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女二嫁 上》 第一章 【正文开始】 虽说已经出了百日国丧,可京师内外,依旧笼着层白茫茫的悲凄,不过几天功夫,这京师内外城,就不知道空出了多少座府邸,那原本远远的虚浮在皇城之上的悲伤阴云,化成雨丝,实实在在的落在了世家大族、文武百官们的心头。 雨过天晴,整个京师都松了口气时,诚意开国伯夫妇心头,却重重的压上了块巨石。 诚意开国伯郑安意四十五六岁年纪,个子不高,身形微胖,穿了件灰白色长衫,白净的脸上阴云密布,靠在榻上,一边喝着茶,一边听夫人邹氏说着话, 「守信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小就是个犟筋头,打定了主意,十头牛也拉不回来,他和如烟那丫头又是自小的情份,我看,就算了。」 「这哪能算了?这可是杀头的事!」 诚意伯将杯子重重的扔到几上,急的声音也高了上去,邹夫人恼怒的瞪了他一眼, 「你叫什么?就不能先听我把话说完了?」 诚意伯闷‘哼’了一声,邹夫人一边用手里的帕子拭着几上的茶水,一边接着说道: 「我仔细想了一整天,如烟若是给守信做妾,倒也无妨,咱们给守信挑个省心省事的媳妇儿不就行了?」 诚意伯恼怒的喘着口气,正要说话,邹夫人抬手止住他, 「先听我说!今儿下午,我就把这京师差不多的人家,都过了一遍,就是平江侯家最合适不过,平江侯那脾气,心里眼里只有他自己,别说庶出的女儿,就是嫡出的儿子,也是一概不管的,顾夫人,唉,也是个命苦的,亏的两个儿子还算争气,总算没长歪了去,如今」 「你又扯远了!」 诚意伯不耐烦的打断了邹夫人,邹夫人忙将话题扯了回来, 「平江侯那十几个庶出姑娘,顾夫人一概是不管的,在家当姑娘时,管个暖饱,出了阁,万事不管,这样的娘家,有也是没有,他家现还有三个末出阁的庶出姑娘,好象都差不多大,还能挑一挑,明天我去一趟,挑个最老实懦弱的回来给守信做媳妇儿!」 诚意伯锁着眉头,邹夫人越说越高兴, 「这可不就四角俱全了?!这事我和守信说过了,他也愿意,就这么定了,明天一早我就去趟平江侯府。」 诚意伯闷闷的看着邹夫人,果然,又是不等他说话就定了! 平江开国侯府后园西北角的一个两进院子里,初夏的朝霞穿进敞开的南窗,十二姑娘李燕语一身褪了色的大红衣裤,沐在阳光中伸着懒腰。 到这个世间快十年了,对一切,她都满意异常,一个小院,虽说这个小院不是她一个人住,早几年,这个小小的两进院子里挤了八九位姑娘,可毕竟一年比一年住的宽敞,如今,这院子里只剩她和十姑娘、十一姑娘了,过两年,就只有她和十一姑娘,再过一年,就只有她一个人了,李家的庶女,十八岁是一定要出嫁的。 她就可以一个人住这么大一个院子!这可是两进的院子,花木扶疏、古色古香,处处精致,听说这平江侯府还在京师内城,相当于北京二环以内么?这么大的两进院子,几千万呢! 李燕语满足的叹了口气,几千万的小别墅啊,还是在市中心!虽说只能独居一年,就得出嫁了,出嫁?李燕语下意识的摇了摇头,还有四年,四年早呢,过两年再想这事也不迟。 居有千万小院,衣食无忧,无生存之压力,无规矩之束缚,一年里,除了年节时排队出去,集体磕个头,平日里,她们的嫡母,平江侯夫人顾氏,连院门也不准她们出,如同圈养的猪,养到十八岁,拉出去,嫁人。 除了十八岁拉出去嫁人这一项,其它的,还真是完美到无可挑剔!她上辈子起早贪黑,费尽心力的奋斗啊奋斗,不管是阴差还是阳错,反正她这辈子总算是如愿以偿的过上了这等混吃等死的猪日子,嗯,锦上还有两朵花,她还有两个丫头,小翎和小羽,李燕语再次满足的叹了口气。 小羽提着只两层的黑漆食盒进来,将食盒放到正屋的圆桌上,往外取着李燕语的早餐,一碟子小花卷,一碟子素包子,一碟子香油拌芥菜丝,一小钵煮的极好的白米粥。 小翎用帕子垫着手,从倒座间托了只青瓷炖盅过来,掀开来,取了只碗,将炖盅内的鲜百合银耳羹小心的倒了出来。 李燕语坐到桌旁吃了饭,小羽收拾好,提着食盒送回了大厨房,小翎泡了杯茶端给李燕语,进到里间取了只沉甸甸的小包袱进来,本来就极小的眼睛笑的只有一条细线, 「姑娘,今儿一早,大刘婶子就把这个送进来了,前天那一包东西,足足多卖了五十个大钱,大刘婶子说,大刘叔让告诉姑娘,那个金刚经暗纹的小荷包最好卖,也最能卖得出价钱。」 李燕语一边听着小翎的话,一边欣喜异常的翻着包袱,包里居然有四五本书!小翎看着兴奋的眉飞色舞的李燕语,一边笑一边解释道: 「大刘叔说了,这一阵子相国寺逢五会上,就数这书最多最便宜,就数那平安经平安符最值钱最好卖,听说,」 小翎一脸兴奋,压低了声音,神秘的八卦道: 「光这京师,就不知道抄了多少家。」 李燕语翻着本书,漫不经心的答着话, 「一朝天子一朝臣,变天了么,这是自然。嗯,咱们手里还有多少钱?拿出来些,趁着便宜,让大刘叔多买些书回来。」 「唉!」 小翎长长的叹着气,抱怨起来, 「姑娘现在知道用钱了?哪有余钱?我早就劝过姑娘,得存些钱,多少得存些,姑娘就是不听,天天扣着活做,做够了一天的用度,就懒得一根手指头也不肯抬!这会儿要用钱了,哪有钱用?」 李燕语放下书,面不改色, 「钱这个东西,多少都没个够,我告诉你」 「十二姑娘!」 外头远远一声急促威严的喊声,小翎一下子跳了起来,三下两下拢了包袱,急奔进内屋将包袱藏了起来,李燕语急忙下了榻,迎出了屋。 顾夫人身边的管事婆子黄嬷嬷已经到了门口,皱着眉头看着一身旧衣裤、垂头缩肩的李燕语,不耐烦起来, 「这都什么时辰了?姑娘还穿成这样?真是一点家教规矩也没有!你的丫头呢?」 小翎忙跟在后面曲着膝,黄嬷嬷看着眼睛细小,面容木讷呆然的小翎,叹了口气,转身吩咐着身后的婆子, 「赶紧侍候十二姑娘梳头更衣,夫人还等着呢。」 两个婆子答应着,拖着李燕语进了屋,将她按在妆台前,一个给她梳头,一个转身进去翻了片刻,挑了身鲜亮些的衣服出来。 不大会儿,李燕语就被打扮好拎了出来,黄嬷嬷不耐烦的站在垂花门前,十小姐李燕兰、十一小姐李燕菊各自带着丫头,已经等在外面了。 三位姑娘各怀心思,跟在黄嬷嬷身后,急急的往正院赶了过去。 进了垂花门,穿过挂满了各色鹦鹉画眉等雀鸟的抄手游廊,七八个穿红着绿的俊俏丫头站在正屋前,转头打量着三人,两个丫头上前打起帘子,黄嬷嬷引着三人进了屋,转过架百宝格,黄嬷嬷顿住脚步,声音里满是恭敬的笑意,曲膝禀报道: 「夫人,三位姑娘来了。」 第二章 李燕语站在最右边,眼角瞄着黄嬷嬷和旁边的十一姑娘李燕菊,缩手缩脚的跟着曲膝见着礼,跟着直起身子,跟着低头垂手侍立着。 「你瞧瞧哪个好。」 顾夫人温软的声音里透着亲切和熟捻, 「倒是个个都生的极好。」 「我们爷挑女人的本事可是一等一的。」 顾夫人讥笑道,这倒是真的,李燕语心里极是赞同,她对自己的皮囊满意之极,尖下颌大眼睛,眉眼盈盈如春山笼雾,每次看着铜镜里的自己,都移不开眼睛,就是这样,大刘婶子还说她远不及她母亲生的好,十一姑娘眉如弯月,目若点漆,明艳的比画出来的还好,十姑娘清丽脱俗,仿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已经出嫁的八姑娘、七姑娘等等,也个个都是少有的美女,就是顾夫人嫡出的九姑娘,差了不少去。 李燕语悄悄的把肩膀缩了缩,头又往下埋了埋,在把庶女当猪养的顾夫人面前,是越畏缩越怯懦越没出息越好。 诚意开国伯夫人邹氏坐在榻上细细打量了一遍,又站起来,走到三人面前,前前后后、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又看了一遍,才点头示意着顾夫人,顾夫人挥了挥手,黄嬷嬷忙带着三人退了下去。 回到小院里,李燕语一边拔着头上的包金钗,一边低声吩咐着小翎, 「今天这事不寻常,必有缘由,赶紧让小羽悄悄看着去,若看到柳姨娘来了,你就去十姑娘窗户后头听着,看看能不能听到点什么。」 小翎答应着,急忙出来叫过小羽吩咐了,自己转进来,侍候着李燕语换了家常旧衣服,泡了茶,焦急的等着小羽的信儿。 十姑娘内室窗户后头是个三面是墙的极小院子,一面墙正和李燕语这边邻着,墙角原有一只小小的狗洞,后来被李燕语和小翎偷偷抽松了几块砖,那狗洞就能爬得进人了,每次十姑娘的生母柳姨娘过来,小翎就钻过去,偷听些信儿,柳姨娘是个厉害的主,三十几岁的人了,还能笼络的喜新爱嫩的李侯爷一个月往她屋里去个一回两回的。 这个小狗洞,是李燕语最主要的消息来源之一。 看着三人出去,顾夫人屏退了屋里的丫头婆子,转头看着邹夫人, 「看中了哪个?」 「就最小的那个吧,看着是个极老实本份的。」 「你这眼光倒是毒辣,她娘在我们爷那些姨娘里头,倒算是个好的,生的极好,勉强算是官宦之后,也是因为父亲犯了事,才成了官奴,倒也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姑娘,做的一手好针线,可惜性子过于懦弱,是个极老实没用的,生了她没两年,就一病死了。这丫头跟她娘一个性子,一年到头连丝声响也没有!最是省心不过。」 邹夫人仔细听着,满意的点了点头, 「那就这么定了,回去我跟我们爷说一声,就把庚帖送过来,你们府上要是来得及,就早点成亲吧。」 「瞧你说的,我这里哪有什么来得及来不及的,只是丑话说在前头,你也知道,我们爷是个漫撒花钱的,家里早就精穷了,这嫁妆可寒酸,她们姐妹出嫁,都是一人一千两银子,你可别嫌弃。」 「嫌弃什么?这样最好!那就赶在八月里选个日子,你看呢?」 「好!」 两人三言两语间,就说定了亲事,邹夫人神情轻松的起身告辞回去了。 李燕语和小翎还没等来柳姨娘,隔天一早,黄嬷嬷就进了院子,浮着满脸笑容恭喜道: 「恭喜十二姑娘!这些姑娘里头,夫人可是最疼十二姑娘,如今把姑娘许给了诚意伯家二公子,啧啧,真是天上掉下来的好姻缘,打着灯笼也难找!」 李燕语目瞪口呆的看着黄嬷嬷,半晌才挣扎出一句话来, 「我才才十四」 「我看姑娘是欢喜的傻了!别说十四,就是十一二岁出嫁的,也多的是呢!赶紧侍候姑娘换件衣裳,跟我谢恩去。」 黄嬷嬷严厉的吩咐着小翎。 李燕语给顾夫人磕了头回来,十姑娘李燕兰站在院子里,迎着李燕语,愤怒的叫道: 「大的没出阁,小的倒要先嫁出去了,这是什么理儿?!」 李燕语正满肚子仓惶、困惑和怒火,哪有心思象平时那样伪装敷衍,也不停脚步,只直直的回道: 「这话极在理,十姐姐去问夫人去,这是什么理儿!凭什么大的没嫁,倒要我这最小的先嫁!」 李燕兰半张着嘴,看着满脸怒容的李燕语,眨着眼睛呆在了院子里。 李燕语摊着手脚趴在榻上,有气无力的吩咐着小翎, 「你赶紧去找大刘婶子,把这事跟她说了,让大刘叔赶紧去打听打听这个周守信,这门亲事不对劲。」 小翎答应了,刚转过身,李燕语又叫了她回来, 「把咱们攒的那点银子都拿上,给大刘叔,打听信儿是要花钱的。」 小翎奔进里间,叮叮咣咣的取了所有的碎银子,用只小荷包装了,急急的奔往后面针线房找大刘婶子去了。 小羽倒了杯茶递过来,李燕语摆了摆手,头埋进靠枕里,满脑子的糊涂浆子,她零零碎碎听人说过,这诚意伯夫人是头河东狮,诚意伯连个姨娘也没有,几个孩子都是嫡出的,这嫡出的伯府公子,怎么肯娶她这么个当猪养大的庶女? 这中间,必有缘故! 这位二公子快死了?娶她冲喜?这样倒是极好,可是对不上啊,快死了冲喜,应该娶个年纪大些的,说不定还能留下个种,生个一男半女的,自己这小身子实足只有十三岁,可不是生孩子的料! 这二公子不成器?京师的混帐行子很多,没听说过周守信这号名头啊,再说,就是再不成器,那也是伯府嫡公子,轮不到她嫁! 李燕语想的头痛,额头上汗都渗出来了,小羽取了把蒲扇过来,一边扇着,一边宽慰着她, 「姑娘别怕,姑娘这性子,嫁给谁都能过的好。」 「好你个头啊!」 李燕语翻身坐起来,一把夺过小羽手里的蒲扇,飞快的摇着, 「日子哪能过先不说,这洞房怎么个洞法?怎么洞?」 小羽呆着一张大饼脸,看着李燕语,眨着眼睛说不出话来。 隔天,大刘婶子就来回了话,外头也没能打听出太多有用的东西,只知道这周守信今年二十,是诚意伯府嫡出的二公子,两三岁上生了一场病,一只脚就跛了,原先有过婚约,说的是淮南西路转运使林大人家的姑娘,后来林家获罪,这亲事也就不了了之。这周守信如今没病没灾,除了跛脚什么都好,李燕语想破了头,也想不明白这周家为什么要娶她! 小翎和小羽紧盯着十姑娘住的前院,总算瞄着柳姨娘四下张望着溜进了十姑娘屋里,小翎急忙钻过狗洞,贴在墙角偷听。 柳姨娘并没有给十姑娘带来什么喜信,这事,老爷是指不上的,柳姨娘先用一支赤金点翠钗打点了夫人身边的大丫头青杏,青杏透了句话,说夫人说过,嫁过去也不是什么好事,不过守活寡罢了,她到底不死心,又去求了夫人,夫人一口驳回了她,人,是邹夫人亲自挑中的,断没有换来换去的理儿。 第三章 守活寡?这话有点意思,为什么要守活寡?难道那周二公子,是个太监?要不就是个只好男风的主儿?说不定还是只小受!李燕语心思转的飞快,这样的好事,难道真让她赶上了? 李燕语心里稍稍踏实了点,若是这样,倒是求之不得,若真是这样,倒不如先嫁过去看看再说,毕竟这会儿,要钱没钱,要人没人,别说不一定能逃得出去,就是逃出去了,也是死路一条。 过了几天,黄嬷嬷特特过来找了她,她的陪嫁仆从,除了小翎小羽,还要再陪送一房家人过去,这一房家人,夫人恩典,许她自己从府里挑,只要人家也愿意陪过去,李燕语更是愕然,这是从来没有的例,在她之前,府里那么多庶女出嫁,没那个是能自己挑陪嫁家人的! 顾夫人和诚意伯府邹夫人,听说是自小的手帕交,顾夫人这样对她,一来是看着邹夫人的面子,二来么,只怕是觉得这门亲事对她实在是苛薄的过份,要给她这么点惠而不费的优待,也好让顾夫人自己更加心安理得些。 那这嫁过去,到底有什么样的祸事正在等着她?就是守活寡?说不定,那周二公子,真是只太监小受!李燕语恶意的猜想道,天上掉馅饼的好事真又轮到自己了?还是不要净往好处想!不能净想好事! 李燕语心乱如麻,心里一会儿冷一会儿热,一时没个头绪,送走了黄嬷嬷,李燕语搓着手,没头苍蝇般在屋里乱转了几圈,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往下压着慌乱的思绪,这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古言诚不欺我,要是刚到这儿那年就开始筹划,何至于此?这会儿,手里一没钱二没人,竟是半点法子也没有! 李燕语长声哀叹着,这当猪,果然是要付出代价的!阿米豆腐,神佛保佑,熬过这一关,再不懒了,一定用心挣钱,用心算计,用心打拼! 李燕语退到榻前,仰面在榻上躺成个‘大’字,出神的看着雕画精美的屋顶,这会儿正是用人之际,她手里能用的人根本就没几个,大刘婶子一家嗯,也顾不得许多了,李燕语翻身坐起来,叫了小翎过来,悄悄吩咐她去问问大刘婶子,他们一家,愿不愿跟着她陪嫁过去,小翎刚要出门,李燕语又想起什么,叫了小翎回来,低低的交待道: 「别说我让你去问的,随便找个由头,嗯,就说问问我的嫁衣是谁在绣吧,装着随口说到这事,府里要再陪嫁一房家人给我,要是她和大刘叔能跟着过去就好了,点一点,旁的,一个字别多说。」 「姑娘也太仔细过了,大刘婶子对姑娘是真心好。」 「我知道,知道是真心对我好,才不想让大刘婶子和大刘叔为难,跟着我陪嫁过去,是没前程的事,人家也是有家有室有孩子的,谁不想为自己、为孩子奔个好前程?要是直说让大刘婶子一家子陪嫁,人家若是心里不愿意、不答应,又要伤了这些年的情份,岂不是让人家为难?还是这样透点风好。」 李燕语声音苦涩的解释道,小翎明了的叹了口气,这陪嫁,也论跟谁,前头那些个姑娘出嫁,点了哪家,哪家不是愁云惨淡,哭爹骂娘的,夫人嫡出的九小姐要出嫁,就一个个削尖了脑袋,到处送礼走门子,拼了全身招数想着陪过去了,可想想也是人之常情,谁不想奔个好前程,倒也怪不得谁去。 大刘婶子原是李燕语生母的婢女,还是从小跟着侍候的,常和李燕语念叨她生母的事。 李燕语这具身子的生母姓赵,外祖父家大约是个小商人之流,祖坟上冒了缕青烟,外祖父就中了举,授了县令,可刚到任没半年,境内就出了逆伦案,本也是小事,可一来没人照应,二来又不会打点,就成了大事,最后竟然问了流放,妻女没官,外祖母一根绳子吊死了,大刘婶子陪着她家姑娘,还没晕过头来,就被人买下送给了李侯爷。 没有根基的傻书生当官,那简直就是一脚踩在鬼门关上,成鬼还是做人,只好看运气。 生母生她时落了病根,在床上苦熬了一年多,就一命呜呼了,大刘婶子因为做的一手好针线,被派到了针线房,到了年纪,就被指配给了大刘叔,这回大刘婶子总算中了根上签,大刘叔没有家人,是外头买进来的粗使仆从,虽说没啥本事,可胜在人老实本份又肯干,也知道疼媳妇,算是门难得的好姻缘,嫁过去没两年,大刘婶子就生了个女儿,隔了两三年,又生了个儿子,如今一家四口,虽说日子过的艰难,倒也和和乐乐。 大刘婶子回到家里,从隔壁成三奶奶屋里接了儿子女儿回来,生火做饭,大刘回来,一家人吃了饭,大刘婶子摸了摸温热的半边炕,看着儿子女儿睡下,就着豆油灯,一边补着儿子的衣服,一边和大刘商量着, 「如今咱们虽说过的苦了点,可总算安稳,过两年,等小玉大点,再领份差使,咱们也算熬出来了,这要跟过去想想我心里就害怕,要是不跟过去,我又舍不得姑娘,这是大事,还是你拿个主意吧。」 大刘盘腿坐在炕上,一只手摸索着,从炕席上折了根竹篾,将灯挑得亮些,闷声说道: 「跟过去吧,诚意伯府跟咱们府上差不多,咱们这样的粗使下人,到哪家不一样,姑娘这些年,全靠卖些针线活度日,咱们不跟过去,谁给她到大相国寺卖针线去?再说,姑娘是个好主子,经手的针线活,让咱们抽三成利,大壮那场病,全亏姑娘当了头面才救回来,这样的主子,打灯笼也难找。」 开江侯府上上下下都在忙着准备九姑娘的嫁妆,九姑娘许给了安远开国县公齐家嫡长公子齐文靖,明年四月里成亲,这可是门真正的好亲,九姑娘嫁过去,就是当家少奶奶,未来的安远开国县公夫人,这嫁妆上自是半分马糊不得,只有半年多的光景了,时候紧迫,顾夫人全幅心思都在女儿的嫁妆和女儿身上,至于十二姑娘李燕语出嫁的事反正李家嫁庶女,那早就是熟能生巧的事了,根本用不着顾夫人操心。 诚意伯周家,对这门亲事比开江侯府还要淡然,邹夫人那是极明理识大体的,国丧未远,不宜铺张。 李燕语也不知道这六礼究竟行了几件,八月初九,一个闷热的傍晚,她被里三层外三层裹成只红棕子,扔到了花轿上。 一路的鼓乐听着倒也热闹,李燕语被人撮弄着,这里站一下,那里跪一跪,很快被两个健壮的婆子搬进了一处院子,搬到正屋,在床上盘膝坐了下来。 李燕语觉得自己仿佛是只快要煮熟的虾子,连脸上都刺刺的难受,肯定是脸上也爆出痱子了,身上脸上已经无汗可出,口干的仿佛一张嘴就能喷出火来,李燕语对着厚重的红盖头,虔诚的祈祷着,快掀盖头,快掀盖头,快快掀盖头! 仿佛是响应着她的祈祷,盖头一下子被挑开去,刺目的亮光照的李燕语眯起了眼睛,眼前挡着一片明晃晃的大红,李燕语正犹豫着是抬头好,还是继续低着头好,那片大红转过身,一边往外走,一边冷冷的吩咐着: 「侍候二奶奶歇下吧。」 第四章 李燕语抬起头,那片瘦高的大红微微跛着脚,已经出了门。 床头站着的两个喜娘面面相觑,门口的婆子忙笑着招呼道: 「这大热的天,二奶奶穿的这样厚,一定热坏了,还不赶紧侍候二奶奶更衣。」 两个喜娘忙放下装满了花生红枣莲子等物的托盘,上前帮李燕语脱着那一层层的喜服,看来这帐,也不用撒了。 李燕语小心的打量着满脸和善的婆子,怯怯的说道: 「能不能把我的丫头叫进来?」 那婆子忙答应着, 「我真是忙晕了,怎么把这个给忘了?就在外头呢,我这就让人去叫。」 婆子边说着,边走到门口吩咐了,片刻功夫,小翎和小羽就跟着个婆子进了屋,两个喜娘和婆子不动声色的打量着两人,满眼的怜悯,李燕语迎着喜娘和婆子怜悯的眼神,脸上半丝波动也没有,她的丫头,丑是丑了点,可是内秀啊,小翎虽说眼睛小的只有一条缝,可这小眼睛看人看事准着呢,看着是满脸呆,可心里最精明不过,小羽一张大饼脸,嘴也是笨了些,可手巧啊,没有她不会打的络子,手巧的人,心里哪会不清明? 别有眼不识金镶玉! 小翎和小羽侍候着李燕语脱了厚重的喜服,去了满头的珠翠,往后面净房沐浴去了。婆子怜悯的看着背影瘦薄,还是个孩子的李燕语,暗暗叹了口气,这往后的日子可怎么熬? 李燕语沐浴洗漱干净,换了身崭新的大红衣裤,长长的舒过口气,总算是活过来了,听那跛子说的话,‘歇下吧’,他是不会过来了?看那婆子满眼的怜悯,看来是真不会过来了,这洞房,就那么轻易过关了?那明天的什么元帕呢? 外面屋里,正中的桌子上已经摆好了饭菜,一碟碧绿的清炒枸杞芽儿,一碟胭脂鹅脯、一碟子香油拌五香大头菜丝、还有一碗酸笋鸡皮汤,旁边备着香稻粳米饭、桂圆香米粥和一碟子做的极精致的小馒头,李燕语饿了一天,食指大动,也不客气,坐下来用酸笋鸡皮汤泡了半碗粳米饭,就着菜,香甜的吃了,又盛了半碗粥吃下,才算饱了。 婆子看李燕语吃好了饭,忙笑着说道: 「二奶奶累了一天了,赶紧歇着吧。」 李燕语心里微微一动,绞着手,怯怯的说道: 「二爷还没回来,我若是歇下」 「二奶奶不用等二爷了,二爷他还有事,正忙着,今晚上说,说过不过来了,二奶奶累了,赶紧歇着吧。」 婆子干笑着,尴尬为难的说道,李燕语一颗心算是彻底放了回去,低着头,掩着脸上的轻松喜悦,微微曲了曲膝, 「多谢嬷嬷关照。」 婆子急忙深曲膝还着礼, 「二奶奶这样说,岂不是要折煞奴婢了?二奶奶先安心歇着吧,我姓常,二奶奶往后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就是。」 「多谢常嬷嬷。」 李燕语直起身子谢道,常嬷嬷扶着李燕语坐到床沿上,倒了杯茶递给她,温言软语的说了几句闲话,看着两个小丫头收拾好碗碟退了下去,又吩咐了小翎和小羽几句,就告退出去了。 小翎和小羽曲膝送了常嬷嬷出去,急忙关了门,四下里仔仔细细搜了一遍,又将窗户开了条缝,往外面看了看,见四下无人,才对李燕语示意了下,李燕语长舒一口气,摊开手脚往后仰倒在通红一片的床上。 歇了片刻,李燕语坐起来,看着屋角的滴漏,才不过酉正刚过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这桩婚姻,从头到尾,从里到外都透着古怪,要知彼才不会走出错棋臭招,李燕语站起来,慢慢转了几圈,叫了小翎小羽过来,低低的吩咐道: 「你们两个出去一趟,就说找大刘婶子再拿几个荷包过来,出去探看探看,你听听,外头正热闹的很呢,你们两个记着,能打听就打听,不能打听就赶紧回来,别让人捉了错处。」 小翎小羽答应着,轻轻开了门出去了。 李燕语在屋里转着圈四下看着,这是内室,比她原来的屋子大多了,正中靠后放着张满雕富贵花开的架子床,床后放着一排高及屋顶的大柜,床前西边放着梳妆台,东边墙上是一扇对开的大窗户,窗户下放着只半人高的花架,放着盆珠翠碧透、几乎垂到地面的佛珠草,南边地上放着只巨大的黄铜薰炉,铜薰炉后,是一架百宝阁,阁上零零落落的放着几盆盆景和几部新书。 李燕语眼睛亮了起来,急走两步过去,翻了翻几本书,又恼怒的拍了回去,竟全是四书五经!李燕语转过百宝阁,外间不大,盘着半间暖炕,东墙和南墙上,都开着大窗户,纱帘半掩,窗外的月光清爽明亮,一棵不知什么树随风微微摇曳,李燕语上了炕,膝行到东窗下,轻轻将窗户推开条缝,一阵凉风吹进,纱帘随风柔软的舞动,一阵清清淡淡的花香随风扑到李燕语脸上,李燕语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一张笑脸灿若夏花。 李燕语在炕上摸了只靠垫枕在头下,跷着腿,吹着花香馥郁的凉风,悠悠然的等着小翎和小羽回来。 小翎和小羽回来时,李燕语已经迷迷糊糊的睡着了,这一天,她累坏了。两人在外间炕上找到李燕语,推了她起来,三个人挤在炕上,小翎小眼睛里盈着泪光,带着丝哭腔,低低的说道: 「姑娘,他们欺负人!」 李燕语吓了一跳,满脑子的瞌睡一下子飞得没了影子,一把拉着小翎的手,借着月光,仔细打量着她,焦急的问道: 「她们欺负你了?打你了?」 「不是!」 小羽声音里满是怒气,小翎抽出手, 「我和小羽都没事,是他们欺负姑娘!姑娘不知道,他们今天一边娶姑娘,一边还纳了个妾,满府的人都在那边呢,这算什么事?!」 李燕语眨着眼睛,一下子兴奋起来,拍着小翎的手, 「你细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我和小羽出去,说要找陪房大刘婶子,那守门婆子就放了,咱们这院子黑灯瞎火的,外头可热闹的很呢!我和小羽就奔着人最多、灯最亮的地方去了,那个院子,又大又新,张灯结彩,那才是新房的样子呢!我和小羽也不敢太往里走,就躲在外头听了一会儿,原来这个二爷,赶着同一天娶妻纳妾,娶了姑娘扔在这里不理不管,却在那边和那个什么林姨娘热闹!」 「那姨娘姓什么?林?你听清楚了?」 李燕语急切的问道, 「听清楚了,是姓林。」 小羽咬字清楚的答道,李燕语四根手指飞快的交替敲着炕,心思转的比手指还快,姓林!这周二爷原来订的那门亲事,是淮南西路转运使林大人家,都是林!林家前一阵子获了罪,听说女眷也是没了官,没了官就是奴,入了奴籍就不能为妻,难不成 嘿嘿,李燕语眼睛亮的几乎放出光来,一定是这样!所以才要娶了她这个无依无靠、当猪养大的庶女回来当正妻,就是找个发不出声音的摆设么!这周二爷倒是个有情有义的! 只看明天,看看明天的情形,她就能确定自己这个判断的对错了,若是这样,这事就顺理成章,极能说得通了,当真天上又掉了块馅饼,又砸在了她头上! 第五章 李燕语轻轻笑出了声,往后倒着滚来滚去,小翎和小羽毛骨悚然的看着她,姑娘气疯了不成?李燕语笑够了,坐起来,一手按在小翎肩上,一手按着小羽的肩膀,声音里透着浓浓的喜气, 「原先在李府时,处处都好,就是一想到十八岁要出嫁这一条,就象头上悬着一把刀,到时候就要杀猪啊,是杀头,杀头,现在好了,吃的比在李府好,就刚吃的那些饭菜,咱们在李家哪吃过这么好的?住的这院子是不是比原来大?」 「是。」 「嗯,吃的比原来好,住的比原来好,什么都比原来好,还没有十八岁出嫁杀头这一条,若我猜想的不错,姑娘我往后还不用侍候公婆立规矩,也不用侍候丈夫」 李燕语恶心的干呕了一下,这是最重要的,要是经常被人强行那个,这日子再好,也让人时不时的泛点小恶心,李燕语呼出口浊气,接着说道: 「不用和那些姨娘们斗智斗勇,不用管家事,不用迎来送往,除了混吃等死,什么也不用做,你家姑娘上一辈子高香烧的多,才有这样的福份!」 李燕语极其满足的叹了口气,真有点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的喜悦才好,小翎和小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小羽叹了口气,低低的嘟嚷道: 「看这样子,姑娘是真欢喜,不是气疯了。」 「姑娘觉得好就好,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姑娘还小呢。」 小翎转头看着下巴枕在自己肩上,满脸灿烂笑容的李燕语,她家姑娘什么都好,就是这满脑子稀奇古怪的想头,让人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唉,要是别人摊上这样的事,早就哭死了,姑娘倒好,还能高兴成这样! 第二天一早,李燕语自然不敢象原来那样直睡到日上三杆,天不亮就早早爬了起来,忐忑紧张的吃了早饭,小翎挑了身大红衣裙出来,李燕语盯着那刺眼的大红,眯着眼睛仔细想了想,低声吩咐道: 「换一身,什么颜色都行,就是不要大红。」 小翎转身进去,取了身淡绿的衣裙出来,李燕语皱着眉头看着小翎怀里的一堆淡绿,最好是深紫淡紫,好歹是新婚大喜的日子里,这样清冷的绿,总是不太好,小翎看着李燕语,坦白的说道: 「姑娘别挑了,统共就没几件新衣服,总不能穿旧衣服去吧。」 李燕语无奈的垂下头,换了衣服,刚收拾好,外面传来常嬷嬷热情恭敬的见礼声: 「给二爷、林姨娘见礼,二奶奶早就起来了,正等着呢。」 李燕语紧张的咽了口口水,忙带着小翎急步出来,恭敬的迎到了正屋门口。 二爷周守信一身大红长衫,身形高而略瘦,左脚微微有些跛,爱怜的拥着身边一身银红衣裙的丽人,沿着抄手游廊,缓步往正屋走过来,两人低低的说着话,眼中只有彼此,眉间身旁,流溢着浓浓的柔情蜜意。 李燕语眉梢微微动了动,笑意从心底泛开,果然,是一对有情人。 周守信揽着林姨娘,警惕而惊讶的看着一身淡绿衣裙的李燕语,李燕语低眉顺目,让着两人进了屋,周守信踌躇了下,空着上首椅子,却坐到了左边扶手椅上,李燕语心底无限感慨起来,这周跛子是舍不得心上人以婢礼受屈,自己干脆不坐上首,也就压着自己不能坐上去,这林姨娘能得周跛子这样用心维护,倒是个有福气的,李燕语不说话,也不让林姨娘,干脆的坐到了周守信对面的扶手椅上。 周守信和林姨娘同时呆了下,对视了一眼,又一起看着垂头端坐着的李燕语,周守信拧了拧眉头,转头吩咐常嬷嬷, 「上茶。」 常嬷嬷急忙接过早就准备好的红漆茶盘,堆着满脸笑容,托到林姨娘身边,微微曲膝举了过去,林姨娘轻轻咬着嘴唇,两只手捧起盖碗,往前走了半步,垂着眼帘正要跪下,李燕语已经站了起来,伸手接过盖碗,掀起碗盖,飞快的沾了下唇,就将盖碗塞回呆在那里的林姨娘手里,又坐了回去。 常嬷嬷瞪大眼睛,目瞪口呆的看着李燕语这一连串的站、接、喝、坐,片刻才反应过来,急忙上前接过了林姨娘手里的盖碗。 林姨娘转过身,满眼惊愕的看着周守信,周守信眨了两下眼睛,瞪了李燕语一眼,站起来拉了林姨娘的手,声音冷冷的吩咐着李燕语, 「走吧。」 李燕语顺从的站起来,带着小翎,落后周守信和林姨娘身后两三步,跟着往院外走去。常嬷嬷傻站了片刻,将手里的盖碗塞给旁边的小丫头,急忙跟在李燕语身后,一起往正堂走去。 正堂安静的有些过份,诚意伯周安意拧着眉头,端坐在上首左边的扶手椅上,低头看着手里的茶,仿佛要从几支起伏的叶芽间看出些大道理来,邹夫人满意的看着一身红衣的儿子,和被儿子紧紧握着手,却仍坚持着落后半步的林姨娘,果然是个懂事的乖孩子,邹夫人目光右移,看着落后在儿子另一边,一身淡绿衣裙、低垂着头的李燕语,稍稍皱了皱眉头,昨晚上安安静静的,倒真是个老实省事的,就是这衣裙,这大喜的日子唉,算了算了,不懂规矩就不懂吧,这样也好,嗯,这桩亲事,真是四角俱全!亏得自己心思转的快,邹夫人满意的笑了起来。 诚意伯府嫡长子周守哲身形微胖,长着一张圆团团的笑脸,烦恼的看着站在正中的三人,这算什么事啊?母亲也是糊涂了,听任二弟这么胡闹,这若是传出去,就是宠妾灭妻,可是大事,唉,周守哲暗暗叹了口气。大奶奶郑氏垂手侍立在周守哲身后,满眼探究的看着落在最后的李燕语,这一身绿衣裙,是不懂规矩还是有意为之?若是有意,这份心思,倒不可小觑。 三少爷周守礼摇着折扇,满眼不忍的看着一身绿衣、瘦削单薄的李燕语,这身形、这眉眼,也是佳人一枚,奈何,奈何! 诚意伯唯一的女儿,周大姑娘周清馨站在母亲身后,手里的团扇抵着下巴,满眼羡慕的看着被周守信握着手的林姨娘,二哥对林姑娘这份情意,真是令人心仪。 李燕语如同影子般,跟在周守信和林姨娘身后,下跪、磕头、起来,再下跪、再磕头、再起来,那杯媳妇茶,没能送到李燕语手里,半路上竟被周守信抢了过去,托起来奉给了父亲,诚意伯恼怒的正要说话,邹夫人瞥了他一眼, 「还不赶紧接了,我这儿还等着呢!」 诚意伯满肚皮不满只化成一声闷‘哼’,不情不愿的接过茶,沾了沾唇。 李燕语再次无数感叹、无数羡慕,这林姨娘,真真是命好,不但这个周跛子是实实在在的真心疼惜她,这婆婆对她,更是贴心贴肉,看来这周家上上下下,也都是真心待着她的,得此有情郎君、有情人家,夫复何求! 诚意伯和邹夫人的见面礼,自然还是周守信接了,转手递给了林姨娘,林姨娘迟疑着,抬头看着满眼笑意的邹夫人,羞涩的接过,交给了身后的丫头,李燕语低垂着头,仿佛根本没看见。 第六章 李燕语看着周守信的脚尖,随着他脚步的转动而转动着,曲膝给周守哲见了礼,周守哲拧着眉头,转身示意着媳妇郑氏,郑氏瞄了邹夫人一眼,堆着满脸笑容,先将一对赤金点翠镯递到林姨娘手里,又上前半步,将一对同样的镯子塞进李燕语手里,低眉垂手退回了周守哲身后。 周守礼挑着眉梢,满眼笑意的看着拧着眉头的大哥和低眉顺目的大嫂,‘啪’的收了扇子,站起来,冲着周守信和林姨娘长揖到底,笑嘻嘻的说道: 「二哥真是好福气。」 直起身子,转了半转,冲着李燕语揖了半揖, 「小弟周守礼见过二嫂。」 周守信拧着眉头,恼怒的盯着周守礼,周守礼打着呵呵坐了回去, 「大礼如此么,礼不可废,礼不可废。」 周清馨从后面推着周守礼嗔怪道: 「三哥就是爱搅局,二哥别理他!」 周清馨说着,脚步轻盈的转到周守信和林姨娘面前,曲膝行着福礼, 「小妹给二哥二嫂见礼。」 安意伯眉头拧得更紧了,不满的看着邹夫人,邹夫人轻轻咳了一声,声音里满透着宠爱责备道: 「馨儿别胡闹,快给你二嫂见礼!」 周清馨掂着脚尖旋过身子,转回到母亲身边,伏在母亲肩膀上,声音低低的撒着娇, 「母亲,我知道谁是二嫂!」 李燕语眼观鼻、鼻观心,垂手低头立着,心里安宁中不停的冒着喜悦的小泡泡,看到这会儿,这事儿已经极其明白了,果然,果然啊,又被馅饼砸中了!阿米豆腐,感谢各路神佛! 李燕语迫不及待的盼着这场闹剧赶紧结束,好赶紧回去,回去清点清点嫁妆,查看查看院子,好好盘算盘算往后的日子,刚出来时,隐约看到院里象是有棵枇杷树,要真是枇杷树,那就太让人兴奋了,李燕语只觉得口水涌了满嘴,枇杷啊,让人想到心痛的美味啊! 邹夫人抿着茶,看着面前一个神清气爽、一个甜蜜羞涩的一对壁人,又转头看了眼离一对璧人两三步远、木然呆立的李燕语,眼底的满意溢出来,满脸都是满意的笑容,转眼间扫见常嬷嬷,忙扬声叫过来吩咐道: 「赶紧侍候二奶奶回去歇着吧,二奶奶年纪小,身子也弱,你既分到静心院侍候,平日里就多用些心,好好侍候着,先侍候着你家二奶奶好好养好身子,旁的,慢慢再说吧,请安什么的,也不必拘着,总以养好身子为主,好了,赶紧侍候二奶奶回去歇着吧。」 常嬷嬷恭谨的答应着,李燕语诚心诚意的深曲膝告了退,连请安都替她免了啊!又可以睡到日上三杆了! 李燕语由着常嬷嬷扶着,往静心院方向走去,原来那个院子,叫静心院,这名字,寄托着郑夫人和周跛子的期盼啊!她也极喜欢这静心二字,不过,照自己的意思,倒是叫养老院更合适些。 李燕语捏着那对赤金点翠镯转回静心院,大刘婶子站在院门内,焦虑的往外探看着,远远看到李燕语转入视野,急忙跨出院门,急急的迎了上来。 「姑二奶奶,您回来了?」 李燕语满眼笑意的看着大刘婶子,低低的‘嗯’了一声,想了想,低声说道: 「别担心,你也知道,我生下来就先天不足,身子弱,连多走几步路都受不住,往年在家,母亲怜惜我,连早晚请安都免了的,这会儿头目森森的,只怕是这两天累的很了,这回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歇过来呢。」 大刘婶子怔怔的眨着眼睛,茫然看着李燕语,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常嬷嬷看看李燕语,又扫了眼一脸茫然的大刘婶子,心里微微一动,这二奶奶,根本就不是传说中的那般呆傻,这身淡绿衣服,只怕也是想着不刺别人的眼才穿的,这一早上,这份明白机敏只看早上和二爷对坐、喝林姨娘茶那股子爽快劲儿,只怕也不是个真懦弱的,可惜这身边的人,还真是只能粗使! 常嬷嬷越发小心的扶着李燕语,语气里透着怜惜, 「二奶奶是太瘦了些,气色也不大好,连夫人都看出来了,说起来,夫人也是极怜惜二奶奶,才这么吩咐,可不是这样,什么事都不如二奶奶身子要紧呢,二奶奶先歇着,我这就去禀了大奶奶,请个太医过来给二奶奶把把脉,这就开始慢慢调理起来。」 「多谢常嬷嬷,我这身子不争气,往后就多麻烦嬷嬷了。」 李燕语软软的话语里透着亲切,低低的谢道,大刘婶子恍过神来,正要说话,小翎拉了拉她的衣襟,示意着她,大刘婶子到嘴的话忙又咽了回去。 李燕语扶着常嬷嬷进了东厢,有气无力的歪在外间炕上吩咐道: 「我得好好歇一歇,嬷嬷辛苦了,也下去歇着吧。」 常嬷嬷理了理李燕语的衣裙,含笑答应着: 「二奶奶且好好歇着,我这就去禀了大奶奶,请太医过府,再到厨房去看看,二奶奶身子不好,这医药饮食上头,可半分也马虎不得。」 李燕语神情恹恹的看着常嬷嬷退了出去,舒服的长出了一口气,摊开手脚躺在炕上,大刘婶子忙挤到炕沿上,忧虑关切的问道: 「听说二爷昨夜里没在这里歇着?」 「嗯。」 小翎示意小羽在门口看着,自己拉了拉大刘婶子,恨恨的解释道: 「二爷昨天这边娶姑娘,那边纳姨娘,昨天夜里也是在林姨娘那边歇的,今早上,二爷和那个林姨娘,不知道多亲热,就那么搂搂抱抱着进来,也不害臊!刚刚认亲,他们一家人,都把那个林姨娘当正头主子看呢。」 「这把咱们姑二奶奶当什么了?」 大刘婶子声音里带出哭腔来,李燕语长长的叹着气坐起来,拉着大刘婶子和小翎坐到炕沿上,一声接一声的叹着气劝道: 「你们也不想想,这是堂堂诚意开国伯府!那个二爷,虽说脚是跛了点,可人家是正经嫡出的伯府公子,这门亲事,要是什么都好,能轮得到我嫁过来?府里头嫁了那么多姑娘,不管嫡出子庶出子,可有一个能嫁进伯府侯府的?可有一个嫁的象样的?」 大刘婶子眼泪一串串往下淌着, 「姑娘这嫁的更不象样!伯府侯府的咱不要,好歹找个知冷知热的姑爷」 「哎!」 李燕语苦恼着脸,摊着手,无可奈何的说道: 「这是我能做的了主的?好了好了,咱们不说这些没用的东西,如今最要紧的,一是要在这府里活下去,二是要活得安稳些、舒服些,如今看起来,这日子跟在李府也没什么两样,咱们还是要小心翼翼着,让人家想不起来咱们,就算是做对了,好在跟着我陪过来的人少!」 李燕语说的有些口喝,示意小翎倒了杯茶,一口喝了,转头看着大刘婶子问道: 「给你们安置过住处没有?」 「安置了,在伯府后头,虽说小,倒也算独门独院,什么都是齐全的。」 李燕语惊讶的挑起了眉梢,这府里管事的是大奶奶,早上看大爷和大奶奶那样子看那样子,大爷和大奶奶对她,倒是当正经弟媳妇看待的,李燕语从袖子里摸出那对赤金点翠镯,举起来看了片刻,递给了小翎, 「好好收着。」 第七章 小翎接过镯子,下意识的掂了掂份量,李燕语转头看着大刘婶子吩咐道: 「你和大刘叔,旁的也别多理会,只管做好份内的事,嗯,」 李燕语低头沉吟了片刻,接着吩咐道: 「我的嫁妆里,有一百两现银,虽说不多,拿来做点小生意倒也够的,你回去和大刘叔说,让他留心一二,看看能不能顶间小铺子下来,银子死放着可生不出银子来,大刘叔是个极谨慎的,旁的我也不多交待,你跟他说,只要做生意就有风险,别怕赔钱,只要他觉得好,去做就是,能赚银子是我的福气,亏了,是我没那份福,不是大事。」 大刘婶子连声答应着,站起来,不放心的看着李燕语,李燕语推着她温声安慰道: 「我好的很,你放心,甲之砒霜,乙之蜜糖,这事,在我,求之不得呢,只要我好,旁的,你也不用放心上不是?!」 大刘婶子舒了口气, 「二奶奶觉得好就好,我这就回去给大刘传话去,要是生意能做起来,二奶奶手头有了活泛钱,这日子就好过,有钱就好过日子。」 李燕语看着大刘婶子出了门,往后倒在炕上,转头看着窗户上糊着的崭新的碧纱,细长如玉的手指在窗纱上划过,长长的打了个呵欠说道: 「昨晚没睡好,困了,我睡一会儿。」 「二奶奶!」 「好了好了,我知道,没事,能有什么大事,先让我睡一会儿,睡醒了再说。」 李燕语抬手掩着嘴,呵欠连天,身子扭动着滑下去,挪了挪,把自己放舒服了,闭上眼睛,含糊的吩咐道: 「给我找个东西盖一盖。」 小翎无可奈何看着李燕语,重重的叹了口气,到内室取了条薄绸夹被出来,给李燕语盖在身上,片刻功夫,李燕语嘴角往上挑着笑意,沉沉睡着了。 李燕语睡足了觉,吃饱了饭,决定巡查一下自己的院子。 这是座精致小巧的三进院子,自己住的正屋在中间一进,三间正房带着耳屋,左右各有两间厢房,中间一个小小的天井,李燕语从前院转了一圈,回到正屋檐廊下站住,看着院子东北角那棵繁盛的枇杷树,满心的失望,这枇杷居然不是那枇杷,居然还有只能看不能吃的枇杷?这世道! 李燕语正准备转到后园里再去闲逛一圈,一个小丫头奔进垂花门,从天井中间直冲过来叫道: 「二奶奶,二奶奶,大奶奶来了!」 李燕语顿住脚步,抬手止住急急的小丫头,温和的低声说道: 「别跑,也别急,慢慢说就是了。」 小丫头缩着脖子往后退了退,曲了曲膝,低声禀报道: 「回二奶奶,大奶奶过来看您了。」 说话间,众丫头婆子簇拥着大奶奶郑氏,已经转进了垂花门,李燕语忙沿着抄手游廊迎了上去,低眉垂目的曲膝见了礼,让着大奶奶,跟在后面进了正屋。 李燕语从后面打量着郑大奶奶,郑大奶奶胖瘦高矮适中,骨架略显得有些大,四方脸,宽下颌,嘴唇丰满,看起来极是稳妥可靠。李燕语恭顺的让着郑大奶奶,让着她坐到东厢炕上,郑大奶奶接过李燕语递上的茶,一边抿着茶,一边转头打量着四周,看了一圈,才回过头,笑着让着李燕语, 「二奶奶坐,早就想着过来看看你这边可少什么,这事那事的绊着脚,这不,刚刚有一点空,我就赶着过来了。」 「我这里都好,大奶奶费心了。」 李燕语温婉的客气道,郑大奶奶含笑示意着侍立在身边的大丫头秋彩,秋彩将手里捧着的沉甸甸的包袱放到炕几上,解开退了下去,包袱里放着几锭银子和几串崭新的铜钱,郑大奶奶留神着李燕语的神情解释道: 「咱们府上的规矩,每月初一放月银,二奶奶昨天刚归家,这月银只好我先替你收了几天。」 郑大奶奶话里带着笑,李燕语扫了眼包袱里的银钱,跟着微笑着,等着郑大奶奶往下说, 「照咱们府上的规矩,咱们的月银是二十两银子,除了陪嫁丫头外,按例,各有两个一等丫头,月钱一两,四个二等丫头,月钱一吊,四个三等丫头,月钱半吊,还有些粗使丫头婆子,月钱总共一吊,都在这里了。」 李燕语凝神听着,转头看着炕几上的银子,满脸意外之喜,郑大奶奶看着惊讶而喜的李燕语,眼神柔和了许多,挥了挥手,秋彩忙带着丫头婆子退了出去,小翎留意着郑大奶奶,见秋彩退了出去,忙拉了拉小羽,也跟着退出了东厢,大奶奶赞赏的看着小翎,这丫头,面相虽呆,倒是个聪明有眼力的。 「虽说有不少人托到我这里,母亲也问过一两回,可我还是都驳了回去,你这院子,除了放了两个三等丫头,几个粗使的丫头婆子,旁的,统没派过来,我是想着,你的人,还是你自己挑选安置的好。」 郑大奶奶声音低而清晰的说道,李燕语凝神听着大奶奶的话,郑大奶奶抿了口茶,接着说道: 「咱们府里的规矩,这陪嫁的丫头家人,若是归公中派差使,这月钱就是公中出,若是不归到公中,月钱就是自己出。」 郑大奶奶说完,看着李燕语不再说话,李燕语站起来,郑重的深曲膝谢道: 「燕语多谢嫂子,嫂子对燕语这份照顾疼爱,燕语都记在心里。」 郑大奶奶满眼的笑意,不慌不忙的站起来,伸手扶起李燕语,亲热的说道: 「看看你这是什么话?!咱们都是一家人,我不疼你还能疼谁去。」 两人坐回到炕上,李燕语满眼信任依赖的看着郑大奶奶说道: 「我知道嫂子是真心疼我,我的事,也不用瞒嫂子,嫂子知道,我陪过来的,东西就那些,人就这两个丫头,还有大刘一家四口,能当差的,也就是四个人,府里既是这样的规矩,我想着,这两个丫头就顶了那两个一等的缺,大刘一家,就不到公中领差使了,我想让他们去外头找点生意做做,能挣点脂粉银子回来就好。」 李燕语口齿粘连,含糊艰难的说道,郑大奶奶伸手拍了拍李燕语的手,怜惜的说道: 「就是这样,别说嫁妆少,就是再多,坐吃山空也不行,做生意那就是钱生钱,你是个有心的。」 「嗯,谢嫂子,这院子里就我一个人,我又病着,清静无事的,用不了那么多丫头婆子,我想着,就不用再派人来了,就这些人,也够了。」 李燕语低着头,搓着手里的帕子说道,郑大奶奶皱了皱眉头, 「二爷一个月总要过来个一趟两趟的,他又是个讲究的,若只有你那两个丫头,也太少了些,只怕到时候忙不过来,委屈了你们爷。」 「二爷不会过来的。」 李燕语低声却肯定的答道,郑大奶奶张了张嘴,呆了片刻,才重重的叹了口气, 「你也是个明白的,你也别急,我和大爷前儿还在说这事,大爷为了这事,正经生了不少闲气,直说礼不可废,你放心,时候长了,二爷知道你的好,这心也就慢慢转过来了。」 「多谢嫂子劝我,我看得出,二爷是个重情有义的人,林姨娘也是极贤惠极好的,若是倒是对神仙眷侣,唉,这世间事,总没有两全的,这样最好,对咱们家也最好,多谢嫂子。」 第八章 李燕语搓着帕子,低低的说道,郑大奶奶满眼惊讶的看着李燕语,呆了片刻,伸手抚着她的鬓角, 「倒真真是个极难得的!是二爷没福,你今年十四?生辰什么时候?」 「嗯,十月初三生的。」 「你年纪还小,也不急,先好好养着身子,过两年,等你身子好些再说,这样的见识品貌,连我都疼,你们爷哪能不疼爱敬重的,你且放心,旁的话我也不多说,先好好将养着。」 郑大奶奶温言软语的宽慰着李燕语,李燕语抬头看着郑大奶奶,想解释又不敢多解释,连连眨着眼睛,急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郑大奶奶看着她笑了起来,起身下了炕, 「好了,外头还有一堆的事呢,我先走了,你有空就寻我说话去,还有,」 郑大奶奶顿住脚步交待道: 「常嬷嬷是母亲指过来统总管着这院子的,依例不算在你的丫头婆子里头,常嬷嬷是府里的老人了,本份忠厚,倒是个能用的,有什么事,或是少什么东西,只管打发她去找我去。」 李燕语笑着答应着,将郑大奶奶直送出院门,看着她走远了,才转进院子,一边走一边出神的盘算起来。 看来,这个家里,还是各有各的想法,大爷大奶奶这样对她,说起来是真心为她好,可这真心,她如何消受得了?!越是这样对她好,那就越是要害死她啊!这大爷是未来的诚意伯,周家未来的家主,大奶奶别说未来,现如今就管着府里的大事小事,可是万万得罪不得的!她的心思,那更是万万说不得的,唉,这事拧的! 可也不能这样束手等着被人咳,那个,这可不行!想想就让人恶心,嗯,得好好想一想,好好盘算盘算,二爷和林姨娘两情相悦,也不知道这情是从什么时候悦起的,到底深到什么程度,只看这位跛二爷,肯冒着风险赎了林姨娘出来,为了不让她受委屈,又肯娶了自己这样一个庶女,连敬茶这样的小事,都那样下死力的维护着她,必是不愿意看她受半分委屈的,这情,至少这会儿,浅不了,这人,也是个直肠子不会隐忍的嗯,得好好打听打听,关键是要知彼,才能百战百胜,情报工作很重要。 李燕语转着心思进了东厢,小羽站在炕前,两眼放光的看着几上的银子,见李燕语进来,兴奋的语无伦次, 「姑娘,这么多,银子!」 李燕语白了小羽一眼,踢脱了鞋,坐到炕上,示意小翎和小羽坐下,指着银子解释道: 「这是咱们的月钱,这府里,我的月钱是二十两,照规矩,我能有两个一两银子的丫头,四个一吊钱的丫头,四个半吊钱的丫头,还有一吊钱的粗使丫头婆子,如今那粗使的一吊钱满了,四个半吊里已经有了两个,下剩的。」 李燕语伸手拨着银子,掂了块沉甸甸的小银锞子托在手心里,仔细看了看,转头看着小翎和小羽接着说道: 「我想着,就不要了,你们两个,就顶了那两个一两的缺,再从我月银里每个月拿二两银子出来给大刘婶子和大刘叔,余下的,都存起来!」 李燕语将手里的银锞子轻轻扔到几上, 「姑娘我就是有钱人了!」 小翎和小羽惊喜异常的对视了一眼,小翎咽了口口水, 「咱们真发财了!姑娘原来一个月才五百个钱!」 「是啊,五百个钱里,还有你和小羽的月钱呢!」 李燕语扬着胳膊往后倒去, 「嫁人这事,嫁到现在,真真是不错!我要好好歇一阵子,歇一个月!不,歇两个月!不做针线了!我要歇着!让大刘叔多多的买几本书送过来,去买新书!买好书!姑娘我有钱了!如今我也是有钱人了!」 郑大奶奶沿着花园小径,边走边吩咐道: 「去叫管事嬷嬷过来见我。」 秋彩答应着,抬手叫了两个小丫头过来吩咐了,紧走几步,跟着郑大奶奶回到了院子里。 不大会儿,魏嬷嬷等五六个管事嬷嬷进了花厅,垂手立着等着听吩咐,郑大奶奶端坐在上首榻上,看着魏嬷嬷缓声问道: 「二奶奶这一季的衣服,料子花色可都挑好了?尺寸量了没有?」 「回大奶奶,已经备下了,明天一早就送过去让二奶奶挑选料子量尺寸。」 魏嬷嬷躬□子,恭敬的答道, 「林姨娘那边呢?」 「回大奶奶,已经齐了,是奴婢刚刚带人送过去的,一色都是照的二奶奶的例,二爷陪着林姨娘又多挑了两件,奴婢正要请大奶奶示下」 魏嬷嬷陪着笑容,殷勤仔细的答道,郑大奶奶将手里的杯子重重的扔到几上,盯着魏嬷嬷,冷冷的训斥道: 「二爷没得罪你吧?你就敢这样往死里害二爷呢?!」 魏嬷嬷目瞪口呆的看着郑大奶奶,郑大奶奶由着秋彩擦了手,点着魏嬷嬷, 「诚意伯府重的是规矩,老爷夫人一辈子爱惜名声,可没让人说出半个‘不’字过!大爷和我也不糊涂,岂能容你这样的奴婢,把主子往宠妾灭妻这样无法无天的事里陷害!」 魏嬷嬷瞬间明白过来,脸上的血色褪的干干净净,‘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重重的磕着头, 「求大奶奶恕罪,饶了奴婢这一回,是奴婢猪油蒙了心,晕了头了,奴婢原是二爷,」 魏嬷嬷心思转得飞快, 「求大奶奶饶了奴婢这回,是奴婢存了偷懒的心,原是给二爷看衣服料子的,奴婢就是存了想偷懒的心思,想着少跑一趟,就把林姨娘的一并带过去了,断没有轻慢二奶奶的心思,二奶奶是奴婢正经主子,打死奴婢也不敢轻慢了主子,求大奶奶饶了奴婢这回。」 魏嬷嬷磕的额头发红,郑大奶奶长长的舒了口气,慢慢的‘嗯’了一声吩咐道: 「别磕了,起来吧。」 这几个字听在魏嬷嬷耳朵里,简直是天籁之音,魏嬷嬷又磕了个头,想爬起来,却一阵子腿脚酸软,努力了半晌才颤抖着站起来,小心翼翼的看着郑大奶奶,讨好的说道: 「料子都备好了,奴婢离了这里就给二奶奶送过去。」 郑大奶奶‘嗯’了一声,也不看她,只一个个看着垂手侍立着的另外几个管事婆子,一字一句的吩咐道: 「谁敢存心坏了府里的规矩名声,就算大爷和我饶得过,老爷夫人那里,也难过去!这事,我就说这一遍,大家好自为之,再有下次,哼!」 几个管事婆子急忙跪倒在地,磕头答应着,站起来,屏声静气的等着吩咐,郑大奶奶慢吞吞的喝了半杯茶才吩咐道: 「好了,都去忙吧。」 郑大奶奶走后没多大会儿,小翎和小羽就开始忙得脚不连地,先是魏嬷嬷带着几个婆子,捧着一堆绸缎毛皮,还有几匹新样的缂丝料子,殷勤异常的让李燕语挑秋冬的衣服料子,针线房的两个绣娘给李燕语仔仔细细量了尺寸,直折腾了小半个时辰,魏嬷嬷才带着人退了出去。 接着成嬷嬷带着花房的几个婆子进来,把静心院摆了个鸟语花香,再接着就是管厨房的婆子,送来了各式新鲜茶叶,大大小小七八个红泥茶炉,明炭、大小铜壶等诸如此类…… 第九章 直到晚饭送上来,静心院才算安静下来,李燕语看着桌子上放着的几个菜,满意的点了点头,今天的菜,明显是用了心的,这大奶奶,倒真是对她不错,自己简直是鸿运当头,不过,这大奶奶只怕还要想着好人当到底,硬把那个跛子再推到她院子里来,那可就要害死她了。 李燕语心思重重的吃着饭,唉,她不怕冷落,最好大家都忘了她,便于她混吃等死,如今这样的盛情,可不是那么好消受的,那跛子真要是被大奶奶说动了,哪天搭错了筋,真要歇到她这里李燕语放下筷子,两只手捂着额头,陷入了无限烦恼中。 郑大奶奶忙完了,进到里间,给周守哲换了杯茶,侧身坐到榻沿上,探头看着他手里的书,笑着问道: 「还没忙好呢?」 「嗯,有什么事?」 周守哲抬起头,看着郑大奶奶问道, 「今天我去看了二奶奶,和她说了一会儿话,二爷真真是好命!」 郑大奶奶抚掌感慨起来, 「这佛祖可公平,二爷这脚不好,旁的可件件都好。」 周守哲眉头皱了皱,郑大奶奶忙将话题拉了回来, 「二奶奶是个极聪明的,这才进门不过第二天,二爷和林姨娘那点子事,就看的明明白白的了,说二爷是个有情有义的,若不是意外,和林姨娘倒是对神仙眷侣,你听听,这不是猜出了林姨娘是谁?这样的聪明人,性子又极恬淡,二爷偏巧就娶进了门,可不是福气?往常光听人说妻妾相得、齐人之福,我看二爷就有这福气。」 周守哲脸上露出丝惊讶,沉吟了片刻,看着郑大奶奶吩咐道: 「不管聪明不聪明,既娶进了门,就是咱们家正经媳妇儿,二弟那里先别管去,日常用度上别委屈了她,还有,你好好敲一敲家里的下人,那些个丫头婆子,最会看人下菜,可不能让下人们作践了她。」 「瞧你说的,这还要你吩咐?今天下午我已经发作过魏婆子了,你只放心,只是二爷那边,你有空提点提点他,这二奶奶倒真是个好的,生的又好。」 郑大奶奶嗔怪了一句,周守哲拧着眉头,叹了口气, 「我明天找二弟说说,大理上不能错了,就是二弟那个脾气,唉,母亲怜他腿脚不便,不能科举、不能入仕的,从小也是太由着他性子,如今惯得这脾气比驴子还倔,我明天找他说说,大理上总不能错了!」 「你也别急,先说说,他听就听,不听你也别跟他瞪眼,回头母亲知道,又得怪你,好在二奶奶还小,慢慢来也不急,这会儿,二爷和林姨娘正是情热的时候,过一阵子,等这情淡了,也就好商量了,二奶奶那样的品貌,连我见了都爱,往后陪着小意凑过去,二爷也抹不下这个脸去。」 郑大奶奶忙劝着大爷,周守哲长长的叹了口气,点头答应着, 「相貌倒在其次,往后你细留心着,看看这二奶奶行事如何,若是个真正贤惠的,我压也得压着老二跟她圆了房去!」 隔天是三天回门的日子,李燕语可没敢多睡,早早起来等候着,可一直过了辰末,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李燕语舒了口气,懒洋洋的倒在榻上,不回正好,一想到回门,她还头痛呢,那个李府,不是她的家,满府里唯四对她好的人,也都跟着陪嫁过来了,再回去,就满眼都是陌生人了,跟一群陌生人,一群压根懒得理你的陌生人演父慈女孝,实在是件累死人的事,反正李家的庶女,不回门的也不是她一个。 早上起得早,确定了不用再回门,李燕语放松下来,打着呵欠又补了一觉,起来吃了饭,打发小翎去给大刘送了五两银子,二两是这个月的月钱,三两给他们安家置办些东西用。 小翎回来,细细描述着大刘一家住的如何,用的如何,大刘叔神情如何,最后总结了一句‘跟原来比,好到天上去了!’ 李燕语暗暗舒了口气,他们跟着自己过来,若是不好,她这心里总难安宁,如今这样,她这颗心也就好放下来了。 过了几天,周守哲寻了个空,把周守信叫到内书房,拧着眉头问道: 「昨天是十五,你歇在哪里了?」 「我歇在哪里还要跟你说?」 周守信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炸了毛,周守哲闷闷的‘哼’了一声, 「二弟,你成亲前,我就跟你说过,就算林家没赶上这档子事,你三媒六聘的娶了林家姑娘,再要纳个通房姨娘什么的,也是常事,也不能一个月三十天,天天在一个屋里歇着!如今静心院那个,可是你花轿抬进来的正妻!你就是再不喜欢,初一十五这两天,也得敷衍过去吧?这事,往大了说,就是宠妾灭妻!这在哪家也容不下!」 「我的事不用你管!」 周守信涨红了脸,猛的站了起来,转身跛了出去!周守哲恼怒的盯着周守信的背影,手指点了半天,也没说出话来,这老二,真是被母亲宠坏了! 周守哲气乎乎的回到院子里,郑大奶奶劝了半天,周守哲才消了气,周守信是个倔脾气,这事,也只好慢慢来,周守哲喝着茶,拧着眉头交待着郑大奶奶, 「二奶奶那边你经心着些,别让人委屈了她,这是一,二来,家下人等,你要再敲打敲打,内言不出,外言莫入,才是兴旺之法,昨儿王爷跟我说了,差使的事已经有个八九分准了,这个时候,可出不得半分差错,这位子不知道多少人死盯着呢,要是在这个结骨眼上,传出老二宠妾灭妻的闲话来,可就是功亏一篑!唉!老二也真是不懂事!」 「爷放心,这事我盯得紧着呢,断不能让家里传出这样的闲话,误了爷的前程,爷放心就是。」 郑大奶奶眼睛亮闪着,连连保证道,周守哲‘嗯’了一声, 「我知道你是个谨慎的,不过多嘱咐你一句,今天早上在东远楼碰到了大哥,他问起这差事的事,因为还没定下来,怕生枝节,我也没敢跟他多说,这事,你心里有个数。」 「嗯,爷想得是,这事还没定下来,哪里说的?我知道了,爷放心。」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闲话,才歇下了。 九月初,皇上传了旨意,委了诚意伯长子周守哲为吏部员外郎,诚意伯一辈子没领过什么差使,如今儿子头一份差使竟然是吏部员外郎这样的紧要去处,直高兴的不知如何是好,邹夫人喜的连声念着佛,从接了旨,这嘴就没合拢过。 周守哲接完了旨,贡到了正堂,就忙着换了衣服,去福宁亲王府致谢了,这差使,要不是福宁亲王,哪里轮得到他?! 一朝天子一朝臣,新皇登基后,和皇上自小交好的福宁亲王,顿时变得炙手可热,福宁亲王是皇家嫡支,大周朝开国皇帝只有两个儿子,一个做了皇帝,一个就封了世袭罔替的福宁亲王,如今繁衍到这一支,算起来,倒是皇上的叔伯辈,可年纪却和皇上差不多大,自小一处读书淘气,情份极好,到了成亲的年纪,自己看中了李太后、当时还是李嫔最小的妹妹,夫妻两个成亲后极是相得,只可惜到现在还没个孩子。 第十章 周守哲因和他在太学一处读过几天书,照周守哲的说法,一来是仰慕他人物风流、学问难得,二来是因他为人谦和,所以一心交往,其实吧,是这福宁亲王看着周守哲倒也算本份老实,一团和气,没嫌弃他是个没用的闲散子弟,时常搭理搭理他,周守哲能攀得上,自然是要极力往上攀的,这交往也就一直交往了下来。 后来皇上竟然既了位,连带着周守哲也走了运,得了这吏部员外郎的好差使。 周守哲从福宁王府回来,严厉交待着家人,切不可带出轻狂样儿来,诚意伯连连夸着大儿子‘有先贤之风,有名臣气度’,邹夫人忙着将儿子的话再严厉的转交待下去,周府上下,个个绷着脸,装着若有其事的压着喜气,可喜气还是溢满了周府内外。 静心院,小翎侧着身子坐在炕上,手里做着针线,瞄了眼懒懒散散躺在炕上,两只脚抬在窗台上,悠悠然看着本书的李燕语,叹了口气说道: 「二奶奶真打算就这么过一辈子?」 「嗯。」 「就这么守一辈子活寡?」 「嗯。」 李燕语漫不经心的答着小翎的话,小翎放下手里的针线,伸手将书从李燕语手里夺了过来, 「姑娘,我跟你说话呢!」 「我听着呢,听着呢!你要我守一辈子活寡,守就守吧,求之不得呢,把书给我!」 小翎把书放到背后,看着李燕语,认真的说道: 「二奶奶先跟我说完了话,书再给你。」 李燕语长叹着气,摊着手说道: 「你看看,我连你都管不了,还能做什么?就这么着吧,我跟你说过多少回了,现在这样的日子,别再生出什么枝节来,我就满意的不能再满意了,那些什么夫唱妇随啦,封妻荫子啦,子孙满堂啦,有什么意思?到头来,不还是一抔黄土,然后化成了土?把书给我!」 「二奶奶!哪有你这样的!」 「小翎,咱们一处处了这么些年,你怎么还不明白我的心意?」 李燕语坐了起来,看着小翎,叹着气认真的说道: 「咱们也打听明白了,那个林姨娘,就是二爷早先定的那位林姑娘,和二爷是姨表亲,自小青梅竹马的情份,那林姨娘又是个才女,性子又柔顺,知书达礼啊,这周家上上下下,没个不喜欢她的,你说,我能压得过她?」 「又不是让你压过她。」 小翎低低的嘀咕着,李燕语斜睇着她,轻轻笑了几声, 「唉,小翎,你看,我要是压不过她,就得和她分享一个男人,这事,就算她肯,我也不肯!这个世间,别的都可以,就是这一件,不行!」 李燕语断然说道,小翎无可奈何的看着李燕语, 「我的姑娘,您这不是说笑话么?哪家没个三妻四妾的?这男人,姑娘一个人也侍候不过来不是,这女人来了月事,怀了孕,还怎么侍候?」 李燕语盯着小翎看了一会儿,突然绽放出满脸笑容,摊着手说道: 「所以啊,就这样最好,这一世,我就是要好好享受享受这份清闲无事,有美食,有闲书,春看叶夏看花,秋吃果子冬睡懒觉,就这样,好好的舒舒服服的享受了这一辈子,哪里不好?」 「那姑娘百年之后呢?」 「百年之后?哈,我都成土了,还管它百年不百年的呢,再说,我告诉你,人吧,真百年了,还不知道哪能呢,反正那些个什么三牲祭祀,都是活人想出来的!我只顾今生,不管百年!唉,说不定百年之后,我又回去了呢!」 李燕语探过身子,从小翎身后夺了书过来,往后靠到大靠枕上,正翻着书,小翎上前按住李燕语手里的书, 「可二奶奶也不想想,这样的日子,真能过长久?」 「能!我不是跟你说过么,一,林姨娘是官奴,这奴籍一旦入过,就算有一天林家翻了案,林姨娘脱了籍,也断做不得正妻,这是律法上明明白白写着的,二,林姨娘哪怕是清白出身,一旦为妾,妾不可以为妻,这也是大周朝律法里写明了的,三,我这个正妻,可是夫人千挑万选选出来的,休了我,再想找个我这样省心省事的,可不容易,咱们只要安安份份的守着,好好的做好这个影子二奶奶,求个安稳的终老,还是求得到的。」 李燕语顿了顿,看着满脸认真的小翎,重重叹了口气,这事,一定得和小翎说透了,不然往后这丫头若是照着她自己的想头,觉得是为了她好,做出点什么事来,自己可就真要被她害死了!李燕语坐起来,看着小翎,郑重的说道: 「小翎,你听着,如今这样的日子,是我做梦都想过的日子,那个二爷,挂个名也就罢了,若是真让我陪他过夜,我宁可一头碰死!也不让他碰我的身子,你可听明白了?」 小翎机灵灵打了个寒颤, 「姑娘二奶奶这是说的什么话?我知道了,姑娘我知道了,唉,姑娘这性子,也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性子,只要姑娘觉得这样好,那就这样好,我知道了,姑娘别再这么说话,怪吓人的。」 小翎有些语无伦次的说道,李燕语舒了口气,往后仰倒躺下,晃着脚,看着屋顶的雕花承尘,想了一会儿,又坐起来,看着小翎吩咐道: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这回这门亲事,简直就是撞天星撞到了大运,往后可不见得次次都有这样的好事,咱们得用心谋划些才行,我上次跟你说的事,做的如何了?」 「嗯,顺当的很,我和小羽,照着二奶奶的吩咐,隔个两天三天的,就拿些钱出来,只看哪个小丫头有门路,能办来什么样的吃食进来,来来往往买了这一个多月,这几个小丫头,也就摸得差不多了。」 小翎小眼睛闪着光,眯缝成了一条线,笑眯眯的说道: 「春杏的老子娘在大厨房专做酱菜腌菜,头一回就是她出的头,拿了五十个大钱,到大厨房生生弄了十来碟菜过来,还有两坛子上好的黄酒,听她说,老爷最爱吃她老子娘做的香油拌五香大头菜。」 李燕语忙点了点头, 「大厨房送过来好几回,是好吃得很。」 「文杏是这五个小丫头里最老实的,是个没嘴的葫芦,春杏说她能一天不说一个字,也就是她,一回也没出头承过事,她从小死了亲娘,她爹是府里的外管事,倒也算得势,一年得有大半年是在外头的,她娘死后没多长时候,她爹就又续娶了一个,她和她继母形同陌路,她继母如今管着夫人院子里浆洗的差使。」 小翎掰着手指头,一个个说着, 「三个粗使小丫头里,小桃的娘会种花草,在后面园子里当差,小桃闲话最多,也最爱往外跑,和谁说不上三两句话,就亲热得象是认识了八百年,府里有点什么动静,就数她知道的快,不过照小羽说,她的话,七成假,最多只有三成真,小芳是个憨的,上回也不知道冒了股什么傻气,出头要买咸炒蟹去,我还以为她有什么路子,结果她竟是拿着钱,自己走出去买了,被守角门的婆子拦回来交给了常嬷嬷,吓得我生生出了一身冷汗!」 李燕语挑着眉梢,失声大笑起来, 「这小芳,倒是有趣!」 第十一章 「二奶奶还有趣呢,差点被她吓死!三个人中间,就数小叶是个好点的,倒有点象小羽的性子,看着嘴笨脸迷糊,其实心里清明得很,她们几个,当着小叶的面,什么话都敢说,就跟原来在李府,那些人当着小羽的面,什么话都敢说一个样,这个倒是个能用的,往后我和小羽在她身上多用些心,对了,她娘在茶叶库里当差,她还有个姨母,派在林姨娘院子里当差,管着林姨娘那一处的鸟雀!」 李燕语仔细听着,悠然的慢慢晃着上身,凝神想了想吩咐道: 「春杏是个能干、也愿意出头的,这院子里的粗使丫头婆子,就交给她管着,把文杏调进屋里来侍候着,帮帮你和小羽,那个小桃,不要约束她,只管让她到处跑去,咱们就靠她传话递话了,小芳别让她再出去了,就在院子里做些粗活吧,小叶倒是个难得的,你对她好些,这个先留着,再看一阵子,能用也不可轻用。」 小翎抿嘴笑着, 「我和小羽也是这个意思呢,我知道了,二奶奶放心,我听了什么好玩的事儿,就回来说给二奶奶听。」 这小桃果然是八卦之王中王,整个周府,简直就没她不知道的八卦事儿!李燕语天天听着小翎转过来的桃氏八卦,只听得乐不可支。 什么二爷的好学有才啦,若不是跛了脚,考状元那简直就是探囊取物,什么大爷能做吏部员外郎靠的是福宁亲王啦,什么三爷的亲事又黄了啦,不过这回是夫人不肯了,什么老爷昨晚上又被夫人骂啦,什么夫人最喜欢吃林姨娘亲手熬的莲子茶啦,什么大奶奶娘家兄弟又纳了个姨娘啦,什么大奶奶又要克扣哪一处用度啦,什么茶水房的莲花儿被她娘许给外院的如喜,她死活不愿意啦 这八卦从周府一直八到京师,福宁亲王妃又到抱朴寺求子去啦,这福宁亲王妃事事如意,就是生不出孩子,李燕语听到这里,就笑喷了,这个时代的女人,又是亲王妃,生不出孩子还能叫事事如意? 还有什么鲁国公家六少爷跟人打赌输了,在万花楼扮女子唱戏唱的满城哄动啦,左丞相家四少爷骑马摔断了腿啦,府尹家大少爷养的外宅被大奶奶带人砸个稀巴烂啦,什么宁海侯赵家七少爷捧花魁,说好的亲事被人家退回来啦 李燕语兴致十足的听着种种八卦,原来这个世间,民风如此开放,并不是她想象中的那般刻板保守。 日子在八卦中欢快的滑过,大刘经过一个多月谨慎的不能再谨慎的细看打听,终于看中了东榆林巷里的一家针线铺子,主家年纪大了,想把铺子顶出去,老俩口回乡养老,这针线铺的生意虽说不是十分的兴旺,可也很说的过去,铺子后头还连着座一进的小院,三间正屋,左右各两间厢房,价钱极是公道合适,李燕语听了大刘婶子的描述,也不多问,她连大门都没出过,对外头一无所知,问也是白问,只立即让小翎开箱取了银子出来,交给大刘婶子吩咐道: 「大刘叔是个极谨慎的,他既说好,那就必定不会错,既是针线铺子,不如你也跟过去看着去,针线绣样什么的,你倒比大刘叔更懂些,跟大刘叔说,放开胆子做就是了,还有,」 李燕语顿住话,仔细想了想,看着大刘婶子接着说道: 「那铺子后头既有院子,你看看,要不就搬到那里去住,一来照应生意便宜,二来你也好时时看着孩子。」 大刘婶子绽放出满脸欢喜,一时欢喜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连声答应着,收了银子,突然跪在地上磕了个头,爬起来刚退出了门,又急忙奔进来,满脸笑容的说道: 「看看我,欢喜的糊涂了,大刘说了,每月初一让我进来和二奶奶报一报帐上的事。」 「倒也不用每个月报,跟大刘叔说,把帐做清楚,半年报一趟就够了。」 大刘婶子连声答应着,抱着怀里的银子,如同抱着刚出生的婴孩般小心的出去了。 李燕语躺在炕上,悠悠闲闲的晃着脚,细细思量了半晌,这针线铺子倒是正好,虽说挣不了大钱,可胜在稳妥,她不想发大财,也不能发大财,她得处处低调着,太出彩了,就出事了,就是祸端,就这么着,安安份份的过日子,细水长流的挣些小钱,低调是王道啊! 周守哲自从领了差使就忙碌得不堪起来,连带着整个周府都忙碌无比,大奶奶和夫人外面的应酬也骤然多起来,可虽说忙,一家人的精神却好的不行,老爷开始以老太爷自居,琢磨了一阵子,让人买了几笼子画眉、鹦鹉回来,看样子是要做个爱鸟的老太爷了,夫人让人添了不少时新的衣服首饰,她如今应酬多了,可不能失了体面。 大奶奶里里外外的忙着,打点着大爷外头应酬的衣饰、赏人的荷包,上官、同僚、下属间要过往的礼节礼物,既不能显得张扬,又不能露了寒酸,这中间极费心思,家里大大小小的事也多出不少,里里外外要整肃,正厅偏厅、里厅外厅、书房暖阁都要重新安置布排,又要体面又要雅致,还要透着世家的底蕴,仆从们要再调教,要不亢不卑、要言语雅致 整个周府上上下下忙得谁也没空再想起李燕语来,至于周守信,因了周守哲的教训,对静心院恨不能听也不要听到,更不会靠近静心院半步了,李燕语这日子过得越发舒坦。 既有了每个月二十两银子的月钱,就不用再自己挣钱贴补日常用度,无论小翎怎么说,李燕语再也不肯掂针拿线,每天吃饱睡足了,就是看闲书,看书的时候多了,这书就不够看了,手里的书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李燕语越来越无聊,要再拿钱去买,李燕语肉痛着不大愿意,这书,一来极贵,二来么,周府必定存着不少书的,自己再去花银子买,那也太亏了! 李燕语和小翎小羽叽咕着,让两人去打听这周府藏书的事。 这事简单,又有小桃在,没两天,这事就打听清楚了。 周府里,三位爷院子里设的都有书房,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内书房,一个外书房,内书房名义上是老爷用着的,其实老爷一年到头难得过去几趟,唉,原来这诚意伯周老爷,是个不读书的! 外书房说是书房,却是几位爷说话待客之处,三位爷自己的小书房不说,内外书房,都放了些书,不过照李燕语看,这些书,都是用来充门面的,必定都是些经史之类最没意思的东西。 除了这些个书房,周府里果然是有个藏书楼的,叫玉枕阁,在前院最靠近内院的一个偏僻角落里,这玉枕阁共有三层,说是里面的书极多,三层都堆的满满的,由一个姓马的婆子领着差使,每天带人打扫除尘,这玉枕阁是周府最寥无人寂的去处,除了这姓马的婆子,平时根本就没人过去,真让人想不懂,这周二爷连书楼都不去,好读书好的哪里? 李燕语大喜,细细盘算了两天,掂量了无数回,叫了小翎进来,吩咐她悄悄去趟大奶奶那里,若找得着没人的空儿,就请大奶奶示下,自己想去玉枕阁找些书看可合适,若是有人,只说过去给大奶奶请安就是。 第十二章 郑大奶奶听了小翎的话儿,未置可否,只笑着将小翎打发了回去,晚上和周守哲道: 「就让她去吧,总得有点事做做打发打发时候,再说,二爷是个爱读书的,若是她能多读几本书,往后也能和二爷说到一块儿去,你说,她这要去玉枕阁看书,是只想着打发打发时候,还是有旁的心思?这二爷爱读书,可是满府都知道的事!」 「不管哪样,都好!让她去吧。」 周守哲翻看着手里的公文,随意的挥着手说道,郑大奶奶笑着应了,细细盘算了一晚上,拿定了主意。 第二天一早,郑大奶奶侍候着周守哲出了门,才带着丫头婆子,往正院给邹夫人请安去了。 正屋里,林姨娘早就到了,正侧身坐在榻上,侍候着邹夫人喝莲子茶,郑大奶奶上前请了安,满脸笑容的赞叹道: 「姨娘这份孝心,真是让人心服,这莲子茶可是极费功夫时候的,又要现做现吃,姨娘这么早就送进来了,岂不是半夜就得起来熬上了?!若是一天两天也就算了,竟能天天如此,真真是难得!」 林姨娘脸上闪过片红晕,正要说话,邹夫人将手里的莲子碗递给林姨娘,看着郑大奶奶,笑着说道: 「孝不孝顺的不在这上头,她也没别的事,就熬个莲子茶,能有什么难得的?!倒是你,又要打点守哲里里外外的事,又要管着家,还要带孩子,这是大孝顺。」 「母亲夸的我都站不住了。」 郑大奶奶接过丫头手里的湿帕子递过去,笑着答道,林姨娘悄悄站起来,往后退了半步,郑大奶奶侍候着邹夫人净了手,笑着说道: 「说到守哲,正要和母亲商量件事,昨天守哲让人去玉枕阁寻本书去,找了半天,竟乱得没能寻出来,说是玉枕阁里头的书都堆到了一处,乱的没个法子,守哲昨天生了半天气,我想着,这玉枕阁里的书,得寻个识字读过书的人,好好花些功夫理出来才好。」 「这是正理!守哲往后看书用书的地方多得很呢,那个书楼,多少年也没人管过了,你细细挑个人,花些功夫,好好的理一理去。」 「嗯,昨晚上我细细想了一遍,下人里头,又要识字又要读过书,还真没个合适的人,我想着,要不让二奶奶过去理那书楼去,二奶奶也读过几本书,她也正好空着,母亲看呢?」 邹夫人微微拧着眉头,细细想了想,慢慢点了下头, 「也好,玉枕阁是个安静的地儿,离静心院也近,那书楼,就交给她管着吧,也不用添人,不急,慢慢理起来就是,她也有的是时候。」 林姨娘看了看郑大奶奶,又转头看着邹夫人,笑着说道: 「我以前听父亲说过,这理书,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要很有些学问才成呢,不然把经书归到集部,把史书放到子部,可就越理越乱了。」 「这理书还有这许多讲究?倒是我没想周全,我还当识字就行了呢,说到很有些学问,这可就更难了,满府里,有很多学问的,除了老爷和三位爷,也就是姨娘了,老爷和三位爷都忙的不行,自然没空理那书楼去,若是照姨娘这说法,这书楼就只好交给姨娘去整理了,要不姨娘看」 郑大奶奶看着林姨娘,似笑非笑的说道,林姨娘红涨着脸,求援般看向邹夫人,嘴里急急的解释道: 「我不过听父亲说过一回,许是我听错了,还是大奶奶想的周全。」 「好了,她哪有空儿去理那些书去,守信是个难缠的,他的事儿又多,就让二奶奶去吧,她理的,她能找到就行了,不用那些讲究,以后守哲要找什么书,你就打发婆子让她去寻出来就是了。」 大奶奶也不看林姨娘,笑着应了,陪着说了几句话,就告退出来,带着众丫头婆子,往前面议事厅去了。 出了正院,秋彩上前半步,挨着郑大奶奶,低低的说道: 「刚库房的宋婆子说,昨天大奶奶出去的时候,夫人让人开了东库,抬了两只装着古玩字画的大箱子,放人送到了林姨娘院子里,晚上夫人又把她叫进去,让她把这两箱东西从帐上消了,添到林姨娘嫁妆单子里去了。」 郑大奶奶猛的顿住脚步,脸色冷冷的站了片刻,低低的‘哼’了一声,才缓步继续往前走去。 秋去冬来,转眼又进了腊月,刚一进腊月,周家就传出了添丁的喜信,林姨娘怀孕了。 郑大奶奶和邹夫人商量着,在林姨娘院子里新设了个小厨房,一来饭菜上也更可心可口些,二来,不管林姨娘想吃什么、想什么时候吃,就都便宜了,听说林姨娘厌荤厌油,郑大奶奶又禀了邹夫人,将春杏娘调到了小厨房,专一给林姨娘做些爽口的腌菜开胃,邹夫人不住口的称赞郑大奶奶贤惠细心,是真心疼爱弟弟们的。 小翎和小羽听到信儿,蔫了半天,见李燕语别说介意,就连听都听的心不在焉,小翎嘀咕了一句‘生再多也是庶子庶女’,两个人也就翻过了这事。 隔没两天,一天晚饭后,李燕语早早洗漱了,暖暖和和的窝在炕上看着本书,外头小丫头急奔进来禀报了,紧跟在后头,郑大奶奶带着秋彩和两个心腹婆子,进了正屋。 李燕语急忙跳下炕,忙不迭的迎出去,小翎随手抓了件长袄从后面给李燕语披上,郑大奶奶看着一身亵衣的李燕语,笑着说道: 「到底是你最自在,这个时辰就歇下了。」 李燕语羞涩的笑着,仿佛不知道答什么才好,侧着身子,往东厢让着郑大奶奶, 「嫂子到屋里炕上坐着吧,炕上暖和。」 郑大奶奶‘嗯’了一声答应着,在炕上坐了,仿佛很随意的问道: 「你这院子里柴炭可够用?今年冬天可比往年冷。」 「够用,多的很,我就是喜欢这炕,这暖是从脚底下暖上来的,极舒服,我就是觉得炕好。」 李燕语捧了杯茶递给郑大奶奶,侧着身子坐到炕沿上,笑着解释道,郑大奶奶舒了口气,看着李燕语交待道: 「这一阵子我忙得脚不连地,你这里只怕有些个顾不上,若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只管让人和我说去,大爷也交待过我好几回,不能委屈了你,你可别委屈了自己。」 「嗯,我知道了,多谢嫂子和大哥。」 郑大奶奶点了下头,挥手斥退了屋里的丫头婆子,往前挪了挪,拉着李燕语的手,低低的说道: 「我等会儿还要去趟正院,也不和你绕圈子打哑迷,我就直说了。」 「嗯!」 李燕语忙凝神听着,郑大奶奶声音压得更低了, 「林姨娘有了身子,这喜信你也该听说了,这是个好机会,她既有了身子,自然就不能再贴身侍候着了,母亲那边你放心,有我呢,你自己这一处,可要留心着,有几样你记住,这吃食上,二爷最爱吃松鼠桂鱼,可有一样,得有人给他去了刺才行,林姨娘那院子里,捧砚最会去这鱼刺,你也挑个丫头学一学,我已经安排下了,从明天起,每天给你这里送一份松鼠桂鱼来。」 第十三章 李燕语半张着嘴,愕然听着郑大奶奶的话,郑大奶奶拍了拍她的手,接着交待道: 「二爷喜欢熏香,可只爱熏茉莉花味儿的,我看你从不熏香,这茉莉花香饼我已经替你备下了,让秋彩拿给你那个丫头了,茶上头,二爷只喝香片,明天我就让人送两罐上好的香片过来,还有,二爷喜欢识文断字的,这一条,我就不多说了,马婆子跟我说过了,你的学问也是有些的,我看你这性子也极温婉柔顺,倒比林姨娘还好,旁的,我也不多交待,这夫妻相处,只好你自己慢慢领会,就这样,我先回去了,你记着,二爷来的时候,既要小心侍候着,又不能露怯,得让二爷觉得你这一处好,下回还愿意来,听到了没有?」 李燕语呆怔怔、下意识的点着头,这不是要她的老命么?! 送了郑大奶奶回去,小翎将茉莉花香饼摊到炕几上,和小羽一起站在炕前,满眼期待的看着苦恼的盘膝坐在炕上的李燕语。 李燕语将放着香饼的炕几往外推了推,示意两人坐下,连叹了几口气,裹了裹长袄,直直的看着两人,低低的说道: 「我不想侍候这个二爷!也不愿意跟人争宠!」 小翎肩膀垮了下去,小羽拉了拉她,看着李燕语问道: 「那二奶奶打算怎么办?」 李燕语看着两人,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露出满脸笑容来,语调也轻松活泼起来, 「凉拌!春杏娘不是到林姨娘院子里当差去了?小翎等会儿找找春杏,让她和小桃一处去看看她娘去,现在就去!旁的不用多说,只一样,要可着劲的夸你家二奶奶,吟诗作对、品文鉴词,样样精通,学问上极好,生得更好!」 小翎眨了几下眼睛,看着李燕语不解起来, 「二奶奶到底是争呢,还是不争呢,怎么递这个话过去?」 「这话不是递给二爷的,是说给林姨娘听的,林姨娘可是以才女着称的,二爷与她相得,就是爱她是个雅人,我若是个不识字的粗人,她有什么好担心的?若我是个和她一样的雅人,她岂能不担心?让她管着二爷,可不是比什么都强!」 小羽抿嘴笑着看着小翎,小翎恍然明白过来,看着李燕语叹着气, 「二奶奶若肯争,这府里可轮不着那林姨娘风光!」 「好了,我要那风光做什么?!还是这样舒舒服服、安安稳稳的日子才是最好,赶紧去吧,春杏和小桃嘴巴都不严实,别多说话。」 「嗯,二奶奶放心。」 小翎答应着,留下小羽侍候着,自己转身出去了。 这话传起来,如风一般快,第二天上午,林姨娘从正院请了安回来,大丫头捧砚屏退了屋里的丫头婆子,低低的嘀咕着说了昨晚上静心院来人的事, 「姨娘可不能用自己这良善度别人的坏心思去,大奶奶非要调这吴婆子到咱们这一处来,我就觉得这中间有古怪,那吴婆子的女儿春杏,不就在静心院当差?保不准就是静心院下的功夫呢,姨娘也太善良了些,您看看,如今事来了吧?那么晚了,还巴巴的跑到咱们院子里来,夸静心院那个如何吟诗作对样样精通,如何生的好,如何是个有学问的雅人,这不是明摆着要讨好二爷!」 林姨娘脸色难看起来,沉默了片刻,低声说道: 「我和二爷的情份,也不是她能念想的!」 「我的姨娘!您也真是的,您如今怀着身子,还怎么侍候二爷?二爷」 捧砚口齿含糊着, 「男人哪里离得了女人?那又是二爷正经的妻,若去住个一晚两晚的,姨娘还能说出什么话来?若真是只去个一晚两晚的,也就罢了,如今看起来,静心院这个,可是个心思机巧的,生得又真正是好,说句打嘴的话,可比姨娘好看的多了,美人当前,男人哪有个不爱的?人家再曲意小心的专投着二爷的喜好来,往后的事可就说不清楚了,静心院那个,可是正妻!姨娘可是要想清楚了,人家占了身份,真要得了势,姨娘可没个活处!」 林姨娘脸色更加难看起来,求援般看着捧砚, 「那你说」 「如今这事,姨娘一定得把爷留在这院子里,可不能让那头得了机会,爷对姨娘可是一片真心,姨娘只要处处替爷打算周全了,爷自然只念着姨娘的好。」 捧砚含含糊糊的说道,林姨娘皱着眉头, 「怎么替爷打算周全了,你倒是说明白了。」 「姨娘!」 捧砚跺了跺脚,脸上红涨着,扭捏了片刻,才俯到林姨娘耳边,低低的说道: 「姨娘如今不能侍候爷,爷总得有人侍候不是。」 林姨娘呆了片刻,恍然明白过来,转头看着捧砚, 「你的意思是,安排个暖床的丫头?」 「姨娘说呢?」 捧砚反问道,林姨娘下意识的用手抚着小腹,垂下头,声音酸涩含糊的低低说道: 「我和爷商量商量。」 「姨娘也真是的!你和爷商量,爷能怎么说?答应了,怕姨娘伤心,不答应,姨娘这一怀孕,可要小一年呢,姨娘就不替爷想想?爷一个大男人这可不是平白给静心院送上个机会?!」 捧砚撇了撇嘴,尖刻的说道,林姨娘垂着眼帘,只不答话。捧砚盯着她看了片刻,眼珠微转,笑着说道: 「唉,你看看我,倒比姨娘还上心,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爷对姨娘的情份,自然是姨娘最清楚明白,爷对姨娘这情份,可是任谁也分不得半分去的。」 林姨娘面色缓和下来,看着窗外,眼神朦胧的笑了起来。 下午,邹夫人打发了婆子过来,吩咐了林姨娘‘天冷,又下着雨,不用过来请安了,且安心养胎’。 隔天,邹夫人的陪房嬷嬷乔婆子从大奶奶院子里出来,满脸笑容,小儿子识文断字,这往后跟着大爷,不几年就有大出息了,到底是大奶奶眼光好,识人善用,想得也周全,嗯,大奶奶说的这事,还真是得赶紧提醒了夫人去,这怀孕的女人,哪里还能侍候爷们床事,二爷年青不懂事,她们这些老嬷嬷就得替主子留心些,不然岂不是要坏了周家的子嗣。 乔婆子一路思量着,一路往正院求见邹夫人去了。 第二天一早,周守信正陪林姨娘吃着早饭,邹夫人打发婆子过来传了话,让周守信等会儿过去一趟,有事要和他商量。 吃了饭,周守信接过捧砚递过的斗篷,细心的给林姨娘系好,自己也穿了斗篷,小心的扶着林姨娘,一路往正院过去。 邹夫人满眼笑容的让着两人坐下,拉着林姨娘的手,细细问着睡得可好,吃的可好,各种可好问了一遍,才笑着吩咐林姨娘, 「你去后头屋里,教教越橘那丫头熬莲子茶去,她熬了好几回了,总不是那个味儿,你去指点指点她。」 林姨娘答应着,站起来去了后面屋里。 邹夫人看着她走远了,屏退了屋里侍候的丫头婆子,招手叫了周守信坐到榻沿上,理了理他腰间系着的荷包,温声问道: 「你如今还和林姨娘歇在一处?」 「嗯。」 周守信不自在的皱着眉头‘嗯’了一声,邹夫人又伸手理着他腰间的玉佩,轻轻咳了一声,低声说道: 「她如今怀着身子,可不能再侍候你了,万一……」 第十四章 邹夫人又连咳了几声,看着紧拧着眉头的儿子,接着说道: 「得分开睡,我看,要不你晚上去静心院歇着去吧,她进门这几个月,我细心看下来,倒是个好的,性子温婉,人生得也好,听你嫂子说,也是个知书达礼的,那总是你媳妇儿。」 周守信‘呼’的站了起来,也不看邹夫人,拧着脖子说道: 「我的事不用你管!」 说着,抬脚就往外走, 「唉!你回来!你!」 邹夫人扬声喊叫间,周守信已经跛着脚、头也不回的出了门,邹夫人抬手揉着眉间,闷闷的叹了几口气,歪在榻上想了一会儿,这事,还是让林丫头劝劝他的好,按理说,他这房里的事,就该媳妇安置去,哪有自己这当娘的插手的理儿?唉,这么着,真有了事,是不大便当,先让林丫头劝劝他吧! 林姨娘手把手的教了越橘,转回东厢,邹夫人坐起来,示意林姨娘坐过来,拉着她的手,笑着说道: 「有件事,你们年青人没经过看过,不懂这里头的厉害,母亲可得交待了你。」 林姨娘忙凝神听着,邹夫人笑容更盛,低声说道: 「这女人生孩子,从怀孕头一天起,就得小心着,可不能再让守信沾了你的身子,可是要坏了子嗣的。」 林姨娘脸上涨得通红、满脸难堪,邹夫人忙安慰般拍了拍她的手, 「母亲没有旁的意思,不过交待交待你,这事,可得咱们女人自己当心着,你回去就收拾收拾,让守信搬出去歇着,可不能再跟你一处歇着。」 邹夫人顿了顿,仔细看着林姨娘,斟酌着接着说道: 「静心院那边,到底也是咱们周家的媳妇儿,你如今怀着身子,守信要是,咳,」 邹夫人用手掩着嘴,连咳了几声,强拿出自自然然的样子接着说道: 「就让他去静心院歇着去,你是大家出身,这懂事顾大局上头,可不能落了下乘去,听到没有?」 林姨娘想笑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想点头更是无论如何也不肯点这个头,邹夫人脸色沉了下来, 「你看看你这孩子,这样的小性子可使不得,若这么一味的不懂事,往后可怎么好?!我这也都是为了你好,你怀着身子侍候守信,这孩子若是没了,那才是大事!这孩子才是女人的立身之本,好了,就这样了,今晚上就让人把守信搬出去,不能再跟你一处歇着!」 林姨娘忙站起来,勉强点着头,也不愿意在这屋里多停留,曲了曲膝告退道: 「母亲,我有些累了,先回去歇着去。」 邹夫人拧紧眉头,盯着林姨娘,半晌才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算是应了。 林姨娘出了屋门,眼泪就扑簌簌落了满身,自己到底是没有娘家依傍,不然何至于受了这样的委屈。林姨娘一路落着泪回到院子里,捧砚接进了屋,看着林姨娘红肿的双眼,忙吩咐小丫头用凉水湿了帕子拿进来,侍候着林姨娘躺到榻上,细心的替她敷着眼睛。 「姨娘这是怎么了?和爷闹别扭了?」 林姨娘摇了摇头,眼泪又流了下来,捧砚不敢再多问,敷了一刻钟,眼看着眼睛好多了,才扶了她起来,泡了茶递上来,笑着问道: 「这满府里,还有谁敢把姨娘气成这样的?」 林姨娘忍着眼泪,红着眼圈,哽了半晌,才说出话来, 「母亲让爷歇到别的屋去,让爷去」 「静心院?」 捧砚反应极快,林姨娘点了点头,捧砚暗暗舒了口气,直起身子,走到门口,掀起帘子左右看了看,回来侧着身子坐到榻沿上,看着林姨娘,低低的说道: 「我昨天劝姨娘那些话,姨娘还听不进去,若是昨天姨娘肯听了我的劝,早早的把这事安排妥当了,夫人还能说这个话?唉,姨娘也真是,就是老爷,房里也没断过通房大丫头!」 「如今,母亲都发话了」 林姨娘仰头看着捧砚,迟疑着说道,捧砚跺了跺脚, 「我的姨娘!您得想想,夫人为什么发这个话!早就跟您说了,这怀着身子的时候,爷们的床事得安置好,你不安置,夫人就替你安置了!」 「那?」 「那什么呀,姨娘看着办吧,要么您自己安置,要么让夫人替你安置。」 林姨娘捧着杯子,眼圈又红了起来,落了几串眼泪,泪汪汪的看着捧砚伤心道: 「以前嫂子怀孕时,我也听母亲提过一回这事,嫂子陪嫁的四个丫头,都是细细挑出来的家生子儿,跟着陪过来,就是准备着做通房大丫头的,如今我这样,孑然一身的,连个陪嫁的贴心丫头都没有,我又是个姨娘的位份,万一」 捧砚垂下眼帘,掩着眼底的恼恨,干脆一声不答,林姨娘又落了几串眼泪,放下杯子,用帕子试着眼泪,低声说道: 「要不,你」 捧砚急忙抬眼看着林姨娘,林姨娘迟疑着,咬了咬嘴唇,低着头伤感的说道: 「你若愿意就侍候爷吧,这满府里,我也就能信得过你。」 捧砚暗暗舒了口气,跺着脚转过了身子,林姨娘伸手拉了她,低声劝道: 「我的脾气你最知道,也不是那狠毒刁钻不容人的,爷虽说对人也体贴,往后你若有了一男半女,我和爷说,也抬你做了姨娘就是。」 捧砚转过身,看着林姨娘,绞着帕子,嘟着嘴低声说道: 「我可都是为了姨娘,可不是贪图别的,姨娘要明白才好。」 「我明白,我都知道,你且放心。」 「那?爷那里?我可没脸说去,也没脸硬凑上去。」 捧砚揪着帕子,低低的说道,林姨娘忙安慰着她, 「这不用你去,有我呢,就在」 林姨娘左右转着头,想了想,咬着牙说道: 「就在暖阁里吧,就今晚,往后你就睡在那里,晚上爷也便宜。」 捧砚抬手捂着脸,低低的答应着,沉默了片刻,才放下手,满脸羞红的低低说道: 「那我下去准备准备了,爷爱干净,我去要热水了。」 「嗯。」 林姨娘答应着,脸上不知道是哭还是笑。 隔天,林姨娘没敢直接去和邹夫人说这事,连请安也没敢去,只说自己不舒服,差人请了郑大奶奶过来,封了捧砚的元帕,和郑大奶奶说了这事,郑大奶奶倒没说什么,仿佛不是什么大事,让人接了帕子,笑着关心了几句林姨娘的饮食起居,就告辞出来,径直往正院禀报给了邹夫人。 邹夫人铁青着脸,不停的喘着粗气,郑大奶奶忙亲手捧了茶过来,侧身坐到榻沿上,低低的劝着邹夫人, 「母亲想开些,也不是大事,不过收用了个丫头,林姨娘这样,说起来也是人之常情,她一没娘家二没身份,虽说母亲当她自己女儿一样疼着,可在她心里头,到底母亲不是她亲生母亲,她是姨娘,自然得抓着男人的心」 郑大奶奶言词含糊的叹了口气,接着劝道: 「也是常理,母亲且消消气,二爷一向孝顺懂事,母亲为了他的事,操碎了心,这事上头必是二爷哪里误会了母亲的意思,哪个当母亲的,不是一心一意为了孩子好?二爷这一阵子是晕了头了,等和林姨娘这情淡了,也是浑过来了,母亲且别理会他」 第十五章 邹夫人长长的喘着气, 「这孩子,我平时看她识书达礼,当她是个好的,怎么糊涂成这样?难不成想把二爷一辈子拴在她身上?我让她劝着二爷往静心院走走,难道不是为了她好?她背过我就给丫头开了脸!若真贤惠,早干什么去了?!守信如今竟事事听她调度,我这当母亲的,倒退到不知道哪里去了!她也知道没脸见我?!」 「母亲消消气,二爷和林姨娘可是从小的情份,如今林姨娘又怀着身子,二爷自然不愿意惹她半分不喜,母亲也想开些,听到林家出事那会儿,二爷急的差点一口气上不来,母亲又不是不知道,往后母亲还是想开些,林姨娘可是二爷的命根子!」 邹夫人更加气恼,转头骂着郑大奶奶, 「你这话糊涂!再怎么着,不过一个姨娘,难不成为了个姨娘,连母亲都要扔到一边去了?!这是哪里的理儿?!」 「都怪我不会说话,母亲先消消气,二爷断不是那样的糊涂人,不是一时蒙了眼罢了,咱们往后慢慢劝着二爷转过来就是,只要二爷不犯糊涂,旁的,能有什么大事?都不是大事,母亲想开些。」 「嗯!」 邹夫人眯着眼睛,慢慢点了下头。 隔天,林姨娘过来请安,邹夫人也没提起捧砚和静心院的事,林姨娘暗暗松了口气,这事,总算过去了。 腊月里,事情最多,过了腊八,转眼就是二十四,交了年,更是忙得片刻不闲,请僧尼看经,备酒果送神,烧合家替代纸钱、帖灶马,醉司命,照虚耗,帖门神对子,合家守岁过了除夕,就是新年了。 年后,飘飘洒洒的大雪一直下个不停,瑞雪兆丰年,这是极好的兆头,新皇很是高兴,初一、初二连着宴请文武百官庆岁赏雪,京师名门世家自然最愿意凑这样的趣,各家轮着请了亲朋故旧,看戏吃酒赏雪玩乐。 周府也排了几日,初七这天最热闹,请了世交亲戚,和周守哲的上官同僚,到府上玩乐一天。 前一天,郑大奶奶黎明即起,到处查看妥当了,和邹夫人细细商量各样细节,外头自然由老爷和大爷张罗去,里头的女眷,只有她和邹夫人,大姑娘周清馨是未出阁的姑娘家,也就能照应照应各家姑娘,怎么算这人手都不够,郑大奶奶迟疑着建议道: 「母亲,要不让二奶奶也跟着照应一天?我看着她举止气度都很过得去,虽说不大认得各家夫人奶奶,可她毕竟是新媳妇」 「还是算了!」 邹夫人断然拒绝道,沉默了片刻,挥了挥手,仿佛坚定着自己的决定, 「她不行!」 郑大奶奶忙笑着岔开了话题, 「母亲,这宁海侯赵家,守哲和我说起过,当初他家老二,也走了门路,想求了这吏部员外郎的缺,偏后来是咱们家得了,这赵侯爷明里暗里可没少说话,往宁海侯家送帖子的时候,我就留了心,特意挑了两个稳妥的婆子,让乔嬷嬷带着送过去的,乔嬷嬷回来说,晋夫人说了,明天带着几个媳妇必来的,这一处,我想着得当心些,不能失了礼数,让晋夫人说出话来。」 「嗯,你想的极是,这一处你再交待乔嬷嬷一声,让她明儿留神些,我也留神着些。」 郑大奶奶答应着,两个人继续对着人名单子,一个个细细过了一遍,再细想了一遍,没什么遗漏了,才回去歇下。 第二天,辰末过后,周府就开始热闹起来,后园子里花团锦簇、衣带招展,各府老夫人、夫人、少奶奶、姑娘们各自三五成群,聚在各处暖阁、暖亭、厅堂间,隔着敞开的窗户赏着雪、赏着梅,屋里到处放着烧得旺旺的炭盆,烘得各处虽说门窗四开,却仍是温暖如春。 花园最大的一处亮厅里,邹夫人陪着十来位侯府老夫人、夫人,正一边品着茶、吃着点心,一边欣赏着亮厅前飘洒飞舞的雪花和雪中怒放的绿梅。 宁海侯夫人晋氏正和坐在旁边的吏部左侍郎王大人的母亲邢老夫人说着话,两人突然顿住话,晋夫人转过头,含笑看着邹夫人问道: 「年前赶着国丧,你家老二成亲,我们也没能热闹热闹,听说这位二奶奶生得好,性子也极好,怎么也不叫过来让我们瞧瞧?难不成是怕我们给不起这见面礼不成?」 众人笑了起来,跟着应和着: 「可不是,我还真没见过呢。」 「我倒没留神,哪一个是?竟没看到,你看看,我也是老糊涂了。」 「赶紧叫进来我们瞧瞧,见面礼早备下了。」 邹夫人扫了眼平江侯夫人顾氏,沉稳的笑着答道: 「我这二媳妇可不是样样都好!就是身子弱些,今年一入了冬就病着了,这些天天冷,我就没敢让她出来,她母亲顾夫人最知道她,什么都好,就是这身子弱。」 顾夫人笑着点着头, 「可不是,这些姑娘里头,我最疼她,一来是她性子柔顺可疼,二来也是因了她这身子弱,总让人多心疼些,邹夫人倒比我更疼她呢。」 晋夫人满眼的笑意,紧接着说道: 「我说呢,原来是身子不好,怪不得前儿听说你们老二身边一个姓林的姨娘,倒先有了身子。」 众人骤然安静下来,齐齐转头看着邹夫人,邹夫人眼底闪过丝恼怒,笑着就要转话题,晋夫人不等她开口,抢过话头接着说道: 「听说这位林姨娘是跟二奶奶一天进的门,乍一听,我倒吓了一跳,还以为是一门两娶、两头大呢,后来一想不对,这一门两娶,那是一子承两家才有的事,你们府上哪能有这样的事?倒是你们家老二好艳福,一天里头两做新郎,等你们家老三成亲的时候,我是一定要来凑凑这个热闹的,也看看这同一天娶妻纳妾,到底是怎么个热闹法!我长这么大,还真没见过!」 邹夫人脸上泛起压不住的青白,旁边清江开国侯家孙老夫人皱着眉头,看着邹夫人,疑惑的问道: 「林姨娘?我隐约记得,当初你们家二小子订的那门亲,就是淮西转运使林家的姑娘?」 「老夫人真真是好记性!这个林姨娘可不就是淮西转运使林家的姑娘!老夫人竟然不知道,这事儿啊,满京师都传遍了!谁不夸周家二爷是个情种,听说林家获了罪,连夜赶过去,一掷千金买了这位林姨娘回来,这不,正正经经的!和周家二奶奶一天抬进的门呢!」 不等邹夫人答话,晋夫人话语如珠,已经说了个明明白白,顾夫人瞄着邹夫人一眼,端起杯子,专心喝起了茶,这趟混水,她是不准备多趟了。 邹夫人一时不知如何解释才好,吏部左侍郎家邢老夫人叹了口气,看着邹夫人,诚恳的劝道: 「我是个直性子,你也别见怪,这爷们都有荒唐的时候,也不是大事,可这正妻姨娘,可是主婢大礼,关着礼法规矩,说重了,也是关着国法,半分也坏不得,这事,你是当家主母,得把好关才是,这要是坏了名声,往后……」 邢老夫人叹了口气,端起杯子,喝起了茶,邹夫人脸涨得通红,忙连声解释道: 「哪有这样的事!我们府上老夫人也知道,最重规矩不过,哪里容得下这样的事,断没有这样的事!」 第十六章 晋夫人悠然的喝着茶,看了眼只顾连口否认的邹夫人,又转头看着皆是一脸明了的众老夫人、夫人,轻轻‘哼’了一声,不再穷追猛打,笑着转了话题, 「这是什么茶?象是香片,可这后味儿可比香片好,你们喝着可觉得好?」 众人忙端杯子喝茶的喝茶,点头称赞的称赞,七嘴八舌的说起了吃穿玩乐,这妻与妾的话题,再也没人提起。 没等午宴开始,郑大奶奶就听人一字不落的禀报了后园亮厅里的这一幕,郑大奶奶垂着眼皮默然了片刻,吩咐秋彩赏了来禀报的婆子一把大钱,让人带着她去前厅找大爷周守哲去了,自己又指挥着众丫头婆子忙碌了起来,仿佛压根没发生过这么回事。 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周守哲阴冷着脸,也不理人,拎着长衫,径直往正院走去。 满屋的丫头婆子都被周守哲赶了出来,垂手侍立在飘着雪的院子里和抄手游廊下,装作听不见的听着屋里周守哲的咆哮声,和邹夫人急急的安抚解释和哭声。 不到一刻钟,周守哲就摔帘子冲了出去,满院子丫头婆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是该进去侍候着,还是该留在院子里继续避嫌。 满院子的人大眼瞪小眼,一起瞪到了大丫头越橘身上,越橘咬着嘴唇,踌躇了片刻,鼓足勇气,掀帘子进了屋,片刻功夫,就叫了众人进去,打水的打水,取帕子的取帕子,侍候着邹夫人净了面,换了衣服。 邹夫人红着眼睛,情结低落的低头喝了几口茶,转头看着越橘吩咐道: 「去叫二爷过来,就说有急事,即刻就得过来!」 越橘也不敢让小丫头去传话,要了伞,让一个小丫头提着灯,亲自往林姨娘处请二爷去了。 邹夫人端坐在榻上,见周守信进来,冷着脸,任周守信长揖见了礼,挥手屏退屋里侍立着的丫头婆子,看着一脸莫名其妙、垂手侍立在榻前的周守信,严厉的训斥道: 「家有家规,国有国法,咱们是有规矩讲礼法的人家,我断不容你乱了家法规矩!给阖家带来祸端!你听好了,离了我这里就去静心院,今晚就住到静心院去!从今天往后,不许在姨娘院子里过夜!主子在奴婢屋里过夜,咱们家没这规矩!」 周守信猛的抬起头,满脸愕然的看着邹夫人,邹夫人也不看他,依旧声音严厉的训斥道: 「从前再怎么着,如今既做了妾,就得守着本份!你若真为她好,就该教导她什么是本份,时时处处守好本份!」 「如烟哪一处没守好本份?!」 周守信脸涨得通红,盯着邹夫人问道,邹夫人盯着周守信, 「她是妾,是婢,是奴才,你说哪一处没守好?」 「你!」 周守信额头青筋突起,双手紧紧捏成了拳头,邹夫人长吸了一口气,身子稍稍软下来,看着周守信,坚定的说道: 「我不能看着你毁了周家,你若教不好她,我就打发人把她卖了,这个家里,容不下这样不守本份的人!」 周守信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变得煞白,紧紧盯着邹夫人,突然转身就走,邹夫人扬声叫着乔婆子吩咐道: 「乔嬷嬷侍候二爷去静心院,今晚上你就歇在静心院里给我看着!」 乔婆子答应着,不远不近的缀在周守信身后,一路跟了过去。 周守信跛着脚,却走的飞快,径直往林姨娘居住的院子回去,乔婆子缀在后头,跟着进了院子,紧走几步,焦急的低声叫着: 「二爷!夫人可不是说着玩的!二爷!」 「闭嘴!」 周守信额头青筋暴起,猛的顿住脚步,趔趄着转身怒呵着乔婆子,乔婆子满脸苦恼为难的看着周守信,正要说话,周守信抬起手,手指微微颤抖的点着她,恼怒之下,有些口吃起来, 「爷就不能说一声,拿了东西?」 乔婆子忙挤出满脸笑容,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半步,曲了曲膝,周守信转过身,肩膀一点点耷拉下来,拖着脚步进了正屋,林姨娘笑意盈盈的迎了出来,周守信站在门口,怜惜的看着她,声音平平板板的交待道: 「今晚上我不歇在这里,你自己早点睡吧。」 「爷去哪里?」 林姨娘伸手拉住周守信的衣袖,急切中,汪了满眼的泪水, 「出了什么事了?」 「没,没事,我去静心院住一晚上,你放心,明天一早我就回来,一早就回来。」 周守信垂着头,也不看林姨娘,一边说一边往后退了两步,转身大步出了门,林姨娘满脸哀伤的呆了片刻,跟着奔出去,扑过去拉着周守信, 「这是怎么啦?谁跟你说什么了?夫人又逼着你去静心院了?」 周守信止住脚步,转头看着林姨娘宽解着她, 「你放心,我不过就是去歇一晚上,不会有什么事,你只管放心,明天一早我就回来,你放心。」 「我把捧砚给了你,我都安置好了,她还要怎样?!」 林姨娘悲伤的叫道,周守信似有似无的皱了皱眉头,转头示意着捧砚,捧砚忙上前扶着林姨娘,低声劝着她, 「姨娘,爷不过过去应付一两个晚上,姨娘怀着身子,可不能这样,咱们进屋再说。」 捧砚示意着旁边的婆子,扶着林姨娘回了屋,周守信呆站了片刻,垂着头,转过身,拖着脚步出了院子,往静心院走去。 李燕语听了大奶奶差人传的信,急的差点一头摔下炕去,勉强稳着心神,看着婆子出去了,再也稳不住,一下子跳了起来, 「这可怎么办?唉!怎么办?!」 李燕语光着脚,搓着手在地上转着圈,小翎和小羽一左一右将她架到炕上,按着她坐下,李燕语任由两人按着坐下,脑子转的飞快,片刻就有了主意, 「有了!就说我来月信了!哈!」 小翎重重的叹了口气,转头吩咐着小羽, 「你去取块茉莉香饼烧上,让文杏把倒座间的红泥炉捅开,再把那罐香片拿出来备着用,还有」 「这些都不急!」 李燕语已经冷静下来,曲起双脚放到炕上暖着,看着小翎和小羽吩咐道: 「等他到了再准备也不晚,赶紧给我找衣服出来!我穿这个不成!」 小翎看着一身旧亵衣的李燕语,赞同的点了点头,李燕语拖着鞋,三人奔进里间,七手八脚的给李燕语重新梳了头,又从里到外换了一身新衣服,李燕语低头看着中规中矩、老气横秋的一身装束,满意的舒了口气。 刚忙完,外头当值的小芳跑得飞快奔进来,喘着粗气,用手指指着后头,激动的差点说不出话来, 「爷!爷!来!来了!」 李燕语看着激动万分的小芳,闭了闭眼睛,也不理会她,带着小翎迎了出去。 周守信冷冷的绷着一张脸,也不看李燕语,更不理会李燕语的曲膝见礼,自顾自掀帘子进了正屋,直直的冲进了东厢,皱着眉头看着炕上零乱堆着的靠枕,和薄被上放着的翻开的书,皱着眉头,恶声恶气的吩咐道: 「把这里给爷收拾干净,爷今晚上就歇在这里!」 李燕语站在离东厢门口几步远的地方,眼底涌出浓浓的笑意,唉呀呀,这周守信,真真是个善解人意的,李燕语又往后退了两步,示意着小翎,低低的吩咐道: 「你和文杏给爷收拾去。」 第十七章 林姨娘被捧砚和婆子架回屋里,倒在榻上,委屈的泣不成声,捧砚站在旁边,胡乱拧着手里的帕子,恼怒而不耐烦的听着林姨娘的哭声,眼珠慢慢转了几转,走过去从暖窠里倒了杯热茶,挥手屏退了屋里侍立着的丫头婆子,捧着茶递到林姨娘面前,低低的说道: 「姨娘就知道哭!哭有什么用?得赶紧想想法子才是!要哭也得在爷面前哭,姨娘一个人在这里哭,就是哭死爷也看不见呢!」 林姨娘泪流满面,仰头看着捧砚,抽泣的说不成句, 「我能什么法子!该做的做了。」 「姨娘可什么也没做!」 捧砚无可奈何的唉声叹着气,侧着身子坐到榻沿上,一边将手里的帕子递给林姨娘,示意她擦擦眼泪,一边低低的说道: 「姨娘真愿意让爷在静心院住这一晚上?」 林姨娘流着泪,看着捧砚, 「捧砚,你有话就直说,你知道我是个没用的。」 「姨娘怎么会没用?不过懒得和那院子里的计较罢了,姨娘,你可要想好了,那院那个,这么不声不响的,就能把爷弄到她院子里去,这份心计可了不得,若是真姨娘这样的良善人,可真正没个活路!爷就算对姨娘再好,那也是个爷们,内宅的事别说管,只怕看都看不到,这府里,大奶奶又向着那位,姨娘也不是不知道!」 「那你说怎么办?你有什么好法子?」 林姨娘满眼期待的看着捧砚,捧砚拧着眉头,咬着嘴唇,俯到林姨娘耳边,低低的说道: 「姨娘如今有了身子,这有了身子的人,可娇贵,姨娘若是肚子疼了这可就是大事,必得报给爷知道的。」 林姨娘眼睛亮了起来,连连点着头, 「那赶紧去,赶紧让人去跟爷说,我肚子疼!」 「姨娘!你这肚子疼,那是大事,若是只跟爷说,爷一回来你就好了,这可不成,姨娘得做出十成十来,就说肚子疼,先让人报给大奶奶,让大奶奶遣人请大夫去,然后再让人去禀了爷去!」 「请大夫万一。」 林姨娘满脸迟疑,捧砚瞄着林姨娘,嘴角往下拉了拉, 「姨娘也真是的,这肚子疼,你说疼就疼,那大夫也诊不出你不疼不是?你只叫着疼,那大夫也就得说你这肚子是疼的!姨娘可要拿定了主意才好,若是过了这晚,万一竟有了嫡子,姨娘可要想好了!」 林姨娘咬着嘴唇,慢慢点了点头,捧砚暗暗松了口气,站起来,急急的叫了外头当值的婆子吩咐道: 「赶紧去禀了大奶奶去!姨娘肚子疼得厉害!可不得了了!赶紧让人请大夫来!」 外头婆子唬了腿软,急忙答应着,转身提了灯笼,一路小跑往大奶奶院子奔过去。 捧砚看着婆子提着灯笼奔了出去,招手叫了个小丫头过来吩咐道: 「赶紧!去静心院,请爷回来!姨娘肚子疼,姨娘这肚子里可怀着孩子呢,这可是大事,快去!」 小丫头答应着正要奔出去,捧砚又叫住了她, 「回来!你听着,若是静心院的人拦着不让你跟爷回话,你就叫,大声喊,说姨娘肚子疼得厉害,请爷回去看看!无论如何也要请了爷回来,听到没有!」 小丫头连连点头答应着,也顾不上提灯笼,转身疾奔了出去。 不大会儿,周守信就急匆匆赶了回来,林姨娘正要迎出去,却被捧砚按回了榻上, 「姨娘!你肚子还疼着!」 紧跟在周守信后头,郑大奶奶也带着丫头和众管事婆子,浩浩荡荡的涌进了林姨娘的院子,郑大奶奶脚步匆匆的进了院门,脚下不停,却扬声训斥着站了满院的丫头婆子, 「这是怎么侍候的?好好儿的,姨娘的肚子怎么就疼起来了?把人都给我看好!姨娘若没事便罢了,若有半分不好,你们就都得小心着!」 满院子丫头婆子寒噤噤的听着训斥,一时间,院子里静得只听得见郑大奶奶的厉声训斥。 秋彩掀起帘子,郑大奶奶换了满脸关切的笑容,进了屋,站在离矮榻两步远的地方,看着林姨娘,满脸担忧的问道: 「这会儿觉得怎么样了?还疼的厉害不?一接到信我就打发人去请大夫了,一会儿也快该到了,姨娘这会儿觉得好点没有?」 「多谢嫂子,我好多了,不用请」 「回大奶奶,刚姨娘疼得脸色腊黄,汗都下来了,把奴婢吓坏了」 捧砚急忙截断了林姨娘的话头,郑大奶奶敛了笑容,冷冷的看着捧砚,慢慢的说道: 「我和姨娘说话,你就敢这么截了姨娘的话去?!这院子里,难道就这么没规矩?」 捧砚打了个机灵,扫了眼周守信,急忙跪在了地上,磕头陪着罪, 「求大奶奶恕罪,奴婢也是太着急,太担心姨娘了,求大奶奶饶了奴婢这回。」 「算了,她不过一时急切了些,也不是大事。」 周守信抬手示意捧砚起来,看着郑大奶奶求情道,郑大奶奶似笑非笑的看着周守信, 「母亲说过,越是事急,越是不能慌乱,再说这一到事急了,才真能看出到底是不是真有规矩,也是我多说了,这是二爷房里的事,二爷既不计较,我倒也省心。」 周守信冷着脸转过头,也不接郑大奶奶的话,只关切的看着林姨娘,声音温软的安慰着她, 「大夫一会儿就该来了,没事,别怕,我看你这会儿脸色好些了。」 郑大奶奶往后退了两步,坐到屋子一侧的扶手椅上,接过秋彩捧过的茶,一边喝着茶,一边等着大夫。 过了两刻多钟的样子,两个婆子引着顶青布小轿,气喘吁吁的一直抬到林姨娘院子门口才停下来,两个婆子一个上前拎起药箱,一个拖着瘦小的马大夫下来, 「赶紧着!虽说是位姨娘,可比正经主子还金贵呢,要是有个一星半分的不好,可就得大闹腾了,这一声疼,满府的人都被她惊起来了!」 马大夫不敢耽误,被婆子拖着,一路小跑进了正屋,胡乱见了礼,急忙坐到榻前的矮凳上,凝神诊了一会儿脉,眉头一点点皱了起来,满脸疑惑的看着低着头、局促不安的林姨娘,又诊了一遍,捻着胡须,微微闭目思量了半晌,才转头看着周守信,笑着说道: 「姨娘好的很,脉象安稳洪大,二爷且放心。」 「那她这痛?」 「大约是太过忧心了,无妨无妨,二爷若不放心,我就开剂安神养胎的药,姨娘若愿意吃就吃点,若不想吃,就不吃。」 周守信舒了口气,让着马大夫往后头开方子去了。 郑大奶奶从屏风后转出来,满脸笑容的看着林姨娘安慰道: 「这马大夫诊这孕脉,在京师也算小有名气,不过到底不如太医,要不我去禀了母亲,再请个太医过府,给姨娘诊一诊?姨娘这肚子里的孩子,可是大事!」 「多谢嫂子,我没事,好了,没事,真没事。」 林姨娘直起上身,满身不自在的解释着,郑大奶奶舒了口气,抚着胸口,仿佛放下了一件大心事, 「你没事就好,这外头有二爷照应着,我就不在这里添乱了,外头一色都是全的,这会儿,满府的人都等着听姨娘这边的传唤呢,若开了方子,要配药煎药什么的,姨娘只管吩咐下去就是。」 第十八章 林姨娘感激的答应着,正要起来送大奶奶出去,捧砚急忙拉了拉她示意着,郑大奶奶眼角瞄着捧砚,脸上闪过丝讥笑。 周府上上下下忙了一整天,还没来得及歇下,又被林姨娘这肚子疼折腾得满府灯火通明到半夜,直等林姨娘吃了那碗吃也行、不吃也行的汤药后,才算得了句话,一个个满腹怨气的歇下了。 李燕语得了信儿,长长的舒了口气,又发起愁来,今天总算是过去了,那明天呢?这个林姨娘,也真是个没用的,这上上下下这么疼着她、宠着她,怎么还能让那个跛子跑到这里来?幸亏及时叫回去了,还不算是个傻透气的,可这事,有了一,说不定就得有二,得想想法子,靠别人不行,得靠自己。 李燕语忧心忡忡的睡下,辗转反侧着直想了半夜,林姨娘这肚子疼得也真是巧,太巧了些,只怕也诊不出什么来,既是这样,倒不如搭了她这线,走一走犯冲的路子试试看,或许有用也说不定。 第二天,李燕语早早就爬了起来,叫了小翎和小羽进来侍候洗漱,三个人窝在净房里,唧唧咕咕的商量了片刻,小羽出来,叫了小桃去提早饭了。 不大会儿,两人提了早饭回来,摆好了饭,小羽出来,和春杏生气的说道: 「竟然说二奶奶的属相冲了林姨娘,这是什么话,就是冲了,二奶奶出了这门,就是去玉枕阁,别处可半步也没去过,碍着她林姨娘哪儿了?!」 春杏满脸愕然,正要细问,小羽却气恨恨的转身出去了,春杏眨着眼睛想了片刻,转身找小桃打听去了。 林姨娘嘟着嘴,不情不愿的喝了汤药,周守信坐在榻上,心神不宁的喝着茶,抬头看着林姨娘,迟疑了片刻,挥手屏退了屋里的丫头婆子,看着林姨娘低声说道: 「昨晚我看,你还是去趟静心院,就走上一趟,对外头就说去给她请安陪礼,你放心,她不敢难为你,你若不愿不进屋也行,就到院子里打个花呼哨,是那么个意思就行。」 林姨娘满脸震惊,半张着嘴,盯着周守信,脸上慢慢泛起青白色来,周守信忙往前挪了挪,轻轻揽着她安慰道: 「如烟,你也想开些,她到底是正妻,你我往后再想法子,就是你这孩子,生下来,我也想着养在她名下,如烟,若不是那场祸事咱们何至于此?你就想开些,这规矩,到底这大规矩上不好错了,你放心,我绝不会委屈了你,只是外头,你得想开些。」 林姨娘满眼泪水的看着周守信,哽咽了半晌,勉强点了点头, 「这都是我命苦,我不怪你。」 周守信抽过林姨娘手里的帕子,仔细给她拭了眼泪,又低低的安慰了半晌,才叫了捧砚进来,侍候着林姨娘换了衣服,穿了斗篷,带了几个丫头婆子,出了院门,往静心院方向慢慢过去。 捧砚转头看着背着手、拧着眉头站在院子门口的周守信,走了十来步,转了个弯,转头示意跟在后头的丫头婆子离远些,扶着林姨娘,低声问道: 「姨娘,这是出了什么事了?咱们去静心院做什么去?」 林姨娘眼圈又泛上红意,勉强忍了眼泪,低垂着头,口齿粘连、极其难为的解释道: 「爷说,大规矩不能错了,昨晚上咱们扰了她,总得过去一趟。」 捧砚睁大了眼睛,压的极低的声音里透着惊讶和愤怒, 「这是什么理儿?姨娘肚子疼,照理说,她昨晚上就该过来看看姨娘才是!她不知礼,爷倒要咱们过去陪礼去?这是什么理儿?!」 林姨娘一下子又涌了满腹的委屈上来,用帕子紧紧按着眼睛,顿住了脚步,捧砚急忙回身看着远远落在后头的众丫头婆子,捏了捏林姨娘的胳膊, 「姨娘就知道哭!哭有什么用!姨娘得想想法子!这有了头回,就有二回,难不成姨娘要天天到她那里立规矩去?!」 不等林姨娘说话,捧砚接着说道: 「您看看,昨晚上,你不过肚子疼了一疼,爷不就回来了?这歇在静心院的事,也就算掀过去了,今天这事,也得想想法子,那可是个厉害有心计的,姨娘若是落到她手里,这往后,别说过日子,这命保不保得住,还说不定呢!说句打嘴的话,姨娘只怕连块骨头渣子也剩不下!」 林姨娘担忧起来,转头看着捧砚,迟疑着问道: 「那怎么办?就说她难为我了?」 「什么就说?她必是要难为姨娘的!不光难为,姨娘想想,姨娘如今哪一处最碍着她?」 捧砚垂下手,指着林姨娘的肚子,低低的说道: 「这里,可是爷的长子!谁不计较?谁不想着占这长子的位份?!」 林姨娘眼睛亮了起来,转头看着捧砚,笑着说道: 「我有法子了,咱们一进屋,不不,一进院子,我就说肚子疼!」 捧砚期待的看着林姨娘,等着她往下说,林姨娘满眼笑意的看着捧砚, 「反正我一进她院子就肚子疼!」 捧砚闭了闭眼睛,无奈的看着林姨娘, 「姨娘,这肚子疼,用一次还好,再用就让人起疑了,再说,总说肚子疼,说长了也就没人理会姨娘了,姨娘这肚子昨晚上就疼过一次了,今天再疼,那也是姨娘自己的事,跟她难不难为姨娘,有什么相干?姨娘这么说,就算爷,心里也知道是姨娘不想过去请安,倒还是姨娘的不是。」 林姨娘为难起来,看着捧砚, 「你主意多,你说说,怎么办才好?」 「姨娘,这事,舍不得鞋子套不着狼,姨娘得姨娘想,若是姨娘在她院子里摔着了,碰着了」 林姨娘惊骇的顿住脚步,转头看着捧砚,抚着肚子,低低的说道: 「捧砚,从昨晚上吃了药起,我这肚子就隐隐的痛,从前我母亲说过,怀着孩子时可不能想着孩子不好,就怕一想成谶,咱们还是想别的法子,别用孩子了,我有点怕。」 「姨娘!那你倒是说说,不用这孩子,姨娘还有什么?姨娘可别忘了,姨娘也是婢,其实和捧砚也不过就差了那么一线,静心院那边,再怎么着,也是主子,差着天地呢,姨娘不用孩子,想用什么?」 林姨娘被捧砚噎得脸上涨得通红,眼泪差点汪出来,捧砚眼神微闪,忙陪笑安慰着她, 「我不过是点一点姨娘罢了,可没旁的意思,姨娘可别多想了,姨娘是正经抬进来的贵妾,身份自然不一样,爷又独宠你,这身份也就贵重起来了,爷对姨娘这情份,任谁也替代不得不是。」 林姨娘舒过口气来,微微抬着下巴,声音强硬,仿佛也在安定着自己的心, 「爷跟我这情份,就是下辈子,也变不了!」 「那可是!可姨娘得让爷有话说不是。」 捧砚又将话题扯了回去, 「这就跟昨晚的肚子疼一样,不过做个戏罢了,姨娘叫得响一点也就成了,我在旁边扶着,断不会让姨娘伤着一星半点去,姨娘放心就是。」 林姨娘犹豫了半晌,勉强点了点头。 第十九章 李燕语难得这么早起来一回,吃了饭,决定早点去玉枕阁呆着去,玉枕阁三楼堆满了有趣的古本珍本书,看累了,站在窗前,可以俯看这整个周府,最让人心旷神怡!李燕语穿了斗篷,拿了那只梅绽冬雪红铜手炉,正要出门,文杏急奔进来,满脸意外的禀报着林姨娘来了!李燕语一口闷气涌上来,差点带出血来,这两口子出什么事了?怎么一个个往她这里跑上了?阿米豆腐,但愿小羽的流言赶紧快快的传,传的到处都是,她聪明点,回去就肚子疼,好好的疼上几天,岂不是彼此清静。 小翎站在东厢门口,看着李燕语,低声问道: 「咱们要不要迎出去?」 「不迎!她是婢我是主,迎什么迎!就是让她明白明白这主婢之别,看她下次还来不来!」 小翎睁着小眼睛,看着解了斗篷,安然稳坐到炕上的李燕语,见她不象是赌气,也拿出了底气,抬了抬下巴说道: 「就是,再怎么说,二奶奶也是二奶奶!」 李燕语示意小翎推开南窗,透过窗户,看向院子和垂花门外。 林姨娘披着件绿底缂丝斗篷,斗篷帽子松松的笼在头上,帽子上缀着一圈雪白的银狐毛,在朝阳下,毛尖闪着水一般的亮光,捧着手炉,旁边一个容貌艳色、穿戴光鲜的丫头扶着,意态雅静的进了垂花门。 林姨娘站在垂花门下,转眼四处打量着,正要沿着抄手游廊,往左边走去,扶着她的丫头拉了拉她,努了努下巴,示意着院子。 李燕语心里咯噔一下,院子里虽说积雪已经扫干净了,可反倒更滑,路面上沾水的地方,都结了冰!那丫头要做什么?林姨娘要做什么?陷害她? 李燕语兴奋的转着心思,紧紧盯着林姨娘,怪不得一大早过来,只是这份心思,太狠毒了些,拿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做赌注,那个跛子又不到自己这里来,这周家上下,摆明了把自己当摆设,私下里拿她当正经媳妇待,这是出了什么事了?竟然让她舍得下如此大的赌注,她要博什么?休了自己?扶正?她是姨娘,曾经为奴,嗯,如今还是官奴身份,扶不得正! 李燕语突然跳下炕,抓起斗篷胡乱披上,招手叫着小羽,低低的吩咐道: 「叫上文杏,赶紧走!从后门走,去玉枕阁,今天倒巧了!」 一边说着,伸手拉着小翎,边往后门奔边交待道: 「要出事了,我先躲出去,若真生了事,别急别怕,千万别让咱们的人往前凑,赶紧打发人去请大奶奶!」 李燕语推回小翎,奔出后门,小羽和文杏两个,一前一后小心的四下张望着,三人疾步往玉枕阁赶去。 捧砚扶着林姨娘,往前两步,走到台阶前,林姨娘小心的伸脚试了试,拧起了眉头,转头看着捧砚,低低的说道: 「这院子里冷,结冰了,太滑。」 「再滑也有限,姨娘放心。」 林姨娘犹豫了一会儿,轻轻咬着嘴唇,扶着捧砚,探出了步子,小心的下了台阶,缓慢的往前走了几步,捧砚盯着安静无比的正屋,突然一声惊叫,脚下打着滑,拉着林姨娘往后倒去,林姨娘措不及防,惊恐的尖叫着,挥着手,脚下连连打着滑,实实在在的往后仰着,跌在了一盆铁树上,又从铁树上滚到了雪地中。 捧砚跟着林姨娘重重的跌倒在地上,扑在林姨娘身上。 跟着的丫头婆子片刻静寂后,一起涌进院子里,七嘴八舌的尖叫着,冲过去想扶林姨娘和捧砚,林姨娘声音凄厉的不停的尖叫着,低头看着自己的□,柔软的绣花绫裙上,鲜红的血,慢慢渗了出来 满院的丫头婆子齐齐盯着那片越渗越快的鲜艳,又是一片静寂,捧砚一声尖叫,直直的晕了过去。 小翎依着李燕语的吩咐,看到林姨娘摔倒,连遣了两拨丫头婆子奔过去禀报大奶奶了,自己约束着静心院众人,远远站在游廊下看着热闹,反正林姨娘带来的人,比静心院当值的人多的多,也轮不着她们凑上去。 捧砚晕了过去,院子里的丫头婆子群龙无首,只盯着林姨娘裙子上越来越艳丽的血色,大眼瞪小眼,扎着手,竟一起傻在了那里,小翎看得蹊跷,忙往前几步,下了台阶,挤过去看了一眼,吓得急忙转身奔了回去,姑娘真是神机妙算,真是出大事了,幸亏姑娘早跑了,要不然,真要出大事了! 小翎回到台阶上,转头叫过小叶,急急的吩咐道: 「赶紧去叫常嬷嬷,出大事了!快去!」 小叶转身就跑,片刻功夫,常嬷嬷拎着裙子,一路急奔进来,推开众人,挤到林姨娘面前,看着裙子上满是鲜血、已经晕过去的林姨娘,点着众人,手指抖了半天,才说出话来, 「还呆着干什么?!赶紧把姨娘抬回去,赶紧抬回去!禀了夫人没有?禀了二爷没有?赶紧抬回去,赶紧打发人告诉大奶奶,赶紧请大夫,这可不得了,这可是要人命的事!」 众人得了指令,几个婆子上前,七手八脚的抬起林姨娘,用斗篷胡乱裹了,抬着她出了院子,一路狂奔了回去。 捧砚还晕迷着,被两个小丫头左右扶着,一步不落的跟在后面众人后面,也奔了回去。 常嬷嬷看着林姨娘出了院门,走得远了,才转回院子,满脸寒霜、一个个盯过站在游廊里的众人,直盯到小翎面前,从牙缝里挤着字, 「你先说!」 小翎曲了曲膝,小心的答道: 「文杏说林姨娘来了,可二奶奶今天起得早,已经出门去了玉枕阁,文杏就去寻二奶奶禀报去了,我看着姨娘进了垂花门,不走游廊,竟然进了院子,走到那里,」 常嬷嬷目光顺着小翎的手指,看向院子中间的那摊血迹, 「扶着姨娘的丫头象是脚滑,两个人就一起摔倒了。」 常嬷嬷收回目光,冷着脸,挨个盯着春杏、小桃等人,春杏等人拼命点着头,常嬷嬷长长叹了口气,这林姨娘,小时候看着还好,这长大了,怎么长成了这样? 郑大奶奶半路上就被禀事的婆子截往林姨娘的院子,林姨娘小产了,已经抬回自己院子里了,郑大奶奶顿住脚步,仰头看着银装素裹的高大树木,嘴角隐隐渗出丝笑意。 林姨娘半身血泊的被人抬着穿过半个周府回到院里,周守信呆怔怔的听着捧砚泣不成声的禀报,只觉得满身的血都冲到了头上,四下转身寻找着趁手的东西,要去杀了那个恶妇! 没等周守信找到趁手的东西,郑大奶奶就带着众丫头婆子,一阵风般涌进了院子,邹夫人扶着越橘,一路紧赶,走的气喘面白,也进了院子。 郑大奶奶命人拉着周守信,周守信凶狠着脸,更加用力的挣扎着,要冲出去收拾那个恶妇,郑大奶奶眯着眼睛看了看他,径直进了屋,指挥着满屋吓傻了的丫头婆子侍候着林姨娘脱了脏衣裙,换上干净亵衣,裹好被子,又吩咐人在屋里多加了两个炭盆。 第二十章 忙完出来,看着还在暴怒不已的周守信,和站在东厢门口、眼神飘忽不定的出着神的捧砚,正要说话,小丫头奔进来禀报,邹夫人进了院子,郑大奶奶急忙迎出去,扶着邹夫人进了屋,邹夫人也顾不上其它,气喘吁吁的直冲进东厢,一眼看到婆子手里捧着的满是血污的裙子,和仰面躺在榻上,面白气弱,还在晕迷中的林姨娘,惊的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喘着气,话也说不连贯了, 「这是怎么了?昨晚不是请了大夫,不是说了没事了?这是怎么了?」 周守信在外间舞着双手怒吼道: 「都是那个恶妇!我要休了她!休了她!」 郑大奶奶转过头,冷眼看着畏畏缩缩跟进东厢的捧砚吩咐道: 「听说一直是你贴身扶着、侍候着的,你倒是说说,到底怎么回事?一个字也别漏了!这旁边看着的丫头婆子可多着呢,你且理一理,仔细的说!」 捧砚打了个寒噤,下意识的扫了眼林姨娘,跪在地上,磕了个头,看着邹夫人请求道: 「求夫人先让人去请大夫吧,救一救姨娘!大奶奶怎么处置我,我都不怨,求夫人先救了姨娘。」 郑大奶奶眼眶抽动着,盯着捧砚,几乎失笑出声, 「这丫头竟忠心至此,前几年我竟没看出来,你放心,这姨娘是周家的姨娘,这府里,有夫人,有二爷,姨娘可不是那没人疼的。」 邹夫人眯起眼睛盯着捧砚看了片刻,转头看着郑大奶奶训斥道: 「架她出去!主子出了事,这贴身侍候的,就没有错也是错!」 「等会儿只怕还有要问着她的话,等她回完了话再拖出去,母亲看呢?」 郑大奶奶贴到邹夫人耳边低语道,邹夫人冷着脸,勉强点了点头,郑大奶奶直起上身,示意捧砚退到一边,招手叫了跟在后头的常嬷嬷过来, 「母亲,这事,常嬷嬷最清楚。」 邹夫人点了点头,常嬷嬷上前半步,稳稳的曲膝给邹夫人见了礼,声音平和的回道: 「回夫人,二奶奶起的早,林姨娘过去静心院时,二奶奶已经离了静心院,去玉枕阁理书了,林姨娘一路进了院子,丫头们没敢拦,也不知怎的,林姨娘竟下了台阶,进了正院天井,摔倒在天井里,奴婢来时,已经让人去请二奶奶回来了。」 「天井里?这下着雪结着冰的,去天井里做什么?」 「回夫人话,奴婢不知道,是林姨娘的丫头捧砚扶着一起进的天井,静心院院子旧了,天井里地不平,一有点雨雪就积水,上次大奶奶特地过去看过,本想开了春就动工修一修的,谁知」 郑大奶奶眯着眼睛、眼底带着笑意,瞄着捧砚,邹夫人抬手点着捧砚质问道: 「你说!」 捧砚眼底闪丝惊恐,二奶奶竟然不在院子里!捧砚面色仓惶中带着死灰,转头看着榻上晕迷不醒的林姨娘,抬手指着林姨娘,‘扑通’跪倒在地上,口齿含糊的回道: 「不怪我!不是我!回夫人话,是姨娘,姨娘说院里的铁树好,要去赏树,是姨娘要去的,非去不可,我一个奴婢,拦不住,奴婢说了地上滑,是姨娘,是她自己!」 「你不知道二奶奶没在院子里,是吧?」 郑大奶奶突兀的问道,捧砚急忙点着头, 「她们没人跟我说」 郑大奶奶抬手止住了捧砚的话,转头看着邹夫人,邹夫人脸色铁青,也不看郑大奶奶,冷冷的盯着站在东厢门口的周守信, 「是你让她去静心院的?」 「是,我让她」 邹夫人站起来,冲了两步过去,突然狠狠的甩了周守信一巴掌,点着他,喘着粗气骂道: 「我怜你是个不全的,从小处处由着你性子,如今竟然把你惯成了这样败家的孽子!你花了上万的银子买这贱婢回来,我由着你,你说要纳她,目她为妻,我也由着你,帮着你千挑万选了这么个好媳妇回来,你说说,你那媳妇哪一处碍着你的眼了?碍了这贱婢的眼了?你和这贱婢必要置她于死地?连孩子那是你自己的亲骨肉,你都能狠得下心来,使出这样狠毒愚蠢的招数!这明天,你是不是就要杀父弑母了?我疼你,竟疼出你这么个没有人性的畜生来?!」 邹夫人说着,号啕大哭起来,郑大奶奶忙上前扶着邹夫人坐下,担忧的劝道: 「母亲,保重身子要紧,您昨晚上一场气还没疏散,这会儿再气着,让守哲怎么办?还有守礼,岂不心疼死?母亲别哭了,这儿也正乱着,我先扶母亲回去歇着,这儿的事,反正孩子也没了,下剩的,也没什么大事,有媳妇儿看着就行,我先扶母亲回去歇着。」 邹夫人用帕子捂着眼,点头答应着站起来,任由郑大奶奶扶着出去了,周守信傻了一般呆站在屋子里,左右转头看着,目光聚拢到捧砚身上,又移到了面色惨白,死一般躺在榻上的林姨娘身上,看着郑大奶奶扶着邹夫人出去,才恍过神来,跛着脚奔到榻前,用力推着林姨娘吼道: 「你给我醒醒!我知道你醒着!你说话!」 林姨娘被他摇得头发散乱,倒真醒了过来,睁眼看着周守信,哽着口气,‘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凄惨的叫着: 「守信,孩子孩子没了,她害了我的孩子!」 「谁?谁害了你的孩子?」 周守信一下子冷静下来,猛的转过头,恶狠狠的盯着面白似鬼、紧张万分的捧砚,声音冷静的问道, 「你让我去陪罪,可她,她害了我的孩子!」 林姨娘哭得撕心裂肺,她的孩子,竟然真的没了! 「到底是谁?你给爷说清楚!」 周守信猛的把林姨娘扔到榻上,怒吼起来,林姨娘头目森森的看着暴怒的周守信,下意识的回答着: 「二奶奶」 周守信猛的站了起来,低着头,满眼震惊、困惑、失望和伤痛的看着林姨娘,捧砚暗暗舒了口气,念了句佛,好歹打着了一个。 林姨娘被他看的越来越不安,转头寻着捧砚, 「捧砚,扶我起来,我觉得身子下面这血还在流,大夫呢?我要死了?」 周守信抬手拦回捧砚,看着林姨娘,面无表情的说道: 「看来,刚才你是真晕过去了,倒不是装的,我告诉你,你去静心院的时候,你故意摔倒在天井里的时候,二奶奶不在院子里,她早就去了玉枕阁,那院子里,没有你要诬陷的人!」 林姨娘愕然看着周守信,又转头看着捧砚,由惊愕而不敢置信,脸上一会儿青一会红,心里空荡荡的,唯一清晰的,是身下的血,一直一直在缓缓的流着。 李燕语回到静心院,站在正屋檐廊下,默然看着院子里那一抹暗得几乎看不出来,却依旧刺目无比的血迹,耷拉着肩膀,无奈的一声接一声的叹着气,想过点安生日子,都这么不容易! 李燕语垂着头,转身进了正屋,吩咐小翎挑了身颜色暗淡的衣服斗篷换了,带着小翎小羽,往正院邹夫人处请罪去了。 郑大奶奶接出了正屋,拉着李燕语的手,低低的说道: 「别怕,那会儿,你也没在院子里。」 第二十一章 李燕语感激的看着郑大奶奶点了点头,进了正屋,垂着头跪倒在榻前,胆怯的请着罪, 「母亲,都是我不好。」 「我的儿,你起来,你也不在院子里,这事可怪不上你,赶紧起来!」 越橘忙上前两步,和郑大奶奶一起扶起了李燕语,扶着她坐到了榻前的扶手椅上,李燕语眼睛微红,抬头看着邹夫人,懊悔的低声说道: 「若是我在院子里,迎到院门口,也许就没有这样的事了。」 邹夫人脸色微变,扫了郑大奶奶一眼,沉着脸责备道: 「你这话就不对了,她是奴,你是主,她过来侍候你是正理,哪有主子迎着奴婢的道理?你是咱们周家正正经经花轿抬进来的二奶奶,往后可不能这么妄自菲薄!」 说着,转头看着郑大奶奶交待道: 「二奶奶归家时候短,年纪又小,凡百的规矩礼法,你多教着些,往后别让她再这么失了礼数去。」 郑大奶奶忙答应着,李燕语站起来,曲膝谢了,也不再回去坐下,垂手立着,看着邹夫人低声请求道: 「母亲,从听到林姨娘落了孩子这事,我心里就难过的无法安宁,我想到寺里住一阵子,为母亲和周家祈福。」 邹夫人满脸愕然的看着李燕语,郑大奶奶也呆怔住了,李燕语眼泪在眼睛里打着转,‘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仰头看着邹夫人,仿佛已经横了一条心,直直的说道: 「母亲,今天媳妇比往常走的早,正正碰巧没在院子里,若照着平常的时辰姨娘在媳妇院子里出了这样的事,媳妇再怎么说,都是难辞其咎,可这样的巧事,哪能次次都让媳妇赶上?媳妇人品粗陋,自知不堪驱使,但求个平安终老,不至横死罢了,求母亲恩准,让媳妇青灯古佛,为母亲、为周家祈福,就是媳妇的大福份了。」 李燕语说完,连连磕着头,邹夫人脸上浮起层浓浓的难堪,抬手指着李燕语,一时却说不出话来,越橘打量着邹夫人的神情,急忙上前两步,扶着李燕语站起来,小心的瞄着邹夫人的脸色,又垂手退了下去。 郑大奶奶惊愕的看着李燕语,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这个柔弱胆怯的二奶奶,竟也有这么刚强的一面,邹夫人阴着脸,紧紧抿着嘴,沉默了半晌,转头看着郑大奶奶,声音平缓里带着丝冷淡: 「也好,她愿意去,就让她去!只是去寺里住着可不合规矩,咱们在抱朴庵边上的那个别院,你打发人去收拾了,让二奶奶住到那里去静一静心去。」 邹夫人说着,转头看着李燕语,下意识的高抬着下巴,淡淡的说道: 「那个院子,原是老太爷晚年清修的地方,也不算委屈了你。」 李燕语暗暗长舒了一口气,忙垂目曲膝道了谢,又半转过身,给郑大奶奶曲了曲膝,郑大奶奶怜悯中带着无奈,看着李燕语,一时也无话可说,这么大好的机会,让她这一求,全给求没了! 李燕语告退出来,垂着头,带着小翎和小羽回到静心院,进了屋,长长的松了口气,把自己舒舒服服的摊在炕上,自顾自的笑着好一会儿,才坐起来,招手叫过小翎和小羽,示意两人坐到炕上,笑眯眯的说道: 「好了,咱们过几天就能搬到城外别院住着去了,这回可算是能清静了,听说别院在抱朴庵边上,往后你们两个想要烧个香啊、拜个佛啊,可就方便的很了。」 「这是二奶奶自己求的?」 「嗯!」 李燕语带着几分自得点着头,小翎叹了口气, 「二奶奶,你真想好了?可别赌气!这一去,再想回来可就难了!」 「我知道,我没打算回来。」 李燕语神情淡然的说道,小羽拉了拉小翎,低声说道: 「二奶奶自小就这脾气,你跟了二奶奶这些年,又不是不知道,我倒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你看看李家那些姑娘,除了九小姐,哪有个好的?这周家上上下下,又没个真心待二奶奶的人,二奶奶这是自己心宽,这么想,这么过,我倒看着比什么都强,舒心多了,咱们侍候二奶奶,凡事就得跟二奶奶一个心思才是!」 李燕语惊讶的看着小羽,小羽这个没嘴的葫芦,难得一口气说这许多话,更难得说得这样贴心明白!小翎脸色红涨着辩解道: 「我怎么不跟二奶奶一个心思了?我也是为了二奶奶好。」 「好了,吵什么?咱们三个一处这么些年,有什么话不能说的,争这个有什么意思,咱们要忙的事多着呢。」 小翎忙住了口,李燕语转头看着小羽吩咐道: 「去把大刘叔送进来的那本帐册子寻过来,我要细看看,往后咱们说不定就得支着这铺子贴补用度了。」 小羽答应着,转身进去取帐册子了,李燕语转头看着小翎吩咐道: 「晚上你一个个问问春杏她们几个,若不愿意跟过去,我跟替她们跟大奶奶去说就是。」 小翎点头答应着,又叹了口气,站起来出去了。 李燕语往后倒在炕上,贴着热热的炕,舒服的叹了口气,慢慢的盘算起往后的日子来。 静心院安安静静的收拾着东西、安排着人手,春杏和小桃不愿意跟过去,文杏却是自己找了李燕语,跪着说愿意侍候二奶奶一辈子,小芳进静心院前,就没个地方肯要她,她爹娘好不容易给她打点了静心院这个不挑人的地方,断不肯让她丢了这份差使,自然是李燕语走到哪里,小芳就跟到哪里,就算没有月钱,好歹也有个吃饭穿衣的地方。 小叶自己倒愿意跟过去,却被她娘奔过来,拎着耳朵领了回去。五个丫头,肯跟去的只有文杏和小芳两个,几个粗使婆子也各自托了人,到别的地方当差去了。 李燕语也不在意,也不找大奶奶再补人来,别院本来就有几个看守打扫的婆子,自己还有这四个丫头,已经足够了。 和静心院的寂静无声相比,林姨娘院子里这几天里生出的事,件件都是大事,先是周守信被父亲罚跪了半天祠堂,还动了家法,严令他恪守规矩,不得整宿宿于姨娘房中等等。 接着周守信竟然撞见捧砚偷林姨娘的头面首饰,立时让人拿了交给了郑大奶奶,郑大奶奶连问也没问一句,就让人打了捧砚十几棍子,找了个人伢子立时卖了出去。 接着邹夫人说二爷身边没个妥当人侍候,将身边的大丫头越橘开了脸,直接抬了姨娘给了周守信,和林姨娘一个院子住着,林姨娘已经占了正屋,越橘姨娘就住进了东厢,一应配置用度,两人色色都是一样的。 周守信一句话没敢说,当晚就纳了越橘,林姨娘屋里的灯直亮了一夜。 林姨娘小产后流血不止,直流了两三天,还没止住,周守信急的一天几趟的过去探视,一个劲的骂马大夫是个没用的骗子,想拿了父亲的帖子去请位太医过来看看,却不敢去和母亲说,只好求了郑大奶奶,郑大奶奶满脸的为难,勉强答应替他求求母亲,却再也没了下文。 第二十二章 好在林姨娘渐渐止了流血,却又添了夜惊不寐的毛病,哀哀的哭求着周守信陪着她,没有周守信在身边,她夜里总是睡不安稳,可周守信这会儿哪里敢再逆了父亲母亲和哥哥的严令,只白天一趟趟过来探望,陪着说话,夜里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宿在林姨娘房里。 林姨娘重病,郑大奶奶却吩咐了管事婆子,将院子里的小厨房撤了,这小厨房本就是因为林姨娘怀了孩子才设的,如今孩子没了,自然就得撤了去,周府可没有给姨娘院子设小厨房的理儿,再说,如今一个院子里挤着两位姨娘,哪还有地方再设小厨房的?!自然是撤了的好。 满府的下人,都是眼明势力的聪明人,往常林姨娘但凡一声喷嚏,夫人、大奶奶一天都得过来看上好几趟,三两帖药不见好转,就得换大夫请太医,尽着折腾,如今病成这样,可一趟也没见夫人、大奶奶来过,来来往往,也就是马大夫一个大夫看着,如今天天早上熬了莲子茶给夫人送过去的,换成越橘姨娘了,大奶奶跟越橘姨娘说起话来,更是满面春风,爷对越橘姨娘,那叫一个和颜悦色 心怠事就怠,林姨娘这边,渐渐有了诸多不便,每天的燕窝粥没了,‘厨房说没有姨娘喝燕窝粥的例,又不是二奶奶’,每天的饭菜也不合口味了,‘厨房说了,这是大厨房,都照着各人的口味做,多少钱够吃的?就是二奶奶,也从没挑过口味’,连茶叶,领的也是隔年的陈茶,‘连二奶奶也是领的这茶,二奶奶都没说过半句!’ 林姨娘恼怒的泣不成声,遣了个婆子去和郑大奶奶说,郑大奶奶特特过来了一趟,和林姨娘说了一通家里的艰难: 「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二爷爱个文房四宝,一个月光花在这上头的银子就不少,大爷前几天还发狠,说不准二爷再买那些个澄泥砚、澄心纸的,什么样的纸不好用,非得用好几两银子一张的澄心纸?还是我劝住了,二爷也就这么点子爱好,难不成还要委屈了他?也不过就是咱们紧一紧,先紧着他们爷们用度罢了,前儿我嫂子带着小侄子过来说话,那么小的孩子,想点新鲜点心吃,我都没敢白叫厨房送,现拿了五百个钱,让人去置办的,说起来,咱们这嫁妆,也就是贴补贴补这些,不至于委屈了自己,能有什么法子?家里如今是出得多进得少,也只能这么省俭着,姨娘若想什么吃的用的,就拿了银子让人另外置办就是,别委屈了自己。」 郑大奶奶站着夹七夹八的说了一通,就带着众丫头婆子昂然回去了,林姨娘堵了这口气,又没法子出来,只好拉着周守信,哀哀痛哭。 周守信恼恨的连摔了几回厨房送过来的饭菜,碗碟一摔,厨房的婆子就跪下磕头陪罪,照周守信的话换了饭菜来,可过后,还是那样,最后还是越橘出面说了几句,才算好些了,周守信垂头丧气,这个家,他其实谁也护不住,连他,也是要靠别人护着的。 出了正月,李燕语带着小翎等四个丫头启程搬往城外抱朴庵旁边的别院,没想到的是,常嬷嬷竟求了邹夫人,愿意跟到城外别院去侍候二奶奶,邹夫人长出了一口气,立时答应了下来,毕竟是周家的媳妇,一个人住在城外,身边若没个可靠的嬷嬷看着,她也放不下心。 常嬷嬷又挑了三个愿意跟过去的老成婆子,四个人分乘两辆车,跟着一起去了城外别院。 一行十来辆车不紧不慢的走了两三个时辰,小翎透过帘子缝往外张望着禀报道: 「二奶奶,象是到了。」 李燕语忙凑过去,透过帘子缝看出去,院子看起来不大,粉墙青瓦,下面半人高用虎皮石堆出纹样,两三级青砖台阶上,两扇黑漆大门显得有些暗淡,顶上一块有些发乌的匾额,上面写着‘听松院’三个大字,配着周围的古树老藤,显得幽静古朴异常,李燕语极其满意。 车子绕过大门,从边门直驶进了二门影壁后,李燕语扶着小翎的手下了车,四五个看着不那么聪明机敏的婆子早就垂手站在了影壁后,见李燕语下了车,忙跪倒在地,磕头见着礼,李燕语忙笑着叫了起来: 「快起来,不必多礼,往后就多烦劳几位嬷嬷了。」 小翎上前,一人递了一个小荷包过去,几个婆子忙伸手接了,满脸笑容的曲膝道着谢,常嬷嬷看着几个婆子收了荷包,才上前半步,笑着说道: 「二奶奶路上也累了,先让人带您进去歇着,我带着她们收拾收拾行李。」 「嗯。」 李燕语含笑答应着,扶着文杏,跟着个婆子,转进月洞门,逶迤往里面进去。 婆子一边走,一边热心的介绍着: 「这院子叫听松院,先老太爷在的时候重新翻修的,老太爷在这里住了足足七八年,后来就一直空着,二奶奶这边走,二奶奶的居处安置在云起堂,那里是除了水穷处外,景色最好的地方了,以前老太爷住在水穷处,如今那里封着,里面供着老太爷的牌位,平时也没人过去,这院子小,说起来也就这两处住人的地方,二奶奶看,那里是半闲堂,是原先老太爷待客的地方,那边是听泉阁,以前老太爷做书房用的。」 「如今里面还有书吗?」 李燕语打断婆子的话问道,婆子忙点了点头, 「有很多,多的很,老太爷爱读书,里面放了不少书,正经不少,后来府里也没人看书,老爷也不管这些书,就一直堆在这里了。」 李燕语满足异常的暗暗舒了口气,笑眯眯的接着听婆子介绍: 「二奶奶看,那一片绿梅,闻到香没有?老太爷最爱绿梅,那片梅林里,有好几十棵都是极名贵的梅树,满京师也找不出几家呢!这院子屋子不多,园子也不算大,不过五亩地,可这院子,老太爷翻修时,请了当时的名家沁古先生过来看着盖的,二奶奶看看,这步步都是景,有个说头,叫什么移步换景的,二奶奶小心脚下,这青石桥有点滑,二奶奶看那一处涌泉,那是处寒泉,夏天拿来镇瓜果冷饭,最好不过!」 李燕语仔细听着婆子热情的介绍,四下转头观赏着,感叹不已,这样精致的园子,这样处处见匠心的地方,竟然就这么一直荒废着! 过了青石桥,桥下一泓碧水曲曲弯弯,刚隐没过去,转过去又显露出来,颜色艳丽异常的鲤鱼悠闲异常的划着尾巴,懒懒的半天动一下,一路上,小巧精致的假山亭台掩映于枯树老藤间,已经不大鲜亮的漆色正好与周围的景色融为一体。 李燕语慢慢逛着,跟着婆子一路进了云起堂,云起堂是一处极小巧的院落,这整个听松院就是精致小巧四个字,也是粉墙青瓦,游廊、立柱、扶手都只刷了清漆,透着原木的朴拙,院子只有两进,进了垂花门,两边各有一间倒座间,过去是抄手游廊,连着一明两暗三间穿堂,院子里立着座一人多高的假山,虽是冬天,假山仍垂着老绿的藤蔓绿枝,假山下,一条极小却看着极深的流水蜿蜒着从廊下涌出,又落入垂花门下。 第二十三章 穿堂正中放着架紫檀木山水大屏风,越过穿堂,是一处小小的天井,两边各有三间厢房,正面五间正房,檐廊皆比一般人家宽出许多,廊下没有挂鸟雀,更显得极是清爽大气。 李燕语满意的叹了口气,这院子,简直是无处不好! 屋子里清一色的楠木家什,这里原是老太爷清修之处,自然样样都是好的,各处帘幔、被褥、坐垫等等,一色都是新添的,婆子垂手站在屋子正间,看着四下打量着的李燕语,陪笑解释道: 「都是魏嬷嬷亲自带着人过来布置的,说大奶奶吩咐了,不能委屈了二奶奶。」 「嗯。」 李燕语笑着点头应了,打发了婆子下去,小羽带着小芳在正屋后的倒座间找到茶水房,捅开红泥炉,煮水准备泡茶。 李燕语转到正屋后面,这院子建在一处高岗上,正屋后面五六步远,就直直落下去一丈多高,下面就是那片绿梅林,梅花的清香溢满了整个院子,梅林前面,是一处小小的池塘,半塘残荷静静的枯干着,透着股隐忍的美。 李燕语远眺着园子,只觉得心旷神怡,周家这位老太爷,是个真会享受的! 小羽泡好了茶,拎着裙子过来,站在李燕语旁边四下张望着,轻轻叹了口气, 「二奶奶,这里真是好看!」 「嗯!可不是,这是咱们的福气啊!进去喝杯茶,下午咱们把这园子走一遍,若是还有空,就去听泉阁看看。」 李燕语伸展着胳膊,兴致勃勃的说着,带着小羽,回去屋里喝茶了。 逛了两天,查明了这院子各处,李燕语重又抱着大刘送过来的帐本子,认真考虑起生计的事来。 梁园虽好不是家,这院子再好也不是她李燕语的家,如今周家这日子,现在看来,是树欲静而风不止,时时都会生出不知道什么样的变故来,那些管不了的事先不去想,这银子,一定想法子多挣些,得存些下来,真有了什么事,有了银子也就有了底气。 李燕语让人捎了信,叫了大刘婶子过来,细细商量了两天,思来想去没什么好法子,这个世间,做生意的门道远比她知道的更多,她能想出来的法子,大刘叔早就在做了,或者说别的铺子早就做了多少年了,都不是什么新鲜的法子,李燕语泄气无比,生存不易,挣钱更难。 倒是大刘婶子出了个还能做一做的主意: 「我记得二奶奶小时候画的那些个花花草草的,倒挺招人稀罕,反正二奶奶如今也闲着,要不就画些花样子出来,一来放到铺子里也能多挣些钱,二来,人家看着花样子好,说不定带着还能卖些别的东西出去,二奶奶不知道,这新鲜好看的花样子可是极难得的。」 李燕语眼睛亮了起来,对呀!可不是这样,这个世间,能书善画的读书人,谁会屑于画那些绣娘们用的花样子的?那些画匠,品格见识又不够,倒是她,悠远的从前,她就最爱收集那些绣品,那时候她也有钱,正经收过不少精品,那些绣品,有的雅致,有的活泼,虽说她绣不出来,可描描画画的功底还是不错的,画还是画得出来的,对,再照着配出色样来,自己到底多了一世的见识,怎么着也得比那些画工、绣娘强吧。 李燕语飞快的转着心思,昨天看到听泉阁里收着不少前朝画谱,照着描描改改,这样的山水花鸟,用素淡的颜色绣出来,最是雅致不过,说不定就能讨了那些视钱如阿堵物的高门大族之家的欢喜! 「大刘婶子这主意好!我今天下午就开始描绣样,嗯,这样,大刘婶子,咱们不卖绣样,回头你拿了我描的绣样,送到京师那些大的绣坊里去,越大越贵的绣坊越好,把绣样给管事看,若是喜欢,就请他们买咱们的绣线、绣针这些东西,买够多少钱的就送一张,咱们一样的东西,一样的价钱,还能送绣样,这生意就能好做些!」 大刘婶子笑了起来: 「二奶奶这主意好,回去我就和大刘说去,这货品上要好,价钱上要公道,时候长了,人家自然就愿意和咱们长做生意了。」 李燕语喜笑颜开的点着头,若是铺子生意能做大了,可比什么都强。 送走了大刘婶子,李燕语收起了懒骨头,从听泉阁寻了一大堆画谱出来,每天伏在桌前,挑画、描画、改画,直忙了两三天,才弄出头一幅绣样来,又和小翎小羽两个,拿着各色绣线,比划了两天,做了个配色图出来,再往后总算快了些,又日夜赶工,就是这样,十天后大刘婶子来取绣样时,李燕语也就只弄出了三张绣样。 大刘婶子细细看着绣样,连声夸赞: 「这花样子一看就是读过书的人画出来的,这份雅致!偏这绣线又都一色是素的!二奶奶,前儿回去,我和大刘商量了,大刘的意思,这头一回拿绣样给人家,别拘多少,只要人家肯买点东西就成,供主顾讲究的就是份诚意,二奶奶看呢?」 「就照大刘叔说的做,这生意你和大刘叔管着,觉得怎么好就怎么做。」 李燕语干脆的答应着,大刘婶子长舒了一口气,放了心,也不敢多耽误,取了绣样,就告退出来,赶紧启程往城里赶,这赶回城里,还得走上两个多时辰呢。 隔了两天,大刘婶子就又赶过来了,喜笑颜开的跟李燕语禀报道: 「二奶奶那绣样,绣春坊的吴掌柜一眼就看中了,三张都留下了,一下子订了咱们十两银子的货,吴掌柜说了,这样的绣样,有多少都要给他留着,往后他们坊里用的绣线,分一成给咱们铺子供,二奶奶,一成呢!绣春坊那么大的绣铺,一成的绣线,这量,可就不得了了!大刘欢喜的一夜没睡着,起来了好几回,天没亮就打发我出城跟二奶奶禀报这事来了!」 李燕语喜之不尽,绣春坊是京师最大的绣坊,就连宫里用的绣品,少说也有一半是绣春坊供进去的,这笔生意要是能接下来,再借着给绣春坊供货这金字招牌,绣铺的生意就很让人满意了。李燕语仔细斟酌着,看着大刘婶子交待道: 「看这意思,这绣样,吴掌柜必是极看得中的,咱们这绣样,就走宁精毋滥的路子,你跟吴掌柜说,这绣样出图极不易,这会儿就那三张,就是那三张,也是这出图的人,前前后后足足描画了好几个多月才出来的,再说,这出图的人也不少钱用,不是为了挣钱,不过是喜欢描描画画,凭兴致做罢了,这图自然也就不肯多出,她心意兴致好了,一个月出个一张两张的也有,可没心绪时,几个月不出一张也有,但凡她肯拿出来的图,张张都是极好的,再跟他说说咱们的绣线,什么质地好价钱公道之类的话,探探他的意思。」 大刘婶子连连点着头, 「可不是,二奶奶什么身份,哪能天天给他们描这花样子去?那行,我这就回去,让大刘过去问问,明后天就过来给二奶奶回话。」 隔了一天,大刘婶子神采飞扬、兴高采烈的赶到了听松院,连说带笑的和李燕语禀报着: 「吴掌柜答应了!只有一样,说这图只要有,就只能给他们家,绝不能给了别家去,大刘就答应了,这哪有不行的?!吴掌柜还说,隔个一个月两个月的,要是能给个一张半张的,那就更好了。」 第二十四章 李燕语长长的松了口气,往后靠着笑了起来, 「你放心,我算着给,一年给他个七八张就行,这东西,多了倒不值钱了,你放心!」 大刘婶子也不等着吃中午饭,就急急的启程赶了回去,她得回去看着铺子,如今铺子生意好了,这活也就多起来了。 送走了大刘婶子,李燕语在屋里来回转着,兴高采烈的舒展着身子,这事竟这样顺利,就那么两三张绣样,就接了这么大单生意,若是这样,一年下来,去掉零零碎碎的费用,也能挣个一两百两银子,加上自己的月钱,攒上几年也就不愁了,她打听过了,京师不错地段一处中等的院子,也不过五百两银子,攒上两年钱,就能买处小院子放着,或是打听着买个小庄子也行,这京城周边,最上等的田,也不过二两银子就能买一亩,置些产业,万一以后有个什么事,自己也算是有了落脚处。 说起来,也真是菩萨保佑,李燕语兴致勃勃的叫了小翎和小羽进来,吩咐两人跟常嬷嬷打了招呼,午睡后醒来,就带着小翎和小羽去了旁边半山处的抱朴庵,上了柱香,又听尼姑们做了晚课,和抱朴庵掌事的清慎师太说了一会儿话,才悠悠然回到松风院。 之后,李燕语常常带着小翎或是小羽或是文杏,出了松风院,去抱朴庵听经,或是寻清慎师太说法,若是天气好,就穿过庵堂,到后面的草厅里看景吹风,尼庵修在半山,一条小路通往山脚的抱朴寺,再往山上,就无路可攀了,庵后一小片空地,长着几棵参天古树,树下修了座草厅,说是草厅,却修的颇为精致,空地外,就是悬崖峭壁,峭壁间飞泉流瀑,树繁花盛,景致极好。 松风院里,常嬷嬷隔个十天半个月的,就回去趟京师,一来回家住上几天,一来回去府里,领些要用的东西、月钱等等各种份例银物,回来时,也就捎来了京师大宅里的种种闲与不闲的话。 春末的时候,林姨娘的身子总算好起来了,人也知礼懂事了,照常嬷嬷的话说: 「总算知道不赶着大奶奶叫嫂子了,亏她还是大家出来的小姐,这点礼仪规矩都不懂!也不想想,她一个姨娘,赶着大奶奶叫嫂子,这是哪门子的礼儿?大奶奶也是好脾气,她叫,她还就答应着。」 「这也不怪大奶奶。」 李燕语笑着解释道: 「那倒也是,她从前还赶着夫人叫母亲呢,夫人都答应着不说什么,大奶奶也只好答应着,这规矩吧,要说坏,还真都是从上头坏起来的,上梁不正那下梁才歪呢!」 常嬷嬷直直的说道,李燕语笑着低头喝起了茶,这是别院,偏远之地,自己这个主子仔细说起来,还真算不得什么,这别院里,常嬷嬷倒比她更威风,说话也更算话,这说话聊天上头,自然也就随意多了。 「她如今再怎么懂事,到底压不过越橘姨娘,越橘八九岁就在夫人院子里当差,夫人的脾气喜好,没人比她更知道了,如今一多半的时候,都是她在夫人身边侍候着,唉,夫人这人的脾气,也是个牛心左性的,好的时候是什么都好,说不好了,就没个回转处!这林姨娘如今跟外头说,都是让那捧砚给骗的,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意思?一来捧砚早就被二爷卖了,二来,捧砚是她的丫头,被个丫头骗的连孩子都没了,还有脸说?!夫人最瞧不上的,就是这没本事还怪别人的,二爷那边」 常嬷嬷压低了声音神秘八卦道: 「如今竟然一天也不敢多在林姨娘屋里歇着,两个姨娘,竟是一替一天轮着住,一天不错的!」 李燕语含着口茶,到底没忍住,‘噗’了出来,急忙放下杯子,一边用帕子试着衣服和手,一边失声笑了起来: 「倒真真是难为二爷了,这」 这床事上,若也是一模一样的天天努力,倒真是够辛苦的,李燕语到底没敢说出这样的话来,只一边恶意的想象着,一边笑得前仰后合,常嬷嬷无奈的看着李燕语,这二奶奶真是让人看不透,精明处极精明,怎么什么事一到二爷身上,就一窍不通了?! 京师周府对松风院的供应半点也不苛薄,初春的新茶,清明的子推燕饼、浴佛节的桃李金杏、端午的棕子白团、入了月的各样新鲜吃食玩物,虽说别院的小厨房也按节气样样准备的有,可大奶奶照样使人一件不落的送到别院来,李燕语感叹也感激着郑大奶奶的周全照顾,这周家,若不是有郑大奶奶这样的当家人照应着,她的日子,不知道要艰难多少倍。 李燕语的小日子悠悠闲闲,舒适异常,入夏时,李燕语已经和抱朴庵的众尼们处得极好,经常去庵里和她们说话打发时辰,还占了庵后的草厅午睡、看书、观风赏景。 这处隐蔽凉爽的草厅,几乎成了李燕语的另一处私家客厅,炎炎夏日,李燕语几乎天天过去草厅里赏景纳凉,拿两本书,或是带上本画谱和笔砚,看看书,描描绣样,消磨上一个下午,别院虽说也是好景致、也凉爽,可跟草厅这边比起来,就差得远了,到底那景致里有些人工匠气在里头,落了下乘。 炎夏的酷热,也将京师那帮游手好闲的所谓读书公子们赶出了闷热的京城,赶到了树林阴翳、飞泉流瀑、凉爽宜人的洛空山,赶进了散落在山间树下的各个别院里。 京师太学堂云鹤社的诸风流才子们,也高举着会文的幌子,各自带着长随小厮,一路宝马香车,出城去洛空山下的李家别院准备这个月的课业去了。 这云鹤文社本是福宁亲王当年在太学读书时,和几位宗室子弟起的社,起社那会儿,倒还真是读过几本书,写过几篇文,后来福宁亲王接了王位,要管着宗正寺大大小小的事儿,又要忙着皇上――当年还是皇子的许许多多不得不忙的事,等皇上及了位,更兼了诸多政务,早就没时候再管这文社的事,可又不愿意就这么散了这文社,于是就托了国子监祭酒裘大人,从太学里挑了些好学有才的宗室子弟和世家公子补进文社,自己每年拿出银子来,让这些宗室子弟和世家公子们会文念书。 只一样,每季他要查一趟文社诸子的课业,这本来是件极好的事,一帮公子哥儿,拿着福宁王府的银子,时不常打着会文的幌子聚在一处无所不乐,只要每三个月凑一篇文章送到福宁王府就行,这日子极好混。 可后来,有一回福宁亲王妃李氏进宫陪姐姐李太后说闲话,也不知怎的,就说到了这文社的事,李太后听说里头多是些宗室子弟,娘家子侄中也有两三个在这云鹤社里,就来了兴致,传了懿旨,她要每个月查一趟文社诸子的课业。 文社的公子哥们接了懿旨,只苦的满肚子黄连水,又一个字不能多说、不敢多说,偏李太后在宫里长天漫夜的,就是空闲时候多,况且年青时候那也是号称过才女的,这篇篇课业都细细看过,细细批过,看的比写的还认真,隔不了几天,想起来了,还让人送些书单子过来,让这帮公子哥儿们去读,读完了还要细细写了心得送进宫里给她看,只把个风流逍遥的闲云野鹤会,生生关心成了埋头苦读苦恼无比会。 第二十五章 这课业没交上两个月,就有人打着主意要退社,可刚刚露了那么一星半点的意思,就被家里长辈痛打了回去,批课业的,那是太后!谁不知道当今皇上与太后母子情深,又是个极孝顺的!皇上每天再忙,必到慈瑞宫陪太后说上小半个时辰的话,那课业里,时不时的还有皇上的御笔呢!这样天大的福运机遇,求都求不来呢,还敢不珍惜?那简直就是不想活了! 就这么着,这大半年,云鹤社诸子,就由每旬一次吃喝玩乐会,改成了几乎每天一聚的拧眉苦读会。 这两个月城内酷热的没个躲处,文社里十七八个苦恼公子就商量着出了城,到李太后娘家、宁远开国公李家在洛空山下的别院去认真读书写文去。 李家在洛空山的别院占地极广,房屋厅阁依山势错落而建,古树掩隐,花影映衬,景色极好,山风从云雾笼罩的远山吹来,凉意十足,令人暑意顿消。 流水叮咚的一溪山泉旁,曲折勾连的亭台里,七七八八、或站或坐着十来个锦衣公子,或摊开手脚坐在榻上左右摇晃打着盹,或捧着书踱来踱去、摇头晃脑的苦读,或拎着笔、托着腮对纸发呆,或嘴里念叨着、却对着水里的游鱼出了神 周守礼也在其中,正捧着本书,歪在扶手椅里打瞌睡,他原本不在这云鹤社中,诚意开国伯周家,离入这云鹤社,门第上还是差了些,这是周守哲找了福宁亲王,替他求来的,周守礼性子单纯,爱玩爱笑,人又极随和,一起会了几次文,十来个人都很喜欢他这人品性子,周守礼自己更是乐在其中,那些人,个个都比他更会玩!没多长时候,也就混得如鱼得水,除了和大家一样觉得课业过重,别的,倒是件件称心。 这别院的主人,李谦,李家二房嫡次子,李太后嫡亲的侄子,正倒拎着本书,一边晃来晃去的摇着,一边出神的看着离山泉最近的那处亭子中悠然躺着的年青男子,男子躺在亭子正中的榻上,双手枕在脑后,黑亮的头发散着铺了满榻,长衫胡乱甩在栏杆上,只穿了身月白短裤褂,光着脚,跷着二郎腿懒洋洋的晃来晃去。 李谦眼珠转了转,将手里的书扔给旁边的小厮,撑着栏杆跳进旁边的亭子,在放满新鲜果子的桌子上挑了碟葡萄出来,双手端着葡萄碟子,笑容满面的往山泉边的亭子走去。 李谦侧身坐到榻上,将葡萄碟子放到男子身边,笑着招呼着他: 「子岗,起来尝尝这葡萄,太后听说咱们在这里会文,特意赏过来的,刚送到没多大会儿,这葡萄有股子特别的香味,极是难得,你起来尝尝。」 叫子岗的男子姓邵名源泊字子岗,是鲁国公嫡孙,正正经经的宗室子弟。 邵源泊听了李谦的话,连眼睛也不睁,只探出手摸索到碟子,揪了只葡萄下来,扔到嘴里咬着。 李谦用手背拍着邵源泊的胸口: 「子岗,这策论,你无论如何得帮帮我,给我弄一篇出来!」 「嗯,你把我那篇拿去,回头我再写。」 邵源泊扭头吐了葡萄皮,拍开李谦的手,又摸了只葡萄扔进嘴里,李谦满脸苦恼, 「子岗啊,源泊弟,邵兄啊!你那篇,一看就不是我写的,我哪能写出那么好的文章?太后一眼,不,半眼就得看穿了,我就不用活了,邵兄,好兄弟,你帮帮忙,看在咱们从小玩到大的情份上,你不能见死不救啊!难道你竟能忍心看着哥哥难为死不成?」 邵源泊睁开眼睛看着李谦,打了呵欠说道: 「你就不能换点新鲜的?每次都是这一句。」 「就这句最管用!」 李谦见邵源泊睁开了眼睛,眉宇飞扬起来: 「好兄弟,你放心,往后你要是有什么事,哥哥我两胁插刀,不不不,全身插刀!」 邵源泊懒散的又打了个呵欠: 「这策论不比诗词文章,你得有点自己的想头才行,不然万一太后真问起来,你还是得掉了底子,你好好想想,这户、刑、吏、礼各部,哪一处你能有点想头,也别管通不通,先写下来,回头我帮你润一润不就成了。」 李谦大喜,重重的拍着邵源泊的胸口: 「我就说,有你,哥哥我万事不用愁!这容易,前儿我看了一本书,说这开矿之法的,倒还真是有些个想头,今晚上我熬个通宵写给你!」 「这么点东西你又要熬通宵,往后你若是授了官,这上官的书信、皇上的旨意,你总得自己写吧?那还不得夜夜熬通宵了?你也就算了,就是可怜了嫂子!」 邵源泊抬手挡着李谦的手,挑着眉梢打趣道: 「授官?你难道想出仕?我反正是半点不想,一来没那本事,二来,受这个累做什么?如今这日子多少逍遥,再说,我家里能干的哥哥多的是,用不着我再能干去,你看看我,长的就是一幅淡泊名士相,我就做这个名士吧!」 李谦站起来,抖开折扇,背着一只手,晃着脑袋,展示着名士的派头,邵源泊盘膝坐了起来,点着李谦笑道: 「所谓士,有学士,勇士、方士、术士、策士,士一途,不唯学问一条,这么说,你就是个名符其实的吃士!就会吃、善吃这一件,你是真名士!」 「是士就成,术业有专攻么。」 李谦脸皮极厚,昂了昂头,一脸的颇为自得,邵源泊大笑着跳下榻,光着脚转身找到鞋子拖着,看着不远处愁苦不堪的众人,笑着建议道: 「老在这别院里呆着也没意思,咱们去下面抱朴寺转转去,听说寺里新供了尊千手千眼观音,出自名家之手,咱们瞧瞧去!」 「好啊!」 李谦抚掌赞同道,他的策论有了着落,这心情立时轻松无比。 两人也不和众人说,邵源泊叫人绾了头发,悄悄吩咐小厮取了衣服换过,带着几个贴身小厮,出了别院,沿着石阶往山下抱朴寺去了。 李谦无聊的站在观音殿内,摇着折扇,看着邵源泊围着金光灿灿的千手千眼观音像转着圈赞叹不已,打了个呵欠问道: 「我就没看出哪里好,这佛像不都是一个样?!」 「跟你说了你也不懂!照我说,那冬笋和春笋又能有什么区别?术业有专攻!」 邵源泊头也不回的答道,李谦不言语了,干脆跟在邵源泊身旁,他走到哪他就跟在哪,他仰头看哪里,他也跟着仰头却不知道看哪里,两个人,一个真看,一个跟着看,在殿内盘恒了小半个时辰,邵源泊才满意的往后退了几步,远看了一眼,转身出了观音殿。 李谦跟出来,左右打量着问道: 「咱们还去哪里?」 「到抱朴庵找师太喝茶去!」 「这主意好!清慎师太的槐花茶沁人心脾,可是极难得的好茶!还有绿豆糕,到底是修佛的人做出来,那股子超凡脱俗的清香,外头无论如何也仿不来!这主意好!快走!」 李谦来了精神,催着邵源泊,沿着山间小径,一路往抱朴庵走去。 清慎师太没在庵里,一早就被人请进城里讲经去了,知客尼静远师太迎出来,让着两人进到客堂,奉了槐花茶、绿豆糕上来,邵源泊摇着折扇,含笑客气道: 「静远师太不必多客气,我们两人闲走至此,想着庵里的茶可是错过不得,就过来歇歇脚,顺便讨杯茶吃吃,师太只管去忙,让我们自在些歇一歇,再随喜几处,就回去了。」 第二十六章 静远师太微笑答应了,双手合什行了礼,退了出去。 李谦靠在椅背上,跷着二郎腿,半眯着眼睛,一口茶一口糕,细细慢慢的品着,不时点头赞叹两声,邵源泊掂了块糕直接扔进嘴里,嚼了几下咽了,连喝了两杯茶,又吃了一块糕,转头看着半眯着眼睛、正品得陶醉的李谦,拍拍手,站起来说道: 「你在这里慢慢品,我先去庵后的草厅逛逛去,你吃好了过来找我,这抱朴庵,就数那一处风景最佳!」 李谦也不答话,眼皮也没抬,只挥手示意邵源泊知道了,邵源泊摇着扇子,带着贴身小厮山清、水秀,穿过庵堂后门,一路拾级,闲闲适适的往山后草厅走去。 走了十几级台阶,山风徐徐吹来,夹着野花野草的幽香,邵源泊深吸了一口气,又满足的吐出来,这里没有抱朴寺浓浓的香火味,这才是真正的世外清静之处。 山清、水秀落后两三步,跟在邵源泊身后,左右转头赏着景,一行三人,意态悠闲的边看景,边沿着盘曲的山路缓步往草厅走去。 还有七八步远,再转过前面那块山石,就是草厅了,邵源泊突然顿住脚步,轻轻抽了抽鼻翼,这风里夹着股隐隐的茶香,草厅里好象有人,是庵里的小尼姑们?邵源泊怔了怔,转头示意着山清和水秀,收了折扇,将扇子递给山青拿着,自己拎了长衫一角,轻手轻脚的往前走了几步,靠到山石后,往草厅方向张望过去。 草厅里,李燕语一觉好睡刚刚醒,正舒服的伸着懒腰,自得其乐的念着那首春睡诗: 「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 文杏递过只湿帕子给李燕语,小翎从壶里倒出茶来,笑着说道: 「夏天都要过完了,还春睡呢!」 「你说的对,念错了,重新来过:草堂夏睡足,窗外日迟迟!」 李燕语拖着长音、摇头晃脑的又念了一遍,山石后的邵源泊捂着嘴,肩膀抖动着,闷声笑了起来,看来这两句诗好用一年,从冬睡到夏,这倒和李谦的诗一个套路,这念诗的声音倒是好听,听起来年纪也极轻,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竟然跑到这里午睡来了,倒真是名士风范。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 李燕语稍稍擦了手脸,接过杯子,一口喝了茶,站起来,对着远山,伸着懒腰,懒洋洋的念着后面两句,邵源泊小心的探着头,看着站在草厅中的李燕语,一时呆怔住了,这姑娘声音好听,人生得竟比声音更好,可惜只能看到半边脸,要是再转过来一点就好了,嗯,这诗也大有气度,这是谁家的姑娘? 山清拉了拉邵源泊的衣袖,示意他赶紧离开,这偷窥人家姑娘,那是登徒子所为,可不是教养良好的世家子弟应该做的事。 邵源泊不耐烦的瞪了山清一眼,甩脱衣袖,继续探头张望着,李燕语双手高举过头,手臂伸直五指相扣,一只脚抬起贴到另一只腿膝盖处,对着远山拉伸着身体,宽大的衣袖滑落下来,露出两只粉嫩雪白的手臂,邵源泊下意识伸出手,一左一右,按在山清和水秀头上,用力将两人按了下去,山清趁机又拉了拉邵源泊的衣袖,示意他赶紧走。 李燕语拉伸的姿势保持了一会儿,深吸长吐了几口气,放下手臂,转过身,接过杯子,一边转来转去的看着周围的景致,一边吩咐着小翎和文杏: 「收拾东西回去吧,那边象是有雨云过来,看样子等会儿要下雨,别淋在路上了。」 小翎和文杏答应着,也不熄火,只将红泥小炉盖紧了,提到草亭一角放好,利落的收拾着杯碟等物,这回连水秀也着急起来,跟山青一起拉着邵源泊的衣袖催促着他,这下山的路就这一条,一会儿若是被人撞见,人家姑娘再叫起来,自己和山青这一顿板子指定轻不了! 邵源泊也慌乱的脚下一滑,忙伸手扶住山清,拎着长衫,冲在前头,一溜烟往山下奔去,山清和水秀一边不时的往后看着,一边仓皇的跟在后面。 三个人一路转着弯疾奔下山,直奔到离抱朴庵后门十几步的地方,邵源泊才收住脚步,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抬手抹了把头上的冷汗热汗,长嘘了一口气,缓缓走了两步,突然顿住脚步,转过头,严厉的交待着山青和水秀: 「这事,今天这事,跟谁都不准说!半个字都不准说,你们两个也不准拿这事说闲话!听到没有?不然,我非揭了你们两个小子的皮不可!」 「我的爷,还说呢,想都不敢想!这要是让人知道了,知道爷爷没事,我和水秀,一顿板子就得去了半条命!」 「嗯!」 邵源泊长长的吐了口气,放下心来,一边匀着气息,一边从山青手里拿过折扇,抖开摇着,踱着步子进了庵堂后门。 三个人转过两间屋角,迎面看见静远师太正从屋里出来,邵源泊一下子停住脚步,眼睛飞快的转了几转,有了主意。 邵源泊两步过去迎上静远,笑着说道: 「可是巧了,我正在找静远师太。」 静远忙双手合什,含着笑意问道: 「六少爷有什么吩咐?」 「我记得抱朴庵后面有处草厅,风景绝佳,早先曾侍先母去过一回,那景色至今难忘,正想过去看看,就是不知道从哪里过去便当些?」 静远忙笑着躬了躬身子陪礼道: 「今天只怕不行,真是不巧,今天诚意伯府二奶奶正在后面草厅随喜,六少爷可去不得了。」 邵源泊满脸失望,连连叹息: 「可惜可惜!来一趟抱朴庵不易,就念着那处景致,竟然这般无缘!唉!真是可惜!诚意伯?是周府?」 「是周府!」 「噢?」 邵源泊转头看着山青,仿佛有些困惑的问道: 「守礼不就是周家三少爷?我竟没听他提过」 山青眨着眼睛,也不答话,满眼苦恼的看着邵源泊,邵源泊用折扇拍着手掌,转过头,满眼奇怪的看着静远问道: 「周家二奶奶?哪个二奶奶?我竟没听说过!这诚意开国伯周家三少爷周守礼正和我一处会文,竟没听他提过!是哪个二奶奶?周家二少爷的媳妇?」 静远微笑着解释道: 「就是诚意开国伯周家二少爷周守信的媳妇,是平江开国侯李府十二姑娘,去年八月里成的亲,今年过了年,说是身子不好,就搬到山下周府别院里住着静养。」 「平江侯李家?李家姑娘不是嫁给安远开国县公齐家嫡长公子了么?这是哪位姑娘?我竟没听说过!」 邵源泊一脸的好奇,山青往上翻着白眼,白着他家少爷,一脸的郁色,你再没听说,人家也是成了亲的媳妇,还这么追根究底的打听人家,想干什么?! 静远有些尴尬的咳了几声,只好答道: 「嫁进齐家的,是嫡出的九姑娘,这个是庶出的十二姑娘。」 「啊?这九姑娘今年才出嫁,那十二姑娘去年就嫁了?难不成这李家的姑娘都是一年生的,只小个月份?」 静远极其无语的看着邵源泊,这位少爷今天这是怎么了,净打听人家这些总是有些尴尬的家事做什么?可也不好不答,只要干笑着答道: 「听说是这位二奶奶嫁的早,说是先娶回去,过两年再圆房的。」 第二十七章 邵源泊舒了口气,长长的「噢」了一声,连声可惜着: 「好不容易来了一趟,竟然赏不到美景,可惜!真是可惜!」 邵源泊正连声可惜着,李谦吃好喝好,从客堂间晃了过来,远远看到邵源泊,忙笑着招呼道: 「子岗不是去后山草厅赏景了,这么快就回来了?」 邵源泊被他一句话喊的仿佛呛着般猛的连声咳嗽着,急忙摆着手说道: 「别提了,不巧的很,走吧走吧,今天不巧,咱们回去再说,边走边说!」 山青和水秀满脸严肃的跟着他家少爷,邵源泊拖着李谦,跟静远摆着手,一路往庵外去了。一行人走到半路,天际雷声轰鸣,乌云低低的压下来,夏日傍晚的暴雨如注而下,邵源泊怪叫起来: 「还真让那丫头说着了!快跑!」 李谦正被淋得晕头转向,听了邵源泊的话,一把拉住邵源泊,一边被他拖着跌跌撞撞的往前奔着,一边高声叫着问道: 「哪个丫头?在哪儿?我没看到!」 邵源泊被淋得落汤鸡一般,也不理他,只一路仓仓皇皇的往李家别院奔了回去。 李燕语悠悠闲闲的坐在檐廊下的摇椅里,捧着杯茶,欣赏着倾盆而下的雨柱在天井中激起的无数水花,这一场大雨过后,夜里睡起来就舒服了。 常嬷嬷从穿堂进来,沿着游廊一路过来,李燕语直起上身,含笑让着常嬷嬷: 「嬷嬷快坐,刚回来?淋了雨没有?」 「回来一会儿了,上了年纪,有点事就累,正好二奶奶也出去了,我就斗胆歇了一歇再过来跟二奶奶禀报,二奶奶放心,这院子里处处都有游廊连着,淋不着雨。」 常嬷嬷坐到李燕语旁边的矮凳上,接过小羽捧过来的茶,满脸笑容的回着李燕语的话: 「二奶奶和小羽几个的月例银子,都交给小羽了。」 「嗯,刚回来小羽就告诉我了。」 李燕语忙答道,常嬷嬷喝了几口茶,接着说道: 「外头的,也都放到各人手里了,唉!」 常嬷嬷转头看着天井里的暴雨,长长的叹了口气,李燕语知道她又有八卦要说,笑吟吟的问道: 「有什么新鲜事儿没有?」 「倒有两件喜信儿。」 常嬷嬷眼睛里带着笑意,看了眼李燕语,又转头看了看四周,小羽轻轻悄悄的往后退了两步,转身进屋去了,常嬷嬷满意的垂了垂眼皮,放下手里的杯子,将小凳子往前拉了拉,又连叹了几口气,才开口说道: 「头一件喜事儿,说起来还得恭喜二奶奶呢,越橘姨娘有了身孕了!」 常嬷嬷边说,边紧盯着李燕语,看着她的神情,李燕语缓缓挑起眉梢,又放了下去: 「这也大半年了,也是差不多该有孩子了,二爷不是隔天歇在她房里的么。」 常嬷嬷似有似无的皱了皱眉头,也跟李燕语一样仿佛不经意的接着说道: 「可不是,前几天刚诊出来,说是快两个月了,这越橘可是个有心眼的,这月信都过了快一个月了,还这么一声不吭的,若不是吐的厉害,在夫人面前掩不住了,她还不说呢。」 「嗯,听说这怀孩子头三个月最容易小产,过了头三个月,胎坐稳了,也就好了。」 李燕语表示着理解,常嬷嬷嘴角往上挑着笑意: 「可不就是这个意思,我就说这越橘是个有心眼的,如今林姨娘哪,可比原先懂事多了,再不象去年那么凡事不想了,既是这样,这越橘难免就得多想些才行,夫人倒是高兴的不行,说起来,二爷也正经年纪不小了,这都二十一了,也该有个子嗣,虽说是庶出,也是二爷的骨肉不是,夫人倒也想得开。」 李燕语笑眯眯的听着常嬷嬷的八卦,常嬷嬷最大的好处,就是这话一旦说开了,就不用你接话,她自己就能不停的说下去,常嬷嬷继续絮叨着: 「说起来,这事也怪林姨娘自己,早这么明白懂事,哪有今天这事?林姨娘肚子里的孩子这会儿也该生下来了,多少好!二奶奶不知道,马大夫给林姨娘诊的脉,说她小产后郁结不通,伤身子伤的过于厉害了,不好好调理个一年两年的,难怀上孩子,你看看,唉,不过话又说回来,如今二爷对林姨娘倒是越来越好了,因了越橘怀孕的事,听说二爷还对着林姨娘哭了一场。」 「哭?这哭什么?」 李燕语忍不住打断了常嬷嬷的话,表示着迷惑不解,常嬷嬷唉声叹着气: 「怎么不哭的?林姨娘又不象二奶奶,好歹占着位份,是正正经经的正房奶奶,她一个姨娘,年青时候还好,老了,不全凭孩子傍身?若是二奶奶没有嫡子,那庶长子可就是要承嗣的!这二爷必是想让林姨娘生出承嗣的长子来,偏偏越橘就先怀上了!」 「二爷既有这想头,就该」 李燕语把后面的话咳了进去,这话不好说,常嬷嬷却极明白的接过了话头: 「二爷就算有这想头,一来也得看夫人愿意不愿意,若是夫人不愿意,他这事可就难办,那越橘也是个有心眼的,只怕二爷还精明不过她呢,二爷那碗避子汤,哪那么好送出去的?」 李燕语抬手揉着眉心,没有接话,又岔到两路去了,常嬷嬷想的是避子汤,她想的,是那二爷既不想让越橘怀上孩子,就不该和她再那么真事实办,不是一替一天歇吗,忍一天罢了,又不是什么难事! 「都不是省油的灯!越橘刚诊出来身孕没两天,二爷就求了夫人,要纳了杜大管家家三姑娘,夫人问了杜管家的意思,当天晚上,一顶小轿就抬进了门!林姨娘那个院子是住不下了,大奶奶就让人另收拾了一个院子,把越橘挪出来,和杜姨娘一个院子住着,林姨娘还住原来的院子,大奶奶说了,林姨娘识字知书,爷读书时也就她能侍候着,她那院子自然是越清静越好。」 李燕语失笑出声,只听常嬷嬷继续八卦着: 「二奶奶不知道这杜三姑娘,杜大管家三个姑娘两个儿子,这个是顶小的,三个姑娘里头,就数她生得最好,从小就是个娇纵脾气,因了这个,到了年纪,杜大管家竟没敢让她进府当差,就怕她脾气大,闯出祸事来,你说说,这么个姑娘,把她要进来做姨娘,是谁的主意?」 「不是二爷求的夫人么?」 李燕语眯眯笑着,慢吞吞的说道,常嬷嬷撇了撇嘴: 「二爷?那姑娘可入不了二爷的眼,这林姨娘可是长进了,我就说,这女人啊,为母则强,这林姨娘掉了个孩子,人就聪明多了,找了这么个祸害进来,偏大奶奶还把越橘和她安到一个院子里住着去了,听说二爷每次过去,必先到越橘屋里呆上一刻钟,再到杜姨娘屋子里去。」 常嬷嬷‘嘿嘿’笑了起来,满眼深意的看着李燕语,习惯性的压低了声音: 「二奶奶看看,二爷那脾气,往常可是半点弯不肯转的,做什么那都是直着去的!」 「二爷这是看着越橘怀着身子的份上呢。」 第二十八章 李燕语看着常嬷嬷,认真的说道,常嬷嬷笑了起来: 「二奶奶说的对!这就是看在孩子的份上!你看看,如今就是这么着!那杜姨娘现在可是府里的厉害人物了,连大奶奶也不驳她,倒象是要让她一射之地一般。」 李燕语眯着眼睛,转头看着天井里渐渐温和下来的雨瀑,慢慢叹了口气,常嬷嬷停了话,顺着李燕语的视线看着天井,又转头看着仿佛出了神的李燕语,谨慎的说道: 「二奶奶,眼看着天冷了,这山上一到冬天可冷的厉害,要不,过了秋天,搬回去吧,总要回去过年不是。」 李燕语转头看着常嬷嬷,沉默了半晌,脸上露出极其无奈的笑容,低声说道: 「家里这个样子,嬷嬷也清清楚楚,我看着龙潭虎穴一般,怎么回去?若是有一天,府里一定要我回去,我就去抱朴庵落发做姑子去,好歹还能保得条命,我是个没出息的,就是想保着命,能活着罢了。」 常嬷嬷眨着眼睛,愕然中带着无奈,看着李燕语,又是叹气又是苦笑: 「二奶奶这说的什么话?我不过这么一说,咱们这不过是说说闲话,二奶奶怎么就说到落发做姑子上去了?!呸呸呸!百无禁忌!二奶奶年纪小着呢,往后这样的话可不能随便说,听到没有?」 李燕语忙笑着点着头: 「记下了,往后再不说了。」 常嬷嬷长长舒了口气,再开口,就转了话题,说起三少爷说亲的闲话来,眼看着雨渐渐停了,就站起来告退道: 「这雨停了,天也快黑了,我去厨房看看,大奶奶听说二奶奶爱吃那些海货,让我带了些南边刚送过来的海货过来,我去看看做出来没有,晚上给二奶奶添菜!」 「嗯。」 李燕语笑着答应着,微微直起上身,常嬷嬷曲了曲膝,告退出去,李燕语直看着常嬷嬷转出了穿堂,才敛了笑容,往后靠到摇椅上,面色凝重的仔细思量起来。 常嬷嬷那话,是什么意思?是她自己的意思?是以她的方式为了她好,才劝她回去?还是夫人的意思?常嬷嬷是夫人的人,大奶奶说过,可夫人的脾气夫人根本看不上自己,是大奶奶的意思?大奶奶倒真是一直想着让自己这个二奶奶名符其实些,这常嬷嬷,到底什么意思?到底是在替谁说话? 李燕语想的头痛,干脆闭上眼睛,听着雨滴从屋檐节奏分明的落在青石上,这声音清脆利落无比,李燕语长出了口气,睁开眼睛,直起上身,转头叫着小羽: 「看看文杏在不在,让她来见我。」 小羽答应着,转进后倒座间,叫了文杏过来,自己进去接了文杏的活,烧水泡茶去了。 李燕语示意文杏坐下,仿佛极随意的问道: 「你是家生子儿,那常嬷嬷家的事,你知道不知道些?」 「嗯!」 文杏点了下头, 「那你说说,把你知道的,都说说。」 李燕语笑着吩咐道。 文杏若有所思的看着李燕语,沉默了片刻,才开口说道:「常嬷嬷是周家家生子儿,她爹跟着先老太爷出兵的时候,因为护着老太爷,死在了外头,死的时候常嬷嬷只有四五岁,上头有个哥哥,没成人就病死了,后来常嬷嬷进府当差,原分在夫人院子里,听说先老太爷待她极好。」 文杏抬头直看着李燕语,咬着嘴唇接着说道:「老夫人已经过世的早,夫人嫁进来就是当家主母,见老太爷对常嬷嬷另眼相看,就派了她去近身侍候老太爷,后来老太爷搬到这别院住着,她也跟着一起过来的,那时候,老太爷身边还有几位老姨娘,听说她被人下了药,断了子嗣。」 李燕语一下子直起了上身,呆了片刻,只觉得恶心想吐,文杏抬头看着她,接着说道:「我听说的就这些,常嬷嬷一直侍候到老太爷过世,老太爷过世的时候,她还是老太爷房里的大丫头,听说当时她哭死过去好几回,后来又一心要出家,是夫人劝着她留下的,老太爷过世后,她就没当过什么正经差使,一直拿着原来的月钱,还有,她在府里人缘极好,听说是吃长斋的。」 李燕语长长的呼了口气出来,往后靠到摇椅上,沉默了半晌,转头看着文杏问道:「这么说,她现在是孤身一人了?那她每次回去,是看谁去的?」 「她娘活得长,前两年才走,我也不知道她看谁,她爹娘都是府里的家生子儿,叔伯姨娘的一大家子人呢。」文杏干脆的答道,李燕语垂着眼帘,两人默然了半晌,李燕语抬头看着文杏,正要说话,文杏却先开了口:「我看常嬷嬷不是坏人,对二奶奶也是真心好。」 李燕语呆了呆,看着文杏,半晌长呼出一口气,抬手将文杏散在外面的一缕头发抿进去,含笑低声说道:「我是个有福气的,先头在李家,拣了小翎小羽两个,如今在周家,又拣到了你。」文杏眨了两下眼睛,看着李燕语,绽放出满脸笑容。 「你去忙吧,没什么大事。」李燕语拍了拍文杏的手背吩咐道,文杏答应着站起来,李燕语看着文杏转进了倒座间,才往后靠在摇椅上,慢慢晃着,想着常嬷嬷,还是没有头绪。 临近中午,洛空山上李家别院,一处地势高些的亭子里,李谦歪在椅子上,两只脚高高跷起,心情极其舒畅的看着下面一群比昨天更加愁眉苦脸的众公子哥们,他昨天几乎熬了一个通宵,总算罗列出了一二三四,今天早上,子岗不过半个时辰,就帮他写了篇不,是润色!润色了一篇策论出来,自己又花了一个时辰细细抄好,就等着后天送进宫里去了。 李谦往后倒着长长的吐了口浊气,这等没有课业的日子,爽快啊! 这回子岗也爽快的出奇,没象往常那样,直拖他到最后一天再润色那文章,李谦转头看着头枕着手,仰面躺在榻上的邵源泊,突然想起昨天下午雨中的事来,忙跳下椅子,坐到榻上,推了推邵源泊问道:「昨天下雨的时候,你说的丫头,哪个丫头?我怎么没看到?」 邵源泊睁开眼睛,用眼角瞄着李谦,慢吞吞的答道:「你问这个做什么?你是能娶?还是能纳?就是多看两眼,嫂子也得剜下你的眼珠子炒着吃。」 「你嫂子哪有你说的这么恶妒?那都是我让着她,你说说,哪里来的丫头?在抱朴庵里见到的?你快说说,我得替你看看不是,咱们兄弟情深,你的事我不能不管!」李谦情真义切的表着态,邵源泊闷‘哼’了一声,闭上眼睛,也不理会李谦,李谦又问了几句,见他只不理会,也无趣起来,站起来,背着手看着下面那群焦虑的公子哥们,心念微动,又生出好主意来。 李谦闷声笑着,回身又坐到榻上,推着邵源泊,眉宇飞扬的说道:「我想起来了,这庄子的地窖里,可正经收着不少上好的女儿红,昨天庄丁又打了几只鹿回来,咱们中午烤鹿肉,饮酒作乐,乐上一整天去!」 邵源泊睁开眼睛看着一脸兴奋的李谦,挑了挑眉毛,晃着脚说道:「我自然乐意,就怕。」邵源泊坐起来,看着下面那群拧眉挤文的公子们,冲着他们努了努嘴说道:「他们,再跟你我乐上这一整天,明天再醉上个大半天,后天交不出课业,旁人也就算了,胡七非得咬你一口不可!」 第二十九章 「不怕。」李谦摇着折扇,笑眯眯的说道:「就咱们两个吃肉饮酒,咱们不叫他们,他们想来,那就自己来,可不是咱们叫的!」 邵源泊失笑出声,连连点着头,李谦扬声吩咐了小厮,不大会儿,一群小厮、婆子、丫头,抬着烤炉、鹿肉,搬来矮几,摆上点心果品,开了坛女儿红,又抬了桶外国贡进的葡萄酒来。不大会儿,亭子周围肉香、酒香四溢。 李谦站在亭子里,眯眯笑着说道:「中午我陪子岗小酌几杯,诸位有课业在身,这三十年的女儿红,外国贡进的红酒么,我看还是别喝的好。」 「子岗就算了,必是胸有成竹了,你就没课业在身了?酒饮半醉,文思如泉,倒是喝两杯更好!」 右丞相家七公子胡庆山闻着风中的酒香,满口津液,跳起来应着李谦的话,也不等李谦答话,招手吩咐着小厮:「给爷外国的葡萄酒,爷就爱这个味儿!」 李谦摇着折扇笑着,看着众人起起落落的站起来要着酒,只周守礼踌躇着,不知道是跟着大家饮个半醉文思如泉涌好,还是清醒着继续挤他的策论好。邵源泊端着杯葡萄酒,居高临下的看着犹豫不定的周守礼,笑着招呼道:「周兄尝一尝这外国葡萄酒,极是难得。」 周守礼忙笑着应了,小厮用琉璃杯倒了大半杯葡萄酒送过来,邵源泊招手叫着周守礼,到他这边一处饮酒说话。 吃喝玩乐惯了的公子哥们一喝开了头,文章课业的事就记不清楚了,后天么,还早呢,明天再挤那策论也不晚! 邵源泊一杯接一杯的让着周守礼,李谦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这子岗怎么突然和周守礼投合至此,子岗虽说待人谦和,可骨子里却不大看得起人,至少这周守礼,还入不得他的眼。李谦虽疑惑不解,却配合着邵源泊,一杯接一杯的灌着周守礼,邵源泊让着周守礼喝了葡萄酒,他再让周守礼喝女儿红,不大会儿,就把本来量就不宽的周守礼,喝得舌头都大了。 邵源泊却笑眯眯的和周守礼说起闲话来:「守礼兄真是好福气,兄友弟恭,听说守礼兄有两位兄长,我象是只见过一位,另一位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李谦莫名其妙的看着邵源泊,周家二公子是个跛子,极少出门,满京师谁不知道,他说这个做什么? 周守礼大着舌头,舞着手答道:「小弟二家兄脚跛,不出门,他不见人。」 「听说也成亲了?不知道娶的是哪家的姑娘?我象是没听说过,要不是这样,守礼兄家有喜事,总要到贺到贺。」邵源泊看着醉态可鞠的周守礼,话里的弯子又少了几圈,李谦高挑着眉梢,连连眨着眼睛,这子岗,要干什么? 「娶什么啊!那哪叫娶!就是抬进来!连拜堂,都只拜了一半,也没圆房,也没祭祠堂,厄!」周守礼话说的急了,一边打了两个酒嗝,摆着手接着说道:「我二哥爱着林家姐儿,娶了二嫂子回来,就是摆着,我跟你说!」周守礼晃着脑袋,伸手拉住邵源泊的手:「我二嫂子生得是个绝色!她是平江侯李家的庶女,你知道,李家的庶女,谁不知道!生的真好!白莲出水,弱柳扶风,性子也好,我看着都心疼!二哥糊了眼。」 邵源泊皱了皱眉头,李谦愕然中,不停的眨着眼睛,看看邵源泊,再看看周守礼,周守礼眼神越来越迷糊,话也越来越含糊,不大会儿,就歪歪扭扭的从椅子上滑到了地上,李谦忙叫了小厮婆子进来,抬着周守礼进屋歇着醒酒去了。 眼看着几个小厮抬着周守礼转进了厢房,李谦转过身,盯着懒散的靠着栏杆的邵源泊看了一会儿,走过来坐到邵源泊身边,慢吞吞的问道:「昨天你见的那丫头,就是周家这个?」 「嗯。」邵源泊抖开折扇,慢慢摇着,半晌才随意的答应道,李谦目光凝重的盯着邵源泊,压低了声音,郑重的说道:「你可别打这个主意!这是身败名裂的事!这绝色,勾栏里多的是!什么样的没有!你也是个见多识广的,可别糊涂了!」 「不过随便问问,倒也算不上绝色,你别多想了。」邵源泊声音里透着疲倦般,有些不耐烦的说道,李谦紧皱着眉头,盯着邵源泊看了一会儿,想了想,转开了话题。 李燕语的日子悠悠闲闲滑进了秋天,秋天里,皇后生了嫡长子,这可是普天同庆的大事儿,听说是大赦天下、广开善路,为这个全天□份最尊贵的小奶娃娃积福。 九月里也是常嬷嬷母亲三周年忌日,常嬷嬷回去住了十来天才回来,回来就进了云起堂,和李燕语说着这十来天听来的闲话儿:「林家也在这大赦的单子里头。」 李燕语惊讶的挑着眉梢,没等她问出来,常嬷嬷已经跟她解释了:「林姨娘父亲是贪腐的罪名,不在那十恶不赦的重罪里头,遇到这样的大赦,也真是运气好,这也不过就是一年多点光景,就让他赶上了这样的大赦,你看,这就回来了!再活动个一年半年的,保不准就又复出了,这人哪,上上下下的还真是说不准,这几天,咱们府上可热闹了,那轿子,直排到巷子口,都是来求见咱们大爷的。」 常嬷嬷‘啧啧’的感叹了好大一会儿,才接着八卦道:「这大赦的事,正好是咱们大爷管着的,这是朝廷大事,咱也不懂,夫人听到信儿就回了趟娘家,听说已经遣了人,和林家的人一起去西边接林姨娘父兄和母亲去了,只要能活着接回来就好,说起来,这林姨娘也真是好福气,这父兄母亲若是平平安安回来了,她在府里这身份地步儿,那可就大不一样了。」 李燕语的心沉沉的往下落去,往后靠到椅子上,看着常嬷嬷低声问道:「越橘姨娘可还好?」 常嬷嬷仿佛心有灵犀的看着李燕语,眯眼笑着说道:「好!好得很呢!我就说,这越橘是个有心眼的,前一阵子,她那院子闹东闹西的,一到入夜就不安宁,她也叫着肚子疼,天天请大夫上门,夫人就让人请了个神婆子过来看了,你猜怎么说的?」 常嬷嬷眉梢舞动、嘿嘿笑着:「那婆子装神装鬼的忙了一通,说是杜姨娘的属相和越橘肚子里的孩子犯冲,这才家宅不宁的。」 李燕语惊讶的挑着眉梢,常嬷嬷笑了一阵子,感叹道:「这越橘侍候夫人这些年,可不是白侍候的,那可是夫人肚子里的虫子,你看看,这下好了,当天夫人就让人把越橘移到她那院子后头住着去了,如今越橘除了每天陪着夫人说说话,连院门都不出的,这孩子,可不就平平安安了?!」 李燕语赞叹的点着头问道:「那大奶奶呢?」 「大奶奶如今忙得跟个陀螺似的,哪有闲心管这些事?如今府里迎来送往的应酬,都是大奶奶张罗着,夫人倒退了一射之地,说起来,夫人也不是个糊涂人,这府里,要不是夫人当着家,就老爷那性子,还不知道怎样呢!」常嬷嬷越说越远,李燕语也不打断她,只凝神静静听着。 第三十章 常嬷嬷长篇大论的说了半晌,话才又转回来:「二奶奶既然不想回府,就别回去了,如今这样,倒是不回去的好,林姨娘如今今非昔比,她父亲流放的地儿离京师也不过一两个月的路,年前年后的,也就回来了,这一回来,谁知道又要生出什么事来,她母亲和夫人虽说只是堂姐妹,可是自小是一处伴着长大的,感情好得很,要不然,也不会说句打嘴的话,也不会娶了二奶奶回来,这事,唉,二奶奶到底年纪小,这机会错过了,也就错过了。」 李燕语露出丝丝苦笑,这事,没什么错不错过的,那府里,压根就没有她立足之处。 送走了常嬷嬷,李燕语出神的看着院子里铺了一地的金黄的银杏树叶,年里年后,林家就能回到京师了,自己已经避到了这京郊野外,除非林姨娘有更大的想头,否则 自己若是死了李燕语打了个寒噤,自己若是死在这别院里,还真是无声无息,李燕语呆呆的出了半天神,突然站起来,叫了小羽,出了院门,往后面一排小院里寻常嬷嬷说话去了。 临近腊月,京师一天比一天热闹,皇后新添了嫡子,一时不能主持宫务,又是要过年过节的时候,李太后总算忙得没了闲空,这云鹤社的课业,在李太后的繁忙中轻松下来。 邵源泊歪在仙语楼三楼雅间榻上,半闭着眼睛,一只手在腿上轻轻点着拍子,听着小唱名角曹巧巧细细的唱着支新曲儿,李谦捧着碗羊舌托胎羹,满脸享受的品味着,曹巧巧的小曲儿配这羊羹,绝妙! 楼梯上响起轻快的脚步声,胡七公子胡庆山和周守礼一前一后进了雅间,胡七公子脱了狐裘扔给小厮,将邵源泊往里推了推,脱了鞋上了榻,用扇子点着曹巧巧吩咐道:「别唱这文绉绉的曲儿,一听这个爷就想起那些课业,唱那个,三笑月中行,上回听了一半,这个好听!」 周守礼有点拘谨的团团揖着见礼,李谦忙放下手里的银匙,招手示意着他:「坐坐,没那些虚礼,给周三爷也上碗这羊羹。」 说着,转头看着周守礼介绍道:「这仙语楼,就这碗羹最好,你仔细尝尝!」 周守礼忙笑着点头答应了,从洛空山李家别院回来,邵源泊和李谦就常叫着他一处小聚,其实李谦也郁闷的很,这周守礼虽说脾气是不错,可到底见识短,总是拘拘谨谨的放不开,竟能入了邵源泊的眼,还真是让人有点想不通。 周守礼和李谦一起吃着羹,听着曹巧巧唱着缠绵软糯的三笑月中行,李谦一边听一边笑一边摇头,邵源泊坐起来,伸展着胳膊打了个呵欠:「你这还叫听小唱?倒不如干脆去看杂剧算了!」 胡七公子嘻嘻笑着:「兄弟就好这一口,怎么着?」 邵源泊干脆站起来,晃到李谦身边坐下,歪头看着他手里的羹,皱起了眉头:「又吃这个,这么又腥又膻的东西,亏你也吃得下!」说着,转头看着周守礼交待道:「不想吃就别吃,他喜欢的东西,不一定都是好的。」 「这羹味道倒是极好,子岗兄也尝尝?」周守礼笑着答道,邵源泊连连摇着头,将椅子往后拖了拖,接过小厮奉上的茶,看着周守礼问道:「这次大赦,令兄只怕忙坏了。」 「嗯,可不是,天天忙到半夜,我想找他说句话,都排不进去。」周守礼忙笑着答道,邵源泊若有所思的看着他,挑着眉梢,仿佛想起什么来:「对了,那个林家,好象这次也赦了,回来没有?林家这一阵子在这京师可没少撒银子。」 「嗯!前儿也不知道拐了多少弯的一个亲戚,还求到你嫂子那里去了,让我回了,我一个闲人,哪能说得进话去!」李谦咽了嘴里的羊羹,也跟了一句,周守礼微微露出些尴尬,正要说话,邵源泊皱着眉头问道:「林家这么着,难不成林大人还想着出仕?」 「这个,我倒不大清楚,也没听二哥说起过,只怕二哥也不知道,林家还没进京师呢。」周守礼吭哧着解释道,邵源泊往后靠到椅背上,仿佛极随意的说道:「你二哥那个姨娘,可惜了的,要是拖到现在,倒是不用做姨娘了。」 周守礼满脸苦笑,一时倒不知道答什么才好。 李谦皱了皱眉头,正要说话,邵源泊却站起来,走到榻前,用折扇敲着胡七公子笑道:「听够了没有?我可让你腻歪够了,回去让你那些姨娘唱给你听去!巧巧别理他,唱你的新曲儿给爷听!」 「我不听你也别听,咱们都不听了,倒把我听饿了!老刘,上酒上菜,爷今天高兴,要喝几杯!这曲儿有什么听头?咱们拼酒,来来来,这大半年,就没放开量过,今天要好好喝个够!一醉方休!」 胡七公子推开邵源泊的折扇,跳起来叫道,小厮们流水般送了酒菜进来,几个人说笑着喝着酒取乐。 傍晚时分,四个人才扶着小厮,斜斜歪歪的下了楼,在二楼转角处和几位锦衣公子迎面撞上,胡七公子半分让的意思也没有,横着身子直往下冲,迎面的锦衣公子忙往旁边让去,看着周守礼招呼道:「守礼兄要回去了?」 周守礼面色红涨,顿住脚步,眯着眼睛仔细看了看,急忙笑着招呼道:「远明兄也来吃酒。」 说着,摇晃着身子,转头看着停住脚步看着他的李谦和邵源泊介绍道:「这是李远明,平江开国侯家二公子,李远明。」 说着又晃过脸,指着邵源泊和李谦正要介绍,李谦不等他介绍,拱了拱手,冷淡的说道:「幸会幸会。」一边说着,一边就要下楼,邵源泊却顿住脚步,看着李远明,醉熏熏的问着周守礼:「你和他是他是你嫂子的兄长?」 李远明怔了怔,莫名其妙的眨了眨眼睛,笑着解释道:「我和守礼是世交,倒不是什么他嫂子的兄长。」 邵源泊闭了闭眼睛,随意的挥着手,和李谦一起,径直下了楼梯,周守礼冲着李远明拱了拱手,急忙跟了下去,李远明呆了下,身后小厮轻轻拉了拉他,低低的说道:「二爷,咱们家十二小姐嫁的就是周家二爷,您是三爷嫂子的兄长。」 常嬷嬷这一阵子经常回京师府里住几天,陪夫人说说话,讲一讲从清慎师太那儿听来的福报故事,聊一聊从前府里那些艰难事和邹夫人的不容易,如今这些话,都是邹夫人极爱听、极爱聊的。 自从大爷周守哲授了吏部员外郎,家里的顺心事儿就是一件接一件,邹夫人这日子过得那是一天比一天舒心,心情一天比一天舒畅,进了秋天,更是好事连连,大爷周守哲这官越做越妥当就不说了,小儿子如今也是风声水起,和鲁国公家六少爷、李太后家公子,那可都是常来常往的交情,那些老夫人、夫人们说起京师这些个年青才俊,说到邵公子、李公子,哪回不提到守礼?!上上个月那份课业,李太后亲笔勒了红不说,皇上还在后头加了御笔!这是多大的荣耀!老爷捧着那课业,咧着嘴直看了一夜,也不怕看坏了!隔天她就让人把那份课业贡到后头放圣旨的祠堂里去了,唉哟,那个祠堂,当初起得小了,保不准,往后还得扩建! 第三十一章 邹夫人舒心的走着神,常嬷嬷说的对,这些可不都是福报,自己这大半辈子,连个丫头都没舍得说句重话过,这都是自己守福行善积下的老来福!邹夫人脸上的笑容更慈祥了,越发有了高贵老祖宗的范儿。 常嬷嬷坐在小杌子上,面容安然喜庆的说着话:「师太如今用的,都是咱们二奶奶抄的佛经,师太说二奶奶抄的佛经,从里到外透着股子脱出红尘的味儿,我是不懂这些,翻来覆去看了大半天,也就是觉得那字看着比一般人写的清秀,可到底哪一处脱出红尘了?那字不都还在纸上呢,哪一笔也没脱出去不是!反正我是半点也看不出。 邹夫人笑得手里的杯子抖个不停,忙放下杯子,看着常嬷嬷解释道:「这就真是你不懂了,都说字如其人,诗乃心声,这写字作诗上头,可是最能看得出心境学问的,守礼那字,上回太后不也说他了,说他的字写得大气是大气,可就是嫩了些,你说说,可不是嫩了些,他才多大的孩子!所以这字啊,最是能看出人品学问来。」 「可不是!咱们家三爷就是大气,从小就不知道多少人夸他呢!这写出来的字,连太后都夸大气,这男人,就是要个大气!」常嬷嬷忙跟着奉承道,邹夫人哈哈笑着,连连点着头:「可不就是这样!太后当年可是咱们京师第一才女,我小时候,成天听人说这个!太后那笔字,写得真真是好!我看哪,一般两般的男人的字,也比不得呢!那份大气,那份气度,啧啧!」 常嬷嬷满脸敬仰的跟着赞叹着,邹夫人说得兴起:「听说当年,也是因了这才名才选了她入宫的,要不然,那李家你看看,这有才名跟生的好到底不一样,也就李太后这样的人品才情,才能养得出皇上那样英明的人来呢!」 「可不就是这样!就说咱们家,要不是夫人,几位爷能这么出息?!」常嬷嬷这奉承又转到了邹夫人身上,邹夫人痛快的哈哈笑着,点着常嬷嬷:「我就说,你这样常年吃素念佛的人,看事就是比一般人明白,如今又在抱朴庵边上,跟着清慎师太,这身上的佛气可是越沾越多了,这话也是一回比一回明白!」 「唉哟,夫人这么一夸,我这老脸可要发出光来了!」常嬷嬷笑着逗着趣:「话又说回来,到底这念过书的人修佛,跟我这种不识字的没法比,夫人不知道,如今清慎师太最喜欢和咱们二奶奶一处说佛讲法的,一说就是大半天,讲的那些,我一句也听不懂,师太每次和二奶奶说完法,都高兴的什么是的,回回都把二奶奶送到院门口,说句打嘴的话,那宁海侯夫人上回去庵里,清慎师太一句闭关,连面也没给她见呢!清慎师太说咱们二奶奶是个有慧根的,这不也是咱们府上的福运?」 「嗯?」邹夫人高挑着眉梢,上身微微前探,八卦起来:「清慎师太没见宁海侯夫人?」 「可不是!」常嬷嬷将小杌子往前挪了挪,低低的和邹夫人八卦起清慎师太没见宁海侯夫人这个重大事件来。 听了常嬷嬷细细的描述,邹夫人嘴里感慨着宁海侯夫人的不巧,脸上却带着满意的笑容,常嬷嬷谨慎的瞄着她,仿佛想起什么,轻轻拍了拍手,笑着说道:「说起这事,我这年纪大了,忘性大的很了,差点把二奶奶交待的正事忘记了,二奶奶说腊月初十,是个什么什么的好日子,还正好合着对咱们家好,让我来禀了夫人,她想拿体已银子到寺里做场法事,给家里祈福,问夫人可妥当。」 「这是她懂事孝顺处,哪有什么不妥当的,她是个可怜的,哪有什么体已银子,你去跟大奶奶说一声,算个帐,看要多少银子,就帐上支了去,有这份孝心就好,哪能让她贴银子进去的。」邹夫人满意的叹了口气,接着交待道:「我知道你是个厚道人,也是白嘱咐你,老二媳妇是个懦弱性子,你多照应些,别让那些个丫头婆子慢待了她去,还有,别院冷,那些个常例的棉衣服不顶用,你跟大奶奶说一声,从库里领几张上好的银狐皮,给她做件银狐斗篷穿,她生的清淡,穿银狐好看。」 常嬷嬷站起来连声答应着,又陪着说了一会儿话,才起身告辞,往后面寻郑大奶奶去了。 郑大奶奶听了常嬷嬷的话,立即让人取了一百两银子过来吩咐道:「先拿这一百两去,若不够再打发人来取,若有余的,也别拿回来了,就放到抱朴庵,给你们二奶奶平时做做法事用,斗篷的事我交待下去就是,做好了就打发人给二奶奶送去。」 常嬷嬷满脸笑容的替李燕语谢了,抱着银子下去,隔天就赶回了别院,这后头的事,还多着呢。 腊月初十一大早,李燕语的祈福法事就在抱朴庵观音殿开始了,李燕语带着小翎小羽过来上了柱香,听了半篇经,就带人回去了,只托了清慎师太代她守着。 午初过了没多长时候,福宁亲王妃李氏在护卫、丫头和婆子的围护下,悄悄从偏门进了抱朴庵,这一阵子,她每个月初十都过来抱朴寺上香听经,祈福求子。 清慎师太远远迎出来,陪着王妃转进观音殿。 福宁亲王妃看着殿内正在进行中的法事,脸色微微沉了下来,清慎师太笑着解释道:「这是诚意开国伯周家二奶奶做的法事,早就找了我,让我给她卜个日子,我仔细卜算了好几天,算来算去,这个法事,倒是正好合着王妃上香的日子才最好,王妃不知道,这个二奶奶,是个极有慧根的,她这个法事,与王妃有缘,对王妃可是极好,我就做了主,还请王妃见谅。」 福宁亲王妃面色缓和下来,转过头,接过清慎师太递上的三根清香,跪在佛前的垫子上,在舒缓的诵经声中,虔诚的磕了头,站起来,将三根清香插到佛前的香炉中,又双手合什躬身福了一礼,才随着清慎师太,往后面净室走去。 清慎师太陪着福宁亲王妃,声音安祥的说道:「这个周家二奶奶,是平江开国侯李侯爷庶出的十二小姐,十四岁上头就嫁进了周家,因为年纪小,身子又弱,就没圆房,一直在抱朴庵旁边周家别院里养着,常常到庵里走动,这个二奶奶,与佛有缘,极有慧根,这佛法见识上头,那点子通透明白处,连我也不如她。」 「师太这样推崇她?这二奶奶必不一般,这京师里,但凡有些才情的女子,我都听过见过的。」王妃稍稍带着丝见多识广的不屑,慢声细语的说道:「师太也知道,太后极爱才情出众的女孩子,周家跟我们府上,也算有些走动,他们府上竟有这么个才情出众的二奶奶,我竟从来没听说过!」福宁亲王妃说到最后,脸上露出些困惑和不解。 清慎师太转头看着福宁亲王妃,笑意浓浓的解释道:「这也不奇怪,王妃也知道,但凡修佛修道之人,特别是那些真正有慧根的,都是隐于世间,不为人知的,这个二奶奶,就是个无声无息、极温柔和婉的性子,因为和抱朴庵比邻,常来常往中,我才知道她是个极有慧根的。」 第三十二章 「噢?」福宁亲王妃兴致更浓了,看着清慎师太正在说话,清慎师太笑着说道:「若说哪一处出奇,我还真是说不上来,就是日常举止言谈,也没什么出奇处,这些都是要处得深了,才能体会得出来呢,不过,她前儿赠了首诗给我,我念给王妃听听,王妃听听就知道了。」 福宁亲王妃赞同的点着头,听说有诗,忙笑着说道:「赶紧念给我听听,她还会做诗,这倒真是更难得了。」 「竹密不妨流水过,山高岂碍白云飞,竹影扫阶尘不动,月穿寒潭水无痕。」清慎师太慢慢的念着,福宁亲王妃顿住脚步,跟着念了一遍,满脸惊讶的看着清慎师太感叹道:「怪不得你那样推崇她,这诗极有意境,可不是一般人能写得出来的!果然是个有慧根的。」 清慎师太也跟着赞赏的点着头:「可不是,这过了年也不过十六七岁年纪,就有这样的心境见地,可不是天生带来的?她这法事,我就让她今天在这观音殿里做了,王妃和她都是与佛有缘的人。」 福宁亲王妃笑容舒展:「等会儿师太把这首诗录下来给我,我要带回去给我们王爷瞧瞧,他总说他那个云鹤社的才子如何如何,我也让他看看咱们女子写的这诗,这份灵透空明,他们男人可写不出来!」 清慎师太轻快的跟着笑起来,引着福宁亲王妃进净室奉了茶,上了素斋饭,陪着吃了饭,录了诗,将福宁亲王妃送出偏门上了车,缓缓舒了口气,也不进抱朴寺,沿着寺后的小路,慢慢的走回抱朴庵去了。 庵堂净室里,窗明几净,李燕语闲适的盘膝坐在榻上,正静静的抄着本佛经。 清慎师太推门进来,李燕语忙放下手里的笔,直起身子下了榻,上前扶着清慎师太坐到榻上,从桌子上拿了茶碗,取了几匙茶粉,拎起红泥炉上的陶壶冲了碗茶汤,捧到清慎师太面前的几上。 清慎师太伸手拿过李燕语抄的佛经翻了翻,又放了回去,面容疲倦却安然的看着李燕语说道:「好了,咱们也尽了力了,往后,只看你的造化吧。」 「嗯,多谢师太,这做事,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尽了力,好与不好,都是燕语的命了。」李燕语将自己的粗陶杯子也添满水,捧着杯子,侧着身子坐到榻上,对着清慎师太,神情安然的答道。 清慎师太怜惜的看着李燕语,轻轻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我活了这几十年,也算是见人无数,这京师里的名门贵女,也没几个我没见过的,你这样年纪,竟生了这样的心志,我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李燕语垂着眼帘,浓密的睫毛微微抖了抖,轻轻叹了口气,半晌才抬眼看着清慎师太,苦笑着说道:「我的处境,师太最清楚,不这样,又能如何?我若是个男人,就出去生生死死闯荡一回,历尽红尘,再抽身退步,立地成佛,如今这样的身世处境,不过是在这万般难为中求份清静罢了。」 李燕语顿了顿,满眼坦诚的看着清慎师太接着说道:「除此之后,要么就是出家,和师太作伴,可师太这里过于清苦,我又是个贪图享受的,爱着那华服美食舍不得放下,手不愿提、肩不愿挑,万事都要有人侍候着才好,若是要我舍了这些,象师太这样粗茶淡饭,事事亲力亲为,倒不如杀了我好呢。」 清慎师太破颜失笑:「我最爱你的,就是这坦诚性子,这话说的极是,世人都说羡慕方外之人的清悠超然,可又有几个人能舍得下这华服美食、僮仆丫头的享受?倒是象你这样的最多,又要享红尘的供奉,又要得方外的清悠,一样也不愿意失掉!」 「嗯,本来我是有这样的福份的。」李燕语眯着眼睛,又叹了口气:「可如今,唉,这清悠眼看着就要没了,从秋天里听到那信儿,我这心里就没能安稳过,总怕自己睡着了再也醒不过来,师太你说说,我这日子按理说过的也不能算好,又是两世师太总说我象个七老八十的人,这都七老八十的人了,怎么还这么怕死? 清慎师太笑着摇了摇头,李燕语长一声短一声的叹着气:「真要是到了那万不得已的地步儿,我也只好跟着师太到庵里修这个清苦,我还是想活着,真到那时,师太可要放放手,睁眼闭眼,别拘我太紧才好。」李燕语满脸苦恼的请求着,清慎师太端起茶碗,一边笑一边点头答应着:「好,我不拘你,只随你,只是你有佛缘,我看着却不象是那出家修行的命相,你年纪还小着呢,放心,这回也不象过不去的坎,你就安心做个不戒享乐的居士吧。」 李燕语心安理得抄来的这首格调诗由福宁亲王妃传到福宁亲王手里,福宁亲王赞叹了一通,命人抄了几份,送到了云鹤社,让这些帮年青才俊、才子们看看,一个小女子都能写出这样意境高远的诗,他们,要更上进才行,不然就被个女子比下去了。 李谦捏着录着诗的纸片,举到邵源泊面前,不休不止的追问着:「是你见过的那个丫头?是不是你见过的那丫头?王爷说的明白,这是诚意伯家二奶奶,周守礼那个二嫂子写的!真是你见过的那个?长的极好的那个?唉呀呀,这又有貌又有才,那跛子真是好艳福!」 「你看看你!成何体统!亏你还是大族世家子弟出身!你看看你这一幅登徒子相?这才也罢,貌也好,人家是嫁了人、成了家的良家女子!何况还是周守礼的嫂子!那是朋友妻!你这说的什么话?!打的是什么主意?你怎么能生出这样让人不齿的念头?!」邵源泊突然跳起来,手指点在李谦鼻子上,痛心疾首的训斥道。 李谦圆瞪着眼睛,半张着嘴,愕然看着邵源泊,半晌才反应过来,抬手指着自己的鼻子,呆呵呵的问道:「你说的……我?是我?不会吧?你是说你自己的吧?」 邵源泊的训斥嘎然而止,阴沉着脸,理也不理李谦,转身往内堂冲了进去,李谦又呆怔住了,眨了半天眼睛,突然扬手叫道:「子岗!你的鞋子!鞋子!鞋子没穿!」 邵源泊沉郁颓然的坐在自己院子里的书房榻上,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闷酒,山青溜进屋,小心翼翼的禀报道:「爷,李爷又来了,说一定要见您,不见到您他就不走。」 「不见!」邵源泊头也不抬的甩了两个字,山青为难的扎着手,正要说话,邵源泊挥着手,满脸不耐烦的又甩了两个字:「出去!」 山青缩了缩脖子,只好退出来,在院子里低头呆站了半晌,垂头丧气往前面回话去了,他们爷这儿,这两天一色儿阴风瑟瑟暴雨天。 鲁国公邵盛松邵老爷子在二门里下了车,哼着小曲儿刚迈进月洞门,迎面正撞上李谦,李谦忙长揖见着礼:「老爷子好!」  「好好!来找源泊?」邵老爷子眉眼带笑的打着招呼,李谦苦着脸点了点头,不动声色的告上了状:「来了不知道多少趟了,子岗就是不肯见我,唉!」李谦长长的叹了口气。 「噢?」邵老爷子惊讶的半张着嘴:「不肯见你?那小子不肯见我倒是常有,不肯见你还是头一回听说!」 第三十三章 「不肯见我倒不是大事,听山青说,他在院子里直喝了两天闷酒了,我放不下心,唉,就是担心得很!」李谦满脸的忧虑和关切,邵老爷子眨了几下眼睛,头稍稍伸过来,低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就是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李谦坦诚的摊着手:「要是知道什么事,我就不担心他了,这莫名其妙的,才招人担心不是!」 「嗯。」邵老爷子眉头皱了起来,掂着胡须思量了一会儿,长出了一口气,伸手拍了拍李谦的肩膀安慰道:「没事,有我呢,老子出马,一个顶二十!我去看看!你先回去。」 李谦露出满脸笑容,长揖答应着,告辞出来,上车回去了。 邵老爷子站在二门里又捻了一会儿花白胡子,径直往邵源泊院子里去了。 邵老爷子邵盛松是正宗的皇族嫡支,祖父是嘉昌帝第七个儿子鲁亲王,算起来,他还是当今皇上没出五服的叔爷,年青时,在宗室里面,也算是个争气的,上过战场,立过军功,当然也风流倜傥过,妻妾众多,生了一堆庶女,如今女儿们都已经出嫁,鲁国公府里现住着两嫡子两庶子,都已成家,嫡孙庶孙的又是一堆十几个,是个繁荣的大家庭。 六少爷邵源泊是邵老爷子嫡次子邵德融原配宋氏所生,宋氏生了三少爷邵源慧和六少爷邵源泊没两年,就一病呜呼了 ,隔了一年,邵德融又续娶了现在的妻子王氏,进门生了个女儿,隔了几年,才又生了一个儿子,叫邵源勤,今年才十一岁,这中间,邵源泊还有个庶出的弟弟邵源品,生在王氏进门前,王氏进门后,倒是没再有庶女或庶子生出来。 这众多孙子里头,邵老爷子最疼的,就是邵源泊。照他的话说,‘连儿子带孙子,就小六跟老子还有几分象,算是有点出息’,至于孙女,老爷子压根认不全,他也不愿意认去。 邵老爷子一路进了邵源泊的院子,直冲进书房里,拧着眉头看着歪在榻上,已经喝得七八分醉的邵源泊,伸手从他手里取过杯子,仰头喝了杯子里的酒,脱了鞋坐到榻上,看着孙子问道:「说吧,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能把你愁成这样?」 「愁?愁什么愁?能有什么事愁着我的?没事。」邵源泊懒懒散散的答道,邵老爷子冲着孙子举了举手里的杯子,邵源泊仿佛牙痛般咧了咧嘴:「这大冬天的,长夜的无聊,喝点酒解解闷罢了,这有什么?!」 邵老爷子取过酒壶,倒了满杯酒,一饮而进,呵了口气说道:「那就好!老子今天给你看了门好亲!明远郡公孙清芳第七个孙女!家世门第都配得上,那丫头长得不错,脾气也好,我看,就他家吧!」 「不要!」邵源泊断然拒绝,邵老爷子‘啪’的一声,将手里的杯子重重的拍在几上,瞪着邵源泊吼道:「反了你小子了!」 「不立业,成什么家?!不要!」邵源泊根本不理会邵老爷子的吼叫,往后靠过去,懒散的答道,邵老爷子由怒转笑:「这小子!你要是一辈子没立上业,那就一辈子不成家了?」 「祖父也太灭自己志气了,就这么看轻你孙子?」邵源泊说着,扬声叫了山青进来,又取了只杯子,倒了酒,慢慢抿着,邵老爷子和邵源泊对坐着品了一会儿酒,叹了口气:「小六啊,你这志气,祖父喜欢是喜欢!可这成家和立业,那是两回事,谁说不立业就不能成家了?那是骗人的话,这成了家,就多了岳家的扶持,立业也就容易多了,好了,听祖父的话,就孙家了,明天祖父就托人给你说亲去。」 「不要!」邵源泊一口拒绝,邵老爷子眉头竖直,狠盯着邵源泊,邵源泊闷闷的饮了杯子里的酒,抬头看着邵老爷子,颓然晃了晃头:「我不想成家!过两年再说,别跟我说这个,实在烦心!」 「你!」邵老爷子‘你’了一声,突然长叹一声,一口气松下来,身子也矮了下去,烦恼的嘟嚷道:「这府里,还真是乱得让人头痛!老子真想活着就给你们分家!分了老子就省心了!」 邵源泊拎起酒壶,给邵老爷子倒了杯酒,自己也斟上,端起杯子,示意着邵老爷子,这酒,从一个人闷喝,变成了爷俩对饮解闷。 刚进腊月中旬,去接林姨娘父母兄弟的仆从就接到人,一路兼程赶回了京师,林姨娘的父亲连这一年也没能熬过去,最后两个月一场病竟咽了气,母亲和两个兄长嫂子都好好儿的接了回来,林家祖宅并不在京城,原来在京城的宅子因落在林父名下,那场祸事中也被没了官,林母和兄长赶回来前,邹夫人和林家商量着,重又置了处小些的宅院,离诚意伯府极近,就隔了两条街。 虽说是拿着文书大赦回来了,可到底是犯过事的罪官,又是这贪腐的罪名,邹夫人顾忌着大爷周守哲的前程,更顾忌着小儿子周守礼的才俊清名,自然不敢大张旗鼓的替堂姐接风,就是接到府上,也都是悄悄的角门进角门出,唯恐惹了闲话出来。 腊月中,周守哲总算守到福宁亲王得了些空,带着郑大奶奶精心准备了大半年的节礼,送到了福宁亲王府上,福宁亲王穿着家常衣服,也没戴帽子,随意的绾着头发在书房里见了他,周守哲心里大是高兴,王爷和自己这样亲近不见外,这是拿自己当自己人看待的。 福宁亲王闲适随意的和周守哲聊了些朝廷里的公务,又扯到了云鹤社,福宁亲王仿佛一下子想起什么来,抬手拍了拍额头,看着周守哲一边笑一边说道:「我正要问你,听说你二弟也是个极有才气的?」 周守哲呆怔了下,急忙惊喜的客气道:「王爷过奖,舍弟小时候病过一场,五形不全,因了这个,平时极少出门,是个爱读书的,可说到才气,哪有什么才气?王爷过奖了,过奖了。」 「果然,所谓有所失,必有所得,看来你这个二弟倒是个难得的,娶个媳妇竟然也是个极难得有才气见识的,是李家的姑娘?」福宁亲王感慨道,周守哲收拢着满腹的疑惑,忙点头答道:「是,是平江开国侯李俊卿李爷庶出十二姑娘。」 「真真是难得!王妃对她赞赏的很,昨儿又和我说起那首诗,说咱们云鹤社的才子们,这写诗的意境上头,竟还不如她们女子,你听听这是什么话!我也不好驳她,那诗虽说词句上头有限,可那份淡泊大气,倒还真是极难得,一个女子,能有这样的心境,极是难得,难得。」福宁亲王连声赞叹不已。 周守哲一脑门子雾水,可又不敢细问,王爷明明白白说的是他们周家的事,说的是守信的媳妇,守信媳妇什么时候认识的王妃?周守哲一边糊涂着,一边含糊的陪笑答应着。 福宁亲王兴致极好,和周守哲说了大半天的话,又留他吃了顿饭,周守哲告辞出来,压抑着满心的兴奋,急急赶回府里,也顾不得其它,问着郑大奶奶正在议事厅,拎着袍子急奔过去,屏退了众丫头婆子,低低的说了福宁亲王关于李燕语和诗的话,拧着眉头问道:「守信媳妇什么时候认识的王妃?还得了王妃这样的青眼,她写的什么诗?你竟半点信儿也不知道?你看看你,我不是交待过你,留心着守信媳妇,别委屈了她,怎么这事,倒象是就咱们不知道?」 第三十四章 郑大奶奶难堪中带着委屈,也不敢十分分辩,委婉的说道:「爷,这事,王爷既然说那诗拿给云鹤社看过,那守礼必定知道的,要不,先问问他?说不定母亲也知道这事。」郑大奶奶起说越含糊。 周守哲脸上浮起层怒气,渐渐怒气越来越浓,恨恨的说道:「守信前儿寻过我,曲曲弯弯的说着林大爷想求份差使,我也没理他,难不成他还打着!」周守哲错着牙,猛的顿住话头,一点点眯起眼睛接着说道:「打着扶正的主意?断没有这个理儿!看这样子,他是把主意打到了母亲那里!母亲也是老糊涂了!」 郑大奶奶垂头听着,半个字也不敢接,这不是她能接的话,周守哲恼怒的呼了口气,厉声叫着人吩咐道:「去叫三爷过来见我!快去!」 外头婆子答应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奔了出去,周守哲转头看着郑大奶奶交待道:「打发几个妥当婆子,去接守信媳妇回来过年。」 郑大奶奶连声答应着,周守哲背着手出了议事厅,一径往内书房等周守礼去了。 第二天晚上,几个婆子空着车子赶回周府,垂手禀报着郑大奶奶:「二奶奶说了,前儿做法事的时候,在佛前许下的,一个月里头持斋抄经,要抄十本经出来供奉到佛前,这是在佛前许的愿誓,半分也不敢违了。」 郑大奶奶眨了半天眼睛,闷闷的说不出话来,这二奶奶也真是,怎么能许了这样的愿?这腊月里大过节的,竟许下了持斋抄经的愿,这也真是的! 郑大奶奶打发了婆子,叫了个小厮过来,将二奶奶佛前许了愿,不能回来过年的话说了一遍,吩咐他立即去衙门禀了大爷去,自己带着丫头婆子,往正院禀报邹夫人去了。 邹夫人气度慈祥安然的靠在榻上,捻着手里的佛珠,听了郑大奶奶的话,点头夸赞道:「是个虔诚的孩子,怪不得能写出那么好的诗,这诗乃心声,你看看,这才是修行的人,这些年节,哪里能比佛法更要紧?只别委屈了她,那别院冷,昨晚上我还想着这事,让人多送几车炭过去。」 「已经送了,前儿母亲说的那银狐斗篷,也做好让人送过去了,我斗胆做主,又添了件灰鼠里斗篷,两条皮裙子,一块儿送过去的。」郑大奶奶笑着答道,邹夫人满意的点了下头,郑大奶奶瞄着她,带着笑,接着说道:「还有件事,昨天晚上,林家大奶奶出门前找我说话,说起这走角门的事,我也没敢多说,要照着林姨娘这边,也只好走角门,可哪能照着林姨娘这边呢?到底是咱们府上的正经亲戚,母亲看,要不,还是走偏门吧?」 邹氏脸色阴沉下来,垂着眼皮,沉默了片刻,才淡淡吩咐道:「就这样吧,倒不是说正经不正经的亲戚,咱们家如今非比从前,到底得沉稳谨慎些,这家声要紧,关着守哲,也关着守礼呢!就这样,她有什么话,你只听着,别理会就是了。」 郑大奶奶忙笑着答应着,随意的感慨道:「这真是人生无常,若早知道这样,守信这亲事就晚一年,如今想想法子,和林姨娘也就是正经的原配夫妻,哪还有这些事?」 邹夫人垂着眼皮,半晌才慢吞吞的说道:「你放心,我还没糊涂到那份上,守信媳妇是我挑的,如今看,也是个极好的,断没有停妻再娶的理儿!」 郑大奶奶陪着笑,没敢再往下接话,反正她要的话,也听到了。 角门进角门出的林家大奶奶吴氏极是恼火,明里暗里和郑大奶奶说了几回,郑大奶奶笑容可亲,态度热络,可就是一句话不放,下回,还是角门进角门出!好歹她也是大家出身,是这周府正经的亲戚,哪儿不好搭,偏要随着做姨娘的妹妹做规矩?这话,她自然不敢在邹夫人面前流露半分,连她婆婆邹老太太,也一样角门进角门出着呢。 林姨娘看着人收拾了几包金银细软,等着周守信回来,两人一起出了院门,在二门里上了车,转过两条街,进了林家。 林大爷热情的招待着周守信往外院喝茶说话,林姨娘径直进了正院,看望母亲去了。 吴大奶奶迎到院子里,接了林姨娘进去,邹老太太正歪在榻上吃着碗莲子羹,林姨娘侧着身子坐到榻上,探头看着母亲手里的莲子碗,低声嗔怪道:「我不是送了几包燕窝过来了,母亲怎么还吃这个?」 「这个倒好,我也是吃惯了。」邹老太太将手里的莲子碗递给吴大奶奶,怜爱的看着女儿说道,林姨娘嘟了嘟嘴:「母亲也真是的,我都说了,供得起母亲吃这冰糖燕窝!」 「姑奶奶也不容易,母亲这是心疼你,到底不是正经亲戚,平日里都是角门进角门出的,母亲这是怜惜你,这燕窝冰糖什么的,倒是小事。」吴大奶奶伤感的笑着,低低的不知道是劝解,还是添火。 林姨娘脸色泛白,邹老太太烦恼的瞄了吴大奶奶一眼,低声训斥道:「你少说几句不行?!」 吴大奶奶看着林姨娘,低低的嘟嚷道:「我也是为姑奶奶着想,这事若不赶紧想想法子我说是好法子,母亲偏不信。」 「什么法子?」林姨娘耳朵极灵敏的从含含糊糊的话中听到了‘好法子’三个字,吴大奶奶瞄着邹老太太,邹老太太疲倦的闭了闭眼睛,挥着手说道:「这法子不行!人家哪里肯?这停妻再娶,不是小事,别打这主意了,这是如烟的命,认了吧。」 「大嫂说的什么主意?说来我听听,也就听听。」林姨娘急切的紧盯着问道,吴大奶奶瞄着仿佛没听到般一言不发的邹老太太,侧着身子坐到林姨娘身边,声音压得低低的说道:「说容易也容易,只要二爷肯,这事就四角俱全了。」 吴大奶奶顿了顿,又瞄了眼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了一般的邹老太太,暗暗舒了口气,语调轻松下来,仍旧声音低低的说道:「妹妹干脆再嫁一回二爷就是了。」 「再嫁一回?怎么嫁?」林姨娘一脸的茫然和不解,吴大奶奶得意的挑着嘴角,往林姨娘身边靠了靠,细细的说道:「先得二爷能再娶才成呢,姑奶奶想想,如今姑奶奶一个姨娘,说打发就打发了,姑奶奶还回咱们家,让二爷再来娶位咱们林家的姑娘就是了,姑奶奶再嫁过去,这林姨娘,就是林二奶奶了不是!」 林姨娘略一思量,眼睛亮闪闪的露出了满脸笑容:「我知道嫂子的意思了!这倒真真是个好法子,嫂子不知道,爷当初虽说成亲,可连面都没见她呢!姨母当初挑她,也是因了她是个没人理没人管的,她进了门,没圆房,爷才不理她呢,也没祭过祖,就连回门也没回,那李家,连个过问的人都没有,说休也就休了!不过爷一句话!还是嫂子主意多,我这就和爷商量去!」 「咳!」邹老太太轻轻咳了一声,看着林姨娘,低声说道:「这停妻休妻,家里长辈断然是不许的,没有这样的理儿!你姨母是个守规矩的。」 第三十五章 林姨娘笑容凝在脸上,呆看着母亲,眼泪就要落下来,邹老太太皱了皱眉头,接着说道:「这种事,都是子孙不听话做下的错事,若真做下了,都是自己的亲骨肉,也只能跟着收拾善后,你可听明白了?这做长辈,最难得的,就是糊涂,得会糊涂,我看,你姨母,如今正学着做个糊涂的老祖宗呢!」 林姨娘一惊一喜,满心兴奋的坐不住,拎着裙子站起来,笑语盈盈的说道:「我知道了!母亲放心,我就不多陪母亲说话了,这事,我只和守信商量,母亲不知道,如今守信万事都听我的呢!」 邹老太太点了点头,坐直身子,伸手拉了她,低声交待道:「你那个大嫂子,不是个好相与的,她在府里当家多年,你万事小心谨慎些,事成前,半分风声也走漏不得。」 林姨娘郑重的点头答应了,出来寻了周守信,一起上车回去了。 周府这个新年,热闹而喜庆,国丧远了,皇家又值添丁之喜,这京师各家,也都放开了喜庆,周府上本来就喜事连连,这个年过得,更是不一般的喜庆。 李燕语也比往年喜庆轻松的过了这个年,这是她到这个世间以来,头一回自己过年,舒舒服服的自己过年,不用死撑着守岁,不用在寒风中跪在院子里磕头,不用站在风口,吹着冷风吃那碗冰凉的汤团。 喜庆的年,跑得飞快,转眼就出了十五,李燕语不舍的看着小翎小羽带着人收拾起那些花花绿绿的喜庆,怅然的想起,过了年,她就十六了,实足十六了,过了这些年的猪日子,睁眼闭眼处,都是这极小的一方天,从京师繁华处的千万小院,搬到这京郊必定也能值个上千万的真正的别墅,这日子,日复一日的舒适却极无味。 人果然不能不知足,李燕语刚怅然过这日子的舒适却无味,周守信就进了别院,李燕语忙乱的人仰马翻,他来做什么!他想干什么? 难道,那个名声,传到了他那里,他来圆房了?!李燕语惊吓的口干舌燥,脚软的几乎迈不开步,当初,她就怕引来这样的事!这下,可怎么好?怎么办? 周守信极其不耐烦的在正厅里喝了三四杯茶,李燕语才扶着小羽,脸色青灰的进了正厅,也不敢看周守信,只垂着头,曲膝见着礼。 周守信端坐在上首椅子上,眯着眼睛,居高临下的瞄了她一眼,移开眼神,也不客套寒暄,直截了当的说道:「你嫁进我周家这两年,一无出二不侍公婆,七出之条你倒占了两样,我周家是有规矩的人家,你拿了休书走吧!」 李燕语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猛的抬头看着周守信,呆怔怔的问道:「你说什么?」 周守信更加不耐烦:「你被休了!给你两天,收拾收拾搬出我周家大门!」 李燕语长长的舒了口气,一口气松下来,人立即活泛起来,站直身子,左右看了看,悠然的坐到左边椅子上,转头看着周守信,笑眯眯的问道:「这是你的主意,还是老爷和夫人的意思?你既然知道规矩,也该懂得,我是你们周家娶进来的媳妇,不是你周守信娶进来的,要休,你说了可不算!」 周守信震惊的看着仿佛瞬间换了个人的李燕语,抬手点着她,口吃的说不出话来,李燕语不屑的瞄着他:「看这样子,这是你自己的混帐主意,你跟林氏,混帐就混帐在只顾自己,今天亏得是我,若是别人,只怕就死在你们这对混帐货色手里了!」 李燕语顿住话,歪着头看着脸上五色俱全、愕然到茫然的周守信,笑容灿然的接着说道:「我成全你,只是,你既然是个混帐货,我一个弱女子,总得替自己多想想,休我?你不配!休你,可惜这世间没这规矩,和离吧,你写份和离文书,就说你周守信要停妻再娶,我李燕语愿意成全你,你情我愿,各奔前程!」 周守信茫然中手足无措的看着李燕语站起来,吩咐小羽去叫常嬷嬷过来,吩咐小翎去取纸笔过来,看着小翎在桌子上铺好纸,研了墨,抬手让着周守信:「周二爷,请!写吧,嗯,你若是写不出来,那就我念你写,这才名二字最靠不住,和离文书虽说短小直白,我还真怕你连这个也写不好!」 周守信脸色紫涨,颤抖着手提笔飞快的写着文书,这个女人,竟是如此恶毒的妇人!和离便和离,一样是休掉了她! 李燕语示威般举着周守信字迹零乱如狂草的和离文书,昂然站在正厅门口,看着跛着脚,狼狈而去的周守信,慢慢垂下拎着和离文书的手臂,呆站了片刻,垂头丧气的往云起堂回去了。 万事不愁的好日子,到头了,她年前那一番努力,到底没保住这二奶奶的名份位子。 常嬷嬷怜惜悲伤的看着李燕语和她手里托着的和离文书,她住的地方在别院最后头,等她跟着小羽赶到时,周守信已经走了,李燕语已经拿到了这份和离文书。 李燕语垂着眼帘,想将文书放到几上去,手却重的抬不起来,又实在懒得开口叫人,这会儿,她连眼皮都不想抬,只想就这么倒头睡去,什么也不想的睡过去,不醒过来最好! 「二奶奶有什么打算?」常嬷嬷温和的问道,李燕语依旧一动不动的垂着眼帘坐着,打算?能有什么打算,她现在无家无亲,无牵无挂,无依无靠,她甚至不是这个世间的人,打算什么?明天不搬,后天一定得搬家了,搬到哪里去? 常嬷嬷等了半晌,见李燕语仍是一动不动,又惊又疼的往前挪了挪,伸手将李燕语手里的和离文书放到几上,伸手搂了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慰道:「姑娘要是难过,就哭出来吧,哭出来就好了,嬷嬷疼你,你还有嬷嬷疼你,可怜的孩子,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李燕语靠在常嬷嬷怀里,眼窝酸涩的生痛,却流不出眼泪来,她没什么好哭的,她就是觉得冷,寒森森透骨的冷。 周守信赶回府里,已经是未末时分,在二门里下了车,林姨娘心腹婆子黄嬷嬷急忙迎上来,满脸笑容的曲膝见着礼:「二爷回来了,姨娘担心二爷,吩咐我在这里等着二爷。」 周守信脸色青灰,看也不看黄嬷嬷,跛着脚一路往正院跛去,黄嬷嬷扎着手呆在二门里,一时不知是好是坏,这大半年,二爷这脾气越来越古怪,也就对着林姨娘的时候还算好一点,唉! 周守信越走越慢,临近正院时,却又转了头,进了后面花园,随意进了间空亭子,在冷风里呆坐着小半个时辰,浑身都快冻透了,才缓缓站起来,垂着头往正院跛去,这事,没法拖,不能不说,再晚一会儿,大哥就回来了。 周守礼一点点往外蹭着,蹭到正屋门口,掀起帘子,利落的闪了出去,往旁边紧走了几步,轻轻吁了口气,这会儿还是赶紧躲出去的好,正好找李谦和子岗吃酒听曲去,这个二哥,真是失心疯了,这样的事也能做得出来,家声门风,统统不管,大哥那一脚还是踹的轻,打的他起不得床才好!真是失心疯了!二嫂哪里不好?品貌才情,样样不缺!真是失心疯了! 周守礼满肚子愤怒伤感郁闷的出了门,上车往仙语楼寻李谦和邵源泊去了。 第三十六章 邵源泊懒散异常的歪在榻上,已经喝得半醉,正半闭着眼睛,入神的听着小曲儿,李谦皱着眉头,心不在焉的品着他的羹,忧虑的看着颓唐懒散的邵源泊,从和邵老爷子一场痛醉后,邵源泊倒是肯见人了,看着也和往常一样到处寻欢找乐,可这精气神却没了,站着、坐着、躺着,都是一幅颓唐相。 周守礼推门进来,拱手见了礼,邵源泊仿佛没看到也没听到有人进来,半闭着眼睛理也不理,李谦随意的挥挥手,示意周守礼自便,周守礼放轻脚步,坐到李谦旁边,接过小厮奉上的茶喝了一口,把茶递给小厮,示意换酒,小厮换了酒上来,周守礼喝了一口,冲着邵源泊努了努嘴,关切道:「还那样?」 「嗯。」 李谦扫了他一眼,实在不愿意和他多提邵源泊,周守礼闷闷的喝了几杯酒,想想家里那份乱,闷闷的长叹了口气,也颓唐的萎下了身子,李谦转过头,看着他,哭笑不得的问道:「这一个两个都是怎么了?你叹的是哪门子气?」 「唉!」周守礼没答上话来,郁闷却涌上来,又重重长长的叹了口气,再叹了一口气,接二连三的叹了好几口气,才伤感万分的说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那个二哥,又犯浑了,今天居然跑到别院,要休了我二嫂!你说,我二嫂那么好的人,要什么有什么,我二哥,这是犯的哪门子浑,真是撞了鬼了!」 李谦眼睛睁得眼珠几乎掉下来,抬手点着周守礼,又从周守礼身上,转着圈点到了眼睛瞪得比他还大的邵源泊身上,点了半天,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邵源泊已经光着脚跳下了榻,挥着手:「别唱了,下去下去!」说话间,已经跳到周守礼身边,顺着周守礼愕然的目光看着自己脚上的袜子,打着哈哈笑道:「我在家就这样,习惯了习惯了,不信你问李兄,是不是?啊?哈,哈哈,哈哈哈。」 邵源泊笑着拉着周守礼坐到榻上,一迭连声的要着酒,要那中春堂、蓝桥明月,吩咐小厮要这仙语楼最好的酒来。 李谦眨着眼睛,看着仿佛一下子鲜活过来的邵源泊,又转头看着莫名其妙的周守礼,暗暗叹了口气,站起来一起挤到榻上,看着周守礼,皱着眉头问道:「你倒是细说说,这休妻可是大事,你二嫂出了什么事了?」 「我二嫂好好儿的,哪有什么事?」周守礼的郁闷又涌上来,把那些莫名其妙压了下去,伸手接过邵源泊递过的酒,一口饮进,又重重叹了口气,看着李谦,欲言双止,邵源泊伸手敲了敲周守礼的头,亲热的说道:「你看看你,跟我们还见外不成?难不成你的烦心事,我们还听不得?」 「不是,我跟子岗,跟李兄,有什么不能说的?就是这事,实在让人恼怒,都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周守礼急忙陪笑解释道,和邵源泊碰了杯子又满饮了一杯酒,李谦给他斟满酒,两人也饮了一杯,周守礼连喝了四五杯,酒意就有些涌上来,连酒气带怨气,又叹了口气,愤愤的说道:「我二嫂,哪有什么不好?她身子不好,这大半年一直住在别院里,就是过年都没有回来,在庵里给家里抄经祈福,你说说,这哪有什么不好处?我二嫂,你们也知道,是个有才情气度的,又不是那种俗人,哪有什么不好?」 李谦咽了口口水,无奈的叹了口气,只好打断周守礼的话问道:「那你二哥为什么要休了她?」 「我二哥!是个混帐货!真是混帐,我二哥原和林家姑娘,就是现在的林姨娘有婚约,他两个,倒也情投意合,后来」 「后来我们都知道,你说现在。」邵源泊不耐烦的打断了周守礼的长篇大论,顺手又灌了周守礼一杯,周守礼喝了酒,接着说道:「现在林家大赦回来了,我二哥又动了心思,想休了我二嫂,然后再娶一遍林姨娘,把林姨娘再娶成林二奶奶!」 李谦又一次瞪大了眼睛,转头看着邵源泊,半晌才闷出句话来:「这京师里,最近失心疯的真是不少!」 邵源泊恼怒的‘哼’了李谦一声,转头看着周守礼接着问道:「你父母,还有你大哥,也肯了?」 「就是不肯才闹的!我大哥怎么会肯?我二嫂人品才学,连王爷王妃都赞赏的,我大哥怎么会肯?就是我母亲也不肯,我二哥这是先斩后奏的,今天一大早,先跑到别院休我二嫂去了,不过我听二哥的小厮说。」周守礼醉熏熏的脸上露出幸灾乐祸的八卦笑容:「我二嫂把我二哥骂了,说他和林姨娘是一对混帐货,这话一点也不错,就是一对混帐货!还说我二哥不配休她,她要休我二哥,不过没这规矩,然后就让我二哥写了和离文书。」 「你二哥写了?」 邵源泊屏着气,急急的追问道,周守礼连连点着头:「对啊,就是写了,如今我家里闹得不可开交,我大哥一脚把我二哥连人带椅子踹倒,我二哥头也磕破了,我母亲哭的厉害,我大哥立逼着我二哥去给我二嫂陪礼道歉,接她回府,还要休林姨娘出门,说她是个祸胎,我二哥也是个倔头,就是不肯,我出来前,两个人都快打起来了。」 李谦摇着折扇,紧盯着邵源泊看了一会儿,站起来,悄悄吩咐小厮取了百日香,渗在蓝桥明月中,只两杯,就把周守礼灌得醉倒在榻上。 邵源泊呼了口气,转头看着正看着他的李谦,正要说话,李谦挥手屏退了屋里侍候的小厮,忧虑重重的坐到邵源泊身边,低低的说道:「子岗,你要做什么?你想干什么?这事?」 邵源泊抬手揉着眉头,目光里带着茫然,看着李谦,坦诚而苦恼的说道:「我也不知道,原来是一想着她竟已经嫁了人,心里就不舒服,也就是不舒服,真没想过别的,如今,我也不知道,先不说这些,周守信这个混帐跛子,他不配!他配不上李家十二娘,和离就和离!」 李谦被邵源泊的话噎得差点上不来气:「你是李家什么人?你也混帐!她一个弱女子,若是和离了,往后这日子怎么过?你娶她?你也娶不了啊!你我这样的,这亲事,哪是自己能做得了主的!她跟你,差了几万里呢!你醒醒吧!」 邵源泊垂着眼皮,慢慢转着手里的酒杯,雅间里一时静得落针可闻,周守礼突然一个酒嗝打破了静寂,邵源泊看了眼周守礼,转头看着李谦,放下酒杯,坐直了身子,郑重的说道:「咱们从小一处长大,你最知道我,这李家十二娘,长的不用说了,就是照着我心里的模样生出来的,这才情上也不用说,那诗,那份意境让人心折不说,就是文字上头,也干净的让人舒服,真写到我心里去了,除了这个,最让我心仪的,她还是个心思缜密的,你想想,她这诗,不早不晚,正赶着林家大赦回来这个结骨眼上传出来,还是直接传到了福宁王妃耳朵里,周家如今的风光,全系在福宁亲王处……」 邵源泊轻轻笑了几声,摇了摇头:「要不是她得了福宁王妃的青眼,这会儿周家还会闹这一出?那个周守哲,是个极势利的,周家一门子势利眼,那周守信虽说跛了,也不至于要娶平江侯这种人家的庶女吧?李远明连这个庶妹嫁了谁都不知道,周家给周守信娶她,必定是为了那个林姨娘,拿她当个摆设罢了,话又说回来,那么一门势利人,肯如此对待那个林姨娘,倒真是让人意外。」 第三十七章 「这有什么意外的?那周守信是个跛子,本也攀不到什么好亲,周家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好人家,嫡出的跛子配庶出的姑娘,不是正正好?」李谦不以为然的驳着邵源泊的话。 邵源泊不耐烦的拧着眉头,挥了挥手:「你别扯远了,咱们只说眼前,这么个弱女子,这样的艰难处境,一个人常年住在别院,青灯古佛相伴,还能把自己照顾的那样好,能有那样的心境,又能赶着这样的结骨眼,得了王妃的青眼,这份心思气度都不简单,这样的女子,可遇不可求。」 李谦呆怔怔的听着邵源泊的话,一口气叹出来,肩膀耷拉着,无奈的看着邵源泊,不知道是劝好,还是不劝好,连叹了好几口气才低声说道:「子岗,我知道你这亲事一直拖到现在,就是想娶个心仪的妻子,可这个,实在不合适,再说,你也娶不了她,你家老爷子,虽说极疼你,可真到大事上,从不糊涂,他那一关你必定过不了!算了,你就想开些吧,算了吧。」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今天这事,得帮她一把,和离就和离吧。」邵源泊垂着眼皮断然说道,李谦呼着粗气,点着邵源泊:「你你你!你帮她就是帮她和离?」 「你怎么不想想?!这周守信和那个林姨娘既然生了这样的心思,今天和离不成,明天必定要生出旁的主意来!那李十二娘单凭一点才名和王妃的那一点青眼,能撑多久?只怕过不了几个月,就一病死了!」邵源泊说到这里,机灵灵打了个寒噤,直直的看着李谦,苦涩的低语道:「这样的事,哪家没有?你四姑母,真是病死的?」 李谦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邵源泊满脸讥笑:「若真是病死的,皇上登基那天,裘家怎么死了那么多人?!」 李谦长叹了一口气,伤感的点了点头:「咱们不说这个,照你这么说,这和离也真算是帮了她一把,至少帮她逃出条命来,好吧,往后的事咱们往后再说,先帮她过了这一关,你有什么打算?」 邵源泊皱了皱眉头,瞄了眼烂醉如泥的周守礼,低声说道:「这事,先得做实了,和离光凭着周跛子一封文书可不行,作不得数,先得让周家认可,然后才能到府衙去备下底案,听他的话,这和离如今还是周跛子一个人的主意,得把他这个主意办实了,让周家不答应也得答应,嗯,最好是心甘情愿的答应。」 李谦一边听一边思量着,赞同的点着头:「这话都对,怎么做实了?你有主意了?」 邵源泊嘿嘿笑着,推着李谦下了榻,冲着周守礼抬了抬下巴:「把他说的,都放出去!就说周家二爷和李家十二姑娘已经和离了,今晚上就把这话传遍京师去。」 李谦同情的看着周守礼叹了口气:「这一场事后,只怕这傻小子得好好的跪跪祠堂。」 「好了,你就别这么悲风伤月的小家子气!还有你的事呢,你想想法子,把周跛子想另娶,和李十二娘已经和离这事,今晚上一定得传到王爷王妃耳朵里去!最好求王爷一句话,让周家别太亏待了李十二娘,她一个弱女子,生活不易。」邵源泊一边思量一边说着。 李谦立即答应下来:「这事不难,也不用别人,等会儿我就去福宁亲王府,找小姑说这事去,小姑青睐李家十二娘,我既然听到这样的大事儿,过去和她说一声,也是常理。」 邵源泊舒了口气,抖开折扇摇来摇去想了一会儿,眉头一点点舒展开,用折扇拍着手心,绽放出满脸笑容,拉过李谦,往边上站了站,俯到他耳边,低低的说道:「我有个好主意,肯定能让那个周家心甘情愿的答应这和离的事,说不定还能心甘情愿的安顿好李十二娘,得给周家找点甜头,给那个周跛子找个好下家,就是你那个堂姐,那个好姐姐!」 李谦眼睛又睁得溜圆,抬手指着邵源泊的鼻子:「你?你!亏你想得出来!给那跛子提这门亲,那个母老虎?你也太」 「正好一对!天作之合!再合适没有了!也省得他屋里老是姨娘作耗,哈,这门亲事若是能成,那真是好的不能再好了!再说,咱们不过提一提,娶不娶是他周家的事,你不过回去提一句罢了,说不定还真是良缘呢,这姻缘的事,谁能说得准?一物降一物也说不定呢。」邵源泊打断了李谦的话,笑的眉飞色舞。 李谦眨着眼睛,还没来得及说话,邵源泊接着交待道:「你听着,话千万别说错了,别耽误了这良缘,你家那位贤惠好姐姐,外头知道的可不多,这以高就低,又是女家上门提亲,话一定要说好,那跛子,王爷说了,是个才子,这慕才而嫁,倒也过得去。」 邵源泊边说边笑,喜不自胜,李谦斜瞥着他,半晌才闷闷的吐了口气出来,勉强点头答应了,偏过头,看了眼摊手摊脚睡死在榻上的周守礼,用扇子冲着周守礼点了点感慨道:「他往后想说门好亲,可就难了。」 「有什么难的?你我给他留心着就是,到时候看好了,请王妃出个面,王妃不是最喜欢给人牵红线么?!肯定亏待不了他!行了行了,今晚时辰紧,眼前这事最要紧,得赶紧着,就这么定了,你赶紧去王府,把晚橙他们借给我用用,光山青水秀他们几个不行,人太少,我跟你说,最好明天一早就让你那个堂婶上门提亲去,迟了可就没了!你别多想,也不算委屈那跛子,人家嫁妆可丰厚着呢!」邵源泊说着,也不等李谦答话,一边推着李谦出去,一边扬声叫了自己和李谦的小厮进来,招着手让几个小厮聚拢过来,低低的吩咐了几句,忙忙的挥着手示意几人快去。 李谦临出门前,又怜悯的看了眼只顾呼呼大睡的周守礼,他这算是自己卖了自己,倒也怪不得自己和源泊。 邵源泊看着李谦下了楼,叫了掌柜进来吩咐了,片刻功夫,掌柜下去叫了两个孔武有力的伙计进来,小心的抬起周守礼,穿堂过室,出了大门,将周守礼放到车上,一路送回周府去了。 周守哲直气得一夜没睡着,第二天一早,黑着眼圈先赶到吏部交待了几件紧急要办的差事,和上官告了半天假,准备回来押着周守信赶去别院,可还没等他走出吏部大门,福宁亲王府的小厮就进了吏部大门,寻了他,说是王爷让捎句话来:「周二爷既然已经和离,准备再娶,这是周府家事,王爷也不好多话,只是弱女子生活不易,请周大爷妥当安置,毋使无辜弱女生活无着。」 不等目瞪口呆的周守哲反应过来,小厮已经告退出去了,周守哲只觉得头晕目眩,口干舌燥,只觉得身上一边是熊熊燃烧的怒火,一边却是冷嗖嗖如立冰上,这昨晚的事,怎么王爷就已经知道了?这是谁传过去的?守信?林家?这是要害死周家吗?! 周守哲仿佛能听到自己额角突突的血脉跳动声,扶着栏杆,强压住心神,吩咐长随套了车,急急的往府里赶回去,守信,真要弄垮了周家才算罢休? 周守哲拉开车窗帘子,双手紧紧按着额头,吹了半天冷风,才算觉得头脑清醒些了,车子急急的冲进周府大门,周守哲一边跳下车,一边一迭连声的吩咐道:「让二爷过来见我!立时过来!还有三爷!」 第三十八章 小厮急忙答应着冲了出去,周守礼躲在二门内,闪到假山后,看着疾奔的小厮跑过,又转头看着怒气冲冲的一路往内书房奔去的周守哲,垂着头犹豫了一会儿,到底没敢跟过去说话,悄悄的退出来,出了府门,找地方躲着去了,这话也不是他愿意漏出去的,其实也不能怪他,反正,也不过早一天晚一天,总归是瞒不住。 周守哲刚进内书房,没等来周守信,正院邹夫人身边的婆子却急急的寻了进来,说是夫人有急事请他过去说话,周守哲只得耐住性子,跟着婆子进了正院。 正屋里,郑大奶奶面无表情的垂手侍立在榻前,邹夫人脸上带着片喜气洋洋,见周守哲进来,忙直起上身,笑着说道:「快坐下,有好事儿要和你商量。」 周守哲嘴唇抖动着,到底压着性子没先开口,阴沉着脸,一声不吭的坐到榻前的扶手椅上,接过郑大奶奶奉上的茶,低头喝着茶,等着听母亲说话,邹夫人笑盈盈怜爱的看着浑身透着阴沉的大儿子,温言软语的劝解道:「好了,你也别生那个气,我就说,也不一定是坏事,你看,如今应了我的话吧,还真不是坏事,今天一大早,这好事就自己找到咱们门上了!」 周守哲竖着眉毛,恼怒的错着牙,正要开口,郑大奶奶看着他,突然低声说道:「你先听母亲说完。」 「哼!」周守哲压着怒气,端起杯子继续喝茶,等着邹夫人往下说,邹夫人往前挪了挪,笑着说道:「你看看你,到底年青沉不住气,守信这事,离了就离了,不是坏事,回头咱们不过多搭几两银子进去,别亏待了她就是,反正她也是个修佛的人,离不离也没什么打紧。我跟你说,今天一大早,我刚刚吃了燕窝粥,李家四房刘三奶奶就上门找咱们说亲来了!就是李太后的娘家,宁远开国公李家!还是四房嫡出的姑娘,哪儿都好,就是年纪大了点,这也是常理,咱们这样的人家,都是极疼孩子的,这女儿家挑女婿,那可都是千挑万选,你也知道,前几年,那李家也不过就是那样,比咱们家也不强什么!这京师,哪里轮得着她们挑拣?」 「母亲别扯远了!」周守哲不耐烦的打断了邹夫人越扯越远的话题,邹夫人笑了起来:「你看看我,这年纪大了,话是越来越多!这刘三奶奶说了,原来也有不少好亲,可总怕委屈了自己姑娘,这也担心那也害怕,谁知道这一耽误,就耽误到现在,二十好几了,这就又难了,可都挑到现在了,如今又是这样的身份地步儿,哪里肯轻许?这不,就拖下来了,昨晚上在福宁王府听说了咱们家的事,她听王爷夸咱们守信是个才子,听了不知道多少回了,也知道咱们家守信脾气好,人生得好,这才气又高,就是腿上不大便利,可咱们这样的人家,这也没什么要紧处,这不一大早,她就上门探我的话了。」 周守哲惊愕的连怒气也没有了,看看邹夫人,又转头看着郑大奶奶,郑大奶奶面无表情的垂手站着,眼观鼻、鼻观心,眼皮也不动。周守哲拧着眉头,迟疑的说道:「二十好几了?到底多大?守信这过了年才二十二,是不是大了?」 「不大,这大什么大?说是二十三,才大了一岁,女大一好!这也不算大!」邹夫人断然说道,周守哲一脸怪相,这事转得太快,他有点反应不过来,这门亲事,总觉得哪里透着古怪,周守哲转头看着郑大奶奶问道:「李家四房这位姑娘?你见过没有?」 「你看看你!糊涂了不是!这见没见过的有什么要紧?李家的姑娘,在这京师哪个不说好?先是李太后,还有李王妃,哪个不是个顶个的人尖子?这样人家出来的姑娘,你说能差哪儿去?」邹夫人拧着眉头训斥道。 「母亲说的极是。」郑大奶奶垂着眼皮,恭谨的奉承道,邹夫人悠悠然的叹了口气:「我跟你说,这大家出来的姑娘,都差不多,我看那刘三奶奶人生得极好,说话行事也极妥当,这生的女儿自然也是好的,这事,就这样吧,我看是门好的不能再好的亲事,就这样吧,四角俱全,既遂了守信的意,也全了外头的名声,既然现在这个二奶奶他不喜欢,离了就离了吧,咱们府上也算是又结了门好亲,到底是李太后的娘家,就是守信不入仕,你和守礼还要奔前程不是,就这样吧,我已经应下了。」 周守哲眨着眼睛,一时头晕目眩,这接二连三的变故,让他简直反应不过来,不过,能和如今炙手可热的李府嫡支结亲,他自然是千肯万肯,结下了这门亲,福宁亲王那头也就不用愁了,福宁亲王妃就是李家姑娘!看这样子,这个刘三奶奶也是在福宁王府常来常往的,往后,说不定带着家里的女眷,也能到王妃面前时常走动走动,说不定,还能走动到太后那儿去! 再说,王爷捎话,是让他别薄待了那个前二奶奶,可没说别的,说不定这门亲事他早就知道了,捎话来不过是不想落人把柄罢了,这事容易,不过就是多破费些银子,母亲说的对,她反正是修佛的人,离不离的,也没什么区别,不过多给几两银子,安置好她往后的生活罢了,这银子能解决的事,不是大事。 周守哲长舒了一口气,面色渐渐缓和下来,看着母亲问道:「那守信那边?」 「这事由不得他胡闹!」邹夫人断然说道:「你不用管,有我呢!」 周守哲松了口气,轻松的抖了抖衣襟站了起来:「那就好,王爷今天让人捎了口信给我,说是李十二娘一个弱女子生活不易,让咱们别薄待了她,别让她往后生活无着。」 「这是应该,极应该,那李家,别指望李家了,更是个没用的,我刚才也在想这事,她是个修佛的,正好,那处别院就给了她吧,离抱朴庵近,她住着正好。」邹夫人急忙答应道。 周守哲拧着眉思量了片刻,转头看着郑大奶奶,沉吟着问道:「嗯,我记得她陪嫁极少?」 「是!除了静心院那些不值钱的家俱,也就一二百两现银,听说她让陪房大刘拿这个钱买了间针线铺子,也不知道生意好不好。」郑大奶奶垂着眼皮,沉声答道,邹夫人怜悯的摇着头,双手合什念了句佛,周守哲也跟着怜惜的呼了口气,看着邹夫人说道:「光一处院子当不得饭吃,总不能让她往后衣食无着,我看,把离别院不远的那处小庄子给她吧,一百多亩地,一年的进项虽少,也够她日常吃穿用度了。」 「那处庄子算了,给就给吧,照理说,也是该守信拿出来才是。」邹夫人眼角微微抽动了下,叹着气说道,郑大奶奶嘴角挑了挑,挪了挪脚步,继续低眉顺目的听着话,那处庄子是前几年邹夫人用自己的嫁妆银子置下的,从置下来就没入过公帐,也没入在邹夫人的嫁妆帐上,一直放在二爷周守信的私帐上。 周守哲仿佛没听到邹夫人的话,接着说道:「再从公中拿三千两银子出来给李十二娘,这些,都在和离文书里写明了,这么着,任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第三十九章 邹夫人心疼的叹了口气,挥着手说道:「就依你,能有什么法子?!唉,家里一向用度紧,这一阵子事又多,这一头和离分出去,守信紧接着又要娶亲,这一回,可是马糊不得,这银子真跟流水一样就这么出去了,还有守礼,也没成亲,你如今领着差使,这用度也不比从前,唉!」 周守哲也不理会她,不等她说完就站了起来:「事不宜迟,这事父亲和母亲不好出面,我和郑氏这就过去一趟别院,让郑氏好好劝劝李十二娘,回来还要到府衙那边走一趟,结清了这事,守信那头才好换庚帖说亲,还有李家,总得过去一趟,好歹说句话。」 「去吧去吧,唉!也是个可怜孩子,你跟清慎师太说一声,多照应照应她,往后好好修行吧。」邹夫人挥着手,慈祥的吩咐道,周守哲答应着,郑大奶奶曲膝告了退,跟在周守哲身后出去了。 两个人回去换了衣服,在二门里上了车,往别院赶去。 李燕语苦恼了一夜,也就想开了,如今手头也存了几百两银子,先搬到铺子后头住一阵子,再让大刘仔细打听着买处小院子,让大刘一家也搬过来一起住,安安生生过过日子,也没什么不好,等过一阵子,两家都忘了自己,这日子说不定比现在倒好过了呢,那个时候,自己就是无拘无束,天大地大,先想法子赚点钱,然后出去游历游历这天下,有什么奇遇也说不定。 李燕语低垂着头,扭着手里的帕子,跟在郑大奶奶身后,将她送到二门里上了车,低着头瞄着车轮出了二门,猛的转过身,用帕子掩着脸,肩膀抖动不停,常嬷嬷吓了一跳,忙上前搂着她,急急的宽慰道:「二奶奶,姑娘,可别这样!不是大事,天还没塌呢!」李燕语用帕子紧紧捂着脸,也不说话,只是不停的摇着头,用力挣脱常嬷嬷,一路奔回了云起院,再不赶紧跑开,她就得笑出声了。 李燕语关着门,一个人在屋里笑够了,才开门放了担忧不已的常嬷嬷和小翎、小羽等人进来,常嬷嬷怜悯的看着李燕语,想开口安慰,又怕一开口再招出她的眼泪来,张了张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小翎和小羽对视了一眼,狐疑的盯着李燕语,她家姑娘这样子,怎么看也不象是难过的,倒象是笑岔了气的模样。 李燕语耷拉着眼皮,也不抬头,冲着常嬷嬷曲膝谢道:「多谢嬷嬷这样怜惜燕语,燕语是个畸零人,无以为报,往后便视嬷嬷如自家长辈亲人一般。」 常嬷嬷急忙上前扶起李燕语,轻轻拍着她的手臂,又象是安慰又象是感慨:「姑娘可别这么说,这是咱们娘俩的缘分,姑娘是个畸零人,嬷嬷也是个畸零人,往后,嬷嬷侍候着你,这日子也不见得就不好,不过看咱们的心境罢了,姑娘可要想开些。」 「嗯。」李燕语垂头答应了,又曲了曲膝,低声说道:「嬷嬷,这和离上的事,我也不懂,那些事,就烦请嬷嬷多费心,这几天,我也不想见人,就想安安静静的念几天心经,就烦劳嬷嬷了。」 「姑娘放心,放心就是!」常嬷嬷急忙答应着,扶着李燕语坐到窗下榻上,李燕语接过小翎奉上的茶,低垂着头喝了一口,沉默了片刻,才接着吩咐道:「嬷嬷去问问这院子里侍候的婆子仆夫,若愿意留在这里跟着我,就过了籍留下来,若不想跟着我吃这份清苦,要回周府的,嬷嬷就打发她们回去就是,大奶奶刚也说了,这人手上只听我的意思,我只听她们自己的意思。」 常嬷嬷伤感的叹了口气,点头答应着:「姑娘说的在理,这留不留的,随她们的意才好,省得往后生出什么事来倒不犯着,若人手不够,大不了咱们再买回来几个自己调/教就是。」 常嬷嬷又陪着李燕语说东说西说了一会儿话,才站起来,带着小翎和文杏告退出去忙了,这院子里还有个小库房,各色家俱、古玩、摆设都不少,都得清点好,造成册,过上好几遍手,再到官府里备了案才行,还有那个庄子,还有三千面银,都要点了、收了、造册、入库,还有那些个文书,也不能让姑娘为这个操心,看了得多难过! 屋里只留了李燕语和小羽,小羽歪着头,疑惑的看着摊开手脚倒在榻上的李燕语,李燕语转头看着她,眯眯笑着,慢吞吞的说道:「看什么看,你家姑娘我好好儿的,这样的好事,求还求不得呢!」 常嬷嬷带着人忙了两天,别院、庄子里的东西清点造册过户,庄头也过来给李燕语磕了头,官府里的文书一应妥当了,李燕语暗暗屏着的这口气才算真正松下来,这两天,她夜里做梦都梦见这事是她又做梦了! 李燕语和常嬷嬷对着册子,细细盘算了一个半天,决定还是要在城里买个小院,两头住着才最妥当,又叫了大刘和大刘婶子过来,一来说了这和离的事,二来,让大刘再留心找两间合适的铺子买下来,这银子死放着,可生不出小银子来。 李燕语的小日子舒心的不能再舒心了,京师城里,周家也是一片喜庆,从府衙拿了和离文书回来隔天,周李两家就换了庚帖,各自去批八字了,这八字自然无处不好,合适的不能再合适了,邹夫人容光焕发的亲自张罗着,起了草帖子,再序三代名讳,起了细帖子,直到抬着酒坛,大花八朵、银胜八枚,送了缴檐红,周守信才知道家里已经给自己又定下了一门亲,一门真正的好亲! 邵源泊强耐着性子,等着周李两家插好钗子下了大定,隔天一大早,和李谦两人骑着马,带着小厮随从,往抱朴庵上香随喜去了。 两人将马放到抱朴寺,沿着山路往抱朴庵上去,邵源泊没进庵堂,却沿着山后小路,直奔后山的那处草亭,李谦气喘吁吁的紧跟其后,草堂里自然是空空荡荡,这么大冬天,谁跑到那么个地方吹冷风的? 邵源泊悻悻的下来返到庵中,清慎师太莫名其妙的接了两人进去,邵源泊倒是诚心诚意的在观音像前上了柱香,李谦摇着折扇,眉头拧成一团看着上香的邵源泊,他冒冒然跑来做什么?无媒私通?总不至于混帐至此吧?! 清慎师太让着两人进到客堂,李谦一言不发,也没心思去品味那槐花茶、绿豆糕,继续拧着眉头死盯着邵源泊,邵源泊客套完这山中美景,又客套一通这尼庵清幽,再奉承着师太的佛法高深,渐渐就转到了离庵堂不远的那位极有慧根的女居士身上。 「在下看了这诗,仰慕之极,也不知道究竟什么样出尘脱俗的女子,才能写出这样干净通透的字句来,原想着此种人物只应天上有,断不至于流落人间!」邵源泊极力夸赞着,李谦抬手揉开紧拧的眉头,看看还是莫名其妙的清慎师太,暗暗叹了口气,只好搭着话和邵源泊唱和起来:「王爷也是赞赏不已,特特抄了这诗传过来,说是让我们也跟着长长见识,听说这写诗的,是诚意伯周家的大奶奶还是二奶奶?」 第四十章 不等清慎师太答话,邵源泊收了折扇拍着李谦的肩膀说道:「必是你听错了,周家只有兄弟三人,最小的三爷周守礼,还没说亲呢,大爷周守哲,娶的是礼部侍郎郑大人嫡长女,郑大奶奶如今在府里主持中馈,前儿不还到你们府上听戏?可不象写这诗的人,二爷周守信?不可能!这二爷不是刚定下你们府上四房二姑娘?昨天刚下的大定礼,这二奶奶可还没二上呢。」 「许是我听错了,师太必是知道,究意是哪家的女眷?」李谦抬手拍着自己的额头,笑着问着清慎师太,清慎师太苦笑着解释道:「就是周家二爷周守信的发妻,不过前几天刚刚和离了,没想到,周家这么快就攀了门倒是好亲!」 清慎师太含糊了最后几个字,转了话题:「两位爷去过山下寺里没有?那尊观音刚镀好金,真是宝像庄严,倒该随喜一二。」 「那么好的佛像,镀了金倒是可惜了,师太说的是真的?这周守信就为了攀李家这门好亲,才和原来这个二奶奶和离的?」邵源泊又把话题扯了回来,清慎师太看着李谦,尴尬的笑着,这让她如何说才好?李谦摇着折扇否认道:「断不是!三婶子是听说周二爷和离后才托人说的亲,师太,这位二奶奶,听说也姓李?这位李娘子,如今还住在别院?」 「嗯,周家把这别院给了李十二娘,总不能让个无辜弱女居无所居。」清慎师太皱着眉头,这些事,一来她不愿意提,二来,跟他们两个说这些,也实在不合适。 「听说李十二娘是修佛的,平时这庵里也是常来常往的,今天可来过了?」李谦看着皱着眉头,已经流露出不悦的清慎师太,扫了眼邵源泊,干脆直截了当的问道,清慎师太怔了怔,盯着李谦,又转头盯了眼紧盯着她的邵源泊,重重的‘哼’了一声责备道:「李十二娘就算和离了,也是名门大家出身,又是个极有学问见地的,可不是能让人打什么轻狂主意的!二位爷赶紧回去吧,这做人做学问,两位爷是该好好念念十二娘的诗句,好好清清心。」 清慎师太说着,冷着脸站起来,邵源泊和李谦被清慎师太这么干脆直接的教训直说的脸上通红一片,李谦抖开折扇,掩着脸咳了起来,邵源泊站起来,长揖到底谢道:「师太误会了,这事跟李兄无关,都是在下,是在下仰慕十二娘人品高洁、才气出众,这才过来,也就是,其实,在下真是仰慕,极是仰慕。」 邵源泊的话竟然越说越乱,李谦被他说的也不咳了,眨着眼睛无语的看着他,清慎师太倒被邵源泊说笑了:「邵六爷也是大家读过书的公子,就是仰慕,这大礼上也不能错了,那是闺阁女子,这仰慕的话就不要说了,更不好这么冒冒失失的跑来,若是传出去,岂不是伤了李十二娘的名声?那可就是害了她,六爷还请自重。」 邵源泊被清慎师太一番话教训的一时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正呆怔间,李谦上前拖着他,一边往外走,一边和清慎师太陪笑解释道:「邵六爷今天撞着邪物了,师太勿怪,师太放心,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一边说着一边硬拖着邵源泊出了客堂,出了尼庵,恼怒万分的推着邵源泊:「回去!先回去!回去再说,我当你有了成算了,原来你竟半点章程也没有,就这么跑来了!」 清慎师太站在尼庵门口,出神的看着渐渐一路急步往山下奔去的邵源泊、李谦等人,嘴角慢慢渗出笑容,笑容越来越浓,看来这仰慕燕语姑娘的,是那个邵源泊,倒没听说他定了哪家,人也不错,只看这造化吧。 插了钗回来,邹夫人就一直郁郁不乐,偏这份郁郁不乐还不好说出来,李家四房那位李二娘,怪不得耽误到二十多岁,生的也实在太太过魁梧了些,别说跟李十二娘,就是跟大媳妇郑氏比,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倒有些委屈了守信,可这亲事,也说不得个‘不’字,算了算了,娶妻娶贤,那相貌上倒是其次。 林姨娘得了结亲的信儿,一口气闷在胸口,就病倒了,周守信守着林姨娘,只一味掉眼泪,父亲母亲大哥都发了狠话,他能有什么法子?! 邹老太太一口气憋在喉咙间,咽不下吐不出,只气个仰倒,想冲到邹夫人那里讨个说法,可又想想林家如今的处境,要仰仗周府之处太多,这口气也只好闷在胸口,只气的连着十来天也不上门去找邹夫人说话,邹夫人一开始是忙,后来是烦心,竟然没觉出邹老太太已经十来天没上门说话了。 林家大奶奶吴氏出了主意,得了这么个结果,自然是一个字不敢多说,大气也不敢出,寻了机会,悄悄出门寻了一个嫁进李家旁支的远房表姐打听了,回来更是半个字不敢再提这事,敢情李家四房这位二娘子有些二五眼不说,那份凶悍,只听得她头皮发麻,她家姑奶奶,竟是送走位菩萨,引来了个恶煞。 李家对这门亲事,远比周府着急的多,李二娘的嫁妆早多少年都准备齐整了,不过没地方送罢了,如今要做的,不过就是看看有没有发霉的东西罢了,郑大奶奶忙得团团转,府里就那么大点地方,挑来挑去,只好挪出林姨娘,将林姨娘先搬去和杜姨娘一处住着,反正越橘姨娘如今在正院住着保胎,她那屋子正好空着。 林姨娘病弱弱的搬过去,周守信虽说还是时时陪着,可这一陪,就陪成三个人了,杜姨娘只要见周守信进来,就片刻不离,只说要侍候林姐姐,把个林姨娘沤得没两天病就又重了好几分。 邵源泊和李谦回到京师,无数烦躁不安,李谦唉声叹气的看着在屋子里不停转着圈子的邵源泊,拱着手求道:「子岗,邵兄,源泊弟,你别转了行不行?先坐下来,先静一静,我这头都被你转晕了。」 邵源泊呼了口气,转身坐到扶手椅上,飞快的摇着折扇,李谦连连叹着气,看着他曲着手指头说道:「咱们先细说说这事,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一,若是不过求个露水之欢,你明天干脆直接找到那别院去,若那李十二娘肯见你,你慢慢下水磨功夫就是了,她一个和离的寡居之人,你情我愿,纵传出来,你也不过是个风流名声,反正你也不在乎这个。」 邵源泊继续飞快的摇着折扇,斜看着李谦一言不发,李谦看着他,曲起了一个手指:「二,你若是想纳了她,这也不难,她情你愿就行,你家老爷子也不会管你这样的事,他当年可比你风流得多了,三,」李谦又曲起了根手指,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摇了摇,叹了口气:「这第三,你若真失心疯要娶她,这可就难了,我也帮不了你,还是算了吧。」 「那一和二,她肯?」邵源泊斜着李谦问道,李谦摊着手:「我哪知道?不是让你去问了么,她肯,就肯,她不肯,你再回来就是了,又不能怎么着你!」 「你!」邵源泊跳起来,伸手点着李谦的鼻子,李谦抬手打飞邵源泊的手:「我说的都是实话,你在这里转圈有什么用?!这男女这事,不就是这么回事么!」 第四十一章 邵源泊重重的吐了口气,又坐了回去,拧着眉头出了半天神,转头看着李谦:「我想娶她,娶她也行,就是想先和她说说话,若她真是我心中想的那样的人,娶就娶了,万一,倒是害了她。」 李谦失声笑了起来,摊着手,也不知道是摇头好,还是点头好:「你这想头真是荒唐!哪有这样的事!照你这么说,这娶亲前,倒是先要把人家姑娘抬到你家,让你仔仔细细、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看好了,再定这娶还是不娶的?!你要是不娶呢?人家姑娘还活不活了?!」 邵源泊斜着李谦,慢吞吞的说道:「你不也是先相看了嫂子,才娶的她?!先头吴家的姑娘,是谁看完又不要了的?」 「我!」李谦被邵源泊的话窒得胸口闷气,长长的吐了口气:「哼,我那也就是偷偷看看,可没敢让人知道,也没人知道不是,连你嫂子都不知道,照这么说,那李十二娘,你也算相看过了!」 邵源泊转头看着李谦,郑重的说道:「我想再见见她,若和我心中想的不差,我就娶她,你也知道,这中间的烦难,不是容易事,可错不得。」 「你?!算了,子岗,你娶不了她,你家老爷子那一关就过不了,就是王爷,也不能答应,算了吧,别打这主意了,还有,依你家老爷子那性子,若听了你这话,知道你这打算,立时就能把李十二娘找户人家连夜嫁出去!」李谦伸手拍了拍邵源泊的肩膀,诚心实意的劝着他,邵源泊紧紧抿着嘴,盯着李谦看了半晌:「我自然能想出法子来,只要你肯帮着我!」 「我?自然是帮你的,咱们两个,我不帮你还能帮谁,可这事,我帮不了你,这事,没法子!实在没法子!算了算了,我看还是算了吧,走,晚上咱们去锦绣楼,我陪你去,你不是喜欢桃叶姑娘么,去找她乐一乐去。」李谦站起来,拉着邵源泊就要往外走,邵源泊甩脱李谦的手,呼了口气说道:「明天再陪我去一趟城外,我得跟她说说话。」 「你!」李谦抬手指着邵源泊,点了一会儿,叹着气软落下去:「你这个倔脾气,这事,倔不得,这事落在规矩外头,你!好好好!你别跟我板脸,我陪你去,陪你去还不行么!」 隔天一早,两人就出了城,没敢再往抱朴庵去,将马寄在抱朴寺,邵源泊和李谦各带了心腹小厮,沿着山路先绕到抱朴庵,再悄悄绕着抱朴庵去了听松院。 偏这天是个阴天,风又大,李谦陪着邵源泊隐在别院往抱朴庵方向的一处山石后,吹着阴寒的山风,不过一柱香功夫,就浑身凉透了,又不敢弄出大动静,只好裹紧斗篷,在原地不停的抖来抖去的低声抱怨个不停:「我告诉你,要是把我冻出个好歹来!呵,好冷!你们两个也是个没用的,怎么也没想起来给爷拿个手炉?!这把爷冻的!」 邵源泊冻的脸色青白,紧裹着斗篷,转过身狠狠的瞪了李谦一眼:「还没让你去北大营当差呢,到那里你才知道什么叫冷!」 「你这话,怎么跟你家老爷子一个调调!呵,好冷!回去吧,今天肯定不会出来,这天这么冷,要不咱们去别院住一晚上,明天一早再来?带上手炉带来!」李谦不停的哆嗦着建议道,邵源泊紧紧抿着嘴,扭过头不再理会他,只伸长脖子盯着远处听松院那两扇紧闭的大门。 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又等了小半了个时辰,院门从里面推开,李燕语裹着件昭君帽葱黄绫绣折枝腊梅银狐里斗篷,带着个眼睛小得只有一条缝的小丫头出了院门,一径往抱朴庵方向过来。 邵源泊紧张的屏住呼吸,屏着屏着,突然咕咚咽了口口水,圆瞪着眼睛,转头看着李谦低声问道:「等会儿我说什么好?」 李谦被邵源泊问的愕然半张着嘴,一时傻住了,邵源泊晃了晃头,转过了头,就是眨眼间,李燕语笑语盈盈的和小丫头说着话,已经走到了大石头旁。李谦突然用力,猛的把呆怔怔的邵源泊往李燕语推了过去。 李燕语吓了一跳,小羽惊的几乎叫出声来,邵源泊跌出来,连冲了两步才稳住身子,冲着李燕语,慌乱的长揖不停。 李燕语松了口气,一边拉着小羽往旁边闪让过去,一边安慰着她:「别怕,是人,不是野兽。」 邵源泊恍过神来,也不敢抬头,瞄着李燕语的裙角,紧跨两步,挡在李燕语面前,长揖到底:「十二娘有礼,小生姓邵名源泊,是」 李燕语眼神骤然变得凌利起来,紧盯着邵源泊冷‘哼’一声,既不理会也不答话,拉了一把小羽,抓紧斗篷,转身急步往听松院奔了回去。 邵源泊话才说到一半,直起上身,只看到李燕语背影如飞,转眼间就奔回到听松院门口闪了进去。邵源泊呆呆的眨着眼睛,摊着双手傻在了小路中间,李谦跳出来,拉着邵源泊就往山下抱朴寺方向奔去。 两人带着四个小厮,一口气跑到离抱朴寺不远处,李谦才松开邵源泊,一只手扶着路旁的树,额角冷汗渗着热汗,气喘得话也说不出来,只抬手有气无力的点着邵源泊,邵源泊背靠着一棵大树,胸口起伏不停的喘着粗气,过了好大一会儿,两人才勉强匀过口气来,李谦点着邵源泊,点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说出话来:「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嗯,我拿定主意了,就是她了!这才是读过书的大家姑娘。」邵源泊满意的感叹道。 「你知道就好!嗯?就是她了?你打的什么主意?你这话什么意思?」李谦品过味来,一下子跳了起来,邵源泊瞥了他一眼,长长的呼了口气说道:「这才是大家姑娘的应对,这娶妻娶贤,要的就是这样的贤惠!」 「你?你不是一定要和她说说话?要看看她是不是你想的那个,你这话哪里说上了?你这到底是哪跟哪?你给我说清楚!」李谦指着邵源泊叫道,邵源泊喘匀了气,站直身子,抖了抖斗篷,理了理头上的软角幞头,抬手示意着李谦:「走吧,回去再说,看来十二娘是个贤惠刚烈的女子,这才是为妻之贤。」 李谦抬手扶了扶歪到一边的幞头,看着邵源泊,晒笑着问道:「若是她跟你说了话呢?就没有为妻之贤,那是不是就算了?」 「她要说话必有说话的道理,凡事不可臆断。」邵源泊抖开折扇,慢条斯理的答道,李谦被他说的瞪着眼睛,呼着气,气的半晌才说出话来:「既然她不说话是贤,说话也是贤,那你还来这一趟做什么?真是失心疯了!」 「竟把大事忘了!」邵源泊猛然顿住脚步,重重的拍着手里折扇说道:「赶紧回去,去抱朴庵,得寻清慎师太说几句话去。」 「你去!我不去,我这一冻一吓,病了,得赶紧回去喝口热酒去!」李谦断然拒绝道,邵源泊伸手拉住李谦:「你不去哪里成,不过一会儿功夫,回去咱们一处喝酒,快走!」 说着,也不等李谦答应,拖着他掉转头,一路往抱朴庵奔去。 清慎师太没等来李燕语,倒等来了邵源泊和李谦,诧异的让了两人进到客堂,邵源泊看着知客尼奉好茶退了出去,挥手屏退了山青水秀等心腹小厮,站起来,冲着清慎师太长揖到底,郑重的说道:「师太,小生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师太成全,日后必当重谢。」 第四十二章 李谦跷腿坐着,端着杯子,只管专心的品着槐花茶,仿佛没看到邵源泊的长揖请求,清慎师太忙扶起邵源泊,笑着说道:「贫尼乃方外之人,能成全六少爷什么事的,六少爷只管说就是。」 「师太,小生对李十二娘仰慕之至,仰慕之至。」邵源泊舌头打着结,转头看着李谦,李谦依旧专心致至的喝着茶,邵源泊只好回过头,看着清慎师太,又长揖下去,期期艾艾的正要往下说,清慎师太抬手止住了他,温和的说道:「六少爷的意思,我都明白了,六少爷不必再多说,十二娘是个宁折勿弯的性子,六少爷若有心,就当大礼相求,六少爷这样的人品学问,满京师也是极难得的,若再有心,十二娘那里倒也没什么好多挑剔的,只是,六少爷要有心才是。」 邵源泊大喜过望,忙长揖到底谢道:「师太放心,是真用了心的,请师太成全,只等小生过府来求。」 「十二娘是修佛的人,她那样的心境,古井无波,六少爷放心。」清慎师太话里带着笑,缓声说道,邵源泊舒了口气,直起身子,又长揖了一礼,才拉着还在品着茶的李谦告辞出去了。 两个人骑马进了城门,邵源泊哪有心思陪李谦喝什么酒,心不在焉的拱了拱手,带着小厮、长随,打马如飞,径直回府去了,得赶紧想法子过了邵老爷子这一关,这才是头等大事。 邵源泊在自己院子里转了无数个圈子,想了无数个没用的主意,眼看着天色傍晚,干脆吩咐山青抱出自己私存的那坛子好酒,一路往养心院寻邵老爷子喝酒去了,有了酒才好探话,探蝗了话才能找到法子不是。 邵老爷子见宝贝孙子难得如此孝敬,喜不自胜,爷俩个坐在东厢榻上,对酌闲聊,其乐融融。 「老子如今也不想别的,一窝子子孙,就你还算有点出息,偏跟老子一样是个荒唐疏懒性子,算了算了,老子眼一闭,也管不了那许多,就一样,小六啊,你得赶紧成亲,再生个儿子,我总得看着你娶妻生子,才能闭得上这眼睛不是!」邵老爷子酒一多,话就更多了。 邵源泊给邵老爷子倒了大半杯酒,浑不在意的答道:「这事先不提,要娶就得娶个让我中意的回来。」 「中意?怎么个中意法?你说说,我给你照你的一二三挑去,这京师别的没有,两条腿的姑娘还能少了?说吧,要个什么样的?」邵老爷子挥着手,豪气的说道,邵源泊嘿嘿笑着问道:「那你先说说,我这媳妇,你要什么样的,说个一二三?若是我自己挑一个回来呢?你肯还是不肯?」 「你自己挑?啊?哈哈哈!」邵老爷子点着邵源泊,大笑起来,笑过一阵子,醉眼朦胧的看着邵源泊:「小六,那大家姑娘,你倒是想挑,也得能见得着啊!你挑从哪里挑?勾栏里头?啊?你说说,你这挑,怎么个挑法?」 「不见面就不能挑了?这人过留名,雁过留声,凭着名声怎么不能挑了?」邵源泊直盯着邵老爷子问道,邵老爷子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挥着手:「名声这东西,老子告诉你,最他娘信不得!你若凭了名声,别怪老子没教你,还是算了!算了!」 「我倒是觉得,还是我自己挑好些,你挑?还不如名声信得过!」邵源泊盯着邵老爷子的话紧跟了一句,邵老爷子笑着摆着手:「小六啊,这两年,我给你挑了多少名门闺秀,你这也不好,那也不好,若不是由着你的性子,能让你这么挑挑拣拣?这娶妻是大事,老子不想委屈了你,你自己挑也成,就一样,你挑中了,也得入了我的眼才行!」 「是我娶媳妇,又不是你娶媳妇!我看中就行了,入不入你的眼有什么要紧?!」邵源泊不满的抱怨道,邵老爷子重重拍着邵源泊的肩膀:「小子,你还是年纪轻了点,你看你的人,老子给你看的是你老丈人这一家子的前程,这娶妻联姻,连的是两家,连着你的前程呢!」邵老爷子打了个酒嗝,继续拍着邵源泊的肩膀,继续说道:「咱们鲁国公府,老子就指着你了,你大伯,你爹都是没用的笨货!没用的榆木疙瘩老实货!老子一死,这鲁国公府立时就得成开国公府、开国郡公府!一落千丈!」 邵老爷子长长重重的叹了口气,一口闷气涌上来,满脸的黯然颓倒:「小子,这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咱家,到你,可就五代了,太祖定的规矩,就五代!等你生了儿子,就降同庶民,庶民了!你知道什么叫庶民?」 邵源泊皱着眉头,无奈的看着邵老爷子,这是哪句话没说好,竟然勾出了老爷子这最大的心病,庶民就庶民,老爷子也真是操心的长远! 「小六啊,你得奔个前程出来!挣个封妻荫子!给咱们这一支、这一门奔出点前程来!这家里,就数你是个出息的!你这岳家,这支撑,可少不得!」邵老爷子不停的拍着邵源泊的肩膀,语重心长的交待着,邵源泊不耐烦的皱起眉头:「我的前程不用岳家支撑,没有岳家支撑,我一样奔出好前程来!」 「啊?哈哈,那好啊,你去给老子奔出来个看看!你要是能奔出前程来,老子这一关就算过了,随你寻个什么样的媳妇回来!厄!」邵老爷子舌头打了个结,急忙紧跟了一句:「只一样,得是良家女子,那风尘贱籍,无论如何也不能进老子这门!」 「那是自然!这你放心!就这么说定了,我若奔出前程来,这亲事就由我自己定,您这一关可就免了!」邵源泊满脸不服气的叫道,邵老爷子一边大笑一边挥着手:「行!老子说话算数!你先去奔前程去!老子倒要看看你到底有多大本事!不过!」 「不过!」两人异口同声的说道,邵老爷子大度的挥手让着邵源泊:「你先说你先说!」 「还是您先说,您先说吧!」邵源泊眯眼笑着让着邵老爷子,邵老爷子抿了口酒,看着邵源泊,嘿嘿笑着说道:「你可是老大不小了,若是三年五年还没奔出个前程来,老子可等不得!一年为限!就一年!好了,说你的!」 邵源泊呼了口气,看着邵老爷子:「一年就一年,只一样,这前程,怎么才算有了前程?别我说奔出了前程,你硬说不算,不认帐,这事,得先说定了!」 「你个混小子!老子还能跟你混赖?」邵老爷子瞪着眼睛叫道,邵源泊晒笑了几声:「老爷子,您混赖的时候还少了?!不行,这事跟您那句一年为限一样,也得先说定了!」 邵老爷子眯着眼睛看着邵源泊,这小子,怎么弄得跟真的一样,难不成真看中哪家姑娘了?先哄着他上进些再说:「好!老子就给你定个章程!你若能混个五品官当当,就算你有前程了!」 「五品?!」邵源泊一脸怪相的舞着胳膊大叫起来:「你是成心赖帐是吧?一年,五品!你当我生着三头六臂呢?这不行!」 第四十三章 「就五品!没什么好讲的!有什么不行的,你只要中个两榜进士,出来就是五品官,容易的很!」邵老爷子抿着酒,高挑着眉梢,毫无回旋的余地,邵源泊气的‘哼’了好几声:「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还只要中个?你也不看看这都什么时候了?今年就是大比之年,是今年!四月份大考,这都几月了?还有几个月?还有几天?不到两个月啊!老爷子,您得讲点理啊!再说,我连乡试都没考过,凭什么考?想考也考不成不是,七品吧?就七品,两年后再五品?啊?」 「别跟老子打马虎眼!你小子头上顶着监生的衔,要什么乡试?凭什么,就凭这个!你当老子真喝多?能哄哄了?哼!五品!一年!你不愿意就拉倒!」邵老爷子极其坚定的说道,邵源泊盯着老爷子看了半晌,错着牙跳了起来:「好!算你狠!五品就五品,先说好,就是个五品,只要是个五品就成,旁的你什么也不能挑!不行!光说不行!」 邵源泊穿着袜子在地上转了几个圈,扬声叫着山青:「给爷拿纸笔来!」吩咐完了,转头看着邵老爷子:「空口无凭,立字为据!」 邵老爷子气得连声‘哼哼’着,几乎也要跳起来:「你个王八犊子,还要跟老子写字据!敢跟老子写字据?!老子飞个唾沫星能砸穿石头!还要字据?!」 山青飞快的取了笔墨纸砚进来,水秀研墨,山青铺纸,邵源泊也不理会气得呼呼喘粗气的邵老爷子,提起笔,飞快的写下了文书,拿着文书放到邵老爷子面前,将手里的笔塞到邵老爷子手里:「来,画个押!」 邵老爷子气呼呼的画了押,丢了笔,冲着邵源泊,一巴掌就打了过来,邵源泊利落的闪身躲开,小心翼翼的掂起纸,尖着嘴吹了吹,看着干了,才仔细的折好塞到怀里,转头看着邵老爷子拱了拱手:「您老自己喝吧,我得回去好好想想这五品的事了,别让人扰了我!」 说完,也不等邵老爷子答应,拎着长衫奔了出去。邵老爷子放下手里的杯子,挪到窗户下,推开窗户,看着一路疾奔出去的邵源泊,眼睛渐渐眯了起来,直看着邵源泊奔出了垂花门,才放下窗户,出了一会儿神,扬声叫了小厮进来吩咐道:「晚上,等六少爷歇下了,把山青和水秀给我悄悄带过来!」 这事,必有蹊跷,那小子,看样子是动了真格了,许是真看上了哪家姑娘,这家人家,必是有不合适处!明知道他必定不肯,过来算计他的话了! 邵源泊出了养心院,一径出了府门,往李府寻李谦去了。 「一年求个五品?!」李谦没听完就叫了起来,邵源泊抬手止住他的怪叫:「我打算参加今年的省试,试试看看吧。」 「子岗,你不是说笑吧?咱们虽说也念书做学问,咳,就算是做学问吧,做的可不是八股应试的学问,那起承破转,谁做过那个?不是那么好做的!还是算了,要不想想恩荫的法子?可恩荫断没有立时就能给个五品的例,再说,咱们这身份地步儿,差得远呢,要不你回去跟老爷子再商量商量,三年!三年指定行,先恩荫个八品九品的官儿,这几年里头,咱们想想法子,许是能成。」 「字据都立下了,断没有再更改的理儿,就这样,先试试,若不成,再想旁的法子。」邵源泊呼了口气说道,李谦苦恼的看着邵源泊,摇着折扇闷想了一会儿,面容一点点放松下来,笑着说道:「是我着相了,也是,什么大事,一年求不到,那就求不到就是了,不是什么大事,求不到倒还好了,什么大事?!」 邵源泊斜了他一眼,李谦忙摆着手说道:「你要考就考,可不能打旁的主意,可别怪我没告诉你,今年皇上可是下了狠心的,发过狠话,谁要是敢把手伸到这考场里头,杀无赦!今年沾这事,必定没好下场,太后已经打发人回来警告过家里了,你可别打歪主意,划不着!」 「你想哪儿去了,我犯得着打这样的主意?再说,咱们这样的人家,比那些穷书生已经不知道强了多少去了,再想这种歪主意,就是伤阴鹫。」邵源泊懒懒的说道,两人沉默了片刻,邵源泊站起来,转头看着李谦,郑重的交待道:「这事,你知我知,任谁也不能提半个字,我家老爷子可是个极精明的,见我上了心,必要探个究竟,若是让他知道了,你也说过,他能连夜把李十二娘嫁出去!」 「你放心,我知道轻重。」李谦忙答应道,跟着站起来,一路将邵源泊送到大门外,看着他上马走了,才重重的叹了口气,晃回自己的院子去了。 山青和水秀跟着邵老爷子的小厮双寿,小心翼翼的进了养心院,邵老爷子坐在榻上,握着只紫砂小茶壶,阴着脸,盯着山青和水秀磕头见了礼,抬了抬小手指头,山青和水秀忙站起来,垂手站在榻前,等着回话。 邵老爷子却不说话,只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茶,喝了半晌,才淡淡的吩咐道:「说说,你们爷最近都跟谁在一处,做了什么,去了哪里?细细说,别漏了。」 山青和水秀对视了一眼,山青咽了口口水,抬头飞快的看了眼邵老爷子,忙又垂下头,恭谨的答道:「回老太爷,爷最近除了李爷,就是跟诚意开国伯府三爷周守礼一处,也没做什么,就是唱酒、听曲、会文,对,还去抱朴寺烧过两回香,爷说抱朴寺新请的千手观音是什么名家做的,别的,就是去仙语楼,去过几趟李府,旁的,倒没去过哪里。」 「诚意伯周家?」邵老爷子直起上身,眼睛眯着想了半天,看着山青问道:「周家,那个周守哲家?」 「回老太爷,就是他家,周守哲是周家大爷。」山青忙回道,邵老爷子拧着眉想了半天,周家他一向没有来往,倒还真是知道的不多:「周家都有些什么人,说给老子听听!」邵老爷子吩咐着山青。 山青紧忙答道:「回老太爷,有诚意伯周老爷,夫人邹氏,三位爷,大爷周守哲,现做着吏部员外郎,大奶奶郑氏,二爷周守信是个跛子,极少出来,三爷周守礼,也是云鹤社的,还有位姑娘,听说是最小的。」 邵老爷子长舒了一口气,眉头耸动着笑了起来,这事,只怕就应在这位周娘子身上,怪不得,嗯,诚意伯府虽说门第低是低了些,不过这低头娶媳妇,低就低吧,那周守哲听说也是个聪明灵动的,和福宁亲王又走动的近,虽说这家境上是差了些,可只要姑娘好,小六喜欢,倒也算是勉强,嗯,得想法子把这周娘子请过来看看,这娶妻可是大事,小六的媳妇,可得娶好,这家里,也就小六是个出息的,往后家门昌盛,都指着他了,他这媳妇,可大意不得。 邵老爷子想得忘了喝茶,半晌才恍过神来,笑眯眯的挥了挥手:「好了,下去吧,好好侍候你们爷,去吧去吧。」 山青和水秀退出来,回到院子里,嘀咕了一会儿,到底不敢瞒着邵源泊,第二天一早,找了机会,将邵老爷子召见这事,一五一十细细禀报了邵源泊。 第四十四章 第二天邵源泊去了趟福宁王府,和福宁亲王说了今年想下场应试的打算,福宁亲王大是赞赏,隔天进宫特意绕过去和太后说了这事,这可是云鹤社里宗室子弟好学上进的典范,太后自然也是赞赏不已,还没赞赏完,突然灵机一动,兴致大发,打发人去请了皇上,要打发云鹤社诸子都下场去考一考去,也算是检验一下太后老师和亲王助教的教学成果。 皇上叫了丞相和礼部尚书进来商量了,倒也觉得可行,只要严加盯着就是,真这么明晃晃一起下场应试,这营私做弊的事,反倒好防了。 福宁亲王亲自兴致勃勃的向众人传达了太后的意思,一群人苦恼着脸从福宁亲王府出来,旁人还好,李谦气的仰倒,冲上去揪住邵源泊不依不饶,邵源泊摊着手,这事,他也不想啊,也怪不得他不是,众人起着哄,勒索了邵源泊一顿戏酒才算罢休。 还没等戏酒结束,得了信儿的各家长辈就打发人来催着回去了,这是大事,太后亲自点名让众人下场应试,皇上是个人尽皆知的孝子,这不管谁做主考官,有点脑子,也不敢让这帮太后亲点的学子们全部落了榜,不但不能全落,只怕这上榜的人还不能少了,总得照拂好老太后的面子不是,何况这中间还夹着福宁亲王,这次应试,其实不必比那些有真本事的举子高明,只要比社里其它纨绔高明就成了,这样的机会,可是千载难逢,万载不遇! 各家卯着劲,延师寻文,拼命要让自家子弟比别家那个纨绔能高出一线来,一时间,京师名师难寻,好文飞涨。 诚意伯周府大爷周守哲和大奶奶郑氏更是忙得脚不连地,又要忙着二爷的亲事,亲家可姓李,半分马虎不得,又得忙着三爷读书的事,这关着三爷,也关着全家的前程,更是半分马虎不得,偏偏林姨娘这病,病起来没个完,她自己倒不说什么,二爷周守信却阴个脸,今天要请太医,明天去找偏方,后天又折腾谁的属相犯了她,折腾的郑大奶奶怒火上冲,借着二爷周守信闹着说有人魔魇林姨娘,干脆带着人抄了林姨娘和周守信的院子,从紧锁的厢房里搬出一堆古玩玉器,对着库房册子,一件件给邹夫人又搬回了库房。 林姨娘哭到正院,却被丫头婆子挡了回来,夫人正在礼佛,打扰不得,林姨娘站在院子里哀哀痛哭了没多大会儿,周守信跛进院子,一言不发,拉着她就往外走。 林姨娘回去哭了半夜,张罗着要回去娘家,使人叫了周守信三五趟,周守信一趟也没过来,林姨娘只好打发人回去和母亲说了想回去的事,却被母亲遣婆子说了一通,回家的事半字不提,只责备她没有侍候好二爷和夫人,林姨娘差点哭死过去,第二天一早,周守信过来,垂着头在她屋里坐了半晌,一言不发,站起来就出去了。 两月里下了聘礼,这聘礼比当年周家大爷的还要丰盛,听说新娘子嫁妆极是丰盛,郑大奶奶也只好咬着牙往三金上又添了销金大袖、珠翠彩帛等物,二三月里要讲究的节又多,隔个两天三天的,郑大奶奶就得打发人往李家送礼问候,只送得恨不能当天就把这个李二奶奶娶进家门。 三月初,请了期,郑大奶奶更是忙得片刻不闲,林姨娘骨瘦形销的旁观着周守信这第二场婚礼的繁华讲究,不敢再生出半点事来,大奶奶忙得脾气不好,连夫人都让她三分,如今这家里,一言九鼎的,是大爷,最耽误打扰不得,是一个月后要下场应试的三爷,最得罪不得的,是大奶奶,二爷沉寂无声的准备第二次当新郎倌。 催妆礼送过去后,周府上下忙得几乎彻底不眠,除了三爷读书的后园还安静些,旁的地方,一色灯火通明,红彤彤一片热闹喜庆。 铺妆前一天,李府来了几个衣饰讲究的婆子,将新房前前后后、里里外外看了个遍,寻了邹夫人,客气的嫌弃新房里的家俱不是一水的黄花梨,「我们家姑娘只爱黄花梨,旁的只怕用不惯。」 没等邹夫人脸上的难堪铺展开,婆子紧接着说道:「我们家姑娘是个挑剔的,我们老爷和夫人也知道她这脾气,这家俱早就备下了,只备着万一不合适,也不至于委屈了我们姑娘,夫人看,要不,这铺妆,就从今天晚上铺起,夫人只管让人腾个空屋子出来就是。」 邹夫人眨着眼睛,倒还真挑不出什么来,只好干笑着答应下来,郑大奶奶急忙指挥着众人将屋里的家俱全部挪了出来。 天刚落黑,李娘子的陪嫁家俱,就一抬抬出了李府,流水般铺进了新房院子里,直忙到后半夜。等天一亮,各色被褥、古玩摆设、帘幔靠垫、文房四宝又一抬抬出了李家,往周府流进来,满府惊叹着新二奶奶嫁妆的丰厚,没等惊叹完,后面房屋院舍、田地庄子,用瓦片和土坯代表着,又进了好几抬,再往后的金银器具,压箱金银、彩缎毛皮、首饰衣服,更是多不胜数,惹得满京师哄动着看热闹,郑大奶奶看到一半,就打心底叹服了,当年她出嫁,也是以嫁妆丰厚着称过的,跟如今这新二奶奶比,连一半都不及! 林姨娘看的心如死灰,就阵势,就是她们林家最风光的时候,也备不出这份嫁妆的十之一来。 第二天的亲迎,邹夫人急着又现换了一千两散碎银子,预备着打赏,这样的嫁妆在前,周家这亲迎上,无论如何也不能塌了台面去。 周守礼也被叫了出来,这陪着亲迎的人,还得加几个才好,周守礼着急之下,只好奔去找邵源泊求援去了,邵源泊倒是热心的不行,放下手里的书,又带着他去请了胡七公子出来,胡七公子是个极好热闹的,偏又知道这李家的事,一听请他帮着迎亲,自然是求之不得,立即答应下来,周守礼大喜,这趟差使办得圆满光鲜。 胡七公子拉着邵源泊站在最前头,吸着冷气看着裹得如同一只通红的巨大爆竹一般的新娘子,压抑着笑声嘀咕道:「这身段,可够周二消受的!必定消魂!」 两人闷闷的坏笑着,认认真真的跟着迎了亲回来,跟在新郎后面冲进新房,挑盖头这一节,无论如何不能错过! 周守信挑开盖头,呆怔怔的看着他这位出身高贵、嫁妆丰厚的新娘子,胖就不说了,其实倒不是胖,是黑壮,这新娘子如果换上男装,就是一个猛张飞,上嘴唇那一抹小胡子,更是霸气十足。 新房一片静寂,胡七公子率先笑出了声,新娘子双眼圆瞪,突然跳起来,‘啪’一声拍到床边的高几上,顺手又抓了只杯子砸向胡七公子,跟着一声暴喝:「看什么看!笑什么笑!」 新房里又是一片静寂,邵源泊一腔笑意真憋得胸口痛,急忙推着胡七公子:「赶紧赶紧,出去,出去笑!」 胡七公子抖着长衫上的茶叶、茶水,指着周守信:「你媳妇」一句话没说完,就被邵源泊硬推了出去。 闹新房的人跟着潮水般涌出去,片刻间,屋里就只剩了新娘和新郎,还有几个喜娘、丫头、婆子。 周守信气得脸色青白,呼着粗气,抬脚就往后走,新娘子一把拉回了他,轻轻一甩,就把他扔到了床上:「你往哪儿去?」 第四十五章 周守信狼狈的坐起来,指着新娘子:「你你你!你」 没等他‘你’完,旁边的陪嫁婆子推着呆傻的喜娘,陪着满脸笑容上前打着圆场:「唉哟,二爷可得赶紧坐好了,这酒还没喝,帐还没撒,这没过的礼数还多着呢!」 喜娘被推得踉跄了几步,不停的点着头:「可不是可不是。」 郑大奶奶面色沉静的听着婆子的描述,嘴角往上挑着,似有似无的冷笑了一声,这便宜是那么好占的?家世尊贵、嫁妆丰厚,什么都好的姑娘家肯这么下嫁,嫁的还是个跛子?倒也登对。 邹夫人脸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这娶妻娶贤,长相上她不挑剔,可这脾气,这还是新娘子,就能当众拍桌子,还拿杯子砸了人!这是哪家的理儿?这这是什么脾气!? 新房院子里,倒没再有别的动静,就是有,渗在周府喧嚣沸腾的宴席吵闹中,也就没了动静。 周守信面色灰白、耷拉着肩膀跟在神采飞扬的新二奶奶身后,仿佛他才是刚进门的那个小媳妇,一起到了正厅,一家人早就端坐等候着了,这场亲认的静寂而迅速,只听到似有似无的茶碗碰撞声,周娘子周清馨胆怯慌乱的从这位新嫂子手里接了个沉甸甸的荷包过来,瞄着二哥,心里替他哀叹不已。 认完亲,李二奶奶昂首阔步,大步在前,引着周守信走到院子门口,转头吩咐着同样粗壮的贴身丫头:「去,把那几个狐狸精都给我揪来!」 不大会儿,三位姨娘来了两个,抱橘却没过来,邹夫人身边得脸的陪嫁嬷嬷舒嬷嬷过来,陪着笑解释道:「抱橘姨娘怀了身子,今天早上又闪了一下,这肚子就有点不大妥当,夫人说了,就让她迟一天过来奉茶。」 「你真是老糊涂了!竟说出这样的混帐话!那我要是今天早上也闪着了,这媳妇茶就不用敬了?!你们府上就是这规矩?」李二奶奶竖眉瞪眼,手指直点到舒嬷嬷鼻尖上,厉声呵斥道,舒嬷嬷目瞪口呆,被李二奶奶点的头晕脑涨,眨着眼睛看着李二奶奶,张口结舌,不知道怎么答话才好,她跟着邹夫人嫁进周家这几十年,头一回被人这么点到鼻子上骂,她可是替夫人来传话的!这到底是骂她,还是骂夫人? 李二奶奶旁边的陪嫁嬷嬷轻轻拉了拉她,低声劝道:「二奶奶,晚一天就晚一天吧,这是夫人的话,您就听一回,不过是晚一天。」 「哼!那好,明天一早,我睁开眼睛,就得看到人!」李二奶奶斜着舒嬷嬷,强横的吩咐道,舒嬷嬷满嘴苦水,不敢不答应,可答应了又不知道怎么给夫人转这个话。 林姨娘半张着嘴,愕然看着眼前这个气势宏大无比的新二奶奶,半晌才慢慢转过目光,看向气得手指颤抖,却一个字不敢多说的周守信,心底突然涌起股浓烈的悲伤和绝望,郑大奶奶说姨母疼她太过了,她一直想不明白这话从何说起,这会儿,突然如醍醐灌顶,瞬间全明白了,先前那个二奶奶,原来真是专程给她娶回来的。 杜姨娘敛容垂首,大气不敢出,李二奶奶端坐在上,挑剔异常的看着垂手侍立的两位姨娘,一个个从脚看到头,目光停在林姨娘发间的金钗上,突然‘啪’的一声,重重的拍在几上,指着林姨娘一声暴喝:「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戴金钗!柳翠给我掌嘴!狠狠的打!」 威风凛凛侍立在旁边的贴身丫头柳翠看来是干惯了这活,两步上前,熟门熟路的一只手揪起林姨娘的发髻,另一只手扬起来,没等林姨娘和周守信反应过来,已经打了两巴掌下去。 林姨娘连声尖叫,周守信跳起来,冲过来推搡着柳翠:「你敢?你竟敢」 李二奶奶站起来,一把揪回周守信,把他按回到椅子上,柳翠训练有素,根本不受影响,只管挥手甩下去,一巴掌比一巴掌打得重,只打得林姨娘头发散乱,脸上紫涨一片,血顺着嘴角流个不住,李二奶奶双手抱在胸前,鄙夷的看着被打得已经神志不清的林姨娘,重重的啐了一口:「呸!最恨的就你这种狐狸精!呸!你是什么东西,别当我没听说过!哼!」 杜姨娘浑身抖如筛糠,见李二奶奶往她这边转过来,腿软着‘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着头:「求二奶奶开恩,奴婢是二奶奶的,二奶奶的奴婢,不敢」 李二奶奶冲着她抬了抬下巴吩咐道:「看你是个懂事的,就打十巴掌吧,进我这门,这十巴掌是最少的!」 柳翠松开林姨娘,左右开弓,利落的打了杜姨娘十巴掌,只打得杜姨娘晕头转向,李二奶奶的话仿佛从遥远的天际传来:「从今晚起,让这两个贱婢到我屋里轮流值夜,给我看好了,要是敢打瞌睡,给我掌嘴!打烂这两个贱婢的嘴!」 林姨娘这回是真病了,周守信偷偷让人请了大夫过来,却被李二奶奶一巴掌打出了门,病没病得她说了算,人还能喘气,就是没病,周守信求到郑大奶奶那里,郑大奶奶过来劝了一回,被李二奶奶几句话顶得气个仰倒,转身出门,发誓再也不管这二房的烂事了。 周守信只好求到邹夫人处,邹夫人一半为了面子,一半为了抱橘肚子里的孩子,一直护着抱橘,就是没让她去挨李二奶奶那顿最少十个的巴掌,李二奶奶已经过来撕着她闹了好几回了,本不想再多说话,可林姨娘病成那样,再不管真要死人了,不得不亲自跑了趟李二奶奶的院子,想接了林姨娘送出去养病去,却被李二奶奶跳脚骂了出去:「这就是你们周家的规矩?当娘的还管着儿子房里的事?谁说我不给姨娘治病了?这是谁说的?!你们敢这样坏我的名声?想照着前头二奶奶那样欺负我?告诉你,你休想!我呸!敢欺负我,咱们就闹个家破人亡!你死我活!」 邹夫人气的手脚冰凉,没接出林姨娘,自己倒气病了。 林姨娘心死如灰,在李二奶奶房门前跪了一夜,苦求允她出家修行,为二爷二奶奶祈福,李二奶奶打发陪嫁嬷嬷去问了抱朴庵、清心庵、静月庵等几家庵堂,只静月庵肯拿了她的银子,答应替她看住林姨娘,陪嫁嬷嬷引了静月庵月明师太过来,李二奶奶眼看着林姨娘落了发,换了衣服,才打发她跟着月明出了门。 这一场事,直吓得抱橘如惊弓之鸟,干脆自己剪了头发,后来生完孩子就自求出府,去清心庵静修去了。杜管家花了几百两银子,直求到李二奶奶心腹陪嫁嬷嬷处,陪尽小心,总算求着李二奶奶放了杜姨娘出来,把她配给了一个庄头。 周守信大病了一场,病好后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年,开始每日到玉枕阁端坐读书,这回,是真读书去了。 真心读书的,除了周守信,还有邵源泊,邵老爷子看了将近一个月,总算确定这小六是真上了心了,他这头,也跟着用心上了,曲里拐弯、不动声色的转了七八十来个弯,总算找了个理由,名正言顺的请了诚意伯府邹夫人、大奶奶郑氏、二奶奶李氏和大娘子周清馨来参加邵府一年一度的赏花会。 第四十六章 老爷子要相看周家大娘子,长媳曹氏领了重任,只是不知道这相看好了,要说给哪一个,要是给小七,她可一万个不愿意,这周家,门第太低了,她家小七,到底是大房嫡出,生得又好,脾气又好,她可是一心盘算着要给小七攀门好亲的,往后在小七的前程上也能多照应些,周家可配不上,她们府上和周府又没有来往,这老爷子,怎么知道的这周大娘子? 心思再多,曹氏也不敢马虎了老爷子的交待,这府里,人多嘴杂,勾心斗角,没事都能生出事来,虽说她当家当了十几年了,可还是有不少人天天盯着她,寻着机会想拉她下来,惹老爷子不高兴这种事,打死她也不敢做,再说唉,这老爷子都这把年纪了,这世子,到现在也不上折子求立,他到底什么意思?! 曹大奶奶满面春风的招呼着众夫人、奶奶、少奶奶和姑娘们,这里说一句,那里打个招呼,不露声色的将周府女眷引到了李府这边,李二奶奶远远看到母亲,几步就冲了过去,刘三奶奶满脸怜爱的拉过女儿,一边打量着女儿,一边瞄着后面拘束紧张的亲家众女眷,忙示意着女儿,满脸笑容的迎上去,引着邹夫人等人,给她一一介绍着,邹夫人长长的舒了口气,头一回觉得,这个二媳妇,也没有不堪到一无是处,到底出身在那里。 几个跟着母亲过来的大小姑娘们三五成群,互相招呼着往旁边水阁那边钓鱼看花玩耍去了,却没有人招呼周大娘子,邹夫人正忙着和几位显赫的夫人寒暄热闹,李二奶奶只跟着母亲一堆说话,郑大奶奶拉了拉满身不自在的周大娘子,低声说道:「咱们头一趟来,人家哪里认识咱们,咱们一处坐着喝茶赏花,听她们说说闲话,不也挺好,下趟就好了,往后来往多了,就都好了。」 周大娘子咬着嘴唇点了点头,乖巧的靠着郑大奶奶坐下,乖巧的抿起了茶。 曹大奶奶和几位夫人、奶奶说笑着,眼角却一直瞄着周大娘子,见她文文静静的坐着喝起了茶,寻了个话空,转头示意着花厅外站着的心腹婆子,婆子垂了垂眼帘,做了手势,示意众丫头婆子开始递送汤水点心,一个面容俊秀机灵的小丫头顺着婆子的视线瞄了瞄周大娘子,托着托盘直奔周大娘子处送了过去。 小丫头带着笑,冲着周大娘子曲了曲膝,将托盘奉到周大娘子面前,恭敬的说道:「周姑娘,请。」 周大娘子迟疑的看着托盘里放着的荔枝汤、香苏汤和一碗桂花汤,正犹豫间,小丫头接着说道:「周姑娘若不爱这些,还有别的,周姑娘爱吃什么汤?」 「杏汤吧,加三匙牛乳。」周大娘子暗暗舒了口气,忙笑着吩咐道,小丫头曲膝答应着,转身退了下去。 不大会儿,小丫头托着碗杏汤送上来,周大娘子接了,小丫头却不离开,垂下托盘站在旁边,看着她喝了一口,才笑着问道:「厨房说也不知道是不是做甜了,周姑娘吃着可好?」 「嗯,是有点甜了。」周大娘子仔细品了品评判道,小丫头正要说话,后面一个婆子不知怎的突然身子一歪,推着小丫头往周大娘子身上倒去,小丫头手里的托盘正巧撞上周大娘子手里的汤碗,还是满满的一碗杏汤全泼在了周大娘子身上,上身的青底缂丝夹衣和石榴红绫裙污成一片。 周大娘子一下子跳了起来,低头看着自己身上污的一塌糊涂的衣裙,气的脸色通红,指着小丫头厉声骂道:「你这是怎么当的差?!」 小丫头仿佛吓傻了,呆站了片刻,被周大娘子点的‘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带着哭腔求着饶,满花厅的人都转头看过来,郑大奶奶早已经站了起来,一把拉住周大娘子,低声劝道:「污了就污了,这是外头!」 周大娘子甩开郑大奶奶,委屈万分的扁着嘴,眼泪汪汪的低头看看自己身上污糟的缂丝夹衣,再拎起大红石榴裙看了看,委屈万分:「你说的倒轻巧!这缂丝是今年的新样子,统共就……」 郑大奶奶用力捏着周大娘子的胳膊,把她的话硬生生的捏了回去,邹夫人几步过来,见女儿没烫着,只是污了衣服,松了口气,正要说话,曹大奶奶又急又忙的总算奔了过来,挥手让小丫头退下,低声威胁了一句:「你等着!」说完,满脸笑容的陪着礼:「都是我的错,这小丫头刚上来当差,手下没个轻重,都是我治家不严,周姑娘赶紧跟我过去换身衣服吧,我家十五娘和姑娘身量差不多,刚好也做了身这样的衣裙,周姑娘跟我过去换一换。」 周大娘子委屈的满眼是泪,转头看着母亲,邹夫人忙笑着推辞道:「哪里好穿十五娘的新衣服,就麻烦大奶奶寻套家常旧衣服给清馨换上就好了,就这样也是太麻烦了。」 邹夫人和曹大奶奶你来我往的推辞了一会儿,曹大奶奶早吩咐婆子过去叫了邵十五娘过来,带着周大娘子和郑大奶奶去她院子里换衣服去了。 周大娘子脱了脏衣服,洗了手脸,重新梳了头,邵十五娘已经让人取了件崭新的缂丝夹衣和一条大红石榴裙出来,笑着让道:「姐姐看看是不是合身,这是今年新贡上的缂丝料子,家里一共只得了四五匹,母亲原本舍不得给我的,是我硬求了来的,姐姐试试,看看合身不?」 郑大奶奶微微怔了怔,忙笑着推辞道:「快拿回去,十五娘让人拿件家常旧衣服就行,这新衣服,十五娘还没上身呢,我们大娘子哪里肯穿?」 「嫂子,回去让人浆洗好再给十五娘送过来好了。」周大娘子爱不释手的拿着缂丝夹衣,一边递给丫头,一边并不在意的说道,郑大奶奶尴尬的呆在那里,半晌才干笑着,却是一句话也不肯多说了,邵十五娘转头扫了眼一直垂手站在屋角的两个婆子,指着旁边椅子上的脏衣服吩咐道:「把这个送到浆洗房去,跟万嬷嬷说一声,这是周家大娘子的衣服,仔细洗好。」 小丫头答应着,抱着衣服退了出去,邵十五娘转头看着周大娘子,笑着说道:「洗好了我让母亲打发人给你送回去。」 「那倒不用了,缂丝和这红石榴裙最不经染,洗出来也不好了,那衣服我不要了,你留着穿吧。」周大娘子对着镜子,转着身子,欣喜的看着镜子一身新衣的自己,浑然没觉出邵十五娘的恼意,郑大奶奶眼角抽动了两下,干脆转过头,也不看她,仿佛极有兴致的欣赏起了窗外那一根绿树枝。 邵老爷子歪在榻上,半闭着眼睛,听婆子说着这一连串的事,谁说了什么,谁做了什么,关于周大娘子的,更是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神情如何,一个字也没漏下,邵老爷子越听脸色越阴沉,果然,这最小的幺儿最易惯坏,周家又是就那么一个丫头,看来是由着性子长大的,惯坏了,不聪明更不懂事! 说起来,周家到他们邵府做客,这是名符其实的登高门,别说不是登高门,就是普通人家往来,不是极熟的人家,这汤上来,自然是有什么吃什么就是,这倒好,让她挑她就挑,问她哪儿不好,还真挑出不好来,这说好听了,是实诚太过,说不好听些,就是不知进退! 第四十七章 这实诚也就算了,还能就那么当众发了脾气!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在家发脾气都不应该!这样没轻没重的莽撞丫头若是跟了小六,哪天在宫里也这么肆意,杀头的祸都能惹出来! 至于衣服,算了算了,不提了,眼皮浅,不识大体,只顾着自己,邵家可容不得这样的娇娇女! 邵老爷子烦躁的挥手屏退婆子,歪在榻上,出神的望着窗外,不行,得想想法子,赶紧把这个周大娘子定出去!还不能让小六查觉了,这事,得好好盘算盘算。 赏花宴后,邵源泊头悬梁继续读书,邵老爷子每天早出晚归,忙的不行,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很快到了大比之日,邵老爷子亲自送孙子进了场,眼看着邵源泊排在人群中进了龙门,嘴角带着笑,急忙吩咐去醉仙楼,孙子进了场,他就该出手了,等他出来,嘿嘿,诸事皆定! 醉仙楼隔三岔五的就有些爱鸟的人过来斗鸟、赏鸟,那些精明的商人,也借着这斗鸟、赏鸟之际,出手那些名贵的娇娇鸟儿。 诚意伯周老爷坐在靠窗的桌子旁,伸长脖子往外面张望着,前一阵子在这里赏鸟,搭上了鲁国公邵老爷子,没想到两人越谈越投机,竟是天天在这里见面说鸟,邵老爷子又给他引见了不少这京城里远比他尊贵得多的老爷子,周老爷活了这些年,临老临老了,倒活的一天比一天气派起来! 周老爷端起杯子,极有气度的抿了口茶,转眼扫见两个小厮手里捧着的鸟笼子,两只俊美异常的画眉儿在笼子里欢快的跳上跳下,这两只鸟儿,足足花了他三四百两银子,要放从前,夫人说什么也不肯让他花钱买这个,可如今连守哲都说了,自己和邵老爷子等一众老爷子交好,那是大有益处! 胡思乱想间,正看到邵老爷子在门口跳下车,神采奕奕的往醉仙楼进来,周老爷急忙站起来,执着子侄礼,热情的迎了出去,两个人客气寒暄了几句,周老爷恭敬的让着邵老爷子,进了醉仙楼,茶博士殷勤的奉了邵老爷子爱吃的椒盐擂茶和几样小点心上来,两个人看着鸟儿,刚说了两句闲话,外面一声招呼:「老爷子今天倒是早。」说话间,清江开国侯姚老爷子带着两三个提着鸟笼子的小厮,上了楼。 邵老爷子和周老爷忙站起来,邵老爷子和姚家老太爷执了平礼,周老爷执子侄礼,长揖见了礼,三人重又坐下,邵老爷子转头看着姚老爷子,哈哈笑着,直截了当的说道:「看到你们两位,倒让我想起件天作之合!你第三个孙子,叫忠宣是吧,我见过几回,小家伙生的好,人也好,出息的很,说好了亲没有?我给牵个线可好?」 「可不是还没定,老爷子说的人,必定错不了,哪家姑娘,说出来听听。」姚老太爷忙笑着问道,邵老爷子指着周老爷,笑容满面的说道:「他有个幺姑娘,生得好,人也好,可是门难得的好亲!」 「哪里哪里!」周老爷大喜,连声客气了几句,发觉不对:「小女确实极好。」想想,自己夸自己好象也有点不对,正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邵老爷子哈哈笑着,看着姚老太爷说道:「如今周家大爷领了吏部员外郎的差使,听说极是能干,王爷对他欣赏的很,高升指日可待,三爷可是云鹤社出了名的才子,连小六都自认不如呢,今天也下场了,出来可就是一个新晃晃的进士了!这可都是周家教子有方!」 周老爷被邵老爷子夸的眼睛放光,兴奋再颊泛着红晕,姚老太爷哈哈笑着:「你牵的线,必定错不了,哪还用说这许多?!」 「周爷看呢?」邵老爷子满面红光的看着周老爷问道,周老爷哪有不同意的,急忙点了点头,点完了头,又想起他们周家,当家作主的,不是他,忙站起来揖了一揖说道:「我这就回去和夫人说说,和夫人说说,这事,没有不成的。」 「既是如此,咱们都是干脆人,又是彼此知根知底的,这草帖子、细帖子什么的先别管,不如今天就请了小三儿和大娘子出来,喝喝茶,两位觉得可妥当?」 周老爷奔进正院后,周府就又是一片鸡飞狗跳,清江侯姚家按理说爵位也比他们周家高不了多少,可姚家门风好、家底厚、人口简单不说,如今姚家两兄弟都是嫡出,老大早就立了世子,如今领着兵部侍郎的职,老小也是个极聪明又长袖善舞的,虽说早些年也是因为赶巧才荫了官,可几任外职做下来,竟是年年卓异,如今已经是一方大员、举足轻重的人物了,这个叫姚忠宣的姚三少爷,是姚家二房嫡次子,也是邹夫人心心念念想过不知道多少趟的好女婿人选,明知道攀不上,也就是想想,连口也不敢开,如今竟有了这样的机会! 邹夫人坐在周娘子屋里扶手椅上,看着郑大奶奶从堆了满榻的衣服里拎一件出来,举到周娘子身上比划下,见邹夫人摇头,忙扔给小丫头,再换一件比划。直挑得柜子全空,满屋堆的全是衣服首饰,才算选定了一件淡粉绿绣翠绿兰草百褶裙,一件素白宽袖修身夹衣,仔细绾了个百合髻,发髻两边各扣了串碧玉珠,戴了对珍珠耳钉,邹夫人退后几步,仔仔细细审视了,吩咐将自己那对翡翠镯拿来,取了翡多的那只,给女儿戴在腕上,再退后几步,又上上下下看了一遍,见女儿清新的如同一枝刚出水的新荷,才满意的松了口气,和郑大奶奶赶回去,急急忙忙的梳洗打扮了,紧赶着出门往玉琬楼去了。 她们的车子和姚家的车子几乎同时停在玉琬楼前,和姚家二房顾二奶奶前后脚下了车,郑大奶奶暗暗念了句佛,菩萨保佑,竟赶的这样巧,若是早了一步半步,她们是女家,这到的竟比男家早,岂不成了大笑话了?就算这门亲事能成,往后大娘子进了门,这也是件能让人说道好多年的事,看来今天这门亲事,十有八九能成,这一通忙乱,歪打正着,还真是忙对了! 几个人你谦我让着往楼上上去,周娘子紧张的不敢抬头,亦步亦趋的跟在母亲身后,郑大奶奶既不看也不管别人,只全神贯注在周大娘子身上,今天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有失当之处,无论如何也要把这门亲事说成了! 少年清俊的姚忠宣鼻子尖上渗着汗,跟在母亲身后,时不时的偷偷扫一眼如新荷般嫩绿清新的周大娘子,长这么大,除了自家姐妹,这还是头一回和青春少艾这样面对面,这样面对面的相亲!少年慕艾,这样的相亲,除非是李二奶奶那样的杰出不群者,只要姑娘过得去,这样盛装打扮而来,不成的,还真是少有,何况,周大娘子还是个很漂亮的小姑娘。 喝到第二杯茶,顾二奶奶就在儿子满脸通红的默许下,将一枝赤金钗插到了周大娘子发髻间,这场相亲,皆大欢喜,邵老爷子牵了线,却说什么也不肯做媒人,一定要找个更合适媒人,亲自跑了一趟福宁王府,请爱好做媒的福宁王妃给做了大媒,两家更是求之不得,隔天就赶着补上了草帖子、细帖子,批了八字,约好了下定礼的时候。 邵源泊连考了三天,蓬头垢面的出来,一头倒在车上,连句也没来得说一句,就呼呼睡着了。 第四十八章 等邵源泊一觉睡醒,沐浴洗漱干净,邵老爷子早就笑哈哈的守在外间,爱不释眼的看着整整瘦了一圈的孙子,连声说道:「好好歇歇,好好歇几天,等放榜了再准备殿试也不迟,先歇歇,这几天就不要往外头去了,一来干着禁律,这放榜前,可不能结交会友,就在家里歇着,啊?」 邵源泊伸着懒腰,看着邵老爷子,认真的说道:「你可记好了,我若是中了举,这亲事,可就是我自己定了,你可不能多话!」 邵老爷子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爽气异常的点着头:「老子一言九鼎!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过!不过,可不是中了举,是授了五品官!你领了差使,想娶谁就娶谁去!随你,都随你!老子才不管呢!」邵老爷子痛快的哈哈大笑起来,还管什么管?!今天人家定礼都下好了,你想娶?晚了! 邵源泊眯着眼睛看着邵老爷子,目光扫过老老实实垂手侍立在旁边的山青和水秀,又转头斜睇了邵老爷子片刻,伸着懒腰,继续转回屋里补觉去了。 邵老爷子眯眯笑着离开院子,水秀守着门,山青急忙进屋,低声禀报道:「爷,周家大娘子,和清江侯姚家三少爷姚忠宣说好了亲,听说就是今天下大定礼。」 邵源泊睁大眼睛,半晌才慢慢吐了口气,心有余悸的闭了闭眼睛,暗暗念了句佛,亏得周家有个年纪合适的小娘子,若不是这样,这老爷子顺藤摸来瓜来,那后果可就不堪了! 「爷,您可千万当着不知道这事,老太爷可发过话,谁敢传外头诸如这样乱七八糟的事扰了您读书,立时打死!」山青缩着脖子,低低的补了一句,邵源泊高挑着眉梢,‘哈’了两声,指着山青吩咐道:「叫水秀进来,爷也有话交待。」 山青出去叫了水秀进来,邵源泊盯着两人,郑重的交待道:「你们两个给我听好了,抱朴庵,所有跟抱朴庵有关的事儿,统统一个字不准提,跟谁都不准提,什么时候都不准提!若是出了岔子,再生出周娘子这样的事来,你们两个,可别怪我不讲这十几年的情面!」 山青和水秀急忙认真郑重的表着态,爷是他们头上的天,别的都能先放一边,自己头上这块天,可万万得罪不得! 邵源泊果真门也不出,歇了几天,就到了放榜日子,邵老爷子压着满腹的焦躁不安,面上却是悠然笃定,眼睛紧盯着院门口,直到听到了喜报声,才浑不在意的挥着手说道:「这考试,小六还不是轻而易举?我早就知道他能考上,他还能考不上?没什么好喜庆的,哪有什么好喜庆的?等殿试放了榜再说吧,不过看个名次,哈哈。」 山青看了榜,回来细细的禀报给邵源泊:「李爷落第了,周三爷在榜,胡七公子也落了第」云鹤社中,落第的占了六七成,就是这样,这考中的人数,也算是极多的了,要知道,这年年省试,考中者百不及一,云鹤社十成中了三四成,这就是托了太后和福宁亲王的福了。 李谦既落了榜,也就没了忌讳,下午就过来邵府找邵源泊说话,邵源泊拉着他,关着门嘀咕了大半天,将他送出了府门。 邵老爷子精神异常的天天泡在邵源泊的院子里,督促着邵源泊再念几天书,这殿试,要是落进三甲,闹个同进士出身,就太委屈他这个才华出众、什么都好的孙子了,他无论如何也不甘心,好歹也得进去二甲,得个进士出身,这往后的官途可就顺当了,若是能考进一甲,进士及第算了,这个还是别想了。 李谦回去,和妻子于氏关着门,嘀咕了大半天,于氏出来,找了借口,往福宁王府给福宁王妃请安去了。 周府,周大娘子攀了门好亲,又是福宁王妃做的大媒,周守礼中了举,喜事一件连着一件,锦上添着红花,把二爷周守信娶了李二奶奶这事带来的不快,冲了个一干二净,再说,李二奶奶也不是一无是处,那出身在那里不是。满府喜庆忙碌都和二爷周守信无关,他只端坐玉枕阁,认真读他的书,也不知道如烟病好了没有 邵源泊果真大门不出,连院门也不出,每天只静心读书,邵老爷子喜不自胜,小六是个倔脾气,周大娘子的亲事,他能想到的都想到了,娘的!比嫁自己的女儿还用心,给她千挑万选找了姚家,门第差不多,她嫁过去不至于被轻看,人口简单,她嫁的又是二房次子,识不识大体什么的,也无关大局,公公做着外任,姚三少爷亲事一毕,婆婆就要跟去公公任上,家里没有正经公婆,她这日子就好过,那个姚三少爷是个没本事没脾气的,也不至于挑剔看不上她,他事事为这个周大娘子着想,就是要她出嫁后日子过的好,往后小六也不至于看到周大娘子受苦怪他。 万事俱全,他就担心着小六知道这事,犯了倔脾气,不肯参加殿试,那他就亏大了,幸好幸好,看来山青水秀两个小厮还算懂事,小六还不知道这事,等放了黄榜,他就万事不怕了,小六就是闹,那就随他闹去! 宫里,福宁亲王妃正和李太后说着些关于做诗写文、修心养性积福报的闲话,皇上下了朝,内侍托着几份卷宗,进了慈瑞宫,福宁亲王妃虽说也是长辈,可到底年纪青,不敢多停留,忙起身告退,出宫回去了。 皇上从内侍手里接过卷宗,递给李太后:「母亲看看这几份卷子,礼部挑了十份呈进来,母亲看看,里头竟然有云鹤社邵源泊的卷子,赵尚书还说他有状元之才。」皇上一边说一边笑起来。 李太后忙接过卷子,不管别人,先翻到邵源泊那份,皇上坐到太后身边,指点着卷子,和母亲评论着:「母亲看,还真是写的不错,这想头很好,很务实,倒不是一味的书生空谈,不过说有状元之才,也不至于,到底这起承转合之间差了一线,我还是看着那两份倒更好些,不过如今的宗室子弟里头,肯这样好学上进的,能把学问做到这样了,已经极是难得了!」 李太后眉开眼笑的翻看着邵源泊的卷子,转头看着皇上,高兴的说道:「我听说云鹤社这一科中了不少?可见真用起功来,咱们的子弟也不比别人差!这些孩子,从小锦衣玉食,没吃过苦,就得有人狠拘着,你看,这一管,还真出了不少有用的不是?!也让那些一味只知胡闹玩乐的孩子看看。」 皇上看着欢喜异常的李太后,也跟着心绪舒畅起来,笑着凑趣道:「这都是母亲教导的好,要不母亲整天盯着他们念书做文章,哪能学到如今这样?!」 李太后哈哈笑着,转头看着皇上说道:「就算哪儿都不差,做状元也不好,这份卷子,你看能排第几?你实说。」 「母亲看呢?」皇上不愿意太拂了母亲的意,试探着问道。 「可别让我看!我跟你说,我眼里就只这张好!到底是我看着学出来的,这可算不得!」李太后举着邵源泊的卷子,倒是极实诚的笑着说道,皇上也跟着笑了起来:「我看着虽说不算最好,也能排在前头,也就是格式严谨上差了一点点,倒不是大毛病,这篇文章,胜在有想法,务实不空谈。」 第四十九章 「既然皇上这么说,若是他这殿试考得也这么好,不如就让他当个探花郎吧,皇上也见过他,生得玉树临风,这探花郎他当了,可是名符其实!」李太后举着卷子又看了看,转头看着皇上商量道,皇上连连点着头:「我也是这个意思,点了状元不大合适,一来他毕竟差了一线,二来,这状元总是来自民间更好些,那就让他做个英俊潇洒探花郎吧,也让天下人看看咱们宗室子弟也是人才辈出,就象母亲说的,也给那些不长进的闲散子弟做个样子!」 殿试隔天,放了黄榜,邵源泊名列一甲最末,不过一甲就三个人,状元、榜眼,最末那个,就是探花郎。 邵老爷子高兴的手舞足蹈,打心眼里感谢周家大娘子,要不是她,孙子必定不肯去考那个他最厌恶的八股文,若不是为了求个自娶,他鲁国公府哪能出了个探花郎!邵老爷子兴奋之余,吩咐大管家照着最重的斤两打了套赤金头面送给周大娘子添妆去! 邵家二爷邵德融又是郁闷又是高兴,他自小就觉得自己文才出众,这科举的路子走了几十年,科科不第,考到今年,和儿子同科,儿子成了探花郎,自己又悄无声息的落了第,幸好老爷子嫌他年年落第年年考太丢人,他只好悄悄入场,这落第也就落得悄无声息,不然,让外头那些好事者一对比唉! 这会儿想想,还真是让人意气全消,算了算了,这把年纪了,安富尊荣,就做做探花郎他爹吧,有空再教导教导小儿子,看来他自己没有中举的命,养的儿子倒有这个命!这个小儿子教导好了,说不定以后能考个状元出来,他若是做了探花郎和状元郎他爹,那也是件极风光的事! 邵源泊殿试点了探花,就被繁杂异常的礼仪弄得晕头转向,被礼部的人引着,入状元侍班处换了碧绿丝袍,三魁进诗谢了恩,然后是赐宴、又领了皇上赐的诗,又被引着游街示了众,他才知道还有往三魁身上扔花的规矩,三魁里就数他被砸得最惨,谁叫状元、榜眼都三十几岁了呢。游了街,三魁又当众一板一眼的叙了同年,进国子监祭了先师先贤,然后又是闻喜宴,又是鹿鸣宴,又是题名刻石,直忙了个人仰马翻。 好不容易礼节完了,回到府里,一进门,上上下下又是一涌而上,道喜讨赏沾福气,邵源泊杀出重围回到院里,关了院门,一头倒在榻上喘着粗气,山青和水秀汗透衣背的跟进来,互相看了看,笑嘻嘻的开口恭喜道:「恭喜爷高中探花郎,心想事成!」 邵源泊有气无力的扭头看着两人:「自己拿赏钱去,一人十两,这心想事成说的好,爷重赏!」 山青和水秀喜笑颜开,雀跃着正要奔进去自己取赏钱去,「等等!」邵源泊突然叫住了两人问道:「老爷子赏过了没有?」 「这个,赏过了,老太爷是老太爷,爷是爷!这两回事。」山青嘻笑着说道, 「老太爷赏了多少?」 「府里一人五两。」水秀含糊的答道, 「你们两个呢?」 「一人五十两。」山青一边咳一边笑一边答着话,邵源泊一下子坐了起来,点着两人:「一人拿了五十两了,还敢找爷讨赏?」 「爷是爷,老太爷是老太爷,两回事么。」 「去去去!一个五两!算了,十两就十两,拿了银子,水秀去,悄悄去请了李爷过府说话,如今爷是没法出门了!」邵源泊郁闷的吩咐道,他这会儿走到哪儿都得被人群堵在哪儿,他可比那个三十几岁的状元受欢迎多了。 李谦进了院子,邵源泊已经沐浴洗漱干净,换了舒服的家常衣服,悠然躺在榻上,见李谦进来,忙坐起来让着坐下,山青水秀上了茶,悄悄退出去守在了院门口。 邵源泊不等李谦说话,抢着说道:「别说什么恭喜不恭喜的话,你知道我这都是为了什么,我问你,王妃那边怎么样?你呢?探到话没有?」 「嗯,王妃那边顺利得很,一提起李十二娘,王妃又是怜惜又是喜欢,说是极爱她的心境才华,于氏又去了趟抱朴庵,讨了几本李十二娘抄的经书,王妃喜欢的很,给太后也送了两本进去,都好,就是这探话,探是探了,王爷说我可是照着你教的话,一字没差,打了比方说给王爷听的,王爷说,这不合适,再怎么着,也得讲究个门第规矩,这一边是嫡支宗室子弟,一边虽说也算是公侯之家,可到底是庶出,又是再嫁女,这不合规矩,宗室子弟娶妻那可是极慎重的事。」 邵源泊脸色阴沉下来,他就怕这个,老爷子就算不能明着管,可暗地里,法子多得很,只要到福宁王府递个话,福宁亲王管着宗正寺,没出五服的宗室子弟娶妇嫁人,都得他点了头才行,他一个‘不’字就足够了。 李谦摇着折扇,同情的看着邵源泊,他们两个从小一处长大,彼此自然知之甚深,这子岗,能头悬梁锥刺骨,硬生生考了个探花郎出来,这是动了真心了,可这事,没那么容易,他如今中了探花郎,这身份更加尊贵了,要想娶个再嫁的庶出女进门,这中间的烦难,简直数之不尽,中间挡着不知道多少座山呢! 「如今外头想把女儿嫁给你的,可多了去了,只怕整个京师有女儿的人家,家家都想着呢!可别怪我没告诉你,我们家,大伯可找我打听过了,你当心,要是大伯找到太后保了媒,你就算推脱了,想要再娶李十二娘,那就跟做梦一样了。」李谦看着邵源泊,慢吞吞的提醒道,邵源泊一下子从榻上跳了起来,气的挥着胳膊叫道:「你说说,皇上这是哪阵风吹的?我那八股文,也就学了两个月,就能好到进三甲?一个二甲出身都是多给我的,这探花郎,这是;这不是害我么?」 李谦噗的笑出了声,邵源泊恨恨的点着李谦:「你笑,你还笑!我如今被这探花郎害的,出个门,被人当猴儿看,想娶个媳妇,一堆的烦难,赶明儿还得当官,还得去当官!天天起得比鸡都早!日日公文劳形!我!」邵源泊悲愤的说不下去了,李谦忙站起来,拉着他坐到榻上,用扇子拍着他:「你这话,也就跟我说说,我知道这是你实心话,要是外人听了,指定骂你是个虚伪矫情之徒,你如今这样,那可是天下读书人做梦都梦不到的事!,算了算了,别发牢骚了,你还是赶紧想想法子,这事得赶紧,手快有,手慢无,这事啊,稍慢一慢,一个不巧,可就什么都没了,别怪我没提醒你!」 城外抱朴庵,一片浓绿繁花,清慎师太端坐在静室,正翻看着一份新科进士名录,邵源泊高居第三,这位显贵探花郎,难道真上了心不成?前些日子,李于氏过来找她讨要李十二娘手抄经书,那话里满满的可都是话 外面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打断了清慎师太的思绪,是李十二娘来了。 李燕语掀帘进来,回身接过小翎手里两只小琉璃瓶,小翎退下,李燕语笑吟吟的坐到榻上,将瓶子递给清慎师太:「师太闻闻这个味儿!看看好不好?」 清慎师太接过琉璃瓶,打开一只,用手扇着风闻了闻,笑着点头称赞道:「这味儿好,纯正的很,什么东西经你手做出来,就是跟别人不一样!」 第五十章 「这两瓶就给师太留着礼佛吧,师太看的什么?」李燕语探头看着几上问道,清慎师太心里微微一动,将新科进士名录推到李燕语面前:「今年新科进士名录,你看看,这位探花郎,邵源泊,是位宗室子弟,十二娘听说过没有?」 李燕语心里格楞了下,上次别院旁窜出来的那个男子,好象就说他姓邵名源泊,李燕语伸手拿起名录扫了几眼,又放了回去,摇头答道:「没听说过。」 「这位探花郎是鲁国公府六少爷,谦和有才情,人也生得玉树临风,还没说亲,说起来」清慎师太仔细看着李燕语,声音拖着顿了顿,才接着说道:「这位邵六爷对十二娘极是仰慕,还到庵里寻过我,专程来问十二娘的信儿。」 李燕语渐渐敛了笑容,看着清慎师太,蹙着眉头问道:「师太想说什么?」 「十二娘是个极聪明的,邵六爷高中前,来寻过我,说要三媒六聘,过府来求娶十二娘,让十二娘且等着他。」清慎师太慢慢说道,李燕语呆怔怔的眨了一会儿眼睛,以手抚额,一声接一声叹了半天气,又是气又是笑:「师太也真是你经过见过的,比我听过的还多,你说说,他一个宗室子弟,新科探花郎,未婚未娶,人品出众,才华出众,处处出众,怎么能娶我这个没人要没人管的庶出再嫁女?这不是笑话么?师太也真是的。」 「姻缘只看缘分,我看你和他倒有这缘分。」清慎师太迟疑而不确定的低声说道,李燕语瞄着她,站起来给师太倒了杯茶,又给自己倒了杯,一边慢慢喝着,一边懒洋洋的说道:「师太别自欺欺人做白日梦了,就算他说过这话,也不过是少年心性,见了略清秀点的女子,就想凑上去说说话,能占便宜就占,占了便宜就让人家等着,占不成便宜也让人家等着,话说完,也就真完了,你还真信了这样的话啊?」 师太喝了口茶,想了想,倒也真不敢多说什么,李十二娘的话,虽说刻薄,可不就是这样?李燕语吐了口气,看着师太,接着说道:「再说,退一万步,他就算要来娶我,我为什么要嫁给他?嫁给他有什么好?这京师大家,哪家不是三妻四妾,嫡出庶出,乱糟糟提不起说不得?我趟这趟混水做什么?他邵六,在家里上不上,下不下的,他的媳妇得应付多少乱七八糟的人事关系?我听说他一家四代同居一宅,他还是个后娘!他那家里,从老姨娘,庶叔,嫡兄、庶弟、异母弟,得乱成什么样?!再说,他是才子,自然风流倜傥,往后莺莺燕燕必定弄进来无数,师太你说说,嫁给他有什么好?」 清慎师太不停的眨着眼睛,半晌才失声笑出了声,点着李燕语:「你这想头,还真是不过没人敢这么说罢了,倒也是,让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这事一点意思也没有,算了,咱们不说这个,你真打算在那庄子里种花种草,做这香露卖了?」 「嗯,也不是全部种,原来的地还种原来的东西,就是田边地头,各家院里,还有我那个别院,先试试看看,还想麻烦师太,回头我做些出来放到师太这里,若有人喜欢,你就帮我送出去,先做出点名气再说。」一提这个,李燕语眉宇飞扬,清慎师太拿起瓶子,对着光影仔细看了看,笑着点了点头。 邵源泊愁闷的趴在床上,盘算着每一条能走的路,想来想去竟没一条合适的法子,想着想着,迷迷糊糊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邵源泊还没起床,山青急奔进来,推着他叫道:「爷快起来,快起来!宫里来人了,让你进宫,说是赐宴,快!」 邵源泊跳下床:「人谁陪着呢?」 「爷别急,老太爷已经将人打发走了,说是巳初一刻到慈瑞宫就行。」山青忙陪笑解释道,邵源泊一口气松下来,往后退到床上坐下,一边抬脚让山青穿着鞋子,一边伸手敲着他的脑袋骂道:「这才辰初,你看看你刚才这通乱叫!」 邵源泊收拾停当,吃了个七八成饱,在二门里上了车,车子各处帘帷紧垂,出了门,一路往宫里去了。慈瑞宫门前,已经到了不少人,都是云鹤社诸才子,见邵源泊过来,忙一涌而上迎过去,李谦一把拉住他叫着:「总算见到你了,这回你给咱们社挣了这么大个面子,无论如何,我们每人得敬你三杯!」 「要喝死我啊?!」邵源泊笑着叫道,众人围着邵源泊,正嘻嘻哈哈说笑着,内侍声音清亮的宣了众人进去。 李太后满脸笑容的端坐其上,满意的打量着云鹤社众人,看到邵源泊,简直移不开眼睛,皇上陪在左边,看着恭恭敬敬舞拜见着礼的亲贵子弟,满意的点了点头。 众人各归其位,邵源泊自然坐了第一,离皇上和太后最近的位子。宫里的宴席,一举一动,那可都是有规矩的,连敬酒也不是随便敬的,在座的都是亲贵子弟,谁也不是头一回赴宫宴,这规矩自然明白的很,一板一眼的照规矩走着流程。 李太后放下手里的杯子,转头看着皇上,笑着说道:「你看看,把这帮猴儿拘得,一个比一个规矩,我看今天咱们也别讲那些个规矩礼数,就当是家宴,随意些可好?」 「我也正这么想着,这一拘束就没意思了。」皇上笑着赞成道,旁边的内侍宫女相互看了看,迟疑着往后退了半步,李太后挥着手吩咐道:「把酒放到边上,让他们自斟自饮,把这些看菜什么的撤下去,让小厨房用心炒几样拿手菜,要能下酒才好,快去!」 吩咐完了宫女内侍,李太后转头看着众才子,温和的吩咐道:「你们也别讲那些个礼法规矩什么的,就当你们平时会文,斗酒斗诗什么的都行,别放过源泊,让他多喝几杯!」 李谦端着酒杯站起来,冲着太后和皇上拱了拱手,求之不得的说道:「太后真是太体贴我们这些晚辈了,我早就想把子岗灌趴下,太后,皇上,您们不知道啊,我起的比他早,睡得比他晚,字也写得比他多,可偏他做了风流潇洒探花郎,我做了灰头土脸落第郎!」 太后笑的指着李谦说不出话来,皇上点着邵源泊:「你就多喝一杯,替他洗洗灰吧。」 邵源泊站起来,接过李谦手里的杯子,仰头喝了,李谦接过内侍递过的酒壶,又给他满上,邵源泊饮了,李谦恨恨的才算作罢,胡七公子拍好叫好:「李兄说出了我的心里话,皇上,这不第,可不是我们没下功夫,实在是没有邵兄这天份!」 皇上点着胡七公子笑着训斥道:「昨天你父亲还说,你读书最多半个时辰,若肯发愤苦读,没个不中的!可有这事?」 胡七公子缩着脖子嘀咕道:「皇上全知道了!回去就苦读!」 「我听你祖父说,你这几个月日夜苦读,连书房门都不出,是真的?」太后看着邵源泊问道,邵源泊忙恭谨的答道:「是。」 「我就说,梅花香自苦寒来,你们几个灰头土脸的,都活该!」太后指着李谦几个,似真似假的训斥道,胡七公子走到邵源泊面前,长揖求教道:「邵兄见教,如何立这样的大志?我也想立志,可这志就是立不长,请教邵兄,如何立这发愤大志?」 第五十一章 邵源泊看着胡七公子,心里微微动了动,站起来,冲着太后和皇上连揖了两个长揖:「太后,皇上,臣有罪!」 说着,邵源泊拎着长衫,跪在了地上,太后愕然看着邵源泊,皇上慢慢放下手里的杯子,皱着眉头问道:「这是怎么了?」 「回皇上,臣之所以立志,是因为因为」邵源泊口吃的不敢再往下说,只连连磕着头,李谦半张着嘴,愕然看着邵源泊,他竟敢他真敢就这么说了? 「因为什么,你倒是说啊!」太后和缓的问道,邵源泊又重重磕了几个头,下了决心,仰头看着太后和皇上:「太后、皇上,臣二月里至城外踏青,偶遇一女子,臣避在路边石后,听她边走边和丫头说着学问诗书之道,只听得汗湿后背,汗颜无地,不过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娘子,竟有那样的学问见识,让臣仰而视之,佩服之极,臣实在忍不住,从石后出来,追上请教。」 太后、皇上和满坐的才子们静听邵源泊说奇遇,胡七公子高挑着眉梢,盯着邵源泊,只不敢笑出声来,看来下面就该是遇仙的戏码了,这样的事,那些戏词话本里多的是!这邵六说这个,要讨什么便宜? 李谦听得不停的眨着眼睛,这事,他怎么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又偷跑出去偷看人家姑娘去了?!还说了话? 邵源泊停住话,重重的叹了口气,看着太后和皇上,伤感起来:「那小娘子落落大方,却不肯和臣多说一个字,只说是男女之别,虽无人亦不敢苟且分毫。」 太后似有似无的点了点头,邵源泊又叹了口气:「可臣实在慕她这样的学问见识,就多说了几句,她声色俱厉训斥臣下:‘读书乃为修身,你为男子,当修身报国,借着学问纠结不休,实为不齿!’骂的臣惭愧之余,恍然醒悟,臣发愤读书,实源于此女子之骂,请皇上恕罪。」 邵源泊伏身磕头,皇上转头看着太后笑道:「母亲看看,连这都要恕罪,这有什么罪好恕的?」太后笑着点了点头,皇上转头看着邵源泊:「就恕了你,别磕头了,起来吧。」 邵源泊又磕了个头,站起来垂手站着,太后看着他问道:「这小娘子才十五六岁,就有这样的学问见识,真真是难得,是哪家的姑娘?别是你遇仙了吧?」太后说着,哈哈笑起来,邵源泊瞄着李谦一眼,垂手答道:「那天是李谦和臣下一起遇到的这位小娘子,后来见这小娘子进了抱朴庵,李兄就寻抱朴庵清慎师太问了,这小娘子和清慎师太是至交,是平江开国侯李俊卿最小的女儿,行十二,李十二娘。」 李谦眼睛一下子瞪大了,看着邵源泊,又慌乱的扫了眼太后,急忙垂下了头,太后惊讶不已:「还真有这么个小娘子?倒真是难得!这平江开国侯,倒没听说有什么出色之处。」太后边说,边疑惑的看着皇上,皇上摇了摇头,这京师闲散公侯多的是,他也没听说过。 邵源泊垂着头,又跪在了地上,磕头请求道:「太后、皇上,臣于这女子学问才情,仰慕之至,臣自小就立志要娶个才华出众之女,夫唱妇随,不至于对牛弹琴,请太后成全。」 李太后满脸愕然的看向皇上,皇上怔了怔,点着邵源泊:「好个莽撞的探花郎,那小娘子若是说好了人家,你让太后怎么成全你?」 「还没定亲,这事李谦去打听过,最清楚不过,求太后成全。」邵源泊指着李谦急忙解释道,李谦头嗡嗡作响,自己早晚得被这个邵六害死!李谦急忙爬了两步,也不敢抬头,磕了头闷声说道:「这会儿没定亲,之前就不知道了。」 周守礼听到这会儿,总算听明白了,说了半天,这说的不是他前二嫂么?!周守礼听明白,也傻住了。 太后抬手揉着眉间,看着皇上柔声问道:「你帮我拿个主意吧,这帮猴儿,天天给我闹腾事。」 邵源泊忙冲着皇上,不停的磕起头来,皇上也蹙起眉头来:「平江开国侯,门第低了些」 「求皇上成全,但得有情人,白首不相离!」邵源泊忙哀求道,太后呆了下,眼圈微微红了红,用帕子按了按眼角,看着皇上说道:「成全他吧,一听这白首不相离,我就想起德珏那时候」 皇上脸色也柔和下来,看着邵源泊笑道:「你倒象是福宁王爷的儿子,你看看,连这话说的都一个样,当年他求娶李氏,也是这么说的,好了,朕就成全了,允了!」 邵源泊大喜过望,连连磕头不已,李谦跟在后面,有气无力的跟着磕着头,这事,闹大了! 周守礼头晕目眩的看着眼前这一幕,呆怔怔的恍不过神来,那个李十二娘,是他前二嫂,邵兄难道不知道?不对!他和他说过好几回,大概是没留意,现在要不要说?周守礼迟迟疑疑正要站起来,旁边一个人拉了拉他:「你发什么呆呢?看看邵六这福气,刚大登科,这又要小登科了!这回非好好敲他一顿不可!」 周守礼恍恍惚惚的陪笑应付着,被他这一拉回来,又迟疑不定,说了,这亲事指定就不成了,他那个前二嫂,就被他害惨了,算了算了,不说了,李十二娘也配得上他,李十二娘那品貌,也配得上他,周守礼一直恍惚着聚不起神,直到出了宫门,上车坐定,车子进了府门,才算彻底醒过神来,他前二嫂,被他二哥休不,是和离的李十二娘,被赐婚给新科探花邵源泊了! 周守礼在二门里站了大半天,想了大半天,还是决定闷声不响,这事,他就当不知道,这会儿,他谁也不想去说去,他醉了,回去醉着去,反正到明天,这满京师也就没人不知道了。 出了宫门,李谦立即跳到邵源泊车上,一把揪住他,眼睛瞪得溜圆:「你这个不要命的混帐货!这叫欺君!欺君你知道不知道!要杀头,杀你头,还有我头!」 邵源泊努力从李谦手里挣脱出来:「欺什么君?我又没说她没嫁过人!」 「你说她十五六岁」李谦呼了口气,松开邵源泊:「我可被你害苦了!你当心,这事,指定还得闹腾出事来,没那么便当,一旦闹到皇上和太后那里,知道这个李十二娘,不光门第低,还是个庶出,还是再嫁,你就等着吧!」 「那你说怎么办?我还能怎么办?如今也只好置于死地而后生,大不了,再把我这探花摘去,贬为庶人罢了。」邵源泊摊开手说道,李谦长长的叹了口气,耷拉着头:「我算是被你害惨了!」 两人无言相对,坐了半晌,同时长叹了声,李谦一言不发的下了车,回去自己车上,事已至此,该来的也没法子了,回去等着吧。 第二天一早,两路赐婚的内侍分别进了邵府和李府,邵老爷子目瞪口呆,李府却是一通鸡飞狗跳,李家已经几百年没接过旨了,从内侍进了府就开始混乱,直乱到内侍宣了旨,将明圣旨塞在李俊卿怀里,那香炉里的清香,其实还没点着。 李俊卿抱着圣旨,茫然看着夫人顾氏,他哪有这么个女儿?李十二娘李燕语,他好象是有很多女儿,这个真是他的女儿?那现在在哪里? 顾氏眨了半天眼睛,才迟迟疑疑的说道:「那丫头不是嫁去年就嫁进了周府?不对!好象」 第五十二章 「今年正月里就和离了!周家大爷不是还过来了一趟,大哥不记得了?」二爷李远明满脸不耐烦的说道,大爷李远庆恍然明白,连连点着头:「我说呢,那周守哲兜来兜去说什么呢,原来是这事,那人呢?人去哪儿了?在鲁国公府?」 「听说周家把城外的别院给了她,现住在别院里修佛,周守礼跟我说过两回。」李远明无奈的解释道,李俊卿这回算是彻底明白过来,这旨意没送错,还真是他的女儿,赐婚给了新科探花郎,他和鲁国公府连了姻,还是御赐姻缘!满京师也没有几家!李俊卿脸上发着光,挥着手臂叫道:「都还楞着干什么?!还不赶紧!赶紧去接十二娘回来!快!套车,我亲自去,你也去!」李俊卿点着顾夫人,手指一路划过去,划着大爷李远庆和二爷李远明:「都去!」 邵老爷子举着圣旨,连看几十遍,总算看明白了,他的心尖子小六要娶的,是平江开国侯家十二娘,山青和水秀垂着手,大气不敢出的侍立在旁边,邵老爷子总算看好了圣旨,转头看着两人,冷着脸问道:「说说,你们爷,什么时候,在哪里见的这十二娘!」 「回老太爷,真不知道。」山青老实无比的答道,水秀跟着点着头,邵老爷子紧盯着两人,山青喉结滚动,重重咽了口口水,抬头看了眼邵老爷子,忙又低下头,低声说道:「回老太爷,这李十二娘,小的倒听说过,是开国侯府庶出姑娘,去年八月里,嫁给了诚意开国伯周府二爷周守信」 邵老爷子手里的杯子‘哐啷’掉到了地上,山青急忙接着说道:「老太爷别急,去年八月嫁的,今年正月里就和离了,听说因为年纪小,没圆过房!」 邵老爷子跳起来,转着圈,寻了根棍子,冲往后院寻邵源泊去了。 邵老爷子在后院找了个遍,也没找到邵源泊。 邵源泊接了旨,留下山青水秀应付老太爷,自己要了车先奔去吏部告了假,他要先成了亲,再回来选差使,从吏部出来,真奔李府找到李谦,拖着他一起往城外别院寻李燕语去了,这件事,他最担心的,倒在李燕语这边。 李谦被邵源泊一路拖出来,坐了车往城外疾奔,骑马倒更快些,可邵源泊哪敢骑在马上招摇过市,如果骑马,估计挤到天黑,他也挤不出城门。 抱朴庵外的别院,和平时一样大门紧闭,安静的仿佛没有人居住。 邵源泊腿脚虚软的在别院门前下了车,李谦跟着跳下车,站在邵源泊身后,觉得有点近,又往后退了半步,抖开折扇,看着邵源泊,半分要帮忙的意思也没有。 邵源泊理了理衣衫,咳了两声,正准备上前拍门,远处一阵杂乱急促的马蹄声传来,邵源泊和李谦急忙转过头,在他们车子后面,四五辆车,几十个长随小厮骑着马,冲着这边疾奔而来。最前面装饰讲究的青油大车上,平江开国侯府徽印迎着朝阳闪着光。 邵源泊和李谦面面相觑,他们两个竟然把这个平江开国侯府忘的一干二净! 怔神间,四五辆车已经冲到邵源泊和李谦面前,平江侯李俊卿扶着小厮的手下了车,一眼看到呆怔在路边的邵源泊和李谦,满脸惊喜,逼着双手迎上来:「唉哟,原来是」李俊卿舌头打着结,一时不知道称呼什么才最合适,邵源泊忙长揖到底:「小婿有礼了。」 李谦也忙跟在后面长揖见礼:「世叔安好。」 李侯爷愉快的哈哈大笑,殷勤的扶起邵源泊,又忙着扶起李谦,看着李谦,正迟疑间,二爷李远明忙上前两步介绍道:「父亲,这是宁远开国公府李谦李公子。」 李侯爷睁大眼睛,下意识的抱拳竟要长揖下去,揖到一半,觉得不对来,忙又直起身,邵源泊干脆不看他也不理他,只客气的和紧跟上来的李远山和李远明拱手见着礼。 一群人拱着手见来见去,谁也没打算上去扣门,顾夫人在车里坐得不耐烦了,打发婆子过来提醒李侯爷:「老爷,夫人说,还是进去说话吧。」 李侯爷冷着脸斜了婆子一眼,回身让着邵源泊:「邵公子,请,请!」 邵源泊不停的拱手打着呵呵,请他做什么?这会儿无论如何也轮不着他上去敲门不是!李远明咽了口口水,示意着大爷李远山,李远山皱了皱眉头,推了推李远明:「你去!」 李远明呼了口气,抖了抖长衫,急步上前,重重的扣着黄铜门环。 门缓慢的从里面开了条缝,守门的老仆探出头,愕然看着李远明和他身后成群的人和车,李远明不耐烦的吩咐道:「快开门,老爷、夫人来了,还有开开门!」 老仆瞪着李远明,头缩回去,‘呯’的关上了门,李远明被重重的关门声惊得往后连退了几步,眨着眼睛,慢慢转身看着两样楞神的众人。 李远山竖着眉梢,挽着袖子就要冲上去砸门,李谦一把拉住他,苦笑着劝道:「远山兄且慢,那老仆只怕不认识远明兄,毕竟啊,哈,哈哈,啊,是吧?」 李远明看着打着呵呵的李谦,尴尬不已,他明白他的意思,这个妹妹,只怕面对面站着,他和兄长也不认识,这别院仆从不认识他,也是常理。 几个人正面面相觑间,大门‘吱’的一声又开了,常嬷嬷手里捻着串念珠,提着裙子从门口出来,看着门口堵的满满的人车马,也吓了一跳,转着头打量了一圈,稍曲了曲膝,客气的问道:「不知几位是哪家府上?到我们这里何事?别是寻错人家了。」 李侯爷阴着脸盯着婆子,这婆子他也不认识,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府上陪嫁过去的,这会儿,倒不敢随便训斥,李远明拉了拉李远山,上前半步,摇着折扇,笑着说道:「赶紧让十二妹出来迎着,父亲和母亲过来看她了。」 常嬷嬷看着李远明,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事,实在太过诡异,远超过她的想象力,李远明咽了口口水,只好尴尬的解释道:「是平江侯李侯爷和夫人过来看望十二娘。」 常嬷嬷总算神魂归位,手忙脚乱的让着众人进了院子,吩咐两个婆子引着众人去半闲堂坐着,自己飞快的往云起堂奔去,这会儿,也许姑娘还没起来呢! 李燕语满头雾水的带着小翎小羽进了半闲堂后堂,前面一群男人正喝着茶说话,后堂,顾夫人端坐在榻上,正阴着脸喝着杯茶。 见李燕语进来,盯着她看了半晌,突然重重的放下杯子讥笑道:「果然女儿随娘,我倒小瞧了你,你竟有这样的手段!」 李燕语后背僵直,抬着下巴,冷冷的说道:「你是小瞧了我,不知道这是我的宅院,我能赶你出去么?」说着,转身吩咐道:「来人,赶她出去!」说完,头也不回的下了台阶,转身就走。 顾夫人脸色雪白,傻在了榻上,邵源泊虽说人在前厅,全幅心神却都集中在后堂听着动静,只听得跳了起来,指着李远山急道:「这是皇上的旨意,由不得你李府过来指手划脚,这旨意就不该你李家来接!回头我找礼部说话!」 李远山没注意后堂动静,顺着邵源泊的手指指着自己的鼻子,茫然应道:「我没指啊!」 李远明却是跳起来就往后堂奔,也不理会傻在榻上的顾夫人,拎着长衫直奔过去追上李燕语,长揖长底谢着罪:「十二妹,母亲老糊涂了,你不要跟她一般见识,邵公子也来了,就在前厅,这婚事上诸事,还是妹妹拿个主意好!」 第五十三章 李远明认不清楚李燕语,李燕语却认得他,被他的话吓得几乎跳起来:「你说什么?什么婚事?我是寡居之人,什么婚事?!」 李远明艰难的转过头,看了看前厅屏风两旁探头探脑的众人,再转回头,看着李燕语苦笑道:「皇上赐婚,把你许给新科探花、鲁国公府六少爷邵源泊,这事,你不知道?」 李燕语眼睛睁得溜圆,直着脖子傻在了那里。常嬷嬷最先反应过来,双手合什先念了句佛,上前拉着李燕语就往后堂过去:「夫人年纪大了,姑娘别跟她计较,婚事要紧,大事要紧!唉哟,恭喜姑娘!」 李燕语一口气吐出来,总算把这口气缓过来了,李远明急忙越过李燕语和常嬷嬷,先奔进后堂,靠到顾夫人耳边,气急败坏的交待道:「母亲平时那么明白的人,怎么这会犯起糊涂了?!十二妹今非昔比,您就别说话了!」 顾夫人手指颤抖着用帕子按着鼻翼,想说话,却抖的说不出话来,长这么大,这么些年,一个奴婢一样的人,竟要赶她出去! 邵源泊也顾不得其它,两步窜进后堂,胡乱长揖道:「远明兄,夫人,在下,在下想和十二娘说两句话,就说两句话!」 李远明点了点头,上前半扶半拖着顾夫人,干脆把她送回了车上。 李燕语直直的盯着邵源泊,邵源泊垂着头,也不敢看李燕语,长揖到底,再长揖到底,期期艾艾的说道:「在下,在下邵源泊,仰慕姑娘,实在是仰慕姑娘。」 「皇上的赐婚是你求的?」 「是。」 「旨意已经下了?怎么说的?」 「兹有平江开国侯李俊卿之女李燕语娴雅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太后与朕躬闻之甚悦。与宗子李源泊年貌相当,堪称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美,特将李燕语许配宗子邵源泊为妻。」邵源泊背的顺溜之极。 李燕语闭了闭眼睛,呼了口气,站起来,看着邵源泊淡然说道:「邵公子心意燕语感激不尽,只是燕语没有这个福份,燕语已舍身佛门,明天一早,就落发为尼了,公子请回吧。」 说完转身就走,常嬷嬷这一早上被这一连串的事弄的不知道晕了多少回了,这回倒是反应的极快,极利落的上前一步,拉了拉邵源泊,低声说道:「姑爷别急,且等等,我去劝劝姑娘,别急!」 说着,不急邵源泊答话,提着裙子就去追李燕语,套在手里的佛珠串滑落到地上,也顾不得拣了,邵源泊忙上前几步,弯腰拣起佛珠串,双手合什虔诚的念了几句佛。 李燕语小跑一般走的飞快,常嬷嬷健步如飞,也是连转了两三个弯,才追上李燕语,气喘吁吁的拉住李燕语的衣袖:「姑娘姑娘,等等累死嬷嬷了,等等。」 小翎小羽晕头晕脑的几步跟上来,扶着路边的假山石呼呼喘着粗气。 常嬷嬷呼呼喘着气,紧紧拉住李燕语的衣袖,上气不接下气的劝道:「姑娘,听我说,嬷嬷知道这事,是那个邵公子唐突,姑娘,先消消气,听嬷嬷说。 李燕语气的头晕,真是闭门家中坐,祸事天上降,这算什么事儿?! 「姑娘,这事可任性不得,圣旨都下了,任性不得,别说姑娘还没落发,就是落了发,也得还俗去接这个圣旨!寺院也在红尘中,那也是归皇上管的,就是出家,也得到官府领了度谍才行呢,再说,姑娘可不是一个人,还有我们呢,这满院子的人,还有城里的大刘一家,姑娘违了旨,掉的可不是一个脑袋,是一堆呢!」 小翎小羽急忙跟着不停的点着头:「嬷嬷说的对!姑娘,还有我们呢!」 李燕语闭了闭眼睛,恨恨的正要说话,小羽拉了拉常嬷嬷,看着李燕语低声说道:「姑娘不愿意那些妾啊通房啊什么的,就跟那邵公子明说清楚,是他求着要娶咱们姑娘的,让他发个毒誓,以后只守着咱们姑娘,不准纳妾也不准收通房!不就行了。」 「对对对!小羽说的对,让他发个毒誓!往后要一心一意对待姑娘!」常嬷嬷急忙拍手接道,李燕语无语的看着三人,这发毒誓要是有用,天下早太平了! 「姑娘,这不是任性的时候,姑娘年纪还小呢,总不能就这么一个人过一辈子,好好,不说这个,」常嬷嬷见李燕语眉梢竖起来就要反驳,忙摆着手转了口风:「姑娘想想,这会儿,圣旨已经下了,说什么也没用了不是?姑娘反过来想想,也是好事儿,姑娘什么都好,就是孤苦伶仃一个人,没个依持,这才唉,和离了不是,如今这是御赐的姻缘,除非那鲁国公府上上下下不想活了,不然谁也不敢把姑娘怎么着,这是一。」 常嬷嬷喘了口气,拉着李燕语在旁边石凳上坐下,接着说道:「那圣旨也说了,是因为姑娘好,才指给邵公子的,往后嫁进去,谁敢说姑娘不好,那岂不是说皇上当初说错了?嬷嬷跟你说,那些大家,聪明着呢,只要姑娘不捅破天,谁也不会说姑娘个‘不’字,姑娘这日子,就能顺着心过,姑娘也不是真的软弱性子,那府里再怎么着,谁能欺负了姑娘去?姑娘,这事啊,往这边想想,可没那么坏!这今天碰到的是位有情有义的探花郎,是姑娘的福气,若是姑娘命不济,碰到个混帐行子,真动手把姑娘抢了,谁能替姑娘说半句话?姑娘,算了,嫁进邵家,往后咱们至少不用天天提心吊胆,连大门都不敢开了!」 李燕语伤感万分的长叹了一口气,真想放声大哭一场,她前世虽说打拼的如牛如马,活活累死到了这里,可到底那日子是由着自己心意过的,这算什么事儿?!一直做别人手里的棋子儿! 「别人也就算了,姑娘总要替小翎小羽想想,这两个丫头从小跟着你,总不能让她们两个落个没下场,嬷嬷老了,跟着姑娘,也不图什么,可这俩丫头还小呢,姑娘,别任性,啊?」常嬷嬷温言软语的继续劝着李燕语,李燕语耷拉着肩膀站起来,常嬷嬷急忙跟起来,紧张万分的看着李燕语:「姑娘?」 「走吧,回去,让他发毒誓去!」李燕语垂头丧气的说道,常嬷嬷眨着眼睛呆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忙上前扶着李燕语,满脸笑容的夸奖道:「我就说,姑娘是个明理的,凡事看的明白的很呢!」 邵源泊站在后堂台阶上,伸长脖子看着李燕语消失的方向。 前厅,李俊卿黑着脸,一肚皮的火气都在顾夫人身上,要不是她,哪会生出这样的事?哼!这个帐,回去再算!李远山还是没弄明白出了什么事,莫名其妙的看着心神不宁的众人,李远明将顾夫人送到车上,打发长随仆妇先侍候着回去城里,看着车子走了,才回到半闲堂,垂头坐着专心喝茶,李谦心急如焚,想过去后堂看看,再一想,无论如何不合适,只好耐着性子,支着耳朵听着后堂动静。 李燕语走了几步,停住步子,转头看着常嬷嬷低声说道:「别过去了,不是说都来了么,那么多人请他到这里来。」 常嬷嬷笑得眼睛只有一条线,连连点着头,李燕语转头看着小羽吩咐道:「小羽去带他过来!」 小羽清脆的答应着,拎着裙子往半闲堂奔去。 邵源泊跟着小羽过来,李燕语说一句他跟着答应一句,没什么不能答应的,他有了她,原本眼睛里也看不进别人了,这些都是小事。 第五十四章 邵源泊神清气爽出了别院,李谦彻底松了口气,也不愿意多和李俊卿等人多说话,这样的父亲,竟能养出那样的女儿,也真是红尘世间无奇不有。 李俊卿自然没能接回李燕语,不过这也无损于他的兴奋和得意,不管哪能,这是他的女儿,这和鲁国公家、和新科探花郎结亲的,是他平江侯府,这接了赐婚圣旨的,是他李俊卿,如今在这京师里无限风光,在风口浪尖上坐着的,也是他李俊卿,这就够了,旁的,旁的哪有什么要紧事? 李俊卿回到府里,也不理会还是一脸怒气的顾夫人,叫了大爷李远山和二爷李远明,以及府里大大小小的管事婆子过来,郑重宣布:如今府里的头等大事,就是十二姑娘出嫁这事,诸礼要行,嫁妆要备,邵公子说过了,越快越好,那他是在家等着邵府上门呢,还是主动去趟邵府商量商量这过礼的事呢?真让人伤脑筋。 邵老爷子提着棍子,围着府里转了几个圈,出了一身汗,气倒消了大半,叫了大爷邵德庆和大奶奶曹氏过来,吩咐邵小六这亲事,就交给两人张罗了,大爷和曹大奶奶暗暗舒了口长气,从接了圣旨,两人就伸长脖子等着老太爷的吩咐了。 曹大奶奶得了指婚的信儿不过半个时辰,就把这个李十二娘打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比李燕语自己知道的还多,对这门亲事,她满意的不能再满意了,这府里,嫡出的除了大爷,就是二爷邵德融,偏她自己生的三个儿子,没一个能让老爷子看上眼的,庶子庶子就不用提了,老爷子一向嫡庶分明,二爷邵德融自己是没出息,可偏偏这个小六,自小就是老爷子的心尖子,在府里事事都是头一份,如今又中了探花,从听到小六中了探花那会儿起,她这心就揪成一团没放开过,老爷子一直拖着不立世子,万一,真让二爷承了爵,或是干脆越过大爷、二爷,让小六承了爵这事,京师也不是没有过,也不只一家!不止一回! 如今她这颗心算是放了一半回去,这小六,竟然娶了这么个庶出的再嫁女,依老爷子的脾气,必定不肯让个庶出再嫁女做了这鲁国公夫人!这门亲事,真是好的不能再好了,听说这个李十二娘,极是懦弱好脾气,是个任人欺负的主儿,这亲事,真是合适到不能再合适了!说什么也得办得体体面面、怎么喜庆怎么办! 这亲事,除了声称病了,不肯见邵源泊的邵老爷子,旁的人,怀着各种各样的心思,都热烈的期盼着婚礼的举行,越快越好! 邵家主事的邵大爷和曹大奶奶,陪着邵二爷和王二奶奶,热情亲切的登门会了亲家,一会儿功夫就商量好下小定、大定等各种日子,送走了亲家,李俊卿热情更加高涨,立时命人开了库房,他要亲自给宝贝女儿挑选嫁妆,可不能失了脸面体统!顾夫人得了信儿,奔进库房,和李俊卿大吵,那是个再嫁女,断没有娘家陪送两趟嫁妆的理儿! 李俊卿荒唐了大半辈子,就没讲过什么理儿,哪里理会顾夫人的吵闹,挥着手吩咐婆子:「拖她回去,失心疯了!再跟爷胡搅蛮缠,就给爷跪祠堂去!」 顾夫人气的回去就病倒了,大奶奶和二奶奶心疼万分的听婆子禀报着挑了哪些东西,又挑了哪些东西,她们说不上话,只好各自回去跟大爷和二爷嘀咕了又嘀咕,抱怨老爷的发疯和败家,可李远山也罢,李远明也好,两人谁也不敢劝父亲半句,他们的父亲,四六不分也不是一年两年了,根本劝不得。 李燕语背着人大哭了一场,哭完了,也只好把这事全往好处想,那邵源泊,除开那个乱的提不起的家,说起来也算是哪儿都好,英俊才子,少年得志,也不算委屈了自己,掉到这么个混帐地方,还能怎么着,就这样吧,日子总要过下去,往后,慢慢培养培养感情吧。 李燕语也实在没功夫再多想别的事了,常嬷嬷回了趟城,第二天一早赶回来,从怀里掏出厚厚一沓纸塞给李燕语:「姑娘,好好看看这个,鲁亲王起,邵家亲戚都在里头了,好好看看!」李燕语无语的看着手里一本书那么厚的人物关系说明,觉得一场没哭够,还想再哭几场。 可她也没功夫静心看那个说明书了,没过多大会儿,外头婆子禀报,周府郑大奶奶来了,李燕语急忙迎出去,不管起意如何,郑大奶奶对她,只有好,没有不好处。 郑大奶奶春风满面的进来,先拉了李燕语悄悄道了喜,再从袖子里摸出个荷包,低声说道:「这里头是五千两见票即兑的银票子,是家里给你的添箱礼,我想来想去,还是不放到礼单里好,外头,咱们照常例,就一套金头面,免的让人说道。」 李燕语忙推辞道:「嫂子太客气,这用不着」 「你看你,又傻了不是!哪能叫我嫂子,往后你若不嫌弃,就给我做个妹妹吧,说实话,头一眼看到你,我就拿你当妹妹一样疼呢。」郑大奶奶亲亲热热的责备着李燕语,这话李燕语倒不好推辞了,忙曲了曲膝:「姐姐,用不着这些,已经够了。」 「嫁妆没有嫌多的,越多越好!好了,我得赶回去,你这里如今也是人来人往的,这会儿让人看到我来不便当,正是风头上,我走了,你成亲那天,我就不去了,反正咱们姐妹往后说话的时候长着呢。」郑大奶奶替李燕语想的极是周到,边说边站了起来,李燕语只好收了荷包,送郑大奶奶出门上了车,看着车子出了大门才转回来。 刚刚坐下,婆子又来禀报,李家二房张大奶奶过来看望姑娘,李燕语满脸茫然,这李家二房,平江侯府的亲戚,她可是一个也不认识! 这一天,直到天色近晚,那些添箱贺喜的才都走了,李燕语仰面倒在榻上,累的连发脾气的力气也没有了,小翎、小羽和文杏三个兴奋无比的一件件翻看着那些添箱物,依着常嬷嬷的教导登记造册,放入库房。 常嬷嬷坐到榻上,推了推李燕语商量道:「姑娘,咱们人手不够,你看看,姑娘通共就四个丫头,小芳不去说她,不中用,小羽她们三个可忙不过来,现在姑娘怎么将就都行,可成了亲,连当值都排不过来!」 李燕语满心的烦躁不耐,闭着眼睛只不说话,常嬷嬷也不管她听没听,只管接着说道:「邵家,真象姑娘说的,乱的提不起来,咱们自己院子里,一定得用自己的人手,下午姑娘忙着的时候,平江侯府管事就过来过了,说是给姑娘挑了十个陪嫁丫头,想让姑娘看看,我就替姑娘回了,姑娘那个娘家,更靠不住,这人过去,只有添乱的,我跟管事说,陪嫁丫头还有陪房什么的,姑娘自己已经备好了,明天得叫个牙婆子来,赶紧买几个丫头,还得调/教,迟了可真要误事了。」 李燕语听的满心悲摧,也不睁眼,挥着手答道:「明天让人去叫就是,买几个丫头就行了,别的就不用了,还有,跟牙行说,不要好看的,懂事本份就行。」 常嬷嬷伸手拍了拍李燕语:「姑娘也高兴些,这是好事,人家求还求不得呢!昨天我回去城里,满城的人谁不羡慕姑娘命好!好了,一堆的事呢,姑娘也得打点起精神,明天十五,我陪姑娘去庵里上香去,都是佛祖保佑!」 第五十五章 别院里买人、清点准备东西、接待络绎不绝的添箱道贺者,忙的脚不连地,李府在李侯爷的指挥下,团团转着准备着丰盛的嫁妆,鲁国公府更是忙成一团,除了那多如牛毛、你来我往的礼数,还要收拾新房院子。 曹大奶奶心情极好,看来看去嫌邵源泊现在住的院子不够宽敞,‘有损咱们探花郎的体面’,可府里人满为患,邵源泊的院子,已经是府里难得的大院子了,现起屋子就算是辰光上来得及,府里也没地方了,曹大奶奶干脆把邵源泊现住的院墙打断一半,把院子后面的园子圈了将近两三亩进去,满府的少爷、少奶奶、姑娘、姨娘眼睛都红了,园子本来就小,人那么多,平时逛个园子都磕头碰脑的,如今竟又被小六圈了那么大块进去,他两口子倒好,自己院里就能逛园子了!就连二奶奶王氏,也憋了一肚子气,源勤都十一了,还没自己的院呢! 李燕语人没进门,怨气先招下了一堆。 忙碌的日子过的飞快,转眼,就到了婚礼前一天,李燕语再怎么说也是李府姑娘,这出门也得从李府出来才行,头一天,一大早,李远明就带着车子到了别院来接李燕语,李燕语磨蹭到下午,眼看着该搬的都搬好了,该收拾的都收拾好了,才伤感的上了车,回去李府再次备嫁去了。 顾夫人本想继续病着,她看到那摆了满院的嫁妆就心口痛,可又不敢再病着,李侯爷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跟了他一辈子,再清楚不过,她实在不敢真惹恼了他。 李燕语的小院早就重新收拾了,住进了新的姨娘,反正也只有一晚,忙乱中也就过去了,华灯初上,顾夫人死拉了李燕语,一定要她看着那一抬抬的黄花梨、紫檀家俱抬出了府门,一定要她看着,她搬空了李府! 李燕语懒的理会她,她让她看,她就干脆一件件仔细看过,算是验了货。 第二天,常嬷嬷带着文杏,紧守着李燕语,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李府的婆子、喜娘照着规矩沐浴、开脸、梳头,这中间可不能让人有机会使坏!小翎和小羽一回李府,见到顾夫人,还是打心眼里害怕,这会儿派不上用场了。 忙碌的如坐针毡中,总算迎来了花轿进门,李燕语暗暗舒了口气,就这一会儿,她急切的盼着赶紧上花轿,赶紧出嫁! 这蘸女礼,她还真是初蘸,上回出嫁,没人理会她,自然也没有人给她行蘸礼,李俊卿似模似样的端坐其上,得意的受着邵源泊的磕拜礼,满京师最风光的探花郎,是他的爱婿啊! 李燕语上回出嫁,是八月里,被胡乱裹成只通红的棕子抬了出去,差点没把她热死过去,这回,五月底,她被细细裹成只通红的棕子,被人摆布着到处行礼,还没上轿子,汗已湿透内衣,丝绸内衣缠在腿上,难受的她只好祈祷着、热烈的期盼着赶紧进洞房。 轿子很颠簸,为什么会这样?颠的她简直要晕过去了,只好两只手紧抓住轿杆,好让自己不至于跌出轿子,耳边锣鼓喧天,这要吵死人的! 总算停了,左右各一只手扶她出来,刚一探头,就被不知什么东西砸了满头满身,一片小孩子的笑声叫声,有一个还扑到了她腿上,这是什么规矩? 脚下踩的怎么不是红毡,是青色的,上回算了,不想上回了,上回那不叫出嫁。 跨马鞍,这是祈平安,李燕语心里嘀咕道,这回不能晕,她得清醒些,既来了这里,既然嫁了,无论如何,都要想法子活下去,想法子让自己活的好一些,能活多好就活多好! 这是什么草?这是秤,什么意思?怎么进屋了?不拜堂么?好吧,让坐就坐,李燕语顺着喜娘的示意,端坐到榻上,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吧,这婚礼,不就是摆布新郎新娘的么!头上的绸布被人掀到后面,李燕语转眼去看,是喜娘,怎么这个时候掀了?算了算了,不想这个,人家是喜娘,自然不会错。 这几乎是一间空屋子,四周结了红绸,只正中放了自己坐的这张榻,榻上挂着红艳艳绣着百子图的纱帐,端坐了半刻钟,门外边一阵喧哗,确切的说,是本来的喧哗又往上沸扬上去,另一只通红的棕子邵源泊额头上挂着块红绸布,被人推着,满脸傻笑的出现在门口,旁边几个人伸手抹去他额头上的红绸布,推着他进到屋里。 邵源泊倒不用人让,自己走到榻前,长揖到底,常嬷嬷立即笑容满面的上前将一根红绸塞在邵源泊手里,邵源泊身边的一个老嬷嬷也拿着一根红绸塞给了李燕语,两人牵着另一头,一起动作夸张的将两根红绸绾成了一个同心结,两个喜娘一左一右扶着李燕语,邵源泊倒退着,用两根红绸牵着李燕语,出了屋,在众人哄笑声中,沿着游廊,一个倒行,一个跟着,一路往正堂过去。 正堂里条案上摆放着一排祖宗牌位,气氛极是肃穆,两人并排跪在地上,随着司礼的声音,行了三磕九拜大礼,站起来,重新接过红绸,这回成了李燕语倒行,牵着邵源泊,一路往新房进去。 李燕语走了一刻多钟,还没进到新房,又是恼怒又是哀怨,只要对上他,自己就得倒霉,他就倒着走了一会儿,换了自己,怎么就走不到头了?! 李燕语总算熬完了繁杂的礼节,挪进净房,泡在温水里,由着小翎给她洗头发,她头发不长,当然是在这个时代不长,腰上一寸多,洗起来也便当,她小心的保留着很多小习惯,比如天天洗澡洗头发,不用桂花油,比如喝茶是泡茶,而不是研成茶粉再调茶汤,比如这么多的比如,在这么个乱七八糟的大家里,唉! 小翎冲干净头发,用一根长簪子绾起来,伸手摸了摸水:「水凉了,姑娘洗好了没有?」 李燕语打了个寒噤,忙摇着头:「没有!再加点热水,多加点。」能多洗一会就多洗一会吧,洗好了就得出去,一出去就得面对另一个重大问题,一个重大到她根本不愿意想的问题,一连加了三四回水,浴桶里的水满得扑了一地,李燕语只好不情不愿的出了浴桶,慢慢腾腾的擦干净身子,慢慢腾腾的穿了衣服,慢慢腾腾的绞干了头发,慢慢腾腾的蹭出了净房。 红艳艳的新房里,两枝半人高的喜烛照的屋里亮的刺目,这是什么破规矩!点着这么亮的两只蜡烛,怎么睡得着? 屋里静悄悄,床前帷幔、纱帘都已经垂下,李燕语垂头站在纱帘前,好吧,这一关,躲是躲不过的。 一层层的帘幔拦住了红艳的烛光,昏暗的床上,邵源泊面朝里,仿佛已经睡着了,李燕语高吊着的一颗心落下来,暗暗松了口气,掂起被角,小心的上了床。 邵源泊翻了个身,目光炯炯的看着李燕语,李燕语回瞪着他,浑身僵直,邵源泊挪了挪,贴着李燕语,伸手揽在她腰间,笑意流溢,低头在她耳边呢喃道:「燕语,咱们,是夫妻了。」 【上集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庶女二嫁 上》作者:嘉木 2、《庶女二嫁 下》作者:嘉木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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