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女有才又有财 卷一》 第01章 【正文开始】 静姝站在假山旁看着梨林外亲昵相拥的那一对男女,男的英俊挺拔,女的娇艳动人,女子手捧腹部微微低头带着一抹娇羞让那明艳的容颜更添水样柔美,在满地雪白的梨花衬托下真真如一对神仙璧人。 静姝看着那女子熟悉的容貌怔怔如同入了魔障,随风又依稀传来那男子的软语: 「……佳儿,你既有了身孕,白府那边就不要去了。你身份尊贵,若不小心磕着碰着,岂不是反折了那白家小儿的福气?……」 白府?白家小儿? 又听那女子嗔道:「修安,你说的什么呢?那可是大哥的第一个孩子,好不容易盼来的,我自然要去的,不然,岂不是让母亲难做?哎,母亲素来疼爱我……」 那男子不知为何似有些感动,拥着她握了她的手道:「佳儿,难得你这般心善,竟是真心待白二夫人如母,她……」 几句话已经听得静姝如堕冰窖,浑身冰冷。 她身旁曾经的丫鬟采荇小心翼翼地看她一眼,用如蚊子般的声音唤道:「夫……小姐……」生怕她受不住做出什么,惊扰了那树下的眷侣,她也得遭殃。 而静姝却是浑然不觉,她只觉仿佛时间错乱般,无数她和他曾经温存相处的画面涌现翻滚,令她头疼欲裂,仿似被生生撕扯着,要搅碎般。 「……佳儿,你就是我心中佳儿,我以后便唤你佳儿,可好?……」新婚时,他眼眸含情如是说。 「……佳儿,你既有了身孕,更当小心些,就算担心岳母的病情,也不必现在就急着赶过去,我这就派人请了太医去白府给岳母看看可好,你也好安心些……」 白府白家,那是她白静姝的娘家,大哥,也是她白静姝的大哥。 可是前面那个女人,那个长得好似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女人,靠在她夫君的怀里,唤着她夫君的名字,叫着她的母亲为母亲,大哥为大哥的女人,是谁? 她历经千辛万苦,从沧州被软禁的庄子里逃出来,也知当初被莫名其妙送至庄子必有蹊跷,不敢直接回国公府,好不容易借了昔日丫鬟采荇之力,进得这后园中,只想找他问个明白,却不想竟是看见这一幕。 三年前,她随多年外放蜀地为官的父亲回京述职。 当时她正值被考中少年进士的未婚夫退亲,心中苦闷之时,又因久居蜀地,官语不正而多有被人取笑,却不想在七夕女儿节游园时被凌国公世子凌修安一见钟情,并上门求娶。 凌修安家世出众,长相俊朗,能文善武又温文尔雅,不知是多少京都女子心目中理想的夫婿人选,不想竟被她这家世普通,刚刚回京还被人退了亲的小官之女撞了什么运给攀上了。 旁人又羡又妒,她自己也是受宠若惊,一年后稀里糊涂的在众人的艳羡下口水中嫁进了凌国公府成了他的世子夫人。 婚后凌修安对她也是百般温存万般宠爱,公公凌国公明理,婆婆凌国公夫人慈爱,小姑灵巧友善,都不曾因她家世不显而半点轻怠,很快她又有了身孕,那时她只觉人生再美满不过如此。 只可惜她的胎儿没有保住,小姑一次踏青时在野外救了只受伤的小猫,她见这小猫可怜可爱又乖巧,便也时常逗弄着玩,不想有一日这猫不知为何突然发狂,冲撞了她后她便失了胎儿。 失了胎儿后她又自责又伤心,好在有着凌修安的安慰,道是以后孩子还会有,不必太过伤心伤了身子云云,她才慢慢恢复过来,又渐渐有了笑颜。 接着闽地有乱,凌修安带兵平乱,她还在府中痴痴算着他的归期,却不想一日梦醒之后竟是被困在了马车中,然后马车行了三天三夜,她被送到了一个偏僻山区的庄子上。 一年多,她被关在庄子上整整一年多,终于有了机会逃了出来,易了容,一路千辛万苦终于回到了京都,只想知道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她会被不明不白的送到了庄子上被软禁了起来。 入了京茶楼小巷打听来的的却多是凌国公世子和世子夫人琴瑟和鸣,恩爱如神仙眷侣的传言,她被关在庄子上一年多,但府中却仍有一位麻雀变凤凰的世子夫人,白家五小姐。 这种情况下,她自然不敢直接进府,小心翼翼寻了她昔日的丫鬟偷偷带着她入园去见凌修安,却看见了眼前这一幕。 「唉……看够了吗?看够了便随我过来吧。」 静姝近似麻木的回头,便看见了眼中满满都是慈悲同情的国公夫人,昔日的婆婆凌老夫人。 穿过假山小径,一路如同行尸走肉般的静姝跟着老夫人去了老夫人的院子,路上偶然会有走过的丫鬟侍女,都目不斜视恭恭敬敬的给老夫人行礼,因着静姝乔了装,众人都只当这不过又是哪里来打秋风的落魄女子。 而静姝不知道的是,先前她们转身离开之时,那梨林中的女子却是微微转了头看向了她们离开的方向,嘴角露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佛堂中,香烟袅袅。 凌老夫人信佛,十分虔心,是京都出了名的慈善信主,乐善好施之名广为传播。 「既已送了你去沧州庄子上,你这孩子,如何还要回来?」老夫人慈悯的声音又响起,终于让一直迷迷瞪瞪的静姝回过了神魂来。 第02章 「那个人,那个女人是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静姝心中有千万个疑问,此时她盯着凌老夫人,冲口而出的却只有这么一句。 「你,当真想知道?」 凌老夫人拨着手中的佛珠,看了看静姝,随即又把目光移向了檀木桌上的一只碧玉酒杯,杯中不知是水还是酒,绿莹莹的,晶莹剔透。 像是神仙的眼泪,静姝如是想。 「上天有好生之德,送你走,是为了保全你的一命,若是你知道了这一切,就再也不能走出这间屋子,你可还要继续问下去?」 老夫人的话很轻很缓,却在缥缈的佛香中如同她手中沉沉的佛珠般扎进了静姝的心中,她的眼睛随着老夫人的目光一起定在了桌上那只碧盈盈的酒杯上。 心乱到极致,哀到极致,竟是奇异的慢慢定了下来。 她道:「我想知道。」 又古怪的笑了一下,道,「其实我进了这间屋子,或者,我回了国公府,不就已经不能活着走出去了吗?」 不知是佛至心灵,还是哀极生悟,这么多日的困惑猜测痛苦煎熬竟突然就思路清晰起来,再没有过的清醒清晰。 老夫人转眼定定看着她,第一次发现她失了娇软容颜下的眼睛竟明丽如斯,这样明媚透澈的目光让她心中闪过一丝不自在,但很快这种不自在就被心中更郑重的缘由压下去了。 「她叫唯佳,是前朝永惠公主和忠勇大将军的女儿,当年忠勇大将军在渭水河战败而亡,永惠公主自杀,临终前将独女托付给了国公。永惠公主曾对国公和老身有大恩,唯佳又是前朝皇室仅余的血脉,你……」 老夫人的声音除了先时的悲悯,此时更是带上了一股庄严正义,仿佛诉说的不是一个卑鄙的阴谋,而是一件多么神圣郑重的事。 她看着静姝,继续道,「你白家也曾是江南累世簪缨之族,深受前朝皇恩,能为前朝皇室遗孤掩护牺牲,本来也是你应尽的责任和荣幸,就是你的祖父,也是默认支持的。」 就是你的祖父,也是默认支持的。 静姝以为她今日所见到的已经是荒谬的彻底,然后这个听起来像笑话般的故事却在最后又狠狠射了她一个透心箭。 什么公主,什么前朝,她不过是蜀地一小小同知之女,那些关她什么事,她只要知道那个女人是谁,她的婚事是不是从头到尾都是国公府主导的一场骗局,她的……夫君……是不是也是设置骗局的那个人就可以了。 她不想知道她的祖父,或者,白家原来也曾在这场逆天大慌中添砖加瓦,亦或者添薪加柴要烧死她。 她不想从面前这个人嘴里听到有关白家的参与,打破她现在如薄冰般的镇定,因此转而问道:「她为何生得和我那般像?夫……世子是否一早就认识她?」 正因为自己长得像那女人,所以才有一见钟情,以及后来的上门求娶吗?是从一开始就计划着取身份而抹杀自己这个人吗? 这些话,她已经问不出口,而且只要知道前面那句的答案,后面的何须再问?不过想起刚刚那梨林中的一幕,那些温言软语,她都觉得问先前那句都是多余的了。 「当然,我们将唯佳养在渭地,修安曾经在那里住过多年,怎会不认识她?他们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凌老夫人温声道。因为是说起那女子,这一次她语气中的温情倒是真实了很多。 青梅竹马一起长大。 静姝脑中又浮现出第一次凌修安见到她时,他那异样璀璨闪亮的目光。 当时她被人绊倒,狼狈的跌倒在了他的面前,他不顾众人等着看好戏的目光,那样目光明亮的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后,不顾身后妹妹撅起的小嘴,竟是将自己手中那小巧别致的莲花灯递给了她。 七夕女儿节之时,男子若心仪某女子,便会送她自己手中精心挑选来的花灯。 众所周知,凌国公世子最厌女子投怀送抱,却不曾想,本是戏弄之举竟是成全了她,那些绊倒她的人后来真是肠子都悔青了。 此时静姝却不合时宜的心道,她们的确是成功了,被人耻笑算什么,她真是被害得大概要尸骨无存了。 凌老夫人看着静姝,眼中又浮现出了些悲悯之色,继续道,「其实你和她只有五六分像,不过人的相貌并不是一层不变的,再加上梳妆打扮言行举止,五六分也会变成八九分了。」 梳妆打扮言行举止,想到跟在那女人身后自己曾经的两个大丫鬟,想到她嫁前凌修安温柔知礼的哄了她一年,嫁后又花前月下的哄了她一年,还有那个未能出世的可怜孩子,静姝的胃中就一片一片的翻滚。 随即就是一片晕眩传来,最后意识中,她看着桌上的那碧绿的杯子,竟心道,那杯酒我还没喝呢,竟就是已经着了道了吗? 只隐隐约约耳中似又传来老夫人悲悯的声音道:「事有轻重,人有贵贱。你放心,你也算行了大功一件,今圆满归去,老身自当会为你诵经七七四十九天,送你往生,今生修得福缘……」 圆满归去?静姝想,但愿我有作鬼的机会,作鬼我也…… 第03章 静姝没有作成鬼,大概没有吧。 她伸出白皙到近乎透明的柔嫩小手,对着它吹了口气,先温后凉的风拂过手心的触感,真实到不能再真实。 「小姐,您怎么又坐到了这阁楼上吹风,着凉了可如何是好?」一个温婉的声音带了些关心嗔怪道。 静姝回头,便见到了她曾经的大丫鬟碧萱正拿了件薄绸披风已行到她的身后,一边说着一边正要帮她披上。 此时的碧萱还未嫁人,还梳着她熟悉的双鬟,穿着俏生生的碧绿衫子,在她身边服侍着。 那日佛堂之后,她的意识似乎浑浑噩噩的挣扎了很多年,却没有如凌老夫人所说的那种「往生」,而竟然让她到现在都难以置信的回到了她十四岁的这一年。 此时的她还在她生活了十几年的蜀地,约摸一年后她才会跟着父亲母亲回京城的白府。 她先前一直翻来覆去想着那「死前」之事,竟是完全忽略了碧萱过来的脚步声。 碧萱帮着自家小姐披上了披风,有些担心的看着她,自前几日病好后,自家小姐就有些怪怪的,甚至有些神叨叨的,整日行些奇怪举止,问些古怪问题,性情也不似以往那般娴静淑婉的模样。 静姝看碧萱不赞同的模样,就笑着道:「这里高,若是母亲回来,在这里便先能看到了。」 静姝的母亲是她父亲白二老爷的继室,是蜀地本地人,娘家是蜀地有名的商家陈家。白家自前朝开始就是世代书香官宦之家,虽然改朝后,白家家道相对有些中落,祖父一直只是在翰林院做个编修,伯父只有举人功名,在京郊的一家书院任教,可她父亲却是正经的二甲进士出身,白家也是实实在在的书香门第。所以她母亲算是高嫁了的。 不过她父亲娶她母亲却并非是因她母亲娘家陈家豪富,而听说是因为她母亲年轻时生得十分貌美,就被她当时外放蜀地为县令的父亲看上了,拗了家里的意执意娶了她为妻。 而前些日子正是静姝外祖家陈家的表哥娶亲,她母亲因她病着,便只能自己独自回了娘家。 碧萱一听这话就有些心疼自家小姐,宽慰道:「小姐,算着日子,夫人也该回来了,小姐也不必一直在这里等着,若再着凉生病了夫人岂不是心疼?」 静姝笑笑,这回却是没有答她。 她已经很久没看到过自己母亲,久到就这样站在阁楼有希望的翘首以盼都觉得是件多么激动心喜的事情。 还有这里够高,她在阁楼上视线能穿过后园,看到外面熟悉又陌生的街景,看到再远些的河流,还有更远处的隐隐的山峦,这些都让她亲切的想落泪。 「小姐,你忘了吗?前几日温家小姐递了帖子过来,说是今日过来看你,看着时辰,大概都快要到了。」 碧萱看自家小姐完全没有下阁楼的意思,身上的衣服也只是平日在家穿的简单布裙,头上也是半点见客的首饰也没带,忍不住提醒到。 温家小姐?这事静姝还真差不多忘了。 那时她刚醒过来没多久,她还在巨大的困惑不安又惴惴的惊喜中,碧萱送来温家小姐的帖子,她也只是接过来看了看,然后没有太在意就扔到了桌子一角,并未十分放在心上。 这位温家小姐,就是前世那位考中了进士后便和自己退了婚的少年进士温习元的妹妹温玉菡,记忆中在她还在蜀中,未和温习元退亲的时候,她和温玉菡还是十分交好的。 温家兄妹父亲早逝,两人都是其寡母温夫人拉扯大的,温老爷去世时,温家家中也只略有薄产,供温习元读书耗钱不少,直至温习元入京赴考,他们家里的祖产都给卖的七七八八了。 温习元也是颇有骨气,即使和她定亲,也拒绝了他们白家的资助,因此她父亲十分欣赏温习元,觉得他有文人的傲骨气节,将来必大有作为。 虽然据静姝所知,她母亲暗地里帮衬温夫人的可也不少。 此时还是夏末初秋的时候,温习元应该还未赴京赶考,记忆中他好像是过了重阳才去京城参加明年的春闱的,而且还是举家前去了。 不过温家的事当真更是遥远的可以,静姝略理了理那些回忆便「哦」了声,准备下去去见见这位温家小姐了。 不管这位温家小姐是谁,这还是自她重回十四岁后,第一次见外客。 而且前世莫名其妙的被退婚,其实到最后她也没能弄明白到底是因为个啥,若说是因为温习元高中后想再攀高门,但后来她也偶然见过两次温习元,他看自己的目光却像是很带了些不满和厌弃似的,仿佛背弃婚约的那个人是她而不是他般。 虽然他后来入了翰林院,也的确结了门很有助力的亲事。 前世很多事情,她只知道结果,却不知道缘由和起始,这一次,她想睁大眼睛,清楚明白的活着。 静姝下了阁楼,回了自己房间,见另一个大丫鬟碧蔓已经帮自己准备好了衣裳配饰,是一件月白色蓝边绣着简单梅纹的素淡襦裙,头饰则是两支小小的镶珠插梳。她还未及笄,平日里的装扮不过就是在双髻上簪些配饰。 前世时,她是安静温顺的性子,打扮上向来中规中矩偏素雅大方,更何况温家拮据,为免温玉菡不自在,她见温玉菡时向来只穿些简朴的衣裙,更不会戴什么华丽的首饰。 第04章 不过现在她瞅着这衣裳,这发饰,心里却有些发堵。 她经了那一年多的软禁生活,独自从沧州逃回京城,再到后面发现自己过往的生活竟是一场弥天骗局,然后还被人带着一脸悲悯却又理所当然大义凛然的给杀了,还道「她的死也是功德一件」,这一次,她再不愿中规中矩娴雅温顺只一味地观他人面色感他人感受而生活了。 因此她瞅着这衣裳这发饰便摇了摇头,只让碧萱和碧蔓挑些颜色明丽的来,又亲自去了梳妆匣重新挑了首饰装扮。 待温玉菡到来,看着院厅中起身冲自己微笑颔首的白静姝时,几乎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先前白静姝竟没像以往一般亲去门口接她,她还只当是静姝大病未痊愈,还不能出房门什么的,可此时看她虽然面色仍有些苍白,但却肌肤剔透,眸光潋滟。 只见她一身浅粉紫色绣花锦裙,两边发髻上簪着莹润的珍珠梳,胸前则是带着隐隐流光的紫玉璎珞,这一身打扮下更是显得肌肤莹白,明眸皓齿,艳光逼人。 温玉菡还从没见过如此的白静姝,不知为何心里就闪过那么一丝不悦和不是滋味,她抿了抿唇,才撇开了这抹情绪,展了个略带关心的笑容,对着静姝道:「姝妹妹,你身子可大好了?」 静姝一笑,略一点头道:「多谢温姑娘关心,已经大好了。」 温玉菡又是一顿,往日白静姝都是唤她温姐姐的,今日说话怎么怪怪的?而且举止虽也挑不出毛病,却总觉得客气过了,很是疏离。 两人寒暄了一阵,竟是有些冷场,完全没了往日的融洽。 温玉菡有些不适,她眼角瞥见了房间一边角落放置的绣架,上面该是一个绣了一半的屏风,总算找了个由头笑道:「姝妹妹,我记得我上次来时,这屏风还只绣了一角,现在竟是已经绣了大半,你身子不好竟然还记挂着我母亲的寿辰赶着绣这屏风,我母亲将来知道,定会十分欢喜,就是我兄长,也会觉得妹妹贤淑孝顺呢。」 静姝一愣,她瞅了瞅那绣屏,一时之间竟是有些忆不起这话的原委,但听温玉菡这话的意思,想来这绣屏该是自己绣了准备送给温夫人的寿礼的。 她便只笑了笑,没有接这话,反是就着她的话问道:「温夫人这些日子可好?温公子过些时日就要去京中赶考,想来夫人必定是十分不舍的。」 果然不出静姝所料,温玉菡听了这话不仅没有黯然,反倒是露出了难得的喜色和神采,她笑道:「说起这个,我也正准备跟你说呢,京城路途遥远,春闱又辛苦,母亲担心哥哥孤身一人去京城没有照应,已经在准备着,我们会一起陪着哥哥去京城应考呢。」 这个是静姝一早就知道的,前世的时候,因着温家举家去京城的事,她还私下给了温玉菡不少的私房钱让她在路上和京城有需要时用。 虽然她没喜欢过那个温习元,私下更是没有接触过,甚至都不太记得他长什么样,但因着定了亲,她那时便只当自己定会嫁给他,见到他的妹妹或者母亲有什么需求,也总会尽一些心力的。 说起赴京赶考,静姝为着探明前世温家退亲的真相,就有心打探温家人到了京城之后发生了些什么,便和温玉菡聊起了她们到京城后的打算。 前世时,她父亲好像还曾去信给她大伯,也就是他父亲的兄长白大老爷,关照温习元。 静姝大伯是在京城近郊的杨林书院任职,她父亲便是想安排温习元住进书院,如此基本起居能得到些照顾,又有学习氛围,不耽误了准备考试。 温习元初时的确在杨林书院住过一段时间,后来却是不知为何搬走了。 温玉菡只当静姝是关心他们,便也不怎么保留的统统说了。 在静姝面前,以前温玉菡或还会顾忌着些少女的骄傲和矜持不说自家难堪困难的地方,但自静姝和她大哥定亲后,她渐渐发现跟静姝说些苦处,便能得到不少或明或暗的好处后,便不再完全遮掩,而是下意识就细细盘算衡量过后,挑拣着些特意说出来了。 一开始心底或还会觉得有些不自在,但因着静姝向来知人意,平常都是她只略略提了提,静姝便会顺着她的话说些什么及做些什么提供些很实质性的资助了,并且态度再自然简单不过,完全似是静姝自己提出来愿意给的,不会让人半点难堪或受了恩惠的感觉。 次数多了,时间长了,温玉菡便也觉得理所当然了。 温玉菡觉着,也或者那些对白静姝来说只不过是不值一提的东西或者举手之劳,但对她或温家来说,却可能是十分渴望又重要的东西。 温玉菡略蹙了眉,慢慢道:「京都那边我们也不认识什么人,只是听说京里物价很是昂贵,母亲打算着除了祖宅和剩下十几亩的祭田,将家中可以变卖的东西都变卖了,也好多筹些盘缠,好过在京中拮据,到时候反让哥哥为了这些庶务杂事分了心。」 说到这里,转而问静姝道:「姝妹妹,听说你祖父和大伯父都在京中为官,你对京中物价什么的可有些了解?我母亲还想了解一下在京中租个二进的小院子大概需要多少银子?母亲想着,如此好过到时候一直住客栈。客栈嘈杂,也实在不太方便哥哥温书。」 静姝先前一直静静听着,并未有插言,此时听得温玉菡问自己,便略思了思,带了些歉意摇头道:「温姐姐,你知道我是在蜀地出生长大的,对京里知道的也不一定比你多,对这些庶务更是一抹黑了。」 因着先时温玉菡打趣,静姝也不便同以往表现差异太过明显,好似拒人于千里之外,便听之又唤了温玉菡为温姐姐。 温玉菡听了静姝的话叹了口气,面上现出一些难过忧愁之色。 静姝看她的样子不知为何心中就有些好笑,她又想到自己前世好像还特地叫了自己乳嬷嬷蓝嬷嬷去了温家,跟温夫人介绍了些京中之事。 便又道:「说来虽则家中有旧仆是京中来的,但她们也是离京十几年了,以前的事不说记得真不真切不知,就算记得的,怕现在也早不同了,若让她们误导了你们,岂不反坏了事?」 这却不完全是静姝的托词,十几年前现今这个大周朝不过刚立没几年,经了几十年的战乱,物业萧条,处处荒凉。 第05章 而这十几年新帝勤政爱民,广施兴业措施,现如今的京城的确是和当年大不同了。 这显然不是温玉菡预期中的答案,她暗自皱了皱眉,收了忧愁之色转而道:「姝妹妹说的也是,不过听说伯母在京中还有些产业,每年都会有管事过来跟伯母报告那边的出息,想必伯母应该对京中物价有些了解,妹妹若是方便的话,不若闲谈时跟伯母打听打听?」 静姝一笑,爽快应承道:「温姐姐放心,这个自然。」 两人又说了会话,温玉菡就发现了静姝的不同,此次静姝虽然亦是十分客气有礼,但还真的就是客气有礼了,半点不似以往那般体贴人意,会说些做些实质有用的,反是让人觉得十分推诿。 温玉菡心中慢慢就升起了些许不满,静姝经了前世的事,本就多了些揣摩人的表情心意的能力,温玉菡又是个十几岁未经过什么事的闺中少女,她自以为掩饰了自己的情绪,或者是表达了自己想表达的,其实却是被静姝看了个清清楚楚。 静姝自然不在乎,只一味寒暄着,试着她的情绪性情,又旁敲侧击的了解些温家之事,至温玉菡终失了耐心起身告辞,静姝才笑着让碧萱送了她出门。 温玉菡离开,静姝转头便看到碧蔓欲言又止似有什么话想说,静姝便笑着问她道:「碧蔓,是有什么事吗?」 她的两个大丫鬟,碧萱稳重温柔敦厚,碧蔓俏丽灵巧心思活,两人各有所长,都是一起陪她长大的,前世时,她很信重她们两个。 可惜后来她离开蜀地去京城,碧萱却因为嫁人而留在了蜀地,而碧蔓则是跟着她一起去了京城,成了她第一「得力」的大丫鬟。 不过后来,她清晰的记得,那日梨花树下,她看到凌修安和那女子卿卿我我,碧蔓分明就是站在了那女子身后的不远处,仍是一副眉目清婉恭顺的模样。整个画面,怎不令她如同时间和记忆都错乱般? 采荇说过,不止是她的身份,还有她的丫鬟,她的嫁妆,以及她的家人,那女子都接收了,成了那人的丫鬟,那人的嫁妆,那人的家人。 反是她,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般。 碧蔓听了自家小姐的问话,就笑了出来,两个梨涡若隐若现。 她笑着提醒道:「小姐,您忘了,蓝嬷嬷的家人都在京中,京里时常给她来信的,去岁的时候她家里人生病,得夫人小姐恩典,她还回过京城几个月,对京里的这些个事说不定清楚着呢。」 静姝听言扫了她一眼,「哦」了一声,却是不置可否,她还不需要跟她解释自己的言行。 她没理会那些话,反是淡淡问道:「对了,那绣屏是怎么回事?我记得我病前可并未绣了这许多。」 其实她哪里记得自己病前绣了多少,不过是看那绣屏绣技,分明是好过自己许多,大抵应该不是自己的手艺。 碧蔓原对自家小姐对自己的提醒竟是十分冷淡而有些不知所以,听静姝问起那绣屏,忙抛开了那个,带了些许惶恐解释道:「小姐,您不记得了?您病中还一直记挂着那绣屏,怕耽误了进度。夫人担心小姐病中忧心,就让奴婢帮着绣了。小姐,您,您不会怪奴婢越俎代庖吧?」 静姝又是「哦」一声,看碧蔓似有些怕自己责怪,便摇头笑道:「绣便绣了,又是夫人命你的,我如何会怪你?只是这次病得久了,我有些记不清楚这寿礼的原委。说起来,我怎么会想起来给温夫人绣个绣屏呢?我的绣功又不怎么样,这东西若要真绣起来,可是要耗费几个月的时间。」 碧蔓见静姝没有责怪,松了口气,她就觉着自家小姐这几日对自己似乎有些冷淡,有时候看自己的眼神总有点令人毛毛的感觉,明显不及对碧萱的亲切。 此时见静姝这般同往日一样笑着问自己事,自然十分心喜,忙道:「小姐怎么把这个给忘了?这屏风样子是温家小姐提供的,道是温家祖上传下来的东西,可惜前些年卖了出去。夫人也曾帮着暗暗查过,说是流到了蜀王府上……后来小姐就和温家小姐商议着自己绣一个,想给温夫人一个惊喜。」 静姝一哂,绣个仿制品送给温夫人做寿礼,提醒她他们家把祖传之物给卖了,最后发现这东西还是出自自己的丫鬟之手?这事听起来可不是什么聪明主意,不知背后这几人是个什么心思。 不过这也不急于一时弄明白,便随意道:「嗯,我绣技一般,又大病初愈,你既已经修开,那就继续绣吧。」 碧蔓大喜,忙感激又恭敬的应了。 静姝身子日渐好转,又千真万确的确认了自己当真是回到了十四岁的时候,而不只是一场美梦,便开始细细梳理前世今生发生的种种事情,心情也越来越舒朗,渐渐走出了前世痛苦悲愤的阴影。 这一日傍晚,静姝终于又见到了自己最为牵挂的母亲。 京城白府最重规矩,祖父母严厉,且孙辈众多,对她这个不在身边长大出于商家女的孙女挑剔多于疼爱。父亲虽也疼她,但却是典型的仕子,重仕途,顺父母,心中最重的也是原配嫡出的长子长女。 唯有母亲,心里眼里只有自己一个。母亲本不是委曲求全的性子,为了自己,却在京城忍气吞声。想到母亲到了京中日子的艰难,自己死后又不知她后来如何,静姝真是心如刀绞。 陈家并不在昌州城,而是在蜀地的王城益州城,坐马车从益州城到昌州城,最快也要两天的时间。 白二夫人陈氏只生有静姝一个女儿,自然就跟命根子似的,丢下病中的女儿回娘家参加侄子的婚礼是迫不得已,毕竟那是自己二哥的嫡长子的婚礼,她这个有诰命的官家夫人能参加婚礼对陈家来说也是很重要的。 但她到底心挂着女儿,婚礼后第三日就坐了马车,急急的赶了两天的马车回了昌州城的家中。 静姝还真是在阁楼上远远看见了母亲回来的马车。 那熟悉又陌生的青帷马车,还有前面赶车的瘦黑瘦黑的文叔,远远瞧着,再由远及近,静姝的心就扑通扑通跳起来,然后眼睛就逐渐模糊起来,那泪水竟是抹不尽似的,越抹越多。 第06章 她猛地站起身,也顾不上这许多,只胡乱抹了抹脸,就急急忙忙下了阁楼,也没唤碧萱等人服侍,只匆匆就奔去了前院,从角门出去,巴巴的就站在门口等着。 等陈氏的马车到了门口,看见女儿小小的身影穿着半旧不新灰扑扑的衣衫孤零零的站在门口,那心真是像被揉碎了又掰开了的又酸又痛。 陈氏赶紧下了马车先一把搂了女儿都来不及问话,只上下仔仔细细的好生查看了一番,确认了她真的好端端的,已经病愈,鲜嫩嫩的女儿,才问她如何这般自己在门口等着,也没人服侍,也没披件披风,被风吹着着凉了可如何是好。 陈氏有很多的话问,静姝却只是看着自己的母亲,连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强忍着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水雾迷蒙又遮挡了视线,又忙急急抹去。 陈氏问她什么话,她哪里听得清楚,只胡乱的点头「嗯嗯」着应一下而已。 陈氏见她如此,只当她是因着生病便格外脆弱些,自己偏偏又没能守在她身边照顾所以心里觉得委屈,便怜惜的拿了帕子帮她细细抹了抹脸,担心总站在门口吹风又让女儿着了凉,也不再说什么便拉了她直接穿过了院子回了自己房中。 陈氏回到房中,见桌上还插着新鲜的莲枝,淡粉的荷苞还挂着盈盈的水滴,煞是新鲜怡人,她见女儿歪着头含笑欣喜的看着自己,便知是她的手笔,心中又是一番熨帖。 她的女儿,自小就是这般细微处替人着想,让人又怜又爱的性子。 不一会儿,丫鬟仆妇送了热水过来,陈氏亲自帮女儿净了面,自己再梳洗一番,又拉着女儿一起用了些清淡小粥,蔬果小菜,才又拉了女儿细细的问话。 静姝想着母亲坐了两日马车,定是十分劳累,虽心中很是不舍,仍是劝她歇息,道是改日才过来请安。 陈氏看女儿那恋恋不舍的样子,湿漉漉软糯的大眼睛,又是心酸又有点好笑,只按了她在自己身边坐着,又一一召了静姝屋里的管事嬷嬷朱嬷嬷,几个大丫鬟碧萱碧蔓等人,细细的问了这几日静姝的起居,大夫每日的诊断说辞开的药方等等,知女儿身体真是无大碍了,这才放下了心。 静姝一直坐在母亲身边看她问话,听她平缓有致的声音,心中只觉酸软一片,想到后来母亲回到京城后在白府难过的日子,静姝想着,今世自己不会嫁给凌修安,但也定会想法子让母亲好过些。 且说陈氏回到家中见静姝病情大好,便想起之前女儿病得高烧昏迷不醒之时,她曾去了昌州城郊外慈山寺从寺里的主持慧源大师那里求了镇魂符。 说来也是奇怪,当时大夫都说女儿定是无救了,就是醒来因着烧得太厉害怕也会神志尽失,谁知求了那镇魂符放在女儿的枕下后,女儿的烧便慢慢退了,病情也稳了下来,偶尔醒来,也不似痴傻的模样,大夫看了都说应是已无大碍,她这才稍定了心去了益州城参加侄子的婚礼。 今见女儿已然大好,便就想着改日趁白二老爷休沐之日,阖家去慈山寺还愿,亲自谢过慧源大师。 陈氏计划着这事,自然会跟女儿说起,静姝一听,心中倒是起了一个主意。 她便笑道:「母亲,女儿忘了跟您说,前几日温家姐姐曾经来访过,说起温公子去京中参加会试的事。温伯母觉着让温公子独自去京中赴考很是不放心,正准备也带着温姐姐一起举家搬去京中呢。所以她们也正打算中秋之前去慈山寺上一上香,求个平安符什么的。既然母亲有意去寺中,不如就约了她们一起好了。」 陈氏听了一愣,一是因为女儿说起温家自然随意的态度,二是因为女儿话中的消息,那就是温家竟然要举家一起陪着温习元去京中赴考。 京中物价昂贵,一家人都跟着去京中过上一年半载,也是笔不小的费用,且温家对京中人生地不熟,寡母带着幼女去陪儿子参加春闱,弄得不好,就不是照顾而是拖累了。 她心中疑惑,事关女儿未来的夫家,自然是十分之慎重的。说来初时不觉,现以未来亲家的身份相处日久,陈氏对这门婚事的顾虑也越来越深。 三年前温习元在乡试中一举夺得蜀地秋闱的第三名,因着前两名都是年纪颇大,他这个少年举子便格外的显眼。 白二老爷出身前朝有名的书香世家白家,本身二甲进士出身,学问又好,自到了昌州城便常被请去州学中讲学,早便认得在州学中读书的温习元。 白二老爷一直就很喜欢温学元,觉得他才学品性俱优,又勤奋肯下苦功。及至温习元中了乡试第三,便由州学温习元的老师做媒,和温家交换了信物,定了亲事。 而陈氏之前对温家人可以说是半点不熟悉,及至议亲的时候,陈氏才认识的温家人。不过那时候初初相识,温夫人勤朴知礼又能干,独自培养儿子成才,是周边称道的厚德之人,而温姑娘小小年纪,也礼貌懂事,进退有度。所以那时陈氏也觉着这是门好亲事。 只是时间愈长,和温家人接触愈久,陈氏作为亲家再看女儿未来的夫君,婆婆和小姑,这其中的隐忧便也慢慢浮现了出来。 另外还有一件曾让陈氏困惑不解的便是温家姑娘温玉菡的亲事。 温玉菡今年十六,明年就要十七,在蜀地这么大的姑娘不说定亲,就是成亲都是应该的了,可是温夫人却迟迟不给温姑娘定亲。 若说没有合适的人家,可自温习元中得乡试第三,跟温姑娘求亲的也不知凡几,有温习元的同窗年纪轻轻就有举人功名的,有小官宦之家的子弟,也有大大小小的富商或本地的世家,就是陈氏的娘家陈家也曾给自家子弟求娶过温玉菡。 这些人家看中的都是温习元的潜力,或者看中的是温夫人教养孩子的能力,里面大部分人家论家世可并没有辱没了温玉菡,可是温夫人硬是一个也不满意,一个也没应。 现如今还要带着女儿去京里,这京里温家可不识得什么人家,温家对温玉菡亲事是个什么心思打算,就算不能猜着十成,陈氏现在也能猜出个七八分来了。 这样的心气,可温家又没什么底蕴,这让陈氏对温家人越发的难以安心。 且说静姝说完话后,一直在暗暗观察母亲的反应,此时见母亲神色疑虑,眼中浮过些阴影,心中便是一喜。 前世她是到京中才被考中了二甲进士的温习元莫名其妙的退亲,虽然是低调退亲,但暗地里还是流出什么「本就是口头婚约,白家原就没有诚意,白二夫人仗着商家女财大气粗,一直对其母妹怠慢轻视」之类的流言,让自己,让母亲都沦为笑柄,让母亲在京中白府更是受气。 第07章 那些托词静姝自然一个字也不信,母亲因着自己对温夫人一直客气有礼,暗中也是对温家多方资助! 今世她打探温家之事,可不是为了要哄着温家,保住这婚事,避免自己被温家退婚的,而是为了能在蜀地就早早把亲事给退了,免得将来让母亲受辱!就是让自己名声差点也决不让母亲受辱! 只是她知道父亲十分欣赏温习元,好端端的,必不会轻易同意退亲,如果能得到母亲支持,她做什么也就会容易许多。现在离温家上京不过月余,她的时间并不多了。 见母亲沉吟不语,静姝又接着道:「母亲,温姐姐还跟我打听京中物价和宅子之事,我想着这事我不好乱语,以免出错,她还让我跟母亲打听来着,我看,不若正好在寺中见了,也好详细的问问她们的打算。」 听到这话,陈氏的面色更是不好了。 陈氏出身商家,对庶务最是敏感,陈家豪富,陈氏嫁妆丰厚,私房产业更是不少,对钱财本不甚在意,但几年下来,温家母女行事却也让她越来越看不上眼。 她知道温习元侍母至孝,这本是好的品性,现在却只担心他会愚孝将来女儿嫁去过受苦。 但亲事已定,陈氏现如今也只能想着可有什么法子让女儿将来顺心些。 她掩了自己的情绪,伸手抚了抚女儿的脑袋,温和道:「说的也是,那回头我便派人邀请她们,看时间上能不能凑到一块。」 静姝「嗯」了声,把脑袋靠到母亲身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扯着,状似无心,陈氏起先还当只是小女儿之语,谁知却是越听越心惊。 却正是静姝挑拣着些从温玉菡以及朱嬷嬷碧萱碧蔓等人口中套出来的些温家日常之事,以及温玉菡和静姝过往相处之事,虽一件件听来不见得有什么,串在一起,却不能不让陈氏更加忧虑重重。 静姝最后道:「母亲,听温姐姐说,温公子最是孝顺温伯母,疼爱温姐姐,如此我想着,那日他必会亲自送温伯母和温姐姐到寺中。虽说是定了婚约,但是女儿却当真没怎么见过她,都是听父亲和温姐姐口中之言,不若女儿届时试一试他,可好?」 八月十二,白同知携妻女一起上慈山寺上香。 因着白二夫人邀请,温家夫人便也带了女儿温玉菡,在儿子温习元的护送下也在同一日去了慈山寺中上香,为儿子春闱烧柱香,为重阳后全家上京一事也求个平安符。 上午上完香,拜会过主持师傅,白同知便去了找寺中好友下棋,而白二夫人陈氏就陪着温夫人温家小姐温玉菡在小殿中说着话。 静姝道是身体有些不适,告了罪,去了后院特别替白家安排的房中歇息。 大家都知静姝大病初愈,自是不疑有它,陈氏便让丫鬟嬷嬷服侍着静姝退下了。 而此时静姝回到了房中,却并未睡下歇息,反是不知为何突然兴起对着铜镜慢慢开始梳妆打扮起来。 自这次病好后,静姝的行事就很是自我,脾气古怪,难以捉摸,再不似往日般柔顺听劝。平日里最厉害的乳母蓝嬷嬷早上个月就告了假去了庄子上照看刚生产的媳妇,其他丫鬟嬷嬷们碰了几次钉子后,便再也不敢随意造次。 所以此时看她行为怪异,众人也都忍着没有出声,直至越看越不对劲,碧萱对着自家小姐那被描得实在有损她家小姐的美貌的妆容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小姐,我看还是奴婢帮您梳妆吧,这,小姐您平日里毕竟从没有自己梳过妆的。」 其实静姝尚未及笄,又生得眸若星辰,唇红眉翠,肌肤水漾剔透,哪里还需要半点额外的脂粉妆扮?平日里不过就是梳个双髻,插点配饰而已。 静姝笑看了她一眼,摇摇头,她目光触及身边的碧蔓,笑道:「你不若好好帮碧蔓打扮打扮吧,唔,换条水红的裙子,要娇媚些。」 随手还拿起了桌上的一只菊瓣点翠钗递给了碧萱,道,「这个也给她用上,我昨晚特地拿出来的。」 碧萱愣了愣,低头看看那精致秀美的钗子,再瞅瞅自家小姐被描的粗黑的眉毛,明显黑了粗了的皮肤,上面还爬 着些让人恨不得立时上前去抹了的雀斑,虽然在碧萱眼里,这个样子也有说不出的可爱,但着实还是有点反应不过来。 静姝眨眨眼,道:「一会儿我要去后山走走,这庙里人杂,被人看见闹出什么事来父亲怕是要生气的。不过,」 她瞥了一眼碧蔓,笑道,「碧蔓生得好看,听说慈山寺后山菊花品种繁多,姹紫嫣红的煞是好看,最近我正好在习美人画,碧蔓正好入画。」 碧萱听了觉得好像是有那么一点道理,但又有点怪怪的,她看了一眼碧蔓,见她也有些莫名其妙的样子,心里却突然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随即便笑道:「好的,小姐。」 继而对碧蔓道,「碧蔓,你过来吧,听说慈山寺的绿菊养得最好,我看那水红金线的裙子必然很衬你,再帮你画个梅花妆吧。」 静姝看碧萱拉了碧蔓到一边去了,笑了笑便又去挑拣自己准备穿戴的衣服首饰,听说温习元是个品性高洁清雅端方的君子,那她便穿得富丽堂皇一点好了,要不然哪里能显示她外祖家是蜀地豪富商家的特质? 「碧蔓,你会不会摆动作啊,要娇柔一点,再娇柔一点,要不然怎么衬得起人比花娇的名头?怎么就是一副木头样?」 「喂,你怎么又动了,我不是让你不要动吗?你动来动去我还怎么画?真是让你做一点事都不行!空长了一副好看的样子!」 …… 第08章 后山里,静姝不停的对正站在一株绿菊旁摆着姿势的碧蔓斥责着。 碧蔓是静姝的大丫鬟,以往很得静姝信重,且静姝以往性子又温柔宽厚,她哪里受过这等委屈,此时听得静姝不停斥责自己,面上又是难堪又是委屈,眼里不禁露出盈盈水光来,衬着那水润绿菊,可不是人比花娇,我见犹怜? 温习元听小寺僧说后山有名品绿菊青心玉,养得碧如翡翠,水润欲滴,便随了那小寺僧请他领着到了后山赏菊,谁知就看到了这一幕。 他听得那穿得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家有多少金子的粗鄙刁蛮小姐不停责骂那站在绿菊旁的小丫鬟,稍近一些再看那小姐面前石桌上的画布,那画简直惨不忍睹,简直辱没了那清雅绿菊,好好的一个清丽丫鬟也给画得面目全非,真真是有煞风景。 他身后的小寺僧似乎有些尴尬,急急的咳了两声,冲着那穿金戴银的粗鄙小姐结巴唤道:「白,白姑娘。」 这白小姑娘让人给他送信,叫他帮忙引了这温公子出来,他初时还以为是白小姑娘想见见未婚夫,可这,这闹得是哪出? 这白小姑娘常随着白夫人到庙中烧香,她长什么样是个什么性子小寺僧还是了解的。 静姝回头,看见温习元和小寺僧净尘,皱了皱眉,瞟了一眼温习元就对着小寺僧似乎颇不耐烦道:「净尘,你怎么领了人过来了,我正在作画呢,可不好让人随便打扰,坏了我的雅致可怎生是好。」 说着就向着碧萱扬了扬下巴,碧萱会意,便拿了一个小荷包上前递给了小寺僧,冲他道:「小师傅,我们小姐在此作画,还麻烦你领着这位香客去其他地方赏玩吧。」 竟是看也不看温习元一眼。 碧萱不认识温习元,可碧蔓却曾偷偷见过温习元几次,看这状况,吓得脸都白了,忙也顾不上摆姿势,匆匆走回到静姝身边,有些结巴地低声道:「小,小姐,是,是温公子。」 静姝似乎一愣,狐疑地看向了温习元。 而碧蔓声音虽小,温习元却也听见了,先前听小寺僧尴尬地唤这姑娘「白姑娘」,他心里便已大抵猜到了对面这刁蛮粗鄙的小姐是谁了。 他心中的打击简直是翻江倒海,他再没想到哪怕是人到中年也仍称得上儒雅俊逸的白同知的女儿竟然是这副模样! 还有白夫人,他也见过几次,虽为着礼数,不曾正面相看,也知是位极美丽的夫人,怎知,怎知这二人的女儿竟然是这般样貌! 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白姑娘性子竟是这般粗鄙!也不知白大人和夫人是怎么养出来的!是了,白夫人只得此一女,肯定是娇生惯养坏了! 哪个才华横溢的少年读书人心中没有红袖添香的小小愿望,或者书中自有颜如玉,或者举案齐眉,哪怕温习元品德端正,对妻子容貌并无特别要求,但也至少希望对方品貌端庄,温柔贤淑啊! 温习元受到的打击不小,他心中鄙弃,黑了脸,一刻也不想再在此地停留,谁知他刚转身,就听到身后的白家小姐突然就对着他似颇有些惊讶道:「温公子,啊,你,你竟然是温公子。」 「前几日温姐姐在我那里说她和你母亲都会和你一起跟着去京城,很是担心京中的花销。我就收拾了一些碎银,想来对你们该是很有用处的,本还想着找机会给温姐姐的,既然遇见了温公子,那就直接拿给温公子好了。」 静姝惊讶过后就开始自以为是的说着自话,也不管突然紧绷了的温习元听言猛地转身冷冷的盯着她。 静姝似乎毫无所察,说完就转头对已经傻了的碧蔓自顾道:「碧蔓,你回房中去把我放抽屉里的那袋碎银拿过来给温公子吧。」 碧蔓「啊」了声,脚却跟钉在地上般,半点也没动,只张着嘴对着自家小姐结结巴巴的重复着:「小,小姐,碎,碎银……」 温习元看着这位「未婚妻」,难堪,羞辱,郁愤,还有似乎被欺骗的各种难言的情绪,他也不是傻子,这一片刻已经仔细打量了静姝,可惜静姝的妆化得太过自然,倔傲漫不经心随意的态度又太过自然。 他看不出一丝破绽。 果然商家女教养的就是商家女教养的,自以为多些阿堵物就盛气凌人,真真是可惜了白同知大人竟然生得这样的女儿,也不怪得母亲常对白夫人颇有些微词! 「不必了!」温习元冷冷道,「姑娘好意,小生心领了,不过我温家还不必靠些碎银过日子,你还是自己收着吧!」 温习元心高气傲,他话中之意自是他们温家不必靠你的银子过日子。可静姝却自有一番解释。 温习元刚走了几步,就听到后面那白家小姐似乎有些无措的对着自己丫鬟道:「啊,碧,碧萱,温公子这是什么意思,是说碎银太少了吗?我的碎银也有几百两啊,还有以往我拿银子首饰给温姐姐,温姐姐都是很欢喜的接了啊……」 温习元一个踉跄差点摔倒,简直气得七窍生烟,这,这简直……但和这样粗鄙不堪的人如何说得通道理? 他只想快点离开这里,离开那个煞星!他到底定了个什么样的未婚妻啊! 温习元离开,静姝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远,先时面上什么傲慢,什么骄横,什么无措,所有的表情都已经远去,只剩下一片淡漠。 本来就无交集,她希望这个人离她越远越好,越早划清关系越好! 碧蔓脸上煞白,一边看看背影都快消失的温习元,一边看看没什么表情一脸冷漠的自家小姐,有些焦急有些不知所措道:「小,小姐,您……」 第09章 静姝猛地转头看她,把她脸上表情从上到下看了一遍,轻「哼」一声,就道:「收拾了这画笔画布送回去,再取点点心过来,我要赏菊!」 语声虽然不大,却莫名带了股冷意,只吓得碧蔓心一跳,虽心思不定,也不敢犹疑,只有些手抖的就去收拾石桌上的画具了。 碧蔓离开,静姝慢慢走到绿菊前,还来不及思索一下后续,就突听到身后不远处传来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道:「是想用这个方法退亲?虽然也还可行,但对那样的人,还犯不着这样吧。」 犯不着自损形象来达到目的。 静姝蓦地回头,顺着声音看过去,便看到一侧不远处山石旁多出来了一个高大的玄色锦衣少年,正懒洋洋的站在山石旁。 静姝看见他,面上有一瞬间的恍惚。 那些隔世的,遥远的或模糊或清晰的记忆涌出来,虽然不多,却足以让静姝恍惚。 她怔怔看着他,他此时还是遥远到有些模糊的那个少年的样子,因着常年习武又很多时间都在军营,所以皮肤有些黑,不同于一般的世家子所追求的翩翩俊秀,他五官深刻,仿佛被刀雕刻出来般,俊美中却透着莫名的凌厉。 据说本朝的皇族其实是带了些异族的血统,所以姜氏皇族的五官多深刻些,生得不寻于常的高大粗犷,但又可能是母族调和的缘故,有的当真也是生得越发俊美异常。 此时的他还不是后来那个因常年征杀战场,全身都似带着股肃杀之气和寒气的三殿下,也不是那个看着她的眼睛满是嘲讽,失望和冷酷的他,此时的他还带着些戏谑又愉悦的笑意看着静姝,让人不会见到就觉得害怕和想远远躲开。 静姝摇了摇头,努力甩开有些模糊又交错的记忆,冲一旁听了少年的话明显有些被惊到和茫然的碧萱示意了下,碧萱也已认出了这少年,便匆匆就地给他远远的行了个礼便退到了一边守着。 静姝这才上前给他微微行了一礼,道:「三公子。」 静姝已经认出这是蜀王的嫡三子姜琸。 虽然他们交集不多,但她父亲是蜀地官员,每年她也会随着母亲去蜀王府给王妃请安祝寿什么的,因此幼时在蜀王府也见过他两次。 而且姜琸是慈山寺住持师傅慧源大师的挂名弟子,虽然他常年都是住在京中,但每年回蜀地也会过来慈山寺看慧源大师,而静姝也时常陪着母亲过来慈山寺中拜佛甚至小住,因此后来他们还一起说过话,也算得上是认识之人。 当今陛下无子,留了几位藩王弟弟的嫡子在京中养大,其中蜀王的世子姜珉和嫡三子姜琸便都留在了京中,但不似世子少有回蜀中的,姜琸只是继妃所出之子,每年都可以回蜀中一段时间探望其母。 前世静姝后来去了京中,也曾偶然见到过他几次,只是却因着他莫名其妙的坏脾气,每次都是不欢而散。 静姝记得那时自己对他好像还很是恼怒,觉得他自大,自傲又霸道,脾气差得不得了,还很莫名其妙,仿佛要所有人都顺着他般,可是他们又不熟。 可是,他性格那么讨厌,却真的没有对自己不好过,静姝现在才有点恍惚的想到。 大周初立,边境不稳,也不知当今陛下和蜀王是怎么想的,竟是任他一才不到二十的小王子常年征战,她去京城后,他也不常在京中,可是她有事,他若正巧在京中那么忙也会主动帮她,只是态度一如既往的恶劣,让她后来对他敬而远之,只觉得再不要见才好。 她一直都识人不清,静姝想。 姜琸倒没想到静姝竟然这么中规中矩的过来给自己行了个礼,是了,她长大后在外人面前就是这么一副乖顺贤淑的模样,可是他印象最深刻的还是她幼时被自己惹毛了跳起来的模样,像只炸毛的小猫,可爱极了。 他手上现在还有一个咬痕齿印,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她被自己气急了扑上来恶狠狠地咬的,不过那时她才三岁,大抵该是不记得了。 她打扮成这个样子去气那个姓温的,倒真的是让人好笑和惊喜啊,和他记忆中的那个小姑娘一模一样。 他心情很愉快,并不计较她生疏的多礼,笑道:「不过是一酸腐文人,你这般自损去激他,还真是抬举了他。况且他母妹势利,去京中应考还需你家之力,你就算激他,现在他母亲也不会允了他退亲,最多怀恨在心,他日报复而已。」 静姝听了他的话一愣,她看着他,近乎于低喃道:「你,你如何知道温夫人母女势利?」 前世他们也没多熟,他们不过偶然一见时,他说出的话也都是这般直接毫无遮掩,带着浓浓的不屑,对温习元,对凌修安,一贯如此,满满的都是看不上,仿佛这世上没人能入得他的眼。 所以她觉得他才是不可理喻。 那时他跟她说话的态度还那么恶劣,并不像现在这般带着笑意和自己说话,看着自己的眼神嘲讽又凌厉,好像自己又笨又蠢一般,后来她甚至有些怕他,只觉得怎么认识了这样一个混世魔王。 可是,静姝突然鼻子就有些酸,眼睛就模糊了起来,她可不就是又笨又蠢,他那样不屑于她,可仍是会帮他,她却只会怕他,对他避之唯恐不及。想来他不过是一时善心,不过是对自幼认识的人的一点提点,她却把自己给蠢死了,连死了都不会有人知道,因为另有人占着自己的身份还活着。 怎么说的好好的,她突然就哭了?他,他也没说啥啊,更没责备她。 王府宫中虽然什么县主郡主公主也不少,可他却不怎么有和女孩子相处的经验,更不会有哄人的经验。她们大概是不敢当着他的面哭得。 姜琸看着她突然就泪盈于睫的样子就给愣住了,看着她抬眼看着自己,大大的眼睛湿漉漉的,长长的睫毛卷起,上面也是湿湿的,有粘成一小簇的,小嘴抿着,似乎想努力把眼泪压下去,他的心就不由得一抽。 第10章 哪怕她现在的妆容化得一塌糊涂,样子可笑极了,他却只看得见她眼睛漆黑明亮得如同水洗过的宝石,漂亮得让人心颤。 那个温习元可真是个瞎子,他想。 他忍不住伸了手就想去揉揉她的头发,伸到半空却又缩了回来。 这,他觉得自己的这个行为很诡异。 他有些讪讪的缩回了手,咳了一声,再看她一眼,然后温声解释道:「蜀地每三年乡试出类拔萃者,我都知其一二。温习元是上届乡试第三,但他上面两位都已年纪颇大,前途有限,所以我对其知道的自然就多了些。」 又道,「但他学问虽还尚可,但的确非夫婿佳选,虽然他为人还算端方,但却非明目之人,或对一些事即使略知一二,对其母妹,也选择视而不见。温家母女,为人势利,贪慕富贵权势,温习元又愚孝,这家绝不是一门好亲事。」 这真是他难得耐心的解释。 静姝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用袖子胡乱的抹去了眼泪,觉得自己在他面前忍不住眼泪实在丢人,他们,好像真的称不上多熟。 她道:「嗯,我知道。可是我父亲喜欢温习元,我没有办法。你,你说还有其他法子,能有什么法子?」 她从来不曾在他面前这般软糯过,自稍大些,也不知是见得少还是她被教了一脑子的诗书礼仪,和自己总是客客气气,好像很陌生一般。 可是他发现自己很喜欢她这样半带着信赖满满认真,软软糯糯的跟自己说话,让他的心不由得就软了下来,他道:「温家母女势利,贪慕富贵权势,只要给温夫人更好的选择,以利诱之,或权势诱之,她们必会主动退亲。」 静姝心中震惊,虽然这几日暗中调查温家之事,回思温家母女言行,觉得她们并非如乡民所称赞那般是「高德」之人,但也觉得只是一般寡母养育儿子成材之后的通性,却不想姜琸直接就将她们说的这般不堪。 难道这就是前世退亲的真相?或许不是温习元要攀高枝,而是温夫人母女有了更大的诱惑? 哦,温习元后来娶了工部尚书的孙女,而温玉菡嫁给了安远侯府的一个庶子,她以前也没有细想过中间的关系,现在想来,那温习元娶的那位夫人的母亲不正是出自安远侯府? 这中间有没有什么联系?静姝一时之间,脑子乱作一团。 看到眼前的小姑娘拧紧了眉,似在极力思考着什么,又恼怒又沮丧又似有所悟的样子,姜琸又有股冲动去捏一捏她满是表情的脸。 他大概是中邪了,他想。 他不想见到她一直这么烦恼,更何况,在他来说,这种事情简直是太小的事,想要解决一下简直轻而易举,就忍了蠢蠢欲动的右手,出声道:「又不是什么大事,你不喜欢,我便帮你让他们主动退亲好了……」 「三,三公子?!」 姜琸的话还没说完,而静姝因听了他说了一半的话而惊讶的看着姜琸的表情都被一个略带了些惊喜,又有点娇滴滴的声音给打断了。 两人同时看向声音的来处,却见温玉菡不知如何和碧蔓一起过来了,碧萱正拦着她们似乎想说什么,不想温玉菡先就唤了姜琸。 然后在姜琸和静姝两人一个冷漠一个错愕的目光下,温玉菡绕过了碧萱,盈盈的走到了距离两人几步远处,向着姜琸行了个礼,道:「小女温家玉菡见过三公子。」 动作娇柔,面目端庄却又透着莫名的娇媚,眼睛水汪汪,面上满满都是少女润泽的光芒。温玉菡本是小家碧玉般清秀的长相,带着书香之家的文雅气质,而此时的她却真真多出了三分娇媚。 这样子的温玉菡静姝前世今生也都是第一次见到,她有些惊愕的张了嘴看着温玉菡,她,她真的从来都是识人不清,她还真不知道温玉菡原来是有这么多面的。 当然了,她不会诧异为何温玉菡能认得姜琸。姜琸每年都会来慈山寺并非什么秘密,温玉菡若有心,能认出他来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姜琸面无表情的看温玉菡行礼,他母妃和慧源大师是旧友,去年的时候他是陪着母妃一起过来的,也曾「偶遇」过温家母女,那温氏还借着当时在场的知府夫人的介绍硬搭着上前跟他母妃说了几句话。 可惜他的脾气从来都不像他母妃那般好,更恼怒这人不知眼色,无端打断自己的话,真是不知所谓,她以为她是谁? 他收回目光,带了些不明意味的表情看了眼静姝,然后发现静姝明显是读懂了自己的这个表情,被打断话的不悦立时便被一种难言的酸甜滋味取代,他收了收嘴角,冲静姝微微颔首,再次面无表情的绕过还半蹲着行礼的温玉菡,径直离开了。 温玉菡眼角看着那片玄色锦文的衣角离开自己的视线,她站起身,然后转身看着姜琸的背影消失,有些落寞的怔怔出神了好一会儿,才转头带着试探的目光问静姝道:「姝妹妹,你如何和蜀王三公子在这里,你,和三公子认得吗?」 说完才错愕的发现静姝今日的打扮实在,呃,有别于往日,那心中升起的莫名敌意立时便消了去。 静姝淡淡的看着她,也不知是前世经历的缘故,还是老天给她今世的恩赐,现在的她总能很敏锐的捕捉到别人的情绪变化,例如刚刚温玉菡对着姜琸的异样,刚刚她对自己的敌意来去。 静姝没有解释,她为什么要跟她解释? 静姝像完全没有听到温玉菡先前的问话,慢慢走回到石桌前坐下,这才带着些笑悠闲自在的问温玉菡道:「温姐姐也是过来赏绿菊的吗?说起来,这蜀地,当真再没有比慈山寺的菊花养得更好的了。我外祖家也是有名的花商了,我看在这上头还要略逊一筹呢。」 第11章 温玉菡发现静姝今日打扮得比个商户女还不如,早把先头静姝和蜀王府三公子是否相识的疑问给抛下了,她觉着想来那三公子也是过来赏菊才和静姝偶然遇上的吧。 虽然心中落寞不足,但她也并非全无自知之明,自然知道蜀王府的三公子不是现在的她随便就能高攀得上的,只能收拾了心情去应付静姝。 只是她看着静姝那金灿灿堆起来的衣服头饰,那化得乱七八糟的妆容,那自以为是装模作样实际却蠢笨如猪的模样,心里一股不平不服之见又升了上来。 这老天为何这般不公平,这样蠢笨毫无才情之人,竟然天生就有了好家世,出生官家,还有外祖家的巨资支持,又生了那样一副狐媚的样子,只可惜脑子蠢,老天爷给她多少外在的东西都是白瞎,简直就是糟蹋。 不过将来等她嫁给兄长,温玉菡想到静姝带进温家的丰盛嫁妆,心情才稍微好了些。 陈家是蜀地大富商,听母亲说当年白夫人嫁给白同知,真真是十里红妆,不说那些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就是陪嫁的庄子田地都是数不过来,听说就是京中陈家都给白夫人置了不少田地庄子。 而静姝是白夫人的独生女儿,届时陈夫人的这些嫁妆大部分还不都会跟着静姝嫁到她们温家。静姝软糯又好拿捏…… 只是还是要劝着母亲让她早点把静姝嫁进她们温家的好,她年纪比静姝还要长上两岁,这些年为着兄长读书,家里几乎已经见底了,哪里还能给她筹备什么像样的嫁妆,就是随便哪个小户之家的女儿嫁妆也能比她强些。 没有静姝的嫁妆,就算将来兄长高中,她能入得高门,她们家又去哪里给自己筹备嫁妆?没有好看的嫁妆在婆家可是万万不行的。所以还是得哄着静姝些才行。 温玉菡并非天生势利,只是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她母亲一心只为着兄长科考以及将来的仕途,什么都可以牺牲,从幼时记事开始,看着家境每况愈下,她现在连置身出门的衣服都要算计半天从自己的私房里出,更遑论什么好看的首饰了。她若不好好为自己筹谋,将来哪里还有日子可以过? 温玉菡收拾了复杂难言的心情,就笑着对静姝道:「想来是这慈山寺的风水独特的缘故。」 她边说着话,边也就慢慢走到了石桌前,坐到了静姝身边,继续含笑道,「不过姝妹妹也别自谦,我听说你外祖家蜀中陈家的菊花在我们蜀地可是排的上号的,官家都会选了送到宫里做贡品呢,并且还在京里都开了分号。」 说到这里就又上下看了一眼静姝,然后很带了几分戏谑道,「姝妹妹,我听碧蔓说先前可是我兄长也曾来过这边?」 说着就抿嘴笑了一下,然后拉着静姝的手亲切道,「姝妹妹,姐姐以前就曾跟你说过,我哥哥喜欢素雅贤淑的女子,妹妹今日的装扮虽然好看,合这后山盛开之菊的艳丽,却非我哥哥喜欢的那个类型呢。」 说到这里,看静姝果然失了笑容,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不由又拿着帕子掩嘴而笑道,「我看还是改日我去妹妹院子里帮妹妹好生装扮装扮,然后借着中秋节,约妹妹一起出来走走如何?」 静姝只觉今日又算是见识了一番,被温玉菡强自握着的手简直一阵滑腻。果然这温家母女深掘起来,内涵无限。 不过她还就怕无事发生,然后这温家人就全家去了京城,所以静姝自然不会反对,便忍着抽手而去的冲动对温玉菡笑着点了点头,还道:「正好我还准备了些饯行礼物送给温姐姐,届时温姐姐来了也好一并取了去。」 温玉菡听了心中隐隐欢喜,自是笑着点头。 今日和温习元之事皆是按静姝所预料的方向发展,却意外的遇见了姜琸,静姝心中有事,一点也不欲与温玉菡多说,便说了几句话就告了身体不适辞了去。 静姝回到房中,却不想正遇上已经和温夫人说完话,到她房中探望她的母亲陈氏。 陈氏看到她的打扮自是吃了一惊,静姝是个什么性子,喜好什么样的打扮陈氏还是很清楚的。 她见静姝如此打扮,知道这其中必是有事。不过她观静姝略有些疲惫,便也未有多问,只哄了静姝让她歇息,待静姝睡下,却是召了一直跟着静姝的碧萱和碧蔓两人问话。 陈氏叫了两个大丫鬟离开,佯装睡下的静姝却是睁开了眼睛,关于温家之事她准备做什么本就不打算瞒着母亲,甚至若是有母亲的相助更会事半功倍。只是今日之事,她却有些不知从何说起,让母亲先从碧萱和碧蔓那里了解个大概,心中有个底,她事后再作解释也未尝不是个方法。 陈氏在慈山寺附近的山脚下有个陪嫁的小庄子,顾及到静姝刚不久才大病初愈,白家一家这日便并未回昌州城的白府,而是就近在庄子里住下了。 第二日一早用过早膳,白二老爷又出去了会友,陈氏果然便挥退了众人,留下了静姝说话。 陈氏拉了女儿到身边坐下,也没有绕圈子,直接就问道:「姝儿,你是不是不满那温家的婚事?」 昨日从碧萱碧蔓那里知道事情大概,再思及女儿前些日子跟她所说的温家之事,陈氏并不愚笨,前后一联系,便猜到女儿的心思了。 静姝咬了咬唇,点头道:「母亲,这些日子女儿观温夫人和温姑娘言行,觉得温夫人和温姑娘实非好相与之人,且温姑娘心高,却又家世平平,将来婚事怕是一番风雨……女儿不喜温家母女,便想试试那温公子是何等品性……」 陈氏静静看着静姝,并未插言,眼神中也无丝毫责怪和不悦,只是疼爱又怜惜的看着静姝,认真聆听着她说的每句话。 陈氏出身商家,自幼都被父母充作男儿一般读书教养,并不拘泥于时下那些对女儿家的规范束缚,在她眼里,什么都比不上女儿的将来和幸福重要。 静姝看母亲面色平静,并无震惊恼怒之色,心里放松下来,便更靠近了些,抱了母亲的胳膊,声音明显松了下来,略带了些娇憨道:「母亲,女儿故意打扮成那样试探于他,果见他面露嫌弃之色,又对婀娜多姿的碧蔓颇有怜惜之意,可见此人有怜香惜玉之心,只是此时未有条件才克制住,他日一旦富贵必不会满足于一妻。」 「之后女儿再用赠送碎银试探于他,他竟是直接恼羞成怒。」 「可是自定了婚约以来这一年多,母亲与女儿私下都有资助于温家,女儿不信温习元竟是丝毫不知。知而默然受之,今日却这般鄙弃之色,他日温家用了女儿嫁妆怕他还要心中暗恨女儿令他受辱。如若全然不知,此人竟是丝毫不通家中庶务,全由其母操控,他日女儿在温家之日恐怕更是难过,其前途也必有限。」 第12章 陈氏原先不过只是想听听女儿对温家对温习元的感觉,如何不喜这桩婚事,却不成想女儿不过小试一下温习元,竟是能分析出这许多内容。 有些可能未必中肯全实,但未尝没有一番道理,就是陈氏细思之下,竟也觉着女儿对这温习元的揣摩估测,即使不全中,恐怕也有七八分了。 静姝观母亲神色从先前的温和和对自己的疼惜到现在的凝重,显然是听进了自己的话,便再接再厉道:「母亲,女儿和温家虽定了婚约,但女儿观那温家行事,实事颇为心高。咱们家在这昌州城尚可,可京中权贵官家却是多如牛毛,说不得我们现在不想法子退了这亲事,来年若是那温公子高中,温家有更好的选择,届时仍是会和我们退亲。」 「女儿听说京中白府规矩又甚大,此事若是在京中闹大了,总归不是什么好事。还不若现在就想法子暗中退了亲,他们家为着以后要结更好的亲事,自然也会掩下这桩事不去声张。」 其实若不是为着母亲考虑,静姝自己根本已经不甚在意名声,别人的非议什么的了,和最后那样被人占用身份然后被毒杀相比,被人说上几句又怎样了,那名声极好的,如凌国公夫人,如温夫人,甚至她的祖母白老妇人,却不过都是披了一张伪善伪德的皮而已,她早不信「名声」这种东西了。 陈氏听了静姝的话,心里真是又心疼又酸涩,她的静姝真是一夕之间就长大了,这些本该是自己这个做母亲的帮她盘算帮她谋划的,现在竟是要让女儿独自背负,也不知她是在心里盘算了多少日,才敢战战兢兢的跟自己托盘而出。 她伸了胳膊,将静姝搂入怀中,抚着她的头发,柔声道:「姝儿,你可是真不喜那温家公子?」 静姝在母亲的怀中闷闷地「嗯」了声, 陈氏搂着女儿,沉吟半晌,她心中早就不甚喜那温家,此时知道女儿的心意,更是暗暗下了决断,她只得一女,断不舍得她受半点委屈。 既已决定,自然要越早退亲越好,一来不愿女儿名声受损,二来女儿也已不小,这门亲事不妥,早点退亲,也好替女儿另谋亲事,否则到了白府,很多事情怕是更难以掌控。 陈氏想了想,便安抚静姝道:「既如此,你放心,母亲自会想了法子退了这门亲事,只是再不许你自作主张去行类似今日之事,免得传出去坏了你的名声,可知道?」 静姝听了母亲的话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欢喜,她知母亲疼她,却也没想到这样大的事情自己三言两语就能说服母亲站在自己这边,可见母亲在乎自己完全盖过世人所定的条条框框,她鼻子发酸,闷声道:「母亲,只是父亲……」 陈氏抚了抚她的头发,道,「你放心,你父亲那里,我自有说法。」 静姝心满意足的靠在母亲怀里只觉这世没有白白重新来过,能够和母亲愈加亲密,以后在白家也能为母亲分忧,这样便觉得已是足够。 静姝在母亲怀里窝了一会儿,便又想起了一事,道:「母亲,父亲年底就任满了,届时怕是要回京述职的,更说不定再不回蜀地了。」 「我的几个丫鬟都是蜀地人,两个大丫鬟碧萱碧蔓年纪又都大了,碧萱更是已有婚约,两个小丫鬟家人都在这边,届时怕是没几个能跟着去京中的,若是不顾意愿强行带去也是不美,不若现在就慢慢买上几个无牵无挂的,也好让碧萱她们带带,到时也好得用。」 顿了顿,又道,「就是母亲这边,也是早早准备的好。」 当年她只带了蓝嬷嬷,碧蔓和两个刚买的小丫头入京,后面都是入了白府府中给安排的,现在想起,蓝嬷嬷本就是祖母的人,碧蔓心思不纯,不怪得自己不论是在白府还是在凌国公府都是处处被动,处处被蒙蔽而丝毫不觉。 陈氏点头,深为女儿的细心体贴感到熨帖和骄傲,这事虽然她也有想过,却因着近来事多而忽略了,但仔细想来,却是马虎不得的。 静姝见母亲答应,想到京中白府,不禁临时又起了个主意,撒娇道,「女儿听蓝嬷嬷说,京中白府规矩大,祖母颇为严厉,可是府邸却很小,届时女儿肯定是住不惯的。母亲京中不是也有庄子吗?就是有点远。不若母亲早点安排,让人在京里以舅舅的名义再置个宅子,早点安排人手过去,到时就说是舅舅送给我们的,我们找个机会搬过去住可好?」 陈氏微愣,这个她当真没有考虑过,不过她婚后也不是没去过京中白府,那地儿住着的确气闷得很,尤其是小一辈的孩子纷纷成亲生子,房子早已不够住,一大家子都要挤在一个小院子,女儿这提议虽然未必可行,白府那边和自家夫君都未必能同意,但早有准备总是好的,就是偶尔去小住一下也是不错。 或者就在白府旁边置上一小宅子,如此既能说不扰了老人家和大哥大嫂,又圆了不孝顺父母之说,再在细节上谋划一下,也未必不可行。 静姝见母亲动心,心中暗喜,她母亲是有钱,可前世回了那京城白府,因着人生地不熟,父亲愚孝,不仅处处受制,嫁妆也是一再补贴白府「清高的大窟窿」,却只因出身商户又未能生子,还要被祖父母不喜,处境艰难。 这世定要好好谋划,不至于任人拿捏。 中秋节转眼即至。 温夫人和昌州城知府大人的继妻何夫人是姨表姐妹,原本早没了什么来往,但自温习元乡试得中蜀地第三,两家便又走动了起来。 温习元和静姝定亲之前,何知府还有心将庶女许于温习元,只是尚未提出,温家便和白家先就定了亲,此事便也作罢。 何夫人还有一子,和温玉菡也是年纪相当,虽才过了秀才试,未有举人功名,可少年举人能有多少个?温夫人也曾衡量了半天有心想将女儿许给何家,奈何其表妹何夫人却是一直打着太极,并不应承。 这日中秋,何夫人却是意外受了自己夫君何知府的指令,虽心中诧异又有些不情愿,但仍是热情的接待了过来走礼的温夫人。 何夫人听说了自家表姐打算举家去京城陪温习元参加春闱,心中有点酸又有点不屑,不过面上却是道:「也就是表姐了,这般有心,如此才能养出这般优秀的儿子来。前些日子,我听我家老爷说,他表兄吏部侍郎刘大人读了习元的文章都赞好呢,再听了我家老爷赞习元一表人才,真恨不得把自家女儿许给习元才好。」 温夫人就算不熟知大周官制,也知吏部侍郎是个什么职位,且她听自家表妹说过,这位吏部侍郎出身京中官宦世家,哪是白家一自诩书香世家实际却早已没落无丝毫权势的人家可比。 温夫人心中很是一动,面上却也不露,只道表妹过奖,儿子还全赖妹夫提拔一类的。 何夫人就是一笑,微微叹道:「表姐也知道,我家老爷从不出虚言。我在表姐面前也不说虚话,我家老爷当初还曾动过念头,想把惜姐儿说过习元,只是想着以习元的资质,怕是惜姐儿也委屈了他,却万万想不到习元竟会匆匆就定了亲,真真是可惜了。我可听说京中权贵人家素来有榜下捉婿的习惯,但凡少年进士都可娶得高门贵女……」 第13章 惜姐儿便是何知府家的庶女。 何夫人一边说着一边看温夫人面色转换,看火候差不多了便就收了话头,不再说下去,反是赞起一旁的温玉菡来。 温玉菡刚刚听了表姨母何夫人的话,心也是砰砰跳,她自是知道,若是哥哥能娶个京中的高门嫂子,对自己的亲事将会是很大的助益。 就算是为了联姻,为了哥哥的仕途,母亲和嫂子也只会想着把她高嫁,以求得将来的互助,而不会随便把自己给许出去的。 而且嫂子出身京城,对京中权贵人家也是熟悉,自己的亲事七八成都是要在京中找了,自然有个熟悉京中权贵圈的嫂子是一顶一的重要。静姝家虽然有钱,可静姝她们母女自己对京中都是一抹黑…… 不管小姑娘心思几转,何夫人还在赞着温玉菡,说道:「表姐真真是好福气,不仅儿子是少年英才,这女儿也是养得这般水灵,又孝顺懂事。我若是有表姐的一半福气,有个像菡儿这般的女儿就好了。」 话音一转,又道,「说来前些日子慈山寺的慧心大师说了,说明年夏季是我家荣哥儿的旺季,若是在初夏帮荣哥儿定上一门亲事,更是会旺上加旺。」 荣哥儿便是何夫人的独子,何知府的嫡次子何荣。 这话说的温夫人和温玉菡心中都是一跳。今日自家表妹这般热情,夸奖奉承的话一个劲的往外蹦,最后又是夸奖自己女儿,又是说他儿子的婚事,这不能不让温夫人深思。 她觉着,那吏部侍郎怕是真对自己儿子动了心思。若只是随便一赞,自己表妹犯得着这般殷勤吗? 而且何荣的婚事,没有何知府的颔首,怕就是表妹也是断断不敢乱说乱应承的。 临走时,何夫人还抛了个大礼送给她们,何夫人表示,何家在京郊有个小宅子,届时温家进京,若不嫌弃的话,就暂可借给他们先住着,里面东西也是一应俱全,他们只管放心去住即可。 这样借宅子的大事,不是何知府的提议,以温夫人了解她表妹的性子来说,肯定是不可能的,那就是说,那位吏部侍郎必是极赞赏元儿的文章的,温夫人只觉心中又是大定又是狂喜。 只是回到家中思及和白家的婚约,便就隐约开始后悔起来。 且前几日温夫人在慈山寺中和白夫人陈氏说起他们一家入京一事,陈氏竟是无丝毫表示,不过是说了几句没用的客套话,令温夫人心中已有几分不满,现在一对比更是比自家那向来圆滑小气的表妹都不如,这让温夫人不能不再对这场婚约犹豫了。 只是儿子现在还只是举人,那白同知毕竟是官身,京中情况如何到底不好说,且还是等儿子过了春闱再说吧。 温夫人离开,当晚何夫人就问自家老爷何知府道:「老爷,您让我这般捧着我那表姐可是为何,难道是刘大人当真那般欣赏我那外甥,想招他为婿?还让我拿荣儿的婚事出来说事。说实话,就算是我那外甥中了进士,也是寒门出身,要熬出头还不知多少年呢。且我看那温家姑娘到底是小户出身,行事小家子气得很,配荣儿是不是太委屈了荣儿些?」 要何夫人说,若是温家当真动了心思退了白家的婚事,她倒是觉得那白家姑娘不错,大方得体心思纯,将来陪嫁必是十分丰厚。她儿子资质并不算好,应该不是当官的料,又是小儿子,将来能分得的家产有限,不如娶个嫁妆丰厚出身又好脾性又好的儿媳妇。 何知府冷哼一声,道:「此事你不用多管,荣儿的事我自有分寸,总之你且多捧着她些让她生了再攀高门的心便罢了。」 说着看自家夫人神色不对,立即道:「你且也不要打那白家姑娘的心思,我看那姑娘生得那般容貌,说不得将来会有大造化也不一定。你平日里和那白家夫人也交好些。」 何夫人心中一凛,收回心思看自家老爷脸色,心中疑惑却是再问也从自家老爷那里问不出什么来,她本伶俐,猜得其中怕是有什么缘故,便不再多口,而之后和陈氏交往也愈发客气且是后话了。 姜琸看着不远处隔了两座院落的小院里,一个绯衣少女正兴致高高的荡着秋千,哪怕是有些距离,姜琸似乎也能看到她一脸灿烂明媚的笑容。 他一直看着,直到那少女似乎突然想起什么,跳了下来,窜到了院子回廊中,身影消失了,他才顿了顿,转头看一直单膝跪地的暗卫,问道:「都安排妥当了?」 暗卫沉声答道:「是,红影已经进了白家,那温习元的表妹也已经入了昌州城。属下还察觉白二夫人也正在查温家旧事,这事是否要通过红影之口让白二夫人知晓?」 姜琸的右手拇指不自觉的敲了敲剑柄,嘴角带了抹笑意,道:「嗯,很好,后面的事让白二夫人主导,你们看情况帮忙和推进就可以了。」 暗卫应诺,无声退下。 他的目光重新又调回到那处宅院,看着那空空如也的秋千,心里竟不禁也有些空空的。 他微叹了口气,怕自己真是对那小丫头动了心思,亦或是早动了心思而不自知?不过他是直取之人,对任何想要做的事想要的……人或物都不会去找些无谓的理由退避,既然发现自己的心思,她的事,他自然不会旁观。 这宅子是他以前置下的,他每次回蜀地都要去慈山寺,便就在离慈山寺最近的昌州城置了一宅子,附近也都是这昌州城非富即贵的人家,先前那院落便是白同知白家的院子。 他向来喜欢比较高的地方,这样看得清也看得远,因此他这院子里的房子便也起得比旁的多上了两层,如此周边的景致和院落便尽入了眼底。 原本温玉菡说是过了中秋去寻静姝说话,只是自中秋那日在知府夫人家说过话后,温家母女就有了些异样心思,温夫人还想着等等看这几日白夫人可会趁节礼有些动静有所表示,便也约束了女儿让她暂时别去寻静姝。 而此时白家的确有些动静,但却并非是温夫人所期待的那种「动静」。 刚过了中秋,白夫人陈氏用惯了的人伢子就给陈氏送来了一批小丫头供她挑选,此时正值北地旱灾,有不少北地的灾民逃到了蜀中来,这送来的小丫头有的是父母过来后想卖了女儿安家的,也有因着受灾直接就已经成了孤儿的。 第14章 陈氏挑了七八个小丫头,然后再让女儿在其中挑选。 因为想着能早日得用,静姝便选了两个年纪稍大些的,一个十三的名唤阿秋,另一个十四名唤小影的,又分别改了名叫秋蕊和冬影。 其中难得的是那名唤冬影的丫头,其父亲原是个镖师,她自己也会些腿脚功夫,还认得些字,人也机灵利落。 原先这丫头家在北地家境还尚可,可惜遭了灾,便随了父母一起从北地逃荒过来的,只是她父亲在逃来的路上因仗着有些功夫,入深山狩猎被猛兽咬伤不治而亡了,接着弟弟也病死了,母亲接连受噩耗受不住也病倒了,后来这一路还都是她护着母亲到了蜀地的。她卖了自己就是希望主家能给母亲治病及一个容身之处。 这对白家来说自然没什么难处,要了冬影之后,便送了她母亲去了附近的庄子上养病,也跟她说了,待她娘病好后,可自行决定去留,留在庄子上,或者住到白府来做些简单的活计皆可。 只是可惜的是可能接连丧夫丧子,一路又是奔波流离,冬影母亲的身体本来就已经到了极限,及至看到女儿跟在了白府大小姐身边过得还不错,熬了一个月后便也过世了,这且是后话。 且说冬影到了静姝身边不过两日,就对静姝说有事回禀,却是她听碧蔓偶然提及自家小姐和那城西温家的亲事,不由得大惊。 原来冬影一路从北地过来,途中还救了一名少女,名唤周兰月的。 这周兰月父母双亡,也是从北地逃过来昌州城投亲的,身边只带了一个老仆妇,说是她母亲的乳嬷嬷。 她们一老一弱,途中被冬影所救,一路便和冬影同行至昌州城,一开始周兰月也未言明自家亲戚是何人,及至昌州城分别之际,她才告知冬影她要投的是她舅母家,她还和舅母家的表哥自幼便定了亲事,而这舅母家便是昌州城城西的温家。 温夫人的寿宴便是在中秋节过后的没多几日,温夫人已打算过了九月重阳节便启程去京中,这日寿宴她便请了几家有些来往的夫人到家中吃酒。 温习元在昌州城中也算是名人了,又和白同知家的小姐定了亲,温夫人的社交也水涨船高,来往的也多是些官夫人或其他有身份有地位的。 这日请到温家吃酒的夫人就都是有些身份的,不仅白夫人陈氏,还有白同知一些同僚的夫人也到了,另有温习元书院几位先生的夫人,包括给温习元和静姝做媒定亲的恩师的夫人林夫人,最后难得的是温夫人的表妹知府夫人何夫人今日竟然也很赏面出了席。 中秋节过后陈氏一直未对温夫人一家去京城一行有所表示,又有了表妹何夫人在中秋的诱辞,温夫人心中已对白家的这桩亲事有所保留,不过她也是个有些城府的,这日里自然仍是言笑晏晏,和大家说着话,都是分外的亲热。 大家正热热闹闹的说着话,却有个嬷嬷上了前来,低声在温夫人耳边说了几句话,只见温夫人听她说完,面色就是微变,皱了眉吩咐道:「不管是真假,都先领去后面歇着吧,待今日客人散了,再叫来询问不迟。」 嬷嬷正待下去,却听坐在斜对面坐在上席的白夫人突然道:「温姐姐,可是外面有事寻你,若是有事你还请自便,这边我们自且说着话就好了。」 温夫人忙挤了个笑容对着陈氏道:「无事,不过是个久未走动的远房亲戚投奔而来,想来长途奔波也是有些累了,我已经打发了人安排她先去歇着,稍后再去探望问候也不迟。」 因着嬷嬷说的并不清楚,温夫人此时也只当是个普通投亲的,所以便也没有蓄意隐瞒。 此话众人也皆是理解,谁家没个远房亲戚呢,听着这话也知大概是家道没落来投奔的,没得现在不顾宴席上这些贵夫人们就去问话招呼的。 这时座上的何夫人就调笑着插言道:「远房亲戚?表姐,咱们可就是正儿八经的表姐妹,不知那远房亲戚是何人,可是我们外祖家那边的?」 语气中还带了些好奇,也不知是真好奇还是开玩笑活跃气氛的。 温夫人就笑道:「那倒不是,说是温家这边的,是从北地逃灾来的,具体是怎么样,还要等我回头问问清楚。说来这次北地的干旱……」 「咦,是那位周姓的兰月姐姐吗?太好了,周姐姐总算是寻到她舅母家了,原先没想到她说的她自幼定亲的舅家温家竟然真就是温夫人家,早知道,我早就求了小姐带她过来了,也不必她辛辛苦苦找寻。」 温夫人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一串清脆带了些异样口音的声音打断了。 众人都吃惊的把目光投向了说话的小姑娘,见竟是跟着白家小姐身边的一个绿衣小丫头,她们先是吃惊于这个小丫头怎么这么不懂规矩,待反应过来她话中之意,皆是大惊失色。 众人表情先惊后尴尬,那心底却是隐隐藏着八卦的兴奋,场面竟是一时之间静得让人有些耳鸣。 温夫人听言面上黑如锅底,她率先打破了寂静,对着说话的冬影就皱眉斥道:「胡言乱语什么,不过就是一远房亲戚在北地受了灾过来投亲,什么自幼定亲,什么舅家,这话是可以乱说的吗?」 然后又不悦的对冬影旁边的静姝就道,「姝姐儿,你这丫头是怎么回事?仆随其主,这般不懂规矩又多口舌,如何就能留在身边用还带出门?」 冬影原本满脸兴奋高兴的表情就给温夫人斥得僵在了脸上,然后似乎很震惊的看了看温夫人,便有些不知所措的往自家小姐身边缩了缩。 且不说陈氏听了冬影的话是作何感想,但她听得温夫人斥责自己女儿面上就不悦了。 她冷冷对温夫人道:「温姐姐这是做什么,不过是个刚买来的小丫头,说话还比较直爽,不懂得掩饰。只不过,她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说着就转向了冬影,道,「冬影,你刚说的什么意思?什么周姐姐,什么自幼定亲的舅家温家?你上前来说个清楚。」 温夫人立时察觉不对,正想厉声制止,她旁边上座的表妹何夫人却是按住了她,看了看下面一排溜坐的面上似乎尴尬耳朵却竖起来的夫人们,低声叹息道:「让她说吧,此时这事不说个清楚,怕是白家不会善甘罢休的,这事摁不住的,这不清不楚,谣言传出去更是伤人。」 第15章 温夫人还在心急犹豫间,那名唤冬影的小丫头已上得前来,脆生生还颇带了些委屈道:「我,奴婢没有瞎说,跟我一起从北地逃灾来的一个姑娘,名唤周兰月的,她说她正是来昌州城寻亲的,她舅家温家就是住在昌州城,只是舅舅早些年就过身了,她自幼就和舅家表哥定了亲事,这次一来为着寻亲,二来也是为了过来履行婚约的。」 「胡说八道!」温夫人再忍不住,喝道。 「是不是胡说,叫来你那远房亲戚一问不就知道!」 陈氏脸色也很难看,她沉着脸对着温夫人冷道,「此事可得说清楚,若是贵府公子早已和什么表妹定亲,却还敢蓄意瞒了婚约骗亲,和我家谈什么亲事,此事告上衙门,不仅两家先前的婚约不作数,就是令公子的举人功名也是要革除的!」 温夫人听言简直气得直哆嗦,儿子是她一生的心血所有的希望,这人竟敢毁了她的儿子! 她的儿子,冬念三九,寒念三伏,寒窗十数载,才有今日成就,将来更是前途似锦,这恶妇竟就敢口出蔑言,想毁了她儿子前程! 她挺直了腰背高声道:「白夫人,您若有心悔婚就请直说,您家女儿要另觅高枝,我们儿子高攀不上我们必不会拦着,但找个丫鬟就来我家中空口白牙的诬蔑我儿子,我崔氏虽是白身,也没什么好惧怕的!珠兰,去把我房中那和白家定亲的信物文书拿来,我们这就和白家解除婚约!免得挡了她家的道要污蔑我儿!」 被点了名的丫鬟珠兰早被这突然的状况给惊住了,得了自家夫人的令也不知是真还是气话,还在犹豫着,一旁的何夫人就对她笑笑,道:「夫人命你,还不快去取来。」 笑中却带着十足的压力,语气也不似有什么其他的暗示,而是直接威吓,令她依着命令去取东西。 珠兰心中一凛,不敢再耽搁,便退去了后院取那文书信物。 何夫人这才拉了温夫人坐下,正待安抚她两句,那边白夫人看见那丫鬟下去了,却已经冷笑出声道:「吴氏,是不是诬蔑,叫了你家那个远房亲戚上前来问清楚就是,如若你心虚,不肯叫她过来当场对质,此事我们还是衙门里见吧!」 说着便站起了身,一边也命身边的大丫鬟去安排人快马回府取了那定亲信物和文书过来,一边作势就要唤了女儿静姝离开。 吴氏便是那温夫人,她的娘家便是姓吴,此时撕破脸,陈氏也不再耐烦叫她什么温姐姐了。 何夫人忙唤住了白夫人,让她先息怒,然后就又转头劝身边的温夫人道:「表姐,这事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事关外甥的前途,您可不能意气用事。」 「这事上了衙门,就闹大了,届时怕是收不了场。就算是假的,衙门这一查案,岂不是耽误了外甥的春闱,若是真的,那就更不能好了,按例,外甥的功名……」 眼看着吴氏听了这话气得脸都要沉得掉下去了,何夫人又忙道,「我看不若就叫那远房亲戚上前来对质一番,若不是刚才那丫头所说,大家误会一场和解了就算了,若不巧真个是真的,那也是年久的事,怕是我那姐夫定下的婚姻您和外甥都不知道,也怪不得您和外甥,咱们就和白家私了了便罢了。」 说着更是压低了声音道,「此事我看那陈氏是不肯罢休的,不若就此私了了这桩婚约,至于那什么表妹,这昌州城地处偏远,将来去了京城谁人能知?一介孤女而已,还不是任你拿捏。但那白家可是书香大族,根基还在京中,得罪了白家,怕是对外甥前途有碍的,此事当真不宜闹大。」 温夫人心中气极,却也知道自家表妹所说在理,此时,当真是不管真真假假,只要白家不依不饶,那儿子就一时去不了京城参加春闱! 这一错过就得再等三年!但儿子女儿的婚事却是等不得了的! 她心中再不情愿,也只得唤了那早已被吓呆了的送信来的嬷嬷,让她把那过来投亲之人领来。 她嘴巴抿了抿,心中不放心,又叫了自己的心腹嬷嬷成嬷嬷一起过去,好让那投亲之人一会儿能「好好说话」。 不多时一穿了素服布衣,约摸十五六岁,长相还算清秀只是略有些菜色也有些苦相的少女被带了上来,后面还跟着一位白发苍苍形容佝偻的老仆妇。 见她上来,厅中的人当真是面色各异,各有心思。 温夫人一见这两人,心中便是咯噔一声,刚才那杀千刀的嬷嬷没说清楚,只说什么北地逃灾来的远方亲戚,不想真是她小姑子家的女儿!这周兰月虽然自小生在北地,但温老爷还在世时,这孩子也曾跟着她母亲来过温家,虽那时还只得五六岁,但那眉目却是没多大变的。 而那个老仆妇,虽然苍老佝偻得可怕,但这是温家旧仆,一路跟着小姑子陪嫁出去的,温夫人自然认得,家中老仆或城中的旧识人家怕也都还认得,她想否认都否认不了! 而在场众人中,除了温夫人吴氏和冬影,还有一个人也曾见过这个温家表妹,便是静姝。 静姝记得前世这个表妹也出现过,后来还跟去了京中,只是并没有什么婚约之事传出,因此也并未太留意,就是后来,也只听说温习元娶了工部尚书家的孙女,并不知道这个表妹后来的状况。 不想竟有这么一出,难道前世是被温家隐了去?只不知今世这事闹了出来,将来又是何光景? 且说不管众人是何心思表情,那周兰月甫入厅中,在席上环顾了一圈,便立时认出了自家舅母,扑通一声跪下,就落泪唤道「舅母」,声音凄楚哀切,只唤得温夫人心里更是一颤一恨。 然后便又是冬影那可恨至极的脆生生的声音传来道:「周姐姐,你快说说,你是不是来投奔你舅母家,还有你说你自幼和你舅母家的表哥定了亲,此次也是过来履行婚约的?我才没有胡说!」 温夫人恶狠狠的剜了冬影一眼,只恨不得生剐了这个多口多舌不懂规矩的贱丫头。 可这次冬影却没怕她,因她发觉自己有了自家夫人和小姐的支持,竟是理直气壮起来,见到温夫人瞪过来,竟也微抬了下巴,「哼」了一声状似不屑的瞪了回去。 第16章 温夫人简直是气了个倒仰。 不过令冬影吃惊的是那周兰月听了她的话竟是有些瑟缩,抬头目光略有些躲避的看了她一眼,低低的唤了声「小影妹妹」,便咬了咬唇,低着头,不肯吭声了。 不承认,但却也没否认。 温夫人见状便知是先前成嬷嬷必是已经叮嘱过她了,不过这没眼色的丫头竟然还不直接否认,难道还真存了什么心思不成? 说实话,温夫人当真是没听自己过世的夫君温老爷有说过曾给儿子和他妹妹的女儿周兰月定过亲事,要不然先前她也不能那般理直气壮,任由事情发展到现时这般状况。 她到现在也觉得说不定就是兰月这丫头见自己已经无依无靠,什么也没有,想赖上自己前程宽广的儿子也不一定。 温夫人想到这里心中便又是一恨。 她勉强挤了些笑容,对周兰月道:「兰月,你这一路都辛苦了,好孩子,先前舅母不知是你,如今你既然到了舅母家,就再不用担惊受怕了。」 说着又对周兰月身后的老仆妇道,「余嬷嬷,先前她们说着什么婚约,但据我所知,我家老爷生前的确未曾给习元和兰月定什么亲事。北地遥远,小姑自己受了远嫁的苦,也曾跟我说过再不肯远嫁女儿的。」 说着顿了顿,继续道,「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可是小姑担心无人肯照顾兰月,就说了这么一桩婚约,好让兰月过来投奔我们?唉,其实小姑真是多虑了,兰月是老爷的亲外甥女,她现在无依无靠,没有婚约,我也都必当她亲生女儿般疼爱的。」 她语气温和,慈爱又痛惜,还含着那么些无奈,可是射向那老仆的眼神却是无比的冰冷,带着威胁。 那老仆余嬷嬷哆嗦了下,她怜爱的看了一眼眼泪汪汪的周兰月,深叹了口气,颤着声音道:「舅夫人,此事其实说有是有,说无也是无。这桩婚约本是老夫人生前提出的,您不知情也是情有可原,不过此事的确确有其事,老夫人还曾打了一对玉佩分别给了公子和我们小姐。」 一边说着一边就从怀里掏出一块包了里三层外三层的玉佩来,众人看见这老嬷嬷和周兰月虽落魄,这玉佩却是个成色不错的。想到她们从北地而来,一路颠沛流离,也没舍得当了这玉佩,又且老人家给自己孙子外孙女定亲乃常事,便觉得这事怕是七八成是真的了。 温夫人直气得面色黑如锅底,眼如寒冰,但在众人面前,却也不敢太过失态,立时发作。 那老嬷嬷抬眼看了一眼温夫人那双冷得快要结成冰的眼睛,又叹了口气,继续道,「只是,这事也无怪得舅夫人不知,老夫人虽有这提议,但舅老爷和我家夫人后来却都未曾再提及,所以这事,当真是笔糊涂账。」 周兰月听到这里,却是忍不住啜泣出了声,但却没有吭声。 「呵。」 不待温夫人听了那老嬷嬷的话有何反应,坐在另一边的白夫人便已冷笑了一声。 她道:「好了,我不管你们家到底是有什么糊涂账,但我家清清白白的女儿却不能搅这趟浑水。你们家慢慢理这糊涂账,且就把温白两家的定亲信物和文书交出来,当众取消了我们两家的婚事,且就罢了。不然,」 她顿了顿,冷冷看着温夫人道,「不然,我们就衙门里见吧。看昌州城的知府衙门能不能理一理你们家的这个糊涂账。」 温夫人听言气得牙关紧要,面色铁青,她一旁的何夫人捏了捏温夫人的胳膊,然后就赶紧打圆场笑道:「结亲,结亲,结的是百年好合,喜气良缘,甭管这老人家的戏言婚约可当得真,但既然白家和温家都对这场亲事无意,我看不若我们就此作证,取消了这场婚约好了。」 说着就使了个眼色给温夫人,然后冲早已取了两家定亲信物和文书的温家丫鬟珠兰道:「珠兰,还不快把东西拿了过来。」 珠兰听言犹豫的看了一眼自家夫人温夫人,温夫人「哼」一声,正待出声,就听得厅外隔着门帘一个声音满是正气道:「母亲,就取消了这场婚约吧。我们温家寒门,高攀不上白家,自今日起那场婚约便当不作数了。」 却正是前院那得了消息而赶过来的温习元。只是厅中皆是女眷,他不便露面,至后便一直站在门外听着而未有出声,此时再也忍不住表了态度。 温夫人听得儿子的话,眼中便是一酸,她这么优秀的儿子,竟遇上这么糟心的事,这白家这般不知好歹,弃了也罢。 看她白静姝将来还能找个什么样的! 温夫人整了整情绪,就冲着那珠兰微一点头,珠兰便将那信物上前恭敬的递给了何夫人。 那边厢白夫人陈氏听了温习元的话却是微微冷笑,并不予理会,置这一时意气,而是也唤了自己的大丫鬟将先前已命人取来的信物和文书置于桌上。 随即何夫人便唤了温习元恩师的夫人林夫人上前,一起检阅两家的定亲信物和文书,验过无误,即命人取来烛台石锤,道是「今日由众位夫人作证,白温两家的婚事就此作罢」,焚了文书,锤了玉佩信物。 最后见丫鬟仆妇清理了纸灰碎片下去,何夫人就笑着道:「亲事不再乡情在,既然婚事已解,此事便也罢了,白妹妹,表姐,你们就看在我的薄面,既往不咎,和手言好吧。」 这不过是些场面话,陈氏痛快的解了婚事,解了心中压了已久的大石,心中畅快,且此事说出去也都是温家不地道,想来他们家也不敢再在外面说静姝的不是,自是不再追究,便笑着应付了何夫人两句,这才带着女儿一起告辞而去了。 其他人看了一场大戏,再见温夫人那满脸晦气的模样,自也纷纷告辞离去。 何夫人又是好生劝解了自家表姐一番,只道是外甥前途大好,此次倒算也是解了一个麻烦云云,总算是勉强把温夫人的憋屈解了一大半。 第17章 临走时,何夫人看了一眼堂下那怯生生有些哀切不知所措的周兰月,再想到这整件事发生时默不作声神情镇定自若的白家姑娘,心中叹息,要她觉着,她这表姐,当真是失了什么而不自知。 京中高门,真当是那么容易就攀上的吗?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福气享受。 两家就这么迅速的退了亲,白家二老爷白同知还是晚上在家中听自家夫人说起才知道的。 陈氏了解自家老爷的性情脾气,也不是直接上来就说,只一层一层铺开,从温夫人寿宴开始说起,到温家的外甥女寻亲,才意外得知原来温习元幼时由温家老太太做主,给温习元和其姑母家表妹周兰月已定了亲事。 陈氏最后道:「毕竟温周两家定亲在前,且现在周家落了难,我们白家断不能背上仗势欺人夺人姻缘之举,给白家列祖列宗抹黑,所以妾身便作主请了知府夫人和府学太太林夫人作证,在温家当场取消了我们温白两家的婚事。」 白同知听到这里已经是面沉如水,他自幼深受诗书礼仪教导,最是端方规矩严谨之人,这一生唯一的破格也就是看上了美貌的商家女陈氏,并不顾家中反对执意娶了她为妻。 他最看不上的就是一朝富贵便毁诺另娶他人的势利行径,竟不想,他看中并看好的自认和自己有几分相似的温习元竟是这般之人。 当初他看上温习元,也是有几分清高之意,就是他白仲谦虽行仕途,又娶豪富商家女,心中最重却还是书香品格,把爱女下嫁寒门举子,可证其品性绝非攀附富贵之人。 陈氏自是了解白同知,她看他面色不好,便劝解道:「听说这温周两家自温老爷过世,两家便断了来往,想来这都过了十来年,怕是温夫人和温公子都不记得这桩旧事了,这才和我们家有了婚约,所以妾身便想着温公子考得功名不易,也就悄悄取消了这桩婚约,这事便也不予追究了。」 白同知到底心中不快,「嗯」了声,就道:「只可惜了我们姝儿,因着我的一时疏忽,差点就误了她。」 陈氏便知此事算是揭过了,便又好言劝解了一番,道是「姝儿尚年幼,我们且慢慢寻着便罢了。只是老爷将来可千万别看哪家儿郎不错,又擅自再给姝儿定了亲事,姝儿可再经不起这样的事了」云云。 待白同知自觉心中有愧,一一应下才熄灯睡去。 而发生了这事后的没几日,温家便举家离开了昌州城,直接去京城陪温习元赴来年的春闱去了。 当然温习元也算是行事妥帖了,温家举家离去之前,他仍是端方着脸一一拜访了府学各位老师,就此事作了解释,说所谓温周两家婚约不过是幼时老人家的戏言,父亲并没应下,所以母亲和他皆是不知云云。 甭管别人心里怎么想,信不信,他却仍是周到的全了这个礼数,就是白同知那里,虽然白同知不欲见他,他也在白同知的官衙外等了许久,待白同知知出来,行了礼,道了歉,解释了一通这才离开。 因此事后,旁人问起,就是白同知心中不那么爽快,但到底也不会再说他的半字恶言。只当此事是个误会,解了婚约便也罢了。 只是温习元在离开昌州城之前,陪着妹妹温玉菡去一家成衣铺子,却不想意外在铺子里见到了静姝,而温习元和温玉菡不知道的是,其实这家铺子本就是静姝母亲陈氏的私产,所以意外并算不得意外。 温玉菡见到静姝时眼睛一亮随即却又黯了下来,她看着身穿藕荷色缂丝褙子虽打扮不算华丽却明媚剔透好看得直让人觉得眼睛都有些刺痛的静姝,心情格外的复杂不是滋味。 而静姝看见这对兄妹,目光不过似是随意扫过他们身上,然后便似如同看见任何其他陌生人一般,没有任何或惊讶或尴尬甚至或认识的表情,目光也没有作任何停留,便转开了,然后径直去了铺子的后院。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这随意又冷淡的一眼,却是让温习元一震,因为就算那日静姝做了乔装打扮,可那双眼睛却是一模一样,只不过,不知为何,这样的白静姝,这样的一眼,却让温习元只觉惊心动魄,心中顿时如同翻江倒海般的翻腾。 他并不愚笨,甚至某时候某方面来说那是相当聪明,立时便猜到了那日静姝在他面前应当是做戏,为什么做戏,刚才那一眼,不是明摆着的吗?她哪里有做自己未来妻子的一丝兴趣! 温习元只觉受到了万般的愚弄和欺骗,心中酸极苦极闷极之后便是愤恨! 静姝不会在意这对兄妹想什么,也不会知道因为这一次的偶遇让温习元受到了什么样的刺激,也让之后京城之事增添了许多变数。 在静姝来说,自解除婚约那刻起,这对兄妹,不,所有温家人都跟她没有任何关系了。 此次顺顺利利的和温家解了婚约,又是温家有问题在先,此事再半点牵连不上母亲,将来到京中温家断也不敢胡言乱语,说什么母亲「商家女,背后瞧不起清贫的温家夫人」云云,再让别人拿母亲商家女的身份来作文章就行了。 不过这只是她回来后第一步,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想到将来京中之事,想到自己和母亲在白府的地位,若是那国公府世子凌修安再见到自己,就算自己不欲理他,但若国公府打定主意上门求亲,她相信白府肯定还是会敲锣打鼓把自己嫁去国公府的。 还有,前世临终前那凌老婆子说夺去她身份一事,就是祖父也是知情并支持的,若是如此,自己更是大意不得,这事背后到底如何,她也需得好生查上一查。 这世好不容易重头来过,她绝不做那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最后行凶之人再念上几声佛,好似活祭了她,她还得感恩多谢这个机会似的,实在令人作呕。 静姝打定了主意要及早谋划,到了京中不任人宰割,便寻思着有哪些事情她可以着手开始准备。 她见冬影每日都是寅时起来练功,到了辰时再入房服侍,仍是精神奕奕,不禁心念一动,她想到前世自己被人软禁在庄子时从谋划逃出,到最后回到京中历经的千辛万苦,想着若是自己也会些拳脚功夫,断不至于艰难成那般。 冬影能护着她生病的母亲一路从北地逃灾到蜀中,途中还救了周兰月主仆,功夫的确是不差的。 第18章 静姝便召了冬影问她自己可不可以也学些拳脚功夫,冬影自然一口应下。虽然自家小姐现在年纪已经大了些,习武不会有什么大作为,但能强身健体,会些自卫招式总是好的,主子把自己派到她身边,吩咐了以后一切以她为重,自然是什么都要替她考虑为先。 别看冬影才十四岁,但她自出生起就被皇家暗卫营选中,未能走路前便浸泡各种药水,两岁蹒跚学步时就开始习武,十二岁便已经正式成为了影卫出任务,是皇家暗卫营中重点精心培养的精英,三殿下竟然把她给了这位白家小姐,可见对其的重视。 静姝自开始习武,初始时还颇有些辛苦,但一段时间后,精气神就越发足了起来,就是身高都开始串了起来,当然这也可能是陈氏的错觉。 这日用完了早膳,陈氏瞅着静姝越发润泽的小脸,神采十足的大眼睛,心里很是高兴,就唤她陪着自己听她理事,道:「姝儿,先时母亲就打算让你开始学着管家理事,可你却总是生病,便一直耽搁了下来。但我看你现在身体也强了许多,不若就开始跟着母亲学着管家吧。」 说着叹了口气,道,「你父亲总觉得女儿家当以贞静贤淑为好,也总怕你跟我学了些商家作风,误了你,只让你跟着师傅学习琴棋书画,又跟那蓝嬷嬷学那些世家礼仪,这些不是不好,但母亲总觉着,待你成亲,这管家理事,打理嫁妆庶务,也是同样重要。」 说到这里又不禁抚了抚静姝额发,笑道,「将来母亲必会为你准备丰厚的嫁妆,虽然也会给你挑选经验老道的掌柜庄头管事,但也得你心中有数,才能不被人欺了去。」 静姝听到这里却是心头一震,前世的时候自己虽然后来也跟着母亲学了一段时间管家和庶务,可是到了京中,就是母亲自己都被祖母管得死死的,束缚在后宅之内,而后来自己的嫁妆,的确是丰厚至极,可惜却是尽落入他人之手,自己都未曾好好清点过。 思来真是憋屈之至,静姝小手狠狠的掐了掐自己的手心,这一次她定当将这些尽握在自己手中才好,也好方便她培养些得力的助手。 她思及此,便调整了笑容跟母亲应了声「好」。 想了想,又道,「母亲,女儿将来怕是要嫁到京中的,不若您现在就在京中帮女儿置些产业,田地庄子,宅子,直接就教着女儿打理,如此也好过将来女儿接手应付不过来。」 「还有,母亲,这些产业我看不若还是挂在大舅的名下,将来就说是大舅给女儿的陪嫁,也好过到时京中白府的人有什么非议,只当是父亲的私产额外给女儿置办的,让您和父亲受些非议。」 外祖家豪富,当真不在乎这些产业,且她记忆中外祖母还有大舅二舅都非常疼她,断不至于为了这些产业算计于她。 可白家不同,白家说是书香世家,可早在战乱之时,江南祖产悉数被毁,所剩无几,在京中也不过是一穷二白起来,子弟又多,这些年母亲都不知应着父亲的要求补贴了多少进去。他们的眼睛可是都齐齐盯着母亲的嫁妆产业呢! 且静姝没说的是,父亲当初在祖母各种劝说下,就要求母亲,给姐姐白静妘置办和自己一样的嫁妆,说姐姐是他的原配嫡长女,嫁妆照理来说还要丰盛过自己,给姐姐置办什么样的嫁妆,将来自己就不能越过! 可母亲给自己置办嫁妆用的可都是母亲的私产!亏父亲和白家自诩守古礼重规矩,却不知道逼着母亲用母亲的嫁妆给其嫡长女置办嫁妆是何道理?虽然姐姐也还是好的,可静姝心中却替母亲不值。 更甚者祖母也用着同样的「古礼」「规矩」,竟是逼着母亲给堂姐们也添置了不少嫁妆,道是一家子姐妹,不好出入太大云云,虽然父亲对此其实心里也有些微词,但却顾着兄弟情深,也不愿违逆祖母,让母亲不知在其中受了多少委屈。 母亲性子虽强,但一来白家明里暗里拿自己的婚事威胁着母亲,二来外祖家陈家欲在京中行商,甚至在蜀中,也多有借着白家门第之光,便也不太在乎那些资财,劝了母亲在这方面多有忍让而已。 可是静姝思起这些事,想到祖母对母亲的苛刻,白家众人一边用着母亲的钱一边还要隐隐讽着母亲是商户之女,似乎玷辱了白家门第一般,心中就觉憋屈。 看若是舅家送自己的嫁妆,到时候白家还好不好意思让她的舅家也去给堂姐堂妹们置办嫁妆! 陈氏并非一般闺阁女子,听女儿说什么直接置办产业给她打理,不但没有不悦,反是非常高兴。 其实女儿说的这些话,她心底未尝没有一些隐忧,只是虽然嫁给了白同知白二老爷十多年,但她一直住在这蜀中,只几次白同知回京述职时陪他在京中住过一段时间,下意识里便也没有把此次的回京述职看得太重。 不过既然女儿提起,并且愿意去学,她自然是十分乐意并支持的。 她想了想,还道:「姝儿,我看不如我去信给你大舅,让他给你选个好的女掌柜师傅,给你正经的上上课。」 「京里的铺子庄子什么的,现在临时买也不一定买得到好的,我就从我的嫁妆产业里给你先挑上几个先打理着,也好练练手,这些母亲本来就是打算将来给你的。然后我再让你大舅给你招来个熟悉京中产业的掌柜,也给你讲讲京中的情况,你到时再自己试着跟母亲说说你想置哪些产业,在哪里置些什么样的庄子,你看如何?」 陈氏自己当年就是学这些长大的,现在跟女儿讲起来自然顺口道来,倒是把个静姝听得两眼放光,练练点头。她觉着,前世的时候自己被蓝嬷嬷拘得紧了,后又在白府那个牢笼般的地方,当真其实也没有很深的了解自己母亲。 接下来的日子静姝就是连轴的忙碌,上课,学着看账簿,打理账目,然后外祖家送来的掌柜师傅给她介绍各行各业的情况,京中各地产业的特色,她可以置的产有哪些,该从哪里入手去打理等等,云云总总,不甚繁多。 好在静姝性子本来就耐得住,又加上前世在庄子上被软禁一年多,韧劲被练得超出一般人的想象,这些东西学着她一点也不会觉得枯燥,反是觉得颇有意思。 而且仿似自己学得多一些,心底的安全感就越足上一些。 陈氏得空的时候,还会请了掌柜师傅,领着静姝一起去自己的嫁妆庄子或铺子里去看看,这样好让她学得更灵活透彻些。 虽然前世静姝比较不管事,但到底有了些基础,后又在外磨炼许久,因此这些天学起东西来速度也是飞快,令掌柜师傅都是赞叹不已,还让陈氏心中很是骄傲,觉得女儿这大概是遗传了自己家族那边的经商天赋。 当然这话她是不会跟静姝的父亲,自家夫君白二老爷说的。 静姝这边忙着,那边姜琸收到改名为冬影的红影的回报,事无巨细都将静姝的日常跟姜琸报告了,看到静姝的学习报告,姜琸倒是没想到这小丫头会有这么大的干劲,不过看她过得有滋有味,倒也是件愉快的事情,便又吩咐了下面一番,安排了红影必要时可以调动的人手,便去了北地平乱。 北地受灾,不少灾民在流匪的煽动下发生暴乱,已经有许多个州县沦陷,事情已经有失控之嫌,姜琸收到秘旨,让他直接从蜀中赴北地军营,调动军队平乱。 第19章 到了十月,静姝这边则是迎来了一位令她感觉非常复杂的人物,她的乳嬷嬷蓝嬷嬷。 在静姝大病前蓝嬷嬷住在庄子里的媳妇生产,蓝嬷嬷便告了假去照顾媳妇,及至静姝病好后多了前世的记忆,因感觉太过复杂,不太想见到蓝嬷嬷,便在蓝嬷嬷送信说要回来的时候,打发了人告诉她让她在庄子上又多住了两个月。 静姝还有心想让蓝嬷嬷一直住在庄子上别回来了,但因着蓝嬷嬷的「忠心」和特殊地位,蓝嬷嬷坚持要回来,就是静姝也不能真就不允了。 蓝嬷嬷是静姝祖母的人,还曾做过静姝的大哥也就是白二老爷长子白延樟的乳母,之后就一直照顾白延樟,直到陈氏生下静姝后,蓝嬷嬷才被白老夫人送到了蜀中,做了静姝的乳嬷嬷,到静姝稍大些,她又教导静姝世家礼仪,相当于又充当了静姝教养嬷嬷的职责。 蓝嬷嬷其实真的一直很疼静姝,对她生活起居照顾周到,只是她性子古板,对静姝行事礼仪要求严格,静姝前世隐忍乖顺的性子其实很大程度上都和蓝嬷嬷每日的耳提面命有关。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最令静姝感觉复杂的是前世她从庄子上逃回,听采荇说,她不在的那一年多,蓝嬷嬷一直还都住在凌国公府,但却也不是跟着那女人,而是住到了凌国公府后山的家庙中,不是被软禁,是她自愿的。 蓝嬷嬷看着静姝长大,静姝的每一点每一滴她都知道,绝对不可能不知道那国公府世子夫人换了人。 可是她没有选择告发或者想方法打探寻找静姝,而是选择了去国公府家庙中长住,管她是心中有愧忏悔也好,还是在庙中为静姝祈福也好,对静姝了说,其实都没有分别,都是一种背弃。 纵你有千万种理由,但我绝不会接受任何背弃。 可能是前世憋屈狠了,这世静姝的性子刚烈决绝了许多,并不愿意为别人找理由委屈自己。因为委屈到极限,换来的也不过是彻头彻尾的抹杀。 且说蓝嬷嬷回了白府,见到自家小姐满满当当的学习日程,真是大皱其眉,她觉着这哪里是培养一个书香世家小姐的日程,这是在培养商家女呢? 还学起来什么拳脚功夫,真是不雅至极! 蓝嬷嬷欲停掉静姝的这些课程,并重新给静姝制定了一个日程表,每日的时间又是琴棋书画绣艺,并且还在陈氏的房中就给静姝下达了一个任务,道是明年就是静姝祖父白老太爷的六十大寿,除了二夫人准备的那些寿礼,静姝需得用心准备自己给祖父的寿礼,让她用蜀绣技艺给白老太爷绣一副贺寿图。 静姝一听她提起这个贺寿图,当场脸就黑了。 前世她也绣了这么一副贺寿图,是副仙鹤青松贺寿图,日绣夜绣,花了她整整半年多的时间,什么事也没做,就光绣这副图了,结果她祖父不过是看了一眼就让人收到库房,连个笑脸都没给,反倒很是赞了后面她大伯家的三堂姐送上去的一个寿字,道是字写的好,很有风骨,不愧是白家的女儿。 因为那时正值她被温家退亲之际,她祖父嫌她丢了白家的脸。 静姝再不会做那些吃力不讨好的事! 而且她也不会跟着她制定的日程表去学那些无用的琴棋书画,那些不过是打发时间的玩意儿,但她现在只觉时间不够用,还用得着消磨打发? 她不冷不热道:「嬷嬷,您知道我的绣技一般,我看既然是要送给祖父做寿礼的,自然要越诚心越好,祖父喜欢古画,不若我就寻上一副古画真迹给他,不是更能表达我的孝心?」 说着也不待蓝嬷嬷出口反驳就先已经转头抱了母亲的胳膊,对陈氏带了些撒娇的语气道:「母亲,您看我这个主意可好?我们昌州城穷壤,不若王城益州城乃古都城多年,城中多有世家文人收藏了不少古画孤本,女儿不若就趁父亲年底回京前去外祖家一趟,顺便找找看可能找到什么珍贵的孤本或古画给祖父做贺礼,可好?而且女儿也好久没见外祖母舅母她们了,以后若是回了京,还不知何时能见呢。」 说到这里不竟有些红了眼圈,她可不是很久没见外祖母她们了吗?久到那些温馨的记忆都有些模糊了。 陈氏向来不太喜欢蓝嬷嬷,只是一来她生女儿时难产,是蓝嬷嬷带了京中催产药物才保了她们母女平安,二来也一直想着女儿始终要回京城,需得熟悉京中规矩世家礼仪,这才对她多有忍让,见她对女儿行事颐指气使,心中已然不悦,此时听女儿这般提议,自然搂了女儿含笑道好。 蓝嬷嬷听这母女一唱一和,不禁眉头深皱,怎么她才离开不过三两个月,自家小姐的性子竟然变了这许多?看她举止行事说话可是和原先的温柔贤淑贞静差了许多! 而且最让她感觉不舒服的是小姐对待自己再不似以往那般亲近信任,反是时常有一种冷飕飕的感觉。 蓝嬷嬷沉着脸道:「古画可命人代寻,但由小姐亲绣的贺寿图,却又是另一番心意,并且届时小姐初至京中,更需才技显身,在老太爷的寿宴上展示小姐的绣技,正可让大家更多了解小姐的才艺。至于小姐所说绣技不好,现在离寿宴还有一段时间,小姐正可趁这段时间好好练练绣技。」 说着又顿了一顿,道,「且容老奴说声不敬的话,老奴已听说了温白两家退亲一事,虽说此事怪不得小姐,但无论缘由如何,这都是对小姐名声有碍的事,小姐更需谨言立行,时刻以贤淑孝顺要求自己,才可令大家对小姐撇弃偏见,减少退亲一事对小姐的影响。」 这些话真是说的不仅静姝的脸黑了,就是陈氏也是忍不住面沉似水。 而一旁的冬影不知是不是没见过哪家的嬷嬷有这般做派的,眼睛看着蓝嬷嬷,面色颇有点古怪。 陈氏心中不悦,但却未出声,她看静姝一眼,然后端了水杯慢慢拨着茶叶,看静姝如何回应。 这些时日,她观静姝变化很大,也希望她能处处都立起来,自己就能够管住自己身边的人。 静姝知道母亲的意思,其实蓝嬷嬷回来,她就想过,她并不愿再带蓝嬷嬷回京! 因为不管蓝嬷嬷表现的多么疼爱自己,多么为自己着想,但她忠的却不是她,也不是她们这一房,她忠的至始至终都是白老夫人! 第20章 蓝嬷嬷从她出生起就跟在她身边,管着她的房里,知道她所有的事情,甚至她们这一房所有的事情,她怕是都一清二楚,这样子的人带去京城,效忠的却是白老夫人,可见其对她们这一房的杀伤力。 静姝在蓝嬷嬷说话时,已从母亲那边移开,坐直了身。 蓝嬷嬷说完,她收了所有表情,静静的看着蓝嬷嬷,看她一直挺直了腰板肃着脸理直气壮的回看着自己,许久后,静姝轻笑一声,轻描淡写道:「我是白家小姐,将来又不做绣娘,展示什么绣技。亲自精心挑选的古画价值竟然还比不上一副拙劣的绣图?嬷嬷您真会说笑。我们白家是江南书香世家,可不是蜀中甄家。」 甄家乃是蜀中第一大刺绣世家,每年宫中的蜀绣贡品便都是出自于甄家的绣坊。 「至于退亲一事,」静姝声音一冷,道,「我自心中无愧,何惧人言?至于贤淑孝顺,也非是拿来作秀的,外祖母她老人家自我幼时便疼宠于我,我可能即将离开蜀地,难道此时不应该去探望一下她老人家,以尽孝心?」 作者有话要说: 静姝从出生就是蓝嬷嬷照顾,然后院子也是蓝嬷嬷管着,前世对她亲近信任是难免的。就是陈氏顾忌良多,只要蓝嬷嬷是真心为着女儿,行事不太过分,纵然心中有时候不悦,却也不能明面上打压蓝嬷嬷,以免对女儿造成不良的影响,也避免蓝嬷嬷作妖引起家庭矛盾。 而对今世的静姝来说,那些痛苦的岁月,日日的回思,同蓝嬷嬷之间的亲近之情早就被磨灭殆尽了,所以今世才能表现得很决绝,但蓝嬷嬷却还没意识到静姝最大的不同,是对她感情和态度的不同。 静姝说完也不看蓝嬷嬷那涨红了的脸和震惊不可置信的表情,只回头又放柔了表情,自顾对着母亲陈氏道:「母亲,既然您已允准,那女儿这就回去收拾行李,晚间的时候再禀过父亲,明后日就启程可好?」 陈氏放下茶杯,冲着静姝无奈又慈爱的道:「你这孩子,哪有这么说风就是雨的?昨儿个我已经听你父亲略说过回京一事,你这两日先去房里安排一下,过得两日,叫上你父亲,我们一起去你外祖家便是。」 又伸手拨了拨女儿额前的额发,道,「再说了,你许久未曾去外祖家,将来回去京中,难说几时才能回来,也当好生准备些礼物送给你的表哥表姐他们,也当做个念想。」 这些时日常常的说着回京,但静姝此刻真听到回京二字,心里还是紧缩了一下,略怔了片刻,才收拾了心情对着母亲笑着「嗯」了声。 母女两个自顾说着话,根本容不得蓝嬷嬷半点插话的机会,蓝嬷嬷纵心有不甘,也不敢直接打断陈氏和静姝的谈话,再行说教。 她知道,陈氏虽平日里对她多给了几分薄面,但若当真惹了她,这里毕竟还是蜀地,陈氏才是当家主母,她并不是完全没有眼色的。 及至这晚静姝回到自己院中,蓝嬷嬷跟上了前去,才打算对静姝慢慢说教,却被静姝一句「我累了,嬷嬷有什么事还是明日再说吧」就给打发了,根本不欲给她说话的机会。 蓝嬷嬷岂会妥协,沉着脸还欲用大道理让静姝反省,其他丫鬟怕着蓝嬷嬷的积威不敢出声,冬影却是不怕,她直接拦了蓝嬷嬷,道:「嬷嬷有所不知,前些日子小姐大病,慧源大师说是因小姐神魂受到惊扰,令我等不可再随意惊扰小姐,还请嬷嬷以小姐身子为重,勿以私心相扰吧。」 蓝嬷嬷大怒,哪里才来几天的小丫头,竟就敢对她呼喝了。她不过才离开这小姐院子几日,这院子里竟是反了天了! 她伸出手就想掌掴冬影,却被冬影一把抓住了手腕,然后一股锥心蚀骨的疼痛传来,她想大叫,却是半点出不得声,只痛得冷汗淋漓。 冬影冷冷的看着她,道:「这里可是小姐的院子,不是嬷嬷的院子,还请嬷嬷放尊重些吧。」 说完就扔开她的手,面色动也不动,转身就入了房间。 蓝嬷嬷此时只觉全身酸软,头重脚轻,那被握过的手腕还如同正在被蚂蚁啃啮着骨头般又痒又痛,可是她拿起手查看,手腕上却是半点异样也无,心中惊骇,哪里还顾得上去说教静姝,只觉大白天遇见鬼般又惊又恐,急急的就回自己房间去了。 冬影回到房中,静姝正坐在扶手椅上慢慢的喝茶,看到她进来,就笑道:「还是你有本事,直接就能打发了她走。」 就是她,说话都不管用呢,还得听那些只恨不得把她捆绑起来送给她的祖父母做瓷娃娃任他们摆布还要一脸恭敬顺从的「古礼贤德」之辞。 冬影挑了挑眉,颇带了些小得意的笑道:「能用武力解决的事情就是这世上最简单的事情了。」 原来如此,静姝心中一哂。 暴力破局有时候真是最简单也最有效的方法了。 静姝看冬影那一脸「请随便夸我吧」的得意小表情,先前因想着要回京城有些郁闷的心情一扫而空,摇了摇头就笑道:「也就是对你来说才如此吧!」 冬影显摆完,却又收了先时的笑容,换了一副没有表情的表情问静姝道:「小姐,奴婢能问一下夫人有了小姐之后,如何再也没有生育吗?」 这突然转换的话题让静姝一愣,有些狐疑和莫名其妙的看了冬影一眼,道:「为何突然如此问?」 冬影眉头微皱了皱,道:「奴婢先前在夫人房内,以及刚才靠近蓝嬷嬷时,都闻到蓝嬷嬷身上一股若有似无的温香,此温香对普通人无害,尤其是大部分女子皆是寒质,此温香甚至是助女子调理身子的良药。」 「只是,夫人喜辣,又似乎曾经受过猛药,身体极为热质,长期浸染在此温香中,不利子嗣。」 静姝面色陡变,此时都来不及质疑为何冬影一个逃灾少女如何知道这般医理,只觉心猛抽了一下,手痉挛般的倏地握紧了水杯,连杯中的水洒出泼到手上都不自知,只颤抖着嘴唇盯着冬影问道:「你,你说什么?此事可是当真?」 第21章 冬影点头,不及静姝质疑,就先解释道:「奴婢体质也是热质,幼时家境尚可,家母就请了一个老医师帮我调理体质,当时那个老医师就给奴婢列出了不少禁忌食物和香料。」 「因父亲走镖,曾经有京中的客商送过父亲这种温香,道是十分珍贵,对女子调理身体甚好,奴婢很喜欢那温香淡而不聚,若有似无的香味,因此做了香囊佩戴于身,结果老医师到得家中,一闻就大惊失色,道这种温香对热质体质不补反是慢毒,尤其是适育女子,在温香挑起热底之时,很难受孕。所以奴婢记忆深刻。」 冬影简直对自己临时编故事的能力佩服得五体投地,这当然都是她胡说八道拿来哄静姝的,她自幼就浸泡各种药材,又研究各种草药毒药,本就对人的体质,药材毒草毒香什么的都知之甚详,只不好跟静姝解释而已。 静姝看冬影那一脸认真似在回忆的模样自然毫不怀疑,实际上她的重点是放在了母亲不育可能是人为而不仅仅是因为生自己伤了身体的缘故!哪里还去管冬影的这些知识来源于哪! 静姝的牙齿都在颤抖,如若是从前,她必然还会想,这肯定是个意外,是个巧合,可经历了前世看似最不可能最匪夷所思却实实在在发生了的欺骗和阴谋,她哪里还会相信这是巧合?! 她想起来曾听下人们说过,当年自己母亲难产,幸亏蓝嬷嬷带了京中的催产药物催产,才能保得她们母女二人平安! 因此虽然蓝嬷嬷是祖母送来的,因着那一层,母亲总会给她些薄面,忍让着她些!母亲仔细,想来当年的那些催产药物本身也没什么问题,可冬影说了,母亲似曾受过猛药! 静姝转头问冬影道:「你刚刚说我母亲她,曾经受过猛药,是什么意思?」 冬影道:「奴婢因着幼时自己体热的缘故,对这个了解很深,夫人的极致体热很大程度不似长期慢慢积累而成的,长期积累成的体热不会似夫人天气闷热时就会有急症发生。」 静姝咬了咬牙,道:「母亲生我时难产,是蓝嬷嬷用京中的催产药物催产的,那催产药物虽然并无不妥,却药性极烈,想来当时那猛药便是催产药了。」 蓝嬷嬷是祖母的人,父亲是祖母的亲儿子,谁能想到她会去害母亲再生不出孩子呢?是啊,有什么理由去害母亲,让她不能生育呢? 静姝只觉呼吸都有些困难,她摆摆手,对冬影道:「这事不必再对第二个人说,容我先查查清楚再行定夺。」 「只是,」她又道,「冬影,母亲现在这情况,还有的治吗?」 看到冬影面有犹疑之色,她叹了口气,心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冬影她只是个小丫头,看出母亲的问题已经极其不易,自己竟然还问她能否去治,如何去治。 待此事查个清楚之后,再请好大夫针对性的看看好了。 谁知静姝不抱希望之际,却听到冬影的声音道:「能否有的治奴婢不知道,但奴婢曾听奴婢那老医师说过,我们北地原家调理体质的秘方最为厉害,那老医师也不过只是曾在原家做过药奴,就学了一手好医术,如果可以的话,能请到北地原家的人,说不定有的治。」 「北地原家?」静姝看着冬影眼睛一亮,可是随即又黯了下来,低喃道,「可是现在北地受灾,到处都是流民暴乱,怕是很难打听到……」 说到这里她却突然想到了姜琸,姜琸去了北地,虽原是机密之行,但几次平乱之后,他在北地领军平乱之事还是传了出来,现在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静姝咬了咬唇,此事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帮母亲找到好的大夫,治好身体的。 这边静姝还在想着如何打听到北地原家的行踪,那边冬影就又道,「奴婢听说北地原家的当家夫人和现在的蜀王妃有旧,说不定此次北地受灾,原家人会过来投奔蜀王府也不一定。」 静姝一愣,她万万没想到自己不过是随便一想,竟然就找到了最接近寻找到原家人的方法了。 虽然这温香一事已经是十几年的事,可是静姝半点也不想耽搁,当晚就又回了主院寻母亲说话,好在这日父亲寻了同僚喝酒,尚未归家,母亲也还未歇息。 不过陈氏见静姝去而复返,还当她是落了什么东西在她房内,只笑道「有什么改日来寻便罢了,如何这夜晚走来走去,不小心吹风受凉了,又是一场病」云云。 静姝看着母亲爽朗没有一丝阴影的笑容,听着她对自己的浓浓关心,只觉鼻子酸涩,眼睛忍不住的又滚下泪来。 前世,就算母亲对自己如何关心爱护,她总觉和母亲之间有些隔阂,一来是蓝嬷嬷长期的「教导」,二来也是她心底深处对母亲隐隐的愧疚,她一直以为母亲是因为生自己难产伤了身子所以才导致之后不能再生育! 什么商户女,其实无子才是母亲在白家没有底气,父亲永远都将原配所出的大哥大姐摆在第一位,让母亲忍让的真正原因! 因为父亲虽也疼她,但他心底到底不能接受母亲会将所有产业和嫁妆全部给自己做陪嫁,这大概才是他不愿承认但却忧虑的!就算他开始没有往这方面想,有祖母不停的提点,父亲也会开始偏向自己的子孙的。 白同知这日休沐,用过早膳,正待出去会友,却被自己的夫人陈氏给唤住了。 陈氏道:「这些时日因着老毛病又犯了,身子有些不舒坦,妾身就请了郁大夫过来帮忙看看,开些药调理调理,谁知郁大夫正好有一友人来访,听说是王城那边有名的大夫,他听郁大夫说了妾身的情况,就也过来帮忙看看,却不想竟意外的发现了一事。」 陈氏慢慢道来,将自己身体热质,然后生静姝难产,蓝嬷嬷用催产药物一事又述了一遍,这些白同知以前就知道,原本还只当是大夫发现自己夫人这情况可以改善,所以夫人才会特地和自己再提起。 谁知听到后面,越听越不对,面色也越来越难看。 陈氏继续道:「原本妾身一直以为生了静姝之后,再不能有孕,是因为当时难产伤了身子之故,妾身的体质又一向是热底,更难受孕,看过的大夫们也向来都这么说。」 「谁知郁大夫的这位友人林大夫却说,热底并非不能受孕,只是妾身用那催产药用得太狠,伤了根基,之后虽有慢慢调养,却竟然一直有温香催热,这才导致妾身一直无孕。」 第22章 「当时妾身还很奇怪,妾身向来都不喜用各种香料,如何竟说一直用温香催热?却原来蓝嬷嬷每日陪着姝儿过来妾身房间用膳,每日身上必带了温香香囊。妾身已经从温嬷嬷房里搜到了不少的温香存货。」 「老爷,蓝嬷嬷是母亲送过来的人,妾身也不好直接审问,今日妾身就请了郁大夫,林大夫,以及昌州城其他几位德高望重的大夫一起过来,请他们为妾身再查查身子,再由老爷审问那蓝嬷嬷,也免得让老爷误会妾身冤屈了她。」 白同知只听得面沉似水,他和陈氏夫妻一向恩爱,却一直无子一直是他的一桩心病。他只得一嫡长子,为此,母亲还一直颇有微词,只是白家祖训严,不可随意纳妾,母亲虽有心给他个通房抬个姨娘什么的,他对此无心又一直在蜀地外放,母亲也只好罢了。 却不曾想他和陈氏无子不是陈氏的身体缘故,竟是人为! 白同知先是大怒,恨不得立即提上来那蓝嬷嬷问上一问,可接着就想到蓝嬷嬷是母亲送来的人,此事虽必然和母亲无关,但自家夫人请了那么多城中大夫旁审,岂不是要将此事闹得满城皆知? 不管是治家不严,还是京中白府竟然送了人过来毒害妻子,传扬出去都是不好的名声。 陈氏了解自家老爷甚深,看他面色转换,便知他心中挣扎着些什么。 陈氏就温声解释道:「老爷,妾身知道此事本是我们白家家事,不宜让外人掺和,所以除了郁大夫和林大夫是无意中知道了此事,其他人今日只需要给妾身诊断身体,辨识那温香即可,审问蓝嬷嬷一事,自然不方便他们参与。」 白同知这才沉着脸点了头。 只是他的目光触及到一直坐在角落,全盘听了他们谈话的女儿静姝,面色又有些难看起来。先前他光顾着听夫人的话,竟是忽略了女儿竟然未有离开,一直就在房内。 陈氏见状就叹了一声,道:「姝儿也不小了,蓝嬷嬷是姝儿的乳母和管事嬷嬷,这件事妾身想着也该让姝儿知道,学着些这些内宅之事,还有蓝嬷嬷一直管着姝儿院子里的事,妾身也有些担心,想让大夫好好给姝儿看看。」 虽然此事着实难堪,白同知不欲女儿对京城白府存了偏见,但自己夫人所说未尝没有道理,且自己先时没注意姝儿还在这里,她听都已经听了,难道现在让她回去? 白同知只得心情复杂的认了。 不一时大夫们被请到厅中,一一给陈氏诊脉,又有丫鬟呈上从蓝嬷嬷那里搜出来的温香香囊由大夫们仔细辨认,还有将当年催产药物的方子拿来出来给大夫们诊断。 最后白同知轮番请了各人出来讲述诊断结果,虽然每人说法稍有差异,但结论基本一致,就是陈氏身体本就是热质,当初催产药物又太过霸道,这才导致伤了根基。 只是那难产催产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若是之后陈氏能好好调理身体,当也不会影响子嗣,却没想到陈氏因长期浸染那温香,长期被温香养着热气,这才是她一直无法孕育的真正原因。 虽然事情已经知晓,白同知仍是气得面色铁青。令人封了红封好生送走大夫,就命人提了那蓝嬷嬷上来。 且说陈氏既已请白同知审那蓝嬷嬷,之前必然已暗中调查清楚,更是在蓝嬷嬷房中搜出了那温香,从庄子里提了蓝嬷嬷的儿子媳妇等人过来,却为何这些时日蓝嬷嬷却是半点动静也无? 她可并非一般的嬷嬷,若是平常察觉陈氏查她,她怕是早就让人把消息传了出去,送去京中老夫人那里,更说不定会到白同知那里告状,说夫人容不下她云云,甚至偷偷离开蜀中,直接回京城都不一定。 回到京中,只要她咬口不认,再反咬一口,只怕那陈氏也拿她无任何办法,反让老夫人还有白府中人更加厌弃于她,说她自己身体无用,生不出儿子来,还搅风搅雨,搞得家无宁日。 却原来是那日静姝从冬影那里得知温香之事后,就吩咐了冬影先想法子稳住蓝嬷嬷。 她本意是想让冬影给蓝嬷嬷弄点小病小灾什么的卧病在床,然后冬影的确便照办了,只是冬影的手段隐蔽又极狠,蓝嬷嬷受的罪却是远非小病小灾可比。 她每日躺在床上,身体一时犹如在冰水中浸泡,一时犹如在火中煎烤,一时又如被万蚁啮身,可偏偏只会哼哼,话都说不出来,也无力尖叫,只不时抽搐着,犹如中了邪一般。 静姝「得知」消息后,便让人将她挪到了一个空着的小院子,请了大夫并命了小丫头专门「照顾」她,所以蓝嬷嬷至今都还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且说这日蓝嬷嬷被梳洗了一番,带入上房中,见到坐在上方的老爷和夫人,以及夫人旁边的小姐时,一时之间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经了这些时日的折磨,她的意志早被消磨殆尽,反应也再不灵敏,甚至已经分不清身边发生的事是现实还是虚幻,不过是机械的让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而已。 白同知一见到她,火气就腾腾的往上冒,他母亲派这老货过来照顾他女儿,教导女儿世家规矩礼仪,她就是这样来照顾和教导的?手竟然伸到了自已夫人身上,谁给她的这个胆子? 白同知是绝不相信蓝嬷嬷是受自己母亲指使的,因为母亲还一直觉得他只有一个儿子子嗣太过单薄,没理由会想让自己的夫人不孕。 他拿起桌上放着的香囊就砸到了蓝嬷嬷身上,怒问道:「恶仆,还不老实交代,你收了谁的好处,竟敢毒害主母,残害白家子嗣?」 蓝嬷嬷原本就有些晕眩,此时见到那香囊飞过来砸到自己身上,简直吓得魂飞魄散,她这些时日常如生活在地狱之中,此时当真不知是现实还是幻觉。 她喃喃道:「不,不,我没有,我没有……」 她盯着那滚落到地上的香囊,一阵的神思恍惚,又似不可置信地低喃道,「你们,你们怎么发现的?你们怎么可能会发现?这是不可能的。」 第23章 然后神经质般的笑了笑,有些休斯底里的继续道,「这不过是京中妇人常用来调理身体的,怎么可能拿来害人?这种东西怎么会让夫人不孕?我不过是想着小姐身子弱,老奴就常备着些拿来温养小姐身子的。从来也没听说过这种东西会让人不孕的。」 陈氏和静姝都是知道蓝嬷嬷这些时日的状况,知她早已经神志不清,连是自己心里的狡辩之辞和在被审问时的答词都已经分不清楚。 然而白同知此时却是已经听得怒火中烧,这已经不亚于是承认她自己干的了,这歹毒的恶奴! 白同知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想怒斥她,却是被陈氏给按住了。 陈氏这边阻止了白同知,另一边静姝就开口了,她轻柔道:「自然,嬷嬷您是祖母派过来照顾我的,怎么会害母亲?如果您害了母亲,就是祖母都不能容你的。所以嬷嬷您是不是并不知道这温香会对母亲有害?当年那催产药也完全是为了母亲好是不是?」 静姝的声音很轻,带着些脆弱和诱哄,听在白同知耳里却只觉女儿纯善,到现在还不信是这歹毒恶奴故意为之,就是白同知听女儿如此说,若不是蓝嬷嬷先前自言自语的话,他都要相信这恶奴是不是真不知情,无意为之了。 因为,他实在找不到她害人的理由! 蓝嬷嬷听了静姝的话,很欣喜又有些空洞地点头道:「是,小姐,我的好小姐,我做这些都是为了你。当年那催产药虽然烈性,对夫人身子不好,但却是对小姐最好的法子了,小姐若是在夫人腹中太久,说不定就窒息而亡了,所以那是保住小姐最好的法子了。」 这话只听得静姝心中恨极,握着椅背的手因为用力而被硌得生疼而不自知,就是这句话,让她心中对母亲愧疚,也总怕母亲心底会怪她,所以总不敢太过亲近。 而蓝嬷嬷还在继续,她还在喃喃道,「小姐,您是嬷嬷奶大的,嬷嬷怎么会不为你着想?虽然嬷嬷平日里对您严厉了些,但那都是为了您好啊……」 这时冬影看了静姝一眼,得了静姝首肯,便行到了蓝嬷嬷身边,站了片刻,然后对着她笑了笑,低语近乎魔音道:「你做这一切真的都是为了小姐吗?用温香害夫人不孕也是为了小姐好?夫人无子,没有弟弟为小姐撑腰,小姐将来可如何是好?」 蓝嬷嬷听着冬影的声音,鼻尖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香味,眼睛便开始逐渐涣散,她机械地重复道:「夫人无子,没有弟弟为小姐撑腰?……不,小姐还有兄长,二公子心地纯善,将来就会是小姐的依靠,不需要夫人再生子。」 二公子,她口中的二公子正是白同知白二老爷的嫡长子,因在京城白府这一辈所有堂兄弟中排行第二,而被称为二公子。 「夫人是继母,继母多恶毒,老爷又偏宠夫人,长期和夫人居在蜀地,若是让夫人再生下儿子,哪里还有二公子的地位?说不定夫人还会对二公子下手,老奴,老奴深受表小姐大恩,表小姐托付二公子于老奴,老奴必不能让二公子受到丁点威胁,所以夫人绝不能产子……」 「够了,」白同知再也听不下去,不顾陈氏的阻拦,拍案而起,脸色铁青的大喝道,「黑心恶奴,行此恶行,竟然还敢提起二公子,拉她下去,立即给我杖毙!」 说完,喘着气看着人把蓝嬷嬷拉下去后,也不看同样被惊呆了半晌都没有反应的陈氏和静姝等人,一甩袖子,竟是直接走了。 陈氏面色复杂,心底却是一阵一阵的寒气往上冒,她当真是没想到这蓝嬷嬷是为了自家老爷的长子白延樟。因为当年蓝嬷嬷虽然做过白延樟的乳母,但她来蜀地时,白延樟也不过是只有六岁。 虽然除了每几年在京中短住的时间,陈氏和白延樟几无接触,但她还是相信此事应该不是白延樟的授意。 只没想到蓝嬷嬷竟是这般「替他着想」。 不过陈氏和静姝都不知道的是,蓝嬷嬷虽然是白老夫人的人,她不仅做过白延樟的乳母,其实还曾经服侍过白延樟的母亲,白二老爷的原配夫人文氏一段时间。 文氏是白二老爷的表妹,白老夫人兄长的女儿,嫁给白二老爷之前很长时间都是住在白府。 只不过,并没有任何人跟陈氏和静姝普及过有关文氏的事。 蓝嬷嬷曾经服侍过文氏的事,也从来没有人告诉过陈氏和静姝。 蓝嬷嬷被杖毙,白同知下令此事家中再也不许提起。 他和陈氏感情再好,但嫡长子白延樟才是他最为看重的,此事传扬出去,即使是蓝嬷嬷自把自为,和长子无半点关系,但对白延樟的名声都会有大碍,他决不能允许此事发生。 蓝嬷嬷被杖毙的理由,对内对外也都一致只说是蓝嬷嬷不规矩,多年来一直偷拿小姐房里的东西,对静姝更是疏忽照顾,上一次便是误让静姝吃错东西,这才导致静姝大病,事后又为推卸责任逃到了庄子上一住就是多月等等。 就是京中白府那边,他也吩咐了陈氏,若是将来老夫人问起,也只作如此答即可。 陈氏虽不欲将此事牵扯上女儿,但也知道若此事传扬开,被有心人利用,必会影响白延樟白静妘两原配所出兄妹和自己以及女儿的关系,自己便也罢了,但女儿将来若是嫁在京中,着实需要白家撑腰,不宜和白延樟关系弄僵,如此也只得无奈接受了。 只是此事不管白延樟是否知情,京中白老夫人心中有所察觉却睁只眼闭只眼,都让陈氏彻底的寒了心。 毕竟蓝嬷嬷是白老夫人的人,而白老夫人可不是只有蓝嬷嬷一个眼线,那温香乃珍贵药物,这么些年蓝嬷嬷特意从京中连续不断的弄来,白老夫人真是毫无察觉? 而且蓝嬷嬷只是一个嬷嬷,没有什么人在身后鼓动挑拨,陈氏当真不能相信她会这般有主见,敢如此替小主子「着想」。 陈氏不由得想起女儿前些日子旁敲侧击的话,让她把自己的嫁妆产业和自家老爷这些年添置的产业分清楚,也要让自家老爷知晓,有这个意识。 当时她还觉得多此一举,并没太在意。 第24章 白家虽是前朝江南有名的书香世家,但战乱和新朝改立早让白家产业悉数尽毁,当年白二老爷到蜀中任县官,也是一清二白到任的。他又清高守矩,不会受贿或做些灰色手段,其实这么些年若真算来,也没积下什么产业,相反,他自娶了陈氏,反要每年往京中白府送去不少财物供京中白府花费,其实那多半也都是陈氏的嫁妆出息。 只是白二老爷不通庶务,陈氏自嫁给他,白二老爷便由着陈氏当家,陈氏也会以白二老爷的名义购些产业庄子铺子管着的,家中富裕,白二老爷从没操心过这些事情,他其实早把自己的产业和陈氏嫁妆之间的概念模糊了。 陈氏管理的那些产业,除了那些最初陈氏的陪嫁,白二老爷并没意识到其他的其实也是陈氏的,而不是他的,白家的。 这也是后来会发生白二老爷让陈氏给自己前妻所出的长女置办嫁妆而心中并无觉得不妥的缘由。也是他在白老夫人的不停灌输下,潜意识里认为「自己的产业」应该由自己的长子继承而不是由着妻子全部陪嫁给小女儿的缘由。 白家又不是豪富,甚至白家人都过得很拮据,如何嫁个小女儿竟是陪嫁十万二十万两,产业更是多到让京中那些大世家的人都眼珠子掉一地? 其他白家女儿出嫁公中可是只给出五百两! 陈氏是商家女,对产业意识很清明,但白二老爷却是个守着「古礼古德」的刻板丈夫,妻子嫁给他就是他的人,自己把家业都给她打理,除了当年从陈家抬到白家的那些个嫁妆,他当真并没想过家中产业其实应该是自己妻子而不是「他们」的。 陈氏自嫁给白二老爷就是在蜀地自己当家,没有冲突,他们的各自南辕北辙的财产观念就没有那么明显的暴露出来。 可是现如今发生了蓝嬷嬷之事,他们又即将回京,白二老爷的长女白静妘即将出嫁,白二老爷也已经提过让她回京帮白静妘置办嫁妆,之前陈氏没太在意,现在却犹如被敲了一棒子般突然的警醒起来。 商家多少因财产之事叔伯兄弟之间斗得比死敌还残酷? 她只当白家书香世家,规矩守礼,原就是清贫,也无什么产业可争,就白家现在那些祖产,还不及她自己产业零头的零头,她还从没看上过。 可他们竟然算计她想让她无子!是不是真为了白延樟她不知道,还只是拿白延樟做个幌子,目的不过是让她无所依,以便好拿捏她,甚至,将来她的产业能尽落入白家人之手? 他们还有什么不能算计的? 若是有人起了贪婪之心,再对自己的女儿下手呢? 她只得一女,娶了她就等于娶了巨额财产,静姝这些年来在蜀地被她养得娇憨柔顺,又出落得越来越美貌惊人,这些人若是把心思动到女儿身上…… 陈氏想到此只觉遍体生寒。 不,她必得做万全的准备,绝不能让任何人算计了,伤害了她的女儿! 陈氏并不愚钝,当初是因为和京中隔得太远没有怎么相处,白家在她眼中又毫无资产所以没有太在意,更兼她向来和白二老爷夫妻关系和谐恩爱,这才失了警惕之心,如今陈氏有了警醒,身体里天生和后天培养的商业意识便开始了作为。 她清点了自己所有的产业,招来外面的几个大管事,并飞书给京中管事,吩咐他们自己产业除了自己和女儿静姝,旁人一概不可过问,若自家老爷或将来白家人相询,只拿最初嫁妆里明面上的一些产业含糊过去即可。 这些管事或是当初她从陈家带来的,或是她一手提拔栽培的,都是再忠心不过的。 她想到女儿最近的变化,温家之事,蓝嬷嬷之事,最初又是女儿提醒自己有关产业之事,觉得她已经长大足够知道这些了,并且也并不是那么容易被人糊弄,便叫了女儿旁观她处理这些事务,甚至直接把产业单子给她过目,让她心中有数。 又让女儿拿了自己当年的嫁妆册子亲自帮忙去清点她的嫁妆,重新登记入册。 最后便是清点家中那些虽然都是她添置,但再难说清的财物摆件,还有白二老爷名下的产业。 且说回白二老爷,发生蓝嬷嬷之事,他心底也委实不好受,又因牵涉到家中长子,蓝嬷嬷还是自己母亲的人,他对着自己妻子委实有点羞愧难当,难以面对,还又担心妻子对长子生出意见来。 好在陈氏虽然心底生寒,且雷厉风行的开始进行布置设防,但她和白二老爷多年夫妻感情,也知道此事迁怒不得他,为了女儿,她也只能隐了情绪尽力布置而已,所以对着白二老爷并无不同,还是一如既往的体贴照顾。 这日陈氏清点完所有产业事务,便拿了家中财物产业单子和白二老爷说着回京中的安排。 白二老爷道:「阿凝,家中的这些庶务向来都是你打理,这些事情你作主就好了。」 陈氏以往听了这话会感动,可现在却不太感动得起来,她试探地道:「老爷,这次我们回京可能就不会回蜀中了,而且老爷您这次回京述职谋官还得打点,妘姐儿明年就要出嫁,所以我还是清点了这家中的产业,想着能变卖的就变卖,好筹一部分银钱一来给老爷您打点,二来也好去京中额外给妘姐儿再添置点嫁妆。」 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道,「公中的五百两嫁妆,也实在是太少了些。」 白二老爷听得一阵的颔首,道:「夫人说的有理,正该如此安排,你且去就如此安排好了。」, 陈氏听言笑了笑,但又皱眉叹了口气,道:「只是妾身算过了下,妾身把家中所有产业都变卖了,甚至加上妾身嫁妆产业今年的出息,满打满算,也只能筹得一万五千两银子。」 「妾身想着,要给您谋个好的职缺,怕是得要预留上个五千到八千两的银子,然后今年我们要回府中过年,给府里的礼物补贴孝敬至少也需要个三千两,再留下些我们将来在京中花销的备用银子,剩下的怕是没有多少了。这还没有算明年老太爷寿辰的开支。」 她用发愁的语气道,「老爷,您看,这给妘姐儿再添置多少嫁妆呢?妾身听说京中产业昂贵,我们剩下的这几千两可置办不了什么东西了。」 第25章 白二老爷一时听得怔住了,他自娶了陈氏,就再没为家中的银钱分过心,反是京中白府每年找他要钱,自家夫人也都没说什么就把事情解决了。 现在怎么会有银钱不够用的问题?还是在变卖了家中产业的时候? 白二老爷脸色有些不好看,他想说家里怎么只剩下这么点银子,可是一万五千两着实也不少了,他记得当初白府每年公中花费也不过是几千两而已,而他自己一年的薪俸也不过才是千多两。 只是他没想到原来他们花销这般大,不,是给京中白府的花费这般大。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过往家中剩下的钱呢?没有别的可以挪用的了吗?」 陈氏叹气摇头,道:「老爷有所不知,蜀中产业不如京中值钱,妾身每年嫁妆产业的出息大概都不过七八千两,扣除我们府上的开支,每年过年孝敬京中老太爷老夫人的礼物补贴,剩下的也不过是几千两。」 「但这几年,先是大伯府上的桧哥儿,婈姐儿的婚事,应着老夫人的要求,补贴进去了不少,接着就是樟哥儿的婚事,聘礼还有办婚事更是花费了差不多上万两,还有府上各种其他事情,所以过往当真都没余下什么钱了。余下的妾身便都给老爷置了这些产业,全部都在这单子上了。」 陈氏又递了一个账本,道:「老爷,这就是这些年我嫁妆产业的出息,和我们府上以及送去给京里的开支,明明白白在这里呢,您看看吧,妾身可有半点虚言?」 陈氏的确没有虚言,但是在这公账上的产业不过是她当年明面上的嫁妆产业,不过那些其实不过是她真正产业的零头! 陈家豪富,是蜀中排的上号的商贾世家,陈氏的父母又只得二子一女,两位兄长疼惜幼妹,除了明面上的嫁妆,私下不知道补贴了多少,陈氏甚至还有陈家一些产业的股份!每年的分红都是上万两。 陈氏又自小学做生意,很会经营,那些钱都被她拿去置产置业了,这些,因为以前静姝年纪小又娇憨纯善,陈氏也都没跟静姝提起过。 所以就是静姝也不太清楚这些。 她当初也并非对白二老爷有心隐瞒,不过是母亲嘱咐,又有着商家人天生的敏感,心中也着实不喜白府总是变着名目的要钱,白二老爷又太过孝顺,所以便也就从未提及。 不想如今却是派上了用场。 且说回白二老爷听着自家夫人的话直听得青筋直抽,就算他再不通庶务,可陈氏口口声声说她每年的嫁妆出息,说府中的开支,和送去京里的银钱,也就是说他们白府全都是靠着自己妻子的嫁妆出息在养着的! 他如何不知道自己父母每年都变着法子要钱,只是他觉得白府经济拮据,大哥和三哥一个在书院教书,一个只知风花雪月,都是没什么进账的,父母年纪又大了,京中开销又大,而自己妻子产业多有钱,他觉得多孝敬些父母,补贴一下兄弟也是应当的,可如何知道原来自己家看着富裕,却也是年年被掏空了?! 白二老爷脑中闪过几个想法,可都是一闪出这样的念头,就被自己给摁住了,他是读圣贤书长大的,一直恪守规矩礼仪,那样子的话他还跟妻子说不出口。 他想到说让妻子卖掉一部分她的嫁妆产业,应付了现时这一关再说。 可一来那都是妻子的嫁妆,他如何能让她卖掉了填白府的坑?二来若真卖掉了填了现在的坑,将来没有进项家中花销可要如何是好?父母那里,每年还得养着呢。 他又想到说往舅家先借用一部分银钱,可这话,更是没法说出口,他也不想因为此事让自己妻子在娘家面前难堪。 白二老爷有些头疼,只得无奈道:「阿凝,既如此,我记得你这几年不是都在给姝儿攒着嫁妆吗?姝儿年纪尚幼,且还未定亲,成亲至少得要等个好几年,我看不如就将姝儿的嫁妆先给妘姐儿,待过了这些时候,再重新给姝儿置办就是了。」 陈氏一震,抬眼似乎不可置信的看向自家老爷,那目光只看得白二老爷都忍不住一阵羞惭,虽然他觉得这样应该是个解决问题的不错的法子,可到底还是有些觉得对不起小女儿。 说实话,因着小女儿是在自己身边看着长大的,相比在京中的妘姐儿,他自己也是更偏疼喜爱小女儿的。这和他看重嫡长子是两回事。 可也正因为如此,他同样也觉得对不起大女儿。 他咳了一声,好声劝道:「阿凝,妘姐儿虽不是你生的,但也在你身边养过五年,也叫你一声母亲,虽然在你心中定是不及姝儿,但,也不好偏心太过。」 白静妘六岁的时候也曾跟着白二老爷到了蜀中,一直住到十一岁,白老夫人说要接她回去京中教养,将来好相看人家才接回去的。 所以陈氏的确教养过白静妘五年,两人的关系也还不错,虽然初始时白静妘对她很有些敌意,但相处日久,小孩子慢慢感情便也变了,对陈氏倒是的确真心实意的有一份孺慕之情。 这才是陈氏原先并不排斥给白静妘准备嫁妆的缘故。 此时她拿出此事来问,也不过是为着试探白二老爷,也并不是真的不想管的意思。 且说白二老爷说到此,他也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偏宠妻子和幼女,把长子长女放在京中不闻不问,连要求妻子对待长女和幼女一视同仁都不够理直气壮。 他知道从数年前开始妻子就已经开始给幼女积攒嫁妆,因为那时候她好像提过有些好东西是要慢慢积攒的,若是一时求购,哪里购得着,品相肯定也差很多。 可长女眼看明年就要出嫁,京中母亲繁忙,年纪又大了,孙女又多,哪里会有多少心思帮她仔细盘算这些? 妻子可好像从来没有这般为长女仔细计划盘算过,这些年来他都对妻子很是满意,可此时他脑中却想起母亲的来信,说是让他叫妻子给妘姐儿准备嫁妆,虽说不是陈氏亲生的,也不好太过疏忽。 第26章 道是,很多人家续娶妻子可不就是为了照顾原配所出子女的吗? 想到此,白二老爷心中对长女又是一阵愧疚。 可是白二老爷的这些道理想法显然和陈氏的大概至少隔了一个京城到蜀中的距离。 不过陈氏很了解白二老爷,知他不通庶务,也少理经济,只人情道德上恪守古礼,孝顺父母,注重长子,也希望自己的妻子跟他一样。 原先陈氏因着夫妻感情,愿意顺着白二老爷,可自知道自己竟是被白府这般算计过后,只觉得心冷,原本不太计较不太在意的东西都浮现了出来。 人一旦开始计较,以前看不见的或者看见了也只作不在意的事情却会像一根根针一样,刺得你越来越清醒。 陈氏面上淡淡道:「老爷,姝儿积攒的那些嫁妆大部分可都是她舅舅帮忙找寻的,甚至银钱妾身都从来没付过,因为都是她舅舅说了,送给外甥女的。妾身以前觉着大哥二哥他们也不缺这些钱,也是他们对姝儿的心意,所以妾身便也没坚持。」 这原是女儿让自己在京中置产业时对白府中人的说辞,却没想到,今日提前就跟自己夫君先用上了。 陈氏只觉心中莫名悲凉。 白二老爷一怔,这,他还当真不知道,不,他知道很多东西是大舅子帮忙找寻的,只是他不知道原来连钱都没给过。 如果是自家妻子给女儿置办的,拿来用给妘姐儿并无不妥,可若是陈家大舅子给外甥女置办的,好像是有点说不过去,他还当真要不出口。 白二老爷灰了脸,第一次为银钱之事心中烦闷,而这一次陈氏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总能帮他找着解决的法子,而是也皱着眉闷闷不乐的样子,这让白二老爷又有另一层的愧疚。 白二老爷心中烦闷,翌日拿了陈氏给他的产业单子亲自去寻了自己的外院管事询问,答案却是差不离,这些产业卖了,加上账上剩余的银钱,再加上妻子年底嫁妆上的出息,大概也只有一万五千两银子的样子。 思来想去,他便只能对陈氏道:「既如此,不如就将我们现在这个宅子也变卖了吧,家中的家私摆件能卖得也卖了,大约也能筹个七八千两。」 「妘姐儿的嫁妆,看看能不能直接在蜀中置办一些,寻你大哥二哥帮忙,总能比京中便宜不少,置办个两三千两,也足够了。」 「至于陪嫁庄子和田地,你京中不是还有个小庄子一些田地吗?先给妘姐儿陪嫁上,将来,将来我再补给你吧。」 说到最后一句,他也有些底气不足。 陈氏静静看着白二老爷说话,其实他说每一句话都符合他的性格,和印象中的他并无太大分别,但陈氏以前都不觉得什么,也挺亲切,愿意花点钱和心思哄着他,哄着他的父母,他的长子长女,此时听了这些话却不知为何只觉得一阵一阵的心灰意冷。 他如何能够要求她把自己的陪嫁庄子产业给他的长女做陪嫁要求的这般理直气壮? 她愿不愿意给是一回事,他直接理所当然的要又是另一回事。 虽说继母也是母,要求对待夫君原配所出子女一视同仁,可却不包括要分自己的嫁妆私产,律法上也没有这样的道理。 只是她知道她不能跟他争吵,因为这样只会把他推远,对自己,对姝儿没有丝毫用处和好处。 这些零头她当真还没有看在眼里,但是她却也不会让他轻易的就拿走了,然后形成习惯。这么多年来,她不就是养着京中白府,把他们养出习惯来了吗?你一旦不打算再养了,就成仇了。 不,她养着他们,可他们还在不停的算计她,用最恶毒最阴狠的方式。 想得太过透彻冰冷,陈氏对着自己向来恩爱的白二老爷的心也慢慢和以前不一样了,慢慢设起了一道无形的防线。 她知道他就是这样子的他,他可能不是有心的,可是他的无心会伤害到自己的女儿而不自知,她只能用自己的方式保护姝儿。 她仍是哄着他,初衷和目的却是有些不一样了。 陈氏无奈的笑着摇头道:「老爷,那小庄子妾身原本是想留着等我们入京了,也好有个其他的住处呢。」 「老爷,您知道京中府邸实在太小,可白府子孙又越来越多,我们这次回去,怕是樟哥儿他们都要受挤了。所以我原本想着那庄子离白府也不是太远,没事的话我们可以去那里住着,也好过和樟哥儿樟哥儿媳妇挤一个院子,孝顺父亲母亲也方便。」 白二老爷听了这话又是一阵沉默,白府委实不大,小一辈的成亲还大都挤在府里,没有搬出去,因为他和陈氏一直住在蜀地,樟哥儿成亲,府里也实在腾不出单独的院落出来给他们,就让他们住在了原先他和陈氏院子里他们正房对面北边的三间房里。 他们这一回去,可不是要和儿子儿媳住在一个院子里? 这对在蜀中住惯了大宅大院的白二老爷来说,实在是个挑战。 看白二老爷皱眉思索,陈氏扯了扯嘴角,绕过了那个话题,就又道:「说到替妘姐儿置办嫁妆,老爷您可有文姐姐的嫁妆单子,里面又有哪些是准备留给樟哥儿,哪些是准备给妘姐儿做嫁妆的?如此我也好对上一对,免得置办重复了。」 第27章 这话问的白二老爷又是一阵尴尬,他的原配文氏是他的舅家表妹,祖籍也是江南,因外祖父是前朝旧儒,还是愚忠的那种,家里更是遭了难,所以,嫁给他时哪里还有什么嫁妆? 就是有的那么一点东西,早不知道去了哪里了。 陈二老爷听自家夫人问起自己原配的嫁妆,就忍不住有些尴尬。 他想到前面自己理直气壮的说了一堆用着妻子嫁妆置办这个,置办那个的话题,此时他突然有些说不出原配是没什么嫁妆留下给妘姐儿的话来。 他只能含糊道:「嗯,回头我让母亲把妘姐儿已经准备好的嫁妆单子拿过来,你看情况添置吧。」 陈氏一笑,也并不戳穿,她不过是有意一直提醒「嫁妆」这两个字而已。 说到让陈家帮忙给妘姐儿购置嫁妆,陈氏就道:「说来我们下个月就要启程去京中,不若过上几天,待这边的事情处理得差不多,我们就去益州一趟吧,一来跟大哥二哥说说帮妘姐儿置办嫁妆一事,二来也跟母亲他们道个别。」 说到这里,陈氏原本因着最近的事就郁郁的心越发伤感了起来。 白二老爷任期已满,他已经上了折子,准备十一月中便携了妻子陈氏和女儿静姝回京述职,如此加快赶路,约莫年底便能回到京中了。 此次不同以往,他不打算再谋外任,而是在京中谋个职位,因此很可能再不回蜀中,而想到京中的各路人心,各色算计,如何能不让陈氏心中郁烦? 白二老爷见陈氏如此,又想到回到京中,处处都需要银钱,可没想到原来自己家看着宽裕,却竟是被年年掏空的,心中也不是滋味,自是应了好不提。 且说这些时日,陈氏忙着处理着产业,教导女儿,而静姝则是一面看着母亲处理产业,惊叹母亲竟是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有钱,一面却在千方百计的打听着哪里有好的大夫,以及北地原家的消息。 静姝不似陈氏,因着陈氏早就对产子一事绝望,知道被算计了多年,更是心灰意冷,并不觉得还有再孕希望,只一心想着如何布置才能好好保护女儿而已。 可静姝不同,她想到未来回到京中的艰难,凌国公府势大,白府又情况不明,自己的生死难控,只要有一丝希望,对母亲的身体一事她也不会放弃,否则如果自己将来还是不幸遭了暗算,母亲再无所出,将来可该如何是好? 可惜昌州城的好大夫几乎都请遍了,那郁大夫的友人林大夫虽说看出了陈氏被病情病因,却也没什么好的法子可以调理好陈氏,只说只能慢慢养着而已。 听郁大夫说,林大夫已是蜀地这方面的翘楚,他都没法子,怕是蜀地都不容易寻到什么好大夫能帮到陈氏了。 北地原家,静姝失望中寻找北地原家的心便愈发强烈了起来。 可是北地现在乱成一片,就算她求着外祖母舅舅们打探他们的消息怕也未必能打探到。 她现在唯一知道的和北地原家能拉上关系的就是姜琸和蜀王妃了。 姜琸现时在北地平乱,不知道他现在如何了。她并不太担心姜琸,因为她记忆中隐约也有姜琸在北地平乱一事,最后自然是平乱成功,事后又组织赈灾,姜琸好像就是从此之后一路东征西战成为大周最善战声名最旺的王子的。 她想知道姜琸会不会有北地原家的消息。 还有,想到姜琸,她心中不由得又是一跳,那凌国公府夺了自己身份的什么前朝公主之女,凌国公府那般费尽心机为她谋取自己的身份,就是因为她是前朝皇室后人。 当今皇上与前朝皇室有血海深仇,因此灭前朝后对前朝皇室赶尽杀绝,收藏并养育前朝皇室后人可是欺君大罪,姜琸虽只是蜀王三子,但自幼在宫中养大,深受当今的宠爱和器重,若是…… 静姝的手紧紧捏成拳,可是自己并无证据,在之前,抓不到凌国公府的丝毫把柄,她如何能空口无凭直接跟姜琸说这事?而且听说前朝还有很多死士余孽隐藏很深,此事告诉姜琸,会不会给他带来难以预料的危险? 还有白家,白家和她祖父到底在这其中充当什么样的角色?若万一,祖父效忠的也是前朝,白家可就是灭门之罪。 越想越深,静姝只觉心跳如雷,但,她绝不束手待毙,她总要慢慢一步一步弄清楚这些事,为前世报了那冤死之仇。 十月中,白二老爷携了妻女赴益州城去岳家陈家探亲。 因赴益州城之前陈氏已送了消息到娘家,这日他们一行到了王城益州城外,已有陈家人早早在城门外等候着,见到他们的马车便迎了上来,接了他们入城。 到了陈家,陈大老爷带了长子亲自在门口迎了他们进去,拜见过陈老夫人寒暄一番后,陈大老爷便又迎了白二老爷和陈二老爷以及静姝的表哥们在外厅和白二老爷说话,陈氏和静姝便留在了内院和女眷说话。 男人们一离开,外祖母便搂了静姝在怀,虽然早就知道她身体已好,仍是详细的问了静姝每日的作息,用膳,以及可有用什么药等等。 静姝便一一认真的答了。 对待真切的关心和爱护,静姝比前世更有耐心和发自心底的感激去回应。 几人说着话,陈老夫人就问了女儿陈氏对去京城的安排,其实之前陈氏因着静姝提议有关买宅子和产业之事,陈家已经知道了一些陈氏的打算,这里问的主要是她们去京行程的安排。 第28章 陈氏便也一一作答,陈老夫人听了点头,又道:「阿凝,你们这次入京毕竟是长住,我想着你们在京中毕竟不熟,不如就让家安跟着你们一起去京中,一来让他锻炼一番,二来你有什么事,也尽可以找家安帮你跑跑腿。」 陈氏闺名初凝,因此陈老夫人仍是唤她小名阿凝。 而家安则是静姝的三表哥,二舅陈二老爷的嫡长子陈家安(在陈家孙辈排行第三),便是先时静姝刚刚回来时成婚的那一位。 陈氏点头,知道这是母亲担忧自己到了京中有什么事无依无靠,让外甥过去也好有个照应的意思。 现在的情况,她还真需要一些娘家的帮手。 用过晚膳,众人散去,陈老夫人拉了女儿至自己房中,想私下说说话。 却是她见女儿说话时虽然仍是言笑晏晏,但眼中却似有阴霾,不若平日般性情开朗,知她心中必是有事,便想着私下问问。 即将离开蜀地,陈氏也有许多的话想和陈老夫人要说,不过此次她却没有单独过去,而是唤了女儿静姝一起。 却是陈氏现在只恨当初将女儿护得太好,将她养得太过纯善娇憨,如今经了温家退亲,蓝嬷嬷阴谋等事,想到去到京中女儿可能成为众人算计的对象,现在只恨不得把所有东西都教给女儿,让她将来能平平安安避过算计才好。 好在这些时日她见女儿懂事能干不少,心里才算安稳欣慰些。 说了一会儿话,陈老夫人便问起了蓝嬷嬷一事。 蓝嬷嬷是静姝的乳母兼管事嬷嬷,这么大的事,益州城和昌州城又不远,陈老夫人向来关心女儿,陈氏那里又有那么多陈家的陪嫁婆子和丫鬟,陈老夫人不可能一点风声也没听到。 陈氏为免自己母亲担心,本不欲将蓝嬷嬷一事如实说出,不过静姝却有她的考虑,陈老夫人问起,她便先就直接把事情如实说了出来。 陈老夫人闻言自是神色大变。 静姝见外祖母和母亲听完后都在沉默,便继续道:「外祖母,看出母亲问题的那位大夫,林大夫说母亲身体虽然太热不利子嗣,但并非完全毫无希望,孙女想着王城的大夫始终要比昌州城强些,说不定就有什么好的大夫能调理好母亲的身子,外祖母能否再留意一下有什么好的大夫,给母亲看看。」 陈老夫人听完后怜爱的摸了摸静姝的脑袋,道:「这个自然,只要不是什么不治之症,总会找到好的大夫帮忙调治。」 口上如此说,眼睛里却浮过些黯然,这些年别说是益州城的大夫,就是其他地方能寻到的好大夫陈老夫人都请来过帮女儿陈氏诊治过,只是无用。 不过当初是有那恶奴从中行害,如今除了那恶奴,没有那温香挑着热气,说不定就好了也不一定。 陈老夫人是心性坚定之人,当即便调整了心绪,打算这段日子就再寻些好大夫给女儿看着。 并且因着蓝嬷嬷这一事,陈老夫人对京城白府更无好感,她原先是打算让三孙子陈家安去京中照应女儿外孙女,可此时心中却又改了主意。 过了几日,陈老夫人和两个儿子商议妥定,便跟陈氏道:「我看京中白府情况复杂,我怕家安到底年纪尚幼,到了京中若是你遇到事情,一来经验少不够老道,二来毕竟辈分受限,很多事情不好施为,我和你大哥二哥商量了,不若此次就让你二哥上京,如此母亲才能稍微放心得下。」 陈氏大为感动,二哥行事老练周到,善结人缘,若是能去到京城,对自己来说自然是一大助力,可是…… 陈氏有些犹豫道:「母亲,二哥上京这到底不是小事情,这边蜀地二哥掌管的生意如何是好?还有这一家子,是留在蜀中,还是一起上京?此事不可为了女儿仓促决定,还是从长计议为好。」 陈老夫人拍了拍女儿的手,道:「这些你不用过虑,我已经和你大哥二哥商量妥当了,你二嫂还有家启,幼恵都一起跟着入京,蜀中你二哥掌管的产业就由家安接手,让你大哥在旁帮忙看着就可以了。只是时间上,因着这一大家子,你二哥又有生意交接,怕是要过了年到明年初才能过去了。」 家启和幼恵分别是陈二老爷的次子幼女,在陈家男女孙辈中分别排行第四和第三。 陈老夫人看女儿听言似仍有些疑虑之色,就笑着继续道:「其实这事也不当止是为了你,这大哥二哥早有打算往京中扩展生意,本来想让家安先去探探路,慢慢发展,可是……如此也好,你二哥去,我也更放心些。」 「且你知道家中一直希望家启走科举之路,他已经有了秀才功名,先生却说文章火候参加秋闱却是太早,听说京中书院好先生多,让他过去一来是去历练一番,二来看能不能有些机缘。」 陈氏听到此才算点头应下。的确长远来说,二哥带着子女入京对他们来说确是利大于弊的。 冬影曾经说过北地原家的当家夫人和蜀王妃有旧,姜琸不在,静姝还在琢磨着该如何打听到原家的事,机会竟是意外的到了。 白家到了王城益州城没多几日,陈氏和静姝便意外的受到了蜀王妃夏氏的召见。 夏王妃是蜀王姜城巍的继妃,也就是蜀王三子姜琸的生母。 蜀王有三子,全部嫡出。长子姜珉,次子姜玦均为蜀王已去世的原配王妃闵氏所出,闵王妃生姜玦时难产而亡,闵氏临终前蜀王写下了折子,为长子姜珉请封世子位,因此姜珉八岁时便已被封为蜀王世子,同时被送至京中由宫中抚养。 姜玦一岁时蜀王续娶了现在的王妃夏氏,不到一年便生下了嫡三子姜琸。 第29章 姜玦也是夏氏一手带大的,因此姜玦几乎视夏氏为生母,和夏氏所出的弟弟姜琸关系也非常好。 尤其是姜琸四岁时便又被宫中接走,抚养在了宫中,每年回蜀地的时间也不过只有一两个月的时间,一直由夏王妃抚养的也就是蜀王次子姜玦而已,因此姜玦和夏王妃的感情更为深厚,听说夏王妃待姜玦尤胜过亲子姜琸。 夏王妃生得堪称绝色,不过奇怪的是蜀王却并不怎么宠爱夏王妃,他先后有过几位宠爱的侧妃侍妾,但对夏王妃只能称得上敬重有加,却绝不宠爱,甚至夏王妃是独住一处宫室,蜀王很少踏足。 但不要以为如此夏王妃在蜀王府就没有地位,曾经也有正当宠的侧妃恃宠而骄,挑衅夏王妃,结果就是被蜀王直接剥了侧妃身份,幽居冷室郁郁寡欢而死,这位还生了在蜀王面前颇为得宠的长女柔仪县主,无论柔仪县主如何为其生母求情,也没能让蜀王半点改变主意。 之后再没有宠妃或宠妾敢直接挑衅夏王妃。 夏王妃性情随和温柔,并不难相处。她这日召了陈氏过来,也不过是听说了白家一家准备去京中,就召了陈氏问了些她们去京中的准备事宜,还特地准备了封信,让陈氏和静姝到了京中,拿了信去拜访她的长媳也就是蜀王世子妃钟氏。 世子妃钟氏也是蜀中世家之女,是夏王妃看着长大的,婆媳关系很好,只是钟氏和世子完婚后便也去了京中世子姜珉的身边。 夏王妃道:「世子妃自幼都在蜀中长大,在京中怕也是多有不惯,只是这孩子稳重,从不说出来而已。你们过去了,也可常过去跟她说说话,以解乡愁。」 陈氏虽然心中对夏王妃如此关照自己颇为诧异,但也知道这是夏王妃好意抬举自己,以自己的身份,在京中初时和人交往必不容易,但有蜀王世子妃关照,哪怕只是略有来往,众人也会高看她一眼,所以忙十分感激的谢过了夏王妃。 夏王妃不过是浅浅一笑,就把目光转向了坐在一旁一直没有出声的静姝身上。 虽然她刚刚一直在和陈氏说话,但其实暗中一直在留意静姝的动静,她真没想到这小女孩年纪这么小,就有这般的定力,一直静静坐在那里,丝毫没有拘束,也不让人觉得半点呆板,其仪态就是京中一等一的世家贵女也就是如此了。 这不免让她有些暗暗吃惊,难怪琸儿也会对她另眼相看,不说她小小年纪就已清丽明媚十分出众的姿容,她身上还有些很矛盾的气质,让人不由自主的受其吸引。 夏王妃柔声问道:「白姑娘此前可曾去过京中?」 静姝起身答道:「回王妃娘娘话,臣女几年前也是父亲回京述职时去过一次京城,在京中住过一段时间。」 夏王妃点头,唤了她到近前身边坐下,这才道:「嗯,在京中可还住得惯?我和你正好相反,幼时是在京中长大,及至嫁予王爷,才到了蜀中,初时还颇不习惯蜀中的膳食,届时你可要让你母亲多准备几个厨子带去京城,不然想吃什么的时候可真是辛苦。」 说到这里就笑道,「我们世子妃就带了不少厨子去京中,各式点心师傅就有好几个,届时你想吃什么了,就去京中的蜀王府跟世子妃去讨好了。」 静姝也没客气,只抿嘴笑道:「那臣女真是有口福了,听说世子妃娘娘最擅厨艺美食,她的厨子做的点心怕是我在蜀中都未必吃得到的。」 陈氏有些惶恐,又有些无奈,道:「为了吃的去叨扰世子妃娘娘,这孩子也敢应下。」 夏王妃笑,她拍拍静姝的手,转头对陈氏道:「你也不必客气拘束,阿敏最喜人和她分享美食,有这样可人的孩子陪着她说话,她怕是不知有多高兴。」 钟敏便是世子妃娘娘的闺名。 众人说笑了一阵,也不过是随意聊了些家常,陈氏见时候不早,怕耽误了夏王妃休息,便要起身告辞。 夏王妃这时却是对着静姝道:「白姑娘,你可是还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静姝倒是微愣,她没想到夏王妃观人能力这么强,她一直想找机会跟夏王妃打探北地原家之事,只是不好随意打断谈话,却没想到夏王妃会主动问起。 静姝忙恭敬又有些忐忑道:「娘娘,臣女是有一事想跟娘娘打探……」 说到此,她见夏王妃目光含笑,眼含鼓励,并无怪罪之意,便继续道,「小女听说北地原家的夫人和娘娘是旧识,现在北地受灾,不知娘娘可有北地原家的消息?」 陈氏并不曾听女儿说起过这事,此时见她竟然突然开口跟夏王妃打探消息都吓了一跳,很有些担心王妃怪罪女儿的唐突。 静姝也知自己冒昧,可是她自己私下早已想了各种方法打听原家人的去踪,可是北地受灾又暴乱,那边的消息根本打探不到,她和母亲很快就要去京城,她不想错过这可能是仅有的机会。 不过夏王妃明显并没有怪罪,反是很有些高兴,只是她没有直接答静姝,反是看着瞪圆了眼睛,颇有点紧张又期待等着她答案的小姑娘,笑着问道:「原家是北地有名的医药世家,白姑娘寻原家人可是有事?」 静姝看一眼母亲陈氏,就对着夏王妃答道:「是,臣女听说北地原家的大夫最擅长调理体质,小女母亲常年受热质困扰,想请原家的大夫帮家母诊治看看。」 陈氏听了又是感动又是惶恐,这孩子这些日子就跟着了魔似的一直要帮自己寻大夫,只是…… 陈氏无奈摇头,忙对着夏王妃请罪道:「娘娘,这孩子都是对臣妇关心心切,才会突相问,还望娘娘勿要怪罪。只是臣妇的身体已经是多年的毛病了,臣妇早已不抱什么希望,娘娘还是勿要理会她了。」 夏王妃温和笑道:「白姑娘一片孝心,我怎么会怪罪。说来这原家我的确是收到了一些消息,前些日子淮之送信跟我说接到了原家人,打算送他们到我们蜀地来,算着日子,过上几天也差不多就快到了。届时他们安顿下来,问了他们的意见,我便派人去请你们过来看看如何?」 淮之便是姜琸。姜琸,字淮之。 第30章 静姝大喜,忙和母亲跪下谢过夏王妃。 夏王妃又亲自拉了她起来,安抚了几句,很是和善的说了几句话,又从一旁的侍女端着的托盘上取了一枚碧玉指环,道是送给静姝的见面礼,亲自给静姝戴在了左手的中指上,并嘱咐她这是京中广陵大师赐过福的,蜀王世子妃也认得,让她务必要随身带着,不要除去。 静姝看那指环虽然小巧,但造型精致,镶嵌的碧玉如一滴碧水盈盈欲滴,且竟是广陵大师赐过福的,便知其之尊贵,但尊者赐,不敢辞,并不敢推辞,恭敬的任夏王妃帮忙戴上了,这才和母亲随了送她们出门的侍从离去。 静姝和母亲离开,夏王妃这才笑着回头问自己身后的一个中年女官,道:「嬷嬷,你看这孩子如何?」 那嬷嬷道:「小小年纪已经镇定大方,进退有度,又孝心赤诚,更难得的是虽清楚认识自己的身份,但为了对自己重要的人仍是努力争取,有勇有谋,的确是个难得的好孩子。」 夏王妃笑,然后道:「我虽也觉得她是个不错的,主要是性子好,不过也没你说得这么夸张,你不会是被琸儿给收买了,给他当说客的吧?」 嬷嬷听了这话却是笑笑不出声了,其实夏王妃面上温柔极易说话,但实际性子却是极坚定,看人又有自己的标准,哪里是旁人几句话可以动摇的?三公子自然也极了解自己的母妃,如何会去收买什么人做什么说客,这话也不过是王妃说笑罢了。 夏王妃此时却又慢慢收了笑容,低声叹道:「琸儿自幼举步维艰,喜好难露,他又从不求我什么,我也从来不能帮他做什么,其实好不好,只要他喜欢,我也会尽力帮他的。不过,他肯这般用心,倒是难得。」 也因为太过了解自己儿子,她并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且说陈氏和静姝出了蜀王府,上了马车,陈氏便搂了静姝道:「姝儿,世事皆有定数,不可强求,其实在母亲心里,有了你就已经很满足,并无心再一定要多要个孩子。你若这般执着,反是让母亲心里难安。」 陈氏此话并非虚言,当年她怀了静姝,因着体质特殊,大夫都说十有七八是保不住的,即使保住,孩子也可能有问题,后来艰难产下女儿,还是个健健康康玉雪可爱的孩子,她已经觉得十分感恩了,并没有奢望能再有孕。 静姝今日意外得到夏王妃的帮助,心中十分高兴,听了母亲的话虽然又感动又心酸,但也掩不住喜色,她道:「母亲,女儿已经查过典籍,您的身体情况并非什么特例,只要经验足够的大夫给的方子对了,慢慢调理,并非不可医治。北地原家在这方面诊治经验十分丰富,对他们来说,医治母亲可能并非难事。虽说凡是不可太过执着,但只要有希望,总要试上一试。」 陈氏摸摸女儿的脸颊,叹了口气,心想,女儿可能未尝不是被蓝嬷嬷之事吓着了,说不定怕是对她的兄长白延樟都已经产生隔阂。其实发生这事,虽然老爷和自己都有心瞒着,但那么多下人在,这种事如何瞒得住? 那蓝嬷嬷毕竟是白延樟的乳娘,白延樟对蓝嬷嬷也有些感情,知道这事后难说会有什么想法,隔了一层就是隔了一层,若是自己能生个儿子,女儿将来也能有个依靠。 静姝和陈氏回到陈家,陈老夫人听说了原家之事,自然也十分高兴。先时外孙女就央过她寻原家的消息,可惜北地受灾暴乱之后,各地商道都断了联系,地下消息也是鱼龙复杂,想得到什么真切的消息,真的太不容易,想找个什么人,更是犹如大海捞针。 如今原家人竟然是被姜三公子所救,又能得到王妃的相助求医,实在是意外之喜。 白家十一月就要上京,原本白二老爷和陈氏定的是十月底从益州回昌州城,好回家将上京的行李等收拾妥当,家中还要再做些最后的安排。 但因蜀王府一直没有消息传来,静姝坚持要等,此事又是蜀王妃帮忙安排的,白二老爷只好十月底便自己先行回了昌州城,陈氏和静姝则是留在了益州陈家。 十一月初的时候,蜀王府那边终于传来了消息,原家人已经到了益州,被夏王妃安排在了一个王府别院,得了原家夫人的同意,特意邀请了陈氏去别院看诊。 王府别院离陈家大宅并不远,不过是半个时辰的车程,得了邀请,当日下午陈大夫人就亲自陪了陈氏和静姝一起去了王府别院。 原夫人是个温和干练的女子,她迎接了众人,并解释赔罪道:「原当我们上门去给夫人诊治,只是老太爷年纪大了,腿脚又不方便,实在不便再出行,才让夫人亲至,真是失礼。」 陈氏自然道不敢当,众人一番客气之后,原夫人便迎了陈氏及陈大夫人和静姝去了内室。 帮陈氏看诊的正是原夫人口中的太爷,已经年届古稀之年,原本身体还算健朗,只是这几个月在北地颠簸,途中又出了点意外,腿脚已不能行。此次他们刚来蜀地,不过刚刚安顿,就由太爷亲自出面给陈氏看诊,其实完全是因为他们受了三公子姜琸的大恩,勉力还报而已。 不过老太爷给陈氏看完诊后,却是什么也没说,而是直接开了一个方子,让孙儿原荻每日亲自煎药,然后让陈氏住在了别院,每日看诊一次,每日方子都有所调整,道是如此连服药七日之后才见分晓,又让陈氏跟着原夫人每日学些静心养气调理之法。 虽然大家都有些懵,而且眼看白家就要启程去京中,陈氏更是不能久留在益州城,但在原老太爷发了话,静姝又巴巴哀求下,陈氏到底还是住在了别院,静姝自然也留下了陪着母亲。 原家人口很简单,原老太爷,原夫人,还有原夫人所出的一对子女,十九岁的原荻和十五岁的原苓。 原家本是大族,为何只有这几人来了蜀地,此事原家人不提,陈氏和静姝更是不会相问,北地先天灾后暴乱,无论是失散还是其他遭遇,提及大约都不会令人好受。 初时接触原荻和原苓,这两人的性子都有些沉默寡言,只是原苓听说静姝不久就会去京中时,就跟她打听了很多京中之事。 原家在北地一直幽居山谷,原苓性子直接说话冷且锐,还常常莫名带了些讽意,看似对很多事情都兴致缺缺的,却独对京城热衷。 原苓起先跟静姝说话也是冷冰冰寒飕飕的,但说过几次话后,对着静姝态度却不知为何慢慢好了起来,有事无事都过来拉静姝一起陪她做事,去药田种植药草,整理药田,或整理干的药材等等。 如此几天之后,静姝和原苓已经颇为相熟。 这日原苓又过来找静姝,却没有像往常那般邀她去药园中,而是直接问道:「静姝,三公子过来了,你要不要过去跟他道谢?」 静姝瞪着原苓,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第31章 原苓嗤笑一声,道:「北地之乱,我家遭了大难,你不会真以为我祖父此种情况下又是在病中还肯出手每日耗费心力帮你母亲诊治,只是因为夏王妃的一句话吧?」 静姝听得此言,心头微跳,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却又有些不敢相信。 原苓看静姝傻愣愣的样子,轻哼了一声,略讽道,「若是夏王妃出声,最多是我母亲出手帮你母亲看看,还用不着让我祖父亲自出手的。」 静姝垂下眼,耳边却继续传来原苓的话,她道:「说来我们还要感激你,其实三公子肯专门派人去救了我们一家并送我们到蜀中,并非是王妃之故。虽然王妃的确和我母亲有旧,但还没重要到让三公子百忙之中专门去寻找我们。」 「不过是三公子心挂你母亲的情况,希望我祖父帮你母亲诊治而已。」 静姝心中莫名急跳,一时又有些震惊,她又不是傻子,如何听不明白原苓之意,只是…… 她并不惯于在外人面前表露情绪,咬了咬唇,终道:「他在何处,我,去寻他。」 「后院凉亭,现在应该是在和我哥哥说话,你现在过去应该还在。」 静姝点头,也没再说什么,跟原苓行了个礼,便辞了她带了冬影往后院凉亭处去了。 原苓看着她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她起先并不喜欢静姝,只当静姝便是那种生来自以为高高在上满身骄矜之气却又装模作样的官家小姐,只蜀王府的三公子那么重视她,就足够人讨厌了。 只是接触多了,才发现是自己错了,她甚至总能从她看似安静明媚的样子里寻出和自己类似的沉郁来,却难能可贵的是感情真挚纯粹。是的,她最吸引她的地方就是感情真挚纯粹,黑白分明。 她摇了摇头,不管如何,三公子对自己家有大恩,她这样直接戳破,也算是帮了他的忙吧。她看出来,静姝虽然看似生活在蜜罐子里,却不知为何对感情极其小心翼翼又战战兢兢,她的性子,并不是很能抵抗发自真心的情感对待。 而且,想到静姝即将入京,她现在又生出了一些另外的想法,只不知母亲会不会肯。 静姝去到凉亭的时候,原荻正和姜琸说完话起身离开,原荻看见静姝,并没有丝毫诧异,只对着静姝面色冷淡的微微点头,便错身离开了。 原家这对兄妹当真冷得冒泡,原苓是冷飕飕的有时像冰刀,但相处时静姝却奇异的能抓到她的暖点,但原荻当真是全身都没一点热气,就跟个冰雕似的,让人常常觉得他手中的药草大概都比他有温度。 只不知原夫人那般温和干练的人怎么生出这样一对锐利的兄妹来,只是想起白府的「守礼重德」,想起凌国公府的「温情慈善」,这清冷的原家人反是让静姝觉得自在舒适和放松。 「在想什么?」姜琸笑着问道,「原家人自幼生在山谷,又不喜和外人交往,性子冷些,并没什么奇怪的。」 静姝转回头,看着姜琸,眼神有些犹豫复杂,这个人,前世就一直暗地里帮过自己良多,可是因为他的坏脾气,因为她怕他,所以从来不愿和他接触,可是到头来,她生活中那么多的欺骗和阴谋,可是他却从来也没有直接或间接的伤害过自己,大概他帮她,只是因为她是她而已。 她咬了咬唇,看着姜琸很认真地道:「多谢你。」 她此时这般微仰着脑袋看着他,脸上带着近乎虔诚的表情,阳光下白皙柔嫩到近乎透明的肌肤,黑亮的如同水洗过的玛瑙般的眸子,姜琸原本是随意的笑着对着她的,此时看她这样看着自己,看到自己的倒影在她黑黑的眸子里,仿似神魂被吸进去一般,全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而已。 姜琸看着她,忍不住就鬼使神差的伸出手触碰了一下她的脸颊,然后指尖的触碰传来的感觉让两人都吓了一跳。 静姝猛地往后一退,脸上瞬间通红,心跳如擂,而姜琸的手也是迅速捏成了拳,收了回去。 姜琸的心也有些不规则的「砰砰」跳动着,虽然触碰稍纵即逝,但手上那温软柔嫩的感觉还在,让他的手和心都有些酥软。 他并不想为这样的突兀道歉,但他显然也被自己突如其来的动作给惊了一惊,他稍转了身子,掩住了自己的不自然道:「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就不必言谢了。」 静姝咬着唇带了些无措和恼怒看着他,看见他站得笔直,刀刻般的侧影看不出任何端倪,但转眼间却见到他耳上淡淡的那么一点微红,因为他偏黑,若不是她仔细看且敏感,大约还是看不出来的。 那一瞬间,她又心软了,恼怒消失得无影无踪,剩下的仍是有那么些无措和羞窘。 她垂下眼眸,低低道:「你虽说是举手之劳,却也花了不少时间和心思去寻他们,你那么忙……所以还是要多谢你,我原先自己都不知道原来原家的医术可以帮到母亲。」 这却是静姝误会了他。她不知道他是从冬影那里得知她在寻原家人,而是以为他有留意她母亲的情况,知道原家人医术好,便特意寻了来给她母亲诊治的。 这让她心中更有些无措和隐隐的不安,但同样也慢慢的涌起难言的感动和感激。 姜琸听她低声说话,再次转头看她,只见她站在那里,垂着头说着话,两只小手却是在胸前绞着手指,显然还是因为刚才自己的举动而紧张的,样子真是别样的可爱可怜又让人心跳不已。 她的手纤细白净近乎透明,手上并无其他饰物,只有那枚小巧精致的碧玉指环,此时仿似嵌在她的小指上,隐隐流着温润的碧光,阳光下,带着一股又柔又软又清新的美丽,让人的心也跟着又软又颤动。 姜琸看着那枚指环,眸光闪动。 他无声的笑了笑,然后温声道:「说了不用谢了,你过来不会就是特意跟我说这个的吧?原夫人和我母亲有旧,即使没有你母亲的事,我也会派人去接了他们到蜀中的。」 第32章 静姝听言抬头,看他对着自己的目光温和还带了些……宠溺,她面上忍不住又是一阵发热,却觉得自己真是多心,她不可以把这样的善意弄得尴尬,便勉强镇定下来去很认真的看着他,并不出声。 姜琸见她这样的眼睛和目光,面上忍不住又闪过一抹笑意,他手按在剑柄上,慢慢抚过那上面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雕纹,才缓缓道,「我明日就会回北地,之后应该不会回蜀中,而是直接回京城了。待你去了京中,有什么事,就送了印鉴封口的信去我的私人府邸便可以了。」 在静姝还有点反应不过来是什么印鉴时,他的手上便已多了一枚小小的印鉴玉牌,丝线串着,阳光下闪着淡淡的光芒,然后一瞬间那玉牌便已飞到了她的手中。 他接着道:「你身边那个冬影,我帮你查过了,她功夫不错,背景也没问题,有什么事你吩咐她去送信就可以了。」 静姝看看他,再低头看那枚莫名其妙到了自己手上的玉牌,小小的只有指甲大小,玉质晶莹剔透,青翠其中如同碧水,丝线串着,好看极了。 她懵懵地再抬头看他,却见他已经转身离开了。 静姝陪着母亲在王府别院住了七日后,原老太爷作最后一次诊脉。 他诊了很久,面上由一开始的凝重到慢慢放松下来,诊完脉后又靠回床榻枕背上,然后让孙儿原荻再诊过。 原荻上前,搭了绢子,片刻钟后便躬身退下,然后恭声对着原老太爷道:「正如祖父所料。」 原老太爷这才满意的点头笑了笑,沙哑着声音慢慢转头对陈氏道:「夫人现在已经有孕足两个月。」 满坐皆惊。 在众人都被原来太爷这突然之语给炸晕了之时,原老太爷神色却是半点不动,继续缓缓道,「因为夫人体质缘故,老夫之前也不能肯定这胎能否保住,所以未曾特意提及免得夫人忧心反累及胎儿。」 「如今服了安胎药七日,又习安胎气法,胎儿总算堪堪稳住。回头我写了新的方子,夫人照着每日煎药服药即可。只是如今胎儿虽然勉强稳住,但到底凶险,切忌情绪不稳,舟车劳顿,更不可长途跋涉,至于京城之行,夫人还是取消了吧。」 众人已从目瞪口呆中反应过来,陈氏和静姝以及本来是打算过来接陈氏和静姝回陈府的陈大夫人自然都是不可置信的大喜。 陈氏一面是不敢相信的惊喜,一面却仍是有些发懵,过了好半晌她才略带了些颤音问道:「原,原老太爷,您,您说的可是真的?这,这是不是弄错了?不……我不是质疑您老的医术,只是……只是以前的大夫都说我是怀不上的……」 陈氏简直有点语无伦次。 众人心中其实也都有此困惑,听了陈氏的问话,也都不由得或紧张或好奇的看向原老太爷如何回答,静姝此时已坐到母亲身边,听了母亲的问话,也是抱着母亲胳膊瞪圆了眼睛看着原老太爷。 原老太爷又笑了笑,摆了摆手,对一旁侍立的原荻道:「荻儿,你来回答白夫人吧。」 原荻应诺,转向陈氏,仍是一贯的面无表情,语气不带任何情绪的道:「夫人身体热质,虽然难以受孕,但却并非完全不可能,尤其是在没有温香吊着热气的影响下,更是不会不孕。」 「只是极热体质,即使受孕也极易滑胎,并且是在胎儿尚未形成,刚刚受孕时便滑走,若是有温香影响,更是如此,九成九都难以形胎。只是因为时期尚早,众人便只道是极热体质难以受孕而已。」 原老太爷笑着点头,接着原荻的话道:「夫人当是这几个月并无受太多温香影响,这胎才幸运的留了下来,不过先些时候夫人似乎情绪很不稳,胎儿受惊,疑有滑胎之相,好在你来得及时,才堪堪保住。不过此时仍未算很稳定,夫人后面都还需特别注意。」 这几个月正是蓝嬷嬷去了庄子上的时候。 陈氏听完原荻和原老太爷的话,抚着自己的肚子简直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静姝就已经抱了陈氏的手忍不住喜极而泣,眼泪汪汪了。 陈氏摸着静姝的小脑袋,想笑那眼泪却也忍不住像断了线的珠子般落下来,虽然心中早已不抱奢望,并不代表她不想,她心底如何会不想再要个孩子? 众人谢过原老太爷,知道原老太爷身体不便久扰,致谢过后陈氏便忙跟着原夫人去了外面厅房间。 众人在厅中坐下,原夫人就笑着对陈氏道:「恭喜夫人。只是虽然太爷说您这胎暂时是稳住了,但仍是凶险,我看不若你就在这别院再住多一个月,等满三个月稳定后再回陈府如何?如此也方便老太爷帮您诊断,好随时调整安胎药。」 陈氏听完大为动心,虽然一直住在这别院叨扰很不好意思,但她这胎实在得来不易,相对胎儿的安全,其他什么事都不重要了。 陈氏便道:「如此自然是再好不不过,只是是否太过叨扰?」 原夫人摇头,笑道:「我初来蜀中,本也不识得什么人,有夫人作伴日子也趣味很多,且这些时日,夫人也教给我不少蜀中之事,我还打算在蜀中开个药堂,到时候说不得还要夫人相助。」 陈氏知她不过是说客气话,以原家的声名,又有蜀王府的关系,什么样的药堂开不起来?不过是为着自己能安心住下来而已。所以陈氏自然十分感激的谢过,就此在别院住了下来。 当日陈家得了消息,一边安排了人去昌州城给白二老爷送信,一边陈老夫人就携了礼物亲自到了王府别院谢过原夫人及探望女儿,只道是让她安心养胎,其余事情陈家皆会帮她安排好云云,就是京中白府那边,她这胎不易,那边也不应有何微词。 且说白二老爷当晚得了信,翌日一早就骑了快马赶了过来,也不曾在陈府歇息,直接就去了原家所在的王府别院。 白二老爷是真的高兴,他只得一子,在这讲究多子多福的年头实在是子嗣单薄了些,他和陈氏感情又很不错,并不欲纳妾一类,因此得知陈氏过了十几年又有孕,自然是激动万分,高兴不已。 第33章 至于回京一事,他早在得知消息那刻起就已立即修书一封,将陈氏有孕一事告知白府,道自己会携女儿静姝回京,妻子则会留在蜀中养胎。 可是他将这安排给陈氏一说,陈氏原本高兴的笑容立即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道:「这,妾身留在蜀中,如何让姝儿回京城?她可从来没有离开过妾身的身边,京中又样样不同,她身体又弱,这长途跋涉,万一去了京中病倒如何是好?」 白二老爷听得就是一愣,这,他还真没考虑过要把静姝留在蜀中,不想妻子竟有此等想法。 且说白二老爷听说妻子竟是有意要将女儿留在蜀中,不由得吃惊万分,妻子留在蜀中养胎,一时半会都回不去京中,可接着就是过年,然后是自己父亲的寿辰,再然后便是大女儿的婚事,他怎么能把小女儿留在蜀中?就是母亲那里,也定是不依的。 可此时妻子有孕,他也不能像过往那样决定的事太过强硬,或者不喜解释,而是柔声耐心道:「阿凝,你的情况特殊,这才不得已留在蜀中养胎。」 「但姝儿不同,我这次回京我们以后应不会再回蜀中,如何好将姝儿留在她外祖家?就是母亲那边也不好解释。你归期未定,可明年就是父亲大寿,接着又是妘儿出嫁,你的情况可能未必可以参加妘儿的婚礼了,若是姝儿也不参加,岂不是让人非议?若是惹得母亲对姝儿不喜,岂不是误了姝儿?」 「再说京中大夫只有比蜀中强的,姝儿又有母亲大嫂她们照顾,还有姐妹们相陪,可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阿凝,你放心,姝儿是我的女儿,你不在,我自然也会多留心照顾她,必不会让她有什么事。这一路上,我也会请个大夫同行,如此,你可放心了吧。」 这后面的话听得陈氏心中真是愈发的不安不舍,她就是担心京中情况复杂,什么「母亲大嫂照顾,姐妹们相配」,还不定会怎么「照顾」呢! 她不在,若女儿受了委屈可如何是好? 虽然她知道自家老爷也是真心疼姝儿,但她再了解他不过,他对内宅之事根本就是什么都不懂,又侍母至孝,只要白老夫人发话,说上一堆似是而非的「道理」,他便会听了去,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而已。 对父母孝顺,对兄长恭敬,对弟弟友爱,对侄子侄女爱护,这本都是好的品质,不过讽刺的是,这些品质现在却最是让陈氏不安。 可她也知道,自家老爷若是真决定下的事,万不是她能轻易改变的,犹如当初女儿和温家的亲事。 想到女儿的亲事,陈氏更是不安。若她不在京中,有人算计女儿的婚事,自家老爷又十分听白老夫人的话,任由白老夫人定下姝儿的亲事可如何是好? 陈氏心中忧虑,而静姝却很清楚知道自己要离开母亲回京之事已经不可更改。 且母亲在蜀中,依祖母掌控欲极强的性子,不定会使什么幺蛾子,她回京城,也可见机行事。 而且如今母亲有孕可以暂时不用去京城,静姝已觉心中大定,对于自己去京一事并没觉得不可,便也好生劝慰了母亲一番,道是自己定会照顾自己,不让别人欺负了自己去,这话听得陈氏又是心中一酸。 最后还是陈老夫人劝了女儿,道是让原本定为年后入京的陈二舅一家和白同知以及静姝一起提前赴京,如此一路上陈二夫人也可照看静姝,陈二舅的幼女幼恵又可和静姝作伴云云。 陈氏听了大为羞愧,如何能让二哥一家年都不过就为了女儿提前去京城呢? 虽然陈老夫人意已决,陈二夫人也劝着陈氏道是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可陈氏仍是心中不安,只执拗地坚持不肯。 这样的妻子白二老爷还是第一次见,他不由得想到蓝嬷嬷之事,觉得是不是那事吓着妻子了,心中更恨那恶奴生事,令得妻子到底对白府起了心结。 最后白二老爷终是担心陈氏忧思太过,伤了身子和腹中孩子,无奈妥协,道是自己提前入京,让静姝在蜀中过完年,再和陈二舅一家赴京,如此才罢。 白二老爷离去后,陈老夫人搂了静姝,就无奈劝陈氏道:「阿凝,你这又是何必,你二哥二嫂那边已经打点妥当,年前出发并无不可,如何就要这般坚持?这样岂不是让你夫君为难,公婆心中不快,说不得真的连姝姐儿都牵连上了。」 陈氏面有郁郁之色,可是她心中实在不安,先有温家之事,后有蓝嬷嬷之事,她实在担心女儿被人算计,稍有不慎,那可是毁了女儿的一辈子。 静姝听了外祖母的话,心中道,我何时去京城也好,事事顺着他们也好,他们待我也未必有多真心,既如此,还不若任性些,想怎样就怎样。 她想起今世她回来之后发生的事情,现在只觉样样顺遂,温家婚事解决,母亲竟然有孕然后暂时不用上京,还有,她伸手抚上了胸前,那里面有她挂在脖子上的碧玉印牌,有了它,她连最担心最害怕的凌国公府都不再那么担心了。 虽然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求助于姜琸,但她会不会求助是一回事,不得不承认的是,心理上隐蔽的安全感却又是另一回事。 白家的人怎么想,怎么看,她才不在乎,到时她只要找机会查清祖父到底和前朝是什么关系,和凌国公府到底有没有暗中往来,前世的事情到底参与了几分,然后见机行事即可。 静姝遂笑道:「外祖母,孙女也不想这么早回京呢,孙女就想再陪着母亲,想多陪陪外祖母。京中那边,只要母亲再给我添一个弟弟或妹妹,想来必是不会怪罪的。更何况,我这不是才大病初愈嘛。」 因着心中高兴,她的语气都不由得轻松娇憨了许多。 而连静姝自己都不知道的是,她摸着胸前玉牌的时候,笑容隐隐带着甜蜜欢喜,她想起姜琸的时候,再不是以往矛盾迷惘的心情,而是油然的信任和莫名的亲密而不自知。 第34章 「你这孩子。」陈老夫人搂了静姝,无奈道。 不过她看静姝这个样子,心道,女儿的担心也不是多余的,这京中到底是个什么样还不知道,以过往不多相处的经验看,那白老夫人可不是个好相与的,外孙女又不在她身边长大,到底没多少感情,事事的确还是稳妥些好。 而陈氏看着静姝如此模样,先前的沉郁之色立时便一扫而空,她觉着,她已经好久没看见女儿这般模样了,不知何时起,女儿在自己面前虽然也是言笑晏晏,但她总觉得她好像满腹心事眼底含着忧色的样子,如今见她又恢复这般娇憨快活又甜蜜的模样,她只觉自己的心情也晴朗了不少。 接下来住在陈府的这几个月静姝仍是忙忙碌碌,每天分一部分时间陪着母亲说话,一边要学得东西也特别多。 跟着冬影练功,跟着女账房掌柜师傅学习账目打理,学习各种产业打理的技巧,还有每日里开始看母亲和舅家准备给她的一些京中产业情况,挑选日后跟着自己的管事媳妇等等,就是把个陈老夫人看得都心疼的说,就是连那备考的举子也不能如她这般用功,但对静姝来说,虽然很忙,这却是她难得的十分舒心又踏实的日子了。 她终于感觉到了生活在往自己希望的方向发展,让她心里充满了希望和劲头,夜晚不再发噩梦,不再不由自主的恐惧和忧虑。 还有一件让静姝高兴的事是,陈老夫人因着怜惜外孙女这般没日没夜的学习劲头,只当她是对未来京中的生活紧张担忧,还特意安排了让那账房女账房掌柜师傅廖师傅跟着静姝一起入京,并且道让她以后都跟着静姝,给她用了,让静姝十分的惊喜。 廖师傅经验丰富,账本打理十分有一手,一摞厚厚的账本,她只略翻一翻,便能很快找出问题,对哪些地方能作假账,假账后的破绽都非常敏感,而且她不仅是账房师傅,还曾帮陈老夫人打理过不同的产业很多年,实际经营的经验也很足。 静姝现在还在学基本看账做账的阶段,所以廖师傅能继续教她并能协助她看着手中的产业铺子庄子什么的,让她很是松了一口气。 陈府这边一派和谐,静姝欢喜又对生活充满希望,可京中白府却是另一番景象。 白老夫人先收到二儿子白二老爷的快信,道是陈氏有孕,不能跟着一起回京。 这,对京中白府众人来说,委实是个爆炸性的消息,让众人也是心思浮动,暗潮涌动。 谁都知道二房的这位继夫人娘家豪富,身家丰厚,这些年来府中大半的花销开支都是二房从蜀中送来的,大房三房的子女成亲,甚至可以说,一大半的嫁妆聘礼都是从二房那里变着巧头要来的,比如说喜欢蜀中的料子绣品药材木制家具,都是写信让老二寻来,二房也从没开口要过钱过。 更别说因着老夫人的「提点」,白二老爷本身和兄长弟弟关系又极好,兄友弟恭,二房本身的贺礼也是非常的丰厚。 就是老夫人,除了每年白二老爷夫妻的孝敬,借着白延樟的婚事,白延樟白静妘的各种「生活学习」费用,每年也是要了不少的财物,最后一大半其实都是进入了白老夫人的私房。 陈氏只有一女,在这府中地位就不会稳固,便只能讨好着众人,也更容易拿捏。 也因着陈氏只有一女,白大夫人杨氏和白三夫人韦氏都生出了些心思,想把这个侄女许给自己的娘家侄儿。 原本静姝定了亲,她们也就稍歇了这心思,及至听说那婚约解除了,那心思便又跟着活了起来。 可是陈氏有孕,对她们来说着实算不得是什么好消息。 白老夫人神思莫测,其实她孙子很多,重孙都已经有了三个,并不像白二老爷以为的那样在意三房能不能给她多生出个孙子来。 三房那边白老夫人的眼线也不少,蓝嬷嬷一事虽然被白二老爷摁住了,但该知道的白老夫人也都知道了。 她只担心陈氏认为这事出自她的手笔,在儿子那里吹枕边风,离间了自己和二儿子两人之间的母子感情。 她本来就不喜二儿子太过看重陈氏,这回陈氏若是真生了个儿子,二儿子岂不是要更加看重于她? 白府中还有一个人听了此消息也是神思不安,心中很是难受,却正是白二老爷的长媳,白延樟的夫人李氏。 李氏也是出自书香之家,父亲曾是白老太爷的同僚,也是翰林院的编修,长相生得不算多好看只称得上清婉端庄,但性子温和贤淑,所以她难受倒不是如同其他人般有着什么算计的心思。 虽然相处很少,但陈氏出手大方,每年送回来给她和她女儿的礼物就十分丰富,又因着小姑子白静妘说起这个继母从无不好之辞,她对这个继婆婆并不反感,至于什么商家女,她更不在乎了,只要好相处,不是那种粗鲁不讲道理的,总好过那些自命清高实际满腹算计只恨不得独吞家产的继婆婆。 李氏不好受是因为她自嫁入白家已经四年,却只生了个女儿珠姐儿,这之后肚子竟是再也没有动静。 如今听得婆婆有孕,心中难免又是难受又倍感压力。 白二老爷的长女白静妘心思细,她看到自己嫂子听到继母有孕后神色黯然,这日便去了她的房中宽解于她。 闲聊了一会儿,白静妘就切入正题道:「大嫂,其实母亲有孕,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一来我们二房子嗣单薄,母亲有孕,你的压力也能小些,不用太过着急,二来母亲也是多年不孕,听说是母亲的身子不太好,如今竟然能有神医给看好,嫂子你身子根本没问题,就更不用担心了。」 「到时候母亲回来,你还能跟她打听打听那神医的消息,看能不能也帮你看看,虽说嫂子你身体没问题,又年轻,肯定没什么问题,但早点再给哥哥添个孩子,总是好事。」 李氏听了白静妘的软言相劝,眼睛果是一亮,公公来信说此次婆婆有孕多赖一位神医相助,若是自己也能求得这位神医诊治,岂不是再不用因着不能有孕的问题每日的担心忧烦? 第35章 她拉了小姑子的手感激道:「妹妹说的对,还多谢妹妹提点,免了我钻了那牛角尖。母亲有孕,虽然离得远,母亲那边也什么都不缺,我们也当准备些东西送过去,也是我们的心意。」 白静妘点头,很高兴自己嫂子不是那等狭隘的,心中很是松了口气。 她希望自己大哥大嫂将来能和继母好好相处,而不要受了别人的挑拨,和继母勾心斗角,对着干,然后父亲和继母生隙,但同时也可能会对兄长失望,让别人钻了空子。 因为她知道,能够和继母好好相处,这对她大哥来说,只有好处不会有坏处,那些挑拨的人,不过是出自她们自己的私心罢了。 当初祖母看中大嫂,是看中她性子软温顺宽厚,不是掐尖要强的。 起先白静妘还担心过,怕嫂子太过软弱可欺,或者容易被人拿捏挑拨,让她们三房生乱。 不过后来却发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也发现了这嫂子的好处。 当然祖母也是非常满意的。 例如这么些年,父亲送回府的东西,就是指明是给她们这一房的,也是先过了祖母的手,真能到她们手上的,也最多剩下一小半都是不错的了。若是个性子不好爱计较的,就算明面上不敢反抗祖母,暗地里怕也是咬碎了银牙,搅动出不少是非来。 可大嫂却是当真没有半点计较,仍是从容温顺,半点怨气和不满也没有。 但旁人挑拨大嫂和继母的关系,大嫂却也并不搭腔,不过仍是安静从容的过着自己的日子,并不理会别人的挑拨,可见心里也是有数的。 白静妘这才放了心。 其实白静妘跟在自己祖母白老夫人身边养着,和几个堂姐妹住在一个院子里,受到的挑拨并不比大嫂少,甚至是从小到大都有人若有心似无意的跟她灌输天下的继母没一个是好的,她父亲多有偏宠妹妹云云。 她曾经不是不羡慕嫉妒妹妹。她也曾跟在父亲任上过。 但她六岁时就去了蜀地,十一岁上时才回来,相比冷情且掌控欲强烈的祖母,刻板愁苦的大伯母和满腹心思的三婶娘,她内心对宽和开朗的继母陈氏的感情还要深上许多。 且白家虽说是书香世家,但家中姐妹正儿八经请了先生教过的,其实也就是她而已。 在蜀中的时候,她的诗书琴棋书画都和妹妹静姝一样有专门的师傅教她们,她身上穿的头上戴的一年四季不重样的衣服,在蜀地都是样样齐全,半点不差的。 可是回了京中,祖母说是为了让她相看人家,回来好好教养她,也不过是让她跟着姐妹们一起跟着一个嬷嬷学习刺绣礼仪规矩而已。 她回来后,继母每年仍是给她送来四季衣服穿戴首饰各式料子,只不过这些先到祖母那边,最后分到她手上的不过就是一件两件,她能穿到的也不过是府里和堂姐妹们一样的几套公中做的衣物而已。 她起先不懂,哪里受得了这般的委屈,不过是跟祖母含糊的哭诉了一次,却被祖母好一顿训斥,道她是被继母给养坏了,这般不懂得姐妹友爱,贤淑恭顺,竟是学来了一身商家女的娇奢自私,然后着实让嬷嬷「教养」了许久,她「恭顺」了才罢了。 为着这事,兄长摸了她的脑袋,好一阵叹气,只让她忍着些,顺着些,她心中虽不服,可除了忍和顺,还能有什么别的法子? 她不是不羡慕妹妹静姝,以前心中也曾不满父亲为何让她自己回京中,若,若是妹妹,父亲和继母必是不舍不允的,可是……谁让她不是继母的亲生女儿…… 但她却也不会受别人的挑拨,那些人的用心她这几年也渐渐便看明白了,若她受了挑拨,才是真的称了她们的心意。 而此时听了白静妘劝慰的李氏心中也是感慨和觉得幸运,自己嫁到白家,幸亏是嫁到二房,公婆都在蜀地,婆婆不是亲的,却资产丰富,做派大方,看样子也不难相处,一家子的小姐们,竟然也就自己夫君的这个亲妹妹最为好相处,心思虽深却没什么坏心眼,性子随和又体贴懂事,平日里在祖母那边也多为自己周旋打点,让她少受了不少责难。 而其他两房,人多心思繁杂,大伯母和三婶娘说不上是什么坏人,却各有性子,都不是好相与的,且那两房没什么私产,明面上一派和睦,暗地里却是一个个都为着点老太爷老夫人的私房争得什么似的,嫁去那两房日子可真是不好受。 就是自己嫁来四年无子,若是在那两房,恐怕都要被婆母拿捏死了。 年底的时候白二老爷终于风尘仆仆的回了京。 白老夫人笑容满面的迎了儿子回府,只是待儿子将带回来的一箱一箱货物直接运回了二房的院子,第二日才送来两箱子的礼物到上房是她和老太爷的,其他各房的礼物也是儿子直接派人送去了,白老夫人的脸色才隐约有些不好看。 白家是白老夫人当家,以往每年二房送回来的东西,不管是给谁的,都先得经了她的手,然后再分配。 这早已是她十多年来形成的习惯,或者说是她在白家的绝对权威。 其实二房还算是好的,因为远在蜀地,很多事情管不着,长房这边入仕当差的儿子孙子每个月的薪俸那都是要上缴的,三儿子闲赋在家便也罢了,除了几个儿媳妇和孙媳妇的嫁妆,长房和三房也都是不允许有私产的。 这在几十年前白家还是江南的大世家时,自然不是如此,但几十年间战火缭乱,白家祖产悉数消失在战火中,白老太爷夫妇带了年幼的几个儿子逃难到京中谋生,彼时家计困难,白老太爷不事生产,便是靠着白老夫人的坚忍和一股子狠劲支撑过来的,那时便养成了白老夫人独揽家中财政大权的习惯。 第36章 说回白二老爷送到上房的礼物,及至白老夫人打开两个箱子,看到里面不过是些普通的药材和衣料等物,再看儿子上敬的孝敬红封,拆开里面不过只有一千两银子的时候,脸色立时便有些不好看了。 这和往年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她本来以为此次儿子是举家入京,卖了那边的产业,带回来上交的东西应该是十分丰厚的。 白老夫人沉声问道:「仲谦,我听你说这次你回京,是打算在京里谋职,不再回蜀中了,那你那边的产业是如何安排的?」 白二老爷恭声道:「母亲,此次回京述职,儿子的确是打算在京中谋职,那边的产业都已经处理干净了。就是自住的宅子也是卖了,现如今阿凝和姝儿都是住在了岳家。」 白二老爷听母亲问起自己在蜀中的产业,便忙作了解释,只是一边解释心里也一边就有些郁闷。 他是不通庶务,又不是傻子,看自己母亲问自己那边的产业,又想到临行前妻子欲言又止的「交代」和特别安排,还有以往每次和母亲谈话也好,写信也好,总是离不开说白府的花费巨大,兄长弟弟的艰难,让他多「补贴」家中,此刻哪里还猜不出母亲问自己蜀中产业的原因和目的。 以前是有妻子操心,他从不多想,只顺着母亲尽孝即可,现在妻子有孕,临行前把所有银两和不同版本的几本账簿往他那里一塞,让他自己去应付白府和母亲白老夫人,他才觉得头皮发麻。 手上拎着的账簿更是发烫。 那账簿据他的夫人说,因着她有孕,上面的每一笔每一账都是女儿静姝从家里大账簿整理出来再誊出来的。 知道是女儿誊写的这种东西,着实让他面颊有些发烫。 白二老爷见母亲眼睛沉沉的看着自己,很明显还在等着自己的下文,他有些无奈,终于还是将手中有些烫手的账簿递给了母亲。 一边递还一边无奈解释道:「母亲,那边的宅子什么的都卖了,清空了所有家当也只腾出了一万多两银子,儿子留了三千两给阿凝让她给妘姐儿置办嫁妆,又拿了八千两准备谋职用的,余下的便都是置办了回京各房的礼物和给您以及父亲的孝敬银子了。」 白老夫人听了解释并未释然,反是越听脸色却是越不好看,随手就翻起了手上儿子递过来的账簿,这不看不要紧,一打开扫了几眼,那脸「刷」一下就黑了下来。 那账簿上赫然记着自己二儿子从十六年前到了蜀地为官,然后娶了陈氏后每年的薪俸,冰敬,炭敬零零总总所有的收入,然后每年送回京里给白府的孝敬银子,礼物花费,还有京中各人生辰寿礼嫁妆聘礼二房补贴的银子,这账簿上记着儿子每年至少也得亏空个几千两,遇上什么寿辰婚嫁,那更是亏空上万两。 这里面还完全没有儿子一家在蜀中的消费支出。很明显,这就是本专门记了送来给白府,或者说是给她看的! 白老夫人握着那账簿的手都气得发抖,她猛地把账簿扔到儿子的身上,涨红了脸怒骂道:「你这是什么意思?这是在跟我算总账的意思吗?连你这些年送的礼物都折现算给我看,你这些年的书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我,我怎么,生……养了你这么只白眼狼……」 白老夫人显然是被那账簿给气坏了,竟是骂出了自白二老爷考取功名之后再没骂过的最难听的话。 白二老爷被骂得面色难堪又羞窘,他也知道那账簿委实有点……直白,可是妻子有孕,小女儿一笔一笔誊了下来,目光盈盈的看着他,请他在祖母这边周旋,不要让人误会了母亲,说是母亲再不肯拿嫁妆贴补白府。 甚至小女儿还私下偷偷的把自己这些年存银子和一些金银礼物的匣子端了过来给他,道是让他把那些兑换了,至少也能值个五六千两银子,只求他让他在祖母面前好好解释,让祖母也了解他们的处境,别误会了母亲。 女儿还担心说不定祖母生气就要派了人接母亲回京,说是若如此求他定要转圜此事,母亲身体不好,小弟弟得来不易,若是强行回京,怕是会不仅弟弟不保,母亲怕都危险。 他当然不能要女儿积攒了多年的银子,只能应了小女儿此事。应诺了女儿的事,再难堪,他也没有反悔不做的理由。 对女儿的担心,白二老爷更是一阵好言安慰,妻子的身体怎样他再清楚不过,如何敢让她带孕奔波上京?相信母亲定也会以自己的子嗣为重,考虑周全的。 都是那恶奴,让妻子和女儿对母亲起了心结,这才思虑过重的。 想到这些,白二老爷心里一阵的难受。 他看了看地上的账簿,手捏了拳又松开,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对着白老夫人道:「母亲,儿子知道家中困难,父亲清廉现在又休退,兄长在书院教书薪俸微薄,三弟又无所长闲赋家中,只是这些年实在是家中阿凝的嫁妆出息都已经送回了给京里,儿子并未怎么添置什么产业,这几年家中花费又巨大……」 感觉到母亲看向自己嘲讽又带了丝冰冷的目光,白二老爷终于咬牙道,「儿子知道明年还有父亲的寿辰需要操办,既如此,不若就将儿子谋职的那八千两腾出一半出来贴补家中,剩下的儿子再去看看……」 白老夫人一听就炸开,恼怒到直喘气,骂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们那边困难到需要腾出你谋官的银钱出来贴补家用了吗?还是你在用这种方式威胁我?你们……」 她的意思是想说陈家巨贾,你媳妇嫁妆丰厚,竟然困难到需要腾出你谋官的银钱出来贴补家用了吗? 可是这话到底可意会不可言传,她掌控欲极强,但却也没忘了自己的身份,白家的身份,无法说出那等话来。 白二老爷面色更是颓丧,他张了张嘴想解释,却又解释不出口,但他又真的无计可施。 「够了,你先下去吧。」 白二老爷正在窘迫中,一道苍老中带了些严厉的声音传来,他心中一松又有些羞愧,忙转身对着掀了门帘进来的白发老者行礼道:「父亲。」 第37章 白老太爷行到堂前,叹了口气,道:「你先下去吧。男儿不可限于内院妇人之手,你回去好好想想吧。」 白二老爷心中一惊,却也不敢言语和多问,只恭声道:「是,儿子告退。」又跟白老夫人行了一礼,这才退下。 待白二老爷出了房间片刻之后,白老太爷才行到白老夫人对面,坐到扶手椅上,看着还阴沉着脸的老妻,无奈道:「有容,你这又是何必?老二向来孝顺,他这必是没办法了,才会跟你说这些的,这些年他对家里的要求可有拒绝过?」 白老夫人冷哼一声,道:「正是如此我才恼怒,这些年我可有对他发过脾气?不过是刚刚有孕,立即就本性暴露,又是不宜车马劳顿,不肯入京,连你六十岁的寿辰,妘姐儿的婚礼都不肯回来,又是逼着仲谦带了这么一本账簿回来,这是什么意思?」 白老夫人越说越气,一边拾了那本账簿扔给白老太爷,一边继续怒道,「商家女嫁入我们这样的家族,本只能为妾,仲谦坚持,才容了她进门,这么些年无子,我们也没说什么,现在,这还没生出儿子来呢,气焰已经嚣张到了这种程度,她以为她是个什么东西!」 白老夫人不喜陈氏由来已久,这么些年,她数次想让陈氏住到京中来侍奉自己,可是此事都被白老太爷给否决了,她认为这必然是陈氏在儿子那里吹耳边风,然后儿子找白老太爷说项的。 白老太爷听到这里,再翻了翻那账簿,脸上也现出隐忍的恼怒之色,一边怒儿媳妇不知分寸,他知道得很清楚,这么点银钱对陈家那种巨贾来说不过是些零钱,如今这般抄个账簿送过来,对他来说,简直是直接的羞辱,另一边又有点怒自己老妻的口无遮拦。 他揉了账簿,扔到一边的茶几上,带着隐怒道:「够了,无论如何,她现在是你儿媳妇,你这口口声声说的是什么,她不懂事,难道将来就不入京了吗?有什么规矩,你将来再慢慢教着就是了。」 「咱们家的情况你也知道,仲谦这次回京谋职对我们家将来都很重要,以后延桧延杨他们也都需要仲谦照顾,就是孙女们的婚事都会受到他职位的影响。至于家里的花费,还有我的什么寿辰,能简单点就简单点也就是了,我们又不是没从苦日子里过来的。」 白老夫人听言眼圈却是红了,她道:「难道你以为我就是为了那么一点子银钱吗?我是恼怒这陈氏的做法太过恶心,更没想到仲谦纵容她竟然纵容到这种程度,这样子下去,这儿子还是我们的儿子吗?」 说到这里,她脑子突然一闪,脸色又慢慢变冷,语气却冷静又冰冷了起来,道,「不行,我看待过了年,她的胎稳了,还是把她接到京中来生产,我怎么觉得这事蹊跷得很?这么些年肚子都没动静,突然仲谦要回京之前就有了,还不可舟车劳顿,要留在蜀中安胎?哼,商家人什么事做不出,我怕那蓝嬷嬷一事,真假都未可知!」 白老夫人在二儿子那边安排了不少的人,蓝嬷嬷一事就算白二老爷特意摁住了,也不可能完全瞒得过她。 白老太爷听言都是一震,他皱眉看向自己的老妻,想斥她「胡言乱语」,话到嘴边却不知为何有些理亏,斥责的话便再说不出口。 白老夫人看了他一眼,似知他心中想到什么,冷哼一声,慢慢道:「要是不知道从哪里弄个什么东西出来,乱了仲谦的子嗣,此事可非同小可。」 说到「乱了仲谦的子嗣」,一字一顿,只说得白老太爷面上一阵铁青,瞪着她似要爆发之时,白老夫人却是话风一转,淡道:「哼,我看这事你就不必管了,我自会和仲谦分说,让他过了年就把他媳妇接回到京中来的。」 不管京中白府如何暗潮涌动,各种心思和各种盘算,对静姝来说,这段住在陈府日子却当真是又踏实又开心。 只是开心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随着年节的过去,离她入京的日子便也愈发的近了,陈家是打算过了元宵,便让静姝随着陈二老爷一家一起上京的。 随着日子的逼近,陈氏的心情便愈发的低落和不舍,也不知是不是怀疑的种子一旦生根发芽,那便一发不可收拾,还是她此时有孕,情绪愈发的敏感些,向来并不怎么多愁善感的她这些时日便常睡得不安生。 她倒是完全没想到京中白老夫人的心思已经转到她身上谋划着把她弄回京城,却是总担心女儿回京在京中会受了旁人的算计。 静姝看母亲忧心,劝也劝不来,担心她总这样会影响她的身子,届时就是自己离开,心里怕也是不安心的。 她知道母亲是担心什么,她也不耐烦回京整日里去对着白府那些人,揣摩着祖父祖母面具后面的心思,因此她思来想去,还真让她想出了个法子。 于是静姝这日便求了外祖母,想回昌州城慈山寺一趟,道是母亲素来在慈山寺烧香,那里的慧源大师又格外灵验,想去那里给母亲拜一拜,护着母亲和小弟弟或小妹妹身体健康,福泽绵长。 慧源大师在蜀中声名极广,又曾救过静姝一命,外孙女一片孝心,陈老夫人自然不会拦着,便命嫡长孙陈家业护送着静姝,特地去了慈山寺一趟烧香求福。 待静姝去完慈山寺回到陈家,便一脸阳光灿烂的去见了母亲,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下自己回京后的打算,直把陈氏给惊得手中的茶杯盖「叮」一声跌回到杯子上,溅起一阵水花。 陈氏皱眉道:「不行,如何能拿这种事情乱说,没得影响了你将来的名声。」 静姝笑道:「母亲,女儿已经好好仔细想过了,此事无碍的。」 她摸了摸手上了碧玉指环,便又细细将自己的打算给陈氏解说了一遍。陈氏皱了眉,虽觉得女儿说的未尝没有道理,但这总有种让她哪里觉得不妥不踏实的感觉。 静姝看母亲仍有疑虑,便下了最后一剂猛药,道:「白府房子小,届时女儿必定是要和其他堂姐妹们住在一起的,可是一来女儿不惯与她人同住,二来三年前回京时,女儿记得那时四堂姐总是引她那韦家表哥入到院中来耍,那时年纪小便也罢了,现在女儿却是着实不愿再和她们住在一起。」 这话静姝说的可半点也不冤枉她那三房的四堂姐白静妍,三年前她跟着父母回京时白静妍便一个劲的想撮合自己和她那一脸油腻的外家表哥,前世时,后来更是做了些不知是无心还是有意差点害了静姝名节的事,每每想起来,静姝便觉得满心厌恶。 果然静姝此话一出,陈氏的脸色便是大变,这本就是她心底最担心的,没想到原来几年前就有人在算计此事了! 静姝见母亲面色不好,怕母亲生气伤了身子,忙上前就抱了她的胳膊娇憨道:「那时不过是三年前,但女儿也没能着她什么道,现在更是不会,只是心里厌恶懒得周旋罢了。」 只静姝这些话说了,就算陈氏觉得女儿先时提的法子仍是有欠妥当,但相比较白家那摊子浑水,陈氏倒是觉得未尝不可接受了。 第38章 只是陈氏到底还是不放心,便又找来了自己二哥,一起细细的商议了番,觉得万无一失了,才又亲手写了封信给自家老爷白二老爷,这才慢慢的把心定了下来。 时间一晃而过,很快便到了元宵节。 过了元宵,静姝就要随着陈二舅一家一起上京了,想到京城白府,凌国公府,虽然静姝已有打算,仍是有一种就要重回噩梦的心悸感。 因着过两日就要启程,元宵节开始静姝除了跟着冬影习武,其他的功课便都停下了。 元宵节的时候,二舅家的表妹幼恵总算是寻了静姝的空,约她一起去锦河边放花灯。 锦河横穿益州城而过,益州城的女儿们都喜欢在元宵节这一日去锦河边放花灯,许些女儿家的小心愿。 幼恵打趣静姝道:「姝表姐,总算是可以寻你出来玩了,本来先时知道要和你一起去京中,我心中还万分期待,可你这些时日这般拼命用功学那些枯燥玩意儿,直让我父亲和母亲道我整日里只知道偷懒,压力好大,让我以后可怎么办。」 幼恵小静姝半年,今年也已是十四,商家的女儿一般不会强求特别早定亲,所以幼恵还尚未定亲。 因为年龄相近,两人以前的关系就很不错,虽然幼恵年纪还小些,可是因为教养方式的不同,幼恵自幼就开始跟着哥哥习着商家的事,说话做事都爽朗直接但行事却也妥帖周到。 另外陈家的女儿多生得美貌娇艳,静姝的母亲如是,幼惠亦是如是。 幼恵年纪小小眉眼便已十分出色,和静姝的清丽绝色不同的是,幼恵生得较为艳丽,眼睛流转之间多有媚色,让人不自觉失魂落魄的感觉。 没有权势护着,女子生得太过美貌不一定是福气,更何况这种长相。 幼恵也正值议亲年纪,静姝隐约听说此次二舅二舅母要带了幼恵去京中也有避事的缘故,听说是因为川蜀布政使司右参政刘崇刘大人丧偶,想娶了幼恵为续妻,布政使司右参政是从三品官员,如果在不少商家人来看,幼恵这可是难得的好亲事,高攀了的。 可刘崇已经年届四十,幼恵不过十四,陈家并非卖女求荣的人家,二舅二舅母只得一女,如何舍得将女儿嫁过去?那刘崇的儿子女儿可都要比幼恵年长了好几岁。 但刘家势大,陈家也不敢明拒,趁对方只是暗示,还没明着上门提亲之前,便只好带了女儿先去京中避上一避。 前世,幼恵后来也去了京中,只是…… 看着眼前微仰着尖尖的下巴,眼睛含笑俏皮的看着自己的幼恵,想到她前世后来的境遇,静姝心中闪过一丝怜惜,她牵了幼恵的手,道:「我如何能同你比,你自幼就学这些,而我幼时都是学了那些琴棋书画刺绣,多是些没多大实际用处的,现在就算拼命补习,也不及你过去十多年的学习。」 幼恵「扑哧」一声笑出来,拿指头点了点静姝,嗔道:「亏我是了解你的,不然我还以为是你大小姐埋汰我呢。」 说自己学什么琴棋书画刺绣没用,赞她学的商家知识,在世人的标准看来,可不是埋汰是什么? 两人一起说笑着就寻了幼恵的二哥陈家启带了护卫一起去了锦河边放花灯。 看着河中星星点点闪闪的花灯,衬着朦胧的月光,当真美如梦幻。 「姝表姐,你在发什么呆呢,我们快把花灯放出去吧。」 幼惠走到河边,转头却见身后没有了静姝和二哥家启,忙起了身回头去找,却看见静姝正站在几步外的柳树下看着満河的花灯发呆。 而她的二哥却是默默站在静姝的身后,沉默,周身还带着那么一丝落寞,哪怕是在月光下,幼惠都感觉到了。 幼惠心中叹息,她虽年纪小,对有些事情却极其敏感,二哥的心思她自然是一早便察觉了。 其实以前她二哥表现的很明显,就是家里其他人不少也都察觉了,只是这事两年前便被祖母否决了,二哥也收敛了许多,众人都当他已死了这份心,不想他原来并没死了心,只是藏了自己的心思。 也是,这种心思,怎么可能说收就收呢? 幼恵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将心中的阴霾吐出,调整了一个欢快的笑容,回身几步就小跑到静姝的身边,拽了她往河边走,一边走一边道:「在这里发什么呆,快被那些呆气都放到花灯里放出去,谁知道到了京中我们还有没有机会再放呢。唔,再说了,就算有的放,也是不一样的了。」 静姝听她絮絮叨叨的话,竟然也都能听得明白,她不禁笑道:「说的是什么,放的是呆气吗?」 幼惠就道:「晦气也行,反正所有不好的东西,让自己不开心的东西全部放掉,我们去京城每天都开开心心的。」 静姝听了点头,然后像她们往年那般拿了许愿的纸条用后面家启递过来的炭笔在上面像画符一样画满了字,再拿了花灯,燃了纸条,便和幼惠一起将花灯放到了河中,然后很努力的吹着,看花灯越飘越远。 传说中,花灯飘得越远,那灯上许得愿就越容易实现。可静姝和幼惠此时却都是怀着复杂的心情的,把不好的事情写上,然后烧掉,再让河水带着花灯飘走,如此,让那些都彻底远离。 第39章 陈家启看着河边兴奋的自己的妹妹和表妹,再看那慢慢向河中心飘去的花灯,想着未知的京城之行,想着自己力量的渺小,就是对着那旋转的花灯都无能为力,他的心越发的静寂,不是刺痛,不是愤慨,不是满心壮志,而是冰冷的静寂,慢慢渗入骨髓。 求而不得,想护而无能为力,这种痛楚早已让他血液都变得冰冷。 他天生的喜欢经商,并不喜那些经史文章,可是却知道为什么祖母父亲逼他去读书,考取功名。 元宵节翌日,陈家又来了意外的客人。 原家夫人带着女儿原苓到了陈府来访,她们是来找陈氏和静姝的。 待原夫人道明来意,陈氏和静姝更加意外,因为原夫人来访的目的竟是想让女儿原苓跟着静姝一起入京。 看陈氏有些吃惊的表情,原夫人解释道:「阿苓志在医道,但民间对女医师限制繁多,她便想去京中,投考宫里的太医院。但我们原家遭逢巨变,再难以支持她,所以希望能让她跟着白姑娘一起入京,如此也好有个照应,我们也能放心。」 原来如此。 前朝也好,本朝也好,女子行医,不管医术多好,在民间地位都要低上许多,限制也良多,但却有个特别的地方,女医师竟是比其他的行业更容易走上高点,那便是太医院。 太医院在前朝时原本也是男子的天下,但前朝因着一位惊才绝艳的女医师,皇帝特意在太医院开立了女子部,招女太医,因皇宫内院多是女子,这女太医竟是渐渐比男太医更为得用,且天下女医师都以能入太医院为荣,因此女太医在女子病的医术上发展神速,逐渐超越了男太医。 及至本朝,虽然皇帝极恶前朝,但因女太医实在有用并得到开国皇后的大力支持,便仍是保留了太医院的女子部。 原来原苓是想考入太医院。 原夫人又道:「阿苓虽然还未能学到其祖父的全部本事,但没有七八也有五六分了,她和白姑娘一起,想来也能有个照应。」 「阿苓常居山野,性子简单却鲁莽,民妇观白姑娘稳重大方,处事通达又心地纯善,也是想着阿苓能够跟白姑娘学着些,不然以她的性子直接入太医院,民妇实在有些放心不下。」 陈氏听了原夫人的话,却是极为高兴,因为以前静姝的身子一直比较弱,长途跋涉去京中她一直不太放心得下,原家的医术她是非常信得过的,原苓听说也是自幼学习医术,若是能有她相伴,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另有一层,陈氏也大约明白原夫人托得是自己而非她的二嫂陈二夫人。 考太医院并不是随便哪个女子就能考得,毕竟是要入宫行医,这身份盘查就特别严谨,入考女子不单是祖宗八代都要查个底朝天,还都得有官家举荐担保。北地暴乱,原家这身份问题并不一定容易。 陈氏是重恩情之人,更何况原家的恩情对她来说实在大到难以回报,不说只是这样一个请求,就是什么真难办的事她也只会应了。 陈氏笑道:「原夫人实在太过谦了,原姑娘医术高超,坚毅能干,我们家姝儿真是远不能及矣。若是能有原姑娘相伴,着实是我们家姝儿的福气。」 陈氏想了想又道,「其实我还有个想法,若是原夫人不嫌弃的话,我想收原姑娘为义女,如此原姑娘入了京中,也可暂时先住在白家,或陈家,和姝儿做个伴。」 收了原苓为义女,又有诊治自己的恩情在,想必就算白老太爷和白老夫人有什么微词,自家老爷定也会尽心尽力帮忙的。 原夫人听言目光先是一亮,随即却又有些犹豫,似乎因着什么而踌躇不定。 陈氏有些误会她的意思,便解释道:「这义女只当是我收的而已,和白家无关,并不用入族谱,只和我们家姝儿作个名分上的姐妹吧。」 原夫人却是摇头,有些苦笑道:「夫人误会了,并非是我们不愿意,只是原家之事有些复杂,我们原家族人在北地为奸人所害,此事牵扯甚多,我们实不愿让夫人牵扯其中。」 陈氏听了原夫人的话微愣,随即释然,她笑道:「老太爷对我有大恩,收原苓为义女乃我的心意,并不牵扯白家,其他的事情夫人便不必过虑。」 原夫人看着陈氏嘴巴微张,只是她还未出声,她身后的原苓便先道:「此事不妥,夫人的心意阿苓心领,但阿苓将来入京行事,不想有夫人牵绊。」 此话听似没有礼貌,实际意思却是将来自己做了什么不想牵连陈氏的意思。 静姝一直在静静看着她们,听着她们的对话,她和原苓相处过不少的日子,也算是了解她了,此时她看原苓面含决绝之色,想到当初原苓听说自己要去京中,便一门心思打听京中之事,但可没怎么问过太医院,便知此次原苓进京太医院怕是托辞,其中必然还有所隐情。 难怪原家兄妹内里心善,性子却如此冷漠尖锐,怕是原家身负血海深仇,且此事对他们影响很深。 静姝想到自己前世的遭遇,心中不免有些戚戚。 原家对自己家有大恩,这一段时间的相处,她又十分喜欢原苓的性子,便出声道:「那不若就让夫人收我为徒,如此我和苓姐姐就是师姐妹的关系了,这样既不牵扯白家,又可让苓姐姐以后名正言顺的和我一起入京,住在一处,又可求父亲帮忙举荐。」 如此既可以撇清些母亲,不让母亲惹到什么麻烦,又可以帮到原家和原苓,而她自己,本身就已经够麻烦了,再多些麻烦事,她也是不在乎的。 第40章 原夫人一震,看向静姝,却见她表情平静,可见是思过之后的出言,而非一时冲动。 静姝是官家之女,又是虽显没落但实际仍具声望的江南书香世家白家的女儿,在自己说了原家有家仇的情况下,还肯拜她一个医家之人为师,且,静姝即将离京,自己也并不能教她什么,她不可能不有些触动。 她只当静姝是为了母亲报恩。 虽然陈氏觉得自己收原苓为义女更为妥当,但既然原苓坚持,静姝的性子现在又十分执拗,且陈氏听说原夫人本就是蜀王妃的师姐,所以陈氏便也没觉得静姝拜原夫人为师有和不可,更何况师徒之名可大可小,若真论起来,教过静姝的师傅当真不少,既然女儿坚持,原夫人和原苓也觉得这样更合适,陈氏便也同意了。 因是翌日就要启程,原苓并没有多少行李,来时便早已收拾妥当,当日就在陈家住下了。 年初天气仍是严寒,众人第二日便坐了马车在镖队的护送下从蜀地一路出发去京中。 女孩子喜欢热闹,陈家便特地安排了一个舒适的大马车给了三个女孩子,让静姝,幼恵和原苓一起坐了,这一路也好作伴说话解闷。 天气虽是寒冷,好在三个女孩子现时都不是娇弱的,一路看着风景,互相说着话,也是别有一番趣味。 他们一行又不赶时间,遇到市镇,陈二舅还会特地停下马车,领着她们去商铺集市逛逛,看一路景色渐变,商品货物各有特色,甚至姑娘妇人们的打扮亦有不同,令得小姑娘们兴致颇高,就是最冷清的原苓,被幼惠和静姝感染,笑起来也热气多了,还会特地去逛逛药铺,采购些当地产的稀奇古怪的药材。 更别说幼恵和静姝,这一路过去,竟是让他们这一行的行李又多了好多大箱。 静姝和幼惠相貌太过出众,原苓便捣鼓了些药汁给她们往脸上一抹,再整些斑斑点点,都不用画眉描母,整个人都变了样,看上去如同那苍老了十几二十岁整日操劳面黑肌糙的女子般。 幼惠年幼爱美,担心这东西涂了会不会损伤肌肤,坏了她的花容月貌,静姝则是大为赞叹,难为她前世在庄子里整天找机会捣鼓,也不及这东西效果的十之一二,便求原苓这配方手法。 也不知是否因为静姝现在成了她的师妹,原苓这一路行来都在教着静姝些医药知识,但相对原家人来说,静姝实在是天资有限,如今见她在乔装美肤上面却很有悟性,索性后面都教些她美容养颜乔装打扮的法子,又觉得自己师妹生得这般美貌,又教了她不少偏门毒法,道是防身所用。 如此他们这一行整整行了两个多月,差不多到了三月末快到四月花开正好的时候才行到了京郊。 从蜀中启程的时候几个小姑娘还穿着毛皮大衣,此时已各各着了干净利落式样简单的褙子长裙,清爽又满满都是朝气。 京城西郊长梅山下有两个相邻的庄子,一个是陈家多年前所置送给妹妹陈氏的私房庄子,而另一个则是去年底陈家特意购了准备作为京中偶尔小住的别庄所用的。 因着这日他们一行到了京郊日头已晚,便商量了不若就先住在了这庄子上修整一番,翌日陈二老爷再送了外甥女静姝入城中白府。 如此安排自然大合静姝心意,婉拒了舅母邀请自己去陈家庄子上暂住,静姝带着原苓和自己带来的贴身丫鬟冬影秋蕊碧蔓等人便直接先去了自己母亲的庄子上。 因陈氏本就有入京后偶尔在此小住的打算,上一年陈氏便已派了心腹过来将庄子里的院落都修整了一番。 年初时,静姝更是安排了自己屋里的管事嬷嬷朱嬷嬷和大丫鬟碧萱等人先一个月到了这边,因此,待静姝到了庄中时,一切早都已安排妥当,并无丝毫需重新布置之处。 前世时,碧萱嫁人后并未跟着静姝入京。然而此次静姝却特别安排了碧萱和她的夫婿一起到了京中,做了这映梅山庄的管事。 而前世后来成为了那夺了自己身份的什么前朝公主之女的丫鬟碧蔓,静姝也没拉下她,仍是带了她入京。 她想查前世之事,身边总要放点饵,才能引出些东西来。 静姝住进了庄中,便让朱嬷嬷和碧萱安排自己此次带入京中的行李。 除了给白府中各人准备的一些小礼物,和一些简单的随身行李,静姝并不打算将自己此次带入京中的东西拿进白府,而是直接就安排放置在了这庄中。 带入白府的东西,最后能否拿出来,静姝都十分表示怀疑。反正静姝现在十分不喜欢别人旁敲侧击左刺探右刺探自己都从蜀中带了些什么回京,更何况她在白府肯定是要和几个堂姐妹共用一个院子。 送走了过来看望自己可安排妥当的二舅母林氏和表妹幼惠,又安顿好了原苓住下,静姝总算是在自己房中歇了下来。 她打开了房中窗户,看着窗外片片的梅林,虽然此时花期已过,但静姝依然可以想象此处冬日梅花盛开的景象,因着入京而忐忑的心情也慢慢平静了下来。 碧萱端了一杯梅花茶上来,静姝接过,看水中一朵一朵的梅花浮在水面,散发出阵阵清香,便猜出这大概就是这个冬日采下来的新鲜梅花所制,碧萱向来仔细又喜欢摆弄这些。 碧萱看着自家小姐端了茶杯,慵懒得坐在扶手椅上,闻着茶香,肤如凝脂浅笑盈盈的模样,脑子里竟是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另一张脸,心头忍不住就是一个紧缩。 她年初时到了这庄子上,为了熟悉周围的环境,好待自家小姐到了时,自已好能跟小姐好好介绍,曾专门请了庄头媳妇带着自己到这庄子周围走走。 这长梅山半腰处有一座千叶寺,据说也算得上是京中有名的寺庙,香火很是不错。、 第41章 碧萱便特地在初一十五都上了千叶寺上了香,求佛祖保佑自家小姐上京路上一路安稳,身体康健,更求自家夫人能给小姐添个弟弟,让自家小姐将来能有个依靠。 这个月初的时候她从千叶寺上完香拜完佛出来,却在寺庙门口正好见到一家小姐从轿中出来,她不过是无意识的扫了一眼,那一眼却顿时让她不可置信的僵住。 因那白衣女子虽戴了面纱,但那双微微上挑的眼眸分明就像极了自家小姐!还有那面部轮廓,侧影,若是让不熟悉的人看,一定会把两个人认错! 虽然碧萱觉得自家小姐的眼眸清澈透亮,而这女子气质却似无形中带了股说不出的阴沉之色,碧萱刹那间震惊之后,立即便察觉出了不同。 那女子似乎也感觉到有人正在看她,转眼看向了碧萱的方向,最令碧萱诧异的是,那女子见到碧萱似乎一愣,而且那眼神分明似认识自己,且奇怪自己为何出现在此地?! 虽然那女子很快便调整了眼神,装作不认识般一扫而过,但碧萱心细,且因着那双眼睛太像自家小姐,就十分注意那眼神,所以她绝对不会看错! 后来忆起那女子,碧萱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感觉,所以此时见自家小姐笑得清澈无邪的样子,那隐隐约约的忧心和不安便又升了上来。 而且自家小姐的眼睛形状其实遗传自自家老爷,自家老爷和白家人生得并不像,尤其是白家人都是细长眼,但自家老爷却生了一对非常漂亮的凤眼,而静姝兄妹三人,也唯有静姝遗传了这么一双眼睛。 而静姝兄姐可能更像了其母文氏,倒是偏向于白家人的长相。 这令碧萱不得不想歪了去,产生另一种不安。 静姝察觉到了碧萱的异样,她放下了茶杯,仔细看了碧萱一眼,然后温声问她问道:「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碧萱一愣,她有些错愕的看着自家小姐。 静姝笑,道:「碧萱,你刚刚一直忧心忡忡的样子,是这边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事情吗?难道,是白府的人找上门来了?」 虽然觉得不可能,这映梅山庄母亲根本从未对父亲和白府的人说过,白府根本不知道,就是这附近人家大家也只听说这是陈家的庄子,白府没理由能找来。 不过静姝也想不出碧萱刚来不久,还能有什么事让她这般忧心忡忡失神的模样? 「还是你家里有什么事?」静姝想到另一种可能,便柔声问道。 碧萱连忙摇头,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可是想到即使此事将来跟小姐没什么关系,和自家小姐说了也不会有什么坏处,而倘若那女子有什么来头,将来和自家小姐有什么交集,自家小姐现在知道了,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思及此,碧萱便稳了稳神,道:「小姐,的确是有一事。奴婢这个月初,在这长梅山上那千叶寺,见到了一位姑娘,和小姐生得很有点像,虽然奴婢很快看出分别,但倘若外人见了,必会混淆。」 静姝原先的笑容瞬间僵住,全身的血液刹那间都像被抽了似的,面上一片雪白。 只是静姝的肤质原本就白,在这夜色烛光下,碧萱并没察觉到自家小姐的异样,还只当她只是被自己的话给惊愕住了。 因此碧萱还一边思索一边继续道:「原本生得像已经够奇怪,更奇怪的是那个女子察觉到奴婢正在看她,回头看了奴婢一眼,那一眼,真的很奇怪,奴婢觉着她分明像是认识奴婢……」 碧萱的话音未落,静姝的脑袋已经「嗡」一声,手猛地抓住了雕花木椅的扶手,因用力,那刻花深深扎进掌心,肌肤,静姝也无丝毫感觉。 她脑子里只来来回回回想着碧萱那句……「她分明像是认识奴婢」…… 她不会存在任何侥幸或意外心理,所有有关那个女人和凌国公府的事情,她不吝于往最坏的方向去想。 原来,那个女人这么早就已经在京城,比自己回京城还早。 那个女人还可能很早以前就认识碧萱,为何认识碧萱?自然是因为认识自己!认识到连自己身边的丫鬟都一个一个很熟悉!说不定连每个人的喜好都很清楚,所有上一世才能轻易收服她们,亦或者,她都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已经收服了自己身边丫鬟的! 她又为何会认识自己? 自己可是一直都在蜀中。她记得凌家那伪善的老妖婆说她一直被养在渭地,渭地和蜀地,那可是隔了十万八千里。 那就是那个女人可能一早就知道自己的存在,也就是她们可能根本一早就和白府的人认识有瓜葛! 白家,白家,众人都知白家祖上曾是前朝江南望族,深受前朝皇恩,听说再往前还有白家女子入前朝后宫为妃的,他们和前朝有瓜葛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自己根本可能就是他们掌下随时被替换的一个身份工具而已! 那个取代自己的阴谋可能根本不是在凌修安偶然见到自己发现和他的「真爱」相像之时才开始谋划,或者在更早之前,便已经在酝酿。 第42章 凌修安和自己的相遇,说不定都是个策划。 那个策划,白府的人说不定也曾参与其中。 还有,为何自己失踪一年多,那个女人取代自己一年多外面仍是风平浪静,白府仍是风平浪静?别人可能分不清,难道父亲也不认识自己?连碧萱都一眼看出她们的区别,父亲会看不出? 她记得她千辛万苦回到京中,打听白府消息,却打听不到什么异样的事情,只据说母亲病了,没有什么消息传出来,可是父亲还在稳稳的做他的官…… 母亲病了…… 一点一点往前推,静姝只觉血液冰冷,冷到自己打冷颤。 「小姐,小姐。」 终于发现自家小姐有些不对劲,碧萱忙唤静姝道。 静姝勉强伸了伸手,摆了摆,忍着有些打发冷的牙齿,道:「我知道了,我有些累了,你先下去吧。」 碧萱有些担心的看着自家小姐,想问她要不要服侍她上床歇息,可是小姐的样子分明是想让自己出去,这让碧萱心中很是不安。 碧萱慢慢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自家小姐,却听得她突然幽幽的道:「唤冬影进来吧,我有些事要问她。」 「是,小姐」。 有个人服侍总好过让小姐一个人,碧萱略松了口气,小心的掀了门帘,掩了门,便急急的去唤了冬影进来。 冬影进入房间的时候,静姝已经冷静下来,她幽幽的看着窗外,月色下,地上梅影枝条横映,原先的宁静美景,竟生生被静姝看出几分狰狞出来。 冬影原本是个影卫,在主子出声前,她可以一直站立在一侧,隐匿自己的存在感,而不是像其他的丫鬟,被召唤来,若是小姐迟迟不出声,便会忐忑的唤「小姐」询问小姐唤自己过来何事。 两人竟是就如此沉默了半柱香的时间。 静姝自然一早就察觉到冬影进来,只是她有些心累,并不想出声,只是她也没想到冬影也会这么安静罢了。、 不过,她其实一早就知道她不一样了,不是吗? 她终于回头看冬影,又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问道:「冬影,你的功夫很好吧?比我想象中还要好。」 冬影这回不过沉默了片刻,就毫不犹豫的答道:「是。」 她是自出生起就经过特殊训练的影卫,这些时日静姝的试探和刚刚的异样她自然看在眼里,只是稍一权衡,她便没再犹豫。很多事情,本就是她自己没有太过掩饰,才让静姝看出端倪。 静姝略带惨然的一笑,她早就不是前世那个天真无邪毫无心机的白静姝了。 静姝经历了前世那样匪夷所思的阴谋,身边亲近的人几近全部背叛,或者至少对她的消失和被替换粉饰太平,她也不知道谁是被迫为保平安,谁是利益驱使,谁又曾背叛她积极参与其中,今生如何不会对身边服侍的人小心再谨慎? 冬影能干得用,静姝也越来越重用冬影,可也同时越来越发现冬影的不同寻常。 冬影说她是北地镖师之女,父亲在来蜀地程中打猎受伤而亡,弟弟之后也在途中病死,她独自护了母亲到了蜀地,后又卖身为奴只求为病中的母亲求医和求得一个安身之所。 可是冬影的本事,她对付蓝嬷嬷干净利落诡异的手段,若她的功夫本领全部习至其父,她父亲又如何区区一场打猎就能身亡,在往蜀中的路上还护不住弟弟让弟弟病死?然后给母亲求医需得卖身为奴? 且冬影的「母亲」在冬影到了她身边之后不多久就病亡,冬影却并没有怎么伤心,情绪无受半点影响,仍是清清爽爽干净利落几乎全能无事办不成的冬影,仿佛死的那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般。 她们这次从蜀中往京城一路北行,路上不是没有过是非,冬影的机警,利落,不动声色的能干虽然低调不引人注目,可是却都一一落入了静姝的眼中。 还有当初她一眼就看穿蓝嬷嬷的问题,看出母亲身体的问题,那么「碰巧」的就知道温香的来历,对母亲身体的伤害,又那么「碰巧」的知道蜀王妃和北地原家有旧。 再往前忆,从北地逃难往蜀中的人那么多,可偏偏冬影就能救了那个温习元的表妹,然后在温家之时天真无邪的戳爆出来。当时并不觉得什么,可现在忆起,冬影可不是什么多嘴多舌不顾场合随意乱说话的人,相反,她虽然本性俏皮,但却极注意分寸,更是极会掩饰自己的存在感,如若不是有心,当时她根本不会那么表现。 再然后,姜琸跟自己说,他调查过冬影的背景,说她没有问题,让她可以放心的去用。 很多事情,一件两件的「碰巧」并没什么奇怪的,可一串一串的连起来,怎么可能不让静姝生疑? 第43章 还有冬影的口音,初时是带有北地口音的,可现在她哪里还有什么北地口音,就是蜀地的口音也没有,分明是一口官话。当然必要时,她口音的多变都令静姝瞠目。 但一直以来,静姝都能感觉到冬影对自己的忠诚,那种感觉很强烈,就是她知道她很可信的感觉,她喜欢她,也需要有这样一个人帮着自己,虽然隐隐约约猜到些什么,却下意识就拒绝去揭开真相。 可是现在,现时的情况,前世的那场阴谋可能是一个更早更冰冷的阴谋,白府涉及的程度比她想象中还要深,这让她终于不得不抹去了重生后最后一丝侥幸的心理,用最理智的心态去面对所有事。 她心底原以为她重新回到十四岁,一切重头来过,在那个阴谋还没开始之前小心翼翼规划,说不定就可以避开那场阴谋,守护好母亲,一起好好生活。 可是,原来那是个多么天真和奢侈的想法。 而且,她大概猜到了冬影是谁的人,除了他,谁会有这样的本事安排这样一个能干的人在自己身边尽心尽力的帮着自己?据她所知,就是那些大世家,包括凌国公府,都未必能有一个如同冬影这般能干得用的「丫鬟」。 他还亲口说过,冬影是个可信可用的人。难道他很闲,是会随便注意别人丫鬟叫什么有些什么特长,然后特意帮忙调查别人某个丫鬟背景的人? 她知道目前的自己真的很需要冬影这样的人在自己身边帮自己,可她不能再装作糊涂心安理得的接受他所有的帮助。 可能她不是很聪明,或者她很笨,否则前世为何双目不明,被人谋算至死都还未看清身边那些人的面目,就是今生,她也只是小心翼翼,步步为营,慢慢试探。 可是她会努力,她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自己一点一点变强,变得有用,她要好好的生存下去,避开前世的阴谋并报仇,现在就不能也不会拒绝他的好意。 可是她也希望自己能够变成一个有用的人,至少将来对他会是一个有用的人,如此,她才能够回报他对自己的帮助和恩情。她不能对一个人的真心和恩情什么都不做的坦然受之。 她看了冬影好一会儿,冬影神情镇定坦然,没有半分惶恐不安。 静姝叹息,话到嘴边,转了千回,问出口的却是:「冬影,我习武完全没有天分吗?有没有可能再进一步?」 既然那个什么前朝公主之女或者凌国公府早就盯上了自己,可能还和白府有所勾结,后来更达成一致谋了自己身份,她只能感叹前世他们那种迂回的方法还真是颇有耐心。他们为何不直接在自己上京的时候劫了自己,然后把自己替换了去?以他们的本事,总能扫干净尾巴。 不,当年他们大概是怕同行的母亲不依,闹了出来吗?或者是祖父还没有说服父亲,白府还没有一一摆平?婚后才替换,一步一步,才更稳妥不是吗?毕竟那女人的身份可得不是一般的小心谨慎才行,否则就是抄家灭族的风险。 婚后替换,以父亲对家族的重视,对祖父祖母的孝顺,为了白府,为了其他子孙,也只能粉饰太平。 只是凌修安为何还要和她做了真的夫妻,还让她怀了孩子,然后再杀了那个孩子?这一点是静姝最不愿回忆,也最让她觉得恶心难忍的地方。 静姝摇摇头,努力将不该有的情绪和不堪的记忆强行抹杀,回到现实中来。 只是这次母亲没有上京,万一她们直接劫了自己偷梁换柱呢?若是她不肯配合凌修安,不肯嫁给凌修安,她们没有耐心了,便直接劫了自己又如何? 所以她需得先有自保的功夫才是最可靠的,毕竟身边的人再厉害,也会有落单的时候。她绝不,绝不束手待毙! 冬影这回倒是有些诧异了,她没想到自家小姐叫了自己过来,这般「多愁善感高深莫测」了半天,最后竟然没问自己的身份,而只是问习武的事。 那用得着这般架势吗?主子喜欢的人果然想事情的方式也比较特别啊。 冬影仔细想了想,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并非小姐没有天赋,而是小姐年岁已大,根骨已定,习武很难再有突破,除非……」 「除非什么?」 静姝听到前面,心中失望,及至冬影后面的转折,眼睛就是一亮。 冬影咬了咬牙,道:「除非一些特殊的功夫,用药物辅助改变体质筋骨,只是其中艰辛非常人可以忍,每日用各种药物浸泡,初始都有噬筋啮骨之痛,如此浸泡三年才能有所小成。且,经此改造,体质也异于常人。」 静姝看着她,脸色有些发白,噬筋啮骨之痛,她是很怕痛的人,可是再怕痛,也痛不过前世的被冤死被家人背叛的疼痛。 「体质异于常人,会是如何?」静姝问道。 「这要看是何功法,也不一定是坏事,有的只是会另女子更加美貌……或者,或者身有异香,或者如,如同媚……就是会变得很吸引人……」她没说的是,有的还可能致女子不孕。 「但影响应该不大。」冬影最后补充道。 她想起了自己的主子,如果小姐嫁给了三殿下,影响自然不大,三殿下肯定能护得住她吧。反正这种功法三殿下手里都有好几种,她也不会擅自作主给小姐随便练哪一种,肯定是要三殿下定夺的。 静姝静静看着冬影,良久道:「这种功法,你能弄到吗?」 第44章 为了报仇,为了这一世能查明真相,活得明明白白,她什么都可以忍。 冬影点点头,道:「嗯,不过需要时间。」 静姝垂下眼睛,嗯了声,伸手摸了摸胸前的碧玉印章,然后道:「我想写封信,你帮我送给姜三公子吧。」 冬影又是一怔,便猜到她应该是猜到自己身份了。不过,她也松了口气,既然她还肯用自己,自己也不用再特意掩饰,如此不是甚好?掩饰自己的本事也是一种很费心力的事情好不好。 姜琸收到冬影的传书,阅完后面上就是一阵的怪异表情。 他自己的心意,他早一步一步确定。他从来都是一个心性坚忍狠厉想要什么都会直取之人,除了她,他没有对其他女子动过任何心思…… 所以他明了了自己的心意,便没有放过她的打算,早已将她纳入了自己的保护网中。 只是他向来谋定而思动,虽然明确了自己的心意,也仍在一点点观察着,研磨着自己的这份难言的感情,任它慢慢发酵以待最终的决定。 不过得到的信息越多,他也越有些看不太透静姝的情绪和矛盾之处。 他不知道她那么拼命做什么,没日没夜的学习各种东西。普通习武也就罢了,现在竟然要学那些特别的功法,当然了,对他来说,这自然是利大于弊……只是她那样的……娇弱,他不舍得她吃那样的苦罢了。 不过,她愿意,便让她试试好了。他卷了信笺,扔进了烛火中,然后只随意绑了一条黑丝带在那信鸽上,便放飞了出去。 至于她想见自己,看红影说她应该是猜到了红影的身份,他也不甚在意,本来他也没有让红影多加掩饰自己的身份,否则以红影的机灵,自然不会让她猜到。 只是他也没想到这小丫头这般机灵就是。 她想见自己,而他过一阵就要去西宁,她到了京中,他离开之前本来就打算会去见她。他也已经很久没见到她了,没确定心意之前,思及她,不过是觉得有趣心情愉悦,确定心意之后,再念及她,心中便常会有些难耐,恨不得她常在自己身边了。 他甚至想,或许他该想法子先把他们的婚事定下来,否则,自己常年不在她身边,若是出了什么变故…… 尤其是,她生得那么一副模样,家世又不显,白家人又或愚蠢或刻板或贪婪,根本护不住她,或者自己内里还想弄些幺蛾子,他可不会允许出任何岔子。 静姝和冬影谈过之后,原先纷杂的心情倒是慢慢沉淀了下来,各种负面的情绪也被慢慢升起的勇气和执着取代。 静姝想,今世母亲可以再孕,那也没有什么其他事情不可改变的,一切都在不同,不是吗? 让她这么早就发现了那场阴谋的踪迹,不就是让她及早应对,而不是最后被动挨打的? 这世,她定不会如了她们的愿,还要扒了她们各种伪善的皮! 一夜无梦。 这一日他们到了京郊歇下之时,为免除不必要的烦扰,陈二舅并未送信到京里白府。 翌日用了早膳,陈二舅才慢腾腾的命人送了信去白府,然后陈二夫人陈家启幼惠以及原苓等人仍是留在了庄子上,只陈二舅套了个马车,送了静姝慢慢的往京中赶去,如此,到得京中白府,已是午后未时。 此时静姝的父亲白二老爷已经领了工部正五品郎中的职位,因静姝回来的日期并没有提前通知,这日他仍是如往常一般去了衙门当值,并不在府中。 白府上午接了信,白老夫人的心腹嬷嬷花嬷嬷亲自在府外接了陈二舅静姝一行入府,一直领到了后院老太太院子的厅堂中,陈二舅先是陪着静姝给白老夫人请了安,说了几句客套话,便被白三老爷领着去外面说话了。 静姝并没见到祖父白老太爷,白老太爷已从翰林位致仕,现在多是在自己的院子里隐居,并不常出来见客。 陈二舅离开,白老夫人便唤了静姝上前,拉了她的手细看了一番就面露了慈祥,和蔼的笑道:「这几年没见,姝姐儿长大了,也出落得越发水灵了,你这一回来竟就把一家子姐妹都给比下去了。」 白家人相貌并不出众,白二老爷在兄弟之间算是一个异数,生得不肖父亦不肖母,十分端正儒雅,一双桃花凤眼更是平添许多俊逸,静姝的眼睛形状其实便是遗传自父亲。 更何况静姝还承继了其母陈氏的媚丽娇艳,生得更是清丽出尘,容光逼人,浅笑时黑眸清澈柔软又隐隐仿似盛着流光,看人时那流光扫过人的心上,让人不自觉沉浸其中而怦然心动不知所以。 就是静姝自己都不知道,可能是心性的转变,也可能是日日习武的缘故,或者捯饬原苓的那些方子捯饬多了,她现时和前世的模样都已经很有些不同,美得也越发灵动了些。 而白家女儿却多生得清秀端庄,细细的眼睛秀气的眉毛,特征明显,清秀有余却妩丽不足,和静姝显然没有什么可比性。 就是白静妘有些肖父比别的姐妹好看些,但也是端庄文雅的模样,并不会美得夺人眼球。 第45章 老夫人这话一出,众人心中如何想不知道,但笑容都仍是极为亲热,就有平日里很得宠的三房的姑娘白静妍靠在白老夫人身上,不依的撒娇道:「祖母这话说的,是不是五堂妹一回来,就都不疼我们姐妹了。」 白老夫人虽然性子古板较为苛刻,可到底年纪大了,加上向来偏疼三房小儿子,白静妍又嘴甜极会哄老人家,相较其他几个孙女,白老夫人就极偏宠白静妍,在她面前,连皱纹都浅了几分,面目慈爱了许多。 老夫人听言就揉揉她的脑袋,慈爱道:「你这爱娇的,你妹妹回来不过一日,祖母夸她一句,还不依上了。」 白静妍就咯咯笑了起来,道:「那倒不是,妹妹长得好,怎么夸都不过分,我们眼红不来的,可是祖母您疼爱我们的心可一分也不能少,这个才是顶顶重要的呢!」 白三夫人就在一旁笑着道:「老祖宗,您看您把这孩子给娇宠的,姝姐儿刚回京,就让她看笑话了。」 又接着道,「不过妍儿你可别不服,这蜀中自古就出美女,你二伯母当年在蜀中更是远近闻名的美貌,你五堂妹的相貌随了你二伯母,可不是就犹为出众,这真真是羡慕不来的。」 老夫人听了这话却不知为何冲淡了些先时的笑容,可能是想到当年白二老爷为了静姝的母亲拒绝了几门她帮他说的亲事,执意娶了陈氏吧。 她转了话题就语气有些淡了的问静姝道:「你母亲近来身体如何了?如何这一次就没有跟你一块儿上京?」 她垂了眼睛,手略过茶杯盖,慢慢道,「我记得旧年年尾我还让你父亲去了信,让她跟你们一块上京的,你们这次行程这般慢,我还以为是因为特别迁就你母亲身体的缘故。」 这却是上年的事了,白老夫人因着二儿子回京所「孝敬」的财物不满意,又对儿子递上来的「账簿」引发出怒气,然后迁怒到二儿媳陈氏身上,并觉得商家女多狡诈,怀疑陈氏肚子的真假,便要求二儿子写信让陈氏过完年胎稳之后就回京,要她在京中待产。 可白二老爷和陈氏多年感情甚笃,其他事情他会顺着母亲,这事关陈氏和腹中胎儿的安危,他却心中有些不肯。 尤其是他从蜀中出发前,小女儿泪水涟涟的求她在祖母面前周旋,务必不要让祖母误会母亲,更不能让祖母起了心思定要母亲孕中赴京,否则必然母亲和胎儿都会有危险,若是母亲出了什么事,她也必不会独活云云。 当时白二老爷还觉着女儿简直是魔怔了,怎么如此作想自己的祖母?半是哄慰半是训斥了一番,但到底应诺了她必不会发生此事。 所以当白老夫人提出让妻子带孕赴京的时候,他委实是吓了一跳,不敢相信母亲竟真的提出如此荒谬的要求。 他从蜀中过来,这一路山山水水,自是知道这其中的艰辛,妻子身孕得来不易,如何能冒此危险? 但白二老爷多年来也是顺从惯了母亲,并不敢反驳,只去了封信去蜀中,把原委诉说了一番,又让岳母亲自回了一封信,道是神医说了,妻子的身体不宜远行,一来二去,事情便也拖下了。 且说静姝听了白老夫人的话心中吃了一惊,她却是不知道上年祖母竟然让父亲去信给母亲,让母亲带孕上京! 静姝放在膝上的小手不禁掐了掐,祖母,果然是丝毫不怜惜母亲的,甚至都未必在乎母亲肚子中的孩子! 静姝抿了抿唇,硬是挤出了些孱弱的笑容怯生生答道:「母亲,母亲她因着之前生孙女的时候损了身子,一直未能好全,如今好不容易有了身孕,实在凶险,反应也着实有点大,很是辛苦,原神医千叮咛万嘱咐道是母亲不可舟车劳顿,否则胎儿必不能保,所以上京来是万万不行的。」 说着似忍不住滴下了泪来,拭了拭泪,吸了吸鼻子,这才继续道,「孙女启程赴京的时候,母亲已经受了原夫人的邀请,住进了蜀王府的别院,由原夫人帮忙调理着身体,希望生产时能顺利些。」 白老夫人对前面的话心中不屑,后面听到蜀王府三个字却是一愣,不由问道:「蜀王府的别院?这和蜀王府有什么关系?」 静姝便柔声细语答道:「祖母您有所不知,原神医和原夫人便是蜀王妃从北地请来的客人,一直就住在王府别院中。母亲此次能寻得神医诊治,还都是托了蜀王妃的福,由王妃娘娘牵线,原神医才肯出手帮母亲诊治的。」 白老夫人听完拧眉,儿媳妇陈氏不过是一商户女,如何就和蜀王府的王妃娘娘搭上了关系? 她仔细观察静姝的表情,眼圈红红,柔软乖巧,丝毫看不出什么端倪。 这个孙女不过刚刚虚龄十五,这么些年听蓝嬷嬷来信也说这孩子老实乖巧柔顺,并不是会耍什么滑头的。 她心中疑惑,暗自决定此事回头必要查问清楚,只是此时对着孙女,以及一众的白府众人,便不好再继续深问。 她想到蓝嬷嬷,便先就把这有关蜀王妃的疑虑给摁了下去了,转而问静姝道:「说起蓝嬷嬷,那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听你父亲那边说,阿蓝竟然偷你房中的东西,还疏于照顾你,令你生病?」 「阿蓝是自幼就服侍我的,跟在我身边多年,也曾照顾过你大哥大姐,从来也没听说过偷东西或者疏于照顾主子的,怎么就突然爆出这事,还给杖毙了?」 静姝早熟知白老夫人的性子,知她对自己并无多少祖孙之情,只是她记得前世时白老夫人还只是对她冷淡严肃些,偶尔也会挂着慈爱的面具做做样子,不想今世竟然她甫一回京,几年未见竟就是这般一件事一件事试探责问于她。 想来大约是被今年她们这一房「孝敬」不足以及「账簿」一事给气狠了,对她们这一房意见颇大。 静姝垂了眼,低低略带了些仓惶的语气就道:「这事大抵也是怪不上蓝嬷嬷的,都是嬷嬷的小儿子混账,在外面赌钱放了高利贷,逼得嬷嬷铤而走险,犯了大错。至于疏忽一事,其实也是因为嬷嬷因着小儿子不争气成日里分心,这才有所疏漏。如若,如若不是那些事,嬷嬷向来尽心,如何会犯大错?」 「既然事情已经过去了,父亲都已经责了嬷嬷一家,祖母您老人家就不要再为此事生气了,没得气坏了身子,岂不是又是嬷嬷之过,嬷嬷她,她必也是不想的。」 第46章 静姝说着又煞有介事的红了眼圈,简直让人觉得这小姑娘真是被娇养坏了,也太容易糊弄了,身边这样的嬷嬷做了那些个事,她竟然还觉得嬷嬷本身没有错,都是别人连累了她…… 可白老夫人看着她这个样子却没法生出半分怜爱之心,她活了大半辈子,掌控白家内宅大半辈子,自己的话就被面前这个「软弱怂包」样的孙女硬是给软软的堵了回来,想拿捏一下都不行,管她是有心还是无意,都着实让她心里愈发的憋了火气。 白老夫人看着面前这个低眉顺眼的孙女,想着她这一系列的应答,一时之间却是判断不出个真假来,心中也因此愈发不喜静姝。 她是个掌控欲很强的人,向来不喜不顺着自己不逢迎着自己的人,这个孙女,不管是真愚钝没颜色还是满腹心机,都有些惹了她的眼,生了她的厌。 果然不是自己身边养的,不亲。 且,话不投机半句多。 白老夫人原本对静姝就没多少祖孙情,说了几句话,句句不合她的心意,让她心中生堵,因此看静姝就愈发的不顺眼,尤其是静姝的长相,半点也没有她们白家人的样子,虽然生得好看,却很是有点刺了白老夫人的眼。 白老夫人原本努力端出来的一颗慈爱之心凉了,也不想再摆什么祖母孙女久别重逢的亲热戏了,那温和慈爱的笑容冷了,平日里常见的严肃厉害神色便重新回到了脸上。 不知是不是静姝堵了她的心,她有些倦怠,懒得再和静姝费什么唇舌,便只坐直了身,问身边嬷嬷给静姝安排的院子可都准备好了。 因着白家人多,宅子又不大,静姝需得和三房的嫡女四堂姐白静妍及庶女六堂妹白静柔一起共住一个院子。 那院子本就不大,分给静姝的不过是靠西边的两间房而已,一间内卧,一间小厅,其他的什么绣房,书房什么的都需得和姐妹们共用,丫鬟嬷嬷们也需得和院子里其他丫鬟嬷嬷共用下人间。 虽然静姝今日到府中预先并没有确却通知,府里是上午才收到消息。但府中却是一早就预着她年初到京的,那边房间也是一早就已经打扫了的,不过是一些大件的空置家私,并没什么好收拾的。只待静姝自己带了行礼过去,让丫鬟嬷嬷们布置即可。 那管事嬷嬷正待回答,不想一侧的静姝听了白老夫人问那嬷嬷的话,犹豫了一下,却有些怯生生的开口道:「祖母,孙女,孙女可能不可以住在白家……」 厅中众人闻言先都是一愣,接着便就是惊了,而本就不喜自己院中无端端又搬个人进来的白静妍面上先是诧异,随即心底却是乐开了花,只等着看这场好戏如何收场。她祖母可不是个可以随便忤逆的。 白静妍着实不喜这个说话带了蜀地口音,生得刺人眼睛,记忆中还有那么多好首饰好衣裳却毫不在意的堂妹,觉得她的大方都是炫耀,明明生母就是个商户女,是个在偏僻地方长大的乡巴佬,凭什么好像样样比她强? 而其他人看静姝的眼神却多有怪异。 众人多是想,这,这是个什么意思?听说她舅家也跟着入京了,莫非是嫌弃白府,不想住在白府,要跟着舅家去住? 也是,小姑娘眼皮子浅,贪慕虚荣,喜好享受,必定是住惯了大宅大院,不愿住到白府那么小的院子还是和姐妹们一起挤着。 白老夫人的面色先也是愣了一下,似乎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待明白了静姝话中何意,脸色便刷一下黑了下来,射向静姝的目光满是审视和打探。 静姝心中丝毫不在意,面上却仍是柔怯的对白老夫人道:「祖母,孙女从蜀中来之前,蜀中最负盛名的慧源大师曾经给孙女排过命,道是孙女和马年大寒日子出生的人相冲,道是孙女若是和这样命盘的人住得太近,必会,必会相克相冲。且,且孙女命硬,只怕是,只怕是对那人身体福寿有大碍。」 众人面色大变,盯着她就跟盯个傻子还是疯子似的。 所谓马年大寒日出生的,白府唯有一人,便是白老夫人。 白府几乎可以说是白老夫人全权掌着的,这小丫头也不知是傻还是真实诚,甫一回京就捅出这样的事,必会惹得白老夫人忌讳,以后能有什么好?且这样的名声传出去,怕再难说到什么好亲事。 静姝自然不理会众人心中作何想法。她抬起头,贝齿紧咬着下唇,似挣扎了好一阵,才又下定了决心道:「此前孙女大病,众大夫皆道孙女已不可救,是慧源大师救回了孙女,所以他的话不可不信。孙女,孙女实在不敢让祖母担这样的风险,若是因着孙女影响了祖母的身体,岂不是孙女的大罪过?」 白老夫人的眼神如利剑般直勾勾的盯着静姝,脸上一阵青红变幻。 大周虔信佛,尤其是老人家,还没人敢拿这种事情开玩笑,担风险。必定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 静姝察觉到祖母目光不善,哆嗦了一下,然后还怕白老夫人不信似的,从随身的一个香囊里小心抽出了一张小手指长的签纸,上面正是写了「马年大寒忌」五个大字,下面还刻了慈山寺慧源大师的印鉴。 看得白老夫人一阵面青。 若是别的原因静姝不肯住在白府,众人自然能找出千万种理由留下她,对众人来说,静姝留在白府,对她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可现下这个原因,没人敢开口说什么,劝什么,生怕讨了白老夫人的嫌。 良久,白老夫人才出声道:「那你可有打算住在哪里?」 声音像是从地底挤出来的,寒渗渗的,让人听了莫名的压力和寒气。 第47章 不待静姝开口,白老夫人又接着道:「我在京城的北郊青庭山那边还有一个庄子,如果你不便住在府中的话,那就住到那个庄子上去吧。」 白老夫人此话一出,静姝还没什么反应,一直在旁未有出声却早已担心不已的白静妘面上先就现出了惶恐之色。 因为白静妘很清楚,祖母所说的那个庄子说是京郊,实际颇为偏远,且地处荒凉,旁侧青庭山还常有野兽出没,那地儿的人又杂,庄子也破旧,并无怎么整修,如何能让妹妹去住? 白静妘心中着急妹妹如何这般实诚,这什么命相相冲的话怎可乱讲,再如何也该先和父亲商议一番,看该如何先想个对策才好,这般一回来就先捅出来,旁人想掩都掩不住,以后必定惹得祖母对她十分忌讳厌恶,怕是住进了那庄子,便就再也回不来了! 且这当着大房三房这许多人的面说出来,这后面还不知传出什么难听的话来呢! 因着幼时相处过几年,白静妘印象中的静姝一直都是十分乖巧听话柔顺的孩子,哪里会想到这可能是静姝故意为之? 白静妘忙出声转圜道:「祖母,青庭山那边实在太过偏远,房子又多年未有整修,一时之间如何好住人,妹妹刚长途跋涉回来,依孙女看,不若待稍晚些,父亲回来,让父亲好安排妹妹住处好了。」 白老夫人听了白静妘的话扫了她一眼,心中冷哼一声,再把目光投向静姝,冷冷的似在等她说话。 而静姝同时也感觉到了姐姐白静妘看向自己有些紧张的目光。 静姝知道,姐姐大概是怕自己直接说出住到舅舅家去的话,得罪了祖母,现在就被祖母直接拒绝,后面更不好安排了。 静姝抬眼对着白静妘柔柔的笑了笑,然后就转向白老夫人道:「祖母,慧源大师说孙女佛缘深重,之前性命堪忧,多亏佛祖保佑才勉强活下,因此在蜀中时,孙女每年都要去庙中或附近住上一段日子,以便日日去抄经礼佛。所以原本孙女想着是去庙中先住上一段时间,给祖母祈福。不过姐姐说的对,孙女刚刚回京,一切安排还是要和父亲商量一番才好决定。」 去庙中祈福,还不如庄子上呢,各房众人看静姝的眼神犹如看个怪物,这位,不是被二房给养傻了吧? 或者她觉得京中的寺庙就跟蜀中那边一样,怕是你陈家捐了不知多少钱,待你如上宾? 京中达官贵人多,像白家这种家世一般给不起太多香油钱的,住在寺庙那可真是清修,哪家小姐或女眷要是被送去,那大多都是犯了大错的! 白老夫人听了她这话,心气倒是平了不少,不过因着静姝前面「命相相冲」的一番话,她委实有点不想再见她,管她真伪也好,她是着实厌了她。 甚至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真的相冲,她此刻当真觉得脑袋有点隐隐作痛,一阵阵恶心难耐的感觉。 于是白老夫人便转头就对白静妘道:「那你便带你妹妹下去歇着吧,想来这一路奔波也是累了,待你父亲回来,就让她安排了你妹妹的去住。」 说着就自顾按了按太阳穴,道是自己累了,直接就让大家散了,然后便起身让丫鬟扶着去后面房间歇着去了。 竟是连静姝的午膳安排都没问上一问,说上一说。静姝回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午膳时间,想必应还是没用午膳的。 这,大家都有些莫名其妙,不过她们投向静姝的目光却满是微妙复杂,此事也只能静观其变罢了。 她们都知道,今日这事一出,无论怎么商议,这白府静姝是肯定住不下来了,白老夫人年纪大了,惜命,不可能容得下她的。 白大夫人杨氏是在白家最困难,奔波流离逃难之前就嫁进白家的,她娘家原也是江南望族,改朝换代早已没落,这些年在白老夫人手下操持家务,教养子女,原本的模样早被磨得一干二净,面相着实有些苦相。 她对着静姝叹了口气,上前拍了拍她的手,只叮嘱了白静妘和静姝的大嫂李氏好好安顿静姝,大厨房那边已经备了饭菜,想什么时候用,就什么时候取便好了,又安慰了两句,就领着同样有些木讷,看向静姝虽带了些同情却不敢说什么的女儿白静媱离开了。 白三夫人韦氏眼珠子转了转,待大嫂离开,便上了前去,拉了静姝的手,眼圈有些发红,语带同情和关切的对静姝道:「可怜的孩子,怎么这般的不幸。不过你不用怕,今日你先好好歇息,这些事情家里定会都替你安排好。青庭山远了些,三婶娘的陪嫁还有个小庄子,就在近郊,不用担心没地方去,到时就先去那里住上一阵就可。」 韦氏的手圆润滑腻,温热中带了一股浓浓的脂粉香,静姝没来由的不舒服,她抽回了手,垂了眼低声道:「有劳三婶娘费心了,此事还是等父亲回来后好好商议,想必父亲定会有所安排的。」 韦氏叹了口气,道:「你明白三婶娘的心意就好,我那庄子虽小了点,但也可住人,比那……青庭山肯定强了不少。届时我也让你四堂姐妍姐儿和六堂妹柔姐儿也过去陪你住,也好过你一个人凄凄凉凉的发闷。你放心,这事回头我就跟你父亲提上一提。」 静姝不置可否,又是垂眼低声谢了一谢。 如此韦氏又好心「抚慰」了静姝一番,这才领了自己女儿白静妍和庶女白静柔离开了。 出了老太太的院子,白静妍就抱了母亲的胳膊,撒娇道:「母亲,女儿才不要去那个庄子,又小又破,周围又没什么人,都是些粗野愚笨的佃农,届时女儿又不能去找华家小姐还有田家小姐她们去玩,整天陪着个乡巴佬,岂不是要闷死。」 韦氏伸手戳了戳女儿的脑袋,回头看了刚出来的院子一眼,这才低声道:「笨死你的,和她交好,还能有你差的?人家是乡巴佬,可人家娘是个土财主,有的是钱,你多哄好了她,到时还能少了你的好处?平日里看你挺机灵的,关键时候怎么这般掉链子?!」 说到这里,她又顿了顿,然后扯了扯嘴角笑了一下,语含深意道,「你若嫌闷怕什么,到时候我便接了你舅家表哥表姐一起去庄子上陪你们不就是了。」 白静妍嘟了嘴,道:「我干嘛要他们陪,翰表哥讨厌死了,整天就……」 第48章 说到这里却突然顿住了,看母亲失了笑容瞪着自己,心头划过一丝亮光,眼睛便亮了亮,笑着又去抱了母亲的胳膊,道,「还是母亲想得周到,呵,姝妹妹不是长得好吗?把我们一家子姐妹都比下去了呢!翰表哥最喜欢长得好的,想必……」 母女两一边低声嘀咕着话,一边就离去了,后边的白静柔低垂着脑袋,离了一段距离,一声不吭的也跟着去了。 很快老太太的厅中留下的便就只剩下静姝的大嫂李氏和姐姐白静妘了。 白静妘看着妹妹,心里又是发愁又是担心,她一时之间简直都不知道是该把妹妹领回自己的院子还是送到隔壁本来安排给妹妹住的院子。 这时李氏温柔的出声道:「妹妹坐了这么些天的马车,必是已经很疲累,又是过了午膳时间才到家中的,定是还未用膳吧?我院中还备了饭菜,不若就先去我那里用了午膳,再歇息一会,等父亲回来再商议一番如何?无论如何,今日还是先安心在家中好好住下,之后的事情再来安排就好。」 想了想,又柔声安慰道,「妹妹委实不必担心,我陪嫁那里就在西街那边还有一个小宅子,虽然是小了些,但尚可住人,也好过庄子上来回不方便,届时妹妹先暂住在我那边即可,我们也好随时过去探望妹妹。」 相比白三夫人韦氏的邀请,李氏的话明显更真诚实在,也当真是在为着静姝着想。 当然这宅子的起源其实也离不开静姝的母亲陈氏。 当年静姝母亲陈氏给李氏准备的聘礼礼金虽被白老夫人克扣了不少,但也已经算很不错,李家虽清贫,却也是有风骨疼女儿的人家,半点也没挪用,全部都给置办了嫁妆陪了过来,这小宅子便是那时置下的。 但无论如何,李氏的心都是真诚的。 白静妘原本是想领着妹妹去自己院子里用饭并歇息的,听了大嫂这样安排也觉得尚可,届时父亲和大哥回来,也好方便商议,便也点了头看向妹妹征询她的意见。 静姝知道大嫂和姐姐白静妘此时是真心关心自己,便笑着应了,随了大嫂去了她院中用膳不提。 且说这边静姝见了白老夫人,那一边厢白二老爷也收到了府里送来的信道是小女儿回京了,便急忙告了假,往家里去了。 白二老爷早在静姝回京之前就收到了妻子的来信,说是女儿这个春节后去慈山寺礼佛,慧源大师听说她要回京,就给她排了命,道是和「马年大寒日」出生的人命盘不和,不宜同住,否则必会相克,影响健康和福运。 静姝福泽深厚还好些,怕是那被冲被克之人会大不好。 因京中老太太生辰就是马年大寒日,白二老爷收到这份信后自然是大惊,继而简直是愁白了许多根的头发。 上次静姝大病,大夫们都说没得救了,是慧源大师救了女儿回来,所以白二老爷对慧源大师那是深信不疑的,更何况这种事,当真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 他侍母孝顺,若是女儿和母亲同住竟然会影响母亲的身体健康和福运,他断然不敢让女儿和母亲同住的。 可小女儿在他身边长大,他向来疼爱,这什么相冲相克之话他却也不舍得直接跟母亲戳破。 这事捅出来,小女儿必会遭母亲厌弃,将来在白府岂不是难过?说不得还会传出女儿命硬的闲话,将来影响女儿的婚事。 所以他便想着该如何能既不戳破事情又能将女儿送去别处居住的法子。 好在妻子信中也作了安排,道是慧源大师说了,静姝若是住在寺庙附近,常去上香礼佛,沐浴在佛光笼罩之下,对她的身体和将来前程都大有助益,而正好陈家在长梅山下就有两个庄子,她便托了陈家就在那其中一个庄子前面盖了个小院子,单独给静姝居住。 因着长梅山就在京郊,坐了马车回白府也就是两个时辰的事,且长梅山上有个千叶寺,是个香火很旺盛的寺庙,平日里静姝都可以去千叶寺上香礼佛,又有旁边陈家的照拂,且是单独住着的,并不是就寄居在了陈家,给白家留足了面子,十分妥当。 更难得的是,陈家那边庄子上还有个隐蔽的小温泉,静姝身子不好,蜀中和京城气候又差异很大,有个温泉养着,对女儿的身体也是大有好处的。 白二老爷自收到信后,便苦思良策,想着该如何和母亲开这个口。 白老夫人可不是个好糊弄的,且白老夫人当家作主惯了,任何事情都不喜不在自己掌控之中,把静姝送走可以,但怎么送送去哪里却得是她安排的,怎么可能由着你自己安排。 但,就算白二老爷孝顺,也不舍得把女儿教给自己母亲去「安排」,他的女儿自小娇养长大,哪里吃过什么苦,他母亲…… 白二老爷想了很多种说法,还没定夺好哪种比较妥当,但万万没想到最后一种也没用上。 因为这日他在衙门里收到府里传来消息,说是女儿已经到了京中,匆匆赶了回家,就发现他「纯善直率」的女儿已经自己把这事跟母亲踢爆了。 既如此也没办法了,白二老爷当晚晚膳后只能硬着头皮跟母亲白老夫人商量说,这日已经较夜,就让静姝先在府上和长女静妘住上一晚,第二日再送她到长梅山千叶寺附近去住,说是让静姝在那里给白老夫人抄经礼佛,看过上个一年半载这「相冲」之事能否化解云云。 老太太不知为何精神有些蔫蔫的,脑袋还不时一阵一阵的抽着生疼,白二老爷说了安排,她虽是面色难看,但也没说应还是不应。 白老夫人是有心想把静姝送到青庭山自己的那个小庄子,但却实在有些倦怠有气无力,而且说实话那青庭山的庄子实在破旧,没有修整,地处偏远并不适宜居住,他这个二儿子也知道那里的情况,她知道他疼爱这个小女儿,弄得不好,母子离心便不划算了。 第49章 且二儿子说静姝去千叶寺也是要抄经礼佛,她也说不上什么反对的理由。 不过意外的是,白老太爷却发话了。 这晚的家宴白老太爷也出来了,他听说了这「相冲相克」之事后晚上又听了二儿子的打算,就沉着脸说此事荒唐,道静姝出世后也让人算过命盘,在京中去庙里上香时也算过八字,并没有哪个高僧说过这事,还是就让静姝先在府中住下,过上两日再请京中的得道大师过来排算一下云云,若真是有相冲之事,请大师想个化解之法便是。 白老夫人身心倦怠,心底又有些不愿如了二房的愿让静姝住去长梅山的庄子,且白老太爷在家事上甚少出声,但只要出声了,那也是绝对权威的。 因此送走静姝一事便暂时搁下了,静姝到底还是在府中住了下来。 陈二舅则是在客房暂住了一晚,当晚和白二老爷深谈了一番后,第二日便自己先回了庄子。 只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第二日开始白老夫人精神便开始萎靡,没过上几日竟就是病倒了,有事更是头疼欲裂,然后请了大夫过来诊治,也是说不上个所以然。 看到病床前红着眼有些惴惴的静姝,老太太不由得就想起了那「相冲相克」之说,忙就命李氏快快带走了静姝,又请了相熟的大师过来,不想那位大师竟也是直接说,似乎是因为府中有相冲之人相克之故。 于是这下连白老太爷都不好说什么,当日,静姝便被白二老爷连夜送去了长梅山的映梅山庄。 此时老太太已经顾不上静姝被送去了哪里,只要是这个灾星被送走了再别出现在她面前就好。 而真真令人有点不可置信的是,静姝一被送走,白老夫人第二日精神便好上了许多,没过上几日,病情已是大好。 从此,众人是无事提都不敢在她面前提「静姝」这两个字,白老夫人怕是只恨不得没这个孙女才好。 既然相冲相克,谁知道住的远有没有影响,不过是影响小些,没那么直接而已。 这日,被送到庄子上的静姝正和原苓在悠闲自在的浸着温泉。 自住到庄子上,静姝又开始了忙忙碌碌,却又十分开心自在的日子,甚至比蜀中都更要自由上许多,因为这里完全就是她当家作主。 想做什么,有外表高冷,实则思路诡异手法清奇的原苓参谋,又有无所不能古灵精怪的冬影帮手,真是将自己前世今生都克制了的本性发挥得淋漓尽致。 静姝伸手拨过一片片花瓣,看水穿过指缝,玫红映衬着葱白般的手指,心情煞是愉悦,她盈盈笑道:「这次多亏了你的迷神香,要不然事情可不能这么顺利。」 原苓瞥了她一眼,哼了一声,想想又有点好笑道:「你就那般讨厌白府和你祖母,宁愿背了这样的名声也要住出来?」 原苓不是多管闲事的人,也是两人日渐熟悉,感情渐厚,现如今当真已经处得如同亲姐妹般,她才会开口问出此话。 静姝「嗤」一声,带了一副不以为然的浅笑道:「名声有什么用?那白府可有这边这般自在?还想什么练功习武,简直是做梦呢。几个人挤在一个小院子里,每日的堂姐妹间还得防着各种小心思小算计,看着老太太的面色奉承,难道日日就要过那般的日子?」 「哼,蜀中和京城这么远的距离,还整日里想着法子折腾我母亲。这么些年,我母亲可没有薄待她和白府,当年派了心性不良的蓝嬷嬷去侍产和做我的乳嬷嬷,害得母亲差点难产身亡,又多年不孕,现如今又故技重施,哼……我为何还要再和她们敷衍?再怎么委曲求全,待她们至孝至纯,得到的也不过是一片恶毒算计之心。」 却是白老夫人虽没能逼着儿子将儿媳妇陈氏从蜀中弄回京城来,但却仍是「很不放心」,硬是派了好几个老嬷嬷去了蜀中,说是去蜀中给儿媳「侍产」。 说是侍产,谁知道是去做什么。当年,蓝嬷嬷可不就是她派过去侍产并照顾自己的? 时间越久,性子越来越放开,静姝就越怀疑就是当年蓝嬷嬷整日里教自己的女子当「温柔贤淑,孝顺克己」是不是就是有意把自己教成一个木偶娃娃或者傀儡。 原苓是个厉害的医师,静姝母亲身体是怎么坏的,她自然一清二楚,所以静姝母亲这边的事她也都了解,静姝更是从没避讳过她。 原苓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各家有各家的事,她当然看出静姝对白府的抵触怕是还有其他原因,但她自己身上就背负了不少的秘密,自也不去深扒静姝的心思。 且说这阵子静姝和原苓感情越来越亲密,还有另一层原因。 就是静姝已经开始修习冬影从姜琸那里弄来的一部名叫「玉骨」的功法,每日都要用大量的药材熬制成汤药浸泡,原苓是自幼就在药堆里浸大的医药世家之女,庄子里飘过一丝药味也瞒不过她,且她熟悉静姝又对其关心,对其身体的变化自然看得清清楚楚,所以此事当然瞒不过原苓。 咨询过冬影,其实就是间接的咨询过姜琸的意思过后,静姝便也没有瞒着原苓,把她习功之事和原苓说了。好处便是,之后这汤药渐渐便就由原苓亲自帮忙熬制调整,帮静姝调着身子,也少受点痛楚和副作用。 然后在姜琸没有反对的情况下,原苓便也开始和她一起习这功法,如此,两个人一起琢磨讨论说话,似乎痛楚和莫名的不安也少了许多,互相借鉴,原苓又是个精通医道的,静姝也确实少了好些弯路。 住进了庄子半个月后静姝就见到了姜琸。 第50章 他过来的时候,静姝正坐在院中翻看着大周的地理志。 四月的天气还正是冷暖相宜,微风吹过十分舒适的时候,静姝让人在院子里种了不少的乡野小花,尤其是爬满了院墙的金银花,已经结了蕾正含苞欲放的栀子花,带起了满院子的清香,闻来让人分外清爽心悦。 姜琸看着小姑娘穿了淡色的襦裙,坐在廊下慢慢翻着书,侧颜纤纤,鼻下是满院子的花香,一时之间看着她竟是不想出声。 他进来时静姝并没有听到动静,此时却莫名感觉到地上的黑影,慢慢抬头,便见到了已经数月未见的姜琸。 不过是数月未见,静姝却觉得他似乎又冷厉了些,样子气质也都愈发的像前世的那个三殿下,而不是幼时的姜琸,也不是少年时的三公子。 几种印象交叉,前世和现在重叠,令得静姝一时有些恍惚。 她摇了摇头,起了身,小步跑到了姜琸所在的树影下,抬头就笑着问他道:「你可以这般神出鬼没的吗?」 没有惊动庄子上院子里的任何人,就直接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基于安全考虑,她也是安排了家丁护卫日夜在外巡逻的。 姜琸低头看她,她不知道的是,她刚刚说话的语气有那么一点点娇嗔又有一点点亲昵,仿佛两人自有一股熟悉般,这让姜琸心里十分的柔软和欣喜。 他看见她头发上一片花瓣,忍不住就伸手拿了下来,指尖触到她的发丝,柔软滑凉,带着一股清香。 他柔声道:「嗯,只要我想,没什么不可以的,迟点你应该也可以。」 静姝却是没有注意到他的话,她的眼睛盯着他的手,从他伸手再到落下,不由得想起上次他的触碰,心里就莫名的紧张。 直到他察觉到她的注视,落下的手张开,她看到他手指上的粉色花瓣,小脸才突地红了红。 姜琸无声的笑了笑,柔声问道:「上次你写信说想见我,是有什么事吗?」 静姝愣了愣,然后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她咬着唇,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姜琸只是温和带了些宠溺的看着她,并不再出声询问,反正今日他有的是时间。 静姝犹豫了好一阵,终于开口说出的话却是:「听说你要去西宁那边?我,我准备了一些药膏还有伤药,虽然,虽然不一定用得着,但备着,总是好的。」 又道,「是我从原苓那边弄来的方子,就是宫中的药物,也不一定有那些好。原苓她,很厉害的。」 姜琸没想到她说的会是这个,不过心中却也莫名的高兴,她会这般在意自己的消息和关心自己,便点头道:「嗯,原家是医药世家,很多方子都是不外传的秘方,多少都是千金难求,你能学到,果然不枉拜了个师傅。」 静姝一听,脸上就是一红,低声嗔道:「我拜师才不是为了这个。」 姜琸笑,静姝便有些不好意思,她转了身就道:「要不你过来看看吧。」 一直这样站着对话让静姝莫名有些紧张了,尤其是他看她的眼神,让她总是忍不住脸热心跳加速。 她领着他去了她的药房,这边除了冬影和碧萱帮着打理,平日里并不允许别的丫鬟下人过来,因此并不怕人撞见。 姜琸看着静姝拿了不少的瓶瓶罐罐放到木桌上,每个小瓶上都用娟秀的字体详细写了药物功用,可见是十分用心了的。 他伸手拿起一个瓶子,用手指抚过上面的标签,心中划过一股难言的滋味,柔软温暖却又有一点点心疼。 他自明了自己的心意,便越发在意她的动静,因为有冬影的报告,她每日的忙碌和认真他都了然于心,若说他原先对她心动只是莫名其妙的心动,但他关注她越多,就越被她这般认真到执着的样子难以克制的吸引,刻着心上,难以拔除。 这些时日静姝开始练功,他因担心她身体受不住,更是格外关注了些,只是他当真没想到她竟然咬牙一声不吭的承受了下来,他其实自她住进庄子,就过来看过她几次,只是从未出现而已。 前几次他看着她浸泡汤药过后,脸色苍白到摇摇欲坠的模样,真差点忍不住想告诉她,其实她可以不必这般拼命,她想要什么,他都可以给她,她也不必那么害怕,他会保护好她。 是的,他早发现她的矛盾,发现她那样拼命和努力背后的敏感和脆弱,他甚至能感觉到她的恐惧和害怕,虽然他不知道她为何会如此。 他温声道:「这些都是你亲手制的?」 静姝点头,眼睛亮晶晶的,有些难掩骄傲的道:「嗯,连那药草都是我亲自挑拣,亲自洗净然后熬制的。」 她很感激他,却知道自己为他所能做的有限,想到他后面这些年都会一直征战,虽然前世她知道他并没有什么事,也知道他身边肯定有很好的大夫,但仍开始很认真的学习制药,还格外开始恶补地理志,说不定将来就可以对他有帮助。 第51章 「不过你放心,这些我自己都有试过,效果很好的,原苓也说药效比她做的也差不了多少了。只是,卖相稍微差了一些而已。」 静姝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姜琸的眼睛看向她的手,看了好一会儿才压制了自己拿了她的手亲自查看的冲动,有些皱了眉道:「试药的工作,让别人来做就可以了,不要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静姝听言笑意就在眼睛里闪动,她道:「嗯,冬影帮我试了好多。反正她好像都不怕什么副作用。」 姜琸瞬间失笑。 两人便一直在药房说着话,其实大部分都是静姝在说,絮絮叨叨的说些她学习制药的一些事,姜琸认真听着,只偶尔温声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此时静姝倒是完全忘记了前世她一直觉得姜琸脾气很差,她很怕他的事。 此时的他,对着她根本就是耐心十足,又温柔又可信赖,她跟他说着话,只觉得有一种和人分享,又有人进入她的世界让她不那么孤单的单纯的幸福和快乐,还有一种她很久都没有了的只觉岁月静好的安心的满足。 两人说了好一会儿话,姜琸手抚着一个药瓶,才用温和近乎带着诱哄的语气问道:「静姝,你要见我,肯定还有别的事情吧?我不日就要离京,有什么事就直接跟我说吧。以后你有什么事,也都可以直接说,不必有任何避讳。」 静姝一惊,抬头怔怔看他,她其实也不是想说那些什么制药的事,只是……她抿了抿唇,良久才低低唤道:「淮,淮之。」 因为他不让她唤他三公子,而是让她叫他的小字,两人渐渐熟了,她也觉得叫三公子很怪,便随了他,可是叫出口的时候,仍是有那么一点点不习惯,仿佛那两个字划过唇边,总让人有种酥麻,脸红心跳的感觉。 其实不当只静姝不习惯,她不知道她这般唤他的时候,声音娇软中带着一丝羞怯甜蜜,他只要听到她这般唤他,心便软得一塌糊涂,心里眼里便都仿似只剩下了她一人般。 「如果,如果有一个人和我长得很像,外人看来可能真得很像,然后,然后,你会不会因此就对她好?」 鬼使神差的,静姝竟然就问出了这么一句话。或者说,她竟然是从这样一句话开始了那个话题。 可是当她问完,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什么的时候,脸腾地就红了起来,因为这话问得实在太怪了,好像她知道并默认了他对她的好似的,虽然是事实,可是…… 姜琸看着静姝娇嫩剔透净白胜雪的肌肤上染上由浅而深如初初盛开的晨曦下花瓣般的红晕,大大的眼睛因为羞涩而微微垂下,遮去了眸中氤氲的水汽,只看得见长长的睫毛翘起,微微颤动着,显示出主人的慌张。 姜琸心思微漾,此时他的眼里哪里还有其他,手指微微动了动,但却仍记得她的问话。她纠结了这么久问出这么一句话,必有缘故,想来那个什么和她很像得人必然是存在的了。 且,这人让她不开心了,受到的影响还不小。 他看着她,只柔声道:「这世上,只有一个你而已,若有人仗着长得和你像,就敢兴风作浪,我会让她后悔竟敢长着那样的脸。」 他喜欢她,又不并只是因为那样一张脸。 他声音很低,因是对着她,语气也很柔和,但静姝却真的听出了其中的认真和肃杀之意,没有半分敷衍和随意。 她瞬间鼻尖就是一酸,她压在心底的,隐隐约约的心事,被他的这一句话击中,撩了开来,那些她不屑一顾的委屈,也都涌了出来。 前世的时候,凌国公府上门求亲,凌修安对她好,凌国公府众人对她友善,只是因为她像了那个女人,白府众人,在她被那个女人取代之后,都是风平浪静,甚至过得更好,父亲的官做得平平顺顺,白家有蒸蒸日上的趋势,大哥考取了进士入了翰林院,听说姐姐白静妘的夫家也沾了凌国公府的光升了官……只有母亲病了…… 虽然因为不知实情到底如何,她从来不允许自己去无谓的想太多,只想着这世定要努力好好生活,但心底到底有那么一丁点,觉得这世上只有母亲才是真正在乎她的人,对于其他的人来说,只要有「足够的原因和理由」,她都是可以被替代的。 这种委屈她自己都不屑一顾,平日里压着更是不允许冒一点头,此时因为他的一句话,那委屈却涌了出来,眼睛忍不住就有些水汽蒙了上来。 而在姜琸眼里,她不知道她此时的样子有多让人心动…… 姜琸忍了忍,他转了头,看着窗前一盆开了小花的药草,花瓣上还有细细的水滴,莹润欲滴,如同他曾经触到过的她的肌肤。 姜琸的手摩挲着剑柄上有力的刻纹,好一会儿,才忍了心中的涟漪。 他低声道:「你不必烦恼,如果有这样的人你也不必在意,如果她不自量力,够胆惹你……」 他目光滑过墙上的一排瓶瓶罐罐,低且冷道,「想来原姑娘也教了你不少毁容的药吧。」 静姝听了他的话,一时之间又有些发愣,竟是收了纷杂的情绪,想了想,摇头道:「我,我曾经做过一个梦,梦到……梦到有这么一个人,她长得和我很像,后来很多人帮着她,就夺了我的身份,甚至,甚至包括我的祖父白府那些人,所有人都接受了她,好像我不曾存在般……然后她,他们还为了保护她,掩盖她的身份,最后毒杀了我……」 姜琸转头看她,他自幼时,刚学会走路,不,或者刚有意识起就不停被训练,他虽然外表冷厉实际却是极善察人色善揣人心,那几乎是一种本能。 第52章 静姝现在的样子根本脆弱得不像只是在说一个梦,他还是一眼就看了出来。 虽然他总觉得她又娇又嫩,但心底却知道她并不是一个软弱的人,虽然她的情绪和行为常常十分矛盾,可是她既能忍受了那些汤药浸泡时的噬筋啮骨之痛,又怎么会是真的软弱和容易崩溃之人? 这就是她那么拼命学那些自保能力的原因?这就是她回到京城哪怕被其祖母厌弃名声受损也要费劲心思离开白府的原因? 他心中只觉阵阵不舍和心疼,终于没有再忍,突然伸手覆盖住了她放在桌上的左手。 她的手冰凉纤弱宛若无骨,在他的手里仿佛轻轻一捏就会消失一般。 静姝显然没想到他会突然有这么一个动作,受惊之下,脑袋一片空白,本能地就想抽回自己的手,一抽之下却反是被他牢牢握住。 她有些惊慌,抬头看他,眼里带了些仓皇,无措和祈求,他只是用大拇指微微摩挲着她的手,并没有更多的动作,虽然他很想,但知道不能惊了她,让她对自己心有抵触。 他也没有看她,只看着自己手中那只有些惊慌,微微有些颤抖柔软剔透到仿似要化开的小手,还有和她的肌肤同样剔透,颜色对比鲜明的小小碧色指环,然后低声问道:「还有什么,如果只是一个梦,不至于让你这么在意,是不是还有什么?」 静姝的心中又是一惊,她此时惊慌得差点眼泪都要掉下来,只觉心都快要跳出来,可是就是这样,她也感觉不到自己半点对他的排斥,只是,她就是心慌和委屈,又有一些羞怯,其实她心底并不是很想抗拒,甚至他的抚慰让她依赖和释放,这种心底的感觉也让她害怕和无措。 她不再试图抽走那只手,也随着他的目光看向了自己被握着的那只手。然后,她突然看见了他手上的那枚指环,和她的那枚完全不同,造型古朴大气,然而奇妙的是,她竟看出了两枚指环微妙的牵连之处。 她自己的那枚指环,分明可以嵌进他那枚指环奇异造型的一角,如此,才似乎更加完美无缺,那上面嵌着的碧玉,也显然是他那枚嵌玉的一角,色泽亮度隐隐流动的纹路分明原先是完整的一块,浑然天成。 她的心因这一发现而瞬间被定住,她盯着两枚指环良久,然后那些惊慌和无措慢慢离去,奇异地镇定下来。 她眨了眨眼,眼睛里弥漫的雾气散开,慢慢寻回了自己的思绪,缓缓道:「我的丫鬟碧萱说,她曾在千叶寺门口见到一个女子,和我,生得十分的像,而令碧萱惊异的是,那女子看到碧萱也似有些惊讶,似乎早就认识她。」 「所以我便又想起了那个梦,梦中那个女子……是前朝皇室后人,嗯,好像是什么永惠公主和什么大将军的女儿。前朝被灭,凌国公府就收养了她在渭地,她和凌国公世子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因为身份见不得光,又长得和我有几分相像,凌国公府便向我求亲,然后在我嫁入凌国公府后,夺了我的身份,她替了我成为了凌国公世子夫人,而我,被毒杀。」 她说得很艰难,她之前也曾犹豫要不要全部告诉他,可是此事委实荒谬,她若不说清楚,他只当那是一个普通的梦安慰一下她,没有足够重视,如果那女子一直在关注自己的动静,反可能会打草惊蛇。 「你,你不要以为那只是一个梦,可是那个梦真的像真实发生过的一般,连……死的感觉都那么真切。」 姜琸的脸听完她的话陡然黑了下来,他很清楚她并不认识什么凌国公世子凌修安,这个梦竟然这么完整,还有那女子的身份,这事委实蹊跷,而且,她为什么会梦到自己嫁给凌修安? 现在,他怎么可能会让她嫁给凌修安?想到她竟然会嫁给别人,哪怕那个人她并不认识,这也让他难以忍受。 他看她眼里泪水盈盈欲滴,眼神迷茫而痛苦,这次他再也没有任何克制,伸手抚过她的眼睛,然后低头便咬上了她的红唇。那里,因为她自己一直习惯性的咬着,此时早已鲜红欲滴。 静姝完全被吓懵,待她反应过来,他已经拉了她在怀中,根本容不得她半点动弹,他的吻也已经深入,她推不动他,想说什么,却也只是让他更加深入而已。 这个吻一直到她喘不过气来为止,他才起身离开她,但她却仍被他抱怀中,面色绯红,眼中水光潋滟,鬓发微乱,呼吸急促,只看得他又是一阵心跳,又怜又爱。 他伸手抚过她的侧颜,低声道:「姝儿,你不会嫁给别人,也不会有人伤害到你,以后,你只要在我的身边,我都会一直保护你。任何人,伤害你,我都会让他/她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静姝听到他的低语,心神却还没从刚刚那个吻的冲击中缓过来,听到他的低语声,并未理解其意,只心神稍稍回到了现实之中,便急忙推开他,往后退了好几步,靠到窗边,手无意识的抓着窗檐,被风吹过,呼吸到外面带着花香的空气,那急跳仿佛要冲破胸膛的心才稍缓了些,脑子也才从迷蒙状态慢慢恢复清醒了些。 姜琸一直看着静姝,但却没再有更多的动作,待她心绪平静了些转过头来恼怒地看他,他才柔声道:「我会派人去查那个女人的身份,你只当什么都不知道即可。」 说完又微皱了皱眉,道,「既然可能是前朝皇室后人,那想必她的身边会有前朝高手在侧,若是她有心谋算,你身边得用的人太少。姝儿,我明日便派几名暗卫过来给你,再送两名会武的侍女过来,可好?」 静姝只是瞪大了眼睛狠狠瞪着他,带了点小小的莫名的委屈,可是刚刚的热吻过后,她的眼睛如同浸过了春水般的宝石,明亮又迷蒙,水汪汪的,娇艳无比,她此时的表情,看在姜琸眼里也只是像情人般的撒娇而已。 姜琸暗自叹息了声,终于还是走上了前去,伸手把她捞入自己怀中,她那小小的抵抗在他的手下根本就像挣扎的小猫,完全不具备任何作用。 他低声哄道:「姝儿,我也知道这好像是有点太鲁莽了,可是我不日就要离京,你这个样子我实在不放心。」还不如刻个章盖个印的好。 「那个女人之事,我会派专人去查,你记住,你只当什么都不知道,免得那些前朝余孽伤害到你。」 前朝还是有很多能人隐藏了起来,若是他们有心对付静姝,以她现在的情况,还真是防不胜防。 他揉捏着她的手,突然想到一事,脸上就是一凝,认真道:「只是此事除了我,再也不要和任何人提起,待我查清楚事情源由再作定夺。」 为何静姝会和前朝皇室后人生得很像,还几近以假乱真?天生的政治敏感立即让姜琸意识到此事可能对静姝造成的潜在威胁。 第53章 虽然「梦境」一说很是荒谬,但静姝既然借「梦」将此事告知于自己,不管实情到底如何,哪怕静姝有一丝可能的危险,他也会慎重彻查此事。 静姝听到他突然变得凝重的语气,有些莫名的抬眼看他,她的眼睛还湿漉漉的,睫毛湿湿的,一小簇一小簇的微粘在一起,迷茫又可爱。 他忍不住又低头亲了亲她的眼睛,在她炸毛之前抱了她哄道:「姝儿,你别生气,我很快就要离开京城,可你功夫才刚练,身边又没什么人,白府的人愚蠢又自私,我实在放心不下。」 「你看到我们的指环了吗?那是我十岁生辰时,皇伯父赐给我的,说是等我遇到了自己喜欢的姑娘,就将凤环送给她,让她做我未来的王妃。你看,你的指环是母妃亲自帮你带上去的,就是她都没有反对,所以你也不要反对好吗?」 其实你反对也是无效的。 信息量太大,静姝的脑子瞬间又嗡掉了,竟然忽略掉了他那一句「让她做我的王妃」,姜琸并非蜀王世子,按理将来只能封普通爵位,还得看皇帝心情,如何他的妻子会是「未来的王妃」?虽然静姝知道,他前世的确因为战功而被提前封王了,但那也是后来的事。 可是想到他在说那什么公主之女的事,静姝勉强把自己今日受惊过度明显负荷不了的心勉强按了回去,把感情之事也压在了脑后,也顾不上两人的动作暧昧,低声道:「我,我怀疑那女子和我祖父有什么联系,不然,不然为何我一直在蜀中,她会认识我?只是……」 她很有些纠结,毕竟勾结前朝余孽,那是灭族之罪。可是她现在真的需要姜琸帮忙去查此事,她不想坐以待毙。 果然如此。姜琸心道。 他不知道那「梦」的真假,而他的猜测是静姝是从不知何渠道知道了白家和凌国公府以及那女子的联系和可能的阴谋,所以这才这么决绝的不肯入住白府,同时还这般努力防备白家保护自己。 姜琸想到此,又是一阵莫名的心疼和不舍,想到白府竟敢如此狠毒且胆大妄为而隐生怒气,他抚慰道:「嗯,我知道,此事我会有分寸,会处理好的,定不会让你和你母亲有事,白府,也不会有事。」 如果白府真的牵涉其中,他也会直接暗中处理了相关人等,不会把事情捅到明面上,否则对他和静姝的婚事有碍,虽然他也不在乎,最后应该也不会有太大影响,但他不希望这中间让静姝受到伤害,毕竟,他的对家也很多。 不得不说,虽然姜琸想左了,但就这件事情的处理决定来说,却是正正好。 但也因着这事,姜琸想着先调查清楚此事解决了可能的隐患,再定下自己和静姝的婚事,免得让自己的对家注意到静姝,调查白家,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姜琸离开,静姝暂时解决了一个压在心头的重担,或者说,因有着姜琸的承担和他的承诺,总算是拨去了一直蒙在静姝心上前世浓浓的阴影。 可是却也增添了另一层让她无可适从的甜蜜负担。 好在经了太多事,静姝的心志早已很是坚定,她抚着手上的指环,觉得想太多也无益,至少她现在并不排斥姜琸,甚至,甚至有一些喜欢,不,其实是很喜欢……只是不敢深入去想而已……所以她决定还是暂时将此事放下,反正姜琸又要去西宁很久,想到此,她又隐隐生出些担心和不舍起来。 不过无论怎样,她也丝毫不会停下自己的努力,无论有没有他,她都要自己变得强大起来,这样才能让她真正的有安全感,她实在厌恶透了那种有心无力无可奈何只能含冤忍屈的感觉。 而且,她也知道他身处环境复杂,如果,如果他们真在一起,她也希望自己能够帮到他,而不是一味的需要他的保护。 第二日,冬影便带回了两个侍女,道是她原先在北地的亲戚,北地有灾,得知她在京中,便投奔而来的。 虽然朱嬷嬷碧萱碧蔓等人看到这两个侍女气质硬朗,起先对此说法颇有点怀疑,但后来知道这两个侍女竟也会功夫,并且脾性什么的实在不像普通侍女,想到冬影是镖师之家出身,反是释去了疑虑。 这世道,普通女子哪有多少习武的。 这两个侍女自然其实是姜琸送过来给静姝的护卫,静姝问两人的名字,两人却是让静姝赐名,静姝本想让她们随了冬影的名,又兼现在她们身处映梅山庄,唤作冬梅和冬雪,却又觉得不够雅致,便一时兴起改了叫千梅和千雪。 日子按部就班的过,姜琸离开京城之前,静姝又送去了不少零零碎碎的药物药草给他,都是从原苓那里黑来的,原苓是个机灵的,大抵也猜到她是送给姜琸的,虽然很是消遣了静姝几次,但都尽心尽力送了不少好东西出来。 不过静姝的日子注定不可能平静,她虽然住到了庄子上,自然知道白府那边肯定也不会消停,更不敢对白府的动静掉以轻心,因此早在蜀地时便已收服了父亲身边的小厮和书童,让他们有什么消息都让人递过来。 这些时日,白府那边陆陆续续的就送来了些或还好或不好的消息,例如静姝的长姐白静妘一直跟父亲白二老爷提议,想过来庄子上陪妹妹住上些日子,这本是她对妹妹的一片关爱之心,却不想引来了其他人的心思,紧接着白三夫人就领了女儿白静妍庶女白静柔,道是也想送她们两过来庄子上陪着静姝些日子,多些姐妹陪着静姝也不至于闷着了,或有什么事大家也好开解帮衬。 虽然暂时白府那边的人还没杀进静姝的天地来,不过静姝估计依着自己父亲的性子以及祖母的霸道,怕是不多久也会拦不住了。 因此静姝早有准备。 静姝将映梅山庄隔开,在前面一部分的小田庄里修了一个一进的小客院,对外一致都说只是住在那一进的小客院里的,每日便在那里读书习字抄经。 而真正后面的主庄则是掩在了密林之后,平日里都是封锁着,若有人问起,也只当是陈家庄子的一部分。 静姝在小客院的房间则早修了一个密道直接通向了后面主院。 为防人多口杂,或者白府的人突然过来,朱嬷嬷碧蔓秋蕊采荇几人以及从蜀中带来的其他一些打扫的嬷嬷和小丫鬟也都是留在了这个前面的小客院服侍。 第54章 在后面主庄的则是些早就在那边服侍打扫的,以及碧萱冬影还有原苓以及她的两个小丫鬟,及后千梅和千雪也住到了后院。 如此就算白府的人什么时候过来,静姝也是有法子招呼他们,并且绝不会让他们进到后面主庄的。 另外还有一则虽无碍但却颇让人恶心的消息便是,静姝的三叔白三老爷竟然跟她父亲白二老爷替其夫人韦氏的娘家侄子韦则翰提亲,想求娶静姝。 还道是现在静姝名声已损,怕是亲事困难,这位韦侄子也算是他二哥看着长大的,一直以来都对静姝倾慕,也不在意静姝命硬又被退过亲的名声,仍是想求娶静姝,请他二哥白二老爷应下这门「难得」的亲事。 白二老爷脑子虽然算不得多清明,但自有他看人的一套标准,虽然他向来对白三老爷这个幼弟非常友爱各种照顾有加,此次也是黑了脸。 因为韦家这位公子在白二老爷眼里实在不堪,不说读书不行,到现在连个秀才功名都没考上,还风流好色,年纪轻轻尚未定亲,屋里已经有了好几个通房,连庶长女都生了出来了,只不过送去了他大哥房里养着,对外只说是侄女而已,但这事却经不起调查,白家人其实也都大多知情的,对白二老爷这向来注重诗书礼仪君子之德的人来说,这种人怎么配得起自己知书达理如花似玉的女儿? 亏他三弟竟然有脸来跟自己提亲!白二老爷简直怒火中烧! 况且女儿和自己母亲命相相冲之事,慧源大师说了,并非是女儿命不好,只是因为女儿命中福泽深厚,他母亲和她命相不对,受不起她的福泽而已,只是为着孝道,这话不好说,这才隐了去,这些人竟敢说他女儿命硬命相不好?! 为着此事,白二老爷也是好一顿训斥自己弟弟,然后多日不欲和他说话,白三老爷赔礼道歉也不行。 这事虽然被父亲挡住了,静姝还是恶心的不行,不过她想到前世,怕是这三婶娘和韦氏还会不死心,用些下作的手段,也不知会不会在她祖母那里吹什么风,届时祖母再给父亲压力。 不过,若是祖父另有「打算」,又是另一回事了。 静姝想起前世,突然觉得,若「自己」不是被凌国公府看中,以自己前世没什么防备的处事,又和四堂姐白静妍六堂妹白静柔住一个院子里,说不定就被她们得逞了不一定。 这,真是够恶心人的。 这则消息是让人恶心和厌恶,而另外两则消息却更是令静姝产生了些许不安。 一件是温习元中了二甲进士,名次比前世好像还高上了许多。 本来这也不关静姝的事了,可偏偏温习元高中进士后,拒绝了好几名亲事,甚至包括他前世结的那门亲,那位工部尚书家的孙女,并对外宣称的理由是,他已有意中人,这位意中人还本就是他的未婚妻,便是白家五小姐工部郎中白大人的小女儿,只是因着误会才解除了婚约,但他心意并未变,还会想着法子求得岳父的谅解,续了婚约。 然后温习元还真就递了帖子拜访了白二老爷,道是原先和表妹周兰月定亲一事委实只是老人的随口之言,并作不得真,现在表妹已经另许人家,还求白二老爷能念在误会解除,及他对静姝的一片赤诚之心的份上,再续前约。 不管白二老爷现在对温习元是啥感官,但此事说实话着实让他有些尴尬,因为他现在只是工部的一个正五品郎中,工部尚书有意招温习元为孙女婿,就算他不计前嫌,他如何还敢和自己上司的上司去争? 这层关系倒是暂时勉强解了静姝的围,只是却到底是个隐患。 另外一件事则是凌国公府老凌国公,也就是凌修安的父亲曾经到访过白府,和白老太爷见过一面。 前世的印象中,静姝并不记得自己和凌修安定亲之前,凌国公和自己祖父有过任何交集,当然了,也许只是因为前世她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而已。 白家一个是小小的文官家族,凌国公府,是炽手可热的勋贵家族,本无交集,更何况是老凌国个亲自拜访自己祖父!这至少证明了静姝之前猜测怕是八成是事实,就是白府或者祖父早和凌国公府有勾结! 这些变数,尤其是温家的变数令得静姝尤为恼怒,她不知这温习元是抽了什么筋,竟然这般肆意在外宣扬他们的「婚约」,还要「再续前约」! 她恨不得送他一瓶药,把他毒哑的药! 这些事情静姝第一时间得了消息,而姜琸虽然已经离开了京城,但却也同样迅速便得了消息,相比较静姝的细思谋划,想着如何破解,姜琸却是直截了当,雷厉风行了许多。 静姝得了那些消息,正筹谋着该如何化解,那边厢,白二老爷这日休沐就携了长女白静妘过来看望静姝了。 静姝仍是在前面那座小客院接待了他们,陈二舅更是专门过来了一趟,请白二老爷和白静妘一会儿去陈家那边院子里用午膳。 不过陈二舅打了声招呼便离去了,道是把时间留给白二老爷三父女,快到用膳时再派人过来请他们。 白静妘到了庄子上便在细细观察庄子以及这小院子的环境。 只见院子虽小,却也布置得简朴大方,又兼院子里种了不少乡间花草,尤其是那一簇一簇的栀子花,已是满是花蕾,清香阵阵,清雅别致,让人不由得心旷神怡。 白静妘细细打量了一番,再看看招呼自己的妹妹,虽然打扮简单,只身着素布衣裙,却十分清新可人,面色也是晶莹剔透,便笑道:「姝儿,看见你这个样子我可才算放心了下来,这些日子我们都很担心你在这边不习惯,就是父亲也因着这事而愁得很。不过现在看来,我觉着这里也不比白府差,又自在。」 静姝听言只浅浅一笑。 第55章 一侧的白二老爷则是咳了一声,其实他每个休沐日都会过来看望一趟静姝的,这个月也是来了几次了。 小女儿年幼,隔壁虽有陈二舅一家照顾,又有不少仆妇,但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的。只是他比较刻板,并不善于和女儿表达这些关心的情绪。 白静妘笑着看了一眼有些别扭的父亲,转头又对静姝温柔道:「先时我一直想着过来陪你一起住,可父亲却没有答应。」 「这次好不容易求得父亲应了过来看看你,我看还是姝儿你跟父亲说说,就让姐姐过来陪你一起住吧,这里虽然还不错,但到底你一个人住在这里闷了些,且你初到京中,将来也是要长住的,什么都不了解不知道总归不好。我想着,平日里也好跟你说说京中的情况,有时也可带你去参加些京中的宴会,认识认识些人的。」 这确实是白静妘真心为静姝考虑。 她觉得妹妹已经虚岁十五,之前又退了亲,现在被打发到庄子上看样子暂时是回不去的,但却不能真就在庄子上这般被幽禁似的一直过着日子,怎么样也该多认识认识些夫人小姐,说不定就能遇上什么好亲事。 这话就是白二老爷听了都忍不住点头,他不让大女儿过来,不过是因着小女儿的要求才没答应的,并不是认为此举不妥。 不过静姝听言却是摇摇头笑道:「姐姐,你的心意姝儿领了。只是姐姐嫁期就是半年后,现在也忙着绣着嫁衣准备嫁妆,如何好住到这偏僻的庄子上来?耽误了姐姐的大事,岂不是姝儿的罪过?」 又道,「再说了,我住在这里平日里也都是有舅父舅母照应,还有舅家表妹和原师姐陪着,当真不会觉得闷,其实每日里又要抄经念经又要跟着原师姐学些药理知识,忙都忙不过来呢。」 白静妘听了这话却是略皱了皱眉,叹了口气,有些忧愁道:「姝儿,这说是念经礼佛,你这日子也别太过得真如在寺庙中了,什么抄经念经学药理知识,每日抽出一两个时辰也就罢了,心诚也不在时时抄经念经的。」 这不过是些托词,静姝不想就此事深谈,只又笑着道:「姐姐,原本你过来住我自然也是极高兴的,只是……」 静姝看了一眼一直在旁喝茶虽默不作声却也专注听着她们说话的父亲一眼,继续慢慢道,「只是如果你住过来,你也知道三婶娘的性子,怕是不让四堂姐和六堂妹住过来是不肯罢休的。」 「原本她们住过来倒也没啥,不过就是我小心着些,迁就着她们些,首饰衣裳什么的她们要拿就随便她们拿,免得她们去祖母那里告状,说些有的没的。」 说着又摇摇头,笑得,「不过我这里也没什么值钱的首饰衣裳,因着每日礼佛不好太过奢华,我俱都是收起了来的,所以,她们来,也翻不出什么来。」 察觉到父亲听了她这些话有些不好看的面色,静姝心里好笑,又继续道,「怕只怕四堂姐又如三年前那般总是引着她那不太规矩的韦家表哥总往我这里跑,还随便拿了我的东西送给她表哥,说是我送的。三年前便也罢了,现在年纪毕竟大了,我又是在避居礼佛中,传出些什么不好的传言可就不好了。」 这种事情,若是以往的静姝,自然是羞于启齿,能掩则掩的,可是现在的静姝性子早就慢慢放开了,可不为别人的行为觉得羞耻而遮掩,反正,谁做得出什么她就能说得出!而且父亲性子古板严肃,她不往明里说,依他那护着白家人的性子,受罪的就是自己和母亲! 以前母亲就是太惯着父亲,什么都自己抗住或解决了,那白家人在父亲面前可不一个个都是好兄长好弟弟好侄子好侄女的,当真还以为白家是那个兄友弟恭子弟和睦上进乖巧的书香世家白家。 她偏要一点点在父亲的面前把这些人的皮都扒下来,反正现在母亲不在,她就要想着法子让父亲顶在前面,他自然就知道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样子了。 白静妘听妹妹突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惊得下巴都差点掉了下来,不过转而她偷瞧了一眼父亲的脸色,却是忍不住又有些想笑。 当年她离开蜀地时十一岁,妹妹更小,只有八岁。 那时的妹妹不过是像个小粉团子般,可爱乖巧又听话,因蜀地简单,妹妹又备受宠爱,根本养得一派纯净又天真又善良,哪有什么小心思小心机。 没想到妹妹长大了,性子倒是变了许多。 但这当真是好事,就白府那情况,白静妘再清楚不过的,没点心思,妹妹背后又有继母的大量财物,到了白家根本说是羊入虎口都不为过。 说来好笑,当年她那三婶娘也还曾打过她的主意呢!也不看看她娘家那些侄子的德性! 此时的白二老爷,听了女儿的话则是面色陡变,黑得似乎能滴出墨汁来。 若是以往,他还会觉得女儿有些口无遮拦,怎么能说出这种话,即使自己没错,也会让人觉得不雅。但前几日没多久自己三弟刚替那姓韦的求娶自己女儿,竟不想这背后还有这么一出! 这简直就是想害了自己女儿名声嘛! 前些日子,三弟妹还通过三弟说姝儿可以住到她那陪嫁庄子里去,这,就算白二老爷以往从不计较也从不往心里去,心底却也知道她可从来不是什么大方人,没想到是怀了这样卑鄙龌蹉的心思! 真真是其心可诛! 不得不说,以前白二老爷虽不通庶务,不理内宅之事,但却绝不是个蠢人,触到他的底线,让他起了厌恶之心,便也会事事怀疑起来。 如此,虽则白二老爷之后仍是对自家三弟照顾有加,对侄子侄女爱护,但到底还是对三房起了警惕防备之心,生怕他们害了自己的女儿。 而且不久后又发生了一件事,更是让白二老爷对那韦家公子厌恶透顶,连带的也对三弟妹韦氏起了不小的意见,这且是后话。 第56章 且说白静妘本身就是个心思玲珑剔透的,她听了妹妹一番话,立时便知道了妹妹的心思和处境,知她必是在这边不想受到白家那边的打扰,自己如若住过来,就等于打开了一个缺口,必会引得一堆人或要过来探望,或要住过来「陪」妹妹。 白静妘常年住在白府,如何不知道白府那些人的心性,于是这过来陪住一事她便笑笑再也不提,只想着以后父亲休沐过来时,自己跟着一起过来探望探望,看妹妹有什么需要便罢了。 白二老爷其实这日还有心和静姝提上一提温习元求着续亲一事。 说实话,不考虑那上司的上司工部尚书田家也对温习元有意,白二老爷对温习元所求再续婚约一事还是颇为动心的。 这么年轻的二甲进士,又对女儿一片痴心,长得也算得上是一表人才,当初的事情既然是个误会,自然仍是一门非常好的亲事,尤其是有韦家那一对比,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另一方面来说,连工部尚书家都看上了温习元,可见自己的眼光极好。 再说了,他们白家和温家有亲在先,虽然略有点尴尬,但想来自家若是和温家续亲,尚书家当能体谅的。 只是白二老爷虽然动心,但到底记得当日对自己妻子的承诺,不好擅自又把这婚约事给再续了,他记得妻子还曾说过,女儿似乎也是极不喜温习元的,想到从小娇养的女儿长大后偏偏这般「命运多舛」,不免心中又多怜惜了几分。 所以妻子不在,白二老爷便难得的想着还是问问女儿的意见。 但他委实不善于和女儿谈这种话题,以致憋着一直到在陈家用过午膳,在歇息了一阵准备离开之际,这话也还没开出口。 他这难得的对着静姝欲言又止的模样自是逃不开静姝的眼睛。 静姝不知道自己父亲想说啥,但既然为难的事那还是别说了好了,她倒是有话想跟自己父亲说的。 白二老爷临上马车前,静姝就对他道:「父亲,女儿听到一些有关温家的传言,说得很有一些不好听。温公子为新科进士,风头正盛,原本温白两家退亲,是温家理亏,可现在被温家这一番闹腾,倒似我们白家理亏,女儿品行不端似的。」 这话说得白二老爷眉头一皱,他先前心中还为着此事暗暗有些小小的得意,怎么没听说有什么不好的传言? 还不待他细想,就又听自家女儿道:「父亲,我看温家求再续婚约一事父亲还当严辞拒绝,不管那温公子和那表妹之事当年是戏言也好,真婚约也罢,毕竟的确曾有此事,若是将来传出我们白家在温公子高中之前嫌贫爱富,借温家婚约一事退亲,一旦温公子高中,就又不顾前事,攀上前去,再借已解的婚约要和温家公子续亲,岂不是有辱我们白家清清白白的书香世家的名声?」 「另外,就是温家那表妹一事,我看里面说不得还有什么玄机,当日温夫人寿辰之时,那周家小姐寻上门来,可是说得清清楚楚当年确有定亲一事,连定亲信物都是有的,如何现在温公子高中,说是戏言就是戏言了?可别其中有什么内情,将来闹出什么丑闻,毁了我白家百年的清誉。」 「此事父亲定要三思,一个婚约反反复复,无论如何,终归是会引起人的非议,女儿觉着,既然当初已退亲,便当站住立场,划清界限,清清白白才好。」 白二老爷起先还只当女儿是意气用事,不想这一番话下来,有理有据,而且说得非常在理,脸色不禁凝重下来,心中一时觉得好险,一时又觉得又羞又愧,自己饱读诗书,身经官场数载,这么浅显的道理竟需要女儿提醒,实在是愧为人父。 白二老爷看着面前亭亭玉立,浅笑盈盈的女儿,想起夫人信中之辞,羞愧之余又觉欣慰。 不知不觉之中女儿竟然已经这么大了,不仅知书达理,又体贴懂事,与自己母亲命相相冲一事受到母亲冷落薄待,也无丝毫怨言,反是日日抄经礼佛为母亲祈福,还常送些药膳回去白府孝敬,实在让他又是心疼又是骄傲。 白二老爷更是暗自决定,以后有关女儿之事,自己定当更要慎重才是,定不能一时不慎误了女儿,届时再追悔莫及。 且说静姝送走父亲,虽则父亲已经应下自己会严辞拒绝温家再续婚约一事,但温习元表妹周兰月定亲一事实在太过蹊跷,静姝不信温家人的人品,便又交代了冬影去查查温家现在情况如何,平日里都来往的什么人家,又周兰月再次定亲的内情,看其中是否有什么问题。 静姝交代完冬影,又手书了一封短短的信笺让千雪传给姜琸,告知老凌国公拜访其祖父一事。 姜琸派了专人调查,这些事自然比静姝知道的还要快和详细,但他却未对她言明,只让她平日里无论大小事巨细,都要传书给他,大抵也不过是他知道平白无故静姝必定不肯写信给他,所以变着法子让静姝常常书信与他,不得断了联系而已。 处理完这些,静姝满以为大概接下来的日子又会恢复平静,过着日日习武制药学着打理京中产业的自在又充实的生活,不过她万万想不到她送走父亲和姐姐白静妘才不过几日,白府那边她大伯母和三婶娘在大嫂李氏的陪同下,就携了几位堂姐堂妹到访。 李氏带了人过来很是不安,因为这许多人中除了她,其实并不知道静姝具体住在哪,唯有李氏,上次白二老爷过来探望静姝时,她跟着自家夫君和公公一起来过。 但这其实也怪不得李氏,她这日是被白老夫人勒令带路,领了这些人过来「探望」静姝的。 之前白三夫人韦氏曾多次跟白二老爷还有李氏表达过想过来探望静姝,只不过均是被白二老爷给拒绝了。 因着静姝的祈求,想静心为祖母和母亲抄经祈福,不欲被人打扰,在白三老爷给韦氏娘家侄儿提亲之前,白二老爷都是婉拒,而在提亲一事之后,白二老爷则是黑着脸直拒。 而李氏每次都是温婉的含糊其辞,打着太极,糊弄过去,逼得急了只道自己并不能作主,就是厚脸皮的韦氏也是没办法。 在韦氏发现二伯白二老爷和侄媳妇李氏这边都行不通的时候,便只好把心思又转到了老太太身上。 老太太虽然厌弃了静姝,平日里根本不欲听到她的名字,韦氏哄老太太却很有一手,她自有别的办法让老太太发话。 第57章 且说老太爷的寿辰是五月下旬,府里正是紧锣密鼓的筹备。 可是白府进项少,花销多,白府的公账上其实向来是没多少钱的,不管管家的白大夫人杨氏如何节俭持家,但家中进项少,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好在这么些年府里的那些贵重药材,老太太老太爷用的上等燕窝各式补品向来都是蜀中二房送过来,就是府上夫人小姐们用的很多胭脂水粉一年四季的衣料什么的也都是蜀中送过来的,扣了这些花销,就是往日二房补贴的,按季送回来的白延樟一家和白静妘的生活以及「教养」费用也尽够府上的嚼用了。 然而今年过年,二房送回来的东西却是大打了折扣,明面上什么上等燕窝贵重药材也有些,其他也都好像送了,但不通庶务的白二老爷可能不懂里面的道道,但这常年管家的白大夫人却不会不知道。 过完了年,送完了各府的节礼,再这一晃四个多月,往年蜀中年前送回来的财物,然后各个大小节日送回来的孝敬都够府上宽松得过上一年的,可今年,却已经耗用殆尽了,更别说,因着白二老爷已经回府,自年后,蜀中再没有送任何东西回来过。 白二老爷倒是一个子儿不剩的把自己的俸禄都上交了,道是二房的使费也可尽可节俭,可那么点俸禄能管什么用? 接着就是老太爷的寿辰,为着准备这寿辰,又没银子又没东西,可以说真是愁爆了白大夫人杨氏的头,面上本来就深的皱纹硬是又多了好几条。 杨氏的娘家曾也是江南望族,可惜她嫁入白家之时江南早已战火多年,杨白两家都已没落,她虽也有些嫁妆,但那不多的嫁妆也早随着改朝换代奔波迁徙灰飞烟灭,剩下的在当年困难时贴补家用早变卖花费光了。 杨氏又不像韦氏那般善于经营,懂得各种方式攒私房,这些年他夫君儿子的俸禄每个月都上交了,就是白大老爷在书院教书,每年一些学生的孝敬她虽暗中留了不少,但旧年大女儿白静婈出嫁,接着明年又是小女儿白静媱出嫁,公中嫁妆寒酸,她总要为女儿留些私房。 所以贴补公中这种事,不说她没多少钱,就是有也没办法填这个无底洞。所以就算多年来对婆婆白老夫人的畏惧已经根深蒂固,但她也没有办法,只能战战兢兢的找婆婆开口要钱。 可以想见白老夫人听到她小心翼翼的解释之后的暴怒。 而此时便有知道当年旧事的白老夫人的心腹嬷嬷薛嬷嬷在老太太耳前婉转嘀咕,道是这二房似有离心之意…… 先是二夫人有孕不能回京,接着孝敬缩水,再接着就是五小姐回到京城却不肯住入白府,借了什么大师之言搬到庄子上,从始至终也没见到五小姐的行礼运到过府上,就是二老爷也不似从前那般孝顺听话唯母命是从…… 五小姐那什么大师之言真假不知,以前可也从没听说过这一出,却偏偏一回京就闹出来了,那住的庄子除了二房的人还谁都不让去…… 白老夫人本就是掌控欲极强之人,二房隐隐脱出掌控她岂能不知,就是静姝和她「命相相冲」一事,她也不是不怀疑,不过是心中到底忌讳和恐惧,不欲多思而已,可经这心腹嬷嬷一嘀咕,那心底的怀疑和二房可能脱出掌控的恐惧和不甘便如那雨后蔓藤般爬升了出来,完全遮盖了其他避讳。 因此一日众人请安时,在最得宠的孙女白静妍「毫无心机」的在她面前撒娇,说想去五堂妹(静姝)的庄子上去玩,又有三儿媳说理当去看看侄女,看她那庄子上可「缺啥少啥」府上也好送过去时,白老夫人就直接指了李氏让她带路,着大儿媳小儿媳都带了几个孙女去好好「看看」静姝,看她到底过得咋样。 然后韦氏就直接自作主张让女儿白静妍和庶女白静柔都打包了行礼,打算就在静姝那里好好「陪着」静姝,暂时赖在那里不回来了。 韦氏可不相信被二嫂陈氏娇养长大的侄女会过什么苦日子。 所有便就有了这日李氏苦着脸领着众人到了庄子上的事。 白府众人来访,静姝虽稍有那么一点诧异这访得突然,但她也早已有所准备。 在本正在田中劳作的庄丁火急火燎的跑来通风报信说看到好多辆马车过来时,静姝便已命人整理了小客院,让朱嬷嬷招呼客人,而自己却是去了客院里的小佛堂,让她们不得打扰。 众人到了小客院中,被朱嬷嬷亲自领了去厅中喝茶,一直等了半个多近一个时辰之后,着了一身素布衣裳的静姝才从隔壁的小佛堂中慢腾腾出来。 这中间,除了苦涩的茶水,任何充饥的点心甚至乡野的生果什么的都没送上来过。 静姝出来后也不待皱眉的大伯母,面色难看的三婶娘以及早就一脸不耐烦的白静妍问罪,先就一脸肃穆的请罪道:「因着侄女平日诵经礼佛时从不许人打扰,以免扰了菩萨,认为侄女心意不诚,减了替祖母和母亲祈福的效果,所以下人未能及时通报,侄女这才刚刚得知大伯母,三婶娘,大嫂你们的到来,还请大伯母三婶娘你们见谅。」 大夫人杨氏看面前的侄女素布衣裳,头上身上半点首饰没有,再想到来时一路的荒凉僻静,这院中摆饰也是简陋到不能再简陋,她忍不住就想起三年前那个粉雕玉琢,衣裳料子都是蜀锦贡品,身上配饰均是上好珍珠翡翠的小姑娘。 如今小小年纪,却这般清寡,说话沉郁,心中不由得就生出了几分怜惜同情。 杨氏自然知道婆婆让自己还有三弟妹过来「探望侄女」的真正目的何在,不过是看看这个侄女在这里过得如何,可是正锦衣玉食的娇养着,因而才要离开白府自己跑到这庄子上住着。 可如今杨氏对着这样一个十几岁被打发到庄子上礼佛的小女孩,也不免觉得那心思也太难看了些。 所以不过等了半个来时辰,杨氏向来耐心很足,自然不会怪罪这个侄女,就是四侄女白静妍等得不耐烦,面带不悦似要说些什么都被她瞪了一眼瞪了回去。 然后杨氏带了些怜爱笑着对静姝道:「姝姐儿你一片赤诚孝敬之心,我们如何会怪罪于你?也是我们没有提前通知,突然来访的缘故,你还不要怪伯母婶娘们突兀才是。」 静姝点头,忽略了杨氏唤她上到近前让她「亲密一番」的手势,竟是板着小脸很认真的答话道:「大伯母说的很是,下次伯母婶娘你们来访,最好还是派个小厮或者丫头提前几天说上一声。否则今日侄女在家中诵经礼佛便也罢了,若是侄女去了寺中,可能一去就是一整日,岂不是让伯母和婶娘白来一趟?」 静姝这意外的回话说的大夫人杨氏脸上就是一僵,她有些愣怔的看着面前的小侄女好一会儿,不知她这是话中有话,还是直话直说。 第58章 可是她看着静姝那一脸肃穆一派认真的表情,似乎又挑不出什么错来,明明是被噎了却又好像静姝真的只是在认真说事一般。 三夫人韦氏看杨氏吃瘪心里高兴,她倒是完全没想到静姝那话是连着她一起噎的。 韦氏便在一旁笑着接话道:「可怜的孩子,虽说你祖母让你住到庄子上,但你平日里尽了一份心就好,也不一定需要时时的诵经礼佛,你一个姑娘家,如何能尽过这样苦行僧的日子……」 只是她的话还没说完,脸上的笑容也很快就被静姝的回话给噎得僵在了脸上,喉咙都跟被卡住了似的…… 只见静姝微沉着小脸,严肃道:「三婶娘此言差矣。母亲当年因侄女难产,身体受损所以才一直未能有孕,如今总算佛祖慈怜,再赐麟儿,侄女更当尽心尽诚为母亲祈福,为母亲腹中的幼弟幼妹祈福,如何能随意‘只尽一份心,意思一下就好’?侄女自当怀着赤诚感激之心,尽心礼佛,这如何能谈得上什么苦行僧的日子?」 「更何况,侄女甫一进京,就因命相相冲累得祖母生病,因此对佛祖更不敢有丝毫懈怠不敬之心,以免佛祖怪罪,再降罚于祖母。」 韦氏看着满脸认真一派正气的侄女,面色一阵青一阵白一阵红,总算体验了直接被噎的滋味,竟然被个小辈顶撞还是拿大话教训,简直是,岂有此理! 她想立时便发作并训回去却张了嘴才不知道该以什么由头来训,难道说她不敬长辈 –不敬自己这个三婶娘? 她张了嘴又闭上,再张开,面色涨红,好一会儿面色尴尬语带嘟囔道:「你,你这孩子,婶娘也是关心你,怎么就说得这般远了?就算这时间花少点,只要心诚,佛祖又怎么会怪罪,还降罚于你祖母,这,这话岂是可以乱说的……」 静姝一哂,却不再理她,只把脸又转向了大夫人杨氏,问道:「现在已快午时末,大伯母你们一路过来必定还没有用过午膳吧?」 杨氏看着静姝若有所思的点头,便又听到静姝道,「只是你们来得突然,嬷嬷她们并没有提前准备,所以今日只能委屈大伯母你们和我用同样的膳食了,若是有什么不惯的,还请大伯母你们多多担待。」 杨氏此时面色已经恢复正常,她在白府管家多年,受的明的暗的委屈和挤兑也不知凡几,还不至于对一个小女孩的话如何在意,只是心中却对面前这个侄女的性子有些捉摸不定起来。 杨氏原本还想着把静姝说给自己的娘家侄子,她娘家虽然没落,日子过得清贫,但子弟教养却很不错,最小的侄子十四岁便中了秀才,今年十六,就在自己夫君的杨林书院里读书,学问也是极不错的,家里对他的期望都很高。 她三年前见静姝的时候,觉得静姝虽然养得娇气了些,但也乖巧可爱温柔恬静,白二老爷又是官身,静姝的嫁妆想必也很丰厚,配自己的侄子很是不错。 可此次静姝自回京后,所作所为所言所行一次又一次刷新了她的认识,让她倒是犹豫了起来。 这性子,也实在太「耿直」不懂变通了些,且……虽说不上哪里不对劲,但总觉得不得劲。 这嫁去娘家,岂不是要让母亲大嫂受累? 杨氏撇开纷杂的念头,展了一抹宽和的笑摇头道:「看你这孩子说的,伯母过来是探望你的,如何还要劳烦你费心去准备什么膳食,将就着用些也就是了。」 静姝笑着应了声诺,就吩咐朱嬷嬷摆膳。 然后杨氏就发现自己之前的话说的太松,这「将就」还真不是一般的「将就」。 送上来的不是一桌子哪怕是「简单的小菜」,而是给每人面前上了一份清汤寡水,半点油腥的不见的两菜一汤。 清水煮白菜,清炒萝卜丝,青菜豆腐汤…… 就是她们平日里去寺庙里吃斋,那也是色香味俱全,品种的,这,这算个什么东西? 白府的下人平日里吃的都不是这个…… 杨氏算是禁得住的了,面色也是古怪不已,更别说大概从没吃过这些东西的韦氏还有白静媱白静妍几个了。 她们不是没吃过青菜萝卜,是没吃过这种做法的青菜萝卜而已…… 静姝对众人各异的神色却是浑然不觉,她也不需要下人侍候,只对众人面色真诚道:「大伯母,三婶娘,大嫂,各位堂姐堂妹,你们坐马车一路过来,必是饿了,粗茶淡饭,还请不要嫌弃,请用膳吧。」 众人看看饭菜,再看看静姝,面色僵硬的僵硬,微妙的微妙,难看的难看。 白静妍若不是顾着书香世家小姐的礼仪,大概就想戳戳那饭菜,然后尖声质问静姝是不是故意的了。 这种,简直就是故意非一般的怠慢了! 这里杨氏最大,众人都在面色各异的等着,杨氏就在众人的目光下,面色有些僵硬的拿起汤勺喝了一口汤,然后,那真的不是看起来没有丝毫油花,喝起来,那真的就是清水煮豆腐,加了两根菜叶子,和一点盐大概。 杨氏终于忍不住放下了勺子,皱了眉对着静姝道:「姝姐儿,你平日里就吃这些东西?你还是长身体的时候,如何能吃这样的东西?」 第59章 见静姝似乎对她这样的突然问话有些莫名其妙,然后还点了点头,杨氏转头就冲着静姝身后侍立的朱嬷嬷和碧蔓面带不悦地训斥道:「就算是你们小姐吃斋,你们也该用心点,如何能这般马虎,随意的准备这么些东西给小姐吃?」 朱嬷嬷和碧蔓自饭菜送了上来那头就恨不得垂到地底去,不,是自众人到来之后,她们两就一边小心翼翼殷勤带了些讨好的招待,一边就有些眼神闪躲,不敢触及大夫人的眼神。此时被斥,只敢低头挨训,是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杨氏看这院子里侍候的人都耷拉着脑袋,再看静姝一脸懵懂的看着自己,似乎还奇怪自己恼什么,突然深觉无力。 她,她并不是质疑什么,是真觉着一个小姑娘如何能整日里吃这些东西。 杨氏觉得无力,不知道为何也有点失了继续训斥的兴头,那边韦氏却捺不住了,她终于找到机会把自己先前被噎一直憋在心口的气找了个发泄的出口,便带了些阴阳怪气的口吻就接着斥道:「大嫂说的是。你们这些人都是怎么服侍你们家小姐的,平日里难道当真是让你们家小姐吃这些?这般的偷懒疏忽,我看都该打发了去,让老太太再拨一些人过来服侍才是。」 抑扬顿挫,「当真」二子加重,后面更是带着鼻音在训斥。不过,「让老太太再拨一些人过来服侍」,这大概才是重点。 朱嬷嬷和碧蔓被训得脸上青红交加。 可是,她们有什么办法?!这是她们家小姐特别要求的!她们自己吃得都比这些好! 不要以为这些饭菜是静姝特别拿出来招待她大伯母和三婶娘她们的,事实上,因着习那「玉骨」功,每日浸泡不同药物,静姝每日的膳食也都是经过特别备制的,且每隔上三日都要斋戒上一日,只能喝些清汤吃些最最简单的素食。 而斋戒的这一日,静姝大多会到这小客院来用膳,剩余时间也当真都是去经房,不过不是诵经礼佛,而是修习「玉骨功」的心法。 所以在小客院服侍的,如朱嬷嬷和碧蔓等人,当真以为她们家小姐过得就是这种日子! 她们也不知道她们家小姐是怎么了,朱嬷嬷也曾劝过啊,但小姐说这是为了给祖母和母亲祈福特意斋戒,口腹之欲只会引人失去纯净之心,然后当着她们的面喝了原苓煲的各种汤,她们还能说什么? 原苓那可是原神医家的小姐,说是要去考宫中太医院的! 而静姝在后面主院的时候,都说是在原苓那边学习医术制药,虽然朱嬷嬷和碧蔓心中或许有些其他想法,但现在的小姐性子早不同于往日,又有蓝嬷嬷「疏于照顾」被杖毙一事,她们现在都是战战兢兢的服侍,对小姐之事是再半点不敢置喙的。 静姝听了杨氏的话面色还有点懵懂,听了韦氏的话后似乎才明白过来,脸便有些沉了下来。 静姝沉着脸道:「三婶娘,这是我吩咐她们做,跟她们有什么关系?因着要静心礼佛,侄女不不敢耽于口腹之欲,免得影响了心性,这才吩咐她们每日都做这些膳食给我,如何能因着听我的吩咐就该打发了去?难道要拨些不听使唤,每日里定要整些大鱼大肉,闲暇时就偷盗的过来不成?」 这话说得众人心中就是一跳,这,不是在暗指蓝嬷嬷吧? 她们打听到的有关静姝乳娘蓝嬷嬷被杖毙的消息,都说是蓝嬷嬷偷静姝房里东西,又不听使唤擅自作大,还疏忽照顾静姝致她大病,如此才引得白二老爷都大怒,将其杖毙的。 蓝嬷嬷可不就是老太太拨过去使的?只是她这般说话,还真不怕得罪老太太啊…… 静姝才不管别人听了她的话怎样想,想往她这里塞人?也不看她乐不乐意!哼,这手伸得可真长! 反正她现在也不住在白府,就是不怕撕破面皮的,还能怎么着了! 她说完话,也不想再听韦氏的废话,和听她那弯弯曲曲的心思,便转头冲向了杨氏,稍微缓了些面色,语气温和了些道:「大伯母,至于我的身体,大伯母不必担心,有原师姐时时看顾着,日日都会熬些进补之物给我,并不碍事的。」 静姝因感念母恩,拜了神医北地原家的原夫人为师一事并未瞒白府众人,李氏上次过来还特地求了原苓帮她看诊,不过其他人都觉着原苓不过是一小姑娘,并未太放在心上而已。 话说到此,众人再无话可说,虽然韦氏给气得够呛,心里满是憋闷,但她也算是看出来了,这个侄女是能说翻脸就翻脸的,说话直接不给人半点脸面,但偏偏她好像还是站在「有理」的一方。 难道真翻了脸闹出去,要传出她们长辈去到在庄子上清修礼佛的侄女那里,因为吃斋膳食不好就和侄女翻脸? 她还丢不起这个脸。 食不言寝不语,众人沉默的用了些膳,但就算她们真的是一大早出发,坐了两个时辰的马车到了这边,又坐等了一个时辰,但,此时对着这样的饭菜,也当真是有些难以下咽,只味同嚼蜡般略填了下肚子而已。 众人中唯有静姝的大嫂李氏不知是不是为了给静姝面子,或是带了人来心有愧疚,很是认真的给用完了。 然后就是作为主人的静姝,非常认真非常优雅的用完了所有饭菜和汤,一点都不带半点勉强和含糊的,让白静妍她们都深刻怀疑静姝和她们吃的是不是一样东西。 用完膳后,静姝便问众人是想歇息一会再走,还是直接就离开,道是「歇息小半个时辰,应该也能赶在酉时末回白府」。 虽然众人也没打算留宿,但这也太直接了吧?好吧,现在她们几乎有些麻木,大概静姝说出什么话来,她们也不会太过惊讶了。 厢房歇息时,白静妍就跟其母韦氏道:「母亲,您看这里都是什么呀,我不想留在这里了。还有那五妹妹,女儿怎么觉得她怪怪的,是不是,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 第60章 她们过来时一路也瞧了周边的环境,都是郊田,劳作的老农,进了庄子,就是些菜地,黑瘦的农妇,哦,还有个鱼塘,和白静妍期待的美景花田根本就是两回事。 她们原只当静姝自已爆出和老太太相冲一事,又是住到舅家陈家给安排的庄子上,肯定不是华服美宅,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哪里知道是这么个样子! 还有午膳,那都是些什么东西。白静姝穿的,那又是什么东西,还整日的抄经送佛。先前在厅里等候时,大伯母和母亲就询问过这里的嬷嬷和丫鬟了,白静姝就是整日里不是抄经念佛,就是学什么医术,枯燥得要死。 难道她也要过这种日子? 韦氏冷哼一声,咬着牙先骂了句:「那个死丫头!」 然后伸出指头就戳着女儿的脑袋道:「她是傻得,我看你才是个傻得。哼,你还当真相信她过得是这种日子,你瞧瞧她那肌肤水灵,眉眼汪汪的样子,那样的膳食能养出这样的人来?那些婆子丫鬟眼睛都不敢直视我们,明显就是在撒谎!你二堂嫂之前来过,可没见她说成是这样,先时吃饭时我分明看她都有些吃惊的样子!你就在这里给我住着,看看到底是什么玄机!」 「哼,你想想三年前那小丫头养得金贵的模样,身上穿的,头上戴的,哪样不是好东西,娇滴滴的不得了,现在装成这样子,鬼信呢!不过倒真是没想到这丫头片子长大了,倒是长成了这么一副装腔作势,伶牙俐齿,得理不饶人的模样。」 白静妍哼哼唧唧的,韦氏又是哄又是劝又是斥的好一顿点拨她,她才勉强应了。她不是不好奇白静姝是不是真是装的,可是她就是瞅着这荒凉的地方,寒酸的院子,简陋到不能再简陋的乡间家具布置,还有白静姝那阴阳怪气的模样,心里就是瘆得慌。 这边韦氏和女儿白静妍说着话,另一边厢房里,杨氏也在和女儿白静媱说着话。 白静媱欲言又止,憋了好一会儿才道:「母亲,五妹妹,五妹妹她这是在做什么?不管如何,惹了祖母的嫌弃,能落得什么好?我还只当她本就是不愿住在府里,想住在舅家,可这,这过得是什么日子?母亲……」 她不是傻子,也有些怀疑静姝是不是装的,但她较为厚道,并不想直接说那种话。可就算是装,得罪了祖母能有什么好?白家,可都是祖母说了算。 杨氏看了女儿一眼,眼睛沉沉的,然后转了头又微闭了眼睛,好一会儿才道:「媱儿,有一些事情没弄清楚之前,没必要急着表态或太多好奇心,更不要随意插手,稳住自己,静观其变即可。」 「许家也是个大家族,几代同堂,兄弟妯娌很多,是是非非不会比咱们白家少,你嫁过去更要谨言慎行,走一步看三步,无关你事的事情千万不要凭意气或一时的情绪胡乱插手。」 白静媱定婚的许家也是旧式读书人家,定的是明年的婚期。 白静媱咬了咬唇,嗯了声,便不再敢继续问了,自小母亲对她的教育都是要稳重大方,谨慎小心,看白静妍那般哄着老太太开心,她母亲却也没让她那么去做,只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且稳着些即可」云云。 可是不知道为何,今日五堂妹虽然穿得朴素,言辞好像有些刻板,她却在她眼底看到了别样的神采,让她心底竟然隐隐的有些羡慕。 而此时李氏也因着今日冒然领了人过来而特意去了静姝的房中跟静姝道歉。 李氏到静姝房中致歉,静姝就笑道:「嫂子不必介怀,妹妹到了庄子上,大伯母和婶娘她们要过来探望,祖母又发了话,哪里还有嫂子说不的权力?」 李氏叹了口气,道:「这到底是我的不是,不懂得转圜,这样突然,给妹妹添麻烦了。」 静姝笑了笑,摇了摇头道:「嫂子您也看见了,算不得什么麻烦,只是今日事出突然,有些怠慢了大伯母和三婶娘,怕是回去后有些微词传出来,届时还请嫂子帮忙澄清一下才好。」 李氏微微愣了愣,随即便对着静姝温柔的笑了笑,温声道:「这个自然,妹妹在这边静心为母亲和祖母苦修祈福,起居简陋,想来受地方所限,大伯母和三婶娘也必不会怪妹妹怠慢的,妹妹放心好了。」 静姝听言也一笑,她这个嫂子,虽然性子软了些,人却一直都是聪明的,且善良厚道。 而李氏的心里却道,三年前她见这个小姑子,只觉得是个娇养的粉雕玉琢面团般的女娃,这次回京中,初初看她直接就捅破了「命相相冲」一事,惹了老太太的嫌,想着这小姑子养得也太没心眼了些,现在看来却是未必,怕是这里面还有什么玄机,这小姑子顾盼神飞,颦笑间已初见绝色,说话玲珑剔透,句句深意,哪里是什么木讷愚傻的,分明是一副气定神闲胸有陈竹的模样。 她看看这庄子,再想想白府,再想到上次见到的陈家人,以及以公爹那板正的性格却对这小姑子的疼爱和执拗维护,隐约便也猜到了些什么端倪。 及至小歇了半个时辰,众人整理好形容,跟静姝告辞时,三夫人韦氏突然跟静姝提出要让其女白静妍和庶女白静柔留下时,大夫人杨氏和李氏都皱了皱眉。 韦氏道:「这也是你祖母的意思,怜惜姝姐儿你初到京中,却因着命相一事被送到这偏僻的地儿来清修,你祖母心里其实也很是不忍,所以就特地叫妍姐儿和柔姐儿过来陪陪你,平日里也好说说话,解解闷。」 静姝早就有心理准备,所以对此事半点也没有惊讶,面上也没有丝毫排斥。 她笑道:「四堂姐和六堂妹肯留下来陪我诵经礼佛,为祖母祈福,自然是好的,只是这里的生活三婶娘和四堂姐六堂妹也看到了,只要不嫌弃,就尽管住下来吧。」 静姝坦然的样子说的白静妍心里莫名就有些慌,她去看向自己的母亲,韦氏却没顾得上女儿的小眼神,听静姝答应,就喜笑颜开的道:「不嫌弃,不嫌弃,你们好好姐妹好好相处。姝姐儿你刚来京中,许多事还不熟悉,就让你堂姐跟你说说,有空也一起出去走走。」 静姝笑笑不置可否,只亲自送了她们到庄子门口,看着马车远去,才笑盈盈的回头看向一人带了两个丫鬟留下来的四堂姐白静妍和六堂妹白静柔。 静姝笑着对白静妍和白静柔道:「多谢四堂姐和六堂妹能留下来陪我诵经礼佛,看着时辰,现在就该是回小佛堂诵经的时候了,我们这就去吧。」 又看了眼她们身后的丫鬟,便转头对着朱嬷嬷道:「嬷嬷,你去带着这几个丫头去安排一下四小姐和六小姐的住宿,这里虽粗陋,也不能太委屈了四小姐和六小姐。」 第61章 白静妍听静姝说立时就要去诵经礼佛吓了一跳,她忙道:「五妹妹,我们今日才到,还没收拾行囊,也没先熟悉一下环境,如何现在就去诵经礼佛?」 看静姝脸上的笑容消失,板起了面孔,白静妍莫名的一阵激灵,她想到静姝今日的那些话,突然也佛至心灵,机灵道:「我们,我和六妹妹,我们舟车劳顿,怎么也该先去整顿收拾一番,然后熟悉一下环境,今晚再沐浴焚香,明日才好静心礼佛,如此,如此才不亵渎了佛祖。」 说着如同斗鸡般摆好了又防备又战斗的姿势瞪着静姝。 静姝听了白静妍这话,倒没有把她驳回去,反是赞赏的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道:「四堂姐这话说的也是,看来先时倒是妹妹低看了四堂姐,还怕四堂姐和六堂妹过来陪着我诵经礼佛会不习惯。这下看来四堂姐是一早就有准备的,连沐浴焚香都想好了。」 她转过身,就冲朱嬷嬷和碧蔓吩咐道,「朱嬷嬷,碧蔓,那你们就领着四小姐和六小姐一起去收拾收拾房间,整理行囊,完事后再带四小姐和六小姐去庄子上‘熟悉熟悉’一下环境,晚上再拿些焚香送到她们房中,让四小姐和六小姐好好‘沐浴焚香’,明日卯时再叫醒她们,领了她们到佛堂来吧。」 吩咐完也不待白静妍和白静柔消化这些话作出什么反应,便冲她们两微一颔首,淡淡道,「那妹妹我便先去佛堂了,我因先时曾对佛祖许了诺,母亲诞下小弟弟或小妹妹之前不可一日懈怠,为母亲祈福,现在更要为祖母祈福消灾,现下便不陪四堂姐和六堂妹了,明日我们佛堂再见吧。」 说完也不待两人说什么,转身便领着一直默不作声跟着自己的冬影离去了。 白静妍怔怔的瞪着静姝离去,小嘴微张,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这算是怎么一回事?她说的是什么话? 难道她不应该陪着自己,至少下午的时候「熟悉庄子」,她也该作陪吧?看这架势,难道以后每日除了在佛堂,她都把自己扔给下人?白静妍心中开始隐隐约约的觉得不好。 当然,若依她往日的脾气,她怎么可能会顺了静姝,平日里在白府,几个姐妹中,最「伶俐」最「能说会道」的就是她了,看她在白老夫人最是得宠就知道了。 可是今日经了上午和午膳那些事,此时又是在陌生的地盘,她身边只有两个丫鬟,又没有替她撑腰的祖母白老太太,她不知为何对着静姝就有些莫名的有些发憷,并不敢爆发脾气,那嘴也跟堵上了似的。 朱嬷嬷和碧蔓也不多废话,待小姐远去,只对着白静妍和白静柔恭声道:「四小姐,六小姐,请吧。」 白静妍收回瞪着静姝消失的方向的目光,再看举止虽恭敬却低眉垂眼敛着容面无表情的朱嬷嬷和碧蔓,心里一阵的憋屈,可对着这样的下人也发不出脾气来,便微仰了下巴,带了些颐指气使道:「好,那就请嬷嬷领路吧。」 静姝并没有苛待白静妍和白静柔,让两人屈居一间房内,而是专门给两人一人拨了一间房,每间房中间还用屏风隔开,外面也有睡榻,道是给两个小丫鬟用的。 若是小丫鬟不住在这边,也可以住在后面搭建的下人间,只是就要四个小丫鬟共用一个简陋的下人间了。 这拨给两人的房间布置得简单到不能在简单,但主要家具还是有的,木质床榻,木质桌椅,木质书架,竹片屏风等等,也够简单生活的了。 然后又有小丫鬟送来被单被褥蚊帐等寝具过来,这些看着倒都是全新的,但这些寝具布料普通,也就是比寻常农家要好上些,就是一般大户人家给下人们用的素布材料,这自然跟白静妍白静柔她们平日里用的锦被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就算白静柔在白府三夫人韦氏手下日子过得不怎么好,但基本公中发的这些东西韦氏也不会去克扣,所以就是她,也少用这些东西的。 只是白静柔素来忍气吞声,沉默寡言惯了,此时见到这些,虽心中略有些诧异,但有今日上午的事打底,她也没太过大惊小怪,所以半点异样也没表露出来,反是对过来帮她打点的静姝的大丫鬟秋蕊细细道了声谢。 但另一间屋里的白静妍面色就不是一般的差了,这些东西,还真当这里是寺庙或者尼姑庵了? 碧蔓看白静妍面色不好,有些小心的低声解释道:「四小姐,这些东西都是全新的,也是我们这里最好的了,就是我们小姐那边用的,也都是这些。」 碧蔓虽一直跟着静姝,但她是蓝嬷嬷一手调教的,心底里还是对白家有一股长期养成的敬畏之心的,她三年前就跟静姝到过京中,又常听蓝嬷嬷提起,自然也知道这位四小姐在老太太面前得宠。 碧蔓心思活,以前静姝看重她,待她宽松和善,她又得蓝嬷嬷眼,在小姐院子里是独一份的,因此做事常会自作主张,而不是像碧萱那般事事以静姝为重。 但蓝嬷嬷被杖毙一事还是吓着了她,现在也乖巧得很,做事也谨慎上了许多。 白静妍黑着脸瞪着那些寝具好一会儿,然后再转头仔细打量了碧蔓一阵,这才挤了个浮在面皮上的笑容出来,道:「听五妹妹说,你是叫碧蔓是吧?多谢你帮忙安排这些了。另外,早上我坐了一上午马车,胃口不好,午膳都没怎么用,你不如一会儿整些点心端过来吧。」 碧蔓并没找理由拒绝,低声应了声「是」,便留了个小丫鬟在房间里帮忙收拾,自己出去了。 小半个时辰后,碧蔓便端了几个小碟上来,上面是几道点心和两个凉菜,看着倒也素雅,只是当白静妍夹了几筷子,那本来就沉得脸更难看了。 这点心和凉菜,那真的是素得不能再素,干巴巴的,真是吃起来一点味道也没有。 白静妍放下筷子,压了压火气,问道:「你们家小姐平日里吃的都是这些?」 碧蔓也知这位四小姐不满意,但其实她已经尽了力,小厨房的人是严格听令小姐的,她们早意会到小姐的意思,她虽命她们尽量做好一些,但也只能如此了。 碧蔓道:「是,也不是。我们家小姐平日里很少用这些点心,我们家小姐,她用的额外的补食都是原家小姐命人整了,特地送给小姐吃的。」 原家小姐? 第62章 白静妍听到这里,眼睛转了转,也不用点心了,就笑着道:「碧蔓,我看这里也收拾的差不多了,你们家小姐不是吩咐你带我们到庄子上走走吗?我们这就去吧。」 碧蔓领命,便唤了另一边服侍白静柔的秋蕊一起,领了两人出了院子,在这小前庄里逛了逛,介绍了小前庄的情况,以及一些禁忌。 此时正是五月初,天气渐热,但因着时辰渐晚,一路走着倒也还好,只是这个前庄就是个特意辟出来的小田庄,着实没什么看头,尤其对白静妍来说,完全没有任何兴趣,对碧蔓和秋蕊偶尔还停下来跟庄民们还打个招呼,更是觉得难受。 白静妍便也不管此时出来是熟悉熟悉环境的,而是一路的旁敲侧击的问些静姝在这庄子上的生活,隔壁陈家的事,以及那原家小姐的事。 但虽然碧蔓不敢得罪白静妍,甚至心底有心讨好,但说实话她所知也很有限,她甚至连映梅山庄里面都没去过,只跟着静姝去过一次陈家,所以她能说的也都是静姝不介意白府或故意让白府知道的。 且秋蕊在侧,那是个唯小姐命是从的,半点不会看别人眼色,或替人遮掩,所以碧蔓也不敢说什么出格的话。 白静妍见问来问去得到的也都是静姝在这里的确是日日这般清修,陈家那边和那个原家小姐的消息也根本摸不着头脑,心中十分烦躁。 她便问道:「平日里你们小姐过去后面陈家庄子那里学医术制药,你们有跟过去服侍吗?」 她这儿所说的后面庄子实际上便是这映梅山庄的主庄。 碧蔓听到这个问题,心中有些不舒服,她摇了摇头,道:「奴婢要管这个院子,未曾去过那边,不过秋蕊倒是去过。」 白静妍便把目光投向了秋蕊,又细细的问她那边的情形,可秋蕊十分寡言,问一句答一句,且说得十分含糊,仍是不能得到任何真切的答案。 问那陈家之事,碧蔓和秋蕊也只道,小姐隔上个十天半个月会去一趟陈家,陈家二夫人和表小姐偶尔也会过来探望一下小姐,更多的便再也没有了。 晚膳的时候,白静妍和白静柔终于又见到了「诵了一下午经」的静姝。 白静妍看着神色穆然的堂妹,再看那小丫鬟端上来的两菜一汤,虽然和午膳有些不一样,却一样的寒碜和倒胃口,真是脸上面色比苦瓜还苦还绿。 这次是清水土豆片,清蒸茄子,一碗飘了几片番茄的番茄汤。 不过还有一个不一样的是,这次桌上还放了一大碗黑乎乎的浓汤,颜色诡异,想让人忽略都不行。 静姝完全忽略两人的异样神情,仍是一如既往认真严肃的声音道:「四堂姐,先时你不是还好奇原师姐每日给我的‘补汤’是什么吗?你看这桌上的黑汤便是其中一种了。正如先时大伯母所说,我们还在长身体,每日里清汤素斋还是不行的,这补汤用了不同药材熬制,正好可以弥补所缺,补充我们身体所需,四堂姐和六堂妹饭后最好也用了才是。」 说完静姝便示意碧蔓将那一大碗浓汤分成了三小碗,然后分别放到了三人面前。 白静妍和白静柔看看面前的饭菜和那碗「黑汤」,不知为何,只觉一股莫名的寒气升起,然后都有些紧张的看着静姝。 静姝一笑,道:「请用吧。」 对着她们,静姝一直以来多是肃着一张脸,此时不过是浅浅一笑,那容色便似突然绽放一般,让两人的脑子都突然迷瞪了一般,只觉脑中和眼前都是一刹那的空白,只剩下静姝那犹如冰雪间突然盛开的雪莲花般的姿颜。 待从迷瞪中反应过来,白静妍手蓦的捏紧,心里各种酸涩又恨又不甘心不服气不满怨恨等种种滋味涌了上来,心低难言的难受委屈得差点忍不住就掉了眼泪。 而静姝却是什么也不知道,其实因着她习那「玉骨」功时日尚浅,并不知自己一颦一笑之间已经开始有了促幻作用更不知如何收敛和调整不同气质,只是让人觉得美得夺目而已。 当然白静妍和白静柔姐妹更是不知了。 静姝说完话并没有等她们便自己开始动手先吃了,待她用完那两姐妹面前的饭菜,白静柔约略用了一半,白静妍大概只动了几筷子。 实在是太寡而无味,难以下咽了,哪怕白静妍其实肚中已经开始阵阵发饿,吃这些东西也只觉得倒胃口。 静姝也不理会她们,她用完饭后便端起了面前那碗黑乎乎的浓汤,然后就直接就着碗面不改色的几口就喝了,喝完再把碗放回桌上,然后就抬头看白静妍和白静柔两人。 白静妍和白静柔两人也不知是好奇心还是顶不住静姝目光逼人的压力,鬼使神差的就伸手取了那碗「黑汤」,端起来小心翼翼的试了一试。 然后,白静柔一把放下碗,抿了唇,取了帕子按在嘴上,面色痛苦又难受,她是能忍,可是是能忍气吞声,可没受过什么皮肉口腹之苦,她,也是一个千金小姐不是。 而白静妍则没有白静柔的耐了,直接一口喷了出去,喷的桌上狼藉不堪,好在这餐桌是个长桌,静姝坐在了主位,白静妍和白静柔坐在了同一侧,她对面并无人坐席,免了受她的喷液荼毒。 静姝对这变故仍是面不改色,看了旁侧小丫鬟一眼,那小丫鬟便已经利落的上前收拾起桌上的狼藉。 又有小丫鬟有条不紊的端了热水过来至静姝的面前,静姝净了手擦了面,才慢吞吞若无其事的对白静妍白静柔两姐妹道:「这汤味道是浓了些,但里面可都是市面上难得的珍贵药材,用了不少十年以上的毒蝎子毒蜈蚣之类,所以腥味有点重,又用了不少黄连盖那腥味。你们不惯那味道是正常的,过上几日也就惯了。」 第63章 两人原本还只是被那浓汤味道给惊到,此时听言则是面色煞白,然后白静妍便趴着桌子就开始呕吐了起来,白静柔也是按着胸口一阵一阵的犯恶心,虽然她们刚刚实则谁也没真把那汤喝进肚去多少。 静姝定定看了她们两眼,似乎极是看不惯这等「娇气」行径,转头对碧蔓道:「好好服侍她们歇息吧,明早还要早起诵经。」 说着竟是招呼也没跟两人打,更不顾两人各自的状态,便起身施施然的走了。 如此每日里花样百出的折腾。 三天后,白静妍终于再也忍不住哭着喊着着要离开,要让静姝派人送她们回白府,她奔溃之间倒是还想去揪静姝的衣服,却是被静姝给轻易的闪开了,连一片衣角都没揪上。 且不说白静妍白静柔姐妹,就在这两姐妹住到庄子上的隔天,静姝就收到了冬影的回复,有关温家表妹定亲一事。 这中间果是有些内情。 温家耗举家之力培养温习元,对他期望甚高,当初就是和静姝的婚事,温夫人心中都还稍嫌不足,觉得能攀到更高权贵,对温习元助力更大,又如何会甘心让温习元娶他表妹周兰月? 他们到了京城后初时便在靠近城区的东郊赁了个小院子居住,那里近城区,又离杨林书院不远,因此周边很多院子都是租给远地而来投考的考生,如此这些考生既可以安心备考,有时又方便一起讨论。 在那边温家也认识了些人,周兰月的亲事便是那时就给定下的,定得也是一个进京来赶考的举子,据说还是周兰月和那钟姓举子情投意合才定下的。 冬影道:「那举子是闽地人,奴婢派人查过,那钟姓举子在家乡根本就早已成亲,他不过是看周兰月长相秀丽,温家人有心摆脱周兰月,便想着拐了那周兰月为妾。反正闽地遥远,周兰月又是孤女,等他和那周兰月‘成了亲’,再带了她回闽地,谁还会追究此事不成?还卖了温家一个人情。」 静姝听了冬影的回报脸色大变。 她向来心思纯粹,谈不上多么心慈手软,却因着前世的事,心底最痛恨这种欺骗女子坑她们入火坑之事。 她下意识的摸了摸手上的指环,沉吟了一会儿就问冬影道:「周兰月呢?她果真对那钟姓举子有情?」 当日在温家,她看那周兰月似很在意和温习元的婚约,该不会突然又和旁人「情投意合」吧? 冬影一笑,露出了些俏皮之色,道:「当然不是,只是周兰月在温家过得十分不好,温家母女不过当她如下仆一般,她大概也知温夫人不可能同意她嫁给温习元,在温家母女软硬皆施的手段下,觉得嫁给一个平凡老实的举子也好过在温家被磋磨至死罢了。」 静姝问道:「你见过周兰月了?」 冬影点头,道:「不过没有小姐您的吩咐,奴婢可没跟她说什么,不过就是当旧友般叙叙旧罢了。」 当初从北地一路过来,冬影救了周兰月多次后来更是护送了她到昌州城,周兰月十分信任依赖冬影。 她不日就要和那钟举人成亲,心底其实也很是徘徊惶恐不安,见到一直护着自己的冬影,自然什么都跟她说了。 静姝低头不语,她不是什么菩萨心肠,但如果周兰月本只求安稳生活,却要被骗闽地为妾,她不是于心不忍,而是觉得愤懑。 且温家之事不揭破,那温习元竟仍打着自己主意,这些都让她实在觉得恶心,所以她可不会对温家手软。 周兰月和她的差别,也不过就是身份背景身家的差别。 而她与那什么前朝公主之女的差别,也仍是身份背景的差别。 难道就因为这些人的私心和利益需要,就可以肆意坑害牺牲另一个女子吗? 她抚着指环好一会儿,想着可行的解决方案,良久才抬眼看了一眼冬影,道:「冬影,你知道周兰月会些什么技能吗?读书识字绣花什么的,会不会?又大约是什么程度?」 冬影的好处便是,无论静姝什么问题,她都不会质疑,而是非常认真的思考整理过然后给出最精准的答案。 她道:「会,周兰月原本家境不错,也是富家小姐般教养长大的,琴棋书画都会些,自小也是日日读书习字的,因家中也是经商,连算术账目什么的都学过,不过反是绣技要差些,只能绣点帕子荷包什么的自用。」 静姝点头,「嗯」了一声,又问道:「她的心性如何?若是有机会脱离温家,你觉得她会委曲求全,逆来顺受,还是会反抗?」 冬影眨眨眼,笑道:「周兰月看起来柔柔弱弱,其实很有韧性,不然当年也不可能在家破人亡之后,孤身带着老仆从北地千里迢迢来蜀中寻亲了。」 静姝点点头,松了口气,若是周兰月自己立不住,她能打击温家,可是周兰月肯定也毁了。 她对冬影道:「那就好,你去寻周兰月,再找了证人将钟家之事告诉于她,若她肯离了温家,就让她去告官,之后我会安排她去女子善堂,看她能力,可以去做教习或者助教。」 第64章 女子善堂是新朝初立时由本朝开国皇后华皇后提议建立的,当时已经战乱几十年,战争遗孤不知凡几,这女子善堂便是建了养育那些战争遗孤的,这些善堂养育的女子后来都或是入了宫或是嫁人,或是继续留在善堂任教,总归也是一个出路。 现在战争少了,女子善堂也逐渐收容一些普通的孤女,教她们些基本技能,之后便可以去些官家的工坊做工,背景清白能干年纪又小的的如果愿意也可以入宫做宫女等等,出路还是很多的。 静姝前世从那偏远庄子上逃出,路上曾经受过一间女子善堂一位大管事的恩惠,知她品性,前些日子在千叶寺遇见她,便特意交好,以周兰月的情况,完全可以去女子善堂做教习。 冬影应诺,虽然此事主子早有所安排,却命她完全听命于小姐,行她吩咐之事,只必要时暗中做额外功夫,不让事情出丝毫差错或者说让事情事半功倍而已。 且说白静妍和白静柔在庄子上住了三日后,白静妍终于熬不住庄子上的生活,哭着求静姝让她派人送她们回白府。 静姝自然不会不应,又不是她想让她们住下来的,她立即就从隔壁陈家借了个舒服些的马车,甚至派了自己的管事嬷嬷朱嬷嬷亲自送了白静妍和白静柔姐妹两人回白府。 当然她同时也先派人先行回了白府通知了大嫂李氏和姐姐白静妘,以「见机行事」。 送两姐妹的马车一到白府停下,白静妍也没理白静柔,就率先冲下了马车,直奔老太太的寿心院。 院子里的嬷嬷大小丫鬟们见是老太太最宠爱的四小姐,虽觉得她突然的出现且形容狼狈行色匆匆,十分古怪,但也只在心中诧异,并不会拦她,况且此时各房众人也正在老太太的院中说着老太爷寿辰那日的事,四小姐过去,也并无什么不妥。 白静妍直冲到老太太院中,就见到了祖母正坐在主位上和大伯母还有自己母亲说着话。 大房的大堂嫂卫氏,三堂嫂林氏,二房的二堂嫂李氏以及两位堂姐白静妘白静媱也都在下面陪着说话。 白静妍环扫了一圈,见并无外客,便径直上前,一下子扑到了老太太面前,跪趴在了老太太膝上,哭得个稀里哗啦,那叫一个伤心欲绝。 不说老太太,厅中众人也都是吓了一大跳,韦氏不知道发生了啥事,看婆婆已忙搂了女儿在怀中一迭声的问话,她也插不上嘴,就把目光投向了后面跟上来耷拉着脑袋的庶女白静柔,无声询问着。 白静柔瑟缩了一下,就稍微上前站到了白静媱的下首,在自己平日里站的位置站下然后往后缩了缩,低眉垂眼并不敢回视自己的嫡母。 老太太那里已经「妍姐儿,我的妍姐儿」又是吃惊又是心疼的叫了半天,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哎哟,我的儿,你这个样子可是怎么了?」 现在白静妍的样子可不是惨得很,只见她眼睛红肿,眼圈发黑,头发凌乱,身上衣裳也是皱皱巴巴,活似从哪里逃难回来似的。 白静妍哽着声,叫了好几声「祖母」才慢慢能断断续续说出些完整的话来,她抽噎着道:「祖母,祖母,您可是要给孙女做主啊!」 「我的儿,慢慢说,慢慢说,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祖母必当给你作主。」 然后白静妍便开始痛诉她在五堂妹白静姝那里的悲惨被「虐待」的遭遇…… 她道自从她和六妹妹住到那庄子上,五妹妹日日都让她们吃那些猪狗不如丫鬟都不会吃的东西,什么清水煮白菜,清水煮豆腐,清水煮土豆,清水煮……这一点大伯母和二堂嫂都是可以作证的,那天大伯母母亲她们过去,她也都是拿那种东西招待她们的! 老太太便把目光投向大儿媳和小儿媳,大儿媳面色有点尴尬却是没有出声,小儿媳韦氏就面色难看道:「是的,母亲。」 老太太听言脸色难看,她怀里的白静妍又继续道…… 这还不算,每餐还都必要端上一碗用毒蝎毒蛇毒蜈蚣什么的熬的一碗可怕的东西放桌上,逼她们喝,还假惺惺的道若是不喝身体就会受不住云云。 然后给她们安排的房间简陋不堪,盖的是会硌人的粗布被子,夜里还能听到呼呼的风声,山上的狼咆虎啸声。 这还不算,最可怕的是夜间房间里还会有蛇虫鼠蚁出没,一息了灯就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哪里还能睡什么好觉? 然后每日凌晨卯时一到便有丫鬟阎王爷催命似的逼着她们起床,上午抄经,下午还是诵经,要不然竟就让她们拿刻刀雕刻佛珠。 白静妍眼泪弯弯的伸了手给白老夫人看,道:「祖母,您看,不过是几日,我的手上已经是伤痕累累,我,我就是当年初学绣花也没这样子过啊。可是,可是这样子了,五妹妹竟然还不让我歇息,照旧让孙女抄经……」 众人看向她嫩葱般的手指,果见上面有些伤痕,她们原先听了白静妍的话,面上已经各种微妙,此时更是现出各种诡异之色。 但,这也太奇怪了吧,你堂妹白静姝让你抄你就抄?平日里看你那哄着老太太的机灵模样儿,可不似会是个吃亏的。 众人心中有疑问,白老夫人自然也是有这个疑问。 她听了白静妍这些话早就面沉如水,握了她伸出来的真有些伤痕的小手,心疼道:「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反了天了,长幼不分!妍姐儿,你是姐姐,过去那里探望她,她不好生招呼你也就罢了,竟还敢这般待你?」 「不过妍姐儿你也是的,你既是姐姐,她行为不点,你就该教训于她,如何怎么这般任她施为,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第65章 白静妍听言嘴一瘪,眼泪又忍不住哗哗的流下来。 她委屈抽噎道:「那里,那庄子上的人只听她一人的,个个都黑口黑面,我们若不吃那些东西就得一直饿着,熬不住,也就只能吃了,否则,否则祖母您现在都怕要见不到孙女了!」 「而且她每日里还用些似是而非的大道理压人,说什么诵经礼佛要心诚,不然得罪了佛祖,佛祖就会降罚于祖母,就好像,就好像上次一样让祖母生病!她这话一说,为了祖母的身体,孙女,孙女再苦再累便也只得依了她呀!」 而事实上,白静妍自然不是为了「白老夫人的身体」,实际上,初时静姝让她抄经诵经,她哪里肯坐得住,每日不过去佛堂坐上片刻就要出去走走,静姝也并不管她,她说要去庄子上走走,便就让碧蔓和秋蕊带着小丫鬟陪着她们去。 只是她们只被允许在前庄走动,出不得庄子,更进不了陈家那边的庄子和后面真正的映梅山庄,前庄就那么大,闷都闷死人了。 那些个嬷嬷丫鬟是无论你如何威逼都是丝毫无用的,你说什么都只低眉顺眼的跟着,说不许出这前庄就不许出这前庄,反是受了一肚子的气。 且不知是不是膳食太差还是夜间睡不好的缘故,她们根本很多时候都觉得有气无力,头昏眼花气闷的,说上两句话走上两步路就喘,根本提不起精神和下人置气。 后来她见静姝雕刻佛珠便兴起也要一起雕,那本是静姝每日练习暗器刀片手法技巧的,这几日白静妍姐妹在这,她白日里做其他事不方便,便索性就多花些时间练习这个。 但白静妍既然想玩她就随她玩好了,结果白静妍没几下手上就受了不少的伤。 白老夫人不知内情,只听得白静妍的这番话,那脸就刷一下黑了起来,沉得跟锅底似的。 上一次因为静姝和她「命相相冲」一事突病的痛苦经历白老夫人仍是记忆犹新,此时听得静姝竟然敢拿自己的身体作筏子,胡言乱语,还说什么佛祖怪罪就降罚于自己,真真是其心可诛! 白老夫人黑了脸,也无心再细心安抚白静妍,声音也带了冷意,对着白静妍只略略道:「好了,不用再哭了,既然回来了,也就罢了,此事我必当替你做主。」 一边说着,一边就眼神如刀的看向堂下低着头一声不吭大气儿也不敢出的跟着进来的朱嬷嬷。 对着朱嬷嬷,那冷意再也不作丝毫压制,声音如寒冰般道:「真是反了天了,你们那位大小姐是什么来头,想虐待姐姐就虐待姐姐,想让佛祖降罚于我就降罚于我?啊?难道我上次生病就是她诅咒的?她日日在那里念经也不是在给我祈福,是在诅咒我呢?」 朱嬷嬷是静姝身边的管事嬷嬷,老太太是认得的。 朱嬷嬷吓得「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冷汗淋漓,她急急道:「老夫人,误会,这真的是个误会,我们小姐她,她绝无丝毫虐……慢待四小姐之心,更不敢对老夫人有半点不敬。」 「我们小姐她,她一片赤诚之心,在庄子上过得本就是这种苦修生活。小姐曾对佛祖许过诺,说是在夫人生产之前都会这般苦修,为夫人和夫人腹中的胎儿祈福,后来又知道了和老夫人您命相相冲一事,她更是不敢丝毫懈怠,想着必要以至真至诚之心侍佛,以化解这相冲之劫,保佑老夫人福寿安康。」 「四小姐和六小姐到得庄上,我们小姐本也觉得不太妥当,毕竟庄子简陋,苦修生活枯燥,但也是三夫人四小姐再三保证说是不会嫌弃,定要四小姐六小姐陪着我们小姐一起祈福,我们小姐这才敢应了让她们一起住下。实在是想不到四小姐和六小姐根本过不惯这种苦修生活啊。」 「我们小姐……」 「你闭嘴!」 白静妍再也听不下去怒喝道。 「你这个老虔婆,分明就是五妹妹故意刁难,用这种方法折磨于我们姐妹,逼我们离开,平日里她必是住在隔壁陈府,才不是……」 「哼,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人,伶牙俐齿……」一旁听着一直未有说话的韦氏也是脸如寒霜的冷哼道。 「够了!」 一道带了些威严的冷厉声音喝道,众人心头一惊,向发声之处看去,却见厅中侧门门帘掀开,走出了满脸寒霜的白老太爷以及脸色沉郁的白二老爷。 【卷一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闺女有才又有财》卷一 作者:明槿 02、《闺女有才又有财》卷二 作者:明槿 03、《闺女有才又有财》卷三 作者:明槿 04、《闺女有才又有财》卷四 作者:明槿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