日和,揪著勇次郎的手开始狂奔。 「咦!等……怎么回事?」 「她是谁啊?」 「工作人员吗?」 「咦!可是她……跑得超快的耶!」 「勇次郎被掳走了──!」 粉丝们握著手机骚动起来。 「抱歉,借我过……抱歉喔!」 正当女性粉丝们一脸茫然地愣在原地时,爱藏从她们之间钻出来,叨念了一句「真是的」之后,也跟著拔腿冲出去。 「啊!连爱藏都逃走了──!」 这时才回过神来的粉丝们,一边焦急地吶喊,一边企图追赶上去。 但最后,还是被工作人员们手忙脚乱组成的人墙挡了下来。 ******* 气喘吁吁地拔腿狂奔的同时,日和抬头望向夜空。 因为这天天气很好,夜空中的星点看起来格外清晰。 她一直很喜欢跑步。 站上起跑线的紧张感,以及跑到最后的成就感。 就连以终点为目标而奔跑时,在途中感受到的痛苦疲惫,她也不觉得讨厌。 抵达终点时,明明总是累得全身无力,却又会马上想朝另一个终点迈开步伐。 因为想明白自己究竟能够跑得多远,所以总渴望再次踏出起跑的第一步。 因为想继续练田径,她离开老家来到东京。 进入樱丘高中就读、加入田径社、每天勤奋练习、最后在大赛中夺得好成绩。 有时也会跟朋友一起出去玩,或是相约去吃可丽饼。 高中生活长达三年。在这段期间,她或许也有可能喜欢上某个人。 一开始,日和在脑中描绘出来的,原本是这种再普通不过的学园生活── 「你……等……等一下…………凉……海!」 听到这个气若游丝的呼唤声,日和才猛然回神。 终于停下脚步转过身的她,发现勇次郎将一只手按在膝盖上,肩膀上下剧烈起伏,「呼~呼~……」地不停喘气,斗大的汗珠也跟著从额头滑落。 「哇啊~~~~对不起,染谷同学!」 日和慌慌张张地松开勇次郎的手。 一股脑儿拔腿冲刺的她,完全忘了自己还拉著勇次郎。 「…………你打算……跑到哪里去?」 勇次郎抬起头,以一脸痛苦的表情这么询问。 「咦!」 日和望向四周,发现自己和勇次郎来到了一个透天厝、电梯大楼和公寓林立的住宅社区。 附近不见任何通行的路人,只听得到隐约从远处传来的狗吠声。 「这里……是哪里啊~~~~?」 日和对这条位于河畔的道路完全没印象。 刚才,她只顾著拚命往前跑,所以连自己是从哪条路跑来这里的,都完全没印象。 「对了,联络其他……啊,人家把手机放在休息室里了啊~~!染谷同学,你有带手机吗?」 日和不知所措地望向勇次郎问道。 「没有。在我的行李里面。」 「咦~~!所以……我们迷路了?」 两人都没带手机,所以无法和经纪人内田联络,请她过来接送。 再加上日和的钱包也放在她的包包里。从勇次郎一身轻便的打扮看来,他或许也是如此吧。 「都是人家害的……对不起……染谷同学!」 刚才,日和满脑子都只有要把勇次郎从那片人群之中带出来的念头。 勇次郎想必也傻眼地想著「这个人在搞什么啊」吧。 不管他怎么指责自己,都是没办法的事。 日和紧紧闭上双眼,但却听到一个「咕……!」的声音。 「……………………!…………呵呵呵…………」 (……咦?) 战战兢兢睁开双眼后,日和看到勇次郎低垂著头,并用手掩著嘴巴。 「染谷……同学?」 「咕……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或许是再也忍不住了吧,勇次郎这么爆笑出来。 他的笑声回响在宁静的住宅社区里。 日和完全没看过这样放声大笑的勇次郎,因此吃惊地盯著他的脸瞧。 (难道他……其实是个……笑点很低的人?) 「啊哈哈哈哈哈哈…………!」 「现……现在不是大笑的时候啦!」 「好好笑…………凉海你……完全超出预期……」 勇次郎轻声这么说,拭去眼角的泪水。 或许是笑到连腹部肌肉都在痛吧,他以一只手按在自己的肚子上。 (他真的老是让人家吓到耶……) 第一次见到勇次郎时也是如此,他总是让日和感到困惑。 日和的嘴角微微上扬。 这时,一个「喂!」的呼唤声让两人转过头。 「你们到底要跑到哪里去啊!」 「啊,柴崎同学!」 「啊你个头啦。你也跑太快了吧。途中我还差点跟丢你们耶!」 「对……对不起!」 「不过,多亏这样……我们顺利逃出来了。你别一股脑儿地暴冲啦!」 被爱藏以手指轻戳这么说,日和不禁缩起脖子。 随后,一辆眼熟的轿车一边按喇叭,一边开到三人身旁停下。 从驾驶座上走下来的是经纪人内田。 「真是的……我花了好大功夫才找到你们耶~!」 「非……非常抱歉!」 「唉,不过今天……身为新人,你表现得算不错了。干得好。」 经纪人内田露出笑容,朝日和的肩头拍了拍。 「我……我是日和……」 无论订正几次,在经纪人内田的心目中,日和或许一直都是「新人」吧。 「好啦~快上车吧,回去了!」 「我们的行李怎么办~?」 打开后座车门的爱藏问道。 「我让其他人帮忙全都拿回事务所了。勇次郎~你要确实把手机带在身上啦。不然遇到这种情况,可就伤脑筋了呀!」 「是~」 勇次郎恢复成一如往常的慵懒表情这么回应。 经纪人内田望向将手搭上副驾驶座车门,却没有下一步动作的日和。 「新人~怎么啦?我要丢下你喽~」 返回事务所之后,还有后续整理的工作在等著。 这样一来,她可能就没有跟这两人,或是经纪人内田再次交谈的机会了。 「那个!」 她将双手紧紧握拳后开口。 此刻,经纪人内田、爱藏和勇次郎三个人,都注视著迟迟没有坐上车的她。 「那个……」 被他们这样盯著看,她的嗓音像是失去自信那样变得微弱。 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恐怕又会让他们无言吧。 他们或许会像一开始时那样表示「不行!」。 可是── 她想做。想试著做做看。这是日和第一次怀抱田径以外的「梦想」。 「──什么?」 听到勇次郎出声催促,日和鼓起勇气以「人家……」再次开口。 「还不太明白自己的价值在哪里。可是……人家想帮上你们的忙!」 目睹两人努力的身影、看过他们的演唱会后,日和涌现了这样的强烈想法。 她以极度认真的表情望向爱藏和勇次郎。 「人家想继续努力,直到让你们觉得需要人家为止!」 她想试著和这两人一起奔向任何地方。 两人所追逐的梦想、想要看到的景色──日和也想跟他们一起见识。 「所以……请让人家……继续这份打工吧。」 语毕,日和又喊了一声「拜托你们!」然后低头鞠躬。 车内的三人沉默了半晌。 (果然……还是不行……吗……) 日和紧紧闭上双眼。 一开始签约时,就说好这份工作只维持到演唱会结束为止。 所以,在演唱会结束后,她就── 「让她试试看吧?」 听到勇次郎轻声这么说,日和像是触电般抬起头。 (染谷同学……) 「又换一个新人来也很麻烦。」 「嗯……至少她还算有体力啦。跑步也快得夸张。」 爱藏将双手交握在后脑杓上,像是自言自语似的开口。 「反正下一场演唱会没过多久又要开始了。」 「下次的演唱会啊……让这家伙打扮成勇次郎的模样,等到演唱会结束后冲出去,把在外头埋伏的所有观众引开,我们就趁那机会坐上车……这么做如何?」 「听起来很不错呢。」 说著,两人望向日和,像是事先串通好那样露出坏心眼的笑容。 「咦咦!人家要负责当诱饵吗!」 「我们之后应该会变得更加忙碌……你做得来吗?」 勇次郎望著日和问道。 犹豫了半晌后,日和用力点头表示:「嗯,做得来!」 「人家有心要做!」 通过打工面试而造访事务所的时候,日和一无所知。 但现在不同了。她真心想好好做这份工作。 那两人每天都能确实完成工作、念书和练舞的课题。 为了做到所有自己想做的事,将当下拥有的时间利用到极限。 (人家也想做到所有自己想做的事!) 上学、练田径,再加上打工──她知道这是一件很辛苦的事。 老实说,日和仍不确定自己做不做得到。 不过,「这一刻」想必只会存在一瞬间。 她想像那两人一样,更贪心、更贪心地度过人生。 「……说是这么说啦。」 「但决定要不要雇用她的人,毕竟也不是我们。」 说著,爱藏和勇次郎朝经纪人内田瞄了一眼。 「既然你们都说ok了,我怎么可能说no呢?而且,当初的徵才广告也有写到『可视情况续聘』哟~」 经纪人内田笑著这么说,然后从套装的内袋取出雇佣合约。 「我原本打算回到事务所之后,再跟你详谈这件事的。」 「非……非常感谢!人家会加油的!」 日和接下合约书,朝三人深深一鞠躬。 因为太开心了,她感觉眼眶也变得湿润起来。 只有一点点── 虽然只有一点点,但那两个人或许终于愿意认同她了。 heroine1~女主角1~ 暑假结束后,即使进入九月,炎热的天气感觉仍会持续好一阵子。 就算躲到阴影处,仍让人热到满身大汗。 这天的美术课,老师安排众人到户外写生,因此凉海日和跟几名要好的女同学一起来到中庭。有些人画彼此的肖像画、有些人试著画下花圃里的花卉,不过,比起握笔的手,大家的嘴巴似乎更忙碌。 几个女孩子聚在一起,就会叽哩呱拉地打开话匣子,或许也理所当然。 她们聊天的话题,是同班同学柴崎爱藏和染谷勇次郎。 人气高中生偶像团体「lipxlip」的两人。 在入学典礼当天,日和才得知这件事。 为了继续练从国中时开始投入的田径,选择离开老家、远赴樱丘高中念书的她,对偶像艺人一无所知,也完全不认识这两个人。 就算是大都会的学校,班上有同学是偶像艺人这种事,想必也很少见吧。看到这两人在入学当天就引起一阵骚动时,日和虽然吃了一惊,但她现在已经彻底习惯这样的光景了。 被班上的女孩子团团包围的两人,一边和大家开心聊天、一边动笔画画。 发现勇次郎探出身子想看自己的画作时,爱藏迅速以手遮住素描本,像是在向他抗议:「别看啦!」 被勇次郎以坏心眼的表情调侃后,爱藏涨红著一张脸开口反驳。 看著这样「感情融洽的两人」,周遭的女孩子纷纷笑出声来。 即使待在一段距离外,日和仍能听到他们开心说笑。 「真好~……我也好想画爱藏跟勇次郎的肖像画喔~」 「要是你有勇气加入那群人之中,就请便吧~」 「不不不!我还是待在远远的地方看就好了!」 跟日和聚在一起的女孩子们,和乐融融地这么聊著。 「对了,你们看过新推出的mv了吗?」 「担任女主角的那个女孩子好可爱呢~我也好想像那样,让那两人当自己的护花使者喔。」 「光是被那两人拾起手,我敢说自己绝对就会昏倒!」 大家热烈讨论著两人的歌曲「non fantasy」的mv。 实际上曾在拍摄现场待过的日和,此刻心情其实有点复杂,也不太能融入大家的对话。 受担任女主角的那个女孩之托,前往湖畔替她捡拾手套的时候,日和不慎整个人掉进湖里;之后又因为跌倒,把咖啡泼到女主角的裙子上。这些捅漏子的回忆接二连三浮现,让她不禁想抱著头发出「呜呜~!」的哀号。 想当然,她没办法将这些事告诉其他人。日和以工读生的身分,在那两人隶属的演艺事务所担任经纪人实习生一事,必须保密到家。 爱藏和勇次郎都耳提面命地要她不能说溜嘴。在学校,她也不会和他们交谈。 「小和,你怎么啦?」 突然听到其他女同学这么问,日和猛地抬起头来。 周遭的女同学们纷纷对她投以「你还好吧?」的眼神。 「没……没事~~人家在思考要画什么。」 日和将手抚上后脑杓,傻笑著蒙混带过。 「小和,哪个是你喜欢的类型啊?」 其中一名女同学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逼近日和,然后这么问道。 「咦!你……你说哪个是指……?」 这个突如其来的提问,让日和有些心慌意乱,嗓音也忍不住慌张起来。 「爱藏跟勇次郎啊~」 「……两个都……」 日和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支支吾吾地这么回答。 (等等,人家才不喜欢……因为那两个人超级差劲的啊!) 在这间学校里,明白那两人本性的恐怕就只有日和了吧。尽管表面上看起来光鲜亮丽,他们其实却是大有问题的人物。 「就是说啊~一定要两个人都到齐,才能算是lipxlip呢。你很内行嘛,小和!」 「我的话,可能还是勇次郎吧~」 「勇次郎也很棒啦,但我喜欢爱藏!」 日和心不在焉地听著其他女同学热烈讨论的内容,默默挥动手上的铅笔作画。 (他们其实完全不是什么王子殿下啊……) 回过神来时,日和发现自己在素描本上画下了头上长角的两人的q版。 认真练舞、参与摄影或录音工作,以及在演唱会上劲歌热舞时,那两人看起来真的非常帅气。 当然,日和也看过他们这样的一面。 他们每天都能顺利消化让人眼花撩乱的紧凑行程,也让日和感到钦佩不已。 她明白他们的梦想是什么,也想从旁支持他们。 日和怀著这样的想法,以经纪人实习生的身分,卯足全力支援这两人的演艺生活。然而── 想起两人平日那些坏心眼的态度,日和忿忿不平地紧握手中的铅笔。 不知何时,两人的q版成了手上握著狼牙棒、嘴巴还会喷火的恶鬼模样。 被他们踩在脚下的,则是q版的日和。 目前,日和跟那两人的关系,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他们昨天还把工作人员分给人家的点心抢走了~~!) 在摄影工作结束后,把脱下来的上衣或帽子径自挂在日和的头上或手上。 毫不留情地把沉重的行李丢给她负责,也是家常便饭。 回想起这些点点滴滴后,日和不禁鼓起腮帮子叨念:「果然超级差劲!」 周遭的女同学们「咦?」地望向她。 这时才猛然回过神的日和,连忙慌慌张张地以「没什么!」敷衍带过。 替那两个人维护形象,也是经纪人实习生重要的职责之一。 ******* 放学后,日和在出入口换下室内鞋,然后步出校舍。 今天,全校的社团都休息一天,能听到其他女同学讨论著:「等等要去哪里?」 (好好喔~……人家也好想去吃可丽饼,但今天得打工呢……) 而且,打工的薪水还没发下来,因此日和仍得过上一阵子的省钱生活。 享受可丽饼的时光想必只能延后了吧。日和忍不住「唉~」地叹了一口气。 这在她决定来樱丘高中就读时,就已经心知肚明,但自己一个人住在外面,实在是挺辛苦的一件事。 日和不禁微微羡慕起能够自由享受校园生活的其他学生。 (不行不行,人家早就决定不能说丧气话哩!) 她摇摇头重新打起精神,然后再次朝学校大门走去。 途中,瞥见走在前方的雏的背影,日和的表情一下子变得灿烂起来。 「濑户口学姊!」 她挥著手朝雏跑过去,双手拎著书包的雏「嗯?」地转过头来。 今年高二的濑户口雏,是日和参加的田径社里的学姊,也是令她崇拜不已的目标。 她娇小的体型,以及有著卷卷发尾的两束低马尾,都相当可爱。 「日和。」 雏停下脚步朝日和露出微笑。 来到她的身旁后,日和「咦?」地东张西望起来。 「学姊,你今天没跟榎本学长一起吗?」 「咦!为……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常常看到你们一起回家……?」 日和有些疑惑地这么回答。 隶属于足球社的高二学长榎本虎太朗,是雏的同班同学。 「那只是因为我们回家的路线相同……跟一起回家是两码子事情啦!」 雏慌忙地这么辩解后,涨红著一张脸叨念:「真是的~大家都误会了啊。」 (濑户口学姊果然很可爱呢~……) 雏和虎太朗,似乎是青梅竹马兼邻居的关系。因此,在社团活动结束后,两人时常会肩并肩一起走回家。 也因为这样,他们经常被谣传在交往,但现在看上去好像不是这样。 「两人明明那么相配呢~……」 「日和?」 发现雏半眯著眼盯著自己后,日和连忙以双手掩住嘴巴。 (人家怎么又多嘴了~!) 总会不知不觉将脑袋里想的事情脱口而出,是她的坏习惯。 尽管日和本人也明白这一点,但却迟迟改不掉。 她连忙以「不好意思!」致歉,不停向雏鞠躬。 「是无所谓啦……反正我也习惯了。」 雏苦笑著这么回应,然后以「对了」转换话题。 「日和,这次的体育祭,你要参加哪个项目?」 「咦?体育祭?」 日和愣愣地反问。 「你不知道吗?下个星期的周六会举办体育祭。我们班上的人已经开始练习了耶。」 「咦咦咦咦──!但人家的班级什么都还没……」 (明智老师也什么都没说啊。) 「濑户口学姊,你要参加什么项目呢?」 「我会参加一千五百公尺赛跑和混合接力赛。我去年也是参加这两项。」 「接力赛?」 「嗯。感觉接力赛是每年体育祭最能炒热气氛的项目呢~」 雏以食指抵著下巴这么回答。 「人家也想参加接力赛~」 已经开始感到亢奋的日和,忍不住轻轻原地踏步起来。 对擅长跑步的日和来说,体育祭正是她相当喜爱的学校活动之一。 因此,她理所当然会变得干劲十足。 「这样的话,你们班可能会变成我们班最强劲的对手喔。」 「接力赛没有依照学年分组吗?」 「预赛会依照学年分组。最后,由成绩最好的两个班级进入决赛。」 (所以,如果能进入决赛,就可以跟濑户口学姊一起跑步了!) 「人家会努力到可以进入决赛!」 看到日和将双手紧紧握拳这么宣言,雏露出微笑表示: 「嗯,我也得加油才行了。」 两人一边这么闲聊,一边穿越学校大门后,突然听到一阵骚动。 跟雏一起停下脚步的日和,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发现了被粉丝们团团包围的爱藏和勇次郎的身影。 经纪人内田的车子就停在一旁,但两人迟迟未能上车。 被粉丝们热情央求签名的他们,朝日和所在的方向一瞥。 这个瞬间,日和的表情变得僵硬无比,原本拎在手上的书包也「咚!」一声落在脚边。 (那两个人看起来心情都很差耶~~!) 从他们嘴角上扬的角度就能看出来了。 虽然堆出笑容服务粉丝,但实际上心情极度恶劣──就是这样的表情。 亲切地和粉丝们挥手道别后,爱藏和勇次郎坐上轿车。 待车门关上,经纪人内田的轿车便瞬间加速驶离。 「日和?你怎么了?」 看到日和淌著冷汗僵在原地的模样,雏不禁探过头来这么问。 「那……那个,濑户口学姊,人家接下来得去打工……」 「快迟到了吗?你怎么不早说呢。得快点赶过去才行!」 「不好意思!」 朝雏猛地一鞠躬之后,日和捡起书包开始狂奔。 虽然还想再多跟雏说几句话,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在前方那条路的转角处拐弯,然后迅速确认自己的左右侧。 踏进较窄的岔路后,可以看到经纪人内田的轿车就停在公园栅栏旁。 (好,没有任何人看到!) 日和冲向轿车,然后匆匆坐上副驾驶座。 系上安全带后,她将书包揣在怀里,放心地吐出一口气。 「「太慢了!」」 车子开始前进的同时,爱藏和勇次郎不悦的嗓音从后座传来。 日和「呜!」一声缩起颈子,将视线移向车内后照镜。 方才的笑容彻底从两人的脸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冷淡的臭脸。 (大家都不知道他们这样的一面呢~……) 粉丝们无疑怀抱著「这两人就是理想的王子殿下」这样的美梦和幻想。 要是得知他们私底下的样貌,粉丝们绝对会大受打击吧。 (为了不让大家发现这两人其实表里不一,人家得多加油才行!) 日和感受著在内心熊熊燃烧的使命感,悄悄将双手握成拳头。 ******* 隔天的班会时间,日和等人的班级终于要来决定要参加的体育祭项目。 这是日和升上高中后迎来的第一场体育祭,她也因此相当兴奋。不过,班上的同学却都露出一脸嫌麻烦的表情,讨论也因此迟迟无法进展。 比较轻松的竞赛马上就拍板定案了,但赛跑之类的项目却都无人愿意参加。 干劲十足地举手报名一千五百公尺赛跑和混合接力赛的,就只有日和一个人。 (大家……都讨厌体育祭吗?) 日和望向四周只顾著闲聊的同学们。 进入第二学期后,马上重新换了座位,但她的新座位依旧很靠近勇次郎和爱藏。 日和甚至特地去神社许愿「希望这次可以换到离那两人比较远的位子」,但抽签决定座位后,她发现勇次郎和爱藏分别坐在自己的左右侧。到头来,只是从直行相邻变成横列相邻而已。 不知为何,上天总是喜欢给予人们考验。 日和望向一旁,发现勇次郎趴在桌上熟睡著。他或许压根没打算参加讨论吧。 看到这样的他,女同学们则是窃笑著表示:「好可爱哟~」 另一边的爱藏,则是在和前方座位的男同学聊天。 「柴崎,你要参加哪个项目啊?」 「哪个都无所谓啦。」 爱藏以手托腮,懒洋洋地这么回应。 (难得的体育祭,但柴崎同学跟染谷同学却都这个样子……) 这两人从不曾积极参与过学校举办的活动。或许是因为工作很辛苦,所以他们会极力避免把体力用在不必要的地方,但日和总觉得这样很可惜。 如此珍贵的校园生活,如果不尽情享受,不就吃亏了吗? 「要是迟迟没办法决定,放学后就要留下来喔~」 听到坐在椅子上的明智老师这么说,众人发出「咦咦咦~」的哀号。 「那我参加接力赛好了。」 爱藏举起一只手这么开口。下个瞬间,女同学们纷纷以「我也要!」「啊,好诈喔~那我也要参加!」抢著举手报名。 「光是女孩子参加也不行吧。这可是男女混合接力赛耶!」 担任体育祭执行委员的女同学,一边在黑板写下报名者的名字,一边提高嗓音这么说。 不过,她这样的嗓音,有一半仍被班上吵吵闹闹的说话声盖过。 「啊~……我知道了。那剩下的就由老师来决定吧。」 说著,明智老师带著一脸无奈的表情从椅子上起身。 「咦咦咦咦咦───!」 「不这么做的话,你们永远讨论不出结果吧?」 明智老师来到黑板前方,捻起粉笔开始写名字。 「为什么我要去跑一千五百公尺!」 「等等,勇次郎也是接力赛的成员?跑接力赛的人太诈了啦──!」 不满的抗议声此起彼落。 听到这样的分组结果,爱藏一瞬间发出有些嫌恶的「咦!」的惊呼。 「……什么?」 这时,勇次郎才懒洋洋地抬起头望向黑板。 或许还没睡醒吧,他的嗓音听起来比平时低沉。 终于发现自己被列入接力赛的成员名单后,他不悦地「……啥?」了一声。 「糟糕透顶……」 能听到他这句低喃的,大概也只有座位比较靠近的日和了。 「就是这么一回事啦。体育祭执行委员,之后请把这些整理成一份名单提交出来。」 语毕,明智老师轻敲一声黑板,笑著表示:「那么,班会结束。」 钟声也几乎在相同的时刻响起。值日生跟著喊出起立敬礼的口号。 ******* 体育祭当天的上午飘著小雨,但到了下午就放晴了,各项竞赛也进行得十分顺利。现在,剩下的项目是男女混合接力赛的决赛,以及舞蹈大会。 这可算是体育祭的重头戏,因此,各个班级的加油声也格外热烈。 参加接力赛的学生们陆陆续续来到起跑线前方集合。 日和东张西望,发现雏的身影后「啊!」地喊出声。 跟她在一起的,应该就是雏班上的接力赛成员吧。 (濑户口学姊果然很厉害呢~毕竟他们班拿下了预赛第一名啊~) 在上午举行的混合接力赛预赛中,雏维持著领先的状态交棒给下一名跑者。不愧是樱丘高中女子田径社的王牌。 日和对这样的她投以尊敬的视线,同时将双手紧紧握拳。 「人家也得注意不要跌倒,或是被对手赶过去呢!」 身为学妹,她可不能让最喜欢的学姊看到自己出洋相。 一旁,明智老师则是在和数学老师对峙。 「明智老师,今年的冠军一定会由我们班拿下。我们跟去年不一样喽!」 数学老师以手指推了推脸上的眼镜,自信满满地这么表示。 「哎呀~……这很难说呢。我觉得今年恐怕也是我们班会获胜喔。」 明智老师将双手插在白袍的口袋里,笑容满面地如此回应。 (明智老师还挺不服输的哩……) 平常看起来一副悠哉样的他,此刻表现出让日和有些意外的另一面。 「亚里纱~我会很努力跑的,替我加油吧~!」 一名高二的学长,一边以轻佻的语气这么说,一边从日和身旁走过。 有著偏浅发色的他,以发夹固定著过长的浏海。因为外表看起来相当帅气,附近的女孩子们纷纷忍不住转过头望向他。 「我们又不同班!」 前方的一名女孩子这么反驳,但这名学长仍嘻皮笑脸地跟上她的脚步。 (是常常跟榎本学长在一起聊天的学长……) 足球社比赛时,那个学长有到现场加油,他也曾看著虎太朗练习,然后在一旁调侃。 「就是说啊,柴健。」 这时,待在雏身旁的虎太朗开口了。 「柴健」似乎是那名高二学长的昵称。 「你可是最后一棒耶,要好好跑喔。」 被他揪住运动服衣领的柴健「咦~?」地露出悠哉笑容。 「你才不要被对手超前喔,虎太朗~~」 「啥~?我才不会这么逊啦!」 听到雏这么调侃,虎太朗不满地回嘴。 (濑户口学姊的班级气氛好欢乐喔,真好~) 参加其他竞赛项目时,雏的班级也相当团结。竞赛总分也是他们班最高。 (我们班没问题吗~……) 感到担忧的日和,不禁望向聚在一起的自家班级混合接力赛成员。 「勇次郎,只有这次,你绝对要尽全力跑。我是真的打算拿下冠军喔!」 爱藏揪住勇次郎的肩头一把将他拉向自己,认真地这么说。 两人都很适合绑上头带的运动风打扮。观众席不断传来女孩子的兴奋尖叫声。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啦!总之,我无论如何都要获胜!」 看到爱藏举起拳头这么宣言,班上的男孩子发出「喔喔!」的赞叹声,为他鼓掌。 (柴崎同学突然变得干劲十足了!虽……虽然不知道为什么。) 日和见状,以「人家也不能输!」鼓舞自己。 「高一生在热血个什么劲儿啊?」 「我才不管他们是偶像还什么咧,少因为自己被女孩子团团包围,就在那边得意忘形啦。」 「那种看起来吊儿郎当的家伙,真的有办法跑步吗~?」 一旁的高三学长,刻意以爱藏等人也听得见的音量开口挖苦。 日和的耳朵也敏锐捕捉到他们的发言。 (说什么啊~~!) 这两人为人确实超级差劲,但却也比任何人都来得努力。 尽管想以「你们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反驳,但对方可是高三学长。身为经纪人实习生,可不能率先引起争端。 更何况,那两人应该也没把他们当一回事── 日和不自觉地将视线移向一旁,却发现爱藏和勇次郎双双露出可怕的表情,死盯著那几名学长。 不用开口说话,他们的脸上也写著:「绝对要痛宰你们!」 (哇啊啊啊!不可以露出这种表情啦~~!) 为了遮住两人脸上的表情,日和拚命在原地上下跳动。 这么说来,他们都是不服输又很容易认真起来的个性。 但就算这样,要是被看到这种表情,粉丝们想必会退避三舍吧。 「你在做什么啊,小和?」 「咦!呃……暖身运动?」 听到日和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答案,周遭的同学一起笑出声来。 「小和,你好有趣喔~!」 「你也太拚命了吧!」 听到大家这么调侃,日和以「啊哈哈……」的乾笑声含糊带过。 (这……这也是经纪人实习生的工作!) 加油声和欢呼声不断从观众席传来。来自管乐社的乐声,在一片蔚蓝的晴空中回荡。 在广播社进行实况报导的同时,混合接力赛的决赛已经进行到三号跑者接棒。 跑完一圈操场后,棒子被交到四号跑者手上。 虎太朗接棒后,一口气超越了原本领先的高三跑者,成为跑在最前头的选手。 或许是棒子交到勇次郎手上了吧,女孩们的欢呼声突然变得相当激烈。 「呀啊啊──!勇次郎,加油喔~!」 这样的加油声不分学年,在观众席上此起彼落。 日和配合自己的心跳节奏,在原地轻轻跳动。 勇次郎和高三学长维持著些微的差距从转弯处跑过来。 为了不被超越,高三学长看起来卯足了全力。 而勇次郎的脸上,也没了平常那种从容的笑容。 「染谷同学!」 日和忍不住开口大声呼唤。 高三学长交棒的动作,比勇次郎快了那么一点点。 勇次郎努力伸长手,将棒子交给日和,他的嘴唇轻轻蠕动说了一句「抱歉」。 「嗯!」 日和确实接下棒子,同时望向前方。 尽管勇次郎总是表现出讨厌麻烦事的态度,但在大家对他寄予厚望时,他就绝对会全力以赴。 马拉松大赛那时也是如此。即使不擅长跑步,他也并未因此逃避。 即使跑得满身大汗,他仍坚持到踩上终点线。 这次也一样。所以── 「小和~!加油啊~!」 观众席上传来同班同学的加油打气声。 日和在瞬间超越了高三的学长,以跑在最前方的雏的背影为目标,竭尽全力试著追上她。 「喔喔喔~!那个高一生好强喔~!」 观众席上有人这么开口。 跑过最后的弯道后,可以看见雏交棒给最后一名跑者柴健。 「凉海!」 爱藏伸长手大喊。 日和使出全力朝地面一蹬,同样伸长自己的手。 顺利交棒后,爱藏望向前方,朝领先的柴健的背影追了上去。 因为冲劲过猛,日和一不小心双脚打结,就这样跌在地上。 听到满场的欢呼声,她吃惊地抬起头,发现跑过弯道的爱藏,已经快要追上前方的柴健了。 日和连忙从原地起身,移动到操场正中央的位置。 其他参加接力赛的成员,也都聚集在这里为场上的跑者加油。 「爱藏───!」 「加油啊──!」 观众席传来「哇啊啊──!」的欢呼声。 即将抵达终点时,爱藏追上了柴健。 爱藏的半边身体,比柴健更早一步触及了终点的彩带。 在热烈欢呼声笼罩下,他忍不住带著满面笑容,摆出胜利姿势。 以分毫之差输给他的柴健,则是双手扠腰「呼~」地叹了一口气。 (那位学长也跑得好快喔……) 日和有些吃惊地眺望柴健的身影。 被参加接力赛的其他成员团团包围住的爱藏,脸上的表情看起来相当开心。 看到凑过来的男同学们企图伸手搓揉自己的头发,爱藏慌慌张张喊道「住手啦!」避开。 站在他附近的勇次郎,则是垂著头以手扠腰。 那是看起来彷佛在说「好累啊」的罕见表情。 (不管怎么说,那两人都还是愿意全力以赴呢。) 看著这样的他们,日和感到莫名开心。 『参加接力赛的所有同学,请到终点前方集合。』 听著广播移动时,爱藏和勇次郎也来到日和身边。 「呼~!真够累人的。」 爱藏这么开口,揪著自己的t恤领口搧风,看起来很热的样子。 视线不自觉交会的三人,露出灿烂的笑容和彼此击掌。 这个瞬间,周遭的同班女同学纷纷「咦!」地转过头来。 (糟…………糟啦~~!) 日和连忙放下自己的双手。 爱藏和勇次郎也露出有些尴尬的表情,迅速和她拉开距离。 虽然一时兴奋做出这种行为,但这里可是学校。 女同学们带著一脸「为什么这三人这么要好?」的表情朝这里逼近。 (噫……噫噫噫~~!人家和平的校园生活啊……!) 一心想要逃跑的日和,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 要是被那两人的粉丝盯上,恐怕各方面都会变得很伤脑筋。 「我也要────!」 「好诈喔!那我也要────!」 群起涌向爱藏和勇次郎身边的女同学们,像是嫌日和碍事那样把她撞开。 尽管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但两人还是拗不过大家的热烈要求,只能伸出手和她们轮流击掌。 就连原本坐在观众席上远眺的女同学,此刻都纷纷朝这边赶来。 看来,大家似乎都在暗中观察采取行动的最佳时机吧。 托两人的福,这些女同学似乎早已忘了日和的存在。 (人……人家好像……得救了!) 日和踩著摇摇晃晃的脚步离开现场,然后放心地轻抚胸口。 一旁可以看到柴健追著某个女孩子离开的身影。 「抱歉~我被一个嚣张的高一生追过去了呢~」 「呆瓜……」 在他们擦身而过时,这样的对话传入日和耳中。 『接下来即将举行闭幕典礼。请体育祭执行委员到本部前方集合。』 在日和听著这样的广播内容继续移动时,一道「能打扰你一下吗?」的嗓音传来。 她转身,发现一个戴著眼镜、身材高挑的男孩子,面带微笑地站在自己眼前。 他是经常跟虎太朗待在一起的高二学长。 运动外套的袖子上,别著一个校刊社的臂章。 日和有些紧张地回应:「好……好的!」 「我是校刊社的山本幸大。可以采访你一下吗?」 说著,幸大掏出原子笔和笔记用的小册子。 「采访?你要……采访人家吗!」 「嗯。恭喜你们在接力赛拿下冠军。你好厉害呢,不愧是濑户口同学的学妹。」 「非常感谢你!我相当尊敬濑户口学姊!我最喜欢她了!」 日和端正自己的站姿,红著脸害羞地这么回应。 「可以说说你对这次的体育祭的感想吗?」 「很开心!」 「呃~……能请你说得更详尽一些吗?」 「非常、非常开心!」 因为想不到除此以外的答案,日和以活力百倍的嗓音这么回答。 幸大先是微微圆瞪双眼,随后露出柔和的表情表示:「那真是太好了。」 「是的!」 这么回应后,日和朝他露出灿烂的笑容。 「谢谢你。不嫌弃的话,请记得看看明天的特别号外刊物喔。」 替日和拍了一张照片后,幸大这么表示,接著就离开了。 他或许也打算访问爱藏和勇次郎吧。 为了和两人击掌,女孩子们排成了长长的人龙,看起来简直像是在举办粉丝击掌会。 勇次郎和爱藏双双露出略微疲惫的笑容。 日和远眺著这样的光景,「呵呵!」地笑出声。 「那两人认真起来的模样,或许有点帅气呢……」 heroine2~女主角2~ 十月第一个星期天,有一份拍摄广告影片的工作。 摄影所使用的场地,是和市中心有一段距离的某间私立高中的校舍。 因为学校已经搬迁到新盖好的校舍,这栋老旧校舍目前无人使用,原本预定下个月就要拆除。在这之前,剧组向学校申请了使用许可,将其作为拍摄广告用的场地。 这天,从一大清早,日和便和工作人员来到这栋校舍打扫、搬运桌椅,不停地忙进忙出。 终于打理出完整的教室场景后,勇次郎和担任女主角的女孩一同来到现场。 因为是以学校作为舞台,两人也是一身的制服打扮。 日和捧著纸箱和纸袋,在一段距离外眺望著这样的两人。 (这次担任女主角的女孩也好可爱喔……) 娇小的脸蛋、明亮的一双大眼,以及飘逸的发丝。 日和维持著抱著纸箱的姿势,试著以手指捻起一撮自己的头发。 早上,因为赶著出门,她只是匆匆梳了几下头。来到现场忙碌奔走之后,现在的她已经变得蓬头乱发。 (这么说来……来到东京后,人家好像就没去剪过头发呢。) 暑假时,日和一度决定去剪头发,也造访了位在套房公寓附近的某间发廊。然而,从窗外窥见店里时髦的装潢后,她突然心生胆怯,最后终究没能踏进店内。 之后,日和自己对著镜子修剪了变长的头发,因此浏海有些不够整齐。 担任女主角的女孩子,正和勇次郎并肩站在一起开心聊天。 和她对话的勇次郎,脸上也带著爽朗的笑容。 不知道是不是日和的错觉,总觉得望著勇次郎的女孩眼神陶醉不已。 (人家也……去请设计师把发型剪得可爱一点好了?) 尽管试著用手按压,但浏海依旧不听话地往上翘。 不过,就算把发型打理好,自己也不会突然变得像女主角那么可爱吧。 更何况,现在也不是在意这种事的时候。 「好啦,工作、工作。」 日和快步赶往出入口。要做的事还多如山积。 这时,一阵「呀啊~!好可怕!」的尖叫声传入她的耳中。 日和停下脚步往后望,发现担任女主角的女孩紧抓著勇次郎的手臂,拚命闪躲在身边飞舞的蜜蜂。 (什么啊,原来是蜜蜂……) 大概是从开了一半的窗户飞进来的吧。 看到蜜蜂从眼前飞过,勇次郎的表情变得有些僵硬。 一旁的女孩子则是躲在他的身后,不停「呀啊~呀啊~」地尖叫著。 吓到的恐怕是那只蜜蜂才对吧。 「你在发什么呆啊?」 比较晚踏入教室的爱藏,以一记手刀劈向日和的脑门。 穿著和勇次郎同款制服的他,因为尚未正式开始摄影,领带并没有系紧。 「你去想办法解决那个吧。」 「咦咦!人家去吗?」 「现在就属你最闲不是吗?」 「人家才不闲哩……」 说著,日和望向四周,发现其他工作人员都为了准备摄影而忙得不可开交。 (的确,看起来好像是人家……最闲呢。) 「可别被盯到喽~」 爱藏将双手插在口袋里,背对日和走远。 看著他快步离开的背影,日和叹了一口气。 (……既然这样,你自己去赶跑那只蜜蜂不就好了吗……) 话虽如此,这也是工作。 被工作人员赶走的蜜蜂似乎慌慌张张地飞到走廊上。 日和踏出教室,追著蜜蜂朝隔壁教室跑过去。 这间教室被当成休息室,勇次郎、爱藏和担任女主角的那个女孩子,等等都会过来这里,所以不能放任蜜蜂在里头乱窜。 进入教室里后,日和先将原本捧在手上的纸箱和纸袋搁在地上。 东张西望地寻找蜜蜂的踪影时,她听到天花板的方向传来翅膀拍动声。 日和循著声音抬起头,发现蜜蜂绕著萤光灯管飞来飞去。 「染谷同学他……也害怕蜜蜂吗?」 日和这么自言自语,同时环顾教室内部。 能用的道具,恐怕只有放在桌上的杂志而已。 蜜蜂飞到黑板上停下,然后一动也不动。 日和以卷成棒状的杂志轻敲一下后,蜜蜂无力地掉到地上。 接著,日和以手帕轻轻将蜜蜂拾起,再打开窗户让它飞出去。蜜蜂就这样摇摇晃晃地愈飞愈远。 「根本没有必要大呼小叫的嘛~」 说著,日和轻巧地一转身,却发现勇次郎就站在自己身后,忍不住「哇啊!」地大喊出声。 她吓了一大跳,肩膀也猛地抽动一下。 「染谷同学,你……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你刚才拿封面刊登了我们的照片的杂志,狠狠敲向那只蜜蜂对吧?」 「……咦!」 日和战战兢兢摊开卷起来的杂志,发现封面的确是大大的爱藏和勇次郎。 (真的耶~~!) 「这是今天刚收到的试阅本,我们都还没看过耶。」 「因为……呃~因为刚好就放在那里……!」 日和以杂志遮住脸,小小声表示:「人……人家不是故意的喔。」 稍稍移开杂志瞄了一眼后,她发现勇次郎正眯著眼瞪向自己。 「对不起!」 她以不停颤抖的双手递出那本杂志。 「真是的……害我白跑一趟。」 勇次郎一脸没好气地这么说,从日和手中将杂志抽走。 走向教室大门的他,右手握著一瓶驱赶蜜蜂专用的喷雾。 (难道……他是因为担心人家,才过来这里的吗?) 无论是在工作时,或是在学校里,他明明都是一副很冷淡的态度,感觉完全没把日和放在眼里。 日和就这样盯著勇次郎离开的那扇大门片刻。 这时,她听到走廊上传来其他工作人员的声音。 或许差不多要开始进行拍摄了吧。 「人家也得赶快回去才行!」 关上窗户后,日和快步赶回隔壁的教室。 ******* 这天晚上,待在公寓套房里的日和翻阅著杂志。 电视萤幕上播放著音乐节目。因为「lipxlip」的两人会在今天这集出现,身为经纪人实习生,她可不能错过。 日和一边听著女子偶像团体的歌声,一边翻著手上的杂志。 这是以两人的照片作为封面的那本杂志。 听勇次郎说收到试阅本,她才知道这本杂志是今天发行,因此在回家路上绕到书店买了回来。 她看著两人的访谈内容,将手伸向马克杯。 回想起那两人和担任女主角的女孩开开心心拍摄广告的光景,日和以手托腮,轻轻叹了一口气。 翻到这期杂志的特别专栏「摆脱路人形象大作战!」后,日和停下翻页的动作。专栏中介绍了秋季流行的彩妆、时尚穿搭和化妆技巧等等。 「从今天开始化身女主角……是吗……」 看著这句抢眼的口号,日和在啜了一口红茶后放下马克杯。 回想起来,至今的人生当中,她从来没有被男生奉承讨好的经验。 还是小学生的时候,她曾经跟某个老爱欺负人的男生扭打成一团。升上国中之后,又只顾著埋头练田径。虽然也曾跟班上的女孩子兴高采烈地讨论恋爱话题,但日和压根没想像过自己喜欢上某个人的情境。 能够受男孩子欢迎的,永远都是可爱的女孩子。 日和只有被调侃的份,从来没被说过「可爱」。 反正,她也只是众多路人少女的其中一个。 用少女漫画的角色来比喻的话,她就是只会在页面一角登场的某个同班同学。 没有台词,也没有名字。大概就是这样的角色吧。 (会不会有王子殿下出现在人家眼前呢……) 只有一次也好,日和很想变身成女主角,体验宛如少女漫画那样的恋爱。 就算是路人少女,怀抱这样的梦想应该不为过吧。 反正也不可能在现实生活中实现。 既然只是妄想,乾脆把自己理想的条件全都加上去。 (希望他是个帅气、温柔又很棒的人呢……不但擅长运动,也很会念书。) 当然,这样的他,个性也不会对人使坏,更不会叫她土包子。 是彻头彻尾、真正像个王子殿下的人物。 就算只有一次也好,如果能听到这样的人── 「我最喜欢你喽。」 对自己说出这种话── 日和趴倒在矮桌上开始打瞌睡。 lipxlip的歌曲开始从电视机播放出来。 ******* 在熄灯状态的大型演唱会会场舞台上,有四个人正在进行令人叹为观止的表演。 这样的光景,透过正面的大型电视墙播放出来。 所有观众都配合电音曲子的节奏跳起。 每当他们挥手,套在手上的手环就会变色成红色或蓝色。 今天,日和来看名为「full throttle 4」、通称「ft4」,近期急遽窜红的实力派歌舞团体的演唱会。 事务所的经纪人表示「这可以让你学到不少」,让日和陪同勇次郎和爱藏一起前来观看。 勇次郎和爱藏都是一身朴素的打扮,又戴上帽子和眼镜变装,目前并没有被人发现。 两人以极为认真的表情凝视著出现在电视墙上的四个人。 身旁的日和则是跟其他观众一起不停跳动。 这是日和第一次来看ft4的演唱会,也是第一次听到他们的歌声。 (好帅喔!) 会场的气氛几近沸腾,日和感觉自己的情绪完全被带著走。 (超级……超级帅气呢!) 她几乎忘了自己是为工作而来,跟其他观众一起挥手,发出「呀啊~!」的尖叫声。 演唱会结束后,日和仍沉浸在余韵之中,有好一阵子都觉得整个人轻飘飘的。 「经纪人呢?」 「她说已经停好车,在等我们了。」 来到走道上的爱藏和勇次郎这么交谈。 日和踏著有些迟缓的脚步跟在他们身后。 「你在干嘛啦?要走喽。」 爱藏转过头来这么一说,日和才顿时回过神来。 「等……等一下~」 她慌慌张张地追了上去,但两人的脚步都很快,她迟迟无法跟上。 在拍照区前方拖拖拉拉的时候,从会场里头走出来的人群一口气涌过来。 日和被只顾著拍照的人群撞飞,「咚」一声跌在走道的角落。 她趴倒在地上,轻轻发出「呜呜~~!」的哀号声。 (粉丝们的活力有够惊人……!) 正准备起身时,看到有人对自己伸出手,日和吃惊地抬起头来。 在她的眼前单膝跪地的,是个外貌相当清秀的男孩子。 「你还好吧?」 看著对方朝自己温柔微笑的脸庞,日和无法移开自己的视线。 彷佛只有这个人的周遭不断闪闪发亮著。 而且,他还散发出一种很好闻的味道。 因为看对方看得入迷,日和甚至忘记回答他的问题。这个男孩子直接握住她的手,将跌在地上的她拉起来,自己也跟著起身。 「有没有受伤?」 听到他这么问,日和才回过神来,连忙用力摇摇头。 或许是因为吃了一惊吧,她感觉自己的心跳有些加快。 (是宛如王子殿下的人耶~!) 他给人感觉风度翩翩,态度也相当温和。跟日和认识的其他男孩子截然不同。 「非……非常感谢你!」 日和朝对方鞠躬致谢。 「你一个人?还是有其他同伴?」 「人家是跟别人一起来的,不过……」 爱藏跟勇次郎想必已经走远了吧。日和努力环顾周遭也没看到他们的身影。 「我也是……好像跟同伴走散哩。这里人这么多,要找人实在不容易。」 拉她一把的男孩子苦笑著掏出手机。 「星空那家伙……到底跑哪里去了啊。」 他以困扰的语气这么低喃,然后试著联络自己的同伴。 这时,会场出入口传来一个「啊~找到你哩!」的吶喊声。 带著十分讨人喜爱的笑容朝这里跑过来的,是个有著一双圆滚滚大眼的男孩子。 「星空!」 「你怎么跟我走散哩啦──!我找你好久耶~」 「走散的人是你才对。有没有漏掉什么?钱包跟手机没搞丢吧?」 名为星空的同伴,心情大好地摇摇头回应:「没有、没有!」 「真的?就算之后才发现,我也不管你喔。」 「因为我一开始就忘记带钱包跟手机过来啦~!」 看到星空露出若无其事的笑容这么回答,他不禁「唉……真累人」地叹了口气。 「前前人在哪里?」 「跑去找你哩啦。真是……」 (他们两个都是从关西来的吗?) 日和看著两人交谈时,拉她一把的男孩子转过头来。 「你呢?找得到自己的同伴吗?」 「是的,没问题!」 「那……你自己多小心喽。」 笑著这么回应后,他便拉著自己的同伴离开了。 「嗳~嗳~刚才那个女孩子是谁~?你跟人家搭讪啊?」 「哪有可能啊。拜托你不要大声嚷嚷这种事。」 「啊!我看到前前哩。前前~~!」 「不是都叫你不要大喊哩吗,很丢脸耶!」 离去的两人的对话,混在其他声音之中传入日和耳里。 就在她愣愣站在原地的时候,一道「找到了!」的嗓音传来。 「你在搞什么啦!」 爱藏愤怒地这么开口,伸出手拉扯日和的衣袖。 「你怎么会走散啊?」 迟了片刻赶过来的勇次郎,脸上也带著「真受不了你……」的表情。 「或许找到了呢。」 日和将包包抵上心儿怦怦跳的胸口,有些陶醉地这么轻喃。 「……啥?」 「找到什么?」 爱藏和勇次郎一脸困惑。 『人家的王子殿下──』 ******* 隔天放学后,日和来到车站附近的书店闲逛。 好几次经过这间书店外头的她,今天是头一次踏入店内。 书架上陈列著翻译版的外国小说、sf小说、悬疑小说等许许多多书名相当有趣的著作。 (大都会的书店也好大呢……而且也有好多书。) 「《天竺鼠的反击》……?」 日和抽出一本书名令她有些在意的书籍。 虽然无法想像里头的内容,但一旁的刊物介绍卡上写著「店员强力推荐!」几个字。 在日和阅读故事大纲时,一道「请问您在找什么吗?」的招呼声传来。 她转过头,然后吃惊得不小心让书本掉到地上。 出现在眼前的,是前几天在ft4的演唱会上,将跌倒的她拉起来的那个男孩子。 (是人家的王子殿下~~!) 差点这么吶喊出声的她,赶紧以双手掩住嘴巴。 慌慌张张地想捡起掉在地上的书时,对方比她早一步伸出了手。 「我们又见面哩。」 捡起书的他,朝日和露出微笑这么开口。 今天的他,依旧像前几天那样帅气到让人看得出神。 看到日和呆滞的反应,他歪过头「咦?」地盯著她的脸。 「难道……你不记得哩?」 「人……人家记得!」 终于回过神来的日和连忙开口回应。 「太好哩。我想说看起来应该没错,就主动向你搭话……原本还在想要是认错人,该怎么办才好呢。」 用手轻抚后脑杓的他,露出像是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他还记得人家啊。明明只有说过几句话而已呢……!) 而且,他竟然还像这样主动跟自己搭话。 这让日和开心不已,同时也对自己愈来愈剧烈的心跳声感到手足无措。 「那……那个,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在这里打工喔。」 或许正在忙著补货吧,他双手捧著几本书。身上也穿著书店员工专用的围裙。 「……不过,真是吓我一跳呢。好巧啊。」 「是的!」 虽然很想再见对方一面,但日和压根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重逢。 他说了声「给你」,然后将刚才捡起来的那本书递给日和。 「这本书非常有趣喔。不嫌弃的话,请读读看吧。我强力推荐!」 看到他微笑著这么说,日和有种怦然心动的感觉。 除了阅读少女漫画的时候,她从不曾有过这样的感受。 她陶醉地凝视著他离去的背影,将《天竺鼠的反击》这本书揣在怀里。 「这本书……人家就买下来吧!」 ******* 星期天,再次造访同一间书店的日和,躲在书架后方东张西望。 她在找的是前几天意外重逢的那个人。 看到他捧著杂志从后方仓库走出来的身影,日和慌慌张张地将脑袋缩回来。 (怎么办……人家又跑来这间书店了……) 静不下心的她,在原地踏步片刻后,再次探头朝走道的方向望去。 将杂志放上书架的他,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转过头来。 和日和对上视线后,他露出笑容朝这里走来。 (哇!哇!他走过来了!) 正当日和紧张得手足无措,对方以「你好」开口向她打招呼。 「你……你好!」 日和手忙脚乱地拿起一本堆放在旁边的书,遮住自己的半张脸。 明明只是听到对方向自己打招呼,却已经让她心跳加速。 「你今天也来啦。」 「是……是的!因为你之前推荐的那本《天竺鼠的反击》很有趣呢!」 (他会不会觉得「她怎么又来了」这样啊……?) 忍不住担心起来的日和,稍微将遮住脸的书本往下移,好窥探对方脸上的表情。 「你有看那本书啊。」 他看似很开心的表情,让日和不自觉再次看得入迷。 温柔又风度翩翩,简直就像是会在少女漫画里头登场的理想王子殿下。 (如果人家是女主角的话……) 『打从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人家就喜……!』 正当日和下定决心告白时,对方伸出食指抵上她的嘴唇。 『接下来的部分,让我说出口吧。』 看著他脸上温柔、甜美又简直会令人融化的笑容,日和的心脏剧烈跳动。 (这……这种事不可能发生啦………………毕竟人家也不是女主角,只是个路人少女啊!) 在日和因自己的妄想而满脸通红的时候,一个「你喜欢吗?」的提问传入耳中。 她震惊地望向身旁的他。 「咦!你……你问人家吗?」 她内心的动摇化为言语泄漏出来。 「因为我看你拿著莎士比亚的书。」 他指著日和手中的书这么回答。 (原来是在讲这本书啊……吓人家一跳。) 加速过头的心跳,感觉短时间内恐怕无法平静下来。 「人家没什么看过他的书……!」 「他的书都很有趣喔。也有很多著作相当有名。」 「这本也是吗?」 日和望向自己手中名为《哈姆雷特》的那本书。 「啊……嗯,那本也很有名哩。经常被当成舞台剧的题材……」 接著,他又轻喃了一句:「不过,那描写的是复仇的故事……」 「我觉得这本会比较有趣喔。是爱情故事。」 他从书架上抽出另一本书拿给日和看。 「啊,《罗密欧与茱丽叶》!」 「你有看过吗?」 听到他这么问,日和摇摇头。但她至少有听过这部作品的名字。 「我很喜欢这个故事。不嫌弃的话,你也看看吧。」 「好的!」 被其他店员找过去的他,带著笑容以「那再见喽」向日和道别。 「永世流传的、命中注定的一段恋情──」 看著书腰上的这段文字,日和以书本遮住忍不住上扬的嘴角。 这果然是恋爱的感觉。 终于和自己相遇的王子殿下── 「得先知道他的名字才行呢!」 日和捧著书轻喊了一声:「好!」 返回公寓后,她随即开始阅读刚买回来的这本书。 《罗密欧与茱丽叶》。 家系敌对的两人坠入情网的故事。 愈是往下读,日和愈有种胸口被紧紧揪住的感觉。 读完这本书后,她一边发出「唔~」的呻吟声,一边在地毯上滚来滚去。 心中那股躁动的情绪,让她疯狂摆动双腿,然后又猛地起身。 在演唱会上相遇,接著又在书店里偶然重逢。 倘若是少女漫画的情节,尽管中途会遇到重重困难,但两人最后必定能两情相悦。 「从今以后,一直幸福快乐地──」 这样的发展实在太老套了。 不过,老套又有什么关系呢?应该说就是老套才好。 马上幸福快乐地在一起就好了。 日和将书本高高举起,漫无目的地翻著书页。 「我很喜欢这个故事……」 听到那个人的推荐,日和随即将这本书买了回来。 「人家终于遇见了呢。」 这想必是上天赐给路人少女的、一辈子只有一次的机会。 果然── 不需要悲剧。 比起泪水,最后更应该露出笑容。 让这段恋情变成happy end。 「好,加油吧~!」 日和带著傻笑呈大字状睡去。 heroine3~女主角3~ 星期六的午后,日和套上连帽上衣后,随即跨上脚踏车前往书店。 (真想打扮得更可爱一点呢……) 虽然从衣柜里翻出所有的衣物,但她现有的就只有连帽上衣、长袖运动杉,以及皱巴巴的毛衣而已。 诸如连身洋装、裙子、女用衬衫或针织衫这类衣物,她一件都没有。 (之后,等打工的薪水发下来,绝对要去买几件可爱的衣服!) 这么下定决心后,日和奋力踩下踏板。 踏进书店后,日和不停环顾店内。 (那个人……今天不知道在不在?) 目前只看到女性店员站在收银台后方。 朝书店深处移动后,日和看到那个人正在盘点库存的背影。 和之前一样,他今天也是一身白色衬衫加上长裤再围上书店店员围裙的打扮。 日和慌慌张张地躲到书架后方,将手抚上心跳加速的胸口。 (今天一定要问到他的名字!) 上次,难得有机会和对方交谈,日和却忘了问他的名字。 要先踏出第一步── 下定决心后,日和「嘿!」一声迈出步伐。 「那个,不好意思!」 结果,这么开口的人不是日和,而是穿著某间学校制服的女孩子。 发现被对方抢先一步后,日和连忙再次躲回书架后方。 「是?」 看到他转过身,那个女孩子满脸通红地和他交谈起来。 女孩或许是想问某本书放在哪里吧,两人在短短对话过后,便一起朝其他书架的方向走去。 「……没把握到开口的时机哩~」 叹著气这么自言自语时,日和不经意地望向一旁,赫然发现除了她以外,还有其他躲在书架后方伺机而动的女孩子。而且,环顾周遭的话,还能发现这样的女孩子不是只有一两个而已。 在那个男孩子走回来之后,大家一窝蜂朝他冲了过去。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漫画放在哪里!」 「我有想预订的书籍!」 将男孩团团包围住的女孩子们,争先恐后地这么开口。 (难道……大家想的都跟人家一样?) 仔细想想,如此帅气的一个男孩子,不可能没有其他女孩子感兴趣。 这样一来,别说是跟他攀谈了,就连想要靠近他恐怕都没办法。 (人家果然就只是个路人而已……) 原本沮丧地想要垂下头的日和,又猛地抬起头来。 「人……人家才不会因为这点事情,就灰心丧志哩!」 她将双手握成拳头这么低喃。 ******* 隔周的午休时间。 日和在教室一角,和几名要好的友人一起吃著午餐。 「啊!这条手炼好可爱!」 大家热烈讨论的,是杂志上介绍的某条手炼。 「我的学姊有一条呢~说是能保佑恋情开花结果。」 「啊,我也有一条~」 (保佑恋情开花结果?) 听到这句话,正打算大口咬下饭团的日和探出上半身。 「可以让人家看一下那条手炼吗?」 「就是这个~」 其中一名友人将自己手上的手炼亮出来给日和看。 外观造型看起来很简素,但上头小巧的花朵坠饰非常可爱。 只要被衣袖遮住,就不至于太引人注目,所以上学的日子也可以配戴。 「买这条手炼来戴的学姊跟我说,她之后去跟喜欢的人告白,结果两人顺利在一起了呢~」 听著大家的讨论,日和的双眼开始闪闪发光。 「这个哪里有在卖?」 「小和,你有喜欢的人啊?」 被这么一问,日和有些慌张地「咦!」了一声。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只好移开视线。 周遭的友人们纷纷露出坏心眼的笑容望向她。 「是谁、是谁?是这个学校的人吗?我们班上的人?」 「是社团的学姊吧?」 「不……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啦~~!」 日和手足无措地拚命摇晃双手。 「快点从实招来!」 「拜托……饶了人家吧~~!」 以微弱的嗓音这么哀号后,日和用手臂挡住自己变得红通通的脸蛋。 「小和,你好可爱喔!」 「今天放学后一起去买吧?」 听到友人的提议,日和猛地抬起头回应:「嗯,人家要去!」 「那么,要一起去买的人,在放学后集合吧!」 「我还想去吃可丽饼~」 大家兴高采烈地这么讨论时,日和不经意地将视线移往一旁。 (反正今天也不用打工……) 这时,她发现被女孩子团团包围的那两人,不知为何盯著这里看,不禁感到心头一惊。 在视线交会的瞬间,日和连忙转而望向窗外。 (我……我们刚才的对话……没被他们听到吧?毕竟座位也有一段距离……) 要是被那两人知道,不晓得他们会怎么调侃自己。 这件事绝对得保密才行── (今天一定要成功!) 开始造访这间书店,已经过了一星期的时间。但在那之后,日和迟迟找不到向那个人搭话的机会。 她顶多只能躲在一旁偷看他工作,或是买下由他制作刊物介绍卡的书籍。 他亲手写的刊物介绍卡,都会画上一只小小的食蚁兽插图,所以很好认。 其他女孩子好像也会凭著这个插图,购买他所推荐的书籍。 (竞争对手好多啊……) 日和躲在书架后方,望向自己手腕上的「保佑恋情开花结果的手炼」。 「不要紧。人家今天戴著这个,绝对会顺利的!」 这么轻声催眠自己后,日和「嘿!」一声迈出步伐。 「那个,不好意思!」 鼓起勇气这么开口后,对方以「是?」回应她。 (咦?嗓音听起来不一样……) 日和困惑地抬起视线,发现出现在眼前的,是胸前别著「店长」名牌的男性。 直到方才,都还在这里将库存上架的他,现在已经不见踪影。 「不好意思,人家搞错哩──!」 日和用力朝对方一鞠躬,然后逃离现场。 躲回书架后方后,她将手按上胸口吐出一口气,然后轻喃:「唉……吓了人家一跳呢。」 (果然没办法顺利跟他说到话吗……) 至今,她总是一再错过。现实果然不会像少女漫画那样顺利。 正当日和打算放弃离开时── 「……你怎么哩?」 突然从身后传来的嗓音,让日和吓得双肩一颤。 她反射性地转过头,发现站在自己身后的,正是那个书店的王子殿下。 她吃惊地瞪大双眼望向他。 「你看起来好像没什么精神……?」 看到王子殿下一脸担心地靠近自己,日和手足无措地往后退。 也因为这样,她差点把堆放在桌上的书籍撞倒。 慌慌张张把书堆整理好后,日和再次转身面对他。 「人……人家非常好喔!」 「那就好哩。」 轻笑一声这么说的他,笑容看起来依旧无比迷人。 「你很喜欢看书吧?我看你经常来我们店里。」 被这么一说,日和吃惊地望向他的脸。 (他……有发现人家经常来这里吗!) 害羞和欣喜的情绪一口气涌现,让日和整张脸变得红通通的。 「你今天想找什么样的书?我来帮忙吧。」 他一边这么问,一边望向旁边的书架。 上头陈列著食谱、园艺和手工艺等类别的书籍。 「呃……园……园艺之类的书!」 望向书架的日和不禁这么开口。 他轻喃一声「园艺啊……」然后凝视著眼前的书架。 思考半晌后,他抽出一本书递给日和。 「园艺的话……这本怎么样呢?里头介绍了很多不同品种的玫瑰花,刊载的照片非常漂亮喔。」 他递过来的这本书的封面,刊载著玫瑰园的照片。 「你……喜欢玫瑰花吗?」 他一双澄澈的眸子直直望向日和,以无比温柔的语气问道。 「是的,很喜欢!」 看著他出神的日和,没有多想就这么回答。他露出了看似很开心的笑容。 「我也很喜欢喔。」 他的微笑让日和看得如痴如醉。 她有种自己的心脏被爱神之箭「咻!」地射中的感觉。 日和将刚买来的书揣在怀里,踏著轻飘飘的脚步离开书店。 (「我也很喜欢喔」……这样啊……) 对方指的是玫瑰,不是日和。 虽然明白这一点,但每当回想起这句话,日和脸上就不自觉浮现傻笑。 「这条手炼……果然很有效呢!」 她望向手腕上的手炼这么自言自语。 日和来到脚踏车停车场,把书放进车篮里,然后跨上坐垫。 原本兴高采烈地准备回家的她,赫然想起自己似乎遗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正要踩下踏板的双脚也停止动作。 「咦……?」 歪过头思考片刻后,日和「啊!」地吶喊出声。 「对了,名字!」 (人家又忘记问他的名字啦~~!) heroine4~女主角4~ 隔天放学后,日和在学校出入口处换下室内鞋时,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从书包里掏出手机后,她发现萤幕上显示著经纪人内田的名称。 日和慌张地环顾四周。 (是……是什么事呢?) 移动到无人的阶梯下方的空间后,她急忙将手机靠上耳畔。 「你好……我是凉海!」 『啊,新人~太好了,你有接电话……你知道那两个人去哪里了吗?』 「染……不对,你说那两个人吗?」 『他们俩都不接电话呢,能帮我找找他们吗?我想他们应该都还在学校。』 「好……好的!」 结束通话后,日和喃喃自语「他们会在哪里呢……」,拔腿冲了出去。 换作是平常,在放学后,那两人通常会速速收拾书包离开学校。 因为经纪人内田的车子已经在学校外头等著了。 来到学校大门附近后,因为没看到两人的身影,日和又折返回学校里。 (也没看到柴崎同学……) 她穿越中庭,快步走向后庭。 「啥?开什么玩笑啊?」 这样的怒吼从体育馆后方传来。 看到有几个男孩子聚集在那里,日和连忙跑到室外阶梯下方的阴影处躲起来。 (有人在吵架?) 她战战兢兢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发现勇次郎被一群人团团包围住。 而且,那些人还是在体育祭上刻意提高音量挖苦两人的高三学长。 (对了……找柴崎同学!) 日和掏出手机,从电话簿里头找出名称为「紧急联络人」的号码。 「要是你随便乱打,我会马上封锁喔!」 顶著一张臭脸的爱藏告诉她的这个号码,是「工作用」的手机。 只有在发生紧急状况,或是有重要的工作联络时,才可以拨打。 (现……现在就是紧急状况!) 日和一边拨打手机,同时在原地轻轻踏步并轻喃:「拜托快点接~」 「明明才高一而已,你可别太嚣张了!」 一名学长恼羞成怒地伸手揪住勇次郎的衣领。 「啊……!」 勇次郎会被揍──这么想的瞬间,日和拋下手机冲了过去。 「哇啊啊啊────!不好意思──!」 这么吶喊著冲过去之后,学长们「啥?」地转过来瞅著她。 虽然很可怕,但现在不是退缩的时候。 「你在这里啊,染谷同学!老……老……老……老师在找你哩!」 看到日和以有点尖的嗓音一边这么说,一边朝自己跑来,勇次郎一瞬间「咦?」地露出困惑的表情。 (总之,得马上把他带离开这里!) 「少碍事!闪一边去啦!」 一名学长揪住日和的手腕,将她一把推开。 这个瞬间,她手上的那条手炼被弄断,花朵造型的坠饰弹飞出去。 日和则是因为重心不稳而「哇!」一声跌坐在地。 目睹这一幕的勇次郎,啪地拍掉高三学长原本揪著自己衣领的手。 学长轻喃一句「搞什么啊……」,露出简直会令人害怕到动弹不得的愤怒表情。 「没有啊……」 以比平常更低沉的嗓音这么回应后,勇次郎高高抬起一只脚。 (染谷同学发飙了~~!) 『超人气高中生偶像在学校卷入暴力斗殴事件。恶劣的本性也跟著曝光!』 这样的报导标题,搭配著勇次郎的大头照在日和脑中浮现,让她吓得脸色发白。 「只有这个绝对不行~~!」 日和从地上爬起来,扑向准备把学长踹飞的勇次郎,紧紧揪住他的手臂。 因为这股力道,整个人差点重心不稳往后倒的勇次郎,就这样被她拉著手迅速逃离现场。 「啊,竟然给我逃掉!」 「跑……跑得好快!」 看著他们逃跑的学长这么开口。 躲到更衣室所在的建筑物旁边后,日和才停下脚步,「呼~」地重重吐出一口气。 那些学长似乎没有追过来。 日和抚著胸口松了一口气,放开勇次郎的手。 「那个,染谷……同学,你还好吗?」 勇次郎沉默不语的态度让她有些担心,忍不住悄悄窥探他的表情。 但勇次郎只是眉头深锁,眼神完全不愿意和她对上。 「……不需要你这样……」 「咦?」 「多管闲事。」 拋下这句话之后,勇次郎维持著别开的脸,打算离开。 「等等,染谷同学!」 正当日和想伸出手拉住勇次郎时,爱藏「原来你在这里!」的嗓音传来。 「啊!柴崎同学!」 「你突然打电话过来,我还以为发生什么事了……打过来又不出声是怎样啦!」 爱藏握著手机,以愤怒的语气这么质问。 「哇啊,对不起!因为发生了很多事……」 日和手足无措地朝勇次郎的背影偷瞄。 「发生很多事是什么事啦?喂,勇次郎,你要去哪…………」 爱藏开口呼唤和他擦身而过的勇次郎。 但勇次郎无视他,只是径自朝校舍的方向走去。 「……发生什么事了吗?」 爱藏皱起眉头这么询问日和。 (染谷同学……) 多管闲事──听到勇次郎这么说,她的胸口涌现微微刺痛的感觉。 (人家是不是……又惹他生气了呢?) 「喂,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听著爱藏烦躁的嗓音,日和轻轻叹了一口气。 「人家完全搞不懂染谷同学在想什么呢……」 「啥?」 「柴崎同学,你知道他在想什么吗?」 「这种事情我也不知道好吗?」 以冷淡的态度回应后,爱藏稍微压低音量接著说: 「……人们会表现出来给其他人看的,只是一小部分的自己而已。每个人都是这样的吧。」 别开视线这么说的爱藏,脸上带著有些复杂的表情,让日和不禁盯著他看。 「怎样啦……」 「因为……像你就很好懂啊,柴崎同学。」 「啥?我才没你这么严重啦。」 爱藏板著脸回嘴。 随后,他以较为温和的表情表示:「不过……那家伙啊……」 「应该什么都没在想吧?」 说著,爱藏「呵」地笑了一声。 「……是这样吗?」 打从国中就认识勇次郎的爱藏,似乎也不明白他的想法。 所以,认识勇次郎还不到一年的日和,不懂或许也理所当然。 「比起这个,你刚才打电话过来干嘛?应该是有什么事吧?」 被这么一问,日和不禁「啊!」地惊叫出声。 「人家的手机!」 日和慌慌张张地翻找自己的口袋,却都遍寻不著。 「刚才弄掉了吗~~」 这样的话,手机恐怕是掉在体育馆后方。刚才那些可怕的学长,或许也还留在那里。 「柴崎同学,你跟人家一起去捡吧~~!」 日和揪住爱藏的衣袖,怯怯地这么拜托他。 「啥?谁管你啊。快去把手机捡回来!」 爱藏挥开日和的手,以有些愤怒的语气这么说之后,便转身离开。 「啊!对了,经纪人在找你们呢!」 「咦?啊!真的耶……你怎么不早讲啦!」 望向手机的爱藏,大概已经发现未接来电的通知了吧。 他将手机靠上耳畔,往校舍的方向走去。 「记得也跟染谷同学说一声喔!」 听到日和这么说,爱藏轻轻扬起一只手取代出声回应。 ******* 走回体育馆后方后,刚才那些学长已经不在了。 或许是因为运动社团的社员过来了吧。 日和松了一口气,捡起自己掉在室外阶梯附近的手机。 心爱的外壳虽然有些刮伤,但手机萤幕没有因为摔到而裂开。 「太好了~~」 日和这才放下心来,将手机表面上的污痕擦拭乾净。 接著,她望向自己的手腕。 「对了,手炼……」 她回到勇次郎刚才跟那些学长拉拉扯扯的现场,发现只有绳子的部分掉在地上。 她捡起绳子,又看了看四周,但没发现那个花朵造型的坠饰。 「没办法了呢……」 拨开草丛找了好一阵子后,她蹲在地上,沮丧地垂下头。 最后,日和站起身,将绳子的部分收进口袋里便折返回校舍。 ******* 这天晚上,日和躺在床上,试著玩了一下班上朋友跟她说的算命app。 『运势绝佳!适合采取大胆的行动。用幸运物沙铃来提升恋爱运吧!』 看到萤幕上所显示的占卜结果,日和「喔喔!」地喊出声,双眼也变得闪闪发亮。 「大胆的行动啊……」 告白的话──现在的日和还做不到,不过,她希望至少能问出对方的名字。 (沙铃这种东西,哪里有在卖呢……) 事到如今,无论是什么样的方法,或许都有一试的价值吧。 盯著手机萤幕片刻后,日和喊了一声「对了!」然后从床上弹起来。 「得找找要穿出门的衣服才行!」 她爬下床,然后打开衣柜。 扯出自己最中意的那件连帽上衣摊开后,日和的嘴角也跟著上扬。 虽然把能够实现恋情的手炼弄坏了,不过── (明天感觉一定会有好事发生!) ******* 隔天午后,造访书店的日和,发现店里的女孩子比平常要来得更多。 干劲十足的这些女孩,全都以相当可爱的穿著打扮出现在店内,彷佛等一下就要去约会。 佯装在找书的她们,其实个个都在伺机而动。 身为这间书店的王子殿下的他,正在帮一个小女孩寻找她想找的绘本。 找到想要的绘本后,小女孩向他说了一声「谢谢!」,将绘本宝贝不已地揣在怀里。 看著小女孩被母亲领著走向收银台,他带著笑容朝她挥挥手。 小女孩也转过头来,开心地向他挥手道别。 (他好温柔喔……) 陶醉地轻声叹息时,日和发现附近的女孩子也做出相同反应。 「不……不对……人家也得加把劲才行!」 日和从后背包里取出沙铃,紧紧握在手中。 这是她在造访书店前,到附近的乐器行买来的道具。 「请……请问你的名字是……!」 在她压低音量这么练习时,书店的王子殿下从绘本书架前方朝这里走来。 感到心跳加快的她,为了让自己冷静而深吸一口气。 「好!今天绝对要问出他的名字……!」 下定决心准备踏出脚步时,日和的双肩突然被人一把揪住。 「……呃?」 她转过头一看,结果差点发出惨叫,连忙以双手掩住自己的嘴巴。 (为……为什么~~!) 以帽子和眼镜变装的爱藏和勇次郎,带著不怀好意的笑容站在她的眼前。 「你在干嘛啊~?」 被爱藏这么问,日和缓缓将视线移向一旁。 「人……人家……没在干嘛啊。」 她的嗓音尖锐得很不自然。 「是说,你为什么在书店里握著沙铃?」 勇次郎双手抱胸,不解地望向日和握在手中的沙铃。 「请你们不要管人家啦!」 打算一溜烟逃走时,两人却一把揪住日和连帽上衣的帽子,将她拉回原地。 然后异口同声地表示「不行」。 (呜哇啊啊────!被……被他们发现了啦~~!) ******* 明明死都不想让这两人知道这件事啊── 脱下鞋子的日和,现在跪坐在沙发上。她的手里仍握著沙铃。 热闹的乐曲从大门外头传来。 隔壁房间微微流泻出五音不全的歌声。 从刚才开始,这里的大型电视上便重复播放著同一支广告。 『lipxlip……non fantasy。』 出现在萤幕上的,是身穿闪亮舞台装的爱藏和勇次郎。 『和我们一起在梦中相恋吧──』 两人甜美的轻喃,透过扬声器传了出来。 不断冒出冷汗的日和,缓缓将视线移向跷脚坐在对面沙发上的两人。 这里是距离书店最近的某间卡拉ok包厢。 一张写著「今天携带沙铃来店的客人可享半价优惠!」的公告,贴在墙上相当显眼的位置。 被两人强行带来这里之后,大概已经过了十分钟左右吧。 「那个~~」 无法忍受沉默的日和终于还是开口了。要不然,再这样下去,她总觉得自己会尴尬到窒息。 「对了!来点些饮料吧?人家口渴了……」 在最后悄声加上一句「而且又很害怕……」后,日和将手伸向搁在桌上的菜单。 「所以?」 勇次郎的嗓音,让她的手瞬间停下动作。 「我们从刚才就问了好几次了吧?你到底在那里干嘛?」 爱藏的嗓音,让她马上别开视线。 这两人现在都死盯著日和不放。 「要……要吃披萨吗?人家请客吧。这种时候,就要豪迈出手!」 日和指著墙上那张披萨看起来很美味的海报这么说。 两人没有任何反应。 「还是说……要来……唱歌吗?难得……都打算……一路唱到晚上了……」 日和的嗓音愈来愈微弱。 踏进卡拉ok时,这两人以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向柜台表示「我们要用特定时段唱到饱的方案,唱到晚上」。 在接下来的几小时之内,她想必都无法离开这个逼供房间。 「你最近好像怪怪的喔?」 「是有什么事瞒著我们吧?」 「人家一点都不奇怪,也没有隐瞒什么!人家很普通啊!」 「很普通的人,应该不会握著沙铃在书店里乱晃吧?」 随即被爱藏这么吐嘈后,日和「呜……」地说不出半句话。 (要是告诉这两人,他们………他们………绝对会取笑人家啊!) 「反正明天不用工作,我们到早上都有空喔~」 「就是啊。晚点去事务所的休息室睡觉就行了。」 听到这里,原本低垂视线的日和猛然抬起头来。 两人脸上都挂著坏心眼的笑容。看来是无论如何都打算让她从实招来了。 「你们好差劲~~~~!」 这么吶喊之后,日和趴倒在包厢的桌面上。 ******* 终于放弃挣扎而道出真相后,日和缩成一团望向眼前的两人。 「啥?你有喜欢的人了?」 听到爱藏提高音量反问,日和「哇啊啊啊!」地吶喊出声,企图以此盖过他的声音。 「你别说得这么直接啦~~!」 涨红著脸慌慌张张地抗议后,爱藏「唉~」地重重叹了一口气。 「结果是这种事情喔……!」 「什么『这种事情』啊,这对人家来说,是很重要的一件事哩!」 (而……而且,这还是人家的初恋啊…………) 「所以,你打算握著沙铃去跟对方告白吗?」 勇次郎将手伸向服务生端来的炸薯条小山这么问。 现在,桌上还放著三杯饮料和披萨等食物。 「我总觉得……自己宝贵的空闲时光,就这样被糟蹋掉了耶。」 爱藏仰过头靠在沙发椅背上。 「你们不要管人家,去别的地方不就好了吗……」 日和不满地鼓起腮帮子这么叨念。她可没有拜托这两人倾听自己的事。 「啊~……唉,我知道了啦,你快去吧。要告白还是什么的都随便你。就这样吧,加油喔。就算被拒绝,我也不会安慰你就是了。」 说著,爱藏对日和挥了几下手,一脸嫌她很麻烦的样子。 看到他这样的态度,日和忿忿不平地以「人家又不见得会被拒绝!」回嘴。 「再说,与其找柴崎同学安慰自己,去跟路边的杂草哭诉,人家还觉得更──有效果哩!」 「啥?你真以为自己能顺利跟对方有进展喔?」 「这种事也说不准,可是……不试试看,又怎么知道哩!」 「对方是个动不动就被女孩子团团包围的人吧?你这样不行啦。百分之百会被拒绝!」 「那个人又不像你,个性这么恶劣!」 日和别过脸去这么抗议。 「谁在跟你讨论个性的问题啦。我是说你这副模样不可能成功!」 「什……什么叫这副模样不可能成功啊!」 「顶著乱七八糟的头发、穿著松垮垮又皱巴巴的连帽上衣,打算这样去跟心仪对象告白的土包子,不管是怎样的男生都会拒绝啦!」 「好过分!这件可是人家最中意的衣服呢!」 (虽然头发是真的乱七八糟的啦……!) 「啥?这件是最中意的……那你平常都穿些什么啊!待在家里的时候,你该不会都穿著学校的运动服吧?」 用力将眉毛挑得高高的爱藏,表情看起来很可怕。 「没……没有啦……偶尔而已……」 「为什么还要偶尔穿啦!」 「因……因……因为,有时候洗好的衣服还没晒乾,人家没有其他衣服可穿了嘛……」 日和吞吞吐吐地答道。 「唉,真的是……这样彻底出局啦。」 看到爱藏一脸认真地这么说,日和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在家里穿学校运动服,真的这么糟糕吗?) 「你为什么喜欢那家伙?」 勇次郎以手托腮这么问,看起来一脸闲到发慌的样子。 「咦?你……你问为什么……因为那个人很温柔,又很帅气……」 「为什么会因为这样就喜欢上对方啊?」 「因为……人家差不多是对他一见钟情!」 「哦~……一见钟情啊……」 勇次郎的嘴角扬起挖苦的笑意。 「说不定是你的错觉而已吧?」 听到他直接了当地这么说,日和更沮丧了。 这两人你一言我一句,完全没有在跟她客气。 (都……都把人家当成傻子~~!) 日和握起搁在桌上的麦克风,起身站在沙发上。 「才不是什么错觉哩……他可是人家头一次遇到的王子殿下。人家就是喜欢那个人啦!」 高声这么主张后,喇叭跟著传来尖锐的回音。 「吵死啦──!」 「好吵……!」 两人纷纷皱起眉头、以手掩耳。 「人家绝对不会放弃!」 以鼻子重重喷气的日和,像是再次下定决心那样紧紧握住麦克风。 ******* 「人家还以为今天会是个美好的一天耶……」 日和手里拎著超市塑胶袋,边走边叹气。 今天,她完全没跟那个人说到话。 而且,她原本打算彻底保密的事情,却被最恶劣的那两人给发现了。 算命app明明说她今天的运势超级好啊── 那两人的说法虽然让她忿忿不平,不过日和也不得不承认,他们的指摘内容的确都是事实。 自己最中意的服装,是一件松垮垮的连帽上衣。发型也乱七八糟。 不像其他女孩子那样懂得打扮,或是长得很可爱。 「人家果然只能当个土包子吗……?」 现实跟童话故事不同,不会有魔法师突然出现,让自己一百八十度大变身。 被动等待别人把自己变成女主角是行不通的。必须自己改变自己才行。 换上可爱的服装、把发型打理整齐。此外,她还想尝试化妆。 那个人会喜欢什么样的人呢? 怎么样的女孩子,才会让他心动呢? 日和对这样的他一无所知。无论是喜好、兴趣,或是他就读的学校。 就连他的名字,她都未能问出口。 可是── 如果能摆脱土包子的形象,届时,就鼓起勇气向他告白吧。 (百分之百会被拒绝……这种事人家也知道啦。) 在告白后被狠狠拒绝,早就在她一开始的想像之中。 然而,她还是希望让那个人看看蜕变后的自己── heroine5~女主角5~ 这天,日和终于决定和长年穿著的松垮垮连帽上衣道别了。 这个星期以来,她买了朋友们时常在看的流行杂志,也做了一番研究。 还买了颜色虽然有点高调,但看起来很可爱的口红。 她甚至也砸钱买了帽子,还把鞋子从平常爱穿的运动鞋换成了乐福鞋。 虽然是上学穿的乐福鞋就是了── 日和躲在电线杆后方,朝书店所在的方向窥探。 雨点哗啦啦地落在她靠在肩上的塑胶伞上。 今天从一大早就开始下雨。天气预报还表示午后雨势会变得很剧烈。 (人家才不会输给这点雨哩!要……要上喽!) 鼓起勇气准备踏出脚步时,书店自动门打开了。 两名看似高中生的女孩子走出来。 「我有稍微跟他说到话了~」 「咦咦~真好~」 两人撑起伞开心地这么交谈。 尽管现在已经是十月快要结束的时期,她们却若无其事地穿著光看就很冷的短裤,脚下则踩著鞋跟很高的靴子。 (好时髦喔……) 看到那两个女孩子朝这里走来,日和慌慌张张地转身背对她们。 从对话听来,她们或许也是为了那个人而造访书店吧。 她心跳加速地在原地静待那两人走过。 「那个女生怎么回事啊……好土喔!」 「等等,她会听到啦……」 擦身而过时,这样的窃笑声传入日和耳中。 待两人离去后,日和不安地确认自己今天的穿著打扮。 (人家有这么土吗?) 她原本认为自己已经买下了店里最可爱的连身裙了。 是针织衫的颜色不搭吗? 又或者是头上的帽子格格不入? 这么说来,她在试穿的时候,一旁的女性店员脸上似乎也浮现了微妙的笑意。 (不……不要紧!那个人不会取笑人家的!) 日和重新鼓起干劲,朝书店踏出步伐。 这时,有一辆大卡车从旁疾驶而过,地上的泥水也被高高溅起。 「呜嘎!」 日和出自反射地用雨伞遮掩,但她的动作晚了一步,褐色的污渍在针织衫和连身裙上慢慢扩散开来。就连帽子也掉到水坑里。 日和捡起彻底湿透的帽子,沮丧地垂下双肩。 变成这副模样的她──实在也不好去见那个人。 「真是不走运耶……」 这么喃喃自语后,放弃前往书店的她掉头往回走。 返回公寓后,没有多余时间换一套衣服的她,就这样直接赶往打工的事务所。 踏进休息室后,里头的爱藏和勇次郎正坐在椅子上打发时间。 看到日和狼狈的模样,两人先是一愣,接著像是再也忍不住似的垂下头笑起来。 (无所谓。反正人家也早就料到会被你们取笑了!) 日和不满地鼓起腮帮子,快步从两人的后方走过。 可以的话,她真希望今天一整天都不用看到他们── 平常明明总是忙到分身乏术,偏偏在今天这种节骨眼闲著没事做。 「难道你用这副奇葩的打扮去那间书店了?」 爱藏将手臂绕过椅背,以调侃的语气这么问道。 「这样也不错啊。充满个性。我想应该够吸睛吧。」 翻著杂志这么说的勇次郎,双肩也因为笑意而不停颤抖。 (真是的────!人家今天绝对不要跟这两人说话了!) 日和将自己的包包用力放在房间角落的折叠椅上。 她打开包包,打算取出放在里头的毛巾,却遍寻不著。 (忘记带了吗…………) 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时,后方传来椅子挪动的声响。 一条乾净的白色毛巾「啪」一声盖在她的头上。 她吃惊地转过头,发现勇次郎手捧著利乐包的可可亚饮料,从后方的出入口离开了休息室。 爱藏也从椅子上起身,跟上他的脚步。 两人的嘴角都还挂著笑意。 待大门关上,日和才把盖在头上的白色毛巾拿下来。 「明明总是很坏心眼,有时却很温柔…………」 进入十一月之后,窗外的樱花树叶片也开始慢慢转红,从枝头落下。 这天,因为天候不佳,社团活动选择在室内开讨论会。使用的场地是雏的班级教室。 在会议结束后,其他人都离开了,只剩下日和与雏留在教室里。 两人隔著一张课桌,面对面地坐著聊天。 「咦咦!你说变可爱的……方法?」 听到日和找自己商量的问题,雏不禁瞪大双眼又反问一次。 日和一脸认真地朝她点点头。 「这种方法,我倒想请别人教教我呢……不过,你怎么会突然问这个?」 「呃~……因为人家也想试著稍微打扮一下自己呢。而且,人家想让嘲笑人家的人刮目相看!」 看到日和双手握拳这么回答,雏轻笑出声。 「原来如此。不过,我的意见恐怕不太值得参考耶。因为我也没什么在打扮……平常还会穿我哥的连帽上衣呢。」 「这样呀?」 「嗯。因为太常穿了,整件都变得松垮垮的~」 「你也会穿松垮垮的连帽上衣吗,濑户口学姊!」 「没错!因为是自己很中意的衣服,不知不觉就老是拿那件来穿呢。」 (原来不只有人家这样吗~~!) 日和开心不以地以「就是这样没错!」回应,并大力点头。 「可是,我老是穿连帽上衣,结果就被笑说是土包子……所以,人家之后买了可爱的花朵图样的连身裙,但那件……评价也很差…………」 日和的嗓音变得沮丧起来。 「我觉得花朵图样的连身裙很可爱啊。」 听到突然从一旁传来的嗓音,雏和日和吃惊地「哇!」一声转过头。 出现在那里的,是高二的高见泽亚里纱。 之前,跟雏一起去速食店吃东西时,亚里纱曾坐下来和她们聊天。她跟雏似乎是朋友。 「亚里纱!真是的~……吓了我一跳!」 雏以手按著胸口「呼~」地吐出一口气。 「你来我们班上有事吗?柴崎同学刚才被找去教职员办公室了。」 「我又不是来找他的!」 「不然是有什么事情?」 雏不解地问道。 她这么一问,亚里纱「呜」地说不出话,于是别过脸去。 犹豫了片刻后,她选择在附近的某张椅子上一屁股坐下。 「比起我,我觉得亚里纱更了解怎么挑选服装喔~」 说著,雏望向亚里纱,以「对吧?」向她寻求同意。 「我也没有到很了解的程度……」 「你不是很常看流行时尚杂志吗?而且又是成海学姊的粉丝。」 「你说的成海学姊,是模特儿的圣奈吗?」 日和也知道成海圣奈这号人物。 因为她很常出现在电视广告上,也经常成为班上的讨论话题。 而且,她也曾在「lipxlip」的mv里,和那两人一同演出。 这么说来,亚里纱分成左右两撮的双马尾发型,也跟成海圣奈一样。 「高见泽学姊,你平常都买什么样的衣服呢?」 日和端正自己的坐姿,以极其认真的表情向亚里纱讨教。 「…………连身裙……之类的……」 亚里纱没有望向她,只是别开视线小小声这么回答。 雏一脸意外地询问:「花朵图样的吗?」 「荷叶边或是花朵图样的……我很喜欢啊,干嘛?」 亚里纱看似难为情地涨红著脸这么回答,语气听起来还莫名带著怒意。 看来,花朵图样的连身裙这种选择,果然没有问题。 问题大概在于日和选择搭配的服装配件吧。 亚里纱望向日和询问:「你们为什么在聊这个?」 「因为……人家想好好打扮自己。」 「日和说她的班上有男生取笑她呢~!有些男生感觉永远都长不大耶,真的很讨厌。」 以手托腮的雏皱起眉头回应。 「虽然理由不光是这样就是了……」 看到日和一脸害羞地这么说,雏和亚里纱不禁望向彼此。 然后一起露出坏心眼的笑容。 「口红之类的呢?」 亚里纱俐落地从书包里掏出杂志,摊开在课桌上。这本是上星期刚出版的流行时尚杂志。 「人家有买一支……但好像不适合自己。」 「你买什么颜色的?」 亚里纱停下翻页的动作望向日和。 「红色……」日和缩起脖子小小声这么回答。因为算命app上写著「今天就来改变形象吧!」,所以她才豁出去选了这种颜色。 「红色感觉好像跟你的形象不太符合耶,日和?」 雏「唔~」地歪过头思考。 日和笑著以「就是说啊~」回应,然后无力地垂下头。 (人家真的是……完全不懂得怎么打扮啊~~!) 或许是因为至今,她都不曾好好雕琢自己吧。 「这样的话……试试看粉红色或橘色系如何?」 亚里纱将杂志上介绍的新色系口红亮给日和看。 「喔喔,好可爱喔!」 「啊!真的耶。连我都想要了~」 「是为了谁擦啊?」 亚里纱露出调侃的笑容,朝雏瞄了一眼。 「有什么关系嘛!」 三人看著杂志兴高采烈地讨论时,教室大门处传来另一道说话声。 「亚里纱~久等喽~~!」 轻轻扬起一只手踏进教室里的人是柴健。 「我才没有在等你!」 亚里纱随即转过头这么反驳。 柴健走到亚里纱身旁,探头望向她的脸询问:「不然,你为什么来我们班啊?」脸上还挂著看起来很开心的笑容。 「我……我是来找雏的啦……」 亚里纱别过脸去,支支吾吾地回应他。 「是说……你们聚在一起,在聊什么啊?」 柴健站在亚里纱身旁,望著三人这么问道。 「我们在讨论让日和变得更可爱的方法呢。对吧?」 雏开口回答。 日和也挺直背脊以「是的!」回应。 「日和班上有男孩子取笑她是土包子呢,真过分。」 听到雏这么说,柴健「啥~?」了一声,同时不悦地皱起眉头。 「那家伙绝对是个笨蛋吧?不需要在意这种事啦~反正,他一定是个性超级扭曲、完全不受女孩子欢迎的家伙。」 「可是,你想让他另眼相看吧?」 日和以「是的!」回应,并重重点头。 「既然你人都来了,就给她一点建议呀。」 亚里纱这么催促,柴健「嗯?」地望向日和。 「我觉得无论是哪个女孩子,维持自己原本的模样就够可爱了啊。」 嘻皮笑脸地这么回答后,柴健的腹部随即挨了一记重拳。 他发出「咕……!」的痛苦呻吟弯下腰来。 「亚里纱同学……刚才那一拳……真的是强而有力……!」 「呆瓜……」 亚里纱鼓起腮帮子别过脸去。 在一旁看著两人互动的雏和日和,先是吃了一惊,随后同时笑出声来。 ******* 这天,打工结束后,日和仍留在事务所的休息室里。 今天,爱藏和勇次郎都为了讨论新歌而外出,不在事务所里。 她坐在椅子上,从包包里掏出信纸组和铅笔盒放在桌上。 「想传达自己的心意的话……可以……写信吧?」 听到日和找自己商量的问题,雏给出这样的建议。 「因为对方是个很难找到攀谈机会的人吧?」 「是……是的……」 「既然这样,写信果然是最恰当的方式吧?我也……」 「难道学姊也曾写信给谁吗?」 「咦!这个…………!是……有写过没错啦……」 「咦咦!是写给榎本学长吗?」 「虎太朗?不不不!要是我写信给虎太朗,那也只会是绝交的信而已啦!」 回想起跟雏的这段对话,日和的嘴角不禁上扬。 (濑户口学姊害羞得满脸通红的模样,真的好可爱喔……不过,她写信的对象是谁呢?是很帅气的人吗?) 像雏这么可爱、感觉又很有异性缘的女孩子,也会因为无法和喜欢的人攀谈,而选择写信给对方吗?想到这里,日和就觉得心中涌现了勇气。 坦率写下自己所有的心意和想法就可以了──这么建议她的人也是雏。 为了阐述自己的心意,日和不时停笔思考。 因为有太多话想告诉对方,写满字的信纸开始增加到两张,甚至三张。 在日和写到完全忘了时间的时候,突然有个「咯!」的笑声传入耳里。 她吃惊地抬起头,这才发现爱藏和勇次郎不知何时站在自己的两侧。 因为写信写得相当专注,即使这两人踏进休息室里,她也浑然不觉。 「呜……呜嘎啊啊啊啊啊─────!」 日和涨红著脸尖叫起来,同时以手臂遮住桌上的信纸。 「『书店的王子殿下』是什么东西啊……」 勇次郎以手掩嘴,强忍著想要笑出来的冲动。 「你……你……你……你们都看到了?」 「你光明正大坐在这里写,当然会看到啦。」 说著,爱藏捡起一张掉在地上的信纸。 日和连忙起身,一边喊著「还……还给人家啦~~!」一边伸长手跳起。 「这些难道是要写给你之前说的那个家伙?」 「你……你不要管啦。」 日和满脸通红地别过脸去。 「是无所谓啦,但你的字写错了喔~」 「咦!哪里?」 「这个字跟这个字。还有,『莎比士亚』是谁啦。是『莎士比亚』好吗!」 爱藏从日和的铅笔盒里掏出红笔,毫不留情地在信纸的各处打叉。 「啊啊,人家写好的信~~!」 「而且你的字好丑……」 听到勇次郎这么说,日和大受打击。 「人家已经很努力写整齐了耶!」 日和自认,她写在信纸上的这些字迹,已经比上课抄笔记的字迹工整了三倍。 爱藏和勇次郎「唉~~」地叹了口气,揪住日和的肩头,强迫她重新在椅子上坐好。 「「全部重写!」」 十分钟后── 日和战战兢兢地将自己不知道重写过多少次的信纸递给两人。 「这样写……可以吗?」 这次,她应该没有写错的地方了。她已经检查过三次,也尽可能将每个字写得工整漂亮。 把日和的信看过一遍后,爱藏得出「大概就这样吧……」的结论,然后递给勇次郎。 同样看过一遍后,勇次郎表示「嗯,应该可以吧?」便将信纸还给日和。 「虽然连妄想的内容都写出来了。」 「有什么关系,这就是人家的心意啊!」 日和细心地将信纸折起来,再放进信封里,然后在封口处贴上熊猫的贴纸。 接著高举起双手大喊:「好,完成了!」 (总觉得今天一定会很顺利!) 日和从椅子上起身,带著笑容表示:「那人家出发喽!」 ******* 离开事务所后,日和随即来到那间书店,心跳加速地穿越自动门入内。 踏进店里后,因为过度紧张,她连动作都变得僵硬起来。 (难得那两个人这样协助人家了……!) 日和以双手拿著那封信,压在自己的胸口上。 平常的这个时间,他应该还在店里打工。 她一边东张西望,一边在书架之间穿梭。 在店内晃了一圈后,日和仍没有看到他的身影。 时常为了他踏进书店的那些女孩,今天也不见半个。 (难道他今天休假……?) 发现一名正在确认库存的店员后,日和有些畏畏缩缩地以「请问~~」朝他搭话。 对方转过头来。是胸前别著「店长」名牌的男性。 「经常都在店里的……那位工读生……」 光是听到日和这么说,店长似乎就明白她要找的人是谁了,于是笑著回应:「噢,你说他啊!」 「他今天要上舞蹈课,所以休假啊!」 「舞蹈课?」 「有给他的信的话,就给我保管吧。我会确实转交给他的!」 店长俐落地从日和手中抽走那封信,放进自己的围裙口袋里。 仔细一看,那个口袋已经塞满了信封。 (难不成那些……都是其他人写给那个人的信?) 店长笑著表示:「哎呀~今天的信还真不少耶。」 「那……那就麻烦你了……」 说著,日和朝他一鞠躬。 日和叹著气踏出书店,垂头丧气地走在开始变昏暗的街道上。 「交给他了吗?」 这么朝她搭话的,是靠在路旁栅栏上的爱藏。 他似乎是跟勇次郎一起在这里等日和。 为了避免引人注目,两人现在都是戴上帽子和眼镜的变装状态。 「嗯……嗯……交给店长了……」 「为什么是交给店长啊?」 勇次郎歪过头,像是要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因为那个人今天休假……」 垂著头这么回答的时候,突然想起一件事的日和不由得「啊啊!」地大喊出声。 「人家忘记写上自己的名字了────!」 日和不悦地鼓起腮帮子,快步走在因为入夜而亮起街灯的道路上。 两人的窃笑声不时从后方传来。 「竟然忘记写最重要的名字,你到底在干嘛啊……!」 「完全没有意义……!」 走进窄小的巷弄里后,日和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那两人。 「你们也不用笑成这样吧……!」 爱藏直接捧腹大笑,嘴上还嚷嚷著:「不行,笑得好痛苦!」 勇次郎也用手掩著嘴巴垂下头。 (这两个人真的都好差劲~!) 日和气到全身发抖,眼里也噙著泪水。 「人家是认真的,但你们却一直这样调侃……把人家当笑话看很有趣吗!」 就算想要试著自己努力,到头来却总是白忙一场。 总是掌握不到最佳时机、让事情顺利进行。 (为什么人家……总是一直在失败呢…………) 而且又被这两人当成取笑的对象── 「人家也很拚命在努力啊!」 说著,再也忍不住的她在原地瘫坐下来,然后「呜哇啊──!」地放声大哭。 看到这一幕,觉得自己或许说得太过火的爱藏和勇次郎,有些尴尬地面面相觑。 爱藏将手抚上后脑杓,「唉……」地叹了一口气。 「啊~……真受不了,你别哭了啦!」 「还不是因为你们以取笑人家为乐……!」 「是我们错了啦!我们说得太过火了!」 爱藏以粗鲁的语气这么道歉,接著伸手将坐在地上的日和拉起来。 ******* 来到附近的公园后,因为已过了晚上九点,里头不见其他散步的游客。 日和坐在秋千上哽咽地吸著鼻水时,爱藏说了一句「拿去」,将罐装热红茶递给她。 「谢谢……」 轻声道谢后,日和以冰冷的双手捧起罐子。 「你是真的喜欢那家伙?」 勇次郎坐在秋千前方的栅栏上这么问。 爱藏把罐装可可亚递给他。 「要是不喜欢,人家也不会特地去见他呀……」 日和以浓厚的鼻音回答。 老实说,她不知道这样的情感是否就是「恋爱」。 可是,她想见到对方,也想跟他说话。被他主动搭话,甚至会让她高兴得想要起舞。 这是日和第一次体会到这样的心情。 「你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他念哪所学校,更没好好说过几句话吧?」 爱藏一边这么问,一边拉开罐装咖啡的拉环。 「人家有跟他说过话啊!」 「那是他跟你推荐几本书而已吧?」 勇次郎没好气地从旁指摘。 「是这样没错啦……」 说著,日和沮丧地望向手中的罐装红茶。 毕竟,她几乎都只是躲在书架后方,偷偷看著对方的身影而已。 「可是……他很温柔……也很帅气……」 「长相帅气、个性很好又很温柔……这是来自哪个梦想国度的王子殿下啊。这种家伙不存在好吗?跟土龙一样,属于未确认生物体,是如梦似幻的存在。你放弃吧。」 「他……他明明就存在!在书店里啊!」 日和不禁开口反驳爱藏的说法。 「就算存在,恐怕也已经有女朋友了吧?」 勇次郎啜饮一口可可亚之后这么说。 无法回嘴的日和,只能发出「呜~」的微弱呻吟声。 「也是啦。要是真的这么完美无缺,女生怎么可能让他维持单身呢。一个俗气的土包子,他八成完全不会放在眼里吧。」 「这不用你说,人家也知道啦……」 日和的眼中再次浮现泪水。 正因如此,她才会像这样努力试著让自己变可爱。然而── 「真拿你没办法……」 说著,爱藏来到日和的跟前。 突然被他抬起下巴,日和吃惊地眨了眨眼。 「你……你做什……!」 「嗯~……应该……还有救吧?」 将日和的脸转向一旁后,爱藏轻声这么开口。 「虽然哭脸惨不忍睹就是了。」 坐在栅栏上的勇次郎笑著附和。 「那就动手吧。」 说著,爱藏收回抬起日和下巴的手,扠在自己的腰间。 感到一抹不安的日和询问两人:「动……动手做什么?」 望向彼此的爱藏和勇次郎,双双露出像是在打什么坏主意的笑容。 「你想变身成女主角对吧?」 「就由我们负责把灰姑娘送到王子殿下身边吧。」 听到两人的发言,日和不禁愣在原地。 (他们……要替人家……?) 「咦……咦咦咦────!」 「不过,她不是留下一只玻璃鞋,而是忘记在信里写下自己名字的灰姑娘就是了。」 听到勇次郎笑著这么说,爱藏也笑著表示:「没错,就是这样。」 「你打算怎么做?不愿意的话就算喽。」 爱藏这么一问,日和有些迷惘地垂下眼帘。 接著,她猛地抬起头并起身。秋千随著她的动作「叽~」一声剧烈摇晃起来。 「人家愿意!人家会加油!」 有这两人出手相助的话,日和总觉得自己好像会成功。 至少,一定会比她独自白忙一场来得更有效果。 「下次,为了避免忘记,人家会附上写著自己名字的大型布条!」 日和睁著闪闪发亮的双眼,双手握拳这么表示。 「那是选举的人在用的啦!」 「也没关系啊,反正很抢眼嘛。」 就这么决定了──像是达成这样的共识般,三人各伸出一只手和彼此击掌,然后一起笑出声来。 heroine6~女主角6~ 这个星期六的午后,日和与爱藏、勇次郎一起待在事务所的休息室里。 她今天不用打工,是另两人以「我们有很重要的事!」拜托经纪人内田,请她开放休息室给三人使用。 桌上摆满了从便利商店买来的各类零食和饮料。 坐在椅子上的勇次郎,随即拆开一盒巧克力吃了起来。 「总之!关于目标对象,目前了解的情报就只有这些!」 爱藏以一只手拍拍白板这么说。 白板上以食蚁兽的插图为中心,另外又写上「天竺鼠的反击」、「莎士比亚」、「玫瑰」、「在书店打工」、「是ft4的粉丝」等零星的资讯。 日和嚼著零食,双眼闪闪发光地大喊:「喔喔!」 「光是这样,也完全没有头绪啊。是说,那张图是什么?」 勇次郎以手托腮,懒洋洋地这么问。 他摇晃著手上包裹著一层巧克力酱的棒状饼乾。 「是食蚁兽!看就知道了吧!」 「为什么是食蚁兽?」 爱藏以「别问我啦」回应后,又望向日和。 「你还知道什么其他情报吗?」 「啊!书店店长说他有在上舞蹈课!」 「哪种舞蹈课啊?」 被这么一问,日和愣愣地反问:「什么哪种?」 「舞蹈有很多种啊。凌波舞、哥萨克舞、草裙舞之类的。」 「说不定是芭蕾舞?」 说著,勇次郎啪一声折断叼在嘴里的巧克力饼乾。 (芭蕾舞!天鹅湖里头的王子殿下,感觉跟他的形象很合呢……) 将零食塞进口中的日和陶醉地幻想起来。 爱藏伸出手一把抓住她的脑袋。 「要沉浸在幻想里的话,晚点再说吧。」 「是……是!对不起!」 日和连忙端正自己的坐姿。 「所以,他是个喜欢阅读《天竺鼠的反击》和莎士比亚的著作,还喜欢玫瑰跟食蚁兽,同时又在上某种舞蹈课的高中生……是吗?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家伙啊?根本完全搞不懂嘛。」 「《天竺鼠的反击》是什么东西?」 勇次郎一头雾水地蹙眉问道。 「啊,那本小说超级有趣的喔!」 「总之,就算想拟定对策,现有的情报也太少了。所以呢!」 爱藏再次拍了一下白板。 「我现在要对土包子下达指令!」 「喔喔!……咦,你说人家吗!」 「你现在马上去书店执行侦察任务!」 「咦?现在~~?」 「你到底有没有干劲啊?」 「有!超级有!」 日和猛地从椅子上起身,向两人行举手礼表示:「那人家出发了!」 「至少也得知道他的名字和就读的学校。在弄清楚之前,可别回来喔。」 「收到──!」 这么回应后,日和便冲出休息室。 ******* (话虽如此……但所谓的侦察,要做些什么才好啊~~) 戴上口罩为自己变装后,日和踏进书店里东张西望。 没头没脑地来访,却看不到最关键的他的身影。 (他今天……休假吗?) 日和鬼鬼祟祟地从书架后方探出头来。 那个人今天或许又去上舞蹈课了? 还是待在后方仓库整理库存呢? 她这么思考的时候,一道「啊,果然是你……」的声音传来。 日和转头,发现书店的王子殿下笑容可掬地站在她身后。 她连忙整个人转过来面对他。 (平常明明都没有交谈的机会……为什么偏偏是今天!) 他「咦?」了一声,移动到日和身旁望向她的脸。 「你为什么戴著口罩哩?」 「咦!啊,这个是……因为人家有点感冒!」 日和假咳了几声,试图蒙混带过。 「还好吗?你的脸也很红……会不会是发烧了?」 他露出有些担心的表情,伸出手想确认日和的额温。 「人……人家没事!只是……只是衣服穿太多件而已!」 眼见他的手即将触碰到自己的额头,日和不禁慌慌张张地往后退。 脸颊的温度一口气飙升,让她觉得有些头晕目眩。 「那就好……不过,可不能太勉强自己哩。你今天还是早点回家休息比较好吧?」 「好……好的!」 「对了……这个给你。」 他从制服围裙的口袋里掏出喉糖,放在日和的掌心,并表示:「这个很有效喔。」 「那么,下次见。」 他挥挥手以爽朗的笑容向日和道别后,便离开原地。 ******* 日和带著一脸呆滞的表情返回事务所休息室时,在里头等她的爱藏和勇次郎正在懒洋洋地打发时间。 「知道什么新情报了吗?」 被爱藏这么问,日和露出傻笑。 「他给人家喉糖呢……果然很温柔……!」 日和陶醉地望著掌心里的喉糖时,一记手刀狠狠劈向她的额头。 「不是这个吧!」 「可……可是,如果能轻松问出对方的名字或就读的学校,人家也不用这么辛苦了啊!」 看到日和按著自己的额头这么回应,爱藏露出错愕的表情「唉~~」地叹气。 「我知道了。土包子无法执行侦察任务。换下个作战!」 爱藏像是为了重新振作而这么开口后,又用一只手拍了拍白板。 「喔喔!」 日和睁著闪闪发亮的双眼望向他,接著望向自己的掌心,然后「咦?」了一声。 原本在她掌心里的那颗喉糖,不知何时消失了。 她吃惊地望向一旁,发现勇次郎拆开了喉糖包装,正要送入口中。 「啊啊啊啊~~!那是他送给人家的喉糖!」 「好难吃……」 将喉糖放进嘴里的勇次郎皱起眉头。 「那是人家的~~!」 ******* 隔天,在打工时间结束后,日和马上来到休息室。 因为爱藏传了一封「忙完之后过来开作战会议」的简讯给她。 踏进休息室后,已经在里头等著的两人异口同声地喝斥:「你好慢!」 在晚上的舞蹈课开始前,他们似乎有一段空闲时间。 「人家已经尽快结束工作了耶!」 「好啦,赶快去换穿这里头的衣服吧。」 说著,爱藏咚一声将一个大行李箱摆在日和面前。 「……这是?」 「跟造型师借来的衣服。」 坐在桌前的勇次郎以手托腮这么回答。 「你们特地为了人家借来的?」 尽管嘴巴很坏,但这两人似乎是真心想要帮她的忙。 (但人家却说你们很差劲……对不起!) 日和大为感动地在内心向两人道歉。 「这一整箱的衣服里头,应该至少能找出一件适合你的吧。」 听到爱藏这么说,日和露出笑容以「嗯!」回应。 随后,她环顾休息室,小心翼翼地开口:「那个~」 「不过,人家要在哪里换衣服啊……?」 这间休息室里头并没有能换衣服的空间。她也不可能窝在桌子底下换。 两人异口同声表示「那里」并同时以手指指著的地方,是以窗帘隔开来的一个区域。 那里平常用来放置杂物,从窗帘缝隙之间,可以看到熊猫布偶装的一颗大头。 「咦咦!怎么这样~~!」 「有什么办法啊,又没其他地方能用。好啦,快点去换!」 听到爱藏的指示,日和心不甘情不愿地拖著行李箱往窗帘后方走去。 几分钟过后── 「这件如何?」 日和从窗帘后方跳出来,「登楞~!」地在两人眼前亮相。 转过头来的爱藏和勇次郎,不约而同地表示:「为什么是啦啦队服啦!」 「果然行不通吗~」说著,日和再次返回窗帘后方。 之后,日和又陆陆续续换上缝满荷叶边的围裙、水手服等不同服装,以「这件怎么样呢!」不断在两人面前登场。 然而,换来的却都是「不行」、「傻子吗你」、「好怪」之类的负面评价。 「为什么尽是一堆像是角色扮演用的服装啦!」 爱藏气冲冲地这么开口,然后望向一旁的勇次郎。 「我说……你跟造型师借衣服时,是怎么开口的啊?」 「就很普通地说『请借我几套可爱的女用服装』这样啊。」 勇次郎望向爱藏反问:「有什么问题吗?」 「不,是没问题啦……不过,我想对方绝对是误会了什么吧。」 (这件好可爱喔!) 换上女子偶像的舞台装走出来后,日和开心得双眼发光。 「人家就穿这件去!」 「「去哪里啊!」」 望向她这身打扮后,爱藏和勇次郎分秒不差地开口吐嘈。 过了三十分钟后── 「明明……有这么多套衣服……为什么看起来最适合的,竟然会是学校的运动服啊……」 看著换上学校运动服的日和,爱藏无力地双膝跪地,双手也跟著撑在地上。 「总觉得……有点抱歉哩……你别这么烦恼嘛~~」 日和在原地不知所措的时候,勇次郎拿起布偶装的熊猫头套在她头上。 「这样应该可行吧?」 「说得也是。反正也很适合!」 说著,爱藏和勇次郎以手掩嘴,发出「咯!」的笑声。 「……反正……人家就是只适合运动服和布偶装而已。」 日和走向休息室的一角,沮丧地抱著双腿面壁坐在地上。 「唉~真是的,我知道了啦。再这样下去,也得不出结论啊~!」 这么开口后,爱藏又以「好啦,出发喽!」催促,并揪住日和的运动服衣袖将她拉起。 摇摇晃晃地起身后,布偶装的熊猫头也跟著从日和头上脱落。 「咦!你说出发,是要去哪里?」 她不知所措地望向两人。 「去找能替我们想点办法的人。」 勇次郎这么回答。 「等等,人家身上还穿著运动服耶~~!」 被两人推上计程车的日和,在一头雾水的情况下,被他们领著来到了发廊。 或许是有事先联络过吧,戴著黑框眼镜的一名男性发型设计师,已经在里头等著他们。 「怎么啦?你们俩竟然会一起来。」 以手抵著下巴望向爱藏和勇次郎的他,脸上带著像是看到什么罕见光景的表情。 「「替这家伙想点办法吧!」」 被爱藏和勇次郎从后方一堆,日和踉跄地往前跨出一步。 现在的她,身上穿著运动服又顶著一头乱发,实在让人怪难为情的。 男性发型设计师先是圆瞪双眼,接著露出笑容。 看到他的笑容,日和脸上浮现「他要对人家做什么?」的畏惧表情。 「呀啊啊啊~~」 日和被迫坐上洗头椅,让满面笑容的女性员工努力搓洗她的头发。 「请问有没有哪里会痒呢~?」 「没……没有……」 被带去给宠物美容师洗澡的狗,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日和不禁发出「呼嘎~!」的吶喊声。 这段期间,爱藏和勇次郎则是坐在沙发上翻阅发型杂志。诸如「这个如何?」「这是香菇头吧」「那这个呢?」「这很像河童」的诡异对话持续传来。 (香菇?河童?他们打算把人家弄成什么样子啊!) 日和猛地转头望向两人所在的方向,却马上被女性员工以「请不要转头喔~」将她的脸扳回来。 终于洗完头之后,女性员工以「这边请」领著日和来到面对一张镜子的椅子前。 全身瘫软地在椅子上坐下后,男性发型设计师走了过来。 「那么,来变可爱吧?」 男子喀嚓喀嚓地动了几下在手中闪闪发光的锐利剪刀,笑著对日和这么说。 日和吓得脸色发白,不禁紧紧抓住椅子的扶手。 (救命啊───!) 一小时后── 「剪成这样如何?」 男性设计师指示坐在旋转椅上的日和看镜子。 瞥见倒映在镜中的自己,日和感动地发出「喔喔喔!」的惊叹。 头发的长度没什么改变,但整体看起来变成了清爽又时髦的鲍伯头。 再加上女性员工还替她稍微化过妆,现在,日和的嘴唇泛著水润的光泽,双眼看起来也炯炯有神。 (跟过去的人家……看起来完全不一样!) 她忍不住转头望向爱藏和勇次郎,带著满心期待询问他们:「怎么样?」 「感觉还不错吧。」 勇次郎双手抱胸这么说。 爱藏也一脸满意地点头表示:「是啊。」 ******* 休闲服饰店、少女服饰店。三人陆陆续续逛了好几间服饰店,试穿各种不同款式的服装。 一开始,原本因店内的气氛有些退缩的日和,也慢慢习惯,甚至对试穿乐在其中。 每间店里都充斥著让人想一件接一件换上的可爱服装。 「果然还是这件好吧!」 「啥?谁会穿这种衣服啊。你的美感太糟糕了,到旁边去啦。」 「比起你挑选的衣服,我的好多了吧!」 「哪里好了啊?」 看著开始在店里斗嘴的两人,一旁的女性店员脸上浮现有些困扰的笑容。 (每一件都好棒喔……) 在旁边眺望琳琅满目的服装时,日和发现了一件以荷叶边和蝴蝶结妆点的连身裙,不禁双眼闪闪发亮地发出「喔喔!」的赞叹声。 她拿起那件衣服给两人并表示:「人家想穿这件!」 「「这件不行。」」 一转过头来,两人便以极其认真的表情这么否决。 将衣服、鞋子和饰品都凑齐之后,两人便走到收银台结帐。 同时准备掏出钱包的瞬间,他们带著「嗯?」的表情望向彼此。 后方的日和在听到结帐金额后,「噫噫噫~~!」地吓得脸色发白。 她转身背对两人,掏出自己口金包造型的小钱包。 (原本想留到发生紧急状况时再用……但……现在就是紧急状况!) 日和从里头抽出一张折成小小四方形的一万圆钞票,紧紧握在手中。 一切都是为了变可爱。 站在收银台前方的爱藏和勇次郎,一边试著以手肘将对方挤开,一边抢著付钱。 日和一把推开这两人,将一万圆钞票「啪!」地放在收银台上。 「麻烦结帐──!」 两人露出「咦?」的表情望向她。 (这个月……就吃生鸡蛋拌饭来熬过去吧~~!) ******* 走出服饰店时,已是空中被染成一片橘红的黄昏时段。 剪了头发、化了妆、服装搭配也万无一失。 日和彷佛脱胎换骨成另一个人,几乎要忘了自己过去的模样。 踩著轻飘飘的步伐前进时,走在前方的两人停下脚步转过来望向她。 「感觉比之前好多了嘛。」 日和愣愣地凝视著笑著这么表示的两人。 「你有在听吗?」 勇次郎探过头来这么问。 这时,日和才终于回过神来,连忙以「嗯……嗯!」回应他。 「赶快到那位王子殿下身边去吧。」 看著将双手插在口袋里、转身准备继续往前走的爱藏,日和从后方一把紧紧抱住他。 吓了一跳的爱藏转头吶喊:「你干嘛啊!」 将双臂从爱藏身上松开后,日和转身准备抱住在一旁圆瞪双眼的勇次郎。 然而,勇次郎早一步伸手按住她的脸,阻止她扑向自己。被挡下来的日和不禁发出「咕呼!」的声音。 难得她想来个感人肺腑的深情拥抱呢── 「你这是在干嘛?」 勇次郎露出没好气的表情问道。 「谢谢你们!人家会加油的!」 她带著满面笑容这么对两人说。 倘若光凭自己的力量,她想必无法像这样彻底变身。 她变得有自信一些了。原来,土包子也可以成为女主角。 爱藏和勇次郎露出有些吃惊的表情。 之后,他们朝彼此看了一眼,又分别移开视线。 之所以垮著一张脸,或许是想掩饰难为情吧。 「……你可别哭著回来喔。麻烦死了。」 「绝对不会再让你叫人家土包子了!」 日和指著爱藏这么宣言。 「……不会了啦。」 这么轻喃后,爱藏「呵」地露出温和的笑容。 接著,勇次郎走到日和前方,轻轻拾起她的手。 他放在日和掌心里的,是个看起来很熟悉的小巧花朵坠饰。 日和吃惊地望向这个坠饰。 (是人家断掉的手炼的……) 因为弄丢的当下迟迟找不到,她原本都已经放弃了。 她猛地抬起头来望向勇次郎。 「……祝你幸运。」 以比平常更温柔一些的语气这么说之后,勇次郎松开了日和的手。 日和感觉胸口涌现一股暖流。 「嗯……」 她将小花坠饰紧紧握在掌心。 「谢谢你。」 她忍住几乎要涌现的泪水,轻声这么道谢。 这两人的加油打气,现在让她发自内心地感到开心。 「「快去吧!」」 两人伸手拍了她的背一下。 日和转身,带著笑容表示「人家要出发了!」同时朝两人行举手礼。 之后,她稍做深呼吸,有些紧张地望向前方。 挺起胸膛吧。只有今天,自己就是「女主角」── 日和抬起头,踏著轻盈的脚步冲了出去。 「……搞不好会意外地顺利喔。」 爱藏轻声开口。 「……真的这样的话,其实也不错啊。」 勇次郎凝视著日和逐渐远离的背影,微笑著这么回应。 「说得也是。」 爱藏望向被夕阳染成鲜红色的天空,微微眯起双眼。 「话说回来……刚才那个小花饰品是什么?」 「……秘密。」 heroine7~女主角7~ 太阳已经下山,告知时刻来到七点的时钟报时声在广场回荡著。 日和坐在喷泉旁的长椅上,有些坐立不安地望向夜空。 (在书店附近等是不是比较好呢……) 不过,这么做恐怕会让人觉得自己是刻意埋伏在那里,搞不好还会吓到对方。 如果他没有经过这片广场,日和等于是在这里空等。 更何况,他说不定会因为要上舞蹈课,或是有其他事情,所以今天根本没去打工。 如果能在这里遇见他的话── 届时,日和总觉得一切都会顺利发展。 两人的相遇并非纯粹的「巧合」,而是「命运的安排」──她总觉得自己能这么相信了。 她缓缓摊开掌心,望向一直被自己紧紧握著的花朵坠饰。 「祝你幸运……」 这句话,让她涌现了勇气。 「……咦?」 突然传来的嗓音,让日和像是触电般抬起头来。 在路灯旁停下脚步的,正是她等待的那个人。 她不禁「啊!」一声从长椅上起身。 「你今天感觉不太一样……吓了我一跳呢。怎么哩?你在这里等谁吗?」 他直直盯著日和看,然后露出微笑问道。 「嗯……嗯……人家有个很想见的人,所以在这里等他……!」 她垂下头,紧张得以手紧紧揪住自己的裙子。 他先是露出「咦?」的表情,接著一脸认真地朝日和走近。 「难道……你是在等我?」 日和点点头,然后缓缓抬起头来。 她先是紧抿双唇,接著下定决心似的以「那个!」开口。 (最重要的是勇气,还有……魄力!) 「人…………!人家喜欢──────!」 「「你给我等一下────!」」 日和正要开口告白时,一旁的草丛里突然传来其他人声。 听到这个吶喊声的她吃惊地转头,结果看到爱藏和勇次郎慌慌张张冲出来。 勇次郎一把揪住日和的手臂,然后将她往后拉。 爱藏则是从另一侧伸手掩住她的嘴巴。 (咦咦咦咦~~?为……为什么啊啊啊!) 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跟日和想说的话一起被她吞回肚里。 完全慌了手脚的她,虽然想望向这两人,却因为被他们压制住而无法动弹。 「咦……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看到突然介入的两人,他傻眼地这么询问。 「这是我想问的问题。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啊,海堂飞鸟!」 爱藏摀著日和的嘴巴,恶狠狠地盯著他这么问。 (海……海堂……飞鸟?) 这就是那个人的名字吗?为什么爱藏会知道?日和完全一头雾水。 而被唤作飞鸟的他,似乎也认识这两个人的样子。 不过,他们感觉不像是朋友,双方都散发出某种一触即发的紧绷感。 「我是因为打工结束,在回去的路上经过这里而已……你们认识她吗?」 「这家伙是我们的经纪人实习生!」 听到这里,飞鸟「咦?」了一声,然后吃惊地望向日和。 开始觉得有些呼吸困难的日和,不禁在原地用力踏步起来。 仍继续瞪著飞鸟的爱藏,掩著日和嘴巴的手反而更用力了。 几乎被他紧箍到无法呼吸的日和,只能疯狂挥动自己的双手。 「所以,你不要再跟这家伙扯上关系了。再见!」 语毕,爱藏终于放开掩著日和嘴巴的手,日和「噗哈~!」地大大吐出一口气。 还没来得及好好呼吸,勇次郎便拉著日和准备离开,让她踉跄地踏出一步。 (等……等一下~~!人家……还没有……告白……!) 「你等一下!」 飞鸟这么开口,伸手揪住勇次郎的手臂。 「我们的话还没说完哩!」 「啥?」 勇次郎挥开飞鸟的手,明显地垮下脸。 「话?什么话?」 「不,我也不知道,但是……你有话想跟我说对吧?」 飞鸟以认真的表情望向日和这么问。 「她没有任何要跟你说的话。是你误会、多心了!」 日和还来不及点头,爱藏便抢在她之前一口否定。 「不,她说她在等我啊。而且,你们为什么要妨碍她呢?」 「跟这家伙约好碰面的人是我们啦!」 语毕,爱藏瞪著日和质问:「是这样没错吧!」 「咦!人家…………!」 「你是在等我对不对?」 飞鸟推开爱藏这么问。 「人……人家有话想…………!」 手足无措的日和这么低声开口。 「看吧。她有话要跟我说哩。你们别碍著她。」 「你干嘛随随便便跟别人的经纪人实习生搭话啊?」 勇次郎介入怒目相视的爱藏和飞鸟之间。 「就是啊。想跟她说话的话,要先经过我们的同意!」 「要跟她说话,是我的自由吧?我觉得你们应该没有权利干涉喔。」 「所以,你要跟她说什么啦!」 「要说什么都无所谓吧。跟你们无关啊!」 或许是被爱藏和勇次郎影响吧,平常给人感觉温和敦厚的飞鸟,现在紧皱著眉头,以强硬的语气这么反驳两人。 (吵……吵起来了~!) 三人散发出一触即发的浓浓火药味。 他们你来我往地争执起来,彷佛完全忘了日和的存在。 介入这样的三人之间的,是一声开朗到有些突兀的:「等一下~~!」 看到身穿制服朝这里跑过来的那个男孩子,飞鸟开口唤了一声:「星空!」 是跟飞鸟一起出现在ft4演唱会现场的人。 「虽然不知道你们在干嘛,但也让我加入吧!」 「「你谁啦!」」 爱藏和勇次郎以凶狠的语气同时吐嘈。 「咦!你们不记得我哩?会不会太过分啦!很过分耶~真的超级过分的~参加舞蹈集训的时候,我跟飞鸟是一组的啊。」 星空嘻皮笑脸地这么说,一旁的飞鸟则是看似疲倦地重重叹了一口气。 「星空,你先别过来闹。我们现在在谈很重要的事情。」 「很重要的事情?是什么、是什么?在讨论要替我举办庆祝会吗?」 「没人在讨论这个。好哩,拜托你安静一下。」 这时,爱藏「啊!」地大喊一声。 「你是那时突然旋转朝我撞过来的那个人!」 「没错没错~那就是我~!因为我想让你看看华丽的『闪亮亮特别版星空回旋』啊!」 星空举起双手开心地这么说。 飞鸟「咦?」地望向星空。 「星空,你做了这种事吗?什么时候?」 「在你去走廊上跟前前讲电话的时候~!」 「你在干嘛啊?像小孩子一样……」 飞鸟双手抱胸,露出一脸没好气的表情。 「这么说来……」 勇次郎突然以冰冷的眼神望向爱藏。 「你那时也撞到我了对吧?从后面很用力撞上来。」 「不,那是因为我被那家伙的什么闪亮亮回旋撞飞了啊!」 「也不能因为这样,就牵连到其他人吧?」 「有什么办法啊,我也是受害者好吗?更何况,你还不是突然把矿泉水的瓶子朝我扔过来。」 「吃亏之后要加倍奉还,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我被那个瓶子直接砸中脸,差点就流鼻血了耶!」 「你闪开不就好了吗?」 勇次郎以鼻子哼笑一声这么反呛。 「那个~~你们是不是把人家给忘了啊?」 日和战战兢兢地试著开口,但这四个人完全没在听她说话。 「所以,我回来之后,才会看到你头昏眼花地倒在地上?我原本还想说你在干嘛……」 「因为我那时太亢奋,结果就转得比平常更多圈呢~~!」 「星空,你之前在房间里用这招的时候,把我的马克杯打破哩对吧?」 「嗯,打破哩……那是你非常珍惜的杯子。」 「这招太危险,所以我有交代你绝不能在人前表演对吧?还要你封印这个招式。」 「因为舞蹈教室很大,我想说应该不会有问题……飞鸟,难道你生气了?」 星空有些沮丧地偷瞄以双手扠腰、站在自己面前的飞鸟。 「我是在生气没错。你不是跟我约好会安分守己吗?结果为什么又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偷用那招?」 「我知道了……是我不对。我让你掌嘴吧。可是,你要温柔一点喔。我很怕痛哩!」 「不用把脸颊朝向我这边,拜托你反省就好!我说真的!」 在星空被训斥的时候,一旁的爱藏和勇次郎仍继续斗嘴。 「上舞蹈课的时候,你假装记错舞步,然后狠狠踩了我的脚对吧?而且还踩得超用力!」 「是你挤过来妨碍我跳舞才对吧!」 「我哪有挤你啊!你果然是故意的!」 「爱藏你还不是用肩膀撞我!」 「是你先这么做的啊!」 接著,勇次郎狠狠踩了爱藏的脚尖,爱藏则是踹他的脚反击。 「不要吵架啊~~!」 日和试著从旁阻止,但两人的争执却愈演愈烈。 他们用手使劲捏彼此的脸颊,然后不停互踹。 「把你的手放开……!」 「你才放手啦!」 「从刚认识的时候,我就看你不顺眼了!」 「我是从彼此认识之前就看你不顺眼!」 「其实我从出生前就看你不顺眼了啦!」 「我上辈子就看你不顺眼了!」 「我从宇宙诞生前就看你不顺眼!」 「啥?你是白痴吗!」 「咦?等等,为什么你们俩打起来了啊!」 发现爱藏和勇次郎开始拉拉扯扯后,飞鸟慌慌张张地想要制止他们。 「各位,不要为哩我而打架啊~~!」 「星空,be quiet!」 飞鸟瞪著星空这么下令。 「be quiet?那是什么意思~~?」 (根本一团乱啊~~!) 状况混乱得一发不可收拾。 眼前的四个人不停地拉扯彼此、大声嚷嚷。 片刻后,一阵警车的鸣笛声传来。 「警察!」 日和以惊慌失措的嗓音开口,星空则是以双手捧著脸颊发出「噫噫噫───!」的惨叫声。 「波丽士大人来哩────!」 看到星空一溜烟地跑掉,飞鸟不禁「啊!」地喊出声。 「怎……怎……怎么办……怎么办啊!」 日和完全慌了手脚,只能一脸苍白地在原地踏步。 (染谷同学又要被抓走哩~~!) 要是演变成这样,事情可就严重了。 (这种情况下,身为经纪人实习生的人家,可得做点什么才行!) 露出做好觉悟的表情后,日和一把揪起勇次郎的手。 被她拉住的勇次郎疑惑地「……咦?」了一声。 「对不起──────!」 下一刻,日和拉著勇次郎,卯足全力拔腿就跑。 「啊~真是的,我不管了啦──!」 爱藏也这么大喊,然后跟著冲了出去。 这四人一瞬间跑得不见人影,只剩下飞鸟独自留在原地。 「……他们……为什么要逃跑啊?」 他愣愣地这么轻喃。 警车的鸣笛声,和红色警示灯的光芒一起从广场外头疾驶而过。 ******* 日和扯著勇次郎的衣袖,冲到一片灌木丛后方,然后蹲低身子躲起来。围绕在附近的银杏树叶片都已经掉光,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 「……我说啊,我们干嘛躲起来?」 听到勇次郎这么问,日和有点蠢地「……呃?」了一声,然后抬起头望向他。 「因为,要是你又被警察抓走,那就伤脑筋了啊……」 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发现方才的警笛声已经消失了。 看来,警车或许只是刚好从广场外头经过罢了。 日和发出「什……什么啊~~」的哀号,抚著胸口在原地瘫坐下来。 先是引发一阵骚动,接著又大惊小怪,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呢? 穿著不习惯的鞋子冲刺,让她的脚跟现在有些刺痛。 在发廊让人精心打理过的发型,现在也变得乱七八糟。 (魔法失效了呢……) 那是爱藏和勇次郎为自己施展的、只有今天能够变身「女主角」的魔法。但现在── 日和叹了一口气,然后脱下脚上的鞋子。 这样会让双脚弄脏,但现在也无所谓了。 「…………抱歉。」 蹲在一旁的勇次郎,以一个没注意就会忽略的细微嗓音这么开口。 日和「咦?」地望向他的脸。 「我们……毁了你告白的机会……」 勇次郎垂著头这么说。因为周遭很昏暗,日和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 不过,他的嗓音听起来似乎相当沮丧。 日和先是吃惊地眨眨眼,随后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啊?」 勇次郎不悦地稍稍抬起头。 「因为……」 日和轻轻深呼吸,然后望向他。 (真的是……) 她的脸上不自觉露出暖暖的傻笑。 (拿这个人没办法哩……) 关于这两人突然从树丛后方冲出来,以及跟飞鸟关系很差的原因,日和都一无所知。 不过,她觉得就算现在不追问也无所谓。 或许有一天,他们会主动告诉她吧── 日和以双手拎著脱下来的鞋子,光著脚啪哒啪哒地踩在地上。 从赤裸的脚底传来的冰冷触感让人觉得很舒服。 走回广场后,她发现飞鸟独自一人坐在路灯旁的长椅上。 她原本还以为他一定已经离开了── 日和在原地停下脚步后,飞鸟似乎也发现她的存在而抬起头来。 他将手机收进口袋里,从长椅上起身,缓缓朝日和走来。 「……你怎么打赤脚?」 他不经意地望向日和的脚下,好奇地歪过头这么问。 「啊!这是因为……!」 日和连忙穿上鞋子,同时速速将自己的一头乱发整理好。 看著这样的她,飞鸟眯起双眼微笑。 「星空跑到哪里去了呢……」 跟飞鸟两人独处的日和,总有种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的感觉,探头环顾广场。 她的视野之中不见星空的身影。等距离并排的路灯透出来的光芒,照亮了整座广场。 喷水池的喷水系统已经停止运作,平静的水面倒映出上方的夜空。 「星空他好像去哪里跑步了。」 飞鸟望向握在手中的手机,苦笑著补上一句:「他到底在干嘛啊。」 「这样的话,你去找他会不会比较好呢!」 「噢,应该没问题……我刚才已经联络过他哩。」 飞鸟将手机收进口袋里,然后转过来望向日和。 「而且,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说……更何况,我刚才也没能好好听你说完话呢。」 听到飞鸟以温柔的语气这么说,日和的心脏重重跳了一下。 「难道,你是因为……?」 (难道他在等的人不是星空……而是人家?) 一下子紧张起来的日和,下意识以双手紧紧揪住自己的裙子。 难得飞鸟特地留下来等她了。要开口的话,就得趁现在。这点日和也很清楚。 然而,她只是望著自己的脚下,听著自己持续加速的心跳声。 原本想好的台词,现在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你……」 先开口的人是飞鸟。 「之前有写信给我吧?」 听到他这么问,日和像是触电般地抬起头。 「你怎么知道是人家……人家明明忘记写上自己的名字呢。」 「我从信里的内容大概猜出来的……因为,提到莎士比亚的人就只有你而已。而且你也很常光顾我们的书店。」 (他有好好看完人家写的信……!) 这样的话,他想必也明白日和今天在这里等他的理由吧。 明白她这么做的理由,还愿意留在这里等她。 光是这样,就足以让日和的胸口满溢欣喜之情。 「你果然……很温柔呢……」 日和以手背按著变得温热的眼角,轻轻笑著这么说。 「我并没有你说的那么温柔……」 飞鸟将视线微微往下移,轻声回应日和的话。 接著,他以相当认真的表情望向日和。 「现在,我有无论如何都想做的事情……不对……应该说是无论如何,都必须做到的事情……所以,我无法接受某个特定对象的心意。」 「嗯……」 「可是,你的心意让我非常开心。那封信也是……我是真的这么想!」 日和以「嗯」轻轻点头回应。 不需要说对不起。 这是她打从一开始就明白的结果。 他愿意真心真意地回应自己──光是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海堂……人家可以问你想做的事情是什么吗?」 「我的目标……跟那两人一样。我想跟星空一起迈向那个目标。」 「是指……偶像吗……?海堂,你的目标是成为偶像?」 日和震惊地问道。 「虽然我还完全不成气候就是了……」 飞鸟有些难为情地将手抚上后脑杓。 因为这样,他才会认识lipxlip的两人,也跟他们一起上过舞蹈课吗? 这样一来,日和也能理解他会吸引那么多女孩子的理由了。 「好厉害啊!人家绝对要当你的粉丝!」 日和以亢奋的语气这么表示,双眼也跟著闪闪发光。 「这样好吗?你是那两人的经纪人实习生吧?我们是不同事务所的呢。」 「但是,要成为谁的粉丝,是人家的自由啊。」 如果飞鸟和星空出道了,说不定会跟那两人同台演出。 日和傻笑著喃喃表示:「好想赶快看到这一幕哩~」 光是想像,就令她心跳加速。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咦,你问人家吗!人家是……凉海……日和!」 日和有些紧张地这么回答,然后朝飞鸟一鞠躬。 「日和……你真是个好女孩呢。」 听到飞鸟这么说,日和涨红著一张脸猛摇头。 「当那两人的经纪人实习生真是太可惜了。我都想把你挖角过来哩。」 飞鸟半开玩笑这么表示。 「你的心情……人家也能明白呢!」 不是为了某个特定对象,而是为了支持自己、需要自己的许许多多的人。 为了实现梦想,倾注自己的一切。 日和也认识这样的人── 「所以,人家会支持你的!」 日和尽全力展露出最灿烂的笑容。 看著这样的她,飞鸟的表情也变得柔和。 「……未来的某一天,如果我们举办演唱会,你要来看喔。」 「嗯。人家会去看,绝对会去!」 「我们不会输给那两人的。」 「……嗯。」 日和点点头。飞鸟朝她走近一步。 「谢谢你。」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感动的情绪涨满了日和的胸口。她再次回应的「嗯……」,嗓音听起来微微颤抖著。 (人家才应该跟你说谢谢……) 「再见喽!」 语毕,日和俐落地转身,奔跑著离开现场。 绝对不能哭。不需要眼泪。 她这么说服自己,同时用力将头抬高。 最后,要露出笑容── 这是让她如此下定决心的一段「恋爱」。 ******* 离开广场,踩著坡道上狭窄的阶梯往上走之后,日和看到勇次郎浅浅坐在扶手上的身影。 一阵风将夜空中的云朵吹散,透出淡淡光芒的月亮跟著露脸。 「染谷同学……」 日和轻声这么开口呼唤后,勇次郎从扶手上咚一声跳下来,然后转身望向她。 在原地停下脚步的日和,紧抿著微微颤抖的双唇。 接著,她双脚并拢,对勇次郎行了一个举手礼。 「凉海日和,在告白后壮烈成仁了!」 笑我是个笨蛋吧。 原本想忍耐到最后,但勉强堆出来的笑容,仍在此刻瓦解。 斗大的泪珠溢出眼眶。 拜托── (人家明明下定决心绝对不能哭的耶……) 日和垂下头,止不住的泪水从脸上哗啦啦滑落。 「……跟他说完话了吗?」 走到日和身旁这么问的勇次郎,嗓音听起来比平常温柔一些些。 日和点点头。 勇次郎将手贴上她的脸颊。 日和吃惊地抬起头,发现勇次郎正用自己的衣袖替她擦去脸上的泪水。 她忍不住用力闭上双眼,朝后方退开一步。 一道「咯」的声音传入耳中。日和悄悄睁开一只眼睛,看到勇次郎笑出声来。 「……你的脸变得有够夸张。」 「咦!怎样夸张?」 日和迅速将双手覆上自己的脸颊。 「骗你的。」 露出坏心眼的笑容后,勇次郎转身快步朝前方走去。 日和在原地愣愣眺望著他的背影时,勇次郎再次转过头来。 「你不回去吗?」 「要……要!人家要回去!」 日和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开口回应。 她轻触自己的脸颊。虽然还湿湿的,但泪水已经不再涌现。 第一次恋爱,然后在一片手忙脚乱的情况下失恋。简直是有如喜剧般的一段恋情。 (果然……不需要什么悲剧呢。) 日和从口袋里取出那个小花坠饰。 看著这个坠饰,她的脸上便会自然而然浮现笑容。 勇次郎和爱藏正在努力追逐一个巨大的梦想,飞鸟和星空也是。 大家都卯足全力,在「这个当下」往前奔跑。 所以── (人家也得努力才行哩。) 要是只顾著看旁边,感觉就会被他们拋下了。 日和将小花坠饰紧紧握在手中,追上走在前方的勇次郎的脚步。 「话说回来……柴崎同学跑到哪里去了?」 「他可能还在某处拚命逃跑吧?」 望向前方的勇次郎,以一脸乐在其中的表情这么回答。 ******* 「嗳~嗳~你要跑到哪里去啊?我已经不行哩……累垮啦!」 跑在爱藏身旁的星空,像是宣告弃权那样停下脚步。 「我哪知道!是说,你为什么要跟过来啊!」 爱藏跟著停下脚步,然后紧紧皱眉望向星空。 两人都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咦~不要说得这么无情嘛。我们都已经是这种关系啦,爱藏!」 「你干嘛直接叫我的名字啊!」 「因为我大你一岁啊。这是学长的特权──!」 星空笑容满面地举起一只手。 「啥!你比我大?」 「因为我比飞鸟大一岁啊~」 「不是吧……」 爱藏露出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所以,你叫我星空大人,或是星空前辈大大都可以喔~!」 「谁要叫啊!」 「开玩笑的、开玩笑的。叫我星空就好哩。不然叫我小莓莓也可以喔~这是特别待遇!」 说著,星空开始在原地踏起舞步,看起来似乎很开心。 「是说,你一开始到底为什么要逃走啊?」 「咦,因为当下的气氛?」 听到星空这么回答,爱藏无力地垂下双肩。 (被影响了……!) 「你赶快回去那家伙身边啦。他不是在等你吗?」 语毕,爱藏将双手插进口袋里踏出步伐。 「飞鸟没问题的。他刚才有联络我,说他有点事要处理。我回覆他说『我跟爱藏在一起』~!」 「为什么啊!」 「因为感觉很有趣啊~嗳~嗳~你肚子饿不饿?我们吃了拉面再回去吧。你请客喔。」 来到爱藏身旁的星空以手抵著下巴,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因为我忘记带钱包哩~」 「啥?」 「我要豚骨酱油拉面!叉烧肉还要加倍!」 「你回去找飞鸟,叫他带你去吃啦!」 「有什么关系嘛,来办一场我跟你的双人交流会啊~~!」 「就算这样,为什么我非得请客不可啊!」 「不然~等我出人头地再还你钱吧!」 「你有要出人头地的计画吗~?」 「包在我身上。我跟飞鸟之后就会成为宇宙级的霹雳无敌超级大偶像!」 星空以拇指和食指抵著下巴,露出自信满满的笑容。 「啊~是喔……」 看起来已经精疲力尽的爱藏,忍不住「唉~」地叹了一口气。 heroine8~女主角8~ 周末的这天天气十分晴朗,因此游乐园里也挤满了众多游客,相当热闹。 今天,「lipxlip」在这里举办宣传活动。 加入花车游行的两人,正在发气球给年幼的孩子们, 因为有不少粉丝也被吸引过来,周遭不时传来「呀~呀~」的尖叫声。 被包围住的爱藏和勇次郎满面笑容地朝大家挥手。 日和在一段距离外眺望著他们这样的身影。 她现在穿著熊猫布偶装,就算有熟人出现在这里,也没人会认出她来吧。今天一整天,她都会以这副模样协助那两人进行活动。 (之后又会开始变忙了吗……) 日和茫然地这么想著,然后抬头仰望。天空已经完全染上冬季的色彩。 在进入十二月后,即使放晴,迎面吹来的风依旧很冷。 夏季演唱会结束后,众人暂时从忙乱的生活中解脱,但下一场演唱会随即又会接著展开。身为工作人员之一的日和,想必也会为了准备工作而忙碌不堪吧。 「之后,人家要拋下爱情,只为了工作而活!」 日和这么下定决心,将双手紧紧握拳。 尽管感觉胸口有些刺痛,她仍强忍住差点涌现的泪水。 这一定就是所谓「失恋的痛楚」吧。 「嗳~嗳~『拋下爱情,只为了工作而活』是什么意思呀~!」 「大熊猫~大熊猫~」 「我要气球~!给我红色的──!」 聚集在日和身边的孩子们,有些拉扯她的手臂、有些伸长双手,为了拿气球而不停跳起。 「哇啊啊,等一下、等一下~~!」 日和手忙脚乱地将气球交到这些小小的手掌上。 就在这时候── 「呀啊~!」 听到突然传来的尖叫声,日和吃惊地转头,然后看到一名戴著口罩的男子将女子撞倒。 男子揣在怀里的,恐怕是那名女子的包包吧。 他推开旁边的一对情侣,打算从现场逃跑。 「抢劫!」 日和慌慌张张地环顾周遭。 一旁的保全企图追上去,却被观看花车游行的游客挡住去路。 男子朝正在发气球的勇次郎所在的方向全力冲去。 被粉丝们团团包围住的勇次郎,似乎对刚才的抢劫事件浑然不觉。 再这样下去,他会被卷入这场骚动。 (染谷同学!) 日和松开手中的气球,在脑袋开始思考前,身体率先冲了出去。 她穿著布偶装,卯足全力朝男子追过去。 爱藏早一步发现了朝勇次郎冲过去的男子身影。 「勇次郎,后面!」 听到爱藏的吶喊声,勇次郎「咦?」地转头。 「闪开!」 男子用力挥手这么怒吼。 (你这个人~~~~!) 日和朝地面一蹬,使力将那名男子狠狠撞开。 日和因为用力过猛而整个人倒在地上,她的脚踝一瞬间闪过一阵刺痛。 被她冲撞的男子也跟著倒在地上。 勇次郎先是吃惊地睁大双眼,接著因为脚步没能站稳而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呀啊~!」 周遭的粉丝们不禁惊声尖叫起来。 这时,几名保全和工作人员也终于赶了过来。 (太好了~~赶上了。) 松了一口气的日和摇摇晃晃地起身。 被穿著布偶装的她压在身下的抢劫犯男子,就这样紧抓著抢来的包包晕了过去。 ******* (吓了人家一大跳哩……) 返回游乐园的仓储区里头的休息室后,换下布偶装的日和在折叠椅上坐下。 此刻,她的心跳仍剧烈不已。 她伸手抚摸自己的脚踝,轻轻吐出一口气。 她没有太多时间可以在这里休息。得马上回去帮忙才行── 这么想的时候,休息室的门被人打开,拎著塑胶袋的勇次郎走进来,「磅」一声关上大门。 「咦……柴崎同学呢?」 「还在发气球。」 这么回答后,勇次郎朝日和走近。 (他……看起来好像心情很差耶……) 走到日和面前的勇次郎,先是直直盯著她,接著突然一拳往她的脑门灌下。 「好痛~~!」 日和以双手按著自己的头惨叫。 「为……为什么?」 (人家是不是又搞砸了什么……) 「你太乱来了!」 气冲冲地这么开口后,勇次郎别过脸去。 (啊……!) 「刚才一时情急就……而且,人家身上又穿著布偶装嘛!」 这样的话,应该多少能承受一些冲击力道── 然而,被勇次郎怒目相视后,日和只能缩起脖子噤声。 (染谷同学他……果然在生气?) 「采取行动之前,多少思考一下吧。」 「人家想说当时的情况很危险……」 「既然知道很危险,为什么还自己去冲撞那个男人?」 「因为……!」 想起勇次郎刚才发气球的身影,日和沉默下来。 「之前也说过了吧……我不需要你这样多管闲事。」 「是因为你身边有很多年幼的孩子!」 「你不也被很多小孩子包围著吗?」 「人家没办法袖手旁观嘛!眼看那个男人就要溜掉了啊……」 「这算是经纪人实习生的工作吗?」 「不算,可是……人家觉得保全可能来不及赶过来,所以……」 「因为这样,就不顾一切地冲出去?你是白痴吗?」 勇次郎双手抱胸,一脸没好气地这么问道。 「反正人家就是不会思考的笨蛋啦!」 「既然明白这一点,就好好反省怎么样?」 「染谷同学,你还不是经常乱来一通,但也没看你反省过啊!」 日和不禁生气地这么回嘴,勇次郎「啥?」了一声,眉心之间挤出来的皱纹也跟著变得更深。 (人……人家说得太过火了~~) 尽管内心这么想,日和仍不愿退让。 更何况,男性抢劫犯最后被保全逮捕,女性也顺利取回自己的包包。 既然结果圆满收场,她觉得自己应该没有被责备的理由才是。 「人家没有做错什么事!」 日和猛地从椅子上起身这么主张。 「不懂事的家伙!」 「你才是哩!」 「……那就随你高兴吧!」 暴躁地这么回应后,勇次郎将手中的塑胶袋扔到桌上。 随后,他没有再望向日和,就这样快步走出休息室。 「不用你说……人家也会随自己高兴啦!」 在大门关上后,日和气呼呼地这么自言自语。 这时,罐装红茶从遗留在桌上的塑胶袋里滚了出来。 察觉到这一点的日和朝桌子走近。 和红茶一起装在塑胶袋里的,是一个冰敷袋。 日和拾起冰敷袋,紧抿著唇垂下头来。 ******* 隔周的星期六,日和和其他工作人员陪同两人前往拍摄新歌的mv。 到了摄影的空档休息时间,日和与其他女性工作人员一起把事先准备好的蛋糕和饮料分给众人。 「大家辛苦了!」 将装著咖啡的纸杯递给爱藏后,日和把另一个纸杯递给勇次郎。 「既然是我们的经纪人实习生,你好歹要知道我不喝咖啡吧?」 以不悦的嗓音这么表示后,勇次郎没有接下日和递过来的纸杯,直接转身离去。 (人……人家怎么会知道这种事啊!) 日和不满地鼓起腮帮子。 正要将纸杯凑近嘴边的爱藏询问:「你们俩发生什么事了吗?」 「什么都没发生!」 气愤地这么回答后,日和将杯中的咖啡一口气饮尽。 苦涩的滋味,让她忍不住垂下嘴角。 (……人家忘了自己也不喜欢咖啡呢~~!) 在摄影工作结束后,日和返回事务所时,已经过了晚上八点。 受经纪人内田之托,她一如往常地替两人采买晚餐,然后骑上脚踏车前往舞蹈教室。 「也不用说得那么过分吧!」 愈是回想,她愈觉得忿忿不平,踩下踏板的动作也比平常更用力。 来到舞蹈教室后,两人刚好也进入了休息时间。 日和「磅!」地用力打开休息室的大门入内,正打算换上t恤的爱藏吃惊地「呜哇!」喊了一声。 「你别突然闯进来啦!」 日和无视他的抗议声,大剌剌地走进里头,将沉重的塑胶袋放在桌上。 「这是柴崎同学的猪排三明治跟黑咖啡!」 她一边这么说,一边将塑胶袋里的三明治和罐装咖啡拿出来摆在桌上。 「还有染谷同学最喜欢的……可可亚!」 说著,日和拎著里头有好几瓶一公升瓶装可可亚的塑胶袋,「咚」地放在坐在椅子上看手机的勇次郎面前。 「……啥?」 勇次郎不悦地皱起眉头。 「打扰了!」 这么大喊后,日和关上休息室大门离开。 她猛地抬起头,握紧双拳表示:「人家才不会输哩!」 ******* 隔周放学后,日和参加了田径社的练习活动。 高三的学姊们已经退隐,所以现在只剩下高一高二生。 测量完跑百米和跨栏赛跑的成绩后,日和移动到操场的角落。 拿起搁在包包上的毛巾后,她望向自己隐隐刺痛的脚踝。 「日和。」 在高二生的测量作业也告一段落后,雏来到日和身旁。 「濑户口学姊!」 日和将刺痛的那只脚稍稍往后,堆出笑容回应雏的呼唤。 「你感觉状况不太好呢……没事吧?」 雏一脸担心地望著她这么说。 「人家的脚踝好像稍微扭到了……不过不要紧的!」 「咦咦!怎么会不要紧呢。要是恶化可就不好了呀。真是的~这种事你怎么不早说呢!」 雏将双手扠在腰上,露出有些生气的表情。 「对不起……因为我以为已经痊愈了……」 「你昨天也参加长跑了吧?你今天就先回去,然后去医院好好检查一下!」 「可……可是……大家都还在练习呢……人家想至少在旁边观摩!」 「这是学姊的命令!」 听到雏强硬的语气,日和端正站姿以「是!」回应。 「我会帮你跟顾问老师说一声。来,这是社团教室的钥匙。」 待雏离开后,日和看著她交给自己的钥匙,忍不住沮丧地垂下双肩。 (人家又给其他人添麻烦了啊……) 将毛巾收起来之后,日和拎起包包,垂头丧气地走在操场一角。 不自觉地抬起头来的时候,勇次郎的身影映入她的视野。他正在走向学校大门的途中。 原本停下脚步望向日和的他,下个瞬间随即别过脸去,继续迈开步伐。 「拜拜,勇次郎~!」 听到其他女孩子向自己道别,勇次郎露出一如往常的笑容挥手回应对方。 日和独自一人返回社团教室换衣服。 将脱下来的运动服塞进包包里时,她瞥见了从口袋里露出来的、尚未开封的冰敷袋。她停下收拾的动作,拾起那个冰敷袋紧紧握在手中。 (都被他看到了吗……) 不管是跑百米还是跨栏赛跑,她今天的成绩都差强人意。 「……你在搞什么啊?」 她总觉得勇次郎会一脸没好气地这么说── 隔天的午休时间,来到顶楼后,日和发现爱藏倚在围篱上看手机的身影。 云层偏厚的这天,吹来的风也冷得刺骨,但比起在教室里被女孩子团团包围,待在这里或许更能让他静下心来吧。 日和来到爱藏身旁,和他一样倚在围篱上。但爱藏的视线仍未离开手机萤幕。 「…………或许……真的是人家不对呢……」 「抱歉……」日和垂下头,以沮丧的语气开口道歉。 「……既然这么想,就直接去跟那家伙说啊。」 叹了一口气之后,爱藏终于将视线移向日和身上。 一阵风将两人西装外套的下襬吹得啪哒啪哒作响。 「可是……他绝对还在生气……」 「没这回事啦。」 「……你为什么知道?」 原本直盯著自己脚上那双室内鞋的日和,抬起头来望向爱藏这么问道。 「那家伙不是这种人。」 「……你明明一天到晚跟他吵架。」 「好啦,你快去吧。」 微微皱起眉头后,爱藏再次将视线移回手机萤幕上。 「…………你陪人家去~~」 日和揪著爱藏的外套衣角这么央求。 「啥!为什么我得陪你去啊?是你自己先跟他吵起来的吧!」 「是这样没错啦~~」 要是看到勇次郎以冷淡的表情对她说「可以不要再靠近我了吗?」,日和绝对会大受打击。 「你是经纪人实习生吧!」 「人……人家……人家是啊!」 为了筹备下一场演唱会,之后又得开始过著忙碌的生活。 然而,倘若两人之间的尴尬气氛持续下去,恐怕会影响到工作。 「那你就自己想办法做点什么啊。」 日和以「嗯……」点点头,将双手紧紧握拳。 「人……人家现在就去做点什么!」 听到日和这么说,爱藏「呵」地轻笑一声,朝她的背拍了一下。 这时,通往顶楼的大门突然被人打开,从入口处现身的女孩们大喊:「啊~~原来你在这种地方!」 爱藏和日和吓了一大跳,连忙拉开距离。 「咦,你怎么会跟凉海同学在一起?」 听到女孩们这么问,爱藏不禁有些慌张地「咦!」了一声。 「不……我没有跟她在一起啊。我刚刚都是一个人待在这里呢。」 这时,日和迅速在花圃旁蹲下,自言自语地赞叹:「三色菫开得真漂亮哩~」这行为相必相当不自然吧。为了含糊带过,她又「啊哈哈……」地乾笑了几声。 「什么啊~原来凉海同学是园艺社的成员呀。」 「对了,爱藏同学,明智老师在找你喔~」 「咦?为什么?」 爱藏将手机塞进裤子口袋里,跟著女孩们一起朝大门走去。 「你是不是做了什么让老师生气的事呀~?」 「我才没有咧。」 在完全听不到爱藏和女孩子们开心谈笑的声音后,日和才终于放心地吐出一口气。 接著,她望向花朵小巧可爱、有蓝紫色,也有紫红色的那些三色堇。 这块位于屋顶的花圃,是由园艺社的雏和虎太朗负责照顾。 (对不起,濑户口学姊~~!) 虽说是一时逼不得已,但佯装自己是园艺社成员,还是让日和有点愧疚。 她轻喃「为了聊表心意,至少帮忙拔个草吧……」,然后将枯萎的杂草拔除。 ******* 返回校舍后,日和在走廊上寻找勇次郎的身影。 校内广播持续播放著,学生们也不断从教室进进出出。 (染谷同学……每次到了下课时间,他总是马上不见人影。) 没有跟爱藏一起待在顶楼的话,他大概就是独自一人在哪里打发时间吧。 (既然这样……) 日和走上阶梯,在寂静的走廊上啪哒啪哒地奔跑。 她的目的地是位于走廊一角的音乐教室。 悄悄打开音乐教室的大门后,钢琴演奏声从里头传来。 他果然在这里──日和略微紧张地踏进教室里。 坐在三角钢琴前方的勇次郎,尽管应该已经察觉到开门声,却没有转头望向日和,只是带著一脸无趣的表情,有一搭没一搭地弹著钢琴。 琴声戛然而止。 「……干嘛?」 「啊……呃……」 杵在入口大门旁的日和,有些犹豫地垂下视线。 (人家……得好好向他道歉才行!) 或许已经不想再弹琴了吧,勇次郎阖上键盘盖,从钢琴前方起身。 日和走到他身旁,猛地朝他递出自己藏在身后的利乐包饮料。那是勇次郎常喝的可可亚。 「对不起!」 她像是豁出去似的这么开口,然后小小声地表示:「是……人家不对……」 明明打从一开始,她就知道勇次郎是在担心自己。 「……还有……谢谢你…………」 又补上这一句之后,日和缓缓将视线移向勇次郎身上。 他依旧不发一语。 (他果然……还在生气……) 日和紧闭双眼垂下头。随后,她手中的利乐包咻地被抽走。 感受到对方以利乐包轻敲她的头之后,日和睁开一只眼睛。 看见勇次郎眯起双眼、彷佛在说「真拿你这家伙没办法」的笑容,她的心脏突然重重跳了一下。 勇次郎拿著可可亚的利乐包,就这样步出音乐教室。 (咦……咦……?) 日和不禁伸手轻触自己瞬间发烫的脸颊。 不知为何,他好像比平常更── 「多心了,是人家多心!」 这么自言自语后,她拔腿跟上勇次郎的脚步。 heroine9~女主角9~ 这个星期天的下午,日和奋力踩著脚踏车赶往市内的某间摄影棚。 因为上午前去参加社团活动,她现在仍是一身制服打扮。 (摄影是不是已经开始了呢……) 打开入口大门踏进里头后,日和与忙碌奔走的工作人员们一一打招呼。 尽管已经事先告知自己会迟到,但真的晚到,还是让她有些尴尬。 在日和东张西望地寻找经纪人内田的身影时,一名工作人员指著她大喊:「啊,她来了!」 「日和妹妹来喽~!」 「快点,摄影已经延迟了呢!」 工作人员们一边这么吶喊,一边带著惊人的气势朝她冲过来。 「咦?咦?怎……怎么了?」 正当日和不知所措的时候,她的手被工作人员一把揪住。 她就这样一头雾水地在走廊上被拉著跑。 随后,对方将她拖进一间上头写著「相关人员休息室」的房间里。 「等一下,这孩子的头发怎么乱成这样呀!」 看到被带进房里的日和,女性造型师吃惊地挑眉问道。 日和战战兢兢地以「因为人家刚刚参加完社团活动……」回答她。 (人家……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吗?) 在上午的社团活动时间,日和参加了长跑,接著又骑了三十分钟的脚踏车赶来这里。因此,早上出门前梳理好的头发,现在也变得蓬乱不已。 被逼著在梳妆台前方的椅子坐下后,女性工作人员们随即聚集过来。 「真是的~!到底是用哪款洗发精,才会让头发变成这样呀!」 头发被用力拉扯的日和,忍不住发出「呜嘎啊!」的惊叫声。 「电棒卷~!」 女性造型师以大支的梳子用力梳开日和的发丝,同时这么高声吶喊。 在这段期间,其他女性工作人员七手八脚地在她脸上抹上神秘的液体。 流淌下来的液体渗进眼睛里,让日和不禁眨了眨眼。 (眼睛好痛────!) 「衣服呢~?」 「已经准备好了~!」 「把假发拿来~!」 这类吶喊声在日和身边此起彼落。 这样的事态发展,应该不包含在今天的工作内容里头才对。 依照昨天开会讨论的结果,她理应只要一如往常地协助其他工作人员就好。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正想伸手揉被不明液体刺激到快要流泪的眼睛时,帮日和化妆的女性发出「呀~!」的惨叫声,然后及时揪住她的手制止。 「禁止触碰!」 ******* 「日和妹妹ok了!」 从休息室被推出来的日和,因为脚上穿著不习惯的高跟鞋,差点因为重心不稳而「哇!」一声跌倒。在踉跄的同时,她狠狠踩住了自己的裙襬。 这是一袭别上玫瑰装饰的鲜红色礼服。 烫卷的假发上也戴著相同色系的玫瑰发饰。 在休息室里照镜子时,日和觉得自己简直判若两人。 就算看到现在的她,大概也没有人会认出她就是日和吧。 根据工作人员们的说法,负责担任女主角的少女偶像,因为身体不适而无法参与今天的摄影工作。因此,大家决定临时找体型跟她相仿的日和代打。 在大门外头等待她的,是经纪人内田。 像是品管人员那样将日和从头到脚审视一番后,她看似满足地点点头表示:「比我想像的更不赖呢。」 「那个……人家……还是……没办法!」 这么表示后,日和打算转身返回休息室,却被一把揪住肩头。 「没问题的,反正只有你的背影会入镜而已!」 「可……可是,这是人家第一次参与摄影,所以什么都不懂……!」 「报酬会翻倍喔?」 (报……报酬!) 日和带著一脸认真的表情转过来望向经纪人内田。 这样的话,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毕竟,这个月以来,她每天都只能吃生鸡蛋拌饭度日。 (这也是为了买肉!) 日和回想起贴著闪亮亮半价标签的超市盒装肉,将双手紧紧握拳。 「人……人家会加油的!」 「很好,那就上吧!」 经纪人内田拍了拍日和的肩头,对她灿笑。 ******* 今天要拍摄的,是冰淇淋广告所需要的照片。据说是要用来制作宣传香草冰淇淋和巧克力冰淇淋的海报。 在工作人员催促下,日和朝摄影棚走去。 (反正,那两个人应该也认不出人家吧。) 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像假人一样站著不动就好。 一如经纪人内田所言,日和只需要背影入镜。 因为主角是那两人,真要说的话,她其实比较像是「附属品」。 (绝对……没问题的。) 紧张不已的日和将手抚上自己的胸口,然后深呼吸。 踏进摄影棚之后,可以看到许多工作人员忙碌地来来去去。 发现在器材旁跟工作人员交谈的两人后,日和瞬间心头一惊,同时停下脚步。 勇次郎身穿成套的白衣白裤,爱藏则是成套的黑衣黑裤。两人都系上了金色的领带。基于这款冰淇淋是配合情人节推出的产品,两人的穿著打扮比平常更来得成熟。 (唔…………唔哇啊…………) 日和垂著头踏出脚步。 她走路的模样僵硬得很不自然。 换作是平常,就算看到正在进行摄影工作的两人,她顶多也只会涌现「好厉害喔~」的感想而已。 但今天,她却觉得心脏快要从胸口迸出来了。 日和无法和那两人对上视线,直接从他们的面前走过。 下一刻,她「咚」地用力撞上墙壁,忍不住喊了一声:「好痛!」 「啊啊!小妹妹,这边、这边!」 这时,工作人员过来将日和拉走。 「准备就绪了~!」 在这样的吶喊声之后,工作人员们也陆续各就各位。 (人家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哩~~!) 被带到两人面前的日和,僵硬不已地直直盯自己的脚下。 她感受著两人注视自己的视线,迟迟无法抬起头来。 (拜托……拜托千万不要认出人家……!) 毕竟是那两个人。要是他们发现眼前的人就是日和── 『啥?你这身打扮是怎样?你在干嘛?来参加扮装大会吗?万圣节早就过了耶。』 『你现在是扮成番茄吗~~』 (他们……绝对……绝对会这么说~~!) 日和以双手紧揪著自己的礼服裙子,身体也微微颤抖。 两人什么都没有说,也没有主动向她攀谈。 「先从爱藏的部分开始拍吗~?」 「好的~」 爱藏这么回应,然后伸手用力将日和推向前。 日和踉跄地前进几步后,又整个人被转向后方。 背对著已经架设好的摄影机站立,让她手足无措地在原地小踏步起来。 她紧张得全身硬梆梆。 「要开始拍喽~!」 这样的告知声,让日和的双肩微微一震。 她不安地想要离开现场,结果被爱藏一把揪住手臂,彷佛是在警告她「不准逃」。 「…………别大声嚷嚷喔。」 他这样的轻喃,让日和「咦?」地不解抬起头。 下一刻,被爱藏从背后环过的手拥入怀里,她连忙将差点迸出来的惊叫声吞回肚里。 (哇……哇啊啊~~~~!救命啊~~~~!) 日和在内心竭尽所能这么大叫。 摄影时间只有短短的五分钟。 跟爱藏拍完之后,紧接著还要跟勇次郎拍。 日和站在摄影器材前方,将双手紧紧握拳。 (这也是人家的工作……是为了买肉……!) 而且,跟爱藏拍完照后,她总觉得自己也稍微习惯现场的氛围了──应该。 接下来一定没问题。日和这么想著,然后深吸一口气。 (只要专心数羊,很快就会结束哩!) 背对著摄影机忐忑不安地等待片刻后,勇次郎来到了她的身旁。 别在他的白色上衣胸前的那朵纯白玫瑰花,现在近在眼前。 这两人都是日和认识的人,所以反而让她更紧张。 (只要把对方当成假人……) 发现勇次郎的脸比想像中更要靠近时,日和慌慌张张地移开视线。 (假……假人…………) 日和的脸颊开始迅速升温,心跳声也变得清晰无比。 (这种事人家怎么做得到嘛~~!) 不管怎么看,眼前这个人,都是她所认识的染谷勇次郎。 可以的话,她真想用双手遮住自己红通通的脸,偏偏现在又没办法乱动。 只有自己的背影会入镜,或许算是幸运了吧。 勇次郎依照摄影师的指示,以手环住日和的背。 莫名感到呼吸困难的日和,最后选择紧紧闭上双眼。 根本没有余力数羊的她,只能停止呼吸,一动也不动地站著。 终于撑到摄影结束时,即使勇次郎已经松开手,日和的双腿仍微微打颤,无法马上离开原地。 「辛苦了。」 听到勇次郎轻声这么说,日和有种瞬间清醒过来的感觉。 下一刻,勇次郎已经离开她身边,带著笑容和前来搭话的工作人员交谈。 (只有人家在穷紧张而已吗……) 日和深呼吸,让紧绷的双肩放松。 总觉得好像有那么一点不甘心── ******* 过了五分钟后,日和再次被拉回摄影机的前方。 她原本以为摄影工作已经结束,因此松了一口气,结果现在换成三个人一起拍照。 (这次人家绝不会紧张了!) 鼓起干劲在原地待命时,爱藏和勇次郎来到她的身边。 「等今天的工作结束……人家绝对要绕去吃可丽饼之后再回家!」 这么自言自语后,日和猛地抬起头。 爱藏和勇次郎走到她的两侧站立。 「……你这身打扮是怎样?来参加扮装大会吗?万圣节早就过了耶。」 「是扮成番茄吧。」 望著摄影机的两人悄声开口。 日和「咦!」地望向一旁。 勇次郎轻笑,接著将手揽上她的腰。 被两人稍稍使力拥住后,日和不禁发出「哼喵!」的怪声。 爱藏和勇次郎「噗!」地笑出声,但在下一刻,随即又露出认真的专业表情。 「好,ok。结束了~!」 摄影师这么说的同时,两人也放开拥著日和的手。 「你们怎么知道是人家……!」 日和轮流望向爱藏和勇次郎的脸这么问。 「你啊~还真以为我们不会发现吗?」 「是说,你未免也紧张过头了吧……你憋气了几秒?脸都涨得像河豚一样了呢。」 或许是回想起日和方才的表现吧,两人以手掩嘴咯咯笑起来。 (人家……人家可是强忍著羞耻,努力撑到现在耶……) 日和不满地鼓起腮帮子,整个人也气得微微发抖。 「你们两个……果然就只会说些坏心眼的话────!」 ******* 在摄影工作结束后,约莫过了一个星期的某天。 打工完的日和绕到事务所,发现其他工作人员全都有事外出,只剩下负责处理庶务的女性职员。 「辛苦了。这是老样子的工作日志!」 「辛苦了。啊!对了,日和妹妹……」 接下工作日志后,女性职员将放在办公桌旁的一本相簿递给日和。 「这是你们之前拍的照片。是摄影师寄来的。」 「人家可以看吗?」 「连那两人都还没看过成品哟~」 (是吗?照片……已经洗出来了啊。) 虽说只有背影,但好歹也是自己有入镜的照片。她不可能不在意。 日和怀著几分紧张的心情缓缓翻开相簿。 瞥见照片的瞬间,她忍不住「啪!」一声将相簿阖起。 日和以双手夹住相簿,抵上自己逐渐发红的脸颊。 (这个…………人家没办法~~!) 女性职员转过来望向日和,呵呵笑了两声。 「很帅气吧?」 听到她这么问,日和轻轻点头。 为了好好看清楚照片,她再次战战兢兢地翻开相簿。 左边是和爱藏的合照、右边则是和勇次郎的合照。 望向镜头的两人,同样将手臂环过日和的背。 他们脸上的表情,和面对女孩子时的温柔笑脸不同。 是让人怦然心动的认真眼神── 在摄影当下,光是站在原地就耗尽日和所有的力气,她根本没有余力去注意这两人露出了什么样的表情。 平常的他们老爱说些坏心眼的话,也会摆出很可怕的表情。 即使知道两人这样的一面,看著这些照片,日和仍忍不住心跳加速。 (他们两个真的很帅气呢~) 日和可以明白那些女性粉丝为何会对这两人如此著迷。 (偶像真的是很了不起的存在哩……) 「可是……我比较喜欢这边这张照片哟。」 女性职员这么说,然后拾起一张正面朝下的照片。 那是一张l尺寸的普通照片。 (还有其他照片吗……) 日和将手上的相簿还给女性职员,接过她所说的那张照片。 将正面朝下的那张照片翻过来一看,映入眼帘的是三人的合照。 「这是……」 日和忍不住轻声开口。 这是摄影工作结束后拍的照片。 「辛苦了。」 两人这么说,然后将手搁在日和的头上。 日和被他们用手胡乱搓揉头发,因为慌张而哇哇大叫。这张照片捕捉了这样的一刻。 摄影师是在什么时候按下快门的呢? 站在日和两侧的爱藏和勇次郎,脸上都带著笑容。 那不是工作用的笑容,也不是在学校时那种为了维持形象的笑容。 在照片中笑开怀的,是自然不做作、和日和同样是高中生的两个男孩子。 「虽然这张照片无法对外公开……但因为拍得很好,摄影师就一起送过来了。」 「请问……!这张照片……可不可以给人家呢?」 听到日和这么问,女性职员朝她微笑。 「可以呀。摄影师好像也是因为这样,才特别附上这张照片呢。」 说著,她将食指抵上唇瓣,朝日和眨了眨眼。 「要对那两人保密哟。」 「好的!」 日和露出笑容这么回应,以双手将那张照片小心翼翼地按在胸口上。 这张照片── 想必会变成三人无法遗忘、珍贵不已的宝物吧。 想传达给你的讯息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轻之国度录入组 图源:轻之国度录入组 录入:轻之国度录入组 在窗帘紧掩的某个公寓房间里,春辉一边盯著电脑萤幕,一边将手伸向马克杯。 将杯缘凑近嘴边时,他才发现里头已经没有咖啡了。嫌起身走到厨房太麻烦,他叹了一口气,将杯子放回桌上。 这时,春辉发现有人从旁为他的马克杯注入咖啡,不禁有些吃惊地转头。 手中握著散发咖啡热气和香气四溢的咖啡壶的,是艾瑞克格林。 个子比春辉还高的艾瑞克,有著一头自然卷的褐色短发。脸上那副椭圆形镜框的眼镜也很适合他。 已经从高中毕业两年的春辉,目前在美国专攻电影的学校留学。艾瑞克则是跟他念同一间学校的朋友兼室友。 「我刚才有敲门,但你好像没听到。」 他轻轻耸肩为自己辩解。 「啊,不……抱歉。我刚刚在想事情。」 说著,春辉拿起自己的马克杯。 艾瑞克泡的咖啡总是特别浓,只要啜一口,苦味就会在口中扩散开来。 感觉无法继续专注在作业上后,春辉吐出一口气,靠在后方的椅背上。 「你闷在房里的时间太长了啦,春辉。偶尔外出转换一下心情如何?」 艾瑞克靠在电脑桌上,朝春辉正操作到一半的电脑萤幕瞄了一眼。 「我想等做到一个段落再说。」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他手上正在进行的作业,这两小时几乎没有半点进展。 学校要求大家制作一支完整的短片,并在下个星期提交,但春辉老是做不出自己想要的成果。老实说,他现在可说是陷入了瓶颈。 已经在这栋公寓跟春辉当了两年室友的艾瑞克,想必也看穿他的现状了吧。 艾瑞克缓缓将咖啡壶里剩余的咖啡注入杯中,像是在斟酌自己的用字遣词那样沉默了半晌。没有马上离开房间,或许代表他有什么话想对春辉说吧。 随后,艾瑞克抬起头望向春辉。 「难道你还很在意老师说的那句话吗?」 「也不是这样……」 春辉将视线移向马克杯上,轻声这么回应。 「春辉,你有时太坚持己见了。适时配合周遭其他人的步调,也是一种不可或缺的能力喔。」 想起讲师在讨论会上对自己说的这句话,春辉不禁露出苦涩的表情。 (这种事情我也知道啊……) 春辉认为,若是想要打造出自己也认同的作品,就不能够妥协。因为关于自己想要表现出来的东西,他总是有著百分之百的自信。然而,这样的自信却在最近时常出现动摇。 现在也是如此。在拍摄当下明明认为「这是最完美的」,但之后重新审视影片内容时,他却只觉得糟糕透顶,完全不是自己所想的那种感觉。愈是试著加工剪辑,影片就愈是偏离自己的想像,变得更加惨不忍睹。而这样的情况一再上演。 (这果然……就是所谓的低潮期吧?) 尽管一直逃避正视这样的事实,但现在,春辉恐怕也不得不承认了。他是最清楚自己低迷现况的人。 眉头深锁的他,在察觉到来自一旁的视线后转头。 笔直盯著他的艾瑞克,轻轻摇晃手中的咖啡壶询问:「要再来一杯吗?」 「不,不用了。」 轻轻挥手回绝后,春辉放下马克杯,将双手在后脑勺交握。 「我可能还是没有这方面的天分吧……」 他不禁倾吐出这样的丧气话。 还是个高中生的时候,春辉压根没想过这样的事情。因为,就算不思考这个问题,只要顺著自己的想法一头栽进去制作,他就能够完成「还算不错」的作品。 倾注所有的时间和精力、同时不做任何妥协的话,必定就可以打造出能让自己认同的作品。春辉过去对此坚信不移。实际上,他也觉得跟优、苍太等电影社伙伴一起完成的作品,都有著一定的水准。 「天生是个凡人的我,倒是觉得能够相信自己有天分,就已经很厉害了呢。即使只有一瞬间这么认为也一样。」 听到艾瑞克半开玩笑地这么说,春辉对他投以没好气的视线。 (你哪里算凡人了啊……) 和以成为电影导演为目标的春辉不同,艾瑞克是剧本系的学生。 在过去的求学阶段,他所撰写的剧本便已经多次获奖,现在也是学校里备受瞩目的存在。实际上,之前阅读艾瑞克所写的剧本时,春辉也感受到了相当大的震撼。 那是在开学还不到一个月时发生的事情。那时的春辉还不知道艾瑞克这号人物,也不曾见过他。某天,讲师递给他一份艾瑞克撰写的剧本,表示「我想听听你的感想」。 读完这份剧本的春辉,随即在当天造访了剧本系的班级教室。他想亲自会会能写出这种剧本的人物。 之后,春辉和艾瑞克一拍即合,成了像现在这样住在同一间公寓套房的室友。不过,说得正确一点,应该是艾瑞克老爱来这里串门子,结果不知不觉就住下来了才对── 「看过你之前在大赛中获奖的作品后,我整个人彷佛被闪电击中那样大受震撼呢。原来这个世上有这么厉害的人啊……你怎么可能会没有天分呢。」 「不然,大概是我的天分枯竭了吧。」 春辉忍不住这么自嘲。他以撑在桌面上的手托腮,继续进行影片编辑的作业。 此刻,就算勉强自己开口,他恐怕也说不出什么积极正面的话。 (这个世上,有天分的人多到俯拾皆是啊……) 现在,围绕在春辉身边的,全都是天资聪颖、同时也和他拥有相同梦想的伙伴。跟他们一起进修,能为自己带来正面刺激,也能学到很多东西。他之所以会决定前来美国留学,也是因为渴望置身于这样的环境之中。 对春辉来说,这里应当是他梦寐以求的地方才对。 但实际上,他所注意到的,却尽是自己的不成熟之处、狭隘的视野、不够充足的技术和能力,内心的焦躁感也因此一天比一天来得强烈。 (这么说来,高三的时候,早坂好像也为了同样的事情烦恼过啊……) 为了报考美术大学,那时灯里每天都在学校练习素描到很晚的时间。看到她在美术教室里突然哭出来,春辉吓了一大跳,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向自己提出来的那个问题。 到现在,春辉觉得似乎能理解灯里那时说自己「害怕」追逐梦想的心情了。 「说这种话,真不像平时那个对自己信心满满的你耶。倘若你是真心这么觉得,就代表你现在已经意志消沉到某种程度了,应该马上去床上躺著才对。」 艾瑞克指著几乎被春辉当成摆饰的床铺这么说。 「我也没有对自己信心满满好吗……」 单纯是因为身边的人不知为何总是这么评价他而已。 (只是一味迷惘,也无法让电影完成啊……) 必须做出决定的时候,就视当下的情况做出决定。不过是这么一回事罢了。下决定的时候,春辉并非完全没有迷惘。不,反而应该说他其实迷惘得不得了。他只是没有把这样的迷惘说出口罢了。 (美樱的事情也是……) 即使过了两年,这至今仍是一个让春辉挂念的问题。到了现在,他仍不明白当初究竟该怎么做,才是最正确的。 (明明不管怎么做,都没有任何意义啊……) 春辉将视线往下,悄悄叹了一口气。 浮现在脑海中的,是美樱灿烂的笑容。尽管不愿让她哭泣,到最后,他还是害她掉下了眼泪。至今,这种钝重的痛楚,仍残留在春辉的内心深处。 这明明是让他不惜拋下最珍贵的东西,也渴望追逐的梦想才对── 「我认为,现在的你所需要的,是休息、转换心情、美味的食物,还有……一个迷人的女朋友喔。」 「最后那个是多余的。不过……我承认前三个我都需要。」 「对了,罗伊家晚点会举办披萨派对,他有找我们一起参加,你要过去吗?」 「不,我还是不去的好。要是去了,感觉今天绝对回不来呢。」 「那么,如果披萨有剩,我再帮你带回来吧。」 笑著这么说之后,艾瑞克拍了拍春辉的肩膀,留下咖啡壶走出房间。 听到他关上门的声音后,春辉将马克杯凑近嘴边。放下杯子时,他的视线移向搁在杂志和书籍堆上方的一台老旧照相机。 觉得那台照相机彷佛在叮咛自己振作一点,他忍不住轻喃了一句:「我知道啦……」 「咲哥绝对会笑我是『井底之蛙』吧……」 回想起哥哥的同班同学,同时也是自己高中时期的班导,还兼任电影社顾问的明智咲的脸庞,春辉不禁苦笑。 就算不停说丧气话,也无法解决任何问题。 毕竟这是自己所选择的「最恰当」的道路── 在三月初某个晴朗的日子,春辉一早就和同组的伙伴们来到一座公园。带著摄影器材前来的他们,今天一整天预计都会在这里拍摄之后要提交的短片。 因为是非假日,公园里的人并不多。大概都是带著孩子来散步的父母,或是来慢跑的银发族夫妇。 到了中午休息时间,大家各自坐下来享用午餐,春辉则是一个人走向粉色花瓣纷落的樱花树下方。 两年前,第一次来到这座城市时,春辉才知道原来美国也看得到樱花。瞥见在街角盛开的樱花时,光是这样,便让他对这个陌生的城市涌现熟悉的感觉。 学校里种的樱花是很浅的粉红色。浅到几近透明。这个城市里的樱花,则是更为鲜艳吸睛的色泽。不过,就算这样,也确实是樱花。 春辉以手接住缓缓落下的花瓣。 (不知道美樱现在在做什么……) 察觉到自己每年都在思考同一件事后,春辉不禁苦笑。 这时,坐在长椅上的其他组员七嘴八舌地出声呼唤。 「春辉~已经帮你倒好咖啡喽~」 「呜哇,这三明治看起来超好吃~是哪家店买的啊?」 「没礼貌!当然是我们亲手做的呀!」 「啊~那我还是吃这边的炸鸡就好了。」 「那三明治你都不准吃!」 「开玩笑的、开玩笑的啦!」 众人开心地笑闹著。 被一群好伙伴包围的他,每天都过著热闹不已的生活。跟大家在一起,也让春辉觉得很开心。 (可是,为什么呢……) 总觉得胸口深处无法涌现热情。 并不是因为拍电影很无趣。 只是因为他摸索不到自己想拍的东西。 (果然是因为我太过坚持了吗……) 讲师的那句话,或许也有一番道理。 他轻轻握住掌心里的花瓣。 愈是认真努力,开心的感觉却距离自己愈遥远。这是为什么呢?还在念高中的时候,他明明觉得自己能够随心所欲拍出想拍的东西。但现在,他却觉得前行之路变得愈来愈狭隘。 (我是想拍出什么样的东西,才会选择走上这条路呢……) 现在的自己究竟想拍摄什么样的作品? 想将什么样的想法注入作品之中? 春辉反覆思考著这些。 他总觉得自己彷佛一直在原地打转。 他找不到出口。真要说起来,出口是存在的吗── 「春辉~!」 听到这个开朗的呼唤声,春辉抬起头来,看到一个绑著马尾的女孩──安希奥尔森朝自己挥手。她是数位多媒体设计系的学生,目标是成为一名cg动画师。在她身旁的艾瑞克则是正在用咖啡壶倒咖啡。 春辉轻喃一句:「唉,再想下去也没有用吧。」说完便转过身。 他摊开掌心,里头的花瓣乘著风飘往他处。 看著花瓣往马路的方向飞去后,春辉像是为了转换心情那样吐出一口气。 「这是你那一份三明治!啊,是我做的喔!」 以充满自信的语气这么表示后,安希又说了一声:「给你。」然后朝春辉递出用包装纸包著的三明治。 「谢啦~」 其他伙伴一边站著大啖三明治,一边有说有笑。 「这个三明治里头只有蔬菜嘛!」 听到其他男生不满的发言,安希将双手扠在腰间,怒瞪著对方质问:「怎么,你有意见吗?」 「没事……这些蔬菜跟面包超美味的。」 看到抗议的男生怯怯地这么回应,众人「啊哈哈!」地笑成一片。 春辉打开一半的包装纸。 (还真的……都是蔬菜呢。) 夹在软法面包里头的,是番茄、小黄瓜、莴苣和洋葱。咬下一口之后,酱汁甜甜辣辣的滋味在口中扩散开来。 发现安希的一双眼睛直直望著自己后,「嗯?」春辉不解地看向她。 「味道……怎么样?」 安希探出上半身,以极其认真的表情这么问道。 「呃……我觉得很好吃……」 听到他的回答,安希将手按上胸口表示:「太好了~!」脸上也浮现笑容。 「之前那个青酱三明治也很好吃。」 「真的吗?哪个比较好吃?啊,我是问你个人的感想喔。」 「嗯……这个吧。」 春辉看著咬了一口的三明治这么回答,结果安希突然弹了一下手指,然后喃喃说了一句:「我就知道~」 「安希,你对三明治这么讲究啊?」 听到春辉这句话,在一旁倒咖啡的艾瑞克发出了「咕噗!」的怪声,像是吃东西噎到似的。 「不对吧~春辉?」 艾瑞克一边伸手猛拍春辉的背,一边笑到快要呛到的程度。春辉则是一头雾水地反问:「什么啊?」 (我应该没说错什么吧?) 「安希~别这么沮丧啦。毕竟春辉的脑里只有电影而已啊。要问我的意见的话,我觉得夹了橄榄、用柠檬调味的那款三明治最棒喽。」 艾瑞克揽著春辉的肩头这么笑道。 「我没有要问你的喜好啦,艾瑞克!还有,要是太多嘴,我会跟你绝交喔!」 「啊……这就严重了。我得多加注意,避免自己说溜嘴才行。」 「很聪明的决定。这都是为了你好喔!」 说著,安希别过脸,朝其他女孩子的小圈圈走去。 从她望著春辉所在的方向耸肩的态度看来,大概是在跟其他人谈论他的事情吧。周遭的女孩子不时发出轻笑声。 「……怎么搞的啊?」 「这代表你虽然很懂电影,却对自己的事一无所知啊。」 语毕,艾瑞克说了一句:「给你。」然后递来一杯咖啡。 「我不懂你的意思啦。不是在讲三明治的事吗?」 「嗯,可以说是这样,但又不是这样呢。」 露齿灿笑后,艾瑞克拿起自己的杯子凑近嘴边。 到了下午,摄影工作仍持续进行。接下来是要拍摄男女主角在池畔起争执的场景。 春辉蹲在摄影机旁,专注凝视著眼前的光景。 女子哭著甩了青年一耳光。同一瞬间,一阵强风吹来,让树梢的樱花一口气如雪花般飘落。这一幕让春辉瞪大双眼,随即开口大喊:「卡!」 在拍摄告一段落后,他们返回学校把器材收拾完毕,再踏出校门时,已经过了晚上九点。傍晚时下起了雨,柏油路上形成的水坑,倒映出来自一旁店家的灯光,以及红绿灯的光芒。 在艾瑞克的提议下,春辉跟他一起踏进位于公寓附近的一间速食店里。 播放著广播节目的店内,几乎不见其他客人。 看到春辉趴倒在靠窗座位的桌面上后,艾瑞克一脸无奈地问道: 「你干嘛垂头丧气的?不是拍到超完美的一幕了吗?」 「就是因为拍到了啊……」 这么回应后,春辉懒洋洋地抬起头。 「要谦虚也该有点限度喔。不然可能让别人反感呢。」 「不是这样啦。如果原本就计画要拍那样的场景,最后也顺利拍到的话,就没什么好沮丧的。可是,那只是巧合而已啊……」 两人所说的,是在下午摄影时拍到的那一幕──男女主角起争执的时候,突然一阵强风吹落了樱花雨,让他们吃惊地转过头来。当然,这一幕并不在春辉原先预定要拍摄的剧本里。 「巧合跟运气,不都是实力的一部分吗?」 艾瑞克捻起一根薯条,将它沾上大量番茄酱后送入口中。 (我不是这个意思啦……) 春辉叹了一口气,将手伸向咖啡杯。 他完全没有食欲,所以只点了这个。 明明应该将所有注意力放在摄影上的时候,他却在思考别的事情。所以,最后虽然拍到了十分理想的一幕,他却无法打从心底感到高兴。因为当下的自己「什么都没在做」。 看到春辉紧皱著眉头不发一语,艾瑞克以过去从未有过的认真语气开口道:「嗳,春辉……」 「你到底为了什么这么苦恼?」 「要是能搞清楚这一点,我也会比较轻松吧。」 春辉以单手托腮,轻轻摇晃著杯中的咖啡这么说道。 艾瑞克轻声表示:「看来……挺严重的喔。」 两人的对话就此中断,春辉将视线移往窗外。 每当有车辆疾驶而过,窗上的雨水痕迹就会被车头灯打亮。 感觉雨声似乎没有方才那么剧烈了。 「……我想,我大概是落下了什么吧。」 还在念高中时,那些让自己加倍珍惜的事物。春辉总觉得自己离开的时候,似乎把它们全都忘在那里了。 包括自己原本应该一直在追逐的「梦想」── 他阴郁的表情朦胧地倒映在玻璃窗上。 「我老哥很喜欢看电影……」 回过神来的时候,春辉发现自己已经超越了哥哥的年龄。 一直都是这样。 跟重视的人相处的时光,总会被拦腰斩断。 宛如被收录在一支胶卷里头的电影。 开始播放片尾名单后,就不会再有后续。 「我……或许是想做出在那之后的东西吧。」 一个不会结束的故事── 艾瑞克没有答腔,只是默默听著春辉几乎被雨声掩盖过去的低语。 因为难以忍受这片沉默,春辉露出苦笑含糊带过。 「不过,在这个世上,无可奈何的事情原本就多到不行嘛。」 「春辉……」 以认真的神情开口呼唤后,艾瑞克一边斟酌自己的用词,一边以「在我看来……」接著往下说。 「你现在需要的,果然还是……一个迷人的女朋友喔。」 (为什么会是这种结论啦……) 春辉无力地「唉~」了一声。他原本期待听到的,是一个更有建设性的建议。 「需要我介绍的话,你随时都可以开口喔。我有理想的人选可以推荐。例如最适合你的……可以做出美味三明治的女孩子。」 「如果你是指安希,她可会生气喔~她不是叫你不要多嘴吗?」 「我这张嘴就是为了多嘴而存在的啊。」 露出坏心眼的笑容后,艾瑞克将装著薯条的盘子推向春辉,询问:「要吃一点吗?」 「说真的,你没打算找个人交往吗?」 「很不巧的,没有。」 春辉直截了当地这么回应,然后捻起薯条送进口中。 已经冷掉又洒了过多盐巴的薯条,实在很难称得上美味。他啜了一口咖啡,将这样的薯条冲进胃里。 「那真是太可惜了……在某个地方,想必有女孩子会为此哭泣呢。」 「……我现在还有其他得做的事情。」 「我是觉得就算有女朋友,一样能成为电影导演啦。品尝爱情的滋味,也是一种人生体验啊。」 以「你太鸡婆啦」回应后,春辉从座位上起身。 「怎么,你要回去了吗?外面还在下大雨耶。」 「我去买个汉堡回来。」 「如果你能够替倾听自己烦恼的亲切友人,顺便买一个苹果派回来的话,我会很开心喔。」 轻轻举起一支手回应后,春辉便走向点餐柜台。 星期六下午,美樱来到商店街的绘画教室帮忙。还在念高中的时候,在社团顾问老师的建议下,她开始到绘画教室担任志工小老师。在上大学之后,她依旧持续这样的习惯。 她之所以会涌现「想从事教导别人的工作」这种想法,也是因为这样的志工体验。 在高中时期加入的美术社,对美樱来说是个很特别的地方。因为她在那里遇见了自己的挚友早坂灯里和榎本夏树。 要是没有这两人,美樱恐怕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继续画画了。 自己大概只会停留在对画画有兴趣,偶尔会提笔作画的程度,还不至于涌现想成为「美术」教师,并为此报考相关执照的想法。 灯里目前在美术大学继续学画。打从高中的时候,她就格外有天赋,也曾在美术展上得过好几次奖。 热爱动漫的夏树,曾为了升学或就业的问题犹豫了好一阵子,最后选择进入专科学校就读。 高中毕业后,已经过了两年的时间。三人虽然不像以前那样频繁见面,但平常还是会互传讯息,只要时间兜得上,也会一起去喝咖啡或是逛街购物,像这样继续维持联络。 虽然在大学里也认识了新朋友,但美樱觉得她和灯里、夏树的情谊果然还是比较特别。或许是因为在念高中的那三年,她和这两人共同经历了许多事情,也在彼此最煎熬的时候互相鼓励扶持过吧。 回想起来,那三年真的是极其充实的时光。 绘画教室每次的课程都是一小时。 会来上课的多半是小学生,或是住在附近的年长者。 这阵子以来,有些在商店街开店的人,也会趁著闲暇时间过来这里学画,所以教室里头总是座无虚席的状态。 学生们将椅子挪动到自己喜欢的位置上后,便开始用水彩、压克力颜料或蜡笔在画纸和画布上作画。 有些人一边动笔、一边和周遭的人开心谈笑,有些人则是带著一脸严肃的表情专心作画。 过了三十分钟后,有些孩子坐不住了,开始拿著笔嬉闹起来。 「啊~老师,石野同学又开始捣蛋了~!」 「你还不是一直在聊天!」 「人家才没有~!」 「你什么都没画嘛!美樱要大发雷霆喽~!」 小男孩握著手中沾湿的画笔,用力朝坐在旁边的小女孩一挥。沾有颜料的水滴飞溅出来,小女孩发出「呀啊~!」的尖叫声,整个人从椅子上弹起来。 「美樱老师~石野同学欺负人!」 教室里头一下子变得吵吵闹闹起来,大人们不禁笑道:「又开始啦。」 「老师~孩子们在呼唤你喔。」 听到这样的提醒,原本在指导其他学生的美樱,连忙赶到孩子们的身边。 「啊~!人家的衣服弄脏了啦。你要怎么赔我啊!」 「传单上不是说『请穿著弄脏也无所谓的衣服过来』吗~谁教你要穿得漂漂亮亮的来啊。」 看到起争执的两人,美樱连忙介入他们之间。 「好了,到此为止喽!」 「呜哇!美樱来了!」 面对小男孩一副像是看到怪兽出现的反应,美樱以手扠腰,重重叹了一口气。 「石野,你再不收敛一点,老师今天真的会生气哟。」 美樱以强硬的语气这么告诫后,「什么嘛!」石野和树一脸不满地反抗道。 「为什么就只有我被骂啊。女生她们也一直在聊天耶。」 「由美,你们也是。不要只顾著聊天,专心画画吧。」 美樱转身劝导坐在她身后的女孩们,后者有些不情愿地回应她:「是~」 「石野,你还没回答老师喔。」 「我以后不会再来这个绘画教室了!」 闹起别扭来的石野,以双手抱胸别过脸去。 (真伤脑筋耶……) 美樱叹了一口气,接著望向石野的画纸。 看到描绘在上头的鹦鹉,她不禁轻轻「啊!」了一声。 这幅画美得完全不像是出自于小学四年级的孩子之手。不仅上色的方式很细腻,羽毛的渐层色泽也很吸睛。画的应该是石野家里头饲养的鹦鹉吧。美樱之前有听他提过。 「好棒喔。原来你已经画完了呀。」 听到美樱吃惊地询问,石野以不悦的表情回应:「我才不需要你来教我画画呢!」 「这个嘛……嗯,或许是这样没错呢。」 美樱露出微笑。 (他一定很喜欢画画吧。) 若非如此,不可能画出技巧这么纯熟的作品。 「这样的话,那就拜托石野老师在旁边画上能搭配这幅画的花朵吧?」 石野似乎也不讨厌这样被人夸奖。看到他默默地再次开始动笔后,美樱和女孩们彼此交换了视线,然后一起窃笑。 绘画课结束后,学生们向美樱道谢:「谢谢老师。」然后离开教室。 看著大家离去时,一名还在就读小学的女孩唤了一声「美樱老师」,并朝她走近。 个子比其他小朋友来得高挑的这个女孩,名为荒川百合。在美樱还是高中生时,便会固定来绘画教室报到。 「老师。从下个月开始,我就是国中生了喔。」 看到她喜孜孜地这么向自己报告,「啊,这样呀?」美樱圆瞪双眼表示。 「恭喜你!新生活感觉很令人期待呢。」 听到美樱这么说,「嗯!」百合笑著点头回应。 「等到升上国中,我打算加入美术社。」 「这样啊。我觉得这个主意很不错喔。我以前也加入了美术社,在那里度过一段很开心的时光呢。」 「会不会很辛苦?我能应付得来吗?」 「不要紧的。美术社的社团活动,就跟来这个绘画教室做的事情差不多。」 「原来是这样!那一定不会有问题的。谢谢你,美樱老师。啊,就算升上国中,我还是会继续来这里学画画喔!」 百合挥手以「拜拜!」向美樱道别,接著便背上装有绘画工具的包包推开大门。 在她离开后,教室里头恢复了静谧。 其他学生也都已经回去了。 (是吗,她要升上国中了呀……) 时间一直都在不知不觉中流逝著。 自言自语了一句「接下来……」之后,美樱挽起上衣的衣袖。 她走到教室一角的洗手台,开始清洗调色盘和洗笔的水桶。 透过玻璃窗,可以窥见外头商店街的景象。享受购物乐趣的人们在路上来来往往。 或许因为今天刚好是白色情人节吧,商店街的柱子上绑著大量的心型气球,有蓝色的、也有白色。 商店街的各大店铺,也都配合这样的节日祭出各项优惠活动。 到了四月,这里会为了樱花祭而设置装饰用的纸罩蜡灯,让商店街染上一片粉樱色。 河畔成排的樱花树,算是这里小有名气的一个景点。每年都会举办小型演唱会,或是出现像庙会那样的热闹路边摊。 到了这个时期,美樱在心情变得雀跃的同时,也总会感到几分落寞。这或许是因为她无论如何都会回想起芹泽春辉的事吧。 高中毕业后,他们俩就断了联系。传给彼此的最后一则讯息,也停留在高中毕业典礼那一天。 自从那天以来,两人的时间就静止了。每过一年,美樱便忍不住涌现「两人的时间是否有可能再次开始转动」的想法。 盯著从水桶里不断溢出的水发呆时,从围裙口袋里传来的手机铃声,让美樱猛然回过神来。 她擦乾手掏出手机,夏树传来一如往常开朗而充满活力的声音:『啊,美樱!』 「对不起喔,小夏。我还在绘画教室整理用具……」 今天,她跟夏树约好在绘画教室下课后一起去喝杯咖啡。距离约好的时间还有三十分钟,所以美樱以悠哉的速度收拾著,或许是夏树提前抵达了吧。 『啊啊,没关系、没关系。我只是因为人在书店,想跟你说一声而已。你慢慢来无所谓喔!』 「嗯,谢谢你。再等我一下下喔。」 『ok~那晚点见喽!』 结束通话后,美樱将手机收回口袋里,匆匆把剩下的用具清洗乾净。 原本也会一起来的灯里,在昨天傍晚捎来联络,表示她因为学校指定的课题还没做完,所以没办法赴约了。无法见到她虽然很可惜,但这恐怕也是无可奈何的吧。 难得有见面的机会,自己却无法出席,似乎也让灯里很沮丧。 将水桶里的脏水倒掉后,美樱将它跟调色盘一起摆在旁边的平台上。 「老师~」 听到这个呼唤声后,美樱转头,看到在商店街经营花店的石野母亲走进教室里。 或许是趁著空档过来拜访吧,她身上还穿著工作用围裙。 「啊,您好,石野太太。」 美樱带著笑脸朝石野太太走近,结果后者一脸愧疚地将双手合十。 「抱歉喔~老师,我家孩子今天好像又调皮捣蛋了。」 「没这回事。他有乖乖画画呢。」 「这孩子老是坐不住。」 说著,石野太太拉了拉儿子的手表示:「过来呀,你干嘛躲起来?」 将双手藏在身后的石野别过脸去,迟迟没有望向美樱的方向。 「你不是有东西要拿给老师吗?」 被母亲从背后推了一把之后,他不太情愿地朝美樱走近。 美樱微微弯下腰。 「你还愿意再来这里画画吗?」 这么问之后,石野朝她瞄了一眼,接著猛地伸出原本藏在背后的双手。 他硬塞给美樱的,是用包装纸裹起的一朵玫瑰花,粉色的花瓣嫣然绽放。 「他坚持要把这朵花送给你,怎么劝都劝不听呢。说是情人节的回礼。」 语毕,石野太太询问儿子:「对吧?」并伸出手搓揉他的头发。 二月的时候,美樱亲手做了一些杯子蛋糕,发送给来教室上课的学生们。 毕竟不是什么特别的东西,所以她完全没期待会收到回礼。 将玫瑰花握在手中的她,忍不住露出微笑。 「好漂亮啊。谢谢你,老师很开心哟。」 看到美樱蹲低身子、配合自己的视线高度这么说,脸蛋红通通的石野露出羞涩笑容。 「美樱要我来的话,我也是可以过来看你啦。」 石野一脸得意地这么说之后,母亲的巴掌随即落在他的脑门上。 「喂!你要称呼人家『老师』才可以呀。」 「才不要咧~美樱就是美樱啊!」 「嗯,要再来看我喔。我等你。」 美樱笑著起身。结果石野太太又带著愧疚的表情说了一句:「不好意思喔,老师。」然后朝她鞠躬致意。 美樱一边挥手道别,一边目送石野母子离开教室。 大门关上后,她望向窗外,和母亲手牵手的石野蹦蹦跳跳地走著,看起来相当开心。 美樱轻笑一声,将玫瑰花凑近自己的脸。 「好香喔……」 淡淡的甜美花香窜入鼻腔。 关上教室大门后,美樱背起包包踏出步伐。 走出商店街,来到河畔的人行道上后,可以看见并排在路旁的樱花树。迎面吹抚的微风透出暖意。美樱想起新闻曾报导过今年的樱花开得比较早的消息。 「那里也会有樱花吗……」 她停下脚步,仰望头上的樱花树这么轻喃。在树梢含苞待放的樱花,自在地随风摇曳著,从枝桠之间洒落的阳光也灿烂无比。 不知不觉间,季节已经完全进入春天了。 美樱看著手上以缎带和透明胶带包装起来的那朵玫瑰花,不禁眯起双眼。 高中生涯的最后一个情人节,美樱坐在两人常一起待著的石头阶梯上等待春辉。书包里还放著其实没打算送给他的那块巧克力。 如果今天能在这里见到他的话── 美樱脑中浮现了像是在许愿的想法。 她并没有跟春辉约好在这天见面。这个时期,学校的高三生已经可以自由选择要不要到校,而春辉也因为忙著准备留学,几乎不会来学校。 因为这样,美樱心里其实也很清楚春辉不会在这个地方现身。但她还是忍不住怀抱著一丝期望:「说不定……」 (我总是这个样子呢……) 连踏出一步的勇气都没有,只是在内心默默期盼。 坐在石阶上的美樱,独自眺望著橘红色夕阳缓缓没入大厦后方的景色。 主动联络的话,春辉说不定就会过来了。 尽管这么想,握著手机的双手,却没有输入半个字。 她回想起那天落在脸颊上的雪花的冰冷触感。 来见我好吗── 如果能这样传达给他就好了。 即使两人的故事无法因此走向不同的结局也无妨。 美樱走在河畔的人行道上,朝车站附近新开的一间书店前进。 她在半路先发送「我现在要过去了」的讯息,抵达书店时,夏树已经在店外等著她。 「抱歉,小夏,让你久等了。」 「别在意、别在意。我也买了不少东西呢。」 说著,夏树向美樱展示自己手中的纸袋。里头装著漫画单行本。 「你买了好多呀。」 「因为打工的薪水发下来了~我忍不住就买了一堆想要的书呢!」 语毕,发现美樱手中玫瑰花的夏树露出「咦?」的表情。 「你这朵玫瑰花是?」 「别人送我的白色情人节回礼。」 美樱笑眯眯地答道。 「咦!白色情人节?美樱,你有送谁情人节巧克力吗?」 「嗯。但我是送自己做的杯子蛋糕就是了。」 「自己做的!杯子蛋糕!」 表现出极度夸张的吃惊反应后,夏树随即又皱眉露出严肃的表情。 「美樱……那个……我顺便问一下,对方……是男孩子对吧?」 「嗯,是个很优秀的男孩子哟。」 「他是谁啊!是怎么样的人?」 「这个嘛……秘密。」 看到美樱微微偏过头这么回答,夏树瞪大双眼,手中的纸袋也差点掉到地上。 并肩走了片刻后,两人踏进灯里推荐的一间咖啡厅里。这间不起眼的咖啡厅座落于小巷子的一角,因此即使在星期六午后,也不至于拥挤到没有座位。 选择在户外的座位就座后,店员随即送上两人点的拿铁咖啡。 「你还有继续在绘画教室当志工啊,美樱?」 「嗯。当志工很开心,而且我也能从中学到不少东西。」 「你好努力喔~不会很辛苦吗?」 「还不至于啦。那你呢,小夏?」 夏树就读的是两年制的专科学校,因此会在今年三月毕业。 「这个就别问了……」 说著,夏树咚一声将额头贴上桌面。 「难道……你还没……?」 有些顾虑地这么询问后,夏树以几乎要哭出来的嗓音回应:「就是还没啊~!」 目前最让夏树苦恼的问题,是毕业后的职涯规划。 「两年未免也太短了吧?感觉才刚入学没多久就要毕业了耶!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期间内决定好未来的出路嘛!」 看到夏树抱头哀嚎的模样,美樱跟著露出伤脑筋的表情回应:「说得也是呢。」 「对了。你去年夏天参加的漫画大赛,结果怎么样了?」 「通过二审之后,就被刷掉了……」 「能通过二审,就已经很厉害了呀。」 「但只有二审的话,就没有奖金可以拿呢。也没办法出道啊!」 夏树抬起头,双手握拳,表情看起来也很不甘心。接著,她垂下头沮丧地表示:「我原本还满有自信的呢~」 「不要紧的,小夏。你一定能成功。」 「你真的这么认为吗?」 「嗯。因为你是遇上关键时刻,就能全力以赴的类型。」 美樱这番话,并非纯粹是安慰而已。 夏树真的拥有这样的幸运体质。 「要试著带作品去出版社毛遂自荐吗……」 叹了一口气之后,夏树以手托腮这么喃喃说道。 「听起来不错呀。而且还能请编辑给你建议。」 「可是,实在很不甘心耶~」 「你是指比赛的事?」 「那个也有啦。但除此之外,我还有种被望太拋在后头的感觉。」 「噢,你说望月同学呀。」 还是高中生的时候,苍太便参加过以学生为对象的小说比赛,并顺利得奖。听闻这个消息时,美樱著实吃了一惊。因为她是第一次听说苍太报名了那个小说比赛。春辉和优似乎也不知情。 在那之后,进入大学就读的苍太,仍经常用自己的作品报名小说比赛。上个月,某本杂志也刊登了他所撰写的短篇小说。 夏树和苍太的目标,分别是漫画家和小说家。尽管不同领域,但同样都是在出版业界打滚的工作。虽然算不上劲敌,但至少也是身边令人在意的竞争对手。 「我也想过进入设计公司工作。可是,我果然还是比较想画漫画呢。」 「嗯,我也喜欢小夏你的作品喔。你之前拿给我看的那篇爱情漫画也很棒……」 「真的吗!你真的这么觉得?」 看到夏树探出上半身一脸认真地这么问,美樱点头「嗯」了一声。 「你可以用那部作品去参加比赛吧?」 「唔~可是啊……我总觉得好像还差一步呢。该说是张力不够吗……」 夏树烦恼地嚅嗫著,将拿铁咖啡的杯子凑近嘴边。 (还差一步……是有什么不充足的地方吗?) 美樱将视线移向自己的咖啡杯,陪夏树一起思考这个问题。 「例如……关于男方会喜欢上女主角的契机,在漫画本篇里加入一段描述前因后果的插曲,你觉得怎么样?」 美樱将脑中不经意浮现的想法说出口,结果夏树吃惊得瞪大双眼。 「就是这个,美樱!就是这个啊!」 「嗯﹑嗯……对呀,就是这个呢。」 「美樱,你好犀利喔~不过,你怎么会知道啊?」 「咦?这是……为什么呢?」 (是因为我试著思考「换成春辉的话,他会怎么做」这样吗?) 还是高中生的时候,美樱几乎每天放学后都会跟春辉一起回家。 那时,两人的话题总是绕著电影打转。或许正因为是这样吧。 看电影的时候,美樱总忍不住思考:「如果春辉看了这部电影,会涌现什么样的感想呢?」 「回家后,我再把分镜重画一次看看。总觉得这次一定能完成很棒的作品!」 「加油哟,小夏。」 「好像看见了希望的光芒呢。都是托你的福喔,美樱。」 夏树举高双手,露出灿烂的笑容。 午后的气温舒适到几乎让人闭上眼就能睡著。 「要是灯里今天也能过来就好了……我们三个人上次团聚是什么时候啊?」 「应该是去年夏天。」 「咦咦~已经是那么久以前的事了吗?」 「嗯。不知道她有没有跟濑户口同学或望月同学见面?」 「嗯……我没听说耶。虽然我常常会打电话跟传讯息给他们就是了。听说望太加入了戏剧社,好像挺忙的样子。」 「戏剧社?你说望月同学?他是担任演员吗?」 美樱有些吃惊地问道。印象中,苍太应该不擅长在人前露脸这种引人注目的事情才是。他的个性虽然不至于内向,但比较容易紧张。 「好像是学姊拜托他撰写剧本。」 「啊!原来是这样。」 (这就能理解了呢。) 苍太想必是没办法拒绝对方吧。美樱可以想像出他一脸困扰的样子。 「已经没有机会六个人齐聚一堂了吗……」 「就是啊……」 大家都已经开始在自己所选择的那条路上前进。这点夏树和美樱也一样。 更何况,春辉人在遥远的美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到日本。 从电影学校毕业后,他说不定会直接在当地就业。 未来不可能完全如自己所愿。没有人能够预料── 自己将来会在哪里做些什么。 被落寞的气氛笼罩的两人,就这样沉默了片刻。 「要是春辉……可以回来就好了。」 夏树轻声开口。 「毕竟很远呢。」 「他绝对是在耍帅而已啦。说些像是『在梦想实现之前,我不会回日本……』之类的话~」 见到夏树不满噘嘴的模样,美樱轻笑出声。 「他现在应该拍电影拍得很开心吧。」 「是这样的话就好了……」 「咦?」 美樱抬起视线,看到夏树带著一脸担心的表情,以手指让咖啡杯倾斜。 「真的为了什么沮丧的时候,春辉就会卡在谷底很久呢……」 和夏树道别后,美樱在河畔的人行道上慢慢前进。 看到一架飞机横越被夕阳染成橘红色的天空,她停下脚步。 飞机尾端在空中拖曳出长长的白色飞机云。 (美国……很遥远呢……) 晚风抚过她的发丝。 美樱垂下眼帘,将肩上的包包重新背好之后,再次抬头望向前方。 美樱来到位于商店街的美术社,领取自己先前订购的油画颜料和画笔。 到了傍晚,商店街的人潮也变少了一些。这时,美樱瞥见前方的法式烘焙坊的大门被人推开。 伴随著一阵清脆的铃铛声响,「感谢您的购买。」店员的声音也跟著传来。 「望月同学……」 看到步出店内的人,美樱不自觉出声呼唤。 转过头来的苍太,也圆瞪双眼惊呼了一声:「合田同学!」 「好巧啊,望月同学。」 「你一个人吗,合田同学?是来这里买东西?」 「我刚才都还在跟小夏喝咖啡呢。灯里今天有事,没办法跟我们一起。」 「啊,这样啊。太好了……」 苍太以手按上自己的胸口,看似松了一口气似的轻喃。 「?」 「呃,那个……因为要是现在遇到她,我会不太方便……」 苍太露出有些不自然的笑容,将手中的纸袋打开给美樱看。 放在袋子里的,是一个系上蓝色缎带的白色盒子。 「啊,是白色情人节的……」 说到一半,美樱连忙以手掩嘴,然后微笑著表示:「原来是这样呀。」 苍太方才造访的那间法式烘焙坊,是灯里的爱店之一。 或许因为今天是「白色情人节优惠活动」的最后一天,店里看上去挤满了情侣。 「如果你能帮忙保密,我会很感激的。」 一张脸变得红通通的苍太腼腆地开口。 「不要紧,我不会说出去的。」 「谢谢你。啊!对了,这个……」 说著,苍太从纸袋里取出一块玛德莲蛋糕,将它递给美樱。 「不嫌弃的话,请你收下。」 「可以吗?」 那是季节限定的樱花玛德莲蛋糕。 「虽然是店员额外送的就是了。」 「不好意思,让你费心了。」 美樱接过蛋糕,朝苍太露出笑容。 「没这回事。合田同学,你要去车站吗?」 「嗯。」 「那我们一起走到半路吧。」 说著,苍太踏出步伐。美樱也和他并肩同行。 (感觉好久没跟望月同学说话了呢……) 成为大学生之后,苍太又长高了一些,但整个人的感觉并没有变。 「望月同学,你好像很辛苦?」 「咦?」 「小夏说你加入了戏剧社。」 「噢,嗯。因为学姊拜托我无论如何都要加入,就……」 「社团要用你写的剧本来表演吗?」 「大概会是很久以后的事情就是了。不嫌弃的话,请你也来看我们表演……应该说,我们到时八成得努力分送票,要是你愿意捧场,那就太好了。」 语毕,苍太看似心情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嗯,我会去看的。找小夏她们一起去。」 「合田同学,你有加入什么社团吗?」 「没有。因为我得去绘画教室帮忙,而且还有打工当家教。」 「你还接了家教的打工啊?」 「有机会就会接。我做得很开心呢。」 「因为你很擅长指导别人嘛。我也好想打工喔……」 「你不是在写小说吗,望月同学?还有刊登在杂志上。」 「只是刚好有机会而已。而且稿费还要好一阵子才会下来……」 苍太苦笑著回应。 「逐梦……果然是一件很辛苦的事呢。」 美樱望向自己的脚边。 「嗯,是没错啦……不过,这样的辛苦很有价值啊。因为是自己想做的事……所以,在全心全意投入的时候,或许能连辛苦的感觉都忘得一乾二净吧。」 苍太望向美樱,以温柔的笑容这么回应。 「嗯……」 (说得也是。一定不会有问题的……) 美樱也回以笑容。 蓝色和红色灯光交互闪烁的窄小展演空间里,充斥著震耳欲聋的乐团演奏声、吵闹的歌声,以及观众们狂欢作乐的声音。 几个同组的成员站在靠近舞台的位置,高举著握拳的双手,看起来相当投入于台上的表演。但春辉实在没心情跟大家一起玩闹,只是倚著墙眺望眼前的景象。 这时,艾瑞克从满满的人潮之中挤出来,走到春辉身旁。 「春辉──开心──!」 「啥?」 因为周遭的声音太过嘈杂,春辉几乎完全听不到他说的话。 「我!稍微!去外面一下!」 春辉指著出入口这么对艾瑞克大喊。后者看似明白他的意思般用力点点头。 轻拍了艾瑞克的肩膀一下后,春辉便朝出入口走去。 从音量饱和的会场离开后,春辉穿越萤光灯不断闪烁的狭长走道。站在售票柜台后方的男性朝他瞥了一眼,但没多说什么。 走出户外后,带著湿气的风迎面扑来。 雨差不多已经停了,但地上的水坑仍不时被零星雨点打出波纹。 呼吸到外头的空气而稍微放松后,春辉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一看,萤幕上显示著优的名字。接起来之后,随即传来声音:『春辉,你现在方便吗?』 「怎么啦?有什么急事吗?」 『不,也不算是急事……你在干嘛?』 「我跟朋友来听演唱会。」 『抱歉。那我晚点再打给你好了。』 「不,没关系啦,我现在刚好从会场走出来。里头吵得我头都痛了。那你在干嘛?」 『我现在刚回到家。因为夏树她……』 在优以困扰的语气这么表示后,夏树活力百倍的声音随即跟著传来:『春辉──!』 「原来你们在一起啊。还是老样子感情很好嘛。」 春辉将手机抵著耳朵,笑著这么调侃。 夜空中的满天星斗一闪一闪地发光。 『比起这个,大事不好了啦!』 夏树高分贝的嗓音再次传来,让春辉不由得将手机稍微远离自己的耳朵。 「夏树……这是优的手机吧?」 『对啊。因为我用自己的手机打给你的话,你都不会接嘛!』 「啊……嗯……好像是喔。」 (因为也没什么特别要说的事啊……) 春辉搔搔头。就算接起电话,也只会听到跟优相关的话题。而且他也知道夏树想说的,多半都是晒恩爱的内容。 『我昨天跟美樱见面了。』 夏树这句发言,让春辉心头一惊而沉默下来。 「……如果又是你们一起去吃了松饼之类的事,就没必要特地跟我报告喔~」 『我要出题了。请问昨天是什么日子呢~?』 「昨天?」 对方是夏树,所以八成没有考虑到时差的问题。 三月十四号── 思考了片刻后,春辉回答:「圆周率之日。」 『答错了~提示!是在某天收到巧克力的男孩子送回礼的日子。』 「是是是,白色情人节对吧?你从优那里收到什么了吗?新的游戏机或是游戏片?」 『就是啊~优记得我最想玩的那款僵尸游戏呢~!呃,我要说的不是这个啦!』 远方传来优没好气地提醒『重点不对吧』的声音。 『美樱她啊,从男孩子手上…………收到了作为白色情人节回礼的玫瑰花耶!』 夏树像是遭受到强烈震撼般再次提高音量。 「…………」 『而且还是一朵超级适合美樱的粉红色玫瑰……嗳,你有在听吗?』 「…………」 『情人节的时候,美樱好像送了自己亲手做的杯子蛋糕给对方呢~』 「…………」 『我说啊,春辉,你有在听吗?喂喂喂──咦,他挂断了吗?是不是收讯不好啊?喂喂喂~』 『等等,夏树……好了啦,放过他吧。』 优带点同情的嗓音传来。 『咦~为什么啊!这种事情要好好跟他说清楚才行啊。』 『不是啦,我是说……换我跟他讲吧。』 语毕,通话的对象从夏树再次变回优。 『抱歉……就是这么一回事。』 「这也……没什么不好的啊。」 这句话差点哽在春辉的喉头说不出口。 『我猜,应该是夏树误会了什么,所以……你别太在意了。』 「这有什么好在意的……美樱有在绘画教室担任小老师,八成是去那里学画画的孩子送给她的吧?」 『噢……这样啊,的确有可能。』 『这么说来,那天确实是美樱去绘画教室帮忙的日子~~!』 夏树恍然大悟的嗓音从手机另一头传来。 (我就知道……) 春辉轻叹一口气。 『可是啊,春辉,你偶尔也送点什么给美樱嘛!不然你搞不好真的会被她忘记喔!』 看来,这才是夏树想说的重点。她过度热心的性格似乎还是没变。 (不过,她也是在关心我吧……) 总会为朋友著想,是夏树的优点之一。 『反正,就是这么一回事啦!春辉,你也好好计画一下白色情人节的回礼吧!就这样!』 被夏树单方面切断通话,春辉忍不住一脸困惑地望向自己的手机。 「白色情人节的回礼……但我情人节的时候什么都没收到耶。」 没收到礼物,却要给对方回礼,这样未免也太奇怪了。 春辉将双手和手机一起插进连帽上衣的口袋里。 (话说回来,我从来没收过美樱的巧克力呢……) 更不用说什么亲手做的杯子蛋糕了。 春辉忍不住以有些闹别扭的语气轻喃:「什么啊……」 他并非每年都期待能收到真心巧克力。 就算只是配合节日气氛而送的东西也无所谓。 (只要能收到美樱送的东西,我就很开心了啊。) 「这样的想法……也太自我中心了……」 春辉叹了口气,准备返回展演会场时,有人轻唤了一声:「春辉。」 「安希……」 不知何时伫立在入口大门旁的安希,看似有些心神不宁地移开自己的视线。 「刚才那通电话,是你的朋友打来的吗?」 「高中时期的朋友。虽然是一通莫名其妙的电话就是了。」 春辉苦笑著回答。 随后,他打算推开大门入内,但安希仍杵在门口不动。 春辉收回按上门板的那只手。 「……发生什么事了吗?」 「不,没事。演唱会超棒的。」 「表演应该还没结束吧?」 「现在是安可曲的时间。不过,感觉不会这么快就结束呢。可能还会再演唱个十首左右吧?」 安希耸耸肩,半开玩笑地这么说。 「你不进去听到最后吗?那是你喜欢的乐团吧。」 「喜欢那个乐团的人是艾瑞克啦。他是超级粉丝呢。我倒也不讨厌就是了。你呢,春辉?」 「老实说……我不太懂他们的魅力耶~」 听著从建筑物里头传出来的激烈乐声,春辉不禁皱起眉头。 「……那个啊……春辉……」 安希将双手藏在身后开口。 她的嗓音听起来有点紧张。 「春辉……你觉得我怎么样?」 「我觉得你很厉害……作业很有效率。你愿意加入这个小组,真的帮了我很大的忙。我很感谢把你介绍进来的艾瑞克。」 「我不是在问这种事情啦!啊,不过,能被你这样认同,我当然觉得很开心。虽然很开心……」 说著,安希红著脸垂下头,声音也愈变愈小。 春辉听著远方传来的警车鸣笛声,沉默地思索自己接下来该说的话。 他还不至于迟钝到对安希的心意浑然不觉。 他也明白安希此刻寻求的是什么样的答案。 (我该说些什么才好啊……) 他将一只手从口袋里抽出来,然后紧紧握拳。 「我……我很喜欢你喔,春辉!」 安希猛地抬起头,以偏快的说话速度开口告白。 即使站在灯光昏暗的建筑物出入口,她满脸通红的模样仍相当明显。 「不是做为朋友的那种喜欢。这点我想你应该也明白……」 「我……我知道……可是……」 我── 正准备开口时,安希突然打断他:「不要现在就给我答案!」 「就算现在没办法也无所谓。只要你能慢慢喜欢上我的话……」 安希伸手轻敲了一下春辉的胸口,然后缓缓抬起头,含糊带过似的笑著说:「就这样吧。」 随后,不等春辉回应,安希便轻快地转身返回展演会场里。 (我没能说出半句回应她的话啊……) 返回公寓套房后,春辉整个人瘫倒在自己的床上。 「我……说不定对恋爱这种东西完全没辙呢。」 这么自言自语的时候,一道声音传来:「也没必要这么悲观吧?」 春辉吃惊地从床上弹起身,发现艾瑞克双手握著马克杯站在他的床畔。 「因为你的房门没关,而且如你所见,我两只手都握著杯子,所以没办法敲门喽。」 艾瑞克耸肩为自己辩解。 春辉移动到床沿坐著,叹著气接下艾瑞克递过来的杯子。 咖啡香气缓缓在房间里扩散开来。 艾瑞克将春辉平常坐的那张附滚轮的椅子拉近自己,在上头坐下。他将马克杯凑到嘴边,一脸若无其事地环顾春辉的房间。 「不管什么时候,你的房间看起来都……该说是很无趣吗?」 「你是专程来挑别人房间的毛病吗?」 「不,其实很有品味啊。感觉彷佛跟你的脑袋里头一模一样呢。」 艾瑞克伸出手,从书架上抽出一片古老的黑白电影dvd光碟。 (我房里确实清一色都是跟电影有关的东西啦……) 在桌面上堆成小山的电影相关资料、原著小说和剧本集,几乎足以将电脑和键盘埋没了。 陈列在书架上的,是春辉收藏的dvd光碟和他至今拍摄的影像档。他自认已经只留下精挑细选过后的作品,但相关物品还是持续增加。书架上放不下的其他收藏,都被他塞进衣柜里头了。 「就像是喜欢电影的少年专属的天堂呢。」 艾瑞克看著贴在墙上的海报笑道。 「别管我啦。」 这么回应后,春辉啜了一口咖啡。 「……你是不是换了咖啡豆?」 「你多心了。」 艾瑞克面不改色地将杯子凑近嘴边。 「你换了吧?总觉得味道比平常更酸一点。」 「请你说『喝起来有水果风味』吧。」 「为什么要换啊?我比较喜欢原本那款豆子耶。」 「因为我觉得你现在或许想喝像青春那样酸甜的饮料啊。」 看到春辉瞪了自己一眼,艾瑞克以「开玩笑的啦」回应。 「是咖啡店的女性店员大力推荐,所以我才想买回来喝喝看。不过……这款豆子喝起来也不赖啊。」 「嗯……是还能喝啦。」 春辉轻轻摇晃杯子几下,又啜了一口。 艾瑞克盯著dvd的外盒,将自己那杯咖啡凑近嘴边。 「……对了,你决定怎么回应她的告白了吗?」 突然被艾瑞克这么问,春辉险些将咖啡喷出来。 匆匆咽下口中的咖啡后,他却又因为呛到而猛咳起来。 待咳嗽停止后,春辉板起脸孔询问:「你都听到了?」 「我可不是刻意要偷听你们两个说话喔。因为你走出展演会场之后,我看到安希追了上去。而且,原本我就觉得她应该有打算跟你告白……而今天就是她选择的日子。」 「你问我的决定……我没办法跟她交往啊。」 春辉将视线移向咖啡杯,压低嗓音回应。 「……她是个好女孩唷,春辉。」 一脸认真地这么表示后,艾瑞克半开玩笑地补上一句:「而且她做的三明治又很好吃呢。」 听到这句话,春辉也忍不住笑道:「我知道。」 「更何况,她……很可爱吧?而且很受欢迎。个性开朗,跟她待在一起会觉得很开心呢。」 「这个我也知道。但我现在不是跟谁谈恋爱的时候……也没有心思这么做。」 再说── 「因为你有其他喜欢的人……是吗?」 春辉以沉默回应艾瑞克的这句轻喃。 「但你跟对方并没有在交往吧?你们有在联络吗?」 「……没有……」 别说是打电话了,这两年以来,他们甚至不曾互传讯息。 就算只是寄张明信片问候也好。但春辉就是做不到。 希望她能够等自己回去──他还无法下定决心将这句话传达给对方。 他不确定自己什么时候才会回日本。所以,他无法用这样的约定束缚她。 春辉很清楚,现在的他并没有这么做的资格或权利。 「所以,你跟对方是完全断了联系的状态吗……嗳,春辉。两年的时光并不短喔。」 「我知道……」 「你也变了很多不是吗?例如,你现在能够接受之前不敢吃的酸黄瓜了吧?」 「那是你才对吧?我从来没有不敢吃酸黄瓜喔。」 刚搬进这间公寓里时,艾瑞克总是会用手指把汉堡里的酸黄瓜抽掉。 「噢,对啊。因为安希认为汉堡里绝对少不了酸黄瓜。人的喜好和想法是会一直改变的东西。」 接著,艾瑞克嚅嗫了一句:「安希她也……」 他以手指推了推眼镜,垂下眼帘。 镜片后方的那双眼睛,此刻露出些许落寞的感情。 (啊啊,原来如此…………我为什么都没有察觉到呢?) 春辉忍不住以手扶额,重重叹了一口气。 「我说不定真的很迟钝呢……」 「你现在才发现啊?安希明明那么积极在向你示好,你却总是一副状况外的反应。身为旁观者,我每次都看得胆战心惊的耶。感觉就好像被迫阅读写得一塌糊涂的爱情电影剧本那样。」 艾瑞克板著脸孔这么说。 (为什么每件事都无法让人称心如意呢……) 但关于这点,或许每个人都是一样的吧。 总是只能和重要的人擦身而过。 春辉叹了一口气,然后直直望向艾瑞克。 「写出一塌糊涂的爱情电影剧本的人又是谁啊?」 「我承认我的剧本确实写得不好啦……不过,重点不在这里……」 「我不是这个意思。」 听到春辉开口打断自己的话,艾瑞克「咦?」了一声,困惑地眨了眨眼。 「不确实说出口的话,可无法传达给对方喔,艾瑞克。」 说出这句等于是自打巴掌的发言后,春辉不禁在内心苦笑。 倘若眼前的人是苍太,想必会一脸没好气地吐嘈他:「你有资格说这种话吗?」 (真的是这样呢……) 就算告白了,两人之间的关系也不会因此改变。春辉即将启程去留学,而且不知何时才会再次回到日本。这样的他,实在无法说出「请你和我交往」这种话。 既然无法描绘出两人的未来,跟对方告白,也只会变成一种用来满足自己的行为。 这样的话,还不如不要说出口。 对方一定也能感受到自己这样的心意── 反覆苦思后,这是身为高中生的他归纳出来的最佳答案。 至今,春辉仍不知道这样的答案究竟是对还是错。 「我的心意……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啦。」 艾瑞克露出含糊带过的笑容,仰头饮尽剩下的咖啡。春辉直直盯著这样的他的脸。 「要是说这种话,你将来绝对会后悔喔……」 「重要的是她幸不幸福。不是吗?」 「抱歉。但你还是别指望我肩负起让她幸福的责任吧。」 听到春辉明确地这么表态,艾瑞克的视线从马克杯上抬起。 沉默片刻后,「这样啊……」他轻喃了一句。 「也是。毕竟你有自己珍惜的对象。」 春辉果断回应:「嗯,没错。」 艾瑞克先是深吸一口气,然后以一只手扬起浏海,再重重吐气。 他露出一脸像是在说「伤脑筋啊」的表情。 「我猜安希八成会大哭一场。」 「……或许吧。」 「你真的是个很过分的家伙耶。」 春辉眉头深锁,再次以「或许吧」回应艾瑞克。 「所以,你就用自己的力量让她幸福吧。别把自己珍惜的人丢给别人去负责啊!」 听到春辉以强硬的语气这么表示,艾瑞克的双眼微微瞪大。 他迷惘的视线落在空的马克杯上。 「可以的话,我早就这么做了……但让她迷恋不已的人并不是我呢。」 又重复了一次「并不是我啊」之后,艾瑞克垂下眼帘。 他的话语中透露出些许不甘的感情。 「就算这样,支持她跟别人在一起,又有什么意义?这么做也无法让自己的心意得到任何回应啊!」 内心的焦躁,让春辉忍不住提高音量。 个性圆融的艾瑞克,总是能毫无窒碍地跟每个人交流往来,所以春辉原本还以为他是优那一型的人。然而── (不……他应该跟望太是同类才对……) 春辉以手扶额,「唉~」地长叹一声。 「难道喜欢写剧本的人,个性也会很相似吗……?」 忍不住这么感叹后,艾瑞克一脸不解地抬起头望向他。 「没什么。我在自言自语。」 春辉轻轻扬起一只手解释,然后以「总之……」接著往下说。 「艾瑞克,你刚才也说过吧?人的喜好和想法是会一直改变的东西。所以,在还没采取任何行动前,别急著断言自己的心意没有半点意义。」 「……容我订正一下。」 说著,艾瑞克笔直望向春辉,微笑著表示:「你真的是个很不错的朋友。」 「……不用订正这种事也没差啦。」 关于自己的我行我素,春辉本人再清楚不过了。 他总是以自己为最优先考量。把「我是为了追逐梦想」这种话当成藉口。 (或许,我只是没有多余的心力罢了……) 在参加比赛后顺利得奖,前往美国深造的梦想也得以实现后,被这样的成果冲昏头的反应,或许超过了春辉本人的想像。此外,他同时也感受到「要是错过这个机会,可能就没有下次了」的焦躁感。 那时的他,认定自己只能保有一样珍惜的事物。 如果能跟她一起寻觅前行之路,他们或许就能踏上不同的未来。 「春辉。」 听到艾瑞克的呼唤声,春辉抬起微微往下的视线。 「从今天开始,我要把这个当成自己的主张……」 在这样的开场白后,他望向春辉,以略为得意的表情继续往下说。 「不确实说出口的话,就无法传达给对方。」 隔了半晌后,春辉忍不住笑道: 「那么,你就先去传达给安希如何?」 他半开玩笑地这么表示后,艾瑞克却意外露出一脸认真的表情回应:「我会的。」 艾瑞克拉开椅子起身,轻轻吐出一口气。 「你说得没错。这不是能丢给别人负责的问题,我必须想办法自己解决。虽然……我只觉得最后会迎来无比悲惨的结局就是了。」 「未来会变得如何,这种事情,可没人说得准喔。」 「你也一样啊。」 艾瑞克带著微笑笔直望向春辉。 「你的状况,我觉得永远不算太迟喔。」 沉默片刻后,春辉眯起双眼轻喃:「或许吧。」 艾瑞克伸手轻拍他的肩膀,接著便拿著马克杯朝房门走去。途中,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停下脚步。 「对了,你觉得这个时间,还有花店在营业吗?」 「这个嘛……翻遍大街小巷的话,或许能找到一间还没关的吧。」 「那就这么做吧。」 艾瑞克像是为了掩饰害羞的反应般笑了笑,然后走出春辉的房间。 (他打算现在就付诸行动吗?) 春辉望向时钟。现在已经是过了晚上十一点的时间。原本他担心地想著「没问题吗?」最后脸上浮现了笑意。 「事情会变得怎么样呢……」 希望那两人能够顺利发展,是否也算是一种我行我素的想法? 春辉从床上起身,将手伸向堆放在桌上的素描本。 那是美樱在高中毕业时送给他的,出自美樱之手的一整本素描作品。 学校风景、两人经常并肩一起闲聊的那个小山丘、放学回家路上被夕阳染红的天空、在路旁盛开的不知名花朵。还有在中庭摄影的春辉、优和苍太三人的身影。 素描本里头收录的,是美樱将自己每天所见的风景仔细描绘下来的作品。 尽管几乎都是黑白画作,翻阅素描本时,浮现在春辉脑中的记忆却总是鲜明不已。 这样的记忆,像一段电影那样在他的脑中播放。 他将艾瑞克方才坐的那张椅子拉近自己,然后在上头坐下。 艾瑞克说得没错。 或许永远都不算太迟。 春辉阖上素描本,整个人靠在椅背上。 结束户外摄影后,众人聚集在公园的长椅附近,一边开心谈笑,一边大啖带来的三明治或汉堡。 总会加入这个热闹行列之中的安希,今天却独自蹲在一段距离外的树下发呆。 春辉坐在公园的木桌前,以电脑确认拍摄完毕的影片,他很在意这样的她,最后停下了手边的动作。 (果然……还是得说清楚才行啊。) 他叹了一口气,以滑鼠中断眼前的作业。 「安希。」 春辉捧著装著咖啡的纸杯朝安希走近后,她缓缓抬起头来。 两人四目相接的瞬间,安希慌慌张张移开自己的视线。 看到春辉朝自己递出刚泡好的咖啡,安希小小声地说了一句:「谢谢……」然后接过纸杯。 她嘟起嘴吹凉不断冒出蒸气的热咖啡。 春辉看著这样的她,接著又将视线移向笑声不断的小组成员所在的方向。 尽管觉得要说点什么,他却想不到适合的语句。为了掩饰脸上的尴尬,只好将纸杯凑近嘴边。 「对了……下午的摄影,是不是要移动到其他地方进行?」 安希蹲在地上,以双手捧著纸杯这么问。 或许也有些心神不宁吧,感觉她说话的速度比平常要快。 「原先的计画是这样……但可能要看天气如何吧。」 气象预报说今天下午会下雨,但目前还完全看不出变天的徵兆。 仰头可见万里无云的蓝天,以及自在地展翅盘旋的鸟儿。 「你不吃午餐吗,春辉?」 「那你呢,安希?」 「我……今天就不用了。感觉肚子不太饿呢。」 「这样啊……」 「嗯……」 轻轻点头后,安希啜了一口咖啡。 「那个啊,关于之前那件事……」 春辉下定决心这么开口,然后转头望向安希。 他一直在思考该怎么答覆她。 我现在有必须完成的目标,所以不考虑谈恋爱。 这不算是在说谎,而且或许也是最不会伤害到安希的答案。 春辉将一只手紧紧握拳,轻轻吸了一口气。 「我有喜欢的人。我一直让对方痴痴地等我。」 他缓缓道出这句话。 如同艾瑞克所说,自己或许真的是个「很过分的家伙」。 然而,春辉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他内心真正的想法,也是他现在无法回应安希感情的最大理由。 看到蹲在地上的安希仰望自己的湿润双眼,春辉以有些沙哑的嗓音接著道出回答:「所以……抱歉。」 (我……真的只能这么回应她了……) 安希真心喜欢自己的感情,以及她向自己告白的真挚态度,都让春辉感到很开心。 他垂下眼帘,嘴唇也紧抿成一条线。 这时,一阵轻笑声传入春辉耳中。 「我也觉得应该是这么一回事呢……」 她这句话让春辉吃惊得瞪大双眼。 安希以沮丧的语气表示:「唉~唉……果然是这样啊。」说完抬头仰望天空。 「我发现你时常会看手机里的照片,于是之前找机会从旁边偷瞄了一眼喔~原来是女孩子的照片。她看起来很可爱,而且你又一直盯著她的照片看,所以,我其实也知道你绝对是喜欢那个女孩子错不了。」 宛如连珠炮似的这么开口后,安希不太自然地笑了几声,以手指拭去眼角的泪水。 「我原本还期待你能多看我几眼,只有几眼也好……结果还是没办法吗?」 语毕,她像是豁然开朗似的从原地起身。 「安希……我……」 「啊啊!你不用跟我说『我并不是讨厌你』这种安慰的话喔!」 安希慌慌张张打断春辉的发言。 「那我就不说了。」 「可是……你能像过去那样,继续跟我当朋友吗?」 听到安希的要求,春辉轻轻握住她带著几分犹豫伸过来的手,然后表示:「我才要请你继续跟我当朋友呢。」安希则是以有些羞涩的笑容回应他。 之后,安希随即抽回自己的手,将它藏在身后。 一阵格外开心的笑声传来。春辉和安希同时望向聚集在远处的其他小组成员。 眺望著众人的身影片刻后,安希开口了。 「昨天……艾瑞克突然联络我。」 「好像……有这么一回事呢。」 (他还是在那么晚的时间跑去找安希了吗……) 春辉将手抚上后脑勺。身为室友,他昨晚或许应该阻止艾瑞克才对。 「你知道艾瑞克拿著什么站在我家公寓外头吗?」 「啊……他会拿什么啊,一束玫瑰花之类的?」 「要是拿一束玫瑰花,感觉应该很浪漫呢。但他可是捧著一盒炸鸡喔。」 「炸鸡?」 春辉忍不住开口确认后,安希点头回应:「对啊。」然后震颤著肩膀笑起来。 「他说那个时间其他店都关门了,所以……」 「艾瑞克应该……不是只把炸鸡拿给你就走了吧?」 如果这样,就只是炸鸡外送员而已了。 「嗯,他跟我告白了……吓了我一跳呢。因为真的太突然了。」 「这样啊……」 「我想以朋友的身分问一下……你觉得我该怎么做?」 「你问我该怎么做?这个我很难回答耶。」 看到春辉皱眉这么回应,安希笑著再次强调:「以朋友的身分回答我嘛。」 「要问你自己的想法啊。你觉得艾瑞克这个人怎么样,安希?」 「这个嘛……我们至今一直都是关系不错的朋友,所以我没办法一下子改变看待他的眼光呢。不过……」 看似犹豫地顿了顿之后,安希眯起双眼。 「我觉得,或许可以考虑一下……而且那盒炸鸡很好吃呢。」 「这样很好啊。」 视线在瞬间交会后,两人一起笑出声来。 这时,人在远方的艾瑞克高喊:「喂~你们两个~」同时朝春辉和安希大力挥手。 四月的第一个星期六。绘画教室下课后,学生们一如往常地向美樱道别:「老师再见~」然后各自返家。 目送他们离开后,美樱也开始收拾善后。 教室里还剩下几名等待家长来接自己回家的孩子。 美樱听著他们活泼的嗓音,将绘画用具一一清洗乾净。 为了配合樱花祭的氛围,在商店街上设置了许许多多粉红色的纸罩蜡灯,还有假的樱花。 (是不是已经到了盛开的时期呢……) 美樱一边用水桶清洗水彩笔,一边望向窗户外头。 今天就走河畔那条种满樱花树的路回家吧。 再次埋头清洗用具时,传来呼唤声:「美樱!」 石野拿著一只铃声大作的手机朝美樱跑过来。是她原本搁在桌上的手机。 「手机响了~!」 「谢谢你。」 (会是谁呢?小夏吗……?) 以围裙擦乾双手接过手机后,还来不及看萤幕确认,铃声便中止了。 望向萤幕上的未接来电通知后,美樱不禁「咦!」了一声。 「是谁打来的?」 石野扯著她的围裙这么问。 「咦!啊……呃……」 美樱忍不住将握著手机的双手抵在自己狂跳的心脏上方。 (骗人……怎么会?为什么?) 仍感到有些难以置信的她,立即垂下头再次确认手机画面。 显示在上头的果然是春辉的名字。这两年以来,明明连一则讯息都不曾传给彼此。 (怎么办……可是,他马上就挂掉了……) 美樱捧著手机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或许只是误会一场。 春辉可能是不小心按到拨号键,或是要打给别人时按错了。 (可是,如果不是这样的话……?) 如果他是久违地想要跟自己联络的话? 「美樱,你的水一直开著耶!」 「啊,对……对喔!」 美樱慌慌张张将水龙头扭紧,接著将手按上胸口,试著深呼吸冷静。 尽管如此,急促的心跳仍没有缓和下来。 她已经两年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了。 (可以……打回去给他吗?) 尽管这么想,她却迟迟下不了决心。 如果不是不小心打错,春辉应该会试著重打才对。 这样的话,她只要默默等他再次打来就好了吧? (可是……我现在就好想听他的声音……) 美樱握著手机,紧紧闭上双眼。 即使只有短短的一瞬间也好。 「你怎么了,美樱老师~?」 「你的脸红通通的耶?」 女孩们纷纷跑到美樱的身边,一脸担心地望著她。 「啊……嗯,没事,我很好哟。」 这时教室大门被人打开,石野太太现身喊著:「老师,不好意思~」 美樱将手机塞回围裙的口袋里头。 在学生们全数离开后,美樱也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走出教室。 她穿过商店街,来到樱花树并排的河畔人行道。 一阵徐风吹来,樱花花瓣跟著如雨点般纷落。 今天的樱花已经进入全开状态,散步经过此处的路人,纷纷停下脚步拍照,或是用自己的双眼欣赏这片美景。 美樱从包包的内袋里掏出手机。 电话就只响过那么一次。 (他果然……只是打错了而已吗……?) 她不自觉地止步,眺望漫天飞舞的樱花花瓣。 在一旁缓缓流动的河川,波光粼粼的水面也被花瓣染成粉色。 「我真是胆小呢……」 美樱仰望天空吐出一口气。 打从高中时期以来,自己就一直停留在原地。 倘若夏树现在也在这里,总觉得她一定会激动地表示:「你就试著打回去嘛!就算春辉只是打错也没关系啊。这样你们就能听到彼此的声音了。重要的是契机!」 一次就好。 如果春辉马上接起来的话。 美樱凝视著显示在手机画面上的春辉名字,以微微颤抖的手指按下拨号键。 打这一次就好── 待在公寓套房里的春辉,抱著双腿坐在椅子上,凝视著自己放在桌上的手机好一阵子。 一次就好。如果美樱有接起这通电话的话── 这么想著而按下拨号键后,听著电话声响了几次,他又叹了一口气挂上电话。 之前用那么强硬的语气对艾瑞克说教,自己却一样踌躇不前。 「我也是个胆小鬼啊……」 春辉轻声这么自嘲。 永远不算太迟。或许真的是这样没错。 然而,一如艾瑞克所说的,两年的岁月远比想像中还要来得长。 人的喜好和想法是会一直改变的东西。春辉也觉得这并不是坏事。 这是极其自然的现象。去要求某人不要改变,不过是一种自私的行为。 春辉也觉得打从高中到现在,自己并非没有任何改变。 一旦身处的环境改变,人也会为了适应它而改变。 美樱理应也是如此吧。高中毕业后,她进入了大学。 她怀抱著「想成为老师」这样的梦想。同时,想必每天都为这个梦想而努力。 虽然似乎还有跟高中时期结交的挚友灯里和夏树保持联络,但进入大学后,美樱一定也交到了新朋友。 还在念高中时,他们俩几乎每天放学后都会一起回家。身旁有彼此的存在,感觉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但现在不一样了。 对美樱来说,没有春辉的日常变得理所当然。 一如对春辉来说,没有美樱的日常变得理所当然那样。 而选择走上这条路的人正是春辉。 其实,他也可以选择待在日本念大学或专科学校,同时努力朝自己的梦想迈进。这么做的话,他或许就能像高中时那样,跟美樱待在同样的地方,共享相同的时光。 这么做的话,两人或许也能从朋友发展成其他关系。 就像夏树跟优,还有苍太跟灯里那样。 事到如今,这些假设没有任何意义。春辉微微垂下眼帘。 如果要假设不同未来的可能性,根本没完没了。 能够选择的未来就只有一个。 只有自己现在踏上的这条道路,是怎么也无法改变的事实。 他单方面拒绝了或许能跟美樱一起步向未来的选项,事到如今,怎么可能再说出「我想跟你回到过去的关系」这种话呢。 春辉自己明明也心知肚明。 这两年以来,总会定期涌现、苛责自己的这股失落感,不可能消失。 他找不到足以填补这股失落感的东西。 这也是当然的。因为没有任何人事物能够代替她。 今后,无论春辉在什么样的地方、跟谁度过什么样的时光,恐怕都不会比他跟美樱共度的那三年来得更幸福吧。 一阵敲门声响起,传来艾瑞克的嗓音呼唤著:「春辉~」 他将椅子转向后方,房门刚好也在这个时候被打开。 「你还没睡啊?」 艾瑞克将一颗头探进来问道。 「还没。你在干嘛?」 「我买了新的咖啡豆,所以想试著泡来喝喝看。」 「你要我在这种时间喝咖啡?」 「反正你八成也还不打算睡吧?」 「是这样没错啦。」 艾瑞克又交代了一句:「那我人在客厅喔。」便关上房门。 准备起身时,春辉再次望向搁在桌上的手机。 (她……不可能回拨吧。)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准备朝房门走去时,手机响了起来。 春辉猛地转头,拿起手机确认,发现画面上显示著美樱的名字。 他的心脏重重跳了一下。 总觉得这通来电很快就会挂断,他连忙按下通话键,一只手握著手机贴上耳畔,另一只手则是紧紧掐住椅子的椅背。 「…………美樱?」 他恐怕花了几秒,才终于顺利开口呼唤这个名字。 『…………春辉?』 是久违的美樱的声音。 光是这样,就让春辉的情感瞬间沸腾,甚至连眼角都涌现温热感。 感觉视野即将变得模糊的他,连忙将视线抬起。 不这么做的话,自己彷佛就会像个傻子那样开始掉泪。 (原来……我这么渴望听到美樱的声音吗……) 他握著手机的那只手微微使力。 「……你过得好吗……?」 『嗯…………我很好……你呢,春辉?』 「……我也很好。」 春辉以略为颤抖的嗓音答道。 他伸出手将窗帘拉开一些,路灯的点点亮光浮现在一片漆黑的夜色之中。 『我觉得永远都不算太迟喔。』 沉默笼罩了两人。 美樱想必在思考该说些什么吧。 而自己想传达给她的又是什么? 绝对必须传达出去的那句话── 春辉想起出发去留学那天,在飞机上摊开美樱送的那本素描本时,眼泪跟著不停溢出的回忆。 「我会一直等你。」 面对她的这句话,春辉没能给予任何回应。 这两年以来,他之所以连一则讯息都发不出去,也是因为无法下定决心将这句话传达给她。 如果── 如果现在真的还不算太迟的话。 如果自己有资格重新描绘两人未来的蓝图的话。 「美樱。」春辉缓缓开口呼唤了一声。 「希望你能等我回去……」 我一定会回去。 回到有你在的地方── 美樱小小声地以『嗯……』回应。 在电话另一头,可以听到电车疾驶而过的声音。 在听不见电车的声音后,美樱再次开口。 『我会一直等你……』 早上,春辉拎著背包踏出房门后,待在客厅里的艾瑞克出声唤住他。 「春辉,你一大早的要去哪里啊?今天是假日耶。」 「我有点想拍的东西!」 看到春辉灿笑著这么回答,艾瑞克不禁圆瞪双眼。 「难得我鼓起干劲尝试做了三明治呢。」 「我晚点再吃!」 春辉一把揪起放在沙发椅背上的连帽外套披上,然后步出客厅。 走到公寓外头后,耀眼的阳光落在春辉脸上。 他抬著脚踏车,从户外阶梯往下走了三阶。 咖啡店的店员正忙著把立式看板放到店外。 现在是刚过早上七点的时间,所以街上的人还不多。 春辉跨上脚踏车,双脚踩上踏板。 「要去哪里好呢……」 这阵子以来,春辉一直提不起劲拍照,照相机也都一直搁在桌上没有动过。 因为他不知道自己想拍的究竟是什么。 他一直在寻找「拍摄」这件事的意义和理由。 还是高中生的时候,即使不刻意思考这个问题,他的答案也很明确。然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不明白了。彷佛像是找不到目的地那样,迟迟无法前进,只是一直停留在同一个地方。 他单手握著脚踏车握把,仰头望向天空。 纯白的云朵在蓝天中缓缓游移著。 现在,他觉得自己总算是找到一个答案了。 还是个孩子的时候、还在念高中的时候,他都有想让自己展示作品的对象。 看到对方欣喜的模样,他总会觉得很开心。因为想看到对方的笑容,他拍了各式各样的东西。 (就只是这么一回事而已呢……) 拍摄的意义和理由,光是这样就相当足够了。 之前的自己,恐怕是忘了最不应该忘记的事情吧。 跟美樱通过电话后,他突然变得好想拍点什么东西。 现在的自己所见的事物。自己身处的这个世界。 这些,他全都想让她看看── 「总之……哪里都好啦。」 春辉笑著这么自言自语,然后奋力踩下踏板。 「美樱,感觉你最近精神奕奕的耶。发生什么好事了吗?」 听到一个月不见的夏树这么问,美樱回应:「不,没发生什么事呀。」不过,这阵子以来,她确实变得比较有活力。 「好奇怪哟。明明就只是通过一次电话而已……」 走在回家路上的她,仰望著天空这么轻喃。 在那之后,春辉并没有再捎来联络,美樱也没有主动打电话给他。但她觉得这样就可以了。 现在,一定是彼此必须专注在自己的前行之路上的时期。光是能听到春辉的声音,就已经很足够了。 到家后,美樱打开玄关大门喊了一声:「我回来了~」 她取出信箱里的信件,检视是否有寄给自己的东西。看到一个薄薄的航空包裹后,她的手瞬间止住了动作。 「欢迎回来,美樱~」 母亲打开客厅大门走出来。 看到美樱没脱鞋杵在玄关的模样,母亲不禁问了一声:「你怎么了?」美樱也因此心惊了一下。 「没什么!」 她匆匆脱下鞋子走进家中,说著:「这是信箱的信!」把其他信件塞到母亲手上。 「哎呀,这样吗?」 「嗯,我回房间一下!」 看著女儿慌慌张张踩著阶梯往上的身影,母亲不解地微微歪过头。 回到房里后,美樱关上房门,将包裹抵上自己心脏狂跳的胸口,然后用力吸了一口气。不这么做的话,感觉心跳无法缓和下来。 春辉笔迹所写下的收件人和地址── 「会是什么呢……」 美樱紧张地打开包裹,发现里头是一张明信片和dvd光碟。 印著动人海景的明信片上,只写著「给美樱」这三个字。 凝视著手上的明信片半晌后,美樱恍然回过神来,喃喃说著:「对了。」然后走到自己的电脑桌前。 她启动电脑,将dvd放入光碟机。孩子们活力十足的嗓音和公园的影像一起在萤幕上播放出来。 『春辉~!你也拍我嘛!来拍我!』 『一次没办法拍到这么多人啦。』 春辉和孩子们的对话,跟周遭环境的声音一起传来。 美樱在椅子上坐下,看著影片会心一笑。 (是春辉的声音……) 他的声音听起来一如往常。明白春辉在美国也很享受拍电影的乐趣后,美樱感觉松了一口气。 两人现在都有自己要追求的目标。 要问无法见面的日子会不会让她感到煎熬的话,这段期间,美樱确实觉得很寂寞,有时也会因为想念春辉的声音而几乎落泪。 「希望你能等我回去……」 美樱回想起春辉在那次短暂的通话中对她说的这句话。 现在,她有这句话支撑著。 总有一天,在同一条路上并肩走回家的日子会再次到来吧。 就像那时一样。 「美樱~今天要一起回去吗?」 「嗯。那……等社团活动结束后,我在教室里等你哟。」 「我会尽早结束。」 「没关系,你慢慢来。」 ──我会一直等你。 盛夏的情人节 「优,快点、快点啦!」 拖著行李箱走在前方的夏树转头这么催促。 「也不用这么著急吧。比起这个,你走路不看前面,会很危险喔。」 迟了一些跟上来的优才刚这么开口,夏树就差点撞上一名身材壮硕的中年男子。她「哇!」了一声,向后退了几步。 男子稍稍扬起头上的帽子,带著微笑说了一句:「sorry。」 夏树也慌慌张张地以「sorry!」回应,朝男子鞠躬致意。 (吓我一大跳……) 看到男子没有动怒,夏树松了一口气,结果被优轻敲了脑袋一下。 他以一脸「真受不了你」的无奈表情望向夏树。 「用不著慌张成这样吧~?时间还很充裕啊。」 夏树将手抚上后脑勺,像是想含糊带过那般傻笑。 「因为……总觉得静不下来嘛。我们已经来到美国了耶!」 「就是啊。」 优拉著自己的行李箱往前走。 他以另一只手操作手机,还不时抬起头来确认机场内部的告示牌。 「啊!往这边走。」 看到优这么说,夏树匆匆跟上他的脚步。 「这是我们第一次的国外旅游耶!」 夏树兴奋地这么说之后,优再次有些敷衍地回应她:「就是啊。」 面对他这样的态度,夏树焦躁地双手握拳质问:「真是的~!你都不觉得兴奋吗?」 结果优停下脚步朝她瞄了一眼。 「在这之前,得先找到公车站才行。」 「我有预感公车站在那边!你再这么悠悠哉哉的,我可要丢下你不管喽~」 「啊!等一下啦,夏树!」 看到夏树朝自动门的方向冲过去,优焦急地追了上去。 踏出门外后,夏树用力深呼吸一口气,露出灿烂无比的笑容。 「是美国────!」 她亢奋地高举双手,做出万岁的姿势。 这时,一名司机从停靠在前方的计程车走下来。他打开后车厢,又以拇指指了指车子的后座,像是在示意两人「上车吧」。夏树和优不禁面面相觑。 今年春天,从两年制的专科学校毕业后,夏树承接插画委托的工作、做些打工,一边为了成为漫画家而持续投稿。 升上大三的优,则是迎来了八月的暑假时光。 两人会来到美国,并非只是为了享受国外旅游。当然,这确实是夏树第一次跟优来国外旅游,因此她也怀著满心期待;不过,她并没有忘记此行的重要目的。 坐上计程车的后座后,夏树望向自己的包包。 带著些许沙尘的风,从全开的车窗外吹了进来。 优将手肘靠上窗框,眺望窗外流逝的风景,还不时掏出手机来拍照。 (美樱……我们会确实帮你传达给他的。) 在心中这么轻喃后,夏树将包包紧紧揣进怀里。 夏树和优千里迢迢来到这里,是为了和那个人见上一面。 两人的儿时玩伴芹泽春辉── 事情发生在今年的白色情人节。 久违地和美樱见面的夏树,发现她拿著一朵精心包装过的玫瑰花。在夏树询问送花的人是谁后,美樱以「这是秘密」敷衍带过,而且看起来似乎还挺开心的。 听说,美樱在情人节送了杯子蛋糕给对方,而且还是自己亲手做的。那朵玫瑰花,想必就是对方的回礼吧。 自从开始跟优交往之后,每年的情人节,夏树都会送他自己亲手做的巧克力。因为是「真心喜欢」的对象,所以她想送他承载著自己满满心意的巧克力。 进入二月后,不知为何看起来总有点忧郁的优,似乎很中意夏树今年送给他的巧克力布丁,罕见地称赞她:「这个真好吃。」毕竟,她去年的古典巧克力蛋糕得到了「彻底烤焦的不明物体」这样的评价,从这点看来,她的手艺可说是有飞越性的进步了吧。 打从高中时期开始,美樱就相当擅长制作甜点。在社团活动的闲暇之余品尝她做的点心,总是让夏树暗中期待不已。 但印象中,美樱应该从不曾在情人节,把亲手做的巧克力或点心送给自己真心喜欢的对象才是。 高中三年的时光,美樱一直都有个单恋的对象。就是芹泽春辉。 无论看在谁的眼里,他们俩都明显对彼此怀有好感,也相配到会被揶揄成「春天情侣」的程度。 社团活动结束后,春辉常常会去接美樱。有时则是美樱待在教室里等他。 在旁人看来,这两人进展得十分顺利,不管什么时候开始交往都不奇怪。 然而,在春辉打算去留学的消息传开后,两人之间的气氛开始变得有些不自然,最后终究在没能向彼此告白的状态下毕业。 在春辉前往美国、美樱考上大学后,两人恐怕也没有再联络过彼此吧。 美樱一直都喜欢著春辉。而春辉想必亦是如此。 因为一直对此深信不疑,听到美樱提及「白色情人节的回礼」时,夏树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一如春辉所言,在白色情人节送玫瑰给美樱的,说不定只是她担任志工的「绘画教室」里头的某个学生。 跟夏树见面那天,刚好是她去绘画教室帮忙的日子。而且,在情人节当天自己烤杯子蛋糕送给来教室的人,感觉也很像美樱的作风。要是学生送她一朵玫瑰当作回礼,也是很合理的事情。 至今,只要在聊天时提及春辉,美樱看起来仍会格外开心。对她来说,春辉想必是一个「特别的存在」吧。 尽管白色情人节那件事到头来只是自己瞎操心而已,然而,想到这两人的「未来」,夏树仍忍不住感到忧心。 现在,他们俩的心意或许都还没有改变,但未来会怎么样很难说。 或许会有其他令美樱心动的人出现在她眼前。 夏树原本一直认为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但要持续单恋著某人,两年的时光实在是太长了一点。 升上大学后,美樱变漂亮了。有一部分的原因,或许是她开始尝试高中时完全不曾接触过的化妆。对服装的喜好选择,也跟高中时期不太一样了。 这点夏树也一样。从小时候就一直绑包包头的她,现在经常会变换发型。因为她希望能让优看见有些不同的自己。此外,她开始化妆,也变得比较讲究鞋子、衣服和包包。 「永远不改变」这种事情,恐怕没有人做得到吧。 四月的第一个星期六,买完东西的夏树走在商店街里。 现在正值樱花祭期间,商店街各处都以假的樱花或粉色气球点缀。 (美樱会不会在大学里被人告白啊……) 夏树双手抱胸沉思起来。尽管觉得应该会有男生对美樱示好,但她不曾听美樱提过这种事。也不可能完全没人找她去参加联谊才对。 她不知道美樱过著什么样的大学生活。 毕竟,她们并不像高中时那样每天碰面。现在顶多一个月可以见到一两次面而已。 两人依旧是很要好的朋友,也经常互传讯息或通电话,但和高中时期相比的话,不了解彼此的地方确实变得比较多,或许也会因此产生一些距离。 夏树在唱片行外头停下脚步,望向贴在玻璃窗上的海报。 出现在海报上的,是身穿闪亮亮舞台装的两名偶像团体的成员。 这时,从一旁经过的两名女高中生瞥见海报,开心地表示:「啊!lipxlip要发行新专辑了~!」然后停下脚步。 「你预订了吗?」 「还没~!还是去订一下好了,不然可能抢不到特典呢。」 说著,那两人便踏入店内。 夏树将手贴上玻璃窗,凝视著那张海报。 「就是啊……要是有个比春辉更帅气的男孩子出现在美樱面前,然后热烈追求她的话,就算美樱本人没那个意思,也还是有可能被打动呢!」 没人能断言未来绝不会发生这种事情。 (春辉跟优真的都很没有危机意识耶~~!) 叹了一口气之后,夏树将手从玻璃窗上抽离,垂头丧气地踏出脚步。 「虽然我也觉得不会有这种事情啦……」 美樱和春辉之间,存在著一种无法轻易断绝的羁绊。 这想必是他们俩花了三年时间,小心翼翼培养出来的吧。 春辉前往美国留学,是完全出乎夏树意料的发展。对美樱和其他友人来说,想必也是如此。 不过,关于这件事,说不定连春辉本人都感到意外。如果没在那场电影大赛中得奖的话,他现在应该还留在日本才对。 这是春辉的人生。要做出什么样的选择,都是他的自由。 只是个儿时玩伴的夏树,没有任何权利阻止他去留学。 美樱跟春辉之间的关系很难透过言语好好说明。要说是朋友的话,确实是朋友没错。 因为两人没有在交往,所以并不是男女朋友的关系。 然而,比起普通朋友,他们似乎又更把彼此视为一名异性看待。 (如果美樱当初央求春辉不要去……他会怎么做呢?) 春辉会打消留学的念头吗?又或者不会因此改变自己的决定? (可是,美樱不可能说出这种话嘛……) 因为不想成为春辉的绊脚石,直到毕业,美樱都不曾向他表明自己的心意。她不可能说出「不要去」这种话。 她想必全心全意支持春辉的决定吧。即使这么做会让自己伤心难受。 「说起来,都是春辉不好啦!就这样把美樱拋下不管!」 春辉恐怕还打算享受美国的留学生活好一阵子吧。 学校明明也会放长假,他却不曾返回日本,就是最好的证据。 再这样下去,美樱的心总有一天会从他身上离开。 「有没有什么好办法啊……」 夏树歪著头,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往前走的时候,一阵清脆的铃声传入她的耳中。她朝铃声传来的方向望去,发现商店街的一角正在举办抽奖活动。 「恭喜您抽到了三奖美容仪!」 听到身穿短外褂的男子满面笑容地这么表示,拄著拐杖的老先生将手掌竖在耳朵旁边大声问道:「啥?美浓姨?」 (抽奖啊……反正也抽不中……) 这么想著而准备走掉时,抽奖活动的宣传海报映入夏树的眼帘。 头奖是美国旅游招待券,一人中奖、两人同行! 她不禁停下脚步重看了一次。 「美国……旅游!」 夏树这么高喊出声,将双手「啪!」地按在海报上。 「这……应该是个好机会?」 (既然春辉不回来,那美樱去找他就好了嘛!) 她之前怎么都没想到这种做法呢? 在商店街购物的话,可以拿到店家发放的抽奖券,凑满五张就能够抽一次的样子。 「对了!」夏树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开始翻找自己的口袋。她刚才应该有把买衣服时拿到的抽奖券塞进口袋里才对。 她掏出变得皱巴巴的抽奖券,计算一共有几张。 「刚好五张耶!」 她紧握手中的抽奖券,喊了一声:「好!」 「加油啊,小姐。祝你抽中美国旅游的招待券喔!」 看到夏树递过来的抽奖券,短外褂大叔朝她露齿灿笑。 (为了美樱,我绝对要拿下美国旅游的机会!) 一个深呼吸之后,夏树伸出手握住摇奖机的把手。 (我要把今年一整年的运气……全都赌在这次的抽奖上!) 她闭上双眼,「嘿!」一声用力旋转握把。 听到里头的抽奖用珠子滚出来的清脆声响,她战战兢兢睁开眼。 跟短外褂大叔一起低头望向承载珠子的小碟子后──夏树发现那颗珠子是白色的。 「好的,是安慰奖!给你一瓶维他命补给饮料,打起精神来吧!」 夏树握著大叔递给她的饮料瓶,一脸呆滞地离开摇奖机前的队伍。 她在抽奖活动的海报前再次停下脚步,垂著头将一只手撑在海报上。 「果然不可能这么顺利~!」 坐在房间书桌前写报告的优,因为突然传来的开门声而转过头。 出现在房间入口处的,是表情看起来格外严肃的夏树。 「……你怎么啦,夏树?」 她一语不发地走进房内,在小茶几旁无力瘫坐下来。 接著,她从包包里掏出徵才杂志,以及上头有著柠檬图样的饮料瓶。她扭开后者的瓶盖,一口气喝光里头的饮料。或许是味道很酸吧,她眉间挤出的皱纹愈来愈深。 (难道……是投稿的漫画又被退件之类的吗?) 在今年春天从专科学校毕业的夏树,现在以成为漫画家为目标,一边打工,同时兼职承接插画委托的工作。 然而,最关键的漫画投稿似乎进展得不太顺利,夏树也屡次为此感到意志消沉。或许,她终于打算放弃这条路,另觅其他工作了吧。 (也可能只是不小心买了太多游戏或漫画就是了……) 夏树没有回到位于隔壁的家里,而是冲进优的房间里的时候,多半都是有什么想跟优报告或哭诉的事。 优瞥了一眼写到一半的报告,轻轻叹了一口气。 虽然这是明天就得交出去的报告── 优从书桌前起身,拿著马克杯走向小茶几。 夏树正一脸认真地翻阅著徵才杂志。 优在她的对面坐下,将马克杯「叩咚」一声搁在桌上。 这个声响让夏树抬起视线瞄了他一眼。 「你今天有出门吧?」 「嗯,我去逛街。因为想买衣服。」 「……所以,最后为什么带著徵才杂志回来?」 优这么询问后,夏树在摊开的杂志上双手握拳,然后垂下头。 看到她双肩微微颤抖的模样,优不由得有些担心起来。 「……说真的,发生什么事了吗?」 「你这个问题问得太好了!」 (呃,因为有种不祥的预感,其实我也没有很想问就是了……) 可是,总不能就这样对夏树不闻不问。再说,优也觉得在意。 下一刻,夏树抬起上半身,猛地将一张脸朝优逼近。 (好近……!) 优反射性地将上半身往后仰。 「嗳,优……」 「怎……怎样啦……」 夏树一双眼睛直直望著优,脸蛋也靠近到几乎就要亲上来的程度。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优突然觉得一阵口乾舌燥,于是慌忙移开自己的视线。 该说是没有自觉,还是缺乏警戒呢?夏树的这种地方完全没有改变。 「你觉得去美国要花多少钱啊?」 这个唐突的提问,让完全摸不著头绪的优「啥?」了一声。 「…………你说美国?」 「对,美国!」 夏树手握拳头,以坚定的语气这么回应。 (这……为什么是美国?) 夏树异想天开的思考模式,已经不是只有一两天的事情了。 沉思片刻后,优推论出「是因为合田吗……」这样的结果。 白色情人节那天,外出和美樱见面的夏树,在当晚一边大声嚷嚷著:「出大事了!」一边冲进优的房间。 听完她说明原委后,两人隔天一起拨了通电话给春辉。 美樱在白色情人节当天收到一朵玫瑰花的事,似乎让夏树在意得不得了。 如同春辉所言,那八成是美樱「绘画教室的学生」送给她的回礼吧。 虽然多少有些吃惊,但春辉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所以,这件事理应已经告一段落了才是。然而,夏树似乎无法接受春辉和美樱一直没有联络彼此一事。她八成又在思考什么多管闲事的计画了吧。 「……应该要花不少钱吧。」 「也对喔!果然是这样吗!」 夏树再次沮丧地瘫坐下来。 「是跟春辉有关的问题吗?」 「你怎么知道?」 「我好歹是你的男朋友啊。」 听到他这么回应,夏树先是吃惊地眨了几下眼睛,接著脸颊一口气涨红。 「对喔。我有时候几乎会忘记这件事呢。」 「别忘啦。」 优以一只手托腮,伸出另一只手弹了弹夏树的额头。 夏树像是为了掩饰害羞反应那样笑出来,但随即又露出忧郁的表情以「因为啊」继续往下说。 「再这样下去,美樱说不定会忘了春辉耶。」 「你是真心这么想吗?」 优以收回来的那只手拿起马克杯凑近嘴边。 「也不是啦,可是……」 「这不是你能够插手帮忙的问题吧?想见春辉的话,合田应该会自己想办法啊。既然她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就代表合田认为现在这种状况很妥当吧?」 「美樱一定很想见春辉一面啦!可是,美国太远了嘛!」 说著,夏树像是闹别扭那样咕哝:「而且春辉又不回来……」 「所以,你打算多找几个打工,然后去美国一趟吗?你去又有什么意义啦。要合田本人去才行啊。」 「不直接跟春辉面对面说他几句,我觉得不甘心嘛!」 随后,夏树又补上一句:「而且人家去商店街抽奖,最后也只抽中维他命补给饮料!」并且忿忿地双手握拳。 「商店街?」 「没错!优,你听我说。商店街正在举办抽奖活动呢。然后啊……」 夏树将不知从哪里掏出来的一张传单亮在优眼前。 「头奖竟然是美国旅游的招待券耶!而且还是双人份!你不觉得很厉害吗?」 优望向写在传单下方的一行文字:「安慰奖:维他命补给饮料。数量有限,送完为止。」再望向夏树身旁的空瓶。 (原来如此……) 「所以你没抽中喽……」 「对啊,我没抽中。希望完美地落空。只拿到了安慰奖!」 (毕竟不可能随随便便就抽中嘛……) 因为这样,夏树或许放弃靠运气,转而打算以自己的力量想点办法。 (认真听她说话,有种吃亏的感觉耶。) 如果是这种程度的事,一边写报告一边听她说就可以了。 虽然优很想现在马上这么做,但这样的态度恐怕会让夏树生气。再说,夏树闯进房里的瞬间,他就已经无法继续专注在报告上了。 「我想……我们应该也束手无策吧?」 思考片刻后,优这么回答。 春辉和美樱之间的问题,是他们俩必须自己思考的事情。即使是挚友,也不该介入太多。 夏树回应:「我知道啦……」一脸沮丧地安分下来。 换做是以前,她很可能会直接喊一句:「你这个无情的人!」然后顺便送给他一记拳头。 「可是,美樱需要春辉,而春辉也需要美樱。绝对是这样没错。」 夏树以双手抱著双腿,像是自言自语地道出这句话。 优并非不明白夏树的感受。 可以的话,优也希望那两人顺利发展。 春辉至今仍忘不了美樱。这点不会有错。 优比夏树更明白春辉有多么珍惜美樱。 毕业后,他还有和春辉保持联络,有时也会透过视讯通话闲聊。每次聊天时,春辉总会有意无意提及美樱。 他有时还会主动询问:「美樱现在过得如何?」所以,想必是很在意她吧。 优能够告诉他的,顶多是从夏树那里听来的情报。毕业后,他只见过美樱几次而已。大概都是跟夏树在一起时凑巧遇见她,然后会跟彼此打声招呼「好久不见」的程度。 (合田应该也还挂记著春辉吧……) 优回想起美樱曾有些顾虑地问过他:「春辉最近过得怎么样?」 他也很难想像美樱会变心。不过,如同夏树的担忧,没人能保证两人的心意以后不会出现变化。 隔周的星期六,结束家教的打工后,优来到上方有拱廊设计的商店街。 为了写报告,他买了几本参考用的书籍,现在正准备返家。或许因为时值傍晚,来这里购物的人也不少。 (该怎么办呢……) 他不自觉吐出一口气。 「就算说要去美国……」 他回想起之前一起跟夏树去旅行的经验。 那时因为是突然决定的行程,所以选在日本国内不会太远的景点。换成国外旅行的话,可就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了。除了一笔不小的旅费和各种准备以外,还得申请护照。 (我要不要也多找几份打工呢……) 优一边茫然这么想著,一边继续前进时,几个人形成的队伍让他停下脚步。 写著「抽奖活动」几个大字的海报,就贴在一旁的看板上。 (那就是夏树说的抽奖活动吗……?) 「今天就是最后一天了!头奖还没有人抱回家喔!」 穿著短外褂的大叔,站在摇奖机前方这么吆喝。 优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方才在书店拿到的抽奖券。刚好有五张,可以去抽一次。 「但不可能抽中吧……」 他这么想著,将抽奖券再次塞回口袋里,准备从原地离开。 (可是……) 想起夏树垂头丧气的模样,优的脚步瞬间止住。 迷惘了几秒钟后,他转身朝抽奖区走去。 跟著大家一起排队时,他发现剩下的奖项已经寥寥无几,排在前头的人全都拿著安慰奖的维他命补给饮料离开。 (反正难得有这个机会……) 转一次摇奖机试试自己的手气,或许也不是什么坏事。 优走向前方,将抽奖券递给穿著短外褂的大叔。 怀著平常心转动摇奖机后,里头的珠子喀啦一声滚出来。 正当优伸出手准备领取维他命补给饮料时,一阵响亮的摇铃声传来。 「是头奖的美国旅行招待券────!」 身穿短外褂的大叔开心地这么高声吶喊。 「……咦?」 优不禁愣在原地,身后其他买完菜过来排队的主妇们则是吃惊地探头过来确认情况。 周遭掀起「喔喔喔──!」的欢呼声和热烈掌声。 「恭喜你啊,小帅哥~!是头奖耶!」 短外褂大叔用力握住优伸出去的手祝贺。 「……咦咦!」 优发出困惑的惊叹声。他周围的人群,则是不知为何很有默契地以三拍、三拍、三拍、一拍的节奏为他鼓掌。 回到家门外头的优,一边将手伸向玄关大门的门把,一边望向隔壁的榎本家。 夏树位于二楼的房间窗户敞开著。 他望向上头写著「头奖」两字的特制信封袋,将手从门把上抽离。 优走向隔壁家,按下玄关外头的门铃。片刻后,夏树的弟弟虎太朗打开了大门。 「欢迎啊,优。」 虎太朗灿笑著这么说,然后退到一旁让优走进屋内。 「打扰喽。」 优脱完鞋入内后,又不经意地望向虎太朗。 「虎太朗,你长高了呢。」 打从虎太朗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优就跟他相当熟稔。 想起他动不动就跟自己的妹妹雏一起哭著回家的光景,便让优想要发笑。 (他们真的一下子就长大了呢……) 跟雏同年的虎太朗,在今年春天从高中毕业后,进入大学就读。 虎太朗念的是体育大学,雏则是考上北海道某间有兽医学系的大学。 当初他们似乎都为毕业后的出路苦恼了好一阵子,最后想必已经找到自己想做的事了吧。 「有吗?我觉得没什么变啊。也还追不上你的身高。」 虎太朗用手比了比自己的头,「啊!对了。」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接著开口说道。 「夏树人在房间,但我觉得你今天还是不要靠近她比较好。」 「……她在生什么气吗?」 「该说是生气吗……感觉就是怪怪的?她一直闷在房里自言自语呢。我还以为她跟你吵架了,看来不是这样?」 「不……总之,我上去看看好了。」 优伸手轻拍虎太朗的肩膀,接著走向位于后方的阶梯。 「夏树。」 走上二楼后,优轻敲夏树的房门这么呼唤,里头随后传来回应:「嗯~请进。」 踏进房内,他看到夏树坐在茶几前,忙著在笔记本上写些什么。 从她头也不抬的样子看来,大概写得很专心吧。 「抱歉,你在工作吗?」 「不是,没关系。」 这么回应后,夏树突然以双手抱头「啊~!」地大叫起来。 「果然还是得多找几个打工才行~!」 语毕,她看似精疲力尽地伸长双臂,整个人趴倒在桌面上。 优关上房门,在她的对面坐下。 摊开在茶几上的,似乎是她的记帐本。 优以手托腮望向夏树。 后者发出「唔~!」的苦恼呻吟声。 「……你就这么想去美国啊?」 「虽然没办法马上去,但我想慢慢开始存旅费~」 夏树懒洋洋地抬起头,「唉~」地叹了一口长长的气。 「可是,光是省吃俭用,还是很难存到钱呢……所以,我在思考要再找其他短期打工、还是拜托现在打工的咖啡厅让我多排一点班。你觉得哪个比较好?」 「你现在有在接插画委托,也得画投稿用的漫画不是吗?你的时间会被榨乾喔~」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 夏树不甘心地哀嚎。 优维持著以手托腮的姿势,用另外一只手将抽奖得来的特制信封袋放在夏树面前。 「这是什么?」 「我抽奖抽到的东西。」 说著,优将手伸向散落在桌面上的巧克力,拆开外包装扔进嘴里。 「哦~你的抽奖运真的很好耶~抽到什么了?」 夏树盯著信封袋,接著以恍然大悟的表情望向优。 「难道是什么游戏机还是游戏软体?」 面对一脸认真地这么问的她,优回覆:「答错了。」 「不然是什么啊?一年份的卫生纸之类的?」 「美国旅行。」 听到优的回应,「……咦?」夏树歪过头。 「你一直很想去的美国旅行。」 「咦咦咦咦!」 发出震惊不已的吶喊声后,夏树捧起特制信封袋反覆观察好几次。 此刻,她才终于看到信封上「头奖」的字样。她紧捏著信封袋的手开始微微颤抖。 「这是…………在那个……商店街的抽奖活动抽到的?」 「对。」 「你怎么会去抽?」 「因为我买书有送抽奖券。」 「所以你抽中了?」 夏树将双手撑在茶几桌面上,探出上半身激动地这么问。 「好像是这样。」 (我也压根没想到会抽中就是了……) 自己或许已经把今年一整年的运势全都耗尽了吧。 优苦笑著再次拾起一块巧克力。 「…………优。」 「嗯~?」 「我最最最最最最最喜欢你了────────!」 夏树双眼发亮地整个人扑了上来,优险些就这样被她推倒。 「呜哇!」优叫了一声,连忙将双手撑在身体后方。 夏树仍维持著以双手环住优的颈子、紧紧拥住他的姿势。他将手轻轻放上她的背部。 「……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你就跟合田一起去吧。」 听到优这么说,夏树松开双手望向他。 「可以吗?但是抽中这个招待券的人是你呢,优!」 「但想去美国的人是你啊。而且合田应该也想去吧。」 夏树睁著有些湿润的一双眼睛,咚一声将头靠在优的肩膀上。 「我真的……最喜欢你了,优。」 「嗯。」 优眯起双眼,笑著回她:「我知道。」 夏树和美樱相约在假日碰面,两人一起踏入某间店里。 这是还在念高中时,夏树、美樱、灯里经常三人一起造访的蛋糕店。 店内的装潢看起来仍和以前一模一样。 找了座位坐下后,两人点的红茶和蛋糕随即被送过来。 夏树点了柠檬重乳酪蛋糕,美樱则是季节限定的樱花戚风蛋糕。 尝了一口蛋糕后,夏树露出满面笑容表示:「嗯~这里的蛋糕果然好好吃喔。」 「嗯,就是说啊。对了,之前灯里有跟我提过一间新开的松饼店。希望我们三个人下次能一起去。」 「灯里最近也很忙吗?」 「好像是这样呢。我跟她聊到之前跟你碰面的事,结果她说:『我也好想去喔~』」 「好想三个人再一起聚聚喔,吃晚餐也好。可以去吃拉面之类的!再问问灯里好了。美樱,你什么时候方便?」 「我周六日晚上要打工,除此之外的日子都可以约吃晚餐。」 「那就要约平日了吗~嗯,我再问灯里什么时候有空。」 「真希望三个人都能到齐呢。」 啜了一口红茶后,美樱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说了一句:「对了。」然后放下茶杯。 「小夏,你要跟我说的事情是?」 「对了,说到这个!我今天要跟你说一件很重要的事。就是这个……」 说著,夏树从包包里掏出一本小册子,在美樱面前摊开。 那是装在头奖信封袋里的观光导览手册。 「美国……旅行?」 接过小册子的美樱圆瞪双眼。 「其实啊,商店街之前举办了抽奖活动。」 「啊啊!这么说来……我也有去抽过呢。」 去绘画教室当志工时,美樱总会从商店街经过,所以大概也知道这个活动。 「美樱,你有抽到什么吗?还是只有拿到安慰奖那个维他命补给饮料?」 「我只有抽到维他命补给饮料。不过,那其实满好喝的。」 「就是啊!下次在店面看到的话,我说不定会买呢~呃,不对啦!」 夏树指著美樱手中的导览手册表示:「我要说的是这个!」 「抽到这个抽奖活动的头奖了!」 听到夏树提高音量这么说明,美樱吃惊地「咦!」了一声。 头奖是美国自由行的招待券,中奖者可以自行选择想去的地方。 「你真的抽中了呀,小夏?」 「嗯,抽中了!但抽中的人不是我,是优就是了。」 夏树带著满面笑容回应。 「濑户口同学好厉害啊。他的运气真好。」 「我也吓了一大跳呢~然后啊,关于这件事……美樱,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咦……我吗?」 「没错!这是两人行的招待券呢~优也说想让我跟你一起去。所以,我们一起去美国找春辉吧,美樱。」 美樱紧紧抿住轻启的唇瓣,再次望向手中的观光手册。 她的双眼透露出迷惘。 在美樱开口回答前,夏树一直保持沉默。因为她明白她无法马上做出决定的心情。 「小夏。你跟濑户口同学的好意,真的让我很开心……」 片刻后,垂著眼帘的美樱这么开口。 「那……!」 「可是,你还是跟濑户口同学一起去吧。」 美樱抬起头,将观光手册还给夏树。 「美樱,你不想见到春辉吗?」 「我想见他……真的很想见他。」 (果然是这样呢……) 美樱像是在忍耐什么似的将手紧紧握拳。 她的一颗心现在仍在春辉身上。这样的话,就更应该把她这样的心意传达给春辉。 「我们一起去吧,美樱。这种机会可不会经常出现呢!」 「嗯,我也这么觉得。能抽到美国旅游的双人招待券,真的是很幸运的事。」 美樱又说了一句「可是……」之后,顿了顿,然后露出像是有些困扰的微笑。 「要是现在见到春辉,我觉得自己可能会哭出来呢。所以……」 「这样真的好吗?」 「嗯。我会在日本等他。我已经跟他这么约好了。所以,你就跟濑户口同学一起去见他吧。春辉一定会很开心的。」 夏树叹著气轻声叨念:「这样啊……」 既然美樱都这么决定了,她也不好继续讲:「一起去嘛!」来勉强她。 夏树重新打起精神,露出笑容回应。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跟优一起去喽。等见到春辉,我会交代他:『你要主动联络美樱啦~!』这样!」 夏树一如往常以半开玩笑的语气这么说之后,美樱也轻笑出声。 「那个,小夏……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可以啊!你要拜托什么事都可以。要我一拳把春辉打倒在地吗?」 看到夏树举起拳头这么说,美樱摇摇头回答:「不。」 「我有个东西想要给他……现在虽然还没准备好,但我会赶在你们出发前把它完成的!」 「嗯……我知道了。」 夏树露出笑容回说:「我一定会转交给他!」 直到八月初,夏树和优才动身前往美国。 其实,夏树原本想马上出发,但因为手上还有打工和插画的委托,所以无法休假。而优除了得去大学上课以外,也有家教的打工要做。 选在八月出发的话,届时春辉和优都放暑假了,时间上应该会更好安排。所以,他们便决定把美国旅行的计画稍微延后。 把行李寄放在住宿的旅馆里后,在前往春辉住的公寓前,两人先绕去公园一趟。 虽然去咖啡厅坐坐也不错,但停靠在公园入口的餐车贩卖的热狗面包和冰咖啡,看起来实在太美味了。 这座公园里种植了许多林木,因此树荫也不少,在底下休息很凉快。 几个看似来自附近住家的孩子,在一旁开心地玩滑板和踢足球。 夏树在长椅上坐下,享用挤上了大量番茄酱和黄芥末酱的热狗面包。草木在风中轻轻摇曳的沙沙声,听起来令人心旷神怡。 「嗯~!真好吃!」 夏树不自觉露出满面笑容。 她望向身旁,发现优正在用手机确认地点。探过头一看,萤幕上显示出两人目前所在地的周边地图。 「找得到春辉住的公寓在哪里吗?」 「应该可以……他说就在学校附近,从那边开始找起或许会比较快。」 说著,优抬起头望向公园的入口处。 他大概是在确认外面那条路上的建筑物吧。 「夏树,你在这边等我一下。」 优将自己那份热狗面包递给夏树,然后从长椅上起身。 「你要去哪里?」 「公园外头有一块地图告示牌,我过去看看。也顺便打通电话给春辉。我还没跟他说我们已经到了呢。」 拿著手机准备踏出脚步时,优突然又停下动作转过身来。 「你不要离开这个地方喔。」 「嗯,没问题。我会待在这里顾包包。」 「我马上回来。」 语毕,优握著手机,朝公园入口小跑步过去。 夏树望著他离去的背影,以舌头舔去沾在嘴唇上的番茄酱和黄芥末酱。 优完全还没动过他的热狗面包。 走出公园后,优站在告示牌前方打电话。夏树眺望著他,又咬了一口热狗面包。 这时,一颗足球滚到她的脚边。 远处的几个孩子望向夏树所在的方向,挥著手不知在说些什么。 (应该是要我把球丢回去吧?) 因为两手都拿著热狗面包,夏树从长椅上起身,「嘿!」用脚把足球踢回去。 看到球飞回来,孩子们灵活地用脚开始盘球。 (话说回来,优他们以前也一直在踢足球呢……) 优跟春辉专注地踢球,苍太则是用树枝在泥土地上替他们计算得分。一旁的夏树一边使劲荡秋千,一边笑著远眺这三个人的身影。 盛夏的强烈阳光。像棉花糖那样澎松柔软的白云。笼罩著公园的蝉鸣。 那些理所当然、并不特别起眼的日常,让夏树怀念得眯起双眼。 眺望著孩子们嬉戏的模样片刻后,准备坐回长椅上的夏树不经意望向一旁。 一个小女孩好奇地探头打量夏树包包里系上蝴蝶结缎带的那个礼物盒。下一刻,她抬起头来,跟夏树四目相接。 将头发以不同颜色的发圈扎著双马尾的她,看起来大概是刚上小学的年纪。 看到小女孩朝自己露齿灿笑,夏树不禁也回以笑容。 (好可爱喔~) 自己以前也是这个样子的吗?在夏树这么想时,小女孩冷不防地一把揪住她的包包。「咦!」她愣住的时候,对方已经高举著她的包包快步逃走了。 一时没能反应过来的夏树,不知所措地望向自己两只手上的热狗面包。 「等一下,那个包包是我很重要的东西!」 尽管焦急地这么吶喊,她却想不到该怎么用英文说出口。 (呃呃……这时候要用英文说什么才对啊~~!) 旅游书后面附录的「紧急情况的常用对话」,夏树确实预习过好几次,但现在她却只想得到跟店员点咖啡的英文,还有结帐时的英文。 「总之,把包包还给我~~!」 夏树将手上的两个热狗面包搁在长椅上,匆匆朝小女孩追了过去。 要是包包被抢走,她可会相当伤脑筋。 看到夏树追过来,小女孩或许也慌了吧,将手上的包包咻地扔向远处。 跳起来接住包包的,是刚才在踢足球的其中一名少年。 「啊啊,等一下!」 夏树转身朝少年所在的方向跑过去。 或许是觉得这样很有趣吧,「哇~!」那群孩子笑著逃开,还像玩橄榄球传球那样将夏树的包包扔来扔去。 「来捉我啊,大姊姊~!」 拿到夏树包包的少年这么大声挑衅。 「真是的~!既然你来这招……!」 夏树其实很擅长玩官兵捉强盗。小时候跟优或春辉一起玩时,她甚至从不曾输给这两人。 看到夏树拔腿追上来,那群孩子慌乱地从公园后方翻墙逃了出去。 (咦咦!等一下啦~~!) 夏树一瞬间犹豫地转过头。优站在公园外头的告示牌前,看起来还在跟春辉通电话的样子。 (抱歉,优。我马上回来!) 她可不能把那个包包弄丢。夏树高举起拳头,一边吶喊:「站住~!」一边朝那群孩子追了上去。 跟春辉通电话的优,用手指在告示板的地图上描绘出路线。 「这样我应该知道怎么走了。」 『要不要我过去接你们?』 「不,没关系。看起来感觉不算远……如果找不到路,我会再打给你。」 『知道了。夏树跟你在一起对吧?』 「她留在公园里头吃热……」 朝公园内部望去的优,先是「咦?」了一声,接著快步走回去。 『优?怎么了?』 他踏进公园里头,返回刚才跟夏树一起坐著休息的那张长椅所在处。 现在,那里只剩下他的后背包、两人份的热狗面包,还有冰块开始融化的冰咖啡。 (夏树……?) 他环顾公园,但完全没看到夏树的影子。 此外,刚才在附近玩耍的那群孩子也都不见人影。 坐在一段距离外的长椅上的年长女性,正悠闲地喂著鸽子。 『喂,优……发生什么事了吗?』 春辉担心的嗓音,从优紧握在手中的手机传来。 他将手机覆上耳朵。 「…………夏树不见了。」 他茫然地这么回答后,春辉先沉默了几秒,接著吃惊地回了一句:『…………啥?』 (夏树…………!) 优在人行道上奔跑著寻找夏树的身影。 看到穿著相似的女性,他一瞬间发出「啊!」一声想开口唤住对方,却发现原来是不认识的人。 他停下脚步重重吐气,以手拭去脸上流淌下来的汗水。 『优,有找到吗?』 春辉担忧的声音再次从手机另一头传来。 「不……还没……她搞不好在哪里迷路了。」 周遭尽是看起来陌生无比的建筑物。 (她会在哪里啊……) 优气喘吁吁地将上半身微微往前倾,双手也撑在双膝上。 明明没有跑多远,他的心跳此刻却剧烈不已。 强烈的阳光几乎晒得他睁不开眼。 夏树是在他跟春辉通电话的短短时间内不见的,应该不至于跑到太远的地方去。 或许是绕到哪条岔路去了──优这么想著,将这一带搜索了一遍,不过还是没看到夏树。 他抬起上半身,再次环顾周遭。 尽管春辉已经呼唤他的名字好几次,他却完全没听到。 『喂,优!』 春辉提高音量的呼唤声,让优猛然回神。 他将手机覆上耳朵,传来春辉的劝诫声:『你先冷静点。』 (没错,我这样乾著急也无济于事啊……) 「抱歉……我没事……」 优回应春辉的嗓音,颤抖到连他自己都听得出来。 他以另一只手扬起浏海,以双眼打量四周。 (不会有事的。她可是夏树啊,八成只是迷路了而已吧。) 『你有试过打夏树的手机吗?』 「我刚才就一直打……可是都打不通。」 『……我也过去你那边吧。在我抵达之前,你再打给她一次试试。』 「知道了……我会的。抱歉喔,春辉。」 『没关系啦。夏树像这样引起骚动,早已经是家常便饭了吧?』 听到春辉从电话另一头传来的轻笑声,优的脸上跟著浮现浅浅笑意。 他打从内心觉得有顺利联络上春辉,真的是太好了。在这种关头,他总是比谁都来得可靠。 (我……真的很没用呢。) 只要是牵扯到夏树的事情,他马上会变得无法从容应对。 或许是因为打从孩提时代,他就一直被夏树不按牌理出牌的行动牵著鼻子走的缘故吧。毕竟夏树老爱做出一些令人完全无法预料的事情。 结束跟春辉的通话后,优随即试著拨打电话给夏树。 无论等了多久,传入耳中的都只有电话响的声音。 即使重打,情况也没有任何改变。 『夏树,你现在人在哪里?』 他发送了这样的讯息过去。然而,显示在萤幕上的只有并排的相同讯息,而且一直都是未读的状态。这让优加倍感到不安。 (她都没看手机吗……?) 要是迷路了,夏树应该会马上打电话给他才对。 然而,一直到现在,优都没有接到任何来自她的联络。 优凝视著显示在手机萤幕上的夏树的名字,紧紧咬住下唇。 (你到底在哪里啊,夏树…………) 跟丢了抢走自己包包的那群孩子后,夏树环顾周遭,忍不住「咦?」了一声。因为四周清一色是她不曾看过的店家。 「这里……是哪里?」 尽管想继续找那些孩子,但他们似乎都各自分散逃跑了。 夏树开始冒起冷汗,她将双手「啪」地一声贴在自己的脸颊上,然后轻喃著:「难不成……」 「我迷路了吗────!」 (怎么办……我的手机也在包包里头呢!) 别说是联络优了,她甚至无法确认自己目前的所在地。 旅游书附赠的随身携带用地图,一直都是优带在身上。 「总之,先折回刚才那座公园吧!」 优或许已经在忙著找她了。 夏树急急忙忙朝刚才过来的方向一路跑回去。 恐怕只能先跟优会合,之后再来寻找包包的下落吧。 (果然也不在这里……吗……) 环顾公园内部后,优失望地垂下双肩。 「优!」 听到这个呼唤声,他转过头,发现春辉朝这里跑来。 他们俩刚才分头去寻找夏树。既然春辉一个人跑回来,就代表他也没有收获吧。 「她不在这里吗?」 春辉以视线扫过公园内部,再次寻找夏树的身影。 「嗯……」 夏树还不至于搭上公车或电车移动。如果徒步的话,行动范围就很有限。 优的心头涌上不祥的预感。他不安地表示:「或许请警察协寻比较好……」 「因为她也不接电话嘛……」 春辉露出一脸严肃的表情附和。优再次掏出手机确认,但这段期间,他依旧没有收到任何联络,传送给夏树的讯息,也一直维持著未读的状态。 一阵轰隆隆的雷声传来,公园里的林木枝叶跟著沙沙作响。 风似乎变强了。天色看起来也比刚才更暗一些。原本的蔚蓝天空,现在被感觉会降下滂沱大雨的灰色云层遮掩住。 对优拋下一句「你等我一下」之后,春辉朝远处的一张长椅走去。 看到春辉主动过来搭话,坐在那张长椅上的老妇人和邻座的小女孩面面相觑。 因为也有些在意,优来到和两人交谈的春辉身旁。 「我知道那个大姊姊!」 小女孩摇晃著双腿,以充满活力的嗓音这么表示。 优和春辉忍不住看了彼此一眼。 为了配合小女孩的视线高度,春辉随即单膝蹲下问道: 「可以告诉我那个大姊姊去哪里了吗?」 「嗯~……我不知道大姊姊去哪里了,但我知道她刚刚追著哥哥他们跑喔!」 「你说哥哥……是你的哥哥吗?」 优从旁插嘴问道。 「嗯,对啊!」 小女孩点头表示:「是我哥哥!」然后从长椅上轻快地跳下来。 这时,一群男孩子有说有笑地走进公园。小女孩朝他们跑了过去。 看到其中一个男孩子手上的包包,「啊!」优不禁惊呼出声。 「春辉,那是夏树的包包!」 听到优这么说,春辉跟著望向他手指的方向。 发现春辉和优注意到这边之后,男孩子们忍不住喊了一声:「糟糕!」 下一刻,他们全都默契十足地转身,慌慌张张准备再次逃跑。 「……优,我们兵分两路包抄他们。」 点头同意春辉的提议后,优便和他分别朝左右两边跑出去。 「你们站住!」 春辉这么大喊后,跑在前方的男孩子们转头发出「哇~!」的惊叫声。 接著,优从反方向绕过来,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春辉一下子就追上男孩,为了避免男孩再次开溜,一把揪住他的衣领。 「呜哇,放开我!」 一旁的优则是没收了被男孩子抓在手中挥舞的包包。 「游戏结束了。」 听到春辉这么宣布,其他孩子们也露出「唉唉~」的表情而停下脚步。看来他们是放弃继续逃跑了。 虽然一脸不满,但被没收包包的男孩子还是变得安分下来。 看到这样的他,方才的小女孩哈哈大笑著表示:「哥哥被抓到了!」 「呜嘎~!下大雨了!」 夏树慌张地跑到邻近咖啡厅的遮雨棚下方。 她一瞬间就淋成了落汤鸡。 因为乌云密布,这一带的天色显得相当阴暗,周遭景色也因为暴雨而变得模糊。 夏树以手拧乾因为吸水而变得沉重的t恤下襬。 (优现在一定很担心我吧……) 不仅手机和钱包都不在身上,夏树甚至无法确认自己目前的所在地。 原本打算马上掉头回公园的她,因为刚才到处狂奔,现在两只脚痛得要命。 她望向自己脚上那双湿透的运动鞋。 因为踩到水坑,整双鞋子看起来都脏兮兮的。 (果然应该先跟优说一声才对…………) 刚才,她满脑子只有得把包包拿回来的想法,所以没想太多就一个人冲出公园。 不但跟丢了那群孩子,现在又迷路了。夏树离开公园后,至今已经过了一小时以上的时间。优想必正担心地到处找她吧。 「你不要离开这个地方喔。」 她想起优那句叮咛。 这场雨看起来暂时是不会停了。 夏树颓坐下来,以双手抱著双腿,茫然地望向天空。 (小时候,我好像也曾经像这样等优过来找我……?) 那是小学时去森林公园集训发生的事情。夏树独自一人在森林里迷路时,很不巧地又下起雨来,她只能狼狈地逃到树下躲雨。 不知道怎么走回宿舍,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一边哭泣一边以细微的嗓音不断呼唤优的名字。 「夏树~!」 回想起当时听到的呼唤声,夏树微微眯起双眼。 (那时,优超级担心我呢……找到我的时候,他急急忙忙赶过来,还对我怒吼:「你在搞什么啊!」) 来找她的优同样浑身湿透,裤子和鞋子上也到处都是泥巴。看到这样的优,年幼夏树内心的不安瞬间迸裂开来。她扑向优,紧抓著他嚎啕大哭起来:「呜哇啊~!」 在迟了片刻的春辉和苍太赶来前,她似乎一直这样哇哇大哭个不停。 这段期间,优只能以困扰至极的表情望著她。 「…………优。」 不安的嗓音从夏树的唇瓣之间流泄出来。 她对抱著双腿的双手使力,然后垂下头。 她不可能永远当个孩子,所以,也不应该再让优为了自己的事而操心。她明明很清楚这一点才对。 吸了吸鼻子后,夏树用力抬起头。 「现在不是垂头丧气的时候啦!」 就算呆坐在这里,也无法解决任何问题。 她试著让自己转换心情,然后起身。 「不要紧。我应该没有离开公园太远。去问问他人就好了!」 话虽如此,下著倾盆大雨的路上,几乎不见半个行人的身影。 夏树转身望向后方,隔著玻璃窗朝咖啡店内部窥探。 吧台后方有一名男性店员在工作。里头看起来只有一组客人。 「要……进去请教店员吗?」 说著,夏树又犹豫地喃喃念道:「可是啊~~」 她对自己的英文没有自信。虽然在出发前读过了旅行常用的简单英语会话的书籍,但现在,她只记得结帐和点餐的英文。 (原本想说反正有优在,所以不会有问题……早知道就认真学起来了!) 夏树以双手抱头,发出「唔~」的痛苦呻吟。 打从高中时期开始,英文就是她相当不擅长的科目。夏树想起每次在英文考试前,自己都得接受优的特训一事。 「请问…………」 一个有几分顾虑的嗓音传来,让夏树猛地转头望。 刚才待在吧台后方的男性店员,打开咖啡厅大门探出头来。 「哇啊!对不起!」 夏树连忙向对方道歉。难道是因为她在外头躲雨,造成店家的困扰了吗? 看到她猛地弯腰鞠躬的动作,男性店员先是吃惊得圆瞪双眼,随后走到店外。 「呃~难道你是日本来的人?」 听到对方以不太流畅的日文这么问,夏树「咦?」地抬起头。 「对!我是日本来的人!」 夏树随即这么回答。听到男性店员以自己能够理解的语言搭话,让她松了一口气。 「啊!太好了。我还想说要是弄错了该怎么办……」 男性店员将一只手抚上后脑勺,露出看似安心的浅浅笑容。 他是个看起来有些软弱的青年。顶著一头乱发,制服围裙的肩带也歪向一边。 「请问你怎么了呢?是不是有什么困扰……」 男性店员这么询问后,夏树双眼发亮的那张脸瞬间逼近他。 「我很困扰!超级困扰的!」 她的行动让男性店员吃惊地往后退,还大大踉跄了一下。 「所以,你原本打算追回自己的包包,最后却迷路了吗?」 「没错!不但没拿回包包,也没办法联络优,又不知道这里是哪里,正觉得走投无路的时候,居然还下起雨来了。」 「这还真是……呃,该怎么说呢……一场灾难?」 对方说得没错。夏树不禁叹了一口气。 邀请夏树到店内休息的青年表示自己叫做丹尼尔。 他过去在大学里学过日文,可说是不幸中的大幸。现在,他正坐在夏树对面的椅子上,听她说明事情的原委。 要是丹尼尔没有主动向她搭话,夏树恐怕就得一直待在外头的遮雨棚下方等待雨停了。 用借来的毛巾把头发和手臂擦乾时,突然有人在餐桌上重重放下一只马克杯。夏树吃惊地抬头,发现一名面无表情的年长男子捧著托盘站在桌边。 朝夏树看了一眼后,男子便一语不发地走回吧台后方。 夏树困惑地望向他放在桌上的马克杯。 里头装著满满的热拿铁。 「那个……丹尼尔,虽然有点难以启齿……但我的钱包放在包包里面,所以……我现在身上没有半毛钱呢。」 夏树贴近丹尼尔的耳畔,压低音量这么对他说。 她朝吧台的方向瞄了一眼。方才那名年长男子现在正坐在椅子上,双手摊开报纸听著广播。 「噢,你在担心这个……不要紧的。那个人是店长。这是他招待你的。」 语毕,丹尼尔朝夏树露出微笑。 「真的没关系吗?」 「嗯。有难的时候就要互相帮忙嘛。」 「谢谢!那我就不客气了。」 夏树以双手捧起马克杯凑近嘴边。喝了一口之后,温醇的甜味和奶味在口中扩散开来,不但美味,也让暖意渗透到身体每个角落。 「如果能联络上你说的那个优,他就会来接你吗?」 「应该是……」 (他现在或许跟春辉在一起……) 「那要不要用我们店里的电话打给他试试?」 丹尼尔指著收银机旁边的市内电话机这么问。 「啊,对喔!」 听到他的提议,夏树随即起身,但又在沉思数秒后坐回椅子上。 「还是行不通!」 「咦,为什么?」 「因为……我不记得优的手机号码啊~~!」 夏树先是沮丧地垂下头,接著又抬起头喊了一声:「啊,可是!」 「我说不定想得起来!我觉得我再一下下就可以想起来了!」 然而,浮现在脑中的电话号码,感觉都不是正确答案。 苦恼了片刻后,夏树再次垂下头表示:「果然行不通吗~」 丹尼尔也露出一脸伤脑筋的表情。 「走回刚才那个公园的话,优说不定就会找到我了。」 夏树望向窗外,雨势看起来愈来愈大。 「你说的公园在哪里?」 「这个我也不知道呢。它的门口有卖热狗的餐车,然后公园本身的规模不算大……我觉得应该不至于离这里太远。」 这么回答后,夏树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补上一句:「啊,对了!」然后望向丹尼尔。 「那座公园在春辉念的学校附近!」 「春辉……?」 「他是我跟优的朋友……这附近有没有专攻电影的学校?」 「啊,嗯,有喔。你说的春辉在念那间学校吗?」 「对!我跟优就是来美国找他的。」 「我说不定有办法跟那个春辉取得联系……」 以手抵著下巴思考片刻后,丹尼尔这么表示。 「咦!真的吗?」 「嗯。因为我有朋友也念那间学校。」 优站在地下铁的车站外头,以双眼在来来去去的人潮中搜寻。 从伞缘滴下来的水珠,彻底打湿了他的肩膀。疾驶而过的车辆,将路上的积水高高溅起。 (还小的时候……也发生过这种事情呢……) 某次参加学校的森林公园集训活动时,夏树突然失踪,结果引发一场不小的骚动。那天也像现在这样下著大雨。为了寻找夏树,他四处奔波,弄得全身沾满泥泞,发现她蹲在树下的身影时,心脏差点跟著爆炸。 (真的很会给人添麻烦耶……) 「优~!」 听到这个呼唤声,优抬起头,看到春辉朝这里跑过来。 「我知道夏树现在人在哪里了。」 握著手机的他朝优露齿灿笑。 「咦!她在哪?」 「目前待在一间咖啡厅里。是我学校里的朋友通知我的。」 春辉似乎也不明白其中的原委,歪过头喃喃叨念:「但为什么是他通知我啊?」 优轻声复述「咖啡厅……」三个字,有种全身脱力的感觉。 看来,可以不用担心夏树在这场大雨中陷入求助无门的窘境了。 「我已经问到那间咖啡厅的地址…………喂,优,你没事吧?」 像是双腿一软那样在原地蹲下,优以点头代替回答春辉的问题。 「…………我好久没看到你慌成这样了呢。」 春辉望著一脸疲倦地抬起头的他笑道。 「春辉~!你说你找到橡树了?」 「不对啦,艾瑞克,是莎树!」 「咦~!他要找的人不是叫夏绿蒂吗?」 高声嚷嚷著现身的,是春辉的室友和学校认识的朋友。受春辉之托,他们也一起帮忙寻找夏树。 「「她、叫、做、夏、树。」」 优和春辉同时这么出声回应,然后一起笑出声。 夏树坐在咖啡厅最里头的座位上,以双手捧起马克杯凑近嘴边。 她望向窗外,发现雨势已经减弱。不知何时开始变得热络的客人交谈声,和店内广播的音乐一起传入耳里。 丹尼尔已经帮她联络上春辉。只要待在这里等,优和春辉就会来接她。 看来,夏树本身的问题已经获得解决了。比起这个,更关键的是她的包包。 (如果找不回来的话,该怎么办才好啊~~!) 她将马克杯放回桌上,重重叹了一口气。 「这样我可会没脸见美樱呢……!」 虽然不知道美樱请自己转交的东西是什么,但那个盒子用包装纸包得很精美,还系上了一条缎带。 那里头装著现在的美樱满满的心意。 「我想见他……真的很想见他。」 夏树回想起美樱以有些哽咽的语气说出这句话的模样。 那是美樱无法亲自来见春辉一面,所以托付夏树转交的东西。 要是把它搞丢了,夏树真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而千里迢迢来到美国。 (重要的东西应该交给优保管才对呢。我丢三落四的个性也太夸张了吧!) 在夏树就要陷入自我厌恶的情绪里时,一阵「唰啦!」的清脆声响在店内传开来。 丹尼尔慌慌张张地蹲下,伸出手收拾散落一地的杯子碎片。 看著这样的他,夏树不禁担心地想著:「没事吧……?」同时,丹尼尔还不停向一位沉著脸的女性客人道歉。或许是咖啡不小心泼溅到对方的鞋子上了吧。 这时候,又有一组客人踏进店内,在空的座位上坐下。 待在吧台后方的店长忙著泡咖啡和炸薯条,看起来也是分身乏术的状态。 店员看似只有丹尼尔一人,完全无法应付这样的忙碌时段。 雪上加霜的是,他还因为踩到洒在地上的咖啡而滑倒,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啊啊,我能理解!我一开始也经常像这样出错呢!) 进入专科学校就读后,夏树便一直在咖啡厅打工至今。刚开始打工时,她也常常把事情搞砸,并为此焦急不已。所以,看到这样的丹尼尔,夏树感同身受。 更何况,丹尼尔还是邀请她到店内躲雨,甚至帮她联络上春辉的恩人。 (我至少也得贡献出与一杯拿铁咖啡同等的劳力才行!) 夏树喊了一句:「我决定了!」然后从座位上起身。 「我来帮忙吧!」 听到她这么说,用拖把擦拭著地板的丹尼尔露出惊讶的表情。 夏树走向吧台,看到客人的点单压在杯子下方。单子上有标注桌号,所以应该不至于弄错。 (好,上工吧!) 这么为自己打气后,夏树捧起托盘。 「中杯咖啡、苹果派,还有大份薯条!然后这张是……三号桌,拿铁咖啡和起司汉堡各一!」 确认过点单内容后,她开始帮忙将餐点送往各桌。 返回吧台后,原本忙著冲咖啡的店长朝夏树瞄了一眼。 她将店长端过来的马克杯、苹果派和装著薯条的盘子放上托盘,以另一只手抽起点单,然后俐落转身。 夏树早已习惯这种忙碌的外场工作了。她打工的那间咖啡厅,遇到尖峰时段,涌进来的客人数量甚至可以多达这里的三倍。更何况,她并不讨厌像这样劳动。 她来到靠窗的座位,「让您久等了!」向年纪稍长的男性客人打过招呼后,她将马克杯放在他的桌上。 男子露出微笑,以「thank you」向夏树表达谢意。夏树也开心地以笑容回应对方。 打开咖啡厅大门踏进里头后,优不禁愣在原地轻喃了一声:「咦,为什么?」 因为,在热闹的店里精神百倍地担任外场员工的那个人,不是别人── 正是夏树。 她时而替客人点餐,时而将吧台上的餐点或饮料端到客人桌上,忙碌地来回走动著。 「夏树……你在干嘛啊……?」 优呆站在门口这么问。听到他的声音,夏树欣喜地转过头来。 「啊,优!」 她先是露出一脸开心的表情,接著又表示:「啊啊,但你再等我一下喔~~我把这些收拾掉!」然后俐落地将桌上的空杯放回托盘上。 眼前熟悉的景象,让优忍不住伸出手指掐住自己的眉心。 (这个……应该是夏树平时在店里打工的样子吧……?) 有谁会想到,远赴千里来到美国后,竟然又会看到相同的光景? 在优之后踏进店内的春辉,关上店门后转过身来。 「咦,夏树她……为什么在帮忙?」 瞥见夏树的身影后,春辉也露出诧异的表情。 突然跑不见人影、手机也联络不上,还让众人为了找她而跑遍大街小巷。 好不容易找到人,却看到她在咖啡厅里当服务生。 (一点都不明白别人的感受…………!) 优强忍住内心一堆想要说的话,深深吸了一口气。 「夏树!」 优的吶喊声响彻了店内,原本热闹的咖啡厅,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 客人们一脸疑惑地望向优。 「咦?」捧著托盘的夏树也停下动作。 优皱著眉头走过用餐区一张张的桌子。 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即使是夏树,也能明白优现在火冒三丈。 她带著一脸僵硬的表情,以双手将托盘抱在怀里。 「优……那个……呃~我现在这样是有原因的…………」 「你在搞什么啊!」 听到优的怒吼,夏树不禁缩起脖子,紧紧闭上双眼。 店里的客人也屏息观看两人接下来的发展。 「…………对不起…………」 垂著头的夏树轻声这么开口。 优以有些粗鲁的动作揽住她的头,抵上自己被雨淋湿的衬衫。 (我真的紧张到快死了啊……) 他知道自己的心跳,一直维持著急促不已的状态。 「我不是千交代万交代……要你别离开公园了吗?」 吐出一口气后,优压低嗓音这么开口。 将脸埋在他胸口的夏树点头「嗯」了一声。 或许是原本绷紧的神经突然断线了吧,「呜哇啊──!」她放声大哭起来。 她的手紧紧揪住优湿透的衬衫。 「对不起……优……真的……对不起!」 她使劲全力抱住优,优将双手环上她的背。 (真是…………) 正打算紧紧拥住她时,店里突然响起如雷的掌声。 是看似大受感动而起身的其他客人。 听到众人的调侃,夏树和优「咦?」地面面相觑。 回想起这里是咖啡厅店内,是众目睽睽的场所后,优随即松开自己的双臂。 「这说不定是我人生中最夸张的失态……」 优以一只手掩著红通通的脸颊,不自觉地这么开口。夏树则是开心地笑著搂住他的手臂。 「真是的……你们还是老样子啊,动不动就制造骚动的情侣。」 春辉双手扠腰这么笑道。 「请问~」 一个带著几分顾虑的嗓音传来。春辉转头一看,捧著托盘和咖啡杯的青年店员站在他身旁。 「难道你就是那个联络我的人?」 「是的,我叫做丹尼尔卡塔。你就是春辉?」 「没错。谢喽,你真的帮了我们超大一个忙!」 「啊,不会……她刚刚在店里也帮了我们非常多忙。」 朝春辉一鞠躬之后,丹尼尔望向夏树和优。 「…………她说的优,原来是男孩子啊。」 听到丹尼尔的轻喃,春辉朝他瞄了一眼。 察觉到春辉的视线后,丹尼尔有些慌张地补上一句:「啊,不……他们能团圆真是太好了。」然后露出苦笑。 春辉伸出手轻拍他的肩膀,将视线拉回优和夏树身上。 「……早知道应该把相机带过来呢。」 「丹尼尔,谢谢你帮了这么多忙!」 「嗯,保重,夏树。还有优……你也是。」 看到丹尼尔伸出友谊之手,优也伸出手回握,并向他说了声:「谢谢。」 这时,店长从吧台后方走出来,面无表情地将一个纸袋递给夏树。 放在里头的,是包在纸包里的三明治,以及装在外带用纸杯里的咖啡。 夏树吃惊地望向店长的脸,接著连忙鞠躬表示:「非常感谢您!」 店长只是双手抱胸朝她点点头,随后又马上返回吧台后方。 「那么,保重喽!」 「你们也是。」 挥手道别后,夏树等人打开大门步出咖啡厅。 雨势已经完全停歇,天空开始染上夕阳的橘红。 夏树仰望这样的天空,「嗯~!」她举高双手伸懒腰。 「这种事情,拜托下不为例喔。」 优轻敲她的额头这么说。夏树轻轻点头,以「嗯……」回应他。 (我绝对……不会再离开你的身边了……) 害羞地笑了笑之后,夏树喊了一声:「对了!」 「春辉,好久不见啦~!你过得好吗?」 说著,夏树重重地拍了春辉的背一下。 原本在用手机和朋友联系的后者,带著一脸没好气的表情转过身来。 「我真希望可以在更正常的情况下听你说这句话耶。」 「抱歉!不过,原来你在学校里也很有名啊。托你的福,我才能顺利联络上优呢~」 「只是刚好有认识我的人罢了。不过,看到你还是老样子,我倒是觉得挺放心的呢,夏树。别让优为你操心过头了啦。」 视线和优交会后,夏树轻声回答:「我会反省……」那种不安无助的感觉,她也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 手机响起后,春辉随即接了起来。是学校友人捎来的联络。 「抱歉,夏树、优。我突然有点事要处理!」 结束通话后,春辉看起来有些愧疚地朝两人双手合十这么开口。 「咦咦!我们难得见到面耶~?」 「要是你没迷路,我们原本可以更悠闲地聊天呢。」 优将手放在夏树头上这么说。 「是这样没错啦~!」 「你们俩不是会一直待到后天吗?啊!对了,这个拿去吧。」 说著,春辉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袋递给优。 「这是目前正在附近的表演厅上演的音乐剧门票。机会难得,你们去看看吧。」 「咦!音乐剧?」 夏树的眼睛瞬间发亮。 确认过门票内容后,优将视线移回春辉身上询问:「可以吗?」 「我就是为了让你们去看,才弄来这两张票啊。我自己已经看过三次了,这出音乐剧真的超棒的喔。那我之后再联络你们。夏树,可别再迷路了啊~」 跑步离开的春辉,转头朝两人露齿灿笑。 「春辉,顺便代替我跟你学校的朋友问好啊。帮我跟他们道谢一下。」 优连忙朝著春辉的背影这么大喊。后者轻轻扬起一只手,像是在说「我知道了」。 两人就这样目送著春辉离去,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街道转角处。 「春辉感觉一点都没变呢。对了,你说要跟他学校的朋友道谢?」 「因为那群朋友帮我们一起找你啊。」 「这样吗!那得跟他们说谢谢才行呢!」 「我就是这个意思。」 看到优转身踏出步伐,夏树也走到他的身旁,跟他并肩前进。 接著,夏树像是突然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情般,「啊!」地大叫一声。 「对了,得把我的包包找回来!」 现在可不是悠哉去看音乐剧的时候。就在夏树为此焦急不已时,优卸下自己的后背包,再拉开拉炼。 「是这个吧?」 映入夏树眼帘的,正是她的包包。 她吃惊得瞪大双眼,看了看优,又看了看自己的包包。 「咦!怎么……会在你身上?」 「我在公园里看到一个小孩拿著它,就去讨回来了。那孩子后来有道歉,说他只是想捉弄你一下而已。」 夏树连忙打开自己的包包确认内部。美樱拜托她的那盒东西,还完好如初地放在里头。因为被优收在后背包里,她的包包没有被雨水淋得太湿。手机也好好地躺在里头。 「太好了~~!」 终于松了一口气的夏树将包包揣入怀里。 「我原本还在想,要是包包找不回来,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呢……」 「里头放了什么?」 「美樱拜托我的东西。我得把它转交给春辉才行呢!」 但春辉早就已经不见人影了。 「我还是追过去吧……!」 夏树正准备拔腿冲刺时,优一把拉住她的手臂。 「春辉不是说会再联络我们吗?我们马上可以再见到面啦。到时再交给他就可以了吧?我今天已经不想再追著别人跑了。」 「说得也是喔……」 虽然也想早点交给他── (但既然还会待在美国,就没必要太著急吧?) 比起匆匆交给春辉,夏树更希望能好好把美樱的心意一并转达给他。 「在那之前,我得好好保管它才行,绝不能搞丢!」 「先回旅馆一趟吧?我想换件衣服。」 「嗯,也好。」 笑著这么回答后,夏树和优一起踏出脚步。 水滴在地面的水坑上激起涟漪。 车辆在夕阳余晖笼罩的柏油路上疾驶而过。 那出音乐剧果然不愧是春辉挂保证的作品,他们看得开心又入迷到忘记时间。 除了让人捧腹大笑的滑稽场面,也有赚人热泪的桥段,最后则是让人感动不已的结局。步出表演厅后,夏树和优的心情依旧澎湃不已。 「真好看~~!好想再看一次喔!」 「就是啊。之后得跟春辉道谢才行。」 优也一脸满足地附和。 走到已经能看见两人住宿的旅馆之处时,夏树突然停下脚步。 「那个啊……」 她伸手扯了扯优的衣袖,优止步转过头来。 「怎么了?」 「今天……真的很抱歉!」 夏树下定决心这么开口后,优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 「没关系啦……反正包包有找回来,你人也没事就好。」 以温柔的语气笑著这么回应后,优转身准备踏上旅馆门口的阶梯。 (可是,我一定让优超级担心吧……) 来咖啡厅接她的时候,优是浑身湿透的状态。 他虽然有撑伞,但或许是因为不停东奔西走,所以身体还是被雨水打湿了吧。 人生的每一天都在变化,人们的情感和关系也会跟著出现变化。 之前,听到美樱和春辉的现况时,夏树其实也感到微微的不安。 她跟优将来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不过,变化也不见得一定是坏事。 优和夏树也不是一开始就是这样的关系。 两人相识的时候,只是普通的邻居而已。之后,他们成为儿时玩伴,内心的「喜欢」也在不知不觉中转化成「爱恋」。 之后,即使如愿成为男女朋友,两人仍摆脱不了儿时玩伴的相处模式。一开始,就连牵彼此的手,都让他们感到别扭不已。 但现在,没有牵手的时候,反而会感到有些空虚。 那么,接下来又怎么样呢? 会出现什么样的变化? 未来是无法预测的。出乎意料的事情,总会接二连三地发生。 或许会哭泣,也或许会展露笑容。 不过,无论发生什么事,她都想跟优在一起。 从儿时到现在,这样的想法一直都不曾改变。 (在我心目中,优就是最棒的。) 夏树的嘴角扬起笑意。 我比任何人都要喜欢你,也比任何人都要重视你。 所以,之后也要让我继续喜欢你喔── 「夏树……?」 踏上楼梯走了两阶后,优停下脚步转过身。 夏树咚一声踏上阶梯,然后稍稍踮起脚。 在旅馆的灯光照耀下,两人的影子重叠在一起,一直延伸到人行道上。 望向这里的旅馆大厅服务生,吃惊得不小心将脚边的行李箱弄倒。 夏树收回踮起的双脚,将双手藏在身后害羞地笑了笑。 「啊,对了,得把咖啡厅店长送的三明治吃掉才行!我肚子饿了呢~~」 她轻快地踏上阶梯,朝旅馆入口处的大门走去。 「优,不快点来的话,我就要一个人全部吃掉喽~?」 夏树转身,发现优杵在原地,以一只手掩住自己红通通的脸。 「总觉得这几天过得好匆忙啊。」 来到机场为两人送行的春辉,将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笑著这么说。 拖著行李箱的旅客们在机场大厅来来去去。 「但我玩得很开心喔。多亏你给的票,还看了一场好棒的音乐剧!」 「我昨天一直被她拖著到处逛街买东西呢。」 优带著几分疲惫的脸露出苦笑。 「因为~我得买礼物回去给灯里和美樱啊!而且还有爸爸他们。」 「你有好好买虎太朗那份礼物吗~?」 「啊……嗯。我会在机场里随便挑盒杏仁巧克力之类的。」 「至少买件t恤给他啦。」 「对了,帮我把这个转交给咲哥吧。有遇到他时再给就好。」 说著,春辉将一个纸袋递给优。里头是满满的dvd光碟。 「这些都是你拍的影片吗?」 「我原本打算之后再寄给他……」 「明白了,我会帮你转交。」 「对了,趁现在还没忘记的时候!」 突然想起什么,夏树从优的后背包里取出一包东西。 「春辉,这是美樱拜托我转交给你的东西。」 夏树有些强硬地将它塞到春辉手上。后者吃惊地注视了这包东西几秒。 「其实……美樱才是最想来见你的人喔。」 夏树以认真的表情这么开口。 春辉先是抿唇,接著当场就把包装纸拆开。 「是什么东西?」 因为很在意,夏树忍不住开口询问。结果春辉「呵」地轻笑一声。 「为什么要在夏天送我自己编织的手套啊……」 他的这句轻喃,或许是想说给不在现场的美樱听的吧。 夏树和优不禁面面相觑。夏树也没听美樱说过要请她转交的是什么东西。 在即将启程前往美国的前几天,美樱将一包东西交给夏树。 「请帮我转交给春辉……这是我一直没能送给他的东西。」 夏树回想起美樱当时说过的这句话。 春辉拾起和手套一起装在盒子里的一张小卡片。 上头写著一行文字。 「happy valentine」。 春辉凝视著卡片的眼神顿时变得温柔起来。 「帮我跟美樱说一声……我确实收到她的礼物了。」 「嗯,我知道了……我一定会转告她。」 夏树笑著这么回应。 (美樱一定会很开心吧……) 光是这样,她特地来一趟美国就有意义了。 这时,提示搭机时间的广播传来。优望向自己的手表。 「夏树,时间差不多了……不好意思,春辉,还让你来机场送我们。」 「不,能见到你们,我也觉得很开心。路上小心啊~夏树,你可别在机场里迷路,结果搞得来不及搭上飞机喔。」 春辉望向夏树这么调侃。 「我怎么可能在机场里迷路啦!」 「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耶……」 优带著不安的表情轻声开口。 「真是的~怎么连优也这样啊!」 看到夏树气呼呼的模样,优和春辉一起笑了出来。 (美樱,我已经帮你转交给春辉喽……) 生日快乐,恋人们 八月下旬的某天,苍太被优约出去钓鱼。 两人的目的地是位于露营区里头的人工钓鱼池。 他们听著周遭的蝉鸣鸟叫,默默坐在池畔二十多分钟,但钓竿前端的钓鱼线却迟迟不见任何反应。 「咦?你跟夏树跑去找春辉?」 初次听闻美国行一事的苍太,吃惊地望向优这么问。 「因为我参加商店街的抽奖活动,结果碰巧抽到头奖。」 「头奖是美国旅游招待券?」 「对,美国旅游招待券。」 (原来这种事真的会发生啊……) 从以前到现在,苍太都不曾在这类抽奖或摸彩活动中抽到什么奖项。 「感觉你的运气一直很不错耶,优。」 「会吗?这很普通吧。」 「抽到美国旅游双人招待券,才不叫普通呢。」 苍太以单手托腮,凝视著钓鱼池的水面。 尽管池子里的水清澈到可以看见池底,却没有半条鱼靠近。 一旁的看板上写著可以钓到红点鲑,但或许鱼群都躲在岩石下方吧,池子里几乎看不到半只游动的鱼,只有趴在岩石上方悠哉睡午觉的乌龟。 「春辉过得好吗?」 「嗯,他看起来很好。」 「你们有去哪里观光吗?」 「春辉给了我们两张音乐剧的门票,所以我就跟夏树去看。另外,就是到处逛街买东西了吧。」 「音乐剧啊~真好~」 在美国当地演出的音乐剧,想必很值得一看吧。 平日有在撰写剧本和小说的苍太,也非常希望这辈子能飞去国外看一次音乐剧。 (如果能跟灯里美眉一起看,更是再好不过了……) 「春辉也跟你们一起去?」 「只有我跟夏树。春辉因为有急事先离开了。再说……也发生了很多事。」 「发生了很多事?」 「该说是遇上麻烦还是……总之,发生了出乎意料的事。因为这样,我们其实也没机会跟春辉好好聊天呢。」 苍太盯著优苦笑的脸看了半晌,然后将视线移回水面。 「例如夏树走丢之类的?」 「…………嗯,差不多是这样。」 「这不算出乎意料的事吧?」 用不著问出口,苍太也能想像优心急如焚地到处寻找夏树的模样。他不禁觉得有点想笑。 打从孩提时代开始,把迷路的夏树找回来,一直都是优的任务。 「那你都在干嘛,望太?」 「我几乎都闷在家里呢。」 要不是接到优的邀约,苍太今天恐怕也是坐在书桌前埋头修改剧本吧。 昨天,听到电话另一头的优询问:『望太,要不要出门走走?』他不假思索地回应:「要!」 难得的暑假,要是没有参加什么能成为美好回忆的活动,未免也太悲惨了。 「是你参加的那个戏剧社用的剧本?」 「社团要我在两个星期内,完成两小时的舞台剧用的原创剧本~根本强人所难。我可是得从零开始构思呢。」 七月中旬时,苍太好不容易完成了剧本。但社团每次排练时,几乎都会追加新的场景、或是变更原有的场景,所以他几乎每天都在修改内容。 「我也有我自己的假期安排耶。」 「你有跟早坂相约外出吗?」 沉默片刻后,苍太以闹别扭的表情回应:「……没有。」 「我的暑假完全没有任何安排,简直闲到发慌。」 在放暑假前,苍太原本还和灯里拟定了一起去海边、去看电影、去烟火大会等等的目标。 然而,两人的行程却一直兜不拢,所以至今一个目标都没有达成。 「我也好想跟灯里美眉约会喔~!」 看到苍太自暴自弃地大声嚷嚷,优安慰性地轻拍他的肩膀。 「抱歉,望太……我会再找你出来钓鱼的。」 「话说回来,夏树呢?」 苍太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这么问。 「夏树今天跟合田有约。说是要把美国带回来的伴手礼拿给她。」 「……合田同学最近好吗?」 苍太回想起白色情人节时,在商店街的法式烘焙坊外头和美樱巧遇一事。她似乎是结束了绘画教室的志工活动,正在回家的路上。 「应该不错吧?我没有直接见到她,但她好像经常会和夏树通电话。」 「春辉有没有提到合田同学的事?」 「噢……夏树应该会负责转告吧。」 「那就好……春辉也好好跟合田同学联络就好了嘛。」 基于春辉是自己的挚友之一,苍太理所当然会替他担心;不过,一想到美樱的心情,他总觉得有几分惆怅。 (一直跟对方分隔两地,一定很煎熬吧……) 光是一个月没有见到灯里,就让苍太想听她的声音想到不行。要是这样的情况持续两年之久,他一定会在途中就按捺不住,直接跑去找她吧。 「春辉都不会想跟合田同学见面吗……」 照理来说,春辉就读的那间学校应该也有暑假。他只要抽空回来几天就好。 「你这么担心啊?」 「当然啦。你不会担心吗,优?」 「因为我觉得他们应该不会有问题啊。那两人感觉都有好好考虑彼此的状况。」 「优,你明理得过头了啦。」 优笑著问道:「是吗?」 「是啊……」 以手托腮的苍太叹了一口气。 苍太所担心的,不是春辉或美樱会不会变心的问题。应该说刚好相反。 (那两人感觉会一直把这场初恋谈得很辛苦呢~) 要是放著不管,他们搞不好会维持这样的状态十几二十年。 现在,春辉应该还没考虑到留学结束后的事。 他打算怎么做呢── (虽然我烦恼这些也没有意义啦……) 「啊!望太,好像上钩喽?」 听到优这么说,苍太也发现有东西在拉扯自己的钓鱼线,连忙从椅子上起身。 「哇!优!现在要怎么办?」 手握钓竿站得摇摇晃晃的苍太,以焦急的嗓音这么问道。 另一头拉扯钓鱼线的力道很猛,感觉几乎足以将整根钓竿扯掉。 「望太,用卷线器!」 「咦!卷线器?」 第一次体验钓鱼的苍太,即使听到优的指示,也没能马上反应过来。 他手忙脚乱地拚命转动卷线器之后,被钓上来的红点鲑在水面上不停扭动。 「「钓到了~!」」 苍太和优同时兴奋地高喊,然后跟彼此击掌。 八月最后一个星期六,苍太造访了位于大学腹地内的学生会馆大厅。 这里是他隶属的戏剧社排演的场地,现在正在进行从头到尾演练一次的完整彩排。 春天时,他被邀请加入这个社团。苍太原本压根不打算加入,但最后还是被社团学姊逮个正著,在她的强迫下成为戏剧社的一员。 似乎是因为他有在写小说和剧本一事,不知为何传入了她的耳里的缘故。 苍太原本就不擅长拒绝别人,不过,看到成员们排演的光景后,他也涌现了「或许会很有趣呢」的想法。 尽管他总觉得自己八成是被学姊给设计了,但现在说这些也为时已晚。 要是说出「我想退社」几个字,他一定会被绑在椅子上,然后看著其他戏剧社成员用演戏的夸张语气或肢体动作来说服自己。光是想像这样的状况,就足以让苍太忧郁到作梦都会梦见同样的光景,所以他想尽可能避免这种事情发生。 而且,「自己撰写的剧本实际在舞台上演出」的这种诱惑,确实也让苍太有些难以抗拒。 老实说,加入戏剧社这个选择,并没有让他太后悔。他反而觉得自己从中学到很多。 空调故障的现在,即使把窗户打开,大厅里仍相当闷热。也因为这样,演员们从刚才就完全提不起劲,只是懒洋洋地念著台词,同时做出对应的动作。 坐在后方的苍太,一边呆滞地眺望这样的光景,一边旋转手上的红笔。 他原本应该同步确认剧本上的台词,同时把即兴演出或需要修正的地方注记下来,但现在看起来也没必要这么做了。 (旅行啊……) 他回想起和优一起去钓鱼时的聊天内容。之前,优好像还开车带夏树到附近的海边兜风的样子。 看在旁人眼中,这两人的进展可说是顺利到令人欣羡不已的程度。 相较之下,苍太觉得自己跟灯里的进展则是缓慢到不行。 优跟夏树原本就是儿时玩伴,他跟灯里则是在高中毕业后才终于开始交往。两者的进展速度有所不同,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尽管明白这一点,但每每听到优跟夏树的互动,总让苍太有些焦急。 他跟灯里有著属于他们自己的步调。 即使缓慢,两人的关系确实有在往前迈进──虽然事实应该是如此,但这阵子苍太却感到愈来愈没自信。 别说是两人一起去旅行了,今年的暑假,他几乎都不曾跟灯里约会。 明明在交往,却变成这样的状态。这让苍太觉得相当不妙。 「还真是一出闹剧呢!」 听到演员的这声吶喊,苍太抬起头来。 主角扯下自己的日式头巾扔向一旁,流氓们一边喊著:「宰了他!」一边挥下出鞘的刀。 不过,毕竟现在只是在排演,所以大家是用拖把的长柄来代替刀剑。「哇~哇~」演员们交战起来,但每个人的动作都七零八落的,因此整体看上去实在惨不忍睹。 原本双手抱胸在一旁观看的河村学姊,此时高声喊出一句:「暂停~!」 她叫做河村美纪,是这个戏剧社的代表人,也是强行将苍太拉入社团的人。 平时也会一起加入演戏的美纪,这次负责担任舞台监督。她脸上架著一副红色镜框的眼镜,是个身形高挑纤细的女性。 她这次委托苍太撰写的剧本,是「英雄武打时代剧」。 「你们在搞什么呀!」 美纪威震八方的嗓音响彻了整个大厅。 「现在可不是稻草人在打架耶!一点架势都没有。拿来!」 说著,美纪起身,一把抢走还在发呆的演员手上的拖把柄。 「要这个样子才对!」 看到她面目狰狞地挥舞著拖把柄冲过来,其他演员们纷纷发出惨叫声。 因为美纪不分青红皂白地见人就打,大家全都吓得抱头鼠窜。现场乱成一片,大概也无法继续排演下去了吧。 这些想必全都是因为空调故障,让众人热昏头的缘故。 苍太叹了一口气,继续方才的沉思。 他跟灯里从高中毕业后交往到现在,已经过了两年的时间。 虽然无法见面的日子居多,但他们总会频繁地联络彼此。 两人能够碰面的时候,他们会一起去咖啡厅吃东西,或是去逛街购物。 去年圣诞夜,他跟灯里的时间很不巧地兜不上,所以两人没有一起过。但之后过年时,他们有相约去神社参拜。 今年的情人节,他也收到了灯里送的巧克力。 作为回礼,苍太选择了灯里喜欢的法式烘焙坊的白色情人节限定饼乾礼盒。然而── (这样感觉跟高中那时没什么两样吧?) 「果然不能继续像现在这样!」 苍太这么大喊,然后猛地从椅子上起身。 这样的关系,感觉跟普通朋友没有太大差别。他希望能挺起胸膛明言自己和灯里是一对「恋人」。 (约灯里美眉一起去旅行吧!) 苍太这么下定决心,然后紧紧握拳。 他想要让两人再缩短一步的距离。 (至少……至少也要……!) 「苍太~!快逃啊~!」 听到其他社团成员焦急的吶喊声,苍太这才回过神来。 「纳命来──!」 这么高喊的美纪,现在正挥舞著拖把柄朝他冲过来。 已经完全融入角色的她,一双眼睛看起来像是著了魔。 「呜哇啊~~~!」 苍太匆匆转身,连滚带爬地逃离现场。 (灯里美眉想去的地方是哪里呢……) 苍太走出大学的正门时,已是天空被夕阳染红的时刻。 他想起以前跟灯里去咖啡厅约会时,看了杂志上刊登的欧洲旅行的介绍后,她很开心地表示:「真想去国外的美术馆看看呢~」 「国外旅行啊……」 目的地是国外的话,恐怕很难马上成行。如果像优那样,在抽奖活动里幸运抽中招待国外旅游的奖项,倒还没话说,不过,这样的好手运不可能轻易降临。 更何况,第一次的两人旅游就选择去国外,也有种越级打怪的感觉。 (优跟夏树一开始也只是去邻近的地方观光而已嘛。还是选温泉旅行这种安全牌比较好吗……) 苍太以双手抱胸,一边思考一边前进,然后在平交道前停下脚步。 趁著等待电车通过的这段时间,他继续思索。 片刻后,平交道的栅栏扬起,在一旁等待的女高中生们有说有笑地踏出脚步。 「总之……不管要去哪里,都得先想办法筹措旅费才行。」 这么自言自语的苍太,迟了片刻才跨越平交道。 光是凭小说的稿费,恐怕根本不够吧。 毕竟他现在只是偶尔能在杂志上刊登短篇小说的程度而已。 (果然只能去打工了吗……) 他得想办法挤出时间才行。 老实说,苍太觉得自己应该不适合像优或美樱那样接家教的打工。他不太擅长指导别人。 (之后到求职网站看看好了……) 茫然地这么思考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苍太掏出手机确认,发现有一则灯里传送过来的新讯息。 『苍太,你今天方便吗?』 (灯里美眉怎么突然……) 苍太来到灯里居住的公寓附近时,天色已经开始转暗。 去年秋天,灯里离开老家,到就读的大学附近租了一间套房。 一个人住的话,想必能够更集中精神创作吧。 之前约会结束时,苍太曾经护送她到公寓楼下,但没有踏进灯里的房间过。因为这样,他现在莫名有些紧张。 (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坏了,所以找我过来帮她修理之类的?) 或许是房间的灯泡坏了也说不定。只要能见到灯里,无论她是为了什么原因把自己找来,苍太都很乐意。不过,灯里应该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就联络他才对。 来到公寓外头后,他按下位于正门玄关处的电铃。 「灯里美眉?我现在在你家楼下……」 『苍太!我现在有点不方便呢!』 灯里慌张的嗓音从对讲机的另一头传来。 「咦,你说不方便是……?」 苍太忍不住疑惑地开口询问。刚才,灯里传了「希望你能过来我家一趟」的讯息给他,而他也准时在约定的时间抵达了这里。 『你在楼下等我一下。再一下子就好了!』 「嗯……嗯,是没关系啦,但你还好吗?发生什么事了?」 在苍太开始担心灯里是不是遇上什么麻烦时,后者只是短短回了一句:『我没事!』接著便切断了通话。 (感觉……应该不是没事耶。) 苍太抬头望向灯里房间所在的二楼边间。 灯里没帮他打开玄关大门的话,苍太就无法进去。 (她该不会被卷入什么事件……) 不安地在玄关外头来回徘徊了片刻后,苍太咕哝了一句:「一定是发生什么事了!」拿起手机拨打给灯里。 从灯里刚才慌张的语气听来,感觉事情非同小可。 (说不定是强盗或通缉犯闯入灯里美眉的房间,然后把她抓起来当人质……刚才也是因为被对方恐吓,所以她才……!) 有如悬疑小说桥段的妄想在脑海浮现,「怎么办啊!」苍太手足无措起来。 灯里迟迟没有接电话,他也因此愈来愈不安。 若是情况危急,他是否该打破这个玄关的玻璃大门闯进去,或是想办法从外墙爬上二楼,再从阳台进入房间里? (唉,这种像是动作片里的英雄会采取的行动,我怎么学得来啦~~!) 然而,若是没有其他能拯救灯里的方法,他也只能做好觉悟了。 在心跳变得更加剧烈时,灯里终于接起了苍太的电话。 「灯里美眉!我现在马上去救你!」 苍太将手机贴上耳畔,迅速这么开口。 『啊,苍太?我现在帮你把玄关大门打开喔。』 听到灯里一如往常的轻柔嗓音,苍太愣愣地回了一句:「咦?」 踏著阶梯走上二楼后,来到灯里房间外头的苍太,一瞬间犹豫了一下。 (她……真的没事吧?) 按下房间外头的门铃后,从里头传来灯里的回应:『门没锁,请进吧。』 苍太谨慎地伸手握住门把,稍稍打开大门后,发现里头一片黑漆漆的。 「灯里……?」 他以不安的嗓音出声轻唤,然后怯怯地踏入里头。 下个瞬间,「啪!」像是什么东西炸开的清脆声响传来。 「呜哇啊!」 苍太吓了一大跳,重心不稳地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接著,房间突然变亮。他战战兢兢地睁开双眼,发现漫天飞舞的纸片和彩带轻飘飘地落在自己头上。 (咦…………?) 一下子没能察觉到发生什么事,苍太呆坐在地上眨了眨眼。 以满面笑容俯瞰著他的,是头上戴著派对帽的灯里。 她手上还握著前端黏著绅士翘胡子造型的棒子。 「灯……灯里美眉……?」 「祝你生日快乐,苍太!」 说著,灯里将另一顶派对帽戴在苍太头上。 苍太望向走廊,发现墙上贴著纸做的装饰,以及画在画纸上的插图。 (啊…………对喔……) 「今天是我的生日啊……」 发现自己完全忘了这回事,苍太一脸茫然地喃喃开口。 「欢迎来到派对会场!」 灯里笑盈盈地这么说,握住苍太的双手将他拉起身。 匆匆脱下鞋之后,苍太被灯里领著走到后方的房间。 客厅里到处都能看到派对风格的装饰。 「生日快乐 苍太」 在大大的道林纸上头,除了写著这样的一行文字以外,还画上了可爱的q版苍太的插图。 各种不同颜色的气球飘浮在上方。 「坐下来吧。」 听到灯里这么说,苍太在椅垫上坐下。 摆放在小茶几上头的是西班牙海鲜饭、沙拉和义式蔬菜浓汤。 「这些全都是你亲手做的吗,灯里美眉?」 听到苍太吃惊地这么问,在他身旁坐下的灯里将双手藏在身后,视线则是在半空中游移。 「…………其实,本来还有一道主菜的,但没能赶上……」 苍太朝厨房的烘烤微波炉偷偷瞄了一眼,可以看到黑烟从没关紧的微波炉门后方飘出来。 (所以她才会那么慌张啊……) 「…………你有吓到吗?」 她探过头来望向自己的那双眼睛,因为期待而闪闪发亮。 「我吓到腿都软了呢。」 听到苍太的答案,灯里嫣然一笑。 「那么,我们来乾杯吧。」 苍太以「嗯」回应灯里的提议。 她在两人的玻璃杯中注入果汁。 「敬你的生日,苍太!」 以手中的玻璃杯轻轻乾杯后,两人为了掩饰羞涩般一起露出笑容。 「……是说……那个翘胡子也是你自己做的吗,灯里美眉?」 「嗯。我也准备了你那一份喔。」 「我也要拿著这个吗!」 「当然。」 灯里朝苍太亮出纸做的翘胡子和相机,脸上则是乐在其中的表情。 「我们来拍照吧。」 「那么,数到三……」 他们靠近到两颗头几乎要靠在一起,然后朝著相机一起比出ya的手势。 快门「喀嚓」一声捕捉到两人展露笑容的瞬间。 「苍太,你好适合这个呢。」 迫不及待地确认照片之后,灯里轻笑著这么说。 她想必从好几天前就开始策划这场派对,精心思考各种能让苍太开心的做法吧。 (啊啊,好开心喔……) 苍太感觉胸口涌现一股热潮。 「灯里……」 听到苍太开口呼唤,灯里抬起视线望向他。 伸手轻触她的脸颊后,苍太可以感觉到她有些紧张。 「谢谢你。」 他将自己的额头轻轻靠上灯里的。后者有些犹豫地凝望著他。 现在,在这个瞬间,占据她双眼的,就只有自己的身影。 想到这一点,苍太就不禁心跳加速。 他和灯里四目相接,然后朝她露出微笑。 (这是最棒的一个纪念日呢……) 隔周的星期一,苍太来到学生会馆后方的空地帮忙制作大型道具。 铁锤敲打声和锯子锯东西的声响此起彼落。 光是锯角材,就让他满头大汗,t恤的背后也湿成一片。 苍太抹去从额头滑落的汗珠,望向夏日气息依旧浓厚不已的蓝色天空。 「看来还是得找打工才行呢……」 回想起前几天和灯里一起度过的生日,让他觉得身体似乎更热了,忍不住拉起t恤的领口搧风。 一股灼热感窜上脸颊。 虽然距离灯里的生日还有一段时间,但如同她为自己精心策划的那场生日派对,苍太也想让她度过难忘又特别的一天。 (为此,我还是要多存点钱比较好。) 「哦~望月,你有金钱方面的困扰啊?」 突然从身后传来的这个嗓音,让苍太的双肩微微一颤。 他转过头,美纪带著一脸不怀好意的笑容,将手臂靠在他的肩膀上。 「河村学姊!请不要这样无声无息地靠近啦,会吓到人耶!」 「连有人靠近自己背后都浑然不觉啊,真是不成气候的家伙。勤加修练吧。」 说著,美纪轻轻以一记手刀劈砍苍太的额头。或许是因为刚才一直在看社团成员排练吧,她连说话语气都像是在演戏。 (这个学姊真的很让人摸不著头绪耶……) 戏剧社的成员几乎清一色都是个性派,而在他们之中,又以美纪的个性最为奇特。 「你要钱做什么?有急用吗?」 「这个……做什么都无所谓吧。」 冷淡地这么回答后,苍太使劲用锯子锯断角材。 「看样子……是为了女人?」 「不……不不不,不是啦!」 看到苍太慌慌张张地摇头否定,美纪以「哦~」回应,对他投以打量的眼神。 要是被美纪知道了她没必要知道的情报,只会让事情变得很麻烦而已。苍太默默移开自己的视线。 「果然是因为女人啊。」 美纪以手抚著下巴这么断言,然后露出坏心眼的笑容。 「……有什么关系嘛。请你不要管我啦!」 「我有不错的打工机会可以介绍给你喔。」 听到她这么说,苍太忍不住做出「咦?」的反应。 但下一刻,他改口回应:「还是不用了!」继续埋头制作道具。 要是一个不小心上钩,绝对不会有好下场。毕竟她是个经常强人所难的人物。 (感觉她会介绍什么很夸张的打工给我呢……) 「真的不用吗~?是学生常去的那条街道上的时髦咖啡厅的打工喔,时薪一千三百 五十圆。有假日出勤津贴、交通费补助,结识可爱女孩的机会也很高,是一个相当美好的工作喔。」 「我不需要这种工作机会!」 原本打算溜之大吉的苍太,被美纪一把揪住衣领,拉回原地。 「其实我也很伤脑筋。因为店长命令我挖角一个看起来老实敦厚、感觉会受女孩子欢迎、工作又很勤奋的男孩子到我们店里呢。」 「这样的话,比起我,应该有更适合的人才对吧……」 「放心吧,望月。没有其他比你更符合这些条件的人选了。顺利找到工读生的话,我的时薪可以提高五十圆,而你也能找到一份条件理想的工作。这不正是互助互惠的结果吗?」 「学姊,你露出像时代剧里头的贪官污吏的表情了!」 「那么,你什么时候可以开始上工?从今天开始也无妨喔。原本今天值班的竹山,现在踏上了寻找自我的日本纵断之旅,所以我们人手不够呢。」 「感谢你的一片心意,但请恕我拒绝。」 跟这个人在同一个地方打工的话,他绝对撑不下去。在戏剧社的时候,苍太就已经老是被美纪使唤著做牛做马了。他可不想连打工时都陷入相同的处境。 「是吗是吗。那我马上打电话给店长,告知他今天会带一个生龙活虎的男学生回去。放学后在学校大门处等我吧。」 「那个,我顺便问一下……要是我逃跑了,之后会怎么样?」 苍太战战兢兢地这么询问后,美纪伸手轻拍他的肩头。 「……你想知道吗?」 「不,还是不用了!」 苍太连忙摇摇头。 「明智的选择。抱歉啊,打扰你作业。你继续吧。噢,对了,晚点剧本有个地方要修改。」 「咦咦~!又要改?」 这到底是第几次修改了呢。 「舞台表演可是不断在变化的东西呀。你得记住这一点。」 看似心情绝佳的美纪笑著这么回应,然后扬长而去。 目送她的背影离去的苍太,忍不住疲倦地叹了一口气。 (我完全被学姊牵著鼻子走了嘛!) 话虽如此,要是逃跑,之后感觉又会吃不完兜著走。 排除跟美纪在同一个地方打工这点不谈的话,这份工作的条件确实很理想。不过── (在咖啡厅打工吗……) 不擅长接待客人,但试著挑战一次或许也不错。人生就是要体验各种事情。 苍太喃喃叨念:「我真的很容易被人牵著走耶……」然后再次叹了一口气。 一如美纪所言,她介绍的打工地点,是位于学生常造访的那条街道上的时髦咖啡店。因为和大马路有一段距离,所以环境比较清幽。 桌椅统一采用白色系,墙上则是画著抽象素描画。外头还有生长著栎树的凉爽露天座位。 内部装潢感觉是会受到学生青睐的风格。菜单上的餐点以松饼、戚风蛋糕、圣代等甜点为主,但午餐时间也会供应三明治和义大利面。 店里的客人不至于太多,因此,即使是苍太这种初次体验接待客人的新人工读生,应该也应付得来。再加上排班也比一般打工自由,这的确是一份「不错的打工」。 这样是很好,但── (这里离灯里美眉念的大学很近呢~) 苍太望向店内,里头的女学生客人有说有笑,看起来都很开心。 从不时传入耳中的对话听来,她们应该是跟灯里就读同一间美术大学的学生。 苍太已经在这里打工一个星期,但还不曾看过灯里踏入这间店。 虽然没有打算瞒著她,但要是在这种情况下巧遇,总觉得有点尴尬。 他想在灯里生日那天给她一个惊喜。所以,要是被她问到开始打工的理由,就伤脑筋了。 本来想思考一个好的藉口,但很有可能被看穿。 被灯里那双眸子直直盯著的话,苍太就没有能蒙混过关的自信。 「望月~!把这个端过去。」 美纪把一盘刚出炉的松饼放上吧台这么指示。 「啊,是!」 原本在发呆的苍太连忙出声回应。 「里头有可爱的女孩子吗?」 美纪朝坐在用餐区的女学生们瞄了一眼,然后露出坏心眼的笑容。 「不是这样的啦!」 「来,还有拿铁咖啡。」 放在吧台上的这杯拿铁咖啡,上头有著用拉花画成的可爱小熊图案。 (灯里美眉感觉会喜欢这种的呢~) 美纪以相当熟练的动作又泡了一杯拿铁咖啡。 这杯的拉花是爱心图案。苍太捧起咖啡杯,将它放在托盘上。 (之后要不要请她教我呢……) 他捧起松饼和咖啡,朝用餐区走去。 「让您久等了。」 这么开口后,原本正在开心聊天的学生们抬起视线望向他。 将拿铁咖啡端上桌后,看到拉花的女孩们开心地发出「好可爱~!」的赞叹声。 「谢谢你!」 看到其中一人笑著向自己道谢,苍太有些不知所措地回应:「啊,请慢用!」 「那个男孩子还满可爱的耶?」 「我也觉得~!」 返回吧台前方时,听到这样的对话传入耳中,苍太不禁双颊泛红。 「太好了,望月。女性客人对你的评价不错耶。」 将双手的手肘撑在吧台桌面上的美纪笑道。 「那只是调侃的意思啦。」 无论是国中时期或高中时期,苍太从来没受女孩子欢迎过。 每年情人节,就只有自己的姊姊和妹妹会送他巧克力。 看在女孩子的眼里,苍太似乎有几分不够可靠。这点他本人也有所自觉,也认为这样的自己很没出息。 (真亏灯里美眉愿意选择这样的我呢……) 高中时的灯里,几乎是全校男孩心目中的女神。 用「高岭之花」一词来形容她,可说是再贴切不过。 就在苍太忙著用抹布擦拭托盘时,咖啡厅的大门被人打开。 「欢迎光……临!」 猛然转过头的苍太,视线跟灯里对个正著,不禁整个人僵在原地。 原本正在跟朋友聊天的灯里,也在看到他后吃惊得瞪大双眼。 「灯里~你怎么了?」 「啊,呃……」 原本以为灯里会向朋友介绍「这是我男朋友」,苍太还紧张了一下,但她只是抿住双唇,将自己的视线往下。 「四位是吗!我来替各位带位!」 苍太一把抓起菜单和托盘,快步走向用餐区的座位。 「太好了~看起来还有空位。」 「这间店是最近新开的呢。你也是第一次来吗,灯里?」 「…………」 「灯里?」 「啊!呃……听说这里的松饼评价很不错喔。」 看到灯里猛然回过神这么开口,她的朋友们先是面面相觑,然后一起笑出来。 「唉呀~!灯里你真的傻呼呼的耶~」 苍太说了一句「这边请」,领著众人来到靠窗的座位,然后把菜单放在桌上。 「要点什么呢?」 在桌前就座后,灯里和朋友们随即翻开菜单。 在这段期间,灯里仍对苍太投以欲言又止的眼神。 (我之后该怎么跟她解释才好啊……!) 「决定好要点什么之后,请再跟我说。」 无法望向灯里的他,移开视线草草这么说之后,就从桌边离开。 心跳因为紧张而变得剧烈不已。 返回吧台前方后,苍太重重吐出积在胸口的一口气。 他再次偷偷瞄向灯里所在的那张桌子。 「喔,那个女孩……感觉挺可爱的嘛?」 美纪从吧台探出上半身,压低嗓音这么询问苍太。 「尤其是坐在靠走道的那个女孩子。」 「当然可爱啦,她可是灯里美眉耶。」 发现自己不小心把内心的想法说溜嘴之后,苍太连忙以单手掩嘴。但为时已晚。 美纪「哦~」了一声,脸上也浮现看好戏的笑容。 「那个灯里美眉,跟你又是什么关系啊~?」 「我现在把水和擦手巾端过去──!」 苍太涨红著一张脸,以玻璃杯装满饮水机的水,又一把抓起擦手巾放在托盘上。 「谢谢光临!」 结帐完之后,苍太目送客人离开,然后走向用餐区。 「望月。」 收拾完餐桌后,苍太返回吧台旁,结果被美纪唤住。 「清秀佳人灯里美眉今天会不会来呢~?」 或许存心要调侃苍太吧,美纪脸上带著坏心眼的笑容。 「她不会来啦!」 上星期,苍太被她逼问自己跟灯里之间的关系,最后只好老实地全盘托出。 因为这样,每次到了打工时间,美纪都会狠狠调侃他。 这似乎让她相当乐在其中。 (果然还是不应该跟学姊在同一个地方打工呢……) 不过,他已经开始熟悉这里的工作内容了,现在再去找其他打工也很麻烦。 而且,其他工读生都很平易近人,所以苍太对这份工作本身并没有不满。 更何况,现在又多了一个让他不想辞职的理由。 「午安。」 咖啡厅大门被人打开。灯里从门后探出一颗头。 她朝转过身来的苍太微笑。 「灯……灯里美眉……!」 随后,苍太朝美纪所在的方向偷瞄一眼,发现她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 (就无视她吧……) 面对美纪这种人,这或许是最妥当的处理方式。 因为苍太的姊姊也是这种类型的人,所以他很清楚。 回到家之后,姊姊也经常会拿灯里的事来调侃他。 「小灯里~!欢迎你来~!」 待在吧台后方的美纪,突然殷勤地举起一只手打招呼。 「啊!美纪姊,你好。」 踏入店里的灯里也满面笑容地鞠躬回应。 (小灯里?美纪姊?) 苍太吃惊地交互望向这两人。她们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要好的? 「小灯里,现在店里很空,你随便找个喜欢的位置坐吧~啊,你今天要点什么?」 「嗯……要点什么好呢?」 灯里微微弯下腰,确认透明柜子里陈列的蛋糕。 里头摆放著起司蛋糕、巧克力蛋糕、戚风蛋糕、布丁等每天更换菜单的甜点。 「本日推荐的甜点是柠檬戚风蛋糕~」 听到美纪这么热情地推荐,灯里回覆:「那……我要一份柠檬戚风蛋糕跟一杯冰伯爵茶。」 苍太愣愣地看著灯里走向靠窗的座位。 这下子,没他开口的机会了。也因为这样,他错失了跟灯里攀谈的机会。 他对美纪投以满是怨怼的眼神。 「河村学姊~~!」 「怎么啦,望月?」 「……没什么。」 闷闷地这么回答后,苍太将玻璃水杯和擦手巾放上托盘。 (这个人真的是~~~!) 看起来一副若无其事的美纪,脸上依旧挂著坏心眼的笑。 因为距离自己就读的大学很近,在那之后,灯里变得很常造访这间咖啡厅。 第一次来这间店时,她是跟一群朋友一起;之后,她就总是一个人上门。 即使是苍太没有排班的日子,灯里似乎也会来这间咖啡厅。这种时候,她或许就会跟美纪聊天吧。 这让苍太觉得有点不甘心。如果知道灯里会来,他就会拜托店长让自己排班了。 选择能看见露天座位的靠窗位子就座后,灯里从包包里取出素描本和作画用的笔。 「欢迎你,灯里美眉。」 听到苍太带著几分顾虑的嗓音,灯里带著开朗的表情抬起头。 「苍太,你今天要打工到几点?」 「我大概再一小时就能下班了。」 「那我等你。」 灯里展露的笑容,让苍太有种怦然心动的感觉。到对方打工的咖啡厅等他下班──这简直像是男女朋友才会做的事情。 (不对,我们就是男女朋友啊!) 就在苍太默默在内心感动的时候,「嗯?」灯里好奇地歪过头。 「啊,那请稍坐一下!」 慌慌张张地这么说之后,苍太便匆匆走回吧台。 灯里或许特别偏好靠窗座位吧。店里人不多的时候,她都会选择坐在那里。 等待苍太下班的这段期间,她在素描本上画素描、阅读店里的书籍杂志,或是写学校的报告,恣意打发时间。 将戚风蛋糕和冰伯爵茶端来后,苍太发现灯里在素描本上画下了从窗户望出去的露天座位的景色。她有时也会以手托腮,眺望外头的景色休息片刻。 返回吧台后,苍太一边擦杯子,一边看著这样的灯里。 (话说回来……我高中时好像也曾像这样从远处默默看著灯里美眉呢。) 感到几分怀念的苍太,脸上也跟著浮现笑意。 那是他还没有勇气主动跟灯里说话,只是悄悄单恋著她的时候。 放学后,跟春辉、优一起在中庭拍摄电影时,苍太时常趁机偷看在美术教室里作画的她。 无论是和夏树、美樱有说有笑的她,或是面对画布时露出认真表情的她,还是以乐在其中的神情画素描的她,他全都喜欢── 「望月,别看得入迷了,快工作。」 「我没有看到入迷的程度啦……!」 被美纪一把按住脑袋的苍太慌忙辩解。 不过,看到入迷这点其实有一半也没说错,所以苍太无法以强硬的态度否定。 原本还担心这段对话会被灯里听到,但幸好她看起来正在用耳机听音乐。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苍太手一滑,不小心让杯子咚一声掉到水槽里。 「小心喔,那个杯子要价你十小时的薪水。」 「还不是因为你调侃我!」 苍太板起脸孔抗议:「真是的~!」说完连忙确认杯子的状况。 外观看上去没有破损或裂痕。 (十小时的……薪水……) 他匆匆将杯子重新洗过擦乾,然后放到架子上。 这时,感觉到视线的他望向用餐区,发现灯里轻声笑了出来。 (呃……咦?) 看来,她似乎只有一边耳朵戴上耳机。 苍太不禁以一只手掩住发红的脸颊。 (……她果然听到了!) 灯里坐在咖啡厅里的靠窗座位上,以一只手托腮,另一只手则是握著铅笔在素描本上作画。 她顺著只有一边的耳机传来的音乐哼起歌来。 (画好了……) 她放下铅笔,凝视著素描本。她画的是身穿围裙、正在工作的苍太。 灯里朝吧台瞄了一眼,发现苍太正在和美纪对话。前者露出了伤脑筋的表情,后者则是一副乐不可支的模样。 (他们两个是不是很要好啊……?) 美纪是苍太的大学学姊,似乎也跟他一样是戏剧社的成员。听说介绍这份打工给苍太的人也是她。所以,两人的交情应该还不错。 看著毫无顾忌和苍太对话的美纪,灯里总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在骚动,让她的心静不下来。 她明白那两人只是学姊和学弟的关系,但还是难免有点吃醋。 初次跟朋友一起造访这间咖啡厅时,看到在里头打工的苍太,灯里吓了一跳。因为有些不知所措,她没能及时好好跟朋友们介绍苍太。 两人从高中毕业后开始交往至今,已经过了两年以上的时间。这段期间内,苍太不曾明确以「这是我的女朋友」向他人介绍灯里,也没有这么介绍的机会。 灯里没有去过苍太就读的大学,所以不清楚他的交友关系。 关于苍太在大学里的友人,美纪是她第一个认识的。 灯里在苍太没排班的日子造访这间咖啡厅时,是美纪主动跟她搭话。 因为那时店里没有其他客人,美纪或许很闲吧。 「你跟望月是什么关系啊~?」 在闲聊中被这么问到的灯里,有些语无伦次地解释了自己和苍太的关系。 告诉别人自己正在跟某人交往的事实,远比她所想像得更令人难为情。 灯里也没跟大学里结识的友人提及自己有「男朋友」一事。 虽然有被问过,但她每次都含糊带过。 因此,她也能明白苍太迟迟无法说出口的心情。尽管如此,她还是想从苍太口中听到「女朋友」三个字。 (我自己也很想大方说出口呢……) 那天,因为事发突然,灯里一下子没能做好心理准备。 她没听苍太说过自己开始打工的事,所以很在意他突然这么做的原因。 虽然也可以事后再跟友人坦白,但要是她们对这件事产生兴趣,说不定会一窝蜂跑到店里向苍太问东问西。这样想必会让苍太很困扰。 所以,来这间咖啡厅时,她总是独自一人。 坐在靠窗的座位上,就能清楚看见苍太在吧台后方勤奋工作的身影。一边等他下班,一边偷偷眺望这样的他,让灯里乐在其中。 再对朋友们保密一阵子,应该无所谓吧? 不过,总有一天,她想对大家好好介绍苍太。 告诉她们「他是我的男朋友」── 这时,一组客人踏进店里。苍太从吧台后方走出来,带领他们走进用餐区。 灯里确认放在桌上的手机时间。距离苍太下班,大概还有十分钟。 她莫名涌现了一股怀念的感觉。 还在念高中时,她也经常像这样等苍太社团活动结束,再跟他一起去咖啡厅或蛋糕店坐坐。 在两人约好的日子,她总会满心期待地等著约定时间到来。 跟夏树或美樱一起去吃蛋糕,也是很开心的事情;不过,跟苍太共度的时光,总让灯里有种莫名特别的感觉── 像这样等苍太下班的时候,她就会觉得彷佛回到了过去。 (真希望赶快到他下班的时间呢……) 灯里以手托腮,另一只手则是拿起冰伯爵茶的杯子,将吸管凑近嘴边。 九月即将结束的某一天,再次造访咖啡厅的灯里,发现苍太今天似乎没有排班。店里只看得到美纪的身影。 「小灯里~欢迎你来~」 正在冲泡咖啡的美纪抬起头招呼她。咖啡香气伴随著热水咕嘟咕嘟的声音弥漫开来。 「你好,美纪姊。」 「抱歉喔,望月他今天排休。」 「因为距离下一堂课还有点时间,所以我就过来坐坐了。」 「这样啊,那你先坐一下吧。今天要点些什么~?」 「那么……请给我一杯咖啡。」 告知美纪自己要点的品项后,灯里一如往常地朝靠窗的座位走去。 即使是苍太不在的日子,她也会不自觉地选择这个座位。 坐在位子上等待片刻后,美纪端著托盘走近,将咖啡、开水和擦手巾依序放在灯里面前,最后还送上一盘起司蛋糕。 「咦?」灯里疑惑地望向美纪。她今天并没有点蛋糕。 「这是招待你的。」 美纪笑著这么说,然后拉开灯里对面的椅子坐下。 「谢谢你。这是店里自己做的蛋糕吗?」 「没错。跟望月说蛋糕是我做的之后,他还震惊地大喊:『不会吧~』这样呢。」 「那我开动了。」 灯里拿起叉子,挖了一小块起司蛋糕送进嘴里。起司的口感浓郁又湿润,还带著清爽的柑橘风味。 「真好吃……」 「对吧~?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喜欢~」 以手托腮的美纪露齿灿笑。 美纪有著平易近人的性格,因此,即使是有些怕生的灯里,也不会觉得跟她相处很辛苦。 「请问,苍太为什么会开始打工呢?」 啜了一口咖啡后,灯里下定决心道出这个一直让她在意的问题。 (他是不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前几天,苍太曾经提及他工作用的电脑有点问题。他或许是想换一台新的吧。 「他说是为了存旅行的经费呢~」 「旅行?」 「咦?他没跟你提过这方面的事吗?」 灯里摇摇头。她至今还不曾听苍太提及旅行相关的话题。 「啊!那这件事应该要保密吗……我太粗心了。」 说著,美纪以一只手掩住脸上坏心眼的笑容。 「他要跟谁一起去旅行呢……?」 说不定是跟优约好了。暑假的时候,苍太好像就跟优相约去钓鱼好几次。不然,会是大学里的朋友吗? 「唔~看样子,他应该吃了不少苦头……」 美纪这么叨念。 「咦?」 「噢,没什么,我在自言自语~但总之,你如果有想去的地方,或许不经意地告诉他比较好喔~苍太一定很烦恼呢。」 笑著这么说之后,美纪起身,看似乐在其中地吹著口哨走回吧台。 (想跟苍太一起去的地方……) 踏出咖啡厅后,灯里缓缓迈出步伐。下堂课还有三十分钟才开始。 如果苍太约她一起去旅行的话── 虽然事实不见得是这样,但如果是就好了呢──她茫然地这么想。 她想去水族馆。逛美术馆感觉也不错。 她也想像优和苍太那样去钓鱼看看,也想去露营。 (还想去海边呢……) 今年夏天,因为想跟苍太一起去海边,灯里还特地买了新的泳衣,却一直没有机会成行,只能把泳衣继续挂在衣柜里。 (那件泳衣很可爱呢……) 其实,她原本很期待穿上新泳衣给苍太看。想到只能等到明年夏天,她就觉得有些遗憾。 「苍太想去的地方是哪里呢……」 灯里这么自言自语,以手指卷起披垂在肩膀上的发丝。 苍太以前似乎说过想来一趟取材之旅。 一起去逛古迹、博物馆,或是在宁静湖畔的小木屋悠哉住个几天也不错。去泡温泉感觉也很棒。 之前,灯里有听夏树说她在暑假时跑去美国找春辉一事。 虽然夏树也说有美国买回来的土产要给她,但灯里暑假时一直很忙,因此两人至今还无法见上一面。之后有机会见面的话,应该可以好好听夏树聊这件事。 灯里也很想像优和夏树那样去国外旅行。 第一次的国外旅行难免让人紧张,但在紧要关头的时候,苍太就会变得很可靠,所以一定不会有问题。 她想鼓起勇气,试著踏出一步。 灯里便是抱持著这种想法,悄悄为苍太策划了那场生日派对。 虽然准备主菜时失败了,但其他都一如计画进行。应该可以说是相当成功吧。 「灯里……谢谢你。」 回想起苍太那时微笑著伸手轻触她的脸,灯里感觉一股热度窜上脸颊。 抵达平交道所在处的她,站在栅栏后方发起呆来。电车从前方呼啸而过。 栅栏扬起后,她才猛然回神,连忙快步跨越平交道。 从坡道往上前进片刻,大学正门映入灯里的眼帘。她在途中停下脚步。 「我……也去找打工好了。」 她不知道苍太打算跟谁一起去旅行。或许他计画中的旅伴并不是自己。 这样的话,到时候,她就鼓起勇气主动邀约吧。 朝大学走去的灯里,脸上浮现浅浅的笑意。 这晚,洗完澡之后,灯里躺在床上跟成海圣奈通电话。 圣奈是跟她念同一所高中的挚友。现在,她一边念大学,一边继续模特儿的工作。 要兼顾学业和工作,是相当辛苦的事情。但圣奈从高中时便这么一路走来。 只要是自己想做的事,无论其他人怎么说,她都会全部做到。这就是圣奈的做法,也是她让灯里憧憬的地方。 她积极正面的作风,或许很容易引起同年龄层女孩子的共鸣吧。 「我也想变得像她这样。」 圣奈拥有能让人涌现这种想法的魅力。 『灯里,你想去打工吗?』 「我还在找工作……时间配合得上的工作机会很少呢。」 灯里常去的那间法式烘焙坊也有在招募工读生,但对方要求一星期要排四天以上的班,而且还必须是白班,她恐怕无法满足这样的条件。 『对了,你要试试看模特儿的工作吗?是你的话,一定马上会被录取哟。』 「这个我不太有自信呢……」 『就是为了提升自信才要做呀。化妆师跟造型师都很厉害哟,每次都能把我变成完全不同的人,让我觉得「原来我也能变成这个样子呀」。灯里,只要尝试一次,你也能明白的。』 「是这样吗……?」 灯里拥住怀里的抱枕。 想成为不同的自己──这样的想法,灯里多少也有。 而且,从圣奈的说法听来,模特儿的工作感觉很有趣。 不过尽管有趣,让人辛苦难受的事情想必也很多吧,只是圣奈不会一一说出口而已。 高中的时候,圣奈有一阵子变得比较沉默寡言。当时的她受到业界青睐,上杂志的机会变多,粉丝也逐渐增加,但同时一定也引来了不少嫉妒。据说有些人会私底下聚在一起说她坏话,甚至编出一些跟她有关的不实传闻。 但圣奈战胜了这一切。挺起胸膛站在摄影机前方的她,看起来非常可爱──甚至可以说是超级帅气。 不过,灯里无法变成圣奈那样。所谓的模特儿,想必不是能怀抱轻松心情去尝试的一份工作吧。 「比起这个,圣奈,你可以当我的作画模特儿吗?」 『咦咦!这个太令人害羞了,我没办法啦~』 「我觉得应该跟杂志摄影的工作不会差太多呢。」 『要在你的面前一直维持同样的动作,我绝对会笑出来的。』 「那……我这次就先放弃吧。不过,我真的希望有一天能让你担任作画模特儿呢。可以让我画你吗,圣奈?」 圣奈很擅长营造自己的气质。无论是可爱的表情、让人怦然心动的表情,或是凛然的表情,她都能依照当下的需求完美呈现出来。每次看到她刊登在杂志上的照片,总会让灯里涌现「原来她也能做出这样的表情呀」的吃惊感想。 杂志上的圣奈,跟灯里所认识的圣奈完全不同。平常的圣奈当然也很有魅力,但她从事模特儿工作的时候,看起来格外闪耀动人,即使是身为同性的灯里,也深深被她的魅力俘虏。 如果要画圣奈的话,自己会怎么下笔呢──灯里总忍不住这么思考。 她或许就是所谓「能让人涌现创作欲」的存在吧。圣奈果然是拥有特别才华的人。 『总有一天的话,应该可以哟。到时候就拜托你了。』 「嗯,我会等你。」 『说真的,如果对模特儿的工作有兴趣的话,你随时都可以跟我说喔。我会帮你介绍的。』 「谢谢。」 和圣奈通完电话后,灯里握著手机,翻个身仰躺在床上。 『听说你今天有来我打工的地方?抱歉,我今天不在!』 苍太传来了这样的一段讯息。 『旅行……』 输入这两个字后,灯里犹豫片刻,最后又将它们删去。 她取而代之地输入『没关系』,再附上一个贴图一起发送出去。 「我也得加油才行呢……」 灯里绕到大学的学生会馆,确认张贴在布告栏上头的工读生招募情报。 (美术展的小帮手怎么样呢……?) 这是只在企画展览举办期间徵人的短期打工。这样的话,感觉也比较容易上手。在灯里看著布告栏沉思时,「咦?」一名从大厅走过的男学生停下脚步。 「灯里。」 「你好,风见学长。」 看到灯里朝自己一鞠躬,男学生带著笑容走到她身边。 他叫作风见光一,是主修雕刻的学长。 「你想打工吗?」 「我还在找适合的工作……」 「是吗……这样的话,我知道一份非常适合你的工作喔。」 光一以手抵著下巴,将视线移往灯里身上。 「要试试看吗?」 然后他笑著这么问道。 将用餐区的餐具收拾完毕后,苍太返回吧台前,结果看到美纪双手抱胸,脸上还露出前所未见的严肃神情。 这种情况下,如果不小心跟她扯上关系,绝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现在还是不要跟她搭话比较好。 「我去打扫厕所好了……」 这么轻声自言自语后,苍太转身准备离开吧台,却随即听到呼唤声:「望月。」 「…………什么事?」 心一惊的苍太转头询问。 「最近都没看到灯里美眉上门……你们终究还是分手了吗?」 「我们才没有分手!请你别说这种触楣头的话啦。」 接著,苍太不禁又绷起脸叨念一句:「我就知道没好事……」 (不过……这么说来,灯里美眉最近确实都没来呢……) 以前,灯里原本一星期会造访这间咖啡厅三次左右,但自从进入十月至今,都还不曾看她出现过。 而且,她回讯息的速度也变慢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苍太突然觉得有些不安。 「嗳,望月。虽然这件事可能会让你大受打击,但你还是冷静听我说吧。」 「不。我不想听。」 正当苍太打算以手掩耳时,美纪一把揪住了他的两只手腕。看样子,她恐怕就是要强迫他听吧。 「那是上星期日发生的事情。我去参加某出恐怖片的应援场(注:在观影时开放观众恣意喧哗、吐嘈的电影场次)……」 「恐怖片的应援场?」 「在回家路上,目睹了那一幕!」 因为美纪突然提高音量,苍太吓得双肩一震。 虽然不想听,但他有点在意接下来的发展。 「你……你目睹了什么?」 苍太以僵硬的表情战战兢兢地这么问之后,美纪的一张脸瞬间逼近他。 「那个人……确实是灯里美眉没错。」 她的说话语气,完全变成说鬼故事时那种故弄玄虚的感觉。再加上美纪本身的演技十分精湛,因此更让人觉得可怕。 「所以……?」 灯里会外出是很正常的事,没什么值得惊讶的。 不过,要是她也去看了恐怖片的应援场,倒是让苍太有些意外── 「她跟一个帅哥在一起呢……」 美纪压低音量这么说。 她的这句话,让苍太在原地石化了十秒之久。 之后,「啥~!」他大声嚷嚷出来。 「你说灯里美眉她?」 「没错,就是那个清秀佳人灯里美眉。她身旁的那个男人,是个感觉脸蛋会受女孩子青睐的暖男呢。」 苍太沉默下来,脸色也变得惨白。 「望月,你没事吧?我会揽住你的,你放心晕倒吧。」 说著,美纪又喊了一声:「好,来吧!」然后敞开双臂。 苍太无视这样的她,摇摇晃晃地将双手撑在吧台桌面上。 (灯里美眉她…………灯里美眉她…………!) 灯里和来路不明的男孩子有说有笑地走在一起的模样,浮现在苍太的脑海中。 为了摆脱这样的妄想,他猛力甩甩头。 (灯里美眉绝对不可能对其他男孩子移情别恋啦!) (可是,比我更帅气的人满街都是。我会不会是不小心做错什么……所以让灯里美眉失望了啊?) (不不不,她之前还特地替我庆祝生日耶……要是她讨厌我了,怎么可能还会做这种事呢!) 「不然,是为什么啊!」 苍太不禁这么开口。 (啊!对了,对方一定是灯里美眉的哥哥啦!呃,不对,她只有姊姊而已啊!也可能是亲戚的哥哥吧……又或者只是帮向她问路的人带路而已?) (八成是这样没错。可不能太过相信学姊的情报。这个人就只是想找乐子而已啦!) (对方到底是谁啊────灯里美眉────!) 苍太以双手抱头,发出「唔~」的呻吟声。 「望月……你的脸现在看起来像是画得很糟糕的抽象画喔。」 美纪双手抱胸,带著一脸担心的表情这么说。 下一刻,苍太猛然抬起头望向她。 「学姊!你是在哪里……看到他们的?」 打工结束后,苍太随即搭上电车,然后提前一个车站下车。 根据美纪表示,她是在这个车站附近看到灯里。 车站外头有好几间并排的书店。 他戴上眼镜、躲在自动贩卖机阴影处的模样,看起来一定相当可疑吧。 「应该至少要多戴一顶帽子过来才对……」 苍太倚著自动贩卖机的侧面叹了一口气,然后掏出手机。 『你今天有空吗?要不要见个面?』 『对不起,我今天有事,所以没办法。』 他发送给灯里的讯息,最后得到这样的回应。 (真的……不是因为她已经对我感到厌烦了吧?) 一定是有什么其他理由。 虽说两人是男女朋友,但每个人多少都有自己的状况或问题,不可能一切都向对方坦承。 等到可以说出口的时候,灯里想必会告诉他。所以,在那之前,他必须相信她,然后耐心等待。 尽管脑中理智的部分这么想,但听到对方是个帅哥,实在让苍太感到坐立不安。 (而且灯里美眉本来就很受男生欢迎……) 高中时,想向她告白的男孩子多到可以排成一条长长的人龙。在升上大学后,这样的爱慕者应该只会愈变愈多而已吧。 (从以前就像天使那样迷人的她……这阵子感觉经常露出开心的表情,变得愈来愈闪闪动人了啊~~!) 就算灯里本人没有那个意思,恐怕还是会有一个接一个的男孩子对她展开追求行动。 「这么做是为了保护灯里美眉!」 苍太轻声这么说,然后将双手握拳。 或许是电车到站了,踏上归途的学生们陆陆续续从验票闸门内侧走出来。 紧握著手机观察的苍太,这时慌忙别过脸去。 因为他看到了灯里。而且,一如美纪所言,她跟一名感觉个性开朗的青年走在一起。虽然不知道在聊些什么,但两人看起来都很开心。 怕灯里发现自己,苍太心惊胆跳地静待两人走过。这段期间,他的心脏怦怦狂跳个不停。 「不妙啊……」 苍太以一只手掩嘴,然后垂下头。 (对方很帅气呢…………!) 他原本打算,要是看到灯里表现出任何抗拒的反应,就要冲过去介入那两人之间,但看起来似乎没这回事。并肩同行的青年和灯里,看起来简直美如画。 (感觉我彻底输了啊……) 看到那样的杰出青年朝自己微笑,无论是谁,都会芳心荡漾吧。 他的五官看起来跟时常被灯里当成素描题材的「石膏像」有几分相似。 (灯里美眉该不会就是喜欢那类型的长相吧……!) 因为打击过大,苍太倚著自动贩卖机缓缓瘫坐下来。 这时,他紧握在手中的手机响起。他望向萤幕,发现美纪捎来了一则讯息。 『怎么样,望月?有看到灯里美眉吗?』 这则讯息传来的时间点,巧到甚至让苍太怀疑美纪是否躲在哪里监视他。不对,或许说是不巧比较恰当? 『是有看到啦……』 『她有跟我说的那个帅哥在一起吗?』 『跟那个帅哥在一起没错……』 苍太沮丧地输入这样的讯息,然后传送出去。 『好,你马上开始跟踪他们。』 「啥?」 看到美纪的指示,苍太不禁这么大喊出声,刚好从旁经过的女高中生以诧异的表情望向他。 『没办法啦!该说我不想再被二次伤害了吗……』 『你得鼓起勇气确认事实才行!』 (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苍太转头,发现灯里和帅气青年正走向人行道的拐弯处。继续瘫坐在原地的话,就会跟丢他们。 「啊啊,真是的!」 苍太将手机塞进口袋里,然后拔腿冲了出去。 被夕阳笼罩的静谧住宅区,隐隐约约传来一阵钢琴声。 苍太躲在写著「交通安全」几个字的看板后方窥探情况。 灯里和帅气青年并肩朝一栋有著纯白外观的民宅走去。那栋房舍外头有一片打理得很美观的花圃,车库里还停著一辆跑车。门口的名牌上写著「风见」这个姓氏。 (怎么办啊…………!) 苍太抱头在原地蹲下来。 在美纪怂恿下,他糊里糊涂地一路跟踪过来,却压根没想到接下来该怎么做。 他应该马上出现在那两人面前吗?然而,他根本搞不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要是因为误会而冲出去,很有可能让灯里颜面尽失。 静不下心的苍太,在原地不断重复坐下和起立的动作。 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那两人走进了民宅里头。 状况看起来不像是灯里陷入了危险。更何况,那栋民宅也不见得就是帅气青年的家。这样的话,有可能是两个人一起造访熟人的家。 因为太在意,他也无法就这样离开。 是不是应该请教美纪,在这种状况下,要采取什么样的行动才好?苍太一瞬间涌现这种荒谬的想法,但又觉得自己不可能听到有用的建议。 「对了,这种时候,就应该要联络优……!」 正要拨电话的时候,苍太又咕哝一句:「还是不行!」而打消念头。 现在是优当家教的时间。可不能因为这种事就拨电话打扰他。 「不然……找春辉吧!」 这么想的下一刻,苍太又沮丧地哀嚎:「但是有时差问题啊~~!」 (只能老实在这边等了吗……) 他叹了一口气,望向民宅大门。 养在院子里的法国斗牛犬,一边吠叫一边在大门外头走来走去。 太阳下山,原本湛蓝的天空也开始改变颜色。苍太蹲在地上,眺望这样的天色变化。 灯里踏进青年的家里后,大概已经过了两小时以上的时间。 或许是腻了吧,方才吠个不停的法国斗牛犬,现在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苍太愈来愈觉得自己很没出息。 (我到底在干嘛啊…………) 要是遇到什么困扰,灯里一定会联络他才对。 苍太掏出手机检查,确认灯里没有捎来联络后,便从原地起身。 还是回去吧── 要是被灯里发现他躲在这里,反而会更尴尬。 正准备踏出脚步的时候,「苍太?」传来灯里呼唤的声音。 吓了一大跳的苍太转头,发现她正从那栋民宅走出来。 「灯……灯…………!」 「灯里,怎么了吗?」 刚才那名青年,比苍太抢先一步轻唤灯里的名字,然后步出大门。 (他……他…………他叫她灯里?) 苍太震惊得说不出话,只是震颤著喉头「咕」了一声。 「啊,风见学长……」 「你是谁?」 被灯里称为风见学长的这名青年,对苍太投以狐疑的眼光。 「咦,你……是大学附近那间咖啡厅的工读生吧?」 「咦?啊,你这么一说…………!」 近距离看到对方的长相后,苍太认出他是常光顾店里的客人之一。 「你怎么会在这个地方?」 青年皱起眉头。 苍太无法对上灯里的视线。 我只是刚好经过这里而已。 咦,灯里美眉?好巧喔,你在这里做什么? 诸如此类的辩解接二连三浮现在苍太脑中。 (不行,这些说法……感觉都超逊的啊!) 苍太垂下头,紧紧咬住下唇。 会一路追著灯里来到这里,是因为他很担心她。 这是真的。想到灯里可能发生什么不测,他就觉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不过,苍太自己也很清楚,这并不是他采取行动唯一的理由。 「那……那个,他是…………」 灯里有些困惑地开口。 这时,苍太下定决心朝她走近,迅速拾起她的手。 「灯里是我的女朋友!」 他抬起头这么说之后,灯里吃惊得瞪大双眼转过头来。 苍太紧紧握住了这样的她的手。 他几乎是豁出去了。 他不想放开现在牵著的这只手,也不愿意把这只手的主人让给任何人。他竭尽力气表现出这样的想法。 灯里和苍太默默地并肩走在天色已经完全转暗的路上。 (有够丢脸的~~!) 回想起自己突然理直气壮地宣言「灯里是我的女朋友!」的行为,苍太就觉得羞耻到想钻进地洞里。 现在,要不是灯里还跟在身旁,他可能会躲到电线杆或自动贩卖机的阴影处,独自陷入后悔和烦恼的漩涡之中。 他的行为想必也让灯里感到相当难为情。 光是她迟迟没有甩开自己的手,就让苍太感到很不可思议了。 从刚才开始,她就一直一语不发。 (灯里美眉是不是在生气啊……?) 苍太有些担心地望向身旁。 这时,原本低著头走路的灯里刚好抬起头来,他连忙匆匆移开视线。 「那个…………抱歉,灯里美眉…………」 虽然觉得有义务好好向灯里说明原委,但苍太说话的音量,却细微到连他自己都觉得很丢脸。 「因为我实在很在意,所以就……!」 说著,苍太朝灯里一鞠躬,又补上一句:「真的很抱歉!」 路灯照亮了停下脚步的两人身影。 「苍太。」 听到灯里的呼唤声,苍太缓缓抬起头。 「听到你说我是你的女朋友,我觉得很开心……」 双颊微微泛红的灯里,带著羞涩的微笑这么表示。 苍太忍不住直直盯著她的脸。 「…………真的吗?」 轻声这么询问后,灯里以「嗯」回应他。 (我明明老是让她看到自己没出息的一面……) 灯里却仍然愿意这么对他说。光是这样,就让苍太的胸口涌现一股暖潮。 「太好了……」 松了一口气的他,忍不住开心地这么说。 「可是……我原本想先说出口的呢。」 「咦?」 灯里的手指以带著几分顾虑的动作,和他十指交握。 她的双眼透出有些淘气的灿烂光芒。 「那个,灯里美眉?你刚刚那句话的意思……」 「对了,苍太,要不要去吃个蛋糕再回家呢?车站附近有间店的蛋糕很美味喔。」 「啊!嗯,当然!」 听到苍太的回应,灯里露出开心的笑容,拉著他的手往前走。 十二月── 在太阳完全西沉、天色也因此转暗后,烟火开始在夜空中绽放。 到了花车游行的时间,大量的游客聚集在游行路线旁观看。 游乐园的吉祥物们站在以霓虹灯和萤光灯管装饰的车辆上方,配合园内广播的曲子跳舞。热闹的音乐和游客们兴奋的欢呼充斥著这一带。 「要开始了,苍太!」 「啊!等等我。」 被灯里拉著手前进的苍太,踩著踉跄的脚步,用另一只手按住头上的兔耳头饰。前方的灯里则是戴著猫耳头饰。 两人一起来到花车旁。吉祥物们的歌唱和舞蹈表演、再加上灯光特效,让人看得目不转睛。 专注地观看表演的灯里,一双眸子里浮现不断摇曳的璀璨光芒。 比起花车,这样的她的侧脸更让人不自觉看得入迷。 「灯里美眉。今年生日,你有没有想去什么地方?只要是你喜欢的地方,无论是哪里,我都会带你去。」 在约莫两个星期前的某天,苍太下定决心这么询问灯里。 最后,她给出来的答案,是这间游乐园。 (我原本也有打算带她去旅行,不过……) 看著灯里开心的表情,苍太忍不住浮现「这样或许就好了吧」的想法。这是他第一次看见灯里如此活泼兴奋的模样。 踏进游乐园之后,灯里便一只手拿著园内导览,另一只手拉著苍太直奔各个游乐设施的所在处。她似乎在前一天就已经确实拟定玩乐计画。 两人到餐厅和咖啡厅稍作休憩,顺便品尝了里头的义大利面和甜点,也拍了很多照片。动物头饰是途中经过商店时买下来的。 苍太将一只手插进大衣口袋里,视线落在灯里看起来很冰冷的双手上。 今天一整天,她都没有戴手套。她将双手在自己的脸前合十。 为眼前这片景色感动叹息的她,呼出来的气息也是白茫茫的。 「……会不会冷?」 「嗯,不会……因为很开心。」 苍太拾起灯里的手,发现她的手冰冷不已。紧张的情绪从她的指尖传来。 「…………你的手也很冰呢,苍太。」 「我忘记戴手套来了。」 「我也是。」 其实,是因为想牵起对方的手── 四目相接后,两人腼腆地一起笑出来。 现在,应该是交给她的好机会吧。 这么想的苍太,以插进口袋里的那只手握住小盒子,然后轻轻吸气和吐气。 「那个,灯里美眉!」 苍太下定决心这么呼唤后,灯里抬起头望向他。 此刻,苍太感觉心跳剧烈到几乎隐隐作痛的程度。 「生日快乐!」 说著,苍太从口袋里掏出精巧的礼物盒,将它放在灯里的掌心上。 尽管满脸通红,他仍以自己的掌心一起包覆住灯里的手和礼物。 「…………谢谢你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轻声这么说之后,他害羞地笑了笑,然后慢慢松开灯里的手。 灯里先是望向手中的礼盒,接著又抬起双眼望向苍太。 「…………我可以猜猜里头是什么吗?」 嫣然一笑的她,双眼因为期待而闪闪发亮。 「可以的话,请你晚点再拆吧!」 要是灯里现场拆开那个礼物,总觉得他会害羞到极点。 「嗯──我猜是对戒!」 灯里闭著双眼这么预言,然后松开盒子外头的缎带。 「哇!这样就不算惊喜……!」 在手足无措的苍太面前,礼物盒被打开了。 看到并排在里头的两只戒指,灯里先是瞪大双眼,接著露出一脸开心的表情。 苍太忍不住以单手掩面。 「为什么……会被拆穿啊……」 正想叹气的时候,灯里的肩膀「咚」一声靠上他的身体。 「看到礼物的时候,我就在想应该会是戒指。」 灯里露出坏心眼的笑容这么说。 从礼物外盒的大小,感觉可以轻松推敲出里头的内容物是戒指。 「我应该要选猜不到里头装著什么的礼物才对呢。」 「不,我喜欢这个。」 说著,灯里以双手小心翼翼地包覆住礼物盒。 「这样啊……那么……我准备的这个惊喜,算是很成功了吧?」 苍太眯起双眼,拾起灯里的手,缓缓为她套上戒指。 另一只戒指,则是由灯里为苍太套上。两人将掌心贴在一起,然后十指紧扣。 「来这个游乐园玩……一直是我的心愿呢。」 灯里微笑著这么说。 「所以,我希望能跟你一起来……」 (噢,原来是这样啊……) 尽管天气很冷,胸口深处和相系的手却温暖不已。 (我真的好幸福啊……) 想到灯里选择自己作为共度这个重要日子的对象,苍太就觉得好开心。 「明年也让我帮你庆祝生日吧。」 「就算很忙也要庆祝,就这么约好喽。」 苍太握著灯里的手,以「那当然」回应她。 「苍太,礼物还不够哟。」 「……咦?」 happy birthday── (谢谢你这么真心对我……) 尾声 七月第一个星期天,夏树造访了位于商店街的某间唱片行。 她一边听著店内播放的歌曲,一边确认架上的商品,发现了自己要找的那片cd。 「太好了~!」 那是附特典的初回限定版。她随即拿起那张cd,朝收银台走去。 「请帮我包装起来!」 这么委托店员后,她掏钱结帐,然后在一旁等待。 因为只是用礼物袋装起来,再贴上一张贴纸的简易包装,她并没有等太久。 接过cd后,夏树走出唱片行。今天是假日,商店街满是出来逛街的人潮。 (不知道优会不会开心……) 她以装著cd的礼物袋遮掩忍不住上扬的嘴角。 这是优喜欢的某个乐团推出的新专辑。因为今天才刚发行,他应该还没去买。之前若无其事地试著套话后,夏树也得知了他并没有提前预购这张专辑。 她把礼物袋塞进包包理,接著开始咕哝:「蛋糕要怎么办呢~」 走著走著,夏树在自己常跟灯里、美樱一起造访的法式烘焙坊外头停下脚步。 店门口放著贴上了蛋糕照片的看板。 (虽然很想自己亲手做,可是……我毕竟不想失败嘛!) 夏树双手抱胸沉思起来。 以各式各样的水果装饰的蛋糕,光看就令人垂涎三尺。 (不过,优感觉喜欢朴素一点的蛋糕呢……换作是我的话,绝对会选择上头有著满满水果的蛋糕就是了。) 一脸认真地烦恼了片刻后,夏树轻喃一声:「还是自己做吧!」然后快步从法式烘焙坊外头离开。 (重要的是心意啊!至于味道……算是其次吧?) 「对了,去向美樱请教蛋糕的做法好了。」 美樱以前做给她吃的那款柠檬戚风蛋糕,尝起来既清爽又美味。如果是那样的蛋糕,优想必也会喜欢吧。 为了避免在正式制作时出错,她必须多练习几次,还得买烤戚风蛋糕用的蛋糕膜。 优平日总是对她照顾有加,在这种时候,她可得竭尽所能表达自己的感谢才行。 (而且,去年夏天他也很辛苦嘛~) 夏树回想起两人为了见春辉而远赴美国一事。 想起优在雨中到处找她,最后还到咖啡厅来接她回去,夏树的脸上就不禁浮现笑意。 (我真的一直让他为我操心耶……) 高三那年的夏日庆典时也是如此。 跟灯里、美樱、春辉、苍太和优一起行动的那天,夏树也因为不自觉被摊贩的美食香气吸引,结果跟大家走散了。 「夏树!」 发现有人揪住自己的肩膀,夏树转过头,优带著一脸焦急表情出现在她面前。 不知道是因为找到她而松了一口气,或是为她悠哉大啖章鱼烧的模样感到无力,优重重吐出一口气,然后将自己的额头靠上她的。 「别自己擅自跑掉啦。」 优的嗓音,以及在极近距离之下盯著自己看的那双眸子,全都温柔无比,让夏树顿时有种不知所措的焦急感,心跳也跟著加速。 那是她察觉到自己喜欢优,却又想和他维持青梅竹马的关系,于是在这两种心情之间摇摆不定的时期── 她永远不会忘记在那个夏日庆典的晚上,大家一起眺望的美丽烟火。 为夜空染上绚丽色彩的烟火,以及一个传入耳中的细微嗓音。 「下次到更近的地方看吧。」 这么说的春辉,之后就到美国去了,所以这个约定迟迟未能兑现。 「希望大家能再找机会聚聚呢。」 离开商店街,来到外头的大马路后,耀眼的阳光从上方洒落。 夏树眯起双眼仰望天空,然后带著笑容踏出步伐。 到时候,希望能像以前那样── introduction~前奏曲~ 台版 转自 天使动漫论坛 天使动漫录入组 图源:知名不具 录入:kid 我讨厌这个狭窄至极的世界。 我想要一个能够真正做自己的地方。 想要一个能够认同我的地方。 那个光辉灿烂的世界,让我向往又著迷不已,因此踏出了一步。 在那里,「我们」相遇了── 在蔚蓝天空笼罩下,公园里充斥著孩童的嘻闹声。 每当一阵风吹来,树木枝叶在地面落下的影子也跟著摇曳。 在这片树荫处努力练舞的两个男孩子,在跳完一首歌后稍作歇息。 「啊……抱歉,我中途搞错舞步了。」 将一头短发扎成小马尾的柴崎爱藏垂下头开口道。 另一个以双手撑在大腿上喘气的男孩子,则是抬头仰望了天空一眼,然后拿起放在长椅上的宝特瓶。他的名字是染谷勇次郎。 这两人都有著端整到让人想多看一眼的脸蛋。 「节奏白痴……」 勇次郎轻声这么开口后,仰头灌下宝特瓶里的矿泉水。 「还真是对不起喔!」 听到爱藏以不悦的语气反击,勇次郎将自己那瓶水硬塞给他。 「关于这边的动作……」 勇次郎轻快地踩了几下舞步,然后询问爱藏:「感觉流畅度不够?」 「……感觉确实有点不顺呢~」 两人像这样跟彼此讨论舞步,并配合曲子反覆确认动作。 虽然偶尔会讨论到快要吵起来的程度,但他们仍持续练习了两小时左右。 一个看似对他们很感兴趣的小男孩走近。 「大哥哥,你们在做什么~?」 听到小男孩的提问,两人停止讨论,「「嗯?」」一起转过头来。 「我们在练习跳舞。」 勇次郎这么回答。 「哦~为什么啊?」 「你问为什么……因为……」 说著,爱藏朝勇次郎瞄了一眼。 「「我们是偶像艺人啊!」」 两人同时这么回答,然后露齿灿笑。 「虽然是之后才会变成偶像艺人就是了。」 「但这也跟已经是偶像艺人差不多了啦。」 听到两人这么说,小男孩双眼发亮地表示:「好厉害喔!」 他的反应让爱藏和勇次郎先是面面相觑,接著有些难为情地移开视线。 「差不多该回事务所了。如果迟到,又得被念一顿喽!」 听到公园里的时钟发出告知现在时刻两点的钟响,爱藏连忙这么催促。 「还有十分钟的话,应该绰绰有余吧?」 「你每次都这么说,最后还是迟到了。动作快啦!」 说著,爱藏一把抓起放在长椅上的包包。 双手捧著球的小男孩目送著这样的两人离去。 一旁的喷水池溅出来的细腻水花,让池旁出现一道小小的彩虹。 lipxlip。 这是两人最后决定的团体名。 在国三那年通过甄选会的勇次郎和爱藏,一起朝向出道这个目标拔腿冲刺── lesson1~课程1~ 一 在舞蹈教室的练习室里头,老师配合曲子的节奏舞动身体。勇次郎和爱藏则是站在老师的后方一起跳舞,同时努力将舞步记起来。 虽然比第一次练习时更记得整体的动作,但爱藏要是太专注在舞步上,手和头的动作就很容易跟不上拍子。 紧盯著老师舞姿的勇次郎,则是几乎能完美呈现出每一个动作。 曲子结束后,老师拍了一下手表示:「好,辛苦喽!」 「呼~!」爱藏吐出一口气,以t恤的袖子抹去脸上的汗水。 勇次郎则是垂下头,将双手撑在膝盖上。汗水也不断从他的额头流淌下来。 看他气喘吁吁的模样,体力应该差不多耗尽了吧。 (嗯……毕竟这里的练习很吃力嘛。) 除了肌力训练和基本的体能训练以外,他们已经跳了两首老师准备的舞步练习用曲子。刚才那首是第三首。开始练习之后,已经超过了两小时,这段时间,两人几乎不曾停下来休息过。 「那我们稍微休息一下吧。」 听到老师这么指示,两人点点头。 「勇次郎,你得多提升自己的体力才行。另外,你的动作虽然很优美,但我希望能再俐落一点呢。下次跳的时候,试著放一点力道进去吧。」 勇次郎一边擦汗,一边抬起头以「是」回应。 他的嗓音听起来似乎有些沮丧。 「至于爱藏,你偶~尔会跟不上拍子哟~」 看到老师以食指指著自己这么说,爱藏连忙低头道歉:「咦!是的,非常抱歉!」 「因为我还没办法记住所有动作……」 他像是为了回避勇次郎的视线那样别过脸去,小小声这么说。 「嗯~不过,你的运动能力果然很不错,而且基本功都有做到。重点在于如何改掉出错时总会蒙混过去的毛病呢~」 「是的……我会注意……」 「那么,我们休息十分钟再开始练习。再练一次,今天的课程就到此为止。先好好休息一下吧。也要记得补充水分喔!」 待老师走出练习室后,爱藏和勇次郎有些尴尬地各自望向不同的地方。 今年春天,他们俩不约而同地报名了偶像艺人的徵选会。 能顺利通过最终审核是很好,但原本应该各自出道的他们,不知为何被安排成双人团体的形式出道。 (真是的,根本是诈欺嘛……) 爱藏露出一脸不悦的表情。或许也在思考同一件事,勇次郎的眉心则是挤出了好几道皱纹。 然而,埋怨这件事,也不会让现况出现任何改变。这可是两人好不容易掌握到的出道机会。 就算彼此有些合不来,除了忍耐,也别无他法了吧。 如果接下来必须共事很长一段时间,爱藏就希望能和对方好好相处。虽然勇次郎是他完全不想主动打交道的类型,但作为工作伙伴倒是值得信赖──爱藏基本上是这么想的。 勇次郎是真心想成为一名偶像艺人。关于这点,爱藏比任何人都更清楚。 而勇次郎应该也明白爱藏同样是认真想走这条路。 所以,虽然严正抗议过这样的决定,但两人最后还是同意组成双人团体。 自己绝对无法和意志不够坚定的人组成团体。 只是,爱藏还是多少想改善两人之间不太自在的气氛。毕竟,如果能维持良好的关系,不管做什么,一定都会更加顺利。 他尝试以自己的做法,努力和勇次郎拉近关系,但至今仍看不到理想的进展。 (这种时候……应该要主动跟他搭话吗?) 爱藏一瞬间这么犹豫,然而,他找不到适当的开场白。 他不觉得自己是不擅长与人交际的个性。在学校,爱藏算是朋友偏多的人。再加上他不怕生,因此,即使是初次见面的对象,他也不会为了应对而伤脑筋。 但不知为何,在面对勇次郎时,他的交际能力就是派不上用场。 (打从一开始,他就是一副想找人吵架的态度,要不然就是乾脆拒绝和我对话。这样我也……) 像是在警告「别跟我说话」那样,在自己周围打造出透明高墙的勇次郎朝长椅走去。 (真是不可爱的家伙……) 这大概是他跟勇次郎相遇之后,第五十次涌现这样的感想。 勇次郎有著感觉会受女孩子青睐的外貌,乍看是个平易近人、个性温和的男孩子。 不过,这几个月相处下来,爱藏彻底了解到自己的工作伙伴,其实是个表里不一的人物。 顽固、不知变通,又老爱像这样摆臭脸。 面对其他人时,勇次郎明明会大方表现出令人喜爱的一面,但在爱藏面前却完全不这么做。 个性这么难相处,真亏他会想当偶像艺人。 (虽然我也没什么资格说别人就是了啦……) 每个人多少都经历过什么,或是承担著什么。他跟勇次郎还没有熟识到能够踏进对方这一块领域。 (只要他好好工作,就没问题了吧。) 关于这点,爱藏可说是压根不觉得担心。 只要勇次郎有心戴上他擅长的假面具,想在人前扮演成跟爱藏感情融洽的模样,绝对不成问题。 爱藏有时反而会因为跟不上他的态度转变,结果不慎做出露出马脚的反应。 叹了一口气之后,爱藏移动到靠墙处。他并不打算刻意朝勇次郎走近,但两人的包包都放在同一张长椅的旁边。 原本想拿出毛巾擦汗,但爱藏实在不太想绕过站在长椅旁的勇次郎伸出手。 (唉,算了……) 再跳完一首歌,今天的练习就结束了。 他瘫坐在地上,以衣袖拭去汗水后,拎起自己搁在地上的宝特瓶。 正打算扭开瓶盖喝水时,一条毛巾啪地盖在爱藏头上。 那是他放在自己包包上的毛巾。 「……想要我帮你拿的话,可以直接说啊?」 勇次郎望向一旁,带著一脸难以亲近的表情这么说,然后举起水瓶喝水。 「……也不需要用扔的吧?」 爱藏扯下盖在头上的毛巾咕哝。 只要坦率地说一句谢谢就好。尽管心里明白,但爱藏的双唇一直紧抿著,迟迟说不出口。 在擦汗休息时,两人都维持著沉默不语的状态。 就算跟对方搭话,八成也只会得到冷淡的回应。 爱藏思考了半晌,仍找不到任何能和勇次郎聊的话题。为了掩饰尴尬,他将宝特瓶凑近嘴边。 过了十五分钟后,老师回来了。 原本说休息十分钟,似乎又改变心意让两人休息久一点。 「那我们开始吧。」 勇次郎和爱藏一起喊出:「「是!」」然后起身。 练习结束后,走出舞蹈教室时,外头已是太阳西沉的时分。 街上的灯光倒映在下过雨的马路上。 (肚子饿了……买点吃的再回去吧……) 爱藏这么想著,从大楼旁边的脚踏车停车场牵出自己的脚踏车。 这时,他不经意瞥见勇次郎呆站在自动门外头仰望天空的身影。 爱藏顺著他的视线往上,但只能从众多高楼大厦的缝隙之中看见几朵云。 (他在想什么呢……) 跟勇次郎认识后,两人共处的时间至今也不过几个月而已。这样的他在想什么,爱藏不可能知道。 再加上勇次郎的表情缺乏变化,因此更难判断他当下的情绪。 说起来,他是真心想知道勇次郎在想什么吗── 就算不清楚勇次郎的想法,只要不会为工作带来影响,就没有问题。毕竟爱藏也没有打算跟他变成朋友。 将双手握上手把,准备跨上脚踏车时,爱藏却又停下了动作。 犹豫片刻后,他下定决心试著以「嗳!」主动搭话。 勇次郎将原本仰望天空的视线拉回来,转头望向爱藏。 或许是因为刚才的舞蹈课让他筋疲力尽了吧,现在的勇次郎身上,感觉不到平常那种浑身是刺的警戒。 眼神看起来也很呆滞,一副想睡觉的模样。 「你要怎么回去?」 「…………家里会开车来接我。」 (什么啊,真令人羡慕……) 反观自己,即使在上完舞蹈课之后累个半死,也只能乖乖踩三十分钟的脚踏车回家。早知道就不问了──爱藏这么想著,叹了一口气后骑上脚踏车。 「先走啦……」 勇次郎没有回应爱藏的道别。虽然希望他至少回一句:「辛苦了。」但毕竟自己也没有这么慰劳对方,所以两人其实是彼此彼此。 爱藏对双脚使力,踩下踏板。 不知为何,两人之间总有种「先说出这种话的人就输了」的氛围,他实在说不出口。 看在他人眼中,可能会觉得连打个招呼都要较劲,未免太可笑了,但这点爱藏可无法让步。 既然要组成双人团体,他希望自己能掌握主导权,所以不可能先放低身段。 (我的战斗还真是小家子气耶……) 踩著脚踏车前进的爱藏不禁苦笑。 来到斑马线前方时,他停下脚步转身,发现一辆车停在舞蹈教室的大楼外头。 勇次郎坐上后座后,车子随即发动。 轿车从爱藏身旁驶过时,他一瞬间瞥见车窗后方的勇次郎朝自己吐舌做鬼脸。 (那家伙~~!) 爱藏忿忿地想怒瞪回去,但车子早已疾驶而去。 (下次绝对要重挫他的士气!) 爱藏紧紧握拳,随后又小声补上一句:「虽然不知道要怎么做啦。」 尽管有著相当清秀的样貌,勇次郎内在却是个粗神经的人。想让他灰心沮丧,恐怕没这么简单。 就算为了他的事而发火,也只是白白浪费自己的力气。 叹了一口气之后,爱藏再次踩下踏板。 确定要出道后,诸如发声训练和舞蹈练习等等,要做的事情可说是多如山积。也因为这样,爱藏几乎每天都跟勇次郎在一起。 每次练习一定会在晚上七点前结束,是基于事务所想避免让两人太晚回家的顾虑。 虽然爱藏再晚一点回家也无所谓,但勇次郎有必须遵守的门禁时间。 而他家开车接送他的原因,与其说是担心,不如说是为了不让他晚上在外游荡或许比较贴切。 毕竟勇次郎还是国中生,这样的安排,要说正常的话其实也算正常。像爱藏家那样不会管东管西的家庭,可能还罕见一些。 爱藏的母亲总在接近深夜时才返家,有时甚至不会回家。他们家没有门禁,比自己年长一岁的哥哥,从国中开始就几乎都不在家,但母亲并没有因为这样斥责过他。而爱藏的情况也一样。 与其说是放任孩子自由发展,倒不如说是对孩子的行动没有兴趣也不会想去关心。 跟勇次郎比起来,爱藏觉得没什么约束的自己家或许还好一点。 勇次郎的家,似乎代代承袭歌舞伎的称号至今。他的父亲就是知名的歌舞伎演员。 说自己不在意是骗人的。 听闻这件事的那天,爱藏便稍微上网查了一下,但到处都没看到和勇次郎相关的情报,所以也无从得知他在那个家里过著什么样的生活。 不用说,勇次郎本人当然不曾提及这些。 爱藏也不会跟勇次郎说自己家里的事。因为这和两人的工作无关。 不过,每天这样相处下来,爱藏大概能感觉出来。 对他们俩来说,「家」恐怕不是能让自己安心的栖身处。 虽然两人无论个性、兴趣、喜好和专长都不同,但唯独这点,让爱藏有种「这家伙也是一样的吗」的感觉。 (就算回到家了,他一样得继续练习吗……) 打从懂事之后,就为了站上舞台而持续接受严苛的训练。对歌舞伎演员来说,这样的世界理所当然。 勇次郎恐怕也是这样吧。 新的舞步他总是学一次就会,即使是第一次接触的歌曲,他也能顺利地唱出来。 一开始,这样的勇次郎让爱藏震惊不已,也让他为了彼此之间的能力差距感到焦急;但现在稍微明白勇次郎的家庭状况后,他觉得能够理解了。 想必是从年幼时期勤勉练习至今的经验,让勇次郎祭出这样的成果吧。 跟舞蹈和歌唱完全靠自学的爱藏不同。 (打从一开始,我们累积的经验值就不一样啊……) 爱藏乘著晚风,将脚踏车骑下坡道。 他抬头望向变得有些明亮的夜空,发现原本被云朵遮掩的月亮探出头来。 我岂能输给他呢── 让爱藏陷入这种心情的,是他天真的想法,以及不够成熟的能力。关于这点,他自己再清楚不过。 这个双人团体,是他们好不容易抓住的梦想。好不容易获得的栖身之所。 他不能拖累勇次郎。 虽然知道自己似乎有点认真过头了,但爱藏得鼓起这种程度的干劲,才不会让自己再次陷入无谓的不安之中。 这个双人团体才刚成立。什么都还没有开始。 他们连出道曲都还没有决定。 回想起勇次郎脸上带著几分得意的神情后,爱藏从脚踏车坐垫上微微抬起上半身。 脚踏车从斜坡上一鼓作气往下冲。 「下次,我绝对要重挫他的士气!」 这么发誓的爱藏,以站著的姿势奋力踩下踏板。 二 回到家后,勇次郎穿过走廊,准备前往自己位于别屋的房间。 「你为什么到这种时间才回家?我说过多少次了,练习绝不能迟到。」 「我跟朋友……忙著做文化祭的准备……所以晚了点……」 父亲的怒斥声和弟弟光一郎怯怯回应的嗓音,让他在书房外头停下脚步。 「你不是忘了就快公演了吧?不把练习当一回事的人,没有资格站上舞台!」 「这种事情我也明白啊!」 「你可是得继承这个家的人。给我表现得像样一点!」 即使在走廊上,也能听见父亲的怒吼和用力拍桌的声音。 勇次郎没有必要站在这里听这些,而且也不想听。尽管如此,他的双脚却动不了。 感受著某种灰暗情感在胸口慢慢扩散开来,他忍不住紧紧咬住下唇。 不过是无趣的小事。 即使这么想,这件「无趣的小事」依旧像一块大石头那样,一直重重压在他的心上。 只要还待在这个家里,这样的状况想必就会永远持续下去── 「既然你对我这么不满意……让那个人来试试看不就好了吗……反正你也不可能这么做……!」 看到日式拉门被人用力拉开,勇次郎这才回过神来。 冲出来的弟弟猛地擦撞到他的肩膀,让他踉跄了几步。 光一郎的眼中一瞬间闪过动摇的反应。 他恐怕没想到刚才的对话会被勇次郎听到吧。 「……干嘛啦?」 看到光一郎以不耐的眼神怒瞪自己,勇次郎一下子不知该如何开口回应。 「…………这跟自私逃跑的你没有关系!」 丢下这句话后,光一郎便冲上二楼。 「啊……光一郎,你不是应该练……」 「吵死了!」 母亲和弟弟的声音从二楼的走廊传来。 一股空洞感在勇次郎的胸口缓缓蔓延开来。 自私逃跑── 忍不住垂下头的时候,一个「勇次郎」的呼唤声传入耳中。 他转过头,发现父亲从房里走了出来。他的表情看起来比平常更严肃而令人生畏。 「我回来了。」 勇次郎瞬间收起脸上一切的表情,朝父亲轻轻一鞠躬。 「别连你都在外头闲晃到太晚。」 「是……」 勇次郎直直盯著自己的脚边,直到完全听不见父亲的脚步声为止。 他并没有逃跑。 他没有被选中。这里已经没有他的栖身之处。 就只是这样罢了。 勇次郎勉强压抑住涌上心头的情绪,然后慢慢抬起头。 走下楼梯的母亲看到他,有些疑惑地轻唤:「欢迎回来,勇次郎。」 「妈,我回来了。」 勇次郎以一个若无其事的微笑回应。母亲这才露出放心的表情。 * 回到房里窝著的勇次郎戴上耳机,倚著床上的床头板听音乐。 他伸出手将窗帘拉开一些,发现院子里透出微微的亮光。 那是来自练习室的光源。大概是父亲独自在里头练习吧。 勇次郎并不讨厌他。应该说父亲专注于磨练自身技艺的态度,以及那股热情,反而令他尊敬不已。 第一次见到父亲时,一脸严肃的他,让勇次郎有些畏惧。 战战兢兢地开口打招呼后,父亲蹲下来摸了摸他的头,露出浅浅微笑表示:「你看起来是个聪明的孩子。」 在那之后,为了成为这个家的孩子── 勇次郎中止了这段朦胧的思考。 现在再去想这些也没有用。 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 他回想起舞蹈教室的老师今天对自己说的话。 动作虽然优美,却不够俐落── 或许跟自己过去一直都是练习日本舞也有关吧。身体已经牢牢记住日本舞的技巧,实在很难一下子改变跳法。这点勇次郎也有所自觉。 (那家伙……都是怎么练习的啊?) 在通过甄选会前,爱藏似乎并没有特别去舞蹈教室上过课。 也没听说他接受过专业的发声训练。尽管如此,老师却时常称赞他的声音很嘹亮。 年纪还小的时候,爱藏疑似就参加过歌唱比赛,最后也有得奖。 他的肺活量很不错,也有在锻炼腹肌,所以声音才会如此有力吧。 (虽然也有可能只是因为他嗓门总是很大而已。) 要说发声训练,勇次郎也是从小时候就开始进行了。 对音程的判断能力和节奏感,他有一定的自信。一般歌曲他听一次就能记住,也可以自己唱出来。 不过,他现在还是不太习惯偶像唱歌的方式。 这明明是他不惜舍弃一切,也要投身的世界才对── 从孩提时代培养起来的习惯和能力,是无法舍弃的东西。 实际上,这些让勇次郎巴不得拋下的东西,有时确实也会成为他的助力。 这也能算是一种牵绊他的存在吗? 组成双人团体经过几个月后,爱藏飞快的成长速度,以及他敏锐的感官直觉,让勇次郎叹为观止。 每次上发声训练和舞蹈课时,都能在他身上看到明显的进步。 前几天的舞蹈课亦是如此。 一开始,爱藏原本还无法记住所有的舞步,有时会抓不到节拍或是跳错舞步。然而,练习第二次、第三次的时候,他几乎就能完美地跳完整首歌了。 老师也说爱藏的运动能力很不错。或许是因为这样,他才能够轻松做到比较困难的动作吧。 将两人练舞的过程录下来重新看过后,勇次郎总觉得爱藏看起来比自己还有模有样。 老师指导的内容,也是他吸收得比较快。 虽然自己也有累积至今的经验和实力,但彷佛就要被爱藏超越的感觉,让勇次郎感到焦急不已。 这样太没意思了。他绝不想被爱藏追过去。 既然要组成双人团体出道,他就不想把主导权让出去。 关于这点,爱藏的想法恐怕也是一样的吧。 上完舞蹈课返家时,坐在车里的他朝爱藏扮了个鬼脸,后者先是一瞬间愣住,然后马上垮下脸来。 (真的有够单纯…………) 一旦有人挑衅自己,就会马上买单,认真跟对方较劲起来。 有朝一日站上舞台的时候,他也会这样吗? 试著想像后,勇次郎不禁觉得想笑。 一开始,原本个性格格不入,也因此冲突不断的两人,内心怀抱的想法和目标,其实都是一样的。 爱藏和勇次郎都各自有必须面对的问题。 不过,他们没有任何能够被这些事情绊住的时间或闲工夫。 因为两人才刚抵达梦想国度的入口而已── lesson2~课程2~ 一 隔天,在放学后走出学校的爱藏,穿著制服走向自己常去的那间乐器行。 那是一间位在车站后方窄巷里的小小店面。 隔壁的ktv大白天就不断传出热闹的歌声和音乐声。 这间店叫做森田乐器行。 爱藏从玻璃窗望向店里头,发现身为老板的森田先生正在招呼客人。 (晚点再跟他打招呼吧……) 爱藏没有踏进店里,转而从一旁的室外阶梯往上。 他掏出口袋里的钥匙,打开楼上的大门入内。 穿越一条狭长的走廊后,最深处有个三坪大小的房间。 光亮从紧掩的窗帘缝隙之间透入。 爱藏放下吉他包和书包,将窗帘和窗户一起打开。 趁著让空气流通的这段期间,他稍微打扫了一下室内。 以前,这里似乎被当成音乐教室的练习室使用。一旁的钢琴也是从那时就一直放在这个房间里。 虽然打扫时也会顺便撢去上头的灰尘,但因为爱藏不会弹,这架钢琴完全沦为普通的摆设。 简单清扫完一轮后,爱藏一边喝著宝特瓶里头的水,一边眺望这个房间。 他是在国一时认识森田先生。 放学后,他选择从一条平常不会走的小巷子回家,发现了这间乐器行。 想起父亲过去弹吉他的身影,爱藏不自觉地朝店面走去。 眺望著橱窗里展示的木吉他和电吉他时,一名穿著围裙的高壮男子从办公室走了出来。他就是森田先生。 「你想尝试弹吉他吗?」 「咦!也不是……我只是稍微看看……」 爱藏并非不感兴趣。只是,他已经无法在那个家里弹吉他了── 听到他吞吞吐吐地这么回答,森田先生从橱窗后方接二连三将吉他取出,然后弹给爱藏看。 那些吉他,每一把都是国中生的零用钱所负担不起的东西。但只要爱藏造访乐器行,森田先生总会大方让他弹店里的吉他。 为此感到开心不已的爱藏,之后几乎每天放学后都会来店里报到。 要是没有森田先生,塞在家中衣柜里的那把断了弦的吉他,或许也不可能被爱藏拿出来重见天日了吧。 因为实在太想弹吉他了,尽管外头下著雨,又已经是乐器行关门的时间,他仍抱著吉他袋冲出家门。 「我想……请你帮我修好这个……」 看到爱藏被雨淋成落汤鸡,正要拉下铁卷门的森田先生吃惊得圆瞪双眼。 他没有询问原因。也没有问爱藏那把吉他是谁的。 之后,待在打烊的乐器行里头,一边听著雨声一边看著森田先生替吉他换弦时,不知为何,爱藏的胸口突然涌现千头万绪的情感,眼泪也跟著止不住地溢出。他将脸埋进向森田先生借来的毛巾里,一直默默流泪到吉他修好为止。至今,这件事仍清晰烙印在爱藏的脑海中── 将宝特瓶搁在窗框上后,爱藏起身,从琴袋里头取出吉他。 轻轻拨了几下弦当作热身后,他的嘴角扬起笑意。 「从那天以来,我就一直在弹这把吉他呢……」 升上国二后,爱藏开始觉得待在家里很痛苦,变得时常泡在这间乐器行里。取而代之地,他也会帮忙森田先生顾店或保养乐器。 爱藏没跟森田先生提过自己家里的事,不过,后者可能多少察觉到一些了吧。 他没法把吉他带回家。要是在家里弹,母亲恐怕不会给他好脸色看。 面对这样的爱藏,森田先生表示:「把这里当成练习室吧。」然后将这间在音乐教室停摆后完全化为仓库的房间借给他。 不过,想当然耳,森田先生附加了「你必须好好回家!」这样的条件。 之后,爱藏几乎每天都过来窝在这个房间里。 虽然有时也会在这里过夜,但他有好好遵守森田先生的要求,至少每隔两天会回家一次。 要是没有这个房间,还有这把吉他,他恐怕会变成一个更自卑的人吧。 看到甄选会的消息时,爱藏回想起自己在孩提时代参加过歌唱大赛一事。 站在被灯光照亮的舞台上的他、带著笑容为他献上掌声的观众们,还有父母和哥哥。以及一直被他遗忘的,足以让胸口发热的那股亢奋和喜悦的情感── 在那个瞬间,他所感受到的,或许就是所谓的「幸福」吧。 他想再一次站上舞台。想再一次在群众面前歌唱。 尽管内心涌现这样的冲动,但爱藏只是喃喃念著:「我怎么可能当什么偶像啊……」然后紧握著手机垂下头。 他很不擅长跟女孩子相处,在学校也被说成是个态度冷淡的人。 这样的他,不可能变成让粉丝尖叫包围的偶像艺人。 虽然爱藏对自己的歌唱和舞蹈实力有自信,不过,光是会唱歌跳舞,不见得就能成为偶像。 原本并不看好自己的他,之所以会下定决心参加甄选会,是基于「或许会出现什么改变」这样的期待。 他想要一个转机。因为他看不见前行之路,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才好,更不知道自己能做到什么,只是一直像个迷路的孩子那样徘徊著。 对爱藏来说,这个甄选会的机会宛如一线生机,让他看见了希望。 站上舞台的话,或许就会有需要自己的人出现了。 或许会有愿意听他唱歌的人,会为他的表演感到开心的人出现── 下定决心之后,再也按捺不住的他,在看到消息的当天就报名参加。 通过甄选会后,爱藏觉得自己身处的世界也瞬间为之一变。 他并非不曾感到不安。只是,比起不安,现在他更感到期待。 为了调整吉他的音色,他以手指扭转弦钮的部分。 哼著曲子开始弹奏后,爱藏发现自己今天的手感出乎意料地好。以往总会在切换和弦时卡住的手指,现在显得格外灵活。刷弦的动作也很流畅。 他以脚尖踏地打拍子,尽情地继续弹奏下去。 * 将吉他收起来以后,爱藏走出房间,以轻快的脚步踩著室外阶梯下楼。 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正轻轻哼著刚才练习的那首曲子。 看到爱藏踏进乐器行,待在柜台后方的森田先生朝他露齿灿笑。 「怎么,你来啦?」 「刚才原本想跟你打声招呼,但看到有客人,我就没进来了。」 「你来得正好。我现在要准备去参加商店街的业者会议,大概一小时后回来。能帮我顾一下店吗?」 「说是业者会议,但其实是喝酒大会吧~?」 森田先生所说的讨论会,举办地点是跟这里隔著三栋建筑物的某间酒吧。 他总会跟商店街的人聚在那里,一起观看足球或棒球比赛的电视转播。 「多少得跟左邻右舍打好关系才行啊。」 森田先生褪下穿在身上的那件围裙,将它递给爱藏。 毕竟他让自己免费使用楼上的练习室,爱藏实在也不好拒绝帮这个忙。 更何况,事务所今天没有安排练习课程,而他也没有其他要事在身,所以要说很闲的话,也确实是这样没错。 反正今天不是假日,店务应该也不至于太忙吧。 「是可以啦……只有一小时的话!」 (虽然他八成会离开两小时以上……) 爱藏穿上围裙走进柜台后方。 「店里有肉包跟豆沙包,你可以全部吃掉喔~就当作是顾店的奖励吧。」 「奖励咧……我又不是小学生。」 看到爱藏板起脸孔这么抗议,森田先生笑著表示:「你跟小学生也差不了多少吧?」然后用手粗暴地揉了揉他的脑袋。也因为这样,爱藏的发型变得乱七八糟。 「差多了好吗!」 爱藏反驳后,森田先生只是挥挥手回他:「那就拜托你啦~」接著便踏出店外。 「这个大叔真的很随性耶。」 说著,爱藏望向放在柜台后方的一个塑胶袋,发现里头放著肉包和豆沙包各三个。大概才买回来没过多久吧,摸起来还温温的。 「叫我全部吃掉……我哪里吃得完啦。」 他从袋子里拿出一个肉包大口咬下。 顾店的时候,基本上无事可做。他想起数学课有交代作业,于是从书包里掏出讲义和课本。 大概过了十分钟左右吧。 正在解数学题时,一阵轻快的乐声传入爱藏耳中。 这动人的音色让他抬起头来。 听起来源自放在店里的那架钢琴。有谁踏进店里了吗? 感觉好像是有人在试弹钢琴。爱藏倾听著这段有些顾虑的演奏片刻。 (这是什么曲子来著……应该是古典乐没错……) 虽然觉得好像在音乐课上听过这首曲子,但他怎么也想不起曲名。 因为好奇弹奏者是谁,爱藏忍不住捧著肉包朝钢琴移动。 对方所在的位置刚好是钢琴的阴影处,爱藏一开始看不见他的脸。 突然看清弹奏者的长相后,「咦!」爱藏忍不住瞬间吶喊出声。 或许是被他的声音吓到了吧,对方也随即停止演奏。 两人对上目光后,对方随即垮下脸,然后转身准备离开。 爱藏连忙伸出手一把揪住他的肩膀。 「等……喂,等等啦!」 叹了一口气之后,勇次郎带著紧皱眉头的表情转过身来。 他捧著一个附近唱片行的纸袋。或许是在买完东西后绕到这里来吧。 「……你在干嘛啊?」 勇次郎以诧异的眼神望向爱藏问道。 「什么干嘛……我在顾店啊。」 「你已经决定放弃偶像艺人这条路,所以准备换工作了吗?我是不会阻止你啦。」 勇次郎盯著爱藏身上的围裙这么说。 「真是不巧啊,我没打算放弃,更没有要换工作!」 听到勇次郎挖苦的发言,爱藏不禁感到不悦。 (刚才真的是这家伙在演奏吗~?) 他环顾店内,但这里就只有他们俩而已。 「喔,真遗憾。」 勇次郎的说话态度还是一如往常的不可爱。话虽如此,爱藏其实差不多也习惯了。 这时,勇次郎的视线移动到爱藏手上。 「你为什么在吃肉包啊?这里是乐器行吧,难道还兼卖肉包?」 「哪可能有这种事啊。是别人请我吃的啦。」 「哦……」 「要是你想吃的话,这里还有……肉包跟豆沙包。」 难得森田先生买了这么多包子,但爱藏一个人实在吃不完。 虽然觉得勇次郎八成会以「不要」一口回绝,不过,他还是姑且试著问问看。 「……我要吃。」 听到勇次郎轻声这么回应,「咦?」爱藏有些吃惊地望向他。 爱藏坐在柜台后方的椅子上,举起宝特瓶喝水。 他望向一旁,勇次郎将双手的手肘撑在柜台桌面上,慢慢品尝著豆沙包。 今天事务所没有安排课程,他原本以为自己可以久违地不用看到勇次郎。 叹了一口气之后,爱藏拾起自己的自动笔。 他才刚开始写作业。可以的话,他想趁顾店的这段期间写完。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顾店?」 他喀嚓喀嚓地按笔芯时,眺望著店内光景的勇次郎开口这么问。 「某个很照顾我的大叔拜托我的。」 「…………是你的亲戚?」 「不是……只是一个把空房借给我的人。」 「空房?」 「那里可以说是仓库……或是练习室吧。」 「哦……」 勇次郎将剩下的豆沙包塞进嘴里,以大拇指拭去嘴角沾上的豆沙。 跟以往相比,两人今天的对话算是比较多的。 平常对别人不怎么感兴趣的勇次郎,今天却罕见地问了爱藏不少问题。因为这样,爱藏忍不住也想开口提问。 「原来……你会弹钢琴啊。」 「…………」 勇次郎一度轻启双唇,但最后还是选择紧紧闭上嘴巴。 「……你有学过钢琴吗?」 「以前有……但现在我家里没有钢琴。」 (太可惜了吧……) 「话说回来……那个房间里也有钢琴呢。」 爱藏回想起被放在练习室一角的那架钢琴。 「因为一直放在那里没人碰过,所以我不晓得还能不能弹,不过……」 爱藏试著询问:「……你要弹弹看吗?」 勇次郎露出一脸「咦?」的表情,愣愣地朝他眨了眨眼。 「虽然今天得帮忙顾店……但事务所没有安排训练课程的日子,我经常都会窝在这里。」 他知道这么做是多管闲事。 只是,因为勇次郎看起来很想弹钢琴── * 或许,勇次郎也不希望连私人时间都得跟爱藏扯上关系吧。 他们几乎每天都会在事务所见到面,也会一起接受训练课程。然而,在那天之后,勇次郎完全不曾再跟爱藏问过有关钢琴的事。他要不是已经忘记了,就是没有兴趣吧。 所以,爱藏本来以为之前在乐器行提过的那件事,今后不会再有下文了── 「爱藏~」 听到呼唤声后,在房里练吉他的爱藏将耳机摘下来挂在脖子上。大门传来大力的敲门声。 他放下吉他和耳机,走到玄关打开大门,发现森田先生站在外头。 「你的朋友来喽~」 「朋友?」 「你会找别人来这里,感觉还真罕见呢~」 说著,森田先生从门口退开。 看到站在他身旁的人影,爱藏不禁「咦!」了一声。 「不好意思,非常感谢你。」 勇次郎谦虚有礼地向森田先生鞠躬道谢。 不过,在森田先生走下阶梯离开后,他随即变回平常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 「是那个人……误会了而已。」 勇次郎像是企图辩解什么,看起来一脸不甘愿。 关于这个房间的事,爱藏也只跟勇次郎说过而已,所以不可能有别人会来。 (不过……毕竟是我主动跟他提的啦……) 爱藏将手抚上后脑勺,轻轻叹了一口气。 「…………进来吧。」 看到爱藏往里头退开一步,勇次郎默默地踏进房内。 被爱藏领著穿越走廊、来到练习室后,勇次郎随即朝房里的那架钢琴走近。 (要来的话,好歹也事先说一声吧……) 爱藏匆匆将摊开在钢琴顶盖上的乐谱收拾整齐。 仔细想想,他跟勇次郎并没有交换过联络方式。 (就算开口问,他也不会大方告诉我吧。) 静静凝视著泛著光泽的黑色钢琴片刻后,勇次郎伸出手,轻轻掀开琴键的上盖。 「这架钢琴可能很久都没有调过音就是了……」 说著,爱藏从钢琴旁退开。 勇次郎站在钢琴前,伸出一只手的手指按下琴键。清亮的钢琴声跟著传来。 像是为了确认音色那般随意弹了几下之后,勇次郎轻声表示:「这架钢琴有好好调音过。」 「这样啊……?」 (可能是大叔找时间过来弄的?) 勇次郎的嘴角浮现浅浅的笑意。 那不是面对他人时堆出来的笑容,而是自然而然展露出来的笑容。 在弹奏吉他时,爱藏也总是会开心到忘了时间。换成勇次郎的话,能让他这么乐在其中的,或许就是钢琴了吧。 爱藏回想起勇次郎曾经说他没有能弹钢琴的环境一事。 (他恐怕一直都在忍耐呢……) 爱藏从钢琴旁离开,移动到沙发上。 房间里的窗户紧掩著,所以不用担心琴声传到外头的问题。 闲下来的爱藏,就这样一边听著勇次郎随意演奏的旋律,一边翻阅扔在桌上的音乐杂志。 勇次郎的琴声轻巧而柔和。之前在店里听到他弹琴时,爱藏也涌现了相同的感想。 被这样的音色吸引的他,不禁将视线移向钢琴所在的方向。 (平常明明老是像只刺猬……) 爱藏所在的方向,只能看到勇次郎的背影,所以也无从得知他是用什么样的表情在弹奏钢琴。 勇次郎是个跟自己各方面都大相径庭、难以理解的人。爱藏原本这么想,不过── (其实他……或许跟我一样吧。) 两人都喜欢音乐、喜欢跳舞。总爱跟彼此较劲,是因为他们都不愿意在自己喜欢的事物上认输。 或许只是因为这么单纯的理由而已。 爱藏将视线拉回杂志上,然后翻到下一页。 看样子,勇次郎八成会弹到自己心满意足为止。 至少,今天就把这个房间让给他吧。 二 ──久违的琴键触感。 去了一趟唱片行后,在走向车站的路上,勇次郎瞥见了乐器行里头的钢琴。 换作是平常的话,他大概只会默默从外头走过,今天突然很想听听钢琴的声音,于是便打开了乐器行的大门。 (要是知道那家伙在这间店里,我就不会踏进来了……) 以流畅的动作弹奏钢琴的勇次郎,脑中浮现了爱藏吃惊的表情。 看到爱藏时,勇次郎同样也吓了一跳,诧异地想著他到底在这里做什么。 看样子,这个地方似乎是爱藏的秘密基地。 这个房间收拾得还算整齐,看起来也有好好打扫过。 因为里头甚至有爱藏带来的棉被,所以他或许经常在这里过夜吧。 内墙看起来有做隔音处理,因此也可以在里头练吉他。 这架钢琴很老旧,琴键外盖的表面也有许多刮痕,但感觉平时都有好好保养。 到钢琴补习班上课,是勇次郎升上小学以前的事了。 搬到染谷家之前,他住在一间客厅有钢琴的房子里,也总是坐在那架钢琴前弹琴。最初是那架钢琴让他体会到音乐的乐趣。 搬到现在这个家后,家里仍继续让他学了好几年的钢琴,但因为完全没有练习的时间,勇次郎最后选择放弃。 再说,现在的家里也没有钢琴。在放弃去钢琴教室之后,勇次郎便一直没有碰过琴键了。 「……你要弹弹看吗?」 听到爱藏这么问的当下,勇次郎陷入迷惘而没能马上回答,是因为他觉得现在的自己,恐怕已经不会弹钢琴了── 然而,开始弹奏之后,他的手指也自然而然地动起来。看样子,自己似乎并没有遗忘钢琴的弹法。 小时候,他明明总是弹得那么浑然忘我。但现在,那个家却让他判断继续练钢琴也没有意义,因而就这样放弃了。 因为他有太多必须做的事情,以及必须遵守的规定。 开始苦练歌舞伎的技巧之后,勇次郎变得不会涌现想弹琴的欲望了。 不过,从乐器行外头经过时,他瞥见店里这架钢琴,突然想起了钢琴的音色。 他过去一直听著的、轻快而悠扬的音色。 一下子变得莫名想弹钢琴,他推开了乐器行大门踏进里头。 触摸到琴键的瞬间,涌上勇次郎心头的,是孩提时代的他一直感受到的「喜欢」的情感。 为了练歌舞伎、为了那个家,他明明一度放弃了钢琴。 人们恐怕就是无法轻易忘怀自己喜欢过的事物吧。 之所以会涌现想弹钢琴的冲动,或许是因为他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必要继续忍耐了。 他已经没有被那个家束缚的必要了。 想弹钢琴的念头浮现后,勇次郎便再也无法按捺这样的欲望。在事务所没有安排训练课程的日子,尽管百般不愿意跟爱藏见到面,他还是忍不住像这样造访乐器行。 (话说回来,那家伙在干嘛啊……?) 待在同一个房间里的爱藏静悄悄的,没有再找勇次郎说过话。感到在意的后者停下了弹琴的动作。 他转头朝沙发的方向望去,发现爱藏躺在上头。 (居然在睡觉……) 原本被他拿在手中的音乐杂志也掉在地上。 勇次郎掏出手机确认,发现自己已经待在这里超过两小时了。 因为埋首于弹奏钢琴,他对时间的流逝浑然不觉。真要说的话,他感觉才过了三十分钟左右而已。 手机显示出母亲的未接来电通知。恐怕是有事要找他回家帮忙吧。 勇次郎郁闷地轻轻叹了一口气。不过,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悄悄阖上琴键外盖后,他从钢琴前起身。 欠爱藏一个人情的他,没办法就这么离开。 他走到沙发旁,试著以「喂」唤醒爱藏。 或许睡得很熟吧,爱藏并没有因为这样就醒来。勇次郎将双手扠在腰间,思考该怎么做才好。 (真是的……为什么我非得……) 狠狠踹他一脚的话,爱藏应该就会醒过来了,但这是不得已的最后手段。 勇次郎伸出手,一度想呼唤爱藏的名字叫他起来,但最后还是作罢。 「起来啦你……」 他稍微弯下腰摇晃爱藏的肩膀,结果后者突然猛地从沙发上弹起身。 来不及避开的勇次郎,就这样直接被他撞上。 「「好……痛────!」」 两人按住自己的额头,然后同时发出这样的哀嚎。 离开乐器行的练习室后,勇次郎和爱藏在彼此拉开一段距离的状态下朝车站走去。 两人的额头现在仍隐隐作痛。 勇次郎鼓起腮帮子望向一旁。 「我绝对不会再过去那里了……」 听到勇次郎忿忿地这么说,爱藏不悦地转过头来怒瞪他。 「就算你来了,我也不会让你踏进来!一步都不会!」 「用头槌攻击别人的人在生什么气啊?」 「是你打算用头槌撞醒我才对吧!」 「啥?」爱藏的反驳让勇次郎垮下脸来。 「你在说什么啊?是你突然从沙发上弹起来耶。起床气也太夸张了吧!」 (我绝不会再叫醒他第二次……!) 勇次郎将手抚上自己的额头,露出一脸的不耐。 「「铁头男!」」 同时这么开口怒骂对方后,两人的心情又变得更加恶劣了。 「你上辈子是一把用来殴打长毛象的石斧吗?」 「什么跟什么啊?你才是因为个性太顽固,所以头壳变得硬邦邦的吧。」 勇次郎火冒三丈地停下脚步,结果爱藏也同时止步。 「「别跟著我啦!」」 朝彼此这么怒吼后,两人不约而同「哼!」地别过脸去,然后朝不同方向迈开步伐。 虽然目的地是同一个车站,但他们实在无法再多跟彼此相处一秒钟。 前进片刻后,勇次郎转过头,发现爱藏也在同一个时间点转了过来。 面对爱藏一脸不悦的反应,勇次郎狠狠地朝他吐舌扮了个鬼脸。 三 这天放学后,爱藏随即一如往常地前往乐器行。 今天事务所没有安排训练课程,所以,他原本以为可以在练习室里尽情弹吉他,没想到── 「勇次郎已经先到练习室去喽。」 绕到店里露脸时,在柜台后方忙著工作的森田先生这么告诉他。 爱藏不禁「啥!」了一声,眉心也挤出好几道皱纹。 「被他抢走了……」 明明说自己绝不会再过来这里,但在不用接受训练课程的日子,勇次郎也变得必定会造访练习室。因为这样,爱藏没办法进去。 跟森田先生借用那个房间的人是爱藏,所以他其实没有必要顾虑什么。不过,要跟勇次郎碰面,还得跟他在同一个房间里一起打发时间,实在让爱藏觉得很煎熬。 「噢,对了,我有多打一把钥匙,已经交给勇次郎了。」 「咦咦~~?为什么啊!」 爱藏「磅!」一声将双手撑在柜台桌面上这么问。 「只有一把钥匙很不方便吧?这样他随时都能来,不是比较好吗?」 「要是他随时都能来,我会很伤脑筋啊!」 「你们不是要一起练习吗?」 「我才没有要跟他练习什么咧!」 「你们要一起成为偶像艺人吧,不是吗?」 听到森田先生这么问,爱藏一瞬间说不出话,只能嚅嗫著︰「是没错啦……」不甘不脆地回应。 「你在闹什么别扭啊?真是个奇怪的家伙。」 接著,森田先生对爱藏拋下一句:「总之,你们好好相处啊。」然后便返回办公室里头。 (那里明明是专属于我的练习室……) 话虽如此,但也只是森田先生基于善意借给爱藏使用的空间而已。 要是森田先生允许勇次郎过来使用练习室,他也不好开口抱怨什么。 (早知道就不跟他说练习室的事了……) 反正,勇次郎一定又会在那里弹钢琴,一直到家里的人来接他为止吧。 爱藏的母亲今天不会回家,再加上明天又是假日,就算在练习室睡一晚,应该也不至于挨骂。只能等到勇次郎离开后再上去练吉他了。 「真没办法……」 爱藏叹了一口气,在森田先生方才坐的那张椅子上坐下。 他从书包里掏出手机和耳机,一边听著手机播放出来的音乐,一边随意翻著放在柜台桌面上的吉他型录。 lesson3~课程3~ 一 这个假日,看了一小段父亲的公演后,勇次郎从座位上起身,走出展演厅。 他背上背包迈开步伐。 在大马路上前进片刻后,他走进一条行人较少的岔路。 在半路绕到日式点心店购买伴手礼的他,现在正准备前往日本舞老师的家。房子外头的门牌上写著「冈咲」这个姓氏。 「午安~」 出声打招呼的同时,勇次郎拉开了玄关大门,一名身穿围裙的女性跟著从起居室走出来。 勇次郎踏进玄关,伸手将大门关上。 「欢迎你来,勇次郎。不好意思喔~我婆婆还没有回来呢。请你再等一下哟。」 「打扰了,绘里小姐。请收下这个。」 脱下鞋子走进室内后,勇次郎将手上的纸袋交给这名女子。 「哎呀,是羊羹。谢谢你。我婆婆会很开心的。」 「那我去后面的房间等老师回来。」 「好的,你先休息一下吧。」 这么知会之后,勇次郎朝走廊深处前进。 被当成练习室的宽敞和室的一旁,有个约莫两坪大小的休息室。 这个休息室外侧有著缘廊设计,从室内往外望,可以看到一个小小的庭院。因为屋舍外头有围墙,所以看不到路上的样子。 换上和服后,勇次郎将自己的行李移动到房间一角,再准备好扇子,然后在练习室里头跪坐著静静等待。 在展演厅最后排的位子观看公演时听到的声音,此刻仍在他的耳畔打转。 勇次郎闭上双眼。然而,父亲在舞台上表演的身影,早已鲜明烙印在他的眼球表面,让他迟迟无法忘记。 每次都是这样。所以,他几乎不会去看父亲公演。 今天,勇次郎原本只是受托跑一趟展演厅,母亲建议:「难得有这个机会,你就去看看公演吧?」因此他无法在处理完要务后直接离开。 尽管他看的已经是最后一幕,但心中炽热而亢奋的情绪,却迟迟未能冷却。 这种纠缠著自己、像是恋恋不舍的情感,让勇次郎相当排斥。 他打从心底尊敬身为一名演员的父亲,也觉得这样的父亲很厉害。如同外界的评价,父亲有著一种领袖气质。正因如此,勇次郎很景仰他,也渴望追随他的脚步。 希望总有一天,自己能和父亲站在同一个舞台上──过去,他或许也曾这么强烈期盼过吧。 然而,他的栖身之处却不是那里。 那个世界表示「这里不需要你」,然后将他排除在外。 只允许他站在远远的外围眺望的世界。 勇次郎所尝到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不甘── 尽管已经决定要斩断这样的情感,它却仍像泥水那样沉淀在勇次郎的体内,让他的心情变得沉重不已。 「妈,勇次郎已经来了呢。如果会晚回来的话,请早点跟我联络吧。这样我就能去接你了呀。」 「我知道。绘里,等等帮我们端茶进来。」 走廊上传来的对话声,让勇次郎抬起头来。看到有人拉开日式拉门,他连忙端正自己的坐姿。 「那我们开始吧。」 走进房里的,是一名身穿和服、身型娇小的女性。有些斑白的一头黑发,整整齐齐地盘在脑后。 她是教导日本舞的冈咲达子老师。 等到老师跪坐下来,将三味线放在一旁后,勇次郎朝她一鞠躬。 「今天也请老师多多指教。」 二 来到门牌上写著「冈咲」两个字的民宅外头后,爱藏停下脚踏车。 「日本舞教室……?」 门牌旁边贴著一张「学生招募中」的海报。 爱藏牵著脚踏车移动到围墙旁,但无法窥见里头的样子。 去了一趟书店之后,准备返家的爱藏,看到勇次郎从展演厅走出来的身影。 或许刚好是歌舞伎的公演结束的时间吧。 正在等红绿灯的勇次郎,并没有发现爱藏。 在犹豫要不要上前跟他打招呼的时候,看到勇次郎迈开步伐,爱藏不自觉地追了上去,最后抵达了这栋房舍外头。 (他果然有在日本舞教室之类的地方练习啊……) 刚才一辆计程车在房子外头停下,一名有些年长的女性从车里走了出来。她就是日本舞的老师吗? 虽然听不到勇次郎的声音,但老师的声音不时从围墙内侧传来。 (不用接受事务所训练课程的日子,就得过来学日本舞吗……那家伙还真辛苦耶。) 这时,爱藏突然听到一个细微的鸣叫声。他朝电线杆望去,发现有只猫蹲在那里。 他将脚踏车的脚架立起来,蹲低身子朝猫咪伸出手。 那只猫没有动,只是发出听起来像是在警戒的叫声。 但最后,猫咪还是一转身迅速跑走了,爱藏只好收回自己的手。 一直都是这样。爱藏很喜欢猫,但不知为何,猫咪总是不太喜欢他。 因为这样,他没想过要养猫。直到哥哥突然捡了一只幼猫回家为止── 替幼猫取了「小黑」这个名字、负责照顾它的人,几乎都是爱藏。 现在,小黑虽然很亲近他,但爱藏经常还是会涌现「饲主明明不是我」这种无法释怀的感觉。 (是无所谓啦……要是交给那家伙照顾,总觉得让人很不放心啊……) 毕竟,他的哥哥是个看心情做事、又经常不在家的人。 叹了口气之后,爱藏从原地起身。 他并非有事要找勇次郎,只是想确认后者要去哪里而已。既然已经知道答案,就没有必要继续待在这个地方。 「回家路上绕去宠物店一下好了……」 爱藏这么自言自语,伸手握住脚踏车把手的时候── 「哎呀,请问有什么事吗?」 一名从屋内走出来的女子这么唤住他。爱藏先是心一惊,然后转过头。 「啊,不……呃…………与其说有事,我应该是……」 「难道你是来观摩课程的吗?」 「咦!也不是这样啦……」 (只是有点在意,所以……) 爱藏支支吾吾起来。 「现在里头刚好在上课哟。你要不要进来看看呢?」 女子微笑著这么表示,接著又说了一句:「来,请进吧。」然后走进屋内。 实在无法道出「我要回家」这几个字,爱藏只能以「噢……」回应对方。 (不对,这样很不妙啦!) 因为正在里头上课的人,就是勇次郎。 (看吧,果然很不妙嘛……) 爱藏跪坐著,一张脸则是望向院子的方向。 坐在身旁的勇次郎投来的视线,尖锐到让他浑身不自在。就算不望向对方,爱藏也能感觉到勇次郎正以「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对自己施加沉默的压力。 「原来你是勇次郎的朋友呀。不好意思哟~是我误会了。」 方才那名女子踏进房里,为勇次郎和爱藏送上茶水以及羊羹。 勇次郎的日本舞老师,则是没好气地揶揄女子:「你真是冒冒失失的。」然后捧起热茶啜饮。 爱藏被这名女子领著走进练习室里时,勇次郎正在配合老师弹奏的三味线练舞。 两人对上视线后,勇次郎像是瞬间石化似的止住动作,手中的扇子也跟著掉到地上。从表情明显僵住的反应看来,他想必是大吃一惊了吧。 「他跟我完全不是朋友喔。」 微笑著这么回应的同时,勇次郎仍持续以带刺的眼神望向爱藏。 「是的。我们完全不是什么朋友……」 为了避免和这样的勇次郎对上视线,爱藏望向一旁嚅嗫著开口。 这或许就是所谓如坐针毡的感觉吧。 「既然都来了,你就在这里坐一会儿吧。不过,勇次郎竟然会带朋友来这里,感觉还真罕见呢~」 老师一边品尝著羊羹,一边以手掩著嘴巴轻笑。 勇次郎也配合她展露出笑容。极其完美的、皮笑肉不笑的笑容。 「其实,并不是我带他过来的。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这个嘛……为什么呢。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耶。」 听到爱藏装傻这么回应,勇次郎以死鱼眼的眼神直直盯著他。 (烦死了……我知道啦。是我不对啦…………) 爱藏捧起日式茶杯凑近嘴边,将尴尬的感觉和茶水一起吞下肚。 他只是想更加了解而已── 因为他对勇次郎一无所知。 休息过后,勇次郎继续和老师练舞。 爱藏则是跪坐在练习室的一角观看。因为老师表示:「你就留下来观摩呀。」他也不好就这样拒绝走人。 勇次郎的表情看起来嫌恶到极点,但爱藏同样觉得尴尬到不行。 手持扇子的勇次郎,配合著老师的三味线和歌声缓缓起舞。 他脸上的表情和眼神都很认真,就像在接受事务所的训练课程时那样。 微微屈膝的他,以指尖舞动摊开的扇子。 他自然流畅的一举一动,让爱藏看得目不转睛。 无论是指尖的动作、偏过头的角度或是脚步,全都优雅而细腻,也确实搭上三味线的每个节拍。 视线微微往下的勇次郎,以扇子掩嘴,然后静静地转身。 啊啊,好美──爱藏发自内心这么想。 能在一瞬间将观众拉进自己的世界──勇次郎拥有这样的吸引力。 而且,因为他的每个动作都没有多余之处,所以看起来给人俐落纯熟的感觉。上事务所的舞蹈课时亦是如此。 爱藏觉得稍微能理解了。 勇次郎优秀的能力,想必是每天像这样苦练,而一点一滴累积起来的吧。 爱藏回想起他从展演厅走出来的身影。 他会来这里学习日本舞,也是为了家里吗? (而且一直有持续来上课的话,就代表…………) 勇次郎以单手扬起扇子,轻快地转了一圈。 「你的手肘愈来愈往下了!」 老师严厉的指责声传来。三味线的演奏停止,勇次郎的动作也跟著止住。 放下三味线后,老师起身走到勇次郎身旁,重新示范一次方才的动作。 (插图008) 勇次郎点点头,像是为了确认那般重复相同的动作。 「跳到这边的时候,你的脚步很容易变慢。你自己有感觉吗?」 「是……我会多加注意。」 这么回应后,勇次郎仰望天花板。 在刚才的休息时间过后,已持续练舞超过一小时的他,看似有些疲倦地吐出一口气。 升上国中之后,爱藏才认真开始练习跳舞。 不过,这时的他并未怀抱著想成为偶像艺人这样的壮志。 只是因为喜欢活动身体,也觉得跳舞是一件很开心的事,他才会开始跳。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想要一个能让自己沉迷其中的事物。 所以,他从不曾觉得练舞是一件很吃力或痛苦的事。 但勇次郎又如何呢? 接受事务所的舞蹈训练时,他也都像现在一样认真。在练习时,他总会专注到忘了自己体力的极限,有时甚至得由老师出声提醒︰「你休息一下!」 (他是因为觉得开心,才做这些事的吗……) 爱藏原本以为,勇次郎想成为偶像艺人的想法,以及视为目标的那个舞台,都跟自己一样。 不过,他内心真正的想法又是什么? 勇次郎想站上的那个舞台,真的跟自己一样吗? 他默默地眺望著勇次郎继续练舞的身影。 (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呢……) 「感谢您的指导。」 勇次郎对著送两人到玄关的老师鞠躬道谢。 原本正忙著套上运动鞋的爱藏,也连忙鞠躬表示:「谢谢您!」 「爱藏,用不著客气,你可以再来观摩哟。到时我教你弹三味线吧!」 老师开朗地这么说,然后伸手拍了拍爱藏的手臂。 爱藏以一个苦笑含糊带过。 这位老师的指导想必相当严格。毕竟在纠正勇次郎时,她也完全不留情。 「「那我们就先离开了。」」 这么道别后,爱藏和勇次郎一起走到外头。 后者又朝屋内点头致意一次后,才伸出手关上玄关大门。 爱藏望向手表确认,发现已经是过了下午四点的时间。日本舞的课程大概持续了两小时左右。 爱藏走向自己停在外侧围墙旁的脚踏车,将车轮上的大锁打开时,勇次郎快步从他的身旁走过。 「喂,等等啦。」 爱藏牵著脚踏车追上他的脚步。 虽然并不是想跟勇次郎一起回家,但爱藏有想问他的事情。 看到爱藏走到自己身旁,勇次郎瞪了他一眼。或许是觉得爱藏很烦人吧,感觉他走路的速度比平常来得更快。 不过,他看起来似乎不打算为了甩开爱藏而拔腿就跑。 「那个啊……」 「我没有要接受提问的意思。你为什么找我搭话啊?」 「偶尔说几句话没关系吧……」 「……干嘛?」 「那位老师很严格呢……她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爱藏想不到更好的话题,只好望著其他方向这么开口。 「你想让她教你三味线吗?」 「不,我已经有吉他了……」 「老师应该没办法教你弹吉他吧?虽然我也不清楚。」 「我不是想要那位老师教我弹吉他啦。」 听到这里,勇次郎「咦……」了一声,看似不悦地皱起眉头。 「难道你也打算去那里学日本舞?」 「我才不会跟你在同一个地方学什么啦。你用不著担心这种问题。」 对话就此中断,两人分别望著不同的方向,就这样一起前进了片刻。 (我们为什么就这么合不来啊…………) 自己明明没有想找对方吵架的意思──爱藏不禁悄悄叹了口气。 (果然是第一印象的问题吗?) 打从试镜的时候,勇次郎和爱藏就已经互看不顺眼;就算要他们组成双人偶像团体,这样的先入为主观念也无法马上改变。 不过,他们现在已经比较少扭打成一团,所以情况或许算是有改善了吧。 「你压根不打算跟我聊天交流耶……」 「有必要的时候,我会跟你说话啊。」 「我不是指这种工作上的往来啦。」 「不然你想聊什么?闲话家常?」 「不,跟你闲聊也没什么意思吧……」 「我说啊,你真的很麻烦耶。有什么想说的话,就直接说出来啊。」 「好,那我就说喽……」 这么开口后,爱藏的视线不经意飘向公园的方向,发现停在入口的餐车旁聚集了一堆人。 看起来是贩售饮料和可丽饼的餐车。 一旁的勇次郎停下脚步,爱藏也跟著驻足。 「…………要过去买点吃的吗…………?」 察觉到自己口很渴的爱藏这么提议。 「你直接回家也没关系啊。反正我没有什么话想跟你说。」 「不,等等啦,我也一起过去。」 爱藏牵著脚踏车,匆匆追上快步朝餐车走去的勇次郎。 * 在公园一角,有两张位于树荫下的长椅并排设置著。勇次郎和爱藏看了彼此一眼后,分别在不同的长椅上坐下。 爱藏啜著手中的热咖啡,眺望了周遭的景色片刻后,将视线移向一旁的长椅上。 勇次郎正在享用加了满满鲜奶油和巧克力酱的可丽饼。 品尝甜食的时候,他会像个普通人那样吃得津津有味。 (……只有面对我的时候,他才会摆臭脸吗?) 无论是直接到失礼的说话方式,或是冷淡的态度,勇次郎都只有在面对爱藏时,才会表现出来。 在其他工作人员面前,他总是笑脸迎人。 只是,那并非是勇次郎发自内心的笑容。无论对象是谁都一样。 他脸上所浮现的,永远都是为了应付周遭人群的虚伪笑容。 但因为这样的笑容太过完美,人们都以为那是勇次郎自然展露出来的表情。 不过,无论再怎么完美,这样的虚伪笑容,还是跟真正感到开心时露出来的笑容不一样。 爱藏认识同样擅长以笑容掩饰真正想法的人,所以他能明白两者之间的不同之处。 (弹钢琴的时候,他的表情看起来真的很开心呢……) 再次觉得猜不透勇次郎,爱藏不禁皱起眉头。 「真的很难伺候耶……」 「你在说谁啊?」 「我没在说谁啦。」 有些粗鲁地这么回应后,爱藏一口气饮尽手中的咖啡。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跟踪我的?」 勇次郎盯著吃到一半的可丽饼轻声开口。 「…………大概是你从展演厅走出来的时候吧。」 发现勇次郎的表情变得有些僵硬,爱藏将视线往下。 「是我不对……」 每个人多少都有不想被别人知道、看到的事情吧。 尽管明白这样的道理,爱藏却还是试著踏进这个禁区一步。希望能再多了解自己的伙伴一点的想法,让他做出了这样的行为。 勇次郎的视线茫然飘向远方。 「……因为亲人会上台表演……所以还是会想看吗?」 爱藏眺望著孩童在一旁嬉戏的身影,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他明白勇次郎恐怕不太想提及自己家里的情况。 「我只是……为了帮家里的人办事,才会跑一趟展演厅。」 「哦……你家感觉也不轻松呢。」 勇次郎没有回应爱藏的这句话。沉默半晌后,爱藏再次开口: 「……你是为了家里,才会去刚才那个地方学日本舞吗?」 「我一直都有在学日本舞,这已经算是一种例行公事了……再说……」 勇次郎起身,将原本望著远方的视线移向爱藏的方向。 「现在,我是为了自己的将来而继续练舞。」 他直直望著爱藏的眼神相当真挚,语气听起来也没有一丝迷惘,可以让人感受到他坚定的决心。 听到这句令人意外的发言,爱藏微微瞪大双眼。 语毕,勇次郎将手中的可丽饼包装纸揉成一团,扔进附近的垃圾桶里。 「我回去了。」 看到他拎起包包准备离开,爱藏忍不住起身以「嗳!」唤住他。 「你……不会想回去……『那里』吗?」 原本想说出「歌舞伎的世界」几个字,最后选择以「那个」含糊取代。 爱藏不自觉对紧握的双手再次使力。 其实,他很害怕听到勇次郎的答案── 他曾看过勇次郎在事务所的休息室里观看歌舞伎影片。那时,勇次郎脸上的表情相当凝重,让爱藏一直很在意这件事。 能回到那个世界的话,他应该会想回去吧? 对勇次郎来说,他真正想站上的舞台是── 爱藏垂下头,眉心也挤出深深的皱纹。这时,「呵!」一个轻笑声传入他的耳里。 「你想问的……就是这件事?」 像是自言自语般这么开口后,勇次郎望向爱藏。 「要是想回去,我干嘛还跟麻烦得要命的某人待在一起啊。」 他的嘴角浮现调侃的笑意。 原本还愣在原地的爱藏,「啥?」了一声,随即垮下脸。 「麻烦得要命的人是你才对吧!」 「真是个怪人。」 在走向公园出入口的路上,勇次郎仍笑到双肩不停颤抖的程度。 坐在长椅上目送他离开的爱藏,嘴角也忍不住跟著上扬。 「你才是咧……」 通过甄选会后,两人不知为何被事务所指定以双人团体的形式出道。 爱藏无法否认这样的安排其实非他所愿。 这并不是他们两人所期望的──在内心的某处,爱藏或许一直都这么认为。 「其实不是这样吗……」 决定要踏上这条道路的,是他们两人。 爱藏不是选择其他人,而是选择勇次郎作为在这条路上并肩前进的伙伴。 而勇次郎也相信,只要他们俩一起努力,就可以抵达自己一心向往的那个世界。 倘若真的想回到歌舞伎的世界,勇次郎想必早就拋下这一切离开了吧。 他们视为目标的舞台和梦想,都只有一个。 爱藏松开原本紧握的掌心,仰望从大厦缝隙之间透出来的天空。 因为,这是两人好不容易争取到的自由的世界── lesson4~课程4~ 一 休闲会馆里头的室内游泳池挤满了人。 从水上溜滑梯滑下来的人,以及坐在游乐设施的小船上,从高高的滑水道冲下来的人,不时发出开心的尖叫声。也有在玩沙滩球或是套著泳圈玩水的人。 尽管过了玩水的季节,但这里还是人山人海的盛况,想必是因为即将在下午举办的那场活动吧。 除了特别打造的舞台以外,穿著工作人员专用外套的人们还陆陆续续将音响和照明设备搬进室内,甚至还设置了周边商品贩卖区。 今天这场活动,邀请了部分新人偶像团体和乐团来进行舞台表演。 勇次郎、爱藏和经纪人内田,便是为了观看舞台表演而来到此处。 最近在网路上蔚为话题的某个艺人团体也会上台。 观看其他团体的现场表演,并同时观察台下观众的反应,也是一种学习。 经纪人内田耳提面命说:「要是又起什么争执,我可不会放过你们哟!」接著便被会馆的工作人员领著踏进后台。 她或许是为了两人日后的星途发展,打算去跟活动主办方打声招呼吧。经纪人的工作果然也很辛苦。 在活动开始前,还有一点时间。 尚未出道的勇次郎和爱藏无法站上舞台,所以今天纯粹是来观摩。 经纪人内田批准他们在活动开始前自由玩乐。 勇次郎以仰泳的方式轻飘飘浮在水面上。 从半圆形的玻璃天花板洒落的阳光,让水面一片波光粼粼。 虽说确定可以出道,但勇次郎和爱藏连出道曲都还没定案。 包含事务所的田村社长和经纪人内田在内,许多人都已经为了两人的出道而开始进行各项安排。但他们却从未听说任何相关消息。 即使主动询问,也总会得到「这方面目前还没有具体的计画」这种敷衍的回答。 毕竟出道是会牵连到许多相关人士的一件事情,所以这样的现况恐怕也是无可奈何。 虽然明白这一点,但勇次郎有种彷佛只有他们两个当事人置身事外的感觉。 接受事务所训练课程的日子持续著。对现在的他们来说,这就是工作。 要是出道之后才发现自己实力不足,可就没戏唱了。 勇次郎本身并没有对这些课程感到不满,也相当能理解基础训练有多么重要和必要。 然而,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会持续到几时,他实在很难不感到不安。 他看不见未来。即使已经决定要出道,最后也有可能告吹。 因为迟迟无法提升人气度,就这样放弃梦想、离开业界的人,想必多得数不清吧。 参加徵选会的时候,勇次郎就已经明白这是个竞争激烈的世界。得知报名的总人数时,他甚至为自己能通过最终审核一事感到讶异。 想成为偶像艺人的人非常多。可是,能够幸运获得出道机会,又能在这条路上坚持下去的人相当有限。 能够成为众所皆知的超级偶像,仅限于一部分特别的人。 自己和爱藏,则是才刚获得站上起跑点的资格而已。 过去,他们的劲敌是「想成为偶像艺人的人」;但今后,他们得跟实际在演艺圈活跃的专业级人物互相较劲。这个大环境想必不会因为他们是新人,就特别宽容吧。 勇次郎所知道的那个世界亦是如此。 无论是谁,一旦站上舞台,就是一名演员。正因如此,父亲过去对他的指导也相当严厉。 一个人的失败,会糟蹋一整个舞台。这是无法容许的事情。 他接下来即将踏入的这个世界,恐怕也是一样的吧。 明白这一切的他,仍决定继续在这条路上前进。跟搭档两人一起── 勇次郎已经做好了继续前进的心理准备,也有所觉悟了。 然而,感觉自己迟迟无法前进,只是不断在原地踏步,让他有种挥之不去的焦躁感。 彷佛自己鼓起的满腔干劲一直都在空转似的。 两人决定出道后,已经过了好几个月的时间,但他却看不到任何进展。 把自己多余的精力全都投注在训练课程上就好── 勇次郎原本是这么想的,但这阵子以来,他变得有些无法集中精神。而这点爱藏似乎也一样。 光看爱藏的表现,就知道他没有全神贯注在训练上。他的状态感觉不太好。 老师似乎也看穿了这一点,最近会把休息时间延长,或是提早结束训练课程。不过,在训练时斥责两人「专心点!」的次数,也变得比之前多了。 缓缓睁开原本闭著的双眼后,从天花板洒落的阳光照进勇次郎的眼底。 他将拉到额头上的泳镜戴好,然后翻身没入水中。 (要到什么时候,我们才能站上舞台呢……) 专属于两人的歌曲尚未成形,就在思考这种问题,勇次郎觉得这样的自己有些可笑。 是半年后、还是一年后呢?从一切都还没准备妥当的现况来看,就算一年后才能正式出道,或许也已经算快了。 目前得做的事情多到如山积,在脑中描绘出来的一年后的光景,让勇次郎感觉遥远不已。 至少,如果能够有一首出道曲的话,就可以让他有前进一步的实际感受了── 游回泳池旁后,勇次郎拉起泳镜,抹去滴下来的水滴。 「你干嘛像海獭那样浮在水面上啊?」 以双手抱胸的爱藏,站在池畔一脸不悦地问道。 他似乎一直没有下水,身上看起来都是乾的。 虽然已经换上泳裤,但爱藏上半身却还穿著连帽上衣。从这点来看,他八成完全不打算下来游泳吧。勇次郎摘下泳镜,诧异地抬头望向他。 「……你怎么还穿著那件连帽上衣?」 「有什么关系啊……」 爱藏别过脸去,回应他的音量也变得比较小,态度显得不太自然。 这么说来,经纪人早上开车来接他们时,爱藏感觉就无精打采的。 对喜爱运动的他来说,这样的反应很罕见。 「下来游泳啊?距离活动开始还有好一段时间耶。」 「不用了啦。我今天可是来工作的。」 因为觉得这样的爱藏很可疑,勇次郎忍不住直直盯著他。 他应该很喜欢游乐园或是休闲会馆这类场所才对。勇次郎常看到他跟工作人员开心讨论游乐园里诸如云霄飞车那类刺激的游乐设施,然后说自己很想去坐。 然而,今天的爱藏却穿著连帽上衣站在泳池畔,看起来活像个救生员。 只是在一旁默默看著其他人开心玩耍,实在不像爱藏的作风。 「你打算就这样呆站到表演开始吗?」 「我今天不是来玩的啦。不像你整个是来度假的。」 「难道你不擅长游泳?」 看到爱藏无法马上否认的反应,勇次郎判断自己八成猜对了。 上舞蹈训练课时,无论是后空翻还是侧翻,都难不倒他。 他还曾在无法倒立的勇次郎面前表演单手倒立,然后一脸得意地表示:「这超简单的好吗~」 平常老爱展示自己优秀运动能力的他,竟然不擅长游泳,未免也太让人感到意外了。 「希望我教你游泳的话,就老实说出来吧?」 「你在说什么啊,我当然会游啦……很简单好不好。」 「哦……那你就下来游啊。」 在体力这方面,勇次郎实在比不过爱藏。即使有透过慢跑来训练,爱藏的体力仍比他优秀一大截。 游泳是勇次郎唯一算得上擅长的运动了。 「我今天没这个心情,所以就免了。而且……我是来工作的……」 「哦……这样啊。那你就永远待在这里工作吧。」 语毕,勇次郎放开攀著池边的手,以仰泳的姿势用双脚打水游走。 爱藏垮下脸看著他的身影顺势快速地远去。 (去借个泳圈不就好了……) 浮在水面上这么想的时候,勇次郎瞥见几名在池畔走动的男孩子。 他们全都穿著连帽上衣。此外,这里明明是室内,这群人脸上却都戴著太阳眼镜。 双手扠腰伫立在池畔的爱藏,看似闲到发慌地东张西望。 或许是因为这样,他没能发现从自己身后走过的那群男孩子。 其中一人说了一句:「别挡路!」突然伸手用力推了爱藏一把。 一个踉跄后,没能站稳脚步的爱藏整个人往一旁倒去。 或许这样的状况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吧,爱藏脸上写满错愕:「咦?」 接著是扑通一声巨响,在附近玩水的人也纷纷因此转过头来。 (那些家伙……!) 勇次郎翻身,以自由式迅速游回池畔。 「呜哇……!」 爱藏惊慌失措地伸出手攀住泳池边。 看到他的反应,那群男孩子出言调侃:「那家伙有够逊耶~」 「很危险耶,你干什么啊!」 爱藏皱起眉头怒瞪那群男孩子。 「是杵在这种地方的人不对吧!」 其中一人这样嘲笑他。 爱藏刚才是站在游泳池畔,并不是会妨碍他人通行的地方。 是对方刻意靠近他,再把他推下水。 虽然不知道这群人是看爱藏哪里不顺眼,但他们很明显是故意在找碴。 游回来的勇次郎伸手攀住池边。 「啊,喂……!」 他没有理会爱藏的呼唤,迅速从泳池里上岸。 身体不断滴水的他,对那群男孩子投以冰冷的视线。 「你这家伙干嘛啊?」 其中一人伸出手,用力推了勇次郎肩膀一下。 「把别人撞飞到泳池里,你以为可以这样就算了吗?」 「啥?怎么,你现在是想找我们吵架吗?」 「先找人吵架的是你们吧?」 勇次郎带著满满不悦的嗓音,听起来比平常更加低沉。 「喂!」身后再次传来爱藏的呼唤声。 或许是觉得再这样争执下去不太妙吧,他也慌慌张张从泳池里爬上来。 「给我道歉。在这里道歉,马上……!」 「你现在是存心找碴吗?太嚣张了吧!」 「我叫你道歉!」 勇次郎一把揪住对方连帽上衣的衣领这么怒吼。 这群男孩子看上去似乎是高中生。可能是看勇次郎和爱藏比自己年纪小,就瞧不起他们吧。 他们或许是心情不好,所以想找人发泄一下之类的,但为什么别人就得遭受这种不合理的欺凌? 要是以为自己可以毫无理由地践踏他人,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勇次郎就这样跟对方互瞪了几秒钟。 之后,他揪住对方衣领的手被狠狠推开。 对方移开视线,然后「啧」了一声。 「……喂,走喽。时间到了。」 原本在附近玩耍的其他游客,也开始议论纷纷起来:「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啊~真让人不爽!赶快结束然后回去吧。」 那群男孩子不屑地这么说,接著便离开了池畔。 (那些家伙是……) 依旧眉头深锁的勇次郎,紧盯著他们离去的背影。 那群男孩子朝著活动会场的方向走去。 「……早知道就一脚踹飞他们了。」 毫不掩饰地这么轻声开口后,他发现爱藏圆瞪著双眼望向自己。 「你的个性比外表看起来更冲动耶。」 「……为什么这么说?」 「看到你突然发飙,我紧张了一下呢。」 看著爱藏回想起方才的光景而笑出来的模样,勇次郎对他投以不悦的视线。 「还不是因为你站在池畔发呆啊。」 他忿忿地这么反击,然后别过脸去。 「就算这样,你也没必要发脾气吧~?」 「因为你全身破绽,才会被那种怪人缠上。」 「对不起啦……」 爱藏以手拨开湿透的发丝,露出一脸尴尬的表情。 因为摔进泳池里而全身湿透的他,身上那件连帽上衣不断滴著水。 (我都还没让那群人好好道歉……) 勇次郎转身,扑通一声跃入泳池里。 「你还要游喔?」 「反正现在很闲啊。」 距离表演开始,大概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而且,因为刚才那群让人不爽的家伙,勇次郎的心情变得很差。 盯著水面沉思片刻后,爱藏脱掉连帽上衣走下泳池。 「我也要游!」 「你不用勉强没关系啊。」 「…………虽然我确实不太擅长游泳就是了。」 「那你去岸上找个地方躺著啦。」 「不行,我绝对要学会游泳!」 从爱藏握拳这么宣言的态度看来,刚才被人推下水池又被当成笑柄,想必让他很不甘心吧。 「哦……那你加油喽。」 语毕,勇次郎便游著离开爱藏身边。 游到一半,他转头往回望,发现爱藏仍攀著池边,看起来一脸的犹豫不决。 (他在干嘛啊……) 勇次郎轻轻叹了一口气,再次游回泳池边。 「你不是说要游泳吗?」 「那个啊,这边的泳池……踩得到底吗?」 爱藏表情看起来有几分僵硬,以不安的嗓音这么开口询问。 「泳池正中央的部分可能比较深吧。」 跟其他泳池比起来,这个池子偏深。或许是因为这样,在这里游泳的人也比较少。 「不然你去那边的泳池练习?那里水深到膝盖而已。」 勇次郎望向儿童池这么说。那里有许多幼儿园或小学低年级的孩子在玩水。 池畔还设有溜滑梯,孩子们看起来都玩得很开心。 「那种泳池哪有办法游啊。」 「学校上游泳课的时候,你都在干嘛?」 「……我念的国中没有游泳池啦。」 从爱藏别开视线的反应看来,他的游泳课八成都翘掉了吧。 「你可以去借个泳圈啊。」 无论是虎鲸、海豚造型的大型充气玩具或是沙滩球,这里都借得到。 看到附近的人使用的充气玩具,「啊!」爱藏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靠在甜甜圈状泳圈上的勇次郎,「一、二、一、二」地打拍子。 爱藏则是以一只手抓著泳圈,然后用另一只手划水,双脚也努力地打水。 他一直维持著脸沉在水里的姿势。 或许是无法继续憋气了吧,他抬起头来,抓著游泳圈大口呼吸。 「你要换气啊。」 「我哪有办法同时做这么多事情啦!」 「在划水的时候把头抬起来不就好了?」 「别说得这么简单啦。」 (插图010) 语毕,爱藏重新戴上泳镜,用力吸了一口气之后,再次将脸沉入水中。 勇次郎靠在泳圈上,眺望爱藏在一旁努力练习自由式的模样。 (虽然是有变得比较会游一点……) 一开始,光是要让双脚做出正确的打水动作,就已经让爱藏使出浑身解数;但在练习三十分钟后,他的动作看起来已经相当到位。 毕竟他原本就很有运动细胞,所以不可能做不到。 「你差不多该放开这个泳圈了吧?」 「我绝对不会放!死都不会~!」 爱藏紧紧攀住泳圈,以极其坚定的态度这么表示。 勇次郎不禁以手掩嘴,双肩也轻轻颤抖起来。 「别笑啦。我很认真在练习耶!」 明明几乎每一项运动都很擅长的爱藏,却总会在奇怪的地方显得笨拙。这让勇次郎忍不住想笑。 「你为什么从刚才就一直靠在泳圈上享受啊。给我下来~!」 「不要。」 勇次郎别过脸去,让从泳圈里探出的双腿浮在水面上。 「我要把泳圈整个翻过来喔!」 听到爱藏这么威胁,勇次郎露出坏心眼的笑容,回道:「你翻啊~?」 就算只是一瞬间,爱藏八成也不愿意放开这个泳圈吧。他露出相当不甘心的表情。 「你的个性真的很扭曲耶!」 「不好意思喔。」 「你们两个~!」 听到这声呼唤,勇次郎和爱藏同时望向池畔。经纪人内田正双手扠腰站在那里。 二 有许多间休息室并排的这条走道,在角落规划了一个访客休息区。经纪人内田领著勇次郎和爱藏,在这里和女性偶像艺人初野爱,以及担任她经纪人的青年见面。 初野是另一间知名事务所旗下的艺人,但似乎跟经纪人内田互相认识。 电视播放的娱乐节目和音乐节目上,都经常能看到初野的身影,所以爱藏和勇次郎也知道这号人物。今天是他们第一次和本人见面。 有些紧张的两人以「「请多多指教!」」向初野鞠躬致意。 虽然隶属于不同事务所,但初野可说是他们在演艺界的前辈。 「你们都还没正式出道是吗?现在是国中生?应该……不会是小学生吧?」 初野以吃惊的语气这么问道。或许是因为假睫毛和妆容的效果,她的双眼看起来格外炯炯有神。 距离活动开始还有三十分钟,但她已经换上了表演用的服装。 因为是在游泳池畔举办的活动,外头罩著连帽上衣的她,里头穿的大概是泳装吧。 「他们再怎么年轻,都不至于是小学生吧~初野。」 初野的经纪人在一旁带著苦笑吐嘈。 爱藏战战兢兢地回道:「我们今年国三。」 听到他的回答,初野露出笑容表示:「请多多指教!」并朝两人伸出双手。 爱藏和勇次郎先是面面相觑,接著才以有些顾虑的态度握住她的手。 「初野,你是今年要参加入学考~?」 听到经纪人内田这么问,初野以开朗的嗓音回答:「是的!」 「一定很辛苦吧~所以,你打算继续念大学吗?」 「唔……毕竟我不太擅长念书呢……比起念书,我更想努力练唱。不过,之前跟经纪人提到我想去国外留学,结果就被他反对了!」 「因为你的英文完全不行啊。这样怎么有办法去国外呢!」 一旁的经纪人这么反驳后,初野鼓起腮帮子不满地表示:「看吧,他马上就反对!」 「你们俩是叫做勇次郎跟爱藏对吧?现在这段时期想必很辛苦,但要继续加油喔~之后什么样的企画都有可能遇到呢……例如去闹鬼的地方探险之类的!」 听到初野压低音量这么说,两人不约而同地「「咦!」」了一声,表情也变得僵硬。 「别用奇怪的情报洗脑新人啦~!」 被经纪人这么喝斥后,初野露出吐舌的俏皮表情。 「初野小姐,你等等要上台表演对吗?」 「没错!而且还是负责打头阵的呢。我现在真的超级紧张~~!」 「我们会替你加油。」 「我也很期待看到你的表演喔!」 看到两人的笑容,初野吃惊地眨了眨眼。 「内田小姐,这两人很不错喔!会让人想替他们加油打气耶。」 「对吧~?你们两个也要好好观摩初野的表演,确实从中学习哟~!」 勇次郎和爱藏回应:「「是!」」 这时,走道上某间休息室的大门被人打开。 「今天的活动真的让人提不起劲耶。」 「刚才那个吵著要签名的女人有够缠人的~」 「随便表演一下了事吧。麻烦死了~」 「今天要唱三首歌来著~?乾脆唱完一首就走人好了~?」 「呜哇,那也太不妙了吧。之后会挨骂的。」 「随便找个理由敷衍过去就好啦,说是相关设备故障之类的。」 几个男孩子这么有说有笑地走出来。 发现他们是刚才在泳池畔把爱藏撞下水的那群人之后,两人的表情瞬间变得僵硬。 从身上穿著表演服这点来看,他们或许也是等等会上台的偶像团体之一吧。 似乎也发现了勇次郎和爱藏,「啊……」他们停下脚步。 「为什么这两个家伙也在啊……」 摆出明显臭脸这么开口的,是有著鲜艳发色、担任团体队长的男孩子。 「应该是哪个事务所的新人吧?虽然我完全没看过就是了。」 另一个男孩子看著初野和她的经纪人这么说。 初野不悦地皱起眉头叨念:「那些人是怎样啊……」 「……你们做了什么吗?」 经纪人内田压低嗓音这么问,但勇次郎和爱藏都没有回答。 并不是他们主动去挑衅对方。有错的是率先过来找碴的那群人才对。 「要好好教他们面对前辈时应有的礼貌喔~」 「那两人八成太小看这个业界了吧?感觉就是一脸爱撒娇的小鬼头啊!」 这番彻底瞧不起人的发言,或许是刻意说给勇次郎和爱藏听的吧。 (小看这个业界的人是谁啊……) 心情大受影响的勇次郎不禁垮下脸。 表演舞台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站上去的地方,是只有被选中的人才能够进入的圣域。 为了站上那个地方,大家都是拚了命在努力。 而他跟爱藏亦是如此── 或许,这只是一场让艺人上台唱几首歌的小型活动而已。尽管如此,仍有粉丝会为了观赏他们的歌舞表演而特地来到这里。 还有为了今天这场活动,辛苦地进行各项准备的工作人员和乐团成员。这种鄙视他人的心意和努力的发言,是专业人士绝不能有的行为。 「时间差不多了!」 一名男性工作人员把那群人找了过去。 男孩子们先是不悦地咂嘴,接著又烦躁地瞪了两人一眼,这才转身离开。 看著他们离去的背影,初野咕哝了一句:「这群人感觉真差~」 「我等一下可要在舞台上好好表现,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 初野弯起握拳的手臂,然后展露笑容。 看到这样的她,嘴角不禁跟著上扬的爱藏和勇次郎回应:「「是。」」 * 待表演开始,活动舞台前方聚集了大量观众。 初野站上舞台后,随即炒热了整个会场的气氛。除了她的粉丝以外,只是来这里玩水的普通游客,也被她的表演和歌声吸引到舞台旁。作为活动的开场表演,这样的状况可说是相当理想。 勇次郎和爱藏待在舞台后方观看她的表演。 初野十分懂得如何提振观众的情绪。在唱完两首歌后安插的一小段活动主持时间,也让台下的观众看得很开心。 在舞台上担纲第一棒歌手,不只令人紧张,同时也是一个困难的任务。 要是一开始就失败,会让整场活动变得很扫兴。初野想必也很明白这样的道理,所以她努力炒热观众的情绪,让他们在兴奋的状态下,迎接下一个上台表演的团体。 虽说她已经出道三年,所以应该累积了不少相关经验,但这仍不是能够轻松做到的事情。 接著上台的表演者,也都尽全力完成了自己的工作。 最后登台的,是和爱藏、勇次郎起争执的那群男孩子团体。 (太糟糕了吧……) 这群人刚上台时,粉丝们的欢呼声相当热烈;然而,到了曲子快结束的时候,现场只剩下零星打拍子的声音,以及喊得有些放不开的加油声。 他们似乎为了不知道该如何炒热气氛而感到困惑。 看起来态度明显变得不耐的男孩子们,就连舞蹈表演都七零八落。 完全可以看出他们不想对自己的表演负责的心态。 唱完第一首歌以后,他们没有直接下台走人,或许已经算不错了。 在第二首歌开始后,勇次郎已经彻底对他们的表演失去了兴趣。 在一旁观看的爱藏,也露出一脸乏味的表情。 好不容易来到主持时段,但他们也只有做一些简单的自我介绍而已。 「他们的表演,倒也能让人学到不少呢。」 「做为负面教材的话啦。」 叹著气和爱藏这么交换意见后,勇次郎不经意朝泳池的方向一瞥。 有个小男孩踩著不太稳的脚步追著沙滩球跑。 总觉得情况看起来有些危险,勇次郎忍不住紧盯著那个小男孩。这时,他看到那颗沙滩球滚落泳池里。 或许是企图把漂在水面上的沙滩球捡回来吧。 小男孩在池畔蹲低身子,然后伸长自己的手。 下个瞬间,目睹他整个人直接栽进水中,勇次郎不禁「啊!」地惊叫出声。 他踏出脚步的同时,池里溅起另一滩水花。 看到小男孩落水,爱藏随即拔腿冲了出去。 比起思考,他的身体似乎抢先一步采取了行动。爱藏毫不犹豫地跳进泳池里。 「那家伙在想什么啊…………!」 忍不住这么轻声咒骂的勇次郎也跟著冲过去。 明明是个不懂得如何换气、又紧抓著泳圈不敢放手的人。 那个小男孩在泳池的另一侧落水,因此没有半个大人注意到这件事。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人潮都聚集到正在举办活动的舞台前方的缘故吧。 小男孩落水的声音,被表演的歌声和乐声盖过,所以没能传入任何人耳中。 爱藏以双臂奋力划水,一直线游向小男孩所在的泳池另一侧。 「咦,那边发生什么事了?」 附近的一名女子终于察觉异状而开口后,待在她周遭的人也开始骚动起来。 勇次郎还以为自己会先抵达小男孩的所在处,结果爱藏快了他一步。 他抱住那个小男孩,将头探出水面用力吸了一口气。 看到勇次郎从池畔朝自己伸出手,爱藏像是松了一口气般抓住他的手。 勇次郎使力将单手抱著小男孩的爱藏从泳池里拉上岸。 接著,他又弯下腰捡起漂在水面上的那颗沙滩球。 他转身望向紧紧抱住爱藏嚎啕大哭的小男孩,说了一声︰「给你。」把球递给他。 看到沙滩球,小男孩瞬间破涕为笑。这样应该就不要紧了。 这时,一名男子惊慌失措地呼唤著小男孩的名字跑过来。或许是他的父亲吧。 休闲会馆的工作人员们也慌慌张张地赶来。 一部分的围观者开始鼓掌,有些人甚至发出「哇~!」的欢呼声。 察觉到周遭鼓噪的人声后,勇次郎和爱藏不禁困惑地望向彼此。 不知何时,他们俩彻底成了全场注目的焦点。 * 「搞什么东西啊!因为你们,我们的舞台表演全都白费了!」 来自休息室里头的怒吼声,就连走廊上都听得到。 爱藏和勇次郎紧抿著唇,垂下头默默听著对方的怒骂。 他们俩从刚才就不发一语。或许是对他们这样的态度很不爽吧,偶像团体的队长又吼了一句:「你倒是给我说点什么啊!」然后一把揪住爱藏连帽上衣的衣领。 「…………真的…………非常抱歉……!」 爱藏以僵硬的表情,勉强挤出这句赔罪的话。 被对方一把推开的他,在踉跄几步后撞上墙壁。 「你是故意的吧!是为了破坏我们的表演才那么做吧!」 「我没……」 「你要怎么补偿我们啊?给我负起责任!」 即使被这样不停怒骂,爱藏仍只是垂著头,紧紧咬住下唇。 他并非故意引起这场骚动,更不是因为想破坏表演才这么做。对方的主张根本是强词夺理。 他们只是想把表演不够成功的责任归咎到其他人身上而已。 (打从一开始,明明就无心好好表演……!) 双手紧紧握拳的勇次郎,忍不住往前方踏出一步。 一旁的爱藏见状,连忙伸出手拉住他的手腕。 勇次郎企图甩开爱藏的手,却被他更用力握住手腕。或许爱藏是想叫他忍住吧。 引发那场骚动的或许是他们俩没错,然而,当下的状况也是情非得已的。总不能叫他们眼睁睁看著那个小男孩溺水。 面对当时的紧急状况,两人所采取的因应措施十分恰当。既然这样,他们为什么非得向这些人道歉不可? 在舞台表演时发生意外插曲,是很常见的事情。 针对这些意外做出妥善对应,是站上舞台的人的责任。 在骚动发生后,大部分的观众都已经无心观看表演。但他们却没有试著重新炒热现场的气氛,连声招呼都不打就径自走下舞台。 (换作是我们的话……) 勇次郎忿忿地咬牙,然后垂下头。 尚未出道、默默无闻的新人。这样的他们,现在不管说些什么,都只会让自己加倍空虚而已。 勇次郎心中的想法,只能透过站上舞台的方式来证明。然而,现在的他们仍没有这样的资格。 「那个,适可而止吧……再这样下去,会把问题闹大……」 对方的经纪人怯生生地这么开口。 「少啰唆,你安静点啦!」 队长朝大门重重捶了一拳,同时这么怒吼。 经纪人随即害怕地闭上嘴巴。 这时,一直在后方观看事态发展的经纪人内田取而代之地走上前。 「您好,敝姓内田,是这两位的经纪人。」 她从套装内袋里掏出自己的名片,笑容可掬地递给对方。 「谁要你的名片啊,你跟我们又没关系!」 队长挥开她的手,名片也跟著掉到地上。 经纪人内田蹲下来捡起名片,吹掉上头沾染的灰尘。 「今天,关于两人引发的骚动,敝人深感遗憾……不过,举办活动或演唱会的时候,观众的人身安全,永远是必须最优先考量的问题。这次没有演变成严重的事态,敝人真心感到庆幸。」 说著,经纪人内田转头询问:「您也这么认为吧?」 「是的,诚如内田小姐所言!」 用力点头表示同意的,是看起来困扰至极的会馆负责人。 从脸上的表情看来,他很明显不想被卷入两间事务所的这场纷争之中。 「这次让各位有如此不愉快的经验,敝人感到万分抱歉。若有其他想表达的不满,还请您拨打名片上的这个电话号码,或是亲自前来敝事务所洽谈。」 语毕,经纪人内田硬是将名片塞进对方的口袋里。 看到她镜片后方那双眸子透出的犀利眼神,队长和其他成员的气焰似乎减弱了几分。 说起来,要是把这件事闹大,对方的事务所同样会感到困扰。那些男孩子略微尴尬地和彼此交换眼神。 「走吧。」 经纪人内田开口催促两人离开,彷佛在宣告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勇次郎和爱藏准备跟上她的脚步时,传来那名队长低声咒骂「走著瞧吧」的嗓音。 (该走著瞧的是你啦……) 勇次郎以面无表情掩饰内心的不悦,头也不回地离开。 爱藏也皱著眉头别过脸去。 换完衣服后两人步出休闲会馆朝停车场前进。西斜的夕阳将天空染成一整片琥珀色。 先行来到停车场的经纪人内田,伫立在轿车旁等待他们到来。 「今天真的非常抱歉……」 勇次郎朝她鞠躬赔罪。他们让经纪人也卷进这场纷争之中,所以有必要向她道歉。 而且,她也出面袒护了勇次郎和爱藏。 「噢,没关系、没关系。毕竟你们并没有错啊。」 经纪人内田轻轻挥手回应,然后用鼻子哼笑一声。 「应该说,你们做得太好了。」 「可是……都是因为我……」 爱藏望著地面,说话的嗓音也很低沉。他的表情看起来相当沮丧。 经纪人内田以手扠腰,说了一句:「这个嘛……」 「得让你们写一份悔过书才行喽。勇次郎,你也要写。毕竟你们已经是生死与共的关系了。」 两人先是同时发出「「咦!」」的惊叫声,接著在望向彼此后匆匆移开视线。 毕竟自己多少也有不对的地方,所以只能老实接受这样的处置。 这时,一阵来电铃声响起,经纪人内田从套装的口袋里掏出手机。 似乎是客户打来的电话。以「你们先上车吧」交代两人后,她便暂时从轿车旁离开。 勇次郎和爱藏没有立刻上车,只是眺望著经纪人内田讲电话的背影。 「…………是说,刚才那些人的表演真的有够糟糕耶。」 爱藏将背靠在车身上,然后这么轻声开口。 勇次郎也在一段距离外靠在轿车上。天边的夕阳十分炫目。 「与其说是糟糕……不如说是让人完全听不下去。」 「真亏他们好意思自称是偶像团体耶。为什么那种人可以出道啊?」 「……天知道。可能是因为在甄选会时很引人注目吧?」 「审核的关键是这个吗?」 爱藏不禁露出一脸无言的表情。 这时,勇次郎的嘴角微微上扬。 因为他想起爱藏为了救小男孩,奋不顾身地跳进泳池里的光景。 「真亏你刚才能游那么远。」 「嗯?噢……但我其实没什么印象呢。」 爱藏将交握的双手抵著后脑勺这么回应。或许是因为他当下一心只想著要救人吧。 「你那时有好好换气吗?」 「……这个嘛,我也不知道……我当下根本没多余的心思去思考换气的问题啊。」 游了那么远的距离,不可能完全没有换气。所以爱藏或许是下意识这么做了。 「因为这次的意外而学会游泳,不是挺好的吗?」 「初野小姐的表演也很棒呢。」 「其他人的表演也是。」 两人同时说出:「「但最后的表演糟糕透顶。」」然后轻笑出声。 「我绝对不要变成那样。」 爱藏露出认真的表情这么说。 「我也不想做出那种水准的表演。」 「换作是我的话,一定会羞愧到暂时都不想在人前露脸了。」 即使同样是偶像,也还是会有各种不同的人存在。想成为偶像的理由、想站上舞台的理由,也都各有不同。所以,恐怕不是每个人都会干劲十足地面对工作,也不是每个人都想努力往上爬。他们可没有闲工夫去理会这种扯人后腿的存在。 要把目标放在哪里、要成为什么样的偶像,都是由自己来决定的事情── 「要是你变成那副德性,我会毫不留情地拋下你。把你丢在沙漠正中央不管。」 「哪来的沙漠啦。用不著你担心,我才不会变成那样……死都不会。」 爱藏皱起眉头,像是下定决心似的这么宣言。 「很难说喔。」 语带调侃地回应后,勇次郎转身打开后座的车门。 「你才别变成那副德行咧。要是你变成那样……」 「……要是我变成那样?」 勇次郎笔直望向爱藏,以同样认真的表情问道。 「我应该…………不会原谅你。」 爱藏将视线微微往下,像是自言自语般回应。 凝视他脸上的表情半晌后,勇次郎坐上轿车后座。 「我会记住的……」 lesson5~课程5~ 一 在舞蹈教室的练习室里,爱藏和勇次郎一起在落地镜前方练习舞步。 虽然有老师在后方帮他们打拍子,但两人的动作差距愈来愈大。 因此感到不耐的他们,脸上的表情也愈来愈难看。 「好,到此为止!」 老师拍了一下掌心,将还在播放的乐曲停止。 「你要好好配合我啊!」 「是你该配合我才对!」 看到勇次郎和爱藏揪住彼此的肩膀争执起来,老师不禁以手扶额叹气,一副「又开始了啊」的反应。 (插图012) 「你有好好听曲子吗?你每次都会抢拍子耶!」 「我都有抓到节奏好吗。是你慢半拍才对!」 「再跳一次就知道了吧?」 「没跟上节奏的人绝对是你啦!」 两人在落地镜前拉开一段距离站好,然后在一瞬间交换眼神。 下一刻,他们一起喊出「一、二!」打拍子,然后踏出脚步。 一开始的时候,两人的动作的确整齐划一。 然而,之后即使在同一个时间点踏出步伐,两人的动作却开始出现落差。 因为无法确实配合节奏跳舞,曲子才播放到一半,他们仍烦躁到忍不住停下动作。 「果然是你没跟上节奏!」 「那你配合我不就好了吗!」 爱藏挥开勇次郎指著自己的手这么反击。 「节奏白痴!」 勇次郎这句话,让爱藏火冒三丈地皱起眉头。 「是因为你缺乏协调性,才会变成这样。你完全没在看我的舞步吧!」 「你干嘛把错怪到别人头上啊!」 「你没在看对吧?完全没有!」 「要是看了,连我都会跳不好啊!」 「你真的让人很火大耶!谁有办法继续跟你跳下去啦!」 这时,一只手猛地抓住爱藏的后脑勺。 他转头一看,发现老师带著生气的表情站在自己身后。 「我不是说到此为止了吗~你们俩都没有抓对拍子啦!」 将手从爱藏的后脑勺上放开后,老师双手抱胸瞅著两人。 「你们最近状况特别糟呢。要是出道了,可不像现在有这么多时间接受训练课程喔。你们得趁这段期间,练习到动作能跟彼此完美配合才对啊。难道你们打算就这样站上舞台?有勇气站上去吗?」 听著老师的训斥,爱藏和勇次郎一脸尴尬地沉默下来。 「你们应该也知道自己的动作完全对不上吧?只要看练舞时拍摄的影片,应该就一目了然……现在可不是闹内讧的时候哟。」 两人向老师道歉:「「非常抱歉……」」 「这样子继续练下去也没有意义,所以今天的课程就到此为止。你们回去好好反省吧。」 语毕,老师便走出练习室。 在大门关上后,勇次郎和爱藏仍在原地茫然伫立了片刻。 ──难道你们打算就这样站上舞台? 老师的话在耳畔回响著。 (这我也明白啊……) 爱藏默默将双手握拳。 这阵子以来,因为盘据在内心的焦躁感,他时常和勇次郎起冲突。 最近,替两人上训练课程的老师们,也比过去来得更加卖力。而经纪人内田感觉也比以前更加忙碌,经常为了开会而外出。 爱藏也听说他们有可能会在上高中前就正式出道。 感觉一切突然变得很真实,迟迟无法彻底切换自己的心情。 为此,一旦遇到不顺遂的事情,他的情绪起伏也会变得很激烈。 (这样下去铁定不行啊。) 爱藏捡起放在地上的毛巾,一边擦汗,一边往勇次郎的方向偷瞄。 后者移动到长椅旁,把毛巾和宝特瓶等私人物品塞进自己的包包里。 「…………你还真的要回去喔?」 「……要是你想继续练,就留下来啊。」 勇次郎的回应相当冷淡。 或许是不打算继续跟爱藏对话下去吧,他无言地拉上包包的拉炼。 (只有我一个人留下来也没用啊……) 爱藏叹了一口气,放下拿著毛巾的那只手。 换完衣服走出舞蹈教室时,外头已是夕阳西斜的时刻。雨点敲打著变得昏暗的街道。 勇次郎或许已经搭上来接他的车子离开了吧。 爱藏撑起伞,牵著脚踏车踏出脚步。 他很擅长跳舞,也能做到一些高难度的动作。参加甄选会时,爱藏也认为自己在这方面应该获得了不错的评价。然而,要配合搭档跳舞的话,跟自己一个人跳舞又不一样了。 他有努力试著配合勇次郎,但两人的动作就是无法变得整齐划一。 「果然是我的问题吗……?」 爱藏不禁这么自言自语起来。他走到大马路上,在斑马线前方停下脚步。 他掏出手机,再戴上耳机,然后按下某段影片的播放键。 那是老师传给他的,在两人练舞时所拍摄的影片。爱藏一边等红绿灯,一边观看这段影片。 两人的动作七零八落到超出他想像的程度。 不只是舞步,就连手臂、头和手的细微动作,也完全不够整齐。 他理应是跟勇次郎在相同的时间点、做出相同的动作才对。 至今,爱藏都是靠自己摸索出舞蹈的技巧。一个人跳时能够做到的事情,换成两个人跳时,就变得做不到了。一心想配合对方的动作,反而让他抓不到节拍,导致跳错舞步。 尽管两人几乎每天都一起接受训练课程,但爱藏总觉得他们愈是想配合彼此,就愈没有默契。 「这样……很不妙吧。」 爱藏不禁以手扶额这么轻喃。 再这样下去,就算出道了,也只会丢人现眼。 明明之前才宣言自己不会做出丢脸的表演── 爱藏摘下耳机,将它和手机一起塞进包包里。 * 回到家后,爱藏发现母亲还没回来。因为没看到哥哥的鞋子,所以他大概也出门了。 他打开电灯踏进客厅里。原本在沙发上酣睡的猫咪小黑抬起头,然后跳下沙发,跑过来蹭著爱藏的脚撒娇。 他望向放在房间一角的宠物用饭碗,发现里头装了满满的猫饲料。以幼猫一天的食量来说,这样的份量未免太多了。这想必是哥哥干的好事。他八成是回家一趟之后,又跑出去了吧。 「真的有够随便耶~」 (虽然感觉是有心要照顾小黑啦……) 爱藏摸了摸小黑的头,然后踏进旁边的饭厅。 朝空空如也的餐桌瞄了一眼后,他往冰箱走去。 爱藏拉开冰箱门,牛奶、培根、鸡蛋和吐司映入他的眼帘。 (我记得……家里还有义大利面吧……) 伸出手想拿培根时,他在半路停下动作。 「……我要煮义大利面,你要吃吗?」 「是奶油培根口味的话我就吃。」 他回想起自己还在念小学时跟哥哥的这段对话。 那时,父母的争吵声每天都回荡在这个家中。 因为不想听他们的声音,而紧紧掩耳的那段回忆,此刻重新浮现在脑海之中。 只顾著一直吵架的父母,还有对这一切视若无睹,只是堆出一脸虚伪笑容的哥哥,他全都无法原谅。家人之间的羁绊早已不存在,是他们四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 所以,爱藏在内心默默祈祷,希望这一切乾脆崩坏殆尽── 在双亲离婚、父亲也离开这个家之后,虽然不用再听到他们怒骂彼此的声音,但取而代之笼罩了这个家的,是令人窒息的沉默。 哥哥之所以愈来愈不常回家,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家只剩下空壳,让人待得很痛苦吧。 (一家人真的都四散了呢……) 「你为什么能这样嘻皮笑脸的啊!明明就不是真心在笑!」 对一切厌烦至极的爱藏,有天再也受不了了,于是这样对著哥哥怒吼。 至今,他仍无法忘记哥哥当下彷佛冻结住的那个表情。 爱藏默默将双手握拳。来到脚边的小黑,带著一脸愣愣的表情抬头仰望他。 那时,如果他祈祷的是「即使有名无实也好,希望一家人能够在一起」,现在情况会不会不一样呢? 不管再怎么后悔,时间都不可能倒转,名为「现在」的结果也不可能改变。 胸口彷佛被紧紧勒住的感觉,让他伸手揪住自己的上衣。 听到小黑像是在担心自己的叫声,爱藏才猛然回过神来。他蹲下来抱起小黑。 他久违地再次和哥哥交谈,也是在小黑来到家里的那天。 看到哥哥抱著一只幼猫返家,因为太过吃惊,爱藏忍不住主动向他搭话。 或许是因为有小黑在,回家这件事变得没那么痛苦了。 至少,这已经不再是没有人等著自己回来的家── 看到小黑用头蹭著自己的脸撒娇,爱藏不禁微微眯起双眼。 如果能够弥补的话,请让我再次── 「事到如今……我还在想什么呢……」 这么轻喃后,爱藏关上冰箱大门。 时间不会倒转。他也无法往回走。 现在,只能朝著自己认为正确的那条道路,头也不回地继续前进。 二 隔天放学后,接到经纪人内田联络的爱藏造访了事务所。 踏进休息室时,他跟已经坐在里头的勇次郎对上视线,但两人都没有向彼此打招呼。 (今天是有什么事啊……) 爱藏拉开椅子坐下,将书包搁在另一张椅子上。 戴著耳机的勇次郎以手托腮,一双眼睛直盯著手机画面。 因为坐在他的对面,爱藏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爱藏将交握的双手抵著后脑勺,一边将椅子往后仰,一边望向窗户外头。 昨天,他反覆看了两人练舞的影片好几遍,一直在思考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想配合对方每个动作的时间点,或是不经意做出来的习惯动作,都是相当困难的事情。即使是小小的差距,一旦发生,就会愈变愈大。 上课时,爱藏一直在思考该如何填补这样的差距,但还是得不出具体的答案。毕竟,他一个人思考这个问题,恐怕也无济于事吧。 他若无其事地将视线拉回勇次郎身上,发现后者仍专心地看著手机。 (我们这样真的撑得下去吗……) 在他郁闷地以手托腮时,房间大门被人打开。 「久等了~!对不起喔,我刚刚在开会。」 看到经纪人内田进来,两人从椅子上起身。 勇次郎拉下耳机时,他原本在听的内容一瞬间传了出来。 (是昨天练舞的影片……) 勇次郎或许也反覆看了老师传给他们的影片好几遍吧。只见他将手机关机,像是想隐瞒什么似的将它塞进口袋里。 「噢,你们坐著听我说就好。」 听到经纪人内田这么说,两人又坐回椅子上。 「接下来的连续三天,我要你们到其他前辈的工作现场去观摩。」 听到这个突如其来的要求,勇次郎和爱藏先是吃惊地望向彼此,接著又随即垮下脸,然后各自移开视线。 爱藏望向经纪人内田,向她询问:「你说的前辈是?」 「我之后会再跟你们介绍。好好向他们学习,然后思考今后的你们最需要的是什么吧!」 经纪人内田又补上一句:「知道了吗?」同时笑盈盈地交互望向两人。 爱藏和勇次郎心不甘情不愿地以「「是……」」回应她。 从明天开始就是连续假期了,他们也不需要去学校上课。 (今后的我们最需要的是什么……吗。) 爱藏将手肘靠在车窗上,眺望外头的风景。 早上,经纪人内田开车来接他时,勇次郎就已经坐在轿车后座上了。 即使爱藏在身旁坐下,他也毫无反应。在这之后,两人也完全没有交谈。 爱藏朝身旁偷瞄一眼,发现勇次郎倚著车门睡著了。 或许是因为今天特别早起吧。 (亏我还这么认真思考……) 爱藏叹了一口气,再次将视线移回窗外。 过了约莫十五分钟后,车子来到一处展演厅外头。 在停车场里,几名工作人员正忙著把卡车上的机械设备搬下来。 (能在这么大的会场里表演的话……对方应该是我们也知道的人吧?) 爱藏怀著有些紧张的心情,跟在经纪人内田后头走进展演厅。 直到刚才,都还一脸没睡饱的勇次郎,现在看上去也完全清醒了。 (会是谁呢……) 在狭窄的通路上前进片刻后,三人抵达了一间休息室外头。 经纪人内田伸手敲门,里头传来「来了~」的人声,门也跟著被打开。 一名身型娇小的女子走了出来。 「野野~现在方便吗?我把他们带过来了。」 「没问题的,请进~」 被对方邀请入内后,勇次郎和爱藏鞠躬打招呼:「「打扰了!」」 「是谁啊,野野~?」 「是我昨天跟你们说的那两个新人!」 「啊~对喔,你有说~」 听到这样的交谈内容,爱藏微微抬起视线。 有两名男子盘腿坐在沙发上。 一人忙著打电动,另一人则是在滑手机。 (所谓的前辈,原来是指宗田哥跟井吹哥吗…………) 他们是爱藏也很熟悉的超人气双人歌舞团体的成员。在高中时出道的他们,现在已经是大学生了。不仅拥有众多粉丝,演唱会的门票也总是早早就被抢购一空。 这两人的舞蹈造诣非常高,据说每首曲子的舞蹈,几乎都是他们自己想出来的。不只是女性粉丝,他们甚至连男性粉丝也很多。 爱藏也经常观摩这两人的舞蹈表演来学习。也曾参加过他们的演唱会。 看到这两人的勇次郎,同样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唔哇~!这不是内田小姐吗,好久不见~」 原本在滑手机的宗田深冬抬起头,灿笑著这么打招呼。 在一旁打电动的井吹一马也「嗯?」地抬起头来。 「啊,真的耶……内田小姐出现了。为什么~?」 「因为她是负责训练梅比斯的新人的魔鬼教练啊~」 「哦……原来是这样~」 两人带著打趣的表情望向勇次郎和爱藏。 「谁是负责训练新人的魔鬼教练啦。」 经纪人内田皱起眉头,以双手抱胸这么开口。从说话语气听来,她跟这两人关系应该还不错。 被她唤作野野的那名女子,也在一旁咯咯笑了起来。 (内田小姐究竟是……) 爱藏并不清楚经纪人内田详细的工作资历,不过,包含向两人介绍过的初野小姐在内,她在演艺圈里似乎认识不少人。她的人脉之广,著实令人吃惊。 「你们应该已经听说了,这两人是之后要在我们事务所出道的爱藏和勇次郎。」 在经纪人内田这么介绍后,爱藏和勇次郎开口打招呼:「「请多多指教。」」 「这两位是深冬和一马,旁边这位是他们的经纪人野木小姐。」 担任经纪人的女性满面笑容地表示:「请多多指教~!」并朝两人一鞠躬。 深冬和一马则是轻轻扬起手,回应:「「你们好啊~」」 「如果遇到什么问题,就找野野商量吧。」 这么交代过后,经纪人内田拋下一句:「那就万事拜托喽~」接著便留下两人离开了休息室。她似乎还有事情得处理,必须返回事务所。 爱藏和勇次郎有些尴尬地杵在原地。 (就算要我们过来观摩……) 爱藏将手抚上后脑勺,露出一脸困扰的表情。 「不用这么紧张没关系的。放轻松吧~」 朝两人走近的野木小姐微笑著这么说。 这时,男性工作人员的呼唤声从门外传来:「已经准备好了~」 「好啦,深冬、一马,该出发喽~」 听到野木小姐的催促,两人以悠哉的语气回应,然后从沙发上起身。 * 进行从头到尾的完整排演时,得针对表演曲目的顺序、表演方式、音响和照明等声光设备的效果一一确认,再进行细部调整。爱藏和勇次郎坐在观众席上观摩这样的过程。 至今,爱藏一直都只有以观众的身分参加过演唱会。 不用说,这是他第一次见识到排演现场。而勇次郎想必也是一样的吧。 在排演结束后,深冬和一马仍继续留在舞台上,和彼此讨论表演内容的问题。一开始的登场方式,似乎让他们不太满意。 两人尝试了好几种不同的做法,每试过一种,就去确认录下来的影片内容。 (好厉害啊……就连表演的点子,他们都能接二连三想出来吗……) 而他们每尝试一种表演方式,灯光效果也会跟著进行调整。 此外,两人还会跟负责伴奏的乐团成员讨论开始奏乐的时间点。 「两位,不好意思喔~感觉会拖一点时间……」 「他们的排演每次都会这样吗?」 看到野木小姐走过来,勇次郎忍不住这么问。 「举办演唱会的时候就会。你们之后也会遇到相同的状况,所以,关于自己想举办什么样的演唱会,可以从现在就开始构思喔~」 笑著这么回应后,野木小姐便离开了。 (我们的演唱会……吗?) 爱藏将视线移回舞台上。 换成他和勇次郎的话,会怎么做呢?他们会想举办什么样的演唱会? 倘若要站上这个舞台献唱的人是他们的话── 想像两人沐浴在舞台灯光下,挥手向台下观众打招呼的光景,爱藏感到雀跃起来。 (对喔,我们总有一天也会办啊……我们专属的演唱会!) 他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我想……一开始还是要来个震撼的演出。可以瞬间让人亢奋起来的那种感觉。」 在昏暗的会场里,爱藏凝视著被灯光打亮的舞台这么说。 「我倒觉得不是夸大华丽的效果就好。重点应该在于怎么安排现场气氛的走向吧?」 原本只打算自言自语的爱藏,意外地收到了来自一旁座位上的回应。 勇次郎也以极其认真的表情眺望著舞台。 (直到刚才,明明都还把我当空气……) 「一开始就给人全力暴冲的感觉,才能炒热现场的气氛吧~?」 「我的意思是,在这样的表演之前,要营造出一点紧张感比较好。」 「我不喜欢这种吊人胃口的做法啦。」 爱藏不悦地转动眼球,瞪著勇次郎这么反驳。 「没人在乎你喜欢不喜欢好吗。」 「这是演唱会表演的常识吧!」 「什么常识啊。谁决定的?」 「总之,我认为一定要有个爆炸性的开场!关于这点,我可绝对不会让步喔。」 「喔。那你就一个人爆炸性地登场吧。随便你想从哪里登场都行。我可不奉陪。」 「我说啊,把我当成白痴看待,八成就是你人生的意义所在吧?」 「是你自己说想这么做的啊。」 两人的争执声不知不觉愈变愈大。在他们怒目相视时,突然听到一阵笑声传入耳中。 猛然回神的勇次郎和爱藏望向四周,发现工作人员们全都停下手边的工作看著他们。 待在舞台上方的深冬和一马则是掩著嘴,双肩还不停微微颤抖著。 (呜哇,都被他们听到了~~!) 爱藏和勇次郎涨红著脸垂下头。 「深冬,我觉得啊~要不要把第一天跟第二天一开始的表演方式调整一下?」 一马望著爱藏和勇次郎所在的方向这么提议。 「所以,第一天采用你的方案,第二天则是我的方案吗?」 「没错。我们来打赌,看哪天炒热气氛的效果比较好吧。输的人要在庆功宴时请吃寿司。」 「呜哇,这让人跃跃欲试耶。」 深冬和一马一起笑了出来。这两人或许平时感情就很好吧。 (总觉得有点羡慕呢……) 如果打从一开始,搭档就是个跟自己很合得来的人,状况是不是就会进展得更顺利了呢? 将视线移向一旁后,勇次郎瞪著他问了句:「干嘛?」 「你有什么不满吗?」 「我什么都没说好吗。」 「你的表情让人很不愉快。」 「那还真是抱歉喔。你一辈子都不要望向我这边吧。」 两人朝彼此露出不悦的表情,然后各自别过脸去。 (我们果然没说几句话就会吵起来呢……) 今后的他们最需要的东西── 想必就是所谓的协调性了吧。 * 隔天,是一马和深冬第三张专辑发行的日子。这天,他们一大早就得到各大唱片行举办签名会。爱藏和勇次郎也跟著一同前往。 下午,两人跟著一行人来到水族馆,观摩他们在那里举办的小型演唱会和脱口秀。 众多粉丝聚集在水族馆的大厅里。 爱藏和勇次郎待在能俯瞰大厅的二楼走廊一角,眺望一马和深冬回答主持人提问的光景。 「想请问两位假日时会一起出门之类的吗?」 听到担任主持人的女主播这么问,握著麦克风坐在椅子上的两人望向彼此,以「这个嘛……」开口。 「我们好像还满常在书店巧遇喔?」 「啊~满常的。在没有工作的时候不期而遇,总觉得让人挺开心的呢。」 看到深冬笑著这么说,一马也露出笑容附和:「就是啊~」 「大概就是『喔,好久不见~你过得好吗~』这样的感觉?」 听到这里,女主播好奇地问道:「咦,但你们不是几乎每天都会碰面吗?」 「是这样没错,但要是一天没见到彼此,就会有种静不下心来的感觉。」 「没错。深冬不在身边的时候,我会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 「我差不多也是这样呢。一马不在的时候,我会有种像是『啊!糟糕,我忘记带钱包了~』的感觉。」 「深冬……我是你的钱包吗?所以你才会每次都让我请客?」 「也不是这样啦。因为你很绅士,都会早早跑去结帐嘛。」 深冬跟一马的对话,让全场的气氛热络不已。 「对彼此来说,你们就是这么亲近的存在是吗~」 女主播笑著这么帮腔,观众们也跟著笑出声来。 「在外头巧遇之后,你们会一起做些什么吗?」 「嗯……我们有时会一起去吃饭对吧?」 听到一马这么问,「对啊。」深冬点点头。 「会一起去吃烧肉之类的。」 「通常都是谁先开口邀约呢?」 「嗯……我们不会特别说出口耶,自然而然就一起去吃了。」 「因为我跟一马要是碰到面,都会先跟对方一起行动再说。」 (宗田哥跟井吹哥的感情果然很好……) 爱藏倚著扶手,以手托腮静静听著两人的对谈。 跟他们一起行动的这两天,他完全没有看到那两人吵架过。 无论是休息时间、或是搭车移动时,他们都会像现在这样随意闲聊。 (我完全没有自己跟那家伙开心聊天的记忆耶。) 经过一段时间后,他跟勇次郎也会变得默契十足、又能够互相理解吗? 爱藏实在很难想像自己跟勇次郎,变得像一马和深冬那样有说有笑的画面。 毕竟他们几乎每天都会吵架,也经常把彼此当空气,完全不跟对方说话。 「两位是在念小学时认识的是吗?听说你们同校?」 「我们在学校都是羽球社的社员。」 深冬望向身旁的一马这么回答。后者点点头,然后将麦克风凑近嘴边。 「我跟深冬组成双人组一起打球。对吧?」 「之后,我们国中、高中虽然都不同校,但某天很巧地重逢了。」 「我去书店买漫画的时候看到他,就上前打招呼:『喔!你是深冬吧?』」 两人以极其自然的语气将话题延续下去。台下的粉丝看起来也听得很开心。 「看两位的感情这么融洽,想请问你们相处上有什么秘诀吗?」 听到女主播这么问,深冬和一马有些吃惊地反问:「「秘诀?」」 「我没有特别想过这一点耶……因为这就是我们平常相处的模式。」 「嗯……这个嘛~我觉得我们好像常常会对上视线?」 说著,深冬和一马望向彼此,有些害羞地一起笑了出来。 粉丝们也跟著发出「呀~!」的欢欣尖叫声。 (那确实是他们真实的模样呢……) 无论是当著粉丝的面,或是私底下的个人时间,那两人都是以同样的态度面对彼此。 那不是勉强装出来的,而是他们最真实自然的反应。 (跟我们实在差太多了,没办法当作参考啊……) 爱藏不禁苦笑。 「只要看眼睛,我们大概就能理解对方当下的想法呢。在表演时也是这样。」 「因为这样,我常常能明白『啊!深冬现在正在想这件事』呢。」 「例如要判断表演时机的时候,对吧?」 「没错,就是所谓的眉目传情吧?」 「为什么突然迸出一个成语啦,一马。而且意思感觉不太一样吧?」 深冬笑著这么吐嘈。 (要说对上视线的话……) 爱藏若无其事地望向身旁的搭档,结果被对方以「不准看这边」的犀利视线回敬。 他有些尴尬地移开视线。 (换成我们……就只会演变成怒目相视而已呢。) 想睡的时候、嫌麻烦的时候,还有心情不好的时候,勇次郎都会明确用自己的态度或表情表现出来。然而,除此以外的时候,爱藏压根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难道这也是一种经验差距吗? 确定要出道后,他几乎每天都会接受相关训练课程,也有在自主练习,但这样想必还不够。 今后,希望自己在别人眼中是什么样的偶像艺人──关于这点,勇次郎和爱藏或许有必要好好思考。 虽然现在脑中只有模糊的形象── 两人的脱口秀结束后,接下来就是小型演唱会的时间。深冬和一马为了做准备而暂时离开现场。 留在台上的女主播,则是开始针对周边贩卖区和签名会进行说明。 女主播的说明告一段落后,会场周遭的灯光熄灭,只剩下被打亮的舞台。 同时,粉丝们开心的尖叫声淹没了这一带。 在响亮的打拍子声中,深冬和一马站上舞台。 不同于脱口秀的休闲氛围,现在的舞台弥漫著一股紧张。在这样的气氛之下,乐团演奏声揭开了演唱会的序幕。 (他们……果然很厉害啊……) 跟自己之前看过的演唱会一样。两人默契十足的舞蹈表演,让人看得目不转睛。热度瞬间笼罩了整个会场。 就连二楼走道,都挤满了想一睹他们风采的观众。 爱藏不自觉地紧紧握拳。 那两人跟现在的自己和勇次郎,完全是不同等级的存在。他觉得自己被迫认清了这样的事实。 (我们总有一天也会……) 一度涌现这种想法的爱藏,最后又以「不对」轻声予以否定。不是总有一天,而是现在就必须这么做。 周遭的人不可能耐心静待他和勇次郎慢慢成长。他们的时间相当有限。 观众渴望看到的,就是这种水准的演出。「我们做不到」这种撒娇的说法可不管用。 要是没有实力,无论怀抱著什么样的雄心大志,恐怕都没有半点意义。 那等于只是在作白日梦、或是妄想罢了。 必须将这些化为现实── 爱藏紧握著扶手,以极其认真的眼神望向舞台。 一旁的勇次郎想必也在思考相同的事情吧。 只有这一点,爱藏觉得自己似乎可以断言。 「爱藏、勇次郎。」 在等待活动结束时,野木小姐呼唤两人的声音传来。 现在,粉丝们都已经离开现场,大厅里头只剩下相关工作人员。 早一步返回休息室的一马和深冬,现在应该在换衣服吧。 「辛苦了~!你们今天可以先离开喽。我大概三十分钟后送你们回去。」 爱藏和勇次郎交换了视线。接下来,一马跟深冬应该还有其他工作要做。 「这段期间,你们就休息一下吧。也可以去水族馆逛逛。等时间到了,再回到这里集合。」 三 (休息啊……) 目送野木小姐的背影离去后,爱藏转头询问:「嗳,接下来要做什么?」 然而,原本应该站在自己身旁的勇次郎,现在却不见人影。 爱藏朝四周张望,发现他正快步走向水族馆的入场处。 「啊!喂,等一下啦……」 爱藏慌慌张张追了上去。 「学生票一张。」 「两张!」 爱藏赶到正在买票的勇次郎身边,探过头这么开口。 勇次郎对灿笑的他投以没好气的眼神。 「……你干嘛跟过来?」 「有什么关系嘛~难得有这个机会。」 付钱之后,两人便拿著入场券踏进里头。 浅蓝色的灯光打亮了展示在走道旁的水槽。 水母在里头自在地缓缓游著。不同品种的水母,分别被饲养在不同的水槽里,一旁也有对应的文字说明可以参考。 (不过……还真令人意外耶。) 他若无其事地朝勇次郎望去。后者在水槽前方停下脚步,正掏出手机在拍照。 爱藏将交握的双手抵上后脑勺,走在跟勇次郎有一段距离的后方。 移动到下一个展区后,他们看到大量的沙丁鱼群在圆柱状的水槽里打转。 聚集在这个巨大水槽外围的孩子们,不断发出兴奋的嗓音。 「你喜欢这种地方吗~?」 将脸贴近水槽观看的同时,爱藏试著开口询问。 「……有什么关系啊。」 以冷淡语气这么回应后,勇次郎随即迈步走向下一个展区。 (所以是喜欢吧……) 既然喜欢,他可以摆出更开心一点的表情啊。果然是个难懂的家伙。 「等一下啦。你为什么老是这么我行我素啊?」 叹了一口气之后,爱藏追了上去。 「我才想问你干嘛一直跟著我?你很不甘寂寞啊?」 勇次郎一边拍照,一边走进模仿海底隧道设计的展区。 看著海龟和鱼群从头顶上方游过的身影,会让人有种在海底漫步的感觉。 「这么说来……我或许很久没来过水族馆了。」 爱藏在半路停下脚步,眺望著水槽这么轻喃。 跟家人一同前来,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跟父母、还有哥哥一起── 想起自己因为兴奋过头而跌倒,还因此嚎啕大哭的过去,爱藏微微眯起双眼。 「……你呢?」 他望向勇次郎,后者没有说话,只是将指尖轻轻贴在水槽玻璃上。 他的眼神看起来彷佛也在回忆过去。 (他有什么跟水族馆相关的回忆吗……) 将视线拉回水槽上,一只巨大的鲨鱼从爱藏眼前游过。 「喔!是鲨鱼……好酷!」 在爱藏盯著鲨鱼瞧时,勇次郎将轻触水槽的手收回,再次踏出脚步。 「偶尔来这种地方也挺不错的呢。」 爱藏试著朝勇次郎搭话,但后者仍一如往常地没有半点反应。 前进片刻后,勇次郎停下脚步,将手机镜头对准水槽里的海龟。 「喂,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啦~?」 爱藏探过头这么问的时候,勇次郎突然喀嚓一声按下快门。 前者慌慌张张地往后退了几步,然后板起脸孔。 「吓我一跳,你干嘛随便乱拍啦!」 「是你自己要闯进我的拍照范围里啊。」 以手机确认拍下来的照片后,勇次郎发出「噗!」一声像是在忍笑。 他八成拍到了爱藏滑稽的表情吧。 (……真是个我行我素的家伙。) 爱藏将手抚上后脑勺叹了口气。 走出海底隧道后,眼前是有好几个小型水槽并排的大厅。 写著「触摸互动体验区」的展区,周遭聚集了大量游客。 「那边是在做什么的啊……」 勇次郎看起来也很在意。于是两人改变前进方向,朝人群所在处靠近。 「它们非~常可爱哟!」 女性工作人员站在一个偏浅的水槽后方这么宣传。 一起探头望向水槽内部后,勇次郎和爱藏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在里头缓缓蠕动的,是外型看起来像星星的海星。 两人原本打算掉头就走,但下一刻,他们却被一群蜂拥而上的幼儿园孩童团团包围住,变得无法动弹。 「你要摸摸看吗~?」 看到女性工作人员带著满面笑容这么问,爱藏吃惊地「咦!」了一声,然后朝四周张望。 抬头仰望两人的幼儿园孩童们,眼睛全都因期待而闪闪发光。 眼看是逃不掉了。爱藏和勇次郎尴尬地交换了视线。 「你……要摸吗?」 「你先挑战看看啊。」 「不……这种东西……我有点……」 爱藏支支吾吾地回应,视线也在半空中到处游移。 「没问题的~!海星既不会咬人、也不会刺人喔!」 听到女性工作人员这么说,两人再次将视线移回水槽里。 (就算你这么说…………) 「那边的大哥哥好像要摸海星喔~」 后方传来负责带领这群幼儿园孩童的老师的声音。 「哇~!好厉害喔~!」 「加油~!」 看到这群孩子以天真无邪的笑容为自己加油打气,爱藏也只好认命。要是拒绝后逃跑,孩子们恐怕会相当失望。更何况,他实在不想让人以为自己害怕海星。 「我知道了啦!那我们数到三就一起摸喔。」 听到爱藏的提议,勇次郎点头以「好」回应。 「那……我要数喽。」 两人神情紧绷地分别朝水槽缓缓伸出一只手。他们的视线在一瞬间交会。 「「一、二、三!」」 数到三的时候,爱藏用力将手探进水中。 「我…………我成功了────!」 双眼仍紧紧闭上的他,随即将手从水槽里抽出。 望向一旁时,他才发现勇次郎不知何时不见人影。 他似乎早就从水槽前退开,然后迅速逃离被孩童包围的现场。 「啊!」爱藏惊叫出声。 「等……你这……竟然自己逃掉…………!」 「哇~!好厉害~!」 「大哥哥,你好了不起喔~!」 身旁的幼儿园孩童们纷纷对爱藏投以尊敬的目光,甚至还为他送上掌声。 手上仍抓著海星的爱藏不禁露出苦笑。 他匆匆将海星放回水槽里,然后离开现场。 看到搭档一边看手机一边忍笑的背影,他以「喂!」开口呼唤。 勇次郎若无其事地将手机放进口袋里,然后转过身来。 他脸上虽然是一如往常的平淡表情,但嘴角看起来微微上扬。 「有机会摸到海星,真是太好了呢。」 「一点都不好啦!」 「原来你会怕海星啊……!」 勇次郎以手掩嘴发出「噗!」的笑声。 「你绝对打从一开始就想耍我吧?是这样没错吧!」 「因为我没想到你真的会伸手去抓啊。能让那群孩子看得开心,这样不是很好吗?」 围绕在水槽四周的幼儿园孩童们开心的嬉闹声传来。 有机会摸到真的海星,似乎让他们亢奋不已。 「是这样没错啦……」 爱藏以一只手扬起浏海,脸上仍是不太能接受的表情。 继续往前走的勇次郎,因为这件事又笑了好一阵子。 * 几只企鹅跟在工作人员身旁,摇摇晃晃地在水族馆里散步。 脖子上系著缎带的它们,有时会停下脚步,仰头观察一旁的水槽。 坐在沙发上眺望著这片光景的勇次郎,嘴角泛著微微的笑意。 (他看起来很开心呢…………) 爱藏默默观察这样的勇次郎时,后者突然猛地从沙发上起身。 「嗯?你怎么了……」 「猜拳大会即将开始喽~!」 爱藏朝人声传来的方向望去,发现远处有个手持「猜拳大赛」看板的工作人员,还有几名工作人员忙著整理摆放奖品的台座。写著「头奖」两个字的台座上,放著一只特大的皇帝企鹅绒毛玩偶。 待在附近的孩子们发出「哇~!」的欢呼声,一起跑向活动举办的地点。 看到勇次郎快步朝那里走去,爱藏也慌慌张张从沙发上起身。 来到人群后方排队的勇次郎,一双眼睛直直盯著头奖的玩偶。 从双手握拳的模样看来,他想必打算参加这场猜拳大赛。 (我就免了吧……) 虽然这么想,但前方的工作人员已经开始广播,感觉现在离开也不太好。 「那么,现在开始跟大家说明比赛规则~!」 戴著头戴式麦克风的女性工作人员满面笑容地开口。 方才在馆内散步的那些企鹅,现在也全都聚集在小小的舞台上。 所有参赛者先跟女性工作人员猜拳,赢的人留下来,再继续跟彼此猜拳。 一路赢到最后的人,就能把头奖抱回家,是很简单明瞭的规则。 说明结束后,第一回合的猜拳马上接著开始。 「剪刀──石头──布──!」 在女性工作人员的一声令下,参赛者一起伸出猜拳的那只手。 (呃……咦…………?) 第五回合战结束后,爱藏不禁环顾周遭。 几乎所有参赛者都已经退到后方,只剩他跟另一名男子对峙著。 「加油吧,两位小哥~那么,要开始喽~!」 说著,女性工作人员喊出「剪刀、石头、布──!」的口号。 爱藏出了拳头后,在周遭观战的人们一起发出欢呼声。 跟爱藏一起幸存到最后的男子,在一旁沮丧地将双手撑在双腿上。 「哇~!冠军出现了!非常恭喜你!」 热烈的掌声在周遭响起。这些似乎都是献给自己的祝贺。 爱藏就这样被拉上舞台,从女性工作人员手中接下系著缎带的皇帝企鹅绒毛玩偶。 接受短暂的访问后,爱藏抱著皇帝企鹅的绒毛玩偶走下舞台,回到勇次郎所在处。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 爱藏望向自己的手表,发现距离集合时间还有五分钟。 前往水族馆出口的这段路上,勇次郎一直紧盯著爱藏怀里那只皇帝企鹅的绒毛玩偶。他的视线让爱藏感到浑身不自在。 在第二回合的猜拳就落败下来的勇次郎,沮丧地垂下双肩走在后方。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啦。」 爱藏说了一句:「拿去吧……」然后把皇帝企鹅的绒毛玩偶递给勇次郎。 下个瞬间,勇次郎的表情很罕见地变得开朗起来。 (是无所谓啦……) 爱藏并没有特别想要那只绒毛玩偶。就算带回家了,也只会因为不知道该把它放在哪里而伤脑筋。 他平常的猜拳运并不好,但今天不知为何,幸运女神似乎很眷顾他。 「那这个给你。」 勇次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递给爱藏。 那是活动安慰奖的海星钥匙圈。无论是外观或触感都相当逼真的这个钥匙圈,让收下它的爱藏表情变得有些僵硬。 「为什么偏偏是海星啦……」 「你不是很喜欢这种的吗?」 「你对我的认知绝对有很严重的错误。」 勇次郎将脸埋进皇帝企鹅的绒毛玩偶里,发出「噗噗噗!」的笑声。 (这家伙真的很喜欢调侃别人耶……) 爱藏盯著手里的海星钥匙圈叹了口气,然后将它塞进裤子口袋里。 他们俩不像一马和深冬那样,是因为个性很合得来,才会一起组成双人团体。 相反的,勇次郎和爱藏之间总是争执不断。因为不知道怎么配合彼此,他们一直在尝试,然后从错误之中学习。 虽然也会看对方不顺眼,还时常发生冲突── 不过,应该还不到完完全全合不来的程度吧。 他们有属于他们的步调和做法。 两人并没有停下脚步。他们理应有一点一滴地前进著。 (或许不会有问题呢……) 爱藏脸上浮现柔和的笑意。 * 隔天傍晚,爱藏和勇次郎在一旁观摩一马和深冬上舞蹈课。 一马和深冬陆陆续续思考出新的舞步,慢慢将其编织成一整段的舞蹈。 舞蹈老师只是带著乐在其中的表情看著他们练习。有时会提出建议,但基本上不太介入两人的讨论。 (他们两个……水准果然超级高啊……!) 尽管几乎没有去看彼此的动作,他们的舞姿却相当整齐划一。 (我也做得到吗……) 爱藏试著边观察他们的舞步边在一旁模仿,却因为想不起下一个动作而停下脚步。 「接下来是这样吧。」 身旁的勇次郎替他示范了舞步。 「啊!原来如此……」 (他还是老样子,学习新东西的速度超快呢……) 接著,爱藏尝试配合曲子踏出舞步。发现自己意外能跟上节奏后,他跟勇次郎交换了眼神,然后一起跨出一大步。 目前练习的这首歌曲,有著十分轻快的节奏。如果能跟上的话,会是一首跳起来很开心的曲子。 (这首曲子超级帅气的!) 这是收录在一马和深冬接下来即将推出的专辑里头的曲子。 最后一个完美的转身后,勇次郎和爱藏望向彼此,一起展露了笑容。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一旁的一马和深冬开始双手抱胸眺望两人的舞姿。 舞蹈老师也吃惊得圆瞪双眼。 (呜哇,糟糕!) 虽说两人只是在教室后方跳,但还是可能影响到一马和深冬的练习。 爱藏和勇次郎连忙停下动作,在原地挺直背脊站好。 「「非常抱歉……!」」 然后朝前辈们深深鞠躬道歉。 「……你们也试著跳跳看吧?」 听到一马这么说,爱藏抬起头吃惊地喊了一声:「咦!」 「不……可是,我们没有办法跳得很整齐呢。」 爱藏带著一脸尴尬的表情这么回应,然后转动眼球望向勇次郎,以「对吧?」徵询他的意见。 就算现在跳舞给两位前辈看,感觉也只会闹笑话而已。 「会吗?我觉得你们刚才的动作配合得很好耶。」 深冬以手抵著下颔,歪过头这么表示。 被他这么一说,爱藏也觉得自己刚才的动作,似乎比以往都要来得灵活。 「那么,从头开始跳吧?」 在一马的催促下,两人只好带著困惑的表情走上前。 「要开始喽。」 舞蹈老师从头开始播放刚才那首曲子。 一马和深冬以看似期待的表情望向勇次郎和爱藏。或许是想见识一下他们的实力吧。 (只能硬著头皮上了吗……?) 爱藏若无其事地将视线移向身旁,发现勇次郎看起来一如往常的冷静。 察觉到爱藏的视线后,他露出一个看似自信满满的笑容。 (这个不服输的家伙……) 嘴角跟著上扬的爱藏,将紧张的双手轻轻握拳。 (在这方面……我们说不定很相似呢。) 「「一、二……!」」 待前奏结束,两人同时露出认真的表情,踏出第一个舞步。 重复跳了两三次后,差不多记住了所有的舞步,也习惯了每一个动作。 每次跳的时候,一马和深冬都会从旁细细给予建议。 跳完第四次之后,爱藏和勇次郎已经满身大汗地不停喘气。 (……好吃力…………!) 举办演唱会的话,有时得表演将近二十首的歌曲。想站上舞台,就必须记住每一首歌、以及相对应的舞步。虽说途中也会有短暂的主持人闲聊时间、或是换衣服的时间,但想必没有空档能够休息。 这需要相当的体力。就连对体力很有自信的爱藏,要跟上深冬和一马的动作都已经竭尽全力了,对勇次郎来说,这样的舞蹈想必更加吃力。他抬头仰望天花板,重重吐出一口气。 (不过,我们今天应该配合得不错……吧?) 虽然跳得不如一马和深冬那么完美,他和勇次郎有确实抓到每个动作的时间点,也有跟上节奏。在模仿一马和深冬的动作时,爱藏觉得他们似乎也掌握到了配合彼此的诀窍。 对上视线后,两人自然而然流露出笑容,伸出手和对方击掌。 课程结束后,步出舞蹈教室时,已是夕阳西下的时分。 「「感谢前辈们这几天的照顾!」」 两人朝著一马和深冬深深一鞠躬。 「啊!对喔,你们的观摩行程是到今天结束?」 「是的。我们真的学到了很多!」 爱藏抬起头这么回答。 「我觉得你们是很不错的双人组合喔。」 听到这句令人意外的发言,爱藏和勇次郎猛地望向彼此,然后同时垮下脸开口说道:「「哪里不错了?」」 「就是这种地方不错啊。」 深冬笑著回答。在一旁笑得双肩不停颤抖的一马,则是以手掩著嘴表示:「你们超好玩的耶。」 听到这样的称赞,虽然也不是不开心,但总让人心情有些复杂。 「辛苦喽。」 一马和深冬带著乐不可支的表情,先行走下了大楼的阶梯。 「我们之后『再见吧』。」 灿笑著这么说之后,一马便坐上野木小姐驾驶的轿车。 深冬也在他之后上车,然后关上轿车的车门。 爱藏和勇次郎目送他们搭乘的那辆车驶离,直到车子在十字路口拐弯,从两人的视野中消失为止。 「希望跟他们下次见面的时候,是在舞台上呢……」 「我觉得他们也是这么想的喔。」 语毕,勇次郎带著笑容缓缓走下阶梯。 (也是呢……) 果然那两人是专业级的。跟自己当初参加甄选会时的竞争对手完全不同。 在舞蹈课结束后,他们又继续练习超过一小时的时间。从旁认真指导自己,或许可以算是他们送给业界新人的祝贺礼吧。 「真想赶快上舞蹈课。」 「不是刚刚才上完吗?」 「我是说我们的舞蹈课啦。」 听到爱藏这么说,勇次郎停下脚步转头望向他。 沉思片刻后,他轻声回应:「说得也是……」 这三天以来,为了观摩一马和深冬的工作现场,他们一直和这两人同行,所以无法去上舞蹈课。 爱藏有种静不下心,一直很想活动身体的感觉。刚才明明练了那么久的舞,他却还是觉得不够。 (下次的舞蹈课是后天啊……) 他抬头仰望夜空,然后以「嗳……」朝勇次郎搭话。 「你接下来有空吗?」 将一只手插进口袋里,爱藏露齿灿笑这么问道。 * 上舞蹈课的这天,爱藏和勇次郎看著正前方的全身镜,随著乐曲起舞。 「好,ok~!」 曲子结束后,老师拍了拍掌心这么说。 两人停下来喘气,以衣袖拭去汗水。 「转过来面对面的部分,如果先背对背一次再转身,感觉会不会比较好?」 「要试试看吗?」 在没有配乐的情况下,两人反覆跟彼此确认动作和一连串的顺序,替老师构思出来的舞步加入变化。 「感觉好像不错喔。就照这样从头再跳一次试试吧。」 听到老师这么说,两人点点头以「是!」回应。 跳完一整首曲子后,两人一起确认老师替他们拍下来的练习影片,然后吃惊地发现他们的动作比想像中更加整齐一致。跟上次的练习比起来,可说是进步了一大截。 「你们俩是怎么了呀……突然进步了好多呢。」 老师也相当吃惊。 爱藏和勇次郎在一瞬间交换了眼神。 (插图013) 前两天,两人一直在公园里头特训。反覆练习舞步,然后确认拍下来的影片,再修正自己的动作。他们重复了这样的流程好几次。透过再三练习,缩小彼此之间的动作差距,用自己的身体记住最完美的跳法。 深冬和一马也是如此。记住舞步之后,就只能靠自己和对方慢慢磨合动作。 无论是爱藏还是勇次郎,一开始脑中恐怕都只想著该如何配合对方的动作吧。 尽管满脑子都是这样的想法,进展却不如想像中顺利,他们也因此变得焦躁不耐,甚至忘了最基本的事情。 感觉是深冬和一马点醒了他们。 爱藏和勇次郎以毛巾遮掩住上扬的嘴角,然后各自别过脸去。 (我们或许稍微前进了呢……) lesson6~课程6~ 一 隔天,爱藏和勇次郎来到事务所之后,经纪人内田已经在里头等著他们。 待两人在沙发上坐下,经纪人内田开始道出今天的正题。 「因为有不少地方必须进行调整,所以晚了一点,不过……今天是要跟你们报告出道曲已经决定一事,还有今后的各种活动排程……」 接下活动排程书面说明的两人吃惊地「「咦!」」了一声。 「「出道曲!」」 他们异口同声地这么惊叫。每天持续接受训练课程的两人,心里总是挂念著出道曲何时才会完成一事。 他们一直引颈期盼著专属于两人的出道曲定案。 「负责制作、提供歌曲的是honeyworks。至于曲名──」 说著,经纪人内田从档案夹里取出另一张写著歌词的纸张。 将它亮在两人面前后,她以充满自信的笑容开口: 「就是这个……!」 ──罗密欧。 离开事务所后,爱藏和勇次郎选择直奔乐器行。 两人冲上室外阶梯,准备进入练习室时,森田先生刚好打开大门走了出来。 「你们俩今天一起来啊。怎么啦~?这样匆匆忙忙的。」 「我们接下来要练习!」 爱藏露出灿笑回答,然后走进室内。勇次郎则是以「打扰了」向森田先生点头致意后,跟在爱藏的身后入内。 「听起来不错嘛。但你们可别吵架喔。」 笑著对两人这么说之后,森田先生便走下阶梯返回乐器行。 两人脱下鞋子,三步并两步地朝位于后方的练习室奔去。 从搁在地上的包包里拿出歌词和乐谱后,他们随即朝钢琴靠近。 勇次郎在钢琴前坐下,掀开琴键外盖,将乐谱摆在上头。 稍微弹了几下后,他的脸上浮现「咦?」的疑惑表情。 「有调律过呢……」 「应该是森田先生弄的吧。自从你也会来这里之后,他好像就时常会帮这台钢琴调律。」 他刚才会从这里走出去,或许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轻声以「噢,原来是这样……」回应的勇次郎,语气中似乎透露出欣喜之情。 「一开始是你先唱嘛。」 爱藏盯著乐谱,开始哼唱自己负责的部分。上头已经分配好两人各自负责的地方。 「总之,我先从头弹一次看看吧?」 听到勇次郎这么说,站在钢琴旁的爱藏点头表示:「也对。」 勇次郎将脚放上钢琴踏板,端正自己的坐姿后,将手指抚上琴键。 这可是第一首专属于他们的歌曲,没有让人不兴奋的道理。勇次郎应该也是这么想的。 勇次郎开始演奏后,爱藏盯著手上的乐谱,不自觉地开始用脚打拍子。 钢琴轻快的旋律听来十分悦耳。 来这里之前,在事务所听了demo版的他们,受到了相当大的震撼。 他们一直都在想像,自己的出道曲会是一首什么样的歌曲。 最后,交到他们手上的这首曲子,有著两人未曾想像过的曲风,以及世界观出乎意料的歌词。 罗密欧── 令大多数人憧憬不已的理想中的王子。 和两人的形象完全相反,宛如在下战帖的一首曲子。 彷佛是在暗示「罗密欧」就是他们今后的目标。 就算两人以目前这种状态出道,也无法轻易让人们涌现「这两人很不错」的评价。 从头到尾弹过一次后,勇次郎缓缓将手从琴键上收回。演奏的余韵仍回荡在整个房间里。 「我们……真的能好好诠释这首歌吗?」 像这样重新听过一次后,爱藏有些不安地开口。 他从不曾像在歌词中登场的王子那样,道出如此温柔甜美的台词。 也从来没对谁表现过这样的态度。 看到爱藏盯著乐谱沉思的表情,勇次郎的嘴角扬起自信又强势的笑容。 「只能尽全力去做了吧?」 「也是喔……」 看著勇次郎那双因为乐在其中而闪闪发光的眸子,爱藏也不自觉地露出笑容回应。 ──是你们的话,一定做得到吧? 彷佛有人在耳边这么对他们说。 通过甄选会后,事务所安排勇次郎和爱藏以双人团体的形式出道,并为他们取了「lipxlip」这样的团体名称。 然而,关于自己想成为什么样的偶像、又想塑造出什么样的形象,两人心中都没有一个具体的概念。 现在,他们觉得自己今后的形象,彷佛一下子变得鲜明起来。 这是揣摩两人的形象,为他们打造出未来的一首歌曲── 「「要当的话,就要当全世界最棒的王子!」」 两人一起说出这句台词,然后又一起噗嗤笑出声。 「有够不适合的……」 「你的确很不适合。」 「你也不适合好吗。」 稍微斗嘴过后,爱藏再次望向手中的乐谱。 「这首歌要用什么样的感觉来唱比较好啊?」 「这个嘛……帅气的感觉?毕竟是王子啊。」 勇次郎微微偏过头回应。 西之国的王子和东之国的王子,一起来到某个王国的公主身边迎接她。 这首歌大概是在叙述这样一个故事。 西之国王子的歌词由勇次郎负责,东之国王子的歌词由爱藏负责。 「不然,先从头唱一次试试?」 「是无所谓啦,但你尝试新的东西时,都很容易出错吧?」 被戳到痛处的爱藏默默将视线移向一旁。 勇次郎偷偷笑了几声,再次将手指按上琴键。 「那就从头开始吧。」 (插图015) * 在勇次郎的伴奏下,爱藏站在一旁练习唱自己负责的部分。 开始练习后,大概已经过了一小时左右的时间。 「你干嘛用这种刻意装帅的唱法啊?」 「呃,因为……这样比较有王子的感觉吧?」 勇次郎能够顺畅又自然地唱完自己那部分,但爱藏的唱腔不太稳定,有时会有种装模作样的感觉。 「明明是板著一张脸在唱……!」 或许是再也忍不住了吧,勇次郎停下演奏笑了出来。 (明明平常老是摆出爱理不理的一张脸……) 一旦被戳到笑穴,勇次郎很容易笑到停不下来。爱藏最近发现这是他的特徵之一。 「我认真起来的时候,就会是这样的表情啦。」 「这次来试试轻松一点的感觉吧。」 说著,勇次郎改变了伴奏的步调和节奏,爱藏也配合他这样的弹法,以活泼轻快的感觉练唱。 「这是打哪个国家来的王子啦。形象完全不符合嘛!」 「不然,换成沉稳内敛一点的感觉试试看?」 听著勇次郎加入变化的钢琴演奏,爱藏配合旋律,以丹田的力量唱出降key版本。 「为什么变成歌剧风了啦!」 「…………!」 将手搁在琴键上的勇次郎垂下头,双肩也不停颤抖。 爱藏「喂!」了一声,以手刀轻轻劈砍他的脑袋。 「你是在整我而已吧?而且,从刚刚开始,一直都是我在唱耶。」 「一开始还是要多尝试各种不同的唱法比较妥当吧?」 「你的主张听起来很正确,但是想闹我的意图太明显喽。」 「接下来试试摇滚风吧。」 「不要强人所难啦!」 爱藏和勇次郎就这样一起练习了三小时以上。 结束后,两人冲出练习室,像是在互相较量那样跑下室外阶梯。 「你都没在听钢琴的音阶,所以才会唱走音吧!」 「还不是因为你一直尝试奇怪的弹法,我才会搞混啊!」 「而且你唱到某些部分的时候老爱装帅。用普通一点的唱腔去唱好吗。」 「我用很普通的唱腔在唱啊。再说,我唱歌本来就是这样!」 「上发声训练课的时候,我不记得你是这样唱的耶。你绝对只是想让自己引人注目而已吧?」 「你的唱腔还不是像个自恋狂似的。」 「什么跟什么啊。你是在说你自己吗?」 看到两人一边争执一边踏入乐器行,待在柜台后方的森田先生不禁圆瞪双眼。 「你们又开始啦。这次是为什么吵架?」 「我绝对不会再跟你一起练习!」 「随便你啦!」 怒目相视后,两人气冲冲地各自别过脸去。 「我买了炒面回来喔。你们要吃吗?」 说著,森田先生从袋子里取出盒装炒面。 这天,商店街从一大早就举办了祭典,他大概是从活动摊位上买回来的吧。 炒面酱汁的诱人香气,让两人猛地转过头来。 「「要!」」 爱藏和勇次郎以仍带著火药味的语气这么回应。 森田先生笑了几声,伸出手轻敲摆出一张臭脸的两人脑袋。 二 这天的数学课,爱藏一边偷看藏在课本底下的乐谱,一边以自动笔的笔尖轻轻打拍子。他在脑中将已经反覆播放了好几次的那首歌再次重播。 身旁的同学们以一脸乏味的表情听著老师讲课。 这是今天的最后一堂课了,所以大家都显得心不在焉。 站在讲台上的老师一边解说,一边将数学公式写在黑板上。 (间奏的独白,果然还是要动感一点比较好吧?) 爱藏这么想著,然后将备忘写在乐谱的一角。 前几天上发声训练课时,老师称赞他的嗓音愈来愈稳定了。 (感觉慢慢有个样子了呢……) 除了训练课程以外,只要有空闲时间,他几乎每天都会跟勇次郎一起窝在乐器行的练习室练唱。 他们已经确实掌握到整首歌的感觉。 下星期就要正式录唱了。这是爱藏第一次体验在录音室里头录音。 (我们lipxlip的出道曲……「罗密欧」。) 爱藏以手托腮,将视线移往窗外。 一年前,自己身处的那个世界不但极度狭窄、也无趣透顶。 坐在教室课桌前的他,总是望著窗外,思考该怎么做,才能从这样的世界里溜出去。 不知道怎么逃离这个世界的他,面对令人束手无策的现实,内心的烦闷和焦躁日益膨胀。自己究竟想做些什么、又该做些什么──他一直渴望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不过,现在── 「柴崎……柴崎,你有在听课吗?」 听到这样的呼唤声,猛然回神的爱藏赶紧望向前方。 数学老师正带著一脸「你在做什么啊」这般没好气的表情望向他。 「啊,对不起!」 他下意识地拿起课本起立。 「那么,就请你顺便解答这一题吧。」 老师露出坏心眼的笑容,以粉笔指著黑板上的数学题这么说。 在同学们的笑声包围下,爱藏以手扶额轻声哀嚎:「搞砸了啊……」 放学路上,爱藏一边哼歌,一边从桥上走过。 他在途中停下脚步,望向因反射夕阳余晖而闪闪发亮的河面。 他将两只手靠上栏杆,仰望被染成一片橘红的天空。 (既然出道曲已经确定了……之后应该也会发行cd吧?) 总有一天,也会举办演唱会吧。试著想像两人在观众注目下站上舞台的身影后,爱藏的嘴角不禁上扬。 现在,想做的事情、想实现的目标不停增加。不管有多少时间都不够用。 他有种想要竭尽全力奔跑的冲动。 「拚啦────!」 举高握拳的双手这么吶喊后,一个「噗!」的轻笑声传入爱藏耳中。 以手掩嘴的勇次郎从一旁走过。 「呜哇!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啊?」 「我刚从学校离开啊。是说,你在喊个什么劲啦?很羞耻耶。」 勇次郎停下脚步,脸上也浮现坏心眼的笑容。 爱藏以「有什么关系啊……」回应他,将略微泛红的脸转向一旁。 「哦……嗯,是无所谓啦。反正你也不是第一天这么奇怪了。」 看到勇次郎快步往前走,「嗳!」爱藏唤住他。 两人就读的学校不同,回家的方向也不一样。 所以,他会走这条路,想必是因为打算前往乐器行吧。 「练习一下再回去吧!」 爱藏追上勇次郎的脚步,灿笑著朝他的背重重拍了一下。 勇次郎喊了一声:「好痛!」然后转动眼球瞪著他。 「是可以啦,不过……你走音几次,之后就要请客几次喔。」 「这完全是只对我不利的规定耶!」 两人一边斗嘴,一边像是要和对方较劲那样开始冲刺。 lesson7~课程7~ 一 这个假日,在太阳下山后牵著狗外出散步的勇次郎,在广场外头停下脚步。 吉他的演奏声,以及用手打拍子的声音传入耳中。 原本以为是街头艺人在表演,转头仔细一看,发现在弹吉他的人是爱藏。 (那家伙……在干嘛啊?) 他跟一名弹贝斯的男子看起来很开心地合奏著。 他们周遭也聚集了一些人群,看起来气氛相当热闹。 朝车站走去的行人,也纷纷被这样的音色吸引而驻足。 「爱藏,你愈弹愈好了嘛!」 「那当然喽,我可是每天都在练习耶!」 弹贝斯的男子伸出手,用力乱揉爱藏的头发。 「你来我们的乐团吧。」 「对啊对啊,我们之后要办演唱会喔~」 「咦!呃……我已经预计要跟其他搭档组团了。」 「是学校认识的人吗~?跟我们一起组团,绝对会比较好玩啦!」 「你们愿意邀我入团,我真的很开心啦,但是……」 爱藏将吉他还给男子,露出有些困扰的笑容。 在勇次郎脚边乖巧坐下的狗,一边发出像是催促的鸣叫声,一边不停摇尾巴。它注视著勇次郎的一双圆滚滚大眼,看起来像是在问:「你不过去找他吗?」 勇次郎稍稍将手中的牵绳重新握紧。 无论面对谁,爱藏都有办法马上跟对方混熟。 他跟事务所的工作人员也是这种感觉。有爱藏在的地方,他周遭的人就会跟著变得开朗。 或许有一部分的原因,是来自爱藏不怕生的个性;不过,虽然看上去那种样子,但他其实是个很贴心的人。 (跟我不一样呢……) 勇次郎明白自己并不是好相处的人。也不觉得自己的个性很好。 总是忍不住说出带刺的发言,只要感到烦躁不快,就会马上表现在脸上。 因为这样,他过去经常与人起冲突。 之后,觉得一切都麻烦透顶,他开始选择以笑容来应付他人。 只要面带笑容地聊一些安全牌的话题,就不会让他人感到不愉快。 他不打算跟其他人深入交流,也不认为有这么做的必要。 他也不曾涌现想更了解谁的想法。 因为过于习惯一个人的状态,他已经变得不会感受到寂寞。别人就是别人,跟自己没有关系。 即使明白对方不想跟自己有所牵扯,爱藏仍会毫不在意地靠近。 一开始,勇次郎很排斥这样的他,也觉得他是个令人烦躁的家伙。 尽管如此,无论他以多么冷淡的态度拒绝爱藏、或是说多少挖苦他的话,爱藏仍会不屈不挠地找他搭话。 或许可以说他是个很有毅力的人吧。 换作其他人的话,不是对这样的勇次郎反感而远离他,就是放弃和他交流往来。然而,虽然老是被勇次郎惹得火冒三丈,爱藏却还是留在他的身边。 要是没有被安排组成双人团体,他们俩想必也不会聚在一起。 无论搭档换成谁,爱藏都能够和对方配合得很好。就算他不是选择当偶像艺人,而是踏上其他不同的道路,想必也是一样的。 勇次郎将视线往下,双唇也抿成一条线。 就算不塑造出另一个自己,爱藏依旧能够为许多人所接受。 所以,他其实── 「抱歉!我跟现在的搭档配合得很开心呢。」 爱藏这句发言,让勇次郎彷佛触电般抬起头来。 「什么嘛~不然你下次把搭档一起带过来啊。」 「不……我想他应该不会来。那家伙很不好相处呢。」 爱藏苦笑著这么回应。 (他果然……是个奇怪的家伙……) 勇次郎伸手按住被风吹乱的发丝,微微眯起望向地面的双眼。 下一刻,他俐落地抬起头,牵著狗朝广场走去。 「你说谁很不好相处?」 听到从后方传来的这个嗓音,爱藏不禁双肩一震。 他猛地转头,在看到勇次郎的脸后,因为吃惊而夸张地喊了一声:「呜哇!」 「你……在这里干嘛?」 「我带狗出门散步。」 爱藏望向被勇次郎牵著的狗,然后看似尴尬地以手掩面。 「难道……你都听到了?」 「你是指你刚才那段得意忘形的演奏?」 「呃……对。」 勇次郎垂下头发出「噗!」的笑声。再也无法忍受的他,笑得双肩不停颤抖。 「别笑啦你……!」 「我就当作没听到吧。」 语毕,勇次郎转身牵著狗离开。 「啊,喂……等等啦!」 爱藏一把揪起自己的包包追了上来。走到勇次郎身旁的他,撇著嘴望向一旁,露出「有够糗……」的表情。 勇次郎轻轻咬住险些要再次上扬的嘴唇。 ──因为他也很开心。 * 上发声训练课的这天,两人配合著老师的钢琴伴奏唱歌。 「好~ok!练习的成果感觉很不错呢。这样的话,之后的录音应该不会有问题。剩下要注意的嘛~勇次郎,在间奏吶喊的时候,你可以再放开一点。」 听到老师的指正,勇次郎以「是」回应。 接著,老师喃喃念道:「还有……」然后翻了翻乐谱。 「爱藏,你的音准愈来愈稳定了,但有时会出现类似声音卡著出不来的情况。这部分要再注意一下。」 「啊,是!我会注意!」 感受到勇次郎的视线后,爱藏有些尴尬地别过脸去。 他这样的反应,让勇次郎不禁想笑,只好以乐谱遮住自己的嘴巴。 「那么,今天就练习到这里,辛苦喽。」 「「谢谢老师!」」 两人同时鞠躬道谢。 走出发声训练教室所在的大楼后,一片灰蒙蒙的天空开始降下雨点。 「你是明天要录音对吧?」 撑开透明塑胶伞的爱藏转头这么问。 「是没错啦……你呢?」 「我是后天。原来会分开录啊……我以为我们会一起录呢。真让人有点紧张。」 「应该跟上发声训练课的感觉没有太大差别吧?」 「录音室的气氛一定比较不一样啊。总监跟制作人都会在场,然后你又不在……」 「干嘛?希望我陪你一起去吗?」 这么调侃的同时,勇次郎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你在说什么啊。我一个人也完全应付得来好吗。」 「…………」 笑意从勇次郎的脸上消失。他凝视著手机画面上显示的未接来电。 是母亲打来的。父亲公演的日子就快到了。 这次,弟弟光一郎也会一起登台表演,所以家里想必为了相关准备忙得不可开交吧。 「今天要不要再练习一下?不然我们也没有其他兜得上的时间了。」 这么询问后,爱藏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轻喃:「对喔……」 「你家里会开车来接你嘛。毕竟你有门禁。这样的话……就没办法了。」 「…………」 勇次郎对握著手机的手稍稍使力。 原本带著迷惘注视著手机萤幕的他,最后抬起视线往前走。 「啊……喂!」 他超越爱藏的脚步,撑开折叠伞转过头来。 「不是要去练习吗?」 爱藏笑著叨念了一句:「这个人真是……」然后快步追上勇次郎的背影。 「你家里没关系吗?」 「……没关系。」 这时,一阵细微的来电铃声响起。 勇次郎将手机关机,然后把它塞进裤子口袋里。 现在,他有需要自己的地方。 还有需要自己的人。 所以── 他不会再回头看了。 二 收到经纪人内田联络的这天,两人在放学后随即前往事务所。 在休息室里头等了片刻后,经纪人内田出现了。 他们大概能猜到今天被找过来的理由。 「首先,我要跟一直默默接受训练课程的你们说声辛苦了。我已经听过老师的报告。看来你们都很努力呢。」 说著,经纪人内田将双手撑在桌面上,眼睛则是望向两人。 「先前的第一次录音也顺利结束,真的是太好了。你们引颈期盼的出道曲,现在终于完成了。」 听到她这么说,勇次郎和爱藏猛地望向彼此。 「「我们今天可以听到完成的曲子对吧!」」 这么问的两人,激动到微微从椅子上起身。 「当然喽。我就是为了这个,才找你们过来。」 经纪人内田笑著答道,然后朝两人秀出装在cd盒里的cd。 接下她递过来的cd后,勇次郎的脸上自然而然浮现了笑容。 (我们的出道曲…………) 虽说歌曲已经制作完成,但还要再过好一阵子才会公开。cd应该也是等到明年才会发行。 无论是「lipxlip」这个团体名、或是两人的名字,都还无人知晓。 以「罗密欧」命名的这首歌曲,也才刚诞生在这个世上。 一切的一切,都才刚要开始── 通过甄选会时,虽然契约上清楚写著可以出道,但这个承诺究竟会不会兑现,一直让勇次郎感到很不安。 即使到了这一刻,他都还有种彷佛在作梦,只是想像著不切实际的未来的感觉── 关于这点,爱藏或许也一样吧。他双眼直盯著盒子里的cd,表情看起来像是在细细品味心中的喜悦。 「内田小姐!你今天要跟我们说的就是这件事而已吗?」 爱藏猛地抬起头,以偏快的说话速度这么问。他大概已经等不及要听这张cd了吧。 「虽然有很多事情得跟你们说,不过……倒也不急著今天说啦。你们可以回去喽!」 经纪人内田拍了一下手这么说。 听到她的回答,两人随即揪起书包,喊了一声:「「辛苦了!」」说完便从休息室飞奔出去。 * 离开事务所后,勇次郎和爱藏一起搭上电车前往乐器行。 奔跑著爬上室外阶梯后,两人在玄关处匆匆脱下鞋子。 他们冲进位于后方的练习室,将书包随意扔在地上后,一起在桌前坐下。 「要用耳机听吗?」 「不用。这样就只能一个人听了。」 「那我要放喽。」 爱藏从盒子里取出cd,将它放进电脑的光碟机里。 两人跪坐在电脑前方,彼此交换了一个紧张的眼神。 爱藏以滑鼠左键「喀哒」一声点击播放键后,电脑开始播放出前奏。 两人轻柔的低喃声同时传来。进入接下来的伴奏部分时,爱藏忍不住用滑鼠按下暂停键。 在被沉默笼罩的房间里,勇次郎和爱藏愣愣凝视著静止的电脑画面。 「嗳……这边的部分,我们有一起练习过吗?」 「没有。我是在录音的时候……临时被要求做这样的演出。」 「我想也是…………」 凉爽的风从敞开的窗户外头吹了进来。 「再从头放一次好了……」 爱藏将播放软体拉回前奏的部分后,两人带著认真的表情开始聆听。 一开始是勇次郎的部分,接著带到爱藏的部分。 钢琴轻快的旋律、背景的和声,再加上吉他、贝斯的演奏和鼓声,打造出这首华丽而节奏鲜明的曲子。 在歌曲播放完后,两人仍盯著电脑萤幕无法动弹。 他们约莫就这样沉默了五分钟左右。 「怎么办……要……再听一次吗?」 爱藏望向勇次郎这么问。看到后者点点头之后,他操作滑鼠,让歌曲重新播放一遍。 「你……觉得如何?」 反覆听了五次后,爱藏以带点顾虑的语气问道。 「…………我觉得……配合得比想像中还要好呢。」 「对啊。感觉完全没有不自然的地方……」 听了两人录下来的歌声后,勇次郎和爱藏发现他们的嗓音契合度意外的高。 完美融合的同时,却也能确实表现出各自的风格。 「……但装帅的人是你啊。」 「……你还不是用那种耍小聪明的唱腔。」 「我哪里有耍小聪明啊。」 「我也完全没有用装帅的方式唱啊。我的唱腔很普通好吗。」 「我也一样啊。」 一如往常地怒目相视后,两人将视线拉回电脑萤幕上。 「……再听一次试试吧。」 歌曲再次从前奏开始播放。这是第六次了。 勇次郎一边听著,一边若无其事地将视线移向一旁。 听歌的爱藏脸上露出极其认真的表情。轮到自己负责的部分时,他的嘴唇也会自然而然跟著动起来。 明明个性和嗜好都天差地远的两人,或许是因为一起练唱过无数次,所以,录下来的歌声才会搭配得远比想像中更加协调。 不过,大概也得归功于制作人和总监巧妙地将两人的声音融合在一起的技巧吧。 「感觉挺不赖的耶……」 爱藏如此轻喃,嘴角泛著浅浅的笑意。 「嗯。」 「感觉好像比想像中……更有王子的感觉?」 「虽然你是有起床气的头槌王子就是了。」 「那你就是没办法喝咖啡的自恋王子啦。不过……至少也做到这种水准才行呢。」 「因为我们是罗密欧啊。」 勇次郎以手托腮这么说,然后露出笑容。 今后,会有多少人听到这首歌呢? 他们的声音,能顺利传达给这些人吗── 「我们就用这首曲子,把愿意听我们唱歌的人全都拉进我们的世界里吧!」 「你是指茱丽叶?」 在这首歌里,两位王子前往迎接的公主殿下,名字就叫做「茱丽叶」。 在这个世上,一定会有像歌词里的茱丽叶那样需要自己的人── 「没错,就是在全日本等待我们的茱丽叶!」 「全日本就行了吗?」 「梦想还是要辽阔一点才行。全世界吧。」 说著,两人相视而笑。 想像著前方开拓出来的未来,以及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两人的心情同样澎湃不已。 「真想赶快开演唱会……」 爱藏向后倒,整个人仰躺在地上,以迫不及待的语气这么说。 「我们才刚录好一首歌而已耶。」 勇次郎托腮,再次按下重新播放键。 (虽然我可以理解他的心情啦……) 「真希望这首歌可以早点公开……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这个嘛……或许要明年吧。」 「会等到我们国中毕业之后吗……」 接著,爱藏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起身。 「你……毕业以后要怎么办?」 「……你是问升学的问题?」 「虽然已经决定要出道了,但还是得去念高中吗……」 现在就连把时间花在上学念书,都让爱藏觉得可惜。而勇次郎多少也有同样的想法。 要是有时间坐在教室里的课桌前,他宁可去接受相关课程训练,或是去工作。 他想倾注全力在眼前的课题上。 「你的父母呢?他们没有意见吗?」 「我不太跟他们说话……而且我妈也时常不在家……」 「哦……」 勇次郎只是这样淡淡回答,没有再深入问些什么。 「那照自己想做的去做就好了吧?毕竟决定要走这条路的人是你。」 「那你呢?还是会参加高中入学考吗?」 「我还没决定……」 就算升上高中,等著自己的,也只会是跟国中时期大同小异的无趣每一天。勇次郎对学校生活没有任何期待。就只是坐在教室里的座位上,静静等待时间流逝,到了隔天,又继续重复这样的行为罢了。 所以,无论去念哪所高中,他都无所谓。 「……要念高中的话……我会选离家最近的学校吧。」 「这只是因为你不想早起而已嘛~」 「你没有想去念的高中吗?」 「是没有特别想去念的,不过……绝对不想报考的学校倒是有。」 「为什么?」 「因为……有个我不想见到面的人念那间学校。」 「是你哥哥念的学校?」 「别问了啦……我连想都不愿意去想。」 爱藏垮下脸,看似很郁闷地叹了一口气。 (看来他们兄弟关系很差呢……) 一如亲子关系有很多种,手足之间的相处,同样会有各式各样的问题。这点勇次郎也是一样的。 就算即将以偶像艺人的身分出道,两人目前仍是国中生。 他们和班上的其他同学没什么两样。就算升上高中,这样的状况也不会因而改变。 在通过甄选会前,勇次郎过著索然无味的每一天。 不管做什么都觉得没意思,也不曾经历过能让自己感动的事情。无论再怎么挣扎,自己身处的世界都不会改变、也无法改变。他这么想著,然后断然放弃。 连踏出一步的勇气都没有── 他讨厌总是像这样低垂著头的自己。渴望能投身一个截然不同的崭新世界。 在这种情况下,他偶然瞥见了甄选会的宣传广告。 那感觉就像有一道光芒打进被漆黑笼罩的世界里。 或许,他有机会站上自己过去一度放弃的那个舞台。 怀著最后一线希望去报名参加后,打从那天起,勇次郎的日常慢慢出现改变。 「「果然还是得办演唱会啊…………!」」 勇次郎和爱藏同时说出这句话,然后望向彼此。 自从看了一马和深冬的演唱会彩排之后,一直有股高涨的情绪在他们心中翻腾。 有朝一日,他们也希望能像一马和深冬那样举办演唱会。 他们想用自己的双眼确认从舞台上看出去的景色。 「真想赶快让每个人听到这首歌呢。」 听到爱藏这么说,勇次郎点头「嗯」了一声。 不会吸引任何人的目光,也不被任何人所需要。 宛如一朵生长在阴影处、不会被任何人发现的花朵那样,只能仰头眺望遥远的天空,一心渴望著绝不会落在自己身上的灿烂阳光。 有人会发现吗? 我们其实就在这里。 能够传达出去吗? 满载著「我们」心意的歌声── lesson8~课程8~ 一 十一月的末尾,田村社长、经纪人内田和几名外部相关人士,一起聚集在事务所的会议室里开了一场会。 平常不会参加会议的勇次郎和爱藏,今天也坐在会议桌一角听著众人的讨论内容。 虽然被要求一起出席会议,但现场的气氛看起来并不容他们插嘴。 正前方的白板上大大写著「罗密欧mv制作讨论会议」几个字。 手上拿著资料的经纪人内田站在白板前方进行说明。 前天,两人被告知之后会开始制作mv一事。 或许是出道曲已经录制完毕的缘故吧,感觉彷佛一下子变得忙碌起来。 mv的公开时间,已经决定是明年的二月。拍摄工作则是预计在下个月的圣诞节前夕开始。 拍摄地点选在跟市中心有一段距离的某间度假饭店。 (感觉规模变得很大呢……) 被告知要拍mv时,勇次郎原本以为跟前阵子在摄影棚里拍广告那种感觉差不多。不过,这次似乎还会有许多临时演员一起参加拍摄。 在他身旁听著讨论内容的爱藏,也露出一脸「真的没问题吗」的担心表情。 这是他们第一次拍摄mv。爱藏会紧张是理所当然。这点勇次郎也一样。 他握著手中的自动笔,将视线移回白板上头。 (前去迎接公主的王子……是吗?) 会场和拍摄用服装的构想,似乎都差不多定案了。 「关于这支mv的女主角,我想请目前广受十多岁青少女欢迎的人气模特儿成海圣奈小姐来担纲。」 「听起来不错呢。她目前是高中生对吗?」 梅比斯事务所的田村社长面带笑容这么问。 经纪人内田以「是的」点点头回应。 「年龄上不会让人觉得突兀,而且她也很符合茱丽叶的形象。」 「因为她除了女性粉丝以外,男性粉丝也不少呢~我想应该能够引起话题。这会是她第一次参与mv拍摄吧?」 负责公关行销的男性这么开口。 「她过去承接的主要都是模特儿、或是广告拍摄的工作。」 「只要这首曲子掀起热潮,之后的市场进攻策略也能变得比较轻松。」 说著,田村社长望向勇次郎和爱藏微笑。 「我很期待你们俩的表现哟。」 听到社长这么说,两人连忙起身回覆:「「是!」」 「你们坐著没关系。另外,不用这么紧绷,表现出平常的样子就好喽。」 勇次郎和爱藏迅速缩回椅子上,因为难为情而满脸通红地垂下头。 一片和气的笑声在会议室里蔓延开来。 至今,想必都是身边的人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构思讨论,最后为他们打造出这样的企画吧。 名为「lipxlip」的这个双人团体,是所有参与者梦想的集大成。 * 离开事务所后,两人一如往常地朝乐器行走去。 踏进玄关之后,爱藏伸手开灯,朝位于后方的练习室走去。 「好冷!」 他猛搓自己的手臂,然后匆匆启动空调的暖气。 勇次郎坐在地板上,将书包搁在散乱著杂志的桌面上。 「总之,要先喝点什么吗?」 以电热水壶烧开水的爱藏转头这么问。 「这里看起来只有咖啡耶。」 「嗯,是这样没错啦……还有热开水跟冷开水。」 「…………不用了,我有热可可。」 早就料到这一点的勇次郎,刚才已经在路上绕进便利超商买了热可可和一些零食。 他从塑胶袋里取出热可可和零食放在桌上,再拿出刚才开会时发下来的书面资料。 爱藏走过来在他对面坐下。他将马克杯叩咚一声放到桌面上,咖啡苦涩的香气跟著缓缓飘散过来。 「所以,这是我们要在mv里扮演王子的意思吧?」 爱藏从自己的书包里拿出相同的资料,将它摊开在桌面上。 「因为歌词就是这么写的啊。」 「我们还要念台词吗?」 发给两人的资料里头,也有mv的剧本。 故事是以歌词为出发点,叙述两名王子前去迎接公主。 「之后应该会作为花絮释出吧?」 或许会当作宣传的一部分来制作。 「是吗……对喔,刚才有提到。」 爱藏看起来一脸没自信的样子。两人虽然接受过很多次舞蹈和发声训练的课程,但演技指导课就只有上过那么一次。 勇次郎回想起上演技指导课时,爱藏因为忘记台词而杵在原地的模样。 毕竟那是他第一次试著演戏,所以这样的结果也算得上是理所当然。在习惯之后,他的表现就变得自然很多,老师也称赞他念台词的发音很好。 只要读过一次剧本,勇次郎就能牢牢记住里头的台词。 上演技指导课时,看到他流畅地说出一长串台词,连老师都不禁惊讶地问道:「你有参与过什么舞台剧吗?」 那时,勇次郎以「没有耶」敷衍带过,但对他来说,演戏并不是一件太困难的事。 早在上小学之前,他就会在家里的练习室接受父亲的指导。 印象中,被迫念同一句台词好几十次,却仍得不到父亲一句「可以了」,只能拚命忍住想哭的冲动。或许也是托这种练习的福吧。 勇次郎能够扼杀自我,彻底变成另一个不同的人。而这也是他一直都在做的事情── 比起唱歌跳舞,他甚至可以说是更擅长演戏。 想到这里,勇次郎微微垂下眼帘。 之后,约莫有十分钟,两人都一语不发地读著剧本。 从空调吹出来的风,完全不带一丝暖意。 (好冷……) 勇次郎将搁在沙发上的毯子扯下来,把自己整个人包裹在里头。 被他以双手捧著的罐装热可可,已经完全冷掉了。 这时,爱藏以「嗳……」向他搭话。他看起来一脸伤透脑筋的模样。 「去诱惑公主的王子,会是什么样的感觉啊?」 「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知道啊。」 「我想也是喔……」 爱藏像是举白旗投降那样拋开剧本,整个人趴倒在桌上。 他开始发出苦恼的呻吟声。 啜了一口可可后,勇次郎将罐子放回桌上。 「……要从对戏开始练习吗?」 听到他这么问,爱藏慢吞吞地抬起头。 「也对。那就开始吧。」 光是烦恼也没有意义。决定重新振作精神后,爱藏翻开了剧本的第一页。 过了两小时后── 「好痛!你是认真在敲我吧!」 隔著桌子和勇次郎对峙的爱藏垮下脸这么吶喊。 他握在手中代替刀剑的,是卷起来的音乐杂志。 「不认真的话,就算不上是练习了吧?」 勇次郎像是在握球棒那样举起剧本,慢慢朝爱藏逼近。 他们在练习东之王子和西之王子为了争夺公主而决斗的一幕。这可说是整段故事的最高潮。 一开始,两人原本只是试著稍微比划一下,但不知不觉中,他们开始认真起来追杀彼此。 「你别老是用那些犯规的招数啦!」 「什么叫犯规的招数?」 「不是说禁止踢人吗~!」 「剧本上可没有写到这种规定耶。这应该就是要不由分说地痛扁对方的场面啊。」 勇次郎露出坏心眼的笑容,举起剧本攻击打算往后退的爱藏。 爱藏反射性地以音乐杂志挡下他这一击。 看到爱藏转身企图逃跑,勇次郎绕过桌子追了上去。 前者慌慌张张地跳上沙发,结果疑似因为踩到抱枕而失去平衡。 勇次郎看准他这个破绽,用力朝他的膝盖踹下去。 「呜喔!都说别用踢的啦!」 爱藏一个重心不稳,就这样整个人倒在沙发上。 看到勇次郎的剧本朝自己的额头挥来,爱藏连忙一个翻身滚下沙发。 随后,他迅速从地上起身,跳过矮桌逃跑。勇次郎再次追了上去。 「你从刚才就只是一股劲在逃跑耶,没用的王子。」 「这就是我的战略啦!我要消耗你的体力。」 「气喘吁吁的人是你喔。」 「你还不是一样啊。快点放弃,然后投降吧!」 两人一边和彼此拉开距离,一边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既然是炮灰,就不要这样垂死挣扎地逃命,快点乖乖被我打倒吧。」 「我什么时候变成炮灰了啦!我看起来才比较像个英雄吧!」 「你搞错了吧?应该是从深山里头大摇大摆跑出来的山贼才对。」 勇次郎趁这个机会挥下剧本,但仍被爱藏俐落地闪开。 面对爱藏优秀的反射神经,他忍不住感到烦躁起来。 「谁是山贼啊。你才是从魔界复苏的小恶魔吧!给我消失!」 两人一边斗嘴,一边用杂志和剧本打来打去。 (气死我了!) 勇次郎一把揪起沙发上的抱枕,使尽力气将它砸向爱藏。 「呜喔!」 抱枕啪一声落在爱藏脸上。 「剧本上完全没有出现过枕头这种东西吧!」 「真让人不爽……」 以低沉的嗓音这么轻喃后,勇次郎将剧本扔在地上。 「先开口讲别人的是你喔!」 「没用的山贼!」 「恶魔双面人!」 在两人一边互相怒骂、一边揪住彼此的衣领,然后拚命用脚互踹的时候,练习室大门被人打开。 「喂~你们两个。」 探头进来之后,森田先生不禁诧异地询问:「你们在干嘛啊?」 「「练习!」」 维持揪著彼此的姿势同时这么回答后,勇次郎和爱藏指著对方。 「为了把这家伙痛打到体无完肤的练习。」 「为了狠狠揍这家伙一顿的练习!」 「虽然搞不太清楚,不过……你们要吃章鱼烧吗?」 说著,森田先生举起手中的袋子。 「「要!」」 立刻回覆后,两人又像是要吓阻对方那样怒目相视。 二 隔天放学后,爱藏穿著制服来到乐器行。 今天,他没有直奔练习室,而是打开一楼的店铺大门。 「你好~森田先生,你在吗?」 一边打招呼一边入内后,人在钢琴后方的森田先生探出头来。他大概正在帮钢琴调律吧。 「噢,是你啊,爱藏。勇次郎好像还没来的样子喔。」 「我不是来找那家伙的啦。」 他回想起昨天勇次郎宣言:「我绝对不会再来这里,以后也都会一个人练习!」说完便气呼呼离开的身影。 (反正他之后八成还是会过来……) 这种情况是家常便饭了。爱藏走向柜台放下书包,然后在椅子上坐下。 「那个顽固的家伙……」 这么轻喃后,他沉著一张脸以手托腮。 (我也比较想一个人练习好吗……) 他从书包里取出剧本翻开。 因为反覆读过好几次了,爱藏已经大致记起所有的台词。然而,现在的他总觉得无法进入状况。念出来的每一句台词,听起来都很虚情假意。 (该怎么做,才能变身真正的王子啊……) 现在的自己只是个冒牌王子。关于这点,爱藏本人也再清楚不过。 这时,钢琴声停了下来,森田先生也走回柜台后方。 「需要把练习室的钢琴调律一下吗?」 「不用了……比起钢琴,我的吉他状况不太好,所以想请你帮忙看看。」 「是可以啦……你们又起冲突了吗?真不知道该说你们是合得来、还是合不来呢。」 森田先生笑著这么说,然后将咖啡倒进纸杯里。 「原因很多啦。复杂的原因。」 以闹别扭的表情回答森田先生后,爱藏看到他将手中的纸杯递过来。咖啡的香味和热气一起飘散开来。 「那我不客气了……」 小小声道谢后,爱藏将纸杯凑近嘴边。 在自己的马克杯里注入咖啡后,森田先生拿起杯子啜饮,然后启动笔记型电脑。 「森田先生……你有受女孩子欢迎的经验吗?」 听到爱藏的提问,在确认电子邮件的森田先生挪动椅子,转身反问:「你说啥?」 「就是……有被女孩子告白过之类的吗……?」 支支吾吾地这么开口后,爱藏又喝了一口咖啡。 「你觉得我看起来像受欢迎的男人吗~?」 「但你不是结婚了吗?」 「怎么,你想变得受女孩子欢迎啊?」 「不是这样啦。我只是在想,所谓理想中的、让人憧憬的王子,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理想中的王子啊~」 森田先生以手抵著下巴沉思起来。 「啊,我是为了工作而问的喔!」 突然觉得自己的发言很羞耻,爱藏涨红著一张脸辩解起来。 「我也不清楚……如果身边有很受女孩子欢迎的熟人,你去好好观察对方怎么样?」 「受女孩子欢迎的……熟人……?」 带著轻浮笑容跟女孩子走在一起的某个熟人的身影,此刻在爱藏脑中浮现,让他忍不住皱起眉头。 「你的班上或身边,多少都有个桃花运很好的男生吧?」 「桃花运很好的……男生……?」 想起那名熟人带著不同女孩子踏进ktv包厢的身影,爱藏眉心的皱纹变得更深了。 「可以跟对方请教一下秘诀啊。我能想到的建议只有这个了。因为我从来没受女孩子欢迎过。」 森田先生这么说,然后「啊哈哈哈!」地豪迈大笑了几声。 (受女孩子欢迎的熟人……桃花运很好的男生…………) 踏出乐器行的爱藏,走在大马路上茫然思考起来。 各大店铺的橱窗,已经可以看到有著浓浓圣诞节气氛的装饰。 车站旁的广场也出现了一棵高大的圣诞树,挂在上头的灯饰不断发出炫目的光芒。 树下有不少情侣亲昵地靠在一起拍照。 要说受女孩子欢迎的熟人、桃花运很好的男生,爱藏能想到的就只有那个人。 想到这里,爱藏在斑马线前方停下脚步,以手掩面「呜!」地呻吟一声。 (我绝对不想把那家伙当范本……!) 与其说那个人是理想中的王子,应该说他只是个性轻浮而已。 就算模仿他,也只会让自己变成一个不正经的王子吧。这跟令人憧憬的形象差了十万八千里。 在号志转为绿灯后,爱藏和一群刚放学的女孩子擦肩而过。 擅长在人前装乖的勇次郎,想必能扮演出完美的王子形象。 造访事务所时,他也总会对女性工作人员们展露笑容。只要看到勇次郎露出微笑,大部分的女性也会因此感到开心。 (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就只有被调侃的份呢……) 能收到慰劳小点心的人,一直都只有勇次郎。 每次看到勇次郎,女性工作人员们也都忍不住上前吹捧他几句。 「比较受欢迎的当然是我啦~!」 想到勇次郎一脸得意的嚣张模样,爱藏忍不住蹙眉。 「我死都不想输给那家伙~!」 这么自言自语后,爱藏快步穿越斑马线。 现在,恐怕也只能不择手段了。 三 这天,经纪人内田开车载著勇次郎造访了一间舞蹈教室。这里跟他平常和爱藏一起上舞蹈课的那个教室不同。 关于今天要接受的训练课程,经纪人内田并没有特别说明。 而且,得过来上课的,似乎只有勇次郎一个人。 经纪人内田交给他的提袋里,装著一双全新的舞鞋。 步下轿车后,勇次郎照著指示走进大楼,然后踩著楼梯往上。 打开教室大门入内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处服务台,以及位于后方的练习室。 「请问……」 以有些顾虑的嗓音开口后,原本待在练习室里的女子面带笑容走过来。 「你就是勇次郎吗?」 「是的……事务所交代我过来这里上课。」 「我叫北山,是这次的课程讲师。进来吧,成海已经先来了。」 (成海小姐……?) 勇次郎望向练习室内部,发现成海圣奈正在里头做热身操。 她看起来已经换上练习用的服装了。 (噢,原来如此……) 剧本上有一段和扮演公主的成海圣奈跳华尔滋的场景,这堂课就是为此而安排的吧。 勇次郎脱下鞋子踏进练习室后,圣奈露出满面笑容向他打招呼:「啊!你好~!」 虽然有在杂志或电视广告上看过圣奈,但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本人。 听说今年高三的圣奈,个子比照片上看起来还要高挑。 勇次郎也堆出微笑,以「你好,请多多指教」回应。 「你们俩是第一次见面吗?」 听到北山老师这么问,勇次郎和圣奈一起回答:「「是。」」 「这样啊。那么,勇次郎,你先到后面那个房间换衣服吧。换完我们再开始。」 「一、二、三、一、二、三……」 勇次郎轻轻握住圣奈的一只手,再以另一只手环住她的背部,配合著老师的节拍移动脚步。 将手放在勇次郎的手臂上,圣奈的眉心挤出了深深的皱纹。 她配合著勇次郎的动作,自己轻声跟著「一、二、三……」地打拍子。 之所以一直低垂著头,或许是因为她很努力在观察两人的脚步吧。 勇次郎朝前方踏出一步,圣奈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鞋子不慎拐了一下的她,因为重心不稳而用力揪住勇次郎的手臂。 「对不起!」 圣奈随即松开手,慌慌张张地向勇次郎道歉。 「成海,忘记舞步的时候,深呼吸放松一下,让勇次郎带著你跳就好喽。」 老师苦笑著这么建议。 「不好意思~~!」 圣奈向老师一鞠躬,接著转身面对勇次郎,双手合十向他道歉。 「对不起喔,勇次郎!」 「没关系的。那我们从头来吧。」 勇次郎带著笑容伸出自己的手。圣奈见状,战战兢兢地将自己的手搭上他的。 「抬起头来。」 听到北山老师这么说,她像是重新振作精神般抬起头,凛然的表情跟著从脸上闪过。 「「一、二、三……」」 这次,勇次郎和圣奈一起数数,试著藉此掌握节奏感。 勇次郎大大踏出一步时,圣奈配合他往后退一步。起头感觉很顺利。 然而,圣奈忍不住又马上将视线移往脚边,步伐也像是失去自信那样变小。 看著这样的圣奈,判断她恐怕没多久又会跳错的勇次郎做好心理准备。下一刻,圣奈一如他所想的弄错了舞步。 看到她的身子往一旁倾斜,勇次郎反射性地伸出手搀扶。 「真的很抱歉~!」 圣奈垂下头,以双手揪住自己的运动服,整个人也微微颤抖。 从脸上灰暗的表情,明显可以看出她相当沮丧。 北山老师轻叹一口气表示:「稍微休息一下吧。」然后将音乐中止。 勇次郎走到练习室一角,拿起自备的宝特瓶矿泉水。 「勇次郎!」 听到这个突然传来的呼唤声,他转身一看,以双手握著宝特瓶的圣奈正望向这里。 「我老是出错……真的很抱歉!」 说著,她再次深深一鞠躬。 「没关系的,请不用在意。」 勇次郎轻轻扬起一只手露出微笑。 「平常应该不会这样才对呀,到底是为什么呢~~!」 圣奈看似难为情地将脸埋进毛巾里。 「…………我想,应该是你把跳舞想得太难了。」 说著,勇次郎将宝特瓶和披在脖子上的毛巾拿起来搁在地上。 他将一只手伸直,另一只手曲起,同时俐落转过头。 「一、二、三、一、二、三。」 然后一边打拍子,一边示范女方的舞步给圣奈看。 圣奈吃惊得圆瞪双眼。 「勇次郎,你为什么会跳?女方的舞步你应该只有看过,而没有实际练习过吧?」 「……不知不觉就会跳了?」 勇次郎缓缓踩著舞步,有些不解地歪过头。 圣奈在一段距离外跟勇次郎并排,试著模仿他的动作。 两人望著彼此,「「一、二、三、一、二、三」」地打拍子。 「你好厉害喔!」 这次,圣奈没有再搞错舞步。或许是为这样的结果开心不已吧,她的双眼看起来闪闪发光。 平常上舞蹈课时,勇次郎和爱藏一起练习的内容,跟今天的训练不会差太多。 虽然不觉得自己有圣奈说的那么厉害,但被人这样当面夸奖,感觉还是挺不错的。 「另外,我觉得你不要一直盯著脚比较好。这样反而容易搞混呢。」 因为一直看著勇次郎的脚步,才会导致她打乱自己的步伐吧。 「啊!原来如此。说得也是呢。」 圣奈在原地轻轻踏出步伐,确认自己的动作。 看著她认真的表情,勇次郎不自觉露出柔和的笑容。 他总觉得自己能了解圣奈受欢迎的理由了。她是个不会掩饰真正自我的人。 这也让勇次郎感到有些羡慕── 剩下五分钟的休息时间,两人倚著墙闲聊起来。 北山老师在柜台讲电话的声音传来。 「勇次郎,你现在高一吗?」 「我国三……」 「咦!你还是国中生?而且跟萌奈同年吗?」 「……萌奈?」 「是我的妹妹。但她最近都不太跟我说话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咦?」 (就算问我为什么,我也……) 被问到跟自己完全不认识的人相关的问题,他也答不上来。 「是因为叛逆期到了吗……」 这么自言自语后,圣奈叹了一口气。 「她之前都会陪我去逛街,现在却完全不愿意跟我一起出门了呢。跟她搭话的时候,她的态度总是很冷淡。不肯跟我穿一样的衣服、也不肯跟我一起拍照。说不定,她是觉得跟我待在一起很难为情呢。」 她们姊妹俩感情想必很好吧。从圣奈说话的语气,可以感觉出她对自己的妹妹疼爱有加。 「……会不会是因为过度意识到你的存在?」 思考片刻后,勇次郎这么回应。 「……意识?」 「不想输给某人,或是想要超越某人……我觉得人们之所以会涌现这样的想法,或许是因为自己内心某处其实很憧憬对方。」 说著,勇次郎露出困扰的表情补上一句:「虽然我也不太清楚啦……」 圣奈是年纪比自己大的业界前辈。一开始,勇次郎原本是用敬语跟她说话,但在圣奈平易近人的语气影响下,他也不自觉改成较为自然的说话方式。这样似乎也比较不会让圣奈紧张。 「可是,我因为工作太忙,完全没有时间陪自己的妹妹,也没办法当她商量烦恼的对象,在她遇到困难的时候完全帮不上忙,是个超级没用的姊姊耶!这样萌奈还会憧憬我吗?」 (我为什么会听她诉说这种烦恼呢……) 尽管内心这么想,勇次郎还是含糊地回答她:「我想会吧……?」 虽然不知道圣奈的妹妹是个什么样的人,不过,勇次郎觉得自己或许多少能明白她的感受。 打从国中时期开始,圣奈就已经当上读者模特儿,受到万众瞩目,也拥有许多粉丝,在业界相当活跃。 看在周遭人的眼中,她的身影想必十分光彩夺目吧。要是身边有个这样的巨星级人物,恐怕很难不拿她跟自己做比较。 面对拥有自己所没有的东西的人,嫉妒或羡慕的情感想必也会在心中膨胀。有些东西得付出努力才能够获得,有些东西却是与生俱来。 不管多么憧憬对方、多么努力模仿对方,也只会再三体验到「自己无法成为自己以外的存在」这样的事实。 自己一定也有他人所没有的优点,因此没有什么好比较的。只要努力发挥自身所长就好──尽管理性能明白这一点,想彻底划分清楚,却没有这么容易。 如果对象是自己亲近的人,比较的机会就会变得更多。而因此衍生的感情,又和家庭因素牵扯在一起的话,想必会变得更加复杂。 回想起在家中走廊和自己擦身而过时,光一郎脸上流露出来的不悦神情,勇次郎的表情不禁变得黯淡。 「我原本以为她一定会跟我上同一所高中,所以还很期待的……因为,念同一间学校的话,我就能以学姊的身分教她很多东西了嘛。」 「你是念哪一间高中呢?」 「樱丘高中。这间学校非常棒喔。在这里上学让人很开心,也有很多虽然有点与众不同、但都很优秀的老师。例如,负责的科目是古典文学,却老是穿著一身白袍的老师。」 (教古典文学……却穿著白袍?) 勇次郎不解地歪过头。没有要做实验的话,应该不需要穿上白袍吧。 「你打算报考哪所高中呀,勇次郎?」 「我还没决定……成海小姐,遇到有工作的日子,学校那边你都怎么处理呢?」 「有时间上课的话,我会尽可能去上;实在无法去上课的时候,我会向老师说明,然后请假。因为这间学校不会禁止学生去打工、或是承接工作呢。老师也会另外再帮我上辅导课。」 「哦……」 「萌奈也报考樱丘高中不就好了吗……我好想跟她穿上同样的制服,然后一起拍照喔。」 圣奈像是闹别扭般鼓起腮帮子。 「等到明年春天,你应该也毕业了啊。」 「我原本打算在萌奈开学典礼那天,再穿上一次高中制服的呀~!可是,看来是没办法了呢。」 看著因为感到遗憾而叹气的圣奈,勇次郎以手掩嘴「呵!」地笑出声。 发现他笑得双肩微微颤抖,圣奈露出有些吃惊的表情。 「成海小姐,你好有趣喔……!」 「樱丘高中是一所很棒的高中喔。」 说著,圣奈朝勇次郎微笑。 「虽然发生了很多事,不过……我每天都过得很开心,也在那里交到了朋友……遇见了很重要的人。三年感觉一转眼就过了,但我绝对不会忘记这段时光。」 回首距离毕业只剩下几个月的高中生活,让圣奈有些恋恋不舍地眯起双眼。 看著这样的她的侧脸片刻后,勇次郎转过头望向前方。 (樱丘高中……吗……) 「好啦,来继续练习吧。」 到柜台讲完电话的北山老师返回练习室里。 勇次郎和圣奈回覆:「「是!」」 * 勇次郎试著回顾自己国中三年的生活。 无趣、乏味,没有任何能成为回忆的事情。他每天、每天,都在祈祷这样的时间快点结束。 他从来不曾把学校视为自己的归属之处。 因为得帮忙分担家中要务、再加上需要练习,他也时常向学校请假。 他不会跟朋友玩闹在一起,也没有每天去社团挥洒汗水。没有任何能让他埋首其中的事情。 只要勇次郎愿意,他说不定也能度过一段像圣奈那样的学校生活。 然而,他提不起劲尝试任何事情── 他只是从远处眺望著一切,然后认为那些都跟自己无关。 可以确定的是,他的这三年并非像圣奈那样能以「很开心」来形容的一段时光。 尽管如此,跟还没发现任何人生目标的去年相较之下,他总觉得这一年过得快到令人吃惊。 通过甄选会、组成双人团体、为了出道而每天苦练、录制出道曲、拍摄广告。 他想必是忙得完全没有空闲去感受无聊吧。再说,他并不是孤军奋斗── 隔天放学后,勇次郎在斜坡上缓缓前进。 有说有笑的高中生们跟他擦肩而过。 走下斜坡后,映入眼帘的是学校正门,以及有著粗壮枝桠的樱花树。 在云层偏厚的这片天空底下,这些樱花树矗立在寒冷的北风中,静静等待明年春天到来。 校门口的柱子上写著「樱丘高中」四个字。 今天,勇次郎之所以会绕远路回家,是因为想来看一看这间学校。 他就读的学校这个月即将举行三方会谈,他也得决定国中毕业后的出路。 他无法说出自己不想去上高中的想法── 虽然觉得把时间拿去念高中太浪费,但要是没有兼顾学业,他的父母恐怕不会认同他走上星途。毕竟,就算能够出道,未来的事也很难说。 他停下脚步,望向位于围篱后方的校舍。 放学后,可以看到换上运动服的学生们走向体育馆或操场的身影。 或许接下来是社团活动的时间吧,热闹的吶喊声此起彼落。 眺望这样的光景时,勇次郎不经意将视线拉回正门处。 他发现一名躲在柱子后方,不停往学校里头窥探,形迹相当可疑的学生。 在牛角扣大衣底下的,不是樱丘高中的制服,而是某间国中的制服。 对方看起来不像是来参观之后打算报考的学校。为了乔装而戴上黑框眼镜的他,反而让自己更引人注目。 要是被别人看到他们俩认识,感觉会很丢脸,因此勇次郎本来想装作没看到,直接离开现场;不过,对方在这里做什么,却也让他感到很在意。 「你在干嘛啊?」 听到身后传来勇次郎的呼唤声,爱藏的双肩猛地一震。 「……唔!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啦!」 「我才想问你咧。你是在等谁吗?」 正当勇次郎想探头朝学校里头望时,爱藏却揪住他的手腕,一把将他往后拉。 「要是被发现怎么办啊!」 「被谁发现啊?」 「你问是谁……是谁又没差。」 从爱藏视线在半空中游移的反应看来,对方大概是个碰面后会让他很尴尬的人。 「亚里纱~嗳~等等我嘛~」 一个开朗的嗓音传来。同时,爱藏也迅速举起书包遮住自己的脸。 「…………就是那个人吗?」 「别问啦!」 站在大门旁的两人,看到三男二女的学生集团从校园里头走出来。 勇次郎以若无其事的表情望向从自己身边走过的这五人。 「不然~我们接下来去速食店一边吃汉堡、一边开读书会吧?」 「请你一个人去吧~」 「咦~!但是虎太朗、幸大跟濑户口同学都说要去耶?」 一边这么对话一边并肩行走的,是一名用发夹固定住浏海的男孩子,以及将一头长发绑成双马尾的女孩子。 (插图018) 另两名男孩子和身型比较娇小的女孩子走在他们后方。 「谁说要去了啊!你不要随便决定啦。」 「是可以啦……如果柴健请客的话。」 「什么啊,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就去。」 「毕竟虎太朗已经把这个月的零用钱花光了嘛~」 「你为什么会知道啊,雏!」 「是小夏跟我说的。」 「那个大嘴巴……!」 肩上背著运动包的男孩子垮下脸。 绑著长长双马尾的女孩子一边走一边转头问道: 「你把零用钱用在哪里了啊,榎本?」 「啊~是那个吧~?因为圣诞节快到了嘛。」 「啥……你在说什么啊,柴健。我什么都没买喔!」 「啊!榎本,你脸红了。」 「真的很好懂耶~」 「才不是这么一回事喔,雏!你可别……太期待了……」 「我一点都不期待~反正你每年也只会送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给我。」 「你每年都送了些什么啊……榎本。」 「因为虎太朗不了解女孩子喜欢什么东西嘛~啊!顺便问一下,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亚里纱~?」 「强力的消灾避邪护身符。」 「……可以说个比较能让人怦然心动的东西吗?」 等到听不见这群人的交谈声之后,勇次郎转过头。 「…………他们都走喽。」 爱藏从勇次郎身后探出头来,迅速望向左右两侧确认。 确定已经看不到五人组的身影后,他看似放下心来那样轻抚胸口。 「…………好险…………」 「不追上去没关系吗?」 「我不是来这里找他们的啦……」 爱藏拉下大衣的帽子,摘下乔装用眼镜塞进大衣口袋里。 (不然你刚才是在干嘛啊……) 「那你呢?你来这里做什么?」 爱藏靠在围篱上这么问。 「…………参观学校?」 「咦!你打算报考这间学校吗?」 「我还没决定啦……但这里离我家也很近。」 「应该还有其他距离你家比较近的学校吧?我绝对不想念这里耶。」 这么说的爱藏,脸彻底地皱在一起。 「我又没有叫你跟我念同一所学校。你去报考自己想念的高中就好啦。」 「是没错啦,可是内田小姐八成会逼我们考同一间学校吧?不然开车接送会变得很麻烦啊……」 「你骑脚踏车上下学不就好了?」 「为什么你可以让她开车接送,我就只能自己骑脚踏车啊。这样太诈了吧!」 两人这么斗嘴时,从一旁传来人声:「明智老师~再见~!」 「不要到处乱逛,直接回家喔~」 一名身穿白袍的老师,抱著一块看板走了出来。 目送学生离开后,「嗯?」他将视线移往站在大门旁的两人身上。 他的嘴里还含著一根棒棒糖。 被他直直盯著看的爱藏和勇次郎,不知所措地往后退了几步。 「抱歉啊,让你们干劲十足地过来,不过……学校说明会是明天才举办喔~?」 说著,老师将写著「学校说明会」几个大字的看板靠在围篱上。 「啊!不……我们不是……」 爱藏紧张地出声回应。 「不是想来报考我们学校的国中生啊……」 像是自言自语般这么轻喃后,老师在看板前蹲了下来。 他从白袍的口袋里取出一条绳子,将看板绑在围篱上固定。 两人在一旁默默看著老师设置看板时,后者突然开口问:「你们几年级?」 「……国三。」 勇次郎回答他。 「哦~决定要报考哪所高中了吗~?」 「不……还没有……」 爱藏有些尴尬地这么回应后,又望向勇次郎以「对吧?」寻求同意。 「那么,记得要选一间能够尽情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的学校喔。」 语毕,老师起身,笑盈盈地从口袋里掏出两支棒棒糖。 将糖果递给两人后,他便将双手插进口袋里,转身走回校园。 勇次郎望向老师送给他的棒棒糖。是巧克力口味。 爱藏诧异地表示:「他为什么要给我们糖果?」他则是得到了凤梨口味的棒棒糖。 (真是奇怪的老师……) 「他是化学还是生物老师吗……?」 「…………说不定是古典文学的老师呢。」 「为什么古典文学的老师要穿白袍啊?」 勇次郎歪过头以「天知道」回应。 「感觉是让人摸不著头绪的一间学校耶……虽然大家看起来都很开心就是了。」 爱藏将交叠的双手抵上后脑勺,然后踏出步伐。 勇次郎再次望向围篱内侧的校舍。 能够尽情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的学校── 四 受女孩子欢迎的熟人,桃花运很好的男生── 听到这样的形容,爱藏脑中只想到一个人。 虽然对方是他平常尽可能避不见面、也不想牵扯上任何关系的人,不过现在情况不同了。 星期六早上,看到哥哥出门后,爱藏也带著小黑踏出家门。因为看到他要出门后,小黑就跑过来紧紧黏著他,一副像是想说「不要丢下我」的模样。这阵子小黑经常独自看家,所以想必一直觉得很孤单吧。 (做这种事情,真的会有帮助吗……?) 为了避免被发现,他戴上帽子和眼镜乔装。 在一段距离外小心翼翼地跟踪哥哥的同时,他的内心其实也涌现了「总觉得这么做不会有什么帮助」的想法。 那个人很受女孩子欢迎,总是桃花朵朵开的状态。还在念国中时,他几乎每天都跟女孩子到处玩乐,交往的对象也一个换一个。 被一群女孩子包围著,嘻皮笑脸地走在路上──想起哥哥这样的身影,他不禁皱起眉头。 (这跟让人憧憬的存在绝对不一样……) 虽然搞不太清楚,但跟哥哥待在一起的那些女孩子,看上去确实很开心。 爱藏不知道哥哥今天打算去哪里,不过,将手插在口袋里前进的他,看起来心情似乎很不错。 爱藏躲在电线杆后方偷看时,被他抱在怀里的小黑开始不安分地挣扎。慌慌张张地将企图往下跳的小黑重新抱好后,它像是在抗议似的叫了起来。 它或许是想跑去找哥哥吧。比起保母,小黑似乎还是比较喜欢饲主。 「嘘~会被发现啦!」 爱藏以食指抵著嘴唇轻声这么说。 看到哥哥在转角处拐弯,他连忙将小黑塞进大衣里头,然后拔腿追上去。 来到同一个转角处时,他发现哥哥正打算走进便利商店。 看到两名看似高中生的女孩子从店里走出来后,哥哥俐落地退到大门旁边。 那两个女孩笑著向哥哥说:「谢谢!」然后从他身旁走过。 同样以笑容回应的哥哥,等到她们走出来后才踏进店内。 「嗳,刚才那个人挺帅的耶~!」 「不知道是哪间高中的~?早知道就跟他搭讪了~」 「咦~这种人绝对已经有女朋友了啦~」 看著那两个女孩一边开心交谈、一边穿越斑马线的身影,爱藏露出无法释怀的表情。 (为什么光是从门口退开的动作,就可以让她们这么开心啊?) 相同情况发生在爱藏身上时,对方多半会向他道歉:「不好意思!」而且,一旦目光对上,对方还会加快脚步匆匆离去。他不知道自己跟哥哥之间有什么不同,是笑容的差异吗? 面对女孩子的时候,勇次郎脸上永远都带著笑容。他光是微笑,似乎就能让大部分的女孩子卸下心防。 (我……平常总是摆著一张臭脸吗?) 爱藏时常会跟班上的男同学或工作人员聊天,真要说的话,应该也算是很常展露笑容的人。 他只是不擅长用来讨好别人的笑容、或是没有意义的乾笑而已。 爱藏无法露出虚假的笑容。明明不觉得有趣或开心,却要勉强堆出笑容的时候,他的表情总会变得很僵硬。 在mv中登场的公主,设定上是一名因为某种理由而「忘记如何露出笑容的公主」。 为了让她再次展露笑容,西之王子和东之王子溜出自己的国家,来到她的身边──大概就是这样一个故事。 「该怎么做,才能让女孩子对自己笑呢……」 这么轻喃后,爱藏望向天空。他呼出来的气息,化为一片白蒙蒙的雾气。 不是堆出来的虚伪笑容,而是真正发自内心的笑容──如果他的脸上也能够一直挂著这样的笑容,那该有多好呢。 便利商店的自动门敞开后,拎著塑胶袋的哥哥从里头走出来。 将手机贴上耳畔的他,看起来正在开心地跟某人讲电话。 爱藏凝视著这样的他的背影,将双手紧紧握拳,然后踏出脚步。 他渴望了解的,是能够让他人展露笑容的「魔法」── 跟著哥哥在转角处拐弯后,爱藏来到一条旁边是堤防、看不到什么行人的静谧小路。 原本应该走在前方的哥哥,不知何时消失了踪影。 「咦?」爱藏停下脚步。 (他跑到哪里去了啊……?) 在爱藏忙著环顾周遭的时候,小黑从大衣里探出头来。 这里不是什么错综复杂的巷弄。也没有会让人不自觉踏进去的店家。 这个地方只有住宅、幼儿园,以及郁蓊林木围绕的神社而已。 (他应该不至于……发现我在跟踪他,所以为了甩开我而绕路吧?) 爱藏在石子阶梯前停下脚步,抬头望向位于上方的神社。两旁有灯笼并排的石子阶梯上,看不到其他访客的踪影。 (感觉应该也不是特地来这里的神社……) 爱藏摘下帽子,叹了一口气。 「我到底在干嘛啊……」 把难得的假日花在跟踪哥哥上,实在是一件很空虚的事。比起这么做,在家里看演唱会的dvd,恐怕还对自己更有帮助。 他转身,决定放弃继续跟踪哥哥。 再次抬头仰望神社的石子阶梯时,一旁的树木枝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这里的树木,有些叶片不断凋零,有些则是常绿植物。 (原来这种地方有神社啊……) 虽然离家不远,但爱藏却完全没发现。可以窥见竖立在石子阶梯上方的鸟居。 「这里是……」 这时,爱藏突然想起自己很久以前来过这里的一段回忆。 眼前的石子阶梯、鸟居和老旧的灯笼,他都有印象。 在记忆之中,年纪还很小的自己,跟穿得很正式的哥哥手牵著手,一阶一阶慢慢爬上石子阶梯。 努力爬楼梯的他,还不忘唱著在幼儿园玩游戏时经常会唱的那首歌。 「这孩子真的很喜欢唱歌呢。」 听到这样的声音,爱藏转过头,发现父母笑眯眯地望向自己。 像是细小碎片那样残留在脑海里的光景── 那天,是哥哥参加七五三庆典的日子。完全不记得自己的七五三是怎么度过的,却清楚记得哥哥的,这未免也太奇怪了。 「还真怀念啊……」 爱藏轻抚小黑的背,然后微微眯上双眼。 (或许,还是曾经有过令人开心的事呢……) * 隔天,勇次郎和爱藏试穿了mv用的戏服、又跟众人一起开完会后,就前往舞蹈教室上课。 踏出事务所后,两人肩并肩往前走。 「对了,最近内田小姐好像经常开车载你去哪里对吧?那是在干嘛?」 前几天,两人一起上完训练课程后,经纪人内田便开车载著勇次郎一人,不知前往何处。 一双眼睛望著前方的勇次郎,以「秘密」两个字淡淡回应。 虽然很在意,但他八成不打算告诉自己吧。 外头是看起来似乎快要下雪的天色。即使穿著厚大衣,身体的热度仍慢慢被夺走。 (早知道就围围巾出门了……) 走在身旁的勇次郎,将半张脸都埋进围巾里头。 他戴上手套的双手,也看似很怕冷地插进大衣口袋里。 「摄影是要在户外进行吧?万一下雪的话,要怎么办啊……」 下周就要开始拍mv了,但根据气象预报,到时很可能会下雪。不知道拍摄工作会不会因为天气影响而延期。 「听说会先拍室内的场景,户外的摄影之后再另外找时间进行。」 「你……有办法扮演出王子的形象吗?」 这阵子以来,爱藏都不曾和勇次郎一起练习,所以不知道他的情况如何。 「……那你呢?」 「我……已经完全没问题了。我觉得应该很完美。」 勇次郎笑著以「什么跟什么啊」回应。 「我可不会输给你喔。」 「噢,这样啊。」 「我绝对不会输给你。」 「加油喽。」 (竟然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 他可是勇次郎。想必一定有偷偷进行特训吧。 (只剩下一星期左右的时间了呢……) 从公园外头经过时,一阵开心的嬉闹声传来,让爱藏停下脚步。 坐在长椅上的,是哥哥跟那个双马尾的长发女孩。 (那家伙……竟然把小黑带出来陪他约会?) 看到爱藏一脸无言以对的表情眺望这片光景,勇次郎也跟著停下脚步,朝公园里头望去。 被女孩抱在怀里的小黑,正在用头蹭她的脸颊撒娇。 因为很痒,女孩被逗得笑出声来。一旁的哥哥则是带著笑容看著这样的她。 浮现在他脸上的,是爱藏从未见过的温柔表情。 (啊啊,原来如此……) 希望自己珍惜的人展露笑容、感到开心。 这样的心情,爱藏也能够体会。 当他站在舞台上唱歌时,父亲、母亲和哥哥都露出了笑容。 前来会场的众多观众们也笑了。为此开心不已的爱藏,在这之后,无论身处何处、无论什么时候,都一直在唱歌。 因为他相信,只要自己唱得更好,大家一定会露出更多笑容。 总是不停争吵的父母,只有在比赛那天的回家路上,以比平常开心许多的语气跟对方交谈。这让爱藏感到很开心。他想著,要是自己在歌唱比赛中拿下冠军,父母一定就会和好如初── 爱藏缓缓垂下头,凝视自己在地面上拉长的影子。 过去,他以为自己的歌声里蕴藏著魔法。 听到他唱歌的人,都会因为魔法而露出开心的笑容。 (真的很单纯呢……) 能让人展露笑容的魔法并不存在。即使他继续唱歌,父母也并没有因此再对他笑。 打从一开始,自己的歌声就没有任何力量──当爱藏察觉到这一点时,他唱歌的理由也跟著一起消失了。 其实,他很清楚哥哥为什么会开始戴上那张笑容面具。 即使不是发自内心,但只要维持笑容,就能继续当「一家人」── 这就是他守护这个家的方式。自己明明应该再清楚不过才对── 抬起头之后,爱藏发现哥哥望向自己所在的方向,脸上也没了原本对身边那个女孩露出的笑容。 一家人一起露出开心笑容的那段时光,恐怕不会再回来了吧。 中断这段时光的不是别人,正是爱藏自己。他不认为这样的自己能获得原谅。 只是,如果有一天,一家人能够再次齐聚一堂的话。 仅限于这次也无所谓。 希望大家可以像他站上比赛舞台唱歌时那样。 露出开心的笑容── 看到甄选会的宣传海报那天,爱藏在内心这么祈祷。 就在爱藏皱眉、双唇也紧紧抿成一条线的时候,突然有人伸手捏他的脸颊。 他吃惊地转头,结果发现勇次郎站在一旁看著自己。 「你干嘛啦,很痛耶……」 「因为我看你好像站著睡著了。」 将手从爱藏脸上移开后,勇次郎将食指抵上眼睛下方,然后吐舌扮鬼脸。 (这是怎样啦……) 爱藏不禁「呵」地笑出声,然后跟勇次郎一起踏出脚步。 「啊!好痛喔,小黑。你的爪子抓得我好痛!」 哥哥的声音从公园里传来。似乎是小黑企图沿著他的背往上爬的样子。 一旁的女孩子见状,终于忍不住笑出声。 「是因为你没有好好帮它剪指甲吧?」 「这不是我负责的工作……好痛好痛!」 这样的对话传入爱藏耳中。 (饲主是你好吗。) 爱藏这么想著,将头转回来面向前方,快步从公园外头走过。 他的嘴角泛著浅浅的笑意。 他想再次试著相信。 相信让人展露笑容的魔法必定存在── lesson9~课程9~ 一 勇次郎坐在三楼最后方的座位上,远眺父亲在舞台上发挥充满魄力的演技身影。 在练习时,父亲几乎不会露出笑容。就算只犯一点小错,也会被严厉的他出声斥责。 一开始,这样的父亲让勇次郎很害怕。印象中,他也总是为了不要惹父亲生气,而使出浑身解数。 不过,父亲有一次罕见地称赞了他。 「勇次郎,你学东西很快呢……」 他回想起父亲这么说,然后将手放在他的脑袋上的光景。 光是这样,就让勇次郎欣喜不已。因为一心想再次听到父亲的称赞,在那之后,每天的练习变得很开心,而他也不再觉得父亲可怕了。 他想回应父亲的期许,也总是告诉自己:「这就是我的责任。」 勇次郎认为,倘若能获得父亲认同,他就可以继续待在这个「染谷家」。 放学后,班上的同学经常会一起到操场上踢足球、或是打棒球。但勇次郎总是回绝他们的邀约而直接返家,并在放下书包后随即踏进家中的练习场。 不知从何时开始,这成了勇次郎理所当然的日常。 他不太会想跟其他朋友一起玩乐。因为他明白,比起这个,家里的事务要来得重要许多。 他想和父亲,以及其他演员一起站上那个舞台。 只要努力,这样的梦想一定能实现。勇次郎对此深信不疑。 在明确听到「我无法让你继承我的名号」这句话时,他才明白事实并非如此。 因为你的表演,没有能吸引他人的风采── 勇次郎只能垂著头,沉默地听父亲道出这样的评价。 无论多么努力,他都无法站上舞台,他没有这样的资格。 到了这一刻,他才终于明白,这是打从自己出生时便已成定局的事。 在那天之后,父亲不再对他说「到练习场来」这样的话。 即使同住一个屋檐下,那个练习场却成了勇次郎无法踏进去的场所。 他只能在经过外头的走廊时,默默听著从练习场里传出来的父亲和弟弟的声音。 尽管已经没有必要,他还是继续去上日本舞和歌谣的训练课程,或许就是因为内心仍有些许无法乾脆放弃的依恋吧。 他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在勇次郎内心的某个角落,仍有著「或许是哪里搞错了」这样的想法── 公演结束后,勇次郎步出展演厅,看完表演的众多观众陆陆续续走出来。 心情仍很亢奋的这些观众,带著笑容讨论著方才的舞台表演。 目送这样的观众走远时,勇次郎的脸颊传来一阵冰冷的触感。 他望向被厚重云层遮住的天空,发现了乘著风漫天飞舞的雪片。 可以让自己容身的地方,究竟在哪里呢? 愿意对他说「我需要你」的人又在哪里呢? 勇次郎一直在寻找。 不过,他现在已经找到了── 再怎么期盼,都无法前往的那个光芒四射的世界。 现在,那不再是只能憧憬的世界,也不是仅出现在梦中的世界,而是会成为「他们的现实」的世界。 这一刻,倘若只有自己一个人的话,勇次郎一定无法抬头仰望吧。但因为他们有两个人── 个性合不来,所以老是跟自己起争执的搭档。尽管如此,他们渴望的是同样的事物。 有件事,勇次郎一直在思考。 站在舞台上所见的景色,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呢? 向来只能从观众席看出去的这片景色,有朝一日,他希望能站在舞台上看一看。 届时,他希望自己再也不是无人需要的,而是受到许许多多人企望的对象。 自己的价值,他会靠自己来证明。 但愿自己能成为其他人的光明。成为其他人的希望。 勇次郎微微垂下眼帘。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 随后,他将视线笔直望向前方,踏出步伐,和开心谈笑的人们擦身而过。 倘若有需要自己的人存在,他就能够变成任何模样── * 从夜晚开始降下的雪,到了早上,仍不停从空中纷落。 勇次郎和爱藏搭上经纪人内田的车,前往位于郊区的度假饭店。 为了布置会场,相关工作人员似乎昨天就住在那里。 走下车后,停车场也呈现一整片的银白色。 「总觉得……让人有些紧张耶……」 「你是太过期待,结果兴奋到昨晚睡不著觉吗?」 看到勇次郎转动眼球望向自己这么调侃,爱藏有些逞强地回应:「你在说什么啊,我睡得超熟好吗!」然而,他的双眼看起来就是一副睡眠不足的样子。 其实,勇次郎也是一样的。才睡了两小时,他便完全清醒过来,只好起床反覆熟读剧本,或是确认今天的工作排程。 「要走喽~!」 听到提著行李的经纪人内田这么催促,两人各自将脸别向一旁,然后踏出步伐。 踏进饭店正门的玄关后,映入眼帘的,是众多工作人员们忙碌奔走的身影。 大厅完全成了他们的行李集中区。 两人以「「大家早安!」」开口打招呼后,此起彼落的「早安~!」回应了他们。 「勇次郎和爱藏已经抵达了~!」 一名男性工作人员这么大喊通知其他人。 两人跟著经纪人内田穿越一旁的走道,走向位于后方的相关人员休息室。 窗户外头似乎就是中庭。可以看到几名身穿工作人员外套的人正在努力铲雪。 「等等,这样真的来得及吗!」 「嘎~天啊,上面的雪洒下来了!」 「就是得把它们弄下来才行啊。你站在那边的话,会被洒得满头满身喔~」 「我拿吹风机来了,这里有插座吗~?」 「只有这种的吗~?我们需要风更强的才行啦~!」 「花山花店的玫瑰送到了,要放在哪里~?」 「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千代,救命啊~」 「之后cg组会想办法处理。他们可是万能的呢。」 像这样热闹的人声从外头传来。 「感觉很辛苦耶……」 「雪看起来还会继续下,这样要怎么办啊……」 「你们两个,往这边走~」 勇次郎和爱藏担心地停下脚步时,经纪人内田的呼唤声传来。 休息室大门上贴著一张写著「lipxlip 休息室」的纸。 两人见状,不禁发出「「喔喔!」」的感叹声。 「是我们专用的休息室耶!」 「快点进去吧。时间不够喽~!」 被经纪人内田拍了一下背之后,两人连忙踏进休息室里。 一开始的摄影是在室内进行。 来到被布置成会场的宴会厅之后,两人发现里头聚集了不少临时演员。 其中,甚至还有几名穿著一身盔甲、负责扮演卫兵的人。勇次郎和爱藏目瞪口呆地眺望他们在会场里走动的身影。 「这些人……是从哪里募集过来的啊。」 「应该是找大学生过来打工吧?事务所有提到会另外招募临演的事。」 「哦~这样啊。你老是知道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耶。」 「纯粹是因为你老是在发呆而已吧?」 环顾宴会厅时,两人瞥见换上一袭晚礼服、正在跟女性经纪人说话的圣奈。 看到勇次郎和爱藏,她捧起礼服下襬朝两人跑过来。 在礼服下方,可以窥见她穿著饭店的客用拖鞋。途中,或许是因为拖鞋差点从脚上滑落吧,她稍微踉跄了一下。 「早安。今天还请你们多多指教!」 圣奈松开揪著裙襬的手,满面笑容地朝两人低头鞠躬。 「请多多指教!」 爱藏有些紧张地用力一鞠躬回应。勇次郎已经在舞蹈训练课和圣奈互动过很多次,但爱藏今天是头一次跟她打照面。 「早安,成海小姐。」 勇次郎也露出微笑回应。 「今天好冷呢,不过,我们一起加油吧!」 圣奈双手握拳这么表示。 (但你看起来很热耶……) 语毕,圣奈「呼~!」地吐出一口气,然后以双手为自己搧风。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的脸颊看起来红通通的。或许是暖气开得太强了吧。这个宴会厅比走廊要来得暖和许多。 又或者,她也因为第一次的mv拍摄工作而感到紧张? 「成海小姐~麻烦你确认一下~!」 听到工作人员的呼唤声,圣奈以「来了~!」回应。 「那等等见喽!」笑著向两人道别后,圣奈再次捧起自己的礼服下襬奔跑离去。 经纪人内田在一旁和圣奈的经纪人说话。 目送著圣奈远去的背影时,「嗳……」爱藏向勇次郎搭话。 「她为什么穿著饭店的拖鞋啊?」 「天知道。或许是忘记带鞋子来了?」 「造型师怎么可能忘记这种事啊。」 「不然,就是在下楼梯时弄掉了吧?」 「也可能是魔法失效后,鞋子就会变成一双拖鞋呢。」 说著,两人对上视线,然后一起「噗!」地笑出声。 在一切准备就绪后,「要开始拍喽~!」传来一道提醒声。 「你可不要一直ng喔,不然很丢脸。」 「你才是咧。要是表现出看起来像是还没睡醒的演技,我可会毫不留情地痛殴你一顿。」 「你对谁说这种话啊?给我记著。我会把你打得灰头土脸。」 「那我就会反将你一军。」 两人这么斗嘴,然后往前大大跨出一步。 「你们俩给我站住!」 这时,经纪人内田突然伸出手,从后方揪住两人的衣领。 「你们两个可是来自梦幻国度的王子喔。别摆出这种会让茱丽叶想要逃跑的可怕表情!」 说著,经纪人内田在两人面前「啪!」地拍了一下手。 「来,露出笑容!」 两人反射性地摆出露齿灿笑的表情。 「ok~!今天一整天,都得维持这样的笑容喔!」 「「是~」」 这么回应后,两人朝宴会厅中央走去。 「我可不会输给你。」 「随便你怎么说啦。」 这么朝彼此下战帖后,两人将头转向一旁,然后轻笑。 舞蹈随著乐团的演奏声揭开序幕。 在身穿华丽礼服和正式服装的临时演员包围下,勇次郎邀请圣奈走到宴会厅正中央,两人配合节奏开始跳起华尔滋。 圣奈带著一脸僵硬的表情,「一、二、三、一、二、三」地轻声数拍子。 看到圣奈忍不住又要垂下头,勇次郎以有些强硬的动作将她拉向自己。 「不要垂下头……」 他在圣奈耳畔这么轻喃。后者吃惊地抬起头来。 勇次郎松开一只手,圣奈跟著轻快地一个转身,礼服下襬因此微微扬起。 朝她的脚下瞄了一眼后,映入勇次郎眼帘的是高跟鞋的鞋尖。 (不是拖鞋啊……) 他的嘴角不禁微微上扬。 应该是在开始拍摄前才换上的吧。或许是因为穿高跟鞋穿到脚痛,圣奈才暂时改穿拖鞋。 两人的脚随著节奏轻盈地踏出舞步。 视线对上后,他们发现彼此脸上都浮现了笑容。 二 室内摄影在上午告一段落后,便迎来短暂的休息时间。 下午原本预定要进行户外的摄影工作,但中庭的布景似乎迟迟没有完成,所以延宕了一阵子。 爱藏眺望著工作人员们忙碌穿梭的身影,啜了一口剧组为自己准备的咖啡。 (好……好冷啊…………!) 虽然已经穿上羽绒外套,但静静待著不动的话,指尖就会冻到变得僵硬。他以装有热咖啡的纸杯暖手,然后吐出一口气。 眼前的工作人员远比自己要来得辛苦,所以,他也只能耐著寒冷的气温慢慢等待。 (不知道还会花上多久时间……) 室内的摄影工作在十分顺利的状况下结束。因为室内的mv是以勇次郎为主,爱藏参与的场景并不多。相对的,后半的拍摄内容便是以爱藏为中心。 「对不起喔,爱藏~再等我们一下下!」 一名女性工作人员跑过来对爱藏双手合十,一脸愧疚地这么说。 「不,完全没关系的!」 「我这边有肉包、豆沙包、咖哩包、比萨包跟巧克力包,你要吃哪一种?」 这么问的她,两手提著便利商店的塑胶袋。 「你买了这么多种口味回来吗?」 「对呀,因为大家喜欢的口味都不一样嘛~我今天还买到了一个期间限定的特大肉包……你要吃这个吗?」 说著,女性工作人员俐落地从塑胶袋里取出特大肉包,将它递给爱藏。 「谢谢你……」 (好大一个……!) 这个特大肉包比一般肉包的尺寸大上一圈。 (我才刚吃完便当,所以肚子还满饱的……) 「那么,后半的拍摄工作加油喽~!」 女性工作人员挥了挥手,接著便赶往在一段距离外休息的勇次郎身边。 (那家伙……原来在那种地方吗……) 因为没看到勇次郎的身影,爱藏原本以为他回去休息室了,结果他一直都待在暖炉前方。 爱藏之所以没发现他,是因为勇次郎用毯子把自己从头到脚全都包住。 他抱著双腿,一动也不动地在椅子上缩成一团。 (又不是雪人……) 看著他用毛茸茸的纯白毯子包住自己的模样,爱藏不禁窃笑。 「圣奈,小心不要让礼服下襬被雪弄湿喽~!」 「好的~!」 来到外头的圣奈,捧起礼服的下襬,小心翼翼地避开潮湿的场所行走。 她的脚上穿的不是拖鞋,而是普通的鞋子。 来到爱藏身旁后,她像是有些疲倦般「呼~!」地吐出一口气。 「…………成海小姐,你不会冷吗?」 听到爱藏这么问,圣奈带著一脸「咦?」的表情转过头来。 「我不要紧的。谢谢你替我担心!」 笑著这么回答后,她将视线移向爱藏手中的特大肉包,然后惊呼:「啊!好大的肉包喔。」看她直直盯著肉包的样子,大概是很想吃吧。 「……不嫌弃的话,这个给你吃吧?我现在肚子满饱的呢。」 「咦!可以吗?谢谢你~~!那我开动了!」 圣奈从爱藏手中接过特大肉包,大大咬下一口。 「好好吃喔~~!」 「你没有吃便当吗?」 「因为我现在都只能吃香蕉跟沙拉而已呢……」 圣奈以双手捧著特大肉包,露出难过的表情这么回答。 「咦!原来是这样啊……」 爱藏和勇次郎吃的是份量满满的炸猪排三明治。其他工作人员也是。 (只有成海小姐不一样吗……?) 或许因为她是模特儿,所以经纪人在这方面才特别讲究吧。 可是,今天一整天都得忙著拍mv,只吃香蕉跟沙拉,体力恐怕会撑不下去。 「之后得重新涂一次口红呢……感觉会被造型师骂!」 圣奈一边这么说,一边大啖肉包。 「我的外套借你穿吧?」 爱藏以带著几分客套的语气这么提议后,圣奈摇摇头表示:「不,没关系的。」 圣奈现在穿著肩膀和手臂都袒露在外的礼服,照理说应该很冷才是,但她看起来却一脸泰然自若。 (太强了……果然因为她是专业的吗……) 不过,也有可能是她其实很冷,但顾虑到其他工作人员,所以才没有表现在脸上。 (她的这种地方……我也得好好学习才行。) 圣奈比爱藏等人更早就出道了。 她是模特儿,爱藏和勇次郎则是偶像艺人。尽管职业不同,她仍是两人的业界前辈。 「十分钟后开始拍摄~!」 工作人员的通知声传来后,圣奈回应一声:「好的~」 「好,要上喽……!」 爱藏像是鼓舞自己似的轻喃,然后脱下羽绒外套。 * 一直持续到晚上的拍摄工作结束之后,众人在作为舞会会场使用的宴会厅里举办庆功宴。 工作人员、临演和相关人士齐聚一堂,一边享用自助式餐点和饮料,一边开怀畅谈。 「爱藏,辛苦喽~!今天的拍摄,你们俩都表现得非常好呢!」 走在宴会厅里时,一名捧著啤酒杯的女性工作人员朝爱藏这么搭话。 爱藏露出笑容以「谢谢你!」回应。 「这个给你跟勇次郎喝~」 说著,对方将两只酒杯,以及一只看起来很高级的酒瓶递给他。 「咦!那个……我们还是未成年……」 「不要紧、不要紧!那是无酒精饮料啦~!」 听到她这么说,爱藏望向酒瓶,才发现里头装的是气泡果汁。 「我比较想喝咖啡耶……」 这么自言自语后,爱藏拎著酒杯和酒瓶,开始寻找勇次郎的身影。 原本以为他会在某处跟工作人员聊天,但会场里到处都没看到他。 经纪人内田正在和圣奈、还有圣奈的经纪人聊天。 现在,圣奈和爱藏都还穿著拍摄mv用的戏服,而其他临演也都还没换下衣服,所以现场看起来有种变装舞会的感觉。 「喂,听说有烤牛肉耶!」 「真的假的~!快走吧,在被别人吃光前先大快朵颐一番!」 扮演卫兵的人,穿著一身感觉很笨重的盔甲,快步从爱藏眼前走过。 眺望他们的背影片刻后,爱藏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轻喃:「啊,对喔。」然后朝四周张望。 「他跑到哪里去了啊……」 是因为累了,所以回休息室了吗?毕竟摄影工作从今天早上一直持续到现在,精力耗尽的勇次郎,说不定是躲进休息室里头睡觉了。如果是这样的话,倒没有必要特地去找他;但他不在会场一事,实在让爱藏有些在意。 因为想不到其他勇次郎可能去的地方,爱藏朝宴会厅的出口走去。 途中,他不经意地朝玻璃门外头望去,结果看到勇次郎伫立在阳台上的身影。 (原来那家伙在那种地方……) 爱藏打开大门来到阳台上,外头的冷风吹得他直打哆嗦。 「呜,好冷!」 他这么叨念著关上门后,勇次郎转过身来。 手上还端著一个盛著好几块蛋糕的盘子。 「你为什么待在这种像是冰箱内部的地方吃蛋糕啊。」 「因为里头太吵了。」 勇次郎的身旁有一台大型暖炉。是摄影时使用的设备。 想必是善解人意的工作人员替他搬过来的吧。 (我还想说这家伙为什么不在会场里,原来……) 叹了一口气之后,爱藏走到勇次郎身旁,将酒瓶和酒杯放在桌上。 「那是什么……?」 「工作人员说要给我们喝的果汁。」 「哦……」 勇次郎把脸转回正前方,叉起鲜奶油蛋糕上的草莓塞进口中,脸上也跟著浮现浅浅的笑容。 「在吃甜食的时候,你的心情就很好耶。」 「我不会分你喔。想吃的话自己去拿。」 「没人要打你的蛋糕的主意啦。是说,你还真能吃耶。」 「我肚子饿了啊。」 「……毕竟今天一直在活动身体呢。」 (烤牛肉不知道还有没有剩……) 爱藏望向灯火通明的宴会厅内部,结果听到勇次郎发出类似笑声的声音。 他望向身旁,发现勇次郎垂下头,以握著叉子的那只手掩著嘴,双肩还不停轻轻颤抖著。 「你在笑什么啦……」 「我想起某人从高塔上摔下去的模样……!」 勇次郎所说的,是爱藏为了见公主一面,而从高塔外墙往上爬那一幕的ng意外。 「因为外墙被雪打湿了,所以我也没办法啊……那是不可抗力的意外事故啦!」 「两次都是?」 「对啦,抱歉喔!」 爱藏鼓起腮帮子,带著一脸不甘的表情别过脸去。 「嗳……这样的话,是哪个王子获胜了啊?」 「……天知道,应该是你吧?」 「咦!你……干嘛突然这么说啊。」 爱藏困惑地望向身旁,发现勇次郎眯起双眼眺望远处的景色。 「如果是ng王子选拔赛,你无庸置疑绝对是冠军。」 带著调侃语气这么说之后,勇次郎又「噗!」地笑出声。 「什么时候举办过这种选拔赛啦~?」 (这家伙果然不会轻易说出认同我的话呢……) 想到自己差点把勇次郎的发言信以为真,爱藏不禁皱起眉头。 「不知道拍出来的成果怎么样……真想早点看到。」 爱藏将背倚上阳台的栏杆,交握的双手抵上后脑勺。 虽然没有出声回应,但勇次郎脸上浮现了温和的笑容。 (终于走到今天了啊……) 心中的梦想一个接一个逐渐成形。 过去让他判断绝对无法实现、因为觉得做不到而放弃的那些事情,现在,他终于来到伸出手就能触及它们的地方。 「…………要是没有你在,我说不定没办法做到呢。」 勇次郎转过头「咦?」了一声。爱藏的这句话,想必出乎他的意料吧。 察觉到自己说出原本没打算说的发言,也让爱藏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呃,就是……该怎么说呢,感觉我们能够很顺利地各司其职……我的意思是,我们终于也比较有个样子了啦!」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觉得我们俩之中,谁是这个团体的队长?」 「还用问吗?当然是我啦。从身高来看的话。」 「为什么是用身高来决定啊?这根本不公平吧?再说,我们的身高也没差多少。」 「不然,比较早出生的人当队长吧?」 「我们生日不是同一天吗?」 「总觉得绝对是我比较早出生。大概早一个小时。」 「这种事不重要啦。反正我绝对不会把队长的宝座让给你。lipxlip前面的那个lip是我。」 「你别擅自决定啦。前面那个lip是我才对。你去当后面的lip吧。」 「按照身高来看的话,当后面那个lip的人应该是你才对啊。」 「你刚刚才说用身高来决定不公平吧~你真的活得很随心所欲耶。」 「啥?优柔寡断的人凭什么说我啊。」 「我什么时候表现得优柔寡断了啊?」 「你每次去便利商店都会犹豫很久啊。只是咖啡的口味而已耶。」 「咖啡也有很多不同种类好吗。你才是花了很多时间挑蛋糕吧?」 「我才没有挑咧。因为我每种口味都拿了。」 像这样持续斗嘴片刻后,两人像是感到疲倦似的重重叹了一口气。 因为他们突然领悟了「我们在冷得要命的阳台上做些什么啊」这样的事实。 对话中断后,两人望向夜空中静静飘落的雪花。 沉默片刻后,爱藏看似有些犹豫地将视线往下。 「我说你……为什么……放弃歌舞伎了?」 这是他一直很想问出口的问题。就算在歌舞伎的世界,勇次郎理应也能表现得很好才是。之前在一旁观摩他练习日本舞时,爱藏便涌现了这样的感想。 勇次郎应该是以此为目标,才会不停努力至今。会放弃歌舞伎,果然是因为他没能被选为家业继承人的缘故吗? 眺望著灰暗夜景的勇次郎默不作声。 若无其事地朝他的侧脸瞥了一眼后,爱藏移开自己的视线。 打从一开始,他就不期待勇次郎会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很想问出口。纯粹是这样罢了── 「不,当我…………」 正当他打算说「当我没问」的时候── 「因为我的表演……被说是没有能吸引他人的风采。」 像是企图含糊带过和苦涩情感一起坦露出来的秘密那样,勇次郎的脸上浮现微笑。 (啊啊,原来如此……) 这句话想必狠狠刺进勇次郎的胸口,一直折磨著他至今吧。 「吵死了,别再唱了啦!」 一如爱藏到现在仍无法遗忘这句暴躁的怒骂声。 (我们……果然……是一样的啊。) 至今,他们仍努力在和否定自己的言语奋战。 今后想必亦是如此吧。他们还是会持续抵抗。 为了成为能够抬头挺胸活著的自己。为了成为让自己也感到骄傲的自己。 爱藏眯起眼,深吸一口气之后抬头仰望夜空。 (是我们的话,一定做得到吧……) 「……来乾杯吧。难得工作人员特地拿来给我们。」 爱藏望向果汁瓶和玻璃杯这么说。以手撑在栏杆上托腮的勇次郎转过头来。 「为了什么乾杯?」 「庆祝拍摄mv的任务顺利结束……吧?」 扭开瓶盖后,看到气泡随即涌现,爱藏连忙将里头的果汁注入杯中。 「还有……庆祝我们终于成功走到这里。」 爱藏拾起玻璃杯这么说之后,勇次郎也拾起另一个玻璃杯。 「「辛苦了。」」 稍稍倾斜的玻璃杯发出清脆撞击声后,两人相视而笑。 (插图020) * 经纪人内田捎来mv制作完成的消息时,已经是新年过后了。 爱藏和勇次郎来到事务所,在休息室里观看完成的影片。 启动跟事务所借来的电脑,按下播放键后,影片随即和两人的歌声一起被播放出来。爱藏和勇次郎神色紧张地盯著这样的画面。 饭店的宴会厅、中庭和阳台,看起来都完全成了童话中的城堡光景。 在这样的地方换上戏服、扮演王子的自己,看起来彷佛真的身处另一个世界。 老实说,从摄影结束到今天这段期间,爱藏和勇次郎一直都有点不安。 自己的表演有符合这首曲子的感觉吗?有成功扮演出王子的形象吗? 笑容自不自然?看起来会不会很「虚假」?这些,都让他们忍不住忧心── 「如何?你们的感想是?」 两人将整部mv看完后,站在一旁的经纪人内田这么问道。 和勇次郎互看了一眼后,爱藏露齿灿笑。 「超棒的!」 (我有好好笑出来呢……) 离开事务所后,爱藏和勇次郎并肩在路上前进。 来到十字路口时,大型电视墙正在播放某个偶像艺人的mv。 在斑马线前方停下脚步的两人,视线都落在电视墙上。 「我们……看起来比想像中更像个王子耶。」 「对啊。」 「mv公开后,不知道会有多少人看到?」 「这个嘛……会有多少人呢?因为也会同时公开宣传广告,我觉得应该有不少人会看到。」 「希望会有很多人来看……这可是我充满自信的作品呢!」 「要是把你从高塔上摔下去的ng片段也放进去就好了。至少穿插个零点一秒。」 「别再提这件事了啦。总之,我们就要成为偶像艺人了呢。」 话虽如此,但爱藏总觉得有那么一点缺乏真实感。 就算像这样走在路上,擦肩而过的行人也不认识他们。更不会回头多看他们一眼。 此刻,他还无法想像自己像电视上的偶像艺人那样,让众人为他们疯狂尖叫的光景。 无论遇到多么难受、煎熬的事情,无论有多么辛苦,他们都只能一起克服,然后踩著通往更高境界的楼梯,一阶再一阶地往上走。 这就是两人所选择的道路。 因为自己梦想中的世界就在那里── 「你再慢吞吞的,我就要丢下你不管喽。」 脸上浮现调侃的笑容后,勇次郎随即快步往前走。 爱藏有些吃惊地望向他的背影,然后「呵」地露出浅浅的笑容。 「等等啦。」 「我才不等~!」 勇次郎转过头,笑著吐舌扮了个鬼脸。 两人像是要比赛谁跑得快那样开始冲刺后,跟他们擦身而过的女高中生们转过头。 「那两个男生满可爱的嘛?」 「啊!真的耶~」 走过斑马线后,红绿灯也跟著变换号志,马路上的车辆同时动了起来。 柔和的阳光从云朵暂时散去的天空洒落。 * 三个月后── 『我们lipxlip的全国巡回演唱会──「茱丽叶」确定举办!』 爱藏和勇次郎的身影出现在大型电视墙上后,在路口等待红绿灯的女高中生们欣喜地发出「呀~!」的尖叫声。 『在全国各地等待的茱丽叶……我们现在就去见你。』 经过此处的行人们,全都忍不住停下脚步望向在萤幕上微笑的两人。 「是lipxlip的那两人~!」 「我绝对要去看演唱会~!」 两名女高中生兴奋不已地这么讨论时,在他们身旁张大嘴巴、愣愣地仰望电视墙的,是一名穿著全新的樱丘高中制服的女孩子。 她的双眼瞪得老大,捧在手里的书包也咚一声掉在地上。 「lip…………lip……?」 以困惑的语气这么喃喃念道后,女孩双腿一软而跪了下来,双手也跟著撑在地面上。 「大都会的男孩子……根本莫名其妙~!」 她的吶喊声回荡在十字路口。 * 放学后,柴崎健和友人幸大、虎太朗一起造访了位于车站附近的电器行。 他们搭乘电梯,来到电视、音响设备、相机和电脑等产品并排在架上的楼层。 「柴健,你要去看手机对吧?那我可以去看一下相机吗?」 走在前方的幸大,以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的姿势转身这么询问。 「你的『看一下』大概都要花上一小时吧。」 走在后方的虎太朗看似嫌麻烦地皱起眉头。 「你之前要买新的钉鞋时,不也烦恼了很久吗,虎太朗?」 「我只花五分钟就决定了啊!」 「在那之前,你一共跑了三间运动用品专卖店喔~」 「幸大,我记得你之前才买了一台相机吧?你到底有几台啊?」 「我今天想买的是镜头。」 「那种东西社团教室应该有吧?是校刊社要用的?」 「我们跟身为学校主力社团的足球社不一样,没有太多经费呢。相机跟镜头都是我自掏腰包买的。」 随意听著两人对话的健,在播放音乐节目的电视前方停下脚步。 节目正在播放「罗密欧」的mv。 画面中穿上华丽戏服展露笑容的两人,让他驻足眺望了片刻。 他不经意想起弟弟去参加歌唱大赛那天的事。 在会场大厅的走道上,弟弟一直紧握著他的手,迟迟不肯放开。 总是活力百倍,在家时甚至会一边在沙发上弹跳、一边唱歌的弟弟,这天却带著一脸像是在说「怎么办啊……」的不安表情沉默不语。 得知自己顺利晋级歌唱大赛的总决赛时,弟弟原本还欣喜若狂;但到了正式上场前,他却紧张得不得了。 被健伸手轻拍了一下背之后,弟弟抬起头来。 没事的──听到健这么对自己说,弟弟终于放松紧绷的神经露出笑容。 「那我去唱歌了,你要在台下看喔!」 弟弟松开原本紧握著他的手,然后奔向前方。 健和双亲一起目送这样的弟弟的背影离去── 「柴健,你怎么啦~?」 盯著电视画面看时,幸大的呼唤声传入健的耳中。 「没什么。对了~我等等想去唱片行一趟耶。」 以一如往常的轻浮语气这么回应后,健从整排电视前方走过。 刚才那段mv的旋律,此刻仍在他的耳畔打转。 「去吧,你是我们家的骄傲──」 ★☆★change1~变化1~★☆★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轻之国度录入组x虚空文学旅团 图源:月灵幻翼 录入:月灵幻翼 一 我的故事索然无味── 时节进入七月后,从教室窗外照进来的阳光跟着变得强烈,天空也染上一片湛蓝的夏季色彩。 在开着强力空调的教室里,穿着短袖夏季制服感觉有点冷。 吃完午餐后,男孩们在教室后方嘻笑玩闹,以及女孩们把课桌并在一起有说有笑。聚集在教室里的面孔一如往常。包括三浦加恋在内。 厌恶国中时期交友关系的她,因为想遗忘当时的自己,最后选择报考水铃高中这所升学学校。她希望一切能够重新来过。就只是基于这样的理由罢了── 为了避免自己重蹈当年的覆辙,升上高中后,她穿上偏长的制服裙子,还换了发型。不用说,当然也不化妆。这都是为了不让自己被讨厌,或是引人注目。 她坐在靠窗的座位上,翻着昨天买来的漫画。 「加恋,你在看什么?」 听到同班友人伊原理绘这么开口搭话,加恋抬起头来。 蓄着短发的她从后方探过头询问:「那本漫画好看吗?」 「因为我很在意后续,所以……这部很好看喔。」 加恋说完,露出有些傻气的笑容。 「你很喜欢这种的嘛~我看你常常在看。」 留着一头长发、坐在加恋前方的相川早希,伸出手拿起加恋搁在桌上的小说。看似闲得发慌的她,翘起一只脚翻开书页,但似乎也只是随意翻翻,并没有太大兴趣。 「感觉你的兴趣还满宅的?」 面对早希的调侃,加恋露出笑容含糊带过:「我也不知道呢。」 加恋喜欢看漫画,也不排斥阅读小说,但没有热中到足以被称为阿宅的程度。 「是说~你的头发又翘起来了耶。至少把睡翘的头发整理好再出门吧。」 听到理绘的指摘,加恋伸手摸了摸只有简单梳理过的头发。 「我早上没那么多时间……」 「话说回来,你也没在化妆吧?好歹擦点唇蜜啊。」 相川早希盯着加恋的双唇,有些没好气地这么说。 「我很不擅长化妆呢。而且也不适合我……」 「哦……不过,你感觉也对这方面的事情没兴趣就是了。」 这么挖苦的早希嘴角微微上扬。这个话题或许就此告一段落了吧,理绘扶着加恋的椅子,以「对了~」向早希打开话匣子。 「念国中时,不是有个叫岸柿的女生吗?总是独来独往的那个。」 「啊~有喔。真亏你连名字都记得住耶,理绘。」 「你八成连她长什么样子都忘了吧?」 「因为我又没跟她说过话。她跟我们念同一所高中吗?」 「应该是樱丘高中吧?我有看到她穿那里的制服。」 从理绘口中听到樱丘高中这所学校,让加恋心惊了一下,翻页的手也止住动作。 理绘和早希在聊的,是跟她们念同一所国中的陌生女孩的事情。 (这跟我无关……) 加恋在内心这么说服产生动摇的自己。这段期间,另外两人仍继续闲聊。 「我之前在车站附近看到她。她变得跟国中那时完全不一样了耶~」 「咦~!真的假的?是身边有男人了吗~?」 「应该是喔。我看她跟同校的男孩子走在一起。是说,看到的当下,我只觉得『你哪位啊?』,差点没笑出来呢~」 「念国中时明明没半个朋友,现在竟然比我们两个先交到男朋友啊,太嚣张了吧~真想给岸柿的男朋友看看她以前的照片呢~!」 「问题应该在于我们迟迟没交到男朋友吧?都已经夏天了耶~?」 「有够不妙~~!」 说着,两人啊哈哈地笑成一团。 过去就读同一所国中的理绘和早希,似乎从那时感情就很好。 进入高中后,在第一次换座位时,加恋鼓起勇气和坐在前方座位上聊天的她们搭话。 她想赶快交到朋友。不过,要说自己跟这两人合得来,好像也不见得。她常常跟不上早希和理绘的对话。尽管如此,她还是会在一旁露出笑容频频点头,营造出自己也有加入话题的感觉。 平常多半是早希和理绘一起聊天,加恋则只是在旁边听着。两人偶尔会把话题带到她身上。光是这样就够了。毕竟早希跟理绘从国中就认识彼此,感情比较好也是理所当然。 升上高中后,才过了三个月左右的时间。之后,她一定能慢慢习惯这样的相处模式。因为国中时的自己就是这样。 加恋很擅长以笑容迎合别人。不对,应该说是「变得擅长」。 因为这么做的话,就能让自己待在对方身旁── 「还是要去联谊~?」 「我ok啊。是你每次都嫌麻烦吧,早希?」 「啊~嗯。哎呀,就真的很麻烦嘛~」 以手指梳理一头长发的早希皱眉这么回应。理绘笑着吐槽:「看吧。」 「加恋~有联谊的话,你要一起来吗?」 被理绘这么问,加恋有些不知所措地「咦?」了一声。为了掩饰自己的反应,她再次堆出笑容。 「我就……不用了。我不太会跟男孩子相处。」 「确实有这种感觉呢~你每次都不理他们。」 语毕,早希将小说放回桌上。 加恋并没有说谎。她完全没有想跟谁交往,或是想要男朋友的想法。 (我不想跟他们扯上关系……) 升上高中后,加恋尽可能避免和男生搭话,就算反过来被搭话,她也总是以冷淡的态度回应。 大部分的男生可能都觉得她的态度很差吧。但这样就行了。还是被男生讨厌比较好。然而── 「三浦感觉还满可爱的耶。」 「啊!我也这么觉得。」 突然听到有人提及自己的名字,加恋的表情瞬间变得僵硬。 这么闲聊的,是待在教室后方的两名男同学。听着这两人对话的另一个男孩子,先是朝加恋所在的方向瞄了一眼,接着压低嗓音表示:「她会听到啦。」 在三人之中身形最高挑的他,将双手插在裤子的口袋里。 「是隅田啊……」 早希轻声道出男孩的名字。 这个加恋也知道。男孩的全名是隅田惠。 一头清爽的短发和浓眉,是他令人印象深刻之处。 「来猜拳吧。输的人要负责去问她有没有男朋友。」 一名男同学半开玩笑地提议后,惠回应:「真的假的……」脸上也露出困惑的表情。 加恋搁在腿上的手不自觉紧紧握拳。 (别这样……) 每次都是这样。就算不理不睬、以冷淡的态度回应,或表现出不感兴趣的态度,男生们仍旧毫不在意。他们是不是以为,每个女孩子听到别人称赞自己可爱,都会心花怒放? 被别人怀着好玩的心态接近,只会让人感到不快而已。他们为何无法明白这一点? 为何不能好好理解这一点呢── (因为这样,我总是…………!) 加恋用力皱起眉头。 没能察觉到她心情的男同学们,开始热热闹闹地猜起拳来。 他们八成只把这当成一场游戏吧。真是粗神经的人──加恋不禁露出厌烦的表情。 「好,你输啦~!」 被这么说的同伴拍了拍背之后,隅田惠一脸尴尬地将手抚上后脑勺,望向加恋所在的方向。 「你负责去问她吧~」 「知道了啦,别推我……」 惠像是下定决心那样抬起头,朝加恋的座位走去,另外两名男同学则是在教室后方准备看好戏。 (别这样……) 她不想听到什么没营养的问题。 早知道应该马上起身离开教室才对。逐渐加速的心跳,完全没有给人舒服的感觉。 来到加恋的座位旁后,惠再次将手抚上后脑勺,「那个……」他鼓起勇气开口。 「三浦同学,你有男朋友吗?」 相较于沉默不语的加恋,一旁的早希以平淡的语气反问:「为什么只问加恋?」 「喔喔!加恋,你偷跑啊~?」 理绘以轻佻的语气笑道。 加恋紧紧揪住自己的裙子,对惠投以极为冷淡的眼神。 「问这种问题很恶耶……」 以带着满满厌恶的语气这么开口后,不希望对方继续跟自己攀谈的加恋移开视线。 「是喔……抱歉。」 回应她的,是听起来彷佛卡在喉头的嗓音。 惠尴尬地别过脸去,转身从加恋的座位旁离开。 「被她拒绝啦~?」 惠无视这么出声调侃的男同学,迳自走出教室。「喂,等等啦。」两名男同学慌忙追了上去。 「这是在干嘛……?」 「应该是想宣传自己在征女友吧?」 「原来如此~加恋,你打算怎么做?」 早希以手托腮,上扬的嘴角带着些许嘲弄。 「抱歉,我……去一下厕所……」 轻声这么表示后,加恋从座位上起身。 「她意外很受男生欢迎耶……」 「原来隅田喜欢那种类型的啊……」 听到早希和理绘冷冷的对话,加恋像是想逃离什么似的不自觉加快脚步。感到有些呼吸困难的她,将手抵上制服的胸口。 她从走廊一路冲进厕所,将自己关进独立的隔间后,一边仰望看起来略微昏暗的天花板,一边大口吸气。 尽管如此,加恋却没有觉得比较畅快。她以颤抖的双手紧紧揪住自己的双臂。这是她现在唯一能依赖的东西。 她不想重蹈覆辙。不想再变得孤独一人,经历那种辛酸的回忆。 拼命守护这个小小的归属之处的自己,看起来是如此滑稽可笑。 尽管如此,她仍害怕自己会再次失去── 放学后,加恋经过被铁丝网环绕的操场旁,「三浦同学。」一句呼唤让她停下脚步。 朝她跑过来的,是身穿棒球社球衣的惠。他或许是先在社团教室里换过衣服,正在前往操场的路上吧。午休时跟他厮混在一起的那些男孩子,又想叫他过来打听什么吗? 加恋皱起眉头,以一脸不悦的表情望向惠。 「…………有什么事吗?」 听到她这么问,惠将原本打算说出口的话硬生生吞了回去,一瞬间沉默下来。 为什么不干脆掉头就走呢── 夕阳余晖洒落的操场上,可以看到其他棒球社社员开始做暖身操的身影。 身为高一社员,必须比学长们更早集合。然而,理应得加入那些社员的惠,却迟迟没有移动脚步。 正当加恋打算离开时,他终于开口了。 「午休那时……真的很抱歉。」 「你不用在意……」 加恋并没有想要惠特地过来向自己道歉。比起这么做,她更不希望像他这样的男孩子跟自己搭话。因为惠在班上很受女孩子欢迎,而加恋也很清楚这一点。 「我不是想调侃你,才问那种问题。」 看到惠以极其认真的表情笔直望向自己,原本打算马上离开现场的加恋,变得无法迈开脚步。 围绕着校舍的林木之间,不断传来光听就让人感到疲乏的嘹亮蝉鸣。两人就这样站在一段距离外望着彼此。 照映在身上的阳光,让皮肤灼热到彷佛在燃烧。 「听起来可能像在辩解……不过,我不是被朋友指示才那么做。是我自己想知道。」 「想知道什么……?」 加恋反问的嗓音相当冷淡。 「想知道我跟谁在交往?就算知道了这种事,又有什么……」 「希望你能跟我交往。」 听到惠以明确的语气这么打断自己,加恋不禁屏息。 这突如其来的发展,让她的双颊瞬间发烫,说不出半句话。 「请……请你不要这样调侃我!」 好不容易挤出来的这句回应,因为内心的动摇而有些高亢。 「我是真心想跟你交往!」 加恋以「我做不到」一口回绝了惠的发言。 「我不打算跟任何人交往。你这样让我很困扰。」 「三浦同学好像又被告白了耶……」 「因为她总是会讨好所有人啊……」 「男生都喜欢那样的女孩子呢。」 国一同学们聚集在一起说悄悄话的身影,此刻从加恋脑中闪过。 自己孤单坐在被写下中伤言论的课桌前,像是害怕来自周遭的视线而垂着头的身影,也跟着浮现。 「我已经不想再被讨厌、也不想引人注目!」 想抹去这段记忆的加恋忍不住提高音量。 她再也无法承受胸口的痛楚── 无论逃得多远,她都无法遗忘这股痛楚。自己究竟得这样被折磨到什么时候? 惠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缓缓将帽檐压低,彷佛想隐藏自己的表情。他的双唇也紧抿成一条线。 加恋转身背对这样的惠,毅然决然地抬起头,然后迈步离去。 惠没有再开口说些什么,只是杵在原地,看起来没有马上离开的打算。 走到惠看不到的地方时,加恋才以手掩嘴拔腿狂奔。明明是自己拒绝了对方,她却感觉胸口彷佛被紧紧掐住那般痛苦。 (对不起。) 对不起── 二 「我是真心想跟你交往!」 回家路上,加恋不断回想惠跟自己告白当下的情境。 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 惠对加恋一无所知,也不明白她度过了一段什么样的国中时期。 更不知道真正的加恋是个怎样的人── 不过,对对方一无所知这点,加恋其实也一样。 在开学典礼后的班会时间,全班同学轮流进行了简单的自我介绍。那时,惠以嘹亮的嗓音道出自己的名字、之前就读的国中,以及国中曾加入棒球社、升上高中后也打算继续练棒球的抱负。 就只是这样而已── 不,或许自己还知道更多。但也不过是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 过于刺眼的夕阳余晖,让加恋将视线往下,盯着自己落在地上的影子。 虽然是同班同学,但加恋和惠不曾交谈过,今天也是她第一次被他搭话。 然而,这样的惠第一次对她道出的,却是「你有男朋友吗?」这样的问题。 因为被朋友怂恿。因为猜拳输了。想到他只是基于这种理由,就询问自己那样的问题,加恋多少涌现了怒意。 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是我自己想知道。」 尽管如此,惠的嗓音却不断在加恋耳畔缭绕。回过神来后,她发现自己一直在思考这个人的事。 这样的自己,为什么能让他说出「喜欢」两个字呢? 对男孩子来说,交往是否并非太困难的一件事? 只因为自己很在意某人,就算完全不了解对方,也能提出「请和我交往」的要求吗? 不过,班上的女孩子也会尝试跟称不上多喜欢的对象交往。 别人眼中的「交往」,跟自己所认定的「交往」,恐怕有一段差距吧。 加恋实在无法像其他人那样轻松看待「交往」这回事。 要跟一个不怎么了解的对象交往,不觉得很可怕吗? 这点惠也不例外。要是两人真的试着交往后,他才发现自己没有想像中那么喜欢加恋呢?他会像其他人那样,说出:「是我搞错了。」要求分手吗? 明明只说过一次话,而且还是今天才第一次交谈的对象。 (到头来,受伤的人还不是我……) 加恋已经不愿意再对谁失望,或是让谁对自己失望了。 「你走路时可以离我远一点吗?要是被别人误会的话,会很困扰耶!」 「不要紧啦~我完全不觉得困扰啊~」 这段对话让加恋抬起头来。身穿樱丘高中制服的一男一女正走在马路对侧人行道上。 「我会困扰好吗!」 绑着双马尾的女孩这么说,然后迅速避开嘻皮笑脸地朝她靠近的男孩子。 (亚里纱…………) 国一时跟加恋同班的高见泽亚里纱,将一头跟当年没两样的长发在左右两侧扎成双马尾。跟她在一起的,则是名为柴崎健的男孩子。他跟两人念同一所国中,而且又是经常被女孩子讨论的话题人物,所以加恋记得他。 不过,国中时期,她并没有看过这两人聚在一起的光景。 「嗳,亚里纱。放暑假之后,要是你不想去海边,那去烟火大会怎么样?也找虎太朗、幸大和濑户口同学他们一起去吧!」 「我家的神社有很多事情得帮忙,所以不行。你跟他们一起去不就好了。」 「咦~!但是你不来的话,就没有意义了啊。」 「为什么啊?就算跟我出去玩……也很没意思吧。」 「没这回事喔。跟你在一起超开心的!」 「啥?你真是个怪人耶。一般人才不会这么觉得呢……」 「我也会帮你分担神社的工作啦~啊!如果是我们两个自己去玩,我也完全没问题喔!真要说的话,我反而比较想这么做呢。」 看到健突然探头靠近自己,亚里纱瞬间羞红了脸,急急忙忙和他拉开距离。 「我怎么可能跟你两个人出去玩呀!」 「你用不着这么害羞啊。」 「不是这个问题!」 健将交握的双手抵上后脑勺,笑着望向气呼呼地鼓起腮帮子的亚里纱。 「……更何况,你应该早就……跟其他女孩子约好一起去了吧?」 「嗯~?没有啊。我没跟女孩子一起看过烟火呢。所以才想跟你去啊!这可是我们第一次约会耶?」 「这……这才不是什么约会!大家都会一起去啊!」 「所以,你也愿意参加喽,亚里纱?」 「~~~~唔!我不知道啦!」 「今年夏天能看到你穿浴衣的模样了啊。真令人期待~」 「等一下,我可没说会穿浴衣去耶!」 「咦~!你不穿啊?绝对会很适合呢。太可惜了~」 「才不适合呢!你不要擅自期待啦!」 看着在眼前嘻皮笑脸的健,亚里纱生气地伸出手捏他的脸颊。尽管隔着一条马路,两人的笑闹声仍能传入加恋耳中。 ──他们是从何时开始变得这么要好? 这两人感觉没有任何共通点。国中的时候,外型帅气的健相当受女孩子欢迎,但个性轻浮的他,几乎每天放学后都和不同的女孩子走在一起。 亚里纱正在跟他交往吗?还是说,她只是像过去和健厮混的那些女孩子一样,抱着玩玩的心态跟他互动? 要说的话,国中时期的亚里纱是个性有些认真过头的女孩子。她鲜少跟男孩子交谈,榎本虎太朗大概是她唯一偶尔会搭话的对象。 榎本虎太朗、山本幸大和柴崎健三人,从国中时期就是朋友。他们似乎都考上了樱丘高中,现在想必感情也很好吧。 亚里纱之所以会跟健一起行动,或许是因为虎太朗这名共通的友人。 加恋和亚里纱只有国一时短暂同班过。在分班之后,她不清楚亚里纱过着什么样的生活,而且也不想知道── 不过,在下课或午休时间,她曾看过亚里纱独自一人待在中庭里,所以恐怕是被孤立了吧。有些女孩子甚至会躲在厕所里说亚里纱的坏话。 回想起这些,加恋的胸口一阵刺痛。她将视线从亚里纱和健的身上移开。 进入樱丘高中后,亚里纱似乎变了。她的表情看起来比国中时期开朗许多。跟健待在一起的她,感觉也很开心。 她的学校生活,充实到有能够相约一起去烟火大会的对象。 (为什么……我们会这么不一样呢……) 加恋表情蒙上一层阴影,不愿再望向那两人,只是加快脚步离开。 她不想被亚里纱发现。 不知为何,她觉得被亚里纱认出现在的自己,是一件悲惨无比的事情── 亚里纱身边已经出现对她伸出援手的人。不对,她或许也不需要其他人伸出援手了。 因为她早就身处在照得到阳光、明亮而温暖的世界里。 可是,为什么自己身处的世界,却没有任何改变呢? (跟某个人交往、有男朋友的话……就会有所改变吗?) 她会觉得每天都是开心的一天,能够打从内心展露笑容,而不再只是表面上陪笑吗?早起上学这件事,也能变得不再让她感到痛苦吗? 害怕失去归属之处,所以随时都在察言观色,战战兢兢地度过每一天──不是这样的生活,而是身边有能够接纳自己的人、有理所当然陪着自己的人,早上笑着以「早安」打招呼后,也能收到来自他人的一声「早安」。 加恋所渴望的,不过是这种安稳而平凡的日子。 享受开心的事、跟他人变得亲密,抑或喜欢上某个人。这些是坏事吗?是无法被原谅的重大罪行吗? 面对惠提出的交往请求,要是她回覆:「好啊。」现在又会是什么样的状况呢? 返回住家大楼后,加恋打开大门入内。 她穿越空无一人的客厅,朝自己的房间走去。忙于工作的父母还没有回来。他们今天恐怕也会很晚才到家吧。母亲还传了「食材我都买好了,麻烦你负责准备晚饭喽」这样的讯息给她。 加恋将手机和书包搁在桌上,在窗帘紧掩的昏暗房间里松开制服钮扣。 那两人真的在交往吗── 她脱下上衣,松开裙钩,裙子瞬间唰地落在脚边。 刚启动的空调吹出凉爽的冷风,让她发烫冒汗的肌肤缓缓降温。 (就算真的交往了,又该做些什么才好?) 加恋站在大型全身镜前方审视自己。 成为男女朋友后,放学会一起回家、会出门约会、会和彼此牵手、也会接吻── (还得做「那件事」才行吗?) 关于交往中情侣会做的事,加恋并没有无知或稚嫩到对这些一无所知。也并非完全不感兴趣。 不过,她好歹还明白脑中的想像,跟实际去和某个人这么做是不同的。 (不要……我做不到!) 加恋顶着涨红的脸,将手中的毛巾扔向镜中的自己。 谈恋爱想必就是这么一回事吧。连自己努力隐藏的部分、不想被揭穿的部分,都得摊开来给对方看。 就连过往以及自己丑陋的一面也不例外── 即使这样,对方仍愿意对她说「我喜欢你」吗? 又或者会转身离去呢? 有人能够在了解她的一切后,还是愿意接纳她吗? (这种人……怎么可能存在呢。) 在这个世上,最无法去爱加恋的,明明就是她自己── 惠也一样。因为对加恋一无所知,他才能说出「希望你能跟我交往」这种话。 他不知道国中时期的她过着怎样的生活、做了怎样的事情。 因为加恋不曾让他见识到她藏在内心深处的情感,以及真正的模样。 她不想让他看见,也不希望让他了解。 因为这样想必只会让自己被讨厌── 她明明没有跟对方交往的打算,连拒绝的态度都超级差劲。 现在才说什么不希望被对方讨厌,未免把事情想得太美好了。 (他一定不会再跟我搭话了吧……) 被告白之后,却明确地表示这让自己很困扰。这样的她当然会被讨厌。 但加恋觉得这样也好。就算被对方喜欢,也只会让她伤脑筋而已。 现在,比起谈恋爱,朋友对她来说更重要。要是坦白自己跟谁开始交往,不知道别人会怎么说她。如果朋友们因为这样而离开她,她又会重返那阵子的生活。 回到只能孤伶伶地低垂着头,一片黑暗的那段日子。 还是说,一旦两人开始交往,他就会保护她呢── 或许是这样没错。可是,因为这样而和对方交往的话,又跟存心利用他有什么差别?这种动机不单纯的关系,想必无法长久。 能够保护自己的,就只有自己而已。无人能够拯救她。 没有人会对她伸出援手,将她带离这个世界。 就算对他人怀抱期待,最后也只会遭到背叛。 (这点我应该再清楚不过了啊……) 加恋忧郁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转身背对镜子。 她不想再看着自己的身影了。 三 周末,加恋陪着母亲一起到购物中心采购。 活动广场正在举办以年幼孩童为对象的表演,许多亲子在现场看得很开心。 拿到免费气球的小女孩露出灿烂的笑容。 (看起来很开心呢……) 看着这样的光景,跟母亲一起搭上手扶梯的加恋不禁轻笑。 这天是假日,挤满人潮的购物中心相当热闹。 「妈要去卖隐形眼镜的店,你呢?」 抵达二楼后,母亲转头这么询问加恋。 「我去看看衣服好了。」 「这样啊。那我先过去喽。」 「嗯。」 和母亲分开行动的加恋,一边眺望在通道旁并排的商店,一边踏出步伐。 夏天才刚要到来,各家服饰店却早已纷纷推出夏季特卖活动。 瞥见某间店家展示的服装后,感到有些在意的加恋推开大门入内。那是一件看起来十分凉爽的浅蓝色连身裙。 「好可爱喔……」 她伸手触摸套在假人身上的这件连身裙。轻薄透气的触感从掌心传来。 (如果能穿上这件连身裙出去玩……一定很开心吧。) 还在念国中时,加恋某天在放学后绕去逛购物中心,曾在服饰店和亚里纱巧遇。 被分到同一班的两人,前阵子为了上体育课而前往更衣室换装时,才第一次说到话。这天,亚里纱似乎是和朋友一起来逛街。 加恋回想起那时,她和亚里纱一起盯着某件以蕾丝和蝴蝶结点缀的服装,然后笑着跟彼此说:「可惜我不适合呢。」 当初有跟她变成朋友的话,自己现在是不是也在樱丘高中呢? 她们是不是也能像一般的朋友那样,在假日相约外出、一起挑选服饰、一起吃汉堡、一起开心看电影?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 加恋垂下头,以自嘲的语气轻喃。 「您要试穿看看吗?」 听到女性店员这么问,她才猛然抬起头来。 「不用了,不好意思!」 加恋将手从连身裙上抽回,急急忙忙走出店内。 感到莫名难为情的她,一张脸也变得红通通的。转头一看,方才招呼自己的女性店员露出了一脸不解的表情。 「那件连身裙真的很可爱呢……」 应该要试穿一下才对──虽然心中仍有些眷恋,但加恋选择以「我没有能穿上这种衣服的机会」说服自己放弃。 (反正也不会有人约我出去玩……) 这晚,加恋坐在自己的房间书桌前。写完日记的她,准备把日记本放回上锁的抽屉里时,瞥见了塞进抽屉后方的一只黄色蝴蝶结。 明明不会再戴上它了── 然而,加恋却怎么也舍不得扔掉这只蝴蝶结,只是一直将它藏在抽屉深处。 「那个蝴蝶结是怎样啊?她觉得自己这样很可爱吗?」 「有够老土……」 「应该是戴给男生看的吧~」 国一时听到的这些恶毒中伤,至今仍在加恋的耳畔缭绕。她大可将这些当作陈年往事,然后彻底放下,但── (像个傻瓜似的……) 只要不会再想起来就好。只要扔了它就好。 那段时光还有什么好眷恋的? 加恋抱着眼不见为净的心态关上抽屉,再将它上锁。 要到什么时候,自己才能遗忘这样的伤痛呢── 隔天的午休时间,在下午课程开始前的短暂时光,加恋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打发时间。早希则是翘起一只脚坐在她的桌上。 「棒球社的经理是高二学姊?她是个美人呢~」 男生们一如往常聚在教室后方闲聊。惠感觉兴趣缺缺的一句:「会吗?」传入耳里。 早上,加恋踏进教室里时,他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望向她。 加恋佯装没察觉到这点,匆匆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之后不曾再和惠对上视线。 「真令人羡慕~!我也加入棒球社好了~」 「是无所谓啦,但我们的练习超级严格喔。不仅要晨练,周末也得参加社团活动。」 听到惠的说明,他的友人随即回覆:「那还是算了。」 或许是在互开玩笑吧,男生们开心地笑了起来。 「隅田挺帅气的呢。」 原本在看手机的早希抬起头,突然轻声迸出这一句。加恋忍不住望向她。 「我可以收下他吗?」 早希望着加恋的双眼这么问道。 加恋先是一瞬间语塞,接着又为了掩饰这样的反应而露出傻笑。 「没什么不可以啊……是说,这跟我又没关系。」 早希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 加恋不明白她是认真的,又或者只是一时兴起。 (如果是认真的呢……?) 要是早希跟惠告白,两人就此开始交往,他们会在放学后牵着彼此的手一起回家吗? (反正……也没关系啊。) 加恋不会跟惠交往。拒绝他的告白的人正是她。 被加恋用那种态度拒绝之后,惠想必也不会再来找她说话了吧。 既然这样,无论惠要跟谁交往,她都没有资格涌现「不可以」的想法。 面对这股缓缓渗出的自私情感,加恋硬是将它压回内心深处。 钟声响起,早希也从加恋的桌子上起身。 原本待在走廊上的同学们陆陆续续走回教室里。 加恋的目光不自觉追寻着惠走回座位上的身影。 拉开椅子准备坐下时,惠不经意地转过头来。他发现加恋一直看着他了吗? 在四目相接之前,加恋随即移开了视线。 (这跟我没有关系……) 她在心中反覆这么说服自己。 她不会跟任何人「谈恋爱」。 那是现在的自己不需要的东西── ★☆★change2~变化2~★☆★ 棒球社的晨练结束后,隅田惠在社团教室里换上制服,朝校舍走去。现在距离早上的班会时间还有十五分钟。刚到校的学生们忙着在校舍玄关换穿室内鞋。 看到三浦加恋从鞋箱里取出室内鞋,惠犹豫了一瞬间。 「早安。」 听到他向自己打招呼,加恋将嘴唇紧抿成一条线,迅速别过脸去。 换上室内鞋后,她像是拒绝继续和惠对话那样快步离开。 眺望着这样的她的背影时,有人从背后重重拍了惠一下,让他踉跄几步。 「你彻底被她讨厌了呢~」 同班友人以半调侃的语气这么说,同时伸手揽住惠的肩头。 刚才向加恋道早安,结果被她无视的经过,大概都被友人看在眼里了吧。 「还不是你们害的。」 惠皱着眉头,从鞋箱里取出室内鞋扔在脚边,再把脱下来的运动鞋塞进鞋箱里,然后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因为友人的怂恿,就开门见山地询问她:「你有男朋友吗?」实在是失策。 想起加恋以极其冰冷的眼神表示「问这种问题很恶耶……」的反应,他伸手搔了搔自己的一头短发。 (不过,这样确实是太粗神经了啦……) 他之所以会去问加恋这种问题,并不光是因为自己猜拳输了。 也不是因为友人的指使。他不会基于这些理由就采取行动。 (可是,「是我自己想知道」这种说法,听起来果然像是在辩解吧……) 无论是问的时间点或方式,都糟糕至极。也难怪加恋会露出那么不悦的表情。 因为不想就这样被她鄙视或误会,看到放学后独自准备返家的加恋,他忍不住开口叫住她。 「希望你能跟我交往。」 惠不是顺势说出这句话,也不是怀抱着轻佻的想法开口。 他是真心这么想。然而──这么做却只是让加恋再次动怒。 「你这样让我很困扰。」 想起加恋以坚定语气道出这句话的模样,惠的胸口便一阵刺痛。 (我彻底被她讨厌了呢……) 这其实让惠大受打击。他目前仍无法振作起来。 常有人说他不擅言辞。也有人说他因为想法不会表现在脸上,让人很难猜透。 基于这些原因,他试着以最直截了当的说法开口,但依旧没能将自己的心意好好传达给对方。 不过,就算传达出去了,或许也不会改变被拒绝的结果吧。 「哎呀,女孩子多的是嘛~」 友人拍了拍惠的背这么安慰后,便踩着阶梯往上。 (没了啦……) 或许还有其他女孩子,但让他真心想交往的,就只有加恋一个人而已。 她想必没有发现吧。 惠不是进入高中后才认识加恋,而是在念国中时,就已经知晓她的存在── 某天,在社团活动结束后,惠绕到车站附近的书店,在文具用品区的试写纸上留下了这样的文字: 『chico with honeywarks 超赞~!!』 想起自己以蓝笔写下的这行笨拙文字,惠不禁有几分怀念。 在棒球社友人的推荐下,他彻底迷上「chico with honeyworks」的歌曲,每天上下学的路上都会听。 这天,惠终于成为棒球社的正式社员。他不仅收到了新球衣,还第一次参加了社团练习活动,所以心情格外亢奋。 再次造访这间书店时,他赫然发现自己写下的文字被人用红笔批改过。「i」上方被打了一个叉而改成「i」,「a」也被改成「o」。在一旁的箭头下方,有着「我也喜欢」的简短留言,以及可爱的熊猫涂鸦。 为此感到难为情,惠拿起之前试写的同一款蓝笔,写下这样的留言回覆: 『我竟然拼错字了~! 抱歉 哭』 然后再追加一个哭泣白熊的涂鸦。 用红笔写下留言的那个人,不知道会不会看到这段回覆?惠没见过对方,也不清楚对方是何许人物。不过,想必是个温柔善良的女孩吧。若非如此,看到他因为得意忘形过头而写下的这行羞耻文字后,她不可能还会像这样特地留言。 将笔放回架上后,惠走出书店,总觉得不想搭电车,于是选择背着棒球社的运动包一路跑回家。印象中,他回到家时已经天黑了,甚至还没赶上晚饭时间,因此被骂了一顿。 但他的一颗心却雀跃到难以言喻的程度── 之后又过了两天左右,惠看见一名其他学校的女孩站在书店的文具用品区,面带笑容地握着一支红笔。以黄色蝴蝶结将一头柔软发丝扎起的她,在试写纸上不知写下什么后,便匆匆离开原地。 说不定就是那个女孩──惠这么想着,马上推开书店大门入内,走向女孩方才驻足的文具用品区。 『我原谅你!!』 看到以红笔加上的这几个字,还有在一旁递出手帕的熊猫涂鸦时,惠不禁以手掩住自己变红的脸。 就是她── 明白这一点的瞬间,自己所感受到的开心和亢奋感,惠至今都难以忘怀。 他随即抬起头,在店内寻找那个女孩的身影,甚至连其他楼层都巡过一轮,仍无缘和她相遇。没有机会向对方搭话,他最后无可奈何地离开了书店。 自从这天以来,因为渴望再见到对方,惠时常在社团活动结束后刻意从书店外头经过,然后观看店内的情况。尽管知道那个女孩穿的是不同学校的制服,但他不确定是哪一间学校,所以也无从找起。 在那之后,试写纸上没有再出现过新的留言,整叠纸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换成新的。 写下新留言的话,对方或许还会再看到──惠好几次拿起架上的笔这么想。但到头来,他总是因为不知道该写些什么,最后又默默把笔放回去。这样的行动重复了好几次。 或许再也见不到她了吧。正当惠打算放弃的时候── 在高中入学典礼那天,看到跟自己被分到同一班的加恋,他不知道有多么吃惊。 光是知道她的名字、知道她过去就读的国中、知道她跟自己同学年,就让惠开心得像个傻子似的。 然而,升上高中的加恋,头上不再绑着蝴蝶结,也鲜少展露开心笑容。就连跟朋友待在一起的时候,她看起来都是一脸乏味,总是露出像是在隐藏真正想法的那种尴尬笑容。 「不想被讨厌……吗。」 踩着阶梯往上时,惠想起加恋这句话而发出轻喃。 她还说自己不想引人注目。 惠不知道她曾经发生过什么事。 只是,她那时的呐喊声,让惠有种心如刀割的感觉── 或许,老实跟加恋说自己曾在书店看过她就好了? 不过,这只是惠单方面认识她,身为当事人的加恋,恐怕连有人盯着自己看都浑然不觉。 要是能跟那个女孩交往就好了──尽管当时还不知道她的名字,惠却涌现了这样的想法。 要是跟加恋说这些,感觉又会被她用「很恶耶」拒之门外。 毕竟是国一那时的事情,她或许已经不记得自己曾在书店试写纸上跟人交流过。对加恋来说,那八成只是一段可有可无的过往。 惠走向教室,打开大门入内,班上同学们嘈杂的交谈声跟着传入耳里。 「啊!早安,隅田同学~」 坐在大门附近的女孩子朝惠打招呼。他回应:「早安。」 惠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后,在附近闲聊的友人们随即聚集过来。 「嗳,今天放学后,我们去樱丘高中看看吧?听说那里有很多可爱的女孩子喔。」 怎么又在说这种……惠感到几分没好气,淡淡回答:「我要练社团。」 在椅子上坐下后,他的视线不自觉地移往加恋的座位。 她在自己的座位上以手托腮,茫然地眺望窗外风景。她的两名朋友在前方的座位上有说有笑。只有在被搭话的当下,加恋才会堆出笑容附和。 她的视线不经意飘往惠所在的方向。或许是察觉到有人盯着自己看吧。 下一刻,加恋随即皱起眉头别过脸去。 (我被她讨厌了……对吧……) 这有如一直坐在冷板凳上看着比赛结束的感觉。惠不禁叹了一口气。 放学后,惠换上球衣到操场集合。社员们正在开讨论会。 会议结束后,众人两两一组做热身操,做完之后便绕着球场外围开始跑步。 白天时下过一场雨,所以地上的泥土还带着水气。 乌云散去后,只剩下白色云朵的天空晴朗无比。 做完热身操后,正要开始练跑的惠不自觉望向球场的铁丝网外头。 原本驻足望向这里的加恋,随即垂下头快步朝学校大门走去。 惠就这样站在长椅旁眺望她离去的身影。片刻后,社团经理捧着棒球篮子走了过来。 她将看起来相当沉重的球篮放在长椅上,然后望向呆站在一旁的惠。 「怎么啦~隅田?」 「学姊……你有没有被人告白后,却觉得很不愉快的经验?」 听到惠在沉思半晌后道出的问题,学姊不禁圆瞪双眼。 「唔~这个嘛……如果对方是自己讨厌的人,或者他表现出来的态度令人反感,可能就会觉得不愉快了吧。」 经理双手抱胸这么回答后,不解地反问:「你怎么会问这个?」 「……没什么。不好意思,我去练跑了。」 惠说完,将帽檐压低,跟其他社员一起迈开步伐。 学姊挥挥手说:「慢走~」送他离开。 ★☆★change3~变化3~★☆★ 一 今天是期末考的第一天。英文考试结束后,班导回收了所有人的考卷,并且交代一句「要早点回家喔」才离开教室。 下一刻,教室里随即充斥着七嘴八舌聊天的声音。有些人忙着对答案,有些人则是无力地趴倒在桌上。 「加恋,你英文考得怎么样~?」 坐在加恋前方的早希这么问道。原本忙着将铅笔盒收进书包里的加恋,随即抬起头来露出傻笑。 「这次的题目很难呢。」 「你们在说英文考试吗?阅读测验的部分我完全看不懂耶~」 坐在一段距离外的理绘也加入话题。 「不过,考试期间都能提早回家,倒也不错啦~」 笑着这么说之后,早希将视线移往正打算离开教室的一群男孩子身上。 「隅田,我们回家路上绕去哪里逛逛吧?」 「你不用准备明天的考试吗?」 「咦!怎么,你不是课后辅导组的一分子吗?」 「别随便替别人决定啦。要是得参加课后辅导,我就不能去练社团了。」 「真没意思~跟社团的练习相比,我宁可参加课后辅导呢。待在教室里也比较凉快啊~嗳,你也加入课后辅导组嘛!」 「我才不要。」 惠背起书包,正准备和友人们一起走出教室。 早希一把拎起挂在课桌旁的书包,从座位上起身。 「抱歉,我先走喽。」 涂上唇蜜的嘴角微微扬起,她追着惠的背影离开了教室。 「咦……早希她是怎么了啊?」 面对早希突如其来的行动,理绘也愣在原地。看来她并没有事先听说什么。 ──隅田挺帅气的呢。 加恋默默将笔记本收进书包里。 「加恋,你接下来要做什么~?」 「……我想去图书馆一趟再回家。」 「是喔,那再见啦~」 理绘轻轻朝加恋挥了几下手,返回自己的座位上。 加恋随即收起方才堆出来的笑容,然后从椅子上起身。 她刻意忽视在胸口蔓延开来的一股混浊、沉重的情感,将双唇紧抿成一条线。 (这跟我无关呀……) 隔天考试结束后,加恋换下室内鞋并步出校舍。走到被铁丝网围住的操场旁时,她放慢了自己的脚步。 放学后,操场总是充斥着运动社团社员的吆喝声,今天却连半个人影都没有,所以相当安静。 暴露在刺眼的阳光下,施工整理过的地面彷佛开始扭曲。 加恋不自觉地望向前方,结果看到同样在铁丝网旁停下脚步的惠。 他将一只手插进裤袋里,以一脸不满足的表情眺望着操场。 是因为考试期间无法练社团的缘故吗? 热中于社团活动的惠,几乎每天放学后都会换上球衣练习。他就是如此喜爱棒球吧。 加恋站在一段距离外,以茫然的表情看着这样的他。 这时,「隅田~」一个女性嗓音的呼唤声传来。早希跑步赶到惠的身边。 待惠迈出步伐后,她便走在他身旁搭话:「今天的考试啊~」 加恋将视线从走出大门的两人身上移开。 「请问……我可以跟你们一起吃便当吗?」 在开学典礼约末过了两星期的某天,加恋下定决心,向在自己前方座位上有说有笑的早希和理绘搭话。第一次换座位后,她换到了早希后方的座位。 其他要好的女同学不是把课桌并在一起,就是拿着便当一起走出教室。所以,加恋判断在自己前方座位谈笑的两人,应该比较容易搭话。 听到加恋这么说,早希和理绘瞬间停止交谈,然后面面相觑。 「你是……三浦同学?」 先开口的人是早希。 「嗯……啊!请多多指教!」 加恋向两人低头致意后,早希将自己的椅子转过来,把便当放在加恋的课桌上。 理绘也说了声:「那就打扰喽~」然后把自己的椅子搬过来坐下。 「三浦同学,你打算参加什么社团?」 理绘这么问。 「我可能不会参加吧……因为我得早点回家帮忙。」 「哦~真能干。你是个认真的孩子呢~」 早希这么说着,咬下手中的三明治。 「……你们会加入社团吗?」 「我应该不会。我本来就对参加社团没什么兴趣,也不喜欢社团活动的那些规定。」 「我懂~!到了夏天还要练社团什么的,感觉很累人耶~这样根本没有暑假可言啊,饶了我吧~」 听着早希和理绘的对话,加恋露出笑容,附和道:「我也这么觉得。」 自这天以来,加恋开始和这两人一起吃便当一起行动。现在,早希和理绘也不是称呼她「三浦同学」,而是改口叫她「加恋」。 这两人理应有把自己当成朋友才是。她不想被她们讨厌── 这天是考试期间的第五天。待最后一科考完后,终于解脱的心情,让教室变得比以往更来得嘈杂。 女生们聚集在一起讨论「放学后绕去买东西吧?」的计画。 这个星期以来,大多数学生连休息时间都在努力准备考试。 放学回到家后,加恋也总是在书桌前念书,直到就寝时间为止,所以考试结束也让她松了一口气。 每个科目的答题卷栏位,她几乎都有顺利写下答案。这几天回到家之后,她也好好对过答案,发现自己大部分都答对了,因此分数应该不至于太糟糕。 加恋将试题卷和铅笔盒一起收进书包里。 (要绕去书店逛逛再回家吗……) 车站附近的某间书店,内部规划了宽广的文具用品区,贩卖的笔的种类也相当丰富。除了文具用品以外,店内还有不少可爱的日用杂货。就读国中时,加恋总是在同一个车站上下学,所以她时常造访那间书店。 她现在用的笔刚好没水了,也想买新的笔记本。一直想看的小说早就出版了,但因为遇上考试期间,加恋一直忍耐至今。要是先把小说买回来,她恐怕会忍不住在念书的空档翻开它。 正当加恋准备起身回家时,在前方座位上翘脚看手机的早希转过头来。 「加恋,不好意思~我今天原本跟朋友约好去玩,但现在不能去了,你能代替我赴约吗?」 「咦……我吗?」 加恋困惑地反问。 「我朋友是其他学校的学生。听说也有男生会来,导致女生的人数不够,所以她才拜托我参加~」 「这样啊……」 听到有男生参与,加恋脑中闪过一丝不安。过去,早希都不曾拜托过她这种事情。 「好像去唱个歌就可以解散了。你大概配合他们一下就好。」 「可是……我不认识那些人耶。」 这样绝对会很尴尬。加恋没有自信可以跟初次见面的人相谈甚欢。 再说,她对其他成员一无所知,就算代替早希赴约,也绝对无法让大家玩得开心。恐怕只会让气氛变得很无趣。 「那些人不会在意的啦。你到车站跟他们会合就好。我会帮你转达。」 早希带着笑容补上一句:「那就拜托你喽。」然后从座位上起身。 「理绘,我们回去吧~」 「这次考试搞砸了……我搞不好得参加暑期辅导。原本还想在暑假时去打工呢~~」 「我也来打工好了~因为我想去看演唱会呢。」 这么朝理绘搭话后,早希便和她一起走出教室。 对方是早希的朋友。既然早希已经告知加恋会代替自己赴约一事,对方想必也已经同意了吧。 加恋忧郁地叹了一口气,不情愿地从座位上起身。 二 在车站外头集合的成员,是早希的两个女生朋友,以及三个男生。 一如早希所说,她事先告知加恋会代替自己赴约,所以是这群人先开口叫住了加恋。 一行人大约在附近的ktv待了两小时左右。两个女孩一开始还会跟加恋攀谈,之后也只顾着自己玩乐,没再把话题带到加恋身上。 就算主动跟她们说话,得到的回应也总是很简短,于是加恋渐渐不再开口。 反倒是另外三个男孩子一直执拗地向她搭话。他们东问西问了一堆问题,加恋最后干脆放弃回答。待在包厢里的这段期间,加恋大概只唱了一首歌。她的歌喉并不算好,也鲜少踏入ktv这种地方,更不习惯在人前唱歌。这段时间让她如坐针毡。 然而,在场成员之中有早希的朋友。要是中途离开,或许会让她们感到不悦。想到这种可能性,加恋只能一直陪笑,试着迎合他人,直到唱歌的时段结束为止。 终于熬过两小时之后,一行人踏出ktv,发现外头不知何时下起雨来。 而且雨势还不小。斗大的雨点不断从漆黑的乌云落下。 (还好我有带伞……) 早上的气象预报似乎有说今天会下雨。幸好母亲有提醒她带伞。加恋站在ktv外头撑开自己的折叠伞。 「我们还有事,所以要先走了。再见喽,三浦同学。」 两个女孩子向加恋轻轻挥了几下手,随后便快步离开。 「啊!那么……我也……」 加恋这么开口,小小声说着:「再见喽。」向另外三个男孩道别,便准备离开。 「咦~你也要走了啊,三浦同学?再玩一下子也无妨吧?」 其中一个男孩子揪住加恋的手腕。 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加恋吓了一跳,像是企图逃跑般不自觉地后退了几步。 「我们接下来要去电玩中心,你也一起来吧?我们会请客的~」 「我……我还有事……」 加恋甩开男孩子的手,准备离开现场时,却马上又被另一个男孩子挡住去路。 「再玩个一小时左右,应该没关系吧~?」 「不赶快回家的话,我会挨骂的……对不起!」 「你说有事,是家里的事吗?别管它就好啦。不然,我们一起去你家也是可以喔~」 看到男孩子们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逼近,一心想逃离的加恋表情变得僵硬。 要是他们真的跟着自己回家,可就伤脑筋了。她的双亲总是很晚归,所以家里现在没有半个人在。 看到加恋的表情骤变,其中一个男孩子询问:「该不会你家其实都没人在吧?」 「真的……很抱歉……我得回去了……!」 加恋反射性推开男孩子冲了出去。对早希有些抱歉,但她不想再和这些人扯上关系。 奔跑时的水花溅湿了她的鞋子。双脚感觉好冰冷。 握在手中的伞几乎没有派上任何用场。从倾斜伞面滑落的雨水,逐渐打湿加恋身上的制服。 途中险些撞上路人时,虽然被对方怒声斥责:「走路小心点!」但加恋已经气喘吁吁到无法开口道歉的程度。 「喂,等等啦!」 「别逃啊!」 加恋转头,发现那三个男孩已经追了上来。 一下子就被拉近距离,她急急忙忙逃进一条窄巷里。 (怎么办……!) 她焦急得双手双脚止不住颤抖。 早知道就不来赴约了── 恐惧让她开始眼眶泛泪。 加恋在陌生道路上一股脑往前冲,最后来到一座高架桥下。 「喂,别逃啦!」 似乎开始不耐烦的男孩们发出怒吼。 加恋拼命奔跑离开高架桥下方,来到位于车站后方的脚踏车停车场外头。 被一路追赶到铁丝网旁的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转身。已经无路可逃了。 「都叫你别逃了,你是没听到吗!」 一名男孩粗鲁地伸出手。加恋原本以为他打算揪住自己的肩头,没想到对方狠狠推了她一把,险些跌倒的她连忙攀住一旁的铁丝网。 另一名男孩则是从旁猛地踹了铁丝网一脚,网子因此剧烈摇晃,同时发出喀锵喀锵的声响。 加恋不禁发出尖叫声,将身子移向一旁躲开。她将伞柄揣在怀中,紧紧闭上双眼。 「不……不要靠近我……!」 「啥~?我听不到耶~你再说一遍看看啊!」 「三浦同学~你懂不懂啊?我们现在已经知道你的名字、还有你念哪一间学校了。我们之后可以每天去接你放学喔~?」 男孩们调侃说道:「这样你也无所谓吗~?」同时发出令人不快的笑声。 一名男孩用力揪住加恋的手腕,一把将她拉向自己。 「呀啊!」 加恋尖叫出声,原本紧握的伞也跟着落在脚边。 雨水不断落在反向落地的雨伞内侧。 「别碰我!」 「你很吵耶。只是要你再陪我们玩一下而已啊。」 「快走开……不要靠近我!」 加恋使尽力气放声大喊,用力挥舞手中的书包。 「啊~!麻烦死了。让这家伙老实点吧!」 待其中一名男孩这么下令,另外两人伸出手企图压制加恋。 「不要!别过来!」 「你别哇哇叫啦~!」 加恋胡乱挥舞的书包,从下方击中朝她怒吼的男孩脸庞。 男孩按住自己的下颔,发出痛苦呻吟。 加恋死命将书包拥进怀里,以颤抖的双脚一步步后退。 她好怕。好害怕、好害怕,害怕到极点。 她不明白这些男孩子为何执意纠缠自己。待在ktv包厢里时,即使被他们搭话,她也一直以冷淡的态度回应。难道这就是原因吗? 就算今天能顺利逃掉,一如这些人所言,他们以后说不定会跑到学校门口来堵人。 (怎么办…………!怎么办啊……!) 加恋甚至不知道能向谁求救。她的脑中此时一片空白,无法做出冷静的判断。 恐惧和不安让她的心跳声变得急促。每一次呼吸时,心跳声彷佛都变得更为剧烈。 她整个人都被雨水打湿,水滴不断从发丝和脸上滑落。 加恋将「救命啊」三个字和空气一同吸进体内。 向他人求助也无济于事。现场没有人能帮助自己。 只能靠自己做点什么了。能够保护自己的人,就只有自己。 看到眼前的男孩举起拳头,加恋在千钧一发之际以书包保护自己的脸部。 虽然勉强以书包挡住落下来的拳头,但这股力道让加恋重重踉跄了一下,整个人跌在有水坑的柏油路上。 「开什么玩笑啊!」 气得满脸通红的男孩,再次举起拳头准备攻击加恋。 「喂,住手啦……只是要吓吓她而已啊……」 眼见情况不妙,一名男孩试着从旁制止。但一心只想对加恋动手的男孩,看似已经气到失去理智,恐怕也听不进劝阻吧。 虽然跌倒时膝盖擦伤破皮,整个人也完全变成落汤鸡,但加恋现在顾不得这些了。 她一把握住因为掉在地上而承接了满满雨水的伞,「呜哇啊啊!」一边呐喊一边疯狂用雨伞敲打企图攻击自己的男孩。雨水洒到她的身上,伞则是击中男孩的脚。 趁对方有些退缩的时候,加恋对自己颤抖的双脚使力,从原地爬了起来。 「我都说……要你别碰我了吧……!」 她竭尽力气怒瞪对方,然后挤出这句话。 刚才因为她的使劲挥舞,书包的锁扣松开,里头的笔记本和铅笔盒也全都掉出来,落进路面的水坑里。加恋紧紧握住书包的提把。就在这时── 「喂,你们几个在干什么!」 听到这个彷佛足以阻断巨大雨声的嗓音,加恋的身子一震。 三名男孩将视线移向声音传来的高架桥下方。 身穿制服的惠站在那里。 看到他扔下塑胶伞赶到自己身边,加恋不禁瞪大双眼。 额头上的雨水流进眼睛里,让她的视野变得模糊。 (为……什么……) 一般学生不会凑巧经过这条路。还是说,惠刚好把脚踏车停在旁边的停车场里呢? 原本紧绷的身子突然变得无力,加恋差点一屁股跌坐在地。看到熟识的人出现,她感到放心的程度,远超过自己的想像。 「你是谁啊?这跟你无关,少碍事!」 一名男孩不悦地这么警告惠。 「谁说跟我无关了!」 惠大声驳斥,然后像是要保护加恋那样挡在她的前方。 「我才要问你们究竟在搞什么东西……!」 以低沉嗓音这么开口后,惠一把揪住那名男孩的衣领。此刻,他的另一只手早已紧紧握拳。被他揪住衣领的男孩,发出呼吸困难的痛苦呻吟。 看到惠高举起拳头,「已经够了!」加恋赶紧及时制止。 要是跟其他学校的学生起冲突,惠就会被棒球社开除。就算能继续留在社团里,他恐怕也不会再有上场比赛的机会。 惠止住了动作。他先是一瞬间垂下眼帘,接着才用力放开男孩的衣领,让对方往后踉跄好几步。 「喂……走了啦。」 男孩们尴尬地互看了几眼,然后转身离开。 其中一人还恨恨地瞥了加恋一眼,不满地「啧!」了一声。 「……原来有男朋友啊。我可没听说耶。」 「有够无趣……」 「去电玩中心吧。」 加恋和惠双双无语地伫立在雨中,直到这些男孩的嗓音和身影消失为止。 不知道过了多久,加恋才蹲下来捡拾掉在地上的铅笔盒。 惠猛然回过神来,也蹲下来帮忙她捡起笔记本。 看到惠递过来的笔记本,现在的加恋实在没有勇气直接望向他的脸。 「……谢谢。」 她低垂着头轻声这么说,把已经湿透的笔记本和弄脏的铅笔盒一起收进书包里。 她望向手中的伞,发现伞骨已经变形损坏。这是她很中意的一把伞。 自国中时期开始,她明明都很珍惜地使用这把伞── 她身上的制服和鞋子已经完全湿透。擦伤的膝盖渗出了鲜血,混合着雨水流淌下来。 「……你还好吗?」 先从原地起身的惠微微弯下腰,朝加恋伸出一只手。他被打湿的一头短发也不停滴着水。 他透露出顾忌的一双眼睛,倒映出自己因为眼泪几乎溃堤而扭曲的脸孔。 这让加恋觉得自己可悲又凄惨。她有种挨了重重一击的感觉。 无论再怎么逞强,要是没有惠出手相助,她甚至无法好好保护自己。 加恋带着阴郁的表情垂下头。 惠战战兢兢地将手伸向她的手臂。他或许是想将加恋从地上拉起来吧。尽管明白这一点,但现在的她不愿意依赖这只手,因此将它挥开。 加恋以颤抖的手揪住自己的裙摆,勉强挤出一句:「对不起……」 「我……已经不要紧了,所以…………你别再管我了……」 低垂着头这么说之后,她摇摇晃晃地起身,捡起掉在地上坏掉的伞。 惠收回伸出的手,没有再多说什么。 三 把坏掉的折伞收起来硬塞进书包里,加恋踏出感觉变得极为沉重的步伐。 (总觉得好累啊……) 她在书店外头停下脚步,隔着大门望向位于深处的文具用品区。 「对喔,要买笔和笔记本……」 她这么轻喃,然后推开大门入内。 湿透的制服和身体,让空调的强力冷风吹来更加冰冷。 加恋来到文具用品区,看到陈列各式笔类的架子上搁着一叠试写纸。 她伸手抽出自己爱用、也一直持续回购的那款笔。 今天实在是── 加恋原本打算放学后造访这间书店,把自己要用的笔、笔记本,以及很在意后续发展的小说买回去。 接着去住家大楼附近的超市采买,然后回家煮晚餐。因为她总会等父母下班回到家再一起吃饭,用餐时间大概都落在九点过后。 吃完晚餐,好好泡个澡后,回到房间阅读买回来的小说,这样的夜晚令她期待不已。 今天原本应该是这样的一天才对── 尽管没有特别值得写进日记里的事,但至少能让她感到小小的满足。 早希拜托她赴约时,她应该要回绝才对。倘若那时能态度坚定地表示「抱歉,我今天也有事呢」,也不至于遭遇这种事情了。 这理应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然而,要是拒绝了,可能会让早希不高兴,甚至开始讨厌她。加恋就像这样在心中胡乱揣测,也因此无法道出拒绝的话语。 她将笔紧握在手中,凝视着一旁的试写纸。 (为什么……我就是这么……无法改变呢……) 国中时亦是如此。 跟朋友待在一起时,加恋无时无刻不在察言观色,为了不让自己被讨厌,总是一味附和他人的意见,无法说出自己内心真正的想法。 若是像这样迎合他人,她就不会被孤立。也不会有人在背后说她坏话,或是做出恶整她的行为。这一切都是为了保护自己。加恋认为这是守护自己的归属之处所必须的。 尽管女孩子们在说其他人的坏话,她仍会笑着附和:「就是说啊~」 不只有我,大家都在说啊──她这样为自己找借口。 因为她──亚里纱也一样。 国一时,一开始在班上遭到孤立的人是加恋。她很喜欢可爱的小东西或流行商品,去上学时,也总会用自己心爱的蝴蝶结将头发扎起。然而,光是这样,便让其他人在背地里说她「爱讨好男生」、「太得意忘形了」等等的坏话。 她并不是想要装模作样。她不过是单纯喜欢可爱的东西而已。 她的课桌经常被人涂鸦写下刻薄的字眼。也有人故意把垃圾或写着中伤字眼的纸张塞进她的抽屉里── 班上没有一个人对她伸出援手。其他女同学害怕自己也遭到排挤,因此都选择迎合周遭的做法,避免跟加恋说话。 就算加恋主动攀谈,这些女同学也总是对她不理不睬,抑或表现出不悦的态度。 自己为什么得招人厌恶到这种地步呢? 究竟做错了什么? 孤单地坐在座位上的加恋,每天都在思考这些问题。 她明明就像其他同学那样来上学,很平凡地说说笑笑度过一天而已。 她并没有想要引人注目。也不觉得自己哪里得意忘形。 耻笑她喜欢讨好男生的说法,不过是穿凿附会。实际上,加恋很不擅长跟男孩子相处,所以也不会积极向他们搭话。 就算试图这么解释,也没有人愿意倾听或是尝试理解。 无论受伤的加恋哭喊多少次,都无人愿意同情她。 大家只会继续在私底下说些「她是自作自受」、「有够爱演耶」之类的坏话。 没有任何人愿意帮助她。 没有人愿意伸出手,将她带离这个昏暗又狭窄的世界。 她也一样── 附和其他女孩子的说法,跟着她们笑。 这是同等的罪行。加恋这么认为。 所以,就算换她被孤立、被班上同学在背地里中伤、被他们恶意捉弄,也是无可奈何。这是理所当然的报应。 她是这么想的── 加恋加入直到昨天都还在说自己坏话的那群女孩,一起热烈地说那个女孩的坏话,然后附和:「就是说啊~」 这样一来,她就不用再经历被孤立的辛酸。也不会再被人恶整。 想度过自己一心向往的平凡学校生活,原来是如此简单的一件事。加恋在内心松了一口气。 一个人吃营养午餐、没有半个说话对象、因为一些小事而被人在背地里说坏话、被恶意捉弄,这些是多么煎熬的事情。而那些恶毒的话语,又会在心中留下多深而难以痊愈的伤口──这些,加恋并非一无所知。 但她装作没有察觉。表现出视若无睹的态度。 无论是那个女孩茫然眺望窗外的辛酸表情,或是她偶尔望向加恋的那双欲言又止的眼睛。 其实── 那个女孩是为了加恋,才会遭到孤立,被人在暗地里说坏话。 要是能继续迎合其他人,跟她们一起笑着说加恋的坏话,亚里纱也不至于成为新的攻击目标。 她理应也知道这才是真正聪明的做法。 为了保住自己的归属之处,每个人都在迎合他人,然后牺牲掉某些人。 所以不是只有她一个人有错。 然而,她却试着对加恋伸出手。 试着帮助加恋── 「再这样下去不行啦!」 还在念国中时,踏进教室的她听起来像是下定决心般的那声呐喊,现在彷佛再次浮现在耳畔。 (她…………说得没错呢…………) 泪水从加恋的眼眶溢出,沿着脸颊滑落。 并不是无人愿意帮助她。 因为太痛苦、太痛苦了,她撕心裂肺喊出的那声:「别再这样了。」并非没能传达给任何人。 有人对身处黑暗之中的加恋伸出手,企图将她从那里拉出去。 然而,挥开对方的手,甚至将她推进这片黑暗,让她代替自己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加恋自己」。 她找理由为自己开脱,忽略自己丑陋的一面,企图只让自己获得救赎。 明明应该还有不同的选择,还有不一样的未来存在才对。 如果她当初能再鼓起一些勇气,再对自己的内心坦率一点的话。 或许,两人就能自然地变成朋友,一起吃营养午餐、一起去逛购物中心、一起绕进某间书店,在里头讨论彼此喜欢的小说或漫画。 这样一来,她的国中三年一定能变得更开心更充实,而不会是那种无趣黯淡的日子。 不会是让她压根不愿意回想的一段时光。 她们或许会报考同一所高中,然后至今仍── 回过神来的时候,加恋发现自己的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掉。泪滴沾湿了一旁的试写纸。 自己当初为什么没能做到呢。为什么没有这么做呢。 还在念国中时,加恋不曾觉得跟班上的女孩子在一起很开心。 而那些女孩,恐怕也没有将她当成朋友看待吧。 她们每天尽是在说别人的坏话。或者是观察别人被恶意捉弄后的反应,然后在一旁窃笑。 加恋并不打算说出「其实我并不想做这种事」这类漂亮话。 她跟那些女孩子混在一起,跟她们做出相同的行为,所以也跟她们同罪。 可是,如果── 只要一次就好。那时,如果她能鼓起所有的勇气表示「别再这么做了吧」。听到那些女孩说其他人坏话时,不是点头附和,而是回应「我不这么觉得耶」。 现在,她恐怕也不会这么厌恶自己了吧。 加恋紧握着手中的笔,然后闭上双眼。 升上高中后,她的人生完全没有改变。 因为害怕被孤立,她总是小心翼翼地观察朋友们的脸色。 即使是自己排斥的事情,她也无法说不,只能笑着含糊带过,竭尽所能来守护自己,还有自己身处的这个狭隘世界。 她明明知道对自己来说,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东西。 要是继续维持现状,她恐怕又会像以前那样,再次失去重要的事物。 必须改变才行── 为了不再重蹈覆辙。 为了打造出自己真正的归属之处。 亚里纱将一头长发扎成双马尾的背影,此刻浮现在加恋的脑海之中。 那时的她,想必也跟现在的自己有着相同的心情吧。 过了三年,加恋才感觉亚里纱的声音终于传进自己内心。 (太晚了……真的太晚了啊……!) 溢出的泪水滑过透露出几分自嘲的唇瓣,然后滴落。 倘若自己能更早一点发现就好了。 在这段期间,她究竟失去了多少重要的东西呢? 加恋不自觉地揪住已经湿透的制服胸襟。 「咦……你是三浦同学对吧?」 突然听到有人呼唤自己,加恋像是触电般抬起头。 这名身穿樱丘高中制服,原本正打算走出店内的男孩子,在途中停下脚步。 以发夹固定住浏海的他,给人有些轻浮的感觉。 「柴…………柴崎同学…………」 因为慌张,加恋连说话音量也变得很小。 之前和亚里纱一起走在路上的柴崎健,看到加恋浑身湿透的模样,不禁瞪大双眼。 他还记得自己的名字这点,让加恋倍感意外。 加恋没有跟健同班过,不过,国一的时候,她记得健经常到自己的班上露脸。因为他的朋友跟加恋同班。 在这之前,加恋没有跟他说过话。健可说是女生之间的话题人物,加恋也只是因为这样,才会知道他的名字和长相罢了。 所以,加恋压根不认为健会记得自己。 他是从国中时就知道加恋的存在吗?包括她和其他朋友一起说亚里纱坏话的事情在内。 也或许,他是从亚里纱那里听来的。 亚里纱她──是怎么看待当初发生的那些事呢? 加恋将原本紧握在手中的笔放回架上,然后别开视线。 健伸出手拨了拨浏海,在思考半晌后转身朝加恋走来。 「呃~好久不见了?虽然没跟你说过几句话,但我们是念同一所国中对吧~?我记得你跟亚里纱同班?」 他露出十分具有亲和力的笑容朝她搭话。 听到健自然而然道出亚里纱的名字,加恋有些吃惊地将视线移回他身上。 「柴崎同学……你跟亚里纱……高见泽同学在交往吗?」 听到她这么问,健沉默了几秒。令人意外的是,他的脸颊开始泛红。 「啊……呃……很遗憾的,我还在单恋呢。」 健以手掩嘴,看似有些害羞地这么说。 加恋不禁直直盯着他的脸瞧。 「这样……呀……」 「是说……我很在意你怎么会这样淋成落汤鸡耶。」 以轻松的语气这么询问后,或许因为两只手闲到发慌,健伸手拿起一支试写用的笔。 「因……因为我的伞……坏掉了……」 草草这么回答后,健将视线从笔尖拉回加恋身上。 「这场雨来得很急呢~我原本要走去车站,因为没带伞,只好慌慌张张跑进这间书店躲雨。原本想说雨大概晚点就会停了,但还是一直在下~」 健望向书店大门,然后露出开心的表情说:「喔!雨停了耶。」 加恋也跟着将视线移向外头。夕阳余晖洒落在潮湿的地面上。 「三浦同学,你这样浑身湿透很容易感冒喔。还是趁现在赶快回家吧?」 健散发出来的气质,以及他给人的印象,也变得不一样了。他说话的感觉、笑起来的样子,似乎都变得比较自然。 国中的他在和女孩子聊天的时候,虽然也会笑,但总让人有种心不在焉的感觉。 「柴崎同学……高见泽同学现在过得好吗?」 回过神来的时候,加恋发现自己已经这样问出口。 以名字称呼亚里纱,让她有几分抗拒。毕竟两人的关系并没有亲近到算得上朋友。 念同一所学校的同班同学──充其量只是如此罢了。 她想必没有资格像健这样,直接用名字称呼亚里纱吧。 不过,健刻意改口说:「亚里纱她……」然后转过来对加恋展露笑容。 「过得很好喔。你呢,三浦同学?」 突然被他这么反问,加恋不禁露出困惑的表情。 (我…………) 即使说谎也没关系,回答他「我过得很好」就行了。然而,她却说不出口。 「……高见泽同学在学校也过得很开心吗?」 之前跟健走在一起的她,不同于过去,看起来十分有活力。 亚里纱的脸上完全没了消沉或钻牛角尖的表情。无须特地询问健,也知道她过得很好吧。 「她跟班上同学相处得好吗?有没有……交到朋友呢?」 「你很在意啊?」 健笔直望向加恋这么问。 「如果在意的话,你可以自己去问她啊。你们之前是朋友吧?」 「我们…………并不是朋友…………」 (我怎么可能……说自己是她的朋友呢……我明明……明明对她做了……那么过分的事……) 亚里纱想必已经── 加恋用力皱起眉头。 「咦?那不然……你们是挚友吗?」 「不……不是啦!」 看到加恋慌忙抬起头否定,健不禁笑了起来。 「虽然搞不太清楚,不过你叫她亚里纱就好啦。国中的时候,你是这么叫她的吧?」 健想必发现了,两人一开始交谈时,加恋是直接用名字来称呼亚里纱。 因为很难为情,加恋垂下头掩饰自己羞红脸的反应。 「如果不是朋友,也不至于这么在意对方的事吧?我认为亚里纱应该也一样喔。」 「呵」地笑了一声后,健轻轻挥手向加恋道别:「再见喽,三浦同学。」接着便走向店外。 (亚里纱她也…………?) 加恋抬起头,匆匆擦干自己泪湿的脸颊。 「等等,柴崎同学!」 她紧紧握住书包提把,追着健跑到店外。 乌云散去后,天空呈现一片亮晃晃的金色,偶尔仍会落下些许雨滴。 「柴崎同学!」 再次出声呼唤后,前方的健停下脚步转过头来。 原本要将「高见泽同学」几个字脱口而出的加恋,先是紧紧抿唇,接着又像是下定决心般开口。 「下次遇见亚里纱的时候,请帮我转告她……!」 健转身望向加恋,带着笑容静静倾听她的发言。 「等我能够变得更喜欢自己的时候……我会去找她的!」 加恋对着人不在现场的亚里纱,竭尽力气这么放声大喊。 就算被她讨厌也无所谓。 就算她不原谅自己也无所谓。 亚里纱当时的那句话,已经确实传达到自己心里了。加恋想把这件事告诉她。 她鼓起勇气替自己发声,不知道让加恋有多么开心。 念国中的时候,要是能跟她多说几句话就好了。 她想跟亚里纱做朋友。 然而,因为她太懦弱,光是要保护自己,便已经耗尽所有的力气,所以让亚里纱受伤了。关于这点,加恋也想向她道歉。 事到如今,她明白自己说这些未免太过自私了。 她不会要亚里纱把过去的一切当作完全没发生,然后跟她重新来过。 一旦走错路,便无法再回头。这点道理她还是懂的。 所以,至少这次,她想找出通往正确答案的那条路。 她可以这么想吗? 她可以这么期望吗── 「总觉得……你跟亚里纱还满像的耶,三浦同学。」 健这么说,然后露出有些焦急的笑容。 「是…………这样吗?」 「很像喔。该怎么说呢……就是有些笨拙的地方?你不需要说这种话,现在直接去找她就好了啊。」 真的是这样没错呢。加恋不禁跟着健一起笑出来。 不过,现在的她还太弱小了。她希望自己能确实改变后再去见亚里纱。 她希望有天能够像那时的亚里纱一样,以强大的自己为荣。 她想好好面对过去的自己,然后以最真挚的心向亚里纱说出「对不起」。 「……我会确实帮你转告亚里纱的。」 健先是以认真的表情这么说,随即又露出笑容。 目送他的背影走向车站后,加恋轻轻一鞠躬,然后微笑。 (谢谢你,柴崎同学…………) ★☆★change4~变化4~★☆★ 一 这晚,将晚餐的餐具收拾干净后,加恋返回自己的房间,在书桌前坐下,然后拉开抽屉。 打算取出日记本的时候,她停下动作,将手伸向收在抽屉深处的黄色蝴蝶结。 那是一段辛酸、痛苦,让人只想逃离的日子。 然而,也不全然只有坏事发生── 某天的体育课,加恋在更衣室第一次和亚里纱搭话。 两人聊的想必只是一些琐碎的事情吧。加恋无意间捡到亚里纱总是别在书包上的一个小巧吊饰,所以想还给她。她想起自己当时努力鼓起的小小勇气。 这么做可能只会造成对方的困扰,或是令她反感。想到这里,加恋就无法马上找亚里纱攀谈。不过,看到加恋捡到自己的吊饰,亚里纱并没有表现出不快的态度,反而还很欣喜。 光是这样,就让加恋开心不已。 有朝一日,她能否将这件事告诉亚里纱呢── 至今,加恋一直以为自己不会再见到亚里纱,也不会再跟她有任何交集了。 然而,若是不鼓起勇气踏出第一步,什么都不会改变。 亚里纱或许不会原谅她。就算这样,加恋还是想好好对她说出当年没能坦率说出口的那句「对不起」。 就像亚里纱在教室大喊「再这样下去不行啦!」那时一样。 加恋想把自己现在的心情和想法传达给她── (这次,换我去见你了……) 加恋将蝴蝶结紧握在手里,然后闭上双眼。 「加恋,我泡了红茶,你要喝吗?」 一阵敲门声后,母亲的声音传来。 加恋对此回应:「嗯,我马上出去。」将蝴蝶结重新收回抽屉里。 那不再是一段自己不愿回想、想要删除的过往,而是能好好面对的── 假期结束后,加恋怀着比以往更紧张的心情前往学校。她许久不曾用蝴蝶结绑头发了。她今天绑在头上的,不是国中时期使用的黄色蝴蝶结,而是趁假日新买的红色蝴蝶结。她还把制服裙子的长度弄短了一些些。 她回想起亚里纱将一头长直发扎起的那一天。 (当下的亚里纱,是不是也跟我有着相同的心情呢……) 加恋有点害怕。不过,没有踏出第一步的话,她就会一直停留在原地。 她走进校舍里时,其他学生也陆陆续续抵达学校。在周遭热络的交谈声中,她微微抿唇,从鞋箱里取出自己的室内鞋。 「早安。」 听到这个跟自己打招呼的声音,加恋的心脏重重跳了一下。她缓缓转过头。 将双手插在长裤口袋里的隅田惠站在她面前。 加恋迎上他的视线,然后露出微笑。 「早安……」 轻声这么开口后,她看到惠露出吃惊的表情。 这让加恋莫名有些害羞。她随即移开视线,脱下鞋子换上室内鞋。 这时,相川早希和伊原理绘从她的身边走过。两人聊天说着:「然后啊~」看起来相当开心。 「早安……」 加恋连忙向她们打招呼,但还没说完,早希便看似不悦地沉下脸「啧」了一声。两人没有搭理加恋,就这样走远了。 唱完ktv后,她被那群男孩子纠缠追赶,途中遇到惠挺身帮忙,最后在浑身湿透的状态下返家。在那之后,早希和理绘没有再联络她。 她传送给两人的讯息,也一直都显示未读。 所以,加恋也有料到事情会变成如此── 她们俩踏着阶梯往上的背影,与国中一年级的同学身影重叠。 那时,就算加恋主动搭话,也总是得不到任何回应。那些同学持续对她不理不睬,彷佛完全看不到她的存在似的。 她感觉脸上堆出来的笑容要消失了。 发现自己又不自觉地想要垂下头,加恋硬是抬起头望向前方。 (这不是早就心知肚明的事情吗…………) 就算受伤、就算再次变成孤单一人,她也不打算变回过去那个自己。 她已经下定决心了。今后,她不会再扭曲自己真正的想法。 (不要紧。一定有人能够理解我……) 深呼吸之后,加恋再次露出笑容往前走。 她已经习惯孤单一人,也习惯被讨厌了。她早已明白这种心痛的感觉。这并不可怕。现在的她,不再是过去那个自己。 加恋走上楼梯并踏进教室里。教室里的同学们三五成群地开心谈笑着。换作是平常,走进教室之后,加恋通常会在自己的座位上和早希、理绘闲话家常,等待班会时间到来。 但今天,看到加恋走进教室的瞬间,这两人随即带着冰冷的表情从座位上起身,加入其他女孩子的小团体,还刻意发出听起来很开心的笑声。 「早安!」 稍微提高音量这么开口后,加恋感觉自己的心跳声也因为紧张而变得清晰。 同学们一瞬间停止交谈,转过头来望向她。 「她干嘛啊……」女生们的窃笑声传来。 「那个女的怎么回事?」和「那个蝴蝶结是怎样?」这些轻声讪笑也传入加恋耳里。 她很清楚大家会做出这样的反应。 感觉好像回到国中一年级那时一样。 加恋反覆以「不要紧」说服不安的自己,然后朝座位走去。 她已经跟那时不同了── (我得改变才行……) 在椅子上坐下后,她轻声对自己说了一句:「加油吧。」 二 待上午的课程终于结束,迎来午休时间,加恋吐出一口气。 她环顾教室内部。同学们纷纷拿起便当开始移动。 国一的时候,她总是孤零零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吃营养午餐。对那时的加恋来说,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周遭同学们有说有笑的交谈声,好几次都差点让她掉下眼泪。升上高中后,因为不是吃营养午餐,午休时间不一定要待在教室里。所以,跟那阵子比起来,加恋觉得现在还算好一点。 她再次吐出一口气,然后从座位上起身。 拿起便当和水壶准备移动时,突然有人撞了一下加恋的肩膀,让她一瞬间重心不稳。 她反射性地用手撑在附近的桌子上。转头一看,早希抛下一句:「理绘,我去福利社喽。」边说边要离开。 「等等,早希……」 加恋鼓起勇气这么呼唤后,早希朝她瞥了一眼。 那是一道尖锐带刺的视线。她厌烦的眼神,让加恋顿时说不出话。 随后,早希别过脸去,和理绘一起走出教室。 加恋只能默默看着这两人离开。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呢……) 离开教室后,加恋穿越走廊,走向通往顶楼的阶梯。在那里吃便当,感觉比待在教室里更能让人放松。 经过厕所外头时,里头传来几名女孩子的交谈声。她们并排在洗手台前方,或许是在补妆吧。 「前阵子啊~早希好像跟隅田告白了~」 传入耳中的这段对话,让加恋忍不住停下脚步。 「咦~!好意外喔,我还以为早希会喜欢看起来比较爱玩的男孩子。隅田给人感觉个性很认真吧?」 「不过~隅田挺帅的啊~」 「他们该不会开始交往了?」 「应该是被拒绝了吧~?现在完全看不到那两人待在一起了。」 「也是喔~」女孩们笑着做出结论。 「隅田挺帅气的呢。我可以收下他吗?」 加恋想起早希曾坐在她的桌上这么问。 (早希…………她告白了啊…………) 在考试期间的某天,早希曾小跑步赶到惠身边,跟他一起回家。是那天发生的事吗? 发现厕所里的女孩们准备走出来后,加恋连忙退到一旁。 「隅田好像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我听跟他告白过的女孩子这么说。」 「咦~!是他班上的女生吗?」 「应该是国中时期的朋友吧?」 「我懂~!初恋总是令人迟迟无法忘怀嘛~」 听着逐渐走远的女孩们的交谈声,加恋微微垂下眼帘。 之前,加恋果断回绝了惠的告白,所以他现在恐怕已经死心了吧。 他早上会跟加恋打招呼,也只是因为两人是同班同学罢了。说自己有喜欢的人,八成只是用来拒绝告白的借口,又或者是惠已经有其他心仪的对象了。 (不可能是我……) 她以相当伤人的话语拒绝了惠的告白。对他的态度也一直很恶劣。 前几天惠帮她解围时,她也没能好好向他说一句「谢谢」。 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感谢,也没有自信能确实说明当下的状况。对惠来说,那恐怕只是一段让人不愿回想的事吧。 把惠无端卷入争执之中,让他留下不开心的回忆。这样一来,他不可能还喜欢自己。 还是不要有所期待── (期待……?) 加恋缓缓抬起头来。 难道她希望惠现在仍喜欢自己吗? 「隅田~!」 突然传来的男孩呼唤声,让加恋的心脏轻轻抽动一下。 她转过头,发现几个男孩子朝在走廊上前进的惠跑了过去。大概是刚从福利社回来吧,他手上捧着装在袋子里的面包。 一边跟其他男孩交谈,一边准备走进教室里的他,这时突然停下脚步。 或许是察觉到加恋的视线了吧,惠朝她所在的方向看过去。加恋连忙以不自然的动作别过脸,转身快步离开现场。 她的心跳像是奔跑过后那么剧烈。 她冲上通往顶楼的阶梯,打开大门走到外头。 阳光刺眼得令人睁不开眼睛。 看到顶楼空无一人,加恋松了一口气地朝围篱走去,揣着便当蹲了下来。 (我之前明明说了那么伤人的话……还怀抱这种期待,未免太厚脸皮了。) 这么想之后,不知为何,她觉得胸口一紧。 此刻,她还不想去了解这股苦涩感的来由。 被夕阳余晖笼罩的校舍后方空地,传来一阵口哨声。或许是游泳社的成员正在泳池里练习吧。 水声和人声跟着传入耳中。沿着铁丝网种植的树木,叶片被夏日暖风吹抚得沙沙作响。加恋正独自蹲在这样的铁丝网旁。 她将手臂穿过网子,然后「嗯~!」地使劲伸长,却还是构不着落在铁丝网另一头的红色蝴蝶结。 因为过度使力,加恋的身子一瞬间失去平衡。她连忙伸出手紧紧揪住铁丝网。或许是被摇晃的金属网惊动了吧,夏蝉发出细细的鸣声飞走。 加恋半放弃地抽回手,拍掉落在手掌和手臂上的落叶。 今天的体育课是游泳课。换穿泳装时,她卸下头上的蝴蝶结,放进更衣室衣柜里。但体育课结束后,返回更衣室的加恋却发现蝴蝶结不翼而飞。 放学后,她把泳池周边仔仔细细找过一遍,才终于发现蝴蝶结的踪影。 这不是加恋自己搞丢的,有人刻意将它扔到铁丝网的另一头。 她抬起头观察眼前这片铁丝网。看起来没有高到爬不上去,而现在周遭也没有其他人在看。 犹豫半晌后,加恋以双手揪住网子,将自己的身子往上提。 她试着让双脚踩上铁丝网,却因为鞋底打滑而没能成功。 (可能要助跑一下……) 加恋先从铁丝网上头爬下来,再从一段距离外冲过来,但还是没能顺利爬上去。她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不禁喊了一声:「好痛!」 一瞬间涌现放弃的念头,但随即又摇摇头,挥别这种懦弱的想法。 她不甘心就这样放弃。更何况,那个蝴蝶结对她来说相当宝贵。 「我绝对要捡到再回家!」 她喊出自己的决心,接着用手撑着地面起身。 正当加恋打算再挑战一次时,传来一道诧异的嗓音:「三浦同学?你在做什么?」 被这声呼唤吓一跳的她转过身,看到身穿棒球社球衣的惠捧着手套朝这里走来。他似乎刚离开社团教室。放学时,惠被班导找了过去,所以可能比较晚才去参加社团活动。 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加恋只能任凭视线在半空中游移。 「没……没什么……」 走到加恋身旁后,惠先是望向铁丝网的另一头,接着又像是确认般望向她的头发。 「那是你的吗?」 没等加恋回答,惠便把棒球手套塞给她,抛下一句:「等我一下。」 加恋吃惊地望向他。 朝地面一蹬后,惠揪住网子,轻而易举地爬到最上方,然后在另一头落地。 在加恋看傻眼的时候,他已经捡起蝴蝶结,轻快地从铁丝网内侧再爬回来。 「给你。」 看到惠将蝴蝶结递给自己,加恋伸出手。 「谢……谢谢你……」 她紧紧握着接过来的蝴蝶结,轻声这么道谢。 虽然觉得必须说些什么才行,加恋却无法好好开口。 在惠转过头来的同时,她移开视线,想起被自己下意识揣在怀里的棒球手套,连忙将它还给惠:「这个……!」 察觉到自己心跳加速的反应,加恋不知所措地垂下头。 下着雨的那天,惠赶到她的身旁。 要是他没有现身,加恋恐怕会落得更糟糕的下场。 瞥见惠的身影时,松了一口气的她几乎要全身瘫软。 尽管如此,当下的加恋却因为惊慌失措又害怕,抛下担心地对自己伸出手的惠,像是逃跑似的离开现场。现在想想,这样的态度真的是差劲透顶。 (必须向他道歉才行…………) 不只是那天的事。还有惠向自己告白时,她以尖锐话语回绝的行为。 惠明明都会和自己打招呼,她却从来不曾好好回应一事。 以及不屑地用「很恶耶」批评他一事── (我真的老是对他说一些很过分的话呢……) 就算被惠讨厌,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他想必对她大失所望吧。 握着蝴蝶结的手微微使力后,加恋抬起头来。 「那个…………对不…………!」 「抱歉。」 听到惠早一步说出自己正要说的话,加恋忍不住吃惊地望向他。 惠紧抿双唇,伸出手稍稍压低棒球帽的帽檐。 他根本没有做出任何需要向加恋道歉的事。该道歉的人反而是加恋才对。 望着加恋的他,眉心挤出几道深深的皱纹。 「可能是我害的……」 惠这么说着,带着愧疚的表情垂下视线。 他或许是在说早希的事吧。加恋有听说惠回绝了她的告白的传闻。 在那个下雨天发生的事,说不定同样是基于这个原因。 而早希跟理绘突然对自己不理不睬、蝴蝶结被人恶意扔掉的事也是── 惠再次对加恋道出:「抱歉。」 加恋放松紧绷的肩膀,朝他露出微笑。 「没关系的……」 原因并非只有一个。就算惠没有拒绝早希的告白,相同的结果总有一天仍会出现在眼前。 打从一开始,那两人身边想必就没有自己的归属之处── 不过就是这样罢了。加恋并没有要埋怨早希的意思。 有错的人不只早希,还有加恋本人。 真要说的话,加恋只是害怕自己被孤立,所以才利用她们俩而已。这种扭曲的友谊不可能长久。 「你没有错,隅田同学……错的人是我。」 「你怎么会有错呢……」 「就是有啊……真没用……我不知道该怎么交朋友呢。」 用傻笑敷衍带过后,加恋以「对了」转移话题。 「你之前……怎么会赶过来帮我解围?」 「咦……?」 「在脚踏车停车场旁边那次……」 脚踏车停车场位于车站后方,平常鲜少有人经过,因此加恋很在意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他应该不是凑巧经过。是因为把脚踏车停在那里吗? 惠一瞬间沉默下来,接着别过脸去。 「我……看到你拼命逃跑的样子……」 「因为担心这样的我……才赶过来吗?」 听到加恋惊讶地这么问,惠再次压低帽檐遮住自己的表情回覆:「当然会担心啦。」 「我差不多该去社团了……」 这么说完,惠便奔向操场。注视着他的背影半晌后,加恋才猛然回神,连忙提高音量喊了一声:「谢谢你!」 惠听到她这句话而转过身来。 「对了,那个蝴蝶结……很适合你喔!」 语毕,他有些腼腆地露齿灿笑,接着转身以全力冲刺的速度跑远。 加恋吃惊地瞪大双眼,将视线移向自己紧握在手中的蝴蝶结。 她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开始发烫泛红。 「第一次……有人这么说我……」 念国中的时候,加恋也会在头上绑蝴蝶结,但只是引来他人的指指点点和讪笑。 她将握着蝴蝶结那只手的手背抵上自己的嘴巴。 因为太开心,她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至今,从未有人这么称赞她过── 彷佛连心跳声都变得剧烈起来。加恋抬起头,望向惠离去的方向。 那里已经不见惠的身影。一阵风轻轻扬起加恋的发丝和蝴蝶结的缎带末端。 自己有多久不曾像这样自然而然地展露笑容了呢? 感觉变得神清气爽的她,抬头仰望澄澈的天空。 她曾经犯下错误。也曾伤害他人,或是被他人伤害。 她并非没有任何污点的存在。不过,这样的自己所选择的前行之路,应该也不至于太糟糕。 她站在这里是有意义的。她必定能够和自己重要的人相遇。 所以,并不是太糟糕── 加恋以沾上些许脏污的蝴蝶结重新绑好头发。 (我不讨厌现在的自己呢。) 从学校返家的路上经过书店外头时,加恋像是想起什么,喃喃说了一句:「对了。」然后上前推开书店大门。 她一如往常地来到文具用品区,发现架上多了一系列新推出的笔。 从其中抽出一支后,加恋回想起曾几何时在试写纸上跟某人的交流,脸上不禁浮现笑意。 接触到试写纸的笔尖,在纸上留下耀眼的亮彩系线条。 「嗯,好可爱喔。」 加恋带着微笑这么自言自语。 ──那天,经过这间书店外头时,加恋看到一名身穿崭新制服的男孩子,拎着全新干净的社团用包包站在文具用品区。 他想必跟自己同样是国一新生吧。 男孩的头发修剪得很短,个子看起来比加恋再稍微矮一些。 他的脸上带着像是打算恶作剧的开心笑容,在试写纸上写了些什么。随后,听到朋友的呼唤声,男孩随即将笔放回架上,离开了文具用品区。 『chico with honeywarks 超赞~!!』 以蓝笔匆匆写下的这行文字,遗留在试写纸的一角,其中还有两处的英文拼错了。不过,男孩按捺不住的亢奋心情,自己似乎多少能体会。加恋轻笑一声,抽出架上的红笔。 那时的她对人生充满期待,有很多想做的事和喜欢的事,也为即将展开的新生活感到无比兴奋。 不需要在意他人的眼光。也不用害怕被别人讨厌。 抬头挺胸,大方地主张自己喜欢的事物就好。 不管会被谁嘲笑,这就是「我」。 现在的加恋还不太习惯这么做。 不过,感觉一定会很开心── 加恋又抽出其他不同颜色的笔,然后走向收银台。 结完帐,她步出书店。外头的天空虽然很晴朗,却飘着零星的雨点。 发现天边浮现彩虹的路人们纷纷停下脚步。有些人还掏出手机拍照。 眯起双眼眺望彩虹片刻后,加恋取出新买的折伞打开。 她有些亢奋地将手中的伞转了一圈,然后朝车站前进。 身穿其他学校制服的男孩和女孩,共撑一把透明塑胶伞,开心地走在一起。 即使会迷惘、会受伤,人们仍会渴求他人并坠入情网。 这绝非坏事,不能恐惧变化。 学着体会痛楚吧。 不需要书签。 前往下一页吧── ★☆★change5~变化5~★☆★ 一 短暂的春假结束后,令人厌烦的无趣日子又要开始了。 升上高二后,班上的面孔多少有点变化,但这仍跟自己无关──坐在课桌前的鹰野千纱兴趣缺缺地这么想。 班会结束后,同学们鱼贯离开教室。今天的课程已经结束,千纱大可直接回家,但她想把打发时间的画作完成再走。因为一直无法画出自己想要的成果,千纱叹了一口气,用橡皮擦抹去线条。 她画的是在自己喜爱的小说中登场的两个男孩子。从一旁经过的男同学朝千纱的画作瞄了一眼后,咕哝了一句:「好宅……」 随后,发现千纱不悦地瞪着自己,男同学吓了一跳,连忙匆匆逃离现场。 (吵死了……有什么关系啊……宅又怎样……) 为什么非得对别人的所作所为表达意见才甘心呢? 千纱并没有给别人添麻烦。要是觉得她的画作令人不悦,不要看就行了。 要是有闲工夫对他人指指点点,把这些时间跟精力拿来多背一个英文单字,感觉更有意义。 千纱挥去脑中无谓的烦躁感,再次开始描绘刚才擦掉的脸部轮廓。爱说废话的无聊人士到处都有。要是一一去在意,只会没完没了。 她早就学会如何应付了。面对这些没常识又粗神经、总是大剌剌一脚踏进他人领域的人,千纱基本上选择无视,顶多在忍无可忍的时候,把他们轰出自己的地盘。 即使理性能这么清楚划分,仍无法完全摒除内心不悦,她不禁皱起眉头。因为迟迟没有进展,她停下描绘头发的手。她无法再次集中精神作画了。 这时,教室后方传来一句语气有些顾虑的声音:「那个……你们现在方便吗?」 开口的人,是头上绑着红色蝴蝶结的一名女同学。千纱不记得她的名字,也压根没打算记住。反正只是个自己不会主动攀谈的对象。朝她瞄了一眼后,千纱再次将视线移回笔记本上。 其他学生几乎都已经离开了。现在,教室里只剩下千纱、红色蝴蝶结的女生,以及另外两名正在闲聊的女同学。 「老师交代我回收今天要交的讲义,所以……」 尽管蝴蝶结女孩这么上前搭话,另外两名女孩子却无视她,迳自从座位上起身。 「理绘~我今天想去买东西,陪我一下吧。」 「好啊~这么说来,好像出了新的cd喔~」 两名女孩开心交谈着,然后快步走出教室。 被留下来的蝴蝶结女孩在原地默默垂下头。 尴尬气氛笼罩了安静的教室。 千纱对其他人没有兴趣。他们怎么样都无所谓。然而,只要还待在这间狭小的教室里,无论多么不情愿,她仍会目睹其他人的日常生活。 (那个女生……我记得她在体育祭时,也是自己一个人待着?) 高一的时候,千纱跟这名女孩不同班,所以跟她不熟。但印象中,她在体育祭时看过对方一个人坐在校舍后方的空地吃便当。因为她头上那个红色蝴蝶结令人印象深刻── 下午参加接力赛时,她还因为不小心弄掉接力棒而被旁人取笑。但那其实得归咎于班上女同学在交棒时,不等她确实握住棒子,就刻意松开自己的手。 像这样遭到排挤的存在,每班或许都会有一两个。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 (但我也差不多就是了……) 自小学时期以来,就没有半个人会主动跟千纱攀谈。就算有人找她说话,千纱也只会无视对方,或是将他赶跑,因此渐渐地再也没有同学愿意靠近她。不过,千纱觉得这样无所谓,也不会特别感到困扰。整天跟谁黏在一起行动,反而让她觉得不舒服。 就算聚在一起,也只会透过说别人坏话的方式,来满足自己小小的自尊心;或是打造出一个名为「我们是好朋友」的笼子,把自己关在里头,然后因此感到放心。光是想像这些,就让千纱作呕。 其实,还在念小学时,她某天曾因为身体不适而直奔厕所。之后,有几个同学拿这件事替她取了令人反感的绰号,并用它来调侃千纱。 那些家伙完全不肯闭嘴,所以千纱干脆直接让对方吃抹布或自己的拳头。之后,遭到反击的同学变得很害怕千纱,也不再当面取笑她了。 这件事发生后,没人愿意再主动靠近千纱,但她反而觉得更轻松自在。这样一来,她可以埋头做自己想做的事,不用陪别人玩所谓的「朋友家家酒」。 所以,千纱从来没交过朋友,也不明白那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学校并没有告诉他们「朋友」的定义为何。人类实在是一种很麻烦的生物。 不要跟他人扯上关系,或许才是正确答案。 毕竟不知道他们会在背地里说自己什么── 千纱以手托腮,望向窗户外头。 没有必要在意── 蝴蝶结女孩仍垂着头,一动也不动地伫立在课桌旁边。是因为被刚才那两人当成空气,所以很沮丧吗?既然这样,一开始就不要跟她们搭话啊。 虽说是老师交代她收讲义,但有错的是不乖乖按时提交的人。如果之后被老师找去训话,也只是她们自作自受。 那些人不交的话,别管就行了。换做是千纱,她一定会这么做。 就算对方之后找自己抱怨,只要反驳:「我提醒你交讲义的时候,是你自己不交,所以不对的人是你。」好心主动提醒,却被对方无视,然后因此沮丧难过,根本像个傻子。 那女孩是烂好人的个性吗?她确实散发出这样的气质。千纱总觉得自己似乎能体会刚才那两人的感受。蝴蝶结女孩或许是个看起来很善良,却会莫名让人感到烦躁的人吧。 (我也不擅长应付这种人呢……真要说起来,她干嘛绑那种蝴蝶结……?) 她说不定是把自己当成少女漫画里头那种「悲剧女主角」了吧。 (唉……虽然她是长得挺可爱的啦……) 蝴蝶结女孩的五官有如洋娃娃那般精致,微卷的发丝柔顺飘逸。或许是因为这样,反而让她更令人反感吧。来自嫉妒的那种反感。 对方拥有自己所没有的东西。即使再怎么渴望、再怎么努力,也得不到的东西。让人羡慕得不得了。 所以会想用「丑陋」来嘲笑她。不管多么嫉妒、不管恶整对方多少次,自己都不可能成为那个人,或是变得更美好,人们却还是── (不过……我也一样吧……) 千纱其实也无法断言,自己看对方不顺眼的原因之中,并未掺杂一丝嫉妒的情绪。 蝴蝶结女孩身上的迷人特质,她一个都没有。 千纱不曾留过适合绑蝴蝶结的发型,也跟可爱、漂亮这类词汇无缘。她从来没被人这么说过。 (虽然我也不想听到这种称赞……) 「…………好厉害喔。」 听到身旁传来说话声,千纱反射性地转头。同时,为了隐藏自己的画作,她迅速将笔记本阖上,揽进怀里。因为动作太大,手肘还不小心将铅笔盒撞落地板。 站在一旁的女孩发出一声:「啊!」蹲下来捡拾散落一地的笔。 「什……什么?」 千纱没发现蝴蝶结女孩已经走到自己身旁,也压根没想到她会跟自己搭话。为此,她慌张到嗓音变得有点尖,表情也略为僵硬。 捡起掉到地上的铅笔和铅笔盒后,「这个……」蝴蝶结女孩将它们递给千纱。后者伸出手一把抢回这些东西。 「啊…………对不起…………」 蝴蝶结女孩轻声道歉,接着看似沮丧地垂下眼帘。 此刻,她露出了跟方才被另两名女孩子无视时相同的表情。这让千纱觉得彷佛是自己对她做了很过分的事,也因此有些烦躁。 (又露出这种「悲剧女主角」的表情了……) 她内心是不是想着「我好可怜喔」这样?蝴蝶结女孩恐怕不明白,就是这种明显的态度,让她变得很惹人嫌吧。倘若真是如此,或许还是跟她说清楚比较好,但这样感觉是在多管闲事。若是身边出现麻烦的人,避免跟对方扯上关系,是最明智的作法。 千纱取下挂在课桌旁的书包,将笔记本和铅笔盒塞进去。 她握着书包提把起身,推开蝴蝶结女孩离去。 「等一下,鹰野同学!」 听到蝴蝶结女孩的呼唤声,千纱不自觉停下脚步。明明才刚被分到同一班,对方竟然已经记住她的名字,这让她有些吃惊。 千纱不曾试着去记住其他同学的名字。反正过了一年又会重新分班,这么做也只是白费力气。 一旦毕业了,就不会再见到面。大家只是暂时被安排待在同一间教室里罢了。在这样的关系里,她不会主动呼唤其他同学的名字,所以就算不知道对方叫什么,也不是太大的问题。 千纱转头,发现自己的上衣被蝴蝶结女孩揪住了。 下一刻,对方像是猛然回神那样松开自己的手,将它藏在身后。 看起来水润饱满,大概是涂了一层唇蜜的唇瓣,轻轻吐露出「抱歉」两个字。 (这个女孩子……叫什么名字……) 就算努力回想,千纱也得不出答案,毕竟她一开始就没打算记住任何人的名字。 稍微冷静下来后, 她以低沉的嗓音询问:「…………干嘛?」 「那个,你也……还没有交讲义……」 听到她这么提醒,千纱才想起那张被自己塞在书包里的讲义。 我有什么资格说别人呢──她不禁无言地以手扶额。 蝴蝶结女孩看着地面等待千纱的回应。感觉个性很认真的她,说不定是觉得自己必须把讲义收齐、拿到教职员办公室,然后才能回家。 就算是老师的交代,草草了事不就好了吗── 千纱叹了一口气,从书包里掏出讲义,淡淡说了一句:「拿去。」并且递给对方。接过讲义的蝴蝶结女孩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谢谢你。」 她的脸上浮现毫无防备、不带一丝警戒的柔和笑容。 (为什么要笑啊……) 根本莫名其妙。判断自己果然不擅长应付她之后,千纱皱起眉头。 她有种看到真实身分不明的奇妙生物的感觉。 此刻,蝴蝶结女孩不是在生日庆祝会上收到礼物,只是拿到千纱要提交的讲义罢了。就算顺利收到全班同学的讲义,再交给老师,后者也不会给她较好的评价。遇到这种苦差事,只会让人觉得麻烦而已,不可能因此露出开心的表情。 「……可以了吗?」 听到千纱难掩烦躁的语气,蝴蝶结女孩回应:「啊,嗯……」她的嗓音听起来再次变得失落。 千纱没有话想跟她说。也没有跟她说话的必要或理由。 对方不过是众多同学之中的一员。尽管如此── 「那个……鹰野同学!」 打算走出教室时,千纱再次被蝴蝶结女孩开口唤住。她没有出声回应,只是带着满心不耐转过头来。 明明是第二次把自己叫住,对方却不知道在踌躇什么,迟迟没有开口说有什么事。千纱只好板着脸主动询问:「干嘛?」 虽然也可以不加理会,但这样一来,对方八成又会摆出那种「悲剧女主角」的表情。这会让千纱有种自己在欺负弱者的错觉。 她杵在千纱的课桌旁,看起来一脸犹豫不决的样子。 「你现在是打算跟我告白吗?」 看到对方一直没说话,千纱不禁以挖苦的语气问道。 最后,蝴蝶结女孩抬起头,像是下定决心般开口: 「你刚才画的……是小说里头的角色吧?」 千纱吃惊地望向她。她怎么会知道── 听到对方出人意表的这个提问,千纱一时之间没能做出回应。 她愣愣地盯着蝴蝶结女孩看了几秒钟。 「…………你看过那部小说?」 好不容易挤出来的嗓音,带着不自然的高亢。这突显出千纱此刻手足无措的反应。 为此难为情到极点的她,一张脸也变得通红。 因为她说话音量太小,蝴蝶结女孩反问:「咦?」 「我是问……你看过那部小说了吗?」 「我是在书店里看到海报……想说这部作品是不是很受欢迎。」 蝴蝶结女孩有些愧疚地回答。 (什么啊…………) 千纱将手按上胸口,放心地吐出一口气。 照理说,就算对方看过那部小说、知道内容在讲什么,她也没必要这么惊慌失措。 「既然没看过,就别找我讨论啦。」 千纱恶狠狠地瞪了蝴蝶结女孩一眼,接着像是再也不愿意和她交谈般快步离去。 她是想找话题跟自己聊天吗?竟然这么轻易踏进别人细心呵护的领域里。 (那家伙真让人不爽……) 被独自留在教室里的她,恐怕又带着「悲剧女主角」的表情垂下头了吧。 感觉自己彷佛被逼着扮黑脸,千纱沉着一张脸在走廊上前进。 下次对方再过来搭话时,绝对不要理睬──她这么下定决心。 二 蝴蝶结女孩的名字叫做「三浦加恋」。测量体力的时候,她负责担任班上的测量员,于是千纱才得知她的本名。这个女孩连名字都很像少女漫画的主角。 同班经过一个月的时间后,有些事情就算不想知道,也会自然传入耳中。 虽然不清楚加恋高一时做了什么,但她似乎遭到排挤。班上的女同学完全把她当空气,只有在打算把麻烦事推给她的时候,才会主动跟她搭话。 她总是一个人吃便当,要换教室的时候,也是独自行动。 千纱时常听到女同学们对她的闲言闲语。多半都是说加恋会刻意讨好男孩子,或是说她跟异性「玩很大」之类的。 尽是一些令人想咒骂「无聊透顶」的八卦。千纱不清楚加恋会不会去讨好男孩子,但她跟异性乱来这种事,怎么想都不可能。她的个性可是认真到让人傻眼的程度呢。 其他人硬是塞过来的责任,其实根本用不着理会,但她就是会老实地扛下来。 因为这样,听到别人在背地里批评加恋:「她只是想装善良。」即使跟自己无关,千纱仍不禁有种无力感。 她为什么不明确地拒绝呢?加恋自己应该也明白,就算为别人做牛做马,也不可能有人感谢她。不会有理解她的人出现,她的朋友也不会因此变多。 大家都很自私,只想为了自己的方便而利用别人。 能够真心彼此信赖的挚友?一辈子的好朋友? 无聊。千纱只想吐槽「哪个世界会有这样的存在啊」。 人类永远是孤独一人。认为彼此可以互相理解的想法,不过是一种错觉。 期待也是白费力气。既然都会失望,一开始不要怀抱期望就好了。 然而,加恋似乎不这么想。尽管知道没人会理睬自己,每天来上学时,她仍会向每个人道早安。 不过,只有男同学会喜孜孜地回应她。会被说成「老爱刻意讨好男孩子」,或许就是基于这个原因吧。 加恋来到座位上准备坐下时,千纱发现她望向自己所在的方向。 两人视线相交后,加恋向千纱打招呼:「早安……」勉强挤出来的笑容,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不自然。 千纱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眼神朝她瞥了一眼,接着便望向窗外。如果态度这么明显,一般情况下,对方应该不会再找她搭话了。 尽管加恋杵在原地一脸欲言又止,千纱仍选择继续无视她。最后,或许是放弃了吧,加恋默默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如果有什么话想说,直接说出来不就好了。) 「她是不是换唇蜜了啊……那应该是最近找圣奈当广告代言人的新商品吧?」 「咦~我才刚买耶。真不想跟她用一样的东西~」 在附近这么闲聊的,是先前加恋为了收讲义而上前攀谈,对方却无视她并迳自离开的那两名女同学。名字好像分别是相川早希跟伊原理绘。 明知道加恋也听得到这段对话,这两人仍笑得很开心,彷佛觉得这样的状况很有趣。 这让千纱觉得很不舒服。她猛地从座位上起身,刻意让椅子发出声响。 两人被椅子的声响吓了一跳,顿时闭上嘴,对千纱投以像是在说「干嘛啊?」的警戒视线。 我的耳朵都要烂掉了── 在心中这么咒骂后,千纱板着脸从座位上离开。 这个教室宛如一个水质混浊的鱼缸。尽管班会即将开始,但她无法在这个空间继续待下去。 进入六月后,教室里的气氛依旧没有改变。 放学后,仍留在教室里的千纱,将视线移往湿漉漉的玻璃窗上。 雨从今天早上一直下到现在。或许是迈入梅雨季了吧,教室里充斥着一股潮湿沉重的空气。 (有够郁闷……) 虽然有带伞,但她实在不想顶着倾盆大雨返家。从教室里还有不少同学尚未离开的情况看来,这么想的人大概不只千纱。她漫不经心地听着这些人的对话,一边继续描绘未完成的画作。 「三浦好像从国中开始,就跟男孩子玩得很凶喔。我有听跟她念同一间国中的女生这么说过。」 「她是被男生的阿谀奉承冲昏头了吧?」 「早希、理绘。高一的时候,你们不是还跟她走在一起吗?」 「是她硬要跟着我们吧~早希?」 「只是稍微聊过几句,她就觉得自己跟我们是朋友了呢。真想叫她不要这样。老是在傻笑,聊天的内容又很无聊……」 聚集在教室后方的,是早希、理绘和班上的几个女孩子。 「我还希望她早上不要跟我打招呼呢。她会跟每个人打招呼吧?」 「根本没有人理她,她怎么都不会变得安分一点啊?」 「啊哈哈哈!就是说啊~!未免也太迟钝了吧?」 刺耳高亢的笑声,让千纱下笔的力道不自觉变强,自动笔的笔芯因此折断。 既然没事,为什么不赶快回家啊。 如果只是想聚在一起说别人坏话,真希望她们能换个地方。然而,这群人完全没有厌倦这个话题,仍继续说个不停。 「要跟这种人同班两年,简直糟糕透顶……」 早希以带着满满厌恶感的语气不屑地说道。 「吵死了……」 千纱忍不住烦躁地这么开口。这句话的音量比她所想的还要大,所以也传入教室后方那些女孩子耳中。她们一瞬间停止交谈,教室也因此被沉默笼罩。 「…………你刚刚说了什么吗,鹰野同学?」 早希打破沉默问道。 千纱从座位上起身,笔直望向教室后方那群女孩子,然后朝她们走去。 「我说你们吵死了。」 听到千纱以清晰的嗓音一个字一个字这么回答,早希的表情变得僵硬。 面对早希的怒目相视,千纱以冰冷的眼神回应她。 「要聊什么是我们的自由吧?又不关你的事。可以不要插嘴吗?」 「你还听不懂吗?我是在叫你们闭嘴。要这样制造噪音的话,麻烦到别的地方去。还是说,你这张嘴就只懂得说别人的坏话?」 千纱以平静的语气这么回呛,然后一步步朝这些人走近。 「你这么说也太过分了吧!」 站在早希身旁的一名女同学开口发难。 「在背地里把别人说得一文不值,轮到自己被批评的时候,却反过来嫌批评者说得太过分?根本是双重标准嘛……你不觉得吗?」 看到千纱冷笑着这么说,出声反击的女同学一脸惨白地闭上嘴。 「这明明跟你没关系,你是在不爽什么?难不成你同情三浦?我最受不了你这种自以为正义……!」 不等早希把话说完,千纱便粗暴地一把揪住她的衣领。 早希吓得尖叫起来,其他女孩子则是惊慌失措地退到一旁。 千纱将早希推向墙壁,然后朝她惊恐脸蛋旁的墙面重重落下一拳。 「砰!」沉重声响回荡在教室里。 以为会挨揍的早希,以颤抖的手掩住自己的脸。 其他的女孩子宛如石化般沉默下来。 早希移动视线,怯怯地望向贴近自己冷笑的千纱。 「真是丑陋……」 千纱收起笑容,在早希的耳畔这么轻喃。 接着又用手掩住早希看似想说些什么的嘴。 「用鄙视他人的方式来满足自己的自尊心,因此沉浸在优越感当中。满脑子只想着要伤害、污蔑别人。把他人也拖进泥沼里的话,就会因为自己不孤单而感到心满意足。简直卑劣、丑陋到让人不忍直视……」 千纱对按住早希的那只手使力。因为呼吸困难而表情扭曲的后者,拼命发出痛苦的呻吟声。恐惧让她的脸完全没了血色。 表情冰冷无比的千纱,嘴角微微弯成自嘲的弧度。 「放心吧……『我也是同类呢』。」 早希揪住千纱的手,一双眼睛泛着泪光。 旁边的女孩全都不敢吭声。她们看起来并不打算救早希。 没有一个在场者愿意代替她陷入这种情况。这些人就是这样的关系── (所谓的「朋友家家酒」,不过只有这种程度啊……) 真是无趣──千纱叹了一口气。就在这时候── 「鹰野同学!」 听到教室大门处传来呼唤声,千纱、早希和其他女孩纷纷转过头。 出现在门口的人是加恋。 「已经…………已经够了…………」 她环顾教室里的所有人,接着以宛如蚊子叫的细微嗓音这么说。 感到几分扫兴,千纱缓缓将自己捂着早希嘴巴的手抽开。 痛苦地用力吸了几口气之后,早希全身无力地瘫坐在地。 终于重获自由的她,或许是羞耻感和愤怒一口气涌现,一张脸瞬间涨红。 她恨恨地瞪着千纱,却又没有胆子开口说些什么,只能不甘地咬住下唇。 之后,她应该不敢在千纱面前说谁的坏话了。 (这样情况多少会好一点吧……) 千纱转身返回自己的座位,将笔记本和铅笔盒塞进书包里,然后朝教室大门走去。 教室里没有半个人敢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千纱的一举一动。 她绕过杵在门口的加恋走出教室。 「等等,鹰野同学!」 原本打算无视她离开的── 发现加恋追上来,还扯住自己的衣袖,千纱一脸厌烦地挥开她的手。 「…………干嘛?」 「刚才…………谢谢你替我说话……」 听到加恋这么说,千纱有些鄙视地「哈!」了一声。 她到底是烂好人到什么程度? 「我干嘛要替你说话啊……不管谁把你说成怎样,都跟我没有关系,而我也不感兴趣。只是因为那些家伙太吵,我才出手让她们闭嘴。更何况……」 加恋被千纱用力按住肩头,踉跄得后退了几步。 面对千纱突如其来的举动,她吃惊地瞪大双眼。 「我最讨厌的,就是像你这种试图讨好每个人的家伙。如果听明白了,就别再跟我说话。」 听到千纱毫不掩饰内心厌恶感的这句话,加恋像是放弃似的阖上唇瓣。 就算被加恋讨厌,千纱也不痛不痒。打从一开始,她就没打算讨谁喜欢。她紧紧皱起眉头,转身快步离去。 她想摆脱这股烦躁感。就只是这样罢了── 她并非为了谁才这么做。要是被误会,反而让她更困扰。 三 某个假日下午,千纱独自来到书店。她挑了几本想知道后续发展的漫画,然后走到陈列小说的书柜旁。 (对喔,最新一集好像出了……) 之前她一直忙着念书准备考试,所以好一阵子没来逛书店,就忘了有这回事。 印象中,应该有出附特典的小说才对。不知道现在还买不买得到──千纱这么想着,在书柜上四处寻找,结果刚好发现了最后一本。 她正要伸出手拿那本小说时,有只手在同一时间从另一头伸了过来。 千纱抬起头,对方也跟着望向她。发现眼前的人是加恋后,千纱的表情一瞬间僵住。 加恋反射性地往后退,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同样很吃惊。 或许是回想起千纱叫她不准跟自己搭话一事吧,加恋一度微微张开嘴又随即闭上。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啊…………!」 「我…………来买书…………」 加恋怯怯地轻声回答。这是很正常的。毕竟这里是书店。 她究竟打算买什么书啊──千纱纳闷地想着,望向加恋揣在怀里的小说,然后再次大吃一惊。 因为那是千纱自己也相当喜爱的作品。她买了整套,连特典都全数凑齐了。 她之前画在笔记本上的那两个男孩子,就是这部小说里头的登场人物。 沉默了几秒后,千纱诧异地望向加恋。 「你该不会…………看了这部小说?」 听到她这么问,原本低垂着头的加恋猛地抬起头,喜孜孜地回应:「嗯!」 「你……为什么要看啊!」 「因为……你之前……」 加恋支支吾吾地这么说,然后将小说揣在怀里,再次默默垂下头。 「既然没看过,就别找我讨论啦。」 想起自己以前曾对加恋说过这句话之后,千纱不禁语塞。 加恋投来的视线彷佛在窥探她的脸色,表情看起来像个遭到斥责的孩子。 「因为这样…………你就特地买这部小说来看?」 听到千纱这么问,加恋再次点点头。 她是认为,只要自己也读过这部作品,就能跟千纱搭话了吗? 感觉脑袋似乎开始发烫,千纱忍不住以手扶额,然后「唉……」地深深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会有这种事啊…………) 一般情况下,听到她那句发言的人,应该马上能理解千纱想保持距离的意图才对。 加恋八成是个粗神经的人吧。或许是迟钝,也或许只是天然呆。 「不过,不只是这样而已……因为我也有点在意这部小说……」 「…………」 「我很常来这间书店买笔之类的文具……看到海报时,我想起这部作品……所以就想找找它的小说。因为不知道放在哪里,最后还去问了店员……」 「你还去问店员?」 「嗯……这样做……不太好吗?」 加恋有些不知所措地问道。 「当…………!」 千纱将差点说出口的话吞回肚里,望向小说的封面。 当然没什么不好。这不是限制级的作品。不过,因为封面有时会采用容易引人侧目的插图,第一次买的时候多少需要一点勇气。就只是这样罢了。 这部小说最近会改编成舞台剧,因此书店里也张贴了相关海报。主角由超人气双人歌舞团体的宗田深冬和井吹一马两人担纲,也成了大众讨论的热门话题。 所以,加恋会对这部作品产生兴趣,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那位店员很亲切地替我介绍,还说同一位作者的其他作品也很有趣,然后推荐了几本小说给我,我就买回家看……」 加恋的嗓音听起来很开心。 「…………所以?」 加恋似乎不明白千纱是在催促她继续往下说,一脸不解地重复「所以?」两个字。 「…………你觉得怎么样…………?」 「非常好看呢。我隔天又跑来书店买了后面的集数,然后一口气看完……苍见跟月弥都很帅气呢。我好喜欢月弥在顶楼落泪那一幕喔。苍见安慰他的那段剧情,我看了好感动。」 双颊泛红的加恋笑着这么说。千纱差点要以「你很懂嘛」开口表示赞同,在千钧一发之际踩下煞车。 (我干嘛站在这种地方跟她讨论啊…………!) 至今,千纱都不曾跟别人提及自己喜欢的作品。因为她没有相同喜好的友人,也不太会去跟同一部作品的其他粉丝交流。 就算同样喜欢某部作品,同好社团之类的人际关系依旧很麻烦。她不想被卷入不必要的问题之中。 「因为最新的一集出了,我想说或许会有附特典的小说……」 加恋朝书柜上的最后一本小说瞄了一眼。那是附上一个装着压克力钥匙圈的纸盒的特典版。 「我再去其他书店找找。而且我原本就打算绕去购物中心……」 加恋堆出笑容这么说。看样子,她打算把这本特典版让给千纱吧。 千纱眉心挤出深深皱纹,伸出手拿下那本特典版小说,硬是将它塞到加恋手中。 「咦!」加恋困惑地望向小说又望向千纱。 「想要的话就买啊……有什么好顾虑的。」 「可是……你不是也想要……」 「你到底想买还是不想买!」 听到千纱以强硬的语气逼问,加恋坦率地回答:「我……我想买。」 「一开始老实说不就好了。你这种态度只会让人觉得烦躁而已。」 朝加恋瞥了一眼后,千纱捧着手中的漫画走向收银台。 看来只能去其他地方找有特典的小说了。多跑几间书店的话,应该至少能挖到一本。 (果然应该预订才对……) 她平常都会事先预订,唯独这次想着「总会买到的吧」而放着这件事不管。 尽管有几分舍不得,但自己已经把小说硬塞给加恋,所以也无可奈何。 (每次跟她扯上关系,都不会有好事……) 结完帐,千纱步出书店,在前往车站的路上前进。随后,加恋也匆匆从书店走出来。 「等等,鹰野同学!」 听到她追过来的呼唤声,千纱内心想着「怎么又来了」并垮下脸。 千纱装作没听到而快步往前时,追上来的加恋伸手揪住她的袖子。 或许是因为卯足全力跑过来吧,加恋痛苦地喘着气,上半身也微微往前倾。 「…………你到底要干嘛?找我还有什么事?」 听到千纱以尖锐的语气这么问,加恋按着胸口抬起头来。浏海贴在她被汗水濡湿的额头上,用来绑头发的可爱蝴蝶结看起来也快要松开。 「那个…………鹰野同学,你等一下有空吗?」 加恋一边调整呼吸,一边仰望眼前的千纱。 因为不明白她这么问的用意,「啥?」千纱一脸诧异的表情。 「今天好像有老师的签书会。我在想,那里或许会有附特典的小说。」 她将手中的传单亮给千纱看。 后者瞬间瞪大双眼,激动地用双手揪住传单。 (签书会?我怎么都不知道……) 她已经好一阵子没有逛书店,也没有心情关注相关资讯。 签书会举办的日期就是今天。传单上写着活动时间从下午三点开始。 千纱取出手机确认时间,发现现在是下午两点半。签书会的场地在离这里不远的某间书店。刚才那间书店也是同一个体系的店铺,所以才会放置活动传单吧。她怎么连这点都没察觉到呢? 「真亏你能发现这个传单耶……」 「刚才帮我结帐的,刚好是之前那位亲切的店员姊姊,我就问她店里还有没有附特典的小说。她表示店里已经没有库存了,然后拿这张传单给我,说现场或许买得到……」 没想到会让加恋提供这样的资讯给自己。 看到千纱露出为难的表情,加恋像是在窥探她的脸色,怯怯地询问:「我是不是……太多管闲事了?」 (唉……真受不了…………!) 「好啦,快走吧!」 千纱焦急地一把揪住加恋的手。 「咦!可是……!」 「你不是也喜欢这部作品吗!」 听到千纱这么说,加恋先是一脸惊讶,然后以「嗯!」点头回应。 「我很喜欢…………很喜欢呢!」 「那就动作快──!」 千纱拉着加恋的手,跟她一起在路上狂奔。尽管脚步有点踉跄,但后者仍将刚买到的小说紧紧揣在怀里。 抵达举办签书会的书店时,走道上已经出现排队的人潮。 加恋以手按着胸口,一脸痛苦地反覆大口吸气。她大概很不擅长跑步吧。体育课的马拉松赛跑,她也总是跑在后头。千纱却因为一时心急,拉着她的手就这样拔腿冲刺。 「你还好吗……?」 千纱有些担心地这么询问后,加恋露出笑容朝她点点头。或许是因为体温升高,她的脸蛋变得红扑扑的。 好不容易挤进周边贩售区的千纱,发现几乎所有的商品都已经售罄,只剩下零星几本附特典的小说。买了小说、请作者签名之后,她走出会场,发现加恋在外头等着。 能顺利向作者表达:「我是您的粉丝!我非常喜欢这部作品。」甚至还跟她握手,千纱开心得双颊泛红。在她整个人轻飘飘地沉浸在这份感动之中时,加恋来到她的身边。 「你有拿去请老师签名吗?」 听到她的提问,千纱点点头。不只买到附特典的小说,还让老师在上头签名。有比这更幸运的事情吗? (太好了…………!) 发现自己不自觉露出傻笑,千纱猛然回神,然后望向加恋。 「…………你买了什么?」 「我买了圆形胸章……还有笔。」 加恋从袋子里取出刚买的蓝笔和红笔给千纱看,接着微笑对她说:「太好了呢。」 刚才一反平日形象而乐昏头的表现,瞬间让千纱羞耻不已。还不习惯让人看见自己亢奋的模样,她连忙板起面孔含糊带过。 「走了啦……」 忍不住以冷淡语气这么开口后,千纱踏出步伐,加恋也快步跟了上来。 千纱不禁有些在意地望向她。 不知为何,加恋的嘴角上扬,看起来一脸很开心的样子。随后,她突然迸出一句:「对了。」然后望向千纱。 「特典的压克力钥匙圈,有两种图案对吧?不知道抽到的是哪一款。」 这次的特典,是小说中的男性登场人物苍见和月弥的压克力钥匙圈。因为采随机投入,在拆开小说前,无从得知自己抽到的是何者。 「鹰野同学,你比较希望抽到谁?」 看到她以天真无邪的表情这么问,千纱不禁移开视线。 「抽到谁都可以……两个人我都喜欢。」 这么回答后,她又接着补充:「不过……」 千纱纯粹是一时兴起,才会陪加恋聊天。 因为后者看起来实在是太开心── 再加上拿到老师的签名,多少让她的情绪变得比较亢奋。多亏加恋告诉她签书会的情报,她才能买到附特典的小说。 「真要说的话……我比较想要苍见……」 「这样啊!我的话……我也是两个人都喜欢,但如果拿到月弥,会比较开心呢。」 苍见是身形高挑的男孩子,月弥则是体型比较娇小的男孩子。 (我想也是……) 没有任何根据或理由,只是加恋散发出来的氛围让她这么觉得。 两人继续并肩往前走时,千纱察觉到加恋默默望向自己的视线。 有想说的话,直接说出来就好了,她到底在顾虑什么呢?千纱不禁想要叹气。 然而不可思议的是,千纱不像之前那样感到烦躁。看来今天自己的心情果然很不错。 「…………要一起拆吗?」 主动这么提议后,千纱本人其实也吃了一惊。加恋也做出了相同的反应。 她先是惊讶地圆瞪双眼,接着以「嗯!」表示赞成。 毕竟不好在大马路中央拆封,两人选择踏进路旁的一间速食店。 点了奶昔就座后,千纱和加恋迅速拿出各自的特典纸盒拆了起来。 「……你抽到谁?」 「是苍见!」 加恋满面笑容地将钥匙圈亮给千纱看。 出现在千纱的特典纸盒里的,则是另一名登场人物月弥。两人恰好抽到了彼此喜欢的角色。 加恋微笑着表示:「我们来交换吧。」然后朝千纱递出自己的钥匙圈。 表情跟着和缓下来的千纱,也将自己抽到的压克力钥匙圈递给她。 加恋喜孜孜地拎起月弥的压克力钥匙圈,像是自言自语那样发出「好可爱」的赞叹。 (可爱的是你才对吧……) 彷佛是纯洁又天真无邪的公主殿下── 不过,还不只这样。她会为了入手附特典的小说而四处打听,就算被人冷淡对待,也完全不气馁。加恋隐藏在柔弱外表之下的坚毅韧性,简直让千纱瞠目结舌。 看着这样的她,千纱觉得自己的逞强实在很无谓。之前的警戒提防,或许全都只是在白费力气吧。 千纱将压克力钥匙圈重新装回纸盒中,再收进包包里。 她望向靠窗的座位。其他高中的女孩子坐在那里有说有笑。她们热烈讨论的,听起来是目前当红偶像的话题。 (…………朋友…………吗。) 千纱以手托腮,将奶昔的吸管凑近嘴边。 有朋友就是这样的感觉吗? 假日时一起来到速食店,一边啜饮奶昔一边开心聊着喜欢的明星的话题,或是交换周边商品,相约一起去参加演唱会或相关活动等等。 千纱一直都对这样的关系敬而远之。然而,尽管摆出一副不感兴趣的态度,她也并非完全不曾涌现欣羡之情。只是因为这是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再怎么渴望,都不可能入手的东西── 就算试着跟谁建立这样的关系,到头来也只会更空虚。因此,她总是以「没必要勉强去体会无法得到时的不甘和落寞」来说服自己。 这么做是最轻松的。 现在,她这样的想法仍然没有改变。今后或许也不会改变。 (我一个人待着就好……) 今天发生的事,只是她一时兴起。她只是觉得,体验一下一生仅限一次的「朋友关系」,或许也不赖。 没错,只有今天。要是每天都这样──她一定马上就会厌倦,然后开始觉得这种关系令人心烦。在社群网站上和他人交流往来时,她也是像这样维持一段固定的距离。 千纱总是重复着同样的做法。她想必不适合和他人培养友情吧── 「鹰野同学,那个……接下来……」 加恋放下正在喝的奶昔,以有些顾虑的语气开口: 「我要回去了。」 千纱拎起放在一旁的包包,拿着空杯子起身。 「这样啊……」 加恋浅浅一笑,嗓音听起来带点遗憾的感觉。 「今天谢谢你了……再见。」 语毕,千纱便离开座位。 走出速食店后,她深深叹了一口气。 明明好不容易回到自己一如往常的假日,她却觉得好像──有那么一点点不满足。 七月初的某天,在上午的课程结束后,千纱捧着三明治和水壶走出教室。她踩着阶梯往上,打开顶楼大门,毒辣的阳光瞬间照进眼底。 外头或许热得要命,但还是好过喧嚣的教室。 千纱移动到围篱旁坐下,掏出手机,正准备拆开三明治的外包装时,顶楼大门再次被人打开。 从门后现身的加恋轻轻发出「啊!」的一声。她手里捧着布包的便当盒和水壶,看样子也是打算来顶楼吃午餐。 杵在出入口片刻后,加恋有些犹豫地来到千纱身旁。 「那个……」 面对千纱装作没听到的反应,她鼓起勇气询问:「我可以坐在这边吃午餐吗?」 「……随便你。」 千纱一边嚼着三明治一边淡淡地回答。 毕竟顶楼并非专属于谁的私密空间。加恋在跟千纱隔着一个人的位置坐下,解开包裹着便当的布巾,再打开便当盒。 炸虾和沙拉等配菜整整齐齐地塞在里头。米饭的部分似乎是香料炖饭。看起来相当美味的便当菜色,让人忍不住多瞄几眼。虽然不知道做便当的人是谁,但想必手艺很不错。 「啊,你要不要吃些配菜?」 或许是察觉到千纱的视线了,加恋将便当盒递给她看。 千纱强忍住想回答「炸虾」的冲动,移开视线并回覆:「不用了。」 将便当收回的加恋,表情不知为何有几分失落。 之后的一段时间,两人就这样默默吃着自己的午餐。 (有够热…………早知道就留在教室里吃了。) 额头被阳光晒得发烫,整个脑袋也昏昏沉沉。蝉鸣在这股热气之中缭绕。 去年夏天,千纱也都是在顶楼度过午休时光。她总是一个人吃午餐。 「…………对了,那部小说之后要改编成舞台剧对吧?」 加恋突然停下筷子这么开口。 看到千纱没有回应,只是继续咀嚼手中的三明治,她自顾自地往下说。 「鹰野同学,你会去看吗?」 「那是很受欢迎的舞台剧,门票没有这么容易入手。」 千纱忍不住顺着她的提问回答。 小说本身的书迷很多,而获选担纲主角的宗田深冬和井吹一马,更是超人气的偶像。因为这两人的粉丝也会加入门票争夺战,让这出舞台剧变得更是一票难求。 基于这是他们俩第一次出演舞台剧,渴望一睹其风采的人想必也很多。参加抽票的人大部分都落选了。有抽中的人真的是何其幸运。 「我一张都没抽到……」 尽管心里已经有个底,但看到告知未抽中的电子邮件时,千纱不免还是感到失落。 她靠上身后的围篱,加恋则是以手抵着下颔表示:「这样啊……」并陷入沉思。 朝加恋的侧脸瞥了一眼后,千纱猛地抬起倚着围篱的上半身。 「难不成你…………抽中了?」 看到她以极其认真的表情这么问,加恋轻轻点头。 「真的吗?」 面对千纱突然逼近的一张脸,有些被震慑住的加恋再次点头。 「你为什么要抽中啊!」 千纱不禁以双手抱头这么呐喊。 偏偏又是这么难抽中的珍贵门票。实在令人好生羡慕。 「…………要一起去看吗?」 听到加恋以有些顾虑的嗓音这么问,千纱吃惊地「咦!」了一声,然后望向她。 「因为……我抽了两张……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你不是打算找哪个人一起去……?」 「我想说如果抽中了……或许就能一起去看。」 千纱瞪大双眼,望向红着一张脸支支吾吾的加恋。 「…………你是指……跟我一起去?」 加恋以一个羞涩的微笑取代回答。 不知该说些什么的千纱以手掩面。 该说这个人是不会因为受到教训而学乖的个性吗── 即使千纱摆出这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加恋依旧露出笑容试着亲近她。 「你真的……没有戒心到令人吃惊的程度耶。」 听到千纱的自言自语,加恋露出「咦?」的表情。 因为觉得与人相处很麻烦,千纱在自己周围筑起一道高墙,也总是跟他人维持一段距离。 她习惯埋首追求自己喜欢的事物,不擅长像其他女孩子那样聚在一起开心谈笑。想「交朋友」的话,加恋应该可以选择其他更好相处的对象── 「我要去……我想看那出舞台剧。」 此刻再逞强也无济于事。更何况那是好不容易抽中的门票,白白浪费掉就太可惜了。 听到她的回应,加恋展露笑容,像是终于放下心来,轻喃:「太好了……」 「……你这么开心啊?」 「嗯!因为……这是我第一次跟别人一起去看舞台剧。你呢?」 「…………我也是……」 犹豫半晌后,千纱选择老实回答。 七月的某个星期天,千纱和加恋一起去看了舞台剧。坐在座位上观剧的千纱,在昏暗的观众席上悄悄望向坐在身旁的加恋侧脸。 后者的一双眸子直直盯着舞台。 她似乎看得相当投入。待剧情进入后半段,她甚至感动到双眼泛泪。 舞台谢幕时,笼罩了整个会场的热烈欢声和掌声,持续好一阵子不曾停歇。加恋吸着鼻子、不断以手擦拭脸上泪水,也拼命拍手拍到掌心发红的程度。 在小说中登场的苍见和月弥,有着舞技精湛的设定。身为歌舞团体成员的宗田深冬和井吹一马,可说是最适合诠释这两人的演员。因此原作的书迷也看得相当满足。 告知舞台表演已结束的最后广播传来,两人跟着其他观众一起从座位上起身。 步出大厅后,加恋仍沉浸在余韵之中,露出一脸恍惚的表情。 「好好看喔!两名演员也好帅气。」 她将导览手册揣进怀里,满面笑容地这么说。 残留着泪痕的脸颊微微泛红。 看着这样的加恋,千纱的嘴角也自然而然上扬。 「回去吧……加恋。」 她想试着呼唤她的名字── 加恋露出柔和的笑容,来到千纱身旁和她并肩同行。 假日跟别人一起出门,像这样走在一起,都让千纱很不习惯。 不过,她并不讨厌。 这种令人有些难为情的关系──或许也不赖。 「我也……可以叫你的名字吗?」 「嗯~我破例允许你这么做。」 听到千纱的回应,加恋开心地笑了。 「千纱,你会预订舞台剧的dvd吗?」 「会啊。但我想先确认特典是什么,再决定要去哪里订。你呢,加恋?」 「嗯,我也打算订。好期待喔!」 加恋露出率真笑容这么回答,包包上挂着之前和千纱交换而来的压克力钥匙圈。这样的光景,让千纱微微眯起双眼。 再一下子就好── ★☆★change6~变化6~★☆★ 一 结束晨练,朝校舍走去的时候,已经是其他学生陆陆续续到校的时间。 隅田惠跟同班友人大川阳人一同走向校舍玄关。 「下次跟我们比赛的队伍,队里有很多优秀的打者,真令人羡慕啊~希望局势不会一面倒就好。」 「但我们有优秀的投手、也有擅长防守的球员啊。」 惠换上室内鞋,正准备将手伸向球鞋时,阳人笑着用手揽住他的肩头。 「喔喔!你很有自信嘛。要是输掉了,就倒立绕校园走一圈吧~?」 阳人大力揉乱惠被汗水濡湿的头发。后者推开这样的他起身。 正要将球鞋放进鞋箱里时,一个摇曳的红色蝴蝶结出现在他的视野当中。 「不过,能把失分控制在三分以下的话,就算很不错了。去年比赛的时候,学长他们也……嗳,你有在听吗?」 或许是因为被其他学生挡住,所以她没发现惠等人,朝班上的鞋箱走去。 惠以视线追寻她的身影时,阳人询问:「她就是三浦同学?」 惠没有回应,只是默默将球鞋放进鞋箱,再关上鞋箱的门。 「高一的时候,你不是被她拒绝了?那天的练习赛,你表现得奇差无比,我们输得很惨呢。竟然连续被对方击出好几支全垒打……直到现在,我都还会作那天的恶梦……」 「用不着回想啦。」 为了让阳人安静,惠直接以手掩住他的嘴巴。抽回手的时候,阳人还「噗哈!」地吐出一口气。随后,惠转身离开玄关,匆匆收好球鞋的阳人也追了上来。 这时,加恋刚好也从自己班级的鞋箱前方走出来。 「啊…………早安。」 她以有些意外的表情向惠道早安。以往总是惠单方面跟加恋打招呼,所以,她今天的表现让他相当吃惊,反应也因此慢了半拍。 被站在身旁的阳人用手肘顶了顶之后,惠才连忙回应:「早安。」 「你……早上有练习啊。」 「你看到了……?」 听到惠这么问,加恋微笑着轻轻点头。 「马上要比赛了吗……?」 「下下星期……」 没办法好好和她对话,实在令人心焦。在一旁默默听着的阳人,还不时对自己投以视线。 他若无其事地以手肘轻推自己,八成是在暗示「快邀请她来看比赛」吧。惠以眼神回应「别说得这么简单啦」。 阳人无奈地耸耸肩,看起来像是在说「这下没戏唱啦」。 「这样啊。加油喔。」 面对加恋一双眸子望着自己这么说,惠不禁脱口以「三浦」呼唤她。 「那个啊…………」 「啊……嗯…………」 心跳声瞬间变得剧烈起来。惠将双手紧紧握拳,在内心不断叫自己冷静一点。 不过,他还来不及开口,一个「加恋」的呼唤声抢先一步传来。 加恋转头,表情也在下一刻变得开朗。 「早安,千纱!」 「早安……我今天放学后要去书店一趟,要不要一起去?」 「嗯!对了,最近好像有合作咖啡厅的活动呢。要去吗,千纱?」 「嗯~这个嘛,你想去的话,我们就一起去吧。」 跟加恋对话的同时,短发女孩的目光移到惠身上。尽管觉得她的眼神充满敌意,但惠跟她只有一瞬间对上视线,所以也无法断言。 短发女孩随即移开视线,跟加恋一起踩着阶梯往上。 「鹰野跟三浦同学同班啊。」 在一旁看着两个女孩互动的阳人露出好奇的表情。 「你认识她?」 「我去年跟她同班。那两人感情很好吗?」 惠今年跟加恋不同班,就算阳人这么问,他也答不上来。 他也不清楚现在的加恋在班上是什么样的状况。 (去年那时……) 惠回忆起加恋在班上遭到孤立,时常独来独往的光景。 原本会一起行动的相川早希和伊原理绘,之所以开始把她当空气,其实也跟惠脱不了关系。 不过,就算撇开这方面的原因不谈,惠也想要帮助这样的加恋,所以会在她独处时主动向她攀谈。然而,惠这种行为反而招致其他女同学的反感,让加恋的立场变得更难堪。自从察觉到这一点,在教室里时,他变得无法有事没事就去找加恋说话了。 惠所能做的,大概只有在加恋独自负责体育祭的善后作业时,凑过去帮她的忙。 只能当个旁观者、什么都做不了的感觉,让他相当无力。 升上高二后,因为被分到不同班级,惠和加恋见到面的机会跟着变少。顶多只能像刚才那样,在校舍玄关巧遇时打声招呼。 加恋今年依旧和相川早希、伊原理绘同班,因此惠也担心她会像去年那样被孤立,但刚才的她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 这是惠第一次看见加恋那么开心地和他人交谈。 彷佛被鹰野抢先一步的感觉,惠的心情有些复杂。不过,加恋交到能让她敞开心房的朋友,绝对是好事一桩。 (是说……她们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要好啊?) 是最近吗?今天是惠第一次看到这两个人走在一起。 「那个叫鹰野的人好吗?」 跟阳人一起走向教室的路上,惠这么问道。 「我是不知道她人好不好啦……成绩倒是不错。上课的时候,她经常在笔记本上画画。」 「画画?」 「到了下课时间,她也多半一个人在座位上画画。这么说来,我很少看到鹰野跟其他女孩子聊天呢。」 阳人边走边以手抵着下颔说道。 「……她是漫研社还是美术社的社员吗?」 「好像不是喔。她放学后都会马上离开学校。说不定三浦同学也喜欢漫画之类的?」 踩着阶梯往上后,可以看见高二学生们在走廊上闲晃。距离班会时间还有十五分钟左右,因此大家仍开心地大声说笑。 (高一的时候,我也看过三浦在看漫画……) 虽然不知道有没有到「喜爱」漫画的程度,但加恋应该跟那个叫鹰野的女孩子很合得来吧。 「你会看漫画之类的吗?我没看过你看漫画呢。你房间里也没放漫画书。」 看到惠沉默不语,阳人笑着调侃说:「那就没办法跟她聊共通的兴趣喽~」 「我偶尔也会看啦。」 「……你看的是可以搬出来跟女孩子聊的漫画吗?」 语毕,阳人的侧腹随即挨了惠的肘击。他连忙表示:「我是开玩笑的啦!」 「不过,说真的,想跟她聊起来的话,我觉得你至少也看一看受欢迎的漫画比较好。要不然,你一辈子都会停留在只能打招呼的阶段喔。因为你很不擅长自己搬出聊天话题啊。」 被这番话戳到痛处的惠皱起眉头。 一如阳人所言,他总是搞不清楚该跟女孩子聊些什么才好,也常常为此困扰不已。 因为惠没办法跟上女孩子的话题。他的姊姊也曾给过「别老是顾着打棒球,也要对其他事情产生兴趣才行」这样的建议。 打从小学时期开始,只要一有空,惠总是在打棒球。放学回到家后,他马上会跟住附近的朋友一起跑到河畔去打棒球,就连周末也不例外。 遇到雨天,惠也会待在家里打电动。但要是一连打上好几天,他就会感到厌烦,只想往外头跑。在闲暇时间,他时常自己练习投球或挥棒。 念国中时,加入棒球社的他每天都埋首练习;升上高中后,练习量也跟着增加。之前穿着沾满泥巴的球衣回到家时,姊姊还曾皱起眉头,一脸没好气地质问:「你想把短暂的青春和学校生活全都奉献给棒球吗?」 每次被这么说,惠总会不满地想着「这样有什么不好啊」。更何况,他的人生也不是只有棒球,他有好好思考其他方面的事情。但一一说明这些实在很麻烦,所以惠总是回应:「别管我啦。」 「我借你几本漫画如何?还是你要来我家看?我们家各种类型的漫画都很齐全喔。」 「那些是你哥的漫画吧。随便拿来看,可是会挨骂的。」 「又不会少一块肉。而且,他只有在大学放假时才会回来。我这样可是在替他清理书架上的灰尘呢,岂有挨骂的理由?」 踏进教室里后,男同学们向两人打招呼:「早啊,大川、隅田~」 回覆问候之后,惠走向自己的座位。 阳人的座位在惠的斜前方。或许是因为刚才话说到一半,放下自己的书包后,他又马上来到惠的座位旁,看来是没打算结束这个话题。 身为惠在棒球社的好伙伴兼友人,阳人是真的在为他担心。 「比起别人,你先担心一下自己吧。」 「我眼中只有美佳子学姊啊。」 阳人口中的美佳子,是担任棒球社经理的高三学姊。性格开朗直率的她,是阳人从高一便开始热烈追求的对象。或许是因为再三告白过太多次,学姊现在几乎不把他当一回事了。 「学姊明年就要毕业了喔。等到夏天比赛结束后,她大概也会退社了吧。」 「就算她退社了,也还有半年才毕业啊。这场比赛,我会在后半局一决胜负。先别管我的事了,是说,三浦同学喜欢什么样的漫画啊?」 惠试着回想加恋之前在教室里阅读的漫画书名,但怎么也想不起来。 「我没问过她这种事啦。」 「你偷偷调查一下嘛。如果你们看的是同一部漫画,就比较有话聊了啊。」 阳人露齿灿笑,然后重重拍了惠的背一下。 (这么说也有道理……) 惠这么想着,从书包里拿出笔记本和文具。待钟声响起,看到拿着点名簿的班导走进教室里,阳人和其他同学随即返回自己的座位上。 班会开始后,惠以手托腮,望向沐浴在炫目的夏日阳光之下的窗外景色。 仔细想想,他对加恋可说是一无所知。 (她好像很喜欢笔类的文具……) 他想起国中时,加恋站在书店文具用品区前方的模样。现在的她也是这样吗?感觉她好像经常去逛书店。 一年前下着大雨的那天也是── 他目睹加恋在ktv外头被其他学校的男生纠缠,结果转身逃跑的光景。 那天,为了庆祝考试结束,惠凑巧也被棒球社的伙伴们找去唱ktv。 看到加恋逃跑的身影,他反射性追上去,却在半路跟丢。因为找了一阵子,他没能马上赶到她的身边。 瞥见其他学校的男生准备对加恋挥拳的瞬间,惠怒不可抑地冲过去,一把揪住对方的衣领。要是加恋没有及时制止,他想必就会跟对方打起来,然后被棒球社开除吧。 跟其他学校的学生起冲突、还让对方挂彩,是校方绝不会允许的行为。 然而,那时的惠压根不打算放过对方。不管再怎么激动,他应该都会像比赛时那样,能够保有冷静的一部分才对。 那个当下,就连这样的冷静都彻底消散。也因为这样,加恋似乎被他吓到了。 面对挥开自己的手、以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垂下头离开的加恋,惠没能马上追过去。 他明明觉得不能放着她不管── 待加恋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惠的双脚才终于动了起来。 边寻找加恋的身影、边往车站的方向前进时,惠在书店里看到她。一如国中时初次见到她那样,隔着玻璃窗,加恋站在文具用品区的前方。 她低垂着头、手中紧握着一支笔,表情看起来像是拼命在压抑即将溃堤的情绪。感觉不是能进去跟她搭话的情况。 惠就这样站在书店外,不知道淋了多久的雨。 待雨势终于停歇,天空开始放晴时,加恋突然打开书店大门冲出来。 听到她呐喊:「等等,柴崎同学!」惠连忙收回原本打算踏出的脚步,匆匆躲进书店大楼的阴影处。 被加恋唤住的,是一名比她先走出书店的其他学校的男孩子。原本以为他跟刚才那些男生是一伙的,但仔细一看,他身上穿的制服不一样。那是樱丘高中的制服。 惠不知道那两人跟彼此说了些什么。不过,目送那名男孩子离去时,加恋脸上带着豁然开朗的笑容。 直到加恋的身影从视野中消失,惠才从建筑物阴影处走出来。 他没能向她搭话。或许也没有这么做的必要了。 他什么都做不到。就连安慰她都无能为力。 那是至今惠觉得自己最没出息的一次体验。他当下的心情,有如在棒球比赛中惨败那般糟糕。 从那天开始,加恋就改变了。 即使受伤、受挫,她仍试着反抗蛮不讲理的状况。她绝对不是弱者。 惠想成为跟加恋在一起时,能让她露出放心笑容的存在。然而── 她跟短发女同学有说有笑的身影,此刻浮现在惠的脑中。 那跟她在高一时,对班上其他女同学装出的笑容不同。 惠一直很想看到加恋像那样开朗笑着的表情。不过,让她展露那种笑容的人,却不是自己。对加恋的女性友人涌现嫉妒的情感,或许是一件很奇怪的事,但惠的内心实在五味杂陈。 (我大概又被别人抢先一步了吧……) 他看着窗外叹了一口气。总觉得自己的手脚好像总是慢半拍。 更何况──他其实已经跟加恋告白过一次,然后被拒绝了。 尽管希望她再给自己一次机会,但不可能有这么好的事情发生。 现在的加恋,或许已经没有过去那么排斥惠了。早上也会主动向他打招呼。然而,这并不代表她喜欢上他。 面对迟迟无法放弃加恋的自己,惠本人也很无言。他的理性明明告诉自己,应该要彻底斩断对加恋的情感才对。 如果能成为不会让她想保持距离的朋友,或许就已经足够。 然而,加恋能够把曾经向自己告白的男孩子视为朋友吗? (这连我都做不到了……) 他对加恋的这份情感,恐怕怎么也无法忘怀,也无法当作从未发生过。 惠所能做的,只有佯装成加恋的朋友。不过,就连这样也── 「谁做得到啊……」 惠不自觉地轻喃。下一刻,他出自反射地用手掌接下从斜前方射过来的一块橡皮擦,然后猛地抬起头,发现老师正望着这里询问:「隅田~你今天请假吗?」 「我在!」 这么回答后,他看见坐在斜前方的阳人因为忍笑而双肩颤抖个不停。 二 七月的这个星期六,是棒球社不用练习的日子。惠久违地来到车站附近的书店,挑选了一本棒球相关书籍和参考书后,朝收银台走去。 途中,他在陈列食谱的书架前停下脚步。 惠将参考书和棒球书籍夹在腋下,从架上抽出一本食谱。 「啊……!」 一阵细微的惊呼声传入耳中。他转过头,发现加恋伫立在店内的走道上。 两人四目相对的瞬间,她迅速将手中的书藏到自己身后。 一瞬间瞥见的书名,惠有些熟悉,是出自贴在店内墙上的那张海报。上头写着「真人电影即将开拍!」几个斗大的文字,几名其他学校的女孩子,也在看到这张海报后心花怒放。 「隅田同学,你会自己下厨啊。」 听到加恋这么说,「咦?」惠将视线移往手中的食谱上。 「不……是被我老姊的小孩拜托的。」 「你姊姊的小孩?」 犹豫了几秒钟后,惠这么开口: 「三浦……你知道怎么煮咖喱吗?」 听到他语带迟疑的这个提问,加恋瞪大双眼。 在收银台结完帐,惠跟加恋一起走出书店。 将装着小说的纸袋珍惜地揣在怀里的她,嘴角看似开心地上扬。 (她……很喜欢那部小说呢。) 虽然不知道内容是什么,但那似乎是很受女孩子欢迎的一部作品。惠的姊姊也经常会买类似的小说或漫画。 「你为什么突然问咖喱的煮法?」 「老姊拜托我帮她顾小孩,结果那几个小鬼坚持午餐一定要吃咖喱,所以……你擅长下厨吗,三浦?」 「我在家很常煮咖喱……不过味道吃起来很普通喔。照我常用的食谱去煮可以吗?」 「那是我也能煮成功的食谱吗?我觉得自己的厨艺应该很糟糕呢。」 说到下厨,惠顶多只有家政课上烹饪时会稍微接触,待在家时,他几乎不曾负责做饭。所以,突然被姊姊这么要求,实在让他伤透脑筋。 惠已婚的姊姊育有两个就读小学的孩子。第三胎在上个月出生后,请了产假的姊姊便返回娘家休养。今天她说自己必须去医院接受健诊,把老大和老二丢给惠照顾就出门了。 惠的母亲现在虽然在家里照顾两个孩子,但晚点也有事要外出。因此,惠被迫接下准备午餐的重责大任。 这么跟加恋说明后,她以手抵着嘴巴回应「原来是这样啊」,然后沉思半晌。两人就这样抵达了车站前。 「…………要是你不嫌弃的话…………我也一起帮忙煮吧?」 「咦!可以吗?」 听到惠吃惊地反问,尽管有些迟疑,加恋仍轻轻点头。 「因为你之前帮助过我……」 她指的大概是一年前的雨天发生的那件事吧。地点刚好就在这个车站附近。 明明是就算忘掉也无所谓的事情啊。 「那天……我没能好好向你道谢呢。」 加恋宛如在回忆过往般垂下视线。她的唇瓣轻轻动了几下。 她轻声吐露出来的,是「对不起……」三个字。 「别在意这种事啦。」 惠像是想打断她似的开口。他根本没有做什么值得被她感谢的事情。 加恋先是紧紧抿唇,继续往下说:「可是……」 「三浦,你愿意一起来煮咖喱的话,真的是帮我很大的忙!」 看到惠笔直望向自己这么说,加恋的脸上浮现笑容。 「嗯……」 在附近的超市采购完毕,两人便朝惠的家前进。踩着石阶往上后,加恋以稍微吃惊的表情环顾周遭。 穿越寺庙大门,宏伟的正殿跟着映入眼帘。一旁还有墓碑并排的墓园。 因为后方就是山,蝉鸣声响彻了这一带。 「午安。」正在为并排在停车场一角的地藏菩萨像洒水的女子,向两人点头问好。 看到惠出声回应,加恋连忙跟着低头致意。 「隅田同学,原来你家在经营寺庙啊。」 「我爸跟爷爷出门去做法事了。我妈应该在家……」 惠拉开主宅的玄关大门,喊了一声:「我回来了~」随后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跟着传来。 姊姊的两个孩子冲下阶梯跑过来。 「阿惠──!欢迎回来──!」 小男孩活力百倍地这么呐喊,同时整个人扑向惠。他是小学四年级的彰。跟着挤过来的则是小学二年级的柑奈。 「阿惠,欢迎回来~」 瞥见加恋的瞬间,彰亢奋地发出「唔喔喔喔喔──!」的长啸。 他随即转身,从走廊上三步并两步地冲回客厅。 「外婆、外婆,不妙啊──!阿惠带女人回家了────!」 「啊哈哈哈哈!这怎么可能呢,那孩子顶多只会带幽灵回来…………」 被彰拉着走出客厅的母亲,看到杵在玄关的惠与加恋,马上倒抽一口气,然后张大嘴僵在原地。 她的表情感觉比看到鬼还要震惊。母亲这样的夸张反应,让惠难为情地以手掩住自己的眼睛。 「午安,打扰了!」 在加恋有些紧张地低下头打招呼后,惠的母亲才终于回神,堆出满面笑容回应:「欢迎你哟!」 先把有事外出的母亲赶出家门,再把吵吵闹闹的彰和柑奈成功赶进客厅里后,惠返回厨房。 加恋向惠的母亲借来围裙套上,已经开始洗米准备煮饭。 「我来帮忙。」 这么说之后,惠才发现不知道该从何处着手,只能呆站在厨房里。 他决定先把从超市买来的食材全数从袋子里拿出来,并排在流理台旁边的台面上。 (把这些洗干净就行了吧……) 盯着马铃薯这么想的时候,他发现加恋停下手边的工作望向自己。 「我先洗这个可以吗?」 指着马铃薯这么问道,加恋微笑说着:「嗯,麻烦你了。」 惠扭开水龙头,洗去马铃薯表面的泥沙。 「刚才……不好意思喔。我妈是不是问了很多有的没的?」 在这之前,母亲跟加恋一起待在厨房片刻,也稍微聊了一下。 「伯母是个很欢乐的人呢。」 「她只是爱说话而已啦……」 只要一闲下来,母亲总爱找人聊天。没人能陪她聊天时,她会边看电视边自言自语,看腻了之后,还会转而找父亲饲养的吉娃娃说话。 檀家(注:将家中婚丧喜庆等大小事全盘交由特定寺庙执行的家庭)的阿姨们来家中拜访时,她们甚至能开心地闲话家常好几个小时。 今天,母亲想必也对加恋问东问西,让她因此困扰不已吧。惠不禁沉下脸。 这时惠察觉到一股视线。他望向厨房大门,发现原本被赶进客厅里的彰和柑奈,正从大门缝隙偷窥厨房里的动静。 (这些家伙~~!!!) 惠握着马铃薯走向厨房出入口,一把拉开大门。 因此踉跄了几步的彰惊叫出声:「呜哇!」 「作、业、写、完、了、吗?」 惠以双手抱胸,皱着眉头这么质问。 「外婆交代我们监视阿惠,免得你做色色的事情啊。」 「谁会做啊!我们在煮咖喱啦,别进来!」 「给我买冰的钱。」 彰嘻皮笑脸地伸出手这么说。他大概打算去附近的便利商店买冰吃吧。如果能换得片刻的安宁,这点小钱倒也值得。 惠从裤子口袋里掏出钱包,将它塞进彰的掌心。 「可以顺便买漫画杂志吗~?」 「可以是可以,但别告诉外婆喔……我会挨骂的。」 「万岁~!」 彰牵着柑奈,蹦蹦跳跳地跑向玄关。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惠带着厌烦的表情关上厨房大门。 返回厨房后,他看到加恋像是拼命忍笑般以双手掩嘴。 「抱歉……我家的人很吵。」 「不会。你们家热热闹闹的,感觉很开心呢。」 说着,加恋又轻笑了几声。 两人端着终于煮好的咖喱来到客厅时,彰和柑奈正趴在地上看漫画杂志。 挂在日式檐廊上的风铃,在空调冷风吹抚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惠催促彰和柑奈把凌乱的客厅收好,再把咖喱和装着麦茶的玻璃杯放下。 在桌前就坐后,四人一起合掌喊出:「我要开动了!」 「好好吃喔──!」 汤匙还含在嘴里的彰大声喊道。柑奈也满面笑容地表示:「真好吃。」 「真的耶,超好吃的……」 听到惠这么说,原本还有些担心的加恋露出松了一口气的微笑。 「我这次煮了稍微偏甜的口味,还可以吗?」 「这样刚刚好。我家煮的咖喱都太辣了。」 说着,惠再次以汤匙舀起咖喱送进口中。加恋也开始吃起自己那一份。 煮完咖喱后,加恋原本打算马上回家,但被惠挽留:「既然都煮好了,你就留下来一起吃吧?」 人家特地来家里帮忙煮咖喱,要是没有做出任何答谢就让她离开,他八成会被母亲臭骂一顿:「呆瓜!」而且母亲在出门前还再三嘱咐:「在我回到家之前,绝对不能让她回去哟!」从这样的态度看来,一旦办完事情,母亲想必就会飞奔回家吧。 更重要的是──惠自己也想跟她多相处一下。 如果错过这次,他就几乎没机会跟加恋说话了。在学校,两人顶多只有在上学和放学时会碰到面。在没有明确理由的情况下,他也不好随便到加恋的班上去找她。 (不过……待在别人家的时候,感觉神经都会绷得比较紧呢。) 他偷偷朝坐在对面的她瞄了一眼。 坐在加恋身旁的柑奈,几乎整个人黏在她身上。两人有说有笑,看起来已经混熟了。 「姊姊,红萝卜好好吃!」 「你喜欢红萝卜吗?」 「嗯,喜欢!星星图案的红萝卜好可爱!」 「那你要多吃一点喔。」 加恋这么说着并露出笑容。 (她……好像很开心呢……) 加恋似乎不会感到尴尬。惠原本还觉得请她帮忙煮咖喱的要求太厚脸皮,看来是不用担心了。 「嗳~嗳~阿惠,等等要来玩传接球吗?」 正在享用咖喱的彰开口问道。 「今天不玩。有客人来啊。」 「咦──!那夏日庆典呢?要去逛夏日庆典吗?」 正当惠在犹豫该怎么回答时,加恋望向他询问:「夏日庆典?」 「我们这个地区举办的夏日庆典。每年都会办在公民活动中心外头的广场上。」 「姊姊,你也一起去吧~!」 柑奈扯了扯加恋的裙子,以充满期待的双眼望向她。 惠也不自觉望向加恋。但在两人对上眼后,他又马上将视线拉回咖喱的盘子上。 「…………要一起去吗,三浦?」 「咦?」 「夏日庆典…………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惠紧握汤匙,舀起咖喱送进口中,以若无其事的语气这么问道。 加恋像是在犹豫似的沉默下来。 彰和柑奈也罕见地不发一语,只是默默盯着惠跟加恋的脸。 清澈的风铃声传入安静的客厅里。 「…………我……可以去吗?」 「可以啊……应该说,你能一起来的话,就帮了我大忙呢。因为我得照顾这两个孩子啊。」 虽然觉得这只是借口,惠仍垂下视线这么说。 「不过……这样会给你添麻烦吧。毕竟会让你晚归……」 「没这回事的。」 听到加恋果断的语气,惠抬起视线。 加恋看似有些紧张地抿唇。 「我也…………想去夏日庆典。」 语毕,红着脸的加恋补上一句:「感觉很好玩嘛。」然后堆出试着化解尴尬的笑容。 「太好了……」 听到自己不小心将松了一口气的感受脱口而出,惠连忙将剩下的咖喱送进口中。 因为拗不过彰的央求,惠一直陪他玩传接球玩到傍晚。待两人回到家后,加恋和柑奈从后方的房间走出来。柑奈换上有着金鱼图样的粉色浴衣,嚷嚷着:「阿惠~你看你看!」然后冲向杵在玄关的惠,一把抱住他的脚。 「适不适合~?」 「咦?很适合……」 被惠伸手摸了摸头之后,柑奈开心地露出满面笑容。惠接着将视线移向加恋。 她身穿一袭牵牛花图样的深蓝色浴衣,有些紧张地朝惠走来。 「祝你们玩得开心哟~!」 从房里探出头的母亲,带着坏心眼的笑容朝四人挥挥手。 加恋转身,低头致意:「谢谢您借我浴衣。」 「伯母把你姊姊的浴衣借给我穿……」 她再次转身面对惠,带着几分难为情的表情解释。 「庆典…………应该已经开始了……走吧?」 因为紧张,惠这么询问的嗓音显得有点尖。他无法跟加恋四目相接,只能任凭视线在半空中游移。 加恋以「嗯」轻轻点头回应。在惠蹲下来替柑奈换上草履(注:外型和木屐相似,但鞋底呈平坦状的日式传统夹脚鞋。目前多以皮革、布或塑胶等原料制成)时,加恋也在一旁换上惠的母亲为她拿出来的草履。 早一步冲出家门的彰,迫不及待地在外头大喊:「快点嘛~!」催促他们。 四人穿越寺庙大门,踩着石阶往下,并肩走在被夕阳余晖染红的街道上。 附近的居民也换上浴衣,朝公民活动中心前进。 「……你刚才在玩传接球啊。」 被加恋这么一说,惠才发现自己手中还紧握着球。 「我都忘了……」 他把自己下意识拿在手中把玩的那颗球塞进裤子口袋。 加恋以手掩嘴轻笑出声。 「隅田同学,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接触棒球?」 「从念小学的时候……吧。」 「感觉你很喜欢棒球呢。」 「因为我也没有其他兴趣嘛。」 「能埋首于自己喜爱的事物当中,是一件很棒的事啊。」 惠望向加恋,露出柔和的笑容。 「……三浦你呢?你喜欢看漫画……跟小说?」 「两者都喜欢呢。」 「例如……你刚才买的小说?」 「那部作品是千纱告诉我的……因为太有趣,我一下子就迷上了。我还跟她一起去看了原作改编而成的舞台剧。」 说着,加恋又微笑补充:「希望有机会再看呢。」 「你说的千纱,是跟你同班的鹰野?」 「嗯。真亏你知道耶。」 「我有个朋友高一时跟鹰野同班。」 这么回答后,惠小心翼翼地试着询问:「现在的班级……感觉怎么样?」 「很开心啊。因为有千纱在。」 加恋随即这么回答。 惠回想起自己在学校鞋箱处被千纱怒瞪的事情。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千纱,也不记得自己曾做过什么被对方讨厌的事情。虽然不明白千纱瞪他的理由,但她很明显对自己没有好感。 惠将手伸向渗出汗水的后颈。 (是无所谓啦……反正她是三浦的朋友。) 「之前……我总是顾着迎合身边的人。无法抬头挺胸地说出自己喜欢的事物,只是一味担心会不会被他人嘲笑或讨厌的问题。很奇怪吧?明明没有必要这么做……我却一直隐瞒自己的真心……所以觉得过得很不快乐呢。」 回想起过往的加恋,脸上浮现像是企图掩饰内心辛酸的虚弱笑容。 「……这样日子会很煎熬吧……」 为了迎合周遭群众而抹杀真正的自己,想必是令人窒息又绑手绑脚的事。 为此,甚至还无法尽情喜欢自己原本爱好的事物。 惠想起加恋高一时总是独自低垂着头的模样。 「我比较想看到你热中于喜欢的事物,然后露出开心笑容……」 感受到视线的惠望向一旁,发现加恋正直直盯着自己看。 方才的自言自语,突然让他感到极度难为情。惠的脸不知不觉涨红。 「抱歉,我好像说了奇怪的话……」 想确实理解他人内心的痛楚,是相当困难的。这并没有单纯到能够用一句话来带过。 更何况,无论多么想了解对方的痛楚,实际上,恐怕只有实际经历过相同的创伤,才能真正了解到个中滋味。 世上有着兴趣跟自己截然不同的人,也有想法跟自己大相迳庭的人。没有必要让所有人都理解自己这个存在。 只要自己重视的对象能够理解,便已经足够。 比起希望无法互相理解的人理解自己,最后遭到拒绝而感到空虚无比,可说是来得好太多了。 「不会……谢谢你……」 加恋轻轻摇头,然后望着惠露出微笑。 惠忍不住移开原本也望着她的视线,心神不宁地将双手插进裤子口袋里。 「阿惠,快点啦~!」 待公民活动中心终于出现在视野当中,快步跑向前方的彰和柑奈挥手朝两人呼喊。 说不上宽敞的这片广场上,挤满了前来享受夏日庆典的人们。因为是地区性质的庆典,除了用来装饰的大红灯笼以外,只有角落有几间棉花糖和刨冰的摊位。 虽然也有炒面和烤鸡串的摊位,但这些摊位周遭聚集了很多住在附近、畅饮啤酒大声谈笑的成年人。 加恋在树下的长椅上坐下,乐在其中地眺望孩童们在广场上四处奔跑的模样。惠以双手捧着刨冰,停下脚步看着这样的她。察觉到他的视线后,加恋也转过头来。 惠朝加恋走去,将淋上红色草莓糖浆和炼乳的刨冰递给她。 加恋仰头望向惠,微笑着向他说了一声:「谢谢。」以双手接下递过来的刨冰。 惠在她身旁坐下,看着加恋舀起一口刨冰吃下。 「好冰好好吃喔。」 即使到了夜晚,空气中仍弥漫着让人出汗的热气。 惠将汤匙伸向自己手中的那碗刨冰,也舀起一口放进嘴里。 「如果让你觉得无聊……我很抱歉。感觉没什么好玩的呢……」 「很好玩啊。因为我很久没有来逛这类庆典了。而且……你主动开口约我,我也觉得很开心。」 加恋露出彷佛花绽的柔和笑容。这让惠瞬间心跳加速。 「……你没去看烟火大会之类的?」 每年举办的烟火大会,总会吸引相当多人前来。现场应该也有很多摊位可以逛。 念国中的时候、还有去年,惠都跟棒球社的友人一起去看了烟火。因为社团在暑假时几乎每天都要练习,大概也只有在这种日子,社员们才能出门透透气。 「小学毕业后,我好像就没有去过了……」 「那今年……」 听到惠欲言又止,加恋转头望向他。 「你也不会去吗?」 「…………这个嘛……你会去吗,隅田同学?」 「我……」 棒球社的友人,大概也会像去年那样找他一起去吧。 虽然他也打算赴约,但可以的话,今年他想── 惠若无其事地望向加恋,发现她彷佛在等待自己的答案般一直望着这里。 「我嘛……如果能去就好了……」 这么含糊回答后,惠舀了一大口刨冰送进嘴里,结果瞬间被冰到头痛。「……唔!」他不禁以握着汤匙的那只手按住脑袋。 加恋呵呵笑了两声,也吃了一口自己的刨冰。 惠不自觉地凝视着这样的她的侧脸。 「我做不到。我不打算跟任何人交往。你这样让我很困扰。」 「我已经不想再被讨厌、也不想引人注目!」 加恋在一年前用来狠狠拒绝自己的这些发言,让惠难以忘怀。即使已经过了一年,仍会让他的胸口隐隐作痛。 不同于那时候,现在的加恋,或许比较能接受自己了──这会不会只是他把事情想得太美好? 之所以今天一整天都跟惠待在一起,是为了答谢他之前出面救了自己一事。加恋本人是这么说的。 擅自期待她对自己怀抱更多好感,想必是错误的想法。 机会只有一次。在这个唯一的机会到来时,完美地挥棒落空的他,要是再期待第二次机会,恐怕只会被当成死缠烂打的讨厌鬼吧。 感觉搁在腿上的手开始冒汗,惠将那只手紧紧握拳。 「…………你怎么了吗?」 看到他皱起眉头而沉默下来,加恋有些担心地问道。 惠抬起原本落在自己手上的视线,笔直望向加恋的眸子。 「那个啊……」 「啊……嗯……」 表情变得有些紧张的加恋轻声回应。 在乘着晚风摇曳的灯笼下方,两人不自觉凝视着彼此。 捧在手里的刨冰慢慢在碗中化开。 他们或许就这样对望了一分钟之久吧。 因热闹的人声而回过神来之后,惠匆匆移开自己的视线。 「那个……这件浴衣很适合你。」 好不容易挤出来的,就只有这句话。 满脸通红的惠垂下头,把几乎完全化为糖水的刨冰一口气喝下肚。 尽管如此,发烫的脸颊仍无法冷却下来。 加恋先是圆瞪双眼,接着害羞地笑着回应:「谢谢。」 这身浴衣打扮真的相当适合她。对惠来说,光是能将这句赞美说出口,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系在头上的红色蝴蝶结也很适合她。 (真的……好漂亮…………) 「姊姊,我们来玩烟火吧~!」 朝两人跑过来的柑奈,一把抱住加恋的双腿,将手中装着烟火的袋子拿给她看。 或许是活动单位发放给孩童的礼物吧。惠朝人声鼎沸的公民活动中心所在处望去,发现有不少孩子在那里放烟火。 彰也亮出手中的烟火喊道:「阿惠~来放烟火~!」 加恋被柑奈从长椅上拉起身,跟着她一起移动到放烟火的人群聚集之处。 加恋跟柑奈一起蹲下来,从袋子里拿出烟火点燃。 看着火花迸裂四散,两人露出开心的笑容。惠则是坐在长椅上眺望这样的她们。 要是他再次跟她告白,表示希望能跟她交往的话── 她仍然会以「我做不到」回应吗? 又或者会给出不同于那时的答案? 惠取出收在口袋里的棒球,默默凝视着它。 他将棒球在手里转了几圈,然后紧紧握住。 抬起视线后,他发现加恋也朝这边望来。 一旁的柑奈和彰挥手呐喊:「阿惠~」看到加恋露出笑容跟他们一起挥手,惠脸上也浮现笑意,放下刨冰的碗起身。 (这种事情……不试试看怎么会知道呢。) ★☆★change7~变化7~★☆★ 一 隔天放学后,惠在社团教室换上球衣,跟着其他社员一起跑向操场。途中,加恋从校舍走出来的身影,让他不自觉停下脚步。 「惠,你在干嘛?比赛要开始喽。」 晚一些跟上来的阳人唤道。 「抱歉,你先过去吧。」 朝加恋瞥了一眼后,阳人抛下一句:「别迟到喔。」便先行离开。 这时,加恋发现停下来等待自己的惠,因此跟着停下脚步。 这里是惠一年前跟她告白的地方。 在铁丝网另一头的操场上,棒球社的球员们开始练习传接球。 那天,自己也是像这样在比赛前跟她告白──回想起这段过往,惠下意识地将手伸向帽子的帽檐。 「你……等一下有比赛?」 先开口的人是加恋。她或许已经听说棒球社今天有比赛了吧。其他学校的棒球社社员,现在也聚集在操场上开会。 「你呢?要回去了吗?」 「嗯……我是这么打算……」 一如那天,蝉鸣声响彻这一带,落在身上的阳光也十分灼热。 凝视着自己的影子半晌后,惠将视线移回加恋身上。 他笔直望向她,有些紧张地开口:「那个啊……」 「你能等到我社团活动结束吗?」 加恋有些犹豫地沉默下来,脸颊好似发烧般泛红。 面对耐心等待自己开口的惠,她轻声回答:「嗯……好。」 「要开始开会喽!」 在教练一声令下,原本在练习传接球和做热身操的社员们,陆续走到长椅旁集合。 「那么……晚点见。」 对加恋这么说之后,惠便转身跑向操场。 这段对话、再加上比赛前的紧张,让他的心跳声剧烈得恼人。 开完会之后,惠坐在长椅上重新将棒球鞋的鞋带绑紧。 坐在他身旁的搭档阳人,拿起瓶装运动饮料喝了一口。 「那个啊……」 听到惠开口,「嗯~?」阳人以悠哉的声音回应他。 「如果今天这场比赛打赢……」 说着,他放开鞋带,抬起上半身。 「我打算告白。」 阳人将宝特瓶抽离嘴边,以吃惊的表情望向他。 惠拿起搁在一旁的帽子起身。 「那么……拼死拼活都要赢喽。」 跟着站起来的阳人朝惠露齿灿笑,然后用力拍了拍他的肩头。 惠以压低头上帽子来代替回应,跟阳人一起奔向操场。 「请多多指教!」 排成队列的双方球员呐喊声,在晴朗的天空中回荡。 加油声传来。惠站在投手丘上,感受着汗水从额头滑落,不禁抬头仰望天空。洁白的云朵飘浮在蔚蓝的天空中。 目前,比数以水铃高中领先一分的状态来到九局上半。 遭到三振的打者退场后,递补的打者一边轻轻挥动球棒,一边走上击球区。如果能阻止对手在这局得分,比赛就会提前结束。因为是最后的机会了,为敌方队伍加油的声音也格外热烈。 (还剩一个人……) 惠缓缓吐出一口气,望向击球区上的打者和捕手阳人。戴着捕手面罩的阳人,以蹲姿举着手中的手套。 洒落的阳光灼热而刺眼,但惠并不讨厌。 加恋在铁丝网外头观看比赛进展的身影,落在他视野的一角。 惠知道阳人在手套后方对他笑。他一定是想调侃惠:「她有在看喔。可不能让她目睹你出糗啊。」 (这我也知道啦……) 惠举起手,朝前方跨出大大一步。 他投出去的棒球,「啪」一声直接落入阳人的捕手手套里。 挥棒稍微迟了一些的打者,忍不住手扠腰并垂下头来。 「好球!」 裁判这么宣布后,长椅上传来一阵欢呼声。 用手套接下阳人扔回来的棒球后,惠伸手将头上的帽子再次压低一些。 一年前,告白被加恋拒绝的那天,他之后在比赛中的表现简直惨不忍睹。因为控球不够稳,让自家队伍痛失七分后,惠被无情地换下场。 下场之后,他只能坐在长椅上,垂着头等待比赛结束。惠怎么也忘不了自己那天的落魄。阳人至今仍会把这件事拿出来调侃他,毕竟他那天真的是悲惨到让人想笑出来。 不过,今天── 惠举起手,咬牙奋力将球投出。这记曲球钻过球棒,被阳人以手套扎扎实实地接住。 裁判宣布「好球!」的声音传入耳中时,惠不禁稍微放心地吐出一口气。 他接住阳人丢回来的球,缓缓高举手臂。再一球就── 惠朝地面用力一蹬,抛出手中的球。 在裁判喊出「好球!」的下个瞬间,他望向阳人的手套。方才扔出去的球击中手套的正中央。 打者放下球棒叹了一口气。 比赛至此结束。长椅处传来一阵欢声雷动,原本站在防守位置上的同队队员,也满面笑容地过来集合。 阳人拎着脱下来的捕手面罩,缓缓朝惠走来。看着惠脱下帽子,以手臂拭去汗水,阳人以手套轻拍他的肩膀。 「你也认真过头了吧。竟然投出那么夸张的球。」 「因为我绝对不能输。」 惠朝铁丝网望去,跟站在那里的加恋对上视线。 看到加恋露出像是松了一口气的笑容,为了掩饰自己脸红的反应,惠伸手将头上的帽子再次压低。 球队会议结束后,惠返回社团教室换上制服。其他队员仍旧沉浸在比赛获胜的余韵之中。他对着开心嬉闹的队员们说了声:「辛苦了。」然后早一步收拾好包包,走出社团教室。 耀眼的夕阳将外头染成一片橘红色。 看到加恋坐在花圃外缘等待自己,惠紧张地深吸一口气。 他用力握着肩背运动包的背带,缓缓朝加恋走去。稍微抬起头的加恋,沐浴在夕阳之下的脸颊看起来有些泛红。 她朝惠望了一眼,接着又转头望向正前方,一双手紧紧揪住搁在腿上的书包边角。 「你刚才……有点帅气呢。」 听到加恋轻声这么说,惠一把将帽子戴在她的头上。 「哇!」 加恋慌张地叫出声。 「我知道你在看,所以很努力。」 惠满脸通红地别过脸这么说。加恋从帽檐下方仰望这样的他。 「你现在能正确写出『chico with honeyworks』了吗?」 听到她这么问,「咦!」惠忍不住惊叫出声。 「你知道那是我写的?」 还在念国一时,惠曾跟加恋用文具店的试写纸交流过,但他一直以为加恋不知道自己交流的对象是谁。 加恋彷佛想掩饰脸上表情似的压低帽子,轻轻抽动着肩膀笑起来。 在胸口蔓延开来的喜悦,以及初次在书店看见她时涌现的那股热度,让惠的嘴角情不自禁上扬。为此感到难为情的他,红着脸将手抚上自己的后颈。 她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呢?从高中入学典礼那天开始,就已经知情了吗? 自己兴奋地在试写纸上乱写的模样,又是什么时候被她看到? 得知加恋竟然还记得国中时期这件不值一提的小事,惠忍不住又惊又喜。因为他一直以为只有自己单方面惦记着这件事── 原来并非如此吗? 加恋低垂着头,看似很开心地继续笑着。 看着这样的她,惠脸上的表情慢慢变得认真。他下意识将紧张的手紧紧握拳。 「还是……不可能吗?」 听到惠这么问,加恋缓缓抬起视线。 心跳声开始加快。 加恋的表情也紧张起来,两片唇瓣紧抿成一条线。 若要开口,只能趁现在。就是为了这个,才让她一直等着。 就在惠稍微深吸一口气,道出「请你跟我──」的时候── 突然从一旁窜出强力水柱,喷得惠从头到脚瞬间全湿。 湿透的制服贴在身上,水滴也不断从身上滴落。 因为事出突然,加恋只能瞪大双眼,以双手掩住嘴巴。 幸好这道水柱没有波及到她。 「啊,抱歉,我还以为是杂草呢。」 「……………………」 站在远处捏着水管前端的,是那名短发女孩。 对着惠的水管前端仍持续喷水,半空中跟着出现一道彩虹。也因为这样,惠的脚下积了一大滩水。 「千纱!」 听到加恋慌乱地呼唤自己的名字,短发女孩终于扭转水龙头将水止住。 完美毁了惠第二次告白的鹰野千纱,以一脸傲慢的表情扬起下颔。 踏进速食店后,惠捧着自己点的汉堡和果汁的托盘,寻找还空着的座位。店里只剩后方的四人桌空着。 待惠就座后,加恋和千纱跟着坐在他对面的位子上。 (为什么连鹰野都来了……) 惠沉下脸,望向理所当然似的坐在同一张桌前喝果汁的千纱。被她以不悦的眼神怒瞪后,他随即移开视线。看来千纱果然对他抱持着敌意。不然也不会刻意用水管喷他水了。 「隅田同学,你还好吗?」 或许很在意惠湿透的衬衫吧,加恋以担心的语气这么问。 「已经干得差不多了。」 走出学校时,惠原本还是全身湿透的状态;但在炎热的室外步行好一阵子后,他的衣裤变干不少。话虽如此,衬衫和鞋子仍有一部分是湿的。 千纱边玩手机边喝果汁,看起来一副不关己事的态度。或许压根不觉得自己有错吧。 「今天的比赛好激烈呢。」 加恋捧着奶昔的杯子笑着这么说。 「什么比赛?」 惠还来不及开口,千纱便从手机萤幕上抬起视线,望向加恋问道。 「棒球比赛。」 「哦……原来你在打棒球啊。」 以不感半点兴趣的语气这么回应后,她望向惠询问:「输了吗?」 「赢了啦!」 惠忍不住忿忿地回答。千纱的嘴角扬起坏心眼的笑。 「哦~这样啊……啊,加恋!」 千纱以手托腮,将自己的手机萤幕亮给加恋看。画面上显示着薯条的图案和「恭喜中奖!」的字样。大概是一天能试一次手气的抽奖app吧。 「我抽到薯条了,要不要吃?」 「嗯!看起来很好吃呢。」 「那麻烦你去兑换吧。」 千纱将手机交给坐在靠走道座位的加恋。后者以「好啊」轻松回答后,起身走向点餐柜台。因为有不少人在排队,感觉会花上一点时间。 眼前的千纱一脸乏味地喝着果汁。惠跟她没有什么话好聊,为了化解尴尬而拿起汉堡大口咬下。 (刚才的告白……你要怎么补偿我啊。) 因为被千纱拿水管喷水,淋成落汤鸡的惠没能将告白台词好好说完。 他原本打算在回家路上重新向加恋告白一次,但千纱一直黏在她身旁,导致惠迟迟无法将关键的那句话说出口。 看着在前方有说有笑的两人,惠带着一脸不是滋味的表情走在后头。 之后,千纱突然提议到这间速食店里坐坐。 她感觉是深受加恋信赖的友人,应该不至于是坏人,但惠完全摸不透她在想什么。 吃完汉堡后,惠将包装纸揉成一团。 「…………你有什么企图?」 「……企图?」 千纱充满敌意的视线投来。 「你是故意让三浦暂时离席吧?」 想买薯条的话,她大可自己去买。之所以没这么做,八成是有什么不愿意被加恋听到的话要说。 「你发现了啊。」 「多少有察觉到。」 「那我就明说了……」 千纱以手撑着桌面起身。她探出上半身,一张脸缓缓朝惠靠近。「嗳……」随着她吐出的气息,传来这句有如喃喃细语的声音。 「把加恋让给我啦……」 一下子没能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惠还以为千纱是在调侃他,因此皱起眉头。不过,千纱的双眼看起来极其认真。 「什么让给你啊……三浦又不是我的所有物。」 我还来不及拜托她跟我交往,就被你用水管喷水打断了吧──尽管内心这么想,但惠没有说出口。 「有什么关系,反正你不是很受欢迎吗……跟你告白的女孩子要几个有几个吧……」 千纱直直盯着惠,又重复了一次:「让给我啦。」 「不要。」 「你还有很多对象可以选择吧?可是我……!」 说到这里,千纱像是踩煞车般突然噤声,带着有些扭曲的表情垂下头。 她捏烂手中的果汁纸杯,里头的冰块纷纷洒在托盘上。 「我可不是随便一个人都好!」 受到千纱影响,惠的语气也不自觉变得强硬。千纱抬起头,看起来对他的反应感到相当意外。 「虽然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但跟我说这种话很奇怪吧……更何况,我不打算把三浦让给你。」 惠以极度认真的表情这么回应。 一阵沉默后,「哈……」千纱发出短暂的笑声。 「现充……还真是幸福啊……」 她的挖苦让惠不满地沉下脸。 「这两者无关吧。」 「如同加恋所说……你是个老实过头的人呢,真是让人不爽……」 千纱不耐烦地扬起偏长的浏海,像是自言自语地这么说。 「薯条领回来……」 加恋双手捧着托盘走回来,发现千纱和惠带着尴尬的表情,各自望向不同的方向。 「……怎么了吗?」 「我试着撩了一下隅田而已。」 听到千纱的回答,「咦?」加恋双眼圆睁。 「你少胡说八道好吗。」 惠皱眉望向千纱,接着向加恋解释:「鹰野只是随便乱讲而已。」 「你这家伙很无趣耶~怎么都开不起玩笑啊。」 「那还真是抱歉喔。」 看着两人斗嘴的光景,加恋忍不住笑出声来。 千纱对这样的她露出柔和的笑容,然后拾起搁在椅子上的书包,以及桌上的托盘。 「千纱,你要回去了?」 「嗯~因为我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事要做。」 「薯条呢?是不是要请店员装进外带的纸袋里比较好?」 加恋不知所措地望向托盘上刚炸好的薯条。 「给你们俩吃吧。拜拜,加恋。」 千纱背起书包,笑着向加恋道别。接着又将视线移往惠身上,对他做出吐舌扮鬼脸的表情。 「那明天见喽。」 挥手目送千纱离去后,加恋将盛着薯条的托盘放在桌上。 「……鹰野平常就是这种感觉吗?」 听到惠这么问,坐在他对面的加恋笑着回应:「嗯。」 「你们看起来感情很好呢……」 「如果没有千纱在,我就会一直孤独一人了。她是我很重要的朋友。」 「哦……」 (「朋友」啊……) 「把加恋让给我啦……」 千纱以认真的眼神这么开口的模样,在惠脑海中闪过。 她的双眼透露出一种彷佛已经走投无路的拼命感。 「难道你跟千纱吵架了?」 在惠茫然思考这些时,加恋有些顾虑地问道。 「不……比起这个,我可以……吃薯条吗?」 指着薯条这么问之后,加恋笑着回应:「嗯,可以啊。」把托盘推向桌子正中央。两人就这样面对面坐在凉爽的店内,一起分享眼前的薯条。 千纱走了,现在只剩下他们俩。这或许是重新告白的好机会。 不过,看着加恋开心地和自己讨论方才赛事的模样,惠实在无法说出用来表达心意的那句话。他默默涌现「现在保持这样或许也不错」的想法。 他不小心满足于能跟她待在一起的这一刻── 「话说回来……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注意我的?」 惠突然很想问问国中时期的事。 「咦!……是……什么时候呀?那隅田同学你呢?」 她看起来有些慌张,对惠投以像是在窥探反应的眼神。 「…………是什么时候呢。」 看到惠以手托腮装傻的模样,加恋先是愣愣地眨了眨眼睛,接着掩嘴笑了起来。 看着这样的她,惠脸上也不自觉浮现温柔的表情。 「以后……我再告诉你。」 「嗯……我也是。」 二 时值二月的第一个星期。这天放学后,惠跟阳人一起在学校的玄关鞋箱处换穿鞋子。 「难得今天社团休息,要不要绕去哪里晃晃?例如棒球打击场之类的。」 阳人将室内鞋放进鞋箱里,朝惠露齿灿笑。 「这跟平常的社团活动有什么差别啊。」 「不然去ktv……啊,你不会去嘛~一旦社团休息,感觉就让人闲到发慌呢~」 「你可以去练跑一下再回家啊。」 「这跟平常的社团活动有什么差别啊。」 阳人将交握的双手抵上后脑勺,把惠刚才的发言原封不动地还给他。 确实如此呢──惠叹了一口气,将室内鞋塞进鞋箱。 走下阶梯的加恋,在看到惠和阳人后「啊!」一声停下脚步。 「隅田同学,你今天也要练社团吗?」 「不……我正要回家。」 惠这么回答后,一旁的阳人附和;「我们社团今天休息呢~」同时偷偷用手肘推了他一下。眼镜后方的那双眸子,透出彷佛在看好戏的笑意。 「约她一起回家啦。」 「你很吵耶。」 惠低声回应靠在他耳边这么低声提议的阳人。为了避免他说些有的没的,惠还干脆直接用手捂住他的嘴。 「三浦你……是要回家了吗?」 「嗯……不过我想绕去一个地方。那再见喽。」 加恋露出微笑,轻轻挥手向两人道别。 惠就这样凝视着她朝自己的班级鞋箱走去的身影。 同时,他也终于收回掩着阳人嘴巴的手。后者露出一脸没好气的表情。 「我说啊,惠。所谓的机会,可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喔。」 「这我也知道啦……」 惠紧皱着眉头走出校舍。 雪花从云层偏厚的天空缓缓降下。呼出来的气息也化为一片白茫茫的雾气。 惠听着其他学生的谈笑声,跟阳人并肩踏出步伐。 「你打算总是这样默默目送她离开到什么时候?还是说三浦同学有喜欢的人了?」 「…………这我没听说。」 (但她总是跟鹰野在一起就是了……) 「她长得那么可爱,应该很受欢迎吧~」 「……就是说啊。」 「搞不好会被其他人抢走喔~」 「……就是说啊。」 惠沉着一张脸敷衍地回应。 走出学校大门时,阳人使劲拍了一下他的背,他因此踉跄几步。 「……你干嘛啦?」 「这样就好了吗?」 阳人这么质问,表情和嗓音都透露出未曾有过的认真。他感觉不是在开玩笑。 「……就说我也知道嘛。」 轻声回答后,惠踩着半融的雪往前。 「你为什么不跟她告白?难道你还有其他在意的女孩子?」 「没有这回事。」 他想交往的对象,从来就只有一个人。他不曾考虑过加恋以外的人选。 落在两人大衣上的雪花,转眼化成雪水渗入布料。 「我都不知道原来你这么优柔寡断耶。平常明明顽固得要命。」 走在一旁的阳人发出「呵」地一声轻笑。 「……因为……我不知道三浦是怎么看我的啊。」 惠望着自己的脚边轻声回答。阳人将视线移往他身上。 被惠搭话时,加恋不会露出厌烦的表情。跟他待在一起时,她也会展露开心的笑容。 打算第二次告白的那天,她也愿意耐心等到自己比赛结束。 如果向她表明自己的心意,或许加恋不会像高一时那样拒绝他。 然而就算这样,她也不见得对惠怀抱着恋爱感情。她也有可能觉得两人当普通的朋友比较好。 过去,惠偶然间听到加恋跟千纱在教室里的对话内容。 这是文化祭前一阵子的事。 惠决定在这天跟加恋告白而来到她的班级外头,然后听见教室里传来的说话声。 教室里只有加恋跟千纱两个人在。 「加恋……你会想跟谁交往吗?」 被千纱这么问,加恋犹豫了片刻,轻声回答:「……现在应该……不会吧。」 「……为什么?你没有特别在意的对象吗?」 「……我……没有喜欢别人的资格。」 加恋垂下眼帘,以带着几分落寞的笑容这么说。 惠不清楚加恋为何这么想,不过若是她没有意愿和谁发展恋爱关系,他也无可奈何。 有一天,她的心态或许会变得比较积极正面。或许能够自然而然地喜欢上某人。惠怀抱着这样的想法持续等待,因此至今仍迟迟未能表达自己的心意。 阳人说得没错。这样的作风确实不像他。 换作是平常的惠,只要有什么在意的事,他总会直截了当地问出口。事情一直维持在暧昧不清的状态,只会让他静不下心来。 就连这一刻,他其实也很想确认加恋真正的想法── (我怎么做得到啦……) 不想被加恋讨厌──惠左思右想,最后发现自己无法告白的理由,或许就只有这个。 这次要是又被拒绝,一切就真的结束了。不会再有下一次机会。 察觉到阳人投来的视线,原本默默往前走的惠转头望向他。 「要我帮你写情书吗?交给我吧。别看我这样,我念小学时还上过书法教室喔。」 「……你只去了三个月吧。」 「别这么说嘛。要是继续写书法,我现在大概会变成书法社的一员,而你也不会有这么优秀的捕手搭档了。你应该感谢我这种三分钟热度的个性呢。」 惠一脸没好气地回应他:「什么跟什么啊。」 「哎呀,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我随时都能提供协助喔。」 「要是哪天变得自暴自弃了,我会考虑的。」 阳人笑着叨念:「你这家伙。」然后用力拍打惠的肩膀。惠也毫不留情地反击,最后两人一起笑出来。 「要去吃个汉堡再回家吗?」 「不……我想绕去一个地方。」 惠在书店大门外头停下脚步。 「是喔。那就明天见喽。」 笑着轻轻挥手道别后,阳人便朝车站走去。 目送他离开后,惠隔着玻璃窗望向书店内部。 他想必是一开始就喜欢上她了吧。 一开始跟加恋以留言交流时,惠觉得自己就已经喜欢上她了。他想要见见她本人,于是每天都刻意从书店外头经过,不停想像她会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子。 第一次看到加恋在文具用品区握着红笔轻笑的模样时,惠便明白她是和自己交流的那个人,也涌现了「我想和这个女孩子交往」的强烈念头。 这样的想法至今依旧── 惠穿越自动门踏进书店。里头的暖气让室内相当温暖。 他朝她那天所在的文具用品区走去。 想起加恋手握红笔轻笑的模样,惠的嘴角也不自觉上扬。 chico with honeyworks── 明明是自己喜爱的创作团体,却拼错了他们的团名。会被她笑也是理所当然的。 原来加恋知道写下那行文字的人就是惠。得知这件事时,他有些惊慌失措。 她或许也从某处看到他在试写纸上留言的模样吧。 惠从提供试写的笔之中挑出一支蓝笔。 在试写纸一角写下几个字后,他苦笑着轻喃:「我在干嘛啊……」将笔放回架上。 在这种地方写下自己的心意,又有什么用呢。 惠离开文具用品区,买了几本书籍和参考书之后走出书店。 他仰头望向天空。雪花不断纷落,路上的行人也都撑起了伞。 他默默期待着。说不定,她会像那天一样,察觉到写下那段文字的人就是自己── 惠将手插进口袋里,朝车站踏出步伐。 隔周放学后,惠在车站外头跟阳人道别,朝书店的方向走去。 (那张纸……八成已经被扔掉了吧。) 他这么想着,来到文具用品区,发现自己之前写下留言的那张试写纸还在。 怀着「她或许会看到」的期待,以蓝笔写下的那行字。 「我喜欢你──」 明明可以面对面传达给她,却迟迟下不了决心。 彷佛会让人不自觉轻声吐露的这份心意。 这时,惠发现自己的蓝色文字旁边,多了一行以红笔写下的小巧文字。 那是加恋的笔迹。因为跟国中时一模一样,他马上就看出来了。 「我也喜欢你。」 看到这几个字的瞬间,惠不禁屏息,震惊得以手掩嘴。 她发现他留下的讯息了。 他的心意顺利传达给她了── 心跳声像是在催促他行动似的加快。惠感到坐也不是、站也不是,随即离开了文具用品区。 他推开书店大门跑到外头,还差点跟打算入内的客人撞在一起。 「不好意思!」 匆匆垂下头道歉后,他又马上拔腿冲刺,接着却在半路停下脚步。 (我又不知道三浦现在人在哪里……!) 他没有跟加恋交换联络方式,因此无法马上跟她确认。 今天放学相遇时,加恋是跟千纱一起行动。那时她对千纱说:「我要去教职员办公室一趟,你先回去吧。」所以现在或许还在学校。希望她还在。 「……我……没有喜欢别人的资格。」 加恋之前的这句发言,此刻在惠脑中闪过。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啊……) 只要活着,无论是谁都会犯错。 人无法完美无缺地活下去。 无法抹去的罪行和伤口都会一直增加。 尽管如此── 绝对不会有「没资格喜欢别人」这种事情。 他希望她能露出开朗笑容。 今后,她还能够创造出无数开心的回忆。 会有人觉得认识你真好。 会有人喜欢你。 会有人希望你能幸福。 ──他不愿她忘记还有这样的人存在。 惠穿过学校大门,朝校舍走去,结果在操场的铁丝网旁发现了加恋的身影。 因为一路狂奔过来,他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于是深呼吸让自己冷静。 察觉到惠现身,加恋吃惊地停下脚步。 他的心跳加速到胸口隐隐作痛的程度。 一个深呼吸后,惠笔直地望向加恋。 雪花在相隔一段距离的两人之间轻飘飘地落下,在地面堆积起来。 「你……看到书店的留言了啊。」 听到惠这么说,加恋脸颊染上一阵绯红,默默将视线移向自己的脚边。 「嗯……」 「我可以把你的回应当真吗?」 以认真的表情这么问之后,惠发现她的一对眸子闪烁着犹豫。 「可以吗……?」 加恋先是紧紧抿唇,接着才缓缓开口: 「我并不是什么好女孩……在了解我之后,你或许……会发现我不是想像中的那种人,然后讨厌我……」 「我不会。」 彷佛要打断她的发言般,惠果断开口。 他凝视着眼前的加恋,再一次向她强调:「我不会。」 「我并非完全不了解你。因为我一直都看着你……我不会讨厌你、也不会觉得你不是自己想像中的那种人。」 无论遇到多么辛酸煎熬的事,加恋都独自努力撑过来。他一直看着这样的她。 看着她没有轻言放弃,而是不断向前的身影── 所以,他不可能讨厌她,也不可能觉得她不是自己想像中的那种人。 加恋的双眼开始浮现水气。她像是试图忍住似的垂下眼帘。 「我喜欢你。」 惠直接传达出来的心意,让加恋宛如触电般抬起头。 希望这句话能传达给她。满载自己真心的这句话── 「希望你能跟我交往!」 惠这么大声开口,然后垂下头伸出自己的一只手。 就算被别人听到也无所谓。有人在看也没关系。 不知道默默伫立了多久。 加恋踏出脚步朝惠走近,轻轻将自己的掌心叠在惠伸出来的手掌上。 感受到她有些顾虑地握住自己的手指后,惠才终于抬起头。 泪水从她湿润的双眼滑落,在脸颊留下一道泪痕。 她轻启唇瓣,以几乎听不见的音量向惠表示:「谢谢你。」 她看着惠露出微笑。 「我也……喜欢你…………」 惠忍不住紧紧握住那感觉马上就要抽回的纤细手指。 加恋连忙以另一只手拭去潮红脸颊上的泪水。 看着她可爱的一举一动,惠的表情也变得柔和起来。 「……要一起回去吗?」 「……嗯。」 加恋羞涩地点点头。 惠松开她的手,然后再次确实握好。 三 鹰野千纱独自走在因下雪而变得昏暗的街道上。刚逛完书店的她,现在正准备回家。 (对了,我还没订cd……) 她原本打算前往唱片行,「明天再说吧……」最后又改变心意。 一阵手机铃声传来。她从书包里掏出响个不停的手机。 是加恋打来的。她边走边接起电话询问:「怎么了?」 『抱歉喔,千纱……你现在方便吗?』 「我可以讲电话……发生什么事了吗?」 『那个啊……我……跟隅田同学变成男女朋友了……所以,我想告诉你这件事……』 千纱握着手机沉默了几秒。 『本来想明天再说的,但又好想赶快告诉你。』 加恋说话的速度很快,也有些慌张。她的嗓音听起来比平常更紧张。 「这样啊…………我知道了。谢谢你特地告诉我。」 『对不起喔,突然打给你……明天再好好跟你说。』 「加恋。」 千纱呼唤她名字的唇瓣浮现笑意。 「真是太好了……」 『嗯……谢谢你。』 开心地道谢后,加恋便结束这段通话。千纱不知何时停下了脚步。 紧握着手机的那只手慢慢变得冰冷。 「加恋……你会想跟谁交往吗?」 「……现在应该……不会吧。」 「……为什么?你没有特别在意的对象吗?」 「……我……没有喜欢别人的资格。」 想起两人放学后在教室里的这段对话,千纱的嘴唇不自觉紧抿成一条线。 在雪花无声无息纷落的街道上,她伫立在原地,放下握着手机的那只手并对它使力。 「…………大骗子…………」 ★☆★change8~变化8~★☆★ 一 五月的第一个星期,千纱与加恋两人单独留在放学后的教室里。从玻璃窗透进来的夕阳余晖,为教室里染上一片橘红。在操场上进行社团活动的学生吆喝声,以及走廊上传来的学生交谈声,感觉都有些遥远。 「你果然很会画画呢,千纱。」 千纱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用笔记本画着小说角色。听到加恋这么说,她握着自动笔的手停下动作。坐在前方座位的加恋,将椅子转过来面对千纱的桌子,眺望着她画的男性角色,然后露出开心笑容。 「啊!我很喜欢这一幕呢。」 她指着笔记本上的某处这么说。 那是男孩看到另一名男孩哭泣时,将手抚上他的脸庞安慰他的光景。 「要是有人这么温柔对待自己,绝对会让人心跳加速。」 「但现实世界没有男生会这么做就是了。用手抬起对方的下巴之类的。」 「说得也是……不过,感觉会希望有人对自己这么做一次呢。」 「……去拜托你男朋友啊。」 听到千纱这么说,加恋瞬间变得满脸通红,还猛摇手表示:「我做不到啦!」 在高二生活即将结束时,加恋和隅田惠正式成为男女朋友。加恋放学后会留在教室里,也是因为要等惠的社团活动结束。升上高三后,两人每天都会一起回家。 (我只是她打发时间的对象吗……) 千纱将视线往下,继续在笔记本上作画。 「千纱,要是有人对你这么做……你会有什么反应?」 「对方是现实世界的男生吗?」 她边画边这么问之后,加恋红着脸点头回以「嗯」。 千纱望向窗外沉思了半晌。 「我会赏他一巴掌。」 「如果对方是一个很棒的人,你说不定会心跳加速,然后喜欢上他啊。」 加恋将双手的手肘撑上桌面,满面笑容地望着千纱。 她涂上唇蜜的水润唇瓣微微上扬,看起来很开心。 「……那要来试试看吗?」 「咦?现在……在这里试?」 「你要确实说出小说里的台词喔。」 忍不住想使坏的千纱这么开口后,加恋慌张地喊了一声:「咦咦~!」 「我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记住台词耶……」 「只要差不多就行了。」 「那我要开始喽……」 加恋将椅子往后挪,稍微探出上半身。 「别哭了。你的悲伤就由我……」 她以认真的表情凝望着千纱,将手伸向她的脸颊。 在手指就要触及千纱脸颊时,她停下动作。 笔直望着千纱的她,迟迟没能说出下半段台词,最后露出有些困扰的傻笑。 「对不起,我忘记台词了……」 「我一点都不觉得心动耶。」 「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这次一定会好好念完台词。」 加恋双手合十央求道。朝这样的她瞥了一眼后,千纱没好气地回应:「这种游戏去跟你男朋友玩啦。」 加恋先是瞬间语塞,接着轻声说:「我做不到啦……」闹别扭般鼓起泛红的腮帮子。 「因为我们是朋友……我才有办法这么做啊……」 千纱抬起视线,发现加恋对她露出害羞的笑容。 (因为是朋友……是吗……) 加恋刚才中途停下动作的手指,此刻再次轻轻抚上千纱的脸颊。 如同小说剧情那样,她做出替千纱拭泪的动作。 那双近在眼前、凝视着自己的眸子,泛着和夕阳同样柔和的温暖颜色。 「你眼睛的颜色真美……我很喜欢喔。」 她眯起双眼微笑。 突如其来的这句话,让千纱甚至忘记呼吸,只能愣愣望着眼前的她。 好不容易挤出来的,是透露出动摇的一句:「……啥?」 「加恋,我社团活动结束喽。」 听到惠从教室入口传来的呼唤声,加恋随即欣喜地转过头。 「惠。」 加恋起身,「那明天见喽。」向千纱道别后,便离开自己的座位。 「抱歉,我们今天开会开到比较晚。」 「没关系。我刚才都跟千纱待在一起,所以很开心。」 听着两人逐渐远离的交谈声,千纱按上自己的脸颊。滚烫的触感。变得急速的心跳声,彷佛传遍了身体每个角落。 (……她这是什么意思?) 像加恋那样以手指轻轻抚过自己的脸颊后,千纱深深垂下头。 (难不成她发现了……?) 但千纱马上以「不可能的……」抹去这个可能性。 加恋不可能发现。她理应是把千纱当成「朋友」。 实际上,两人就是朋友。不是更亲密、也不是更疏远的关系。加恋不可能把她视为什么特别的存在。 然而,她却表现出这种引人遐想的态度。 因为不会过度意识对方,才能做出这种行为吗?因为两人只是朋友── 千纱阖上笔记本,将它揣在怀中起身。 她站在柱子后方朝窗外望,看到加恋和惠并肩行走的身影。 两人极其自然牵在一起的手,让千纱的表情蒙上一层阴霾。 (那种家伙……到底有哪里好啦。) 她在内心这么咒骂,然后移开视线。 她很清楚。和烦躁情绪混杂在一起,持续侵蚀内心的这股混浊情感,其实是嫉妒。 外型帅气,在棒球社里相当活跃,既亲切又温柔,宛如运动漫画主角的一个男孩子。要是被这样的男孩子痴痴迷恋,没有女孩子不会心动。 加恋会选择惠是很正常的。千纱也有事情早晚会发展至此的预感,因此,听到加恋打电话告诉她两人开始交往时,千纱并没有太惊讶。 那个当下,她所感受到的只有空虚,以及类似遭到背叛的落寞。 不过,把这视为背叛行为是不对的。怪罪加恋也是。 她纯粹想跟千纱分享开心的事情而已。 因为千纱是重要的友人,才想第一个让她知道。加恋只是这么想罢了── 她一定没想过,这样的行为或许会让对方受伤吧。 现在,她也没有发现这一点。 正因如此,这样的纯真和温柔──反而更显得残酷。 「跟我说这种话很奇怪吧……更何况,我不打算把三浦让给你。」 高二那年夏天,三人一起造访速食店时,惠曾以极其认真的表情这么对她说。 他坦率、没有迷惘到足以令人不爽的程度。 倘若惠是个差劲的男孩子,千纱就能用「别跟那种家伙在一起啦」来劝退加恋了。要是惠仍纠缠个不停,她或许还会诉诸武力解决。 跟惠待在一起时,加恋脸上总是带着幸福的笑容。刚升上高二时,她总是孤单一人,但现在情况不同了。她身边已经有个能够保护她、让她感到放心的人。升上高三后,那几个无视加恋的女孩子被分到其他班级,所以会恶整她的同学也不在了。 迈入高三,主动跟加恋搭话的同学变多,最近也常看到加恋跟她们有说有笑的光景。 (她现在根本不需要我了嘛……) 明明已经有其他可以轻松谈笑的对象,为什么加恋还是一直待在千纱身边?是因为觉得马上投入新朋友的怀抱,是很现实的行为吗? 至今,千纱一直没有加入任何小圈圈,就是因为嫌这种顾虑和束缚感太麻烦。 她并不希望加恋勉强待在她的身边。 如果加恋能抛下她离去,或许反而更好── 晚上,因为双亲会晚归,千纱自己一个人吃过晚餐后,便返回房间坐在书桌前。画在空白笔记本上的,是头上系着蝴蝶结、有着蓬松发丝的女孩子。千纱不知不觉间拿起自动笔,描起头发的线条。 「你眼睛的颜色真美……我很喜欢喔。」 千纱满脑子都是加恋微笑着伸手轻触自己脸颊的情景。在回家路上、回到家之后,她一直都在思考这件事。 她停下画画的手,然后轻触自己的脸颊。 感觉加恋指尖的触感彷佛还残留着,她的脸颊开始变得滚烫。 (说什么啊……眼睛颜色很美的是你吧……) 加恋近在眼前的那双眸子,透出淡淡的橘色光辉。 她的那句话,以及伸手轻触千纱脸颊的行为,想必都没有太多意义吧。 只是朋友之间的嬉闹── 对加恋来说,不过是这样罢了。在一般情况下,这只会让彼此笑笑就结束的事── 然而,这却让千纱感觉自己彷佛是特别的,也因此动摇起来。 自从遇见加恋之后,千纱的心就一直摇摆不定,总是因为她陷入一团乱。 为什么「我」就不行呢── 一起回家、放学后一起绕去书店逛逛、假日时相约一起度过。一起做这些事情的人,就算不是男朋友也可以吧? 每次看见加恋开心地和惠手牵手回家的模样,像这样的不满和落寞就会在千纱心中涌现。她不知道该如何排解这样的情绪。 千纱望向自己快要完成的涂鸦。那是一名短发女孩从后方温柔环抱住蝴蝶结女孩的图。不同于她平时经常画的小说或漫画角色,这是千纱的原创角色。这两人没有名字。她只是基于一时兴起而画出来。 千纱撕下这页,烦躁地叹了一口气,同时将纸张揉成一团。 温柔、平等、没有人会受伤的世界,是不存在的。 期待这种世界降临,是错误的想法。 每个人都只能竭尽所能,抢夺自己独一无二的爱。 每个人都渴望成为某人心中特别的存在── 换作是以前的自己,大概只会嗤之以鼻地想着「无聊」吧。 但现在,千纱完全笑不出来。 因为她也成了这些人的一员。 (当普通朋友不就好了吗……我到底还想奢求什么呢。) 没有比渴求自己得不到的东西更痛苦的事情了。 既然这样,以「我不要了」来放手就好。 将之舍弃就好。 千纱以双手包住纸团,垂下头用力咬唇。 尽管理智上明白,她的内心却拒绝这么做。 因为做不到,才会如此痛苦。 几乎足以令她窒息── 我需要「你」── 我怎么可能说得出这种话呢。 二 隔天早上,睡眠不足的千纱换上制服后,将书包搁在桌上做出门准备。这时,她发现了夹在笔记本里的票券收纳夹。 千纱拾起收纳夹,取出放在里头的两张门票。 这是加恋也喜欢的那部小说的舞台剧门票。第一部舞台剧公演时,多亏加恋抽到票,千纱才有机会跟她一起去看。那已经是去年的事情了── 第二部舞台剧,将会在今年暑假公演。 「加恋……她会想去吗……」 公演的时间是暑假。因为想给加恋一个惊喜,千纱刻意没跟她提自己抽到票这件事。 将门票放回收纳夹里,再塞进书包口袋后,千纱走出房间。 这天放学后,千纱独自留在教室里,一如往常在笔记本上画画。 她画的是在小说中登场的男性角色。画到一半,她停下动作,将夹在笔记本里的票券收纳夹稍微拉出来一点。 「抱歉,千纱,我拖到这么晚。」 听到加恋的声音,千纱猛然回神,匆匆将票券收纳夹藏起来。 她以手托腮,另一只手忙着描绘男性角色的头发时,加恋来到她的身边。 等到加恋在前方座位上坐下,她才终于抬起头来。 「你去教职员办公室了?」 刚才一下课,加恋就马上走出教室。或许是被班导找过去吧。 「嗯。跟老师讨论我毕业后出路的问题。」 「……哦……」 「对了,新一集小说快出版了吧。你预订了吗,千纱?」 「……你呢?」 「我已经订喽。特典的绘卡很漂亮呢。而且今年夏天又有新的舞台剧……不知道还会不会推出跟咖啡厅合作的活动?」 加恋从书包里掏出漫画开心地这么说。 「你……有去抽……舞台剧的门票吗?」 千纱盯着笔记本开口问道。 「我很想去看舞台剧,可是……公演日期跟惠的比赛冲突到了。再怎么说,今年夏天都是他最后一次参加比赛嘛。」 听到加恋语带遗憾的回应,原本在按自动笔笔芯的千纱停下动作。 (什么啊…………) 等到今年的夏天大赛结束,隅田惠就会辞退棒球社了吧。基于这一点,他现在练习得比过去更加勤奋,也时常因为这样晚归。 即使是周末假日,他也会从一大早开始练社团到傍晚的样子。虽然两人完全没时间约会,但每天能一起回家,似乎已经让加恋很开心了。 「千纱你呢?你会去看吗?」 「不会……反正我也没抽到门票。」 「……如果能一起去看就好了呢。」 加恋这么说着,百般遗憾地叹了口气。 就算约你去,你也会以男朋友优先吧── 因为无法画出自己想像中的脸部线条,千纱以橡皮擦擦掉男性角色的脸。试着重画之后,却怎么也画不好,桌面上的橡皮擦屑跟着愈堆愈多。 在一旁看着的加恋,有些惋惜地问道:「你怎么一直擦掉?」 「嗯……总觉得抓不到手感。」 「千纱,你好像很少画女孩子喔?」 加恋无心的这句话,让千纱握笔的手停下来。 「…………我不擅长画女孩子呢。因为没办法画得可爱……」 「会吗……一定会很可爱的啦。」 加恋露出纯真的笑容说道。 「…………加恋,你……比较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我的话……」 加恋伸手扫掉橡皮擦屑,然后像昨天那样,以沐浴在夕阳下的一双眸子望向千纱。 「像千纱这样的女孩子……吧?」 「…………我又不可爱。」 「你很可爱啊,千纱。不只眼睛很美,嘴唇也小巧又水润……」 加恋一边轻喃:「好好喔……」一边以陶醉的表情朝千纱伸出手。 在加恋的手指即将触及千纱的唇瓣时,她和惠感情融洽地在放学后手牵手回家的模样,一瞬间从千纱的脑中闪过。 「别这样!」 千纱反射性地大叫起身,同时一把将桌面上的笔记本和笔挥开。 桌椅碰撞声在教室里回响。接着,令人窒息的沉默笼罩室内。 加恋错愕地瞪大双眼。 回过神来的千纱狠狠咬住下唇。双手也紧紧握拳到指甲陷入掌心的程度。 「你明明不是真心这么想……!你不知道自己这种搞暧昧的态度,只会让别人受伤而已吗?你以为只要自己没有自觉、没有恶意就能够被原谅吗?未免也太粗神经了吧!」 原本没打算说出口的话语,此刻却宛如溃堤般不停涌出。 「千纱…………对不…………!」 面对朝自己大吼大叫的千纱,加恋显得一脸困惑。 「还是说,因为你男朋友对你说过这种话,你就以为每个人听到这种话都会开心吗?少瞧不起人了!」 千纱的怒吼声在教室里回荡。 「不是,我没有这么想……我不是因为这种理由才说的!」 「不然你是因为什么理由?」 听到千纱以强硬的态度逼问,加恋一瞬间语塞并沉默下来。 「明明根本来者不拒……!」 千纱望向自己的脚边,恨恨地这么说。 「千纱,你听我说……!」 「抱歉…………」 垂下头的千纱,紧皱眉头勉强继续往下说: 「我……没办法把你当成朋友……从以前到现在……我一直都没有这么想过……」 她想必不会理解吧── 「千纱……等等…………千纱!」 千纱无视加恋央求的嗓音,咬着下唇冲出教室。 希望有人能够陪在自己身旁。不过就是这样罢了。 你已经不需要我了吧──── 你明明已经没有理由待在我身边了。 你为什么还要靠近我呢。 能够让你排解寂寞的对象,明明多到数不清。 为什么是「我」呢。 我好痛苦── 好煎熬啊── 拜托别再继续了── 我还得继续忍耐多久? 我明明不想再看着你跟男朋友一起回家、不想听你说男朋友的事── (每当这种时候,我总是伤得好重好重…………) 如果当普通朋友的话,想必就不用经历这样的折磨了吧。 她想成为加恋口中的「朋友」。她试着这么做。不过,已经撑不下去了。 令人不适的情感持续在胸口累积,千纱开始觉得反胃。 她冲进没有人的厕所,将自己关在隔间里头。 抬头仰望天花板,试着反覆深呼吸,却迟迟无法缓解几乎要窒息的感觉。 「救救我……」 像是呻吟般说出这句话。 双腿使不上力气的她,垂着头将背靠上门板。 救救我啊── 「千纱……?」 厕所入口传来加恋不安的呼唤声。 千纱用力抿唇。 你为什么要追过来啊── 「千纱……那个啊……你听我说……」 在千纱沉默不语时,加恋的脚步声慢慢靠近。 她似乎来到了千纱把自己关起来的隔间外头。沉默片刻后,加恋再次开口: 「…………我没有来者不拒。」 外侧传来一阵轻微的声响。或许是她用手触摸门板的声音吧。 「千纱……跟你待在一起,我真的觉得很开心、也很快乐……我不是觉得每个人都好,因为是你……我想待在你的身旁…………」 加恋隔着门板传来的嗓音轻轻颤抖着,感觉像是在强忍想哭的冲动。 千纱轻启唇瓣,但最后又打消念头而用力咬唇。 「可是我……不明白你的感受……所以好像对你做了很过分的事情……对不起……就算你没办法把我当成朋友……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呢……」 加恋沮丧地这么说。 不对。不是这个理由。 看吧,你果然什么都不懂── 「可是我……很希望能够好好理解你……我这样想是错的吗?」 「我们一定无法互相理解……因为你的想法跟我不一样……也不可能变得一样……」 千纱双手紧紧握拳,好不容易挤出这句话。 (因为你……已经有了最珍惜的人了啊……) 「就算这样,我还是想跟你在一起,千纱。」 听到加恋语气坚定的这句话,千纱微微抬起头。 「就像你所说的……想要互相理解,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就像刚才,我其实……也不明白你生气的理由。我只知道大概是因为自己……做出很粗神经的行为……」 「可是……」加恋接着往下说: 「我并不是随口说出那种话。是真的,千纱。你是我憧憬的目标。不仅可爱又很强大……我一直很想变成你这样。从第一次跟你搭话时就这么想了。」 加恋彷佛在思考下一句话该怎么说似的沉默下来。千纱也保持沉默。 「我……一直不明白该怎么跟朋友好好相处……总是不断在这方面失败,所以……我这次不想再重蹈覆辙了。」 随后,加恋以没有半点迷惘的嗓音接着这么说: 「我不想再失去重要的朋友了。」 不知何时溢出的眼泪,顺着千纱的脸颊往下滑。 泪水滑过她紧咬的唇瓣,然后滴落。 胸口感觉好痛苦、也好难受。 重要的朋友── 倘若真的是朋友,在得知对方交到男朋友之后,理应能够以发自内心的笑容道出祝福:「太好了,恭喜你。」 然而,千纱却怀抱着希望两人的幸福关系出现裂痕、甚至结束这样的想法。 在得知这一点之后,加恋还愿意称她是「重要的朋友」吗? 她不能让加恋见识到如此丑陋的自己。 尽管如此,她却还是想待在她的身旁── (我怎么可能说得出口呢…………我说不出口啊……) 然而,佯装没有察觉到自己这份污浊的感情,以朋友的身分持续陪在加恋身旁,也已经让她痛苦得难以承受。 其实,她真的很希望她能明白── 「我」总是以自尊心和虚荣心伪装自己,装出一副毫不在乎的模样。 逞强表现出「我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的感觉,其实只是因为害怕受伤,所以才会拼命做出一道高墙保护自己,拒绝和任何人有所牵扯。 加恋说千纱很强大。她过去也曾说过「你好强喔,千纱」这种话,脸上还不知为何挂着引以为傲的笑容。 (不对。我一点都不强大……) 千纱只是在逞强,只是不愿承认自己的弱小罢了。 其实,她并不想理解自己这样的一面。 她本应不会发现自己其实很寂寞的事实。 一旦体会过有人陪在身旁的安心和温暖,就会变得再也无法放手。 会希望对方一直陪在自己身旁。不是其他人,而是只陪在自己身旁。 过去明明将独处视为理所当然,现在却害怕尝到失去的痛苦滋味。 「我会变得这么懦弱……都是你害的……」 千纱忍不住以像是在诉苦般的微弱嗓音开口。 这般窝囊的自己,几乎让她想要发笑。她是从何时开始变得如此脆弱呢? 「因为你擅自闯入我内心……现在……要是没有你,我会崩溃……你要怎么赔我?」 「我也一样啊……光是这样还不行吗?」 加恋反问的嗓音相当温柔。 (你真的好狡猾喔……加恋……) 千纱抬头仰望天花板,嘴角也不自觉微微上扬。 狡猾,却也温柔不已── 她不明白朋友的定义是什么。 怎样可以算是「朋友」、怎样又不算是「朋友」?像这样的界线,她实在分不清楚。 而这份过于沉重的感情,究竟能称之为「友情」,还是必须定义成「爱情」,她也无从判断── 不过,或许是何者都无所谓吧。 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就是如此暧昧不清的东西。 「嗳……加恋……我能待在你的身边吗?」 千纱靠上隔间门板轻声问道。 「…………嗯……我也想待在你身边,千纱。」 (唉~唉……原本对自己筑起的这道高墙很满意呢……) 然而,这道高墙却轻易被粉碎,让这个人得以违法入侵。 千纱转过身,打开上锁的隔间门板。 加恋脸上挂着彷佛在等待她的微笑。 「真是让人火大的家伙。」 她这么轻喃后,「咦?」加恋双眼圆睁。 千纱笑着伸出一只手,牵起加恋的手。 两人的掌心交叠后,她带着浅浅的笑意与加恋十指紧扣。 好温暖。她已经明白这种温暖,以及和他人相依偎的安心感了── (可是,加恋……其实啊……) ──明白那道高墙是因你而粉碎,我真的很开心喔。 ★☆★ending~尾声~★☆★ 放学后千纱坐在只有两人的教室里,一如往常地在笔记本上画画。擦去多余的线条,再把橡皮擦屑拍掉后,她抬起视线。 坐在前方座位上的加恋,正专注地看着漫画。那是千纱特地带来借她看的。 千纱望向墙上的时钟。差不多是社团活动结束的时间了。已经听不到运动社团在操场上练习的声音,教室里头也被平稳而静谧的空气笼罩。 「这本漫画今天可以借我带回去吗?我很在意后续发展呢……」 加恋从漫画上抬起视线望向千纱。 「嗯,可以啊……」 「我明天再带来还你。」 「没关系啦……我已经看完了……你可以慢慢看啊。」 「谢谢。但我一定会忍不住一口气看完呢。」 加恋笑着这么说。 千纱朝加恋搁在桌上的手机瞥了一眼,发现有讯息传来。 不过,加恋似乎还没发现这件事,尚未点开来看。 她大概是看漫画看得太专注,连手机的通知音效都没听到吧。 加恋的手机桌布,是她跟惠的一张合照。 两人的脸靠得很近,看起来相当亲密。 「嗳……加恋。你跟你男朋友……发展到什么阶段了?」 这么问之后,正要拿起手机确认的加恋发出「咦?」一声并望向千纱。 「你……你说发展到什么阶段……?」 「你们……已经接吻了吗?」 「才……才没有呢!」 加恋摇头否定,双颊随即窜上一抹绯红。之后,她又老实地这样招供:「只有亲过脸颊而已……」 「为什么不接吻?」 「因为……还很难为情啊……」 加恋小小声这么回答,宛如在逃避什么似的将视线移向窗外。 「你们可是在交往耶?」 「这种事……要我主动提,需要很大的勇气耶。」 「……你不会想试试看吗?」 「要说的话……是会想啦……」 「那么……就来试看看吧?」 千纱从椅子上稍稍起身,将手撑在笔记本书页上,缓缓探出上半身。 加恋没有避开,只是圆瞪双眼望着这样的她。 将脸贴近加恋后,千纱闭上眼,轻轻将自己的唇瓣叠上加恋的。 加恋原本拿在手上的漫画唰一声掉到地上。 过了整整两秒后,千纱才将嘴唇抽离。加恋先是吃惊到一双眼睁得老大,接着迅速将手抚上自己的嘴唇。 「……………………唔!!!!!!」 加恋震惊到甚至叫不出声音。她将嘴巴张开又闭上数次后,才终于挤出这声呼唤:「千纱!」一张脸也变得像夕阳那么红。 「这……这是……我……第一次……的…………!」 看着动摇到连话都说不好的她,千纱轻轻吐舌扮了个鬼脸。 「放心吧,我也是。」 「问题不在这里!」 「不然是在哪里?」 「就是……我是说…………!」 「加恋,久等了……」 这个嗓音从教室入口传来的瞬间,加恋便猛地从座位上起身。 因为动作过大,差点被她弄倒的椅子发出一阵碰撞的巨响。 「嗯……嗯!我……我现在……就过去……!」 她以慌张的嗓音这么回答,然后拎起自己的书包。 「加恋,你忘记漫画了。」 听到千纱的提醒,加恋露出「啊!」的表情,匆匆将漫画收进书包里头。 「那么,再见喽,千纱……今天发生的事情……我之后会找时间跟你好好谈谈!」 加恋蹙眉这么说道,然后慌慌张张离开教室。 「发生……什么事了吗?你的脸超红的耶……」 「不!没什么……什么事都没发生!」 听着惠跟加恋的交谈声从走廊上传来,千纱拾起自动笔轻笑一声,随后不经意朝地上瞄了一眼。 「啊!她少拿了一本……」 千纱弯下腰捡起那本漫画,稍微拍掉上头的灰尘。 (跟我好好谈谈……她究竟是想谈些什么呢。) 加恋打算质问她亲吻自己的理由吗? 一想到加恋那惊慌失措的反应,千纱就觉得想笑。她以手指轻轻抚上自己的嘴唇。 那轻柔的触感仍残留着。 (理由……这还用说吗……) 当然是因为我「喜欢」你啊── 千纱起身走到窗边。惠跟加恋一起离开的身影映入她的眼帘。 不知为何,加恋今天用双手将书包紧紧揣在怀里,因此没有跟惠牵手。而惠也为她这样的行为举止感到困惑。 这时,加恋突然停下脚步,转身仰望教室所在的方向。发现站在窗边的千纱后,她像是要回以颜色般吐舌扮了个鬼脸。 被惠搭话之后,她随即转身望向他,露出笑容敷衍带过。 「辛苦啦,现充……」 在窗边远眺两人走出学校后,千纱轻声这么自言自语。 让人既羡慕又嫉妒的光景。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身背对窗户。 带着些许落寞的橘红色阳光,笼罩了这个课桌椅整齐排列的教室。 绝对会失望的。 就算期待,也只会遭到背叛。 ──这种事有谁说得准呢? 不知道别人会怎么说。 ──这些想像中的「别人」到底是谁? 单恋对象是自己的朋友,难道不行吗? 定义什么的──怎么样都无所谓吧。 这种事情太麻烦了啊。 千纱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伸手翻开笔记本。 出现在书页上的,是惠跟加恋相亲相爱地一起回家的手绘图。 『隅田、加恋 恭喜你们交往满一百天!』 今天,刚好是那两人开始交往后的第一百天。 其实,她原本打算让加恋看这张图,然后笑着对她说:「恭喜你们。」 明明压根不打算放弃。 因为实在太不甘心了。 希望被渴求的丑陋的我。 即使如此,我仍想和你在一起。 如果跟你在一起的话── 千纱阖上笔记本,将它塞进书包里,然后从座位上起身。 转头望向空无一人的教室后,她回想起方才发生的事,脸上不禁浮现笑意。 「再见喽……」 轻声这么说之后,她缓缓把大门带上。 以后就── 在这个秘密的地方再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