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灰姑娘要逆袭 下》 第一章 【第一章】 不一时顾念颐眼前霍然一亮,原来是山中的小溪,水流不急,只有徐徐的令人感到安心的声响。顾念颐卷了卷袖子,在溪水边蹲下来,这水十分清澈,她在里面看到自己动荡的脸容,眉头是蹙着的,隐有愁容。怎麽成了这个鬼样子呢?掬起一捧水来,溪水从指缝间流逝得极快,她叹了口气,对现实的现状并不满意,却束手无策。 须清和鬼魅也似从树後现身,悄然无声地出现在她身畔,他眉目间笼着淡淡的思悯,潋灩的水光波荡在如玉的侧颊恍似古墓中幽谧传神的绢画。 「你倒益发幼稚了。」他倾身,纤长的手指伸向她,呢喃道:「同他那样亲近,只是想教我吃味生气吗。」 顾念颐五指松散开,愣了愣,水便流得一乾二净,她欣喜起来,迫不及待把手覆在他手心里,他拉她起身,指尖因她而濡湿了,残留的水珠顺着两人相缠的指尖流入腕子深处。 看着终於肯露面的须清和,顾念颐撇嘴道:「可惜你油盐不进,我做什麽都是徒劳。」 他扯了扯唇角,弧度难得的寂寥。她一肚子的话不知从何说起才是,正踌躇着,他却长臂一伸将她纳入怀中,「顾念颐,我接下来说的话你要每一个字都听进心里去,倘若相信我,就照我说的做。」 被他温暖的胸膛拥着,她奇异的不那麽烦躁了,他在说什麽她也听得迷迷糊糊。深深吸了一口气,脸埋入他胸前自顾自闷闷地道:「我好高兴,还以为再见你会是明年,或者更远的将来,等我和他成亲之後,没想到……可是,我又不想见到你,我应该从不曾认得你。」顾念颐抱紧他的腰,嗓音瓮瓮彷佛一个要糖吃的小孩。 「欸你,是不是把血蹭在我身上了?」须清和的话和她的风马牛不相及,她气咻咻抬起脸来欲要解释,他却璀璨地笑开来,下巴在她眉心一点,「高兴些,若总是这般愁眉苦脸的,我要不喜欢你了。」 顾念颐还是分得清须清和什麽时候在调侃,什麽时候在逗她,安静了须臾,呐呐道:「你方才说的什麽,要我做什麽?」 夏风拂过树林,树叶窃窃私语,须清和取出水囊往手心倒水,一面往她脸上抹,一面道:「你应当记得望星楼上的事,我事後命人调查,方知幕後之人是陌氏。」 「贤妃娘娘?」顾念颐错愕,将事情前後联想,却觉到不可思议,「她做什麽要害我,甚至置我於死地?」自己好歹是一条人命,即便是挡着了顾念兮的路,想来也有更好的解决方式,贤妃却直接想要她的命?想着後背一凉,她很聪明,「如此说来,那边的蛇……那些突然出现的蛇也是贤妃娘娘刻意为之,她疯了不成?」 他举起袖子为她擦乾脸上的水珠,袖襴落下,她脸上是又惊又怒的表情,须清和道:「在望星楼中她确实是要你的命,至於缘由……念颐,你不是问我你与陆氏像不像吗?」 她的注意力马上就转了,炯炯望着他,眼睫忽颤忽颤。他抚摩她凝脂一般的侧颈,指尖眷眷,缓声道:「我说不像,你总是不愿信的,我倘或说像,你更要气闷,我自己亦亏心。」 「真的不像吗,可是太子说……」顾念颐在须清和的凝视下抿嘴不敢说下去。 他便启唇道:「个人看人眼光不同,存的心思也不同。我心无杂念,瞧你便只是你,如何与不相干的人相似。太子思陆漪霜成狂,才会看你越看越像她,或许日後还会将对她的思念逐渐转承到你的身上。」 他轻柔唤她一声,视线却紧紧攫住她的眸子,缄了缄道:「答应我,日後你们一处,无论他怎样待你好都不要受蛊惑。他不爱你,他的心中只有一个陆漪霜。」 顾念颐糊涂了,横竖自己与陆漪霜相似与否这一辈子都说不清了,好在须清和愿意这般诚恳地表态,然而美中不足,他前面一句话教她委实听不懂。 「日後一处是什麽意思?我知道,或许你也不能逆转,可是……」她哑口无言,他话里意思竟然是隐晦暗示她与太子成亲之後的画面,她气闷无措,只能嚷嚷道:「你太自私了,我和别人成亲了,就是人家的娘子,他待我好,我自然加倍待他好。」 她在倔什麽呢?须清和负手望向远方,他心底的计较考量不必一一明说与她,想了想,道:「我收到消息,明年皇后便要亲自操持你同太子的婚事。」眼瞳转得缓慢,眼光重落回她面上,「翌年你才是十四岁,还不到及笄之年,嫁给太子,入住东宫後他不会动你。你……可以放心,接着……」 「我不要听!」顾念颐捂住耳朵,他既然没有办法,为什麽还要给她希望?还要她嫁作人妇後想着他吗,她成什麽人了! 他却是胸有成竹的模样,迎风而立,衣袂飘绝似要临风而去。少顷,风中传来他沉缓的语声,「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他们的思想是不同的,顾念颐忽然明白这一点,她不是偏执、不知变通的人,可是现摆着的问题是须清和。她并不知道他预备怎样去处理今後的事,她只知道他束手无策,彷佛是为上演一出缓兵之计,故而让她顺应眼下大势。 顾念颐也确实是那样打算的,然而方才甫一见到须清和她忍不住重新燃起了希望,或者她从未放弃过吧,目下却不能够了。须清和的思路她跟不上,他太异想天开,她可以站在他的角度思考现下的问题,也可以理解他应有的苦衷,但是她自认并不是那样嫁人後还同旧日相好藕断丝连的妇人。她又不是潘金莲,他也不是西门庆不是吗,这个人真是! 便是这些通通都不计较,难道须清和竟不曾思考过他们之间的关系?顾念颐咬着下唇看着他,咬得嘴唇发白,她倘若来年嫁与太子,成为须清止的妻子,那便是太子妃,是他承淮王的嫂嫂…… 但凡正经人家的姑娘,对於世家间的腌臢之事皆是持嗤之以鼻的态度,顾念颐是侯府嫡出小姐,自幼所受管教可见一斑,她只要一想到来日和须清和成为嫂子和小叔子的关系,心里就一阵颤栗,遑论在这样的情状下他竟然还要她等。 等什麽?等她看着他成亲吗,他对她的喜欢会持续多久?不论他是如何打算,她算是看出来了,他们不会有将来了! 真到这个节骨眼儿上,顾念颐才是真正心如死灰,她前番总在徘徊犹疑,此刻须清和作出了这般的决定,她对他没有足够的信赖,也不认为当自己成为太子妃後,他和她还会有半分的可能。 即便那时她仍旧愿嫁,他也不能娶。他以为自己是怎样的权势滔天,堵得住天下百姓悠悠众口?他不怕,她却怕自己的脊梁骨都教人给戳出个窟窿来,且满朝文武亦不会同意,太子又不是个死的,他们那时再在一处,太子的脸面往哪里摆? 顾念颐头脑发胀,越是思考,越是发现前途阻碍重重,已然预见一盘死棋。只当她是乌龟吧,缩回自己小小却坚硬的铠甲里,不伤人、不伤己。在一切开始时结束,须清和有自己的人生,不该因她而走偏了方向。如花美眷,与子偕老,终究要缘分成全。 水流的潺潺声灌进耳里,大自然中的一切都透着一股子不动声色的安宁静谧,顾念颐面部神情放松下来,看着水面上倒映出的他,道:「还是不等了吧,路那麽长,或许不必为沿途的风景而驻足。」 「顾念颐。」须清和眉心蹙起,唇角略微抿了起来,双目直戳戳望着她,像两个永远没有尽头的黑洞。 第二章 他不满意的时候时常称呼她全名,顾念颐已经习惯了,甩了甩手上残余的水渍,便也二话不说,转身按着原路走回树林里。 她的背影彷佛林中招摇欲坠的绿叶,他不知道怎样才能留住她,现实中的不作为和无能为力都教他对自己生出厌弃。 始终是他小觑了太子,只道太子失去陆氏後自此便要一蹶不振。诚然他确实如此,政事上早教皇帝失望透顶。至於私生活,太子东宫里收集回来的「陆漪霜」有多少,宗室里谁人不知,皇上却因圣躬欠安,对太子的管教渐次有心无力。 便是这样一个外表表现得糊涂度日的太子,暗中防备着与自己亲近并且是残疾之身的他。太子发现他对她的心思,继而决意封顾念颐为正妃,难说这其中没有藉以牵制的意思,毕竟比起麒山王而言,他腿有残疾,无法坐上皇位,娶了顾念颐,这个弟弟的心便走不远,也只能对他俯首称臣。 身後响起急促的脚步声,野草被踩平了,簌簌喑哑的声响。顾念颐心头一怦,下一息便教须清和拉住手臂扯了过去,他捏得很重,用这样的大力道竟似乎不在意她痛不痛。顾念颐扭着腕子挣脱几下却不能挣开,气红了脸道:「这样有意思吗,我已经不喜欢殿下了,望您自重,不要徒徒让人困扰。」 他掖着眼角向侧边偏了偏头,「你为什麽这麽固执,我什麽也不要求,只要你心里装着我,等我,很困难吗?」 越性儿说手上动作越大,顾念颐呼了声痛,恐吓他道:「你再这般我便要叫人了,太子就在这左近,你想让他看看他的好弟弟是怎样一个『残废』吗?你就是这样气势汹汹,追过来抓住别人,想捏断人家的手……」 她知道他的秘密,似乎在今後理所当然便有泄漏予太子的可能。 须清和忽然撤手,眸光复杂地望着顾念颐,她对他狠心,对自己亦狠心,她怕麻烦,索性快刀斩乱麻,试图自此和他成为相见不欢的陌路人。 他往後倒退一步,顾念颐忙把手缩回,惴惴觑他一眼,转开身拔腿就跑了。 方元从别处走出来,想说点好听讨巧的话儿讨殿下开心,然而话到嘴边却不是这麽回事。他是想到了寻找与先太子妃陆氏相像之人一事,丧气不安地道:「殿下……着实是再寻不着了,往日能有几分相似的,早便教太子搜罗了去,如今一时有几个,也不能肖似到那般出神入化的地步……」 须清和瞥他一眼,刀刃一般锋利的眼神,方元腿软险些就地跪倒下来。听王爷寒声道:「你并不曾将我的话当作一回事,适才你所说,也正是你一直以来所想。」他负手走出树林,沿着小溪边沿缓慢地踱,「确实,现今症结早已不在陆漪霜。」 即便把一千一万个相像之人送至太子身边怕也是徒劳吧!须清止目下认定了顾念颐,自己同他本质上有何差别,不过是须清止在顾念颐面前装得道貌岸然,而自己至少同她一处时并没有伪装,是这样的自己教她生出退惧之意吗? 可是他没有退路了,皇帝缠绵病榻,於太子一派而言驾崩指日可待,过去还不觉得,如今看来一旦太子即位,非但麒山王,只怕连他也是落不着好的。 昔年太子夥同麒山王对他诸多暗害他未敢有一刻忘记,卧薪尝胆这些年,为的是教这天下臣服,是这储君之位,现在,还有顾念颐。 却说顾念颐这头,太子已经不在了,海兰等得稍许有点久,但由於顾念颐走时她未曾留意,是以只能站在原地乾等,好不容易见姑娘回来了,赶忙儿迎上去,「是不是出什麽事了,怎的去了这样久?」 顾念颐垂头耷脑说没事,海兰不信,一头走一头问,她没法子,只好把同须清和的来去告诉了她。 海兰初听惊讶,後来倒也认同她的做法,「姑娘不是个糊涂的,这样果然极好,虽说眼下会难过,但如今若是不做个了断,难道还真要在嫁与太子後再与承淮王来往?他们是兄弟、是手足,姑娘切不可意气行事,成了那种女人,世人的嘴可不饶人,光是口水也能把人淹死。」 「我知道的,所以……所以走的时候没有回头看他,日後都不会再记挂他了。」她握了握拳像在给自己鼓气,只是面上难掩落寞。 回程的路上顾之洲策马在马车旁边,顾念颐就问起他和公主的情况,顾之洲倒是坦荡,笑笑道:「不过与公主在庵前走了走,公主虽年长於你,性子倒比你可爱几分。」 顾念颐语塞,听哥哥话里意思他对公主想必颇为满意,便探手挑开窗帘道:「才和人家处了一会子,我这个妹妹在哥哥心里面马上就没地位了。」她喟叹着。他在马上观她窗前的小脸,却见她温温笑了起来,「真羡慕嘉娴公主,她仰慕哥哥,哥哥对她亦不乏好感,上有皇后娘娘作主,下是门当户对,没有忐忑,轻而易举便好走在一处了。」 顾之洲一手绕了绕马鞭,过了一时道:「没有好感,处着处着便有了,人不是生来便知道喜欢谁的,念颐和太子,你们是命里的缘分,日後拜过天地结为连理,生生世世都在一起,自然而然的,你便离不开他了。」 他是听出她的口风,拐着弯地让她打从心底里接受赐婚一事,顾念颐却把最後一句听进心里,迷惑地问道:「成亲之後,我便离不开夫君了吗?」 顾之洲何曾成过亲,他说的也是从自身角度出发,男人嘛,自然对女人有占有慾,何况是自己的妻子,顾念颐这样问,他想也不想就说道:「这是自然,成亲後朝夕相对,夜里同床而眠,吃睡皆是在一处,如何离得开。」 几句话说得顾念颐连连点头,她放心了些,害怕自己对须清和有执念,不过要真如哥哥所言便好了,她一直都只想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否则一生这样漫长,碌碌的光阴,她对太子没有感情,只惦念另一个触不到的人,该是多麽寂寞钻心。 回府後,顾念颐摘下帷帽,里面沾血的衣裙露了出来,屋里几个丫头免不了一番询问,终是海兰搪塞过去,这便揭过不提。 过了几日是休沐日,大老爷、二老爷都在家中,早起都去老太太院中请安。顾念颐现今在家中地位一下子超然,过去虽也好,但绝没有好到这般地步,她走到哪里大家都神情尊敬,大厨房里三不五时也自贴钱把好吃的送去她那里。 对此顾念颐处之泰然,六姑娘和十四姑娘却不是。顾念芝尚是小孩心性,她便言语中有些冲撞顾念颐也不与她计较。奇的是素日莲花一般的顾念兮,她如今简直不像是她了,她的眼神阴冷湿滑,教人背脊发凉。顾念颐从不清楚自己的身世,因此上,只能把顾念兮的反常归结於她抢了顾念兮的太子妃之位。她又何尝不想还给顾念兮呢? 夏日的清晨已经很热了,阳光透过枝桠落在乾燥的地面上,铜钱大小的光斑看得久了,令人一阵眼花。 顾念颐迈进老太太院里,大老爷正顿步停在树下,他望着天空,不苟言笑的人站在那里,常年都是庄严不容人靠近的气场。 「大伯,您在看什麽?」偏偏她自发挪了过去,仰面也往天穹上眺望,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在日光下显得亮晶晶的,「许久不曾见到大伯了,念颐有点想您。」 大老爷微微一怔,似才注意到她。低头看,发现她长高了不少,年轻稚嫩的面庞,隐约有故人的影子,「大伯?」五根细白的手指在他眼前晃动。 第三章 大老爷嘴角牵动,犹豫着,在女儿头顶心揉了揉,「近来好吗?」 顾念颐说还不错,学着大伯的样子背着手站着,老神在在微微望天,「唯一不好的是很久没见到爹爹,他总是很忙。大伯也忙,可总也能见着的。」 大老爷的脸色没有不自然,只是眼神沉了沉,他不能再像顾念颐小时候那样把她抱起来了,只得扬了扬唇,带着和熙的笑意又问她许多旁的问题,顾念颐亦是有说有笑地回答,乱乱说着,余光里突然瞄见爹爹与哥哥一同进门来的身影。 她浑身一震,和大伯一句话没说完就跑向了门口。 大老爷顺着看过去,一眼就同二老爷视线撞在一起,前者冷漠疏离,後者表情孤傲,只有顾念颐是陶陶然的欢喜,她裣衽行礼,甜甜唤二老爷爹爹。 往常他是不受用的,今儿不知是否因大老爷看着的缘故,想到兄长的郁结之处,他便高兴了,「嗯。」 再高兴也只是答应一声,顾念颐却喜出望外,不晓得自己能说什麽。她挡在爹爹身前只张着嘴不发声。顾之衡看得头疼,生怕她这般反倒惹爹爹不悦,本身她的存在已经足教人尴尬,是爹爹的污点,像现下能这样和气的,其实是看在她是来日太子妃的分上。 顾之衡拉开了顾念颐,二老爷倏地开口道:「过几日我教你娘请几位宫中出来的老嬷嬷教你宫廷礼仪,日後你在宫中,万事要以我们家为第一,万事都要顺着夫君,切勿闯祸生出事非,若是教我发现,你我父女之情便当作从来没有,你记清了吗?」 没想到爹爹头一回和她说这麽长的话,内容却教人心凉。顾念颐已经不是小时候动不动觉得委屈就哭鼻子的孩子,她欠身再福了福,抬头笑道:「爹爹放心,女儿一定不丢家里的脸,一定规规矩矩本分做人。」 二老爷复看她一眼,这一眼也不是正视,斜斜地一望,瞥见个轮廓,这点轮廓教他同大老爷一样想起了元配宋氏,他的发妻,也是他这一生唯一心爱之人。都十来年过去了,再慨叹不过徒增惘然,二老爷迈步离开。 顾之衡想了想,回身对顾念颐道:「好了,你也不要在心里不快,爹爹从来都是如此,对我也没有好脸色。」 顾念颐默了默,在他离开前用力扯住了他的袖子,她定睛望着他,问道:「那天晚上,哥哥同六姊姊在假山处说的是关於我的什麽?我想了许久也没有头绪,或许这与最近六姊姊看我不善是有关联的吗?」 顾念兮那里也是个问题,彷佛埋在家中的火药包,不知哪一时就炸开来,顾之衡捏了捏眉心,眉头越蹙越紧。 恰巧顾之洲也到了,他与顾之衡不同,看顾念颐如心肝宝贝一般,以为他这亲哥哥又在欺负她,嘴角一吊,上前就阴阳怪气笑道:「五哥这亲哥哥倒益发不如我了,我是隔房的,和念颐反而亲厚,不像有些人,占着亲近的身分,镇日做出的却是连外人亦不如之事。」 他们互相看不顺眼已经不是一日两日,顾之洲一句话更加说到了要点上,顾之衡唇角泛起讥诮的弧度,「你是隔房?」他无法抑制地想到年幼时亲眼见到大老爷从娘房里出来的场景,那时娘眉目缱绻,目送大老爷离去,那样的画面,每每想起都令他恨不能作呕! 顾念颐看他们气氛不对,又是在老太太的地方,如果闹起来算怎麽回事呢,把顾之洲拽了拽,悄悄对他使眼色。 他看不明白,侧头问她,「什麽?」 他们的小动作自然落进另一个眼中,顾之衡只道顾念颐把另一个哥哥看得比他重,破天荒觉出了不悦,冷哼一声,扬长而去。 顾念颐眼角耷拉下来,顾之洲却打了胜仗也似,逗了妹妹一会儿便笑容满面带她往明间走,边走边道:「瞧好吧,他这自负的脾性迟早能改掉。首先从你的态度起,别教他以为自己是香饽饽,念颐再不济也有我这个堂哥呢。」 她勉强露齿一笑,仍有些低迷,顾之洲的声音却猝地停下来,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拐角的墙角有人。那里是一处死角,按说应当无人经过逗留的,顾念颐抖了抖精神,眼前浮现非奸即盗四个大字。 兄妹两个是同样的想法,俱凝神屏息,留神听了,传出的窃窃女声却居然是顾念兮,「我实在不甘心每日看她春风满面,分明是这般不堪的身世,何以匹配太子!」 另一个男声也开口了,嗓音刻意压得低沉,「我警告过你,你非要不识大局吗。」 顾念颐几乎在瞬间认出这是顾之衡的声音,她更清楚,他们此刻在谈论的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他们说她是不堪的身世,说她配不上太子? 顾之洲的震惊不比顾念颐少,他怕她有动静教他们发现了,便捂住她的嘴巴。 那厢顾念兮的声音又响起来,含着一丝怨毒,「有道是有其母必有其女,此言果然非虚。你还不晓得吗,顾念颐本事大着呢,在皇宫里时便同承淮王有所牵搭,如今不知到了哪一步,这样的姑娘,果真堪配太子吗?」 顾念兮满以为自己兜出了顾念颐的大秘密,正在暗暗得意之时,忽而注意到顾之衡变了脸色,简直是一瞬间铁青下来,声音像是坚冰,又硬又脆地劈头过来,「你若再提到我娘,我必教你吃不了兜着走!管好你的嘴,顾念颐出了事,你面上便光彩了吗?」 有其母必有其女这样针尖麦芒似的形容,乍然听到事实鲜血淋漓从顾念兮口中说出,他险些失控,还能站定同她说话已是最大的容忍。 顾念兮却一时不曾料到顾之衡竟有这般的反弹,自幼幸福的人,哪里能切身体悟到旁人的隐秘禁忌。 顾之衡最是在意自己娘一事,其次便是打小就戳进眼窝子里的顾念颐,他看着长大,却从没有过表示,长久以来一遍遍问自己能不能接受她,到底该以怎麽样的心态来面对她。然而一直到了现如今,他也没有理出头绪。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是个不敢面对现实的人,努力规避着娘与大伯有染的事实,努力教自己以为顾念颐不存在,她不是自己的妹妹,他是顾之洲的妹妹……可是人时常如此,并不能顺应自己心意,他对顾念颐终究还带着些与生俱来的亲近,掩饰得再好,当涉及她安危利益时不免为她考虑。 「顺应大势,你是聪明人,万不要做下糊涂事。」他对两颊发白的顾念兮浅浅而笑,嘴角的弧度却十分凛冽,「从今往後都不要提及此事,此番是最後……」 「唔!」一个短促的女声突兀地插进他的声音里,顾之衡唇角紧抿。 顾念兮却瞳孔放大,视线经过他,落在他身後的两人身上,她神色几度转换,忽的发笑,「一场好戏就要开场了,五哥哥,这可不是我敲锣打鼓宣扬出去,十二妹妹她自己听了这壁角,只怕怨不得我了吧。」 顾念颐的嘴还被顾之洲紧紧捂着,他闹不清发生了什麽尚在观望,她却异常敏感,顾念兮的话言犹在耳,含沙射影隐喻的竟是……她混乱极了,生出一股蛮力来挣脱了顾之洲,正在拉扯之际,顾之衡看了过来,顾念颐几乎是反射地停止了动作,呐呐地望着他,口中喃喃道:「哥哥……你们在说什麽?」 顾之衡没有开口,他向顾之洲打眼色,让他带她走,顾之洲却泛起一丝犹豫,适才顾念兮的话是投入湖中的石子,涟漪已然波及自己,那有其母必有其女一句,这暗指的说什麽?倘若她认为顾念颐同承淮王有首尾,一面又与太子定下的亲事,那麽,由此说来故去的二太太竟然……这种事情不能细想,细思极恐,当务之急拉走顾念颐显然才是正确的选择。 第四章 尽管顾之洲自己内心里也想弄清真相,他手上才要用力,顾念颐却游鱼似的滑了开去,她径直掠过顾之衡停在顾念兮跟前,这样的气势,倒彷佛她才是姊姊。顾念兮咬着嘴唇,不知什麽话会从她嘴里蹦出来,想想都教人心悸。 「六姊姊,你有什麽话不妨亲口告诉我,我的身世……我是谁?」 话毕都来不及逼问,手臂就教顾之衡拖住了,他把她向後拽,声音彷佛自喉咙口压出来,「跟我回去!」 关键时刻顾念颐不是吃素的,这事早在前一回就埋下了根源,她今日又撞见是天意,若再不弄清楚怎麽对得起自己的运道,哪怕明知将要面对的不是什麽好事。她死死顿在原地不肯再移动,眸中楚楚望着他道:「是我想的那样吗?我的身世,我不是爹爹的女儿,我是娘和大伯……」 「住口!」顾之衡的脸孔上突然狰狞起来,他素来是翩翩的风度,顾念颐骤然见哥哥如此,话也难以为继,眼眶里不知何时蓄起热泪,滚滚流下来。 他的反应是最好的侧面印证,顾念兮果然就是那个意思了。她觉得这个世界恐怖极了,亲人忽然之间全然颠覆,颠倒了她整个世界,而她的娘,她虽然不曾得见但一直敬重珍视的娘,居然与大伯私通,置爹爹於何地?这在世家里是如何的罪孽,她是娘的女儿,自然没有资格置喙,然而…… 顾念颐脑海里翻江倒海,她力竭蹲下去,也不是想哭,只是看着周围晃动的人影,他们的声音她一个字都听不分明。她不再是自己曾引以为傲的身分了,甚至没有资格做太子妃,还有须清和……他尚不知晓她的身分,幸好他不知道,他知晓了,看她的眼神也会变吧,彷佛此刻六哥哥的眼神,到底不似往日纯粹了,依稀夹带着什麽。 她像是猛然被隔离在世界之外,这样的身分只有她一个人,他们都不是,即便他们都是她的亲人。过去总弄不懂爹爹和哥哥对自己冷淡疏离的原因,如今身处其中轻易便瞧明白了,这份明白她却承担不起。 她失去了同父同母的兄长,在二房是尴尬的存在,在大房亦然。顾念颐绕过他们,失魂落魄地往回走,她觉得自己也不在乎这些了,是不是最亲厚的兄妹、有没有人真正在意她,都不重要了。 天上云层稀而薄,日光热辣辣照射在身上,热意蒸出满头的汗水,顾念颐擦擦汗,木然地仰头看天穹。方才大伯便是如此仰面望天,他看到什麽了呢? 她一直是个听话守规矩的孩子,父兄的忽视没有击垮她,继母的冷漠她不在意,而今现实的残忍却压得她脊梁颤抖。天空的蓝越来越浅,越来越白,某一个瞬间化作一道白光,她蹙眉执着地望着,倏地眼前晕眩栽倒下去。 只感觉一个臂膀在身後接住了自己,顾念颐没有晕倒,只是潜意识里厌世的情绪作怪,她闭着眼睛不想动,哪怕自己就这麽一觉睡死过去也是好的,醒来後春光明媚,娘坐在窗前绣花,窗缝里桃花灼灼,迎风飘落的花瓣里哥哥和爹爹在院中对弈,间或有爽朗的笑声传进屋中……都是奢望,从前是,现下连想都不敢想。 顾之衡把顾念颐搂了搂,顾之洲仍怔然,他忖了忖,道:「你们先去屋里见老太太,什麽也不要说,更不要露出异样,至於念颐……只说她这几日身子不适,被我路上碰见送回去了。」 顾念兮咬着唇还要说什麽,顾之洲看她一眼,颔首道:「我们知道了。」不觉看着顾念颐蜷缩着躲在顾之衡怀里的模样,心头绞了绞。 他有什麽可说呢,事实既然是如此,他们要做的唯有接受此一条路可走。只是苦了顾念颐,她与他不同,她自幼便是个坚强乐观的孩子,纵然父兄不待见,却也没教她养成个阴郁的性子,如今真正的身世揭开,父兄似乎都换了人,娘又…… 受伤的小兽只能独自舔舐伤口,外人介入不了。顾之洲不再看顾念颐,转身便走,屋里老太太那里不好耽搁太久,他还得进去遮掩,想来长辈们苦心遮掩十数年,并不希望他们知晓。 顾念颐躺在床上,两眼无神望着帐顶,屋里的骚动在顾之衡的气势下强行熄灭。 几个丫头都退出去,他在床前站定,高大的人影投下灰长的影子,顾念颐不想见到他,她连自己也不想见到,拉着被子渐渐蒙住了脸。 顾之衡看着那一块凸起,她彷似没有呼吸,「你要把自己闷死吗,这样能解决什麽问题?」 石沉大海,她不做反应,他对她从没有好言好语,一时竟不知如何待她。便是要安慰,他却难以启齿,谁又来安慰自己呢? 「你已经十三岁,难不成还把自己当作个孩子吗?」顾之衡去拉被子,她没有抵抗,白生生的小脸露出来,眼瞳碌碌地转向他。 这一眼,铁石的心肠都要化作绕指柔,顾之衡心防筑起的厚壁响起崩塌的碎响,他手指动了动,背回身後,沉声道:「爹爹面前不要曝露出来。他从来嫉恶如仇,当年连看我的眼神都是满满不愉,既然能疑心我的出身,遑论是你。」 顾念颐眼睫颤了颤,肤白若雪,蝶翅一般的剪影越发惹人怜爱,揪着被角沉默不言。 过了良久,她唇畔抿出个细弱的笑弧,「哥哥,你以後一直对我这麽好,好不好?」她对他有执念,从小就有的执念,如果爹爹那里指望不上,那麽眼下即便是同母异父的兄长,她也会像落水的人抓紧浮木一样抓住他,寻得一丝慰藉。 难得心有灵犀,尽管不擅长,顾之衡还是僵硬地帮她掖掖被角,手指偶然碰到她的脸,他顿下来,轻轻抚了抚,「待青花大缸里的冰块融了便不要缩在被子里了,免得闷出毛病来。」 被子其实很薄,顾念颐垂下眼,既不点头也不说话。顾之衡坐了一会子,以为她睡着了便要起身离开,谁知她不知是什麽时候拽住了他的衣带,牵一发动全身,他忙拉住,回头带着三分疑惑看住她。 「哥哥,你小时候是不是讨厌娘?」她若有所思,嘴唇微微启合,「现在仍旧讨厌吗?她已经不在了,我都不曾有机会见到她。哥哥,娘亲欢喜的人是不是爹爹,还是难道是大伯吗?」 顾之衡的面色冷下去,他听不得她碎碎念上一辈的肮脏事,眼前不自觉出现娘和大伯在一起的场景,眉头紧紧蹙起来,不屑地道:「便是喜欢大伯又如何,身为女子,莫要忘了自己的夫君是谁……」他忽然想起什麽,眼神一利望着她,一字一顿地道:「顾念颐,你明白吗?」 「明白……什麽?」她两眼闪烁,「哥哥说的什麽,显是误会了,我与承淮王殿下并不相熟,不过是……略见过几面、说过话,除此外再无瓜葛。」 顾之衡勾了勾嘴角,「每一句都像是在骗我。」 他估计不信,双目如炬,一看就不好唬弄。只是他约莫是不想同她计较,开口道:「没有瓜葛便好,你这里不能出差池。爹爹将你的婚事看得极重,这也是你表现的机会。」 顾念颐咕哝了句,顾之衡看在眼里,便换了副声气与她道:「如今家中的光景你也看到了,一朝天子一朝臣,宫中圣躬欠安,太子继位是眨眼的事,这样关键的时候,你要出岔子给家人添堵吗?」 她又拉着锦被盖住了脸孔,只有额角露在他视线里,须臾,被子里传出瓮瓮的声响,「哥哥多虑了,这事……我一早便拿好了主意,不会教你们为难。」 第五章 有她这句话,他还有什麽不放心呢,横竖她便是内心里其实是不乐意的,而今也是由不得她,开年婚嫁在即,等嫁了人,心就踏实了,偌大的侯府也有了稳固的保障。 顾之衡往外走,身影消失在屏风後。顾念颐望着屏风上的花鸟出神,她从前不明白世上因何有许多身不由己之事,直到切身联系到自己身上,才发觉出当中的滋味。唯有庆幸疏远须清和是自己先前便作好的决定,是自己作出的决定,她可以安慰自己,她并不是被逼迫的。 须清和、须清和……往後是再碰不得的名字,连睡梦里也不能提及分毫,所谓的春闺梦里人,他於她便是吧。 还有娘亲,思及此顾念颐忽而心酸,以手罩面,眼角流出温热的透明液体,怎麽也止不住。她从小就不爱哭,因为知道为别的都不值得,父兄不在乎她,哭了没人看也没意思。 只是故去的娘亲,她身上原来有这样一段波折,如果女儿是娘的小棉袄,那麽顾念颐当仁不让。她不曾见过娘一面,对娘的爱却不会比天底下任何与父母朝夕相对的人少,反而是长久的不得见,让她在娘身上加诸了更多美好的特质。哪怕这样为世人所不齿的事发生在娘身上,顾念颐也怪不了她,说来说去,不都是命吗。 海兰、喜珠、采菊三个打帘绕屏风一路进来,她们没收到风声,自然不晓得发生了何事,不过都是打小儿一起长过来的,姑娘心情不愉她们一眼便瞧出来,且瞧她不单是不愉那麽简单,没瞧见衡五爷走时那神色吗,面色分明冷沉同往日无二致,却教人无端生出他哪里变了些的怀疑。 就像今日他抱着姑娘回来,这在海兰看来简直犹如晴天下冰雹,根本是不可能的事,但这就是发生了。 喜珠把冰碗放进海兰手里,同采菊两个缄默着退出去了。这屋里三个大丫头,终究顾念颐倚重的是海兰,喜珠过去还有些不甘心,如今也看开了,出了门就和采菊门神一样守在门首,交由海兰为姑娘解开心结,和她说说话,或许心情能好些。 海兰见四下无人,便将盛着西瓜汁水的冰碗在案前放了下来,这种时候,顾念颐必然什麽也不想吃,她脱了鞋盘腿在床头坐下,缓慢说道:「姑娘和五爷是怎麽了?我瞧着五爷今儿不大对头,临走前吩咐我照顾好您,临到院门口还回身朝里屋看,也不知在想什麽,气色都是差的。」 顾念颐同海兰当真是没什麽可隐瞒,抱膝靠在床栏上,纨扇硌了脚,顺手便拿起有一下、没一下搧起来,徐徐将今日发生的说了。海兰骤变的脸色她不去理会,撂下纨扇,翻身郁郁地躺下了,「今天我什麽也不想吃,晚饭也不消叫我了。」 「不吃怎麽成呢。」海兰担忧她,在她肩膀轻轻推了推,她轻舟一样被推得动了动,却没别的反应。海兰叹了口气,便道:「事已至此,不是姑娘您的过错,我也知道,姑娘心里已经接受了这事,只是需要时间来消化。倒是六姑娘那儿,往常越是端和的人,咬起人来越是不手软,太子妃一事在前,父兄一事在後……」 嘴上不能说,她在心底却是松了一口气,还好顾念颐是嫁给太子,往後的身分只要高於六姑娘,压得住她,便不信她能翻出什麽水花来。 「太子殿下人好,等闲不招惹他,我瞧着殿下都是个和气的人。」海兰潜移默化之下,怕姑娘还有旁的心思,不免为太子说好话,贬一贬须清和,「反观承淮王殿下,就奴婢所见的几遭儿,他哪一回不是喜怒无常、乖僻不拘,对外塑造的是温文儒雅的形貌,可他是吗?」 她不住碎碎念,却不知自己起了相反的效用,顾念颐整个脑海里都是须清和,闭上眼睛是他,睁开眼亦是他。他的笑貌、他的嗔怒、他逗弄人时的无辜与得意,每一桩都历历在目彷佛昨日,可是昨日已经回不去。也罢,就算了吧,再惦念他是苦了自己。 她其实不恼他的,他那日说出那样的话,叫她先嫁与太子,他日後再拿主意。约莫是这个意思,她当时心烦气盛,压根不想听他说那些梦呓一般的话,痴人说梦也不过如此了,他开口後她就知道他们真的没有未来。 时如逝水。 桂花香的季节缓缓过去,秋天更加的短暂,等到了冬日,顾念颐更是窝在小院里,除却必要的晨昏定省,她简直成了个透明人,活活把自己一个未来太子妃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年後春回大地,当普通百姓们尚在混混沌沌之时,宫中太子的婚事已然张罗起来。太子和诸王爷成亲与别家不同,出嫁女子只当日在府中置办酒席宴客便好,其余一律不必参与。新妇嫁进了皇家,便是皇室中人,一切礼仪自然随皇族的来,与民间不同。 要进宫的当日,顾念颐天还没亮就被海兰一众从棉被里挖了出来。 经过一整年,她如今也十四岁了,出落得花骨朵儿一般,削肩细腰,窈窕秀致,身量亦拔长许多,穿着红衣大袖喜服立在栏杆前不言语,优美的侧颊笼在熹微的晨光里,气质略显得朦胧忧郁,活脱脱像是画中走出的人物。 海兰在窗口唤她进去上妆,点朱唇、扫蛾眉,成亲最是多的繁琐细节,顾念颐嗯一声,挽袖复进去。宫里来了好几个嬷嬷,据说都是来日近身在东宫伺候的,顾念颐由着丫头们妆扮,待戴上沉重的凤冠,珠帘垂下之际,忽然发觉其中一个嬷嬷似乎有些不对劲。 她掖着手立在靠近门首的地方,视线曲折地从铜镜里看着她,那样彷佛观察一般的眼神看得顾念颐很不舒服,她转头假作看风景去打量那嬷嬷,却发现这嬷嬷的神情与另外几个不无不同,甚至是更为庄重的。是看错了吧,铜镜里映出的她自己都是朦胧的,她又怎麽能断定别人居心不良。 顾念颐恢复成没什麽生气的模样,人偶似的被带着往外走,沿途铺了厚厚的红色氆氇,脚踩在上面丁点声响也无,宫嬷嬷、丫头、宫女们跟了一长串,礼乐齐鸣,锣鼓涛涛,她出嫁是浩浩荡荡的排场。 进宫的凤鸾软轿停在垂花门外,顾之衡身为嫡亲兄长,在众人的注视下背着顾念颐把她放进花轿里。 轿子里都是红通通的一片,漫天漫地的红。她觉得窒息,拂开盖头却见顾之衡还未出去。他神色不若适才表现的欢喜,一如老太太之人,趁着还有时间叮嘱她道:「切记,不要同承淮王有纠葛,哪怕他来找你也不要有反应。」 顾念颐直觉地点头,突然又摇头,红唇轻抿着道:「眼下是这个地步,他不会再找我了。况且,我和他本就……」 事到如今她仍要抵赖,顾之衡从去岁夏日起便留意了承淮王,堂堂一位王爷,他私底下的动作自然逃不过有心人的眼睛,究竟事实如何是嘴唇一闭一张,几句话便能搪塞过去的吗。 他压低了声音,满目肃杀道:「我看承淮王非但对你有不轨的想头,更甚者,他对皇位都是觊觎的。」 顿了顿,顾之衡往外看了看,急忙中道:「若有朝一日他果真来寻你,寻着机会除去他,听见吗?唯有你夫君地位稳固,将来你才有机会母仪天下,我们顾家……」 他後面的话在礼乐声中模糊了,顾念颐面前归於一片沉寂,那团铺天盖地的红灼得人眼睛酸痛,她忽然很紧张,想从这火红堂皇的枷锁挣脱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