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女二嫁 下》 第一章 【正文开始】 第二天天还没亮,李燕语就被人叫了起来,寅末她得赶到正堂,新妇拜堂去。 常嬷嬷和小羽带着几个小丫头,七手八脚的侍候着李燕语穿了件大红底花开富贵暗纹宽袖短衣,一条榴绽百子大红石榴裙,发髻上插了枝赤金层叠榴花簪,红艳艳的出了门,邵源泊已经出了门,不知道他要行的是什么礼节。 正堂正中放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镜台,镜台上架着面镜子,喜娘引着李燕语走到桌前,跪在垫子上,三磕九拜,这拜镜子是什么讲究?难不成是要告诉新妇,要有自知之明? 李燕语拜好起来,几个婆子抬了镜台桌子,轻快的撤下,邵源泊已经等在李燕语身后,在她背后轻轻推了下,示意她跟着自己。 李燕语稍稍低着头,将裙子提起一点,落后半步跟在邵源泊身后,上了十几级台阶,进了正堂。 正堂满满的都是人,最前面坐了一圈,后面还站了无数,齐齐盯着李燕语,对于这个庶出再嫁女,邵府上下,各怀心思,可好奇却是一致无二。 李燕语也不理会满堂目光,反正她也理会不了,跟着邵源泊径直走到冷着脸、端坐在上首的邵老爷子面前,行了磕拜礼,转身从常嬷嬷手里接过双古铜底用同色线满绣双福双寿的鞋子,举过头顶,捧到了邵老爷子面前,邵老爷子阴沉的盯着李燕语,果然是个祸水,怪不得勾得小六做下这样的混帐事! 李燕语捧得手酸,邵老爷子才抬了抬下巴,旁边侍立的姨娘急忙上前接过鞋子,递了匹红绸给李燕语,李燕语接过红绸转递给常嬷嬷,磕头谢了,邵源泊紧盯着祖爷,却也无可奈何,昨天大礼,邵老爷子都‘病’着没出来,今天若不是想看新妇,只怕还‘病’着呢。 曹大奶奶暗暗舒了口长气,果然,老太爷不待见这个新妇,一匹红绸,府里娶了这么多媳妇,老太爷这回出手最寒酸! 李燕语跟着邵源泊先转到二爷邵德融和二奶奶王氏面前,王二奶奶眼睛还盯着已经转到小羽怀里的那匹红绸上,见两人转过来,收回目光,眯缝着眼睛,上下打量着李燕语,咯咯笑了几声说道:「昨天周家竟然没人过来喝杯喜酒!」 邵源泊脖子梗直,错着牙瞪着王二奶奶,李燕语从昨天起就憋了一肚子窝囊气,被王二奶奶一句话挑得火冒三丈,脸上笑颜如花,盯着王二奶奶,伸手拉了拉邵源泊,慢声慢语的说道:「源泊,你昨天不是说,若是母亲还在,看到你成亲不知道多高兴呢,我想给母亲磕个头。」 满堂目光从李燕语身上转到了王二奶奶身上,曹大奶奶大睁着眼睛,目光扫过李燕语,转过王二奶奶,紧盯着邵老爷子,心里又是愕然又是想笑,这进门头一天,当着全家人,她就敢打婆婆脸,倒也是,又不是正经婆婆,到底是个填房,只看老太爷是个什么意思。 邵老太爷伸手端起几上的茶杯,慢条斯理的喝起茶来,曹大奶奶心思转的飞快,忙站起来,边笑边说道:「唉哟,是我忙得晕头了,把这事给忘了,宋二奶奶从前在的时候,最疼源泊,源泊娶了媳妇,无论如何也得让她知道知道,受了这媳妇的礼,快去,请出宋二奶奶的神主。」 邵源泊嫡亲兄长,三爷邵源慧眼圈泛红,怔怔的看着李燕语,又慢慢的看向邵源泊,母亲要是在,他和弟弟,何至于心苦至此?竟是弟妹先想到母亲,怪不得源泊看中了她,果然是个有情义的。 王二奶奶脸色由红转青又转灰,这逆子娶逆妇,真是王八看绿豆!邵二爷眨着眼睛,看看邵源泊,看看李燕语,再看看王二奶奶,又转头看向专心喝茶的邵老爷子,一句话的事,怎么又杠上了? 婆子飞快的高捧着宋氏的牌位进来,将牌位恭恭敬敬的放到邵二爷旁边的几上,邵二爷不自在的挪了挪,又挪了挪,仿佛宋氏真从棺材里爬出来,重又坐到了他旁边。 王二奶奶身子微微发着抖,站起来,对着牌位曲了曲膝,往边上挪了挪,邵老爷子手里的杯子‘哐’的一声扔到了几上,王二奶奶打了个寒噤,忙提着裙子跪在地上,冲着牌位规规矩矩的磕了三个头,站起来,垂手侍立在旁边,她是填房,对原配的牌位,依规矩得执妾礼。 李燕语笑得春花烂漫,看着王二奶奶磕头行了礼,这口恶气出来,心情瞬间轻快了许多。常嬷嬷眼观鼻、鼻观心的侍立在李燕语身后,早就说过,她家六少奶奶不好惹! 李燕语和邵源泊冲着牌位行了礼,奉了双鞋给二爷,常嬷嬷不动声色的挑了只荷包递给李燕语奉到了牌位前,婆子捧着牌位和荷包退了下去,那荷包回去焚化完,宋二奶奶就能收到了。 王二奶奶开了这么个头,后面的认亲顺利之极,对于这位六少奶奶,多少怀了些忌讳,看来也不是盏省油的灯。 李燕语认了亲,又跟着大少奶奶袁氏认了遍门,听了府里大体的规矩,回到院子里,文杏、小翎正领着满院的丫头婆子,等着给李燕语磕头,这院子里,除了李燕语的陪嫁丫头婆子,还有邵源泊原来的使唤人。 李燕语对着册子一个个盘问了一半,邵源泊神清气爽的进了院子,站在旁边,满脸兴致的看李燕语点人头,李燕语被他看的浑身不自在,干脆扔了册子吩咐道:「先到这里吧,明天再说,嬷嬷先带她们理东西去。」 邵源泊和李燕语一起进了屋,刚吃了饭,邵源泊期期艾艾正要说话,外头婆子传话,邵老爷子请六少爷过去,邵源泊忙出了门。 李燕语送走邵源泊,打着呵欠,决定睡上一觉,她的小习惯还包括午睡。 一觉醒来,邵源泊还没有回来,李燕语躺在床上,伸着懒腰,长长的舒了口气,貌似,这再嫁的日子,也不象自己想象的那么糟糕么! 晚上到王二奶奶处请了安,王二奶奶脸色阴冷,邵源泊十一岁的异母弟邵源勤满身满脸的不善,冲李燕语撇嘴瞪眼,恨不得眼风杀人,李燕语理也不理两人到底什么个神情态度,只一丝不苟的行了礼,问了安,退后几步,一直退到正屋门口,转身就走了,她是来履行不得不履行的请安之责,不落人口实罢了,邵源泊和这个继母,看来交恶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不是她能弥补的,她也没打算弥补。 文三少奶奶惊愕的看着李燕语仿佛演戏般见礼问安,然后径直走人,真是长了见识。 李燕语吃了晚饭,邵源泊是邵老爷子的心尖子,是邵府第一得势之人,这院子里自然配着小厨房,常嬷嬷一早就接管了小厨房,李燕语吃了舒服,越发觉得其实也没太多不好。 邵源泊直到天黑透了才回来,脸色阴沉,身上带着浓浓的酒气,李燕语的心沉甸甸往下落了几分,她一直觉得他娶她不过是一时的冲动,娶回来,发现不过如此,再被狐朋狗友们嘲笑几句,这悔意就会和酒一样涌个不停。 邵源泊被李燕语看的浑身不自在的在屋里转了几圈,指着净房:「我去沐浴,去沐浴,出来再和你说话。」说着,奔着净房落荒而进。李燕语坐在榻上,慢慢喝着茶,看着本书,等着他出来说话。 第二章 邵源泊沐浴出来,换了身白绫衣裤,侧身坐在榻沿上,伸手翻了翻李燕语手里的话本,小羽捧了杯茶,迟疑不定的站在榻前,常嬷嬷交待过,这茶要给六少奶奶,六少奶奶再捧给爷,可六少奶奶根本没有接茶的意思,李燕语冲着小羽托着茶盘抬了抬下巴,示意邵源泊,邵源泊伸手接了茶,小羽垂手退了出去。 邵源泊心不在焉的瞄着李燕语手里的书,轻轻咳了两声问道:「你跟哪位先生进的学?」 「我没有先生,也没进过学,就是认的几个字,能看看这种话本。」李燕语淡然答道,邵源泊放下杯子,看着李燕语,惊讶万分:「你诗词上功力高深,竟都是自己学的?」 「我没写过诗。」李燕语刚说完,恍然想起去年为了自救是抄了首诗!李燕语含糊着不再往下说,急忙转着话题:「今天出去喝酒了?」 「那首竹密不妨流水过,不是你写的诗?福宁王妃抄回来,说是你写给清慎师太的。」邵源泊却盯着这事追个不停,李燕语看着他,沉默了片刻问道:「那个就叫诗么?我看了本书,觉得念着好听,仿的。」 邵源泊睁大眼睛,看着李燕语,脸上表情极是精彩复杂,半晌,才指着李燕语手里的书问道:「你除了这个,这些,还读过什么书?」 李燕语瞄着他,慢吞吞的答道:「就是这个,旁的书不好看,也没有旁的书。」 邵源泊猛然想起那些关于平江侯李府庶女的传说,李府庶女,不习针线不学活,自然也不读书,她能识字已经是造化了,邵源泊半张着嘴,呆傻住了,李燕语歪头看着他,见他傻的如同木头人一般,忍不住用手里的书捅了捅他:「怎么了?总算发现自己做了糊涂混帐事,知道错了?」 「不,不是,不是这个,不是这个!」邵源泊哭丧着脸,看着李燕语,倒干脆起来:「我跟皇上,跟太后说,你是难得的才女,学问见识德行上头远胜男子,才求来的这个赐婚,明天一早,太后要召见你,必要考问你,太后经史上算是通的,这是欺君!」 李燕语被邵源泊说的目瞪口呆,突然扑过去用书猛力拍着着邵源泊怪叫道:「我就知道!我早晚得被你害死!」李燕语拍了几下,光着脚跳下榻,扬声叫着小羽:「快!让人把我的书箱子抬过来,都抬过来!」 喊了两声,猛的转过身,看着邵源泊问道:「都是什么书?她要考什么书?」邵源泊眼睛盯着李燕语的光脚,指着她的脚:「你没穿鞋。」 「我问你书!什么书?」李燕语忙跳过去穿了鞋,气死败坏的叫道,邵源泊眨着眼睛,突然一把拉过李燕语,嘿嘿笑着问道:「你刚才吓我的,你能写出那样品格的诗,这经史都没少读,你刚才吓我的?」 「吓什么吓?!你欺君啊!」李燕语抬手敲着邵源泊的头,恼怒异常,邵源泊跳下榻,一边穿鞋,一边拉着李燕语往后走:「去我书房,走!」 李燕语被他拉着,沿着游廊几步转进东厢,推门进去,三间东厢全部打通,排放着满满的书架,邵源泊拉着李燕语径直走到书桌后的一排书架前,指着架子上的书问道:「你看看,有几本看过的?」 李燕语往前走了几步,仰头看着架子上的书,邵源泊抽了一本出来,递给李燕语:「这本,看过没有?」 李燕语接过翻了翻,点了点头,邵源泊将书扔到旁边几上,又抽了本出来,李燕语接过翻了翻:「都是早些年看的,好多记不清楚了,你把最要紧的挑出来,我再翻一遍。」 李燕语拿着书坐到椅子上,邵源泊手指划过架上的书,飞快的挑着书,不大会儿,挑出来的书就在桌子上堆了高高两堆。 李燕语已经翻完了手里的书,转头看见高高的两堆书,将手里的书重重的拍在桌子上,痛苦的叫道:「这么多!这么没意思的东西!我要被你害死了!」 邵源泊忙接过李燕语手里的书问道:「翻完了?」 李燕语站起来,从书堆最上面取了一本下来,一边跌坐回椅子上,一边点着头,邵源泊大喜,随手将书放回书架上,半弯着腰,从后面探头看着李燕语手里的书,讨好的说道:「都是看过的旧书,翻翻就行,快的很,别急,啊?我去给你泡茶,你想吃什么?让厨房做些点心送过来?灯是不是有点暗?我让人再点枝焟烛来。」 李燕语一边低头看着书,一边推着他:「别扰我!」 邵源泊轻手轻脚出了门,吩咐了茶水点心焟烛等等,回来移了把椅子坐到李燕语旁边,接过她翻完的书,再递一本过去。 李燕语连翻了七八本,转头看着没怎么见少的一堆书,悲从心来,转身将手里的书砸到邵源泊怀里:「我又不考状元,凭什么要看这些无聊书?我过的好好的日子,你」 邵源泊拉过李燕语,一边笑一边安慰着她:「别急,我陪着你呢,为了娶你,这么无聊的书,我整整看了三个月,天天看,你就翻一翻,还有我陪着,我那时候看的时候,只能想着你!」 李燕语一时气结,邵源泊低头看着李燕语,眉飞色舞:「我果然没有看错,你和我想的一样,就今天一晚,就看这一晚,明天起,我拿好书给你看,真正的好书,咱们一处细细看。」 李燕语长长的吐了口气,推开邵源泊,拿了两本书,走到旁边榻前,甩了鞋子,盘膝靠到靠枕,继续埋头翻书,邵源泊忙移了盏烛灯过去,又忙着将茶、点心等移过去,摸着茶凉了,又走到门口叫人进来换了热茶,拿了几本书,坐到李燕语对面,李燕语埋头翻书,他抱着书看李燕语。 李燕语一直看到亥末,才算翻完了那两堆书,伸着懒腰,困倦不堪、迷迷糊糊的探脚寻着鞋子,邵源泊倒是精神十足,忙扬声叫着人,小羽急忙奔进来,给李燕语穿了鞋子,邵源泊殷勤的扶着李燕语:「你累坏了,我扶你回去。」 第二天一早,寅正刚过,李燕语就被邵源泊叫起来,迷迷糊糊洗漱穿了衣服,喝着碗燕窝粥,天没亮就出了门,上车往宫门行去。 车子出了府门,李燕语掀帘子看着还在沉睡的街道,转头看着邵源泊问道:「这么早?太后起来了?」 「你头一趟进宫,得先到内司演学礼仪,然后再去给太后请安。」邵源泊耐心解释道,李燕语点了点头,邵源泊掀起帘子,也探头往外张望了几眼,叹了口气说道:「百官上朝,天天都是这个时辰。」 李燕语吓了一跳,忙追问道:「天天这个时辰?连皇上也是?」 「嗯,皇上勤政,遵祖制,五日一免,每五天才能歇一天,唉!」邵源泊长长叹着气:「以后我也得这样了!」 李燕语看着邵源泊,突然仿佛想起什么,拉了拉邵源泊,低声问道:「你求皇上和太后赐婚,说明白我的身份的?」 「嗯?嗯!」邵源泊含糊着似是而非,李燕语盯着追问道:「太后知道我是庶出?还是再嫁身?你都说清楚过的?」 「说这些做什么?这有什么意思?你人品好,才学好,旁的,管他做什么?!」邵源泊摊着手避重就轻,李燕语愕然看着邵源泊,呆了半晌才说出话来:「你还真是欺君了!你竟敢做出这样的事来!这哪是能瞒得住的事?皇上和太后肯定早就知道了,这事,唉!」李燕语这回真悲伤了:「我早晚得被你害死啊!」 第三章 两人进了宫就各奔东西,随着内侍,一个去学演礼,一个去参见皇上。 李燕语一丝不苟的学完了礼,跟着内侍进了慈瑞宫,太后垂着眼皮坐在榻上喝着茶,扫了眼李燕语,似有似无的‘哼’了一声,连句话也没说,就把李燕语打发出来了,李燕语小心翼翼的退出来,暗暗叹了口气,邵源泊欺了君,她是由头,太后这火气大也是情有可原,可怜自己,这是招谁惹谁了?! 李燕语目不斜视,规矩异常的跟着内侍出了宫门,小羽和文杏忙上前接了她,李燕语扶着文杏的手上了车,长长吐了口闷气,歪在靠枕上等着邵源泊出来。 没等多大会儿,车帘掀起,邵源泊跳上车,面色晦暗,看着李燕语,愧疚的低声说道:「是我害了你,害了你,害了李谦。」 李燕语吓了一跳,忙直起身子,看着邵源泊急问道:「出了什么事了?」 「皇上骂我妄为,」邵源泊看着李燕语,耷拉着肩膀,停顿了片刻,才接着说道:「还有李谦,拟了旨,李谦去西北军中效力一年,我点了呼和县县令,限期启程赴任。」 「呼和县?在哪里?」李燕语惊喜的睁大了眼睛问道, 「极北苦寒之地。」邵源泊困惑的看着满脸惊喜的李燕语,又跟了一句:「一任三年,从京师过去,光路上就得走半年,极北之地,极冷」 「我能跟你一起去赴任不能?」李燕语打断了邵源泊的话,急切的问道,邵源泊眨了眨眼睛,点了点头,李燕语长长舒了口气:「咱们什么时候启程?既是极北苦寒之地,最好赶在冬天下雪前到,咱们早些启程,越早越好!」李燕语兴奋的盘算起来,邵源泊睁大眼睛看着李燕语,半晌才反应过来:「那种地方,极苦极」 「我知道,我读过地理志,有什么苦的?这种车子不行,这京师哪家车行做的车最好?要不我们现在就过去看看去,路上要走半年,车子一定要大要舒服才行。」李燕语笑语盈盈的盘算道,没有比这再好的事了,北地,不就是东北么,她去过,没什么不好处!这一路过去反正他有钱,有钱慢走,游山玩水,这是她做梦都不敢想的事!一任三年,等这一任满,想法子劝他还做外任,一直做下去!那个乱的提不起的邵府,就跟她没什么大关系了,唉呀呀,岂只四角,简直是八角俱全的好事! 邵源泊被李燕语的兴奋弄的哭笑不得:「看你这样子,倒象是咱们得了极大的彩头!我一个探花郎,宗室子弟,去极北苦寒之地做个县令,这是贬斥!」 「再极北再苦寒,也得有人去不是,你是宗室子弟,更要为君分忧,不管去哪里,官大官小,都是为国效力嘛,这是好事,极好的事!咱们去车行看看去?」李燕语一半认真一半玩笑的说道,邵源泊被李燕语说的哭笑不得:「我果然没看错你,你还真是与常人不同,你当真看事看人,与众不同。」 「咱们去车行看看?现在就去!」李燕语拉了拉邵源泊,热切的再次建议道,前一阵空闲无事时,她也盘算过要出去走走,这个世间,出门能坐个马拉车,就是最奢华舒适的了,要出远门,这车,无论如何要准备好,要足够大,要结实,要密封好,要足够舒适,照她的想法,那车得订做出来才行,皇上要限期启程,这做车的事,势必是越快越好! 「好!」邵源泊心里的阴郁被李燕语的兴奋一点点冲淡,去就去吧,也不是坏事,至少不用每天半夜起床上朝了。 两个人径直去了京师最大的车作店,掌柜的急奔出来接进去,将店里最好的车子拉了几辆过来,李燕语转着细细看过,和邵源泊嘀咕着车子的不合适处:「这车檐子太窄,若是遇到大风大雨,又不得不行路,这雨就得淋进车子里。」 「少奶奶,不能再宽了,再宽行路不便当,那大风大雨的时候毕竟少数,再说,这车宽檐子再宽,那车就太宽了。」掌柜忙笑着解释道,李燕语看了他一眼,笑着说道:「这檐子可以做成活的,大风大雨的时候装上去,平时收起来。」说着,不再理会他,拉着邵源泊,接着往下看:「你看,这车这里也不好,这车厢板要再往下放,往上抬也行,总之要深半尺往上,上面多垫被褥,人睡在车上,才不至于颠的骨头疼还有这轮子,也不好」 邵源泊听的眼花缭乱:「这事全听你的,你看着做就是。」说着,招手叫过掌柜,李燕语点着车,和掌柜仔细说了:「回头我让人送张图过来,你看着做两辆出来,只是我要的急,最多十天,这两辆车就得做出来。」 「成!少奶奶放心,少奶奶心思真是巧,色色想的周到,少奶奶,小的做好这两辆车,能不能再多做些?」掌柜说着话,眼睛却看着邵源泊,李燕语眉梢挑起,拉了拉邵源泊,看着掌柜说道:「掌柜想照我这车子做了往外卖是吧?」 掌柜陪着笑,连连点着头,李燕语干脆的说道:「你要卖自然可以,只一样,一辆车,我要抽五十两银子。」 邵源泊眼睛瞪的溜圆,掌柜苦着脸商量道:「少奶奶,五十两实在太多了,能不能」 「不多,你就把这五十两加到车价上去就是,能买得起这种车子的,谁也不在乎这五十两银子,越是好的东西越要卖的贵,越贵越有人买!」李燕语看着掌柜说道,掌柜眨了眨眼睛,倒笑起来:「是我糊涂了,少奶奶说的极是!就是这个理儿,那就这么说了,这银子多长时候关一回帐?」 「年底关帐吧,我有个管事,姓刘,明天我让他过来送车钱,你见见,这几年我不在京里,到年底,你就跟他结帐结银子。」李燕语笑着答道,掌柜笑应了,李燕语拉着还在惊讶之中的邵源泊,一边往外走,一边和掌柜说着话:「那个是你们店里的印记?倒很雅致,你让人刻在车子各处,嗯,回头我在图上标注上,往后就算是有人仿,这正宗不正宗,也能一眼看出来。」 「少奶奶想的真是周到,这样好,这样好!」掌柜是个精明人,一听就明白了李燕语的意思,连连点头答应着,将两人送上了车,看着车子走远了,才急急进了铺子,安排人赶做车子去了。 邵源泊上了车,上上下下打量着李燕语:「你真是真是」 「真是什么?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有什么不对么?」李燕语不客气的回问道,邵源泊忙摇着头:「不是,我不是说这个,不是说不对,我是说,你真是,这都能挣到银子?!」 「也挣不了多少银子,这车子贵成这样,一年也卖不了多少辆,不过多少都是银子,蚊子再小也是肉!」李燕语耐心的和邵源泊解释道,「蚊子再小也是肉?!」邵源泊‘噗’的大笑起来,她的好处可比他想到的多! 「别笑了,我订了两辆车子,你也不问问怎么订这么多?」 「两辆也不多,问什么?」邵源泊笑了半晌才答道,李燕语无奈的叹了口气:「你真是富贵脾气,这样的车子,咱们两个人,一辆就足够了,那一辆,是给那个什么李谦订的,你不是说,是你连累了他么,送辆车子,也算是一点心意。」 第四章 邵源泊敛了笑容,伸手拉了李燕语的手,低声说道:「能娶到你,贬就贬了,就是在呼和县呆一辈子,我也认了!」 李燕语被他说的心里涌起股暖意,仰头看着他,笑着没再说话。 两人回到院子里,邵源泊眉头一点点皱起来,垂头坐在榻上,叹了口气,低落的说道:「这事也瞒不过祖父,祖父对我期许甚高,这事祖父要伤心了。」 李燕语无语的看着邵源泊,知道期许高,知道伤心,还敢忤逆?!还敢欺君?!「唉!」李燕语叹了口气,她不也被他扯进了这摊混水?! 「你自己先高兴些,就跟祖父说,你愿意从这七品做起,十年内,必定做个封疆大吏出来给他看看。」李燕语给邵源泊支着招,邵源泊连连眨着眼睛:「封疆大吏?十年?这可必定不得!」 「祖父今年高寿?」李燕语慢吞吞的问道,邵源泊正要答话,一下子明白过来,指着李燕语,半晌才说出话来:「也是,先哄着他高兴,这也是孝敬!」 邵源泊跳起来:「我去跟祖父说!」 李燕语看着他出了院子,叫了常嬷嬷、小羽、小翎和文杏进来,把这就要启程去呼和县赴任的事说了,常嬷嬷意外之极:「这三甲不都是要入翰林院的?怎么爷倒要去这么个地方当什么县令?」 李燕语含含糊糊的说道:「他求了赐婚,话没说明白,嬷嬷知道,我身份毕竟不一样。」 常嬷嬷是个明白人,立时就明白了李燕语的意思,忙笑着说道:「说句不该说的话,这可是好事,到底小家过日子和这么大家过日子,那是大不一样!」 「就是这个意思!嬷嬷说的对,我也是这么想的,嬷嬷,这事咱们仔细盘算盘算,咱们自己的东西,虽说有册子过来,东西都在别院,可李府过来的东西,得想法子搬出去,放在这府里,咱们三年五年的都回不来,我可不放心!」 「六少奶奶说的极是!我也是这么想的!」常嬷嬷眼睛闪着亮光,忙示意文杏看着门,侧身坐到榻上,和李燕语细细盘算起搬嫁妆的事来。 李燕语和常嬷嬷几个还没商量停当,邵源泊就垂头丧气的回到院子里,常嬷嬷忙带着小翎等人退了下去,李燕语迎了邵源泊进来,歪头看着他问道:「祖父生气了?」 「也算不上生气,他说他早想到了,就是就是,」邵源泊口吃着‘就是’了好几声,一脸苦楚的看着李燕语,吱吱唔唔的说道:「祖父说,我既已成了家,又领了差使,照着府里的规矩,就就得唉!」 「就要自立门户,不能再跟家里要银子了?」李燕语极其明了的接道,邵源泊一口气松下来,连连点着头:「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就是这个意思。」 「祖父还说什么了?你这是贬斥,一个七品县令,那点俸禄,连饭也吃不饱,更别说往后人情往来,官场交际了,祖父还说什么了?若是想要家里资助的话,怎么说?还说什么了?」李燕语紧盯着邵源泊问道,老太爷这样雪上加霜,趁火打劫,总有要劫想劫处,邵源泊眨着眼睛看着李燕语,干脆的摊着手:「让我休了你,就这个,我没答应他,别理他,总有法子。」 「你存了多少银子?」李燕语上下打量着邵源泊,挑着眉梢问道,邵源泊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没存多少,我月钱少,用钱的地方又多,大概,好象,我也不知道,都在屋里那个花梨木匣子里。」 「那个刻着梅兰竹的匣子?」 「嗯。」 「一共一百四十三两五钱,真正存了不少。」李燕语看着邵源泊,认真的说道,邵源泊手指从鼻尖移到额头,一边揉着额头一边连声咳嗽着,李燕语坐直身子,看着他诚恳的劝道:「你还是听祖父话的好,祖父疼你,这都是替你打算,只是如今若是大张旗鼓的休我,与你名声有碍,倒不必,这样,你去赴任,我回去别院住着,过个一年两年,我搬到江南去隐居,对外面就说我病死了,这样,等你三年任期满了回来,正好再娶个门当户对的,你也就是辛苦这三年,事情也就过去了。」 邵源泊手指滑落下来,盯着李燕语呆了半晌,才说出话来:「你不用探我,我既娶了你,这辈子生死与共,白头亦不相离,银子少,咱们就辛苦些,只要你不嫌弃,总有法子。」 李燕语歪头看着他,邵源泊直视着她:「燕语,我不是那种薄情寡义的人,你放心!」李燕语呼了口气,好吧,他既然这样,就陪他走这一趟,他没银子,可她有啊,平江府给的嫁妆顾夫人骂她搬空了李府,好象没骂错。 「那这银子的事,咱们启程,依府里的规矩,能拿多少盘缠银子?」 「没有,府里几十年没人做外任了,就祖父年青时往北疆打仗时算是外任,之后,府里也没人有过差使出过仕,没有规矩,看样子,咱们从公中一两银子也拿不到。」邵源泊泄气的说道,李燕语睁大了眼睛,一分钱也没有! 「那一百多两银子,连车钱都不够,你打算怎么办?」 「我去找李谦,找他借点银子,多少银子够?你看五百两够不够?」邵源泊一边说,一边站了起来,李燕语无语的看着他,这些富贵人家的子弟,一到现实生活中的柴米油盐,个个都这么白痴么?! 「李谦哪来的银子?他自己有产业?还是有生意?」李燕语苦笑着问道,邵源泊怔了怔,呆站了片刻,低头说道:「那我去福宁王府,找王爷借点银子。」 李燕语被他气的笑起来,伸手拉着他坐到榻上:「你以往从来没操心过银子上的事?就没想过,要是家里不给银子用怎么办?」 「家里怎么会不给」邵源泊猛然顿回了后面的话,看着李燕语,满脸的尴尬:「没多想过。」 「算了,你也别外头去借了,就跟我借吧,我嫁妆里还有几两银子,先用着吧,等往后你有了银子,再还给我吧。」李燕语看着邵源泊,一边笑一边说道,邵源泊脸色通红:「用你的嫁妆银子这种事」 「那也比你到外头四处求人借银子好吧?你也别拘泥这个,我都舍得了,你还有什么不舍得的,正好,干脆咱们把嫁妆都带上,到了地方,那些大家俱啊什么的,也都不用再置办了,倒省了银子。」李燕语一边说,一边仔细看着邵源泊,邵源泊连连点着头:「还是你想的周到,这样最好,咱们把东西全带上,也能节省些。」 李燕语眼睛一点点睁大,笑倒在榻上,这个邵源泊,真是个养尊处优、不知柴米油盐、深宅大院高贵的主儿,那些大而极重的家俱,一路运到极北的呼和县,光这路费,就不得了! 新科探花邵源泊被委到呼和县做了县令的信儿,转眼间就传遍了京师,自从邵源泊中了探花那天起,就牢牢占住了八卦榜第一的位置,先是中探花,然后紧接着就是赐婚,要娶的竟然是个庶出二婚女!刚成了亲,竟然被委到了极北的呼和县,做了个县令! 第五章 邵源泊的委任是圣旨拟下来的,周守哲知道的也不比别人早,得了信儿,急忙遣小厮飞奔回去警告周守礼,在府里老老实实呆着,哪也不准去!周家这一阵子因了邵源泊赐婚的事,也在风口浪尖上坐着,周守哲心惊不已,早就禁止周守信外出,如今,连周守礼也最好在家老实呆着,看来,皇上恼邵源泊,必是因为亲事的事,若是看到老三,再勾起这事,算了算季,还是给老三求个外放的好,可不能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呆着! 顾夫人得了信儿,拍手笑了一阵子,又无限心疼起那些嫁妆来,越想越气,越气越想,起身直奔园子,找在花园里赏景听曲儿的李侯爷发泄怒火去了。 李侯爷正一肚皮的恼怒、生气,顾夫人刚说了几句话,还没来得及讥讽,就被李侯爷跳起来甩了一巴掌吼道:「你个贱人,给我滚!滚出李家,滚出去!老子的女儿交给你,你是怎么教养的?你个蛇蝎妇人,老子今天非休了你不可!」 顾夫人被李侯爷一巴掌打的扑倒在柱子上,直立起身子,头发散乱,也不说话,神情凄厉可怖的冲着李侯爷就扑了过去,撕着李侯爷的衣服,张嘴就咬!她嫁了他这么个无耻混帐货,这辈子生不如死,就是死,也要死个痛快! 平江侯李府一片混乱,鲁国公邵府里却安静的出奇,曹大奶奶紧盯着邵老爷子的院子看态度,这可是限期启程,怎么还不发话这准备行装的事?曹大奶奶等了一天,实在忍不住,和大爷嘀咕了,怂恿着大爷去请老太爷示下,这六少爷的行装怎么个准备法,要点哪些人跟着赴任,六少奶奶还要不要跟去。 老太爷就甩了三个字:「照规矩。」 大爷听完就晕了,忙回来和曹大奶奶直翻了大半夜的陈年旧帐,就老太爷年青时候出过几趟兵,帐上什么也没有,这规矩在哪里?没有规矩怎么个照法?两个人又嘀咕了半夜,这个关键时候,可不能办错了事,惹老太爷不高兴,还是问清楚的好,大爷只好又蹭去老太爷院子里,吭吭哧哧说了这没规矩的事,老太爷果然大怒:「笨货!有规矩照规矩,没规矩那就是没规矩!这还要问!」 大爷又是一头雾水出来,两人又是一通商量,没规矩那就是没规矩,那这行装,要准备,还是不用准备?两人大眼对小眼,束手无措间,李燕语却是忙碌万分,幸好绝大部分嫁妆还没来得及拆箱,正好,再装上车就行了,邵源泊又领了十几个四十来岁的壮汉进来,苦笑着和李燕语解释道:「这是祖父给的,说是他出兵时带过的,给我当个打手。」 李燕语惊讶的打量着稳稳的站在院子里的十几个壮汉,想了想,曲了曲膝,郑重的谢道:「几位都是跟着老太爷出生入死过的长辈,往后就拜托了。」 十几个人惊讶中带着意外和感动,忙抱拳半跪在地,重重应诺了,李燕语侧过身子受了半礼,极客气的一一问了姓名,又细细和众人说了启程的时候,才将这十几个人送了出去。 邵源泊看着李燕语,一边笑一边低声说道:「祖父不知道你的好处,往后等他知道了,必定喜欢你。」 李燕语眼睛却还在看着门口,邵源泊拉了拉她,李燕语才恍过神来,忙笑着说道:「咱们从明天就开始往后搬行李,可以搬了。」 「明天?」 「嗯,大行李先走,明天就开始搬,咱们随身带着路上用的东西和细软就成,嗯,我在城里有处五进的小院子,让陪房大刘一家看着,你明天过去看看,还有,看看能不能托付给谁照应些,咱们这一走可就是三四年。」李燕语看着邵源泊说道。 「托付给胡七就成,正好刚才他让小厮送信儿过来,晚上要给我和李谦饯行,我跟他说一声,明天再带他过去看看,你那个陪房,也让他见见。」 「他给你和李谦饯行?」李燕语看着邵源泊,邵源泊伸手揽了她,一边往里走,一边笑着说道:「胡七虽说平时胡闹的很,人品倒不差,这京城繁华,可真正能交的人不多,他算一个,你放心,我心里明白的很。」 李燕语舒了口气,他虽说不通市情经济,这人情上倒还明白。 曹大奶奶还没弄清楚这行装的理法,常嬷嬷已经开始带着人,一车车往外拉起东西来,曹大奶奶忙让人过去打听了,说是要把六少奶奶的嫁妆都带到任上去,连大家俱什么的也一件不留,曹大奶奶愕然之余,又愤然不已,在屋里转了几个圈,想想自己过去说话到底不合适,叫了个心腹婆子进来,吩咐她把这信儿赶紧递给王二奶奶去。 王二奶奶得了信儿,又遣婆子过去打听实了,想冲过去质问,心里又着实悚着李燕语,转了一会儿心思,转身去外面书房寻二爷去了,二爷听了王二奶奶的话,觉得正是这个理儿,忙理了理衣服,和王二奶奶一起去了邵源泊的院子。 邵源泊正好在,王二奶奶目光炯炯,恨不能用眼神翻开院子里那一堆堆的箱子仔细看看清楚,李燕语的嫁妆册子曹大奶奶硬压着没给她看,但成亲那天,那一抬抬流水般流个没完的嫁妆她可是看到清清楚楚,光银子就好几大箱! 常嬷嬷扫着死盯着院子里箱子的王二奶奶,不屑的撇了撇嘴,李燕语和邵源泊恭敬的让着二爷和王二奶奶进了屋,奉了茶,二爷爱怜的看着儿子交待道:「这差使虽说苦些,可若从长远想,踏踏实实从下面做起,倒是好事,你可别怀了怨愤,这就失了做臣子的本份了,到了地方」 王二奶奶不耐烦的捅了捅他,二爷忙打住长篇大论,陪着笑看了眼王二奶奶,转头看着邵源泊说道:「我看你把这些大家俱也要带上?这可不便当,往呼和县路途遥远,这一来一回的,好东西也颠簸坏了,你们没出过门,不懂这里面的关窍,还是到地方再置办的好,东西就放家里,有我、有你母亲替你们看管着,倒不必多担心。」 李燕语满脸笑容的看着王二奶奶,就是有你,才不放心的呢。邵源泊皱着眉头,不耐烦的扫了王二奶奶一眼,冲着李燕语抬了抬下巴说道:「那是燕语在收拾嫁妆,那是她的东西,她想带就带!」 「唉哟,不是我说你们,年纪青没出过门,不知道这里头的事,你们这是去赴任,到了地方,自然一色都是全的,哪要带那许多东西?」王二奶奶忍不住接过了话头,李燕语笑眯眯的瞄着她,慢吞吞的问道:「听二奶奶这意思,二奶奶出过门?赴过任?不知道去的哪里?是南边还是北边?赴的是什么任?一定是二奶奶小时候跟过双亲走南闯北过吧?」 王二奶奶脸色紫涨,死盯着李燕语,半晌才说出话来:「这没经过,总听过」 「原来二奶奶也就是听人家说的啊!我还以为」李燕语打断王二奶奶的话,拖着声音说道,邵源泊看着父亲,干脆的说道:「父亲就别操这个心了,这搬也罢不搬也好,都是燕语的嫁妆,她理她的东西,我可说不上话,咱们家从来没有谁敢盯上媳妇嫁妆的,父亲今天这话若是传出去,让有心人听了,再往深里多想想,咱们府上这名声可就坏了,往后源勤要是说亲,这一条最招人忌讳!」 第六章 李燕语似笑非笑的看着王二奶奶,王二奶奶脸色由紫转白,强打着精神说道:「我这都是为了你们好,不识好人心!」李燕语眼神阴阴的盯着她,突然掉转目光,看着二爷恭敬的说道:「父亲,源泊这一趟上任,盘缠上极限难,源泊正要过去跟您商量这盘缠的事,我和源泊算了算,至少也得个三五千两银子,父亲看?」 王二奶奶脸色大变,不等二爷开口,急忙接上了话:「跟你父亲有什么好商量的?他能有什么法子?你去找老太爷去!」 说着,站起来拉着二爷就往外走,李燕语笑容灿烂的跟在后面,直送到院门口才转回来,邵源泊高挑着眉梢,一边叹气一边摇着头。 王二奶奶折了羽,曹大奶奶又怂恿着大爷去了趟养心院,吞吞吐吐的说了李燕语搬嫁妆的事,老太爷冷冷的盯着大爷,手里的酒杯奔着大爷的面门就砸了过去,大爷一句话没得,领了一酒杯,淋了一脸酒出来,曹大奶奶只好闷声不吭,心疼的看着常嬷嬷带着人,连搬了几天,将堆了满院的嫁妆搬了个干干净净。 李燕语忙的脚不连地,叫了大刘、大刘婶子、别院管事、几个庄头进来,细细交待了,吩咐他们有什么事到胡丞相府找胡七公子去,别来这邵府,也不能去平江侯李府,又点了随行的人,她陪嫁的人本来就不多,常嬷嬷执意要跟着她赴任,理由很充分:「我年青的时候就想着出门走走,这回可算有机会了,少奶奶无论如何得带上我!」 小羽、小翎、文杏和新买的四个丫头都得带上,邵源泊的两个小厮山青水秀,四个跟着出门的长随,小厨房的两个婆子,一个粗使丫头,还有那十七个打手,一行三十多人,李燕语和邵源泊一辆车,丫头婆子两人一辆车,加上放路上随手用的东西的车子,又是七八辆车,小厮、长随和打手们骑马,后面四五辆太平车,拉着真正要带到呼和县任上的衣服行李,这一行,十几辆车,几十匹马,这么浩浩荡荡,还号称着轻车简从。 择了吉日,天刚蒙蒙亮,浩浩荡荡的轻车简从出了府门,沿着已经热闹起来的街道,缓缓往北门行去。 李燕语掀着车帘,兴奋的看着街道两边早起忙碌的人们,邵源泊躺在车上,舒服的叹了口气夸奖道:「燕语,这车真是舒服,后天李谦就知道这好处了,回来一定让他好好谢我!」 李燕语放下帘子,心情极好的伸手敲着邵源泊的额头:「还谢你呢,要不是你,他何至于要去那样的穷山恶水处!」 邵源泊嘿嘿笑着,伸手从旁边几上摸过张图问道:「咱们晚上歇在哪里?中午在哪儿吃饭?」 「这里,中午没什么好吃的,晚上歇在这里,远明驿,就在远明镇边上,常嬷嬷说,这一带有一种沙杏,味道极好,又甜又糯,这会儿正是旺季,咱们多买些,杏虽说多吃伤人,不过做成杏脯可好得很!明天路上让小羽她们做杏脯!」李燕语流着口水说道,邵源泊仔细看着纸上画着的几个黄点,恍然大悟道:「原来这画的是杏!看着倒象枇杷,那这里,画的象是一只羊?」 「对啊,这是口外了,听说口外的羊最好吃,咱们到时一定要去尝尝,若是好吃,就买几只带着。」 「那这里呢?这是什么?」 「山啊,这里有座山,地理志上说,是仙人居处,景致美不胜收,咱们总得去逛逛不是!这里,那个随园杂记上说,有一片前朝的碑林,说是铁勾银划,如何如何好,咱们也去看看到底好不好,若是真好,让人拓下来,回头咱们写游记用得着,还有这里」 邵源泊听的目瞪口呆,坐直身子看着李燕语,半晌才说出话来:「能把这贬斥之路走成这样的,你是头一个!」 「贬不贬斥的,看你心境罢了,若你不是这样出身高贵,自小顺风顺水,高高在上,又中了什么探花郎你这样想想,若你一生下来就没了爹,娘日日忙到半夜,才不过供你个暖饱,你靠着邻居可怜,才跟着人家的子弟蹭个书读,人家十五六岁进学,你识字晚,快二十才进学,好不容易凑够赶考的钱,母亲却病重了,等你办完了母亲的丧事,守了三年孝,再凑够钱进京赶考,又过了考期,好不容易三十几快四十岁中了举,总算成了亲,点了呼和县县令,携妻赴任,这会儿,你心情好还是不好?」李燕语看着邵源泊,又是笑又是心酸的打着比方。 当年她就是这样,过了十岁才读上书,考上大学那年母亲病重,她休了两年学,等给母亲送了葬,再回去吃着咸菜读书毕业,人家二十几岁,她已经三十大几了,好不容易找到份工作,帮人家拉广告,最结实的球鞋,一个星期穿烂一双,总算打拼出来,买了房买了车,刚想松口气找个人嫁了,结果一头倒下去就没了气,落了个过劳死,也不知道她那房子她那车,最后便宜了谁。 邵源泊眼睛一点点睁大,哈哈大笑起来:「你这话极有道理!受教受教!」 两人说笑间,车子又转过一条街,前面就是北门了。离北门不远的和然居里,邵老太爷背着手站在二楼窗前,紧盯着中间那辆宽大的车子,他最疼爱的孙子,最有出息的孙子,就在那车里,就要去极北的呼和县,做他的县令去了。 一任三年,这一走,再见到孙子,就是四年后了,自己这个年纪,过日子都是按天算的,四年!邵老爷子闭了闭眼睛,心里的酸楚冲上来,眼泪糊了视线,那车子,缓慢却又极快的进了城门洞,转眼就看不到了。 老管事垂手站在邵老爷子身后,看着邵源泊的车队一辆辆出了城,暗暗叹了口气,六少爷赴任走了,往后老太爷再发了脾气、生了气,府里连个能说句话的人也没有了,唉! 车子刚出了城门,就被人拦下来,不等车子停稳,李谦就掀起车帘探进头来:「邵六,出来!爷给你饯行祭路神来了!」 李燕语微微颌首,微笑着和李谦见了礼,邵源泊跳下车子,旁边,胡七、周守礼和其它几个平时投契的云鹤社友人摇着扇子站在路边,见邵源泊下车,都上来见礼的见礼,说笑的说笑。 打手头儿,也是这一行的总管大人栾大指挥着众人,将车马停在路边等着。 邵源泊饮了饯行酒,心情愉快的挥手和大家告着别:「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回倒是偏我和李兄了,回头给你们看游记吧,就此别过!」 邵源泊上了车,掀着帘子和大家挥手告了别,李谦和胡七等人伤感的看着邵源泊的车队奔着远方,越来越远,越走越小,才叹着气返回了京城。 头天歇的早,常嬷嬷兴致勃勃的带人买了几十斤上好的白杏回来,吃了饭,小羽就和几个婆子忙着熏硫,煮糖水煮杏泡杏,李燕语拉着邵源泊,兴致十足的跟在后面一边指挥一边看热闹,两人看了一会儿,又出去驿站转了半圈观风赏景,这行程头一天,极轻松而适意。 第七章 一连走了几天,都是天气晴好,风和日丽,这天走到半路,却下起雨来,栾大忙带着人将车子的宽檐装上,给马披上油衣,自己和众人也穿了斗笠油衣,一行人继续往前赶路,雨越下越大,没走多远,竟是电闪雷鸣,白日如同黑夜,栾大等人和脚夫都是长出门惯了的,倒也没觉得什么,寻了间破庙躲进去,众人躲在破庙殿内,李燕语也不下车,透过车窗,饶有兴致的看着车外瓢泼般的大雨,邵源泊也跟着看了一会儿外面,担忧的抬头四下看着车子:「会不会漏雨?」 「不知道,正好趁这场大雨看看,若是漏雨,得赶紧让人回京跟掌柜说一声,倒是我忘了,车子出车行前,应该让他们浸水试试再出货。」李燕语仰头仔细看着车顶,伸手摸着车顶木板之间的缝隙,有些懊悔的说道,邵源泊失笑出声:「你竟是担心这个!我是说这车子若漏水,咱们这路上可就难熬了。」 「也没什么,若是漏雨,到了下一个镇子停一天,让人上几层桐油,再加个毡顶就成。」李燕语一边细细查看着每一条缝隙,一边并不在意的说道,邵源泊想了想,也就释然了,她事事安排的妥当,倒不他多操心,好在车子做的极好,一丝水也没渗进来,李燕语满意异常。 雨一直下到半夜才放晴,这一晴竟晴了个彻底,天上一丝云也没有,满天星辰闪烁,旷野外的星空,美得让人透不过气。 李燕语站在车前,仰头看着满天繁星,半晌才长长的叹了口气:「这星空最让人心生敬畏!」邵源泊紧挨着她站着,慢慢伸手揽在她腰间,同她一起仰望着星空,半晌才笑着说道:「说来也怪,从前我怎么就没看到过这么多的景致?这星空我看了二十年,今天才觉得美的让人心生敬畏!」 「等会儿你回去车上写游记,别忘了把这个感悟写上!」李燕语笑语盈盈,出了京,邵源泊倒勤勉起来,几乎天天写几句,隔个十天八天的,凑成一篇,就让她帮他抄了,寄给胡七公子,作为他这个云鹤社社员的课业,远离京师,可不能真的远离了京师,老爷子态度不有,他可不敢多指望,还是靠自己妥当些,李燕语见他这般行事,心中大定,看来他不过是五谷不分,不知柴米油盐,这人情世故上倒是透彻明白的很。 赴任之旅是痛并快乐的前行,走了四个来月,夏去秋来,又是往北,车子已经生起了炭炉,虽说照规矩不过了十月不好生炭炉,可如今出门在外,又是一路往北,这死搬规矩只怕要冻死人,常嬷嬷从善如流,李燕语吩咐了,她就让人生起了炭炉。 又往北走了十来天,就漫天下起雪来,好在北方天冷,这雪落下来并不化开,路上虽不泥泞,却滑溜异常,离呼和县还有小二十天的路程,李燕语干脆停了一天,和栾大仔细商量了,那几辆太平车上坡难下坡滑,决定换上北地的雪橇拉行李,栾大带着人出去,贴了些银子,用几辆太平车换了雪橇,重新装了行李,才又启程赶往呼和县。路途难行,一行人足足又走了将近一个月,总算进了呼和县境内。 离呼和县县城还有十来里路,县丞、县尉、主薄一行十几人,一个个裹得皮球一般,已经迎了过来,邵源泊忙跳下暖暖和和的车子,在寒风嗖嗖的雪地里见了礼,李燕语忙吩咐栾大让人腾了几辆车出来,招呼着县丞等人上了车。 到了呼和县城门不远,李燕语将车帘掀起条缝,仔细看着这个既然居住三年的地方,这城还真是小,小虽小,城墙却极厚,李燕语稍稍一想,倒也释然了,北地房屋墙壁都极厚,这城墙自然也薄不了。 进了城门,就是条看起来很是宽敞的街道,李燕语仔细打量着街道两边,铺子门脸都极小,关着门,或是挂着厚重的帘子,不象南边那样,大开着铺门做生意,街上显得有些冷清,偶尔看到的几个人,也都是裹得只剩双眼睛,看到这浩浩荡荡的车队,急忙躲到街边屋檐下敬畏而好奇的打量着。 一条街走到底,就是县衙了,县衙,和所有的县衙一样,坐北朝南,门前是八字墙,八字墙上一面帖着几张告示,一面写着几行字,也看不清楚写的什么,正中衙门大门洞开,只是这门,好象也比南边各处的衙门小了不少,看来也入乡随俗了。 县丞等人下了车,在前面引着,车队转过大门,往后院上房大门绕过去,早有衙役守在门前,见车子来了,忙卸了门槛,车过影壁,这个二门竟然宽敞之极,李燕语透过车帘缝隙,惊讶的打量着这个大的出奇的院子,也是,北地地广人稀,没别的好处,就是院子大。 这个倒好了,连装行李的大车也直接拉进了院子里,邵源泊下了车,眼看着已经午正过后,干脆和县丞商量着诸般礼仪,明天再说,今天还是先安顿下来的好,反正上一任知县一个月前,赶在下雪前已经离开呼和县,走了!县丞等人哪有不答应的,立时应了,眼看着邵源泊小厮长随、丫头婆子成堆,知道也用不着别人帮忙,也不多话,径自告退出了院门。 李燕语扶着小羽下了车,和邵源泊一起进了二门,里面一样是个大院子,院子里雪扫得干干净净,左右各两间厢房,五间正屋,用游廊连着,中间一间做了穿堂,穿过穿堂,又是同样的一进院子,再进去,这个应该是正院了,五间正屋连着两间耳屋,左右各三间厢房,院子也大了许多,一样干干净净、空空荡荡的,两个穿过正屋旁边的角门,后面又是一进院子,再往后,又是一个院子,房屋却稍矮了些,该是下人们的居处了,再后面,一个极大的园子,这会儿白茫茫一片,只有几棵枯树兀然直立着。 两人转回来,李燕语三言两语吩咐了常嬷嬷,栾大等人住前面两个院子里,自己和邵源泊住正中的院子,其余的人,住在后面的院子里,常嬷嬷和栾大忙着指挥着众人卸行李,厨房的两个婆子忙着寻到厨房,厨房里打扫的干干净净,水柴色色都是全的,两人忙着升火做饭。 院子各处都很干净,里面两层窗户都是新糊的雪白的棉纸,门已经重新油漆过了,还散发着股极淡的油漆味儿,各屋里的炕看样子已经烧了好几天了,一进屋暖气扑面,极是舒适,李燕语打量着五间全通、除了几根大红柱子外,没有一丝隔断的正屋,惊讶的笑起来,这样的格局可不多见,建这房子的人倒是个有意思的。 不大会儿,厨房送了饭过来,常嬷嬷已经指挥着小羽山青等人,先把正屋东边整整一面墙的大炕擦洗收拾了出来,放上炕几、坐垫等物,做了起居之处,李燕语和邵源泊在炕上吃了饭,两人在屋子里也碍事,干脆穿了翻毛皮靴,银狐斗篷,戴了风帽,去看外面的衙门等处去了。 两人沿着游廊,过了间垂花门,进了前面的衙门院子,若从前面算,这是衙门最后一进院子,两人正站在院子里左右看着,右边厢房门帘掀起,四五个穿着半旧长棉袍、年纪不一、文书模样的人奔出来,拱手长揖冲两人恭敬的见着礼,邵源泊忙拱手还了礼,笑着示意众人:「我和内子随便看看,没事没事,诸位且忙自己的事。」 第八章 四五个人陪着满脸笑容,稍稍哈着腰,犹豫的看着这个年青富贵的县太爷,新任县太爷脾气未知,是听话回去,还是继续陪着?邵源泊笑了起来,抬手让着站在最前面,看着象是个小头儿模样的五十来岁的文书说道:「就烦请这位带我们瞧瞧这院子各处,其余几位赶紧请回,外头冷。」 几个人松了口气,站在最后面的年青文书急奔进去,取了棉帽棉斗篷出来帮着老年文书穿上,李燕语仔细看着两人,看面相倒有五六分象,看样子是父子两个,这子承父业,倒也是人之常情。 邵源泊拱了拱手:「先生贵姓?」 「不敢当不敢当,实在当不起,鄙姓张,弓长张,大家伙儿都叫我老张,前任县令裘府尊叫我老张头,邵府尊叫什么都成,都成!」老张话还真是不少。 李燕语笑的转过了头,老张上前引着两人:「大人这边走,这正屋是大人的签押房,邵源泊伸手牵住李燕语,进了签押房,屋里很宽敞,正面挂着幅山高月小的竖幅,下面一个高几,左右各一把扶手椅子,前面左右两排各有四把椅子,东边一道屏风,屏风后临窗放着张巨大的老榆木桌子,桌子干净的发亮,上面文房四宝整整齐齐,西边盘着盘大炕,炕上放着炕桌等物,家俱齐全,只需挂上帘帷,放了坐垫也就齐备了。 东厢两间屋里,门虚掩着没有人,老张一边殷勤的说着话,一边就要推门:「这间是县丞吴大人。」邵源泊忙抬手止住他:「吴大人不在,就不进去了,那间?」 「那是典史宋大人的办公处,咱们县小,户不满千,没有主薄。」老张拢着手,满脸笑容的解释道,邵源泊笑着点了点头,客气的谢道:「老张费心了,我年纪轻经事少,往后还得承大家伙儿多关照。」 「哪里哪里!大人真是太客气了,这是哪里的话!」老张受宠若惊,不停的哈着腰,笑容满面, 「你去忙吧,我和内子到外面随便看看。」邵源泊笑着示意着老张,老张连声答应着,往后退了两步,坚持让着邵源泊和李燕语,直看着两人穿过穿堂,进了前面的院子,才赞赏的叹了口气,转身回去六房忙去了,看来这新来的知县是个知礼的,到底是大家公子出身,明天点帐点册,可别出了差错才好。 前面就是三楹开间的大堂,正中六扇中门虚掩着,邵源泊牵着李燕语,轻轻拉开门,门内的堂帐自门枋及地,束成人字形,前面一把黑漆铮亮的扶手椅和一张巨大的长方形公案,案子上整齐的码放着印包、签筒、笔架、砚台、醒木,李燕语随着邵源泊走到桌子前,倒吓了一跳,这桌子椅子所在的,竟是个半人高的台子,坐在椅子上,真正的俯视百姓。 李燕语笑的靠在邵源泊身上:「你看看你,这高高在上的县太爷可是名符其实!」 「那是,百里侯么!」邵源泊揽着李燕语,笑着应道,李燕语的视线越过公案,青砖漫地的大堂正中,一块黑漆漆显得极威严的戒石立在大堂正中,对着公案的一面上刻着十六个鲜红的大字:‘尔傣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李燕语心中微凛,指着戒石示意着邵源泊:「看到没有?那块戒石!」 邵源泊扫了眼戒石,一边探头找着台阶,笑着应道:「那是太祖写的,百里侯么,要祸害百姓最便当,自然要时时警醒才行。」边说边牵着李燕语下了高台, 大堂左右各放着一列红漆架子,上面架着‘回避’‘肃静’等字样的虎头牌,大堂靠门右边高高架着面大鼓,邵源泊指着高架鼓,挑着眉梢笑着说道:「那个叫堂鼓,不是极其紧要的事敲不得,几年前,有一回我和李谦、胡七几个人喝醉了,和人打架,胡七被人家一拳打肿了眼,人家跑的快,没能打回来,我们几个就跑到府衙大堂敲这个鼓,结果把鼓皮都敲破了也没人出来!」 「人家一看是你们几个祸害,谁肯出来?!」李燕语斜睇着邵源泊调笑道,邵源泊哈哈笑着:「我可不算祸害,当年大皇子那才叫祸害呢,算了算了,又说远了,不提这个,咱们索性到大门口看看去。」说着,拉着李燕语穿过大堂,出了衙门。 大门正前方,是一座两层的鼓楼,紧挨着大堂侧门的,是总铺房、旁边是阴阳训术屋,对面是医官室,沿街再下去,有一家酒肆,茶坊,药铺,再远一点,是一家脚店,衙门自古好风景,这里倒还真是热闹。 茶坊和酒肆门帘抖动,大概后面有人在偷眼看,李燕语悄悄示意了邵源泊,邵源泊拉了拉她,低声说道:「无妨,来前我去问过在这里做过一任知县的钱大人,他说的仔细,这里民风淳厚,绝少规矩!说让我多加教化,至少这男女之别上头要多加教化,说是到了春夏,男男女女同进同出,实在有违礼仪,有伤风化。」 李燕语睁大眼睛,呆了片刻,长长松了口气,笑出声来:「算了,这是一地民风,教化这个做什么?你想教化,还是教化教化那些学子们好了,好好盯着他们读书写字倒是正事,你这接任,明天一天能忙得完吗?」李燕语边说边转了话题。 「一天?十天也忙不完!接印、拜衙神和各处神,这个倒快,行公座礼也快,可后头要拜庙,这呼和县什么孔庙、关帝庙、城隍庙都得一一拜到,然后要清仓盘库,阅城巡乡,清厘监狱,对薄点卯,传童生考、悬牌放告,缙绅拜会再回拜,你看看,我看哪,没一个月都结不了,事情多的很呢,虽说小小一个县,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唉!」 邵源泊重重长长叹了口气,李燕语推着他:「那个清仓盘库,我倒能帮帮你,别的,只好你自己去做,也不是坏事啊,不是都说,丞相都自州县出嘛,往后你前程大着呢。」 「你想让我做丞相么?」邵源泊揽着李燕语,一边绕过八字墙,往后院回去,一边低头看着李燕语问道,李燕语仰头看着他:「男人不都是这么想的么?都要往上爬,再往上爬,做皇上是不行了,那是要杀头的,所以个个都想着做丞相,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你也这么想?你也想让我做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邵源泊追问道,李燕语看着他,沉默了片刻,才低声说道:「你若是想,我就想,你若是不想,我也不想。」 「那你的本心呢?若是你,若你是男儿,你想不想?做不做?」邵源泊不依不饶的追问道,李燕语顿住脚步,眼神清亮透彻的仿佛一泓清泉水,仰头看着他,似笑非笑的说道:「我不想,也不做,我这辈子就想着好好享受享受,能享受多少就享受多少,什么美食华服、湖光山色、诗书小曲,件件种种都要享受到才好呢,唉,实在没辰光再做别的。」 邵源泊哈哈大笑起来,用力揽紧李燕语叫道:「与我心有戚戚焉!」 「可如今被你累的享受不了了!」李燕语叹息道,邵源泊一边笑一边摇着头:「哪里享受不了了?咱们这一路过来,赏了风景名胜,品了美食,风土人情也看了,这不是享受?一个人有什么意思?往后咱们两个一道享受这人世间大好日子,这才是正理。」 第九章 两人回到正院,常嬷嬷迎上来,曲膝福了福:「少奶奶,这西厢倒比东厢暖和,您看,要不把西厢收拾出来做爷的书房,东厢住人?」 「不必,还是东厢做书房,若是冷,再生个炭盆就是,这北地严寒,住人的屋子一定要暖和才行。」李燕语也不问邵源泊,笑着应道,邵源泊也不听这些事,男主外女主内,这内院的事,什么房子炕的,他也懒得管。 常嬷嬷笑着答应了,忙着指挥着栾大等人抬了一箱箱的书进来,李燕语叫住常嬷嬷吩咐道:「书取出来堆在一处就成,回头我来理。」 第二天,邵源泊忙着接印上任,李燕语则忙着内宅各式各样想到想不到的事。 院子大屋子大,李燕语他们带来的家俱摆在屋子里,显得空空荡荡的,常嬷嬷皱着眉头打量着四周,和李燕语商量着:「少奶奶,得找个人问问,这县里有没有好点的木作行,买点家生回来,这也太空了。」 「不用,要用的东西都有了,这屋子院子这么大,要是用家俱填满那得多少?不用这个,等会儿让栾大问问门房老孙头,去买几十个粗陶花盆什么的回来,咱们不是带的有种子么,我早就想在这北地屋里种花试试了。」李燕语笑着应道,常嬷嬷笑出了声:「少奶奶可真能省!我看干脆省到底,也别种花了,种菜吧,这北地,肉便宜,那菜可贵的出奇!要是真能种出菜来,少奶奶可真省的多了。」 「嬷嬷说的极是,咱们就种菜,回头看看都是什么种子,去问问栾大,他们几个谁懂种菜,咱们好象没人懂这个。」李燕语立即赞同道,常嬷嬷被李燕语说的眨着眼睛,哭笑不得:「少奶奶真打算种菜?这怎么个种法?」 「试一试,这儿长冬短夏,一个冬天吃不上青菜,若是能试成了,那多好。」李燕语笑着答道,两个人一边说笑着,一边穿了衣服,往厨房去了,厨房只有两个婆子和一个粗使丫头,原来只侍候邵源泊一个人吃饭还好,如今这一大家子,上上下下几十口人,三个人就有些顾不过来,昨天常嬷嬷和李燕语商量着,要在这县里再寻两三个帮工到厨房帮厨,寻了人放了话,今天一早,就来了七八个人,常嬷嬷没让她们进正院,只吩咐在厨房等着,她陪着少奶奶过来挑人。 常嬷嬷陪着李燕语转过正院角门,就进了厨房院子,院子也不小,三间正屋,左右各三间厢房,常嬷嬷指着介绍道:「都砌的火夹墙,这东边三间做了饭厅,给前院栾大爷他们吃饭用,这西厢做库房,火墙没烧上。」 两人进了三间正屋,屋里洁净异常,靠东边支着个三间大灶,占了半间屋子,西边围了两口井,两个婆子和粗使丫头垂手立在东边,西边挤挤挨挨的站了七八个看着都很壮的青年和中年妇人,李燕语站着一一叫过来问了,挑了三个二三十岁的妇人出来,常嬷嬷说了工钱规矩,让她们明天就过来干活。 李燕语和常嬷嬷回到正院,李燕语去了东厢书房,坐在暖暖和和的炕上,一本本翻着书,让小丫头姚黄放到她指定的地方去。 一家人忙了十来天,才算是真正安置好了,已经进了腊月,常嬷嬷虽说忙,心情却极好,禀了李燕语,又找了四五个婆子过来帮着,一半照着京师的规矩,一半似是而非的照着呼和县的规矩,怎么热闹怎么来,反正不缺银子,再说,除了青菜,呼和县其它的东西都便宜的让常嬷嬷大喜过望。 这个年,过的清松而适意,邵源泊一直忙到祭灶,本以为可以歇一歇了,谁知当夜下起了暴雪,邵源泊只好和县丞吴大人和典史宋大人分头下乡查看暴雪压倒了多少房屋,赶着安置到避雪的祠堂、学堂等处,呼和县地广人稀,雪深难走,等一圈查看完回来,已经是年三十晚上了。 邵源泊累的摊倒在炕上,李燕语帮他揉着冻的满是硬块的脚,揉得通红热了,再让人端着热水来泡上,反复几次,眼看着好多了,才给他穿上袜子,邵源泊舒服的叹了口气,感慨万分,用力拍打着炕几伤感叹息不已:「这哪是百里侯,分明是百里脚夫,救火夫,苦力!照理说,我是从明年正月才接任的!这才年三十!不干了,明年再说!」 李燕语洗了手,泡了茶给他端过来,笑着说道:「官身苦也不是白说的,这有苦有也乐,若有人来告状,你高坐那台上,醒木一拍,满堂皆惊,想打谁板子就有人替你打,想判谁有理就判谁有理,威风凛凛,赫赫扬扬,多好!」 邵源泊被李燕语说的笑不可支,郁闷之气倒散去不少,两个人说说笑笑,认认真真守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受了仆妇仆夫的礼,散了红包,吃了饺子,正打算着出去逛逛,常嬷嬷急急的奔进来,一边笑一边禀报道:「少爷少奶奶,赶紧到衙门口看看去吧,唉哟,赶情这北边是这么拜年的,可真是热闹!都怪我,没打听清楚,唉哟,也不知道准备的荷包够不够!」 常嬷嬷一边笑一边说一边又着起急来,李燕语和邵源泊忙穿了衣服,急往衙门前看到底是怎么拜年的。 还没到衙门口,就听到锣鼓喧天,衙门前,又是狮子又是旱船,周围跟着穿红着绿看热闹的闲人,舞狮子的看不见人,舞旱船的腰间架着纸扎的船,手里拿着桨,一个个厚厚的棉衣外套着大红大绿的粗糙绸布,脸上画的全是一个样,两颊红通通一片,鼻子额头下巴雪白掉粉,嘴唇描得滚圆鲜红,一个脸上,不是通红就是雪白,看装束,有的是扮成女子,有的扮成了渔夫,一看到邵源泊和李燕语出来,立即沸腾着热闹不堪的卖力舞起来,吴大人和宋大人都是本地人,急忙挤过去介绍着规矩:「这是王小格乡狮子队,半夜里就往城里赶了,县里十六个乡,十七支舞狮队,咱县里也有一支,给大人拜了年,就去文庙前斗狮子争绣球,那才叫热闹!」 「赏钱?」李燕语这会儿最关心这个,轻轻拉了拉邵源泊,示意他问一问,宋大人听到李燕语的话,不等邵源泊转话,满脸笑容的看着李燕语答道:「大人和夫人若喜欢,赏也好,最好,是大人和夫人的意思,大人和夫人的心意,没有也行,前头的黄大人,嫌吵,黄大人嫌吵的很,别说赏,连看都不看的,黄大人是杭州府人,是杭州人。」 常嬷嬷已经带着小丫头魏紫和豆绿抱着装满了荷包的细竹篓子,气喘吁吁的奔出来,站在李燕语身后,李燕语看着宋大人客气的谢道:「多谢宋大人指点,这样半夜就过来舞狮拜年,也是大家一片心意,一杯茶钱总要给的,宋大人看看,这么多人,怎么赏才合适?」 「夫人真是爱民如子,这舞狮队都有队头,给他们就行,他们回去分,有几个钱就行,不过是大人和夫人的一份心意!」宋大人忙答道,李燕语心里有了计量,转身从魏紫怀里的细竹篓里挑了只装了二两一只小银锞子的荷包出来,递给了邵源泊。 宋大人急忙转过身,声音高亢的叫着舞狮队的队头过来谢赏,队头急奔过来,单膝跪地,双手捧过邵源泊递给的荷包,宋大人却伸手拿过荷包,解开,抖出荷包里的小银锞子,高举起来四下示意给众人看,舞狮队和周围的人群暴发出一阵欢呼,队头站起来,挥着手示意着众人,锣鼓紧敲,狮子和船舞的花团锦簇。 第十章 吴大人靠到邵源泊身边,低声说道:「直接赏银子的,大人还是头一个,呼和县穷,乡下人几十个大钱就能娶房媳妇,见过银子的都不多。」 后面的舞狮队一个个紧跟着,几乎差不多时候到了县衙门口,欢呼着领了赏银,今年文庙前的赛狮会热闹的前所未有。 呼和县过年的热闹,也就是这舞狮子舞旱船,邵源泊看了一回,就没兴致看第二回了,和京师的花灯、舞狮相比,这里的狮舞花灯,看第一眼,也就是看个新鲜稀奇,第二眼就看不进去了。 县衙一直歇到出了十五,正月十六,李燕语和常嬷嬷商量着让厨房准备了几桌酒菜,邵源泊依规矩请县衙当差的众人吃了开衙饭,这新的一年就算是正式开工了。 北地漫长的冬日大雪封路,内外不通,孤岛一般,县衙其实也没什么事好做,一直到二月底,邵源泊除了接了两张状纸,旁的竟是一点事也没有,两张状纸,一张是告欠钱不还的,一张被告喝醉酒打伤了老婆,被丈人告到了县衙。 外面天寒地冻,出不得门,夜极长,白天短的几乎就是一转眼,邵源泊只好闷在屋里无聊,带来的书都是看过的,县城倒有一家书肆,可书肆里的书还没有邵源泊自己带来的多,县上只有一个秀才家有书,李燕语打发山青过去看了一趟,回来说还不如书肆里的书多,李燕语干脆收拾出藤黄姚紫,怂恿邵源泊画画作诗,邵源泊前几年倒迷过一阵子书画之道,如今无聊之下,重拾画笔,倒也觉得兴致盎然,每天对着李燕语和李燕语种的那些花花草草画画,日子倒也过的悠闲。 无聊长冬一天天也算熬过去了,转眼进了五月,仿佛一夜间,雪融冰化,草木一片繁盛浓绿。 雪化路通,驿站邮路也重新开张,直送了几大包书信公文进了县衙,原本人影不见的县丞和典史也随着春暖花开精神忙碌起来,每天早早到县衙,带着众书办,和邵源泊一起拆看那些公文。 连拆了几天,一件件都是繁琐事,县城各处也随着春天回暖而活泼异常,种种件件事也都象小草发芽一般争先恐后的涌出来,直把邵源泊烦的天天都没有好声气。 这天忙到天黑透了才回到正院,李燕语忙迎进去,小羽带着魏紫小心翼翼的侍候着邵源泊洗了手脸,奉了杯茶上来,邵源泊喝了一口,‘噗’的吐了出来:「这是什么东西?!苦成这样!」说着,将杯子重重的扔到几上,小羽吓了一跳,忙抬头看向李燕语,李燕语皱了皱眉头,接过魏紫手里的大棉帕子,示意两人退下,自己上前帮邵源泊拭干净,将杯子收到一边,重又倒了杯茶过来递给邵源泊:「那是我常喝的茶,里面放了根苦丁,你这一阵子忙,本来想让你喝一杯去去火气,嫌苦就算了,你还是喝这世间茶吧。」 邵源泊看着李燕语,接过杯子,一声不响的喝了,李燕语也不叫人进来侍候,和邵源泊一起闷声不响的吃了饭,李燕语下炕让人进来收拾了,屏退众人,重又泡了茶放在邵源泊面前,自己捧着杯苦丁茶侧身坐到炕沿上,看着邵源泊,和缓的问道:「怎么啦?今天又是忙的烦心?」 邵源泊往后倒在炕上,头枕着手臂,郁闷异常的叹了口气,又叹了口气,闭着眼睛,仿佛累的不愿意说话。李燕语慢慢喝着手里的苦丁茶,停了半晌,见邵源泊还是一声不吭,叹了口气,接着说道:「想京师了?」 「嗯,」邵源泊闭着眼睛,含含糊糊的说道:「这会儿京师正是好风光,花浓树绿,端午刚过,也该开酒了,也不知道今年哪家的酒能夺魁,哪家的小姐能占了花牌头名。」 李燕语一边凝神听着,一边歪着头看着他,想了想,笑盈盈的说道:「要不你弃官吧,这个官做着好象实在也没什么意思?天天都是什么又有狼咬牲口了,谁家娶媳妇唱戏差点挤死人了,没一件上得了台面的大事。」 邵源泊直起上身,疑惑的看着李燕语,有些拿不准她的意思,弃官是很诱人,可是她到底什么意思? 李燕语看着邵源泊,放下手里的杯子,接着说道:「我也想京师了,唉,这几天,我就想呢,其实吧,当初你就不该生心思娶我」 邵源泊一下子坐了起来:「你这是什么话?你别想多了,我就是累了,绝没有生过这样的心思!你这是想哪儿去了?」 李燕语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站起来重又倒了杯茶,转回来坐到炕沿上说道:「我这不过是话赶话说到这里,你一提京师,我也想念起来,你想,若不是嫁了你,我这会儿多少逍遥,真是春有花夏有月,秋高气爽冬日暖阳,若觉得京师气闷了,就到苏杭慢慢住上半年一年的,不沾俗务,不理凡尘,交际往来的,都是超凡脱俗的高人雅士,这样的日子,才叫日子呢!」 「你这是怪我?」邵源泊有些不敢置信的指着自己的鼻子叫道,李燕语点了点头,想了想,重重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这是我的错,既然嫁了,就得做好,做个好媳妇,管好家,侍候好夫君,再懊悔想从前,那是糊涂人做的糊涂事!」 邵源泊斜斜的瞄着李燕语:「你是说我呢?」 李燕语看着他,长长重重的叹了口气,突然转了话题:「我记得朝廷有规矩,你们这些宗室子弟,泽遗五世而斩,你是第五代,是最后一代一生下来就有钱粮俸禄的,虽说禄米银子是少了些,可你若是不成家,再省着些吃,一辈子的暖饱还是够的。」 邵源泊哭笑不得的眨了几下眼睛:「你这是什么话?不成家?难不成我这辈子就为了那点子禄米生的?那些钱粮俸禄,够什么的?那是能指望的?」 李燕语却仿佛越扯越远:「我就说说,你说,若是你照着老太爷的意思娶个四角俱全的媳妇,老太爷会不会让你承了爵?他那么疼你!」 「不会!祖父最讲长幼尊卑这些规矩。」邵源泊断然挥着手, 「那老太爷百年后,照规矩就得分家,你能分几个庄子?几处宅院?几个铺子?多少银子?」李燕语盘算着问道,邵源泊上下打量着李燕语:「你呀,死了这条心吧,府里虽说不至于揭不开锅,可也差不多了,再说,这规矩是长房占其九,咱们是次房,能分到手的祖产,这个都不用想,原本祖母的嫁妆该是大伯和父亲分的,可惜祖母走的早,那些嫁妆些年早贴补干净了,父亲又那样,母亲的嫁妆倒是有点,不过三哥一家比咱们艰难多了,还是别想了,咱们什么也分不到!不但分不到,只怕还得贴补父亲和三哥他们,唉!」邵源泊郁闷的长叹了一口气。 「若是这样,唉,真可怜了你,那你怎么办才好?你说,若是你听老太爷的话多好,老太爷必定能给你寻个四角俱全的好媳妇,嫁妆丰厚,父兄显赫,还要嗯,也不要别的了,这两样就够了,就是分了家,你靠着媳妇嫁妆,再有岳父内兄照应,日子也一样逍遥,唉,就是,这个逍遥好象有些窝心。」李燕语看着邵源泊,一边说一边认真思索着:「还象往年那样,吃媳妇嫁妆,靠人家照应,这个」 第十一章 「我岂是那样的人?!你想说什么?」邵源泊恼怒的提高了声音,李燕语歪着头看着他,慢吞吞的说道:「我在替你打算生计啊,你不是那样的人,就得自己挣钱养活自己,养活妻儿,你怎么挣钱?做生意?卖字画?做清客相公?」 邵源泊被李燕语说的哭笑不得:「你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打算?!什么生意字画的,我做那些做什么?这出仕为官才是正途!」 「唉!」李燕语长叹了口气,上下打量着邵源泊:「我听说京官不如外官好做?」 「嗯,那是自然,京师龙潭虎穴,六部里头勾连牵扯,牵一动百,光这上官同僚下属之间的轻重缓急,亲疏远近,都让人头晕目眩!自然是外官好做。」邵源泊耐心的解释道, 李燕语笑了起来:「就是啊,你如今做这个县太爷,没有上官敢压你刁难你,这么个小县,穷的小的连个厉害点的匪徒都生养不出来,民风淳厚到差不多路不拾遗,哪还有比这更好做的官了?你嫌那些事琐细,可哪些事不琐细?再说了,就是那些琐细事,你不也是不知道那中间关窍,一回回处置失当了么?」 「你!」邵源泊面色通红,指着李燕语却说出话来,李燕语长长的叹了口气:「总是想从前那样公子少爷的逍遥日子,总想着万事不管,只顾自己乐,可你已经成家立业成人了,成人不自在,从前京师那纵马狂乐的日子,走了就再也回不来了,徒想无益!」 邵源泊被李燕语说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恼怒异常的紧抿着嘴,干脆往后倒在榻上,闭上眼睛不理会李燕语了,李燕语叹了口气,站起来下了炕,自顾忙自己的去了,这理儿也说透了,若他能明白,自然最好,若还是这样一味的抱怨生气,唉!还真是件极麻烦的事。 第二天一早,邵源泊起来洗漱换了衣服,不吃早饭,也不跟李燕语说话,径直出了内院,往前面签押房去了。 傍晚,邵源泊回来,一言不发的吃了饭,挥手屏退了丫头婆子,点着李燕语的额头,气恨恨的说道:「你下回劝我,能不能委婉些?劝夫要柔,要以柔克刚!」李燕语眼睛亮亮的盯着邵源泊看了一会儿,笑倒在邵源泊怀里。 邵源泊等她笑够了,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你与别人不同,这才能见识不亚于男子,你倒是帮我想想法子,怎么对付这一帮无赖?这两个地头蛇,还有那帮子书办、衙役,胶黏粘牙,你骂他他陪笑脸,你说他他听着,骂完说完,就是不理你,你说你的,他做他的!我又不能事事亲力亲为,这可怎么办?!」 李燕语直起身子,看着邵源泊:「这衙门的曲曲弯弯,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中间门道讲究极多,牵一发而动全身,老太爷不是给你人了么?那个栾大,还有那些打手们,找他们过来问问。」 「他们是打手!」 「对啊,打手!打架不能光凭力气,老太爷给你的人,肯定还能打别的。」李燕语一边笑一边推着邵源泊:「先叫进来问问,老太爷那样的人,给你这么十几个人,只会凭力气打架?那还不如请镖师划算呢!」 李燕语一边说一边跳下炕,走到门口叫豆绿进来吩咐了,不大会儿,豆绿引着栾大在门外禀报了进来,邵源泊示意栾大坐到圆凳上,稍稍有些迟疑的问道:「临来前,祖父是怎么交待你的?」 栾大舒了口气,看了眼李燕语,转过来看着邵源泊,带着笑意恭敬的说道:「回爷的话,老太爷吩咐了,让小的们助着爷当个能吏。」 邵源泊惊讶的睁大眼睛,呆了片刻笑起来,李燕语站起来,亲自倒了杯茶端给栾大,栾大急忙站起来,双手接过,满脸笑容的陪着罪:「可不敢当!多谢少奶奶,爷娶了少奶奶,是爷的福气。」 「一杯茶就把你收伏了?」邵源泊心情愉快之下,开起玩笑来,栾大侧着半边身子重又坐下,看着邵源泊,认真的解释道:「不是为了这茶,这小半年,小的找少奶奶支银子,不管多少,少奶奶连句多话都没问过,小的是打心眼里敬重少奶奶。」 邵源泊微微有些错愕的看向李燕语,李燕语端着杯茶,带着笑意慢慢抿着,栾大一口喝了杯子里的茶,将杯子放到旁边几上,弯腰从靴子桶里取了几张纸出来,小心的翻开,抬头看着邵源泊,笑着说道:「这上头乱的很,也就小的能看懂,小的说给爷和少奶奶听吧,这呼和县衙门,一共多少人,多少处铺房,爷那里有册子,小的这里,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栾大说了开场白,轻轻咳了一声,接着说道:「这衙门里,除咱们外,都是这呼和县的土着,县丞吴大人的父亲是个举人,曾做过一任杭州知府,后来因为境内出了科举舞弊案,革了职,吴县丞是长子,父亲还在任上时,给他谋了这县丞的位子,说起来,在这县丞位上也坐了几十年了。」 邵源泊听的惊奇不已,放下杯子,凝神听着栾大继续说:「典史宋大人是子承父业,先头的典史,就是现宋典史的父亲,吴县丞两子两女,大女儿嫁给了宋典史的独养儿子,连生了两个女儿,年前又生了一个,还是个姑娘,宋典史烦恼的很,听说正打算给儿子纳房妾。」 「老宋的儿子不就是那个在衙门里做粮书的?」邵源泊惊讶的问道,栾大忙点了点头:「就是他,宋粮书,就是因为两家结了亲,宋粮书才做了宋粮书的,吴县丞的大儿媳妇,是秀才家大女儿,二儿媳妇,是这呼和县首富钱家的姑娘,小女儿如今还待字闺中,听说想和阴阳生老海家结亲,宋典史就这一个独养儿子,连个女儿也没有,有两个弟弟,还有几个姐姐,孩子生的多,这衙门里三班六房中,宋典史家亲戚多的不得了。」 邵源泊听的眨起了眼睛,敢情他这衙门,一半姓吴、一半姓宋。 「书史令老张一直管着户房,如今带着儿子,户房里那一套事,只肯交给儿子,小张还没定亲,伍捕头家姑娘多,听说看中小张了,托了吴县丞保媒,现在也不知道说成了没了,伍捕头娶的是吴县丞的堂妹,小张就一个姐姐,嫁进了秀才家,吏房的老孙头只有一个独养女儿,也看中小张了,老孙头倒没托人,自己找老张说话去了,老孙头和宋典史是连襟。」 邵源泊听的头晕脑涨:「这都哪跟哪的事?怎么这一个衙门里,全是亲连亲、亲挨亲的?」 「这不跟京师一个理儿么?京师那些名门望族、高门大家,细算起来,不也是家家有亲,户户有旧。」李燕语笑着说道,邵源泊用手指按着眉间,苦恼的摇了摇头,栾大看着邵源泊,也笑了起来:「爷,这是常理,官要回避,不能知原籍,可吏,那都是地头,盘根错节,代代相传,这呼和县极北之地,又穷又苦,六房三班都不齐,已经算是事少简单的了。」 「唉!」邵源泊长叹了一口气,用手重重的揉着额头:「这府里来了文书,今年要清查户籍田赋,秋末要查完,我这收到文书,就这会儿了,哪里还来得及?还有这春赋秋赋,这事我得写折子递上去,这呼和县这么个极北之处,一年就一季收成,哪来的什么春赋秋赋的?!这也太缘木求鱼了!」 第十二章 「爷,这是成例,这六房三班,陈规陋习,曲曲弯弯极多,清查户籍田赋的事,爷别急,只管交给户房,让老赵和老吴去盯着就成,老赵看过户房的册子,到底米粒小县,没见大世面。至于这春秋之赋,爷可千万别写那什么折子,这是祖宗成例,这么几百年都是这么征的,这里头有讲究,爷知道,这春秋两赋,都是收齐了一起送进府衙去的,这四成春赋,不过是个样子,若是附郭之县,做的象样些,就找富户借了粮,先入库,等秋粮收上来,连本带利再还了就是,那富户一来收了利息,二来陈粮换了新粮,自然是求之不得,若是咱们这样的小县,不过是粮书和户房帐上过一过,也就算是春赋已完。」栾大细细解释道。 邵源泊惊讶万分:「还能这样?那利息钱谁出?」 「爷,这粮是衙门替百姓借的,这利息自然是加到秋赋里去,至于加多少,这得看衙门里了,爷也知道,这粮赋里出息极大,要不然,宋典史的儿子能去做这个粮书?这中间的事,说起来话长,这事,回头让老顾过来细细说给爷听,老顾在这赋税上极通,爷有事只管问他。」栾大笑着说道:「我们十几个,都是邵家家生子儿,从小被老太爷选出来,读书识字,送出去学那钱粮刑名上的事,老太爷想的长远,府里爷们出仕为官,上头再好,这六房三班里的事若没有可靠的人,也是要吃大亏的,吏滑如油。」 邵源泊听的动容,跳下炕,长揖施了一礼:「往日是我不懂事,慢待你和几位了。」 「唉哟!爷这是这是要折煞小的了,小的们学了大半辈子手艺,早就等着府里有爷们出仕,也好有点用处,不算白学了这几十年,小的们要好好的给爷磕个头才是呢。」栾大扎着手站起来,说着竟跪在地上,连磕了几个头,邵源泊忙上前扶起他,扶着他坐下,笑着说道:「今天晚了,明天把老赵几个都请进来,让燕语准备桌酒席,我给几位陪罪!」 栾大又站起来连声的不敢,笑的简直要开出花来,邵源泊亲自送他出了院子才转回来。 李燕语歪在炕上,见邵源泊回来,笑语盈盈的感叹道:「老太爷真是想的长远,这么多能吏,只怕老太爷是盼着子孙多成才,都能出仕为官呢。」 「唉!燕语,我都有点想祖父了,走前去辞行,他也没见我!」邵源泊垂头坐到炕上,又是感慨,又是伤心,李燕语挪过去靠在他肩上,温软的劝道:「三年也快,你好好用心当好这个知县,挣个三年卓异回去,拿着这个回去见老太爷去,老太爷指定高兴,嗯,你好好写封信给老太爷吧。」 「好好写?我那信哪封不是好好写的?」邵源泊奇怪的问道, 「你那不算,就几个字,安好勿念,干巴巴的,连半张纸都没有,你细细写,就象跟我说话这么写,也别那么文邹邹的,跟老太爷说,你今天什么时辰起来的,外头天气好不好啊,吃的什么啊,跟家里比哪能啦,看到什么景致了,碰到什么开心事了,栾大说了什么了,你想祖父了,越细越好!」李燕语摇着邵源泊的胳膊说道。 邵源泊哭笑不得:「哪有这么写信的?写文和说话,岂是一回事,这叫什么?」 「你跟老太爷写信,又不是让你写文,就当这写信是跟老太爷说话,你平时怎么跟老太爷说话的?也之乎者也?」 「那怎么写?那都是大白话!」 「就是写大白话!你是给祖父写信,又不是给皇上上折子,想怎么写就怎么写,你写的高兴,老太爷看的高兴,这就行了,自家人写信,哪那些讲究?!你试试,老太爷看这信,不就象你在旁边跟他说话一样么?他肯定高兴。」 邵源泊呆怔怔的眨了半天眼睛,点了点头,勉强答应了:「好吧,我试试。」 李燕语也不叫人,自己跳下去,搬了笔墨纸砚过来,在炕几上铺好,研好墨,坐在旁边探头看邵源泊写信。邵源泊提着笔,怔了半晌,转头看着李燕语问道:「那称呼怎么写?」 「你在家和老太爷喝酒说话,都是怎么叫他的?」 「老头子。」邵源泊低声说道, 「那就这么写啊。」李燕语笑着应道,邵源泊想了想,真就以‘老头子’起了抬头,接着写了‘安否’两字,又卡住了,转对看着李燕语,苦恼的说道:「这写不下去!」 「唉!」李燕语长叹了口气,从邵源泊手里抢过笔说道:「你就当说话,唉呀,这样好了,你闭上眼睛,就当老太爷在你前面,你想跟他说什么,就说什么,我来写,回头你抄一遍。」 邵源泊闭上眼睛,开始还生涩的语不成句,渐渐说的顺了,还真唠叨了不少,李燕语飞快的录下,邵源泊一边笑一边摇头一边誊了,封了漆封,让人送了出去。 第二天,邵源泊也没去衙门,陪着栾大等人吃了顿酒,又细细商量了一下午,隔天,老赵等几个就被邵源泊打着呵呵放到了各房各处,这不懂业务和精通业务,果然是两样,不过几天功夫,让邵源泊难为心烦了小半年的诸乱七八糟,就被‘打手’们理的清清爽爽,写了节略出来。 邵源泊心里有了底,让李燕语备了桌酒席,在内宅花厅请了吴县丞等一干县衙骨干地头蛇,有软有硬的放了话,爷邵源泊,堂堂探花郎,有才有钱,咱上头还有人,来这穷乡僻壤,一任三年,别的都不缺,不过求个三年卓异,好升官走人,这三年,好聚好散,谁也不犯着杀敌八百,自损一千。 吴县丞和宋典史都是明白的不能再明白的人,又被‘打手’们清理的正心惊肉跳,听了邵源泊这话,大喜过望,自然是极力奉承应诺,拍着胸脯保证,定给邵大人争个三年卓异回来。这一场酒下来,邵源泊这知县才算真正坐稳了,忙了没几天就安安心心的又闲下来,呼和县小的实在没什么事好忙。 邵源泊闲极生事,和李燕语商量着要巡乡去,年前天寒地冻,这巡乡的事也只好先放着,如今闲极无聊,正好做这巡乡的事,李燕语极力赞成,这样不冷不热的时候,最适合到处游风赏景。 两人准备了一天,坐着李燕语那辆看着朴实,实则舒适奢华的大车子,带着栾大等几人,后面几辆车拉着锅碗铺盖,启程上路了。 呼和县人稀地却广,村与村之间离的极远,旷野中林木稀疏,花草繁盛,两人看着哪儿好,就停下来看个够,李燕语东西带的齐全,吃喝住行都舒适,这一趟‘巡乡’巡得鸟语花香、春光烂漫,逍遥无比。 两人直巡了十几二十天,将呼和县所有的村子,一个不落全走遍了,吴县丞、宋典史极力奉承不已,邵知县之勤政之爱民之守责,乃呼和县有史以来头一位! 李燕语回到府衙后院,就叫了常嬷嬷进来,指着自己带回来的满车的小白菜,矮黄、黄瓜、茄子等等吩咐道:「嬷嬷看,这些菜,这会儿乡下便宜的简直就是白送,我有个法子,趁着现在天气好,把这菜晒成菜干,先试这一车菜,若是晒得好,让人去乡下多多收些来,都晒了,咱们冬天就有菜吃了。」 第十三章 常嬷嬷连声答应了,李燕语跟着到了厨房大院里,七八个丫头婆子照着李燕语的吩咐,先将菜细细洗干净,又大锅烧了开水,断了火,趁热将菜放热水里烫过,烫到将要变色赶紧捞出来,一根根挂到绳子上晒着。 北地雨水少,晒了两三天,就晒成了黑白分明的菜干,李燕语大喜,让人当天就用菜干炖了锅排骨汤,一家上下都觉得这味道还真是极好,这回也不用李燕语多吩咐,栾大拉上太平车,满乡收各式各样的菜去了。 哂了几天,李燕语翻着晒好的菜干,生了点小主意,叫栾大进来吩咐了,让他照常价略高些收菜,能收多少收多少,反正也值不了多少银子。又让人平了后面那个极大的院子,菜也不种了,常嬷嬷出去寻了十几个帮手过来,天天忙着洗菜,烫菜,晒菜。这一夏天,竟晒了上千斤干菜,堆的那么大的院子没了空屋子。 邵源泊不管这样的事,秋赋过后,邵源泊拿着那份分成,和李燕语商量了,干脆拿着这银子去修了县学,将破败不堪的县学修整一新,各间屋都加砌了火夹墙,吴县丞和宋典史捧场之余,叫了县里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竟然凑银子在县学门口立了块碑,说了这邵知县拿私银修县学之义举, 邵源泊尴尬不已,栾大等人一边笑一边劝他,说到底,那也爷的私财,这么说也不算过,爷也受得。呼和小县,邵大知县能忙的事不多,空闲下来,就给邵老爷子写那大白话信,这信倒是越写越顺畅,什么巡乡趣事,燕语晒菜干便宜了满县种菜的农人,还让人见样包了些菜干,和信一起送回了京师府里,这信隔个七八天就是一封,反正他就当和老太爷喝酒闲扯了。 下头一场雪的时候,驿站送进来的大包书信里,竟然有一封邵老太爷的亲笔信,邵源泊拿着信,除掉外面的大封套,看着里面小信封上熟悉之极的笔迹写着‘小六启’,还没拆信,竟然捧着信号啕大哭起来,李燕语吓了一跳,想了想,也没劝他,看他哭过了,亲自端了热水帕子过来,拧了块热帕子给他,邵源泊接过帕子擦了脸,却是满脸笑容:「老头子肯给我写信,就是不生气了,这信里指定是骂我的,往常我在家,他一天不骂我就闷气。」 邵源泊一边说,一边拆开了信,拉了李燕语一起看,邵源泊的信是大白话,老太爷的信回的更是白话,连篇的都是混帐货糊涂东西,倒也没什么重要的话,邵源泊连看了七八遍,才满足的叹了口气,将信仔仔细细的折起交给李燕语:「帮我收好。」 李燕语接过信,寻了只黄花梨小匣子放进去收了起来,邵源泊心情愉快的翻着其它的书信,有李谦的,李谦比他还能写信,驿站来一趟,至少带个四五封过来,还有周守礼的,也写的极勤,周守礼点了余杭县通判,也是个清闲的差使,有的是写信的闲情,京师诸人的信就稀少的多了,他们忙着寻花访柳,没空写信。 今天这一包信里,居然有胡七一封信,邵源泊忙惊讶的先挑出来拆开看了,信很短,聊聊数语,却看的邵源泊脸色一点点阴沉下来,李燕语端了杯茶过来问道:「出了什么事了?」 「两京道海学政上折子弹劾我,说我日常奢侈无度,散漫不理政务!」邵源泊愤愤的说道,李燕语惊讶的取过邵源泊手里的信,几眼看完,转头看着邵源泊,邵源泊长长的吐了口气,伸手揽过李燕语安慰道:「没事,这事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我这政务上,他也挑不出什么来,他一个学政,管的也宽了些!」 李燕语沉默了片刻,笑着点了点头,没有接话,这事,她帮不上忙。 胡七这信,要么没有,要来竟一起来,也就隔了一天,驿站又送了几封信进来,其中,又有胡七的信,邵源泊忙拆开看了,这回信写的长了些,好歹翻了页,胡七先骂了一通混帐货海学政,接着说趁父亲不在,偷溜进父亲书房看了皇上给海学政的批复,把皇上的批复抄在了后面,竟是把海学政的弹劾直驳了回去,严厉斥责他妄听人言,诽谤同僚。 邵源泊一颗心总算放回了肚里,松了口气接着往后看,胡七偷看倒也偷的彻底,明明白白的告诉他,海学政妄听人言,那个人,就是呼和县教谕史敬业,最后,附了一句,整死这个混帐王八东西!敢欺负咱们哥们! 邵源泊恨的牙根痒,将信投到火里看着焚化了,背着手在屋里转了七八圈,拎起斗篷胡乱披了,出门寻栾大去了。 两个人细细商量了半天,定了主意,隔天,邵源泊到签押房,叫了吴县丞和宋典史进来,笑呵呵的说道:「这眼看着要入冬了,冬日夜长无事,正是读书用功的好时候,我听说史教谕学问极好,可咱们县里连着十几年连个秀才都没出过了,真是令人惭愧,我看,从今年冬天开始,咱们县,要以教化为重,我想初五召集全县的学子童生,出个题,先考考看看,看看这一年到底学的如何,你们看,合适不合适?」 吴县丞和宋典史莫名其妙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想不明白邵源泊这是又生了什么主意,这是夸史教谕,还是说他没做好呢?虽说没想明白,可答的却快:「好主意!正该如此!说起来,我和吴大人早有这个心思,大人可是探花郎,这要是能给咱们县上的学子童生们指点个一句半句的,就够他们终身受用的了,正该如此,早就该叫他们来县里考考了,我和吴大人这就去办!」 邵源泊笑眯眯的送了两人出去,翻着书出了题,只等着考试。 知县大人一声令下,初四日,家远的学子童生提前一天,就到了县里,各自寻处住下,只等着第二天考试。 考试就在新修的县学里,虽说这考试不年不节,也说不上个什么考,可祭圣人拜先贤,敲锣打鼓,该热闹的地方一样不缺,惹得满县的百姓都出来看这个热闹,冬日无趣,县衙里过节,那简直比唱戏都不差什么的事,这热闹,自然是人人来看,一时间,县学门口挤满了人,院外树上,也爬的满是人,邵源泊也不让人驱赶,笑呵呵的准备与民同乐。 吴县丞和宋典史精神抖擞,跟在县太爷邵源泊身后,恭恭敬敬的给圣人磕了头,三班衙役引着众童生学子,规规矩矩的进了当考场的几间课堂,这几间屋子早就烧得温暖如春,桌子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与往日气象大不相同,童生学子们又是稀奇,又是激动,邵大人一甲出身,果然与众大不同。 考试时候不长,极短,一会儿就收了卷子,邵源泊竟然吩咐史教谕当地批卷,他要当场宣布这次考试的成绩。史教谕满身满心不耐不满,可也不敢当场驳回,只好当场胡乱批了卷子,选点了一二三名,给了邵源泊。 邵源泊似笑非笑的看着史教谕,山青接过卷子放到邵源泊面前的桌子上,邵源泊挥了挥手,水秀奔出去,高声宣布着邵大人的吩咐,叫了正在各课堂内伸头探脑的众童生学子进了县学正堂,正堂不大,人多,只好从堂里排到了院子里,邵源泊干脆站起来,走到正堂台阶上,看着众人,笑眯眯的说道:「往年在下在京读&」 第十四章 邵源泊伸手拂开吴县丞的手,浑不在意的说道:「这无妨,你和宋典史慢慢寻着,这县学的先生,本县就先兼一兼就是,本县暂给大家做做这先生,各位意下如何?」邵源泊最后两句话转向满院的学子童生问道,满院的学子童生你看看我,我看看我,呆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敢情这位探花县太爷要亲自给他们当先生,那往后他们岂不就是探花门生了?!满院的学子童生反应过来,哄然应诺,七零八落的又是长揖又是跪倒磕头,一时县学内外,热闹非凡。 吴县丞眨巴着眼睛,转头看着宋典史,又看看呆傻在院子里的史教谕,再扫过跪在人群中磕头的小儿子,又眨巴了几下眼睛,满脸笑容、一脸赞同的不停的点起头来。 出了县学,吴县丞就拉了邵源泊,又是赞赏邵源泊的大公为民,又是抱怨邵源泊的不惜身,含含糊糊的告诉邵源泊,史教谕是两京道海学政的内弟,邵源泊客气亲热的谢了吴县丞的好意。 史教谕晚上回到家就病倒了,隔天就带着家人,只说要诊病,冒雪往两京道学政驻地平安州去了。 邵源泊倒也说到做到,天天到县学讲课,有时候是上午,有时候是下午,一天讲一个时辰。李燕语对邵源泊当这先生极力支持,漫漫长冬,正好有点事做,也省得她费尽心思帮他想法子打发时光。 课上了也就十来天,吴县丞提了四色礼,带着个十来岁的孩子,登上了邵源泊的门,男孩子是吴县丞的外甥,家在隔壁呼盟县,想到呼和县县学附学,跟着邵源泊习学,邵源泊自然是一口答应下来,这么被人当名师敬着,这感觉不是一般的好! 吴县丞开了头,这后面就一发不可收拾,接二连三的有人托了人要附学进来,邵源泊大手一挥,一概全收,没到一个月,县学就人满为患,连附近的脚店也住的满满的,脚店的老板高兴的合不上嘴,这大冬天的,往年都是关门大吉,今年倒好,间间爆满,呼和县的大小分茶铺子生意也是家家好的不行,那么附学的学子,都得吃饭不是,这几家老板聚在一起一感慨一合计,鼓锣打鼓给邵源泊送了块‘爱民如子’的匾额,笑的李燕语倒在炕上起不来。 县衙里一来本来就没多少事,栾大一帮‘打手’都闲的无聊,何况邵源泊,二来又是冬天,里外封了路,连驿路都不通了,正好,邵源泊的心思就全用到这先生大业上去了,从一天一个时辰的课,上到了一天上午下午各一个时辰,当先生当的那是兴致勃勃。 李燕语这边也忙起来,叫了栾大进来细细商量了,先细细写了十来份干菜菜谱,打发他带着几个人,用雪橇拉了干菜,到附近几个县的大小酒肆推销那上千斤干菜去了。 李燕语那些干菜做的好,那些黄瓜、茄子什么的,用冷水泡透,再炒再炖,竟跟鲜菜也不差什么,上千斤干菜,来回跑了十几趟,就卖了个干净,足足赚了四五百两银子,李燕语心满意足。 这一个冬天过的雪花飘飘、炉暖酒热,邵源泊今天一篇政论、明天一幅对联,看着一帮学子绞尽脑汁的苦思冥想,心满意足,李燕语数着银子,吃着放满豆角、茄子、青菜、黄瓜的鹿肉火锅,也是心满意足。 临近腊月,李燕语茶饭无思,喝水也吐,邵源泊惊的手足无措,脸都变了色,一迭连声叫人请大夫,倒是常嬷嬷经验足,细细查看了,笃定的判断道:「少奶奶这是害喜了。」大夫进来诊了脉,恭喜了李燕语和邵源泊,领了赏钱,被常嬷嬷亲自送了出去。 邵源泊在屋团团转着圈,突然顿住脚步,看着李燕语,紧张的问道:「男的女的?」 李燕语正喝着红枣汤,一口汤‘噗’出来,连手里的盖碗也叽哩咕噜跌到了炕上,文杏忙上前收拾了,邵源泊坐到炕上,小心翼翼的扶住李燕语,忧虑不已:「燕语,这呼和县,哪有良医?指定也没有好的接生婆子,这可怎么好?明天得让栾大回趟京师,让老头子寻几个老到的接生婆过来,唉!都说女人生孩子是道鬼门关,我母亲就是生我才这可怎么办?!」 邵源泊的忧虑让李燕语心里暖洋洋的又气又笑:「你急什么?这才一个多月,离生还早呢,算着该是明年七八月间,不用急,回头让常嬷嬷打听打听,看这呼和县有没有稳妥的接生婆子,若是有最好,若没有,等开了春,让栾大陪着常嬷嬷去趟平安州,请个稳妥的接生婆子过来就行,倒不用去京师,一来一来一回也赶不及,二来,这两京路那么多人生孩子,没用京师的接生婆子,不都好好儿的?好了,你去上你的课去吧,我没事。」 邵源泊外头忙着给那些本县外县的学子们上课布置课业,家里忙着给常嬷嬷帮倒忙,里里外外忙的团团转。 呼和县邻近的几个县和两京道平安州,这个冬天也忙而不太平,两京道巡风使孙大人写了折子,又撕了,又写了一个,又撕了,不知道撕了多少道,才算写了份折子,一句说好说不好的话也没敢写,他可不想象海学政那样被骂的狗血淋头,只一是一、二是二的说了两件事,一是邵源泊赶走了呼和县教谕,自任教谕,邻县童生学子趋之就之,以至邻县县学几近关门,二是邵大知县将干菜生意做到了邻县,夺邻县之利,后面附了几份邻县知县的折子,思量了又思量,才驿路送进了京师。 胡丞相看了折子,垂着眼皮想了半晌,转手呈给了皇上。 皇上看了折子,先放到了一边,从勤政殿出来,拿着折子去慈瑞宫寻李太后说话去了。 李太后仔细看了两京道的折子,有些生气的将折子扔到几上,转头看着皇上说道:「这人就是这样的势力眼,巴高踩低,这是看着你贬了源泊,跟着风踩他呢!这两条,有什么不是处?什么叫仗才学欺人?学子择良师而从之,这是人之常情!自己不思量,倒怪别人高明!若这也算欺负人,那欺负就欺负了!让他有本事欺负回来去!这卖干菜怎么啦?!我看着倒好,源泊是呼和县知县,自然只顾着呼和县百姓死活,难不成还要他替别县操心!」 皇上笑起来:「母亲说的是,这里头有些讲究,呼和等三四个县是极北之处,其中还数这呼和县户数最多,这四个县中间,呼和县还算是个富县,这学子就学,又是吃又是住,呼和县这银子就赚的厉害,加上他菜贱时在本县收菜,冬日无菜时却将菜价翻了数倍卖往邻县,这银子又流出不少。」 「这是源泊肯用心!他们怎么不知道想想法子,用点心,让本县百姓日子好过些?」李太后气哼哼的说道,皇上忙倒了杯茶递过去,笑着解释道:「母亲别急,我已经遣人启程悄悄赶往呼和县,看看他这官声如何,也打听打听,他在本县收菜晒菜干,这价钱给的可公道。」 「嗯,这是应该。」李太后接过杯子赞同道,皇上拿过折子,看了看,又笑了起来:「母亲看看他这心思,便宜都让他占了,这生意做的里外皆宜,这一任满了,倒有个地方,极合适他去!」 第十五章 「说到这孩子这心思,我倒有样东西给你瞧瞧。」李太后边说,边扬声叫了宫女进来,吩咐将里间的一个小匣子拿来,宫女取了匣子,李太后接过打开,取了几张纸出来递给皇上:「你看看这个,这是他写给他祖父的,你看看信写的,我看的可笑的不行。」 皇上接过纸,扫了两眼,失声笑出来:「这写的什么?‘老头子,我今天早上又起晚了’,这是什么信?!哪有这么写信的?」 「你看看,往下看。」李太后一边笑的肩膀抖动,一边示意着皇上,皇上又看了几行,纵声大笑起来:「‘善了个哉的,这君子不器,竟给大爷我解成了君子不是东西!’哈哈哈哈,这信写的极有趣味,这样的信,也就他这样没规矩的才写的出来!真是有趣,君子不器就是君子不是东西,哈哈哈哈,明天拿给福宁开开眼!」 「这孩子是个孝顺的,三天两头给他祖父写信,都是这样的大白话,做了什么吃了什么,高兴了生气了,看到什么有趣的事啊人的,都跟他祖父细细说,孩子在外头,这做父母的,哪个不是想知道的越细越好?真恨不得十二个时辰,每个时辰做了什么都知道的清清楚楚才好,当年你跟着大军出征,我那颗心,天天就是煎在热油里,我知道」 李太后抬手止着皇上的话:「我知道,我也不敢给你写信,咱们是天家,又是那个时候,我知道,可我看了这孩子这做派,打心眼里觉得妥帖,这孩子多好,肯用心,这孝顺上头,这样的小事,也肯用足了心思,那政事上头,必定更是用了心的,是个好孩子了,就是亲事上头荒唐了点,这孩子,从小哪有不荒唐的,你当年」 「母亲!」皇上忙打断了李太后的话,李太后‘噢’了一声,笑着转了个弯:「当年德珏一门心思要娶小妹,谁不说他荒唐!都是一个理儿。」 「母亲说的是,让他去知这个穷县,倒也不全是为了这个,也是想磨磨他这心志性子,母亲也知道,京师这些子弟,成天只知道玩,说起来头头是道,真到事上,不通世情,不分五谷,大事小事都担不得,要好好历练历练才能成才。」 「你看看我,老糊涂了,你听过就听过,政事我不懂,你是个好的,只管凭着自己的心做去,我老了,偶尔唠叨几句,你听过就算,别理会,我是个糊涂的老婆子了!」李太后挥着手,一边笑一边说道。 呼和县县衙里,冬日暖暖,忙忙碌碌又过了一冬,春暖花开,邵源泊打发吴县丞启程去平安州寻个有学问、人品方正的学究回来做教谕,自己这边,先给学子们放了假,苦学了一个冬天,也该回去好好歇一歇,玩一玩,赏景游春去了。 李燕语还有两三个月就要生产了,虽说冬天一直窝在屋里,常嬷嬷天天变着花样做吃的,可李燕语倒没怎么胖,若从后面看,倒看不出是怀了孕的人,常嬷嬷天天从背后瞄着李燕语,喜滋滋的断定着:「是个儿子,你看,都在前头,必定是个儿子。」 吴县丞媳妇、吴家老太太早就帮着寻了个积年的稳婆,刚进了六月,常嬷嬷就把稳婆请到了家里,开始准备李燕语生产的东西,她虽说劝着别人,自己其实也怕的厉害,这里到底不是京师,少奶奶又是头胎。 一个春夏,邵源泊也无心什么政务,只盯着李燕语,她站着他担心,走路他担心,就是坐着,他还是担心,满怀懊悔,早知道离京前找太医开个方子,这孩子等回到京师再要多好。 进了七月,过了七月中,到了七月底,整个县衙跟着邵源泊和常嬷嬷,紧张的喘不过气来,唯一一个心境安然的,倒是李燕语,她没生过孩子,前一世一直拼命打拼,也没功夫关注这生孩子的事,无知也好,正好无所畏惧,菩萨既然让她来到这个世间,想来也不是为了看她死在生孩子这件事上头的,该来该去的,都在那里,多虑也无用。 刚进了八月,半夜里,李燕语肚子就一阵阵痛起来,从进了七月中,常嬷嬷就把铺盖搬到了正屋,把邵源泊赶到了外间暖阁里,自己时时守着,唯恐有什么事,耽误了一分半分去。 李燕语只觉得这腹痛的好象吃坏了肚子,只觉得再不赶紧起来,就得便到床上了,李燕语急忙撑着身子坐起来,没等开口,常嬷嬷就利落的一跃而起,紧张的问道:「少奶奶怎么啦?哪里不舒服?」 常嬷嬷话音刚落,邵源泊已经光着脚冲了进来:「出什么事了?」 李燕语忙挥手示意着邵源泊:「你出去,用不着你,我象是吃坏了肚子。」 说话间,小羽、小翎、文杏等几个歇在外间的大丫头,已经涌了进来,常嬷嬷虽急,倒也没失了分寸,急忙一一吩咐道:「爷先回去,这会儿你得回避着,小文杏赶紧请武嬷嬷进来,快!小羽和魏紫,快,叫厨房烧水,赶紧再去看看产房,姚黄快,把大家都叫起来!」 文杏急奔出去,稳婆武嬷嬷就住在隔壁厢房里,听到动静已经穿戴整齐,跟着赶过来,常嬷嬷推着邵源泊出去,武嬷嬷净了几遍手,仔细查了,先安慰着李燕语:「少奶奶别急,不是坏了肚子,是要生了,别急,没事没事,我都看的好好儿的,这胎位正的不能再正了,孩子也不大,没事没事。」 说着,直起身子吩咐道:「赶紧扶少奶奶进产房,烦劳嬷嬷带爷去给送子娘娘上柱香,热水烧上了没有?备的白布?别急,可不能乱了,没事没事。」 常嬷嬷顾不得其它,先看着几个丫头半扶半抬着李燕语进了产房,才出来拖着没头苍蝇般乱转的邵源泊,奔进早就设好的净室上了香。 李燕语躺在用艾叶熏了无数遍的产房,躺在产床上,开始还能闻到艾草淡淡的清香,那痛还能忍耐,可半个时辰过后,撕裂般的痛楚就如潮水般狂卷涌上来,把她淹没的无影无踪,李燕语疼的无处可躲,痛楚无助中,大哭不已,原来做母亲,是要先受这样地狱般的洗礼。 邵源泊站在院子里,被李燕语哭的也跟着大哭起来,栾大等人无语的看着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人家生孩子痛得哭,他这是哭的什么? 第二天一早,吴县丞和宋典史等人得了信儿,也跟着守在前面县衙里等着听信儿,辰末时分,李燕语顺利生下了一个瘦巴巴的男孩子,常嬷嬷大喜,忙推着小翎奔出来禀了邵源泊,邵源泊在院子门口守了三四个时辰,听了‘平安’两字,一口气松下来,差点跌坐到地上,栾大等人忙上前架住他,架着他到外院厅里坐下,吴县丞、宋典史和新请来的张教谕跟进厅里,长揖恭喜不已,张教谕笑着问道:「弄璋弄瓦?」 邵源泊拱手和众人还着礼,听了张教谕的问话,笑容满面的连声答道:「都行都行!」 众人哄声大笑,栾大忙躬了躬身子答道:「添了位小少爷,我们爷这是欢喜过了。」众人仿佛比邵源泊更加惊喜,又是一迭连声的恭喜,邵源泊哈哈笑着,连连拱手,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第十六章 吴县丞、宋典史等县衙门众人早几天就备好栗米炭醋等物等着了,一得了信儿,忙热热闹闹、披红挂绿的送到了县衙,贺邵知县家添丁之喜,县城脚店等各家铺子掌柜都是消息儿极灵通的人,这一个冬天可没少挣大钱,都知道这位知县大人那可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这添了头生小子,自然也要跟着贺一贺才是,也忙着买了栗米炭醋四样礼,披了红往县衙里送。 住在县城的学子童生们先得了信儿,忙备了四样礼赶着送过来,那远一些的,隔了一天,也急忙忙送进贺礼来,邻县的学子们得了信儿,先生喜添贵子,这事不能不贺,也忙着往呼和县赶过来贺之礼之,知县大人不收银钱厚礼,众人一色儿照规矩送了这栗米炭醋四样礼过来,一时间,外头这栗米炭醋抢手无比,县衙院子里,常嬷嬷看着满院子的醋瓮,发起愁来,这栗米炭也罢了,这醋谁家能用多少,堆了这满院子,只怕能吃到小少爷娶媳妇了! 李燕语这幅身子底子极好,躺了一天就歇过来了,勉强能坐起来抱着孩子试着喂奶了,常嬷嬷早就寻了两个奶娘备着,可李燕语却坚持要自己喂,常嬷嬷倒也不强劝她,少奶奶不是任性的人,她既说的头头是道,那必是有道理的。 可李燕语人瘦,奶水就有些不足,调了几天,还是那样,也只好让孩子这边吃一点,再到奶娘那儿吃个饱。 邵源泊对着软塌塌没有骨头般,除了吃就是睡的儿子,好奇远大于疼爱,盯着看了半晌,突然担忧的问道:「燕语,他连眼睛都不睁,别是傻子吧?」 李燕语又气又笑:「没满月的孩子,脑子都没长全呢,吃的好睡的好,就是能干了,你还要他怎样?」 邵源泊一脸困惑的看着儿子,李燕语一边笑一边推着他:「你小时候也是这样,人家说养儿方知报母恩,你看看,这么大点的孩子,刚生下来就是这样,吃口奶都能累出身汗来,长大成人,要养要教,这中间多少心血繁难,自己经历了,才知道父母的不易。」 邵源泊盯着李燕语看了半晌,迟疑着低声问道:「你还记得生母吗?」 李燕语怔了怔,停了一会儿,才笑着答道:「不记得了,听说我两岁半的时候,母亲就过世了,过世前她一直病着,听大刘婶子说,嗯,大刘婶子是我母亲自小的婢女,母亲病着时,一直是大刘婶子带着我,后来母亲死了,大刘婶子被分到了针线房,我就开始跟着奶娘,病过一场,我命大,活过来了,李府的规矩,五岁就得离了奶娘,那之后,就是小翎、小羽陪着我,我们三个一处长大的。」 邵源泊听的目瞪口呆,深吸了口气惊叹道:「早就听说平江府家庶女日子凄惨,我原以为你五岁就离了奶娘,五岁?十足才四周岁!怪不得平江侯家名声极不好,平江侯夫人竟不贤惠到这样,这也太过了!」 「我倒没觉得平江侯夫人有什么太过处,她也是个可怜人,要说混帐,就是平江侯一个人混帐!女儿是他的,他自己都不管不问,自顾自己过一日乐一日,哪还能怪得上别人?」李燕语驳回了邵源泊的话,邵源泊眨着眼睛,李燕语看着邵源泊接着说道:「这男人姬妾成群,不觉得对不起发妻,还要妻子这样贤那样惠,这要怎么贤惠?你拿刀子剜了人家的心,还要人家说剜得好,要人家忍着痛笑,忍着痛夸那剜心的人好,那刀子也好,不然就是不贤惠,这样的贤惠,不要也罢。」 邵源泊连声咳嗽,忙摆着手说道:「我可是发过誓的,你放心,说的好好儿的,怎么说到这上头去了?还是说儿子吧,燕语你看,常嬷嬷说儿子长得象我,这脸长成这样,怎么能象我?我觉得还是象你更好看。」 「男子要的是才又不是貌,随你就随你吧。」李燕语也不再说那些话,顺着邵源泊的话笑着接道:「儿子都生下来了,这小名你到底取好了没有?取了这大半年了。」 邵源泊为难的摊着手:「我取了那么多,你都说不好,算了,咱们别起了,大名祖父肯定要起的,小名就让父亲起吧。」 李燕语瞄着他,想了想,笑着没再说话。 隔了没几天,京师的书信就到了,邵老爷子还不知道生男生女,各取了一个名字过来,邵二爷也是各取了一个,李燕语对邵丰昀这个大名也不多话,这三个字,早就定了两个,能腾挪的也就一个字,这个昀字,也算极不错了,至于邵二爷给取的小名,李燕语简直哭笑不得,竟然比大名还正式,叫什么‘盛德’!这叫什么事儿!李燕语念来念去,只好掐头去尾,干脆叫阿盛,好歹有点小名的感觉。 阿盛满月,李燕语和邵源泊商量着,以阿盛星宿不利为由,把这事避了过去,那些栗米炭醋,已经让李燕语有些惊心后怕,邵源泊以探花之尊,到这呼和县任知县,任人都明白这是贬斥,只怕也是因为这个,海学政才敢上那个弹劾的折子,虽说皇上驳了回来,可谁知道有没有旁的人还等着找机会落石下井踩人的,生孩子只收了些不值钱的栗米炭醋也就罢了,若是办了满月酒,万一来人太多,不得不办大了,说起来就能算得上借机敛财了,这样的瓜田李下,可犯不着,就连那晒菜干的法子,李燕语也细细写了,交给吴县丞,让他张贴各处,把这法子教给了呼和县百姓,这样,就算有人想借她去年卖干菜这事生事,邵源泊也就能有了辩解,她自然要先试好了,再教给百姓不是。 邵源泊极是赞成,那满院子的醋瓮,已经让他看的发愁不已了。 邵老爷子收到邵源泊添了长子的信儿时,皇上的遣的观风密差也回到了京城,一恍眼,又是一年春节到了。 这个冬天,李燕语忙碌无比,阿盛虽说生下来瘦了些,筋骨却壮,不到三个月就昂起了头,每天也能咿咿呀呀的跟李燕语玩上小半个时辰了,邵源泊看着一逗就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儿子,稀奇而兴致十足,每天除了给那帮学子童生上两次课,就是守着儿子,逗着他笑得呱呱呷呷,李燕语让人收拾出画具,让邵源泊把儿子画下来,邵源泊觉得这事极有意思,渐渐画的越来越熟,三笔两笔就能把阿盛勾画的栩栩如神,李燕语就着画,以阿盛的口吻配上话,看的邵源泊笑不可支,画画得多了,就挑出来些,寄给邵老爷子。 快乐而忙碌的日子过的飞快,转眼,又是一年春天到,阿盛已经十个月了,流着口水会跟邵源泊你一言我一啊呀的说话了,漫漫长冬中,邵源泊这个父亲无处可去,无事可做,只好天天守着儿子这么个会笑会哭会啊啊的活玩具,这守着守着,对儿子这疼爱就远甚于李燕语了,阿盛在邵源泊眼里,简直没有半分不好处,真是个完美的儿子啊! 呼和县县衙年年都是那些事,邵源泊已经驾轻就熟,衙门上下更是如臂如指,这开了春,邵知县也没见忙多少,学子放假,一早一晚不上课,反倒是清闲了不少,这政事之外,邵源泊就把全幅心思都放在教儿子走路这件大事上去了。 第十七章 李燕语对邵源泊定了一二三,要在什么时候教会阿盛牵着手走,什么时候再教会他自己走路这事,无语而又哭笑不得,这走路,是孩子的本能,到时候自然也就会了,哪里要这样详详细细的写那么几页纸的东西,照着那些一二三教这个教那个的?不过她也不管他,反正他也是闲的太无聊了,男孩子能得父亲手把手的教导,听说是极好的事, 阿盛斜着身子满地乱跑时,邵源泊三年任期将满,连着两年,一年卓异,一年尚可,邵源泊倒也无所谓,卓异那年还真是干过点活,尚可那年,他忙着带孩子,衙门也没去过几趟,尚可就尚可吧。 朝廷新的任命在封路前送到了呼和县,邵源泊转任从六品泉州市舶使,随着新的任书过来的,还有胡七的信,厚厚的一封,少有的认真和老到,细细说了这泉州市舶司的由来、与各处的关联,对朝廷如何如何,件件种种,邵源泊将信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转头看着李燕语笑着说道:「这必是胡丞相的意思,胡七吃喝玩乐还行,这样的政事,他半分兴致也没有,胡丞相也是想多了,就是不交待,能调任泉州,又从七品升到从六品,已经是极好的了。」 李燕语从邵源泊手里接过书信,仔细看了两遍,将信递给邵源泊:「胡七也要到泉州去,这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胡丞相?」 「我想着必是胡七自己的意思,胡七对政事没半点兴致,却喜欢做生意,这般喜好,他自然不敢和胡丞相说,天天装着读书的样子混日子罢了,京师北大直街口那家酒肆,就是他瞒着家里偷着开的,生意极好,这事,也就我和李谦几个极亲近的知道,去泉州做生意,他必定极愿意。」邵源泊笑着说道,李燕语舒了口气,笑了起来:「在京师,在胡丞相眼皮子底下开了家生意极好的酒肆,若是能瞒得过胡丞相,那胡丞相这丞相也真是白做了,必定是知道的,睁只眼闭只眼罢了,看这样子,既让他去泉州,必是默许他从商做生意了,其实这做生意也没什么不好,真要是生意做大了,往海外贩卖,再有你们几位做官的知交帮衬着,可比自己做官强的多了,嗯,回头听听他的意思,若还好,我也想掺上几股。 邵源泊怔了怔,拧着眉头想了片刻,拿过信又扫了一遍,长吁了一口气:「你说的极是!胡七开酒肆的事,胡丞相只怕不但知道,还暗中照应着呢。」邵源泊盯着信沉默了片刻,轻轻笑了起来:「真是只老狐狸,他就这么看好我?」 「自然,你是宗室子弟,探花出身,如今一任知县做下来,看来官声也不差,这也就算了,还有一条,你可是太后门生!往后平步青云,自然比别人多了无数便利,多看好几眼,也是常理。」李燕语半开玩笑的说道,邵源泊挑着眉梢,一边笑一边摇头,想了想,起身下了炕,将胡七的信扔进炭盆里焚化了,重又坐到炕上,从一堆信里择了李谦的信出来,看着日子一封封拆开细看。 看到最后一封,邵源泊惊喜的哈哈大笑起来:「燕语,李谦也要回京了,他比咱们早,已经准备启程了,回兵部任职,他说先到保定府等咱们,然后一起返京!咱们赶一赶,不等开春,新任知县一到,咱们就启程,你看行不行?我真想他了,这不提也就算了,他一说保定府见面,我真恨不得立时就能看到他!」 「好!新知县一来,咱们就启程,我这就让人收拾东西,准备雪橇。」李燕语笑盈盈的脆声答道。 新任知县比邵源泊还急切些,刚进十一月就赶到了呼和县,邵源泊早就遣人打听着了,早几天得了信儿,带着人热情的迎出了几十里,接了新知县进到县城,当天就交接了大印,李燕语早就带着人将一切准备停当,只等着邵源泊交了印,就套马启程。 邵知县这边交了印,连内衙也没进,就在衙门上了车,一行几十辆车驶出县衙,轻快无比的赶出了县城,吴丞相和宋典史准备的脱靴礼,也没来得及用上,邵源泊跑的太快,不等脱靴,人和靴子已经跑没影了。 十一月里,雪还不算太厚,一行人出了呼和县,一路早起晚睡的紧赶,十来天就赶到了平安州,邵源泊去两京路辞了上官,例行礼节行完,一家人在客栈里歇了一天,就又启程上路了。 这一路往南就好走的多了,又走了大半个月,离了冰天雪地,一行人歇了两天,将雪橇换了太平车,准备停当,才又启程上路,往保定府赶去。 和来时不同,李燕语连看一眼车外的时候也没有,她的心思都在阿盛身上,阿盛已经一岁半了,正是爱生病的时候,这一路上饮食歇息,自然不能和在家时相比,若是病了,这出门在外,找个大夫都不容易,岂不是急死人了。 好在阿盛吃的好睡的着,李燕语又小心,这一路上倒也平安,只是阿盛正是好动好玩的时候,坐在车里,片刻不闲,好在邵源泊比阿盛更无聊,爷两个简直是无所不玩,李燕语那个舒服的大车厢里被扔的乱七八糟、零乱无比。 一连赶了将近两个月,总算离保定府不远了,邵源泊简直有些急不可耐,连陪阿盛玩也有些心不在焉了,气的阿盛不停的敲他的头。 这天刚过了正午,一行人在一家极小的路边店里借灶做了饭,又歇了一阵子,刚启程走了没多远,迎面十几骑疾卷而来,冲到车队面前,勒马顿住,邵源泊忙掀起车帘往外探看,一眼看到马上的李谦,惊喜的正要叫出来,李谦扬着马鞭先大叫出声了:「是邵六不是?」 邵源泊哈哈笑着,一把甩开车帘,连斗篷也来不及披,穿着袜子就要往车下跳,李燕语忙拉住他:「且等等,穿了靴子!」 邵源泊也不回头,接过靴子一边胡乱蹬着,一边高声叫道:「元初!我在这里!在这里!」邵源泊蹬上靴子,李燕语已经将斗篷给他披在了身上,邵源泊拉着斗篷带子,急匆匆的跳下车,和已经跳下马的李谦哈哈笑着抱在一起,阿盛撅着屁股,脑袋探出车帘,好奇的看着外面孩子一般大笑着,你打我一拳,我打你一拳的邵源泊和李谦。 栾大牵了马过来,拣起邵源泊落在地上的斗篷侍候他穿上,邵源泊这会儿也顾不上儿子和李燕语了,上了马,和李谦边说边行。 阿盛看了半天,见父亲竟然不理他,笨拙的缩回头,看着李燕语,嘴巴扁就要哭出来,李燕语忙抱过他安慰道:「阿盛乖,那是父亲的好朋友,父亲好多好多年没见他了,父亲最疼阿盛了,阿娘给你讲故事,好不好?」 小羽已经上了车,李燕语示意她取了块松子糖给阿盛,阿盛接过糖,窝在李燕语怀里听着故事,听了几个故事就打着呵欠睡着了。 李谦在保定府包了客栈,已经等了十几天了,一行几十辆车进了客栈,李燕语、常嬷嬷带着收拾分派各处,栾大忙着张罗着外面,李谦和邵源泊要了酒菜,在楼上雅间说话喝酒。 「子岗,可算又见面了,你看看我,是不是老了?这几年可把我苦死了!可算能回京师了!」李谦仰头喝干了杯中酒,感慨万分,邵源泊上下打量着他,同情的点了点头:「你是显老了不少,人也黑瘦,怎么?西北军里也有人欺负你?」 第十八章 「那倒没有,韩大帅很照应我,一去就安置我管后勤文书,每回写折子,都得夸我几句,要不然,这回哪能一下子就选进了兵部,就是日子过的苦,吃的苦,住的苦,什么都苦!苦啊!」李谦苦着脸,一迭连声的道着‘苦’字,邵源泊给他满上酒,笑着劝道:「再苦也熬到头了,这不是回来了?回到京师,在兵部再好好历练几年,也就是一方大员了,说起来,你倒是因祸得福了!」 「你还敢说这个话!?我正要找你算这个帐!我是立志要做个名士,名吃士!这下好,被你拖累了这三年不说,这回去还得吃苦受累!你也别狡辩,先把杯中酒喝了,先给我陪了礼再说!」李谦被邵源泊一句因祸得福勾的伤感不已,端着酒壶,立逼着邵源泊连饮了三杯才算作罢。 「这礼我都陪了多少回了?算了,看到你磨练成这样,我也不跟你计较,胡七要去泉州,跟你说了没有?」邵源泊放下酒杯,舀了半碗汤喝着问道,李谦点了点头:「说了,他已经让人去泉州置宅子去了,他是个好享乐不吃苦的,再说又不是官身,没咱们这么多拘束,如今咱们几个,就数他最逍遥自在!」 「嗯,看这样子,胡丞相也不打算让他再入仕了。」 「他还入什么仕?他们胡家不缺官,就少个能挣银子的,他这生意做好了,胡家有官有钱,这才是长久之道。」李谦呼了口气说道。邵源泊点了点头,他这几年,若不是有燕语的嫁妆支撑,还不知道怎样呢!这银子可是大事,要做清官,做好官,没银子还真是不行。 「往后你有什么打算?「邵源泊一边慢慢饮着酒,一边问道,李谦举了举杯子,笑着说道:「本来这一任,你嫂子就想让我谋个外任,不拘哪一处,做个县丞也行,她也好跟着我出来单过,没成想竟是兵部的差使,回到京师我就去趟胡府,吏部是胡丞相管着,跟他说说,这一任满了,无论如何也要谋个外任,最好是泉州一带,你这市舶使一任可是五年的,我过去,一来全了你嫂子的念想,二来,咱们见面也便当。」 邵源泊一边笑一边连连点着头:「这话极是,还是外任好!多少自在!」 「差点忘了,你任这泉州市舶使,韩大帅一得了信儿,就请我吃了顿酒,说他有个族侄,正好在泉州做生意,这生意上还正正好要跟这市舶司打交道,就托我跟你说一声,能照顾处且照顾一二。」李谦停了停,看着邵源泊,话里有话的说道:「韩大帅请我吃了酒过后二十多天,我才得了京里的信儿,知道你真任了泉州市舶使。」 邵源泊皱起了眉头:「二十多天?看来这朝廷任命一出没两天,韩大帅就得了信儿,这用的是军中急递,韩大帅对这族侄的生意可看重得紧!」 「能不看重么!唉,这也是常理,在外头做官,若不想贪墨,又想往上爬,上头有人还好点,上头若没有得力的人,就少不得用银子支撑,自己有银子的能有几个?只好靠着家里族里资助,韩大帅是个极清廉的,出手也大方,他是武举人出身,韩氏族里就数他官位最高,四十几岁就做到从三品大员,掌一方兵事,极不容易,族里支撑他,也是有指望的,他人不错,极明白通透的一个人,为人做事也讲究,我就应下了。」李谦仔细说着源由,邵源泊点着头叹了口气问道:「韩大帅是泉州府人?」 「不是,他是太原府的,若是泉州本地人,我可不敢应下,那牵扯起来可就广了。」李谦笑着答道,邵源泊点了点头:「胡七给我写过封信,说起这泉州市舶司,当地几家大商户势力极大,除这几家外,旁的商号想要跟外夷做生意,都得经了他们的手,这事,我到泉州看看再说吧,耳听和眼见,毕竟两样,你放心,你答应了,也就是我答应了,能照应处自然照应。」 李谦松了口气:「能照应就照应,不能照应也别强求,你不过一个从六品的市舶使,泉州地面上比你高的官多的是,先护好自己要紧,韩大帅是个明白人。」 两人正说话间,对着后院的走廊传来几声轻重不一的脚步声,邵源泊急忙站起来,喜笑颜开的说道:「高兴的忘了,这小子倒自己找来了!真是聪明!」 李谦莫名其妙的看着邵源泊几步奔到门口,转眼间抱了个小男娃进来、男娃娃头发在头顶束成五六个朝天辫,各扎着个福寿桃形极小的金挂饰,穿着件裁剪的极合身的红绸小袄,一条红底洒花绸棉裤,两只胖手抓着只布老虎,流着口水,眼睛又大又亮,好奇的盯着李谦。 李谦指着阿盛,惊喜的叫道:「这是你儿子?!好聪明相!来,让伯伯抱抱!」说着站起来,伸出手就要抱阿盛,阿盛吓了一跳,急忙将布老虎丢到李谦怀里,两只胖手用力圈住邵源泊,头重重的埋在了邵源泊脖颈间。 邵源泊看着莫名其妙的李谦,大笑着解释道:「阿盛这是说,布老虎给你玩,你就别抱阿盛了。」 李谦捏着布老虎,指着邵源泊和阿盛大笑起来:「有其父必有其子,也是个鬼灵精!伯伯不要你的布老虎,来,伯伯这儿还有好东西给你!」说着,李谦伸手解下脖子上贴肉挂着的一件翡翠葫芦,递给了邵源泊。 邵源泊抱着阿盛坐下,将葫芦递了回去,正要说话,李谦挥着手:「咱们两个,你再说别的,就是矫情!」邵源泊笑着摇了摇头,将葫芦仔细的挂在了阿盛脖间,塞到了棉袄里。 李谦将布老虎还给阿盛,阿盛却不要布老虎了,踩着邵源泊的腿,扶着桌子站起来,对着满桌的酒菜垂涎欲滴,伸手就要去抓,邵源泊忙拉回他的手,哭笑不得的哄着他:「你牙还没长齐呢,可吃不了这些东西!」 李谦惊喜异常:「子岗,你这儿子,太合我心意了,这么大就知道垂涎酒菜,好!好孩子!好侄儿,长大了跟伯伯研究这吃之大道,咱爷俩那是志同道合。」 阿盛可不管李谦的志和道,只用力甩着邵源泊的手,喷着口水大声叫着:「坏父!坏父!要!阿要!」努力要往桌子上爬。 外面,小羽和奶娘急奔到门口,喘着气曲了曲膝进来:「爷,少奶奶让把小少爷抱回去。」 阿盛明白之极,立即丢了桌子,回身扑进邵源泊怀里,跺脚大叫:「不!父!阿父!」邵源泊贴到他耳边说道:「是你阿娘让你回去,你阿娘很凶的!」阿盛扁着嘴,不情不愿的松开手,小羽忙上前接过阿盛退了出去,阿盛眼泪汪汪的看着邵源泊和桌子,委委屈屈的被抱出了门。 李谦惊讶之余,笑不可支,指着邵源泊:「你嫂子信里说,太后说你爱子太过,倒没说错你,这阿盛怕阿娘,倒不怕你?」 邵源泊挑着眉梢:「太后?她怎么知道?」 「你给阿盛画了不少画?你嫂子常去福宁亲王府陪亲王妃说话,听亲王妃说的,太后那儿有不少你给阿盛画的画,说太后极爱看,一边看一边说你溺爱太过。」李谦笑着解释道,邵源泊暗暗舒了口气,他给阿盛画的画,只寄给了老爷子,看来是老爷子送进宫的,既然是老爷子送进宫的,那就无碍!邵源泊嘿嘿笑着,转了话题:「我这一阵子在那么个偏僻地方,什么信儿也听不到,福宁亲王府有喜信没有?」 第十九章 「还是没有!前年我还去了趟草原,家里听说那里有个活佛极灵验,我来回跑了两三个月,求那活佛念了几天经回来,到今天还是半丝动静也没有,没人不急的,唉,就王爷想的开,说有子无子是他命中注定,与旁人无关,唉!」一提这事,李谦唉声叹气不已,邵源泊沉默了片刻,重重叹了口气,他做父亲前对有没有孩子这事,倒没什么想法,如今有了阿盛,才觉得若没有孩子,没有阿盛,这日子,还有什么乐趣? 两个人边吃边聊,李燕语吩咐常嬷嬷看着这一处,不时换了热菜热酒上来,两人直吃到半夜,喝的大醉,干脆睡在了一处,直说到天明才合上眼睛。 两行人在保定府歇了三四天,才启程南下。 这一路上,邵源泊和李谦要么骑马,要么同坐一车,谈天说地,寻景探幽,极是相得,李燕语一句多话没有,只留意着两人衣食住行,处处安置的妥妥当当,让李谦羡慕不已,和邵源泊叫着下回再出远门,无论如何也要携妻同行,也要享受这样有出行之趣,而无出行之不便的日子。 阿盛听李燕语讲了一天故事,就再没有听故事的兴致了,眼巴巴的看着邵源泊,流着口水大叫「阿父阿父!」邵源泊哪里忍得下心,没等阿盛叫第三声,就奔过来抱过阿盛,他骑马,就带着阿盛骑马,他坐车,就带着阿盛同坐一车,阿盛心满意足,一路上,除了睡觉,只要醒着,就小尾巴一般粘住邵源泊,好在一岁多的孩子,又是辛苦旅途,一天中大半时候是在睡觉,倒还好些。 一行人且走且游,直到五月初,才进了京师西南的运城府,邵源泊和李谦依依不舍的分了手,李谦折回京师赴任,邵源泊直奔泉州府,他是七品官,这调任之间,不必回京述职。 邵源泊送走了李谦,失落的闷闷不乐了一天,和李燕语商量着,准备第二天起,行程上要紧一紧,他六月初得赶到泉州市舶司接印,李燕语忙叫了栾大进来商量,栾大细细算了半晌:「爷,少奶奶,咱们车子多,又都是大车,还带着小少爷,一来走不快,二来也不能日夜兼程,累坏了小少爷可了不得!我看,爷还是带着山青几个,骑着马先赶过去,从这里过去,最多二十天就能到泉州府了。」 邵源泊皱了皱眉头,打着呵欠说道:「嗯,既是这样,咱们还是照咱们的行程走,到五月下旬,五月底,我再骑马赶过去就行,六月上旬前到任接印,也不用早到,六月十日,不,九日吧,九日到就行。」 栾大笑应道:「爷说的是,这到任,正正好最好,晚了不好,早了也不好,老赵他们几个,前一阵子我和少奶奶说了,已经打发他们先赶过去打前站了。」 「还是你想的周到,既是这样,那就更不用着急了,不急不急。」邵源泊笑着说道,几个人正说话间,山青兴奋的跳起来:「爷!老刘叔来了!」 「快请进来!」邵源泊‘呼’的站起来,两步迎到了门口,李燕语也忙跟着站起来迎了出去,老刘叔是老太爷院里的管事,也是府里的大管事,七八岁就跟着老太爷侍候,是老太爷最心腹的人。 须发皆白的老刘叔精神健旺,跟着水秀,脚步轻捷的进来,远远看见邵源泊,忙紧走几步,就要跪倒磕头请安,邵源泊一把扶住:「跟小六有什么好客气的?老刘叔红光满面,这精神看着就好,老头子可好?」 「好好!老爷子好着呢,听说六少爷升了泉州市舶使,高兴的很,说六少爷往后必有大出息,往后就靠六少爷给他撑这身后名了。」老刘叔顺势站起来,哈哈笑着答道,转眼看到李燕语,忙恭敬的长揖见礼,李燕语侧过身子受了半礼,曲膝福了福,还了一礼,让着邵源泊和老刘叔坐到椅子上,亲自倒了两杯茶端过来。 老刘叔急忙站起来接过茶:「怎么敢劳动六少奶奶!」李燕语笑着退后几步,规规矩矩坐在下首,温婉的笑着听邵源泊和老刘叔说话。 「本来老太爷想亲自己过来看看六少爷,可一来担心惹了闲话,于六少爷不好,二来,也不愿意府里也烦!」老刘叔含糊了一句,邵源泊无奈的叹了口气,明了的点了下头,老刘叔接着说他的话:「就让我过来看看,看看六少爷好不好,看看小少爷,怎么没看到小少爷?」一提阿盛,邵源泊眉飞色舞。 李燕语笑着站起来,曲了曲膝,出门叫了小羽过来,让她去看看阿盛醒了没有。不大会儿,小羽和奶娘抱着刚刚睡醒的阿盛过来,在门口放下阿盛,阿盛扶着门框,笨笨拙拙的跨过门槛,也不管别人,只冲着邵源泊大叫:「阿父!」 邵源泊哈哈大笑,上前一把举起阿盛抱过来,老刘叔忙站起来,先冲着阿盛长揖见了礼:「唉哟,小少爷长得跟六少爷小时候简直就是一个模样!来来,让老奴抱抱。」 阿盛一觉睡醒,心情愉快之下,很给老刘叔面子,让他抱了一会儿才扭着身子去够邵源泊,邵源泊接过阿盛,老刘叔将带来的包袱打开,取了只锦盒出来,递给了邵源泊:「六少爷,这是老太爷让带给小少爷的,老太爷说,小少爷比六少爷小时候还百伶百俐,让日常戴着这个,压一压。」 邵源泊忙接过锦盒,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块碧透如一汪深不见底的绿水般的缠藤平安扣,邵源泊掂起平安扣,呆看了半晌,这是老太爷自小戴在身上的东西,邵源泊眼底泛酸,强忍住眼泪,低着头,将平安扣挂在了阿盛脖子间。 晚上,邵源泊陪着老刘叔吃了饭,又聊了很晚才歇下,第二天一早,老刘叔就启程赶回京师了,李燕语看着人收拾了行李,也准备启程赶往泉州府,邵源泊在客栈院子里呆站了半晌,长叹了口气,跪倒在地,冲着京师方向磕了几个头,站起来上了车,车子缓缓往泉州方向行去,离京师越来越远。 五六月的江南,正午时分酷热难耐,李燕语让人在车顶上盖了层厚厚的茅草,车窗门都大开着,就是这样,若是赶着没有树林遮盖的驿路,正午时分还是热的上不得路,李燕语只好早出晚歇,中午最热的那一两个时辰,就寻地方歇一觉,勉强没误了行程。 六月初,离泉州府还有十数天行程,邵源泊掐着日子,一天不早的带着山青等人骑马先赶往泉州府接印去了。李燕语和栾大、常嬷嬷等人带着人车,继续不急不慢的往泉州府赶路。 离泉州府还有一天多路程,胡七带着人迎过来,和李燕语见了礼,笑着解释道:「还以为嫂子跟子岗一起到泉州,前天只接到子岗,没送他进城,就赶着过来接嫂子了,嫂子路上走了这大半年了,明天到泉州府好好歇歇,我给你们买好宅子了,嫂子见了指定觉得好!园子大树古不说,后园还有个湖,荷花开的那叫一个好!」 阿盛从车里探着头,流着口水,看着说起来不停的胡七,突然站起来,将手里的布老虎高高举起,大声‘啊啊’着,胡七吓了一跳,忙弯下腰,瞪着满脸兴奋的瞪着自己的阿盛,想说话不知道说什么好,想抱又不敢抱,李燕语见两人大眼瞪小眼的瞪上了,忙上前抱过阿盛,笑着说道:「阿盛,这是胡七叔,给七叔见礼。」 第二十章 阿盛正被无聊的小羽和奶娘等人训练着见礼,听李燕语让见礼,更加兴奋起来,两只胖手似模似样的扣到一处,歪歪扭扭的往下长揖,没想到用力过猛,揖到一半,身子一歪,倒进了李燕语怀里,看的胡七大笑起来:「这小子!还真会见礼了!七叔出来的急,这见面礼先欠着,回头七叔翻倍给你!」 说了几句话,李燕语吩咐加紧行程,好当天赶进泉州城,胡七上了马,在前头引着,一行车马速度加快,往泉州府行去。 李燕语吩咐小翎悄悄叫了栾大过来问道:「刚胡七公子说,给咱们在泉州府买好了一处宅子,宅子只怕还不小,这事妥不妥当?」 「没什么大事,只要银钱上和胡七爷交割清楚就行,泉州市舶司设在泉州城外两里多路的定海码头,衙门极小,离泉州城又极近,历任市舶使都住在泉州城内,赁宅子的有,买宅子的倒更多,市舶使一任五年,买了宅子,住五年再卖出去,不但省了赁钱,运气好还能赚上几两银子,只要有银子,买宅子住的比赁宅子的多得多。」栾大笑着仔细解释道,李燕语舒了口气:「那就好,进了城,栾叔多费心,去细细打听打听,胡七爷替咱们买的宅子值多少银子,若差不多最好,若是差得远了,咱们就按市价给他。」 栾大满脸笑容,长揖答应着:「是,少奶奶放心,我就说,能娶到少奶奶,是爷的福气,这俗话说的对,妻贤夫祸少,越是送上门的便宜越是占不得。」 一行人紧赶慢赶,赶在关城门前进了泉州城,邵源泊带着山青等人早就站在城门口望眼欲穿了。 进了城,泉州城已是灯火通明,车子行在青条石路上,比起城外的驿路颠的更加厉害,李燕语忙抱起熟睡的阿盛,一边轻轻拍着他,一边透过绡纱车窗看着外面。 泉州府比她想象中更加繁华,街边店铺大门四开,门口挂着成串的红纱灯笼,店里更是亮如白昼,瓷器珠玉、绫罗绸缎、竹器木具各式各样的东西满满的罗列着,新鲜的逼人眼,街上铺内,来来往往的人群一眼看去仿佛人人带笑,个个遍身绮罗,在明亮的烛光下,闪着柔和的盛世奢靡和荣华之光。 李燕语满意的叹了口气,这样的地方,才是窝居的好地方,可以食不厌精而不突出于众。 连转了四五条热闹非凡的街道,车子转进了一条两边都是高高的青石围墙的安静街道,没走多远,车子微微顿了顿,象是过了一道坎,又缓缓走了几步,就停下了。 车帘掀起,邵源泊探进头,看着李燕语怀里的阿盛,忙回身示意众人噤声,李燕语将阿盛小心的递到邵源泊怀里,扶着小羽的手下了车,站在二门,转身四下看了看,虽说到处挂着灯笼,还是看不清楚,以后再看吧,这里至少有五年要住呢。 常嬷嬷引着个干净利落的婆子过来,笑着介绍道:「少奶奶,这是胡府七少奶奶身边的管事魏嬷嬷。」 魏嬷嬷恭敬的曲膝见了礼,爽朗的接过了常嬷嬷的话头:「回六少奶奶,从我们爷替六少奶奶一家买下这处宅子,我们少奶奶就打发我带着人过来打扫收拾着了,我们少奶奶说了,六少奶奶这一路走了大半年,必是累的不行了,好歹收拾收拾,若能替六少奶奶省了一星半点精神,就是我们少奶奶心意到了。」 李燕语被她滚珠般的一串‘少奶奶’说的止不住笑意,忙伸手接过小翎递过的荷包,递给魏嬷嬷谢道:「替我多谢你们少奶奶,要不是你们少奶奶想的周到,我这会儿还不知道怎样繁难呢,过一两天这里安顿下来,我到贵府跟你们少奶奶当面道个‘谢’字去。」 魏嬷嬷接过荷包,忙跪下磕头谢了,常嬷嬷早已取了一堆红封,交给魏嬷嬷,让她分给过来打扫收拾的胡府仆妇下人们。魏嬷嬷等人热情的帮着常嬷嬷等人四下安顿好了,几近半夜才告辞回去。 李燕语跟着胡府仆妇走了一刻多钟,才进了正院,累的也没心思多看一眼,和奶娘一起赶紧给阿盛洗了澡,自己和邵源泊沐浴洗漱,吃了点东西,就疲倦不堪的歇下了。 第二天李燕语醒来时,窗外的鸟儿正欢快异常的唱个不停,邵源泊腰间搭着单被,还在沉沉大睡。 李燕语轻手轻脚的起来,先到东边厢房看了阿盛,阿盛也在酣睡,李燕语轻轻抚了抚阿盛圆滚滚的脸颊,轻轻退出了屋,站在院子里,迎着阵阵凉风,手臂上举伸展着身子,泉州临海,这处宅大约位置不错,凉丝丝的风抚面而来,仿佛还带着咸咸腥腥的海水味儿,李燕语站了一人儿,退出去沐浴洗漱了。 李燕语换了衣服出来,带着小羽、魏紫几个转出来,她们住的这正屋后面没建围墙,一片过去种满了姚黄魏紫,花海尽头,就是胡七说的那片湖,李燕语站在屋后倒座间的宽廊下,远看着那片足了七八亩见方的大湖,半晌说不出话来,今天要好好看看这宅子,泉州地价不见得便宜多少,这宅子奢华至此,得多少银子?!这花的,可都是她的银子! 李燕语刚从厨房看了早饭出来,常嬷嬷就寻了过来,一五一十和李燕语算着帐:「少奶奶,这回无论如何得添些人手了,实在是不够!少爷身边除了奶娘,就是小羽小翎文杏跟着,原来在呼和县也就罢了,现在可没法顾过来,还有厨房,也得添人手,这花园,我早上走了一半,少说也得寻两个花匠才行,还有各处上夜当值的,如今咱们连扫地的人都不够!门房上也没有人。」 李燕语听的头晕,抬手止住常嬷嬷:「嬷嬷别急,泉州可不是呼和县,地广人稀,宅子再大也不值钱,这处宅子,花园里光一个湖就有七八亩」 「六亩半!昨天魏嬷嬷说过!」常嬷嬷忙纠正道, 「好,就算六亩半,那湖里还有水阁曲桥,园子里不是古树就是名花,这屋子,你看看,雕梁画栋,粉刷一新,我看到现在,除了厨房院子,窗子上糊的都是绡纱,这宅到底有多大我还没看全」 「说是占地三十九亩,房子倒不多,除了少奶奶住的那处三进的正院,还有两处两进的院子,一间书楼,一间外书房,一间议事厅,前院还有客厅,花厅,这宅子就是园子大,树木花草好,这是昨天魏嬷嬷说的。」常嬷嬷忙接过话解释道,李燕语长长的叹了口气,看着常嬷嬷苦恼的说道:「嬷嬷,胡七爷是大富子弟,这样的宅院在他眼里自然不过一般,可咱们,哪有那么多银子住这样的宅院?买不起,也住不起!添人的事先放一放,等会儿我和爷商量商量,保不准就得再找处便宜的宅子去,行李也先别急着拆,等定下来再说。」 常嬷嬷不舍的叹了口气:「虽说舍不得,可少奶奶说的在理,如今咱们一大家子,都靠着少奶奶的嫁妆,虽说这两年京师的铺子、庄子收成都好,可这过日子,量入为出,十成收成吃七成,留着三成备荒年才是正理呢,少奶奶想的周到,就是这样!」 李燕语眼看着常嬷嬷精精神神的继续忙她的事去了,叹了口气,慢慢逛着往回走去,这样的园子,从前是当景区逛的,看来现在还是得赶紧当景区好好逛逛,说不定明天就得搬出去了。 第二十一章 李燕语回到院里,邵源泊已经起来,正趴在东厢小床边,捏着阿盛的脸,想把他捏醒,李燕语上前拉起他,推着他去后面净房洗漱:「你别又把他捏醒了,他这两天睡的都不沉实,今天好不容易睡沉了,别扰了他,他从极北处到这里,万一睡不好熬病了,就是大麻烦!」 邵源泊沐浴好换了衣服过来,阿盛还在呼呼大睡,半分要醒的意思也没有,邵源泊不敢再去捏他的脸,站在小床边爱不释眼的呆看了半晌,才转身回去吃早饭了。 李燕语和邵源泊吃了饭,豆绿和红莲收拾干净,李燕语看着邵源泊问道:「你什么时辰到衙门?」 「没时辰,一天过去一趟就成,不过这几天事多,我又是刚来,等会就走,晚上胡七设宴给咱们洗尘,我回来接你和阿盛过去。」邵源泊伸着懒腰应道, 「那就好,你稍等一等,我得和你商量些事。」 「你说。」邵源泊忙往李燕语这边挪了挪坐定,看着李燕语,等着她说话,李燕语指了指周围示意道:「这宅子,你看了没有?」 「前天就看过一遍了,你觉得不好?是有点小了」 「不是小,是大了!」李燕语哭笑不得的打断了邵源泊的话,她倒忘了,她嫁的这个,好歹也是五服内的宗室子弟,这眼光手笔,小瞧不得:「这宅子的房契,胡七给你了没有?多少银子?」 「给了!我倒忘了,你等等!」邵源泊说着,利落的跳下榻,进去取了只匣子出来递给李燕语:「银子胡七已经付过了,咱们不用再给,我倒忘了这事了,胡七在京城的那个酒肆,当初是我和李谦帮他凑了银子开的,当时是说我们两个各占三成,他又出银子又管事,多占一成,拿四成,我和李谦也没把这事放心上,头一两年,赚的那点银子又赔补进酒肆了,再往后几年,胡七今年说买下隔壁的铺子,明年说要新修哪一处楼,我和李谦压根也没打算着他能挣银子,也就把这事置之不理了,没成想他还真挣了不少银子,这几年的收益拢到一处,你看看,帐册子在这里,买了这宅子,还余了不少!你收着!」邵源泊说的舒心不已。 李燕语打开匣子,扫了眼房契,又粗粗翻了翻帐册子,邵源泊将头凑过来,和李燕语头挨头看着帐册子,接着说道:「还有件好事,这市舶使虽说官品小,不过从六品,可却是个极肥的差使,每年光那些海商的冰炭敬,就是上万两,这一来一往,再托他们带着宝石香料回来,这几年市舶使下来,不发财的都少!」 李燕语怔了怔,转头看着邵源泊,张了张嘴,想说话,迟疑着又咽了回去,再想想,不说还是不妥,犹豫了半晌,关了匣子,垂着眼皮低声说道:「这事,我只听你的打算,你这五年一任市舶使有两种做法,一个,象你说的这样,敞开了收那些个冰敬炭敬,一年里,咱们逢生日就过、想方设法搭人家的船做生意,挖空心思只想着赚钱,这一任五年里,把这一辈子,还有阿盛那一辈子的银子都赚够了,从这一任下来,就好好做个富家翁,你就能好好做你的逍遥名士。」 李燕语停了停,看着邵源泊,邵源泊仔细听着,等着她往下说,李燕语想着合适的话语,接着说道:「第二个呢,胡丞相那信里说的明白,皇上对你寄以厚望,这一任你若不负了这‘厚望’二字,往后这前程上,就是另一番天地了,可这厚望,做起来不易,一来必定不能亦步亦趋懒散守成,二来,那银子上头,也都要不得了!」 邵源泊面色渐渐凝重,看着李燕语,突然用力抱了抱她,笑了起来:「得妻如你,夫复何求!」 傍晚,邵源泊回来接了李燕语和阿盛,阿盛睡足了,精神十足,看到邵源泊,兴奋的尖叫着扑过去,再也不肯松手。 邵源泊被阿盛左一下右一下亲的满脸口水,高兴的哈哈大笑,抱着他骑着马,李燕语坐在车上,透过绡纱车窗看着欢快大笑的父子两人,心里透着满满的喜悦,那喜悦冲的她鼻子酸着,几乎落下眼泪。 转过一条街,就是胡七的宅院,车子好象刚走了没几步,就缓缓进了二门。 李燕语扶着小羽的手下了车,七少奶奶梁氏已经迎上来,话里满满的带着笑:「可算把六少奶奶给盼来了!咦,小少爷呢?怎么没来?」 「来了,跟他父亲骑马过来的。」李燕语一边笑着答着话,一边打量着梁少奶奶,梁少奶奶一张明艳的瓜子脸,下巴略有些尖,一双水灵灵的杏眼里含满笑意,一对酒窝时隐进现,透着浓浓的甜糯,身形娇小玲珑,一件淡蓝底满绣蓝色折枝花卉紧腰长衫,下面一条明蓝绡纱十幅裙,李燕语惊艳的睁大眼睛,梁七奶奶是个极聪明伶俐的,笑容更浓,上前拉着李燕语,亲亲热热的说道:「七少奶奶还看别人做什么?七少奶奶这人品,谁能比得上?!」 「六少奶奶不光人生得让人移不开眼,这份通透明白,真让人心折!正要谢谢你,前儿魏嬷嬷带着人将宅院收拾得极好,多谢你费心,要不是你费心安置,我还不知道怎么狼狈忙乱呢。」李燕语笑着回着话。 「看你这话就见外了不是?!我们爷跟你们爷,比亲兄弟还亲近几分呢,咱们跟一家人有什么分别?你再说这样的话,我就恼了!」梁少奶奶春风满面的嗔怪道。 李燕语笑着不再多客气,两人让着,往内院进去,梁少奶奶亲亲热热的和李燕语说着话,一路让着进了正院花厅。 「原本想请六少奶奶到后园水阁里坐着说话说话的,那里又风凉,景致又好,若是烦了,还能坐船在湖里看看荷花,可我们爷偏占了先,要在后园请邵六爷喝酒取乐,说是让小戏班子在湖里船上喝小曲儿,他们在岸上的花厅里听,这样才好!」梁少奶奶说起话,都是一路笑一路说,看来是个爽快性子,这样的人,倒是好处。 「咱们有个安安静静说话的地方就行,这里才好呢,再说,往后咱们都是常来常往的,逛你们家园子,来闹你的时候都在后头呢。」李燕语笑着答道, 「这话说得好!你果然也是个直爽的,先前我还担心着不好相与,我们爷说,邵六爷是个好的,他看中的媳妇,必定也不会差了,果然是这样!」 一句话说的李燕语失声大笑:「胡七爷还真是聪明!」 梁七奶奶笑着推着李燕语落了座,几个长相婉丽、衣饰华美的女子接过丫头托盘里的茶水点心,一件件摆到几上,李燕语留神了几眼,梁七奶奶斜着三个女人,用手指点着介绍道:「这是吴姨娘,这是王姨娘,那个,是高姨娘。」 几个姨娘急忙恭敬的曲膝给李燕语见着礼,李燕语笑着正要说话,梁七奶奶挥着手说道:「不用理会她们。」 李燕语微笑着转过头,和梁七奶奶你说我笑的继续说着闲话,外间流水般摆了宴席上来,虽说只有她们两个人,桌子上却摆的满满当当,两个人刚坐下,略动了几筷也就吃好了,漱了口,退到花厅里喝着茶刚说了几句话,奶娘就抱着阿盛禀报着进了屋,后面一个丫头,用托盘托着七八件玉佩金麒麟等等物事。 第二十二章 梁七奶奶看到一身红绫衣裤、粉妆玉砌的阿盛,忙站起来,爱之不尽的迎过去:「唉哟,怪不得我们爷一提起来就夸个没完,我都不知道怎么夸才好了!这孩子是怎么生的?怎么这么可人疼!」一边说,一边伸手就要去抱阿盛,阿盛好奇的打量着梁七奶奶,眼睛盯在了梁七奶奶耳朵上明晃晃摇来动去的金刚石耳坠上,一头扑到梁七奶奶怀里,伸手就要去抓,李燕语看到他的眼神,急忙跳下榻奔过去,正好赶上,一把捉住阿盛的胖手,顺手把他接了过来:「七少奶奶把他给我吧,要不然一不留神他就得抓住七少奶奶的耳坠子,上回一个丫头戴的耳坠子被他抓住,拉得一耳朵的血。」 梁少奶奶忙松开兴奋的蹬着腿的阿盛,见阿盛一双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她的耳坠子,两只手张着,还要扑过来。 李燕语抱着阿盛坐到榻上,从小丫头托过来的那盘子金银玉器里挑了只大金麒麟出来,塞到阿盛手里给他玩,梁少奶奶也跟着坐到榻上,用手指拨着盘子里的东西一样样细看:「那金麒麟是我们爷的,你看看,我就说他恶俗,弄那么个明晃晃着富贵的东西,他非说好」梁少奶奶带着笑的话语突然嘎然而止,两根手指掂了只赤金玉兰花出来,厌恶的扔到地上,用帕子擦了擦手,指着站的最近的高姨娘吩咐道:「把这东西拿了扔给那个玉兰小姐去!小少爷什么身份?她也敢学着人家送东西,扔回去!」 高姨娘恭敬小心的答应着,从地上拣起赤金玉兰花退了出去,梁少奶奶又仔细拨了一遍托盘,才松了口气,李燕语有些发怔的看着梁少奶奶:「玉兰小姐是谁?」 「你刚来不知道,这玉兰小姐是这泉州府勾栏花魁,生得倒也有几分姿色,我们爷说今晚上要好好热闹热闹,就把她叫了来,还叫了四五个这个花那个花的,你们爷和我们爷,都是会玩的!还不知道要玩到什么时候呢!」梁少奶奶嘴角往下撇了撇,不屑的说道。 李燕语怔了怔,低着头看着连打了几个呵欠的阿盛,忙笑着说道:「阿盛困了,烦劳梁少奶奶让人送盆温水过来,给阿盛洗洗手脸,好打发他睡觉。」 梁少奶奶忙一迭连声的吩咐了,好奇的看着李燕语给阿盛洗了手脸,阿盛连打了几个呵欠,窝在李燕语怀里,一会儿就睡着了,他兴奋了一两个时辰,也累坏了。 李燕语将熟睡的阿盛放到榻上,退到旁边,看着梁少奶奶,仿佛极好奇的低声说道:「咱们去后园看看如何?我还没见过勾栏里的小姐是个什么样呢。」 梁少奶奶‘噗’的笑出了声,连连点头答应着:「这容易!走,咱们去瞧瞧热闹去,你不知道,那些男人,人前一本正经的,跟那些个勾栏小姐一处,什么样的丑态都有!你可别吓着了才好!」 「有你呢,怕什么!」李燕语笑着开着玩笑,梁少奶奶吩咐众丫头婆子看着阿盛睡觉,李燕语也嘱咐了小羽和奶娘等人,和梁少奶奶两个,带着两三个丫头婆子,也不提灯笼,借着月光往后园走去。 前面婆子引着,两人转到花厅后的茶水暗间,走在最前面的婆子示意了在茶水间侍候当值的丫头婆子别出声,梁少奶奶拉着李燕语,闪进茶水暗间,掀起帘子,往外面探看去。 外面灯火通明,邵源泊、胡七,还有三四位三十多岁的男子已经喝得差不多了,花厅正中,一个衣服薄透的女子拿着枝荷花,舞得正是欢快。上首榻上,邵源泊正歪在一个绿衣女子怀里,就着女子手里的杯子喝酒。 梁七奶奶捅了捅李燕语,低声说道:「靠着你们爷的那个绿衣女子,就是玉兰小姐!你看看,也就那样!」 李燕语心里堵无数冰块般,难过的简直有些透不过气来,呆站着看了一会儿,拉着梁七奶奶转身出来,垂着头快步往回走了几十步,梁七奶奶轻轻拉了拉李燕语,低声劝道:「你也想开些。」停了片刻,梁七奶奶叹了口气,低声说道:「我知道你从前是个爱静的,成了亲就去了极北的呼和县,我听我们爷说,那里可没有这样的繁华热闹,这些事,你也没经历过,往后见的多了就好了,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邵六爷是个风流性子,从前没成亲的时候就是我大哥、二哥也是个爱玩的,他们都是常来常往的,我也见的多了,今天这样算好的了,这不是大事,男人哪有不爱玩的」 「我知道,没事,就是吓着了。」李燕语勉强笑着说道,梁七奶奶拍了拍她的手背:「别怕,没事,那些小姐,跟猫啊狗啊一样,不过是些玩意儿,没什么打紧的。」 李燕语笑着答应着,回来坐了一会儿,就带着阿盛上车出了门,李燕语抱着阿盛,在车子里呆呆的发了一会儿怔,突然掀起帘子,招手叫了小羽过来吩咐道:「你去找山青,让他跟爷说,天晚了,阿盛都睡着了,让他回家!」 小羽小眼睛眨了两下,答应一声,忙回头奔回胡府寻山青传话去了。 李燕语看着奶娘给阿盛洗了澡,澡还没洗完,阿盛就呵欠连天的又睡着了,李燕语转回正屋,刚去了外面大衣服,邵源泊就一身酒气香气,摇摇晃晃、醉熏熏的进了屋。李燕语厌恶的往后闪了两步:「你先去沐浴,出来我再和你说话!」 邵源泊脚步趔趄的前后晃了几步,将袖子举到鼻子下,用力闻了闻,嘻笑着说道:「没什么味儿!好!好,洗给我弄碗汤醒酒!」说着,摇摇晃晃的往后面净房奔过去。李燕语用眼角瞄着他进了净房,站在屋里思量了片刻,转身出去,亲自去厨房弄了碗醒酒汤过来,静等着邵源泊洗好出来。 不大会儿,邵源泊散着头发,一身白绫衣裤,清清爽爽的进了屋,坐到榻上,转头找着丫头:「渴得很,汤呢?」 屋里一个丫头婆子也没有,李燕语站起来,走到旁边高几旁,托了只硕大的细瓷大碗过来,却不递给邵源泊,站在离榻两步远的地方,看着邵源泊,声音清楚而缓慢的说道:「晚上,你们正乐着的那会儿,梁少奶奶带我过去开眼界看热闹去了,看来那个玉兰小姐手里的酒,真把你灌醉了,是酒醉了,还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了?」 邵源泊怔了下,随即笑起来,挥着手说道:「逢场作戏罢了,那个玉兰,说是这泉州城的行首,比起京师那些咳,你别往心里去,取个乐罢了。」 「你取了乐,我这心里,酸楚的受不住,这醒酒汤,就是我心里的酸楚,给你醒酒最好不过,你喝了吧。」李燕语说着,将双手捧着的大碗放到邵源泊面前的几上,邵源泊眼神还有些迷离的探过头,只闻到一股浓厚的酸气扑面而来,呛得邵源泊叫起来:「这是醋?老陈醋!」 「不是醋,是我的酸楚,也是你刚才取的乐,喝了吧,醒酒最好!」李燕语站在邵源泊面前,将碗往他面前推了推,邵源泊凑近些,将鼻子凑到碗边上闻了闻,又端起来尝了一口,酸得满脸苦楚:「燕语,这明明是醋!」 「是我的酸楚你的乐!就用它醒酒!」李燕语站在邵源泊面前,固执异常的坚持道,邵源泊下意识的往后挪了挪:「燕语,你不喜欢我狎妓应酬,下次我改了就是,这个就算了吧,我酒醒了!真醒了!你看,没事了!」 第二十三章 李燕语双手端起那一大碗醋,递到邵源泊面前,伤感的说道:「你乐也乐过了,我苦也苦过了,这碗醒酒汤,你不喝了它,我这心底的痛,如何能平?你这酒,又怎么醒得过来?你这般酒醉,也就只有这样的酸楚能解了它,化了它!」 邵源泊万般无奈的接过碗,捏着鼻子喝了半口,想吐,看着李燕语满脸哀伤,泪眼盈盈的盯着他,又实在不敢吐,勉强咽了,只酸的鼻涕眼泪都要流出来,捧着碗,看着李燕语,哭丧着脸请求道:「燕语,我错了,我知道错了,饶了我这回吧,实在咽不下去。」 李燕语用手推着碗,推到邵源泊嘴边:「你在温柔乡里欢乐无边那会儿,我从里到外就泡在这样的酸楚里,这碗里才多少?你也好好尝尝!」 邵源泊被李燕语推着灌了一大口,直着脖子咽了一半,实在咽不下去,一口气咳了出来,见李燕语还是端着碗,不依不饶的又要灌过来,吓得跳起来,光着脚窜下榻,狼狈不堪的不停的长揖陪着礼:「燕语,我错了!我知道错了!你放心,再不敢了,实在喝不下了!要不,留着,留着我慢慢喝,我明天喝!」邵源泊见李燕语端着碗就要跟过来,吓得连声大叫,李燕语顿住步子,邵源泊舒了口气,连连长揖:「你放心,是真改了,再不敢了,以后别说狎妓,就是碰也不碰一下,不不不,是看也不看一下,非礼勿听,不不,,是非礼勿看,勿听也勿看,除了你,谁也不看,谁也不碰!燕语,真喝不下了,酸死了。」 李燕语固执看着邵源泊,没有半分妥协的意思,邵源泊大急,脑子转的飞快:「是我错了,换个法子罚我行不?就罚我罚我」邵源泊左右转着身子,着急万分的寻着主意找灵感,一眼看到充作百宝阁的书架,急忙指着书架大叫道:「罚我抄书!抄一百遍,抄抄」邵源泊脑子里一本本过着那些经书,哪本最薄? 「那就抄女戒吧,我这么不贤惠,你替我抄一百遍女戒静静心吧,明天天亮前抄完!」李燕语接过邵源泊的话头说道,邵源泊急忙点着头,抄什么都行,做什么都行,只要不让他再喝那碗老陈醋! 很快,邵源泊就在抄一百遍女戒和喝完那碗老陈醋之间摇摆不定,因为李燕语让人把桌子椅子,给他摆到了檐廊下,桌子上点了两盏纱灯,笔墨纸砚放好,李燕语取了针线,隔着糊着绡纱的窗户,安安稳稳的坐在榻上,一幅必要陪着他抄完这一百遍女戒才肯作罢的架势。 邵源泊坐了没半刻钟,就被蚊子咬得跳来跳去的坐不住,隔着窗户求了半天,李燕语仿佛没听到,埋头只管认真仔细的绣着阿盛的小肚兜,常嬷嬷悄悄取了干艾草,吩咐姚黄魏紫两个偷偷蹲在上风口点上艾草,用扇子将烟扇过来,虽说烟气难闻呛人,可到底比蚊子咬着好的多了,邵源泊急忙坐下,运笔如飞的抄起了女戒。 李燕语在屋里闻着浓浓的艾草味,只当不知道。 邵源泊直抄到天交子时,才抄完了那一百遍女戒,急忙捧着,献宝般送到李燕语面前:「燕语,你看,我都抄好了!」 李燕语接过那一叠纸,慢条斯理的放到面前,一页页翻看着,邵源泊不停的挠着身上各处蚊子包:「你放心,再没有下回了,我知道错了!」 李燕语放下手里的纸,转头看了看邵源泊,抬手指着几上的那碗醋,邵源泊脸色一下子白起来,忙跳起来叫道:「不是说好抄一百遍女戒就不用喝这个了么?」 「不是让你喝,那个,你抹到那些蚊子咬的包上,立时就能止痒,肿块很快也能消下去。」 邵源泊长舒了一口气,半信半疑的沾了点醋抹到手背上,李燕语直起身子,找了块干净的棉帕子,沾了碗里的老陈醋,给邵源泊一一擦着蚊子包,邵源泊摊开手脚,任她把醋把身上抹,只要不让喝下去,抹就抹了。 第二天一早,邵源泊还没起床,胡七就打发人送了张帖子过来,里头还夹了张玉兰小姐题的诗,要请探花郎雅正,邵源泊翻开诗笺,吓得一下子跳起来,将雅致异常的洒金笺一丢老远,连声叫着人:「退回去退回去!往后谁要雅正,统统交给少奶奶雅去!就是爷的诗,还得让少奶奶雅正过才行呢!」开玩笑!他这一身的酸味还没敢洗掉呢! 邵源泊刚接了市舶使新职,要理要熟的文案规矩多如牛毛,胡七等来了邵源泊,该做的生意也要打点起来了,邵源泊又介绍了韩大帅的侄子韩浩去了胡七府上,胡七和他深聊了几回,彼此极是投机,决定联手做这海上的生意,也好和那些泉州帮抗争一二,几个人各有忙事,都算是新人新事新开张,各自忙得一时倒也安宁。 邵源泊忙了几天,这天回来,陪阿盛玩了半天捉迷藏,直把阿盛玩得困倦睡着了,才沐浴换了衣服,坐到榻上看那些带回来的旧文陈牍,李燕语看着阿盛睡着,沐浴好进来,邵源泊放下手里的文书,示意李燕语坐到对面,看着她,郑重的说道:「燕语,上回你说的那两条做这市舶使之路,我好好想了这几天,我虽说懒散,可想来想去,还是不想二十几岁就闲散养着,我想做点事,不说建功立业,好歹有所建树,往后阿盛大了,说起他父亲,也不至于觉得他父亲一无是处,我」邵源泊脸上微微泛着红意,简直有些语无伦次,李燕语莞然而笑:「你下了决心要做一番事业了?」 「嗯!」邵源泊重重点了下头,期待的看着李燕语:「你的意思呢?」 「好啊,我和阿盛就等你挣个封妻荫子,怎么着也给我挣个夫人回来,我觉得李夫人听起来比李少奶奶威风多了。」李燕语笑语盈盈的说道,邵源泊高挑着眉梢,揽着李燕语哈哈大笑起来:「你说的对,这李夫人,还真是比李少奶奶好听多了!」 「你想做就放手去做,你只管做官做事,家里,还有银钱上,有我呢。」李燕语转头看着邵源泊,干干脆脆的说道,邵源泊低头看着她,突然飞快的在她唇上点了下:「好!咱们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隔没几天,梁少奶奶就上门来看李燕语,两个人在后面园子里,吹着满是荷花清香的凉风,说了一下午话,梁少奶奶才告辞回府。 晚上,邵源泊回来,李燕语看着阿盛睡着,沐浴洗漱完毕,见邵源泊看完了文书,坐到榻上,笑着说道:「梁少奶奶今天下午过来说了一下午的话。」 邵源泊将文书理到匣子,看着李燕语,示意她继续说,李燕语伸手接过邵源泊手里的匣子,放到旁边几上,笑盈盈的接着说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说韩大帅那个侄子韩浩,为人明白规矩,生意也极通,胡七爷已经定了和他一处组海船队南下做生意去。」 邵源泊点头赞同道:「那个韩浩是个通透明白的,人也不错。」 「嗯,梁少奶奶说,她将陪嫁过来的压箱银子都拿了出来,入了一股,梁少奶奶的意思,是让我也入一股两股的,若是好了,也就是一趟两趟,就挣回本钱了。」李燕语一边笑一边说:「这也是她的好意,不过我给回了。」 第二十四章 「噢?」邵源泊怔怔的有些意外:「路上,你不是说若是胡七那生意好,你也想凑银子添几分股吗?我还特意和胡七说了这事,你怎么倒拒了?」 「这是我不好,没早跟你说。」李燕语站起来,坐到邵源泊身边,挨着他,语笑盈盈仿佛陪礼般说道:「那时候是有这个打算的,不过,你前儿不是说,想好好做点事情嘛,我想来想去,若是这样,咱们就得处处经心,时时留意,别让人有了心生疑虑的机会,也不好惹了众人的红眼,这银子,倒不好多赚。」李燕语顿了顿,看着邵源泊:「再说,你要做的是能吏,又不是那崖岸高峻的冷面清官,那些该有的常例孝敬也不必不拿,昨天我和老钱细算过了,这市舶使虽说官小,却是数得着的肥差,一年多的不占,就是那些常例银子,也有三万多两,老钱说,前任不是个精明的主儿,师爷也没请好,这里头浪费极大,他和老李、老姚细细理了这一个多月,若是理得顺了,还能多出一万多两银子,这些,足够咱们一家开销了。」 邵源泊长舒了一口气,低头看着李燕语,半晌才笑着说道:「这外头官场上里的关节,你这份通透明白,我算是服了,我还怕你一心要我做个名臣,劝我分文不取呢!」 「这分文不取是好事,可若人人分文不取,光凭朝廷那点俸禄,那没有贴补的人家怎么过日子?别说养家糊口养师爷先生,就是自己吃饭也不够,真要是这样,那能做得起官的,岂不全是大富权贵人家子弟了?这更不好。」李燕语叹了口气,低声说道,邵源泊沉思着点了点头,李燕语伸手拉了拉邵源泊散开的衣领,慢慢叹了口气:「这事,只怕连皇上也没法子,你拿了这三四万两银子,就尽心尽职,造福一方,咱们只求问心无愧罢了。」 邵源泊点了点头,揽着李燕语,低头看着她,担忧的问道:「这三四万两银子,够不够日常用度?」 李燕语哭笑不得的看着邵源泊,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你!唉!你真是不知稼穑的公子哥儿,咱们就这么几个人,哪里要得了三四万两?有个一万两就不知道多宽裕了!算上你应酬、人情往来,往京师家里送年节礼,一年两万两也足够了!」 邵源泊理直气壮的摊着手:「有你呢,我管这些做什么?男主外女主内么!你别那么省,别累着自己,我看你这几天天天做那些针线,别累了,让常嬷嬷请几个针线人回来,你别做了,时候长了脖子疼!若是嫌这泉州府的绣娘不好,就打发人回京师买几个回来,要不我让胡七帮咱们挑几个?」 「不用不用,那是阿盛的小衣服,好了,我以后不做了就是。」李燕语一边笑一边摇着头,邵源泊仿佛想起什么:「前儿我隐约听到常嬷嬷和你说人手不够?家里人也是太少了些,别的不说,我记得大姐姐当年在家的时候,一个姑娘家,一等的大丫头就有四个,后来出嫁时又新买了两个添上,你看看你,身边统共就七个丫头!」 「八个!」李燕语忙纠正道,邵源泊大笑不已:「七个!那个也能算?傻得连阿盛如今都把她骗的团团转!还有两个丫头」邵源泊瞄着李燕语的脸色,舌头打着转:「虽说不中看,可中用,极中用,都中用,就是太少了,依常例,咱们府里的少奶奶身边配四个一等丫头,六个二等,十一二个三等丫头,还有十几个往来役使的粗使丫头,虽说在外头,也不能节俭太过,明天我跟常嬷嬷说,多添几个丫头进来。」 李燕语笑着没有接话,邵源泊算了算:「照你这么说,咱们一年也能有万把几千两的余钱,余下来的银子,都入到你嫁妆册子里去,就算我还银子了。」李燕语高挑着眉梢,看着邵源泊,半晌才慢吞吞的说道:「入了嫁妆册子,可就是我的银子了!」 「就是给你的,我挣的银子,都是你的,连我都是你的!」邵源泊笑嘻嘻的说道。 第二天,邵源泊刚走,常嬷嬷就进来寻了李燕语,满脸奇怪的问道:「少奶奶说说,爷这是怎么了?大清早见了我就吩咐我赶紧多多的买些丫头婆子回来给少奶奶使唤,哪里让爷不便当了?」 李燕语笑着拉了常嬷嬷坐下,将昨晚上和邵源泊商量家里用度的事说了,常嬷嬷眨了眨眼睛,拍手笑道:「我就说,爷是个极难得的!果然吧,还知道把银子过到少奶奶嫁妆册子上,这过到少奶奶嫁妆里头,谁想拿走这银子可就难了!嫁妆生息,说破天也是少奶奶的私财,我这两天就想,爷如今这差使是份肥差,这任谁都知道,那府里!」常嬷嬷指了指京师方向:「真心高兴的没几个,眼红指定不少,那挖空心思想伸手分银子的就更多了!爷和少奶奶又没分家,爷的银子就是公中的银子,公中的银子可不是爷的银子,少奶奶的就是少奶奶的!」常嬷嬷绕口令般说道,李燕语笑着只不说话。 常嬷嬷往前凑了凑,低声问道:「那少奶奶前一阵子说的生意,咱们还做不做?」 「这边的生意都不做了,京师那边的生意,还照着咱们原先盘算的做,只是,」李燕语看着常嬷嬷低声交待道:「这事,也不用让爷知道,咱们不过照旧例做些小生意罢了,爷那么忙,也没空听这样的小事。」 常嬷嬷斜着李燕语笑了一阵子,才压低了声音说道:「我早就知道少奶奶是个极聪明的,看爷也看的极明白,爷那样的性子,那府里毕竟都是爷的骨肉血亲,不管谁伸手,爷没有也就罢了,只要有,能忍心说不给?还是干脆没有好!省了多少心!」李燕语一边笑一边微微点了点头。 七月流火,转眼就是八月节,李燕语和常嬷嬷早早动手,准备细心备份厚礼送回京师,可七月里,邵源泊就收到了京师家里大伯和父亲的信,大伯的信只有一页,倒也干脆,说邵源泊既领了这份极好的差使,也不能不管家里,八月节那些瓜果吃食也就算了,只送五千两银子回府里就行,父亲的信洋洋洒洒写了十几页,废话到最后,委婉的希望邵源泊寄些银子给他,‘以给汝母及弟添秋装’。 邵源泊恼怒之余,又有些哭笑不得,将信给李燕语看了,恨恨的说道:「咱们在呼和县那样的苦寒之地整整三年,一封信一两银子不见,就连阿盛,长这么大了,也没见他问一声,就是要银子!亏他开得了口!」 李燕语展开信扫了两眼,听了邵源泊的话,心里放松下来,抬头看着邵源泊笑着说道:「你这差使就算是份极好的肥差,可这到任才不过两三个月,到哪里弄银子去?要不,」李燕语歪着对看着邵源泊,认真的建议道:「我那些压箱银子也用的差不多了,剩下的,只怕凑不够五千两,还有母亲和弟弟的秋装,不知怎么个添法,得用多少银子,要不,把我那匣子首饰先拿去当了?等咱们有了银子再赎回来。」 「一两银子也没有!」邵源泊断然说道,眯着眼睛呼了一会儿粗气,伸手从李燕语手里拿过两封信,眯着眼睛想了片刻,嘿嘿笑着说道:「府里缺银子缺到这份上,可不能瞒着老头子,给我磨墨,我给老头子写信,连同这信,一起寄给他好好看看!」 第二十五章 李燕语眨了眨眼睛,利落的跳下榻,飞快的取了笔墨纸砚过来,又是铺纸,又是磨墨,殷勤万分的的侍候着邵源泊写信。 邵源泊回了信,李燕语安下心和常嬷嬷一起,照前几年的规矩准备好八月节的节礼,打发人送回了京师。 京师府里收到泉州送过来的几大车不值钱的土特产,大爷和大奶奶曹氏极是恼火,明面上倒还真不好说什么,王二奶奶却和二爷大闹了几场,二爷只好求了长子三少爷邵源慧,好歹从三少爷那里要了二百两银子给了王二奶奶。 邵老太爷收到邵源泊的信没几天,泉州送节礼的车子也进了府,邵老太爷郁郁的在院子花架下喝着闷酒,老刘头坐在小杌子上,一边侍候着斟酒,一边劝着邵老太爷:「大爷也是太心急,六少爷刚到任哪有几个月?再说六少爷现如今又想做出些政绩的,六少爷会读书,又不会变银子。」 「唉!你也别劝我,不是为这个,老大伸手要银子,呸!丢人现眼!我伤心的不是这个,你那心里,不也明镜似的,小六从小就是个清冷性子,除了源慧和我,跟谁也不亲近,连他那个嫡亲老子,他也不往心上去!我扭他的性子,扭了这么些年,也没扭过来,原想着帮他娶个识大体的大家嫡长女,那都是照着大家当家长媳教出来的,该管的事没个推脱的,往后有媳妇劝着,家里的事,他也就慢慢上手管管了,我再看着调教两年,一蹬腿死了,把这鲁国公府交给他,也就放心了,谁知道!」 邵老太爷长吁短叹,仰头喝了杯闷酒,将杯子重重的放到几上:「人算不如天算,他自己竟然看中了这么个媳妇儿,还变着法子娶到手了!」 「老太爷别怪我多嘴,我看六少奶奶倒蛮好!」老刘头嘀咕了一句, 邵老太爷郁闷异常的叹着气:「我没说她不好!她是好,可这好,她不好给你有什么用?小六媳妇处处都好,精明有眼力,见识好看得长远,才学上就更不用说了,小六说自己不如她,心眼足够法子多,嘴上手上都拿得起放得下,心思也精巧,赚钱上头也极有本事,处处都好,什么都好!可就一样!小六原先不过性子清冷些,她干脆是个任事不管的!还滑不溜手!」邵老太爷说的又是恼怒又是伤感:「你看看,小六一领了外任,她忙不迭的将嫁妆搬得干干净净!我不是要占她的嫁妆,我是说她这心思!她的庄子、别院、城里的铺子、陪嫁的宅院家人,她托付给谁?托付给胡七!你看看这心思!小六从启程到外任这几年,你看他两口子跟家里开过口没有?银子也罢,人情也罢,你见这两个说过一个字没有?为什么?就是不想沾家里的光!她不沾家里的光,自然也不管家里的事!」邵老太爷越说越生气,端起杯子一口喝了,呼呼的喘着粗气。 老刘头忙又斟了一杯酒,没敢接话,邵老太爷重重的叹了口气:「老刘啊,你不知道,小六往后必有大出息,小六媳妇更不简单,银子?呸!银子算什么?!那俩口子根本不缺银子!呼和县那样的穷地方,小六媳妇一年还能挣几百两银子到手!她在京城那个绣线铺子,别看门脸小,人家不靠门脸,专走给各大绣庄送货的路子,从大前年起,就悄没声息的买进了两三家织染作坊,这银子正经挣的不少!你就看她这做生意的精巧劲儿,她会缺银子?小六事事听她的,这两口子,唉!」 邵老太爷说着,不知道又想起什么,举着杯子,呆怔了半晌,又是一阵叹气,仰头又喝了一杯酒,颓然长叹一声:「算了算了,不说了,我说他多少年,他都不改,如今媳妇一句话,他记得比什么都牢靠!算了算了,这是他的命,是我的命,是这鲁国公府的命,他能独善其身也好,也好,好歹鲁国公府这一脉,还有这么一个有出息的,不至于凋零殆尽,他不提携别人,自己好也行,也行!唉!」 「老太爷就想开些吧,也不能全怪六少爷和六少奶奶,大爷,还有二爷,也是不着调的时候太多,就没个着调的时候,还有二奶奶,更别提了,这都是长辈,六少爷怎么管?老太爷能做的,六少爷可做不了,老太爷也别难为六少爷了,您以前不是总说,只要六少爷肯做官上进,你就任事不求了么?你看看,这六少爷上进了,你这想头又多了不是!」老刘头啰里啰嗦的劝着邵老太爷,邵老太爷闷闷的喝了两口酒,半晌没有说话。 沉默了一会儿,邵老太爷又是一声长叹:「小六想管,小六媳妇自然有法子管!算了算了,你说的也是,人哪,总是得陇望蜀!算了,我也不想了,只要小六往后能有大出息,就是好事,这家,这府里,他不想要,不想要就算了!明天我就进宫,跟太后说一声,把这世子定了,算了算了,也别定什么世子了,就直接让长房承了这爵位吧,回头咱们到城外别院里清修去,我年纪大了,累了,也不想再管这些破烂事,嗯,算了算了,家也分了,都分了吧,随他们闹腾去!」 过了八月节,邵老太爷进宫和李太后唠叨了一下午,回来就上了折子请袭爵,隔天皇上就准了邵老太爷的折子,一番抚慰后,令长子邵德庆袭了爵,可这这爵位,从国公一路就落到了开国郡公。 没等鲁国公府的门额换好,邵老爷子就寻到福宁亲王府,请福宁亲王主持分了家,这一连串的突变,打的府内众人愕然呆傻,这实在是太突然了,分家分的很快,搬家时,醒悟过来的众人,除了长房,新任的鲁开国郡公邵德庆一家外,旁的,一片哭叫大骂,闹得不可开交,新任的家长邵郡公和曹夫人口嘴起泡,狼狈不堪,家里原本镇得府内一片祥和安宁的老太爷,在分好家的当天,就搬到了城外别院清修去了。 九月里,京师最热闹的八卦,就是鲁国公府分家中展现的种种让人惊愕不敢想,后来说起来,常常话说不完就让人笑得透不过气的各种轶闻。 邵源泊和李燕语很快得了信儿,很多信,李谦的信没走邮路,干脆遣了府内长随,一路换马不换人送到的,接着是邵源泊父亲邵二爷的信,哭诉了分家的苦楚,哭诉了生活的艰难,然后期盼儿子每月送银子回去,新任当家邵郡公的信写得四平八稳,长辈口气十足的吩咐邵源泊要勤于政务,为国分忧。 邵老太爷的信,慢慢悠悠最后才到,对以上事件,来了句总结:「••••••老子也甩手不管了!」 邵源泊和李燕语一时也是眼花缭乱的晕了半天,这老太爷打的什么主意,好好儿的,这家,说分就分了?! 晕过神来,李燕语最关心的,还是二爷那封信最后那几句,将信掂出来递给邵源泊,苦恼的问道:「怎么办?这银子得给多少才够?咱们过日子,你也知道,能省当省,可京师,母亲和弟弟又是用惯了的,你看看得多少才合适?」 第二十六章 「什么多少!一分钱也没有!他又不是没分到东西!你看看!」邵源泊将李谦信后面附的那份分家单子摊到李燕语面前:「你看看,五间铺子,这五间铺子,我听老刘叔说过不知道多少回,都是府里极挣钱的铺子,三处庄子,这三处庄子我都去过,是府里最好的三处庄子,城里两处宅院,城外一处别庄,还有现银,古董这些不算,这还不够?!若还不够,那就是穷奢极侈!」 「嗯。」李燕语乖巧柔顺的答应了,探头看着分家单子,笑着说道:「这分家二房看着东西不多,可件件是精品,暗地里可是占足便宜的,咱们什么时候回去京师,你得去趟福宁王府,好好谢谢福宁亲王去。」 两人感慨议论了几天,也就把这事抛之脑后了,相比于这事,两个人更喜欢讨论这商会和商货进出海的种种件件,李燕语谨慎的挑着能说的、简单些的那些后世商会海关等等的规矩、做法和理念,掺在闲话中说给邵源泊听,这是她前世的本行,听得邵源泊大受启发,兴致十足,干脆将那些文书每天带回来,和李燕语一件件细细讨论。 分了家,李燕语心定下来,遣常嬷嬷坐着自己那辆看着朴实其实最是奢华的大车,悄悄回了趟京师,和大刘叔、大刘婶子一起,将自己在京师的嫁妆和产业重新理了一遍,能带的现银都带了过来,常嬷嬷又悄悄去了趟李府,求见了李谦媳妇宋少奶奶,宋少奶奶听了常嬷嬷,迟疑之下,一时不敢做主,等李谦回来,将常嬷嬷的话转告了李谦,李谦却浑不在意的挥了挥手:「这是人家发财不忘带上你,子岗娶了个好媳妇,你要是想多发财就多拿些银子出来,若不想多挣银子,就少拿些出来!必定是挣钱的!你放心。」 宋少奶奶心下大定,辗转了一夜,第二天和几个心腹陪嫁婆子一起,将陪嫁的压箱银子一股脑儿全拿了出来,换成银票子交给了常嬷嬷。心神不宁的等了小半个月,李谦就收到邵源泊寄过来的李燕语手写的一张认股的单子,约了每年腊月上旬对帐分银子,宋少奶奶拿到单子,宝贝般的折好收锁了起来,七上八下、心神不宁的等着腊月对帐收银子。 李燕语和邵源泊商量着,挑了栾大、商七和孙六三个过来,三个人跑遍了整个泉州城,在城南寻到了一片极大的院子,李燕语拉着邵源泊过去看了一圈,院子没别的,就是一个‘大’字,院子里没有古树,虽花草丛生,却没有一株算得上名贵的品种,房屋有几间,可已经败落的不能住人了,听说原是一个海商的宅院,后来海商和船队出海再没回来,家人等了四五年,无奈之下举家返乡,留了个老仆看着卖这处当年只盖了一半的极大宅院,可一年两年,就是没人愿意接手,越往后越难卖,到现在已经空置了十几年了,败落之下,价钱极是低廉,却处处合着李燕语的要求。 栾大买了宅子,商七和孙六分头,一个往江浙采买丝线,一个找工匠做织车,寻找手艺出众的织匠,栾大招了一大群泥瓦工,开始动工修院子盖房子,偌大的院子起了围墙,盖上一排排比一般房屋高出一两尺的宽大屋子,屋子中间都没有隔断,一排排全部连通成一处。 李燕语这是要办织坊,照着她印象中,那些机户的样子,办织坊,她自己会出样子,又见多识广,这织坊只织最好的丝绸,先往宫里进,往京师的名门望族里卖,京师有李谦,还有胡七,这销路不愁打不开。邵源泊对这主意大加赞赏,其实他根本不懂这做生意的事,反正先赞赏了再说。 这盖房子、现定制织机,寻找手艺出众的织工,都不是能快的起来的事,腊月里,宋少奶奶没等到银子,只收到李燕语一封信,详详细细说了织坊的进度,并附了织工试着织出来的一小匹正红底织锦缎,宋少奶奶疑惑不安,将信和织锦缎拿给李谦,李谦不甚在意,拎起织锦缎翻来翻去看了几眼,夸了句:「不错。」就还给宋少奶奶,让她稍安勿躁。 宋少奶奶想了一夜,将信扔到一边,反正也这样了,横竖就一条心吧,倒是那一小匹织锦缎,让她爱不释手,和几个丫头比划着,就那么一点,勉强够一件小袄,裁了件小袄出来,配了条鸦青百褶裙,竟极是出彩,那红底色红的极正,光影下也不刺目,做出衣服可比料子好看的多了,宋少奶奶大喜,穿着到处显摆。 这个年,李燕语打点了三份节礼,一份不求奢侈,只求贴心尽心,送到了城外邵老爷子处,一份礼节半分不缺,挑不出毛病的礼,送到了鲁开国郡公府上,还有一份,倒是实实在在,送到了二爷府上。 出了十五,李燕语的织坊就正式开了工,这一通忙刚过,李燕语又诊出了身孕,邵源泊大喜之下,严禁她再往织坊跑,李燕语只好遥遥指挥着栾大等人,好在栾大几个都是邵老太爷千挑万选出来,又到处习学过几十年的,明白了李燕语的意思,倒比她做的更好,李燕语也就安下心,悠悠闲闲的准备养这第二个孩子。 阿盛已经两周三岁多了,能说会道,满地乱跑,最爱跟着邵源泊出门,去哪儿都愿意,邵源泊到哪儿都不忘了带上他,两个人极能说得来,常嬷嬷对于这一点最是想不通:「爷二十几岁的人,和个三岁多的孩子说起来没完,这是哪跟哪儿?」 不管哪跟哪,爷俩个常样常常说个闲话。 「阿盛,你说你娘给你生个妹妹好,还是生个弟弟好?」 「妹妹吧,我不想要弟弟。」 「有个弟弟多好,打架亲兄弟,有个弟弟帮你多好!」 「不要,小男孩太淘气,妹妹好!」阿盛主意拿得牢,邵源泊哈哈大笑,点头附合道:「好吧,那就要个妹妹吧,生个闺女,象你娘那样好看,以后咱们带着她到处玩去。」 「好!」阿盛认真的答应着。 里里外外的忙乱之下,邵源泊和李燕语谁也没有注意到,京师邵老爷子的信,越来越少。 十月末,李燕语顺利的生下了第二个儿子,阿盛和邵源泊垂头相对叹了半天气,只好将准备好的带妹妹,再重新改成带弟弟。 没等李燕语满月,京师就传来了噩耗,邵老爷子病重不治,走了。 邵源泊接了信,直着眼睛,一口气没上来,直挺挺的晕了过去,众人七手八脚的救醒他,没等哭出来,就又背过气去。 李燕语抱着他的头,灌了半碗药进去,邵源泊醒过来,张了半天嘴,总算号啕大哭出来,李燕语暗暗松了口气,她知道他这心情,那一世母亲去世,她也是这样,人跟离了魂一样,哭都哭不出来。 邵源泊哭得不辩东西,李燕语叫了老赵等人进来,吩咐他们准备请丁忧的折子,到衙门交待了,又吩咐人赶紧备马,邵源泊醒过神来,必定要星夜兼程赶回京师奔丧,先让他骑马走,自己带着孩子,等后天出了满月再启程上路。 第二天一早,邵源泊就带着小厮长随,快马加鞭,离了泉州府,日夜兼程赶往京师。 第二十七章 隔了一天,李燕语也带着两个孩子,坐着她那辆车,留下栾大等人照顾泉州的宅院和生意,以及市舶司那边,自己带了常嬷嬷等人往京师赶了回去。一路上,常嬷嬷压着行程,早走早歇,唯恐累着李燕语和刚出生的孩子。李燕语也不敢紧着赶路,一来孩子太小,二来,这个时代,真疲劳太过,有个什么感染就得送了命,她如今不是当年,赤条条来去一个人,如今她有阿盛,和这个还没来得及取名的小儿子,为了孩子,她也得万分爱惜自己才行。 唉,老太爷知道小六又添了个儿子么?邵源泊还等着老爷子给老二取名呢。 李燕语带着两个孩子赶到京师时,邵老爷子已经出完了殡,邵源泊整整瘦了一圈,到城外接到李燕语的车子,上了车,一言不发,倒头就睡着了。阿盛吓得扑到了李燕语怀里,李燕语抱着他安慰道:「别怕,父亲累了,父亲累坏了,咱们让他好好睡一觉,别怕,父亲好好睡一觉就好了。」 阿盛乖巧的搂着李燕语的脖子,转头看着又黑又瘦,胡子长长,正呼呼大睡的父亲,老练的叹了口气:「父亲累坏了。」 王二奶奶遣来接李燕语的管事嬷嬷等在城门口,见李燕语的车子过来,不咸不淡的上前见了礼,引着车子往府里回去。 车子转了几个弯,李燕语抱着阿盛,轻轻掀起帘子,往车窗外看去,车子正经过鲁开国郡公府,原来一溜五间门房,如今左右各拆去一间,只余了中间三间,正中那黑沉沉极有年头的金字‘鲁国公府’匾额,换成了崭新的‘鲁开国郡公府’,字多了,匾额反倒小了,那字一个个挤挤挨挨,已经没有了从来的大气傲然。李燕语感慨的看着那门、那匾和那门前零零落落坐着的一身孝服的门房们。 车子继续往前走,又走了小半刻钟,转个弯,前面一处大门,没有巍峨的门楼,门前也没有了石狮子,两三级台阶上,是一开三间的穿堂,左边一间极小的门房,大门紧闭着,檐廊下挂着两只巨大的白纱灯笼。 车子继续前行,又走了一射之地,车子顿了顿,进了一处角门,李燕语用力推了推邵源泊,邵源泊身子沉甸甸的动了动,却半分醒的意思也没有,李燕语只好抱着阿盛先下了车,院子里冷冷清清,一片素白,只有三少奶奶文氏迟疑不定的站在院子里看着几辆车子,仿佛不确定李燕语会从哪一辆车上下来。 小羽小翎和文杏等丫头婆子早就下了车,冲三少奶奶曲了曲膝见了礼,忙奔到李燕语车旁,李燕语将阿盛递给小羽,扶着文杏的手下了车,转头看着三少奶奶,怔怔的有些不敢相认,这一来一往,也不过四五年,怎么三少奶奶倒象是老了十几年一样? 三少奶奶惊喜的看着李燕语,急忙几步过来,拉着李燕语的手,哽咽着说不出话来,李燕语忙曲了曲膝:「三嫂好,这些年不见,三嫂瘦了不少。」 李燕语客气的一句话,引得三少奶奶的眼泪如开了闸的水一般往外涌,捏着李燕语的手越来越用力,哽了几声,竟大哭失声,李燕语目瞪口呆,急忙用力抽出手,用手里的棉布帕子给她拭着眼泪,低低的安慰着她:「生老病死,是人都要有这一回,三嫂也别太难过,走吧,咱们先进屋,进屋再说话。」 三少奶奶泣不成声的点着头,常嬷嬷站在李燕语身后,微微蹙着眉头,打量着两个一样痛哭不止的丫头,这是三少奶奶的丫头,除了这三个人,就是到城门口接她们的那个管事嬷嬷了。常嬷嬷转过身,看着那个管事嬷嬷,客气的说道:「我们头趟回府,烦请嬷嬷带我们进去吧。」 李燕语听到常嬷嬷的话,忙回头吩咐道:「让人抬只春凳过来,把爷抬到屋里歇着去。」 常嬷嬷答应了,管事嬷嬷为难的看看常嬷嬷,又看看李燕语,不情不愿的嘀咕道:「没病没灾好好儿的,还要抬进去!」常嬷嬷高挑着眉梢,正要反驳,李燕语伸手拉了拉她,陪着满脸笑容,看着管事嬷嬷,客气的说道:「嬷嬷教训的是,辛苦嬷嬷了,小羽,拿上等荷包赏给嬷嬷,嬷嬷先去歇着吧,这是自己家里,有什么事,让她们忙就是。」 小羽斜着管事嬷嬷,利落的取了个沉甸甸的荷包递给了管事嬷嬷,管事嬷嬷捻了捻荷包,急忙堆着满脸笑容曲膝谢了李燕语,自顾自扬长而去。三少奶奶看着陪笑陪礼赏荷包的李燕语,满脸失望的呆住了。 李燕语转头看着掩饰不住,或者根本就不想掩饰满脸失望难过的文三少奶奶,闷闷的暗叹了口气,她这回家,竟然回了个无人理会!不过这会儿她也没心思多管别的,刚出了满月就带着两个孩子往京师赶,这个世间出远门的那份辛苦,已经累得她没半分多的精神,没进城门,邵源泊就抢在她前头倒下了,这会儿,她哪还有精力管别人的失望和难过? 李燕语回到车子旁,掀帘子看了看晕睡不醒的邵源泊,邵源泊胡子长而乱,脸色青灰,两颊往里凹陷,满脸的憔悴不堪,这会儿趴在车厢里,半是睡着,半是晕迷,李燕语心里仿佛被人揪了一把似的,难过的有些喘不过气,伸手拉了拉他身上已经有些肮脏的粗麻孝服,实在不忍心心叫醒他,也顾不得呆站着的文三少奶奶,转头吩咐着小翎:「叫山青和水秀进来,把爷抬进去。」 小翎曲膝答应了,急忙出去叫人了,李燕语转过身,招手叫过文三少奶奶身边的丫头吩咐道:「你带她们过去六少爷的院子收拾东西。」 丫头连连摇着头:「回六少奶奶,六少爷一直守在那边府里,今天是头趟回来,还不知道住哪个院子。」 李燕语听的简直是目瞪口呆,只好过去两步,推了推还在发呆的文三少奶奶:「三嫂,我们住哪个院子,三嫂知道吗?」 文三少奶奶总算醒过神来,下意识的摇了摇头,忙又点了点头:「知道知道,母亲说就安置在落秋院,就在前头不远。」 李燕语松了口气,拧着眉头思忖了片刻,转头吩咐常嬷嬷道:「嬷嬷侍候爷和阿盛两个先去安顿下来,我和三嫂过去正院请了安就回来。」常嬷嬷忙答应了,文三少奶奶忙吩咐身边一个丫头带着常嬷嬷等人去落秋院,李燕语带着小幺和魏紫,跟着文三少奶奶往正院转去,一路上碰到几个丫头婆子,曲膝避到路边,满脸好奇的打量着李燕语,这位府里传说最多的六少奶奶,刚成亲就跟着六少爷去了外任,这会儿回来,实在是令人好奇。 正院也是一片白茫茫,门口当值的婆子见文三少奶奶引着李燕语过来,忙急奔进去报了信,李燕语也不等人请,拉着文三少奶奶径直进了院门,邵源泊还在晕睡,两个孩子还没安顿好,她正满心的担忧,可没功夫跟二奶奶磨这个小节小功夫,再说,自从嫁进来认亲那天给二奶奶弄了那么个没脸,她就没打算再跟二奶奶修好过,反正邵源泊跟这个后母也没有半点情份。 二奶奶心腹陪房裘嬷嬷从正屋出来时,李燕语已经穿过垂花门,进了正院,裘嬷嬷怔了怔,却一句话也没敢说,这个六少奶奶不是三少奶奶,这可是个真正厉害的,轻易招惹不得,自己还是别出这个头的好。裘嬷嬷陪着满脸笑容,亲自打起帘子,让着李燕语和文三少奶奶进了屋。 第二十八章 正屋东厢,二奶奶阴沉着一张脸,垂着眼皮,端坐在榻上喝着茶,裘嬷嬷小心翼翼的站在东厢门口禀报道:「二奶奶,六少奶奶回来了。」 二奶奶仿佛没听到,顾自慢吞吞的喝着茶,文三少奶奶缩了缩肩膀,悄悄往李燕语身后闪过去,李燕语走到前头,率先进了东厢,无奈的看着正摆足架子喝茶的二奶奶,往前两步,站在榻前三四步处,一丝不苟曲了曲膝见着礼:「二奶奶安好。」二奶奶猛的抬起头,将手里的杯子‘哐’的扔到几上,瞪着李燕语咬牙厉声呵斥道:「你叫我什么?」 文三少奶奶被二奶奶叫得哆嗦了下,急忙低下头,不敢看二奶奶,也不敢看李燕语,李燕语不耐烦的皱着眉头,直起身子,直视着二奶奶,声气平和答道:「还请二奶奶自重,源泊现在晕睡不醒,我实在放心不下,就不多陪二奶奶说话了,等父亲回来,二奶奶打发人过去和我说一声,我好带阿盛过来给父亲请安。」说着,也不理会气直了眼的二奶奶,仍旧一丝不苟的行了曲膝礼,转身往外走去,文三少奶奶有些晕头的急忙紧跟在后转过身,一步不落的紧紧跟着出了屋。 两人还没跨出正屋门,东厢就摔响了,文三少奶奶又打了个寒噤,急忙又往前跟了跟,几乎贴到了李燕语身上,李燕语仿佛什么也没听到,气定神闲的一路出了正院。 两人走了十来步,李燕语转头看着仿佛淋了水般,瞬间鲜活不少的文三少奶奶,低声说道:「只怕要连累嫂子,嫂子这几天小心些。」 「再小心也没用,怎么都错。」文三少奶奶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李燕语看着她,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算了,还是别多说了,她也不想多管,守完孝期,她也不打算再回到这个府里来,问了,不过徒给人无谓的盼头罢了。 文三少奶奶喜滋滋的跟在李燕语身后,一路往落秋院过去,转了几个弯,前面灰墙灰屋顶,极小而破旧的一座院子,就是落秋院,李燕语站在院子门口,迎出来的常嬷嬷无语的看着她,她无语的看着那小得不能再小的院子,只有一进,她一家四口十几个丫头婆子,怎么住?李燕语叹了口气,转头看着文三少奶奶问道:「三嫂,这府里还有宽敞点、空着的院子没有?这里太小了,实在没法安置。」 文三少奶奶连连点着头:「有有有,这后头,转个弯,就是清辉院,两进的院子,景色也好,就是」 「就是什么?」李燕语紧盯了一句,文三少奶奶压低了声音:「母亲听说二奶奶打算收拾出来给源勤做书房。」 「嗯。」李燕语答应一声,想了想,转头看着憋了一肚皮闲气的常嬷嬷吩咐道:「就先在清辉院安置下来吧,咱们也不长住,不耽误十三少爷读书。」常嬷嬷干脆的答应一声,拎着裙子进了院子,指挥着众人拖着行李,转进了清辉院。 文杏带着几个丫头婆子,先把最好收拾的花厅收拾出来,山青和水秀将还在晕睡的邵源泊放到花厅榻上,李燕语也顾不得理会文三少奶奶,侧身坐到榻上,伸手摸了摸邵源泊的头,又摸了摸手脚,头不热了,可手脚冰凉,李燕语急忙站起来,叫了山青过来吩咐道:「爷只怕是病了,赶紧去请大夫!」 山青答应一声,刚转过身,李燕语又扬声叫回了他:「去李府李谦李爷,跟他说爷病了,象是有内热却发不出来,让他帮着请个对症的太医过来看看。」 「哎!」山青答应一声,急匆匆奔了出去。 文三少奶奶听得也有些着急,扎着手却不知从何帮起,李燕语转头看着她,温和的说道:「三嫂先回去歇着吧,烦劳三嫂跟三哥说一声,源泊病了,若有什么事,请三哥多费心,这里有这些丫头婆子就行。」文三少奶奶又磨蹭了片刻,见实在帮不上忙,就先回去了。 过了大半个时辰,山青气喘吁吁的引着李谦和一个花白头发的太医进来,李燕语闪到屏风后,李谦陪着太医诊脉,刚诊完脉,二爷邵德融一身粗麻斩衰孝衣,拎着根哭丧棒,一路小跑着奔了进来,后头跟着三少爷邵源慧。 邵源泊是劳累太过,心神失守,惹了小伤寒,这没发出来比发出来倒棘手许多,太医斟酌了半晌才开了方子,嘱咐邵二爷用心照顾,若是过了子时这热还发不出来,就赶紧让人叫他去,邵二爷看着晕睡不醒的儿子,心疼不已,忙连声答应,和三少爷邵源慧一起送了太医和李谦出去。 李燕语转出来,拿了方子看了几眼就放下了,这中医方子,她半点也看不懂。李燕语垂头思量了片刻,出了花厅,叫了常嬷嬷进来吩咐道:「吩咐下去,这几天大家都辛苦些,过后我自然重赏,把爷抬进正屋,这小伤寒只怕过人,这几天你就别进里间院子了,你和奶娘看着阿盛和小二,把他们照顾好才最要紧,这是一,还一件大事,看看这院子哪一处能做厨房,让山青现在就去找人,赶紧收拾出间小厨房出来,不然」李燕语皱着眉头,皱回了后面的话,常嬷嬷长长的叹了口气:「又让少奶奶说着了,我让姚黄去厨房要几桶热水,到现在也没要来!」 李燕语无奈的耷拉着肩膀,叹了口气吩咐道:「先去找几只红泥小炉来,唉,早知如此,咱们就该带着锅碗上路!让人赶紧买去,爷病着,一定要干干净净才行。」 常嬷嬷答应一声,叹着气嘀咕着紧着忙去了,这叫什么事儿!这二奶奶就算不是什么大家出身,可在这公府之家做了这么些年的媳妇儿,怎么还能做出这种不上台面不着调的事来? 没等邵二爷和三少爷送走太医和李谦转回来,邵源泊病倒的信儿长了翅膀般飞遍了府里各个角落,又越过墙,飞进了隔壁鲁开国郡公府,再拍着翅膀飞进隔了一条街的鲁国公庶出的邵三爷和邵四爷府里。{ }& 邵二爷和三少爷转回来时,邵源泊庶出的弟弟九少爷邵源品已经胆怯的蹭进了院门,来看望病倒的兄长了,一眼看到急步进来的邵二爷和三少爷,忙闪到一根立柱后,三少爷穿过垂花门,就要径直往正屋进去看邵源泊,邵二爷一把拉住,期艾含糊的说道:「你六弟这是小伤寒,你进去也没用不是?别进去添乱了。」 三少爷呆站在院子里,想进屋,想想父亲说的实在有道理,想走,又实在放不下心,邵二爷也只好跟着站在院子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正尴尬犹豫间,外面一串紧张杂乱的脚步声,邵郡公、曹夫人带着长子邵源茂和媳妇袁大少奶奶紧赶慢赶的赶了过来,几乎就跟在后头,邵源泊庶叔三爷邵德彰、四爷邵德显也带着媳妇紧赶过来,邵二爷和三少爷急忙迎上前寒暄客气着。 李燕语坐在床沿上,这回真是无语了,邵源泊浑身冰冷,这热还没发出来,两个孩子还没安顿好,到现在,连热水都没能用上,她自己口干舌燥,到现在连口水也没喝上,还有奶娘,万一吃喝跟不上没了奶这一群人又来添乱!李燕语闭着眼睛,深深吸了几口气,转头吩咐豆绿:「去告诉常嬷嬷,别管这些人,只管赶紧让人烧热水,准备饭菜,收拾东西,让山青盯着人赶紧把小厨房收拾出来,明天一早必定要能用!从今晚上起,加一倍安排值夜的人,大家都辛苦些,告诉常嬷嬷再急也不能慌,各处都要收拾干净,特别是小少爷用的东西,去叫文杏过来见我,再找个婆子去跟大刘婶子说我这里急用人,把她那里能用的人都带过来。」 第二十九章 豆绿答应一声,急步出去叫人传话,文杏进来,李燕语也不让她进来,隔着帘子交待道:「你和奶娘,带上姚黄、魏紫,再挑两个得手的小丫头,这几天就只管看着两位小少爷,余事一概不用你管,这几天只把小少爷照顾好,你们几个,就立了大功了,过后,我必重赏。」 文杏干脆的答应一声,不敢多耽误,退出去叫了姚黄、魏紫,挑了两个稳妥的小丫头,和奶娘一道,任谁不理,专心看着阿盛和刚满月的小二去了。 李燕语抬手揉着额头,外头院子里,杂乱的说话声、脚步声越来越响,李燕语放下邵源泊的手站起来,掀帘出来,挡在门口,垂着眼帘,曲膝给邵郡公和曹夫人见着礼,语气温婉客气的说道:「惊扰大伯、伯母了,太医说爷是小伤寒,大伯、伯母,还有位叔叔、婶婶也都是伤心累极的了,先请回去,免得过了病气,等爷大好了,让他再去给各位请安道谢。」 曹夫人拉着邵郡公悄悄往后退了两步,邵郡公威严的拧着眉头,正要说话,曹夫人拉了拉他,笑着说道:「小六媳妇说的极是,这病人也要好好歇着静养才行,咱们进去也是打扰他,那我们先回去了,若少什么,有什么事,只管打发人和我说去!」曹夫人不露声色的打量着周围,亲热客气的说道,李燕语垂着眼帘,曲膝答应了,也不多话,一脸的不擅言词,曹夫人又客气了几句,拉着一直绷着脸威严着的邵郡公,带着一群也不知道是来探病,还是来看热闹的亲戚出了院门。 李燕语暗暗叹了口气,正要进屋,院子角落里闪出九少爷邵源品,连连长揖着,胆怯的说道:「六嫂,有什么事,我要是能帮,六嫂请吩咐。」李燕语诧异的打量着这个她好象是头一次看到的庶弟,忙回礼谢道:「若有什么事,必打发过去请九少爷帮忙,如今没什么事,九少爷先回去歇着吧。」 邵源品满脸失望的看着李燕语,见李燕语仿佛皱了皱眉头,忙往后退了两步,拱了拱手,连连退后:「那我回去了,多谢六嫂,多谢。」 这一家子都是什么人哪!李燕语也没心思多想别的,看着他仓仓惶惶的出了垂花门,刚要进屋,想了想,扬声叫了豆绿过来吩咐道:「再去跟常嬷嬷说一声,各处上夜看门的,一定要万分经心,别乱中出了什么差错。」 豆绿答应一声跑出去,李燕语掀帘进去,几步走到床前,伸手摸了摸邵源泊头身,还是一片冰凉,李燕语急的几乎六神无主,站起来团团转了几圈,急奔到叫着人吩咐道:「跟常嬷嬷说,无论如何弄几盆热水、再灌几个汤婆子送过来,咱们的东西若没到,让人去厨房,咱们自己烧,谁敢拦,给我打回去!」 豆绿唬了一跳,看着眼睛都要红了的李燕语,拎着裙子,又是一路急跑奔了出去,不大会儿,两个婆子抬了一大桶热水送进来,李燕语急忙给邵源泊脱了衣服,也顾不得烫,用帕子湿了热水,用力给他擦干净身子,用厚被子裹好,将汤婆子放到了脚头。 邵源泊无意识的哼哼个不停,李燕语听到他的声音,心里稍稍松了松,豆绿端了药进来,李燕语抱着邵源泊,将药小心的灌进去。邵源泊吃了药,神情仿佛安稳了些,过了一个多时辰,浑身滚热,这热总算发出来了。李燕语不停用帕子沾了温水搭在邵源泊额头上,又让人备了盐糖水,隔一个时辰就扶起来喂一次,这一夜,极长,又极短。 天刚蒙蒙亮,李谦就陪着太医进了院子,太医细细诊了脉,脸上露出丝笑容,转头看着李谦说道:「到底是年青人,这脉象上平稳多了,我换个方子,今天吃一天,今晚明早,这烧就该退了,明早我再过来。」 李谦也跟着长长的舒了口气,让着太医开了方子,冲着屏风内拱了拱手:「这方子我拿去看着人配好药送过来,若有什么事,只管打发人过去找我,或是找你嫂子。」 「多谢李爷。」李燕语打心眼里感激不尽,这家里家外,还不如个外人真心实意。 新方子煎了药,李燕语喂邵源泊吃了,见他烧虽没退,呼吸又平稳了不少,松了口气,吩咐备了热水,转进净房,她从昨天累到今天,总算能有心思洗漱一下了。洗了澡,换了干净孝服,豆绿托了青粥小菜进来,一边摆到几上,一边解释道:「常嬷嬷说,少奶奶累得很,大油的东西吃了不容易克化,这粥是用清鸡汤煮的,少奶奶多吃点。」 李燕语吃了两口,转头看了看床上沉睡的邵源泊,这伤寒吃清鸡汤最好不过,李燕语忙吩咐豆绿:「再盛一碗来,盛一碗薄汤,爷也要吃点东西。」 豆绿出去,李燕语快快的吃了粥菜,接过小羽递过的帕子擦了手,豆绿就端着碗薄薄的清鸡汤粥进了屋,李燕语抱起邵源泊,邵源泊晕睡着,倒还知道吃东西,一口接一口咽得李燕语几乎供不上,能吃东西,这病就好的差不多了,李燕语松了口气,倒有些哭笑不得,这邵源泊,饿了几天了?这晕睡不醒还不耽误吃东西。 邵源泊吃了碗薄粥,仿佛不大尽兴,李燕语却不敢再多喂,给他净了面,看着他睡沉了,歪到旁边榻上闭目养老着神,小羽进来看了看,低声禀报道:「少奶奶,一大早,天还没亮,九少爷就过来过一趟,问爷好些了没有,是我出去打发的他,辰初前,三少爷和三少奶奶过来过,辰正时分,二爷过来了一趟,都是常嬷嬷出去回的话,说爷还晕睡没醒,不过烧发出来了,太医说好些了,大爷、三爷和四爷府里都打发人过来问过一遍了,都是常嬷嬷的话回的,刚才九少爷、三少爷和三少奶奶又过来过一趟,常嬷嬷回说爷吃了碗薄粥,三少爷当场念了句佛,二奶奶那边,连个人影也没见过。」 「不见就不见,倒爽气,阿盛和小二怎么样?」李燕语闭着眼睛,对于二奶奶来不来,她倒真心不在意,她只在乎她在乎的人。 「小少爷昨晚上吐了一回奶,常嬷嬷去看过了,说是吃的有些急,已经嘱咐了奶娘慢些喂,早上醒了小半个时辰,这会儿正睡着,阿盛小少爷昨晚吃了小半碗粥,一只小馒头,比平时少,今天早上多吃了小半碗粥,还想要,文杏怕他撑着,没给,一大早起来就嚷着要找您,找父亲,文杏正哄着他玩交绳呢。」小羽细细的禀报着,李燕语长长的舒了口气,孩子好比什么都好。李燕语又舒了口气,往下躺了躺吩咐道:「我睡一会儿,若有人来,除了李爷,旁的都让常嬷嬷打发了就是。」 小羽答应一声,抱了条锦被来给李燕语盖上,李燕语迷迷糊糊中问道:「大刘婶子来了没有?怎么没看到她?」 「来了,昨晚上就到了,她带过的孩子多,常嬷嬷让她看着带两位小少爷去了,就没敢进来给少奶奶请安,她可胖了不少。」小羽笑着答道,李燕语放下心,片刻功夫就睡着了。 申末时分,邵源泊的烧就退了,人也清醒过来,李燕语一口气松下来,一直高高提着的心总算落回了肚子里,这个年代,没有抗生素,邵源泊这种所谓小伤寒的感冒若是转了肺炎,就是九死一生的事,这烧发出来,又退了,那最难的时候就过去了。 第三十章 李燕语忙打发山青去李府和李谦夫妇报了平安,又打发了几个婆子往各处报了平安信儿,安心侍候着邵源泊吃了半碗鸡汤面,吃了药,邵源泊半躺在床上,看着明显瘦了一圈,眼圈发青的李燕语,心疼的说道:「你刚生了孩子,又受这样的颠簸,我你瘦成这样!」 「唉!」李燕语长长的叹了口气,看着邵源泊苦笑道:「不是累的,是吓的,你从泉州走的时候,跟疯了一样,回到京师,连句话也没跟我说,就一头晕过去,病成那样,都是被你吓的。」 邵源泊想笑,眼泪却夺眶涌出,嘴唇颤抖了半晌,才说出话来:「老头子老头子走了。」李燕语轻轻握着他的手,用手里的帕子给他拭着眼泪,沉默了片刻,才低声安慰道:「生老病死,谁能逃得过?都有这一步,老爷子七十四高寿,也算是喜丧,你平时是个豁达的,这上头也想开些,再说,老爷子若能看到,见你这样,他是高兴还是生气?」 邵源泊往后仰着头,长叹了口气,点了点头:「你说的对,我也能想得开,就是难过,难过的很!心里空落落痛的很。」 李燕语轻轻俯在邵源泊胸前,脸枕着邵源泊的手掌,半晌,才伤感的说道:「我知道,你病着的时候,我心里也是这样,难过的很,痛的透骨,一多想就怕得不行阿盛才四岁,天天吵着要阿父,还有小的,连名字还没取,我怕的不行」 邵源泊低头看着李燕语,呆了片刻,温柔的抽出手,慢慢理着李燕语微微有些散乱的鬓角,低声说道:「你放心,我没事,已经好了,我有你,有孩子,老刘叔说,老头子走前,留话给我,他走的放心,放心的很。」 李燕语伏在邵源泊胸前,半晌才慢慢‘嗯’了一声。 第二天,邵源泊精神明显见好,李燕语一夜好睡,人也舒服多了,洗漱后,让人各处煮醋熏艾条,用艾草煮水擦洗各处,她家里一个三四岁的孩子,一个两个月多点的婴孩,不得不万分小心。 三少爷和文三少奶奶一大早就过来看望邵源泊,见邵源泊精神明显见好,有了几分神采,三少爷一口气松下来,竟当场泪流满面。 九少爷还是赶着绝早过来探问邵源泊的病情,他来得太早,院子里正弥满了浓浓的醋味和艾草的烟雾,常嬷嬷只好打发小丫头请他晚些时候再过来。 辰正刚过,李谦就带着太医进了院子,太医调了方子,邵源泊恢复的很好,这方子就以调养为主了,送走了太医,李谦转回来,和邵源泊说了小半个时辰的话,才告辞回去。 曹夫人打发人过来看了一趟,送了些吃食,邵二爷吃了早饭,带着二奶奶亲生的十二少爷,也是二爷最小的儿子邵源勤过来看望邵源泊,李燕语隐在里间帘后,隔着极薄的绡纱帘打量着邵源勤,人生得极肖二奶奶,穿着孝服,里面的白绸衣嚣张的四下显露在外,手里摇着把素白绢折扇,背着手站在离床三四步远的地方,不耐烦的转头四下打量不停,李燕语怜悯的看着那张年青而无知而狂妄的脸,那么无知无畏的二奶奶拼命惯出来的宝贝儿子,果然令人刮目相看,一代好媳妇,三代好子孙,往后阿盛娶媳妇,一定要慎重再慎重。 听说邵源泊已经大好,巳正时分,邵郡公亲自过来了一趟,一来过来看望看望邵源泊的病,二来,和邵源泊商量商量办七七的事,说了小半个时辰的话,定了几件大事,邵郡公才起身告辞回去。 李燕语扶着邵源泊躺下,命人在屋里点了艾条,放下帘幔,看着邵源泊歇下睡着,才悄悄退出去,过去厢房看两个儿子去了。 午后,九少爷又写起来看望邵源泊,常嬷嬷进来禀报了李燕语,感慨不已:「这府里,真是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少奶奶看看这九少爷往咱们这儿看爷,这么正大光明的事,也这么着,不是赶着绝早,就是赶着这么个人人午睡的时候,这儿子养的跟只老鼠一样,只背着人活动。」 李燕语被常嬷嬷说的想笑,却苦涩的笑不出来,当年她和那一屋子的庶女,就是一窝养在笼子里的老鼠,她这本体要不是这魂儿是自己,只怕早就一命归西了,李燕语叹了口气吩咐道:「爷正好醒着,我去问问爷见不见他。」 常嬷嬷答应一声,李燕语转身进了屋,邵源泊正半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似睡非睡,听到动静,忙睁开眼睛看过来,李燕语侧着身子坐到床沿上,看着他笑着说道:「小九过来看你,在院门口呢,过来好几趟了,从知道你病着,就担心得不行,让他进来说句话,也省得他老悬着心。」 邵源泊仿佛想说什么,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转了言辞:「那就让他进来,有点事,等会儿再和你说。」李燕语点头答应,出去吩咐了常嬷嬷,不大会儿,红莲引着拘手拘脚的九少爷进了屋,九少爷紧张的几乎说不出话来,进门就长揖到底,李燕语站在里间帘子内,看着又是一阵心酸,这样的世间,绝不能为妾,若是做了妾,就不能生孩子,若是他生母还在,看到畏缩胆怯至此的儿子,这心里又如何受得了!? 九少爷也没能说出什么话来,邵源泊也不知道跟他说什么才好,两人尴尬的说了几句‘六哥大好了?’‘已经大好了’就无话可说,李燕语忙示意站在帘前的红莲,红莲上前福了一礼客气道:「少奶奶说,我们爷病后体弱,不好多累着,九少爷明儿再来说话吧。」 九少爷得了赦令般,急忙长揖告退,一路退到门口,脚后跟绊到门槛,一个趔趄,急忙抓住门框,才没跌倒在地,只跌得满脸通红,狼狈不堪。 邵源泊看着慌乱到无措的九少爷,皱起了眉头,李燕语转出来,坐到床沿上,邵源泊转头看着她,为难了半天,才低声说道:「祖父走前留下嘱咐,让我让咱们看护好家里。」 「看护好家里?哪个家里?」李燕语一时没反应过来,邵源泊伸手划了个圈:「就是,这个家,父亲三哥他们,就是他们。」邵源泊含含糊糊,李燕语歪着头,看着邵源泊,等他细说,邵源泊咽了口口水,垂着眼皮:「祖父说,大伯他们,有爵位,大伯虽不成器,守成总还成,三叔、四叔都是没出息的,可好在老实本份,一辈子求个暖饱无碍,咱们家,父亲从小就眼高手低,糊涂不着调又不自知,偏自以为精明过人,娶的这个二奶奶,又是个无赖泼妇,老刘叔说,三哥,还有小九,日子过得极艰难,咱们若不管,只怕只怕,不能不管。」 李燕语看着邵源泊,管?怎么管呢?邵源泊看着沉默不语的李燕语,苦笑着低声说道:「小九今年二十四了,还没成亲。」李燕语愕然的几乎不敢相信,这个年代,二十四了,还没成亲?! 「他这年纪,五年前就该成家,老太爷那个时候不管的?」 「祖父本来就不多管庶子庶女的事,都是各房管各房,小九这事,大伯母倒是跟二奶奶提过几回,庶子成亲,公中给的银子极少,就是嫡子,公中那些份例也远远不够,咱们成亲时,是祖父拿的体已银子,小九这亲事,二奶奶一分银子不出,他生母又早没了,就这么,谁都知道他该成亲了,可谁都不肯出头,一直拖到分家,拖到现在。」李燕语听得几乎有种匪夷所思的感觉,这叫什么事? 第三十一章 「那父亲呢?他也不管?」李燕语心底升起股火气,只顾自己快活,快活后的事一概不管!前有她这身子的生父李侯爷,这里,还有个同样混帐的邵二爷! 邵源泊脸色更加阴郁沉闷,半晌也没说出话来,李燕语长长的叹了口气,真是一窝子烂人烂事!邵源泊看着李燕语,不知道如何解释他这一家子的事,也不想多说多解释,他家里的事,这是烂在外头明摆着的,那里头,还有更多说不出的糟心事,这会儿幸亏祖父分了家,只要管着自己这一房就行了,祖父交待过,内宅的事,一定得女人管,男人插手还不如不管,这事,无论如何,得李燕语点了头,肯管才行。 两人沉默无言相对半晌,李燕语叹了口气,他生了心思,她就不得不管了:「怎么个管法?你有什么打算没有?」 邵源泊长舒一口气,急忙摇着头:「没有,随你,你想怎么管就怎么管,你怎么管都行,都好!都是好的!」 「唉!」李燕语无奈的叹了口气:「那管到什么份上?你打算管到什么份上?」 「我真不知道,祖父以前常说,内宅是女人的事,我也不懂,你看着管,想怎么管,管到什么份上,都好!你看三哥和小九那样,你怎么管都好。」邵源泊忙陪笑解释道,李燕语思忖着问道:「你这趟回来奔丧的事,皇上怎么说?还回不回泉州?」 「我人和折子一起进的京,御史台是有人弹劾了,说我擅离职守,皇上准了我的折子,也批了我,罚了半年的俸禄,不过念我一片孝心,准了三个月的假,允我给祖父落了葬再回去泉州,咱们还能在京师耽误一个多月。」邵源泊详细的解释道,李燕语舒了口气,凝神想了想,看着邵源泊商量道:「家里现在的情形,咱们一无所知,我看这样,等会儿我让人好好去打听打听,先打听清楚了,再说下一步,你看呢?」 邵源泊连连点头答应着:「内宅你管,你说怎样就怎样。」 李燕语出来,让人叫了常嬷嬷进来,将邵源泊的话说了,常嬷嬷看着李燕语,长叹了口气:「少奶奶既说了这话,爷也有了这话,这事,唉哟,真是让人这二奶奶,真不是个人!这三少奶奶也真是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少奶奶不知道,今天上午,三少爷和三少奶奶是带着丰安小少爷过来的,丰安小少爷身边连个侍候人都没有,就是三少奶奶身边的大丫头秋菊一直看着,我就让文杏带他去和阿盛少爷玩,让人端了几碟点心过来,可怜丰安小少爷跟没吃过东西一样,光顾着吃,话都来不及说,差点吓着阿盛少爷,少奶奶,你看看,你看看,这叫什么事儿?!」 李燕语听得又是个目瞪口呆,半晌才透过口气,哭笑不得的看着常嬷嬷:「嬷嬷,这事,唉,你让人悄悄打听打听,这受气不受气的倒不用多打听了,也不会打听了,只打听各房各处丫头婆子怎么安置的,月钱多少,厨房怎么开饭,各处每个月份例多少,四季衣服怎么做,是针线房,还是各房自已做,还是外头钱线铺子订来的,其它的花钱处,也都细细打听清楚,我要知道这府里,一年要用多少银子,都用在了哪一处。 常嬷嬷仔细听着,明了的点头答应道:「我知道少奶奶的意思了,少奶奶放心,不过,这只是出处,那进项?」 「进项容易,让老刘叔去问就是,老太爷是个聪明人,分家的时候定下了规矩,各个铺子、庄子的当家管事,没族长同意,不能更换,我问过了,老太爷走后,二奶奶已经折腾了两三趟了,不过没折腾下来,这事,只怕老太爷走的时候交待过大爷。」李燕语笑着答道,常嬷嬷念了句佛感慨道:「这老太爷也是个精明的不能再精明的人,怎么生出这么一大家子败家子孙!」李燕语笑着听着,没接她的话,这话,她可说不得。 隔天是老太爷的七七,老太爷如今已停灵城外抱朴寺,这天的水陆道场,邵源泊就没再赶过去,只扶着李燕语,到院子里磕了几个头,逝者已逝,生者还要好好的活着。 没几天,邵源泊的病差不多已经大好,小羽小翎等人也打听清楚府里七七八八的事,李燕语听得眉头紧皱,晚上,吃了饭,看着阿盛和小二睡下,李燕语转回来,紧挨着邵源泊坐下,低声说道:「昨天老刘叔亲自送了那五间铺子和三处庄子的帐过来,去年各项米粮腌肉什么的不提,单银,三处庄子总计送了四千三百余两,这是半年的,上半年算没分家前的,归到了公帐上,五间铺子,半年总计交了六千一百多两银子进来,合一起,就是一万多两银子,这还不算分家现到手的现银。」 邵源泊凝神听着李燕语的帐,等着她往下说,李燕语恼怒的‘哼’了一声,才接着说道:「如今府里分四处算帐,你父亲和二奶奶是一处,算正院,三哥和三嫂,还有阿莹,丰安两个,算一处,小九算一处,还有一处,就是十二少爷!这四处,正院先不提,三哥三嫂处,除了三哥从小侍候的小厮、奶娘和两个大丫头,就是三嫂的陪房。」李燕语错着牙,气的倒笑起来:「说是府里的规矩,陪房是自己的人,就得自己发这月钱,三哥三嫂这一处,从公中领月钱的,一共只有五个人,加上三哥三嫂,阿莹丰安,一个月统共五两银子三吊钱,小九院里就一个从小的奶娘,还有个小丫头,看样子有点傻,和小芳很说得来,一个月统共五吊钱月钱,十二少爷院里,教引嬷嬷四个,一等大丫头四个,二等八个,粗使丫头婆子还有二十来个,一个月光丫头婆子的月钱就是十五两,十二少爷没有月钱,要用银子,直接到帐房支就是,用多少支多少,上个月因为后半个月居丧,用的少,一共支了三百三十两银子,旁的帐,你还想听哪一样?」 邵源泊听得眨着眼睛,李燕语重重的叹了口气,看着邵源泊接着说道:「一,家里不缺银子,不但不缺,还宽裕得很,二,这些事,不过源自一人,就是二奶奶,怎么管?其三,咱们在这府里,也不过再住上一个多月,就是咱们现在撑着三哥他们,把这家交给三嫂来当,就三嫂那样的懦弱性子,这个家她也当不了,一来压不了二奶奶,二来管不了十二少爷,怎么办?」 「休了她!」邵源泊猛的坐起来,恶狠狠的错着牙:「休了这个恶妇!」 李燕语愕然看着邵源泊,惊奇之余,失笑出声,忙推着邵源泊:「你看看你,哪有替父休妻的?!真要是休了,可就成了大笑话了,还不得让人说上几十年去?好了,我知道了,你既然有这个决绝,这事就费费心思,这事要安排妥当,光内宅可不行,你先听听,看看合不合适。」 「你说!」邵源泊忙示意着李燕语,李燕语一个个盘算道:「先说最好办的,就是小九,小九这亲事,既然耽误到现在了,倒也不用急了,你想想,现在就是赶着给他说亲,他如今这样的情形,谁家姑娘肯嫁给他?嫁给他也是活受罪罢了,得先给他找个立业之处,小九胆小本份,吃得了苦,我问过他,他说他什么都肯干,要不这样,先帮他在六部找份差使做着,明年吏部吏考,打发他去考去,他自己多用用功,咱们再给他上下打点打点,也不是难事,等他差使做出个头绪,再说成亲的事,要说也要说个好姑娘,往后这日子也就能越过越好了。」 第三十二章 邵源泊连连点着头:「这话在理,就让他去兵部,跟着李谦做去,正好前几天李谦还说想找个仔细的人专理那些做兵器工艺文书,小九倒正合适!」 「那倒是最好,那这件事就这么说了,三哥和三嫂的事最棘手,两人都太懦弱,要不,我想着,先把小十二打发出去。」李燕语眯了眯眼睛,笑着说道。 「怎么打发?你赶紧说!」邵源泊急忙追问道。 「你看看,小十二这进进出出,麻衣里头穿着的丝绸,到处张扬,就这样,若不狠狠的拘着他收收性子,往后指定给家里招来灭顶的大祸。」 「这我知道,你赶紧说,怎么打发?往哪里打发好?」邵源泊打断李燕语的前提,急催着她。 「只能硬打发出去,商量是没法商量的,这事,你得去趟福宁亲王府,请福宁亲王帮这个忙,就在老爷子落葬那天,就拿他这丝绸衣服说事!」李燕语笑着俯到邵源泊耳边,低低的说了几句,邵源泊兴奋的飞着眉梢:「这不难!他落到韩大帅手里,就跟落在咱们手里没什么两样!韩浩那生意,可捏在咱们手里呢!」 「嗯,二奶奶么,也在那一天吧,正好人都在,让她给老太爷守两年坟去,还有父亲,一起去守着,守完这两年,想法子给父亲求个教谕的缺,只别在京城,江浙两路,那么多县,教谕又是一任五年,让他好好过过当先生的瘾去。」李燕语直起身子,眯眯笑着说着对二爷和二奶奶的安排,邵源泊眨着眼睛,忍不住笑出了声:「父亲第一想当官,第二想当先生,这回,可都占全了,只一样,二奶奶若是不肯跟到任上?」 「这容易,父亲年纪大了,身边不能没人侍候,她若不肯跟在任上,咱们就正正经经给父亲纳个年青貌美、知书达礼的妾回来,跟到任上侍候着去!」李燕语淡定的说道:「这样,三哥三嫂就能守着孩子,做份安稳日子了。」 两个人商量定了,李燕语又悄悄叫了老刘叔进来,嘱咐他细细算了五间铺子和三处庄子的收益,又和常嬷嬷细细算了算府里的开支,心里有了数,只等着老太爷出殡那天诸事一起做。 邵源泊又歇了七八天,身子大好了,悄悄出门见了李谦,托了小九的事,李谦一口答应,这不是大事,用谁都是用,何况小九也是个老实本份的,能不能成事不说,至少不敢闯祸。 居丧期间,不好出门,也不好会客,李燕语和邵源泊这日子过得极清静,每天过去大房灵堂上香磕头,回来就是看着两个孩子,竟是连院门也不出,这府里的闲事,别说管,连听也不肯多听一句,文三少奶奶失望之极,关着门大哭了几场,神情越发恍惚暗淡,二奶奶小心了小半个月,见这两口子竟是诸事不管,这胆子就渐渐舒展开了,在府里和原来一样一路横着走路。 日子过得极快,离出殡没几天了,邵源泊悄悄去了趟福宁王府,将该说的事细细说了,福宁亲王很赞成邵源泊的意思,连连感慨:「如今象你这样不避嫌疑、不避恶名的兄长,真是越来越少,你这都是为了他好,都是为了咱们邵家好,这养孩子,溺乃大忌,你身为人子,也只能如此曲折为之,也难为你了,这是咱们族里的事,咱们邵家容不得这般不孝不悌之人,这事,你放心,这样犯了族规的子弟,我决不轻饶!」 邵源泊得了这样的肯定话,心里放下大半,回府和李燕语说了,李燕语心里安稳下来,吩咐常嬷嬷留意十二少爷的衣着,只怕他万一浑过蛋,那天没穿那嚣张的白绸内衣,这事就有些不好发作。 被李燕语和邵源泊的无声无息激励得越发得意的二奶奶和十二少爷,一直浑了下去,出殡头一天晚上,一家人先出城去了抱朴寺,十二少爷里面衬着丝绸内衣,不耐烦的跟在队伍里,一路步行赶到抱朴寺,二奶奶先打发七八个丫头婆子,带着各种该带不该带的,先赶到抱朴寺包了间小院,等着侍候。李燕语坐在车里,将粗布车帘掀起条缝,看着满脸乖张不耐烦的十二少爷,同情了半晌,轻轻放下了车帘。 照规矩,他们要先到抱朴寺,请了邵老爷子的棺椁,再一路送到邵氏祖坟里去,这一来一回,若是一天,赶得太紧,两天又用不了,邵大爷和邵源泊细细商量了好几天,福宁亲王捎了话,要亲自过来送殡,断没有在外过夜的理儿,商量来商量去,就定了这头天晚上先赶到抱朴寺,第二天一早从抱朴寺出发赶往坟地。 第二天一大早,小羽先去探了信,回来俯到李燕语耳边低低的禀报道:「少奶奶,还是那一身,里头的白绸衣丛露在外面,二奶奶也是!」 李燕语冷着脸点了点头,这一天的送殡更加辛苦,不管男女,车子都不能再坐,只能跟在棺椁后面一路步行过去,周围是高高的粗白布帷幔,前后左右,一眼看去,全是白茫茫一片,僧人念经的嗡嗡声和着清脆的铃声锣声,让人听得平添无数疲惫。 正午前,赶到了坟地,李燕语跟在儿媳、孙媳的行列中,看不到也听不到前面的情形,只随着司礼的高喊声,跪倒、磕头、起来,再跪倒、再磕头,再起来,举哀、再举哀。 送邵老太爷入了土,女眷们可以坐车回去,李燕语疲倦的爬上车,歪在车厢里,由着小羽捏着腿,交待了一句,忙闭着眼睛养神,这回去府里,热闹才刚开始呢。 回程极快,进了城,福宁亲王阴着脸,叫过邵大爷吩咐道:「先别让大家散了,到你府上,我有些话要说。」邵大爷惊讶的连眨着眼睛,却半个字也不敢多问,急忙勒马回来,一一传了下去。一行人跟在福定亲王,径直奔往邵郡公府。 进了府,福宁亲王阴着脸坐在邵郡公府正厅上首,转头看着垂手而立的小厮吩咐道:「去,把孝子孝孙都带进来。」小厮答应一声,急奔出去,片刻功夫,大厅就挤挤挨挨站满了孝子贤孙们。 福宁亲王站起来,招手叫过邵大爷,从垂手侍立的众人面前挨个走过,停在了十二少爷面前,冷着脸,指着十二少爷四下飘露的白绸衬衣,转头质问着邵大爷:「这是哪一房哪一支的?看这服饰,是齐衰重孝!你看看!这是哪里来的不肖子孙!」 十二少爷眨着眼睛,一时没反应过来,邵大爷咽了口口水,恶狠狠的盯了十二少爷一眼,忙躬身答道:「回王爷,这是二房嫡四子,族里行十二,都是我平时管教不严!」 「管教不严?这岂是一个管教不严能当得了的?嫡亲的祖父过世,他竟敢连孝服都不穿!亲丧痛彻心骨,他痛在哪里?这人子之道,他道在哪里?我邵家没有过这般不孝不悌之人!」福宁亲王上下打量着十二少爷那身张扬自在着抖动不停的白绸内衣,越看越恨,重重的‘哼’了一声,指着十二少爷冷冷的吩咐道:「我邵家容不得这等无耻无义之人,你去西北军里重新做人去!若改不好,就不用回来了!」 十二少爷半张着嘴,怔怔的目光从福宁亲王身上转到邵大爷身上,邵大爷恐惧的睁大眼睛,也顾不得十二少爷,‘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请罪道:「王爷,都是在下平时疏于管教,我」 第三十三章 「好了,现在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既知疏于管教,下次留意就是,树大有枯枝,有枯枝就要出重手!你们兄弟几个,虽说分了家,可你是长兄,长兄如父,也不能一味听任弟弟们胡来,该管也要下得去手!若有什么,只管去王府寻我,我邵家可容不得胡作非为之徒!好了,你好自为之,明天我让人带那逆子启程去西北军中。」福宁亲王说着,一路往外走去。 邵大爷晕头转向,不明白怎么对十二少爷是雷霆,到自己这处罚就没了,成了细雨,可哪敢多问一句,只紧跟其后,一路长揖送了出去。 满屋的大小孝子们有的同情,但大多数却是幸灾乐祸的看着呆站在厅堂中间的十二少爷邵源勤,十二少爷呆站着,还是没能反应过来,福宁王爷要把自己送到哪儿去?就因为他穿了这丝绸内衣?那粗麻的衣服怎么能贴身穿?他这算什么错?他要把自己送哪儿去? 十二少爷不孝,被福宁亲王一句话发到西北军中效力的事,转眼间传遍了整个院子,听得一院子的人愕然、茫然而目瞪口呆,文三少奶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老天总算长眼睛了?那个魔王,惹到福宁亲王了?被发配了! 二奶奶‘嗷’的一声嚎叫,冲着二爷就撕扑了过去:「你个没用的!你还呆着干什么!儿子要是去充军,我就跟你个浑帐拼了!你还我儿子!你赔我儿子!」 李燕语冷冷示意着身后的婆子:「拖她过去!成什么体统!」两个特意挑出来的孔武有力的婆子上前架起二奶奶,拖到了李燕语身旁,李燕语上前两步,掀起二奶奶外面的粗麻衣服,露出里面的丝绸衬衣,李燕语瞄着二奶奶,冷笑着扔下粗麻外衣,转头看着正呆看着自己的曹夫人,曲了一礼:「伯母,趁这会儿人都在,媳妇有几句话想请大家评一评公道。」 曹夫人眼睛绽放出惊喜和兴奋,忙点着头:「小六媳妇有什么话只管说,大家给你评公道。」 李燕语一一让着众长辈坐下,示意两个婆子强按着二奶奶坐在椅子上,转头看着恶骂不休的二奶奶,抬头看着两个婆子吩咐道:「你们两个听着,咱们府里乃宗室之后,诗礼传家,断没有恶泼骂人的先例,这无德无礼之人再恶言出口,只管掌嘴,打到她不能骂为止!」 「你个小姐养的,你敢!」二奶奶继续恶泼大骂,旁边的婆子眼睛也不眨,扬手狠狠甩了一巴掌,这一巴掌清脆无比,直打听满堂鸦雀无声,媳妇打了婆婆,虽说这婆婆是填房婆婆,曹夫人只看得目瞪口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燕语得了清静,轻轻吁了口气,看着众人,招手叫过已经傻在那里的文三少奶奶,心平气和的开了口:「我就跟大家说说我们府里这帐,这半年,我们府里帐房一共支了四千七百两银子,其中二奶奶和我们老爷用了一千六百两,这中间二奶奶的衣服首饰占了八百两,十二少爷用了两千九百两,其中小姐花了差不多两千两,余下的两百两,就是三哥、三嫂和侄女、小侄子,还有九弟,以及这两房下人的用度。二奶奶,我这帐算错了没有?」李燕语转头看着二奶奶问道。 「呸!我的银子!我想怎么用就怎么用,轮得着你说话!」二奶奶眼睛通红,冲着李燕语一口呸了回去。 李燕语淡漠的扫了她一眼,转头看着曹夫人:「伯母是当家人,自然明白这妻贤夫祸少的理儿,这样的二奶奶,祖父过世,她不着孝不悲凄,已经犯了不孝的大罪,她自己是没把自己当邵家的媳妇儿!这是一,十二少爷乃邵家嫡血,珠玉之质,在她手里几近溺杀!不让他读书上进,一味拿银子纵着十二少爷天天泡在勾栏妓家,麻衣里衬丝绸,引着十二少爷不孝不悌!无廉无耻的苛薄二房嫡长,可怜嫡长孙丰安连个侍候人都没有,连口点心也吃不上,九少爷今年二十四了,你是当家主母,竟不给他娶亲成家!二奶奶,我邵家和你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让你这样处心积虑,要绝我邵家之后,灭我邵家之嗣?」 李燕语不紧不慢,每一个字都送到众人耳朵里,只听得曹夫人半张着嘴,这话,还真是句句在理,可这话竟说到了这一步,说到了绝处,这小六媳妇想干什么? 二奶奶气得面皮红涨,想跳,跳不起来,想骂,婆子的手就在眼前晃着,想反驳一时竟不知从何驳起,心里隐隐的升起股恐惧,今天这事,自己和儿子象是落井里了。 李燕语深吸了口气,转头看着曹夫人,用帕子拭着眼睛,哽咽着带出了哭腔:「伯母,若不是逼到了极处,我和三嫂也不能做出这样的事来,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这恶毒妇人绝了我邵家二房满门吧?如今请伯母作主,给我们这些可怜人指条活路!」李燕语说着,拉着已经完全晕头的文三奶奶,‘扑通’一声跪在了曹夫人面前。 曹夫人还没想明白小六媳妇要干什么,这炉烫手的热炭就被李燕语扔到了怀里,急得一下跳起来,两步上前,急忙去拉李燕语,拉了半天没拉起来,又转过去拉文三奶奶,文三奶奶晕头涨脑,有一样倒明白,只死跟着李燕语,她不起,她死也不起。曹夫人拉来拉去,一个也没拉起来,这话被李燕语说到了这种地步,这二奶奶简直和邵家有血海深仇一样,若轻描带过,必是得罪了小六媳妇,老爷说过,小六这一支得罪不得,若不得罪小六媳妇,照她说的这样,这二奶奶就得一根白绫送上路! 曹夫人大急之下,倒生出急智来,忙转身吩咐着媳妇袁大奶奶:「快去请老爷,还有六少爷,二爷,这样的大事,咱们内宅可作不了主,快去请老爷,快去!」 李燕语伏在地上,只是高一声低一声的哀哀痛哭,文三少奶奶开始还是跟着假哭,哭着哭着伤心事一件件涌上来,这哭声越来越悲,直哭得让人心酸难忍、肝肠寸断,哭得旁边几个心软的奶奶、少奶奶,也跟着掉着眼泪。 二奶奶呆怔之后,总算恍然明白,今天这一关,只怕是大难,难过去了,二奶奶惶恐的四下张望寻找着救兵,可这府里,她得罪过的一抓一把,和她交好的,还真找不出来。二奶奶恨恨的错着牙,死盯着李燕语,恨不得一口咬死她。正仇恨恐慌间,一眼瞥见邵大爷、二爷和邵源泊大步进来,猛的跳起来,挣脱两个婆子,奔着二爷扑过来,一把扑进二爷怀里,委屈万状的号啕大哭起来:「爷啊!你可得给妾做主啊!这继子继媳不把我当人啊!这丫头婆子都能打我的脸啊!爷啊,我活不了了啊!我也是你们邵家三媒六聘抬进来的媳妇啊!我没脸活了,爷啊,妾真想一头碰死,不是余不下你和勤儿啊!啊呵呵呵!」 二爷尴尬的抱着痛哭流涕的二奶奶,低头看着二奶奶脸上鲜艳的五根手指印,怒火上冲,张口就要呵问,一抬头正迎着儿子邵源泊阴冷的目光,机灵灵打了个寒噤,那质问的话一咕噜竟打了回去,张了张嘴,嘀咕道:「到底是长辈,怎么敢动手?这不是忤逆么?!」二奶奶见二爷说了这句话,底气立升,哭得更加惊天动地。 李燕语往前挪了挪,拉着曹夫人的衣袖,委屈的求援道:「求伯母救我二房满门!」 第三十四章 曹夫人咽了口口水,看着恶狠狠盯着二奶奶的邵源泊,又看了看拧着眉头,有些茫然的邵大爷,心思转得从来没有过的快,看小六这样子,这夫妻两个是有备而来,小十二就那么一句话打发去了西北军里,这小六,在福宁王爷面前竟是说一不二,这事,也怪不得自己,曹夫人轻轻咳了一声,看着二爷,客气里带着严厉问道:「二爷,今天这事,我这当嫂子的,实在没法扎手不管,我问你,丰安身边有几个奶娘,几个嬷嬷,几个丫头侍候?」 二爷茫然的转了转头,伸手扶起二奶奶问道:「有几个?」二奶奶咬着牙别过头,恨恨的说道:「他一个奶娃娃家里哪有银子?!」 「二弟,我告诉你,丰安和莹儿身边,一个侍候人也没有,你家嫡长孙,连块点心也没吃过,你这当祖父的,真是这孩子托生到你房里,真是上辈子作孽!」曹夫人既开了口,这话就不客气了,曹夫人转头看着邵大爷,叹了口气:「要不是小六媳妇拼死说了,咱们还被蒙在鼓里,这二奶奶,从过了年到现在,光衣服就做了八百两银子,她纵着小十二去勾栏寻欢,从过了年到现在,已经花了两千两银子,可怜小三和小三媳妇,还有丰安、阿莹,加上小九,到现在,只有两百两不到的用度,你看看,她这是要溺死、虐死二房子孙!」 邵大爷听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转头瞪着二爷质问道:「这事当真?你知不知道?你竟不知道?你是瞎了还是聋了?」 二爷也听的呆住了,被邵大爷骂得呆头鹅般,低头看着已经慢慢萎到地上的二奶奶,仿佛不敢置信的问道:「这事当真?你怎么能这样?你看看你!」 「伯父,我邵家容不下这等无廉无耻、心思恶毒之人,侄儿求您做主,休了这恶妇!」邵源泊推着三哥和小九,一齐跪到了地上。二奶奶这回算是明白小六媳妇要做什么,恐惧的两眼圆睁着大叫起来:「我给父亲守过孝!谁也不能休了我!」 曹夫人看着她,慢条斯理的说道:「守孝?哼,这三年孝,还没开始守着,反正你也嫌这粗麻衣难穿,正好不用穿了。」 二奶奶一口气堵在喉咙里,寒森森的恐惧从四面八方扑过来,直压得她浑身颤抖不停,只死死抓住二爷的衣襟,恐惧的嚎叫着:「我不走!谁也不能休了我!爷,救命!爷,一日夫妻百日恩,看在勤儿份上,爷,勤儿不能没有娘啊,爷您说句话啊!」 二爷脸色青灰,耷拉着肩膀看着跪倒在邵大爷面前的三个儿子,一时五内俱焚,二奶奶的哀求如同远在天际,他这个做父亲的,竟被儿子们嫌弃至此! 邵大爷不停的眨着眼睛,邵源泊三人这一跪,把他也跪到了进退不能的尴尬境地,这个时候休妻,这事兜出去,阖族没脸! 邵大爷装着弯腰去扶邵源泊,俯到邵源泊耳边低低的商量道:「小六,你先消消气,能不能,退一点,退一点点,这休妻,那是万不得已,你看,除了这个,别的什么都成,要不,让她静室清修,什么时候去了戾气什么时候再放出来?要不就一直让她修行去,这修妻太难听,小六,这关着阖族名声,就退一步,退一点行不?」 邵源泊委屈的大哭着连连磕着头,就着邵大爷的手顺势站了起来,邵大爷暗暗松了口气,转过头,威严的而厌恶的盯着软瘫在地上的二奶奶看了片刻,又转过目光紧盯着二爷,二爷耷拉着肩膀,畏畏缩缩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半步,低低的请求道:「大哥,饶了她这回吧,都是我平时管教不严,才酿成如此大祸,也是我的错,教妻不严。」 邵大爷这口气算是松了下来,脸上的表情更加威严,声音冷厉的说道:「你知道错就好!这内宅乱,那都是男人乱了规矩方寸!她有七分错,你就有十分!」 邵二爷忙拎着孝捧跪在地上,垂头听着训斥,邵大爷气得连连喘了几口气,用手指点着两人,眼角余光却一直瞄着邵源泊:「照理说就该休了这不孝不悌之人!可我邵家乃诗书大族,从不不教而诛!今儿我把话说在这里,就给你夫妻一次机会!把这恶妇送到家庙吃斋念佛去戾去!什么时候去了这戾气,什么时候再接出来,你!」 邵大爷见邵源泊面色安然,舒了口气,底气更加足了:「去父亲坟前好好抄经忏悔去!父亲的教导你全都忘了,逆子啊!」 二爷一口气活过来,急忙上前推着二奶奶,压着她连连磕头不止。 李燕语暗暗松了口气,就着曹夫人的手站起来,又转身拉起了文三少奶奶。这大事已定,余下的就是些小枝节了,安置好了,三少爷和三少奶奶一家至少能安安心心的过个三五年的安稳日子,三五年之后,之后再说吧,谁知道那又是个什么光景。 一阵狂风骤雨,直打得阖家头晕目眩、鸦雀无声,转眼间,赫赫扬扬的十二少爷被送至西北军中,厉害的二奶奶被困家庙吃斋抄经,糊涂二爷被打发去守墓,众人目光躲闪,又想看又不敢直视的瞄着瞟着李燕语,羡慕的看着还楞呵呵没恍过神的文三少奶奶,六少爷一家要去任上,这二房,可就剩了三少爷一家,那五间铺子三处庄子,真真是羡慕死人! 李燕语看着几个孔武有力的婆子押着二奶奶出了门,转头看着文三少奶奶低声说道:「三嫂,虽说二奶奶恶行无状,可既然大伯发了话,咱们总还得当长辈看着,咱们回去给二奶奶收拾点东西,等会儿让人送过去。 文三少奶奶急忙点头连声答应道:「是!你说的对!是!」李燕语拉了拉文三少奶奶,团团福了福告了退,回去给二奶奶收拾东西去了。 邵郡公府和二房几乎就是连在一处,李燕语和文三少奶奶也没做坐车,带着丫头婆子步行往府里回去,穿过角门,李燕语转头看着看门的婆子锁了门,又往前走了两步,脚下放慢,转头看着文三少奶奶说道:「府里还得清理清理,这恶人我既做了,就做到底,就今天,一并清理干净,只一样,清理了这些人,得有合适的人补上,你仔细斟酌斟酌,最好明天就安排下去,往后这府里也能清静几年,仆妇下人,规矩要做好,我听说你陪嫁过来的几个婆子都是精心挑出来的,别怕人说,该用自己人就是要用起来。」李燕语说一句,文三少奶奶点一下头,只点得如同点头虫般。 两人说着,一路进了正厅,李燕语让着文三少奶奶坐到上首,自己坐下首陪了,转头看着常嬷嬷吩咐道:「都叫进来吧。」常嬷嬷恭敬的答应一声,转身出去,片刻功夫,厅里厅外,黑压压站满了人。 李燕语环顾着众人,淡淡的宣布道:「有几件事,一,老太爷入土为安,府里的称呼也要变一变,从现在起,三少爷就得称三爷,三少奶奶就是三奶奶了,往后来来往往,留神别叫错了惹人笑话。 厅里人影微动,微微传来些呼气声,原来是这样的小事,李燕语顿住话,接过小羽递过的茶,慢慢喝了几口,放下杯子,慢条斯理的接着说道:「这第二件事,十二爷居丧不谨,违了孝道,惹得福宁亲王大怒,已经发了话,打发他去西北军中悔过,明天一早就启程。」 第三十五章 厅中人影停顿,静寂无声,李燕语一个个打量着站在前面的大丫头、管事婆子,继续平缓的说道:「太太恶逆无状,老爷也有不是,大老爷发了话,已经把太太关到家庙抄经悔过去了,老爷明天一早去给先老太爷守墓去。」 李燕语停住话,端起杯子慢慢喝了剩下的茶,好让大家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喝完茶,李燕语声音骤然转厉:「老爷、十二爷好好儿的人,让你们这帮恶奴挑唆的无父无兄!今天咱们就算一算总帐!」说着,转头吩咐着常嬷嬷:「一件件念!念慢些,让他们听清楚了!」 常嬷嬷‘哗’抖开手里的册子,用手指点着,声音清晰响亮的一条条念下去,一连念了七八个人和事,顿住看着李燕语,李燕语阴着脸,冷厉的吩咐道:「打发到庄子里做苦力去!」 常嬷嬷举起册子继续念,这么一个响亮的念,一个干脆的处置,有打板子的,有撤了差的,也有干脆被发卖掉的。不过小半个时辰,厅里厅外,只余了不到一半人,战战兢兢垂手而立,李燕语站起来,看着文三奶奶微笑着说道:「余下的,就是三奶奶的事了,我也回去了。」 文三奶奶急忙站起来,李燕语示意她留步,带着常嬷嬷等人往自己院里回去。 李燕语这边发作满府的仆妇下人,外头,邵源泊和兄长邵源慧一处,由老刘叔陪着,将外帐房清了个底朝天,一股脑儿现打发了几乎所有的帐房,由老刘叔带来的帐房接了手,两人又看着新接手的帐房理了一会儿帐,才转身往府内回去。 邵源泊转头看着消瘦苍白的兄长,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燕语说的对,三哥和三嫂这两口子一对懦弱,天聋配地哑,真是配上了! 「三哥,有一件事,还有几句话,得跟你好好说说。」 「你说,你说!」邵源慧脸上浮起股浓浓的鲜活之气,忙示意着弟弟,邵源泊顿住步子:「这一件事,就是府里进项的事,太太的陪嫁银子,一分也不能动,以往父亲给她的,咱们也不好动,一笔帐记清楚收好,往后她总要回来,她不回来,还有十二弟,这不是咱们的东西!」 「那是那是,这话极在理!无论如何,咱们府里没有动媳妇陪嫁的事儿!」邵源慧极力赞成。 「嗯,这是其一,其二,分家分的那几箱银子,就当压库银子,谁也不能擅动,若要用,须得父亲、你、我,还有小九和十二弟都点了头才成!」邵源泊看着邵源慧,接着说道,邵源慧毫不迟疑的点着头:「我听你的!」祖父临走前交待过他,万事只听源泊的事,只有好的。 邵源泊舒了口气,接着说道:「其三,咱们府里的活泛银子,就是那五间铺子,三处庄子,这几处的收益,刚刚老刘叔也都给咱们看过旧帐,算清楚的了,我的意思,府里如今只有你和小九两处,用不了这些银子,倒不如这样,定个规矩,每年的收益,分成三份,取一份做府里的日常用度,一份分成五份,父亲、你、我、小九和十二弟,每人各拿一份,若有私房用项,就由各人自负,还有一份存在公帐上,做大事支出,三哥看合不合适?」 邵源慧略略算了算,三份一,一年就是七千多两,这自然够的不能再够了!每年还能分一千多两私房银子,邵源慧不停的点着头:「好!这样最好!就这样!」 邵源泊长舒了口气,和邵源慧一边并肩走着,一边低声说道:「说完了这件大事,还有几句话,想跟你说说,你看看,如今咱们家这一场灾祸,一是父亲把持不牢,糊涂不明,二来,也是碰到了恶妇,你和三嫂都是棉花性子,三嫂是女人,咱们男人得立定脚跟,有一样,你记住了,家里就生不出大事。」 「你说!」 「别纳妾,就是通房丫头什么的,能不要也别要了,你和三嫂有子有女,又夫妻相合,现在有了安稳日子过,别再生出是非来,你想想,有妾有通房,就有争宠事,凡有争宠唉,三哥,从小到大,这样的龌龊事,咱们看得还少吗?你想想,三嫂性子棉软成那样,压得住谁?你又是这样的好脾气,万一招个太太这样的,三哥,丰安还小呢。」邵源泊动情的劝着邵源慧,邵源慧有些怔神的听着邵源泊的话,这样的话,从风流成性的六弟嘴里说出来,多少有点让人匪夷所思。 「三哥!」邵源泊推了推发怔的邵源慧,邵源慧忙笑着说道:「你放心,三哥也不是那好色的,这上头也淡,你放心,不纳妾,也不收通房,往后就守着你嫂子,还有两个孩子,安安稳稳过日子。」邵源泊长长松了口气,好了,李燕语的交待,他每一件都做好了。 李燕语回到院里时,邵源泊已经回来,正和阿盛一起趴在榻上,逗着懒洋洋仰面躺在榻上的二少爷玩。见李燕语进来,阿盛先跳起来直扑过去,邵源泊扎着手护着阿盛,扶着李燕语坐到榻上,李燕语抱着阿盛,转头看了看自顾自吃着脚,咿咿呀呀自找开心的小二,舒了口气,只觉得疲倦一下子全涌上来,转头看着邵源泊疲惫的说道:「好了,我这恶名声算是出去了。」 邵源泊上前接过阿盛,将他放到小二边上,往李燕语旁边凑了凑,笑着说道:「你这叫惩恶扬善!这哪能算恶名声?谁敢胡说八道,我就好好跟他说说这理!」 李燕语往后靠到邵源泊身上,叹了口气:「恶就恶吧,有这名声在外,三哥三嫂也能清静些,省得那些黑眼珠子净盯着白银子人过来打那些乱七八糟的主意,对了,你跟三哥说过了?他愿不愿意?」 「哪有不愿意的,满口答应。」 「嗯,那你明天一早就去寻大伯,请他出面,再叫上三叔、四叔,把这银子的事写下文书,让大家都知道,三哥他们一年根本没有多少银子,凡事做明了,就省得让人暗地里盘算。」李燕语叹了口气交待道,邵源泊帮她揉着肩,笑着答应道:「你放心,明天一早就去,叫上三哥,还有小九,一早就把这事办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邵源泊和李燕语各自起来,黎明时分送满身晦暗的十二爷邵源勤跟着福宁王府的几个家丁启程赶往西北韩大帅军中。 回来吃了饭,邵源泊叫了三爷和九爷,去前面大房找大伯立了收益处置的文书,邵大老爷对这兄友弟恭赞不绝口,夸了又夸。 邵源泊回来,和李燕语两人又忙了几天,诸事皆定,邵源泊三个月的假期也到了时候,常嬷嬷带着人收拾了行李,卜了吉日,邵源泊带着一家人启程赶回泉州府,邵大老爷和夫人曹氏带着大爷和大奶奶,一大早过来,将邵源泊一家送出大门,眼看着车子转过街口,才转回府里。 三爷和文三奶奶依依不舍的送到城门口,邵源泊坚决的往回让着两人,不让他们再送,文三少奶奶坐在车上,三爷立在车边,眼巴巴的看着邵源泊和李燕语的车子出了城门,转眼就看不见了。 城门口不远处,李谦从车上跳下来,笑着迎上来,邵源泊急忙跳下车,几步迎上去,李谦转身示意着自己的车子,笑着说道:「你嫂子也来了,早就想过去你府上和弟媳妇说说话,只是这个时候不便当。」 第三十六章 邵源泊忙几步回去,掀起车帘和李燕语说了,那边,宋少奶奶已经戴着帷帽下了车子,李燕语也急忙下了车,四下也无可坐处,干脆让着宋少奶奶上了自己的车子,在车里坐着说话,宋少奶奶上了车,李燕语帮着她去了帷帽,倒了杯茶递过去,宋少奶奶转头打量着车子,笑着说道:「我最爱这个车子,出门坐着舒服的不行,你就是心思巧。」 李燕语笑着没有接话,宋少奶奶喝了口茶,将杯子放到前面几上,不客气的上下打量着李燕语,笑着说道:「咱们算是神交已久,这真人还是头一回见,你倒和我想的差不多。」 李燕语忍不住笑起来,宋少奶奶也跟着笑着说道:「我就知道你要笑我!」 「看嫂子说的,我笑你什么?笑你不成了笑自己了?」李燕语嗔怪道,宋少奶奶掀起帘子往外看了看在树下对坐饮酒说话的邵源泊和李谦,放下帘子,看着李燕语感慨道:「虽说咱们没怎么见过面,你的事我听我们爷说过,你这爽利性子,我听着就喜欢,咱们两个对脾气!可惜你一成亲就去了呼和县,这又到了泉州,真是可惜!我们爷也念叨着邵六爷,整天说着要求个外任,不拘做什么,能到泉州就行!」宋少奶奶说着又笑起来:「我也这么盼着呢,你看看你们,过过小日子多好!」宋少奶奶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的抚了抚自己的小腹,李燕语敏感的问道:「有了?」 宋少奶奶脸上瞬间飞红一片:「你真是太伶俐了!我也不知道,月事都过了小二十天了。」宋少奶奶低低的说道, 「请太医诊了脉没有?」李燕语关切的问道,宋少奶奶难为情的低声说道:「没,还是等一等,万一我上回错过一回了,你不知道,这孩子的事」 「我知道!这可拖不得,赶紧请太医过来诊一诊,这孕脉极好诊,就说不舒服,随便请个太医就成,倒不用专程请精于这一科的太医,这样,诊出来就诊出来,若诊不出来,谁也不用惊动。」李燕语低声劝道,宋少奶奶脸儿红红的点头答应了,看着李燕语笑意盈盈:「你是个体贴的伶俐人,我跟你说,你别恼,前几天你们府上那事,如今传到满京师无人不知,都说你厉害呢!连福宁王妃也听说了,昨天还问我这事,你放心,我替你解释了,这邵十二爷是王爷发落的,你们老爷和太太,是你们府上大爷发落的,这关你什么事啊?」 李燕语听得笑起来,拉着宋少奶奶的手,诚心诚意的谢道:「多谢嫂子替我分辨,我也是逼急了。」 「我知道!你放心,算了,也不用多管,厉害就厉害了,怎么着?人善被人欺!别理她们,一帮闲人,就会背后嚼舌头根子!」宋少奶奶挥了挥手安慰着李燕语,李燕语笑而未言,她才不在乎这个呢,她是庶女,再嫁女嫁了年少风流的宗室探花郎,这闲话指定不能少了,也不在乎再多一样。 两人慢慢说着话,看着李谦和邵源泊起身拱手告别,李燕语先下了车,叫了常嬷嬷过来,扶着宋少奶奶小心的一直将她送回车上,看着她上车坐好,才回来上车,车队缓缓启程,往泉州府赶去。 邵源泊随着车队走了七八天,就带着几个小厮长随,骑着马先赶回泉州了,他是官身,一来得限期回任,二来,他离开市舶司四五个月了,也是担忧不已。邵源泊急赶回泉州,李燕语没什么急事,带着阿盛和阿念两个,慢慢悠悠晚走早歇的直走了一个多月,才回到泉州家里,回到泉州时,年都过远了。 居丧之家,闭门谢客清心度日,两人都不必应酬,邵源泊居丧是真哀戚,守礼极谨,早出晚归,连在外面留饭的时候都没有,李燕语得了这样的清静功夫,和常嬷嬷商量着补齐了各处的丫头婆子,定了家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规矩方寸,余下的时候,就和栾大等人专心于织坊。 年中结帐,织坊已经小有盈余,栾大喜滋滋的和李燕语算着帐:「这会儿这帐上收益看着是不多,可下半年,或是明年,就不得了了,咱们试的那几样新花样,京师那几家大绸缎庄都是眼力极好识货的,连定银都付了,六奶奶还没往宫里送,若是宫里再打通,不求挣多少银子,有了这个金字招牌,织多少都不愁卖不出去!」 李燕语笑听着栾大的话,想了想吩咐道:「你收拾收拾回趟京师吧,将咱们织坊新出的绸缎带些回去,几件事,一是去趟李谦李爷府上,把今年织坊的事,当面跟宋少奶奶细细说说,把那些绸缎留给她,送进宫也得托了她的手,第二件,回府里给三爷三奶奶请个安,看看家里好不好,再寻老刘叔问问铺子和庄子今年生意可好,第三件,你也回家看看,住上一个月再回来。」栾大笑容满面的答应了,告退出去收拾行李准备启程。 夏天过去,秋天过得更快,十月末,邵源泊和李燕语去泉州府外的普济寺连做了三天法事,一家人除了服,隔天,胡七上门请了邵源泊,要一处乐乐,邵源泊从衙门回来,径直去了胡七府上,不过一两个时辰,邵源泊就回到了府里,李燕语一句多话也没问,只侍候着沐浴洗漱,阿盛呼啸着奔过来,扑进邵源泊怀里,举着描得乱七八糟的描红本,等着听阿父的赞扬。阿念已经满周岁了,和哥哥不同,这是个懒得不能再懒的懒孩子,抱着布熊,努力挤进邵源泊怀里,就窝着不动了。 邵源泊怀里抱着一个小的,肩上压着个大的,翻着描红本,一边大笑一边夸着阿盛:「好歹没描到本子外面去!」 隔天一大早,胡七媳妇梁少奶奶就遣了婆子过来请安,传话说李燕语下午若有空,她就带着小女儿若芙来看李燕语和阿盛阿念,李燕语忙应了,午后没多大会儿,梁少奶奶坐着车,带着三岁的女儿若芙进了二门,李燕语早早接在早门里,两人笑着见着礼说着话,让着进了院子。 在花厅里让着坐下,丫头们奉了茶上来,梁少奶奶目光粘着李燕语不放,李燕语让她看得莫名其妙又哭笑不得:「你这是怎么了?总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李燕语说着,接过小幺递过的荷包,取了只水头极好的玉蝉,抖开红绳,给若芙戴在脖子上,梁少奶奶收回目光,吩咐跟来的丫头也取了两只荷包出来,笑着说道:「这是给阿盛和阿念的,让他们小孩子玩去,咱们清清静静的说话。」 李燕语叫了魏紫、姚黄进来,吩咐两人带着小丫头,仔细看着三个孩子玩去。 梁少奶奶多要了两个靠垫,舒舒服服的靠在榻上,看着李燕语,笑着说道:「咱们也不是外人,你跟我说说,怎么能让这男人这么听话?」 李燕语塄塄然的看着梁少奶奶,梁少奶奶直起身子,推了推李燕语,笑着带着羡慕:「你别装傻,你说说,你是怎么让邵六这么听话的?别瞒我!这满京师的事儿,我哪件不知道的?你们家六爷,那可是京师出了名的风流,如今竟连花酒也不肯喝了,你说说,用的什么法子?这个一定得教教我!」 李燕语明白过来,满眼笑容溢出,看着梁少奶奶,慢吞吞的说道:「说倒容易,法子也容易,就是学不得。」 第三十七章 「你只管说!我得好好听听!」梁少奶奶挪了挪,好整以暇的等着李燕语传授这训夫之法,李燕语挥手屏退屋里侍候的丫头婆子,自己起来给梁少奶奶倒了杯茶,自己也倒了杯茶端着,理了理思路,笑着说道:「京师的事你既知道,自然也知道我是庶女,还是再嫁身。」 梁少奶奶神色怔了下,忙点了点头,李燕语喝了口茶,大大方方的接着说道:「我先嫁的是诚意伯周家二爷,后来和离,隐在抱朴庵边上的别院里修行,有一回去庵里,见了我们爷一面,谁知道我们爷就上了心,后来的事,你都知道的,我们爷得了指婚,我那时并不想嫁。」 「咦?!不想嫁!为什么?」梁少奶奶大是惊奇,李燕语无奈的看着她:「你想想,我这身份地步儿,嫁进宗室,爷那时满京师炙手可热,我害怕啊!」梁少奶奶拧着眉头,叹了口气点了点头:「这倒是实话,那会儿谁不觉得这亲事匪夷所思!」 「我不想嫁,就打算落发为尼,踏入空门修行去,唉,我们爷去别院见我,我想着逼退他,就提了不纳妾、不纳通房,不狎妓这些个苛刻事,谁知他都答应了,到如今,也算都做到了,除了刚到泉州那回。」李燕语声气平和的说道,梁少奶奶怔了片刻,失落伤感的倒在靠枕上叫道:「果然是个学不得的法子!只好嫁人前用!」梁少奶奶说着,直起身子看着李燕语,笑意浓浓的说道:「那我也没白来,你肯和我这样说话,就是没拿我当外人,这样最好,我是个直爽性子,往后咱们就能敞开了说话,这多少好!我最厌烦你绕几十个圈问我,我再绕十几个圈答你,烦也烦死了!」 李燕语一边笑一边点着头,梁少奶奶惬意的靠回靠枕,看着李燕语,笑着八卦道:「正好跟你说个笑话儿,那周家,就是诚意伯家,周家大娘子,叫什么周清馨的,不是嫁进了清江侯姚家么,这也是个二五眼,四六不分的!我姨母是清江侯姚家长媳,就是这周清馨的大伯娘,这周清馨公公婆婆都在任上,她和姚三少爷住在京师府里,原本两个人和和气气,有商有量,好得不能再好了,可这位三少奶奶好日子过腻歪了,就犯了二五眼。」 梁少奶奶停了信这,撇着嘴笑着,一脸嘲笑的接着说道:「我姨父有两房小妾,她不知道晕在了哪一处,偏和最小的那个妾来来往往,交好无比,你说你正正经经的正房奶奶,跟个小妾你来我往,也不嫌丢人,这也就算了,我姨母也不把这样的二五眼看进眼里,有一回,她们府里待客,请的就有她大嫂二嫂,她那个二嫂!」梁大奶奶推了李燕语一把,挑着眉梢问道:「周家后来那个填房二奶奶,你见过没有?」 李燕语摇了摇头,梁少奶奶用帕子掩着嘴,咯咯笑了半天才说出话来:「这位二奶奶,我们早就认识,后来她实在傻气冒得太多,她母亲就没再让她出来过,谁知道养了几年,竟生得雄壮成那样!简直换身衣服就是黑张飞,人吹气一样,心眼一个没长,这周三少奶奶就当众欺负上她二嫂子了,话里话外,说她二嫂子捧打鸳鸯,坏了她二哥和林姐姐的好姻缘,扬言要接回林姨娘,早晚替这对有情人讨个公道,你说说,这叫什么话!也是个只会冒傻气的蠢货!她敲来击去,她二嫂子听不懂,可她那二嫂子的母亲,刘三奶奶可是出了名的精明人,只气个仰倒,回去就替姚三少爷作伐寻了门贵妾,抬进了她院里,我姨母也把身边的一个大丫头开了脸,给了姚三少爷。」 李燕语只听得张口结舌,这周清馨怎么没脑子到了这一步!梁少奶奶幸灾乐祸的笑着说道:「这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后来姚三少爷屋里,你送一个,她塞一个,妾室通房都成堆了,我来前,她公公婆婆回京述职,听说她婆婆气极了,说是家门不幸,出手打发了那些妾室通房,她公公这一任委到了福建,姚三少爷跟着去了任上,她婆婆没让她跟着,留她一个人在府里守着呢。」 李燕语听的一阵怔神,这周清馨一直与林姨娘交好她是知道,怎么无知到这份上?唉,到底是娇生惯养的小姑娘家,嫁过去公婆又不在身边,没个拘束,这福与祸果然都是背对着背的,若是一嫁过去公婆妯娌众多,到处都是难为事,也许就生不出这样的事了,李燕语暗暗叹了口气,倒不好多说什么。 梁少奶奶轻轻笑着,漫不经心的说道:「她是个有福气的,若是你这样的身份地步儿,早就不知道怎么样了,如今她大哥升了吏部右侍郎,正是春风得意,三哥两榜出身,仕途也起了步儿,前儿我们府里来人,听说亲事已经定了,说了礼部尚书郑家的姑娘,她公婆再怎么着,也不过冷她几年,往后紧拘着她罢了,这娘家硬气,比什么都强。」梁少奶奶话说出了口,骤然觉得不大妥当,忙推着李燕语,笑着弥补道:「若是有你这本事,什么娘家不娘家,什么也不必!我正要问你,你那织坊,叫了宋少奶奶入股,怎么就没叫上我?这事,你得好好跟我说圆了,不然我可不依!」 「你若看中了,现在入股也来得及,织坊的生意才刚开始呢。」李燕语笑着答道:「其实你入股还不如承下织坊的外销,可比入股强。」 梁少奶奶凝神仔细想了想,拍着手叫道:「可不是,这海上出去的货,一是丝绸,二是瓷器那瓷器碎得太多,这丝绸可是有一匹算一匹的,若能有新鲜花色,翻个十倍八倍都容易!那就这么说了,只一样,一年给我多少匹可得定了数,只能多不能少的!」 「行!」李燕语痛快的答应了,梁少奶奶舒心的往后伸展了身子,手指触到梁上垂下的几串五色豆荚,伸手捻着笑起来:「你还用求这个?你都生了两个儿子了!」 「不是我用。」李燕语也不隐瞒:「是我替福宁王妃求的,你也知道,福宁王府对我们照顾良多,王府里至今没个添丁喜信,让人不能不忧心,从前在抱朴庵时,清慎师太说我是个有福气的,我又连生了两个儿子,就替福宁王妃到普济寺求了这串豆荚,普济寺方丈说,照方位,在这花厅挂一个月,沾一沾我这生子的福运再送过去最好。」 梁少奶奶神情古怪的看着李燕语,迟疑了片刻,重重叹了口气,利落的跳下榻,拖着鞋奔到门口,掀起帘子左右看了看,又跳回来坐到榻上,紧挨着李燕语,低低的说道:「这福气人求的各处各样的豆荚花生,福宁王府只怕能堆满一间屋子!没有的!你听说过没有?福宁王爷和王妃到庙里求子,拜的不是送子观音,是地藏王菩萨!」 李燕语惊讶万分,不求送子观音,求地藏王菩萨! 「王妃有什么未解的冤孽?」李燕语脱口问道,梁少奶奶笑推着李燕语:「我就知道你是个极聪明的,果然一说就明白,不过这冤孽不在王妃,在王爷!」梁少奶奶脸上带着无所不知的自得,靠近李燕语,声音低得不能再低了:「这事,前一半,京师没人不知道,后一半,知道的就没多少人了!王妃是王爷自己执意要娶的,这事你总听说过。」 第三十八章 李燕语忙点了点头,梁少奶奶撇了撇嘴,带着丝不屑:「如今也没人敢说什么了,当年算了,咱们也不扯远了,王爷遇到王妃前,老王爷王妃已经给他定了门亲事,定的是北安侯家嫡长女安大娘子,安大娘子我认识,人生得好,识书达礼,脾气性子,无处不好,可王爷见了李氏,对了眼了,非要退亲改订,王爷是福宁王府独子,可这事,老王爷也不敢由着他性子,这门亲事,当初还是先皇牵的线!退是退不得的。」 梁少奶奶伤感的叹了口气:「你知道,福宁王爷和皇上自幼交好,这事,唉,外头知道的,就是安大娘子突然病死了。」 李燕语轻轻打了个寒噤,梁少奶奶紧挨着她,感觉到她的寒噤,又是一声叹息:「你是个明白人,安大娘子其实是缢死的可怜!那年重阳,在安家别院里,好多人都在,先老王妃,我祖母,安家老祖宗,侯爷夫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中午歇息,安大娘子竟然被人发现和安府里一个家将睡在一起,那家将见被人发现,直直的看着安大娘子,竟一句话没说,当场抹了脖子!当天晚上,安大娘子就死了。」梁少奶奶长长的连声叹息:「我一个远房堂姐嫁进了北安侯府,和安大娘子平时来往的好,那天她也在,这些事,都是她跟我说的,安大娘子走的时候,是她去送的,她说,安大娘子走的时候平静的很,她说她知道是谁要害她,她心里明白的很,她心里的恨无法平息,她死后不求转世托生,只求他断子绝孙!」 李燕语听得呼吸几乎停住,梁少奶奶转头看着她:「其实安侯爷和侯爷夫人也明白的很,安大娘子是冤枉的,是有人要害她,谁家父母不知道自己家孩子什么样?唉,也是没法子,皇上登基后,安侯爷和夫人就将爵位承给安大爷,两人去了乡下,我那个堂姐进了安家家庙清修,再没见过人。」 梁少奶奶冷冷‘哼’了一声:「福宁王爷什么都明白,他求子就求地藏王菩萨,这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这人哪,不能太亏心,惹得神鬼俱怒。你这个,」梁少奶奶伸手拨着那串五色豆荚:「送过去表表心意吧。」 李燕语拧着眉头,仿佛想起什么,转头看着梁少奶奶说道:「我刚到抱朴庵外别院那年,太后在抱朴寺做法事,清慎师太也去了,回来我问她做什么法事,她竟不许我再提及一个字。」 「你不知道这些事,太后年年给安大娘子做超度法事,可见这些法事,也不是做了就有用的!」梁少奶奶话里带着丝幸灾乐祸,李燕语听的无话可说,两人相对沉默半晌,梁少奶奶怀念的低声说道:「你没见过安大娘子,年纪差不多的姑娘,没有不喜欢她,不和她交好的,唉!可怜!」 「算了,别说这个了,听得人难受的不行。」李燕语站起来,给梁少奶奶换了杯热茶,梁少奶奶忙笑着接道:「也是,好好儿的,说这些阿年旧事多没意思,今年我们爷想回京师过年,让我劝住了,你想,他那几十条船都是赶在年里年外回来,这一拍手走了,谁去管去?再说,我们走了,单留了你们一家在这泉州过年不成?我们爷觉得也是,就这么定了,今年咱们一处在这泉州过年!」 两人说笑着些闲话,眼看天色渐暗,梁少奶奶约了李燕语明天一处去织坊看看,带着女儿告辞回去了。 转眼,邵源泊在这市舶使任上做了三年多,诸般事务皆熟,如臂使指,闲暇渐多,阿盛也到了开蒙的时候,邵源泊也不请先生,干脆自己给阿盛启蒙,把每天手把手教阿盛读书写字当成了最大的事,颇为怡然自乐。 京师大宅也满孝除了服,邵三爷捎信来,父亲已经回到府里,几乎天天过去看望被困抄经的二太太,邵三爷信中字里字外全是担忧焦急,却又含含糊糊一个字不肯说个不好,只说大老爷也知道,大老爷没说过一句话,李燕语郁闷的将信扔到邵源泊怀里:「他如今是当家人,这该说的不说,还是这么指着别人替他出面,这算什么事?若是这样,往后事多呢,哪有个头?!」 邵源泊拿起信,一目十行扫过,随手扔到几上,仿佛被这信勾起什么心事来,微微有些烦躁的说道:「别管他!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世,他不自立,神仙也没法子!」 「那这信,怎么回?」李燕语看着邵源泊问道,邵源泊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回什么回?不回!」李燕语歪着头想了想,叹了口气说道:「不回也不好,你明天空了,还是写封信回去,旁的也别多说,只说十二爷在西北军中一切都好,让父亲和二太太别牵挂。」邵源泊挑着眉梢看着李燕语,半晌才落下眉梢,一边笑一边摇头。 李燕语将信收好,指着地上一只半人高的樟木箱子:「这箱子是老刘叔让人送过来的,说是老爷子的旧东西。」邵源泊忙跳下榻,两步走到箱子前,伸手掀开箱子,箱子里又套着好些个小箱子,都没上锁,邵源泊也不叫下人,自己一个个拿出来,挨个打开,有些看一眼又合上,有些掂起来呆看半晌,最下面的小箱子里,整整齐齐放着几本订得如同书一般齐整的笔记。邵源泊急忙取出一本,扫了几眼,转过头,看着李燕语惊喜的叫道:「是祖父的笔记!都是祖父的亲笔,你看,连日子都写得清清楚楚!」 李燕语笑着凑过去看了一眼,退回来悄悄叫了婆子进来,将放的到处都是大小箱子搬到了东厢邵源泊书房里。 邵源泊捧着邵老爷子的笔记,盘膝坐在榻上,看得入了神,李燕语回来,泡了杯茶放到他旁边的几上,也不催他歇息,只由他看得入神。 邵源泊直看到子时过后,第二天李燕语早早起来,一直忙到辰末,邵源泊才伸着懒腰从床上起来,洗漱换了衣服,先从邵老太爷那一堆笔记中挑了一本递给李燕语:「你看看这个,我折了页的那几处,你细看看。」李燕语侧身靠到榻沿上,仔细翻看起来,邵源泊坐到榻上,慢慢吃着早饭。 邵源泊吃好了饭,李燕语也看完了笔记,又翻了一遍,才感慨万分的放下笔记,转头看着捧着杯子喝着茶的邵源泊,邵源泊屏退屋里侍候的丫头婆子,指着笔记伤感道:「今天才知道,原来都是祖父在后面替我打点,我还以为唉,谬之大矣!」 「胡丞相也帮了不少忙。」李燕语跟了一句,邵源泊重重叹了口气,看着李燕语,张了张嘴,又叹了口气,低声说道:「我怕你担心,再说就是有那么点风,就没跟你说,这一两年就不象原来在呼和县那么顺当,如行泥泞中,比原来艰难得多,从去年到现在,皇上莫名其妙的训斥过我两三回了,有两件事,我知道首尾,想法子辩解了,可有件事,我到现在还是茫茫然不知从何提起,更无从解释起,若是祖父在,这事都能坦率说,胡丞相毕竟隔得远,再说!」邵源泊拧着眉头,沉默了片刻,才接着说道:「胡丞相一来年纪大了,二来,如今朝里暗潮涌动,也不容易,我看他只怕是想引退了,胡七前一阵子在泉州北边置了处大庄子,说是他家老爷子的意思,让他就在这泉州府安稳呆着,不用回去了,胡七的大哥,点了福建学政,最能闯祸的老二年前就被胡丞相行了家法,以修身不谨辞了礼部差使,押回山东老家了,还有别的事,胡七没说,我看着这番安置,胡丞相只怕要乞骸骨引退了。」 第三十九章 李燕语有些发怔的看着邵源泊,邵源泊叹了口气:「胡丞相是少有的聪明人,大皇子,上个月行了冠礼,成年了,二皇子年底也该行冠礼了,这新一轮的事,从水底浮到水面上来了。」李燕语抬手揉着眉间,也跟着苦恼不已,大皇子居长,母亲却是贵妃,二皇子是皇后所出,却比大皇子小了十个月,居了次,皇上自己,就是偏妃所出,这新一轮血淋淋的皇位争夺战,又拉开了大幕!李燕语担忧的看向邵源泊,这泉州市舶司虽说,可却是天下四大出海港之一,位置居中,货物进出量极大,说白了,那进出的都是白花花的银子,这争储,兵马未动,粮草要先行的。 邵源泊往后仰倒在榻上,靠着靠枕,头枕着手,连叹了几口气,半晌才昂起头看着李燕语商量道:「燕语,你别要那什么夫人了吧,咱们也别求什么封妻荫子了,我怕你担心,也没跟你说,」邵源泊猛然顿住话,呆了片刻,颓然的叹了口气:「大皇子的外公宁家,已经找过我两回了,都被我含糊着推了,这队可站不得,都是要命的事,占了这泉州港瓷器生意过半数的安远老号,原来背后站的就是宁家。」 「找你做什么?」李燕语听邵源泊和她商量着不要那‘夫人’的名号了,心里一下子松驰下来,笑着问道,邵源泊紧拧着眉头答道:「想伸手丝绸生意,嫌瓷器赚的还不够多!也是,大皇子成年了,上上下下正是用钱的时候!往后用银子地方更多!」 「是安远老号的人找你,还是宁家来人?」 「宁家,要是安远老号,他装糊涂,大家一起糊涂,正好,头一趟是宁家大管家,第二趟,是宁贵妃堂弟,说是回老家路过,这事,我没法答应,想答应也答应不下来,如今这泉州的丝绸生意,一半在胡七和韩浩手里,一半在昌盛老号手里,那昌盛老号背后站着谁还不知道呢,保不准也是个惹不起的,我答应谁去?」邵源泊烦恼的说道,李燕语叹了口气:「答不答应都是得罪,断人财路如杀父!」 「可不是!我一个小小市舶使,如今才这份上,就越来越难当了!皇上上回那几句让人摸不清头脑的训斥,只怕就是宁家透出来警告我的,要是胡丞相再告了老,这日子就更没法过了,燕语,我想了好一阵子,你看,我这任期,也就一年不到就满了,任满咱们回京师吧,大富咱们差不多也算有了,那大贵,还有那夫人,咱们不要了,回京述了职,想法子在六部,不拘哪个部,谋个闲职,咱们就安安稳稳过分配日子算了,你说呢?」邵源泊看着李燕语商量道。 李燕语一边笑一边点着头:「好!再好不过!那什么贵极人臣,到头来也不过一抔黄土,再尊贵,也不过吃一碗饭,睡一张床,咱们不要那虚名,只要你好,阿盛阿念好,别的,哪有大事?既是这样,那织坊的生意也结了的好,等会儿我写封信给宋少奶奶,跟她说说这事。」 「结」邵源泊思量了片刻,笑着说道:「倒不必,你那织坊花了那么多心思,再在正是往上走的势头,结了太可惜,要不我明天问问胡七,看他愿不愿意接手,若他愿意,不如转给他,宋少奶奶的股份抽不抽回随她的意。」 「那咱们?要不要也留几分股在里头?」李燕语边说边想,邵源泊凝神仔细前后思量了,笑着说道:「留些吧,这倒无妨,胡七虽说胡闹些,大事上不糊涂,这皇子间的混水,他明白着呢,只要不趟这样的混水,就没什么大事。」 李燕语笑应了,又和邵源泊商量了一会儿,邵源泊换了衣服,也不去衙门,径直去寻胡七了。 胡七一听,正是求之不得,连声应了,拿现银买了李燕语手里八成的股份,李燕语只留下了两股,没几天,宋少奶奶回了信,她的股不抽回来,还放在里头。李燕语松了口气,这织坊的事,悄无声息的结掉了,栾大交完帐回来,李燕语拿了银子给他,吩咐他先回去京师,在离京师一两百里的县府里慢慢看着买庄子买地去,若要回京师安稳度日,还是置些田产庄子好,不起眼又实惠。 邵源泊和李燕语商量定了主意,心情舒畅放开,也就不管那许多,每天去衙门的时候更少,一家人常常坐车到处游风赏景,这一趟走了,这泉州也许就再也没机会来了。 过了年,没等出了腊月,京师就传了噩耗过来,福宁王爷祭祖回来路上,惊了马,王爷一头摔到马下,头正好冲在块棱角分明的青石上,当地脑浆崩裂送了命。 邵源泊接了李谦八百里急递过来的狂草书信,连看了几遍,还是不敢置信,愕然看着李燕语,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李燕语却想起梁少奶奶说的那些事,心里默默念着佛,这一饮一琢,也许真是命定。 没几天,京师正式的丧报送来到,论辈份,福宁王爷是邵源泊叔伯辈,一家人也须服丧三个月,李燕语看着众人换了素服,满府糊了白,又和常嬷嬷前前后后仔细看了几遍,这个时候,可不能因为礼节上的小事出了岔子,听说皇上悲痛欲绝,缀朝三天,又亲自过去给福宁王爷守了一天灵,这会儿,哪怕失了一丝半分的礼,都是大祸,唉,只怕现在的整个京师,整个都笼在阴云下呢。 李谦的书信往来极勤,福宁亲王落了葬,这嗣位的事就提到了皇上案头,听说太后发了话,这嗣子让福宁王妃自己挑,她看中谁,那就是谁,李燕语听邵源泊说得眉头紧皱,这话是为了福宁王妃好,可有了这话,那福宁王妃哪还能有清静日子过?这福宁亲王是超品不说,又是世袭罔替,若论尊贵,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没人比得了的,就这一样,就不知道多少人眼红的能滴出血来,再说,又是这么个时候大皇子和二皇子都成年了,照祖制,宗正寺一向由福宁亲王主理,谁能将福宁亲王府笼在袖子,也就是把宗正寺笼了过去,宗正寺管着邵氏合族事务和皇宫内的很多事,这宗正寺说没用是极没用,说有用,唉,还真是大用! 李燕语叹了口气,邵源泊将信扔到几上,也跟着叹着气,指着信说道:「看到这种烦心事,真不想回去京师,还是现在这样好,山高皇帝远,再乱也乱不到咱们头上,可唉!」 「除了山高皇帝远,还有心远地自偏呢,就是回去,咱们闭门过日子,凡事不往里渗搅,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也没什么乱子能乱到咱们头上的,再说,等咱们回到京师,再怎么着,这立嗣的事也尘埃落定了,还能有什么事,回去就回去吧,小九如今也算小有出息,咱们回去正好帮他寻门好亲,还有三哥三嫂,都在一个城里,凡事总归便宜些。」李燕语笑着开解安慰着邵源泊,邵源泊微怔了下,看着李燕语问道:「一个城里?你不想住回府里?」 第四十章 「我正要和你商量这事。」李燕语微微有些不自在的咳了一声,这事是难开口:「府里狭小,你也知道,阿莹和丰安都大了,再和三哥三嫂挤在一处不合适,也要有自己的院子才好,去年三嫂写信过来,那时候咱们还没打算回京师,我已经和她说了,咱们一时半会的不回去住,让她随意给阿莹、丰安收拾院子,父亲母亲也在府里,咱们这里,阿盛大了,现在就是自己一个院子住着,再过一年两年,阿念也得有自己的院子,小九又要成亲,你说说,府里怎么住得下?」 邵源泊拧眉想了想,倒也说不出什么来,李燕语仔细看着他,笑盈盈的接着说道:「还有小九,我也想和你商量,若是成亲,也给他置处宅子,让他搬出去单住。」邵源泊正要说话,李燕语推着他说道:「你先听我说完,小九性子绵,又是庶出,我想着最好寻个爽利能干的姑娘,最好是真正疼孩子的人家,家世若能再好些就最好了,要想这样,除了小九自己性子好,如今也上进出息之外,总还要有点别的好处,若是能分院独居,那就是打着灯笼也难找了,你想想,要是你有个女儿,愿不愿意她嫁个这样的人家?」 邵源泊眨着眼睛,眉头慢慢挑起,点着李燕语的额头慢吞吞的说道:「你不愿意回去府里挤那个热闹,还把小九一起拉出来。」 「我说错了?」 「没有,你让谁去寻宅子的?最好离府里近些,越近越好,不算分家。」 「栾大。」李燕语头靠着邵源泊笑不可支:「你放心,我已经交待了,可惜没有能连在一处的,不然就多花些银子,买到一处。」 进了夏天,李燕语就带着常嬷嬷等人,变卖那些不准备带回去的粗笨大家俱,六月初,邵源泊接到吏部回京述职,另行任用的文书,李燕语就开始让人收拾行李,先打发人押着家俱等粗笨行李上路,又照着原来那辆车的样子,让人重新制了两辆车,七月初,邵源泊交接了差使,一家人启程赶回京师,将泉州的宅子托给胡七转卖。 这回程也没什么大事,一家人晚走早歇,走的不紧不慢,直到九月中,在路上过了重阳节,才回到京师,李谦直迎到了三十里外的清河驿,李燕语和阿盛阿念坐到一辆车上,给邵源泊和李谦让了辆车出来。 李谦人瘦了整整一圈,面容憔悴,扑倒在车上,长长短短的叹着气:「你可回来了,烦死我了!」 「福宁王府嗣子还没立好?」邵源泊敏感的问道, 「可不是,这半年多,你没在京师,没看到那些人的嘴脸,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无所不用其极,穷你我之想象,都想不出那么多的花样,那样的丑态,我别说我,就是你,不管是谁,妙笔生花,也不能形容其万一!」李谦简直不知道怎么说才好,邵源泊呼了口气:「谁让嫂子和王妃一向走动的勤。」 「别提了,现在王妃谁也不见,大多时候住在太后宫里,人也瘦得不成样子了,你嫂子也有两三个月没见到她了。」李谦疲倦的挥着手,两人正说话间,山青连敲了几个车厢门,扬声禀报道:「爷,大老爷接您来了。」 邵源泊听得有些怔神,这是什么理儿?伯爷接他接到了这里?!李谦满脸讥笑,拍了拍邵源泊低声说道:「只怕不是来接你的,是冲着阿盛和阿念的!嘿嘿,他也没少钻营,能求到的都去求了。」 邵源泊听的脸色铁青,恼怒的‘哼’了一声,一边掀帘子下车,一边转头看着李谦说道:「你在车上等我,我看看去!」李谦答应一声,往后仰倒在车上,舒服的叹了口气,邵源泊下了车,拎着长衫几步迎到邵大老爷面前,长揖见了礼,邵大老爷骑在马上,端庄大度的笑着抬了抬手,用鞭子示意着车子问道:「六媳妇带着阿盛在车上呢?」 「是。」邵源泊干脆的答道,邵大老爷踌躇了下,扬了扬鞭子吩咐道:「叫小厮牵匹马给你,咱们边走边说话。」 邵源泊上了马,邵大老爷也不转拐抹角,直截了当的说道:「福宁王府立嗣的事,你听说了?」 「嗯。」 「唉,先福宁亲王真是可惜了,好了,不说这个,如今福宁王府得赶紧立个嗣子,这是大事,先福宁亲王身后不能没了祭祀,再说,咱们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福宁王府这一支没了后不是?我想着」 邵源泊面容古怪的看着邵大老爷,原来怎么没看出来大伯脸皮竟然厚到如此程度!怪不得祖父经常劈脸砸他,若是自己手里有东西,真想也那么劈面砸过去!邵源泊缓缓呼了口气,等着他往下说,邵大老爷扫了眼车子,又是一声忧国忧民的叹息:「可这嗣子的事,到现在也没定下来,福宁王妃一个妇道人家,到底没主见,我看,你不如先带着阿盛,还有阿念,有个挑选的地儿,先进宫给太后请安去,我打听过了,福宁王妃也在宫里呢,你和先福宁亲王交好,一向又得太后青眼,指不定这福份就应在阿盛身上,我看」 「大伯真是一片诚心为邵家、为福宁王府、为皇上着想!不过阿盛阿念就算了,燕语舍不得,我也舍不得!大伯不是有好几个孙子么?送一个过去就是,大伯那几个孙子,哪个不比阿盛强百倍!」邵源泊冷笑着说道, 「送了!我也!」邵大老爷突然停住话,轻轻咳了一声,看着邵源泊正要接着说话,邵源泊抬手止住他,似笑非笑的说道:「阿盛和阿念没那福份!大伯就死了这条心吧!我只告诉你,若敢打阿盛阿念的主意,别怪我不客气!谁敢夺我骨肉,我让他血溅三尺!大伯请回吧,恕不远送!」 邵大老爷脸色青红不定,手指颤抖的指着邵源泊,‘你你你’了半天,没等‘你’出话来,邵源泊已经拨马回到车旁,跳下马,掀帘上了车。 李谦看着气得脸色青白的邵源泊,拍了拍他安慰道:「算了,想开点,这还是好的,我跟你说,晋开国公家,为了争这个,一窝子窝里斗,生生把个七八个月的孩子眼睛弄瞎了,你小心着阿盛阿念两个,你没这个心,别人可信不过!」 邵源泊吓得机灵灵打了个寒噤,眼睛!阿盛阿念掉根头发他都心疼!邵源泊拧眉咬牙,心念电转,突然抬手拍了拍车厢板,伸头叫过山青吩咐道:「先别进城,去别院!去跟奶奶说,先去别院住着,别进城了!」 山青答应一声,急忙奔进去传话,邵源泊回头甩了句:「你等我一会儿,我去和燕语说,这事要紧!」说着,邵源泊跳下车,拎着长衫,几步奔到李燕语车旁跳上去,将刚才邵大老爷过来的事和李谦的话详详细细的说了,担忧中透着惧意:「你和孩子别进城了,先去别院住着,我回去和父亲还有三哥说,福宁王府这嗣子没定下来前,别让阿盛阿念进城!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事!」 李燕语抱着阿念,阿盛听得似懂非懂,看看邵源泊,再看看李燕语,懂事的贴着李燕语坐着,李燕语凝神思量了片刻,看着邵源泊说道:「不进城总得有个说法,要不这样吧,就说两个孩子犯太岁,师父们说了,除父亲外,不能见外人,总是个说法!」 第四十一章 邵源泊连连点着头:「这说法好,就这么说!可不是犯太岁!这太岁就一直犯到这事了了!」 「还有,这事分两头,你和李谦说说,让他帮着也放出话去,就说咱们这两个孩子八字弱,离了亲身父母不能成人,特别与贵人犯冲,别直着说,似说非说漏一漏最好!等到了别院我就去寻清慎师太,让她也帮帮忙,往外透一透这个口风。」 「好!釜底抽薪!我先送你和孩子去别院,回头骑马进城,晚上等我回来。」邵源泊松了口气,李燕语笑着点了点头:「让人现在就赶去城里,跟常嬷嬷说咱们要在城外别院住一阵子,让人遣些人过来侍候,这会儿,凡事都得小心,人手多些好。」 邵源泊答应着,利落的跳下车,吩咐水秀进城去告诉常嬷嬷带人去别院侍候,自己跳上车,和李谦商量这事去了。 车子转了转方向,不大会儿,就到了别院门口,邵源泊和李谦下了车,只带着两三个小厮骑马直奔进城,李燕语一边看着人打扫收拾别院,一边遣人过去抱朴庵给清慎师太请安,明后天安顿下来,就过去看她。 午后刚过,常嬷嬷、大刘和大刘婶子就带着众人,一行十几辆车,急匆匆的赶到别院,常嬷嬷扶着小丫头下了车,谁也顾不上,提着裙子急往院子里奔,李燕语突然要住到这诸般不便不全的别院,必是出了大事! 大刘婶子滚下车,也来不及说话,只冲着大刘摆着手,跟在常嬷嬷后面,一路往院子里冲,她如今胖多了,这跑起来动静极大。 两人一路顺着丫头婆子的指引,奔过去寻到李燕语,常嬷嬷拉着李燕语,直瞪着她,喘得说不出话,李燕语急忙扶着常嬷嬷来回慢慢走动着,带着丝苦笑,将路上邵大老爷和李谦的事说了,常嬷嬷长长呼了口气,这心算是放到了肚子里。 大刘婶子扶着小幺喘着粗气,眼看常嬷嬷神情松驰安然下来,知道没事,也跟着长长的喘着气,半晌,两人才在小凳子上坐下,连喝了两杯茶,常嬷嬷转头吩咐小羽:「我紧着过来,就拣着紧要用的东西收拾过来,都在外头车上,你去看着她们收拾收拾去。」 小羽答应一声,出去看着人收拾东西去了,常嬷嬷转头看着李燕语,又是一声长叹气:「也是,可不就是这么回事,这嗣不嗣的事,闹了这大半年了,京师宗室家小孩子,差不多个个都拉出来溜过了,爷是这宗室子弟里头最有学问的,中过探花的!两位小少爷可不就成了众人瞩目?爷和奶奶想得周到!不进城好!等这事过了再进城!」 大刘婶子也听明白了,跟着点着头:「是这理儿!就是这理儿!奶奶没在城里,没看到那些事儿!真是远了好,离得越远越好!」 李燕语笑着听两人感叹加感慨了一会儿,才转头看着大刘婶子问道:「大刘叔也来了?」 「来了!说好多年没见奶奶了,一定要过来给奶奶磕头请个安。」大刘婶子爽朗的说道,李燕语笑着点了点头:「我也好多年没见大刘叔了,看你虽说胖些,精神倒好,让大刘叔进来吧,歇一歇,你们两口子就赶回去,我和阿盛阿念,还有爷,只怕要在这别院住一阵子了,你回去看着人把要用的东西都收拾好让人送过来,没事,这城外住着可比城里清静。」 大刘婶子答应着,起身出去叫了大刘进来,给李燕语磕了头,李燕语让人把阿盛和阿念领出来见了大刘夫妇,让着大刘坐下,细细问了些生意上的事,大刘一一答了,转头看着大刘婶子,大刘婶子冲他努了努嘴:「你说!」 「什么事?」李燕语笑着问道,大刘期期艾艾,常嬷嬷瞥了他一眼,干脆的替他说道:「你看看,这又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奶奶,是这样,大刘家几个孩子,老大老二如今一个在作坊,一个在铺子里干活,还有个小的,今年九岁,想送进来派个差使。」 「还有个丫头,今年五岁,等她大了,也想让她进来当差。」大刘婶子忙笑着接了一句,李燕语笑着点头应道:「你肯舍得,有什么不行的?明天带他过来我看看,若能和阿盛合上脾气,就让他跟在阿盛身边侍候好了。」 大刘和大刘婶子大喜,一起站起来,跪倒磕了头,又说了几句话,才垂手告退回去忙了。 隔天,别院还没收拾清爽,三奶奶就带着阿莹、丰安坐车过来看望李燕语,李燕语正忙得片刻不闲,陪了她说一会儿话,也懒得再听她话里话外的求援,打发小羽、文杏带着丰安、阿盛去玩,自顾自指挥着众丫头婆子安置各处,重新调整各处摆设布置,一件件看大刘差人送过来的帘幔、桌围、靠垫,分派到各处去,三奶奶跟在后面,愁眉苦脸,只翻来覆去的问李燕语什么时候进城,期期艾艾的劝李燕语搬回府里去住。 李燕语也不答她的话,转头看着她问道:「福宁王府立嗣的事,你听说没有?」 「怎么没听说?这事满京师谁不知道?」 「有人打丰安的主意没有?」李燕语直问道,三奶奶恍然没听出半分端倪,十三岁的阿莹却满脸惊讶的看着李燕语,李燕语意外的扫了她一眼,转头看着三奶奶等她说话,三奶奶可惜的叹了口气:「你三哥也托了人,人家说丰安大了,不合适,福宁王妃还年青,这立嗣,自然是立的越小越好,她带大了,长大了自然就只跟她亲」 「三嫂还真是舍得,换了我,说什么也不能把亲生儿子送出去!」李燕语扫了她一眼,冷淡的说道,三奶奶正要说话,阿莹偷偷拉了拉她,李燕语转头看着阿莹,笑着问道:「阿莹今年多大了?」 「十三了。」阿莹有些意外,李燕语干脆坐到阿莹身边,仔细打量着她,笑着和她说起话来:「针线学得如何了?灶上呢?跟谁学的厨?你母亲平时管家理事,带不带上你旁边看着习学?」 「她还小呢,哪懂这个。」三奶奶怜惜的抚着女儿的肩膀说道,李燕语转头看着三奶奶,似笑非笑的问道:「那三奶奶当家在家当姑娘时,几岁开始跟着母亲学着管家理事的?」 三奶奶怔了怔,凝眉想了片刻,才笑着说道:「母亲又不是长房嫡媳,那时候也不当家,这还要学?我倒没听说过。」 李燕语无语而无奈的看着三奶奶,阿莹脸上渐渐泛起红晕,伸手拉了拉母亲,张了张嘴,却又为难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李燕语伸手拍了拍阿莹的肩膀,不客气的说道:「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阿莹是个好孩子,你不教她也好,让她跟我在这别院住一阵子吧。阿莹,跟六婶,还有常嬷嬷她们,好好学学怎么当家理事,怎么调教仆妇下人,好不好?」 三奶奶听得极不是味,又不是太确定,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阿莹转头看着茫然犹豫的母亲,垂下头,搓着帕子,声音虽轻却确定的‘嗯’了一声,李燕语站起来,也不等三奶奶说话,径自吩咐魏紫道:「你带阿莹姑娘去找常嬷嬷,跟她说阿莹姑娘要留在别院里住一阵子,学着管家理事,让常嬷嬷带着阿莹姑娘去挑住处,这里头的讲究说法,姑娘不懂的,记着跟姑娘说明白,挑好住处不用回来,让她带阿莹姑娘去厨房,先从厨房管起。」 第四十二章 阿莹站起来,扫了眼干脆呆楞住了的母亲,咬着嘴唇,带着丫头,转身跟着魏紫出去了。李燕语看着阿莹出了花厅,转过身看着三奶奶,长长叹了口气,真是什么人什么命,就这样,不也活得好好的?就这样,还敢想着争福宁王那个位子!无知者无畏! 连忙了两天,总算收拾妥当了,这天李燕语起个大早,打发邵源泊出了门,带着阿盛和阿念,一路步行,往抱朴庵寻清慎师太说话去了。 清慎师太直迎到尼庵门口,李燕语远远看到师太瘦小的身影,鼻子酸得止不住,忙急走几步,上前拉着师太的手,仔仔细细看着她,半晌才说出话来:「师太老了!」 清慎师太微笑着拍了拍李燕语的手:「是人都会老,一恍,都年没见了,师太老了,你也长大了,这是阿盛和阿念?」 「是!阿盛阿念,过来给师太见礼!」李燕语笑着转头吩咐道,阿盛拉着阿念,严肃着一张小脸,规规矩矩的长揖到底见着礼:「师太安好!」 清慎师太忙弯腰扶起两人,一手拉一个,转着头仔细看了一会儿,笑着说道:「阿盛象他父亲,这阿念长得极象你!」 清慎师太牵着阿盛和阿念,和李燕语缓步进了禅房,两个在榻上坐了,阿念挤在李燕语身边,靠着她,打着呵欠象是准备睡一觉,阿盛是个坐不住的,轻轻跳下榻,伸手拉着阿念:「阿念,走,出去转转去!」 阿念嘟着嘴,拉着李燕语示意她看阿盛,李燕语转身将阿念抱下榻,笑着说道:「去吧,跟哥哥出去玩玩去,这周围景色好,好玩的地方也多,去吧。」 阿念仿佛叹了口气,耷拉着眉梢,阿盛拉着他,魏紫、姚黄等众丫头婆子跟着,出去玩去了。 李燕语和清慎师太看着两人出了门,才端起杯子,一边喝着茶,一边聊着这年的事,感慨着这年间的变故,话语说到福宁王府的变故,清慎师太闭着眼睛念了句佛,李燕语看着她,犹豫了下,低声说道:「这回安大娘子也该解脱了。」 清慎师太微微有些惊讶的看着李燕语,呆了片刻,仿佛想起什么,笑着说道:「当年梁家有位姑娘在,胡丞相家七公子娶的也是梁家的姑娘。」 「嗯,是她跟我说的。」李燕语爽快的答道,清慎师太念了句佛,沉默片刻,才低声说道:「安家那位姓梁十二奶奶,去年冬天病没了,我去给她念了两天往生咒。」 李燕语吓了一跳:「我怎么没听梁七少奶奶说起?」 「她算是出家人,人走了,也就几个至亲知道,过去送了她一程,她年年给安大娘子办往生法会,唉!佛法解不开解不了的死结。」清慎师太的声音低落而伤感,李燕语双手合什,低低念了几句佛,叹了口气说道:「死结用死来解,师太,你说这世间,真有菩萨佛祖在么?」 「自然是有,离地三尺有神灵。」清慎师太缓缓的说道,李燕语自知失言,忙垂头喝起茶,两人沉默半晌,清慎师太看着李燕语笑着问道:「你也不进城,是避讳这立嗣的事?」 「可不是!」一提这个,李燕语又烦恼起来,看着清慎师太,将回来那天路上的事说了,摊着手,一脸苦恼的说道:「你看看,人还没进京,就被人打上主意了!如今这情形,哪里惹得起?只好先躲起来!」 清慎师太一边笑一边点头:「这福宁王府之嗣,赶紧立下来好,这宗室之家的孩子,也能少受些罪!」 「说到这个,正有要求师太处。」李燕语笑着说道,清慎师太示意她说,李燕语顿了顿,想了想说道:「也不知道算不算让师太打了诳语,我是想着,这福宁王府,一来尊贵,二来,又有那样的冤孽在前,这寻嗣子,总要寻个福泽深厚压得住的,阿盛和阿念都是福小命薄之人,八字弱,命星暗,若是离了父母只怕长不成人,可绝没法子去做别人的嗣子。师太看?」 清慎师太看着李燕语笑起来:「这命上的事,算不得诳语,那命如水,是动着的,人这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或善或恶,都让这命变化多端,所以才有这修善之事,善行改命之事,听的看的有多少呢!」 李燕语笑着放下杯子,看着清慎师太感叹道:「我就爱师太这份通透豁达变通。」 李燕语和清慎师太说了半天话,直到阿盛玩的满头大汗,拉着不知道在哪儿滚得一身泥的阿念回来,才告辞回去。 李燕语带着阿盛阿念刚回到别院,没等回到云起院,阿莹就捧着本册子,额角渗着汗,急忙忙迎过来,匆匆曲了下膝,笑着说道:「等了六婶好大会儿了,这是昨天到今天的帐册子,六婶看看是不是这么做的?」 李燕语低头看着满头满脸汗水泥污的阿盛阿念,抬起头,微笑中带着无奈,转头看着小羽吩咐道:「小羽先去帮阿莹姑娘看看帐,该说的跟她说说。」说着,看着阿盛阿念使了个眼色,小羽是个极明白的,立时心领神会,上前接过阿莹手里的帐册子,笑着说道:「姑娘,咱们那边亭子去看吧,又能看帐又能赏菊。」不等阿莹说话,小羽抱着帐册径直往前面不远处的花厅过去。 阿莹仿佛觉出些不对来,踌躇了下,见李燕语牵着阿盛径直走了,忙提着裙子跟在小羽身后,往亭子奔去。 小羽进了亭子,将帐册摊到石桌上,让着阿莹坐到亭子边上的木连椅上,转头看着紧跟过来的两个丫头吩咐道:「你们两个去给姑娘泡杯茶来,再拿个锦垫过来,如今入了秋,就是这木头上坐长了也要着凉。」 两个丫头忙答应一声,转身出了亭子,小羽皱了皱眉,暗暗叹了口气,转头看着阿莹,小眼睛眨了几下,想了想,干脆直截了当的说道:「姑娘可觉得有什么不妥当了?」 阿莹一下子坐直了身子,茫然的看着小羽:「六婶象是气色不大好。」 「唉!姑娘!你看,奶奶刚从外面回来,人必定是疲乏的,肯定想洗洗漱漱换件家常衣服舒缓一下吧,姑娘要是跟三奶奶出门应酬,回到家先做什么?若是姑娘出门应酬了一天,院门还没进,就被人堵着说事,姑娘是高兴呢还是烦躁?」小羽看着阿莹问道,阿莹怔怔的想了片刻,慢慢垂下了头,低声说道:「六婶又不是外人。」 「姑娘,这和内人外人可没什么事,姑娘是学过孝经的,什么叫孝敬?让长辈舒适称心,就叫孝,别说是我们奶奶,就是姑娘自己的生身父母,辛辛苦苦从外面回来,姑娘不等父母进屋,连只湿帕子也没用上,连口茶上也没喝上呢,就要替姑娘看这帐?姑娘这帐,晚一会早一会看,有什么打紧?」小羽皱着眉头,语气中带出丝训斥来,阿莹脸色红涨,小羽暗暗呼了口气,深吸深呼了两口气,自己怎么沉不住气了,她到底是个主人家。 「姑娘再想想,」小羽的声音舒缓恭敬的许多:「这还是其一,两位少爷都还小,累成那样回来,姑娘刚才竟没看见?两人都是一身汗一身泥的,姑娘这当姐姐的,一要体贴长辈,二来关心弟弟,就该替长辈服其役,赶紧要热水帕子,先看着弟弟们沐浴,喝些汤水,吃几口点心,长辈也好歇口气,这才是姑娘会做人孝敬处,姑娘往后嫁了人,一大家子的人都要姑娘费心照顾,姑娘难道也是这样,看到婆婆带着弟妹或是孙子孙女辈刚从外头进来,也不问安不侍候洗漱、茶水,只管冲上去说事的?」 第四十三章 阿莹听得张口结舌,她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过这样的话,从来没有人教过她这样的做人之道,母亲只怕母亲根本不懂这些! 小羽看看面色变幻不定的阿莹,暗暗舒了口气,看来是听到心里去了,小羽转身四下看了看,见两个丫头还没有影子,侧着身子坐到阿莹身边,轻轻推了推她:「姑娘先别发怔,先听我说,姑娘那两个丫头,跟着侍候几年了?」 「红蕊是从小侍候的,有六七年了,红叶是祖父过世那年过来侍候的。」阿莹声音艰难里带着苦涩,小羽重重叹了口气:「刚才我让她们两个去泡茶拿垫子,姑娘可都看到了?姑娘可看出什么不对来?」 阿莹更加迷茫:「什么不对?」 小羽哭笑不得:「姑娘,那是你的丫头,姑娘的丫头只能听姑娘!如今我一个奴婢一句话就能把两人支使走,姑娘这是在我们府上,若是在外面呢?这两个丫头随便谁一句话就能支使走,姑娘孤身一人,出了什么事怎么说得清?」 「这不是外头。」阿莹心里堵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小羽瞄了她一眼:「姑娘福气好,这就么着也活得好好儿的,我和小翎几岁起就跟着侍候我们奶奶,刚挑进来侍候了不过一两个月,就被我们奶奶教导的心里眼里只知有奶奶,旁的一概不认,就是老爷夫人吩咐了,也得瞄着姑娘,得了眼神才敢走呢!姑娘的丫头,是陪在姑娘身边的绿叶,荣损与俱,唉,我不会说话,姑娘自己慢慢体会吧。」 阿莹听得五内俱焚,一时间只想号啕大哭一场,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这样的话,六婶和母亲,这样的天地之悬,幽闭于家庙的祖母一句话,都能让府里翻出大浪,母亲除了哭命苦还是哭命苦,她怪过那些婆子,恨过祖父祖母,如今才知道,她和母亲,竟是一对不通气的傻子!还有父亲,高兴了念诗,烦恼了就抄经,阿莹双手捂着脸,眼泪从指缝里不停的涌出来。 小羽舒了口气,奶奶说她有点慧根,看样子是悟了,小羽也不劝她,站着看着她哭,阿莹的两个丫头回来,小羽不客气的吩咐道:「赶紧扶你们姑娘回去歇一歇去,姑娘累了,等会儿我让厨房送碗顺气汤水来,一定要侍候姑娘喝些。」 两个丫头莫名其妙的对视了一眼,一敢怠慢,忙先放下茶水杯子和垫子,一左一右扶着已经泣不成声的阿莹回去了,小羽站在亭子里,看着三人走远了,才长长的叹了口气,这样的傻姑娘,要是落到姑娘那样的境地,早就连骨头都化了,李府里活不到成人的庶女不知多少!小羽又叹了口气,将茶水倒到亭子外,收了茶杯茶壶,抱了垫子,出了亭子,寻了个粗使婆子,吩咐她给阿莹院子送了过去。 李燕语半闭着眼睛,听了小羽的禀报,半晌才睁开眼睛,无奈的揉着眉间苦恼道:「这都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她都这么大了,再细水长流,一点一滴的教起已经来不及了,只盼着她是个聪明知好歹的,别教出个仇人就好了,你做得好,这几天没什么事,你回去歇着,好好把家收拾收拾,等你们当家的回来了,好好陪他几天。」小羽大大方方的笑应了,告退回去了。 李燕语歪在榻上喝着茶,今天晚上邵源泊回来,得把阿莹这事好好跟他说说,听听他的意思,无论如何,不能因为外人让邵源泊生了心节,对于自己来说,这个家才是最要紧的。 邵源泊回来的很早,却带着满身酒气,他前些天到吏部交了差使,这会儿正闲着等候补缺,这连着两三天,头一天,和云鹤社诸人去祭了福宁王,回来吃了场接风酒,第二天起,就是一个接一个的三五个请或是单请,说起来已经是八九年没回京师了,上回奔丧,心神俱焚中,回几乎等于没回,这八九年间,京师物是人非,再没有原先那份书生意气、寻乐之心,倒是觉得守着儿子念书写字更让人愉悦安乐些。 李燕语仔仔细细说了阿莹的事:「这中间也有点小私心,若是能把阿莹教导出来,出嫁前,就能让她名正言顺的管着家,三哥三嫂是绵花性子,老爷反正他也不敢惹你,丰安这亲事,咱们来定,家世嫁妆都不论,就是一定要找个能干明理的媳妇,一嫁进来就让她当家,阿莹和丰安差了不过一两年,阿莹的亲事拖一点,丰安的亲事紧一紧,这一娶一嫁就在半年里头办妥当,这样家里就能安稳了,你说呢?」 邵源泊满眼浓厚的笑意,伸手弹了下李燕语的额头:「你办事哪有不好的?!三哥那边我明天过去一趟,把阿莹的事跟他说一声,你放心,三哥万般不好,就一样好,只要我说了,就是不对那也是对的,不会因为这事,对你有什么心结。」 李燕语‘噗’的笑出了声,嗔怪的瞄了邵源泊一眼,低声嘟嚷道:「三哥有什么心结我才不管呢,我是怕你有心结。」 「嗯,我跟三哥一样,万般不好,只有一样好,你说什么都是对的,就是不对,我邵源泊的媳妇怎么会有不对之处呢?!那必定是我错了,你怎么着都是对的!怎么能生出心结来?」邵源泊伸手揽过李燕语,笑嘻嘻的说道。 「又胡说!」李燕语抬手去拍邵源泊,却被他顺势拉倒在怀里。 城外的日子过得倒也逍遥,邵源泊连叙了十几天的旧,风也接残了,尘也洗得一个不剩了,回来和李燕语细细盘算了一晚上,第二天进城打点自己新职的事去了。 两人盘算来盘算去,决定想法子在鸿胪寺寻个差使,这三省六部中,鸿胪寺只管着接待外国朝拜的使者,最没实权没用处的地方,如今这样的情形中,也是最便于躲是非偷清闲的地方,原本邵源泊想进翰林院,这翰林院又清闲又清贵,他是探花,本来中举后头一个要担的差使就该是这翰林院编修,可转念一想,如今下一代的储位之争已经摆上了明面,这翰林院可代表着清贵士林,一代储君,得不得士望可是极大的事,这翰林院,必定清静不得,也就去不得,六部均不是福地,国子监,邵源泊不喜为学,更不喜为师,当然教儿子除外,思来想去,没有比这鸿胪寺更合适的地方,两人商量定了主意,邵源泊不敢耽误,赶忙着去打点自己的新差使去了。 李燕语要传的闲言碎语,如她所愿,传的飞快,邵源泊的两个儿子,本就是京师众宗室和非宗室瞩目之的,关于孩子命相单薄这样的话,自然是传得如风一般快。 眼看着九月将近,城外别院本就寒冷,李燕语也不管有没有到十月一开炉节,吩咐别院各处升起火墙火炕,暖暖洋洋的先享受起来。 午后,李燕语正靠在南窗下的炕上慢慢绣着阿念的一条裤子,常嬷嬷脚步匆匆的奔进来,挥手屏退垂手侍立在屋角的小丫头,神秘的压低了声音禀报道:「奶奶,你猜谁来看你了?」 「谁?」李燕语忙直起身子问道, 「周府,诚意伯周家大奶奶!」常嬷嬷声音压得更低了,李燕语忙放下手里的针线下了炕:「原来是郑大奶奶来了,快请进来!」说着,扬声吩咐魏紫拿件斗篷过来,转头看着常嬷嬷笑着说道:「嬷嬷陪我赶紧接出去。」 第四十四章 常嬷嬷被李燕语大方的有些不好意思,忙笑着曲膝答应,伸手接过魏紫捧过来的斗篷,抖开递给李燕语,李燕语一边系着斗篷带子,一边急步出了屋,往二门外迎出去。 郑大奶奶戴着帷帽,正站在车旁等着回音,远远看到李燕语急步迎出来,暗暗舒了口气,心情一下子轻松下来,看来这一趟没来错。 两人笑着见了礼,李燕语热情客气的让着郑大奶奶,两人一路细声说着些分别后各自的情形,一路进了云起院。 两人进了屋,去了斗篷,郑大奶奶舒服的叹了口气,转头打量着四周,极口夸赞道:「这屋里看着就舒服!这院子也是!俗话说得真对,这屋子全靠人过,这日子就看谁过!六奶奶这儿处处都好,让人来了就不想走了!」 「大奶奶又夸我了,进屋坐吧,这城外风大寒冷,我昨天就让人把炕烧上了,大奶奶可别笑话,没到开炉节就生了火!」李燕语笑让着郑大奶奶进了东厢,两人在炕上坐了,姚黄奉了茶上来,郑大奶奶端起茶抿了一口,笑着问道:「两位少爷呢?听说生得极好,又聪明又懂事,我早就想过来看看了!」 「这会儿睡着了,孩子小,这觉就多。」李燕语温婉的解释道,郑大奶奶这么突兀的过来,必不是来看两个孩子的,果然,郑大奶奶浑不在意的连声附和着:「可不是,这孩子小时候不睡足觉可不成。」郑大奶奶一边说着,一边瞄着炕头屋角垂手侍立的小丫头们,李燕语看得明白,扫了姚黄一眼,示意她带众人出去避一避,姚黄会意,悄悄招呼着众人,轻悄的退了出去,郑大奶奶看着众丫头退出去,帘子轻轻落下来,微微点头赞赏道:「你这些丫头教导的好!我就说,你是个能干明白的。」 李燕语捧着杯子抿着茶,笑着没有接话,等着她转入正题,郑大奶奶往李燕语身边挪了挪,低低的说道:「这一趟来是有急事,这事托不得别人,又得赶紧和六奶奶说,要不然,我哪敢冒冒失失就这么跑来?六奶奶可别计较。」 「看大奶奶说的,前两天我和还和源泊说,想请大奶奶过府喝杯茶,说说话呢,也只好大奶奶过来,您知道,我过去府上毕竟不合适!」李燕语忙低声客气道,郑大奶奶眼睛里都是笑容,伸手拉了李燕语的手:「妹妹没忘了姐姐,姐姐这心里就高兴的不知道怎么好了!」郑大奶奶仿佛感动的哽住了话头,片刻才笑着说道:「还是说正事,这两天,京师又传了阵新流言,你听说过没有?」 「什么流言?」李燕语茫然的问道,郑大奶奶眉头一点点往中间拧过去:「我就知道你必定不知道的!我跟你说,这话,是昨天在礼部侍郎家吃寿酒的时候,听晋国公家十四少奶奶说,你们阿盛、阿念八字极弱,离了父母就活不成人,这话你听说过没有?」 李燕语一脸的吃惊,惊讶的几乎叫出来:「这事是怎么传出去的?泉州府有个课八字极准的高僧,这是他给阿盛和阿念的批语,怎么传到京师去了?」郑大奶奶惊奇的挑了下眉梢,忙又沉稳落下,重重的拍着李燕语的手责备道:「你看看,这说什么话?这是什么高僧,批出这样的八字就知道他是个骗子!你是个有大福的,邵六爷不用说了,没福气也中不了探花,你们两个有大福的人这孩子能差哪儿去?你记着,这话再别跟人提起。」 「我记下了,这也是一时急了冲口而出,大奶奶也不是外人,燕语只觉得没什么话不能和大奶奶直说,换了旁人,燕语必定不敢,大奶奶别怪。」李燕语垂着眼帘,叹着气低声说道,郑大奶奶眉宇间闪过片浓喜,又往李燕语身边凑了凑,低声说道:「这话传的把我吓坏了,你想想,这个时候,传这个话,这都是别有用心!福宁王府那嗣子,弄得人人跟乌眼鸡一眼,恨不得你咬死我,我吃了你!你这刚回到京师,这话就跟着传成这样,这事,唉,这不坏了阿盛和阿念的前程么?这也不知道是谁,你可留心些,先查一查都有谁知道这事,再一个个过,到底是谁把这信放出去的,若查出来的,千万不能手软,杀一警佰!」郑大奶奶诚心诚意的教导着李燕语,李燕语垂着眼帘,轻轻叹了口气,咬着嘴唇沉默半晌,才抬头看着郑大奶奶低声说道:「这传言也没什么坏处,不瞒大奶奶说,这孩子是娘身上的肉,心头上的那块肉,动不得伤不得,我不求他们富贵,只盼着一家人能平平安安守在一处,那王爵什么的,阿盛和阿念也消受不起。」 郑大奶奶怔怔的看着李燕语,突然仿佛一缕闪电划过,片刻间就明悟过来:「这话你知道,唉!你真是!我早该想到,你这样的脾气,万事不争只让的,极淡泊的性子,怎么会是我想错了,晕了头,这一趟也算没白来,那就好那就好,你说的极是,一家人平平安安守在一处,才是大福份呢。」郑大奶奶话语零乱却又极明白。 李燕语笑着端起杯子塞到郑大奶奶手里:「大奶奶是个明白人,明白的不能再明白了,我和源泊,都是那没出息不上进的,就这么过过闲散富贵日子,比什么都强。」 郑大奶奶呼了口气,笑着点了点头:「你这闲散富贵日子,多少求之不得呢,我也想,可就是没这福份!天天被一堆的事烦得没半分清静!」郑大奶奶放下了那流言的事,心境轻松,念叨着说起自家的闲话来:「其实我们府里如今也算好,老三娶的媳妇也是个极贤惠明白的,这儿子也有了,就是二房,到现在没个孩子,母亲着急,说无论如何不能让二爷这一支断了香火,想方设法往二爷身边放人,偏偏二奶奶看得紧得只差拿根裤腰带把二爷系住看着了,就这么,隔不几个月,家里就得闹上一场两场的。」 郑大奶奶烦恼的揉着眉间,李燕语带着笑,凝神听着,一言不发,这周家的事,她没法多说,这个嫌一定要避得远远的,郑大奶奶也不支着李燕语说什么话,只不过和她说话放心,两人一个不停的说,一个安静的听,直说了一两个时辰的话,郑大奶奶才舒畅的站起来:「唉哟,你看你看,原本说来说两句话就走,这一说起来就没个头了,我得赶紧回去了,再迟就进不了城门了!」 李燕语也不虚留,起身送郑大奶奶到了二门,亲自扶着她上了车,看着车子驶出大门,才长长舒了口气,裹紧斗篷,慢步回去院子了。 邵源泊求鸿胪寺差使的事,开始顺当非常,一路顺当到吏部,吏部把邵源泊的委任和诸多调任官员一并写了折子、节略呈进宫里,就没了下文,一连等着半个月,邵源泊等得心急,找了吏部主事官询问,主事官比他还急,可谁敢进宫催问这事去? 邵源泊又寻了李谦,自然也没打听出什么来,邵源泊只好自己宽着自己的心,回去别院守着教阿盛读书写字,陪阿念唱三字经去了,就算这旨意下不来,就这么逗弄儿女,安享富贵也没什么不好,要是再有个娇滴滴的小女儿就更好了,邵源泊定了心,干脆也不天天进城了,只隔个三两天进趟城,寻李谦说说话,到吏部晃一趟,日子过得倒也自在。 第四十五章 转眼到了十月底,李燕语和常嬷嬷商量着,早早开始准备这过年的事,这天午后,刚看着一觉睡醒的阿盛和阿念吃了点心,打发兄弟两个去后面花园玩耍,邵源泊脸色青白、满头大汗的冲进了屋,李燕语吓了一跳,急忙下炕奔迎过去问道:「你这是怎么啦?什么事急成这样?先别急,慢慢说,急有什么用?」 邵源泊扯下斗篷甩到一边,气急败坏的坐到炕上,转头寻找着儿子:「阿盛和阿念呢?」 「到后园玩去了,出了什么事了?」李燕语坐到邵源泊身边,关切的问道, 「今天太后把我叫进宫去了。」邵源泊转头看着李燕语说道,李燕语心里如闪电划过,脸色瞬间泛白,邵源泊伸手握住李燕语的手,哑着声音说道:「你猜到了?你也别急,我想了一路,也不是没有法子,你放心。」 「太后怎么说的?阿盛和阿念命小福薄,她听说过没有?你没说?」李燕语一时失了镇静,一迭连声的问道,邵源泊忙握着李燕语的手安慰着她:「别急,有法子,我想了一路,别急!命数的事太后听说了,我也说了,可太后召见我,不是临时起意,是早有准备,早把阿盛和阿念的八字从宗正寺拿出来,交给钦天监和抱朴寺的老和尚看过了,说都是极贵的命格。」 李燕语一阵目眩,急得叫起来:「这孩子离了娘,还有什么好贵的?!」邵源泊伸手揽着她的肩膀安慰道:「别急,急了更没用,你静一静心,先你听我说,我想了个法子,指定行,就回来跟你说一声,你别急,我也不急,一急就乱,吸两口气,静静心,听我说,若你也觉得可行,咱们就这么办!到这会儿,也只好两害权衡,择其轻者为之。」 李燕语闭上眼睛,深吸慢吐了几口气,再睁开眼睛,情绪好了些,看着邵源泊问道:「太后到底怎么说的?你说给我听听。」 「太后说她看着我和你都是稳妥知足的,也懂事,阿盛和阿念又是极贵的命格,阿盛的命格比阿念更好,许就应在这上头,要把阿盛过继到福宁王府袭这亲王位,虽说差了一辈,也不是大事,就以承重孙承继祭祀好了,也是常有的事。」邵源泊说得极快,李燕语闭了闭眼睛,哑着声音问道:「王妃也在?说什么没有?」 「在,人瘦得很,没说什么,一句话也没说。」邵源泊急忙答道,李燕语深吸了口气,看着邵源泊问道:「你刚才说有法子?」 「嗯,你听我说。」邵源泊拉过李燕语,俯到李燕语耳边,低低的说了一会儿,李燕语凝神思量了片刻,点了点头:「虽说是火中取栗,可这会儿也没别的法子了,周皇后那边更好些,皇后是中宫之主,协理宗正寺,过问这事说起来名正言顺,宁贵妃早说得宠又是长子,毕竟名不正言不顺,不好直接张口说话。」 邵源泊忙点头应道:「我也是这么想的,那就从周皇后这边下手,我现在就进城,晚上若来不及,就不回来了,你别急。」 「你等等。」李燕语伸手拉住就要一跃而起邵源泊问道:「你跟太后怎么说的?你答应了?什么时候送阿盛过去?」 「我哪能答应?只和太后说阿盛犯太岁正避在抱朴庵边上,过继是大事,我要回来和伯父、父亲商量,太后让我明天进宫回话。」邵源泊满脸苦恼,李燕语吸了冷气,也顾不得多忧虑,站起来低声说道:「你且等等,我去取些银票子给你,该用钱的时候就要大方。」 邵源泊点头答应,李燕语进去,片刻间出来,将一把银票子仔细的装进邵源泊衣袖内袋内交待道:「这是一万两银票子,外头一半是五百两一张的,里面的一半一千两一张。」 「嗯。」邵源泊答应一声,就要疾步奔出去,李燕语从后面看到邵源泊皱成一团的衣服,忙奔出几步,一把拉回邵源泊:「别急,你看看你这衣服都皱的不成样子了,这样子出去,人家哪里信得过你,不急在这一会儿,洗个澡换身清爽衣服再走。」 邵源泊低头打量了一遍,点头答应了,李燕语忙扬声叫了丫头,吩咐赶紧送热水进来。邵源泊沐浴洗漱,重新梳了发髻,换了身衣服,带着人急往京城奔去,李燕语送走邵源泊,呆呆的在院子站了半晌,吩咐小羽去抱朴庵上几柱香,再请清慎师太帮着念几遍平安经。 邵源泊带着人,一路狂奔进了京城,吩咐山青赶紧去请李谦到悦然楼,山青拨马奔出去,邵源泊带着奔往悦然楼,现如今京师最奢华热闹的酒肆,就是这悦然楼了。邵源泊刚在悦然楼里面一间临水的小院坐定,李谦就跟着山青急步进来。 「出什么事了?」李谦进了屋,急忙问道,邵源泊转头示意山青和水秀:「到外头看着,警觉着些。」山青和水秀答应一声,一个站在门口,一个稍远些垂手侍立,邵源泊推开临水的窗户,左右看了看,这才呼了口气,转头看着李谦说道:「出大事了,太后要把阿盛过继到福宁王府。」 李谦怔怔的看着邵源泊,仔细看着他的神情,半晌才迟疑的问道:「那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你!」邵源泊气的简直说不出话来:「连你也是这样势力无情之人?别说是个亲王,就是当皇帝,我也不能把儿子送给人家!」李谦上前伸手捂回邵源泊后面的话,气的跺着脚骂道:「你晕头了?敢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这若是传出来,砍头都是便宜你的!」 邵源泊梗着脖子,李谦忙安抚着他:「好好好,是我的不是,换了我我也不肯,也不舍得,好了吧?可这?能有什么法子?君这赐,却之不恭,也却不得,别说这还不算赏赐,太后都发了话,你还能怎样?岂容你答应不答应的?」 「这不就找你商量吗?」邵源泊拉着李谦,压低了声音问道:「你和周皇后娘家侄子周恩显交好?」 「说不上交好,见面能说两句话罢了,你要干什么?」李谦转头问道,邵源泊附耳过去,声音压得低低的说道:「传两句话过去,一,太后想立邵探花长子为福宁王嗣,二,邵探花和宁家往来极密。」李谦惊愕的睁大了眼睛,邵源泊往后退了半步,看着李谦说道:「这事,你别去说,得寻个合适的人去,这人不好找,得好好想想。」 李谦直怔怔的看着邵源泊,眨了无数下眼睛,恍然悟过来:「你是要?」 「嗯,借力打力,得赶紧,太后那边,我明天就得回话。」邵源泊点了下头,示意李谦想的对,李谦抬手揉着两只太阳穴,苦苦想了一会儿,放下手,看着邵源泊问道:「太后要嗣阿盛的事,和你说这话时,是屏了宫女太监的?」 邵源泊怔了怔神,用折扇敲着头苦笑起来:「我也是急糊涂了,若是密谈,出她口入我耳,这事若有第三人知道,就是杀头的罪,不是,想来太后都是商量好的,不过最后问我一声罢了。」 「既然这样,周皇后必定知道这事了,周皇后也是个厉害的,这话就不用传了,只后一件。」李谦松了口气说道,邵源泊一触既通,心思转的飞快:「那周显恩最会玩乐山青!」邵源泊扬声叫着山青,山青掀帘进来,邵源泊急忙吩咐道:「你悄悄去查看查看,看看周七公子在哪一处,快去,越快越好!」山青答应一声,正要出去,李谦叫住他吩咐道:「叫上金谷和玉栗一起去。」山青瞄了邵源泊一眼,脆声答应一声退了出去。 第四十六章 邵源泊看着山青出去,走到门口,伸手挂起紫竹帘,示意李谦坐下,自己也坐到李谦身边,低声说道:「这交好的话倒不好传出去,还有个更好的法子,你出面就行,只装着醉了,就说我对大皇子赞不绝口,我看这句话就足够了。」 李谦凝神想了想,笑着说道:「这容易,这话今天就得传到宫里才好,等会儿若找到周显恩了,我立时就去,嗯,让人送些酒来,沐沐酒水澡吧。」 邵源泊扬声吩咐水秀要了酒水菜肴,两人百无心绪的喝着酒,等着山青和金谷等几个小厮的信儿。 不大会儿,山青和金谷就急奔回来,喘着气禀报道:「回两位爷,巧了,周七爷就在这悦然楼,包了湖那边的含芳楼,说是会文。」 邵源泊惊喜的看着李谦,李谦站起来,掸了掸长衫,笑着说道:「我这就过去,你放心,定不辱使命!」邵源泊忙起身长揖到底谢过,直起身子端了酒杯递给李谦,邵源泊一饮而进,李谦却将酒均匀的洒在了身上,一边洒一边笑着说道:「我得清楚明白的醉着才行,这事,可错不得半步,你今天是赶回别院,还是歇在城里?」 「今晚歇在城里,我先去你府上,回头到你书房叨扰一晚。」邵源泊笑答道,李谦点头答应了,拱了拱手,带着小厮出了门,沿着湖边栈道,往对面含芳楼过去了。 含芳楼上下两层灯火通明、热闹非凡,离得很远就听到丝竹小曲和怪叫大笑声,李谦伸手搭在金谷肩上,两只脚左右缠着打着晃往前走,一路晃到含芳楼下,楼下站着的十几个小厮一眼认出李谦,有的飞快的奔进去报信,有的忙着陪笑上前接着李谦,一路引着往楼上去:「李爷快请,我们爷在楼上,看到爷来,不知道多高兴,李爷小心脚下,有楼梯,李爷慢着些,李爷请!」 李谦转过楼梯拐角,周恩显伏在栏杆上,伸头往下看到李谦,大笑着招呼道:「你到底来了!我遣了多少小厮,到处寻你不着!这会文怎么能少得了你?子岗呢?有你必有他!一堆好诗等着咱们探花郎品评!」 说话间,李谦已经脚步虚浮、打着晃着上了楼,伸手揽着周恩显肩膀,眼神迷糊的应着话:「找我?谁找我了?我一直跟子岗在这里喝酒,你小子,真找我了?不可能!你找我,我一准,不不,立准,不不,立时三刻就来,一刻也不晚!谁的诗好?你别说诗好,那东西又不能吃,你只说菜好!酒好!谁不知道我李谦是名士,厄!」李谦伸长脖子打了个嗝,接着说道:「名吃士!」 周恩显笑得打跌,伸手扶着李谦,转过头,一迭连声的吩咐赶紧送醒酒汤来,李谦四下张望着:「谁喝醉了?刚来就醉了?别给他汤,给他酒,让他再喝,再喝就醒酒了!」 「还有谁?你这醉态难得之极!有什么高兴的事,能喝成这样?我可是头一回见你醉成这样,唉,我跟你说!」周恩显恶作剧之心突起,俯到李谦耳边,低声说道:「弟媳妇要是看到」 李谦刚坐下,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来:「哪儿呢?哪儿呢?我没醉!这就回家!」 屋子里的人哄堂大笑,周恩显忙一把拉住李谦:「安心坐着,没醉就喝茶。」李谦用力摇了摇头,四下看了,总算醒过些神来,前后趔趄着团团见礼,周恩显一把拉着他,干脆把他按在榻上,示意两个女伎在李谦背后放了垫子靠枕,将他安置好,才笑着说道:「你在哪儿喝成这样?和子岗一处?」子岗呢?怎么没一起过来?怎么?他这个探花郎如今瞧不上咱们这些没才的了?连会文也不来了?我可请了他好几回了,他就来过一回,一幅老夫人相,他从来那些风流哪儿去了?」 李谦就着女伎的手喝了几口汤,听了周恩显的话,手平摊着推出去,做了个倒地的手势,得意的笑着说道:「我把他喝趴下了,就这样,趴下了。」 周恩显高挑着眉梢,惊讶不已:「子岗那样的酒量,就你?把他喝趴下了?」 「哈哈,那是!怎么样?他也有喝不过我的时候!」李谦得意洋洋,周恩显眼睛里闪过丝凝重和困惑,挥手示退女伎,侧身坐到李谦身边套起话来:「酒入愁肠才醉人呢!子岗这是有什么烦心事了?为了下一任的事?」 「不是!他哪在乎这个!没任也没事!不是!」李谦双手摆个不停,周恩显仔细看着李谦,话语轻松随意的接着话里有话的问道:「那是为什么?他最近,哈哈,只有好事不是!」 「好事?嗯,也是好事,也不是好事,谁知道是不是好事,我跟你说,你说这诗,你猜,子岗前儿夸谁的诗好?」李谦一脸的神秘,挤到周恩显身边问道。 「谁的?」周恩显忙紧问道,李谦将手指竖在嘴唇上,眼珠左右转了转,拉着周恩显,贴到他耳边,低声说道:「大皇子!人好诗好!好!」 周恩显一脸震惊,呆了呆,忙转头看向四周,榻侧后一角坐着一个石青长衫青年急转过头,凑到了旁边斗酒的人群中。 周恩显头转了一半,又转了回来,李谦这俯耳细言,出他口入已耳,自己也太过小心了,转过头,正要开口,李谦突然发了酒疯般,拍着周恩显的肩膀感叹道:「子岗独赏大皇子啊!」一句话说得周恩显差点跳起来,忙伸手捂着李谦的嘴,情急责备道:「你醉了!说胡话呢!」说着,转头叫过小厮吩咐道:「来人,跟我扶李爷回去,李爷醉了!」 几个小厮过来,架着李谦,周恩显拱了拱手打着招呼:「各位慢乐,我把这厮送下去,醉得不成样子了!」众人七声八落的答应一声,仍各顾各的说笑玩乐去了,榻角的石青长衫看着周恩显扶着李谦下了楼,悄悄退出屋子,从另一侧楼梯下去,转眼消失在黑暗中。 周恩显怕李谦再象刚才那样的发酒疯,这皇子不能说不好,可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夸奖、你想欣赏就能欣赏的,都是惹祸的事,周恩显送了李谦出来,看着他上了车,又仔细交待了金谷,看着车子走远了,呆站着出了神,太后要过继邵源泊家长公子,这事他昨天就知道了,父亲嘱他留神着各处动静,这邵源泊竟这么推崇欣赏大皇子!到底是父子这事,得赶紧告诉父亲,唉!周家全族命系于此,不得不慎! 李谦摊着手脚躺在车上,凝神感受着车子的行走,觉得转了两个弯,才坐起来,自己倒了杯茶喝了,凝着眉头,看样子,周恩显对那话重视而敏感,可到底重视到何种程度?会不会传进宫去?若是等过继这事尘埃落定再传,唉!那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李谦双手合什,替邵源泊念了几句佛,这事,尽人力,余下的,只好听天命了。 邵源泊在李谦书屋里团团转着圈,李谦带回来的信儿,远不能解了他的焦虑,也许李谦的努力,一无所用,怎么跟燕语交待?阿盛邵源泊心如刀绞,李谦靠在榻上,同情的看着邵源泊,却也无能为力。 第四十七章 周恩显弃了众人,上车回到府里,问了父亲正在内书房,径直奔进书房,将自李谦处听到的话及当时情形细细说了一遍,周侯爷面色越来越凝重,掂着胡须来来回回踱了两圈,突然停住脚步,看着周恩显吩咐道:「赶紧,用乔内侍那条道,把这话递给你姑母!这事极重要,越快越好!」 「父亲?」周恩显惊讶于父亲的吩咐,竟然要动用乔内侍那条道!周侯爷叹了口气:「你听着,福宁王嗣子,自然是越小越好,这样,那宗正寺就在你姑母手里了,你姑母所以力推邵源泊家,就是因为这邵源泊夫妇最是懒散不过,往后就能少了麻烦和擎制,如今,他竟然如此推崇大皇子!岂不是引狼入室?」 周恩显一脸的不以为意,那邵源泊就是再欣赏大皇子,儿子过继后,他能见到几回?又能如何?周侯爷轻轻拍了拍周恩显的肩膀,耐心的教谕道:「事事需留心,福宁王妃极欣赏邵李氏,那邵李氏隐于抱朴寺时,王妃就认得她,对她那首‘竹密不妨流水过’赞不绝口,这邵李氏的才名也是自王妃才传于京师,王妃若过继了她的儿子,这两家过往必密,邵源泊夫妻相得,这中间变数就太多,弃之更好。」 周恩显恍然点头:「我这就去!」周侯爷看着儿子出了屋,凝神思量了片刻,沉声吩咐道:「来人,请孙大人即刻过府。」外面小厮沉声应诺,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宁贵妃娘家宁府一个偏僻的后角门处,那石青长衫正和一个中年管事模样的人咬着耳朵,中年管事拱了拱手,两人分开,石青长衫警惕的打量着四周,隐没入黑暗中,中年管事进了府,一路疾往宁大人书房奔去,没多大会儿,中年管事换了身衣服,仿佛是名普普通通的夜市小贩,出了宁府后角门,沿着漆黑的小巷,一路往皇宫方向过去。在他之后,几个小厮急奔出宁府,急赶往几家京官府里,领了宁大人的话,请几大人过府喝茶说话。 黑暗中的京师,翻滚起无数看不见的波澜。 皇城内外,不知道几家彻夜不能成眠。 黎明刚刚驱散夜幕,李太后已经洗漱完毕,散着满头黑白相间的头发坐在榻上,一个四十多岁、面容温和驯顺的老内侍站在太后身后,手势轻巧灵活、恰到好处的梳着头发,一边梳,一边说着闲话:「前儿抱朴寺外,听人说真看到菩萨显灵了,太阳快落山的时候,那云彩眼里就显出菩萨真身,好多人看到呢,这太平盛世,吉祥事儿就多。」 老内侍声音不急不缓,娓娓道来,让人听得极是舒服,李太后笑起来:「接着说,就没你不知道的事!」 「瞧太后说的,说到这不知道的事,还这京师还真是怪事儿多,老内侍停了停,似有似无的叹了口气:「老奴前儿听了件事,琢磨来琢磨去,总觉得不象是真的,必定是传来传去就传得走了样了。」 「你说,我帮你看看是真是假。」太后举着靶镜左右看着吩咐道,老内侍忙笑着应了声‘是’,接着说道:「是鲁国公家的事儿,太后也知道,鲁国公是个了不得的,活着的时候分了家,这件是二房的事儿,听说就是鲁国公出殡那天,一家人送了葬回来,二房主母是后娶的继妻,听说当着亲戚的面,被二儿媳妇打了耳光。」 太后满脸惊讶:「二房二儿媳妇?就是源泊的媳妇儿?」 「太后好记性!」老内侍忙笑着奉承道,李太后眉头渐渐拧起,慢慢放下靶镜,沉着脸没再说话,老内侍不敢再多话,轻快的梳好头,垂手低头退了出去。 李太后扶着宫女的手下了榻,出了屋,在后面园子里转了半圈,突然停住,转头叫过宫女吩咐道:「叫老姚来。」宫女答应了,片刻功夫,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干练内侍小跑进来,磕头请了安,站起来垂手等着吩咐,李太后挥手屏退左右侍候的宫女,看着姚内侍吩咐道:「你去仔细打听打听鲁国公出殡那天的事儿,不管大小,一件也别落下了,还有,悄悄儿的,若有第三个人知道,哼!」姚内侍重重答应一声,见李太后没了吩咐,退了十几步,转身奔了出去。 李太后沿着花间小径,刚走了没几步,宫女进来禀报,福宁王妃来了,太后忙一迭连声的叫请进来,片刻功夫,面色黄瘦的福宁王妃一身粗麻镐素进来,曲膝见了礼,太后拉着她的手,对着阳光仔细看了看王妃的脸色,满意的点了点头:「今天这气色象是好一点了,昨晚上睡着了?」 「嗯,睡了三更一个更次,临近五更又迷糊了一会儿,比前一阵子好多了。」王妃柔和的答着话,李太后怜惜异常的抚了抚她的面颊,牵着王妃的手往宫里回去:「咱们回去,这园子风大,你身子弱,经不得风,我让人给你炖了雪耳。」王妃柔顺的答应着,跟着太后往宫里回去,自从福宁亲王走后,有好几个月,她几乎夜夜不能成眠,神思恍惚不清,仿佛王爷一会儿就能回来,跟着太后调理了这几个月,才算好了些。 「听说源泊媳妇有些个不孝,我让人去查了,若真是这样,这嗣子的事,咱们就得好好斟酌斟酌,有其母必有其子,我年纪大了,必定要走到你前头,你性子柔弱,我不能让你老了老了再吃了嗣子的亏!」太后牵着王妃的手,温和的说着话,王妃仿佛根本没听清太后的话,只垂头答应着:「姐姐替我作主就行,我听姐姐的。」 李太后顿住步子,哀伤的看着心如死灰的妹妹,闭了闭眼睛,忍着泪点了点头:「好!姐姐替你作主,姐姐说什么也不能委屈了你!」 李太后牵着王妃的手回到宫里,象照顾幼小的孩子般,看着丫头给她去了外面的斗篷,将她安置到榻上,又让人上了雪耳羹,一边看着她慢慢吃着,一边说着些闲话。 两人正说话间,内侍禀报着,周皇后过来请安,李太后刚传了进,宁贵妃也到了,宫殿内立时热闹喜庆起来。 李太后坐在榻上,福宁王妃神情还是有些呆呆的坐在太后对面,见两人进来,支着身子正要下去请安,周后忙上前按住王妃,声音里透着尊敬和亲热:「姨母就坐着就是,咱们这儿只有家礼,再说您还病着呢。」周后扶着王妃坐好,宁贵妃也进了殿,周后退后几步,和宁贵妃一前一后,一丝不苟的给李太后曲膝行了福礼,李太后笑让着两人落了座。 宁贵妃关切的看着王妃,笑着说道:「王妃今天气色极好,上回那个方子管不管用?若管用,我让兄长再送些来。」 「有用,吃了象是能多睡两刻钟了。」福宁王妃柔和的答道,李太后转头看着宁贵妃夸奖道:「难为你费心,那东西虽说不值钱,可真是琐碎的能难为死人,这是你一片心。」 周后跟着夸赞道:「可不是,宁妹妹待谁都这么用心,这一条最难得!」 宁贵妃脸上含着笑,垂头谢过周后,转过头,满眼心疼怜惜的看着枯槁的王妃感叹道:「这是王妃和情深,福宁王府里若有了孩子,一有了孩子,满府里就都是这孩子的玩耍吵闹声,这孩子要这个闹那个的,王妃看着孩子操心的事多,这日子也就活泛了。」 第四十八章 周后眼底闪过丝凌利,她要做什么?她知道什么?那些话?她知道了?也许那邵源泊说的时候,也许是她知道的太晚了!周后明快的笑着接过了话:「可不是,这有了孩子,府里也就有了生气,可这带孩子最费心思不过,姨母身子弱,精神头又不济,这孩子哭哭闹闹可没个时候,姨母一天睡得又少,若不巧刚有了困意,这孩子这么一哭,唉!只怕姨母这身子骨更难调理,说起来,」周后转向了太后:「媳妇儿昨晚上想起来,正要和母亲说呢,这会儿正是泡温泉的好时候,太医说,泡温泉对这睡觉最好,倒不如我陪母亲和姨母去温泉庄子住一阵子,那温泉庄子景色好又安静,那温泉又极好,每天泡泡温泉,安安静静调养一阵子,可比什么都好。」 李太后带着满脸欣慰的笑容,舒适的靠到后面靠枕上,左右看着两人,这后宫,这两人各有所擅,时时刻刻明争暗斗不停,李太后轻轻闭了闭眼睛,当初她年青时,宫里也是这样,不停的斗,争,不是争就是斗,这后宫到处飘着游魂冤鬼,她厌烦这个,自我幽闭了那些年,儿子大了,雄心勃勃有才有大志,还有福宁若不是为了儿子唉!可怜天下父母心,这两个不也是为了儿子?李太后心里酸楚不已,她的孙子哪一个继位都行,她们的儿子,哪一个继位,转眼间就云泥之别!就象自己和家庙里的那些老太妃,还有那些刚进了宫,三十岁来岁的老太妃。 李太后抬手按了按额头,她又想哪儿去了,面前这两人,话里有话,周氏要拖,拖什么?这福宁王嗣子拖了大半年,不能再拖了,出什么事了?唉!随她们说去,她老了,没精神再猜人心思,反正一个赞成,另一个必定不赞成,这会儿,她也不必、不用再猜这后宫谁谁的心思,管这两人谁是赞成的,谁是不赞成的,无论如何,她不允许她们有插手这件事的机会! 「好倒是好,就是现在这时候赶的不好,眼看着要进腊月了,宫里可少不得娘娘主持安排,里里外外都是大事,要不还是我陪着去吧,您说呢?」宁贵妃谦恭的看着李太后说道,周后忙陪笑说道:「看宁妹妹说的,这离十一月还差一天呢,就要进腊月了?宁妹妹这日子过得也太快了些。」 李太后有些心动,转头看着微笑着、却不知神游何处的福宁王妃,暗暗叹了口气,转头看着周后笑道:「你们都去,住一阵子回来,歇好了,回来正好应付这腊月和过年,宁氏细心,就辛苦些,打点打点这一趟行程安排,后天,大后天启程吧,把福宁王府嗣子的事定下来咱们就走,定好了,把孩子一起带上!一来热闹,二来,定了这事,我也好安安心心的在庄子里歇一歇。」 周后脸色微变,忙笑着连声应承,宁贵妃暗暗舒了口气,站起来,笑盈盈的曲膝答应着:「太后英明,这样最好,我也能好好的安置安置,若能让王妃身子好些,就是我的大福份了。」李太后笑着抬了抬手,示意她坐回去,和两人长篇大论的说起家长里短,前朝旧事,街井传闻,这话只拣福宁王妃知道的,爱听的说去,周后和宁贵妃打点起全幅精神,也不知道是陪着太后说话,还是陪着总是出神的福宁王妃说话。 说了一会儿话,太后瞄着福宁王妃神情有了倦意,只说要歇着,笑着打发两人回去了。 打发走两人,太后吩咐丫头扶着福宁王妃下去歇了一会儿,中午吃了饭,姚内侍就赶回了宫里,细细禀报了鲁国公出殡那天的事,和听到的那些个前因后果,太后面无表情的听了,一句话没说,挥手屏退了姚内侍。 午后,太后和福宁王妃正歪在榻上随意说着闲话,皇上满脸疲倦进了慈瑞宫,福宁王妃忙起身见了礼,曲膝告退,太后看着福宁王妃出了殿门,才转头仔细看着一脸疲惫的皇上,关切的问道:「昨晚上没睡实沉?你看着脸色不好。」 「睡的好,母亲别担心,」皇上接过茶喝了一口,挥手屏退殿内侍候的内侍宫人,接着说道:「是福宁嗣子的事,今天早朝,连着好几个大臣提了这事,在朝堂上又争吵不休。」李太后眉头紧拧,脸上浮出微微的怒气,皇上看着母亲,低声开解道:「母亲别生气,福宁亲王位空了大半年,宗正寺堆积了一大堆的事,这眼看进了秋天,宗室各支的俸禄又要重新核过,户部、礼部都等着宗正寺的核算数目,还有恩荫、袭爵之类的事,也堆了不少,这些事,依祖制,后宫内眷不得插手,这福定王府嗣子,是要赶紧定下来才好。」 「就是定下来,那嗣子还小,也理不得这些事!」李太后沉声答道,皇上低头喝了几口茶,垂着头低声说道:「母亲,散了朝,我留胡丞相等几位老臣议了这事,这嗣子过小不合适,且不说不能主理宗正寺诸务的事,就是与姨母,也不合适。」皇上抬头看着李太后,诚恳的劝道:「母亲是从小看着姨母长大的,姨母性子温婉,又是个不使心的,往后要教养嗣子,要主持福宁王府里里外外的事,又要代嗣子处置宗正寺诸务,姨母如今这样的身子骨,只怕也是有心无力」 李太后脸色阴沉,皇上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没再往下说,李太后闭着眼睛,沉默了半晌,突然泄气般长长吐了口气,睁眼看着皇上问道:「胡丞相什么意思?」 「胡丞相的意思,与其过继邵源泊子,不如过继邵源泊。」皇上看着母亲答道,李太后转头看着窗外,半晌才转过头看着皇上,声音低缓的问道:「其它几位大人呢?江丞相附议了胡丞相,魏尚极力反对,说是邵源泊妻邵李氏乃庶出女,且是再嫁身,当不得王妃之尊。钱尚两边都赞同。」 李太后凝神听了,沉默半晌,低落的叹了口气说道:「这件事是母亲执着了,你登基这些年,母亲时时警醒自己,老了老了,不能老糊涂了,不能乱管事让你为难,就是从前那些个旧怨,这些年,母亲也都渐渐忘了,你要做个明君,就不能总记着怨,你是个孝子,母亲不能帮你就算了,可不能拖累了你,母亲也忘了那些旧怨,时时警醒,落到福宁的事上,还是犯了糊涂,你说的极是,母亲原想着无论如何不能委屈了阿莹,就想着这个了,就没想过,德珏没了,阿莹活着也跟死了一样,这委不委屈的」李太后用帕子拭着眼泪,重重的抽泣了两声,转头看着儿子说道:「难为你了,这大半年,母亲净难为你了,德珏不在了,福宁王府也守不住了,这嗣子的事,你看着办吧,嗣谁都行,往后若能孝敬阿莹,阿莹肯跟他们一块住着就一块住着,若阿莹不喜欢,就搬来跟我住,要不,我陪她住到城外别庄里去,哪儿都行,她一个人,德珏又不在了,还不是哪儿都行!」 「母亲!」皇上听得心酸,起身跪到了地上:「母亲,儿子不是这个意思,这事,儿子听母亲的。」李太后有些困难的弯腰扶起皇上,轻轻拍了拍皇上的肩膀,温和的说道:「母亲不是赌气,也不是说气话,昨天母亲才召了邵源泊,说了这承嗣的事,今天早上,就有人在母亲这儿说源泊媳妇不孝的闲话,今天朝堂上又闹开了,母亲也想明白了,这不是家事,皇家无家事,这是国事,牵动朝局的事,是母亲想左了,唉,德珏去得太急,母亲也乱了方寸,犯了糊涂。」 第四十九章 「源泊媳妇不孝?」皇上重又坐回榻上,惊讶的问道,李太后带着丝不屑轻‘哼’了一声:「我让老姚去打听了,二房主母是续娶的,凌虐前妻子,纵亲子不学不孝,庶子年过二十尚不给娶亲,源泊媳妇回家奔丧,仗义出面,出殡那天求长房做主,那天德珏也在,那亲生子孝服内着绫衣,德珏就罚源泊弟弟去了西北军中,长房罚了源泊父亲和继母两人。」李太后简单说了,靠在靠枕上出了会儿神,转头看着皇上说道:「这话就说远了,我年青的时候,那时候刚生了你,这宫里佳丽如云,年年都有新人进来,年年都有皇子出生,年年有皇子夭折,母亲守着你苦熬罢了,那时候,鲁国公管着柴炭库,那些年,就柴炭这一项,咱们这一处和别处一样,别人有的,咱们都有,不短一根,不差一分,别处也是一样,柴炭库从来没欺负过谁,你十二岁那年出疹子,烧得人事不醒,太医连方子也不肯开了,李家寻了偏方,熬好了药,却送不进来,母亲急红了眼,求到了鲁国公那里,鲁国公就担了这责,把药偷偷带进来,你吃了药,当天晚上热就退了,你登了基,鲁国公时常过来和母亲说说话,却从来没提过从前的一字半句,就是夸他的孙子源泊好,哪儿都好。」 皇上凝神听着,有些不解的看着李太后,刚说到源泊媳妇不孝的事,怎么又说到这上头了?李太后接着说道:「这源泊就跟我看着长大一样,后来娶了这李氏,鲁国公冷眼看了两年,跟我商量过,想把这鲁国公府的爵位,让源泊袭了,说这李氏必定治家有方,鲁国公一支交到源泊夫妻手里,他再放心不过。」 皇上惊讶的看着李太后,李太后苦笑着叹了口气:「说是这夫妻两个一对懒散,谁也不肯接这爵位,他送都送不出去,也只好让长房承了爵,我看中源泊家孩子,一是敬着鲁国公人品,源泊又是他最爱重的,这孩子必定不差,二来,也是因源泊夫妻这脾气,往后不至于借子兴风作浪。」 皇上沉吟半晌,抬头看着李太后,笑容满面的说道:「这倒正好,福宁王这位子,原本就是尊富安荣着就行的,若是那立志要做出什么大事的,母亲想想,都已位极人臣,再做大事,还能做什么大事?这懒散,放到这里,倒不是坏事,再说,看这样子,这夫妻两个也不是笨人,往后懒散着明哲保身,就让他们明哲保身去,也不是坏事,母亲说呢?」 李太后仔细想了想,笑着点了点头:「倒也是,就依你。」 「母亲还是先跟姨母商量商量,这事,总要她愿意了才好。」皇上心情一下子轻松下来,忙陪笑着建议道,李太后瞄了他一眼,轻轻‘哼’了一声:「又来跟母亲卖好!你姨母那样子,什么都好,这还用问?就这么定了,这事,你跟源泊去说吧,告诉他,要好好孝敬福宁王妃!」李太后猛然顿住话,长长叹着气说道:「不是福宁王妃了,是太妃了,唉!」 皇上忙开解着李太后,陪着说了些闲话,才起身告辞,吩咐内侍传邵源泊进宫,这事,既说定了,就赶紧定下来,免得朝里朝外动静不停。 邵源泊云里雾里,晕头转向的从宫里出来,李谦的车子停在宫门外转角处,李谦站在车前,伸长脖子,着急的往宫门口探看不停,这去了大半天了,到底怎么样了?到底有用没用?这子岗,可别当场和太后犯了倔,犯上可是杀头的罪!唉!子岗这性子!这可怎么好!李谦急得团团转个不停。 焦急的日子过得最是漫长无比,李谦等的什么坏事都想全了,就差盘算好给邵源泊的祭文怎么写了,远远的看到邵源泊仿佛深一脚浅一脚般踩出来,李谦拎着长衫狂奔过去,一把拖住邵源泊急问道:「怎么样?没出事吧?太后大发脾气了?你和太后顶撞了?你犯浑头了?」 「没。」邵源泊摇着头,一个字说得都听出口吃的味道来,被李谦摇得晃来晃去的说道:「没见太后,是皇上召见。」 李谦呆了瞬间,紧张的一颗心提到了喉咙口:「出什么事了?你赶紧说!」 邵源泊转了个半圈,转头看着李谦,哭丧着脸说道:「皇上说不要阿盛了。」 「啊?咱们做成了?哈,太好了!」 「要过继我!」邵源泊有气无力的接了一句,李谦眨了半天眼睛,眼睛瞪得溜圆,直怔怔的盯着邵源泊,半晌也没反应过来。 邵源泊晕头涨脑的回到别院,小羽站在别院大门前小路拐角处的一块大石头上,焦躁不安的盯着京师方向,奶奶昨夜里几乎一夜没睡,就坐那儿看着两位小少爷,今天早上眼睛都红了,天还没亮,就吩咐她到大门口看着二爷回来没有,从早上一直等到这会儿了,小羽叹了口气,一边张望着,一边双手合什,嘴里嘀嘀咕咕的念着平安经。 邵源泊的车子从小路尽头现出来,奔着别院疾驰而来,小羽利落的跳下大石头,拎着裙子狂奔回去报信了。 李燕语一路奔到二门,邵源泊车子冲进来,李燕语直冲过来,伸手掀起帘子,把正要下车的邵源泊吓了一跳,李燕语往旁边让了让,邵源泊跳下车,李燕语紧盯着他,张了张嘴,却不敢问出来,万一怎么办? 邵源泊上前抱住腿软着要往下倒的李燕语,急忙叫道:「没事了,皇上说不过继阿盛了!」李燕语一口气缓过来,眼睛亮光闪闪,突然想什么,紧揪着邵源泊的衣领急问道:「那阿念呢?阿念也没事吧?」 「没有,没事,也不要阿念。」邵源泊忙答道,李燕语这口气算是彻底松下来,只觉得手软脚软,干脆靠到了邵源泊身上,从邵源泊走后,她想了无数的可能,想了无数的主意,可没一个有用的,这个世间,普天之下,莫非王臣,自己又能怎样?真一道圣旨下来,又能怎样?抗是抗不过,逃又能逃到哪儿去?又带着两个孩子如今,佛祖保佑,总算平安熬过这一关! 「你也不问问福宁王府过继的是谁!」邵源泊伸手揽着李燕语,郁郁的说道,李燕语头抵在邵源泊胸前,呼了口气答道:「管他谁呢!随他谁去!只要不是阿盛和阿念,旁人,随他谁去!」 邵源泊垂着头,沉默片刻才低落的说道:「把我过继给福宁王府了。」 「嗯,随便过继谁!嗯?你说谁?」李燕语紧张过后,正困倦的打着呵欠,被邵源泊的话惊的一下子又没了困意。 「我!咱们一家!」邵源泊抬手指着自己的鼻子,又转过去点到了李燕语鼻尖上,李燕语半张着嘴,傻在了那里,邵源泊伸手揽着她的腰,一边推着她往里走,一边垂头丧气的说道:「今晚明早,圣旨就下了,你也准备准备,这事,你说这是哪跟哪的事?」 李燕语重重咽了口口水,算是缓过神来,猛的停住步子,转头看着邵源泊,连眨了半天眼睛,张着嘴却不知道从何问起,邵源泊垂头叹气,一边推着她往里走,一边说道:「我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出了什么事,连这算什么事也不知道,这事」 第五十章 邵源泊正语无伦次,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两人一起停住步子,急忙转身回去,守门的婆子急奔过来,奔到面前,趔趄了两步,胡乱曲膝禀报道:「爷,奶奶,门口,好多车子,多的很,说是送贺礼的!」 邵源泊眼睛睁得溜圆,转头看着李燕语,李燕语愕然过后,耸拉着眉梢推着邵源泊:「快去看看,这是谁,是谁家这么长的耳朵这么长的腿!」邵源泊答应一声,忙拎着长衫,几步奔了出去。 李燕语失了依靠,一时头晕目眩,她一夜不眠,急火攻心,邵源泊回来前,全凭一口气支撑着,如今这变故,真是一团乱,姚黄和魏紫急忙上前一左一右扶住李燕语,扶着她往旁边暖阁过去,小丫头飞奔过去寻了只锦垫过来,两人扶着李燕语坐好,泡了茶端过来,李燕语接过一口饮尽,才觉得缓过口气,能明明白白的想些事了。 不大会儿,邵源泊手里拿着张厚厚的大红礼单急奔进来,李燕语让着他坐下,伸手接过单子问道:「哪家的?」 「宁贵妃家!」邵源泊哭丧着脸说道,李燕语呆了片刻,立时恍悟过来:「你那话?递出去了?宁家怎么知道的?」 「我也不知道!也不知道周皇后那边知道不知道,这事,怎么乱成这样了?」邵源泊摊着手,从昨天一早到现在,这日子就成了一团乱麻! 「先静一静,你先静静心,我也静静心,先静一静!」李燕语深吸深呼着气,也不知道是安慰邵源泊,还是宽慰自己。邵源泊也跟着深吸深呼了几口气,李燕语转头看着姚黄吩咐道:「都退下,你到门口看着。」姚黄答应一声,悄悄示意着众丫头,轻快的退出了暖阁。 李燕语转头看着邵源泊:「就当都传到了,唉!必定是都传到了,也是没法子的事了,这样的事,谁能料得到?这东西,怎么办?」 「收不得!」邵源泊摆着手说道, 「那就退回去吧?」 「退不得!」邵源泊又连连摆着手,李燕语无语的看着他,伸手拍了拍邵源泊的额头:「你清醒清醒!这收不得又退不得,怎么办?」 「唉,你看看,你先看看这礼单子!」邵源泊仿佛看着什么可怕的怪物般小心的指着大红的礼单子说道,李燕语疑惑的打开礼单子,长长的礼单头一条,就是绝色歌舞伎四名。李燕语连呼了几口气,看着邵源泊问道:「送礼的人呢?」 「扔下礼单子就跑了!」邵源泊苦恼的说道,李燕语低头看完了礼单子,慢慢合上,将礼单子放到几上,站起来给邵源泊倒了杯茶,坐回去看着邵源泊说道:「如今这事算是定下来了?这过继的事?」 「是,皇上跟我说的,说已经拟旨了」 听到这里,李燕语突然跳起来,急步奔到门口,扬声叫过小羽交待道:「赶紧,让人把那些礼,那些车子都推到找个地方先堆一堆,把大门和二门都腾出来,等会儿有圣旨过来!」小羽急忙答应了奔了出去。 李燕语呼了口气,转回来坐到邵源泊身边,又想了想,没什么疏漏了,才转头看着邵源泊说道:「这事既然定了,咱们得赶紧有个章程,这福宁亲王,你要怎么个当法?」 邵源泊直楞楞的看着李燕语,瞬间就明白过来,不停的点着头:「你说的对!这是第一要务,这个福宁王,咱们要怎么个当法!」 「是你!你要怎么个当法?」 「是我也是你,能怎么个当法?这么个位子,能怎么当?平平安安就是福!这越位高权重的地方,越不好坐!」邵源泊苦恼的说道,李燕语歪着头看着他,仔细想了想,低声说道:「位高是不错,权重却未必,这历代福宁王中,一辈子只管着宗正寺的,可不在少数,连宗正寺也管不好的,也不在少数,未必呢!」 邵源泊眨了眨眼睛,看着李燕语,呆呆的想了半晌,突然笑道:「咱不要那权重,行不行?」邵源泊眼神渐渐灵活起来:「咱们就糊糊涂涂的窝在这福宁王府上,任事不管,任事不理!」李燕语看着邵源泊,凝神想了想,长长的叹了口气,低声说道:「那么个高位上,装糊涂都不容易!这都什么事儿!」 「这礼单?」邵源泊冲着礼单努了努嘴,李燕语斜睇着他没有说道,邵源泊嘿嘿笑着说道:「既然糊涂,这礼收也就收了,谁送咱都收,反正咱是糊涂人,办不了事,就是那四个大活人,怎么办?」 「要不也一起收了?」李燕语慢吞吞的说道,邵源泊吓了一跳,指着李燕语叫道:「我可没那意思!半分也没有!我哪敢!往后这收礼的事,你管!收什么都归你管!」 李燕语笑盈盈的看着邵源泊:「你说归我管,那我管了,你可别怪我!」 「不怪不怪!」邵源泊连声答道,李燕语扬声叫了姚黄进来,吩咐她找了常嬷嬷进来吩咐道:「找几个妥当的婆子,把那四个美人送回宁贵妃家,悄悄的送,车子一直拉进二门,见到管事的人把人交割清楚,若有人问,就说是爷吩咐送回来的。」常嬷嬷沉稳的答应了,抬头看了眼仿佛事不关已的邵源泊,告退出去,挑了四个婆子,让人备了车,将李燕语的话交待了下来,末了,又交待了一句:「咱们爷心里眼里只有奶奶一个,就是仙女来了,也不敢看一眼的!」四个婆子心领神会,出去领了车,带着四个女伎赶往京师。 李燕语和邵源泊起身正准备回去正院歇一歇,门口一阵喧嚣,传旨的内侍已经到了门口,虽说已经有了些准备,别院里还是一片忙乱,常嬷嬷指挥着众丫头婆子飞快摆了香案,邵源泊和李燕语跪倒接了旨,邵源泊承了福宁亲王位,李燕语封了福宁王妃,李氏封了福宁太妃。 内侍宣了旨,扶了邵源泊起来,笑哈哈的贺了喜,仿佛很随意的传着太后的口谕:福宁太妃是个命苦的,太后一向最重这‘孝’字。 一句话说得李燕语心又提了起来,这孝,要怎么个孝法? 两人恭恭敬敬的送走了内侍,面面相觑的呆了片刻,李燕语叹了口气:「明天一早要进宫谢恩,只怕就再没有空闲时候了,我去让人收拾东西去,还有家里,总得回去一趟,还有」李燕语话还没说完,常嬷嬷三步并做两步,利落的奔过来叫道:「夫人!」李燕语一时没反应过来,常嬷嬷已经奔到李燕语面前,端庄的曲了曲膝,神采飞扬的禀报道:「夫人,门外头又有人送东西来,这回说是福宁王府的,好几个,象是大管事。」 李燕语总算反应过来,这‘夫人’就是她了,李燕语叹了口气吩咐道:「请进来吧,到那边花厅,我和爷这就过去。」 「哎!」常嬷嬷脆声答应,也不叫小丫头,自己一路奔去传话了,李燕语看着常嬷嬷奔远了,回头看着还在不停揉着额头的邵源泊,苦笑着说道:「好了,成夫人了,这夫人倒来得容易!」 「唉!」邵源泊长吁短叹了几声,深吸了口气,看着李燕语说道:「你常说,既来之则安之,来也来了,安之吧。」 第五十一章 「嗯,去花厅吧,看看什么事。」李燕语跟着邵源泊深吸了口气说道,两人绕了个圈子,脚步极慢的往花厅过去,走了几步,邵源泊抓住李燕语的手,走了几步,拉着李燕语停住步子,拉着她面对着自己,面容郑重的宣布道:「燕语,无论往后如何,咱们两个都跟原来那样,好好过咱们的日子!」李燕语仰头看着邵源泊,鼻子一时酸得难受,忙连连点着头,伸手圈在邵源泊腰间,脸紧贴到他胸前,邵源泊用力抱紧李燕语,抱着她转了圈又放下,李燕语松开邵源泊,脸色微红,低声说道:「走吧,别让人家等急了,既来之则安之,既得之则善待之。」 「你说的是!极是!走!」邵源泊仿佛转瞬间心情大好,拉着李燕语的手,大步往花厅过去。 花厅里垂手立着六个年纪不一、衣饰整洁、管事模样的人,听到动静,虽未抬头,却几乎一起往门口侧过身子,邵源泊牵着李燕语的手,径直进了花厅,在上首椅子前站住,几名管事齐齐跪倒在地,磕头行大礼,邵源泊等他们磕好了,才春风满面的上前扶起跪在最前面、年纪最大的管事,气的让着座,几个管事哪敢坐下,只陪着满脸笑容垂手而立,年纪最大的管事陪笑禀报道:「禀王爷,小的叫」 「老孙叔,从前我可没少唠扰您,如今倒跟小六气上了?」邵源泊亲热的打断了孙管家的话,孙管家一脸的受宠若惊,惊的忙躬着身子,弯着腰连声的‘不敢’,再直起身子,笑容就亲热的多了:「爷认得老奴,这几位管事只怕不熟,老奴给爷介绍则个,这是钱管事,专管府里各处庄子,这是穆管事,专管府里各处宅院别庄,这是乔管事,这是林管事,这两位专管府里各处铺子,这是王管事,专管府里在关外的牧场,今天跟着老奴过来,向爷报帐的。」 邵源泊打了个呵呵,拍着孙管家的肩膀说道:「什么庄子铺子,我最不耐烦这个,这事只管和夫人去说,咱们家的规矩,内务统统归夫人管,银钱统统归夫人管,老孙叔往后喝酒来找我,要是有什么这个事那个事,寻夫人。」 孙管家和几个管事听得目瞪口呆,齐齐转头看向李燕语,李燕语暗暗叹了口气,温和的问道:「老太妃身子可好?」孙管家最先从呆怔中反应过来,忙深躬下去,恭敬的答道:「回夫人话,老太妃还好,是老太妃嘱咐老奴和众管事过来磕见王爷和夫人的。」李燕语舒了口气,缓缓站起来,深曲膝行着福礼谢道:「往后请各位多多担待。」 孙管家和几个管事慌得忙跪倒在地,磕头答道:「夫人言重了,小的们担不起!」李燕语示意小羽上前扶起孙管家,笑着说道:「担得起,若没有诸位尽心竭力,老太妃和王府还不知道」李燕语仿佛感慨的说不下去了,微微低着头,用帕子拭了拭眼角,勉强笑着说道:「孙叔,帐的事不急,有您和诸位管着,我和爷一百个放心,明天要进宫谢恩,回来还要祭祖,爷早就念着要到老王爷坟前说说话,我还担心着母亲的身体,听说不大好,先紧着要紧的事办,这些先放一放,孙叔您说呢?」 「夫人贤明!是老奴老糊涂了。」孙管家态度恭谨了许多,李燕语轻轻叹了口气,伤感的吩咐道:「王府里就托给孙叔了,府里各事自有成例规矩,该做该准备的,孙叔就照成例办就是,凡事以老太妃为重,别的不过依着章法,宽厚为怀也就是了,孙叔和几位管事先回去吧,请几位多费心。」 「是!爷、夫人,老奴等告退。」孙管家恭敬的垂手答应,倒退几步退出了花厅。 李燕语看着孙管家等人走远了,轻轻呼了口气,不过说了几句话,简直跟打了一仗似的,唉,这往后,辛苦的日子在后头呢!李燕语回头看着邵源泊:「你那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内务统统归我,银钱统统归我,那你做什么?」 「我?宗正寺啊,我得管着宗正寺,还有,好多事,好多!我还得教导阿盛和阿念成才,还有还有好多!」邵源泊顾左右而乱说,李燕语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算了,他不管也好!李燕语转过头吩咐小羽道:「差点忙忘了,赶紧,咱们该在孝期,斩衰重孝,快去,无论如何准备四身孝服出来,还有,跟常嬷嬷说,这别院,全部换过,你和小翎、文杏仔细检查几遍,千万不能出了差错!」 小羽也吓了一跳,也顾不得别的,忙提着裙子奔去寻常嬷嬷了,李燕语不说,她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 邵源泊重重拍着额头:「你不说,我也忘了个干净!这若是明天就这么着进宫了,咱们一家」邵源泊打了个寒噤,要是就这么进宫了,就算不杀头,也得流放! 别院又是一片鸡飞狗跳,常嬷嬷命人紧闭大门,这各处没换好,没查个十七八遍前,一只苍蝇也不能放进来!直到夜幕降临,别院所有的大红灯笼一色换成了素白灯笼,连蜡烛,也是一色的素白蜡。 第二天刚交五更,李燕语和邵源泊就爬起来,穿了粗麻毛边的斩衰重孝,一人拎着根哭丧棒,让人将阿盛和阿念裹着被子抬到车上,一家四口赶往进宫谢恩去了。 紧赶慢赶进了城,先赶到福宁王府,在二门车上换了吉服,车子再出了福宁王府,赶往宫里。 这一通折腾,到宫门口,时辰也差不多了,两人下了车子,步行进了宫门,早有小内侍等着引两人进去了,邵源泊牵着阿盛,阿盛牵着迷糊着仿佛还没睡醒的阿念,父子三人跟着小内侍,往正德殿去谢恩,李燕语跟着内侍,微微垂着头,忐忑不安的往慈瑞宫去。 慈瑞宫里,太后随意的靠在靠枕上,看着李燕语跪伏在地,一丝不苟的行着三磕九拜大礼,源泊这个媳妇,看着倒也面善,生得也太好了些,老鲁国公夸她孝顺,也会孝顺,但愿如此。 李燕语磕好拜好,站起来又恭敬的福了一福,听到太后慢吞吞的吩咐道:「请福宁太妃来。」片刻功夫,形容枯瘦的福宁太妃转过偏门,步履极慢的往太后过去,李燕语也不敢多打量,忙冲着福宁太妃深曲膝下去,等她坐定,忙跪在宫女放好的垫子上,继续磕头不已。 「起来吧。」是福宁太妃的声音,温和而无力,透着浓浓的沉郁,李燕语忙起身谢过,太后凝神关注着福宁王妃,福宁王妃仔细打量了李燕语,郁郁的扯了扯嘴角,仿佛是笑了笑说道:「果然生得灵气,你那诗写的好。」 「母亲过奖了。」李燕语恭谨的曲膝谢道,福宁王妃仿佛没听到李燕语的答话,转头看着太后,低声说道:「祭了祖就让他们赶紧搬进府里住吧,那王府空了好久了。」 「好!」太后忙笑着答道,李燕语怜惜的看着游魂般的福宁太妃,那王府空了好久了?难道王府不是她的家么?也是,福宁王没了,王府里还有什么?太后转头看着李燕语,语气微微有些严厉的吩咐道:「你也听到了,把府里收拾好了,再来接你母亲回去,这做人,做人儿女,不过一个‘孝’字,你记好也就是了!」 第五十二章 「是!谨遵太后教诲!」李燕语答得极爽利,李太后‘嗯’了一声,挥了挥手:「好了,告退吧。」李燕语跪倒磕了头,告退出来,出了慈瑞宫,跟着内侍到了宫门口,邵源泊牵着阿盛、阿念,已经在等着她了,阿念远远看到李燕语,甩开阿盛的手,奶声奶气的叫着‘阿娘’直扑过去,李燕语忙弯腰接住他,牵着他的手低声说道:「阿念乖,出门阿娘再抱你好不好?」 「嗯!」阿念懂事的点着头,仰头看着李燕语献宝般说道:「阿娘,那个皇上,给我好多好东西!」阿盛严肃着脸奔过来,从李燕语手里抢过阿念的手,一边拉着他往宫门外走,一边低头批评着弟弟:「告诉过你多少回了!是皇上,不是那个皇上!」阿念扁了扁嘴,根本不理会阿盛的批评,邵源泊抱着个包袱,跟着阿盛和阿念,李燕语低声顺眼跟在邵源泊身后,一行四人急步出了宫门,姚黄和魏紫将阿盛阿念抱上车,邵源泊跟在李燕语后面上了另一辆车。 坐到车里,邵源泊和李燕语同时长舒了口气,邵源泊将怀里的包袱摊在车厢中间,指着里面的如意、玉蝉、镇纸等几样东西说道:「你看看,这都是皇上赏给阿念的。」 「这么多?!」李燕语惊讶道,邵源泊苦笑着解释道:「都是阿念要的,看到这玉蝉,跟皇上说‘这个真好看啊,送给我吧!’就这么要了这一堆!我又不敢当着皇上的面管教他!」 李燕语抬手紧按着额头,只吓的差点晕过去,往后,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阿念再进宫! 两人车子停在福宁王府二门内,还没来得及换衣服,王府回事处管事婆子连着串过来回着事:「王爷,礼部堂官求见王爷,这礼仪上头还有几件事得赶紧办了。」「王爷,宗正寺诸堂官候了大半天了,一是请王爷祭祖入宗祠,二来,积了好多事,有几件急得很,得请王爷示下。」「夫人,孙管家求见,请夫人看看,大少爷和二少爷的院子是不是合适。」「王爷,平江侯李爷求见。」 两人面面相觑,呆了片刻,李燕语挥手屏退众人,吩咐豆绿和红莲在门口守着,先进去换了衣服出来,李燕语拉着邵源泊低声商量道:「得定个章程,不然唉,乱了套了,咱们在孝中,这个,可以用用。」 「嗯,别怕,没什么大事,今天进宫,我悄悄探了探皇上的意思,看那样子,没打算委什么重任,这福宁王原本就是个荣养的爵位,历代出仕掌重权几乎没有,先福宁王是因为和皇上一道那个的情份,咱们可是什么也没有!唉,到这份上,咱们什么也别想了,就求个平安,一家人平平安安就行了,往后我就顶个探花的名头,跟李谦一样,做个名士吧,他吃我喝,」 「酒多伤身,不能多喝,吃也不能多吃,对身体不好,你什么都不用做就名扬天下了,你以前不是想过修么?现在有钱有闲了,修吧,慢慢修,修到哪儿算哪儿。」李燕语叹了口气说道,邵源泊忙点着头:「修好,就照一辈子慢慢修,我这辈子修不好,还有阿盛,接着修,你看,这章程就有了,有了章程就好办,你刚才说的对,咱们如今可是热孝里头,正好哪也不去,谁也不见,出了孝出了孝再说出了孝的事!」 「嗯,还有一堆的礼要走,这几天只忙这个,再有就是看着人搬家,旁的,任事不理。」李燕语低声交待道,邵源泊干脆的答应道:「好!这样最好,嗯,只一样,这礼单子我看,照单全收,谁送咱都收,收了全白收,反正咱们任事不管!」 李燕语哭笑不得的看着邵源泊,凝神想了想,也只好如此,一样不收,倒是求了名,可得罪了人,他们要名做什么?!可收了,其实是后头得罪人,唉,得罪就得罪吧,这事也两全不得。 两人又嘀嘀咕咕商量了一刻来钟,李燕语才扬声叫了豆绿等人进来,李燕语交待了几句,两人出门,跟着宗正寺诸人先去祠堂祭祖添名。 这一通忙下来,总算赶在关城门前出了门,阿盛和阿念早就累得呼呼大睡了,李燕语歪在邵源泊怀里,连抱怨的气力也没有了。 第二天,又是一天,连忙了四五天,累得一家四口人人瘦了一圈,这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礼节才算是走完了,他们一家四口,要按着钦天监择出的吉日吉时,搬进福宁王府。 这是李燕语两世加一起,最隆重的一次搬家,确切的说,两世加一起,前前后后搬了几十次家,加一起也没这一回麻烦,直搬了两天,到处烧香磕头敬这个敬那个,将巨大无比的福宁王府用两条腿走了个遍,这家才算搬完了,累得李燕语趴在床上,只想睡死过去。 可别说睡死,连晚起都不敢,她得赶紧去接福宁太妃回府,若晚了一分半分,只怕太后就得翻脸灭了她! 李燕语和邵源泊恭敬的不能再恭敬的接了福宁太妃回来,不管孙管家怎么说,李燕语也没让他将福宁太妃挪出正院,只让人照着府里的老规矩,将正字匾额换成了‘春晖堂’三个字,自己和邵源泊选了离正院不远的平月堂住,‘以便于侍候老太妃日常起’。 福宁太妃回到王府,正院诸陈设几乎没什么大变动,只是各处多了很多苍翠碧绿的富贵竹、吊兰、花叶万年青、绿萝、大花君子兰等各种各样姿态美丽的盆景盆栽,屋角摆着一盆半人多高的粗陶大缸,里面种着棵形态古拙的绿梅,满树绿梅绽放,屋里满是寒香,福宁太妃转头看着李燕语谢道:「这是你费心了。」 李燕语忙陪笑曲了曲膝,委婉恭顺的笑着说道:「上回见母亲一直捻着念珠,我就自作主张,让人在东厢里间布置了间小佛堂出来,因为没得母亲允可,请了尊观音,还没开光。」 「噢。」福宁太妃忙抬脚往东厢后间进去,后间面南背北放着尊半人高的汝窑持莲观音像,佛龛四周挂着淡黄细纱布帷幔和帘子,显得洁净异常,佛像前,放着只比寻常蒲团大了一圈的草编蒲团,佛龛后的屋子一角放着只老榆木高几,几上放着盆佛珠,密密匝匝垂下来,几乎挨着地,另一边放着只铜鹤,头上顶着的香炉里散着极淡的清香,除些,屋里就再没有旁的东西了。 福宁太妃满意的叹了口气,转头看着李燕语柔和的说道:「你是个有慧根的,这里极好,别的我也不看了,必是极妥当的,你去歇着呢,我在这里静一静。」 「是,母亲若觉得好,明天就让人请一请清慎师太,若她有空,请她过来给这佛像开开光可好?」李燕语声音柔顺的问道,福宁太妃微微颌首‘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缓缓盘膝坐到蒲团上,闭上眼睛低低的念起佛经来。 李燕语轻手轻脚退出东厢,看着人悄悄收拾好各处,又到小厨房看着出了中午的饭菜,侍候着福宁太妃吃了午饭,看着她躺在南窗下的炕上,闭上眼睛似睡非睡,才蹑手蹑脚退出来,出来想了想,要了纸笔,将福宁太妃回来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中午吃了什么,吃了多少,细细写了封好,叫了个婆子,吩咐她给太后送进了宫里。 第五十三章 傍晚,李燕语筋疲力尽的回到平月堂,阿盛和阿念大叫着扑上去,差点把几乎累倒的李燕语扑得背过气去,阿盛气的红着脸,拉着李燕语叫个不停:「阿娘你回来了,你告诉弟弟,这是不对的!阿娘你干什么去了?我和弟弟好几天,不是,是好多天都看不到阿娘了,还在父亲,父亲呢?」 「阿父!」阿念已经挤进了李燕语怀里,听哥哥说到父亲,忙抬起头,委屈的跟着叫道:「不要阿念了!」 「不是不要!父亲忙,很忙很忙,不是告诉过你了吗?!」阿盛拧着眉头,板着脸批评着阿念,阿念白了他一眼,转身拉着李燕语的衣襟发着哆:「阿娘,要阿父!阿念想阿父!」说着,嘴巴扁着就要往外挤眼泪,李燕语忙抱着他哄道:「好了,阿念不哭,父亲忙过这一阵就不忙了,还象原来那样看着哥哥念写字,陪阿念玩,好不好?」 「嗯!哥哥不好好写字,打他手板!」阿念仰脸看着李燕语建议道,李燕语笑着点着头:「好,哥哥要是不好好写字,就打手板,阿念大了,要是不好好写字,也打手板!」阿念急忙紧握着胖胖的小拳头,一声不吭的往李燕语怀里挤去,阿盛拉着李燕语接着告状:「阿娘,弟弟又跟人家要东西了,我告诉他,他不听,你说他!这是不对的!阿娘你说过的!」 「噢,阿念怎么又跟人家要东西了!阿娘不是教过你了么?不能要人家的东西,不但不能要,人家就是给了,也不能要!」李燕语一听就急了,还敢要东西,这还了得!阿念紧揪着李燕语衣服往她怀里钻,阿盛忙拉着李燕语替弟弟开解道:「阿娘,弟弟刚说了‘真好看呀’,就被我捂住脸了,还没要呢,不算要,阿娘别凶弟弟。」李燕语转过头,伸手抚着阿盛的头发,又是感动又是好笑:「看来阿念只能哥哥说,旁人一说,哥哥就要心疼了,是不是?」阿盛眨了眨眼睛,想了想,郑重的点了点头,李燕语笑不可支,抱着阿念,搂着阿盛笑倒在炕上,一天的劳累疲倦都化在了笑声里。 第二天一早,李燕语悄悄和邵源泊商量着:「你看,让阿盛和阿念陪老太妃说说话去,这两个孩子天真烂漫,说不定能让老太妃生出点活气来,你看呢?」 邵源泊如受惊的刺猬般树着满身的刺:「那怎么行?!万一要是,那个,阿盛和阿念这么好,人见人爱,那要是」 「要是什么?你是子他们是孙,还能怎样?要过去养着?我昨晚想了半夜,这几天看下来,老太妃是个简单没心机的,心地厚道,真要是喜欢上阿盛和阿念,也必能替他们两个着想,咱们既搬进来,做了这个嗣子,总得尽心力让老太妃活得高兴些。」李燕语耐心的劝道,邵源泊呼了口气,拧着眉头想了半天,才迟迟疑疑的点了点头。 李燕语定了主意,前前后后想周全了,又关着门教了阿盛和阿念两三天,这天午后,打听着福宁太妃歇觉刚起来,带着阿盛和阿念到了垂花门前,放下阿念,示意两人跟着自己进去。 阿盛牵着阿念,严肃着脸,甩着另一只胳膊,跟在李燕语身后,一板一眼的沿着抄手游廊往正屋进去,侍立在门口的小丫头好奇的看着紧跟在李燕语身后的哥两个,当值的大丫头急忙上前拍了拍两人,示意两人掀帘子,两个小丫头急忙掀起帘子,李燕语率先进了屋,阿念一身棉衣棉裤,被阿盛牵着,两条胖腿迈来迈去,就是迈不过那道半尺高的门槛,李燕语回头看着两人,阿盛冲在李燕语前面,伸手抱起阿念,使出吃奶的劲,才把小胖墩阿念拖进门槛。 李燕语笑着看着两人在门内站定,看着阿盛先理好自己的衣服,又围着阿念转了一圈,给阿念理好衣服,这才牵着阿念的手,也不管满屋丫头婆子好奇稀罕的目光,抬头看着李燕语,李燕语笑着转过身,西厢进去,阿盛牵着阿念紧跟其后。 福宁太妃正端着杯茶坐在炕上,茫然看着窗外出神,李燕语站在门口,声音温婉柔顺的请安道:「母亲醒了?」福宁太妃忙回过头,满眼惊讶的看着牵着手,站在门口的阿盛和阿念,李燕语顺着福宁太妃的目光看了眼两个儿子,笑着说道:「阿盛和阿念非要来给阿婆请安,我带他们过来给母亲磕个头。」 阿盛严肃着脸,认真听着李燕语的话,阿念根本不理会谁在说话,头转来转去四下看着,一眼瞥见旁边高几上放着金边吊兰,一蓬蓬吊兰如花般叠叠垂落,几乎挨到了地上,阿念甩开阿盛的手,舞着双手一声惊叹:「真好看啊!」阿盛忙扑过去捂住了他的嘴,福宁太妃被两人吓了一跳,手里的杯子猛的晃了下,茶水洒了一手。 李燕语急忙上前接过福宁太妃手里的杯子,用自己的帕子小心的给福宁太妃拭了手上的手,福宁太妃指着阿盛和阿念,一时怔怔的缓不过神。 阿盛正在气急败坏的训斥着阿念:「不准要!」阿念用力掰开阿盛的手,委屈的大叫道:「我没要。」 「那你说真好看啊!」 「我说,真好看啊,我不要!」阿念指着吊兰,胖胖的手指伸出去,又恋恋不舍的缩回来嘀咕道:「给也不要!」 福宁太妃眨了几下眼睛,脸上的表情古怪,仿佛想笑又不知道怎么笑,李燕语悄悄后退半步,垂手侍立在炕沿边,顺着福宁太妃的目光担心的看着两个儿子。 阿盛只顾气呼呼的板过阿念的身子,两只手搬着他的头,让他对着福宁太妃站好,命令道:「跟着我,给阿婆见礼!」说着,一边盯着阿念,一边长揖到底跪倒在地,阿念笨笨拙拙的拱好手,没等揖到底就贴着阿盛一屁股歪到了地上,推得阿盛一个头没磕好就歪到了一边,福宁太妃急忙叫道:「别磕了,快起来,快!快扶他起来,看看摔着了没有?」 阿盛已经飞快的跳了起来,「没有!」阿念坐在地上,一边伸手等人来扶,一边奶声奶气的答道,福宁太妃嘴角露出丝笑意,招手叫道:「过来我看看,看伤着了没有。」 小丫头扶起阿念,阿盛上前推开小丫头的手,自己牵着阿念走到炕前,阿念仰头看着福宁太妃问道:「你就是我阿婆啊?」 福宁太妃怔了怔,面容温和的点了点头,对着阿念和小大人一样的阿盛,谁也不好板着脸,阿念伸出胳膊放到炕上,一边用力跳着,看着福宁太妃责备道:「要说是,不能光点头!阿娘说的!」福宁太妃一时哭笑不得,转头看着李燕语正要说话,阿念两只胳膊用着力,一边努力往炕上爬,一边说着话:「你还没问我叫什么名字!」 「那你叫什么名字?」福宁太妃好笑的问道, 「我叫阿念,念书的念,阿婆抱,上炕!阿婆抱!」阿念努力了片刻,看着福宁太妃大声求援道,福宁太妃忙示意小丫头抱他上来,阿盛从后面拉着他的衣襟责备道:「要站着!不准上去!那是阿婆!你不能这样!阿娘!」阿盛转头寻李燕语求援,阿念回身推着阿盛的手,一边赶紧往炕上爬,一边叫道:「是阿婆让我上来的,是阿婆!」 第五十四章 李燕语上前两步,作势要去抱阿念,福宁太妃被阿念叫的又是怔神,又是哭笑不得,忙指着阿盛吩咐道:「把他也抱上来坐着,去拿点心来。」阿盛严肃的往后退了半步,拱着手,大人一般说道:「多谢阿婆,我坐这里就成。」说着,两只手撑着椅子面,跳到了椅子上端正坐好,福宁太妃看的真眨眼睛,没等她回过神,阿念已经蹭到她身边,一边往她怀里钻,一边拉着福宁王妃问道:「阿婆,我小时候你去哪里啦?」 福宁太妃让他问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怔神间,阿念已经动作熟练的挤到福宁太妃怀里,挪来挪去把自己挪舒服了,拉着福宁太妃的手放好,满足的叹了口气,仰头看着福宁太妃问道:「阿婆,我小时候你怎么不来看我?」 福宁太妃动作生硬的抱着阿念,这么个温温软软的小人儿,这么依赖着她,全心全意的信任着她,就这么贴在她怀里,带着清清爽爽的奶香味,仰头看着她,委屈的问着她,「你怎么不来看我?」福宁太妃心里一下软得仿佛化成了水,陪着笑哄着他:「阿婆这不是来了么。」 「我不是告诉过你了,那时候咱们在泉州呢!阿婆怎么看你?!」阿盛忍不住跳起来责备道,阿念扁了扁嘴,福宁太妃忍不住安慰道:「是阿婆不好,阿婆以后天天看你。」 说话间,小丫头托了几碟点心和三碗糖蒸酥酪进来,李燕语忙上前几步摆放着点心,阿盛目不斜视,阿念却抓着福宁太妃的衣襟,咬着嘴唇看着那几碗酥酪,眼馋的感叹道:「这碗真好看啊!」阿盛正要跳起来,阿念飞快的接道:「阿婆你吃!你吃我看着。」 福宁太妃‘噗’的笑出了声,伸手温柔的拍着阿念:「阿念也吃。」 「不能给他吃!阿娘说过的!一天只能吃一碗,他早上吃过一碗了!」阿盛急忙叫道,阿念扁着嘴,委屈万状的看着福宁太妃,福宁太妃忙安抚着两人:「阿盛也吃,在阿婆这里没事,吃吧,啊,阿婆跟你阿娘说,就吃这一回。」说着,看着李燕语说道:「孩子还小,别拘得太紧,想吃就让他吃吧。」李燕语忙笑着曲膝答应。 这一碗酥酪吃完,阿念前襟上沾得星星点点,几乎没有干净地方,福宁太妃看着阿念的衣服,忙吩咐丫头赶紧取了干净衣服过来,不大会儿,小丫头取了衣服过来,李燕语正要上前帮着换衣服,福宁太妃挥手示意她不必上前,自己笨手笨脚的给阿念换了衣服,刚换好衣服,阿念兴奋劲儿就上来了,满炕跑个不停,李燕语笑着看着,仿佛一点脾气也没有,只看着福宁太妃忙前忙后,等福宁太妃好不容易安抚好阿念,外面天都黑了。 第二天午后,福宁太妃坐在南窗炕上,不时往院子里张望着,看到李燕语进来,忙往李燕语身后看去,见她身后并无旁人,满脸失望,闷了半晌,才看着李燕语问道:「阿念睡醒了没有?小孩子要让他多出来走动走动。」 「母亲说的是,我这就让他们出来走走。」李燕语忙笑答道,不大会儿,阿盛牵着阿念,一路走一路教训着阿念进了垂花门,福宁太妃忙让人接出来,李燕语站在正屋门口等着两人,阿念一天生,第二天就是熟了,开始满屋跑着翻东西,福宁太妃跟在后头,被阿念跑得头晕眼花,也没空理会李小幺和端坐在炕上看书写字的阿盛,这一闹,转眼间这一下午就过去了。 从这天起,李燕语下午过来侍候福宁太妃时,要么带上阿盛和阿念,要么只带上阿念,福宁太妃的院子很快就成了阿念的乐园,一到下午注热闹起来,有时候上午阿念也过来,若是这样,这一天,福宁太妃真是片刻空闲也没有了。 邵源泊忙了一阵子,将那些急得不得了的大事忙完,就闭门在家,反正对外是守着孝,闭门在家,邵源泊又开始天天看着阿盛念书写字,跟着李燕语去福宁太妃处的,多数时候就是阿念一个,阿念没了阿盛约束,在福宁太妃院子里的日子越发舒适无比。 转眼间,福宁太妃回到府里也有大半个月了,天天和阿念一处,也没空进宫请安说话了,这让太后牵挂无比,传了话,请福宁太妃进宫说话。 第二天一早,福宁太妃犹豫着想带阿念一起进宫,李燕语牢记着阿念上回见皇上的事,哪敢让他进宫,不管福宁太妃怎么敲边鼓,只是装听不懂不接这话,只顾侍候着福宁太妃换了衣服,亲自送她到二门里上了车,看着车子出了二门,暗暗松了口气,太妃这一去,怎么着也得吃了晚饭再回来,说不定太后还要留她住两天,自己可算能歇一歇了,这大半个月,她天不亮就爬起来,光头净面的过来侍候太妃晨起洗漱早点,再侍候她去做早课,趁着她做早课的空儿,外头等着回事的管事和管事娘子们已经站了一院子,这福宁王府里里外外上千的人,李燕语只觉得欲哭无泪,从前家里十几二十个人,她已经觉得人多麻烦多了,这会儿,她连抱怨的力气都没有了。 赶紧打发了回事的管事和管事娘子,就得赶回来侍候着太妃午饭,午饭后再侍候着太妃歇午觉,可怜她的午觉从搬进福宁王府那天,不,是从知道邵源泊承继那天起,就拍着翅膀飞走,再也不回来了。 李燕语从二门直接往议事厅过去,今天一定赶在上午理好那些事,下午,她无论如何也要睡一觉!这将近一个月,她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累得象头牛,太妃最好在宫里住上十天半个月的,让她好歇一歇。 有了下午午睡这个热切渴望的支持,李燕语干脆利落、快手快脚的处理了那些琐碎杂事,回去和邵源泊一处,看着阿盛和阿念吃了饭,唉,自从搬进这府里,这还是头一回一家人坐一起吃顿饭!平时她都在侍候福宁太妃吃饭,李燕语感慨又伤感,这富贵是最要不得的东西!可这感慨,也只好暗自腹诽下,这个时候,都这样了,再说这样的话不过徒增烦恼,往后自己也不能再想这个,既来之则安之,身安也要心安。 饭后,李燕语看着阿盛自己爬到床上歇下,奶娘轻轻拍着阿念,阿念眼神渐渐迷糊,嘴里嘟嘟嚷嚷了一会儿,也歪头睡着了,长长的舒了口气,懒懒散散的回到正屋,打着呵欠,准备好好睡上一下午。 谁知道头挨上枕头刚睡着没多大会儿,姚黄就急急的推着她叫道:「夫人快醒醒!快醒醒!太妃回来了!」李燕语一骨碌爬起来:「怎么这会儿回来了?!到哪儿了?」 「已经进了大门了!」姚黄和魏紫手脚利落的侍候李燕语穿着衣服,李燕语光着脚坐到妆台前,急急的吩咐道:「赶紧梳头!」 豆绿奔过来梳头,姚黄弯腰帮李燕语扣着纽子,魏紫半跪在地上,给李燕语穿着袜子子鞋子,三四个人一通忙乱,总算把李燕语收拾整齐了,李燕语一边披着斗篷,一边往院外奔去。 紧赶慢赶,还是赶在福宁太妃后面进了春晖堂,福宁太妃已经换好衣服出来,正坐在炕上喝茶,李燕语理了理气息掀帘进屋,曲膝见了礼,笑着说道:「母亲也没多陪太后说说话?我想着母亲也许要晚些回来,正在后院看着人理那些水仙,洗手换衣服就耽误了。」 第五十五章 「就是为了这水仙,昨天和阿念说好的,今天下午等他睡醒了,带他挑水仙去,我怕回来晚了,阿念寻不到我得多难过,吃了饭就紧着赶回来了。」福宁太妃带着丝笑意,安祥的答道,李燕语一口气堵在喉咙里,一时倒不知道怪谁才好。 福宁太妃瞄着屋角的滴漏,舒了口气说道:「总算没晚,你去看看阿念醒了没有,阿念胆子小,身边别离了人,我看你带孩子也不大细,阿念和阿盛身边侍候的人都不多,太少了些,一个只有一个奶娘和一个丫头,太少了,虽说男孩子是要从小吃苦,可到底还小,太刻苦了,给他们哥俩添几个人吧,啊?」 「是,母亲教训的是,前一阵子因为刚回来京师,还没顾上,这会儿又在孝中,若是这个时候添人,怕违了哀苦孝敬之道,原想着除了服再添人的。」李燕语忙笑着解释道,福宁太妃脸色的神色僵了片刻,看着李燕语一身粗麻孝服,眼泪几乎落下来,忙用帕子按着眼角,低声说道:「这是你和源泊一片孝心,我和他都领了,孩子小,太后常说,逝者已逝,活着的要好好活着,别委屈了孩子。」 「是,我等会儿就让孙嬷嬷多挑些人送进来,说到这个,母亲也知道,我见识少,这看人上只怕看不准,还请母亲教导,帮阿盛和阿念挑些人用。」李燕语从善如流,福宁太妃面容舒缓着点了点头交待道:「你跟孙嬷嬷说,心要细,要本份,不用太好看,略平头俊脸就成,十四五岁,不能大也不要太小,侍候个四五年就换掉。」 李燕语仔细听着,一一答应着,福宁太妃又交待了几句,才挥着手示意她赶紧看阿念醒了没有。 隔了一天,太后又打发人来接福宁太妃进宫说话,这回多了句话:‘把阿念也带上,太后要瞧瞧他’。李燕语这颗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里,从上回进宫到现在,这阿念就没什么长进!原来看到什么好,张嘴就是‘真好看啊,送给我吧’,教到现在,变成了‘真好看啊,我不要,给也不要’,这跟要有什么分别?!可不去她更没这个胆子,李燕语吊着颗心,这份心惊胆颤也没法跟福宁太妃说,她这种如履薄冰的心情,太妃只怕无论如何也理解不了。 李燕语只好和邵源泊嘀咕几句,抓过阿念拼命交待:‘不准说真好看,不准往人怀里钻,不准说阿娘说的什么什么的’,一堆的不准,阿念听一句点一个头,李燕语越交待心里越没底,颓然的看着邵源泊求援道:「你来教教。」 「阿念不过四岁三周的孩子,上回皇上也夸他」 「夸他什么?」李燕语急忙追问道,邵源泊轻轻咳了一声,含含糊糊的说道:「夸他眼力好,净拣好东西要。」李燕语眨了眨眼睛,抬手捂着脸,垂着头,半晌才懊悔道:「早知道阿盛和阿念有机会进宫,一生下来就不许他俩这么没规矩!」 「好了,你也担心的太过了,阿盛和阿念哪点不好?这孩童,就是要天真烂漫,我看这满京城没哪个孩子能比得上咱们家阿盛和阿念!阿念这么大点,三字经都背完了,阿盛就更不用说了,长大了那是状元之才!必定青出蓝!」邵源泊越说越得意,李燕语默然看着他,有这么个爹教着,往后阿盛和阿念这自负上头,必定青出于蓝。 李燕语再怎么担心,阿念也就那样了,这天一早,李燕语给阿念换了身宝蓝薄袄裤,外面罩了件靛蓝长衫,披了件雪白滚宝蓝边斗篷,福宁太妃满意的看着粉装玉砌的阿念,一路抱着进了慈瑞宫。 太后歪在炕上,看着福宁太妃弯着腰,牵着粉团般的阿念进来,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福宁太妃牵着阿念到了离炕前两三步处,松开阿念,曲膝见着礼,阿念歪头看着福宁太妃,一边看着她,一边认认真真的拱着手往下揖去,旁边的侍女急忙送了个垫子在阿念面前,阿念歪着身子扑倒在垫子上,一边磕头,一边声音清脆的说道:「阿念给大婆婆磕头!」福宁太妃紧盯着阿念,看着他磕好了三个头,忙弯腰抱了他起来,阿念仰头看着福宁太妃,满脸懊恼的说道:「阿婆,又错了,先说话再磕头,我再磕一回吧!」 福宁太妃忙一把抱住阿念,一边笑一边说道:「没错没错,我们阿念懂事的很,这头磕的好得很,你看,大婆婆也夸你呢!」 太后怔神的看着柔声细气哄着阿念的福宁太妃,又转眼看着咬着拳头、正转着两只乌黑的眼珠看着自己的阿念,呆了瞬间,笑着吩咐福宁太妃坐下,看着紧挨着福宁太妃的阿念问道:「你叫阿念?」 阿念咬着拳头点了点头。 「你几岁啦?」 阿念忙仰头看着福宁太妃,福宁太妃柔声吩咐道:「阿念乖,自己和大婆婆说。」阿念放下拳头,飞快的说道:「四岁!」说完,又把拳头塞在了嘴里,太后看着眼珠黑亮的看着自己,根本不象怕人的阿念,笑着说道:「这么咬着拳头可不好,快放下。」 阿念忙抬头看着福宁太妃,福宁太妃轻轻拉着他的手,笑着说道:「大婆婆说了,就不能咬了。」阿念放下拳头,看着太后苦恼道:「阿娘不让我说话的!」 「为什么?」太后惊讶的问道,阿念重重垂下头,叹了口气答道:「说来话长!」太后睁大眼睛瞪着阿念,‘噗’的笑出了声,指着阿念哭笑不得的说道:「他这么大点,还说来话长!」 「阿念天真活泼,看到好看的东西就夸,就想拿过来玩玩,源泊媳妇说这样太没规矩,拘他极紧,理虽是这个理儿,可孩子到底还小,跟这么大的孩子比,阿念可是最懂事的了。」福宁太妃慢声细气的解释道,太后挑着眉梢,顺着阿念的目光看向炕头百宝格上的紫檀木扯篷船,笑着问道:「想要那个玩?」 「不要!给也不要!」阿念垂涎的盯着紫檀木船,重重点着头说道,太后失笑出声,一边笑一边说道:「你既然不要,那大婆婆就真不给了。」阿念扁了扁嘴,垂着大脑袋,拉着福宁太妃的衣袖,往她身边挤了挤,低声嘟嚷道:「我不要,我就看看。」 福宁太妃心疼的不行,陪笑看着太后正要说话,太后冲她摆了摆手:「看这样子,源泊媳妇是个能当家的,象他这么大的孩子,是要拘紧些做好规矩,你这脾气,要疼孩子就是个溺字,这孩子极好,一片赤子之心,我也喜欢,从前鲁国公说源泊媳妇是个会孝顺的,倒没说错她。」 福宁太妃还没开口就被太后堵了回去,脸色微红,心疼的搂着阿念正要说话,阿念仰头看着太妃,伸出胖胖的手指探到太妃脸上,奶声奶气的安慰太妃道:「阿婆,那个不好玩,一点也不好玩,咱们不要,啊?」 太后扬着眉梢,后面的话竟说不下去了,看着也不知道听见她的话没有,只顾搂着阿念,心疼的不知道怎么心疼才好的福宁太妃,抬手揉着额头,哭笑不得的说道:「好了,我倒成恶人了!那船既说过了,就算了吧,我记的后头收着只镏金三桅船,把那个拿来给阿念玩吧。」宫女答应了,急忙到后面小库房取了镏金三桅船过来,恭谨的递到了福宁太妃和阿念面前,阿念眼睛紧盯着那只两尺来长、金光闪闪、精致异常的三桅船,紧咬着嘴唇,仰着头,满眼渴望的看着太妃,太妃急忙将船推到阿念面前,笑容满面的说道:「阿念快谢过大婆婆,这是大婆婆赏给阿念的。」 第五十六章 阿念得了便宜,谢恩那是驾轻就熟的,太妃话音未落,阿念已经撅着屁股从炕上站起来,拱着手扑跪在炕上,声音响亮清脆的谢道:「谢大婆婆赏!」一边说着话,一边磕着头,头还没磕到一半,圆球般的身子就滚倒在一边,福宁太妃急忙抱他起来,阿念手脚并用,奔着镏金三桅船爬过去,吭吭哧哧想把船搬到怀里,可搬了半天,那船纹丝未动,福宁急的就想伸手帮忙,太后抬手止住她,忍着笑示意她只看阿念的举动。 阿念围着船转了半圈,倒回来又转回去,再转半圈,利落的爬到船头处坐下,岔开双腿放到船两边,看了看,又往前挪了挪坐好,伸手搂了搂中间那根高高的、金光闪闪的桅杆,满足的叹了口气。 太后笑出了声,抬手指着阿念,转头看着福宁太妃问道:「这孩子怎么说他好?你看看这小心眼多的,抱不动就凑过去搂着,在家里也这样?」 「阿念最惹人疼,在家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先拿过来给我,前天皇上赏了几只鲜桃,大冬天的,难得这样的稀罕物,我让人切了块喂给他吃,谁知道他非得让我先吃一口,让了我,又给他阿娘、阿父和哥哥一人留下一块,你没看到他那个样子,桃子没吃好,眼巴巴看着给他阿娘他们留的那几块,流着口水念叨‘这是阿娘的,这是阿父的,这是哥哥的,阿念才不想吃呢’,真是笑倒一屋子的人!」福宁太妃说的眉飞色舞:「我心疼的不行,就想打发人来寻姐姐再要几只鲜桃给阿念吃,源泊媳妇硬是拦住了,说孩子不能惯着,唉,我只好带他看人分水仙去。」 「那他给他阿娘留的那几块桃子呢?你也让他吃了?」太后笑着问道, 「哪有!阿盛吃了也就吃了,那孩子也比阿念大不几岁,也懂事的很,可源泊媳妇还真吃了,下剩的那块,还真让人给源泊送过去了,你说说,这大人怎么跟孩子抢这口吃食?我也不好深说,源泊媳妇孝敬也极孝敬,可到底我也不好管得太过。」福宁太妃说着说着,又心疼起来,看着聚精会神、想方设法拆着三桅船的阿念,又心疼起桃子没吃好的事来,太后长长舒了口气,往后靠到靠枕上,看着福宁太妃笑着说道:「你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怪不得源泊冒着欺君也要娶这个媳妇,果然是个难得的,他倒没说错,他这媳妇见识学问只怕比他还强呢,你听着,这是你的不是,源泊媳妇做的对,我早就说过,你要是有了孩子,那孩子也得让你溺的百事不成,你疼孩子太过了!」 福宁太妃被姐姐说惯了,倒也不以为意,留一只耳朵听着太后的话,大半却留神看着玩得兴奋不已的阿念,仿佛那些婆子使女们都不中用,非得她自己这么不错眼的看着才行,太后又是笑又是无奈的摇了摇头,转头看着已经将那船头上甲板掀起扔到一边的阿念,心念微微一动,把阿念交给她看着,只怕也是源泊媳妇千思万想后的安排,太后转过头,仔细打量着福宁太妃,她劝了这大半年也没劝好,源泊媳妇丢了个孩子给她,她这就活过来了! 太后笑着正要再交待几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算了,也不用她多交待,源泊媳妇对她,倒比自己更有办法,如今打听下来,人也是个本份知好歹的,她们府里的事,往后她只看着,也不用再管太多去。 阿念玩的一头的汗,福宁太妃早就挪过去,用帕子细心给他拭着汗,心疼的劝道:「阿念乖,歇一歇再玩好不好?大婆婆这里也有酥酪,比咱们家的还好吃呢,咱们吃一碗再玩好不好?」阿念扬着小胖胳膊抓了抓微微濡湿的头发,忙点了点头:「阿婆也吃!」 「好!咱们两个一起吃!」福宁太妃忙伸手抱起阿念,转头示意使女们取酥酪进来,太后看着福宁太妃笑道:「好了,你如今有了孙子,连跟我说话的空也没了!」 「要说说话,源泊媳妇最会说话,看着仿佛不言不语的,最能说到人心里去,回回我跟她说过话,心里就舒服的多,下回我带她过来,让她陪姐姐说话。」福宁太妃一边看着使女们给阿念净手,一边笑着说道,太后瞥了她一眼,笑着没有接话,使女们上了酥酪,阿念吃东西时最安静不过,三人吃了,太后将碗递给使女,漱了口吩咐道:「把那幅外国进贡的红宝头面取出来,再拿十匹今年新贡的织金缎,赏给福宁王妃,传我的话,福宁王妃教子有方,孝心亦可嘉。」使女凝神听了,将话重复了一遍,见太后点了点头,垂手退了出去。 李燕语送走了颁赏的内侍,和邵源泊并肩呆看着托盘里那幅奢华到极处的红宝头面,又挪到旁边堆着的织金缎旁边,伸手抚着那些稍稍显硬的织物,邵源泊用扇子抵了抵额头,伸手揽过李燕语安慰道:「别想太多,反正就这样了,还能怎样?」 「想多了才安心呢!」李燕语笑语盈盈:「哪,太后说了,一,教子有方,那就是说,阿念今天肯定没出格」 「那是,阿念怎么会出格?谁见了这孩子不喜欢的?!」邵源泊打断了李燕语的话,得意扬扬的说道,李燕语瞥了他一眼,接着说道:「其二,还有个孝字,那就是说,咱们这些日子这么侍候老太妃,太后点头了,就这么着,就是对的。这往后咱们就有方向了,照着这么孝敬就是。」邵源泊赞同的连连点着头,用扇子敲着那几匹缎子笑道:「东西倒是小事,教子有方不用说了,那必定是有方的,难得的是这个孝字,这头一关算是闯过去了。」 李燕语长舒了口气,双手合什念了句佛。 福宁太妃直到天色傍晚,才带着阿念回到府里,阿念呼呼大睡着被人抱下车子,后头两个丫头吃力的从车上抬了那只镏金三桅船下来,李燕语无语的看着那只金黄到闪人眼睛的巨大三桅船,原来还是要了东西! 春节将近,邵源泊除了认认真真在家守孝,宗正寺的事也不得不管起来,这中间千头万绪,一件事扯着另一件事,今年的果扯着去年的因,牵牵连连一路牵扯不清,这中间,能送到邵源泊手里的,都是五代以内的皇族近支,哪一处也马虎不得,但凡有一星半点不公,就有人跳脚叫撞天屈,这屈就能一路叫到皇上面前去,邵源泊只好耐下性子,一处处剥,一点点理,从无数年前数起因由,你来我往间,有时候根本就无法找出谁因谁果、谁是谁非来,只把邵源泊烦的天天错牙阴脸,想发脾气,又找不到能发脾气的人。 李燕语也顾不上他了,她也是一堆的事,王府里里外外上千的人,过个年还真不是一般的麻烦,特别是对她这个对福宁王府一无所知的人来说,邵源泊从无数年理宗正寺,她从无数年前理福宁王府的旧例旧事,晚上回来,两人垂头相对,叹气无语。 历史长久的王府不是李燕语一时半会能理清楚的,她只好守定一件,凡事只依旧例,但凡有事必先问‘往年旧例是怎么办的?’若没有旧例先要惊叹‘怎么会没有旧例呢?’没有旧例的事,统统一边放着!不过几天功夫,满府的管事、管家婆子就都明了新王妃的脾气了,凡事先寻好旧例,回了事就赶紧说旧例如何如何,这差事就回的顺当无比了。 第五十七章 邵源泊却没有那么多旧例好守,万分苦恼之下,和李燕语嘀嘀咕咕商量了几晚,那些事,能理就理,那些乱麻般的家务事,干脆一路和稀泥,说起来都是一家人,这边劝劝,那边劝劝,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万事大吉。 一个年过的李燕语和邵源泊都瘦了好几斤,年三十忙到年初一,守好岁,祭了祖,贺了元旦回来,好在守着孝,不必应酬戏酒,初一晚上邵源泊早早歇下了,李燕语看着人收拾年三十和祭祖的东西又是忙到半夜,年初二,一早太后就命人过来接了福宁太妃进宫说话,她们姐妹都是不能回娘家的人,太后就年年初二接福宁太妃进宫一处说话,福宁太妃如今走到哪儿都得拎着阿念,这初二进宫自然也是带着阿念一处去,阿念跟着太妃去太后宫里也是熟门熟路的了,李燕语干脆横了一条心,孩子早晚得长大成人,总有放手的时候,放就放吧,唉!其实,担心也没用不是! 李燕语刚把福宁太妃和阿念送上了车,车子还没出门,邵源泊寻到李燕语,一脸古怪的看着她问道:「你猜猜谁来了?」李燕语白了他一眼,她累的站着都能睡着,还有功夫跟他玩猜谜儿? 「平江开国侯李你父亲来了。」邵源泊干咳了两声,避过了李俊卿的名字,毕竟是李燕语的生父,直呼其名总有点那个。 「他来干什么?」李燕语警觉的问道, 「你别急,他能怎么样,咱们如今,咱们以前也没理会过他,今天不是年初二嘛,你是皇家宗妇,依例不能回娘家,他的意思,想接阿盛和阿念过去玩一会儿。」邵源泊伸手揽着李燕语的肩膀,忙安抚着她,李燕语皱着眉头正要摇头,邵源泊忙接着劝道:「照我看,让阿盛过去玩一会儿也成,毕竟是你生身父亲,那个我知道你从前过得苦,可这礼,这大礼在这里,一年不就一个初二吗?昨天父亲和三哥也过来过,要不这样,先让阿盛跟李侯爷去趟平江侯府,拜个年就出来,再去趟咱们府上,挨个拜个年,也算是替咱们拜年了,你说呢?」 李燕语想了想,无奈的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邵源泊忙让人叫了阿盛出来,细细的交待了三五遍,又将随着出门的小厮、长随和护卫们交待了两遍,才带着阿盛出到前院,让他和李俊卿一起去李府拜年去了。 阿盛和阿念都不在府里,李燕语和邵源泊又守着孝不能出门,这一天总算清静了半天,李燕语摊开手脚躺在炕上,闭着眼睛似睡非睡,邵源泊翘着腿,手垫在头后,看着雕画精美的屋顶出神。 半晌,邵源泊轻轻推了推李燕语,有些寥落的说道:「李谦点了泉州市舶使,出了十五就发明示了。」李燕语睁开眼睛看着满脸怅然的邵源泊,低声问道:「难过了?」 「那倒没有,也没什么难过的,就是跟你说说。」邵源泊语气低落,李燕语挪了挪,将头靠在邵源泊胸前,伸手搭在他身上,叹了口气,邵源泊揽住李燕语,反倒劝起她来:「我没事,以前祖父常说,人生不如意十之□,如今我是人生如意十之□,再不知足就是天理难容!」李燕语听得伏在邵源泊胸前笑起来,笑了一会儿,支起上身,双手托着腮问道:「李谦来找你讨教了?」 「嗯,我让他放心,有我在,他这市舶使就等着五年卓异升迁吧!」邵源泊挑着眉梢,自满洋洋的说道,李燕语笑着看着他,荡开话题,说起了别的事:「年前太妃和我说,皇后跟她提两回,想让阿盛和皇长子一处读书,我给推了。」邵源泊吓了一跳,连声说道:「推的好!推的好!唉,太妃什么都好,就是耳根子太软!这伴读哪是那么好当的!伴对了还好,伴不对脑袋都能伴没了!」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咱们到这地步儿,位极人臣,只能不求上进,万不能再上进了,唉,一上进,就是个死字!」李燕语苦笑着叹气道,邵源泊重重的叹着气,轻轻拍了拍李燕语:「可不是!只好吃喝玩乐,混吃等死!」李燕语笑出了声,伸手拍着邵源泊的脸,语笑盈盈的说道:「当猪也不行,你听我说,你在泉州行的那个行会之法」 「这还是你的主意!我不贪功!」邵源泊心情好了很多,伸手抿起李燕语散落在耳边的头发,笑着说道,李燕语也不理他,接着说道:「你不是总说是好法子么,其实这行商一行里头,门道极深,照我说,比做官从政不差什么,不过如今这商人不入正流,不上台面罢了,我看,要不你往后在这上头花花功夫,你看,这京师里几家大钱庄、当铺都是咱们府里的,你先从这上头做起,研究研究这钱庄、当铺里头的门道,也试着定个行规出来,哪些是能做的事,哪能是不能做的,若做错了,当如何担责,先在这京师试试,给这钱庄和当铺的商人定个为商之道来,再顺便把生意做大,多挣些银子回来,你挣了银子,回头咱们用太妃的名义修桥补路建义学,到处做善事去,岂不好?」 邵源泊听的来了兴致,搂着李燕语一下子坐起来,鼓掌赞成道:「我也觉得这商之道大不简单!咱们以贵从贱又不会犯了忌,正好!挣了银子,除了给你修桥补路,我还想打条大船出海去!胡七就一门心思想出海看看那些什么黑的象木炭一样的人是真是假,我也想亲眼看看,你说的那些海外的事到底有没有,听你说的认真,不象是假的,可又太匪夷所思!真是让人向往!」 「你可出不得海!你连京城也离不得!」李燕语推着邵源泊笑道,邵源泊闷声长叹道:「那就打发可靠的人去看看!回来说给我听!」 「好!再画了图!」李燕语笑不可支:「我跟你说,这商之道,你若真能做的好了,百年之后,人家自然会念着你,过上几百年,说不定那些人不记得这会儿的皇上是谁,可人人都知道邵源泊是谁呢!」邵源泊听的哈哈大笑:「这我可不敢想,这流芳百年的都是圣人,我只求守着你,今生安闲,死后不要遗臭万年,不要祸及子孙就是大福了!」李燕语叹了口气,靠在邵源泊怀里没有说话,半晌,邵源泊突然拍了拍李燕语说道:「等出了孝,咱们再生个女儿,一定要生个女儿!」 「我说过不要孩子了!你也答应了的!」李燕语忙叫道, 「我是说不要儿子了,女儿还得要一个,要个象你这样的,家里没个姑娘怎么行?!」邵源泊忙陪笑分辩道:「就生一个,就生一个女儿就行!」 「你怎么知道再生一个就是女儿?要再是个儿子这两个就够头痛的了,不要了!」 「肯定是女儿!你放心,再生一个必定是女儿!」邵源泊眨着眼,极其肯定的说道,李燕语白了他一眼:「你以为这事由着你的心意?你想要什么就是什么?」 「那是!我心里有数!」邵源泊狡黠的断然肯定,李燕语懒的理会他,邵源泊陪着小意劝道:「你看,府里这两个猴小子,没一个让人省心的,好歹得生个乖巧柔顺的女孩儿,也能让你我好好疼疼不是?」 第五十八章 「你以为女孩儿就乖巧柔顺了?说不定比你那两个儿子还不省心!」李燕语松了口风,两人歪在炕上,闲闲的说着话,享受着这难得的片刻闲暇。 守孝的日子到底安闲,等李燕语和邵源泊理清各自手头的事,一个管家上了手,一个总算弄清楚宗正寺积下的百年乱麻,刚要松口气,除服的日子就到了。 除服前几天,太后就单独召了李燕语进宫,细细交待了,小心别让太妃哭过了,除了服就别那么苛待自己,日常供奉上不能再象孝期那样等等等等。 李燕语领了训出来,回到家里愁苦了半宿,想来想去,这事,还得借着阿念的手。阿念六岁了,越长越懒,也越长越有心眼儿,李燕语仔细想定了主意,叫了阿念进来,细细交待了,又叫阿盛进来,也细细交待了一遍。 除服是大礼,宗正寺和礼部都跟着忙了几天,在墓前行好了仪礼,丫头婆子们奉了吉服上来,司礼官一声长长的呼呵,邵源泊和李燕语先接过福宁太妃的吉服,转身递给阿念和阿盛,阿盛和阿念一身孝服,托着衣服走到福宁太妃身边,福宁太妃跪坐在墓室前,呆呆的看着福宁的牌位,眼泪一直不停的流,邵源泊和李燕语跪倒膝行上前,请福宁太妃成礼,福宁太妃摇着头:「我一个未亡人,我跟他说过,我给他穿一辈子孝」 「祖母我陪你!我也穿一辈子孝!」阿念将手里托着的吉服递给哥哥,膝行上前,满脸郑重的说道,福宁太妃伸手抱住他,泣不成声的说道:「我的傻孙子,祖母是未亡人,你是个孝顺孩子,这可不能陪祖母,去成礼,啊?」 「祖母这么疼我,我一定要陪着祖母,祖母活着我要最最孝敬祖母,祖母走了,我也要最最孝敬祖母,我就搬过去住在祖母旁边,哪儿也不去,就陪着祖母,我要让祖母天天都喜欢!」阿念坚决的宣布道,福宁太妃听的一时忘了哭,搂着阿念,又是感动又是心疼,又帕子按着眼角,哭了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傻孙子噢!你这么孝敬,祖母岂不心疼死?祖母就喜欢看着你吃得好睡得好玩得好,你可不能这样,不然祖母死了也不能安心!不能这么孝敬,乖,去成礼。」 「我不去,我要陪着祖母!祖母对祖父也是这么好的,祖父都安心了,祖母怎么会不安心呢?」阿念眼睛里闪着慧黠,脸上还是一样认真的说道,福宁太妃一时呆住了,李燕语忙上前扶着福宁太妃,低声劝道:「母亲,阿念说的有道理,您这样不爱惜自己,父亲泉下有知,不知道难过的怎样辗转反侧,不能安宁呢!」福宁太妃一时伤心的嘴唇抖个不停,李燕语温柔的劝道:「母亲想想,父亲在世时,是看到母亲平安喜乐时心情好,还是看到母亲哀伤伤身时心情好?就算为了父亲,母亲也要爱惜自己,平安喜乐,开开心心的活着,替父亲照顾好孙子、重孙子们,母亲您说是不是?」 福宁太妃被李燕语的话说的万分难为,李燕语仔细看着她,轻声劝道:「母亲知父亲最深,必定知道如何让父亲安心欢喜,母亲若觉得这样好,咱们就这样,都随母亲的心意。」福宁太妃楞楞的看着李燕语,又转头看着笔直的跪在面前的邵源泊和阿盛,再低头看看怀里的阿念,落着眼泪长叹了口气,伸着胳膊,由着李燕语侍候着换了吉服。 过了除服这一关,李燕语稍稍松了口气,福宁太妃这样不怎么明白的人,真要是拗在了哪一处,说道理讲不通,以情相动吧她根本不知道顾忌别人,别的她这身份尴尬,又不敢多做,唉!这一关总算过了! 回到福宁王府,太后遣来接太妃的内侍已经等在二门里,福宁太妃照旧带着阿念,连府门也没进,车子调头就去了宫里,当天晚上,太后又赏了头面、衣料,还有一柄金玉如意,李燕语和邵源泊亲自将东西送进那间专放皇上和太后赏赐之物的库房,站在库房中间,环顾着这一年多多出来的几十件琳琳总总、什么都有的物件,李燕语叹了口气,指着那柄金玉如意说:「有了这柄金嵌玉如意,也算能安下心了。」 「嗯,」邵源泊伸手挽住李燕语,笑着说道:「你就是想的多,从成了亲你就担忧,有什么好担心的?」李燕语看着他,怔怔的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她经历过没有皇帝的那种社会,她怕皇权,怕那不可测,不知道在哪儿,又不知道突然会出现在哪儿,那无法捉摸又不讲理的天威! 「我怕怕皇上,怕那些皇帝,怕他们生杀予夺,怕一点不好,就获罪抄家,杀头示众。」李燕语靠着邵源泊,颤声说道,邵源泊楞了楞,面容渐渐凝重,伸手搂了李燕语,半晌才低声安慰道:「能有什么?别怕,皇上不是昏君,咱们不犯忌,就没事。」这安慰如同没说,李燕语伤感的叹了口气,低头靠在邵源泊怀里,半晌才低声说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没了这皇帝,大家都是一样的人。」邵源泊骇然的看着李燕语,抬手摸着她的额头愕然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胡话,没了皇帝?就是皇朝的更替,也不过换一家一姓之天下罢了,大家这人怎么能一样?贵贱之道,天理纲常」 「好了,我知道了,不过随便说说,你也太认真了。」李燕语伸手捂了邵源泊的嘴,生气的嗔怪道,邵源泊忙住了口,笑着说道:「你把我吓坏了,往后千万别再说这样的傻话,这可是」 「我知道了。」李燕语垂着头,失落的说道,她今天过于脆弱了,以后这样的念头,要连根扔到天外去,她有这样的夫,有这样的子,心甘情愿的为了他们,撑一辈子翅膀,提一辈子心,吊一辈子胆。 「回去吧,外头还一堆的帖子呢。」李燕语苦恼的叹了口气说道,邵源泊笑起来:「请你的帖子可比请我的多!」 「你那帖子虽少几张,不是也一样应付不过来?有什么分别?」李燕语笑着驳道,两人出了库房,看着婆子落了锁,一路低声说笑着回到正院。 果然,榻上的矮几上,满满的堆着几十张大大小小各式帖子,李燕语和邵源泊一张张翻着帖子,李燕语连翻了十来张,烦恼的将帖子扔回几上:「你看看,不是无聊,就是麻烦,就没一张省心的!」邵源泊接过那十几张帖子看了看,笑着建议道:「无聊的去去倒也算了,这些麻烦的才真麻烦。」两人对着那些帖子,愁眉愁眼的愁了半晌,邵源泊思量了半晌,看着李燕语,迟疑的说道:「燕语,这事,我看咱们得定个章程。」 「嗯。」李燕语忙点头应道,这话说的是,如今出了孝,这日子就没什么好借口推脱的了,如今的福宁王府,有福宁太妃在,在谁眼里都是股极大的助力,这是非就得天天找上门来,这事,是得定个总章程出来,往后也不至于前后不搭,行事错乱。 邵源泊仔细想了半晌,苦闷的长叹了口气:「你看,咱们想安安生生少生麻烦,就得想法子让那麻烦别来找咱们,要么咱们精明过人,只有咱们算计别人,没有别人算计咱们的!」 「这不成!咱们两人四眼,外头那么多人,再说,只有日日做贼的,哪有日日防贼的?」李燕语急忙否定道, 第五十九章 「我知道这不行,就是说说,若不是精明到让人不敢招惹,那只能让人不愿意招惹了,谁跟咱们一处,只有坏处没有好处,那就行了!」邵源泊得意的说道,李燕语瞥着他问道:「那你说说,怎么能让跟咱们在一处只有坏处没有好处?」邵源泊连连眨着眼睛,嘿嘿笑着说道:「这也容易,当年胡七就是这样的混帐货,他年青时候不学无术,胡闹成性,谁要是说跟胡七一处喝酒宴饮了,都会被人侧目瞧不起,后来我和李谦看他人还不坏,至少仗义,也没那么多花花肠子,倒比那些仁义道德们好多了,就带着他常跟我们在一处,慢慢这名声才好些,后来才能娶了梁家的姑娘,你看看现在,谁还说他不好?」 「你别又说远了,只说你这容易的法子。」李燕语推着邵源泊,笑着把他跑题的话赶紧扯回来,邵源泊摊着手说道:「就是这法子啊!照胡七这法子,咱们得荒唐,稀泥糊不上墙,不着调,不成才,不成才这一条就算了。」 「这一条也成,往后留着给阿盛阿念用!」李燕语笑意盈盈的说道,邵源泊大睁着眼睛连忙摆着手:「这可不成!阿盛和阿念那天赋,什么都成,就是不能不学无术!」李燕语高挑着眉梢,想了想,没再反驳邵源泊,只看着追问道:「这章程定下了,这荒唐不着调,你准备怎么个荒唐法?」 邵源泊苦恼万分的抓着头:「我这会儿才知道,这没出息比有出息可难多了!燕语,你别难为我,这上头你主意最多,你替我想想,要做点什么事,才能又荒唐不着调,又无伤大节,上不得台面?」 「荒唐么,要么象你从前那样,化了妆唱戏,打架捧女伎,胡闹荒唐,」李燕语看着邵源泊,慢吞吞的说道,邵源泊忙摆着手打断了李燕语:「这不成!你放心,你肯我也不肯!」 「那就好!」李燕语重重的舒了口气说道:「那只好从另一头荒唐,你若是惧内,这也够荒唐。」 「这法子好!这也是实情不是?也容易!」邵源泊一边笑一边干脆的答应道,李燕语斜了他一眼,接着说道:「这惧内再荒唐也是小事,往后就是皇上不派你差使,那来探话、求情、通路子的也少不了,这是朝廷大事,军国大事,也得想法子恰到好处的荒唐荒唐。」邵源泊连连点着头:「这话说的极是!正好这也腊月里了,年里年外事多,这个年过好,咱们家这荒唐不着调的名声一定得传出去!传的越远越好!」 两人低低的说笑着定了章程,又细细商量好一些能准备的细处,李燕语心里莫名的安稳了许多,有夫有子,惧与不惧,都得好好活着。 那些帖子,李燕语仔仔细细斟酌了几遍,去了那些无关紧要的,余下的吩咐小羽捧了,往正院寻福宁太妃商量去了,福宁太妃刚从宫里回来,正看着阿念写千字文,李燕语站着看阿念写了一会儿字,从小羽手里接过帖子放到几上,笑着说道:「母亲,这是今天收到的,都是请过府的,母亲看看。」 「这事你处置就行,我最烦这些应酬。」福宁太妃厌烦的看着那堆帖子说道,李燕语笑着答道:「这事是不得不过来讨母亲烦,母亲知道,我自小居于内院,出嫁前从来没出过府,出嫁后又一直跟着阿念父亲在任上,这京师人家,别说认,就是听也没听说过,至于这中间的渊源,哪家跟哪家有什么过往,跟咱们家这远近又如何,都一无所知,母亲也教导过我,这外头的应酬来往,马虎不得,这不,只好来讨母亲的主意了。」福宁太妃听她说的有道理,直身坐起来,接过李燕语递过的帖子,一边看一边和她说着各家如何如何,李燕语凝神听着,不时苦恼的皱着眉头,福宁太妃将帖子扔了大半,留下七八张笑着说道:「我最厌烦这你来我往的应酬,可这应酬又省不得,这几家,这两家请酒的,你得去一趟,陪她们老夫人好好说说话,这三四家,过去坐坐,喝杯茶就成,那两家,你没去过,就去一趟吧,往后就不用去了,逢年过节打发几个婆子过去请个安问个好就成。」 李燕语一一答应,为难的看着福宁太妃央求道:「母亲可不能让我一个人去!我没见世面,又人生地不熟的,万一失了礼,自己丢人现眼倒是小事,损了咱们府里的体面就不好了,再说,万一哪一处不妥当,还怕得罪了人,母亲得陪我去!」福宁太妃指着李燕语嗔怪道:「你看看你,怎么跟孩子一样,出个门还得拉上大人带着!」 「母亲,这事您可不能不管。」李燕语殷勤的给福宁太妃捏了肩膀,讨好的说道,福宁太妃看着歪头看着自己和母亲的阿念,只好点头答应道:「少不得走一趟,你把那几张帖子再拿来我瞧瞧。」李燕语忙将帖子递过来,福宁太妃一张张又翻了一遍,转头看着李燕语叹气道:「这些,真都得走一趟,不然就成了咱们过于傲慢了,不过这要是都走一趟,再怎么紧赶,也得五六天,要不,我看这么着吧,干脆咱们下帖子请她们过府,一起过来,也算是咱们府除了服,跟亲戚朋友道个谢,用我的名义发帖子,这样,忙一天就够了。」 李燕语听的眉开眼笑,她就是这么想的,不过,福宁太妃不说,她可不敢自说自话的在家里宴客,这个家,唉,是福宁家,至少现在,还不是她的家,不过,福宁太妃这不愿意应酬的懒脾气,最合她的胃口不过。李燕语忙出着主意,将各处都和福宁太妃细细商量好了,笑着说道:「母亲,我看哪,要不这样,往后咱们府上定出日子,赶着应时的节气,请大家过府聚一聚,说话玩笑,比如这腊月里就挑着雪好的日子请大家来赏雪看梅,正月挑个日子请大家吃回年酒,三月三咱们也学着外头的才子们,曲水流什么觞,就是个乐子,再往后赏一回荷花,秋天里再请大家去一趟庄子里登高求福,这一年,就这么几回,大家聚也聚了,热闹也热闹了,也就够了,有了这些,外头这些请宴的帖子,咱们只要去几位老夫人的寿辰,外面也就说不出什么了,母亲您说呢?」 「这主意好!我最不耐烦出门,话里套着话,别说说,听着就累!就照你说的这样,我看今天这天不好,说不定晚上就得下雪,正好,这天冷了,阿念和阿盛太小,屋里夹墙火炕要赶着两个孩子不在的时候烧好,晚上歇下了,就不要再大火烧了,免得招出火气,我看阿念这两天火气就有点大,你等会去趟厨房,看着她们用心熬碗冰糖雪梨水,让两个孩子多喝一碗,请客这事交给那些管事嬷嬷们就成,她们都是做老了的,知道怎么安排,你得空多管管孩子,还有源泊,这是大事」 福宁太妃的话从一路扯到另一路,越扯越远,李燕语带着温婉的笑,认真的一路听到底,这应酬的事,只要福宁太妃在,她就打定主意不出头,只管跟在太妃身后,这份能干说什么她也不要,只要能少在外面转来转去,笨就笨了,她认了就是。这外出应酬的事由太妃挡着,旁的,她都不惧的。 第六十章 邵源泊没有李燕语这样的好福气,这除服之后的应酬,他不得不先从宗室的几位年高长辈起,一家家应酬下来,不管哪家,不管歌伎舞伎,哪怕是年青貌美的侍女,邵源泊都见之如虎,避之不及,山青和水秀言语含糊的偷偷解释着「若是让王妃知道了,还不知道怎么处置爷呢别提了,爷什么都好,一到王妃面前,唉,不能提,实在提不起那是,王妃说东爷不敢往西,唉哟不说了!」没几天,宗室上上下下,都听说了邵源泊这怕媳妇惧内的流言,渐渐发现,这流言还真不是流言,连邵源泊自己都不敢说没有这事,这几年,福宁王府的事,一直是八卦的中心和重点之一,如今又流出了这样让人激动的八卦消息,没几天,满京师都在议论这件事,对邵源泊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对李燕语,这份感情复杂之至,愤怒有之,羡慕有之,对这一家子,真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意思。 慢慢的,京师众人发觉,那位才高八斗的邵探花,除了惧内惧到荒唐,别的地方,似乎也有点不那么着调,渐渐的,有人想起了邵探花没中探花前的件件种种,装旦角唱戏,喝醉了满街高歌,在国子监聚众打架 现在好歹是位亲王,顾着身份,这些事是没有了,可这新出的事,一样没一件不让人无语侧目的:王府新开了间书肆,这位探花王爷竟支了张桌子在门口,谁买书,他就给在封面上题字「来日必中探花」,一时成了京师一景,等着写字的人排过了几条街,御史一本参到皇上面前,邵源泊被皇上骂了个狗血淋头,罚他跪在大殿门口,非要让让跪上一天一夜,急的福宁太妃急忙进宫,求到太后面前,皇上看在太后面子上,跪了一个来时辰也就算放过了他。 隔没几天,这位风度翩翩的探花郎、当朝最尊贵的超品亲王,在大街上跟人一句不合,竟然挥拳就上,亲自扑上去跟几个贩夫走卒打在一处,打成一团,一时成了京师最骇人听闻的新鲜事,御史赶紧再参,皇上再骂,再罚跪,福宁太妃熟门熟路的再领了他回来。 从腊月到出了正月,连出了七八件这样的新鲜事,满京师的人都围着福宁王府,伸长脖子看热闹,没过多长时候,福宁王府竟传出了喜信,福宁王妃又有身孕了,这一下邵源泊可有了正事了,到处跟人请教这怀孕之人该如何安胎养胎,拉着人讨论如何卜算生男生女,寻来寻去都是生子之法,邵源泊收了一堆,既然这是生子之法,反其道而为之,岂不就是生女之法?当然,邵源泊自己忙自己的,却不敢去折腾李燕语,一来,李燕语对这怀孕生子比稳婆都懂,也讲究的很,他不敢添乱,二来,福宁太妃对于李燕语的怀孕,崩发出无数热情,这怀孕是她盼了大半辈子的事,如今虽不是自己,可生下来的,那是自己的孙子孙女!福宁太妃天天早起晚归守在李燕语院内,热情高涨的乱指挥一通,好在李燕语身边的人都是见多识广,一路跟着练出来了,福宁太妃的吩咐答的干脆,忘的干净,她吩咐她的,她们做她们的。 福宁太妃在李燕语临产前又是兴奋又是紧张的一夜不眠,指挥着满院子各处请来的稳婆发号施令,常嬷嬷稳稳的守在产房门口,有条不紊的吩咐着,小翎小羽各带着十来个丫头,流水般递了东西,产房里,三个稳婆和文杏、姚黄守着李燕语,李燕语这是第三胎了,生的很顺利,不过一两个时辰,一个差不多五斤重的女儿家就气势汹汹的舞着手脚,大哭着来到了福宁王府。 常嬷嬷闪过仿佛伸手要抢孩子的邵源泊,将孩子小心翼翼的放到福宁太妃怀里,福宁太妃端坐在椅子上,紧张万状的抱着包被里小猫一样的孩子,端坐着一动不敢动,这孩子一生下来,原来柔弱成这样,阿盛和阿念挤过去,一左一右好奇的看着这个小妹妹,嘀嘀咕咕猜测着妹妹这是醒着,这是睡着了,福宁太妃低头看着怀里的婴孩,心里柔软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半晌才爱怜无比的叫道:「这可是我的乖孙女儿,你看看,这孩子生的多好看,多乖!长大了得多惹人疼!」 「那是,这么乖的孩子也就咱们府里有!」邵源泊急忙接着夸道,许是夸的太多太过了,没几天,邵源泊就亲自写了厚厚一叠揭帖,亲自抱着,山青拎着浆糊桶见墙就刷一刷子浆糊,邵源泊跟着帖上张揭帖,水秀拿着个大毛刷子,跟着利落的刷上一刷子,将帖子刷平,一行三人,净挑着最热闹处一路帖过去,引得无数人跟在后面围观,跟在后面唱歌般念着揭帖:「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夜哭郎,过路君子念十遍,一觉睡到大天亮」。 这位根本没调的福宁王爷,又给大家提供谈资笑料了,自然,满京师的人都知道王府那位宝贝姑娘闹夜了。这回连御史也懒得弹劾了,弹劾了,皇上就是骂,罚跪,福宁太妃进宫哭求,领他回去,这位王爷虽说荒唐,可也说不上大错,又是个孝顺的,又能怎样? 这荒唐好象会传下去,没几年,福宁王府除了那个王爷,又出了两位小爷,一个极肖其父,荒唐处如出一辙,一个极懒,只要出门,必坐车上,那辆车与众不同,只有半截车厢,车厢里放着张摇椅,车子一动,椅子就摇摇晃晃,邵二爷阿念在摇椅上摇头晃脑,一只手托着只紫砂小壶,半闭着眼睛喝茶,也成了京师一景,那位极小的郡主,没满周岁福宁太妃就给她讨了封,号淑宁郡主,听说在宫里极得皇上和太后喜爱,却和淑、宁两个字半点搭不上边,从会走路起就没太平过,爬高跳低,能凫水会爬树,经常从王府溜到大街上,哪儿热闹往哪儿钻,四五岁上,王府附近的几条街,就没人不认识这位小郡主了,直到七八岁才不见这位郡主出来,听说被王妃关起来了。 夏日傍晚,李燕语悠悠闲闲的半躺在后园湖中的水阁里,远远看着女儿阿玉站在船头收荷花蕊,转眼,阿玉都十二岁了,都说大隐隐于朝,她们一家算是大隐么?这些年朝中的起落都离福宁王府很远,如今皇上年岁大了,几个皇子也大了,眼看着又要风起云涌,这一代代都是这么更替过来的,阿盛和阿念,他们要做什么随他们去吧,都大了,她的儿子,她信得过,她如今的心思只在阿玉身上,这样如玉般的女儿,一定要幸福,一辈子幸福才好。 儿孙自儿孙福,算了,不想了,李燕语往后靠着轻轻闭上眼睛,都说一枕黄粱,自己这样的两世为人,也不过是一枕黄粱,一个故事罢了,再往后,是她们的故事,是另一个开始了。 【全书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庶女二嫁 上》作者:嘉木 2、《庶女二嫁 下》作者:嘉木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