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娘洒糖日常》 序言 【序言 贱人明枪易躲,某人暗恋难防!】 七年了。自进新月以来,至今已经七年了。不知道是不是长了年纪,在阅读《娇娘洒糖日常》时,看到面对男主角顾岑,时不时会羞红了脸的苏绾宁,我多少会有点难以想像那是怎样的心境。 不过再次细想,似乎又不难理解,毕竟身为平阳城第一世族家的嫡小姐,她家教甚严,又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打小就跟在邻家哥哥顾岑后头当小尾巴,习惯了被他管、被他念、被他宠上天,两人关系始终自然又自在,哪里知道在撞见未婚夫与小三相好,继而退亲却被那对贼男女泼脏水损了闺誉后,那向来对她疼爱有加,捧在手上宠的好哥哥竟突然向她提亲兼之表明心迹了。 如此冲击的改变,将她原先单纯的小世界颠覆得彻底,原来啊,那财势冠青州的「玉面阎君」顾岑不似她以往认知的老古板,为了让她明白他的真心,竟拐她爬平山,只求同她一块儿走情路、过钟意溪、步同心桥,祈求上天赐予他们一段好姻缘;同时也利用自己对她的熟稔,知道她爱看书,蒐罗各式奇书让她品味珍藏;更别说他在苏家爹娘面前营造了多年的好形象,如今贵婿求上门来,哪有空手而归的道理? 是了,他就是这么贼!贼在不吭不响的布局多年,等到时机出现立即现出狼性,大嘴一叼便将他心心念念多年的小姑娘给叼回窝,压根不给人犹豫、拒绝的机会,面对将她的脾性、喜好摸得如此透澈的贼男子步步进逼,小姑娘苏绾宁要怎能不脸红心跳、手足无措呢? 想通了这层道理,我反倒觉得有趣了,像看热闹似的捧着书不放,想瞧瞧顾岑究竟还能怎样逗得小姑娘交出芳心,没想到随着故事进展,却发现事情不是我想的这样,人家顾岑会进化,难道苏绾宁不会吗? 都说感情是互相的,发觉了顾岑疼她宠她,因此当面对难题,像是顾家人不喜曾被退亲的她、像是顾岑一边要忙着处理朝廷看中他家财库的事,一边又要解决娘亲、妹妹与她之间的嫌隙,她也学会了要去体贴他,靠着自己的聪慧摆平后宅争斗,不让他分神操心。 原来《娇娘洒糖日常》里根本没有孰强孰弱,只有两个彼此珍惜的人在用自己的方式疼宠对方,温柔得不可思议,所有付出的真心最终都会收获到一片满布心野的甜。 第01章 【正文开始】 「天下之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如今东野四国皆对我大燕朝虎视眈眈,陛下不可不早做打算。」 金碧辉煌的朝清殿上,一位白须飘飘的老者背脊挺直地立在大殿中央一字一顿地对高坐在龙案后的云庆帝分析大燕朝的局势。 云庆帝看向精神矍铄的左相陆彦,眉头微微皱起,似是在认真寻思他所说的天下之势。 禹州大陆上,大燕居中,其外另有小国林立,东野、南浔、西横、北元四国则是其中气候最盛的国家,这几年四国都对大燕略有不满,小动作不断。 身为帝王,学的是权谋之术,云庆帝自然知道要趁着东野四国动静不大时先发动人。只是如今若要征外,大燕的国库怕是难以支撑军饷。而军饷不足,又如何行军? 陆彦身居左相之位十几年,对云庆帝的心思也能摸出几分,此时知道帝王所虑,他捻了捻胡须,缓缓开口道,「南方富庶,中以青州一带为首,若能联合青州富商,或可解燃眉之急。」 「青州?」云庆帝低喃了一遍,忽而忆起这是炤亲王的财力盘踞之地,不由点了点头,「让人宣祁王进宫。」 一身白衣的祁王摇着扇子晃晃悠悠地走进大殿,身上是满溢的茶香。袅袅氤氲的茶香在偌大的宫殿里飘散,云庆帝蹙眉沉声道:「你整日混迹茶馆像个什么样子?」 祁王宋晗是云庆帝最为属意的儿子,可偏偏这儿子整日游手好闲,丝毫不肯多对政事上心,这让为君为父的昭庆帝颇为恨铁不成钢。 宋晗漫不经心地合上手里的折扇,十分无辜地扯出一抹笑容,摊手道:「儿臣与顾小四正在千澄居煮茶论事,父皇突然下旨召见,儿臣急匆匆而来难免失仪,还望您能多多包涵一些?」 云庆帝冷哼一声,当着陆彦的面没有再拆儿子的台,只问道:「顾小四?青州平阳城顾家庄的顾岩?」见宋晗点头,云庆帝瞄了一眼陆彦,面上多了一丝松快的神情。 这召祁王进宫,看来是对的。 宋晗将云庆帝和左相陆彦的神态变化尽数纳入眼底,心头疑窦渐生,好端端的父皇怎么对顾小四上了心?他心思一转,很快就猜到了一点儿苗头。 如今东野四国皆有异动,大燕若要维持如今的地位,必须得先发制人,而行军用兵,良将不可少,军饷粮草亦是必备之物。国库有多少,宋晗不得而知,但是这会儿云庆帝特地召他进宫,又提起了顾小四,这是看重顾小四,还是看中了顾小四身后的顾家庄? 顾家庄在青州平阳城财势滔天,有着遍布天下的商铺生意,凡能获利者顾家皆有涉足。除了从商,顾家也涉足仕林,顾家二房和三房的老爷一个是青州的知州,一个是青州下辖苍平县的县令,再加上顾家和平阳城县丞府的姻亲关系,顾家庄的财势在平阳城乃至整个青州可谓是独大。 宋晗心里隐约有了一个底,面上却丝毫不露,只静静地听陆彦分析如今的局势,待听到他提及联合青州富商的财势发起南方诸县城州府商户捐献军饷贡银时,他也不由赞同地点了点头。 只是军饷追根究底虽说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但寻常人谁会愿意自讨腰包散财呢? 陆彦拈须道:「群起而应是难事,但若是有人领头,想来应该会事半功倍。」 一句话落音,云庆帝和陆彦不约而同地都看向了宋晗,后者讪笑一声:「我可不行,顾小四也做不到。」顾小四出自顾家庄三房,又是个平素只爱游学的人,「把顾小四扔回青州,半点儿水花都溅不起来。」 陆彦了然一笑,「陛下与臣以为顾家庄当是不二之选。」 宋晗敛了神色,抬头看向云庆帝,抿了抿唇,才道:「儿臣曾听顾小四提起过,顾家如今的掌家人乃是他的堂兄顾岑。」 顾岑乃是顾家庄长房的嫡长子,今年虽不过二十有一,但已在年前越过其父顾延成接管了顾家的家业,成为顾家庄的掌家人。顾岑其人性子内敛莫测,行事却雷厉风行颇具手腕,在青州一带尤其是平阳城可以说是一个只手遮天的人物。更因其有龙章凤姿的俊美相貌,被人称作是「玉面阎君」。 要想说动这样的人,实在不是一件易事。 这一回陆彦拈须沉默了,顾岑其人他也是略有耳闻的,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也有一句强龙难压地头蛇,这桩事的确是有几分棘手。 陆彦的沉默令云庆帝也犯起难了,强权下旨只会民怨载道,为今之计也只剩下说服那顾岑。云庆帝心里盘算着,该从朝中寻一人南下才是。 蓦然想起如今身处青州的外甥庄凝,云庆帝眼前一亮,正待开口,却见立在下面的宋晗整整衣袍开了口。 「莫若让儿臣跑一趟,有顾小四在,儿臣略微也能说上些话。」 云庆帝微微眯了眯眼,看了一眼满脸认真的宋晗,狐疑道:「你主动领差?」整日游手好闲的「闲王」主动招揽差事,云庆帝怎么都觉得这其中有文章。 宋晗的桃花眼里晕染开一层笑意,挑唇道:「听说青州山水好风光,儿臣这私心里也是想出去走走,顺便也能探望一下我那表弟,免得姑父整日念叨。」 永宁侯幼子庄凝奉旨秘密出京,如今恰在青州,宋晗想起那冷淡的表弟,莫名的还有几分挂念。 虽说宋晗领差的动机不是那么纯粹,但云庆帝还是应允了,毕竟难得宋晗肯离了他的茶馆。 回到祁王府,宋晗将此事告知了顾小四,后者一脸震惊地看向宋晗,抖着唇道:「王爷,你这样可不厚道,怎么打起我家钱的主意来了呢。」说着,想起这是云庆帝的主张,又不好多加置喙,只摇了摇头,「我堂兄那人油盐不进难缠得很,王爷你做好心理准备吧。」 宋晗随手斟了一杯茶,桃花眼角微微上挑,揽住顾小四的肩膀,笑了一声:「俗话说,只要有软肋就不怕他油盐不进,你堂兄难道还能半点儿软肋也没有?」 虽然顾小四没有听说过那句俗话,但是对于宋晗的话却是赞同的。 堂兄是个不好说话的人,但是这份不近人情也是因人而异的。堂兄的软肋……顾小四的脑海里突然划过一张眉眼弯弯的明媚笑脸,顿时无力地抽了抽嘴角。 宋晗见状,拍了拍他的肩膀,「得了,本王已经有章程了,你回头收拾一下,随我一起去青州。」 顾小四内心是拒绝的,却只能笑着应下。 总感觉自己一不小心坑了自家堂兄一把,这难道不是一种错觉? —— —— 青州平阳城外十里竹林深处藏着一处妙地,乃是一片野湖,湖水澄澈,夹岸长着一片野生榴树,这般初夏时节,恰是榴树开花的时候,走在竹林里,未及靠近湖边便远远地能瞅见苍翠中掩着大块大块的火红。 第02章 这片竹林本就偏僻,藏在深处的湖泊与榴花便更是鲜少有人能窥其盛景。一袭月白色锦衣的男子信步穿过竹林,颀长的身姿宛若琼枝玉树,映着婆娑竹影,显尽天地殊色。林风飒飒,卷起男子的衣袂翩跹,恍惚间,竟似勾勒出了一副绝美画卷,而这男子更是恍若从画中走出的谪仙,拥有着令昆山美玉失去莹泽的绝美相貌。 这男子不是旁人,正是那教京中惦记上的顾家庄掌家人——顾岑。 踏着地上散落的竹叶,一步一步往竹林深处走,顾岑的面上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 穿过竹林和榴树林,来到野湖的岸边,举目四望,只见湖面开阔如镜,映着天水一色。 美景如斯,顾岑却似无心欣赏,他的目光逡巡,眉目间的浅笑隐去,渐渐地多了一丝焦急。 忽而不远处岸边草丛里的一点蓝吸引了他的目光,他信步走过去,见到一双蓝色绣花鞋和白色,目光蓦然一缩,脚下更是一个踉跄。 只是还没等他心生担忧,身后榴树林里就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顾岑循声寻去,却发现一树花开正盛的榴树下,那个他寻了一路方才还让他担心不已的小丫头正没心没肺地卧在茵茵绿草地上睡得香甜。但见其眉如远山,肤色白皙,睫毛弯弯似是半开的扇儿,青丝如墨铺散在青草上,小嘴儿嫣红,于睡梦间更是平添了几分诱人。小姑娘微微蜷着身子,落满榴花的宽大裙摆掩住了她一双玉足,双手相合垫在脸侧,半分没有醒来的迹象。 立在五步开外,顾岑的目光落在小姑娘白净的睡脸上,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心里不知该笑还是该怒。 这荒郊野外的深树林里,她竟然也敢这样毫无防备的睡这么沉! 薄唇一点一点抿紧,顾岑沉了脸色,一步一步朝着女子走去…… 痒! 「阿嚏——」 好梦正憨的苏绾宁突然觉得鼻头一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后,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入目先是一根绿莹莹的青草叶子,目光上移,顺着草叶子看到一只五指修长的白皙大手,再往上是月白色的绣着木槿暗纹的锦衣袖子,然后是一张紧绷的冷峻面庞…… 言之哥哥?! 神思迅速回笼,苏绾宁「腾」地一下坐起了身子,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却忘了身后是一株榴树,碰上去,尖利的枝桠戳到她后背,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这下子才算是彻底清醒了。 「言之哥哥?你怎么会在这里啊?」 她小脸微皱,还没来得及呼疼,便看见眼前的男子目光沉沉。苏绾宁小心翼翼地顺着他的目光低头,方才她只顾着往后躲开,却忘了自己此刻并未穿足衣,这会儿一双白净的玉足露在裙摆外没有半分遮掩,映着那郁郁葱葱的青草更显白玉无瑕。 苏绾宁的脸「腾」地红了,宛如天边的晚霞一般,手忙脚乱地拿裙摆盖住自己的脚,一副局促不安的模样。 平阳城第一世族苏家与顾家庄乃是世交之谊,苏绾宁打小就喜欢跟在比她大七岁的顾岑身后当小尾巴,虽说顾岑是看着她长大的,但到底男女有别,如今这般在他面前袒足,到底是失了礼仪。 苏绾宁又羞又臊,只想找一个地缝钻进去,也好避开这令人尴尬的境地。 然而顾岑却忽然站起身转了方向,一句话也没留下就朝着湖岸边走去。 看着那道颀长的身影被榴花枝叶掩去,苏绾宁蓦然松了一口气。只是这口气才松到一半,她便立即瞪大了眼睛,俏脸也红了个彻底。 只见顾岑去而复返,手里竟然拿着之前她戏水时遗落在湖岸边的绣鞋和足衣! 「又不是三两岁的小孩子了,还这么大大咧咧的,也不怕苏伯母知道了再罚你抄《女诫》,嗯?」弯腰将鞋袜放到苏绾宁跟前,顾岑语气淡淡地数落了两句,而后便站起身背对着苏绾宁走开。 苏绾宁呆呆地眨了眨眼睛,看了一眼鞋袜,又看了一眼顾岑的背影,一口气轻轻地被吐了出来。 刚刚顾岑数落她的语气就跟数落他妹妹顾燕笙一样,倒叫她少了几分羞意。 动作利索地穿好了足衣和绣鞋,苏绾宁站起身,拍了拍裙子上的落花和尘土后,才慢吞吞地朝着顾岑的方向挪了过去。 方才顾岑一直绷着脸,可见是生了气,仔细想想自己就这样大剌剌地在野外深林睡着了,似乎的确做得不对。苏绾宁有些心虚地站在顾岑的身后,决定主动认错:「言之哥哥,我错了。」 她向来敬重顾岑如亲兄长,顾岑也一直待她极好,心知他这会儿生气也是因为担心自己,因此这错她认得诚心实意。 顾岑侧过头,看着苏绾宁笑了一声,声音却冷得如同数九寒天的冰雪一般,薄唇微启,反问道:「哦?错哪儿?」 一个小姑娘胆子这么大,一个人往这深林里钻不说,还敢席地而眠没有半分警惕之心。顾岑想起之前看到遗落在岸边的鞋袜,心里还有一阵后怕。天知道当时他心里有多害怕,害怕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小姑娘有个三长两短…… 至于这样的后怕意味着什么,顾岑并未深究。 脚尖轻轻扒拉着地上的青草叶子,苏绾宁揪着手里的绢帕,声音轻细地开了口:「我不该在荒郊野外睡觉,还把鞋袜落在湖边,让你担心,我真的知道错了。」拱着手,苏绾宁眨了眨眼睛,乞求道,「言之哥哥你就行行好呗,不要告诉我爹娘还有姐姐好不好,好不好?」要是被家里人知道了,被数落和抄《女诫》都算是轻罚,怕的是日后想要出门都会千难万难。 顾岑轻飘飘地瞥了她一眼,见她一副小可怜的模样,到底绷不住脸了,只无奈地叹息一声,道:「你说的只是一方面,你可知这荒郊野外有多危险?」 青州一带治安平宁,这里不过是人烟罕至的竹林深处,等闲能有什么危险?从前她也曾经常在这里打盹,也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只这一次偏偏教顾岑抓了包,害他担心,她也就只能乖乖认错了。 苏绾宁低着头,半晌才偷偷地瞄一眼身旁的人,看着他如刀削般的侧脸,她忽然探出手去扯了扯他绣着木槿花暗纹的衣袖。 「嗯?」顾岑侧首看向眼睛明亮的小姑娘。 苏绾宁收回手,挠了挠头,问道:「言之哥哥不是去了外地,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呀?」 如今顾岑执掌顾家所有商行的生意,定期是要去各大商行视察的,也因为顾家的生意遍布大燕上下,所以他经常在外奔波。 苏绾宁清清楚楚地记得顾岑是月初时离开平阳城前往白水镇的,至如今还不到半月,似乎这次的事情十分顺利? 第03章 小姑娘侧着头,风拂起她鬓边散落的发丝飞舞,顾岑拢在袖中的手轻轻摩挲了一下的指尖,本来紧紧抿起的唇缓缓扬起一抹浅浅的弧度,「事情办完了就提前回来了,你不会忘了过两天就是奶奶大寿的日子了吧?」 惦记着给顾老夫人贺寿是真,心里急着想要见到某个小姑娘也是真,不然也不会在看到竹林外的马车后,就抛下马儿和俞安自己独身进了这竹林。 苏绾宁恍然般点了点头,咧着嘴笑道:「我怎么会忘了老夫人的寿辰呢。」她前两天还在发愁要准备份什么样的寿礼呢。 「阿宁准备了什么寿礼?」 「我才不与你说呢。」苏绾宁撇了撇嘴,「老夫人每次都嫌弃你准备的东西,你该不是想偷偷拿了我的礼物去献宝吧?」 这算是无故的冤枉了,顾岑也不恼,反而笑着顺着她的话往下说,「这都被你识破了,看来也只能让奶奶再嫌弃一次了。」 俊美如斯的男子摊手作出无奈的模样倒的确让人不由心软,苏绾宁两只手各伸出一根手指,在顾岑面前晃了晃,侧着脑袋,笑嘻嘻地道:「一对一交换,我帮你一次,言之哥哥也帮我一次好不好?」 明亮的杏眼里满是狡黠,顾岑看着她颊边浅浅的梨涡,好笑地问道:「你想要什么?」 苏绾宁负手往后退了两步,「这个不急,怎么着也得证明我说的管不管用不是?」 倒是个不占便宜的好丫头,顾岑挑了挑眉:「都依你。」 苏绾宁满意地笑了,用手指了指心口的位置,认真地道:「老人家要的不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奇珍异宝,最重要的是那份心意,言之哥哥不会不明白吧?」 顾岑微微一愣,脑海里蓦然忆起平日顾老夫人一人吃斋念佛、形单影只的孤寂情状。明明是儿孙满堂,可真正陪在她身边的也就只有金嬷嬷一人罢了。 「我想我大概是明白了。」 苏绾宁点了点头,煞有介事地道:「果然是,孺子可教也。」 顾岑的脸瞬间一黑。 凉凉的晚风拂过湖面,掀起涟漪层层。 苏绾宁与顾岑并肩坐在湖岸边,任清风撩起发丝微扬,两个人都没有开口说什么。 顾岑的一双凤目幽沉,眸色点点转深,落在湖水里的倒影上,心头蓦然一柔,扯了扯唇角,打破了静谧:「再过几月,你就该及笄了,届时赵诚也该上门提亲了吧?」 苏绾宁与赵诚的亲事是打小定下的娃娃亲。那赵诚原也是世家子,只赵老爷子过世后,赵家家道一落千丈,赵诚也沦为了一个穷酸秀才。苏家不是那等嫌贫爱富的人家,苏伯尧命人安置了投奔而来的赵家母子,拨了银钱供赵诚读书,只等着苏绾宁及笄、赵诚取得功名就让二人成亲。 顾岑曾经见过赵诚几次,虽觉那等白面书生配不上苏绾宁,可见苏绾宁欢喜,那人又无甚过错,便也不好多说什么,这会儿提起也算是鬼使神差了。 苏绾宁低头拨弄裙摆上的绣花,听见顾岑的话不由脸颊微红,嗔道:「言之哥哥胡说八道些什么呢,阿诚还没取得功名,他才不会上门提亲呢。」 阿诚…… 顾岑的眸色深了深,声音微微冷:「阿宁当真如此欢喜那赵诚?」 话一出口,顿觉不妥,可是覆水难收。 顾岑慌忙地看向苏绾宁,小姑娘的脸色果然难看极了,他只得解释道:「你拿我当哥哥,我这话虽然有些逾矩,可也是关心你……」 「我知道的。」苏绾宁笑得一派坦然,打断了顾岑的话,眨眨眼睛,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和阿诚的婚事也没什么不好的,言之哥哥不必担心。天色也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我送你。」 「好啊。」 一路无言出了竹林,看着苏绾宁弯腰钻进了马车,顾岑抿了抿唇,才接过俞安递过来的缰绳翻身上马…… 「大哥!」 欣悦的声音远远传来,坐在马上的顾岑抬目望去,就看见自家妹妹一身红衣张扬,正像一只蝴蝶一样翩跹而来。 用手微微勒住缰绳让马儿停下,顾岑低头看着跑得小脸红扑扑的顾燕笙,扯了扯唇,「燕笙,你怎么来了?」 他回平阳城的消息并没有让人传回家里,可顾燕笙的样子摆明是在城门口专门等着自己的,这让顾岑不由觉得纳闷。 「五哥说你会提前回来,我们就来接你了。」顾燕笙伸手将身后的女子拉到身旁,仰着头看向自家兄长,「我和妙枝一早就来了,你有没有很惊喜呀。」 一袭鹅黄色裙衫的女子臻首微垂,身姿窈窕地立在那儿,柔柔地开口唤了一声「顾大哥」。 顾岑恍若未闻,只看着顾燕笙,沉声道:「胡闹,小五嘴上没个把门的,他说的话也信,等不到人你回去是不是又要折腾了?」 顾燕笙撅了撅嘴巴,不开心了。 自己特地来接人还要被数落一顿,大哥果然是不疼爱自己。 目光略过顾岑身后的马车,顾燕笙一眼认出那是苏家的马车,她心思一转隐约猜到马车里的人是谁,不由冷哼了一声,「原来大哥是有人迎接了,怪不得不稀罕我这个妹妹了。」 说着就要拉着袁妙枝离开,可后者却不肯挪步。 就在顾燕笙要发火的当口,袁妙枝柔柔一笑,对她道:「顾大哥这是关心你呢,担心你扑了空白白吃了暑气,你可别错怪他了。」 第04章 「妙枝你可就护着他吧,我大哥眼里根本就只有苏家姐妹,根本就没有我这个亲妹妹,更没有你!」 一句话落音,袁妙枝面上的笑僵住了,脸色也瞬间刷白。 期期艾艾地看向端坐在马上的男子,袁妙枝不求从男子那儿博得半分怜惜,只希望他能开口反驳一句。 然而顾岑什么也没说,或者是没来得及说。 马车的车帘被掀开,探出一张姣好的面庞。苏绾宁的目光从怒气腾腾的顾燕笙身上划过,缓缓落在身着鹅黄色裙衫的女子身上,认出她眉上的那粒小痣,眼底掠过一丝了然。这会儿见她娇娇弱弱的、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看向顾岑,苏绾宁十分不厚道地开了口:「这天色也不早了,有什么旧你们回去叙吧,我先走了。」 说着就放下了车帘,扬声吩咐苏家的车夫赶车绕开顾家兄妹和袁妙枝,从侧门进了平阳城。 看着苏家的马车绝尘而去,顾岑眉目一冷,没有去追,也没有回给袁妙枝一眼,只对顾燕笙道:「回不回家?」 闹完小脾气的顾燕笙这会儿正心虚呢,一见自家兄长给自己递了梯子,立马就顺着爬下来了,还腆着笑脸道:「哥哥带我骑马吗?」 这样的顾燕笙又有了记忆里的模样,顾岑自然不会拂了妹妹的心意,微微弯腰朝她伸出了手,一把将小丫头拉到马背上。「坐好了,不许乱动。」 「哥哥你真好!」 「呵,我不稀罕你。」 「哥哥我错了还不行,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兄妹俩同骑的身影远去,独独留下袁妙枝一人立在飞扬的尘土里,满面不甘与怨愤。 俞安打马从袁妙枝身旁经过,施舍给她一个怜悯的眼神。 今日公子和小姐闹小脾气,哪里需要她一个外人来插手?这袁家的二姑娘一心迷恋他家公子,殊不知他家公子根本看不上她。 公子的心上人…… 俞安看了一眼侧城门,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 —— 五月的风拂动杨柳枝蔓,扬起纷纷柳絮恰如绵绵细雪,翩跹婉转落在白墙黑瓦间。倚着撷芳园的墙角栽着一株杏花树,浅粉色的花朵一簇簇地在枝头绽放,为这初夏的风光平添了几分热闹。 黄莺鸟儿欢快地在枝头叽叽喳喳地啼鸣,阳光早已悄悄地撒上窗台,溜进了香帷。 绣花锦屏后的黄花梨木拔步床上,女子轻轻地嘤咛了一句,玉手轻抬去遮扰人的日光,遮不住便拥着锦被翻了个身,嘟嘟囔囔了一句却不肯起身,直到屋外响起了有节奏的敲门声,女子才迷迷糊糊地爬了起来,一边揉眼,一边扬声问了一句:「鸾儿?」 敲门声停了,传来了苏绾宁熟悉的温和声音,恰是她的婢女鸾儿。 「姑娘,该起身吃药了。」 苏绾宁习惯夜里一个人反插房门休息,每日清晨鸾儿都只能站在门外静静地等她起身。今日鸾儿早早地过来敲门,一是为了唤主子起身吃药,二来也是为了提醒她今儿是个重要的日子。 苏绾宁扶了扶额,不就是一点点风寒嘛,哪里需要吃这么多的药? 掀开薄被下了床,随手从木施上取了一件外衣披上,苏绾宁才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熹微的晨光,撇了撇嘴。 时辰还这般早,鸾儿今儿莫不是记错了时辰? 鸾儿进了屋,一边伺候苏绾宁梳洗,一边悄悄打量她的气色,见她面色红润早没了前两日的病态才安了心,笑着道:「姑娘今天瞧上去精神了许多。」 苏绾宁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鸾儿灵巧地为自己篦发,闻言便弯了眉眼:「那苦巴巴的药汁是不是可以不用吃了?」 将白玉雕成的梨花簪轻轻地插入如云的青丝间,鸾儿转身将前一天夜里就备好的一叠裙衫从苏绣面牡丹立屏后的鼓凳上取了过来,是一套水蓝色的对襟襦裙。 「夫人早起特意派了青蓉过来叮嘱了,这药啊姑娘一定得按时服用,风寒虽是小疾,轻易也是马虎不得的。」替苏绾宁系上宫绦,鸾儿盯着她裙摆上的蝴蝶儿看了一眼,轻笑了一声道,「姑娘穿这一身真好看。」 水蓝色的裙裾上绣着几只淡色蝴蝶,随着女子轻盈的脚步似是要挥舞着蝶翼翩然而去,往上是不堪一握的纤纤楚腰,被一条白色织锦腰带束住,青丝如云,人如美玉,淡雅清润美得出尘。 「不要以为嘴甜就能哄我喝药,你快去吩咐厨房不必熬药了,我如今可好着呢。」是药三分毒,她曾在医书上读过。 鸾儿嘟了嘟嘴:「姑娘这话自己去和夫人说,奴婢可不敢。」 苏绾宁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发现今日的穿着较之往日更加精致了几分,有些疑惑地道:「今儿是什么日子,要出门吗?」 鸾儿见她果然忘了,翕了翕唇,才要开口,就被一个清脆的带着笑意的声音打断了。 「鸾儿我没说错吧,姑娘呐一定忘了今儿是顾老夫人的寿辰了。」 一身粉色衣裙的鸢儿捧着药碗进门,笑嘻嘻地说了一句,惹来鸾儿一记眼刀。 这是被主子宠得没了边,连规矩都忘了,哪有当着主子面高声喧闹的丫头? 苏绾宁并没有在意这些,她拍了拍额头,有些懊恼地道:「前两日昏昏沉沉的,我倒忘了这桩紧要的事情,东西呢?」 鸾儿轻笑了一声:「姑娘别着急,礼品我和鸢儿昨儿个夜里已经收拾妥当了。」 第05章 「好丫头。」苏绾宁弯了弯眉眼,也不再耽搁,抬脚就要出门。 然而她的步子才迈出去一步就叫鸢儿给拦住了,「好姑娘,这药还没吃呢。」 「不吃行不行?」苏绾宁垮了脸,真心不想吃苦巴巴的药汁。 鸢儿坚定地摇了摇头:「不行!」 「……」 苏绾平看着自从上了马车就一直绷着一张小脸的妹妹,失笑道:「还在记仇鸢儿逼你喝药的事情?」 「……」 「好了,莫气了,那丫头不是已经被罚留在家里不许出门了吗?」苏绾平觉得自己这个妹妹一旦耍起小孩脾气来也是让人有些头疼的。 苏绾宁懒懒地抬了抬眼皮,轻飘飘地看了一眼自家姐姐,终于忍不住控诉道:「阿姐你真是越来越坏了,今早的药方是不是你改的。」 陈大夫知道她最怕苦,所以每次的药方里都会加一味甘草,可今儿早上鸢儿端来的那一碗真是名副其实的苦药汁,简直苦到心里。陈大夫不会刻意捉弄她,她只能怀疑自家正在研学医书的亲姐姐了。 眼见苏绾平心虚地移开了视线,苏绾宁「嗷」了一声扑了过去,「阿姐呀,我可是你亲妹妹啊~」那么苦的药是在要她的小命啊。 苏绾平扶住妹妹的肩膀,咳了咳两声,讪笑道:「下次我一定记得放甘草!」 「……」我的意思是不要再拿你可爱的小妹妹练手了,明明有个皮糙肉厚的弟弟,为什么每次都要折腾妹妹呢? 苏绾宁有些欲哭无泪,「阿姐下次拿莫清试药好不好?」 「好。」弟弟不怕苦,忘了放甘草也没关系。 「……」 骑马走在前面的苏莫清突然打了一个哆嗦,他拢了拢衣衫,心道,莫非是叫二姐传染了风寒? 虽然顾老夫人一再强调寿辰不必大肆操办,但是整个寿宴的排场还是颇为壮观。 顾家三房的人除了还远在京城的顾小四外都尽数到齐了,便是早些年出嫁了顾家几位姑奶奶也都赶了回来。 顾老夫人看着满堂的儿孙,喜得眉开眼笑,嘴上却只道:「没得折腾来折腾去做什么呢,我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 趴在顾老夫人身边的顾燕笙闻言仰起头,道:「祖母是老寿星,要长命百岁呢。」 「好好好,祖母努力活,活成老妖怪。」 一句话逗得一屋子的开怀大笑。 正说话间,外面便有人来传苏家拜寿的人来了。 顾岑立即起身迎了出去,趴在顾老夫人膝头的顾燕笙见状轻轻哼了一声:「一遇见苏家人,哥哥总是什么架子都不顾了,这殷勤样教人看了像什么呢。」 顾老夫人眸光半敛,拍了拍孙女儿的头,沉声叮嘱道:「今儿可不许你胡闹。」 小孙女儿素来和苏家姐妹不和,顾老夫人也是头疼不已。 顾燕笙撇了撇嘴:「祖母也偏心。」 说着就跑到钱氏的身边去了。 钱氏拍了拍女儿的手,没有多说什么。 儿子待苏家人殷勤,她这个当娘隐约有些猜测,只是她知道自己插手不了儿子的事情,也就姑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苏伯尧携苏夫人走进大厅,身后跟着苏家的三个孩子。 顾老夫人笑吟吟地接受了苏家人的拜寿,才朝着那身着蓝色衣裙的小姑娘招了招手,「阿宁,过来。」 「老夫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苏绾宁眉眼弯弯地朝着顾老夫人拱了拱手,而后才顺着顾老夫人的意思坐到她身边,压低了声音道,「争取返老还童呀。」 顾老夫人被她那狡黠的模样逗得合不拢嘴,指着她笑道:「光说可不行,没有寿礼老婆子可不高兴了。」 「唔,我拿了礼出来,老夫人不能嫌弃我。」苏绾宁认真地道。 见顾老夫人点头,苏绾宁才展颜一笑,冲着鸾儿招了招手,后者登时会意,捧着锦盒走上前。 苏绾宁站起身,打开锦盒,伸手取出一副绣图,一打开,赫然是一副刺绣的百寿图。 坐在钱氏身边的顾燕笙原本还探长了脖子想要看看苏绾宁准备了什么好东西,结果只看到一幅平淡无奇的绣图,顿时不屑地笑了,「我还当是什么好东西,也值当……」 「双面柳针,一百零八个福字,阿宁这份礼别出心裁、独具匠心,陶家针法果然名不虚传。」顾老夫人的一句称赞教顾燕笙才说了一半的话卡在嘴边,吐不是咽也不是,脸色难看极了。 钱氏坐在一旁也忍不住笑着道:「阿宁小小年纪,能有如此针法功力,真是不容易。」 第06章 顾老夫人摩挲着绣面,半晌才恋恋不舍地让金嬷嬷妥帖地收好,拉着苏绾宁的手,毫不掩饰自己的满意,道:「莫说阿宁最得我的心意你们还吃醋,这样的巧心思谁能有呢。」 坐在一旁正在喝茶的顾岑闻言放下手里的茶盏,道:「祖母说这话可是让我们的东西都拿不出手了。」 在老夫人跟前,顾岑也如一般的儿孙一般,褪去在外面的骄傲,只余下满身孺慕。 顾老夫人斜了长孙一眼,淡淡地道:「旁人的不敢说,你定是拿不出好东西的。」 如今的顾家也只有顾老夫人敢这样数落顾岑了。 顾岑不恼,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无辜地道:「祖母瞧不上眼,孙子也不敢献丑,只可惜了军师献策无用武之地。」 「哦,还特地寻了军师?」这下不仅顾老夫人来了兴致,坐在屋子里的众人也都好奇了起来。顾大少爷每年贺寿送礼都被嫌弃都是稀疏平常的事情,今年竟然寻了军师出谋划策,那呈上来的贺礼肯定十分精巧。 顾燕笙也忍不住小声催促道:「哥哥别卖关子了,拿出来让我们也开一开眼嘛。」 顾岑取出放在一旁的一幅画轴,「哗」地一下打开,一副南极仙翁拜寿图便呈现在了众人眼前。 笔锋勾勒回旋有力,用墨浓淡有度,泼墨间自成一派气势。 那右下角的一方私印让众人都明白这幅拜寿图是出自眼前这位顾大少爷的手笔。 顾岑擅丹青并不是秘密,但他却鲜少动笔,这一幅拜寿图不说精妙绝伦,但也绝对下了不少功夫。 顾老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这军师请得好。」 顾岑勾了勾唇角,目光似有若无地从满眼惊叹的苏绾宁身上掠过,声音淡淡地道:「有礼不在轻重贵贱,而是在心意,祖母欢喜就好。」 顾老夫人没有错过孙儿那一掠而过的目光,眼底缓缓晕染开一层笑意,连说了三个「好」字后,才看着顾岑道:「你可得好好谢谢你那位军师才是。」 「自然。」 坐在顾老夫人身边的苏绾宁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唇角微微弯了弯。 —— —— 「阿姐,你在找什么呢?」 寿宴开席酒过三巡后,苏绾宁跟着苏绾平一起出来散步,见她一路张望,心里不由有些奇怪。 苏绾平的目光游弋,听见妹妹的话,只道,「没什么。」 今日是顾老夫人大寿的日子,顾家子孙除了顾小四都到齐了,为什么那人却不见身影? 苏绾平没来由一阵心慌,迎面看到顾小五便提步走了过去,「阿峯,今日怎么没有看到顾二哥?」 顾小五摸了摸鼻子,支支吾吾了半晌才道:「京城下了调令,二,二哥他被调去潼城,今日就出发了。」 见苏绾平露出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顾小五有些摸不着头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苏绾宁,待后者对自己摊了摊手,他才道:「那个你也不用这样,这时候他人怕还是没出城呢。」 「他人在哪儿?」 「青州大营,好像是巳时三刻才动身……嗳……」 看着那慌慌张张向外跑去的身影,顾小五摸了摸头,才准备问问苏绾宁,发现她也追着苏绾平出去了,「这是做什么呢?」 「发生了什么?」 清清冷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顾小五虎躯一震,僵硬着身子转过身,看到一脸沉冷的堂兄才拍着心口笑道:「大哥,你吓死我了。」 「发生了什么?」顾岑眉眼不抬,又重复了一遍。 顾小五有点儿怵这样的堂兄,连忙老老实实地交代了。 顾岑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天空,沉声道:「此事莫再对任何人提起,不然你那一屋子宝贝我不介意帮你处理了。」 顾小五爱刀成痴,瞒着亲爹亲娘收藏了一屋子的刀具,平常谁也动不得,可宝贝呢。 「我记住了。」 …… 「阿姐,你要去哪儿啊?」苏绾宁拦住自家姐姐,「有什么事非要现在去做吗?」 苏绾平眼眶微红,看着苏绾宁,道:「阿宁,我身子有些不舒服,和小竹先回去,你替我解释一下。」 说完,她从苏绾宁的手里扯出自己的衣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顾家庄。 起初她以为他只是避着自己而已,没料到他竟然要一声不吭的就跑去边关! 有些话她一定要找他问个清楚明白! 第07章 巳时三刻,窦靖将自己的行囊挂在马背上,自己骑跨在马上,跟着此番被征调奔赴边关的士兵们一起离开了青州大营。出了城门,窦靖回头看了一眼顾家庄的方向,神色哀哀。 今日是顾老夫人大寿的日子,她一定会去,可惜他连最后一面也见不到她了。 是的,此番离去,等闲不会再回这里,毕竟这里并不属于他。 大军浩浩荡荡地行进,在快要抵达十八里亭的时候,窦靖突然勒住了缰绳,停了下来,目光死死地盯着不远处长亭里的白色倩影。 她怎么会在这儿? 「窦校尉?」」跟在他身后一个小兵见状疑惑了唤了他一声。 窦靖堪堪回神,神色淡漠,顿了顿才道:「你们先走一步,我一会儿就跟上。」 那小兵也是个人精,瞧出窦靖的神情有些不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长亭的方向,心下了然,咧嘴笑道:「好嘞,窦校尉您不用着急,咱们不着急行军呢。」 那亭子里分明是位女子,只怕是窦校尉的心上人,这次远赴边关,窦校尉平时就算再冷漠,只怕也得跟自己的心上人好好话别一番,那他们可不得有点儿眼力劲,慢慢走,等着窦校尉呗。 窦靖瞪了一眼小兵,调转了马儿前进的方向,「哒哒」地往长亭的方向去,到了近前,翻身下马,一步一步拾级进了长亭。 他日思夜想的姑娘这会儿俏生生的站在不远处,身上穿着白色的绣着梅花的精致襦裙,梳着流云髻,发髻上的梅花簪晶莹剔透,她双眸如水,盈盈顾盼,令他的心蓦然一动。 窦靖的手微微动了动,上前一步,看着姑娘面上露出的浅淡笑容,他的脚步却突然顿住了。 那一抹浅淡的笑容一如记忆里那般温柔和煦,仿佛是三春的暖阳撒入他干冷孤寂的心田。 眼前的女子是他思慕十数年的心上人没错,可是她眼里痴情却不是给他的。 一张笑容灿烂的俊脸在脑海里划过,最后定格成一张鲜血淋漓、伤口狼藉的面庞,窦靖心口一缩,苦涩的滋味蔓延开,连着脚下的步子都难以迈开。 踏出这个凉亭,他便要远赴边关,自此山长水远与她两地分隔。短短的交集拆开,余生便是平行互不干扰的两条线。她是苏大小姐,而他却不再是她心上的顾二少,他的一腔情谊早就注定是要付诸东流了。 「顾二少爷请留步!」见自家姑娘在男子转身时瞬间暗淡了眸光,小竹连忙出声唤住了来而复去的男子,对着他的背影道,「我家小姐不管不顾地赶过来只为了你,您若是……有半分心也不该就这样一走了之啊。」 小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彼此有意,偏偏这顾二少爷还要这样绝情而去,将她家小姐的心伤透。 见窦靖停了下来,小竹扭头向自家姑娘做了个鼓励的手势,而后就朝着亭子外走打算把这里留给两个人。 路过窦靖身边时,小竹顿了顿,低声道:「顾二少爷,您是个什么心思总该与我家小姐说个清楚,就这样一走了之,您让我家小姐怎么办?」 言罢,便飞快地跑出长亭,待在长亭外一棵槐树下候着。 窦靖看了一眼自己的马儿,半晌才缓缓地转过身,看向眼眶微红的苏绾平,声音有些发涩:「你这是何苦来这一遭?」 知不知道他是鼓足了多大的勇气才能潇洒地抽身而去,如今这般要他怎么办? 苏绾平看着立在亭子边神色寡淡疏离的男子,杏眸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俊朗的面庞,缓缓开口道:「如果我不追来,你是打算不辞而别,一辈子都不回来了?」 「你不该追来。」顾崖淡淡地道,目光没有半分波澜地看了一眼苏绾平,而后又落到她身后的槐花树上,「你追来也不会改变什么。」 苏绾平冷笑了一声,上前一步,语气里多了些讥讽,道:「顾崖,你还有没有心?这些年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 苏绾平是不信他这么些年半分不知道她的心意,如今这般绝情,难道她真的是自作多情了吗? 女子神色哀伤,几乎灼伤窦靖的心,他捂住心口,忽而自嘲地笑了,有泪水从眼角滑落,他一拳打在凉亭的柱子上,几近痴狂地道:「顾崖?顾崖?你口口声声念的人是顾崖,而我……」他转过身,眼睛通红地看着几乎怔住了的姑娘,「而我姓窦名靖,字长庚,根本不是什么劳什子顾崖。」 他笑,笑到最后只剩下落寞的一句话,「苏姑娘,你爱的是意气风发的顾家二少爷,而站在你面前的只不过是个孤儿,一个五年前从沙场死里逃生的行尸走肉罢了。」 「不,不会的,怎么会呢……」 苏绾平难以接受,眼前这人怎么会不是顾崖,五年前…… 五年前从军的顾家二少爷负伤归家,伤好后性情大变,她以为是战争改变了他,可从未想过他不是顾崖! 「呵,你要用这样拙劣的谎言来骗我吗?你怎么可能不是顾崖,怎么可能……」熟悉的眉眼和记忆里的相比只多了几分冷峻,怎么可能不是一个人? 一些伤口被划开,血流了出来,也无所谓再多扒开几分。 窦靖的声音恍若悠远,「顾崖是我的表兄,相差半月出生,我们的母亲都出自镇江陆家,是双生姐妹。」双生姊妹生的孩子相像并不算奇事,「我母亲生我时难产,父亲认为我不详,将我扔出顾家,是姨母收养了我。我和顾崖一起读书一起习武一起从了军,五年前那一仗,顾崖没能活着回来,我负伤回来,一度失忆,所有人都说我是顾崖。可我后来好了,知道他们不过想要一个替身罢了。呵,可是所有人看我的眼神都是冷的,姨母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可她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怨恨让我知道,她其实在恨我,或许顾家人都在恨我,也许死在沙场上的人该是我才对……」 窦靖看向苏绾平,眼睁睁看着她捂着嘴往后退了一步,扯了扯嘴角,笑得凄凉:「现在,你也会这样想吧,我这样的人就该死在沙场才是。」 漠然转身,头也不回地快步下了台阶,翻身上马,一挥鞭便扬长而去。 马儿嘶鸣的声音唤回了苏绾平的神思,她跌跌撞撞地追了出去,眼睁睁看着疾风骏马载着无情而落寞的身影绝尘而去,泪水不由自主地顺着脸颊落下。 「不是这样的,不是……我没有这样想过……」 「我早该猜到的,我不想你死啊。」 「长、庚……」 第08章 从头到尾,她爱的是这个人,而不是一个名字。 —— —— 苏绾宁拨弄着碗里的鱼食,心不在焉的喂着鱼,听着隐隐传来的觥筹交错之声,她的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 姐姐方才跑出去时神情明显不太对,到底是什么事会让一贯以冷静自持的姐姐那样不管不顾? 顾崖? 苏绾宁霍然起身,将手里的鱼碗搁在栏杆上,提着裙子便准备往宴席的方向跑去。 她得跟娘说一声,万一姐姐出了事可怎么是好? 转过湖面上的游廊,苏绾宁脚下的步子微微一顿,杏眼半眯看向那消失在花园门口的纤细身影,不由微微蹙了蹙眉。 若是她没有看花眼,那女子好像就是那天她在城门口遇见的袁二姑娘?嗯,好像叫袁妙枝来着? 心里疑窦渐生,苏绾宁直觉有一场好戏可以围观,脚步轻抬就跟了上去。 借着一人高的花墙掩住自己的身形,苏绾宁抬目看向花园中央的凉亭,那身着紫衣的袁妙枝正立在那儿。 袁妙枝身姿纤细,身段却是极好,一身合身的紫色裙衫完美的勾勒出妖娆动人的身段,只是立在那儿便是万种风情丛生。 苏绾宁侧头打量袁妙枝的装扮,总觉得有些眼熟,然而不等她思索出个头绪,就看见一个颀长的身影一步步走进凉亭。 那背影和衣裳太过眼熟,苏绾宁一惊。 袁妙枝只留一个背影摆明在这儿设局,言之哥哥进去了岂不是要被算计? 苏绾宁提着裙子正准备绕出花墙便被人擒住了手腕,她一回头就对上了一张俊美的面庞,整个人顿时傻了。 「言之哥哥?」 「嘘。」顾岑将手指抵在唇上,压低了声音,道,「别说话,乖乖看戏。」 苏绾宁心里好奇极了,但也知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只能乖乖地站回了原处,与顾岑比肩而立围观凉亭里的好戏。 凉亭里,袁妙枝一颗心高高地提起,纵使眼前景色秀美如画,也无法教她的心平静下来。 所有的成败皆在今日这一举,她一定不能出错! 脑海里浮现那人俊美无双的面庞,袁妙枝微微红了脸颊,为了那样的人物,把女儿家的矜持抛下又算得了什么? 脚步声由远及近,落入袁妙枝的耳中却教她掌心都沁出了汗。 等到那脚步到了近前,袁妙枝咬咬牙转身猛地扑进来人的怀里。 顾岸的脸色一下子暗沉下来,那甜腻刺鼻的脂粉味扑鼻而来,几乎教人作呕。顾岸二话不说,直接伸手将怀里的人一把推了出去。 「放肆!」 顾岸是长房庶出的少爷,在顾家小辈里行三,平素行事颇有几分其长兄的影子。 袁妙枝本来就有些害怕,这会儿被人推出去,她心里又羞又怕,一时也没注意到面前的人不是她心心念念的顾岑,便只顾低着头拿手帕去揩眼角,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期期艾艾地道:「妙枝一心爱慕顾大哥,虽自知身份卑微配不上你,但还望你怜惜妙枝一片痴心,允我跟在你身边,哪怕是为奴为婢,我也心甘情愿,顾大哥……」 「你有什么资格?」大哥是天之骄子,又岂是这等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可以肖想的! 「啊……」袁妙枝愣了一愣,她的脸色瞬间煞白,不可置信的抬头看向男子,「顾大……」 戛然而止的声音,瞬间惨白如纸的脸色,看着面前一脸阴沉的顾岸,袁妙枝知道她今天是栽了。 袁妙枝似是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委顿在地,她瞪大了眼睛看向面前一脸阴沉的顾岸,「怎么会是你?」 声音尖利得紧。 顾岸掀袍坐到一旁的石凳上,与顾岑有六分相似的俊脸上挂着一抹邪肆的笑容,他把玩着石桌上的茶杯,好笑地开口道:「这里是顾家的花园,而我是顾家人。」 「不该是你,明明应该是……」 「我大哥?」顾岸笑着打断袁妙枝的话,语气嘲讽地道,「区区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出之女,长得貌似无盐也就罢了,还整天痴人做梦,啧啧啧。」 袁妙枝怨毒地看向顾岸,冷笑道:「你不过也就是个庶出的东西罢了,还真把自己当成顾家的少爷了?呸。」 顾岸捏紧了手里的杯子,可并不发火,好整以暇地挑了挑眉看向一身狼狈的袁妙枝,「同样是庶出,袁二姑娘过得实在寒碜。就你现在这副德行,袁夫人估计很有兴趣见上一见。」 听见袁夫人的名号,袁妙枝下意识地抖了抖身子,她伸手扯住顾岸的衣摆,几近哀求般开口道:「是我错了,今日的事咱们就当没发生过不行吗?」 「私了?」顾岸笑着摇了摇头,「这事儿我说了可不算。」 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袁妙枝顿时摸不着头脑了,等听到脚步声传来,她一回头,顿时心如死灰。 第09章 「大哥。」顾岸站起身,扬起一张灿烂的笑脸,一副求表扬的模样与之前的阴狠简直判若两人。 顾岑抽了抽嘴角,淡淡地道:「这出戏很精彩,你做的很好。」 顾岸抱着胳膊,扬了扬下巴,开心极了。「这个女人怎么处理?」 顾岑看向苏绾宁,后者连忙退开一步,「我就一路过看戏的,不插手,不插手。」 「嘁,骨气。」顾岸凉凉地讽了一句,换来自家亲亲兄长一记眼刀,顿时摸着鼻子不说话了。 顾岑扫了一眼袁妙枝,倒是认出这是经常跟在顾燕笙身边的那个女人,念及自家妹妹性情的变化就是打这个女人出现开始的,顾岑心底的厌恶更甚。 「让人把她打出顾家庄,再不许她上门。」 言罢,转身便走,走了两步对还愣在那儿的苏绾宁道:「戏都散场了,还舍不得走?」 看着那并肩远去的背影,袁妙枝的心痛到极致,为什么他从来不肯多看她一眼?难道真的是因为自己只是一个庶女? 袁妙枝双手攥紧,指甲几乎掐进手心的血肉里,还不等她咬牙切齿,就听到耳边传来凉凉的嘲讽。 「人贵有自知之明啊袁二姑娘。」 「人贵有自知之明,那袁妙枝今日算是栽到家了,哼哼。」 小姑娘不自觉流露出的幸灾乐祸让顾岑勾了勾唇,他不动声色地开口道:「阿宁,你很生气,嗯?」 苏绾宁摇摇头,「我只是觉得你天香国色,太过招蜂引蝶了。」 顾岑的俊脸一黑。 苏绾宁乐不可支地捂着嘴巴,眨眨眼睛,问道:「你这样不顾情面地把袁妙枝赶出顾家庄,不怕顾燕笙跟你闹呀。」 袁妙枝虽是袁家庶出的一个姑娘,但却极合顾燕笙的眼缘,两个人玩得极好。顾岑这样做,顾燕笙怕是会不依吧? 顾岑看向不远处枝头的鸟儿,叹了一口气,道:「或许远了那女人,从前的燕笙就会回来了也不一定。」 他永远记得妹妹小时候乖巧可人的模样,那是和现在张扬跋扈的顾燕笙完全不一样的人,他相信只要正确引导,他的妹妹一定会变回从前的模样。 苏绾宁默了默,没有说话。 顾燕笙转性,除非这大晴天出现彩虹,她才相信呢。 顾岑笑了笑,扯开话题道:「祖母让我好好谢谢我的军师,那么请问军师你想好要什么了吗?」 当初苏绾宁只是信口一提,这会儿顾岑特地提起,她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狡黠一笑,道:「我要夜里一睁眼就能看见漫天星辰,言之哥哥你能做到吗?」 「阿宁这是刻意为难我呢。」顾岑笑着摇了摇头,敛目思量半晌却勾了勾唇角,「不过为了阿宁,我应下了。」 苏绾宁掩唇轻笑,「那我就拭目以待了哦。」 寿宴散场已是傍晚时分,坐在马车上,苏绾宁看着放在桌子上的食盒,忽然心思一动,扬声吩咐道:「去东门胡同。」 当初赵诚投亲到苏家,苏伯尧特地在东门胡同为他置办了一处宅院让他安心读书。苏绾宁平时过去探望,苏伯尧也不加约束,权当让两个小儿女培养感情了。 苏绾宁领着鸾儿推开别院的大门,轻车熟路地往赵诚住的院子走去。 明明才是薄暮,主屋却已点了灯火,苏绾宁眉头微蹙,抬步走了过去,还没等她敲门便听见屋子里传来了说话的声音,她脸色顿时一僵。 屋子里不止赵诚一人,还有一个女子! 「赵郎,我是不是该走了?」 「珠儿,现在时辰还早呢,晚点儿我送你回去。」赵诚的声音响起,带着无尽的情意。 「你就不怕那苏家的丫头突然杀过来,撞破咱俩的好事,嗯?」女子语带笑意,尾音似是能勾人魂魄。 「呵,今天是顾家那老太婆过寿的日子,她不会过来的,就算撞破了又如何,正好可以退亲。」 「那可是苏家的二小姐,你当真舍得?」 「不过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罢了,哪里比得上珠儿半分……」 「……」 交谈的声音被另外一种怪异的水声替代,苏绾宁僵硬地转过身,小脸绷得紧紧地走向石桌的方向。 鸾儿有些担心地看向自家主子,「姑娘……」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屋子里的动静平息,半晌,「吱呀」一声房门被打开,一身青衣的赵诚出来打水,一眼就看到坐在院子里的苏绾宁主仆,脸色顿时一白。 「宁儿……」 第10章 苏绾宁的目光淡淡地落在一脸惊慌的男子身上,勾唇浅浅一笑:「赵诚,退亲吧。」 「宁儿,你听我解释。」赵诚看着苏绾宁,下意识地就想解释。 「赵诚,别让我瞧不起你,三日后,苏家,我等你来解除婚约。」 扶着鸾儿的手,苏绾宁缓缓起身,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皎皎的月色拉长她的身影,教赵诚下意识地就想追出去。 只是还没等他的步子迈出去,一声娇滴滴的「赵郎」就从屋里传了出来,他注意到苏绾宁微微一顿的身形,再也没有追上去的勇气,只能转身回了房间。 「赵郎,你怎么了?」坐在灯下的女子眉眼妩媚,看见失魂落魄的赵诚进来,脸上登时浮现出担忧来。 赵诚看着眼前满心满眼只有自己的女子,再想起冷冷淡淡说解除婚约的苏绾宁,缓缓地执起女子的手,柔声道:「三日后我去苏家解除婚约,然后去你家求亲。」 女子有些惊讶又有些欢喜,「赵郎。」 「只是我怕你爹不会答应这门亲事。」 女子勾了勾唇,牵着赵诚的手放到自己的小腹上,「有他在,我爹不会不答应的。」 「珠儿,我会一生一世对你好的。」 —— —— 马车晃晃悠悠,苏绾宁忆起从前与赵诚相处的一幕幕,清溪泛舟,中秋赏灯,元宵猜谜,或是吟诗对歌,或是畅游山水,她听他说着鸿鹄之志,听他倾诉丝丝情意,却没料到他当面一套背面一套。 虽未至情深,可教人欺骗的滋味实在不好受。 鸾儿看着这样落寞的主子,心疼极了,「姑娘……姑娘你别伤心,等回去咱们告诉了老爷,让老爷把那个人教训一顿,给你好好出一口气。」 苏绾宁摇了摇头,道:「回去什么也别说,就让他安安稳稳的解除婚约好了。」 「姑娘……」鸾儿还是鸣不平,觉得这样实在太便宜那个负心的家伙了。 苏绾宁扯了扯唇,笑道:「你家姑娘也没有那么欢喜那人,如今这样解除婚约各自安好也不错,总好过成了亲再发现这些糟心事好。」 她一生所求不多,只求一心人,白首。 赵诚给不了,那便罢了。 苦苦纠缠那是自掉身价。 鸾儿似是想明白了,又似是没有想明白,呆呆地点了点头。 苏绾宁挑开车帘,看到马车正好经过关记粥铺,看着门前飘摇的两个大红灯笼,想起那个张扬的女孩儿,她抿了抿唇角,再次叮嘱鸾儿,「今儿傍晚的事也不许跟阿月提起。」 阿月那丫头脾气火爆,知道了肯定得找赵诚麻烦。而这赵诚来日还不知道是个什么章程,她可不想阿月吃亏。 鸾儿再次点头,也记下了,「那也不能和鸢儿说了?」 「嗯。」苏绾宁说着笑了一声,「鸢儿知道了,也等于整个平阳都知道了。」 看着苏绾宁荡开欢悦的笑颜,鸾儿高高提起的心缓缓落下。 三日的时光飞逝,苏绾宁推开窗,抬头望向皎皎的月光,想起那日的光景,嘴角爬上一抹自嘲地笑意。 情,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呢? 蓦然想起这几日姐姐的失魂落魄,苏绾宁跳下软榻,穿着一身寝衣,随手拽了自己的软枕就跑去了苏绾平住的暖玉坞。 才入夜苏绾平便把身边的婢女都遣退了,连一贯留在屋子外间守夜的小竹也没留下,这会儿乍一听到有人敲门,苏绾平心一慌,随手把将将收拾好的包袱塞到箱笼里,才去开门。 看到苏绾宁抱着软枕可怜巴巴地站在门口时,苏绾平愣了一下,很快回过神,温和地笑着将人拉进屋子,好笑地道:「这般时辰你这样子过来,难不成是做了噩梦不成?」 苏绾宁吸了吸鼻子,撇嘴道:「人家就是想姐姐了想跟姐姐一起睡嘛。」 虽是夏夜,但晚风清凉也带着一丝夜寒,苏绾平顺手给妹妹倒了一杯热茶,看着妹妹捧着茶啜饮的可爱模样,无奈道:「都是大姑娘了,还这么爱撒娇,以后姐姐不在你身边,你要怎么办。」 「那将来姐姐不要嫁出去,咱们招个赘婿,长长久久地住在一起多好?」苏绾宁眨了眨眼睛提议,见自家姐姐神色怔忪,苏绾宁垮了脸,「姐姐你该不是嫌弃我了吧?」 苏绾平扯唇一笑,没有说话,只淡淡地摇了摇头。 见状,苏绾宁心满意得地抱着软枕走到姐姐的床榻边,将自己的枕头扔上去,踢掉绣花鞋就爬了上去,一边还对苏绾平招手,「姐姐一起睡吧。」 「阿宁先睡,姐姐先去洗漱。」苏绾平笑了笑,起身走进了净房,过了半天才慢悠悠地出来,却发现自己的妹妹还睁着一双杏眼坐在床榻上,不由失笑,「不是让你先睡么,都困成这样了。」 苏绾宁揉了揉眼,秀气地打了个呵欠,「我要等姐姐一起。」 妹妹的黏人让苏绾平心里一咯噔,她悄悄地打量了妹妹一眼,见她露出小时候的憨态才松了一口气。 姐妹俩相对而卧,苏绾宁眨眨眼睛,看着姐姐难掩愁色的面容,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小声地问道:「姐姐是不开心吗?」 v第11章[12.30] 自从顾老夫人的寿辰之日开始,苏绾宁就发现了自家姐姐总是一个人愣愣的出神,有时候还会一个人偷偷地流眼泪。她不知道那天姐姐去找「顾崖」发生了什么事,但她猜着一定不是特别好的事情。看着日渐消瘦的苏绾平,苏绾宁想劝却不知从何提起。 苏绾平的面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道:「小丫头胡说什么呢,姐姐哪里有不开心?」 「寿宴那日之后,姐姐就一直心事重重的……」 苏绾平微微一愣,叹了一口气,「姐姐只是担心以后的日子罢了。」 这两日她夜不成寐,窦靖离开前的那一席话不断在耳边回响,那一滴从他眼角滑落的泪仿佛滴在她的心上,灼得她的心刺痛不已。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如今她已然有了抉择,可是面对茫茫前路,她的一颗心还是忍不住彷徨。 她还能挽回那个绝然走出她的世界的男人吗? 苏绾宁却把她的意思理解偏了,抱着她的胳膊安抚道:「有爹娘还有我和摸清在呢,不用担心,没有敢欺负你呢。」 苏绾平的身子微微地僵了僵,翻了个身背对苏绾宁轻声道,「嗯,夜深了,早点睡吧。」 屋子里很快就安静了下来,苏绾宁在黑暗中盯着自己姐姐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就撑不住困意睡了过去。等到她的呼吸清浅平稳了下来,苏绾平才缓缓地睁开了眼,侧过头看了一眼妹妹,苏绾平轻声地唤了一声,见她睡得香甜了,便手撑被褥起了身。 小心翼翼地下了床,苏绾平轻手轻脚地拿过搭在木施上的外衫,穿戴整齐后便去了外间,取了藏在箱笼里的包裹,挪着步子就往房门的方向走,走了一半又停了下来,扭头看了一眼屏风后的床榻,苏绾平改了方向先去小书房写了一封信函搁到苏绾宁的枕边,之后才背上包袱悄悄地摸出府一路奔着城门的方向而去。 清晨的阳光洒进屋内,暖玉坞正房的屋门被人推开,小竹端着净面的水走进屋来,看了一眼屏风后床榻上隆起的一团,小竹心里犯疑。 自家小姐从来不是贪觉的,今儿怎么到了这个时辰还没有起身。 「小姐,该起……二小姐?」小竹看着床榻上睡得香甜的人儿不由瞪大了眼睛,二小姐不是歇在撷芳园嘛,怎么会在这里,她家小姐呢? 小竹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木施,想起昨夜自家小姐的反常,心里莫名一慌,转身就去开了雕花立柜,发现少了几套衣衫后,小竹连忙走到床榻前将苏绾宁唤醒。 「小竹?」苏绾宁迷迷糊糊地看着一脸焦急的小竹,神思缓缓回笼,眨眨眼睛,四处张望了一回,问道,「姐姐已经起来了吗?」 她果然是一睡着就雷打不醒,居然连姐姐何时起身都不知道。 「二小姐您昨晚是和大小姐一起睡的?」小竹问道。 点头。 小竹焦急地道,「我刚刚进来,根本没有见到大小姐的身影,连着柜子里的衣物也少了。」 「什么?」苏绾宁一下子清醒过来,明白小竹话里的意思后,她心里一惊,姐姐拿着衣物消失了,是离家出走? 可是姐姐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苏绾宁百思不得其解,打算起身去寻苏夫人讨主意,手却碰到了一张信笺。 拆了信,苏绾宁一目十行地读完了信,整个人瞬间怔住了,手中的信掉到了地上也未察觉。 姐姐信上说要去找一个叫窦靖的人?窦靖是谁? 掀开被褥下了地,一把抓起信,苏绾宁急急忙忙地就要往外跑,却被小竹拉住。 小竹看着苏绾宁身上的寝衣,提醒道:「二小姐您还是先换身衣裳再出门罢。」 换了一身由鸢儿送来暖玉坞的衣裳以后,苏绾宁小跑着去了苏夫人的院子,一进门便急急忙忙道:「娘,姐姐不见了。」 苏夫人却并不在屋子里。 正在替苏夫人打理妆盒的青蓉听见声音,掀帘从内室走了出来,见到一脸焦急的苏绾宁,便道:「二姑娘这是要见夫人?夫人才去了前面院子,据说适才赵公子登门求见呢。」 听见赵诚的名字,苏绾宁微微蹙了蹙眉,转而记起今天便是三日之约到期的日子,他果然如约而来解除婚约了? 将捏在手里的信塞进袖子里,苏绾宁转身便离了苏夫人的院子,脚步匆匆地往前面的院子而去。 苏家会客厅内,苏伯尧一脸震怒地看着立在面前的清瘦男子,气得双手都在颤抖,若不是苏夫人拦着,他几乎要冲上前去揪着赵诚的衣领骂他一顿。 苏伯尧指着赵诚,勉强压抑住一腔怒火,问道:「你要解除婚约,总得给个说法?我苏家难道有什么地方对不住你,要让你来这样折辱?」 三年前,一身穷困潦倒的赵诚投亲到苏府,苏伯尧见他人穷志不穷,心生怜才之意,特地置办了别院给他,还专门请了大儒教他学问。别人多说,小女儿配给这穷酸书生是委屈了,他却守着信义没有解除婚约,甚至还默许女儿与他接近培养感情。可是他没料到,这赵诚如今还是一介白身就想着要解除婚约了,他这是拿自己的女儿当什么了? 赵诚不知道苏绾宁有没有将初六傍晚的事情告诉苏伯尧,这会儿他心里敲着小鼓,抖着唇半天也说不出来一句话。 他身处潦倒,是苏家伸手相助,还认下了早年戏言的娃娃亲;如今他背信弃义要解除婚约,在任何人看来都是忘恩负义。 赵诚心里也痛苦极了,走到如今这般田地,他怪不得旁人。是他抵不住寒窗之苦,轻易教人勾了心魄;是他做下了对不起苏绾宁的事情。被苏绾宁撞破之前,他还能坦然地拿着婚约坐等她及笄迎她过门,可那个傍晚…… 赵诚,别让我瞧不起你…… 有他在,我爹不会不答应的。 v第12章[12.30] 解除婚约,失了苏家这个倚靠,或许的确可惜。只是珠儿也出自高门大户,且她是独女,自己不管是娶是赘,珠儿的一切都会是他的,而苏绾宁却不一样…… 心里有了计较,那些痛苦仿佛也淡了些。 赵诚抬起头看向满面怒气的苏伯尧和一脸失望的苏夫人,缓缓开口道:「小侄出身潦倒,至今仍是一介白身,自知配不上宁……二姑娘。与其白白耽误二姑娘的好时光,不如就此解除婚约。小侄已经写好了退婚书,只等伯父过目。」 退婚书都备好了,赵诚这是铁了心要退亲。 苏伯尧气得身子发抖,正准备开口,就听见一个清凌凌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爹,答应他,解除婚约吧。」 苏绾宁扶着鸾儿的手进了门,姣好的面庞上并没有半分哀伤或怒色,那淡然的神色,仿佛今日被人退亲的人不是她一般。 赵诚看到这样漠然的苏绾宁,愈发觉得自己这个亲退的对,不由悄悄地勾了勾嘴角。 苏伯尧这会儿顾不得赵诚,只看着女儿道:「宁儿,你是认真的?」 这三年来,他冷眼瞧着,女儿对这门亲事并不怎么抵触,甚至还乐得与赵诚接近,如今怎么会…… 苏绾宁侧了侧头,弯唇道:「应他退亲罢。」 「应他退亲罢。」 五个字,苏绾宁说得没有半分波澜。 苏伯尧没有在自己女儿的脸上看出半点儿伤心之色,虽然心里纳闷,但是这会儿心里已经有了决断。 赵诚今日折腾了这么一出,他是不能再认下这个女婿了。 苏伯尧看向自家夫人,见她也点了点头,这才扭头看向有些局促不安地捧着退婚书的赵诚。一声冷笑从齿间溢出,苏伯尧冷嗤道:「就算是解除婚约,也轮不到你来写退婚书。」 接了赵诚写得退婚书,毁的便是苏绾宁的名声。苏伯尧向来爱女如掌上明珠,怎肯让女儿受此折辱,他扬声吩咐道:「苏来,备笔墨纸砚。」 赵诚捏紧了手里自己写了三天的退婚书,张了张口却说不出半句话来。 赵家和苏家的最后半点儿情面算是彻底被撕破了,忽而忆起父母过世前的伶仃叮嘱,赵诚恍恍惚惚地垂下了手,眼睁睁地看着苏伯尧写下退亲书。 一式两份退亲书,苏绾宁干脆的按下了手印,赵诚迟疑,苏伯尧却不容他后悔,吩咐苏来拉了他按下手印。 退亲书生效,自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苏伯尧将其中一份退亲书掷在赵诚的脸上,冷声道:「自此,苏家和你赵诚再无瓜葛,门在那儿,赵公子请吧。」 赵诚呆呆地接住退亲书,鲜红的手印有些刺眼,他突然有些后悔,想要开口挽回些什么,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便教苏来喊来的小厮扔出了苏家大门。 来来往往的人指指点点,赵诚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又羞又臊地掩面遁走。 只是他才回到东门胡同的别院不久,苏来就领着人上门了。 「你们这是做什么?擅闯民宅吗?」 苏来看着梗着脖子叫嚣的赵诚,心里厌恶极了,十分不客气地笑道:「赵公子怕是忘了,这宅子是苏家的地,如今苏家和赵公子一刀两断,老爷说了,这宅子便打理出来为二小姐养些猫儿狗儿玩耍,不相干的人不愿走就只能打出去了。」 苏伯尧是青州平阳城出了名的大善人,但却不是一个滥好人,更遑论赵诚今日堂而皇之地上门解除婚约无异是一巴掌打在了他苏家人的脸上。 人都欺负到自家头上了,再没有委屈自己的道理。一处小小的别院,在苏伯尧眼里算不得什么,只是这赵诚膈应人,苏伯尧是半点儿也不会便宜他的。 苏来不留情面的话让赵诚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最后却只能默默收拾了包袱走人。 赵诚被苏家人扫地出门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连着苏家和赵诚解除婚约的消息一起。 满城的百姓都说这赵诚是被猪油蒙了心肝,放着大好的亲事不要,自己作死,最后解除了婚约被人扫地出门也真是自作自受。 当然也有人说苏家人嫌贫爱富,装了三年的好人装不下去了,才踢了赵诚出门。 众说纷纭,不过是为人茶前饭后添了一些谈资。 顾老夫人大寿后,顾岑便出了城办事,等他回到平阳城时,苏绾宁和赵诚解除婚约的事情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 顾岑有些意外,派了俞安去打听消息,自己则先去给顾老夫人请安。 荣寿堂里,顾老夫人面色淡淡地听着小孙女儿讲述城里这几日的流言,眉头微微蹙起。 顾燕笙没有注意到顾老夫人的不悦,只顾着窃喜。平日里苏绾宁总缠着自家哥哥,这会儿教人退了亲事,真是活该!「好好的被人退了亲事,这苏绾宁还真是可怜呢,不过如果不是她做了什么错事,那赵诚会好端端地放着这么好的亲事不要?」说着又跑到钱氏跟前,「娘,从前我就说苏家姐妹都不是好的,你还不信。」 苏绾宁平白教人退了亲,纵使钱氏从前再喜欢这个小姑娘,这会儿心里难免有一些想法。故而对于女儿说的话,钱氏并未多说些什么,近似于默认。 顾老夫人坐在炕上,听见顾燕笙的话便皱了皱眉头「燕笙,你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平日说话也该注意些。」这样喜爱搬弄是非,传出去还有人敢娶?「老大家的平日也该管管了。」 见老太太指责自己,顾燕笙当即就嘟起嘴,走到顾老太太跟前扯着她的衣袖,道:「祖母只知道数落我,在祖母心里是不是没有我这个孙女儿了。」 v第13章[12.30] 顾老太太慢慢悠悠地将自己的袖子扯了出来,扫了一眼自家孙女,淡淡地道:「要想我心疼你,平日里就多学学规矩。」闺中女说长道短的像个什么样子? 顾燕笙一愣,没料到顾老夫人这会儿还真的护上了苏绾宁,心里顿时就气不顺了。她想开口抱怨两句,只是才说了一个字,就教老夫人又给打断了。 顾老夫人看了一眼长媳钱氏,言有所指地道:「阿宁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她是个什么品性外人不知也还罢了,我们若是说长道短岂不是要寒了人心?」叹了一口气,「阿宁退亲这事你们不知道内情,老身却知道一些。这退婚书是苏家写的,那赵诚才是个混账东西。」 顾老夫人平素最疼爱讨喜的苏绾宁,得知她退亲的事情便派了金嬷嬷去打听,一来二去也就弄明白了内里的文章,甚至比苏伯尧夫妇知道的还要多。 如今她心疼苏绾宁还来不及,就听见小孙女儿编排人,心里有些生气,也有些无奈。 小孙女儿和苏绾宁两个人就像是天生的冤家一般,日后若是…… 「大少爷回来了。」 门外小丫鬟含笑的声音打断了顾老夫人的思绪,她抬头看向门口,一眼就看到身长如松的长孙阔步进了屋。 顾岑的身上还沾着一路奔波的风尘,顾老夫人蹙眉道:「请安也不差这一时半刻,回去好好休整一番再来也不迟啊。」 顾岑不在意地笑了笑,道:「一路上惦记着祖母呢。」 一句话说到了顾老夫人的心坎上,她笑得合不拢嘴,摇了摇头道:「我看你呐口不对心呢。」 顾岑讶然抬头,对上老夫人精亮的目光,难得有些心虚地移开目光。 顾老夫人转了转手里的佛珠,摆了摆手,道:「我也乏了,你们呐都别打扰我的清净了,该忙什么就忙什么去罢。」 逐客令一下,钱氏拉着还在闹小脾气的顾燕笙便退了出去,顾岑也转身准备离开。 顾老夫人喊住他,语重心长地道:「你的心思,这么多年祖母也看出几分。你素来是个有主张的,如今也不用祖母教你该怎么做吧?」 顾岑一愣,继而挑了挑眉,坦然一笑:「过些日子怕是要劳烦祖母做主。」 「去吧。」 看着长孙的背影远去,顾老夫人的眼底划过一丝了然的笑意,半晌才对身旁的金嬷嬷道:「这好戏呀才开场呢。」 金嬷嬷笑了笑,没有答话。 霜华院里,顾岑沐浴更衣后,在书房见了俞安,听他道明苏绾宁退亲一事的原委后,眉目之间一片沉冷,仿佛覆了一层寒冰般。 「他竟敢?」 俞安被自己主子身上的沉冷气势所慑,心知他是真的动了怒,也只得硬着头皮,道:「赵诚被赶出苏家别院后去叶家见了叶家小姐,第二天叶家就传出了要招赵诚为赘婿的消息。」顿了顿,俞安才继续道,「本来城中百姓都在指责赵诚,但是叶家悄悄派了人混淆视听,这才将脏水引到了苏姑娘身上。」 「叶家?」顾岑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厉的笑痕,「什么锅配什么盖,这叶家也是有些意思。」 俞安垂首:「叶明珠是叶平海独女,赵诚成为叶家赘婿,日后想来是要继承叶家家业。」 顾岑冷笑一声,忽而弯唇道:「将账册备好,庄公子来了这么久,我们也该略尽地主之谊了。」 永宁侯府的庄凝乔装入了平阳城,只怕是盯上了什么东西,他正好可以借此给叶家送点大礼。 「属下明白。」 指尖在桌案上轻轻地叩了几下,顾岑抿了抿唇,半晌才开口道:「苏家那边有什么动静?」 俞安闻弦而知雅意,道:「苏家这几日气氛有些奇怪,所有人都有些谨言慎行似是被敲打过一般,至于苏姑娘那儿,好像也有些心情不大好。」 心情不大好? 顾岑的心蓦然沉了下去。 「阿宁当真如此欢喜那赵诚?」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和阿诚的婚事也没什么不好的,言之哥哥不必担心。」 那日她眉目之间的欣悦犹自历历在目,如今赵诚背信弃义悔婚,小姑娘怕是伤了心吧? 手轻轻地放在心口的位置,顾岑敛目抿唇,心头忽而有些发涩。 她真的如此在意那门亲事?真的那么在意……赵诚么? 然而,俞安口中的心情不好的苏二姑娘这会儿正领着自家两个小丫鬟绕着撷芳园外的一棵依墙而生的歪脖子树转悠,脸上满是跃跃欲试的表情。 这才吃过午饭没多久就偷偷摸摸地溜到撷芳园的花园一隅来,眼前瞅着似乎还想爬树,两个小丫鬟看着一脸兴奋的自家主子顿觉无语。 「姑娘,你这是要做什么啊?」 鸢儿忍不住问了一句。 苏绾宁停下转悠的动作,拍了拍歪脖子树的树干,勾唇道:「自然是爬树上墙咯。」 v第14章[12.30] 「……」 鸾儿上前拉住苏绾宁,柔声劝道:「好端端的姑娘爬到墙上做什么,看风景咱们去观景楼就好了。」 苏绾宁笑着摇了摇头,伸手指了指不远处墙边栽着的一株枇杷树,「呶,树上的枇杷熟了,我去摘两颗来。」 那枇杷树的树干挺直光溜,黄澄澄的果子结在高高的枝头,苏绾宁够不着,只得采取迂回路线,心里盘算着先借这棵歪脖子树爬到墙上,再从墙头挪到枇杷树那儿,摘果子也就是一伸手的事情了。 「姑娘想吃这果子只管唤了人来摘不就好了,怎么能自己爬树呢。」鸾儿觉得这等爬树的活计实在不太适合她家姑娘呀。 苏绾宁摆了摆手,「何必那么麻烦呢。」 说完也不等两个小丫鬟再开口,直接摩拳擦掌地攀着树去了。 苏二姑娘年纪尚小的时候也是爬树的一把好手,如今虽被苏夫人约束得紧有些手生,但天赋摆在那儿,苏二姑娘不过三下五下就爬到了墙头。 高高的墙头上,粉色衣裙的女孩儿衣袂随着风翩跹,底下两个小丫鬟看得胆战心惊,「姑娘,可小心些呀。」这么高的墙要是摔下来也就要去掉半条命了。 苏绾宁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头看了一眼那离自己仿佛很遥远的地面,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抬头望向不远处枇杷树上黄澄澄的果子,苏绾宁握了握拳。 摘了枇杷,原路返回,借着歪脖子树下去,完美! 小心翼翼地在墙头挪动,一步步靠近枇杷树,苏绾宁微微探出半个身子,抻直了手臂去摘枝头的果子。 鸢儿和鸾儿提醒吊胆地看着墙头上的女子,提着篮子接住她扔下来的果实,眼见澄黄的小果子铺满篮子底部,鸾儿终于忍不住开口唤道:「姑娘,已经够多啦,你快下来吧,不然待会儿夫人看见了就不好了。」 苏绾宁将刚刚摘到的果子精准地投进鸢儿的篮子里,瞄了一眼树上的果实,伸手比划了一下,果断放弃继续摘的打算。 双手攀着墙头,苏绾宁梗着脖子往后瞥了一眼,小心翼翼地伸腿去够那株歪脖子树。 脚尖轻轻地搭上树干,一手攀着歪脖子树的枝桠,一手攀着墙头,苏绾宁缓缓地准备松开攀墙的手,然而一个突然响起的清冷声音,却让她脚下一晃,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后一仰。 粉色衣裙的女孩从枝头摔下,风卷起她的裙衫翻飞,比她落地更快的是迅速掠过来的玄色身影。 不是预料中的落地,反而是落入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惊魂未定的苏绾宁呆呆地抬头,就看见一张俊美得不可方物的面庞出现在视线里,几乎是下意识地,她双手一抻,就从那个怀抱里退了出来。 「言之哥哥……」 爬树被抓包,感觉又要被数落一顿了呢。 苏绾宁不由撇了撇嘴,耷拉着小脑袋不说话。 顾岑看着小姑娘毛茸茸的发顶,眼神晦暗不明,想起方才那惊险的一幕,他语带不悦地道:「就为了那么个家伙,你就想不开了?」 嗯?? 苏绾宁觉得哪里不对,听着这话的意思怎么好像她是为了什么人自寻短见一样? 猜到顾岑可能是听说了她退亲的消息,她抬起头,扯了扯唇道:「言之哥哥,你误会了。」 见顾岑不相信,她伸手将杵在一旁的小丫鬟唤过来,指了指鸢儿手里的篮子,道:「呶,我就是想摘点儿枇杷吃,方才要不是你突然出声,我也不至于摔下来。」 最后一句倒是有些控诉的意思。 顾岑抿了抿唇,没有说话,注意到苏绾宁单脚而立的动作,目光从她的脚踝处划过,微微皱了皱眉:「脚受伤了?」 「没,没有。」苏绾宁讪笑着摆手。 「哦。」薄唇轻启,「走两步,跳一下。」 「……」 撷芳园里杏花树下,苏绾宁瞄了一眼端坐在对面、 一脸肃冷的男子,终于忍不住打破了沉寂。 「言之哥哥,你今天来是听说了赵诚退亲的事情?」 「你别伤心。」顾岑开了口。 「嗯?」苏绾宁觉得自己没有伤心啊。 顾岑斟酌了一下词句,才开口道:「我知道你喜欢赵诚,可是赵诚那人不值得你如此。」 他一脸认真的模样教苏绾宁觉得有些窝心,「言之哥哥你可能真的误会了,解除婚约的事情是我先跟赵诚提的,所以他才会上门的。」 有些事情,苏绾宁不告诉苏伯尧和苏夫人还有弟弟苏莫清知晓,是不想他们动怒、为自己担心。可是面对眼前这个如亲兄长一般待自己的男子,苏绾宁忍不住就把压在心头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当时我根本不生气,在院子里坐了一个时辰,等到赵诚和他说了解除婚约的事情。后来我自己也在想,遇上这样的事情是不是应该伤心一下?可是真的做不到,我一点儿也不伤心。」苏绾宁鼓了鼓腮帮子,「就是教人骗了有点儿生气,最可恶的是他还编排我。就算他如约来解除婚约了,我还是瞧不起他。」 从前她还觉得赵诚是个谦谦君子,如今只觉得自己当初是瞎了眼。 「如果不是为了赵诚退亲的事情,苏家这几日……」 v第15章[12.30] 苏绾宁黯淡了眉眼,低下头:「是姐姐不见了。」 姐姐突然留书出走,下落不明,急坏了全府的人。 顾岑一直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看到鸾儿捧了药酒过来,便起身接到手里,在苏绾宁震惊的目光注视下屈膝蹲到她的面前。 嘶—— 鼓起的腮帮子一瘪,苏绾宁瞪大了眼睛看向正拿手握住自己脚踝的顾岑,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反应,只是耳根却悄悄地红了。 「言之哥哥……」 这样于礼不合,她动了动脚。 然而顾岑却恍若未觉,解了她的足衣,看着她红肿的脚踝,眉头紧蹙,伸手取了药酒倒在手心,大掌覆上那肿起的脚踝,温柔却不失力道地揉着,声音却沉冷得紧:「别乱动,除了是不想要这只脚了。」 苏绾宁红着脸,僵着身子不敢动了,一旁的鸾儿也呆住了。 眼前这个人真的还是那个叱咤青州的「玉面阎君」么? 鸾儿眨了眨眼,目光在眼前的二人身上逡巡,脑海里忽然划过一个大胆而惊人的猜测。笑容爬上脸庞,鸾儿抿着嘴笑着走开了。 「苏绾平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会派人去找。」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放心,她不会出事的。」 苏绾平离家出走的原因,苏家人猜不到,他心里却有底,多半是为了那个人吧。 他本来不愿意插手,只是小姑娘在意,他少不得也要动点心思了。 眼见红肿消去,顾岑十分淡定地坐回到苏绾宁的对面,看着懵懵懂懂的小姑娘,挑了挑眉,道:「想不想出去看一出好戏?」 「什么好戏?」话题跳得太快,苏绾宁明显有些回不过来神。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 叶家大门前的台阶上,叶平海听到由远及近传来的喜乐声,油光满面的一张老脸登时攒出了一朵花,等到新郎骑着马停在了台阶下,他先是眯着眼看了一下大红的花轿,而后才伸手推了一把身旁杵着的小厮,「傻愣着做啥,还不去扶姑爷下马。」 赵诚这个女婿出身寒门他原本是瞧不上眼的,只是因为女儿一心认定了非他不嫁,叶平海才勉强认下,后来因见过赵诚在经商方面的天赋,他心里那点儿不满意便消去了七分。 他半生无子,把女儿当作掌上明珠,为她招赘夫婿,何尝不是为了延续叶家的香火?赵诚出息,他面上也有光,因此对这个女婿他乐得给他几分体面。 玉面俊朗的新郎官下马后含笑走向花轿,满面温柔地牵出自己的新娘,一步一步缓缓地走向叶家大门前的台阶,鞭炮声接连响起,围观的人群里不时发出起哄的声音。 赵诚握着手牵,看了一眼红绫另一端顶着喜帕的新娘微微闪神,察觉到手里的手牵微不可察地被人挣了一下后,他才又扬起一张温和的笑脸,牵着新娘小心翼翼地踏上台阶。 「啧,原来我还想不明白,今儿个我才算看明白了这赵秀才当初为什么会退了苏家的亲事。」 人群里突然有人开口说了一句,登时就有人附和着问道:「为什么?」 「这不是摆在明面上吗,赵秀才娶苏二姑娘只能的一份嫁妆,可入赘叶家就不一样了,这得的可是一份家产啊。」 「这话就不对了,入赘入赘,都成了人家的儿子了。」 那人冷笑道:「山长水远日子久着呢,等叶老爷日后……这叶家还不是捏在人家手里,入赘又算得了什么?」 议论的声音渐次大了,一句句都在指责赵诚是贪慕叶家的家财,更有甚者将赵诚之前跟叶明珠无媒苟合的事情也抖了出来。 「我猜这俩人肯定早就勾搭到一起了,被苏二姑娘撞破了,苏家才会退亲把人赶走。」 「从前我远远地看到过苏二姑娘一眼,生得如天仙一般,哪像传言说的那样不堪。」 「这肯定是有人暗中朝苏姑娘身上泼脏水呢。」 「搁着金凤凰不要,抱着鱼目当珍珠,这新郎官怕不是个傻子吧哈哈哈……」 …… 冷嘲热讽就像一把把利刃飞过来,扎得赵诚举步维艰。 叶家财势在平阳城也是首屈一指,今日这样的好日子竟然有人敢在这里大声议论这些,一看就是有心人故意为之。而敢动叶家的,放眼整个平阳城也只有…… 顾家庄! 混迹商场多年的老狐狸叶平海一下子就想到了症结,脸色顿时不大好地看向那僵在原地的赵诚,只觉得招了这么女婿真是丢尽了颜面。 那些话摆明是针对赵诚,顾家庄这是要对付赵诚啊。 这个女婿要不得啊! 「这婚事我看还是就此作罢,我叶家庙小供不起赵秀才这样的大佛。」 v第16章[01.10] 叶平海突然说出的一句话教场面顿时安静下来了,叶明珠一把扯下头上的喜帕,瞪大眼睛,低呼一声:「爹,我不依!」 闲言碎语算什么,等成了亲,她有的是办法教今天说长道短的人自打嘴巴,可是她千算万想也没料到叶平海会说出这么一句话。 她爱慕赵诚,好容易才哄得他退了苏家的亲事答应娶自己,怎么能够花轿临门而退了亲事? 女儿被爱迷昏了头脑,叶平海只觉得一口气都要提不上来了,「珠儿,爹是为你好……」 「爹,我相信阿诚。」山盟海誓在耳,温柔小意难忘,更何况…… 右手下意识地搭上小腹,叶明珠咬咬唇,「更何况,我已经有了阿诚的孩子。」 「你……」叶平海一惊,差点儿没有厥过去。 正在父女俩僵持不下的时候,赵诚也回过了神,他敛了敛眸光,伸手扯住叶明珠宽大的喜袍袖子,慢慢地执起她的手握在手心里,缓缓启唇:「岳父大人,小婿是真心实意喜欢珠儿,娶珠儿也只为了她这个人而已。」 事到如今,他已无半分退路,不能丢了西瓜还弄丢芝麻。 叶平海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纵使再生气、再害怕,这会儿也没了选择。他松开紧皱的眉头,却只看向自己的宝贝女儿,问道:「珠儿,当真不后悔?」 叶明珠红着脸垂下头,低声「嗯」了一下。 赵诚生得好,她愿意嫁,即便他如今还有些别的心思,只要她今日嫁了他,她叶明珠有的是法子将他收拾得服服帖帖。 叶平海叹了一口气,摆摆手,「还不戴上喜帕,成何体统这是!」 鞭炮声再次响起,被打断的婚礼继续,只是那份热闹里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醉仙楼的二楼上,苏绾宁淡淡地收回了视线,撇撇嘴道:「这戏一般精彩。」 「嗯?」 「看着他们良缘眷属,这才觉得从前月老怕真是差点儿系错了红绳。」语气里带着淡淡的嘲讽,苏绾宁抿了一口茶。 顾岑微微摇了摇头。 哪有月老绑错什么红绳,只不过是人在局中,各有筹谋罢了。 青州城外,连续两天两夜赶路的苏绾平有些体力不支,远远地瞧见一间茶寮,她眼睛一亮便走了过去。 茶寮里歇着两三个军医打扮的人,苏绾平一边喝茶一边听到他们商议着北上边塞的事情,不由杏眸一亮。 垂眼看了一下自己身上的长衫并无不妥,早已扮作男儿相的苏绾平鼓足了勇气才走到那几个军医跟前,清了清嗓子,拱手开口:「各位先生好,方才晚生听说你们打算北上去边塞,不知是而不是。」 眼前的少年唇红齿白颇为清秀可人,几个老军医闻言倒也没在意她偷听说话的失礼,便点了点头。而后他们便看见这少年露出一个欣喜的笑容,听其道:「不瞒各位先生,晚生此行也打算往边关去呢。」 老军医只当这少年是要从军去,听他说话便乐不可支:「小少年心怀家国是好事,只我等看你也是娇生惯养的大少爷,边关可苦着呢,你呀从不了军的。」 「晚生不是去前线打仗的。」苏绾平急忙辩解。 老军医闻言好奇了,「那你是去作甚?边关可乱着呢。」 苏绾平整理了一下衣服,才拱手道:「晚生曾学过几年医术,心想北塞兵乱,若是能尽一己之学报效于国,方才算是好男儿。」 眼前的少年言谈举止不凡,老军医心里颔首,听他说会医道便更加满意了,其中一个老军医便问道:「你果然要跟我们一起北上?」 「还希望各位老先生不要嫌弃。」此去北塞路途遥远,苏绾平初次出门自然希望能有人引路同行。 贺嵩看着眼前的少年,拈须笑道:「你有这心很好,既然都是同路,便一起走罢。」见少年喜得眉开眼笑,贺嵩心下一动,便又开口道,「小后生聪明伶俐,老夫倒有个不情之请。」 苏绾平一愣。 「老夫想收你为徒,不知可否?」 大楚第一军医贺嵩医术超群,平常不肯轻易收徒,此番对着才见了一面的少年说出这话,在座的其他几人都有些诧异,便是苏绾平也有些发懵。 「怎么,你不愿意做我贺嵩的徒弟?」 听到贺嵩的名字,苏绾平大喜过望,连忙摆手道:「不是不是,只是晚生没料到会有这样大的好事。」 贺嵩越看这个少年越觉得合眼缘,笑道:「那到底愿不愿意呢?」 「徒儿苏平拜见师父!」 「哈哈哈~」 贺嵩行事凭心意,收这小徒弟也是一时心血来潮,可是听到一句「师父」,他还是乐得合不拢嘴了。 年过半百的他妻子早丧,膝下无儿无女,如今有个小徒弟,以后也就不怕没人孝敬他咯。 而苏绾平只觉得多了个师父,日后去了边关才好有个照应,这倒也是个天大的缘分。 v第17章[01.10] 就这样莫名其妙外加机缘巧合,初次离家出走的苏家大小姐便以一副男儿装跟着军医大队一起踏上了北上的路…… 苏绾平一走就是一月,半点儿消息也没有。 苏伯尧和苏夫人起初还生大女儿的气,后来日日夜夜只剩下担心,两鬓的头发也渐渐地跟着发了白。 苏绾宁看着连日来憔悴了许多的父母不由也跟着担忧起来,只是另一桩突如起来的事情却把她所有的担忧都震出了天外,也让苏家上下所有人都跟着震惊了。 顾家庄的大少爷居然上门来提亲了! 苏绾宁听说顾岑又登门提亲时正在花园里喂鱼,当时她一惊竟将手里装着鱼食的青瓷小碗直接扔到了小池塘里。 一旁的鸾儿连忙「哎哟」了一声,低呼道:「我的小姐呀,你怎么把碗扔池子里去了呢。」 这时候苏绾宁却顾不得这些,只看着鸢儿,语气带着一丝急切,问她:「鸢儿你说的可是真的?」 鸢儿迟疑了一下,才要开口,就教人摇着扇子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苏莫清给打断了。 「二姐你没有听错,我刚刚打前院经过,顾大哥一进门见了爹娘第一句话就是‘小侄特来求亲’。真没想到顾大哥不声不响的把心思藏得这么深呢。」 「姐姐都不在家,他来提亲,姐姐都不知道啊……不行,我得去看看。」苏绾宁霍然起身,一时之间也顾不得回去换一身衣裳,越过苏莫清就匆匆忙忙地朝前院跑去。 苏莫清看着自家二姐风风火火的背影,桃花眼里满是疑惑,他合上折扇,看向留在原地的鸾儿,问道:「我二姐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他又没说顾大哥是来向大姐提亲的,二姐怎么就…… 伸手摸了摸下巴,苏莫清嘀咕道,「二姐真是越来越不靠谱了,得亏当初洪宝那小子拒绝的干脆,不然两个不靠谱的凑一对,只怕是要更不靠谱了。」说着幽幽一叹,「只是可怜我家顾大哥咯。」 一旁的鸾儿听了大概,嘴角也跟着抽搐了。 大少爷您是哪儿来的底气说别人不靠谱的? 有你这样说话说一半惹人误会的吗? —— 苏家会客厅的门扉出奇意外地紧紧闭着,苏绾宁才到门口便被人拦住了。 「俞安?」看着拦住自己去路的俞安,苏绾宁这下子是彻底相信了鸢儿和苏莫清的话。 「二小姐。」俞安态度恭谦,可拦住苏绾宁的动作却丝毫不见有所退让。 见俞安半点儿在别人家里的自觉都没有,苏绾宁瞪大了眼睛,「俞安你让开,我要进去。」 俞安不为所动:「我家公子正和苏老爷苏夫人商量要事,二小姐进去只怕不太方便。」 「你——」 紧跟着追过来的鸢儿看见自家小姐在自己家里被人拦住了,一时便有些气不过了,走过来指着俞安道:「这是苏家,哪里有什么地方是我家小姐不能去的?」 鸢儿的话是挑不出丝毫错来的,闻言,俞安面上露出一丝为难,看了一眼苏绾宁,无奈地道:「这哪有当着当事人面提亲的道理?」 一句话堪比一颗惊雷,震得苏绾宁魂飞天外,她呆呆地问道:「言之哥哥要提亲的人是谁?」 不是来向姐姐提亲的吗,怎么她成了当事人,这里面肯定是有哪里不对了。 苏家二小姐显然是回不过来神来了。 同样回不过来神的还有一门之隔的苏伯尧和苏夫人。他们一早听说顾岑登门提亲,都是意外不已。顾苏两家世交多年,顾岑也是他们看着长大的,但他们从没想到过顾家会和苏家结亲。 如今顾岑真的来提亲了,出人意料地开口说要娶的人是苏绾宁,他们的小女儿,这让苏伯尧和苏夫人都震惊不已。 苏伯尧看着面前眉目沉静的俊美男子,似是不敢相信般开口问道:「阿岑你是不是弄错了什么,怎么会是宁儿呢?」依着年龄来看,也是大女儿与顾岑更为般配些,怎么会是他的小女儿呢?「宁儿她才十四,还小,这亲事怕是不妥啊。」 顾岑眉目不动,冷静地点破一个事实,道:「下月便是阿宁的及笄礼了。」 言下之意便是这会儿定亲并不算早。 苏夫人勉强保持镇定,开口道:「阿岑,你也知宁儿才退了亲事,你如今来说亲,顾家那边……」 即便退婚书是苏家写的,可那日赵诚主动登门解除婚约还是被人知道了,加上这些日子城里的一些流言,苏夫人实在不放心这会儿将小女儿再定出去。 顾家人,纵使是世交,除了老夫人,哪个又是好相与的? 「我求娶阿宁是真心实意,与旁人无关。」 顾岑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却教苏伯尧和苏夫人俱是一呆。 「言之不否认家母与舍妹对阿宁有些偏见,但是要娶阿宁的人是我,我自信有能力护住阿宁」顾岑顿了顿,方继续道,「一直以来,言之都心悦阿宁。」 那个他看着长大,疼了十四年、巴望给她最好的一切的小姑娘早就被他放在了心上。从前小姑娘身上有婚约在身,他顾及她的心意,才迟迟没有说出来。如今赵诚另捡高枝,他生气,更多地却是庆幸。 v第18章[01.10] 虽然小姑娘如今还没有开窍,但顾岑已经等不得了,只有早早地将人定下,他的一颗心才能安稳。更何况,他有足够的信心给予小姑娘幸福,也有足够的信心让小姑娘心里只有他一人,不是兄妹之情,而是心意相通的男女情意。 苏伯尧和苏夫人震惊地看向一脸认真的顾岑,夫妻俩一时之间也是惊讶极了。 这么多年,他们居然半点儿也没看出顾岑对自家小女儿的觊觎,这隐藏得也太深了吧? 苏伯尧清了清嗓子,沉吟再三开口道:「赵诚之事在前,我夫妻二人早已答应宁儿,她的亲事只看她的心思。」 言下之意便是,苏家如今不兴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一切都要端看苏绾宁的心意。 这说的是实话,但却有些敷衍,顾岑不恼,只道:「言之自知今日唐突登门有失礼数。但言之今日来主要是想说,若是言之有幸能得阿宁为妻,必宠之爱之信之,一生白首,唯她一人。」 这话出口,在座皆惊。 顾大少爷一言九鼎是青州众人皆知的事情,今日他的许诺便是说这一世都只会有苏绾宁这么一个妻子,哪怕是日后繁华濯锦,他也不会作出对不起苏绾宁的事。 这样的承诺太重,但是苏伯尧知道顾岑是言出必行的,这会儿就不由再次看向顾岑了。 顾岑年少有为,虽然有着「玉面阎君」的称号,但在他们面前向来都是谦逊有礼的,这样的女婿的确要甩那劳什子赵诚几条街。 苏伯尧的心底多了几分满意。 眼见苏伯尧有些松动了,一旁的苏夫人连忙扯了扯他的衣袖,冲着他使了个眼色后,才对顾岑道:「恰如之前所说,一切还是端看宁儿的心思。」 苏夫人温温和和的话看似没有松动半分,实际上也算是指了一条明路。顾岑松了一口气,拱手道:「本当如此。不过,此事可否由我亲自去与阿宁说?」 「这,这怕是于礼不合吧?」苏夫人有些迟疑。 顾岑牵唇一笑,道:「若是阿宁当面拒绝了我,我亦不会多做纠缠。」 苏伯尧叹了一口气,道:「就这样吧。」 本就是青梅竹马一处长大,以前也没有多少避讳,如今何必拿规矩出来说话徒增不快,两个年轻人自己说明白了,才是正理。 不得不说苏伯尧还是比较开明的。 顾岑打开会客厅的门走出来,一眼便看到不远处坐在花坛边上发呆的苏绾宁,眉目蓦然一柔。 耳边传来越来越近的沉稳脚步声,苏绾宁若有所感,一抬头便对上一双幽沉凤目,登时一愣。 「阿宁,随我去一个地方。」 「啊?」 苏绾宁还没有回过神来便被顾岑擒住了手腕,被拉着往外走时,苏绾宁想起方才俞安的话,不禁挣扎起来,一边挣扎,一边道,「言之哥哥你先停下来,我有话要问你呀。」 顾岑脚下步子不停,闻言只道:「我知道阿宁你要问什么,等你跟我去了一个地方后,我就跟你解释。」 他的声音里掺杂着少见的欢悦与松快,苏绾宁不由微微一愣,等到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已经被顾岑拐上了马车。 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俊美男子,苏绾宁绷紧了小脸,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问道:「你究竟要带我去哪儿啊。」 这下是连言之哥哥也不肯唤了。 顾岑却不在意,也并不急着回答,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阖上了眼,薄唇轻启,「把你拐去卖了。」 「……」 苏绾宁被噎得无语,看着合眼养神的顾岑翕了翕唇,到底没有再开口说话。 今日的事情太不合乎常理,反正她已经在马车了,那就跟去看看他到底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 小姑娘气呼呼地转了身子,原本阖目休息的顾岑却悄悄地睁开了双眼,看着小姑娘气得鼓鼓的侧脸,他勾唇一笑,眼底流露出一丝宠溺来。 马车不紧不慢地晃悠着,苏绾宁渐渐地便有些犯困,小脑袋一点一点的,最后还是陪着周公一起下棋去了。 顾岑伸手扶住小姑娘的脑袋,小心翼翼地让她倚在自己的肩膀上,而后才跟着一同阖上了眼。 路途还很遥远,阖眼休息也不失为打发光阴的好法子。 苏绾宁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周围一片静谧,她霍然睁开眼,看着空荡荡的马车,嘴角隐隐一抽,暗暗思忖自己被顾岑卖了的可能性有多大。 掀开车帘向外望去,入目是一片火红,漫山遍野的枫树叶子好似团团燃烧的火焰,红得美不胜收。 跳下马车,苏绾宁四处张望了一回,却始终找不到顾岑的身影,她不由皱起了眉头,暗暗嘀咕道:「把我带来这儿,怎么自己反倒不见了?」 正当她准备朝着枫林的一个方向走去时,一个沉稳好听的声音便在背后响起。 「你醒了?」 苏绾宁转过身,就看见顾岑手里提着水囊一旁从容地走了过来。 v第19章[01.10] 到了这会子,苏绾宁才注意到今日的顾岑罕见地着了一身月白色锦袍,在这满山遍野的火红中,他一袭白衣款款而来,往日凌人的气势全消,竟然仿佛是从画里走出来的谪仙,教人不由看呆。 顾岑看着小姑娘呆愣的模样,不由翘了翘嘴角,用空闲的右手捏了捏她的琼鼻,声音低沉中杂着笑意,道:「原来是一只小呆雁,嗯?」 苏绾宁朝后面退了两步躲开,瞪大了眼睛看向面前俊脸含笑的顾岑,心里面满是震惊。 眼前这人没有被人掉包,可是今天的言谈举止都透着一股诡异呢?他和她不该如此亲昵呀? 俞安的话在脑海里划过,苏绾宁翕了翕唇,问顾岑:「言之哥哥,你今日怎么会去我家的?」 顾岑低头一笑,并不急着回答,把手里的水囊递给苏绾宁,道:「这是那边的清泉水,挺甜的,你尝尝!」 「言之哥哥!」小姑娘绷起了脸。 顾岑抬头看了一眼,指着前面掩在红枫林中的山道,缓缓启唇道:「到了山上我跟你细说。」 同样的借口再使第二次的时候便不怎么奏效了。 苏绾宁站在原地,看着顾岑,半天也不肯动。 然而顾岑有的是办法让她配合。 「要我背你上去?」 说话时尾音上扬,声音里的笑意散去,眼前这人仿佛变成了那个翻云覆雨的顾大少,苏绾宁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提着裙子就朝着山道走去。 今天的言之哥哥很奇怪,她还是少惹为妙。 这种栽满枫树的山名叫平山,但是山道却一点儿也不平,夹在枫林间的石板小道曲折蜿蜒,拐拐绕绕却是越来越陡。 苏绾宁平日虽然好动,可这会儿也觉得愈发吃力了,看了一眼还剩下一半的山道,她弯下腰双手支在膝盖上,喘着气对前面的顾岑道:「好端端为什么要来爬这座山呀,这不是刻意地为难我吗?」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掌伸到跟前,苏绾宁愣愣地看向大手的主人。 「山路不好走,我牵着你。」语气一派淡然,仿佛这是理所当然。 「不,不用了。」苏绾宁别开了脸,小声道,「我自己又不是不会走。」 顾岑并不勉强她,闻言只低笑一声,收回了手,他转身看向前方,「再走几步有可以供歇脚的地方,我们到那儿休息休息。」 已经跟着顾岑爬了半座山的苏绾宁这会儿也不会再干出半路折返的事情,因此听到顾岑的话时一双杏眸都亮了亮。 潺潺的溪流声传来,穿过一个矮矮的灌木丛,苏绾宁看到一条清澈的小溪蜿蜒流过。小溪旁有一块巨大的溪石,表面光洁,恰可做歇脚之用。 顾岑自怀里掏出一块绢布铺在溪石上,扭头对杵在原地的苏绾宁道:「剩下的路没有多少了,你先在这儿歇息一下。」 苏绾宁并不与他客气,径直走过去坐下,正举目四望时眼前多了一个水囊。 「喝点水吧。」 走了半天的山道,苏绾宁的确有些口渴了,接过来喝了两口后便还给顾岑,笑着问他:「这山顶上到底有什么好东西,你就不能先告诉我么?」 顾岑摇了摇头,拧开水囊的木塞,灌了一口水后,低头看向脸颊微红的苏绾宁,他眉梢一挑,「好东西自然是要亲眼看才有意思不是。」 他故作神秘,偏偏勾起了苏绾宁的好奇心。当即苏绾宁便表示要继续赶路,不愿意在这半山腰上耽误功夫了,对此顾岑并没有多加劝阻。 上山必须要经过那条潺潺的流溪,苏绾宁一眼便看到了不远处的一座栈桥,提着裙子就跑了过去。 栈桥看上去有些年月了,上面布满了青苔,苏绾宁伸出一只脚去探了探,只觉得鞋下一片湿滑。 这栈桥看样子并不怎么好走。 苏绾宁觉得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便回头看向跟在后面的顾岑,求助地开了口:「言之哥哥,这桥没法子走啊。」 顾岑走上前看了一眼,也微微蹙了蹙眉。 只是很快他便舒展了眉头,不过是几步远的栈桥,还不至于能够难住他。 顾岑走上栈桥,虽然脚下的确有些滑,但是他还是轻而易举地稳住了身形,转过身把手伸到苏绾宁跟前,语气无奈地道:「没有别的法子了。」 这一次苏绾宁没有再多说什么,依言将手搭了上去。 大掌将小手纳在手心,暖意达到两个人的心头,各有一番滋味。 过了栈桥,剩下的山道走起来似乎也容易得多了,等到苏绾宁在抬头时,一座院落便出现在了眼前。 红墙青瓦,朱门石阶,颇有几分藏着深山中的仙宅之感。 苏绾宁没料到这深山里居然会藏着这么个奇妙的地方,一时之间便有些兴奋,然而等她推开门以后却傻了眼。 掩在高大朱门红墙后面的不是什么豪宅画栋,而是一片湖泊,氤氲着水汽的湖泊中央有一块陆地,远远地望去,只见那里挺立着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 v第20章[01.10] 「这……这是?」苏绾宁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如何也想不透好端端的一片湖泊怎么就教人拿墙给围起来了,还有远处那棵树上悬挂的都是什么? 「阿宁想不想去看看那棵树?」 「有什么不一样吗?」不都是树吗? 顾岑摇了摇头,抬头看向湖心的古树,眼底蕴藏着点点笑意,悠悠道:「阿宁,你知道关于这平山的传说吗?」 「什么传说?」 「相传在很久以前,月老被贬下凡遭历情劫,喜欢上了一个凡间的卖汤女,二人历经悲欢离合走到一起后,月老却被召回了天上,卖汤女苦守在凡间,泪流成河,最终抑郁而终。月老归来后悲恸欲绝,抱着女子的尸首合化成一棵大树。」 「该不会就是眼前这棵吧?」苏绾宁仔细去瞧那湖泊中央的古树,其形状的确有些像是相互拥抱的两个人。 顾岑颔首,继续道:「女子的泪化作了姻缘池,月老在化身之前于平山设下九千九百九十九阶的山道,钟意溪,同心桥,再到这姻缘池,池上有五百二十个石桩,但凡能走过这些到达姻缘树下的有情人便会长相厮守。」 苏绾宁愣了愣,品出顾岑话中的深意后,她瞬间抬头,待看见顾岑幽深的双眸里婉转流动着一股她看不懂的情意时,顿时方寸大乱。 联想这半日发生的事情,苏绾宁勉强维持住镇定,「言之哥哥,你究竟是想说什么?」 「阿宁,今日我登苏门提亲,为的是你。」 「啊?不是,你是不是弄错了什么,好端端怎么……你不是拿我当妹妹的么?你该不会发烧糊涂了吧?」一边说着,一边踮脚去摸顾岑的额头。 握住她的小手,他一字一顿说得清楚明白,「阿宁,我清醒得很。」 从前他以为只要远远地看着她幸福快乐就好了,可后来只看到她被人伤害折辱,如今既然上天把机会送到了他面前,他没有不抓住的理由。 他的眼底是苏绾宁看不懂猜不透的深情,莫名让她心底慌乱,下意识地想要躲开却被他握住了手腕,只见他一步走到她跟前,高大的身形给她造成了无形的压迫。 今日的顾岑太过陌生,陌生到即使跟在他身后当了这么多年小尾巴的苏绾宁也想逃开,她的一片心湖早被搅得乱了。 「为什么?」 如果说他眼底的情意是真,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他半点儿意思也没流露出来?这太突兀了。 察觉到握住自己的手微微一僵,苏绾宁还未来得及抬头便听到顾岑自嘲一笑。 「可能是我太笨了罢。」笨到相信别人能照顾这个傻丫头。 叱咤青州的顾大少爷太笨?这话可能也就只会出自他自己之口。 苏绾宁却因为这一句怔住了,一时之间千头万绪一齐涌上心头,剪不断,理还乱。 目光游弋落到姻缘池上的青石桩上,一句话脱口而出:「根本就不可能过得了这湖。」 缓兵之计?或许吧。 然而顾岑却沉声笑了起来,他牵着苏绾宁往湖边走了几步,指着湖心的古树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我……」 苏绾宁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再说什么,便被人拦腰抱起,双手下意识地环上顾岑的脖颈,换来他一声愉悦的低笑。 耳边传来的一声低笑教苏绾宁脸上一热,双手不敢松开只得别开脸去,孰知一眼看到的却是水汽缭绕的湖面。 湖面是氤氲如仙云的水汽弥漫,湖水端的是清澈见底的澄明,这一池子的水,但凡稍有不慎掉了下去,只怕小命也得交待了。 素来惜命的苏家二小姐默默地搂紧了顾大少爷的脖颈。 见到她的反应,顾大少爷轻轻地勾了勾唇角,脚下轻点,平平稳稳地踩着青石桩往湖心走去。 五百二十个石桩在偌大的湖面蜿蜒散落,然而不多功夫,顾岑便抱着苏绾宁踏上了湖心的地面。 「好了,已经到了。」 低沉的声音悠悠然响起,苏绾宁扭头便看见方才在湖岸边看到的参天古树已经近在眼前,杏眼圆睁,她双手抵上顾岑的胸膛,轻轻一推便从他的怀抱中跳了下来。 佯作不在意地摸了摸垂在鬓边的发丝,苏绾宁看着那棵古树以及枝桠上悬挂着的木牌,惊叹道:「原来真有人在这上面系东西呀,这树可真大呀。」 绕着古树走了一圈,苏绾宁眼尖地发现了自家爹娘的名字,心里对顾岑之前说的传说添了几分相信。 连她那古板的老爹都会带着自家亲亲娘亲跑来这里,不管这古树姻缘之说是不是可信,至少也算是一个美好的祝愿。 就在苏绾宁四处张望时,顾岑已经走到古树旁的一个桌案边,桌上放着一个木匣子,里面放着削好木牌,这是专供有情人书写的牌子,有人送了一个名字叫做「同心牌」。顾岑取了两块出来,亲自拿了一根红线将两块木牌串联到一起。 一旁的苏绾宁注意到顾岑的动作,脸颊微微一红,她似乎猜到了他要干什么了。 原以为是提笔将各自的名字写上去就可以了,可是苏绾宁却没料到顾岑会直接擒着她的手腕将她拉进了怀里。背靠着温暖的胸膛,仿佛那有力的心跳声也清晰可闻,脸颊不由变得愈发红了。 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他是个一言不合就动手动脚的人呢? v第21章[01.17] 神思跑偏的苏家二小姐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一点儿也不排斥这个半点儿说不上熟悉的怀抱。 「言之哥哥……」 「嗯?」尾音轻轻上扬,显而易见的愉悦昭示着他的好心情。 苏绾宁不想破坏他的好心情,可是有些话却是不得不说,只能梗着脖子小声道:「你该不会还在介意街上的流言,想要通过这个方式来护我吧?」 这是一闪而过的念头,却教她不得不寻思。 从小到大,言之哥哥从来不会让人欺负她。如今平阳城的百姓因为她退婚的事情说她德行有亏难嫁出去,言之哥哥想娶她该不是…… 耳边扑来一阵温热的气息,苏绾宁听到顾岑伏在自己的耳边,用柔和得不像话的声音缓缓道:「阿宁,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做这一切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自己。我对你好,从来不是把你当妹妹,我知道自己对你的感情和燕笙、绾平都不一样。流言碎语算什么,我只在乎你,我的阿宁。」以后只属于他一人的阿宁。 苏绾宁身子一僵,被顾岑的认真惊到。 她的反应令顾岑皱眉,他压低了声音,语气危险地问道:「莫不是你还念着赵诚?」 「没有!」苏绾宁回答得飞快,语气无比斩钉截铁。 她眼睛又不瞎。 一声低笑响起,苏绾宁的视线里蓦然多了一把银光锃亮的匕首,闪得她心肝跟着一颤。 「你要冷静呀言之哥哥……」她都说没有念着那赵诚了,何必还要一言不合掏刀子呢,大不了她写牌子还不成么? 顾岑腾出一只手敲了一下苏绾宁的头,声音里却掺杂着笑意,「胡思乱想些什么。」 笔墨经风吹雨打总有淡去的一天,而刀刻入木三分便是长长久久,非是迷信些什么神话传说,只是牵扯到她,他格外用心些罢了。 握住她的小手,握住匕首的柄,下巴轻轻地搭在她的肩膀上,两个人,四只手,一把匕首,流泻于匕首之端,是端正清秀之中不乏英气风骨的你姓我名,落在木牌上,烙在彼此心头。 顾岑虽是走的经商路,诗书武艺皆未曾落下,他握着红线牵连在一起的两块木牌,脚下轻点,身姿矫捷地一跃而起,轻轻松松地就把那姻缘牌挂在了古树的高枝上。 到了这般时候,纵使苏绾宁心里乱成一团,到底还是认了。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和眼前这人的姻缘牵在一起,如今临了,若是抛开一切不论,终究还是有些欢喜的吧? 下山时顾岑没有带着苏绾宁再去走那九千九百九十九阶山道,而是从姻缘池另一边走了后山门,那里停着他们来时坐的马车。 苏绾宁看到马车时瞪大了眼睛,当即就质问起了顾岑。既然马车能上山,何必来时非拉着她走那崎岖累人的山道?对此,顾岑只含笑说一句「为与你同走情路,过钟意溪,步同心桥」便让她红脸缄默消了声。 离开平山,顾岑直接将人送回了苏家。站在苏家门口,顾岑看着臻首微垂的女子,解下身上的披风给她围上,温声道:「三日后我来登门提亲。」 「这么急?」苏绾宁蓦然抬头,眼底一片惊诧。 她与赵诚退亲才过没多久,他便要再次登门来向她提亲,届时平阳城的人会怎么想?还有,顾家人会答应吗? 在苏绾宁看来,顾家人未必愿意她跟顾岑凑一对吧?即便顾岑如今是顾家的掌家人,但家中长辈尚在,他再强势也不能真的不管不顾吧? 小姑娘的担忧未曾稍加掩饰,顾岑一眼看破,知她不是抗拒自己,心头一松,伸手拍了拍她的头,柔声道:「我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哪怕有些阻挠,只要他在,不会让她为难。 苏绾宁看着顾岑,没有说话。从小到大,她一直知道,他说出便会做到,心底因此立即就相信了他。 天色已晚,凉风也多了一丝冷意,顾岑虽然想和小姑娘多呆一会儿,可是看着时辰只得让人进府。直到小姑娘的身影消失在影壁之后,顾岑才翻身上马朝着长街另一头顾家庄的方向而去。 次日,素来安宁平和的顾家庄因为顾大少爷的一个决定掀起了一场蔚然大波,但是因为有顾家老夫人镇场,再加上顾大少爷一向的手腕,这场风波很快就被镇压下去了。 且不论众人心思如何,到了三日后,顾家提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地登了苏家大门,其阵仗盛大,令平阳城百姓瞠目结舌,待知道顾大少爷这是要向苏家二小姐提亲以后,满城哗然。 之前苏家和赵诚解除婚约将赵诚扫地出门的事情早已传得沸沸扬扬,关于苏家二小姐不好听的传言也不计其数,即便后来顾岑插手压下去了一些,但茶余饭后还是有不少人拿来作谈资。不少人都曾以为,苏家二小姐的婚约解除之后,短时间里是不可能再说亲事了,即便是说亲也要排到苏家大小姐的后头。然而今日顾家浩浩荡荡的声势无异于抽了不少人的嘴巴。 顾家大少爷,在青州可以一手遮天的人物,这样的天之骄子是多少未出阁的女儿家慕艾的梦中人。如今他要定亲了,姻缘落在了苏家二小姐的头上,虽然依着顾苏两家的交情也算是顺理成章,但还是有好事者早就纷纷猜测起其中的沟渠,猜来猜去才发现这件事并不怎么违和。毕竟顾大少爷一直对对苏二小姐格外照拂,如今这桩亲结的突然,可却是半点儿毛病也没有。最终所有人只能赞叹苏家二姑娘的好福气,增添了几分对苏家二姑娘的羡慕嫉妒恨了。 赵诚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为叶明珠剥葡萄,一时失神便将葡萄捏烂了,汁水落在依偎在他怀里的叶明珠身上,教他挨了一阵数落。 苏伯尧和苏夫人早已跟小女儿确认过了她的心思,因此再面对顾岑时,一时之间倒也生出几分天作之合的感觉来。 顾家这次提亲彩礼带了六十四抬,另有活雁一对,足足比之一般人家结亲时多了三十二抬彩礼,再加上今天尽数到齐的顾家人,苏伯尧和苏夫人算是看出了顾岑对这门亲事的重视程度。 因为之前苏绾宁退亲之事闹得沸沸扬扬,顾家有些人心里还是不大乐意这门亲事的,所以两家人议亲时的气氛多少有些奇怪。但是碍于有顾岑和顾老夫人坐镇,顾家人少不得笑脸相迎,而苏伯尧夫妇不是爱拿乔的人,很快两家人便在「融洽」的氛围中定下了婚事,顺带着连婚期也敲定了,定在十月初十。 顾岑郑重地将早已写好的婚书呈上,言辞恳切地向苏伯尧夫妇保证自己会一生一世珍爱苏绾宁,令在场的人神色各异。 从前的顾大少爷一副清心寡欲的样子,如今突然上了心要娶亲,娶得还是小青梅。顾家众人看不透他为什么等了这么多年,唯有顾老夫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似是早就看破了什么。 鸢儿跑来传消息时,苏绾宁正坐在暖玉坞内对着苏绾平留下的书画发呆,得知两家人已经敲定了婚事后也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面上并未见多少欢喜和欣悦。 一旁的鸾儿疑惑地眨了眨眼睛,问道:「姑娘不愿意这门亲事吗?」 v第22章[01.17] 苏绾宁摇了摇头,只叹道:「没有,只是我得了好姻缘,姐姐却依旧下落不明,心里面有些难受。」 鸾儿闻言,也沉默了。 也是,大小姐一日不回来,她家姑娘怎么能安心地出嫁呢。 主仆俩都挂念着苏绾平,一旁的小竹见状,面上露出了一丝犹疑。 北塞,潼城。 由南往北一路气候几变,明明还是七月初,北边的天气已经有了一些凉意,这让苏绾平多少有些不太习惯,因此才踏上潼城地界,她整个人便有些蔫蔫的了。 贺嵩不免担心,替她诊了脉之后发现她只是水土不服,便开了一个药方给她,而后便领着她前往潼城里的临时驻地而去。 近年来北蛮虽然时常越边扰民,但是北塞整体上还是安宁平稳的,所以驻边的将领平日都是住在军营附近的潼城,只是每日会例行去军营里巡视。 贺嵩等人是军医,本来应该直接去潼城外的军营报到,但是因为事先接到信函让他们直接到潼城的将军府去,所以一到了潼城,贺嵩便领着自己的小徒弟和另外几人一起直奔潼城韩将军府而去。 驻守潼城一带的守将姓韩名骁,是大楚有名的镇北大将军,因此他的将军府便坐落在潼城中。 贺嵩递了文书进将军府,很快就有人出来迎接,贺嵩当即拱手道:「窦校尉!」 苏绾平听到这个陌生而又熟悉的称呼眼波闪了闪,下意识地埋下头去。 她从未料到会这么快碰上窦靖,这会儿压根没有做好面对他的准备,生怕他再像那日一样绝然离开也害怕他会派人把自己强行扭送回青州平阳城去。 窦靖没有注意到苏绾平的小动作,他是奉了韩骁的命令来迎贺嵩进府的,因此并未多说什么,直接转身在前面领路。 苏绾平跟在贺嵩的后面,偷偷地抬起头去瞄窦靖的身影,看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一颗心快速地跳动起来。 韩骁负了伤,这是瞒着外人的,生怕动摇了军心,故而才让人把贺嵩等人召进将军府来。 贺嵩替他检查了伤口,问道:「将军这伤拖了有些时日了吧?」 韩骁点点头,这是几天前应付突袭的北蛮军时不小心挂的彩,本是小伤口,但是因为那箭头抹了毒,才导致伤口恶化了。 贺嵩冷嗤一声,「倒是个命大的。」 韩骁嘴角一抽,顾崖也扭过头去。 贺嵩是军医里的老人,最是嘴硬心软,因此大家倒也不计较他的态度。 「苏平,把我药箱里那个墨绿色的药瓶找出来。」那北蛮小兵用的毒并不偏,贺嵩自有早就研制好的解毒丸可以派上用场。 突然被点名的苏绾平一愣,连忙低头应了一声,飞快地从背着的药箱里找出了贺嵩要的东西递了过去,全程都低着头。 韩骁服了解毒丸,神色好转了一些,一眼瞥到低头站在贺嵩身后的年轻后生,挑眉问道:「贺先生身后的这是?」 「我徒弟。」 「???」 韩骁惊讶:「贺先生何时收的徒弟?」 贺嵩拈须一笑:「来潼城的路上捡的。」 韩骁:「……」 苏绾平:「……」 解毒丸的药效上来的快,韩骁有些乏了,便吩咐窦靖领着贺嵩等人下去休息。 在去客院的路上,窦靖一路和贺嵩聊着,到了半途忽然扭过头来对着低头走路的苏绾平道:「苏兄弟是青州人士?」 淡漠如水的声音响起,苏绾平脚下步子险些不稳,而后点了点头,却并不抬头去看窦靖。 窦靖看着那毛茸茸的发顶皱了皱眉,有心多问两句青州的事情,可话到了嘴边还是被咽了下去。 她是养在深闺中的女孩儿,这小子又能知道什么? —— —— 到了七月初,天气变得愈发炎热起来,苏绾宁整日闷在自己的撷芳园里几乎连房门也不愿意踏出去半步。 当然,苏绾宁不出门的原因还有一个,那便是自从顾苏两家议定了她和顾岑的亲事以后,苏夫人对她的管束也愈发严苛了起来,等闲也不会允许她出门去,生怕她学着她姐姐一般来个离家出走。 苏绾宁每日里捣鼓自己的食谱,日子过得倒也充实,只是偶尔想起自家出走在外的姐姐,心里总是忍不住担忧。 如今外头的世道乱,姐姐一个弱女子流落在外已经月余,也不知道现在到底在哪儿。 「姑娘,关姑娘派人送书信来。」 v第23章[01.17] 鸾儿拿了一封书信进屋,看见坐在矮榻上看书的苏绾宁便抬步走了过去。 苏绾宁有些纳闷,平日阿月有事寻自己都是亲自登门的,怎么这一回别出心裁写起了书信来? 她接过鸾儿递过来的书信,拆开一目十行地看完,一双秀眉紧紧地皱起,红唇也几乎抿成了一条直线。 「姑娘,怎么了?」鸾儿见她神色不对,有些担忧地问道。 苏绾宁折好信,也不多说什么,当即起身更换了一套出门的衣服,领着鸾儿和鸢儿出了门,直奔东街关记粥铺而去。 关记粥铺有个小小的门面,最初是苏绾宁帮着关莘月一家盘下的,粥铺这些年经营下来,关家早已将最初盘店的钱还上了。 苏绾宁到粥铺时只见店门紧闭,她记着关莘月信上所言,抬步朝着粥铺后门走去。 关莘月早就候在那儿了,见着人就将主仆三个拉进了关家小院。 「原我也不想麻烦你,只是近来实在没有法子了,我不能再看着我爹娘为了这件事烦下去了。」关莘月给苏绾宁倒了一杯水,坐在她对面愁眉苦脸地说道。 近些日子关记粥铺总是遇到一些莫名其妙跑来找茬的客人,前两天甚至还有个客人在这里喝了一碗粥后昏厥了过去,大夫诊治说是误食了不干净的东西。那客人闹到了公堂,官府的人一番盘查下来,恁是说关记粥铺的粥里面掺了霉坏的豆子,把关老爹抓到了公堂上。最后关老爹赔了钱不说,还挨了一顿板子。而且自那以后关记粥铺便客人稀少了,到了现在根本就开不了门。只因为那之前吃坏肚子的客人连番跑到粥铺来闹事,显然是讹上了关家。 这些事情关莘月已经在信上说过了,苏绾宁颔首,蹙眉道:「你我之间哪里需要那么客套,这件事情的确是有些蹊跷。」 先是有人接连来找茬,再是客人中毒,最后是那客人趁机讹上关家,这一桩桩的事情来得太过突然,似乎是有什么人在可以针对关家?可是关家老爹夫妇俩都是忠厚老实之人,平日和乡邻都十分和睦,怎么也不像是会得罪谁…… 苏绾宁看向关莘月,问她:「莘月你近来可有得罪什么人?」 憨厚的关老爹夫妇不可能得罪人,那么问题就极有可能是出在眼前这位大小姐身上了,毕竟这位大小姐向来是一个爽朗直接的性子,又是个好打抱不平的,往往都是得罪人而不自知。 关莘月撇了撇嘴,「阿宁,我以前是有得罪过一些人没错,可是最近我都很安分了,哪里会得罪什么人……」她说着顿了顿,突然瞪大了眼睛,恍然般开口道,「啊,我想起来了!」 「什么?」 关莘月怒气腾腾道:「一定是赵诚那个伪君子!」 冷不防听到赵诚的名字,苏绾宁不由蹙了蹙眉。 见好友蹙眉,关莘月有点儿心虚,「当日你退亲后,苏伯父派人将赵诚赶出东门胡同,赵诚心里怀恨,暗地里散播了不少毁坏你名誉的流言。我听说后,气不过就去教训了赵诚一顿。那个小人定是怀恨在心,如今得了叶家的势,故意来报复我呢。」 关莘月越思越想越觉得那幕后找茬的人就是赵诚,恨得都要磨牙了。 「……」 苏绾宁没料到自己当初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关莘月虽然是粥铺老板的女儿,但从前也是跟人学过一些拳脚功夫,她去教训赵诚,只怕后者是吃了不少苦头。蓦然想起赵诚大婚那日挂了彩的脸,她算是知道原因出在哪儿了。 只是这来粥铺找茬的人究竟是谁,苏绾宁不置可否,十分冷静地道:「捉贼拿赃,没有证据也不好妄下断论。」 「阿宁……你不会还喜欢那个伪君子吧?」关莘月的面上露出一丝担心,「那个家伙有什么好的,哪里比得上顾大少爷,你可别想不开呀。」 放着财貌双绝的顾大少不喜欢,还留恋那个不是东西的赵诚,这可不就是想不开? 苏绾宁「噗」地笑出声来,瞪了关莘月一眼,无奈地道:「怎么你们一个个的都以为我对赵诚一片痴心呢,我又不瞎。」 「那你对顾大少爷呢?」关莘月好奇地追问道。 苏绾宁红了红脸,啐了她一口,道:「合计今日就是要说这些的吗?」 熟知苏二小姐性子的关莘月了然一笑,揭过这个话题又回到方才的推测上,「不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在是赵诚的确能干出这样的事情来,如今叶家许多事情都在他手上,他权力大了,想为难我也不是不可能。」 苏绾宁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半晌才开口道:「阿月,咱们这样做。」 关门避祸的关记粥铺终于又开了门,附近的住户纷纷探出个头来关注这边的动静,大多数人的心里都是有些唏嘘的。 那些不要命的地痞流氓成天找上门来捣乱,这关老爹还敢开门做生意也不可谓不勇气有嘉。 关老爹做了大半辈子的生意,声誉自然是有的,可是旁人显然也察觉到关家可能是得罪了什么人,故而轻易也不敢跟走得太近。这才是所谓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关老爹还是有些害怕,看着和女儿坐在一起说话的苏绾宁,犹犹豫豫地开口道:「苏二姑娘,这样能行吗?」 那起人再上门,他这刚刚修整好的店面只怕又要遭殃了。 苏绾宁眨眨眼睛,笑道:「老爹你只管放心,今日有些损失是免不了的,但是记在我账上,而且我保管给你绝了这后患。」说着又笑了一声,眯着眼道,「不出点儿血,怎好引蛇出洞呢?」 关老爹还有些犹豫,关莘月已经走过去扶着他,安抚道:「爹,你就放心好了,今儿不是有阿宁在吗。」 阿宁可是平阳城第一世族苏家的千金小姐,还是未来的顾家少夫人,那起人敢对她动手不成? 哼,若是指使的人真是赵诚,指不定还能有一出好戏可以看呢。 所以关莘月是半点儿也不担心的。 v第24章[01.17] 关老爹将信将疑,然而还没等他把一颗心放回肚子里,外面就响起了一阵吵闹的声音,似乎还掺杂着砸东西的声音。 果然那起闹事的人又找上门来了! 关老爹连忙走了出去,苏绾宁和关莘月也跟着一起过去。 关记粥铺的门口有一大帮人堵着,为首的是个粗壮的男人,面相凶恶倒的确唬人。 关莘月冷嗤一声。 这果然是日日都盯着自家呢,才一开门就堵了过来,怕是拿了不少银子吧。 站在关莘月身旁的苏绾宁也皱了皱眉,眸底也清冷得紧。 粗壮男看见关老爹,阴笑两声颇为张狂地开口嚷嚷道:「关老头还敢开门呢,是不是已经准备好赔偿的银子了,啊哈。」 他身后的一干随从也跟着附和,摆明了一副地痞无赖的样子。 苏绾宁站在一旁娥眉轻蹙,未等关老爹开口便出声道:「你们这样就不怕闹到官府去?」 清凌凌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冷意,一下子就教那粗壮男注意到关家今儿多了一个人,不由冷嗤道:「哟,关老头还会搬救兵呀,可是找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来顶个什么用?」说着又扭头转向苏绾宁,笑眯眯地道,「小姑娘,这趟浑水大爷我劝你还是不要掺和的好,不然……嘿嘿……」 关莘月连忙上前把苏绾宁护在身后,下巴微扬:「收起你那猥|琐的笑!」 苏绾宁扯了扯关莘月的衣袖,冲她摇了摇头。 她敢让关老爹开门做生意,本就是有了应对的法子,现在这起人不过是逞逞口舌威风,她倒不信他们能翻出惊天浪花来。 「真是不巧得紧,今天这事情我是管定了。」苏绾宁面上笑得温和,可话却说得不留半分退路,「你们只当如今闹下去便有甜头?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 粗壮男闻言大怒,一扬手就要让人上去攀扯苏绾宁,然而还没等他们有什么动作,就见一群人拨开人群冲了过来将粗壮男和他的手下都给围了起来。 看着粗壮男惊恐不定的脸,苏绾宁勾唇一笑:「我是个乳臭未干的丫头,做事也就直来直去,有什么话还是去衙门说罢。」她说着顿了顿,半晌才恍然般开口,「你以为县丞见了苏家人扭送你去可还会偏帮你?」 苏家如今和顾家已是姻亲,不提顾家和平阳城县丞府的姻亲关系,便是把顾大少摆出去就足够了。 果然那粗壮男脸上最后一丝侥幸也消失殆尽,只差没跪在地上求饶,瞅见那起押着他们的人腰上挂的的确是苏家的腰牌,粗壮男认了栽,只能哭嚷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真的不是有意得罪苏小姐,还请你饶了我吧。」 「放虎归山,我可没那么傻。」苏绾宁挑了挑眉,「不如说一说是谁指使你来的吧,总不是你自己吃饱了撑的吧?」 那粗壮男被问得脸色发白,摇摇头道:「小的就是上次尝到了点甜头,没有人指使的,没有人。」 嘴还挺严实? 苏绾宁给自家的家丁使了个眼色,见他们扣紧了粗壮男,而后才慢悠悠地开口道:「依着大燕的律法,恐吓勒索他人,破坏他人财物,挨一顿板子是少不得的,你们把人送到府衙去罢。」 先前粗壮男还当苏绾宁只是吓唬吓唬他们,这会儿见她动真格了,难免发憷,立刻就求饶了。 「小的说,小的说……」 —— 「阿宁,你没事吧?」 关莘月有些担忧地看着一直一言不发的好友,生怕气坏了自己。 那粗壮男的确是受了别人的指使来关记粥铺捣乱的,而且那人正是叶家的姑爷赵诚。 苏绾宁的确是因为这事生气,气自己当初怎么会瞎了眼看错人。从前以为他是谦谦君子,纵使撞破那样的事儿退了亲,她还没有以最坏的恶意品度过他,又哪里料到他竟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 「阿宁,其实啊我觉得你没必要那么生气,你看啊,赵诚这么个祸害现在入赘进了叶家,别看叶明珠现在嘚瑟,等到将来怕是有的哭了。」赵诚根本就是个白眼狼,心思手腕都有,她还不信他能老实本分的做叶家的上门女婿。关莘月是庆幸居多,得亏苏家干脆利落地解除了和赵家的婚约,不然日后指不定给苏家招徕什么祸端呢。 苏绾宁抬了抬眼,道:「从前从没想过赵诚品性已经坏到这般地步,我苏家人当初也算是看走了眼。」 关莘月揶揄一笑,「现在没有走眼就好啦,顾大少爷可甩了姓赵的几条街呢。」 苏绾宁红了红脸,啐了一口,方道:「说到底粥铺的麻烦还是受了我的连累。」 如果不是为了她,关莘月不可能招来赵诚的怀恨报复。 「别啊,你别胡乱往自己身上揽责任啊,为好朋友两肋插刀是我阿月女侠的幸事,再说了,这错就算论起来……」关莘月眯着眼,道,「也该是赵诚的错,没道理我们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见苏绾宁依然是一副过意不去的模样,关莘月搓了搓手,道:「阿宁你等着吧,今天的动静不算小,指不定现在已经传到了你言之哥哥那里去了,总觉得赵诚要倒霉了。」 这么多年,好友看不明白,关莘月却看得清清楚楚。那顾大少爷对阿宁分明是情根深种,如今爱屋及乌,肯定也会帮着教训赵诚的。 苏绾宁弯了弯唇。 大概是会如此吧。 「对了,阿宁你要真是过意不去,我有件事要跟你商量,嘻嘻……」 v第25章[01.17] 苏绾宁看着关莘月亮晶晶的眼睛,挑眉:「说。」 「是这样的……」 …… 顾家庄内,顾岑听了俞安带来的消息,微微蹙了蹙眉,半晌才淡淡地问道:「叶家近来如何?」 「好像还不错的样子,据说最近又接了新单子,不过叶平海没有让自己的新姑爷插手,还是交给了柯老三。」 「呵,庄公子那边的动静呢。」 「庄公子查了账册,如今似乎准备出手了。」 顾岑敛目,默了片刻才突然道:「总该让叶平海有机会见识见识自家姑爷本事的了。」 俞安愣了一下,随即便明白了,「公子打算直接插手?」 顾岑摇了摇头,牵唇一笑,只道:「不必。」 叶家早被贵人盯上,倒霉不过早晚,他乐得掺和两下,总不能让叶家倒的太快,毕竟来日方长。 顾岑转而又问起关记粥铺的事情,念及苏绾宁与关莘月的关系,他便吩咐俞安着人去把那粗壮男等一干人都给提溜过来耳提面命了一番,等他们保证不会再找关记的麻烦并且会把银子都给还回去后才放了人。至于粗壮男交代出来的幕后指使人,顾岑直接采用了最为简单粗暴的解决法子。 套麻袋。 若不是叶家如今还有点儿用处,顾岑本意是直接打断赵诚两条腿的,哪里只会将人揍成猪头? 顾岑处理完事情以后便让俞安退下,自己起身回房换了一身衣裳之后就出了门。 离开关记粥铺后苏绾宁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改道去了芙蓉斋。 芙蓉斋是平阳城有名的糕点铺子,苏绾宁最爱芙蓉斋的桃花酥,这会儿一进门就冲着摆放桃花酥的柜台走去,跟在她身后的鸾儿和鸢儿也是一脸兴奋。 让芙蓉斋的活计给自己装了点桃花酥,苏绾宁目光四下游弋,待看到栗子饼和杏仁酥以后,抿了抿唇角,想起自家那个因为「逛」花楼刚刚被抽了一顿然后又被扔进祠堂罚跪的倒霉弟弟,便又让人将这两样糕点也装了点。 买了大大小小几包糕点以后,苏绾宁就领着自己的两个丫鬟准备回府,才走了几步就有一辆马车悠悠停在身旁。 苏绾宁抬眼望去,便看见俞安那张不算陌生的脸。 俞安赶车,那么车里的不就是…… 苏绾宁看着坐在自己对面闭目养神的顾岑不由撇了撇嘴,心道你半路劫我上车难道就是为了让我看着你光瞪眼呀。 心里憋闷,苏绾宁扭头掀帘看向外面,却见马车并不是往苏府的方向去,当即就开口道:「这又是要去哪儿啊?」 回想起上次被顾岑莫名带到平山爬了一次山回去后腰酸背痛的辛酸,苏绾宁下意识地开始警惕。 顾岑见问徐徐睁开眼,看着一脸防备的小姑娘不由勾唇笑了,薄唇轻启,道:「放心,这次不爬山了。」 「我哪有担心这个。」苏绾宁小声地辩驳了一句,低头扯着手上的丝帕,咕哝道,「每次都这样,我就是好奇嘛。」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可是语气里的撒娇还是被顾岑听了出来。 心上仿佛被柔软的羽毛轻轻划过,对于苏绾宁不经意之间自然流露的亲近之意,顾岑自是十分欣喜的。 「翰墨斋最近进了一些新书,我带你去看看,兴许有你喜欢的也不一定。」见小姑娘一直低着头,顾岑轻咳一声,到底没有再瞒着她了。 苏二小姐是个喜读书的,不论是诗词游记,还是那话本传说,只是要好书,苏二小姐就喜欢,所以她也是翰墨斋的常客。 「翰墨斋不是每月月中才会进新书吗,如今才是月初呀。」苏绾宁心下有些疑惑。 顾岑侧首,微微皱了眉,似是寻思了一回,才开口道:「许是老板新淘到了好书也不一定。」 「这倒也是。」苏绾宁识得翰墨斋的老板陆河,知他早有书痴名号传扬在外,这会儿听顾岑这般说,顿时也没有觉得有不妥的地方,于是便不再说话,只是偶尔的时候会掀开窗帘往外面看几眼。 从芙蓉斋到翰墨斋的路程并不远,因而不过一会儿马车便悠悠地停了下来。 苏绾宁弯腰钻出马车,看见立在地上朝自己伸出手的俊美男子,俏脸微红,但是想到这人很快就要成为自己的夫君了,便也没有过多忸怩,十分大方地将自己的小手搭了上去,借着顾岑的力轻轻地跳下了马车。 翰墨斋不是平阳城里最好的书斋,但无疑是最雅致的一家,这里的书也是种类齐全,装帧精良。 甫一踏进书斋,扑鼻而来的翰墨书香便教苏绾宁眯了眯眼,斋内安静的环境更是教她欢喜。与书斋老板陆河招呼了一声,苏绾宁便提着裙子轻车熟路地往书斋的二楼上去,顾岑也不说什么,只默默地跟了过去。 平阳城多知道陆河是个书痴,却不知苏家的二小姐更是一个书痴。 转过木楼梯的拐角,二楼的书海便迎面而来,苏绾宁看着那些浩如烟海的典籍,忍不住弯了唇角,脚下的步子也跟着轻快了许多。 紧随着苏绾宁上楼来的顾岑看着那穿梭在书架之间的娇俏身影,眸中划过一丝柔和,嘴角也噙着淡淡的笑意。 没有去打扰苏绾宁,顾岑随手从书架上取了一本书便往二楼的西边隔间而去。 v第26章[01.27] 翰墨斋不仅仅是卖书的地方,平时也供人在这里看书,因此在斋内设了大大小小的隔间,为客人提供一个独立而静谧的环境。 苏绾宁挑了几本书,抱着书四下逡巡了一回,很快就透过那镂空的雕花屏风看见了正在翻阅典籍的顾岑。待见其坐姿端正挺拔,那俊美的面庞因着窗外洒下的阳光而泛着淡淡的光晕,不由心头一跳。 有书云,为男子者,沉心于一事,不为外物所扰,愈令人痴。 苏绾宁用一只手拍了拍自己的脸,心道,古人诚不欺我也。 这边苏绾宁呆呆地盯着隔着一扇屏风的俊美男子出神,那一厢的顾岑也似有所感地抬起了头,四目相对,目光交汇,竟教人生出了几许不知今夕何夕的荒谬之感来。 眼看着顾岑对自己勾唇一笑,苏绾宁只觉得心跳得愈发快了,等到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抱着书进了顾岑所在的隔间。 苏绾宁觉得自己从记事起看这张脸都看了十年多了,今天居然还像外面那些女子一样发痴,委实有点儿丢脸,可是见顾岑除了刚刚抬头笑了一下后目光便没有再离开手上的书以后,她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坐到顾岑的对面,在翻开自己的书之前,苏绾宁瞥了一眼顾岑手里的书,隐隐约约地猜出了那是《洛阳伽蓝记》后便收回了视线,一心扑到自己手里的书中去。 书中的故事精妙,引人入胜,苏绾宁不知不觉地便沉迷了进去,周遭的一切便开始变得空远,仿佛除了那书中的故事以外,再没有什么可以分去她的半分注意。 顾岑早放下了手中的《洛阳伽蓝记》,也不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对面眉眼沉静的姑娘,见她少了平日的活泼后,竟意外地多了几分恬静,心里愈发自己是捡到了好宝贝。 偌大的翰墨斋二楼除了偶尔响起的脚步声以外,便只余下纸张翻动的声音,所有的一切都静谧得美好,然而在美好之后,煞风景的也总会随之而来。 「赵郎,这书有什么好看的,你明明答应我今天要陪我去买胭脂水粉的!」 矫揉的女声本身并不算大,但是在这静谧的书阁里就有些不容忽视了。顾岑微微皱了皱眉,抬头透过那屏风便看见不远处的书架前,一个容貌并不出众的锦衣女子正抱着一个俊秀男子的胳膊说话,而那男子面上隐隐似有不耐之色。 顾岑眯了眯眼,认出那男子是谁后,不由冷笑一声,转眼间却在苏绾宁回头往那边看过去时,面上的神色稍稍一动,连放在膝上的手也攥紧了些许。 「是他们啊。」 苏绾宁淡淡地说了一句便回过头来,见顾岑正盯着自己瞧,便眨了眨眼睛,有些疑惑地回视他。 「阿宁……」 顾岑的唇微微一动,却只是轻轻地唤了她一声。 苏绾宁先是不明所以,回味过来不由失笑,撇了撇嘴,道:「你不用担心啦,我都没在意过。」 今日若是不遇上,她都快忘了赵诚那厮生得是何模样了。 看出了苏绾宁眼底的嫌弃,顾岑安了心:「不过是不相干的人。」 「宁……苏姑娘?」 赵诚略带意外的声音传来,背对着屏风的苏绾宁嘴角一抽,这厮眼神还挺好? 而直视那站在屏风前眼带惊喜的男子的顾岑,凤眼微凛,眼底多了几分危险。 苏二小姐没做什么亏心事,这会儿自然不会缩头装作没听见。 「原来是赵公子和赵夫人么?」苏绾宁转过屏风,看着相携而立的两个人,轻轻地挑了挑眉。 赵诚面上的神色有些郁郁,就在他准备开口说话时,他身旁的叶明珠便已经笑着开了口:「原来是苏二姑娘啊,今日果然是有缘呐。」 叶明珠紧紧地抱着赵诚的胳膊,面上笑着,心下却暗暗恼恨。 怪不得赵诚今日非要到这翰墨斋来,原来竟是为了这丫头? 她看了一眼屏风后那低头看书的男人,眼底划过一丝笑意,哼笑道:「苏姑娘行事果然与人不一样,我今日这才算是见识到了。」 苏绾宁蹙了蹙眉,没有明白叶明珠这一句阴阳怪气的话是个什么意思,「你是什么意思?」 叶明珠冷嗤一声:「苏姑娘当初对我夫君一片痴心,我大婚时那些跑来胡说八道的人是你找来的吧?明珠还以为你对我夫君有多情深呢,如今看来也不过这样。」见苏绾宁变了脸色,她脸上的笑意更甚,「我记得苏二姑娘如今已经和顾大少爷订了亲,今日居然还跟别的男子在这书斋里私会,果真是啧啧啧……」 「明珠!」赵诚冷声打断了叶明珠的话,目光不敢落向苏绾宁的方向,只敛眸道,「你不要胡言乱语毁人名誉。」 「我毁人名誉?赵诚,苏家早已恨你恨到了骨子里,你以为你现在护着她,人家会记得你的好,痴人做梦!」叶明珠怒道。 「休要再胡言乱语。」赵诚将叶明珠的手扒拉下来,向苏绾宁拱手道,「内子无状,还望苏姑娘原谅则个。」 和叶明珠成亲以后,他发现当初柔情蜜意的女子也有飞扬跋扈的一面,每日的争吵让他疲惫不堪。他也曾念起苏绾宁默默相伴时的好处,可上天已经不给他回头的机会。 赵诚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屏风后的人,顾家现在处处压制叶家,如今叶明珠当着顾岑的面指摘苏绾宁,这实在是太过愚蠢! 苏绾宁看向一脸忿恨的叶明珠,笑了,道:「也只有你拿他当个宝。」 一句话就教赵诚黑了脸,而叶明珠先是一愣,紧接着就指着苏绾宁道:「呵,你这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了?」 「本就是个入不了眼的东西罢了。」 突然响起的沉冷声音教叶明珠下意识地抖了抖身子,她抬头看向那从屏风后走出来的俊美男子,一时之间险些失语:「顾,顾大少爷?」 v第27章[01.27] 那屏风后男人竟然是顾大少爷? 见顾岑看向苏绾宁的目光里盛满了温柔,叶明珠嫉妒得几乎要发狂。 为什么一个两个都对这丫头不一样,难道就因为那张脸? 「顾大少爷你可不要教人给骗了啊。」叶明珠收拾好情绪,面上露出一个合宜的笑容,拢了拢鬓发,才对顾岑道,「这丫头她不是好的,几次三番与我夫君纠缠不清,根本就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顾岑闻言看向叶明珠,目光似是寒冰一般,薄唇轻启,一字一顿,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来指摘她?」 苏绾宁看着叶明珠瞬间刷白的脸庞,心底不由冷笑了一声。 叶明珠说这番话也是打得好主意,合着是想在顾岑面前上一回眼药? 只是她难道忘了自己的身份是什么了吗? 苏绾宁勾唇露出一抹娇美的笑容,眉梢轻挑,侧首看向一旁长身玉立的俊美男子,俏皮地道:「言之哥哥,我怎么觉得这里有些人的记性好像不大好呀?」 顾岑原本还冷着的脸因为她而缓和了半分,伸手拍了拍她的头,无奈地道:「不是记性不好,是脑子不好。」见小姑娘笑弯了眉眼,他才好整以暇地看向一脸难以置信的叶明珠,声音淡淡,说出教她震惊不已的话,「我与阿宁青梅竹马长大,你以为你红嘴白牙几句话就能挑唆得了什么?」 「青梅竹马?」叶明珠几乎失语,所有的理智也似乎都在这一刻回了笼。 顾苏两家是世交之谊,顾大少爷向来照拂苏家姊妹,而苏绾宁她恰好就是苏家的二小姐。 回想起自己刚刚当着顾岑说的话,叶明珠胆战心惊。 她那般搬弄是非,无非是以为苏绾宁和顾岑之间只有一纸婚约维系,才会大着胆子去折损苏绾宁的名声,想着教顾岑厌恶了苏绾宁,退了和她的亲事才好。然而这一刻,顾岑轻飘飘的「青梅竹马」四个字无异于一个巴掌隔空打在她的脸上。 叶明珠且惊且悔,用颤抖的右手指向一脸淡然的苏绾宁,抖着唇,尖声道:「你是故意陷害我的。」 方才她说了那么多,苏绾宁一句话也不辩解,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呢。 叶明珠的脸色有些苍白,她扯住赵诚的衣袖,有些着急地道:「赵郎,你替我说句话啊。」 得罪顾岑,就等于得罪顾家,叶明珠心生畏惧。 赵诚这会儿沉着脸,却紧紧咬着下唇,任凭叶明珠扯着自己的衣袖。他看着苏绾宁和顾岑自然而亲昵的相处,看着她姣好的容颜,心头的悔意已经不能积聚得更多了。 叶明珠见赵诚不说话,心头有些发慌,担心自己在赵诚的心头不够重要。但是转而想到自己从苏绾宁手里抢到了赵诚,当初赵诚既然会毅然和苏绾宁解除婚约、入赘叶家,证明他心里是有她的,他和她才是真爱,这会儿他不说话一定是被顾大少爷吓坏了。 叶明珠攀着赵诚的衣袖挽住他的胳膊,鼓足了勇气正准备和赵诚一起面对顾岑和苏绾宁的刁难,便听到顾岑冷如出鞘寒剑的声音直戳心窝。 「赵诚,若不管好自己的眼,我不介意替你剜了去。」 叶明珠陡然抬头,恰好看见赵诚仓促收回的视线,心里一慌,「赵郎……」 说好的我俩真爱,你怎么去看别的女人了呢。 赵诚握住叶明珠的手,不敢再看向那立在一起仿佛璧人的顾岑与苏绾宁,趁着这边的动静还没有惊动旁人,拉着叶明珠转身便走了。 当初他一步走错,铸成今日的局面。看着苏绾宁站在那人身边,他心里酸涩得很,这时候他才明白,谁才是他心上的人,然而为时已晚。 只是,他绝对不会轻易放弃的,只要他控制住叶家,他一定会讨回属于他的一切的! 顾岑看着那两人远去,扭头看向苏绾宁,待见她盯着赵诚离去的方向,目光不由沉了沉,心底的莫名慌乱教他直接伸手握住了苏绾宁的手。 苏绾宁回过神就看见顾岑一副紧张的模样,先是愣了一下,而后便「噗嗤」地笑了出来。纤长的手指勾了勾他的大掌,轻轻地晃了晃,她巧笑倩兮:「我方才在想,他们两个到了没人的地方肯定是要大吵一顿的,可惜看不了热闹了。」说着又撇过脸,轻声道,「我真的不在乎那赵诚。」 一句话便如和煦的春风拂开那河上的寒冰,直教人心底开满了灿烂的春花。顾岑眼底荡开笑意,牵唇,道:「我信你。」 赵诚和叶明珠离开后有没有吵架,苏绾宁无从得知,但是第二天叶家女婿被人堵在小巷子里套麻袋揍成猪头的流言就传得纷纷扬扬了。 苏莫清知道这个消息时正跪坐在祖宗祠堂里的蒲团上,他一边啃着自家二姐给偷渡来的点心,一边点评道:「套麻袋,手段快很准,简单粗暴,不用猜都知道是二姐夫的手笔了。」 苏绾宁默默地翻了一个白眼,「谁让你这么喊的?」 明明还没有成亲,姐夫什么的喊得未免也太早了一些。 「哈哈,就一个称呼嘛,无伤大雅就不要在意那么多啦。」苏莫清吞掉最后一块糕点,抹了一把嘴巴,才道,「我现在才知道要抱牢二姐夫的大腿呀。」 自家这还没走马上任的二姐夫现在就能把自己整到祖宗祠堂里跪着,他要是再没有一点儿眼力劲,改明儿不是得像那赵诚一样被套麻袋揍成猪头? 一巴掌招呼到倒霉弟弟的后脑勺上,苏绾宁睨了他一眼,训道:「谁让你有事没事钻到百花楼去的,那里又是你能去的地方?若不是言之哥哥把你给提溜回来,你要是惹出麻烦来,咱们家闲置了这么多年的家法可就要派上用场了。」 听苏绾宁提起这一茬,苏莫清就瘪了嘴,顿时就觉得委屈了。 「那日我不就跟洪兄弟去凑凑热闹看一眼嘛,是二姐夫小题大做了。」苏莫清说着顿了顿,拍了拍额头,恍然般开口,「不对啊,跪了这么久祠堂我才想起来,那天二姐夫明明也在百花楼,指不定去干什么坏事了呢!姐姐,你可不能教他欺骗了啊!」 苏绾宁嘴角一抽,「你想太多了。」 「不是啊,这天下就没有不偷腥的猫,我觉得咱们家跟顾家的婚事还得缓缓。」苏莫清觉得和顾家这亲事定得太急了,总有种糊里糊涂把自家二姐给送到狼窝里是个什么错觉,「二姐你别不信啊,我现在觉得顾大哥也不怎么靠谱呢。」靠谱的人会亲手把小舅子送进祠堂里跪着吗? v第28章[01.27] 苏绾宁默默地收拾好食盒,听了苏莫清的话,站起身,居高临下的道:「阿清,这祠堂你就多跪两天吧。」好好清醒一下吧,傻孩子。 顾家虽说没有苏家那一生只得一妻的家训,但是苏绾宁知道顾岑不是那种多情的人。 提着食盒走到外面庭院里,苏绾宁抬头看了一眼蓝天上飘着的三两朵白云,想起这些年顾岑对自己的体贴,终于忍不住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或许自己真该试着相信他一次呢。 到了七夕这日,苏绾宁按着之前和关莘月的约定一起去拜了织女,放了河灯。等到两人相携走在繁华的平阳城夜市上,看到那一袭月白色长衫踏着灯火与烟花而来的男子时,苏绾宁愣了愣,直到关莘月拉扯了她的衣袖,她才反应过来,有些心虚地别开了脸。 原来在前一日顾岑就亲自来约苏绾宁七夕晚上一起出门游玩,而苏二小姐借口懒怠走动就给拒绝了,结果第二天就被抓包了,苏二小姐也觉得自己之前有些不厚道了,心里也有些担心顾岑会生气。 「阿宁。」 顾岑的眼神幽深,恍若是静潭,他目光专注而柔和地看着一脸心虚的小姑娘,明明是身在人来人往的繁华街市,更兼旁边还杵着一个关莘月,可是他的眼中仿佛只看到一人,周遭的一切繁华与喧闹在此刻宛若远去,这天地苍茫唯余一双人般。 关莘月感觉自己手里提着的这盏羊角灯笼似乎有些太亮了,轻咳了一声,竟无人理会,到底识趣地掩面遁了。 顾岑走到苏绾宁的跟前,大掌覆上她的发顶,感受到掌心的温暖,不由轻轻地揉了揉,声音沉沉地道:「不是身子倦怠,懒得出门,嗯?」 苏绾宁缩了缩脑袋,躲开顾岑的大手后,有些不自在地抚了抚并没有乱的头发,目光飘忽地道:「因为我早就答应了阿月了,所以才拒绝的你。」 她如今有心试着接受顾岑对自己的情意,所以那天与苏莫清在祠堂说的话多少有些影响她的心情。一想起顾岑曾经初入那百花楼,她就觉得心头一阵烦躁。 她神色带着躲闪,顾岑想装作没看见都不行。他不明白,之前都还好好的,怎么突然之间她又与自己疏远起来。 薄唇抿紧,他敛去眸中的情绪,伸手握住她的手腕,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拉着往河边走。 顺河是平阳城里的一片湖泊,不大,但是用来泛舟游玩是足够的。 直到上了船,脚下开始晃晃悠悠了,苏绾宁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身处何处,不由瞪大了杏眼去看顾岑,却见他已经坐了下来。 不是豪华奢侈的游船,而是简简单单的乌篷船,甲板上点着各色的莲灯,点缀得小小的船儿也格外精致。 苏绾宁看出这是顾岑早就准备好的,抿了抿唇,没有多说什么,十分乖巧地走到顾岑身边挨着他坐下。 船儿悠悠漂往湖心,那河岸上的喧嚣都远去了,苏绾宁抬头看向夜空,恰见五彩缤纷的烟花初绽,释放短暂而多人心魄的璀璨。 顾岑没有看那烟火,只是侧着头去看身边人的侧颜,见她脸上绽放了最耀眼的笑容,他才跟着勾了勾唇…… 漫天的烟火下,苏绾宁一转头便看见顾岑那双幽深的潭水里映着自己模样,那目光专注而炙热,教她心上一慌,匆匆忙便要躲闪。 然而还没等她躲开,就教人擒住了手腕揽进怀里。那强有力的心跳声就在耳边响起,苏绾宁突然间就有些茫然了。 顾岑的下巴抵在怀中人柔软的发顶,轻轻地叹息了一声,才缓缓开口道:「阿宁,你究竟在躲我什么呢?」 如今的顾岑也后悔自己当初面对小姑娘时将心思掩藏得太深,以至于如今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小姑娘都只当是兄妹之间的情意,愣生生不肯往前多跨出一步。 小姑娘的心扉仿佛上了一把锁,他立在门外,不得其门而入。 躲什么呢?两个人都已经定亲了,她在躲什么,又能躲多久? 伸手戳了戳顾岑的胸膛,察觉他的身子僵了僵,苏绾宁才勾了勾唇角,轻声道:「你的心意我都明白,只是觉得有些奇怪,原本像兄长一样的你突然摇身一变成了……」 声音戛然而止,一抹嫣红悄悄地爬上白玉耳朵,苏绾宁低下头去。 顾岑却翘了翘嘴角,故意逗她,「变成了什么?」 「你这是在故意欺负我吗?」苏绾宁睁着明亮的杏眼,侧头望向顾岑。 「好了,让我来猜猜你为什么一直躲着我好不好?」顾岑的声音压得很低,喑哑中带着摄人心魄的磁性,见怀中的人儿不说话,才继续道,「你总以为我是拿你当妹妹,如今突然提出娶你,心里肯定是在算计着什么,是不是?」 顾岑是商人,所有人都认为他从不做亏本的生意。顾苏两家联姻,在很多人看来,可能不过是一场利益的算计,其中有多少真情,也是未必。 毕竟顾家大少爷若是真对苏二姑娘有意,怎么会半点儿苗头也没露出来,还默默地放任她和别人定亲? 苏绾宁摇了摇头,「才不是呢,言之哥哥不会算计我的。」 她不是没心没肺之人,自然知道什么是虚情假意,什么是真心实意。 顾岑的眸底染了一层淡淡地笑,不动声色地继续猜道,「那就是阿宁觉得我是在逗你玩?或者以为我只是为了堵住城中人的攸攸之口才上门提亲?」 苏绾宁闻言沉默了一下,但还是摇了摇头。 那日在平山的姻缘树下,顾岑亲口解释过,所以她信他。 「阿宁既然相信我是真心实意,如今这般对我敬而远之,可见是瞧不上我了?」顾岑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眼帘微垂,连眸色都黯淡了三分。 记忆里的顾家大少爷一直都是意气风发的模样,这般落寞哀伤的神情几时曾出现在他的脸上?苏绾宁心头一酸,有些话便脱口而出了,「我没有瞧不中……你,人家都已经在尝试把你当成……」未来的夫婿了。 伸手回抱住顾岑的窄腰,她声音低低的,「言之哥哥,我知道我现在做得不够好,但你再等等我好吗?」 v第29章[01.27] 眼前这个男人把一颗心都捧到了自己的跟前,苏绾宁突然觉得自己向前踏出一步也不是什么天大的难事。只要顾岑再给她一点点时间,再等等她,她一定会走到他身边,陪他……白首。 知道了小姑娘的心意,顾岑低低地笑出了声,声音里满是愉悦,「我等你。」此时他拥着怀中人,便已觉得一生足矣。 「不对,还有一件事情没有说清楚呢。」 就在顾岑满心愉悦的时候,他却被人推开了。听着苏绾宁的不满的话,他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了?」 苏绾宁记着苏莫清说的话,睨了他一眼,问道:「你那日从百花楼把阿清带回来,我只顾着问阿清了,都不知道你也喜欢那样的地方呢?」 小姑娘俏脸微红,杏眼却格外明亮,顾岑摇了摇头,笑道:「那日恰好有事在百花楼。」 「哦。」小姑娘撇开了脸。 「只是谈生意,没有旁的。」有些事情、有些人在外面的酒楼见总是不太方便,百花楼虽是烟花之地,但是人来人往、鱼龙混杂恰是最好的遮掩,这才是顾岑选择和人在百花楼谈事情的缘故。 「哦。」小姑娘只顾着玩手绢了。 「以后都不去了。」顾岑有些无奈,握住苏绾宁的手,轻轻地捏了捏,低声道,「从前、现在、以后,都只有你一人,也只要你一个。」 任凭她弱水三千,他顾岑也只取一瓢饮。 「嗯哼!」苏绾宁轻轻地哼了一声,下巴微微扬起,「那我就姑且相信你一回咯。」 明明想要作出一副傲娇的模样,可那通红地耳尖却泄露了她此时的害羞与紧张。 见小姑娘不再像过去那几日一般疏远自己,顾岑不由勾了勾嘴角,突然问她:「百花楼的事儿你一直憋在心里?」 「才不是呢。」苏绾宁正低头戳顾岑的手指呢,闻言便道,「阿清说的呢,天下没有不偷腥的猫。」 听见自家未来小舅子的名字,顾岑微微眯了眯眼,而刚刚解了禁足从祠堂出来的苏莫清忽然觉得脊背一凉,想起祠堂里的一排排灵位,他似是想到了什么撒腿就跑了。 顺河的夜风裹挟着丝丝凉意袭来,窝在顾岑怀里的苏绾宁忽然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带着无限的怅惘。 她扯了扯顾岑的衣袖,见他低头看了过来,才小声地道:「你说今晚七夕,阿姐她会在哪儿呢?」 顺河岸上来来往往多是相携而行的身影,岸边的石阶上还有结伴而行的女子蹲在河边放河灯,偶尔传到乌篷船上的声音都掺满了欣悦与欢乐。 苏绾宁清晰地记得去年这个时候她和阿月是跟着姐姐一起出来的,而如今姐姐留书出走一月有余,却是半点儿音讯也没有。 听小姑娘提起苏绾平,顾岑不由想起另外一个人,眸色微微冷了几分,薄唇紧抿,半晌才缓缓开口道:「你姐姐的下落,我已经查到了。」 苏绾宁一惊,从顾岑的怀里弹跳出来,看着顾岑那张神色淡淡的俊脸,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言之哥哥,你真的找到姐姐了?她现在在哪儿?你怎么不让人把她接回来呢?」 乌篷船晃了两下,顾岑伸手扶住有些激动的苏绾宁,让她坐好后,才道:「人的确找到了,她跟着贺军医一起北上了,路上不会有危险。」 当初他从小姑娘的口中得知苏绾平离家出走的消息后就立即派了人去追查,不过七日的功夫,派出去的人就找到了苏绾平的下落。 苏绾平跟着北上的军医同行,一路奔着潼城的边营而去,安全是无虞的。顾岑在派人出去时便下了命令,不用把人带回青州,只需要暗中确保苏绾平的安全即可。 「你姐姐她会一直很安全。」看着小姑娘微微蹙起的眉头,顾岑伸手握住她的手,语气淡淡地道,「她有她想做的事情,等到她的心事了了,她自然会回来。」 苏绾宁狐疑地抬了抬眼帘,盯着顾岑的俊脸,问道:「言之哥哥,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五月初六,顾老夫人大寿那一日,姐姐中途离开,之后便一直失魂落魄的,然后便是一声不吭地留书出走。 跟着贺军医北上? 脑海里似是有什么一闪而过,可她抓不住,只能寄希望于顾岑,希望从他口中窥得半分。 顾岑将人揽进怀中,轻轻地笑了一声:「这事我也说不明白,端看个人造化罢。」 窦靖心中有一个结,苏绾平若是解得开,日后他自然不介意助他们一臂之力,若是解不开……顾岑摇摇头,不再深想。 他语焉不详,苏绾宁有些气闷,可转念想想,她与姐姐朝夕相伴这么多年都没弄明白姐姐到底是为了什么北上,顾岑再神通广大,难道还能把天下人的心思都读懂? 目光移到乌篷船外顺河河面上的点点灯火上,苏绾宁在心里暗暗祈祷,祈祷苏绾平此去能得偿所愿,早日归来。 —— 潼城将军府邸 苏绾平仔仔细细地抄写贺嵩留下来的药方,又把各色草药都整理了,按着药性做了分类。等到把所有的事情都忙完了,她才赫然想起已经是七夕了。 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苏绾平对着那做了一半的香囊也不知如何是好。 当初凭着一腔的勇气抛下一切跑来边关,如今那人就住在她隔壁的院子里,她却生出了几分情怯,再没有勇气走到他跟前,告诉他,她来找他了。 她害怕那人不相信她的话,她也害怕自己不知如何面对窦靖。 过去的五年里,她追逐在他身后,一次次在他面前表露对「顾崖」的情意,那个骄傲的男人怕是厌恶极了她吧? v第30章[01.27] 可是她早已记不清顾崖的模样,在她心上的一直是那个从战场上走下来的冷冰冰的「顾家二少爷」,而不是记忆里早已模糊的意气风发少年。 她爱的是那个人,不是一个名字。可她却不知道要如何让窦靖相信,更何况,她从来不知,窦靖的心里究竟有没有过她。 敲门声响起,苏绾平心里一惊,连忙将绣花篓子藏起来,整理好了衣服才去开门。 「韩姑娘?」苏绾平看着立在门口、面带羞涩的女子微微愣了愣。 韩意杳伸手拢了拢鬓边垂下的发丝,悄悄抬眼看了一眼面如冠玉的苏绾平,轻声道:「苏公子,我能进去坐坐吗?」 边城不比别处,民风相对开放,韩意杳自幼随父驻守边关,性子上也是不拘小节的,故而这会儿夜里说要去男子的屋里坐坐也没有半分觉得不对。 苏绾平呆呆地点了头,却在韩意杳要进屋时反应过来,伸手拦住她,「这个,天色不早了,韩姑娘进屋多有不便?」 「苏公子是要歇息了?」 苏绾平摇了摇头。 「那是怎么了?」韩意杳侧着头,明亮的眼底满是疑惑不解。 苏绾平以手抵唇,轻轻地咳了一声,才有些不自在地开口道:「孤男寡女,深更半夜,独处一室,委实不合礼数。」 「扑哧。」韩意杳笑弯了眉眼,咧着嘴露出小虎牙,笑道,「苏公子,你可真有意思。」 说完也不要求进屋了,直接从袖中掏出一个物什塞到苏绾平怀里,而后一转身便跑远了。 苏绾平看着韩意杳跑出了院子,才低头看向怀里多出来的东西,是个香囊,绣功一般,针脚都写歪歪扭扭的…… 可是这是个香囊啊! 她居然收了一个姑娘家送的香囊?苏绾平嘴角一抽。 合了房门,苏绾平把香囊随手扔在了桌子上,倒了一杯茶,喝了以后,才又捏着那香囊翻看了一会儿。想起方才韩意杳的娇羞模样,她伸手按了按额角,好像一不小心招惹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啊。 赠君香囊佩,相思针里藏。 苏绾平将韩意杳的香囊放到一旁,转念想起自己那绣了一半的香囊,又想起自己如今的尴尬身份,她不由叹了一口气。 她不能再一直躲着窦靖了。 她该找他解释清楚,如果他不相信她,心里没有她,她就…… 算了,还是想办法先把韩意杳这个麻烦解决了再说吧。 第二天一早,苏绾平就去寻韩意杳,可是找遍了整个将军府也没有找到人,一问之下,才知道北蛮又来扰边,韩将军领兵去了军营,韩意杳也跟了过去。 苏绾平有心打听窦靖的下落,转念想到窦靖是韩将军的亲随,这会子肯定也是去了军营,整个人顿时就有些无精打采了。 「苏公子,贺先生急信!」 贺嵩早就去了军营,这会儿有急信……苏绾平一惊,接过信看完以后,便立即吩咐道:「找几个人去我院子搬药材,备好马车,半个时辰后出发去军营。」 北蛮来势汹汹,将士负伤者不在少数,边营药材短缺,这便是贺嵩来信的缘故了。 苏绾平收好信,走到将军府外,药材已经装好了,她上了马车,一路往边营而去…… 八月初五,苏府格外热闹,因为这是苏家二小姐及笄的好日子。 一大早苏绾宁便被鸾儿和鸢儿从暖和的被窝里挖了出来,这会儿坐在梳妆台前打扮,她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 鸾儿手巧,这会儿却只把苏绾宁的满头秀发用一根绣带扎起来,之后便扶着苏绾宁去屏风后换了一身衣衫,因为待会儿笄礼的加衣,所以这会儿穿的衣裳也就是平时在家里穿的裙衫。 笄礼设在苏府正厅,客人不算多,但也坐了满满一屋子,苏伯尧和苏夫人出去迎了顾老夫人进来,满堂的宾客才知道这苏家二小姐的笄礼正宾该就是老夫人了。 大抵因为今日是未来孙媳儿及笄的日子,顾老夫人的精神格外好,她笑吟吟地落座,看了一眼在场观礼的宾客,才转向苏夫人道:「这吉时该到了吧?」 苏夫人笑着点了点头,看了一眼苏伯尧,后者会意起身,按照礼制简单地说了两句后,笄礼便正式开始了。 一身粉衣的关莘月率先走了进来,在丫鬟捧着的盆里净了手,便立到了顾老夫人身边,作为赞者,她一会儿是帮着顾老夫人行礼的。 礼乐声轻轻响起,苏绾宁身着采衣采履缓缓走了进来,到了厅里,只与观礼的宾客行了揖礼便跪坐在早已安置好的锦绣软垫上,臻首微垂,等着关莘月过来与她通发。 绣带解开,满头的青丝如瀑布般垂下,关莘月将之束成一个简简单单的堕马髻,随手从一旁鸢儿手里的托盘里取了零星的发饰缀上,才退到了一边。 这时候顾老夫人已经走了过来,满目慈爱地看着眉目灵气的小姑娘,徐徐开口。「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甘醴惟厚,嘉荐令芳。拜受祭之,以定尔祥。承天之休,寿考不忘。」 伸手取下关莘月插在她发间的木簪,打开鸾儿跪捧的匣子,一眼看到那有些眼熟的翡翠梅花笄,顾老夫人愣了一下,眼底划过一丝笑意,取出笄给苏绾宁戴上,又接连选了几支梅花样式的精巧小簪点缀在发间。 「小阿宁也长大了呢。」 低低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苏绾宁抬起头便看见顾老夫人和蔼的笑容,也跟着咧了咧嘴,之后却双手交叠平举抵住额头,向着老夫人行了一个大礼。顾老夫人笑着牵她起身,而后便又落了座。 v第31章[02.03] 鸾儿和鸢儿过来扶着苏绾宁退到正厅旁的东屋更衣,小竹却捧了一套裙衫过来。 自从苏绾平离家出走后,小竹便一直守着暖玉坞不肯出门,这会儿突然过来,苏绾宁主仆都有些意外。 小竹将那套裙衫展开,是一套由月华锦裁剪制成的襦裙。苏绾宁的手指轻轻抚上那精致的刺绣,眼眶微热,「小竹,这是……」 「这是当初大小姐特地为二小姐准备的及笄礼物,虽然大小姐如今不在家里,但是小竹知道,大小姐一定希望您能换上这身衣裳。」 鸢儿和鸾儿立即接过衣裳,一件一件为苏绾宁换上,正好合身。 苏绾宁原地转了一圈,脸上露出释然的笑容,「真好看。」 小竹见了也笑了,行了礼便退了出去。 鸾儿和鸢儿扶着苏绾宁出了东屋,在进正厅前,苏绾宁饮了一杯薄酒又吃了一口米饭,才缓缓地踏进正厅。 那一身月华锦的襦裙精致秀美,恰到好处地勾勒出苏绾宁的身形,也愈发衬得她娇俏动人,厅内的众人都露出惊艳之色来。 笄礼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环节就是取字,这字是由正宾来取,顾老夫人看着那杏眼晶亮的小姑娘,想起出门时孙儿与自己说的话,不由抿嘴一笑,由着关莘月扶着自己起身,来到苏绾宁的跟前,缓缓道:「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于假,永受保之,曰皎皎甫。」 古有诗赋曰:「皎皎贞素,侔夷节兮。帝臣是戴,尚其洁兮。」皎皎二字,寓意亦是极佳。 苏绾宁心上一动,虽觉得这字不似顾老夫人的手笔,却还是行了礼,答道:「老夫人一番厚爱,苏皎皎虽不敏,敢不夙夜祗来。」 之后便是跪听父母聆训,苏伯尧夫妇心疼女儿折腾了这么久,只简单地说了两句便算了事,等苏绾宁行了拜礼后这及笄礼便算结束了。 苏伯尧和苏夫人引着宾客往花厅饮宴,而苏绾宁忙不迭地就要回撷芳园去歇息,可才出了正厅就教苏莫清拉到了一旁。 看着苏莫清神神秘秘的模样,苏绾宁皱了皱眉头,「阿清,你做什么呢。」 「二姐你今天可真好看!」苏莫清笑嘻嘻地赞了一句。 苏绾宁递给他一个白眼,「说正事。」 苏莫清这才收了嬉皮笑脸,伸手指了指后花园的方向,压低了声音道:「顾大哥在荷花池那儿等你。」说完还不忘挤眉弄眼。 苏绾宁愣了一下,回过神来后便提着裙子往花园的方向跑去,鸢儿和鸾儿都是有眼色的,这会儿并不急着跟过去。 苏莫清完成了自家未来二姐夫交代的任务,优哉游哉地准备回书房去,远远地看见了关莘月的身影,便把人喊住了。知道她定是要找自家二姐,苏莫清递给她一个「你懂得」的表情后,便摇着扇子走了。 留下关莘月怔愣在原地,回头看见了鸢儿和鸾儿,她才反应过来。 好姐妹重色轻友不厚道,可她是个体贴人的,这会儿也不去做那招人嫌的事儿,只拉着鸢儿和鸾儿往小厨房去,打算去捣鼓些小点心。 这般时节,荷池的荷花早已开败,然而残叶连片却意外添了几分别样的风味,因此苏夫人也没有让园子里的人将这残荷拔掉。 苏绾宁走过来的时候,顾岑正饶有兴趣地看着池子里残荷,听到脚步声时回头,当即便愣住了。 那莲步轻移的女子身上穿的是湖水绿的襦裙,许是因为是月华锦裁剪成的,如今在日光下竟也泛着点点荧光,愈发衬得女子肤白如玉。目光上移落在女子的脸上,只见其淡施粉黛,娥眉浅修,朱唇点点,顾盼间是往日没有的风采。 顾岑看了一眼女子发髻上的翠玉笄,轻轻地勾了勾唇角,伸出手,对着脚步迟疑的女子,唤道:「过来,皎皎。」 听惯了他唤自己阿宁,突然见换了称呼,苏绾宁先是一愣,回过神来却耳根发热。抬眼毫无气势地瞪了他一眼,脚下还是很听话地朝他走了过去。 「原来真的是你。」苏绾宁咬了咬唇说了一句,却任由他牵着自己的手。 一阵愉悦的笑声从他的唇边溢出,顾岑牵着苏绾宁坐到自己身边,看着她微微泛红的小脸,问道:「什么?」 「你还装糊涂,皎皎这俩字是不是你与老夫人说的?」 顾岑坦然认下,他的小妻子,表字自然该自己来取。原本他想取的是娇娇,若不是老夫人说小姑娘脸皮薄,他倒没想起来换两个字。不过「皎皎」二字也是极好。 「你不喜欢?」他反问道。 苏绾宁摇了摇头,「不是,只是这不合规矩吧?」 顾岑挑了挑眉:「这事也就只祖母,你与我知道了。」 听他这么说,苏绾宁也安下心来,两个人手牵着手坐在亭子里,一时之间倒是无话。 「这残荷为什么不拔了去?」顾岑随口捡了个话题来说。 「这个啊,」苏绾宁侧了侧头,「娘亲说,曾在书上看到有人家这么做,还说诗云,‘留得残荷听雨声’,前几日下雨,果真是别有趣味。」 「那以后院子里也挖一片荷池吧。」顾岑突然提议。 苏绾宁愣了愣,对上他幽深的双潭微微有些不自在,便转过头,故作轻松地开口:「你的霜华院已经很好啦,何必折腾?」 顾岑捏了捏她的手,「不是霜华院。」 愕然回首,苏绾宁有些疑惑地看向顾岑。 v第32章[02.03] 「你我成亲在顾家的确是住霜华院。」毕竟那是顾家庄里除了老夫人的院子外最大最好的院子了。「不过,我已经让俞安替我在城中购置了一处别院,离苏府不远。」 起初听他提起成亲,苏绾宁还有些害羞,听到后面的话,她却瞪大了眼睛,「怎么还买了别院,不是住在顾家吗?」 顾家是个大家族,却从来不分家,是以苏绾宁对于顾岑购置别院的事情有些意外。 顾岑牵了牵唇,道:「是住在顾家,但偶尔也可住到别院,只你我二人,不是很好?」 顾家人多,规矩也多,顾岑还是心疼苏绾宁。 「嗯,谢谢你言之哥哥。」知道顾岑这是在体贴自己,苏绾宁当即就笑弯了眉眼。 顾岑挑了挑眉:「皎皎要拿什么来谢我?」 「唤阿宁!」 「外人跟前唤你阿宁,你我一处才唤小字。」顾岑笑了一声,「还没说拿什么来谢我呢?」 苏绾宁眨了眨眼睛,「我给你绣个东西?」 顾岑摇了摇头,离大婚只余两月,她还得绣嫁衣,「换个称呼吧。」 「啊?」 「我不是你哥哥。」 苏绾宁回到撷芳园,一眼就看到守在屋门口的鸢儿和鸾儿,心下有些奇怪,转而想起一人,便脚步飞快地进了屋。 关莘月正坐在屋子里的软榻上,她手里拿的是一份绣活,苏绾宁只瞥了一眼就连忙上前去夺了过来,有些不自在地道:「阿月,你怎么能随便动我的东西呢。」 关莘月饶有兴致地看向藏东西的苏绾宁,双手捧着脸,无辜地道:「从前我来找你,你可不是这么说的。」说好的随便看随便玩呢,「哼,我都放下了店里的活专门来给你当赞者了,结果你倒好,笄礼一结束就跑得没影了。」 苏绾宁将绣活放好,一回来听到这话就有些心虚,刚想开口解释一下,那边关莘月又开始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不过我也知道,顾大少爷来了吧。他有送你及笄礼嘛,是不是像话本子里说的给你雕了个木钗啊木手镯啊什么的。」 送了表字算不算? 当然苏绾宁还没有笨到说出来,只撇撇嘴道:「阿月,话本子还是少看点儿吧。」 关莘月仔仔细细地将苏绾宁打量了一番,目光落在她发上的翠玉梅花笄上,抿嘴一笑,「也是,木钗木镯顾大少爷肯定拿不出手,只你这及笄玉笄倒像……」 「你是诚心来打趣我的不成?」苏绾宁鼓了鼓腮帮子,瞪向关莘月。 关莘月双手放在身侧撑着软榻,上身微微前探,面上依旧笑嘻嘻的,「那你和我说说,刚刚藏起来的帕子是要做给谁的?」说完,不等苏绾宁开口,又飞快地继续道,「云青色的锦缎,绣的是瑞草,不像是你自己用的帕子啊?」 苏绾宁微微红了脸,「给阿清做的不行嘛。」 说完,走到小书房里取了几本书回来扔到关莘月的怀里,双手一拍,道:「这是翰墨斋新淘来的话本,陆老板特地留的。」 关莘月的眼睛瞬间弯了起来,也不记得要去追问别的,连忙翻了翻那几本书,惊喜道:「哇,居然有小宋公子的新本子,太棒了。」 小宋公子每年都会出几本话本子或诗集,他笔下的故事最是生动有趣,更兼之文采斐然,颇受人追捧,而关莘月就是小宋公子的书迷。 手里捧着小宋公子写的《扒一扒永宁侯府的二三事》,关莘月迫不及待地读了起来,一旁的苏绾宁见了不由摇了摇头,转身却去了书房研磨写东西了。 最近几天苏夫人的身子不太好,苏绾宁曾跟着自家姐姐看过几本医书,这会儿便开始琢磨着写个食谱做几道药膳来为苏夫人调养身子。 苏绾宁做一件事情的时候十分投入,等到她将药膳的配方整理好了,再抬头时,窗外已是夕阳西垂。目光穿过珠帘,苏绾宁毫无意外地看到还窝在软榻上看书的关莘月,顿时有些失笑。 那小宋公子的新话本她也读过,说的不过是永宁侯生了七个儿子后好不容易盼来一对龙凤胎,可是小郡主落地没多久就夭折了,永宁侯夫人伤心欲绝,错把龙凤胎的小公子当成了女儿,而永宁侯干脆将错就错。那小公子男扮女装十六年最后还被亲舅舅赐婚嫁了人,许是天赐良缘,小公子下嫁的夫婿是个女扮男装的,然后兜兜转转成就了一段颠鸾倒凤的良缘佳话。 苏绾宁觉得这故事有些荒唐,读了一半便没有继续看下去,这会儿见关莘月看得如此入迷,她才知道这是青菜萝卜各有所爱了。不过小宋公子不管写什么,关莘月只怕都爱读吧? 关莘月看了一半,合上书,看向不知何时走到桌子边倒茶喝的苏绾宁,冲她晃了晃手里的书,笑道:「这书借予我读几日罢?」 见她是真的喜欢,苏绾宁便将书送给了她,令关莘月欣喜不已。 关莘月欢天喜地的抱着那几本书,脸上的笑容是掩也掩不住。 要知道小宋公子的话本都是限量的,莫说在平阳城便在整个青州也是千金难求。从前她看的都是别人传抄出来的小册子,虽然是一样的故事,可是感觉就不怎么舒服。而现在苏绾宁拿给她的分明就是直接从京里出来的正本,她自然有些爱不释手。 「阿宁,你这是真的送给我了?不许反悔的哦。」 「本就是特意为你留的,自是不会反悔。」 关莘月抱着书,有些好奇地问道:「都说小宋公子的话本千金难求,翰墨斋也鲜少淘到,怎么这一次就有了呢?」 苏绾宁摊了摊手,「我也不知,陆老板拿给我的,我觉得你会喜欢就带回来了。」 其实苏绾宁隐隐猜到其中有顾岑的手笔,但是这会儿也只这么说。 关莘月自然也猜到了一些,却不点破,反而替好姐妹开心。当初得知苏绾宁与顾岑定亲时,她还有过一些担忧,可是如今看着顾岑宠爱苏绾宁的样子,她便释然一笑。 v第33章[02.03] 想来无所不能的玉面阎君当初不是当局者迷,就是心思太深了? —— —— 潼城外北塞边境,连绵一月的战火将熄,北蛮人已经被击退,然而大燕的军队也损失惨重。苏绾平跟在贺嵩的身后替伤兵清洗伤口敷药包扎已经不眠不休地忙活了好几个昼夜,等到将最后一个伤兵的伤口包扎好以后,苏绾平累得几乎要虚脱了。 贺嵩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小徒弟,难得有些心疼,冲她摆摆手,道:「你去休息吧,剩下的交给我们就行了。」 苏绾平却摇了摇头,道:「师父,我没事的。」 起初她看到那些鲜血淋漓的伤口时的确会害怕,可这几天下来,她就已经习惯了。这时候她才知道从前那等锦衣玉食的安闲生活,原是这些边疆的将士用鲜血和厮杀换来的,心里震撼极了,也愿意尽己所能多做一些事情。 贺嵩看了一眼执拗的小徒弟,心里十分满意,顺手指了指放在一旁的托盘和上面的药,「这边不用你帮忙了,算一算窦校尉的伤口也该换药了,你快些去吧。」 窦校尉的伤口? 苏绾平一惊,这些天忙忙碌碌,她竟然丝毫不知窦靖也受伤了。 「窦,窦校尉他受伤了?」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担忧。 贺嵩眉头微动,应了一声,一边继续手上的活计,一边道:「背上被砍了一刀,不过伤口不深,休养几天便没事了。」 他话才说完,就看见苏绾平已经端了托盘脚步微微踉跄地往大帐外面去,看着那瘦小的背影,贺嵩微微皱了皱眉头…… 窦靖身为校尉,有单独歇息的营帐,苏绾平捧着药过来得时候,他正站在桌案前看着边境的地形图,俊眉微拧,似乎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情。 「窦校尉,该换药了。」苏绾平故意压低了声音说了一句。 窦靖抬头看了一眼一身青衣的苏平,见她手里捧着药,便放下了手里的树枝,转身绕过桌案走到一旁的凳子上坐下,二话不说便解了上衣,将带有伤口的后背对着苏绾平。 苏绾平在他解衣时有些慌张,可当她看到那几乎横亘了顾崖后背的伤口时却突然红了眼眶,脚下的步子挪不动了。 那样狰狞的伤口,该有多疼,多危险啊…… 身后没有半分动静,窦靖不由皱了皱眉,正准备开口时,一只小手便抚上了他后背的伤口,令他不由一颤。 有些疼,还有些痒? 苏绾平从托盘里取出伤药,轻轻地均匀抖落在伤口上,然后又去了纱布条来为他缠伤口。 窦靖垂首看着从后面伸过来的雪白小手,目光颤了颤,直到那小手拉着布条收了回去,他才松了一口气,可是心头却多了一丝奇怪的感觉。 这个叫苏平的小医徒一直给他的感觉都很奇怪。窦靖平素冷漠惯了,鲜少会对别人多几分关注,可是这会儿他却主动将端了药准备退出营帐的苏平唤住了。 慢慢悠悠地拢好衣衫,顾崖出声道:「苏平,你且等等。」 苏绾平脚下的步子一顿,整个身子都僵住了。 难道他认出自己了? 苏绾平说不清是欢喜,还是害怕。 当初他离开平阳城时的决绝还历历在目,那一声声的质问还犹言在耳。他能认出乔装的自己让她有些窃喜,但还是害怕面对窦靖。 过去是她口口声声说爱顾崖,如今她又该如何跟窦靖解释,她爱的人其实是顶着顾崖名字的窦长庚呢? 窦靖看着那微微颤抖的小身板眉头皱得更深了,难道说自己吓到他了? 他酝酿着放缓语气,可是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见苏平说道,「师父那边还需要帮手,苏平先告退了。」 看着那似是落荒而逃的背影,窦靖微微眯起了眼睛。 这个苏平着实很奇怪。 苏平,苏平,苏……平? 顾崖霍然起身,俊脸上满是复杂之色…… 贺嵩见窦靖来寻自己时有些意外,待看到他俊脸一片沉冷时,饶是见惯了风风雨雨,他心里仍旧咯噔了一下。 「窦校尉,这是怎么了?」 窦靖示意贺嵩跟自己出了营帐,到了树林里,他才看向贺嵩问道:「苏平,他到底是什么人?」 贺嵩一脸茫然:「苏平是我捡来的徒弟啊。」 「可知他家乡祖籍何处?」 贺嵩不知苏平哪里惹到了窦靖,见问便只道:「当初老夫从京往潼城来的半道上,在离青州十几里的茶寮遇上的,他说是青州人士,往潼城边关寻亲,老夫见他文弱书生模样,又懂些医术才收作徒弟带来了边关。窦校尉,难道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贺嵩自认看人的眼光不差,莫非他还看走了眼,给边关带来了麻烦?说起来这苏平说是来边关寻亲,可到了潼城几月余也没有看她出去找过谁,难道…… v第34章[02.03] 窦靖摆了摆手,淡淡地开口道:「贺先生不必惊疑,苏平,不会威胁边关。」 他抬头看向林间蓝空,目光幽幽,有些茫然,也有些哀伤。 那一日他已经把话说得清楚明白了,为什么她还是追到了潼城来?难道说她还是不相信他说的话? 窦靖摇了摇头。 不会,潼城人人都知他是窦靖,她来了边关这么久不会想不通,那么她果真是为了自己这个人? 窦靖的心里似是有喜意的根芽在滋生,然而边关的风裹挟着凉意袭来,一下子又让他清醒过来。 他不愿再回青州,而她却不可能抛下家人常伴他在潼城,更遑论大燕和北蛮必将有一场恶战,一场生死难料的决战。 五年前的一幕幕在眼前划过,淋漓的鲜血、声嘶力竭的呼喊、一个个倒下的身躯…… 窦靖阖上了眼。 贺嵩看着窦靖的背影,也陷入了沉思,他不是个愚昧无知的人,窦靖特地来问苏平,说明苏平身上一定有什么秘密。回想起这几个月来的相处,贺嵩眉头皱起,又缓缓展开,他想起苏平那瘦小的身板和明亮的杏眼,突然拍了拍脑袋,恍然般开口道:「没料到我居然被她骗了这么久……」 窦靖不提,他没有刻意去注意,今次窦靖的反常,才让他赫然发现苏平的不同来。 弱柳扶风的身姿,盈盈顾盼的水眸,吃饭细嚼慢咽,白皙细嫩的皮肤……从前只以为苏平是男生女相,如今看来分明就是个女娃娃。 贺嵩拱手道:「是老夫不查,让军营里混入了女子,老夫会立即让苏平离开的。」 将军韩骁治军甚严,军营重地女子无令是不得擅入的,即便是韩骁之女韩意杳每次也都被拦在军营之外,如今苏平混进来,显然是违背了军令。 贺嵩对苏平的欺骗有些气愤,但是对这个徒弟到底还是心疼多些,他不希望窦靖追究下去。 「此事不劳先生插手,苏平一事交给我便好。」顾崖的声音淡淡的,「她是来寻我的,还是让我与她说明白吧。」 当初以为了断清楚,没料到她会如此执着,面对这样的她,窦靖心里是十分矛盾的。 贺嵩看着窦靖走远的身影,伸手捋了捋胡须,眼睛微微眯起。 想来无聊的军营生活要多一出好戏可以瞧了…… —— —— 自从及笄以后,苏绾宁与顾岑的婚事便提上了日程,外面采名、问吉、下聘诸等事务皆无须她插手,只是苏夫人却拘着她再不许她往外面去晃悠。 面对绣架上火红的月华锦,苏绾宁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这天天绣嫁衣着实令人憋闷得慌。 鸢儿和鸾儿都守在屋子里,各自也有绣活要做。毕竟这成亲除了嫁衣以外,被褥枕套各色物什都要新做,所以除了主仆仨以外,苏府里的绣娘近来也是十分忙碌。 「姑娘莫要唉声叹气,这是不吉利的。」鸢儿停下了手中的针,看向愁眉苦脸的苏绾宁不由提醒了一句。 待嫁的姑娘亲手绣嫁衣求的是和和满满,这样长吁短叹是会把福气叹跑的。 苏绾宁看着一本正经的鸢儿,嘴角微微一抽,然而目光落在那一色红的嫁衣上,到底没有再叹气,但却撇了撇嘴道:「我都半月余没有出过门了,整日窝在屋子里实在无趣得紧。」 鸢儿轻笑道:「姑娘早一日绣好了嫁衣,夫人许是会松口也不一定。」 苏夫人之所以将苏绾宁拘在家里绣嫁衣,并不是担心她出门去招惹麻烦,而是担心她会忘了绣嫁衣的事情,届时到了大婚那天闹笑话。 苏绾宁拈起针,指尖轻动,飞针走线间一朵栩栩如生的金丝牡丹便跃然于月华锦上,她知道鸢儿的言下之意,这般时候也只有老老实实地继续这绣活。 苏夫人年轻的时候是青州有名的巧手绣娘,一手凤穿牡丹更是无人能比。苏绾宁的刺绣是苏夫人亲手教的,所以真的做起绣活来,其实半点儿也不是什么难事。 苏绾宁在嫁衣上绣的就是凤穿牡丹,流光溢彩的月华锦上绣娇娇牡丹,金线细细绣成,衬得整个嫁衣愈发精致华美。 「姑娘绣得真好看!」鸢儿拊掌赞道。 「这嫁衣姑娘穿上一定很好看!」鸾儿的眼睛都亮了,仿佛已经看到苏绾宁穿上了嫁衣。 苏绾宁也很满意自己的绣活,得意地挑了挑眉:「那是,你们家姑娘可是巧手天下无双呢。」 「那姑娘可要多给姑爷绣点东西,什么荷包呀腰带香囊扇袋……」鸾儿笑着打趣道。 苏绾宁脸一红,啐了她一口,「乱称呼些什么。」 鸢儿也笑道:「不过早晚而已,还有一个月不到呢。」 苏绾宁被两个小丫鬟打趣得红了脸,不耐烦地摆摆手道:「快去把嫁衣收拾好,随我去正院一趟。」 她再满意,也要过她娘亲的那一关呀。 苏夫人看了那绣着凤穿牡丹的嫁衣,满意地点了点头,吩咐鸢儿和鸾儿好生收起来后,才揽着苏绾宁道:「娘的宁儿终于长大了。」 苏绾宁趴在苏夫人的腿上,眨了眨眼睛,轻笑着道:「再大也还是娘亲的贴心小棉袄。」 v第35章[02.03] 看着懂事乖巧又不失俏皮的小女儿,苏夫人轻轻地笑了,可是笑着笑着又叹了一口气,「宁儿是娘亲的贴心小棉袄,不像你姐姐……」 这些日子为了小女儿的婚事,苏夫人忙得脚不沾地,可是一闲下来就会想到自己那下落不明的大女儿。她埋怨大女儿行事荒唐,可却免不了担忧。 「姐姐她许是有什么苦衷,她想明白了就会回来的。」顾岑与她说过姐姐是去了边关,苏绾宁这些日子细细思量也猜到了些什么,可是这会儿却不敢对苏夫人说,只能软语劝慰苏夫人,「言之哥哥已经派了人去寻,姐姐不会有事的。」 苏夫人微微一愣,没料到顾岑会知道这件事,不由皱起了眉头:「你怎么什么事情都往外说?」 苏绾宁有些心虚地蹭了蹭她的腿,甜甜地道:「娘,言之哥哥也不是外人啊,再说了,有他帮忙找人,肯定很快就有姐姐的消息了。」 苏夫人闻言微微沉吟,顾岑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知道他生性沉稳,定不会声张,也就放下了心。「这都三个多月了,你姐姐她……」 顾岑的手腕,苏夫人心里有底,三个多月了还没有消息,该不是凶多吉少了吧? 一念及此,苏夫人就更加担心了。 「娘,言之哥哥说,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姐姐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 想起大女儿的聪慧,苏夫人稍稍放宽了心,纵使心里还在担忧,这会儿也不肯再表露出来教小女儿跟着一起牵肠挂肚。 「娘,嫁衣绣好了,那我能不能出去走走?」苏绾宁察言观色,见状只当苏夫人已经安了心,便软软地央求道,「我都闷在屋里一个多月了,再不出去都要发霉了呢。」 这一次苏夫人没有拦着她,只吩咐鸢儿和鸾儿好生跟着。 苏绾宁欢欢喜喜地出门,才到门口就看见苏莫清从另一条路过来,看样子也是要出门。 「二姐?」苏莫清看到苏绾宁就瞪大了眼睛,「你偷溜出门居然还敢走正门?」 苏绾宁递了个白眼给他,「我是堂堂正正的出门呢。」 苏莫清有些意外,继而笑道:「那敢情巧了,今日在茝兰轩有诗会,听说顾大哥也去呢。」自从上次被苏绾宁纠正后,苏莫清倒是聪明的没有再喊二姐夫了。 「诗会?不去。」苏绾宁有些兴致缺缺,听到顾岑也去了,她愈发不想去凑热闹,羞人得紧。 「二姐,你可不能不去啊,听说今儿个茝兰轩来了很多才女呢,你不怕顾大哥的魂被勾走啊?」苏莫清有点儿急。 苏绾宁:「……」 苏莫清见她沉默了,也不多说什么,直接拉着她就出门,后面的鸢儿和鸾儿瞧了连忙跟了上去。 茝兰轩是平阳城专门供文人雅士谈诗论词的一处水上庭院,环境清幽雅致,陈设亦是样样精巧。 苏绾宁跟着苏莫清进了茝兰轩,果然如他所言,今日聚在这里的有不少世家小姐公子,也有一些落魄书生。她淡淡地扫了一眼,并没有看见顾岑,反而看见了顾岑的妹妹顾燕笙,她微微眯了眼,也一眼认出坐在顾燕笙身旁的人好像就是当初被顾岑从顾家庄赶出去的……袁妙枝? 苏绾宁记得顾燕笙从小到大就不爱读书,胸中也没有几滴墨水,而那袁妙枝是袁家庶出的姑娘,貌似也是个不通文墨的,怎么今儿会来这茝兰轩? 蓦然忆起上次顾家花园的事情,又想着苏莫清说顾岑今日会来的话,苏绾宁轻轻地勾起了唇角。 好一个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苏莫清顺着自家二姐的目光望去,自然也看到了顾燕笙,他打小不喜欢顾燕笙那跋扈骄纵的性子,因此看了一眼便收了视线,冷不防看到自家二姐脸上阴测测的笑容,他一个激灵悄悄地往边上挪了一步。 「阿清你去哪儿?」苏绾宁看着想开溜的弟弟蹙了蹙眉,心道你拉着我来了,然后还想一个人溜走? 苏莫清凑到她跟前,压低了声音:「二姐啊,你笑得太恐怖了,那顾燕笙怎么招惹你了?」 苏绾宁眨眨眼睛,道:「她没得罪我啊。」 「那你……」 苏绾宁转身朝一旁的小花园走去,见苏莫清跟着自己亦步亦趋的样子,便拉了他到跟前,跟他说了袁妙枝的事情,末了只道:「看见她膈应得慌。」 苏莫清回想起刚刚瞥到的袁妙枝,挠了挠头,那袁妙枝看上去挺贞静的啊,怎么会作出那样的事情?「二姐,你莫不是误会了什么吧?」 「算了,跟你说你也拎不清,罢了。」苏绾宁懒得跟苏莫清继续解释,只叮嘱他,「你以后远着点她。」 不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不会看错袁妙枝对顾岑的觊觎,她可不想自家傻弟弟回头被人利用了。 苏莫清见她一脸认真,便点头应下了。左右他与顾燕笙相看两相厌,那么对她的朋友自然也会敬而远之。只是……「二姐,你是吃醋了吗?」 「谁吃醋了,嗯?」 清越的声音从二人的身后传来,苏绾宁和苏莫清一转身就看到顾岑闲庭信步般走了过来。 苏莫清看了一眼迎面而来的顾岑,又看了一眼身旁的自家二姐,丢下一句「你问二姐吧」后就飞快地溜走了。 苏绾宁跺了跺脚,心里暗骂苏莫清,面上却淡淡地笑着看向顾岑。 自从及笄礼那天以后,两个人已经一月余没有再见过面了,这会儿相见,苏绾宁看着他微微含笑的俊脸,心头一跳,脸颊也染了一层淡淡的粉色。 别后不知相思,再相见才知这一月来相思并未离开过心上。 v第36章[02.08] 顾岑嘴角噙笑,见小姑娘呆呆地看着自己,便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见她没有像以往那样躲开,不由挑了挑眉,显然是有些意外的。 「一月余了,便予你揉揉,不许弄乱我的发髻。」 小姑娘俏生生地说着令人心暖的话,若不是场合不对,顾岑真想将她按入自己的怀中,然而这时候他只能加深嘴角的笑意,手下多揉了几下。 「方才在说什么吃醋,与我说说?」 「哪有。」 「嗯?」 「你根本就是明知故问!」苏绾宁扯了扯他的衣袖,指着不远处立在游廊下往这边张望的袁妙枝,「呶,那还不是你招蜂引蝶惹来的麻烦,被她瞪得我都要腿软了。」 顾岑淡淡地扫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丝毫未曾放在心上,只看着苏绾宁打趣道:「这是多少年的老陈醋了居然还能倒出来?我上次的表现难道还不能让你放心?」 苏绾宁轻轻地哼了一声,当初顾岑是把袁妙枝扔出顾家庄并且勒令门上不准放人进顾家大门没错,可是耐不住顾家大小姐顾燕笙看重袁妙枝啊。顾岑不许人上门,但顾燕笙可还是阳奉阴违经常领着袁妙枝回家呢,那么……「袁妙枝现在是不是还经常在你眼前晃悠啊?」 顾岑摇了摇头,道:「没太注意。」 平日他忙着商行的事情,便是婚事的筹备他也要过问,本来就没有心思去关注不相干的人,更何况他的霜华院便是顾燕笙也靠近不了,更遑论那袁……袁什么了。 苏绾宁见他一派坦然,也没有继续再追问什么,只是抿嘴笑了起来。 「茝兰轩的诗会,我记得言之哥哥从前都不怎么感兴趣的,今天这是?」 顾岑笑了一下,道:「不是我要来,而是有位恰好今日到平阳的贵人对这茝兰诗会感兴趣,我过来应酬一下罢了。」 贵人? 能让顾大少爷称为贵人的人想来应该来头不小吧。 苏绾宁蹙了蹙眉,正准备细问,就见俞安脚步匆匆地走了过来在顾岑耳边低语了两句。 顾岑微微颔首,摆手让俞安退下,才看向苏绾宁,问道:「贵人来了,你可要与我去见一见?」 苏绾宁摇了摇头,「我去寻阿清就好了。」 顾岑沉吟了一下,念及那人的身份,到底没有强求苏绾宁与自己一同去,只仔细地叮嘱了她两句便转身出去了。 看着顾岑的身影远去,苏绾宁百无聊赖地四下张望了一回,没有看见苏莫清的身影,便提着裙子往茝兰轩的水榭而去。 「阿宁!」 苏绾宁闻声望去,就看见水榭里有个身着粉色衣裳的姑娘正朝自己挥手,苏绾宁一眼认出了那张讨喜的苹果脸后,脚下的步子也快了一些。 「禾禾,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禾禾,本名陈玉禾,是平阳城县丞陈前的掌上明珠,也是苏绾宁儿时的玩伴。只不过前些年陈玉禾就被她外祖家里接了过去,苏绾宁在心里算了一下,两人也有五年没有见过面了。 陈玉禾依旧如儿时一般长着一张圆圆的苹果脸,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两颗小虎牙,娇俏的模样格外讨喜,令苏绾宁见了就不由伸手去捏她脸上的软肉。 陈玉禾鼓了鼓脸颊,不满地道:「这么多年不见,你还是爱欺负人。」 「这么多年不见,你还是一样很讨喜呀。」苏绾宁笑眯眯地回了一句。 两个人熟稔的模样令水榭里的人都有些意外,其中一个姑娘见了便打趣道:「方才陈姑娘还一副蔫蔫的模样,这一见了阿宁就鲜活了起来,可见我们是没有阿宁讨喜了。」 那姑娘故意作出一副委屈的模样,逗得众人发笑,陈玉禾更是红了脸,只道:「那是,见了我的阿宁,谁还记得你们呀。」 苏绾宁见她一如既往地天真可爱,心里面也是欢喜,转而问起她这些年在京城的情况,待听说陈玉禾已经在京中订了亲,倒是忍不住感到好奇,打趣她道:「是你那个呆头呆脑的表哥?」 见陈玉禾果然睁大了眼睛,苏绾宁便了然一笑。 陈玉禾的外祖家是京中的永宁侯府,永宁侯庄衡膝下共有八个儿子,其中与陈玉禾年龄相仿的是一对双生子,而苏绾宁说的则是陈玉禾的七表哥庄昭了。 庄暄和庄昭兄弟俩从前也在平阳城生活过一段时间,苏绾宁隐约有些记忆,这会儿听陈玉禾说订了亲,自然而然就想到打小就护着陈玉禾的庄昭了。 「我也没料到昭表哥会说娶我,不过知根知底是好事,倒也欢喜呢。」 小姑娘谈起亲事丝毫不觉得羞涩,一派天真的模样教水榭中的人都不好打趣她。 陈玉禾眨了眨眼,凑到苏绾宁身边压低了声音与她说,「听说你与顾大哥订了亲?」 苏绾宁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继而就听到小姑娘在自己耳边继续道,「果然如此啊,我早就猜到会有这么一天的。」 「何出此言?」 「一个人的心思藏得再深,但是眼神不会骗人。我记得,只要有你在的地方,顾大哥的目光总是在你身上停留的时间最长。」陈玉禾回想起早些年的时光,眼睛弯弯的道,「人人都说顾大哥是什么‘玉面阎君’,叫我说,是他们没看过顾大哥和你相处时的模样。」 苏绾宁微微一怔,听着陈玉禾的话,细细地寻思一回,觉得好像的确如此。从小到大,顾岑一直都待她极好。从前她不知道顾岑的心意,只当他是把自己当成了妹妹来疼爱,如今回想起来,原来有很多东西都是有迹可循的。 v第37章[02.08] 「你们兜兜转转这么多年,我看得都着急,不过现在很好啦,有情人终成眷属。」 苏绾宁侧首看着眼睛明亮的陈玉禾,心头的思绪散开,她伸手捏了捏陈玉禾的小脸,笑道:「越大越没样子,什么话都往外面蹦。」 两个人一时间又闹作一团,而水榭里的人都是与二人相熟的,早些年也见过她们俩打打闹闹,这会儿虽然讶异,却也不会少见多怪。 「早听说玉禾姐姐回了平阳城,往日总不得见,今儿可巧了。」一个女声从水榭外传来,众人往外看去,只见一身红衣张扬的顾燕笙拉着袁妙枝往这边来了。 顾陈两家是姻亲,顾家三房的太太就是出自县丞府陈家,所以顾燕笙和陈玉禾也是打小一起玩到大的。只不过多年未见,陈玉禾看着容貌衣着皆无比张扬的顾燕笙,愣是反应了半天才认出人来。 在她记忆里的顾燕笙可是娇娇软软的小妹妹,几时如现在这般张扬,更未曾见过她眉目间的趾高气扬。 「原来是燕笙。」 顾燕笙松开袁妙枝的手,径自走到陈玉禾身旁,挤开苏绾宁,才抱着陈玉禾的胳膊,故作委屈道:「这些年不见,玉禾姐姐都和燕笙生分了,与外人那般亲密,见了我却如此生疏。」 陈玉禾看了一眼神色淡然的苏绾宁,又看了一眼顾燕笙,苹果脸上仍然是一片喜人的笑容,「燕笙这话可教我没法接,都是一家人何来亲疏远别。」 顾燕笙是她姑姑的侄女儿,与她是一家人,苏绾宁是与顾岑订了亲的,与燕笙是一家人,与她也是一家人,在她眼里是没有亲疏之分的。 顾燕笙闻言不屑地哼了一声,「一家人,这里我只认得玉禾姐姐,旁的人,哼哼……」 顾燕笙从前只是有些看不惯苏绾宁分了哥哥对她的宠爱,可是自从,哥哥和苏绾宁定亲后,顾燕笙是彻彻底底地讨厌上苏绾宁了。 在顾燕笙的心里,这天下任何人都可以成为她的嫂嫂,唯有苏绾宁不可以! 顾燕笙丝毫不加掩饰的针对,令水榭中的人都看出了这顾家这位大小姐对她哥哥的亲事是心存不满的,只是却没有人开口说什么。 苏绾宁与顾岑定亲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她们中不乏对苏绾宁心存羡慕或嫉妒的。然而她们心里比谁都明白,这亲事之所以能成,全是顾岑的心意,毕竟偌大的青州还没有人能逼着顾大少爷去结不愿结的亲事。 因此这会儿她们不会因为顾燕笙的态度而去针对或奚落苏绾宁,只默默地喝茶看戏。 苏绾宁也不恼,被挤开了便坐到了一旁,只在看见袁妙枝眼底的得意时,心下冷笑一声。 陈玉禾拍了拍顾燕笙的手,并不接她的话,反而看向立在水榭边的袁妙枝,笑着问顾燕笙,道:「燕笙,这位姑娘是?」 顾燕笙见问,便笑着答道:「这是妙枝,袁家的姑娘,是我的好姐妹,这些年都是她陪着我玩呢。」一面挥手示意袁妙枝上前。 陈玉禾听了顾燕笙的话微微蹙了蹙眉,这些年只有这袁妙枝陪着顾燕笙玩,那顾燕笙是有多不招人待见?而这个她没有丝毫印象的袁家姑娘居然能将顾家庄唯一的嫡小姐哄住,到底是有过人之处,还是心里算计太过? 这些年在京城见惯了风风雨雨的陈玉禾,纵使还是个天真讨喜的小姑娘,但到底不是个没有心眼的。她看得出袁妙枝对苏绾宁的敌意,心思一转,便笑着道:「原来是袁家的姑娘,我常年不在平阳,倒是不大识得。」说着扭头看向水榭里另一个容貌精致的姑娘,笑着问她,「妙音,从前都没听你跟我提过你有个妹妹呢。」 袁妙音闻言放下了茶盏,轻轻地笑了一声,道:「妙枝她从小与姨娘在庵堂生活,这几年才回的平阳,玉禾自然没见过。」说着又看向神色有些僵硬的袁妙枝,道,「早知妙枝也来,很该跟姐姐一起出门啊。」 袁妙枝看着言笑晏晏的嫡姐,心头暗恨,若是她提前说了,她还能有出门的机会?而且跟在袁妙音身边,所有人都只看得见袁妙音是袁家的嫡小姐,眼里哪有她这个庶出的姑娘,她哪还有出头的机会? 「姐姐……」袁妙枝弱弱地开了口,神态之间不胜娇弱。 袁妙音对这个庶妹从来没有什么好感,见她这会儿故作可怜的模样,愈发觉得是个登不上台面的,有心奚落两句,可是到底要顾及自家脸面,便垂了眼眸喝茶。 袁妙音的不搭理,直接将袁妙枝推入了尴尬的境地,众人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难免就多了一些深意和嘲弄。 顾燕笙哪里能见自己的好友受委屈,见状便道:「是我提前约了妙枝,她自然和我一道来了。」 苏绾宁看着顾燕笙对袁妙枝的维护,一时也不知该作何感想。 堂堂的顾家庄大小姐,把整个平阳城嫡出的世家小姐几乎得罪了个遍,却偏偏对袁家这个庶出的姑娘青睐有加,甚至为了她不惜忤逆自己的兄长。这年头眼瞎的人不少,苏绾宁觉得顾燕笙可能才是最瞎的一个人。 淡淡地将目光从顾燕笙的方向移开,投向水榭外湖泊的对岸,远远地便看见有一行人往这边走来。她微微地眯了眯眼,认出了一身玄衣的顾岑。 水榭里的其他人自然也注意到了外面的动静。 「欸,顾大少爷今日也来了。」 「阿宁来了,顾大少爷能不来嘛。」陈玉禾打趣了一句。 「那个顾大少爷身旁的公子是谁啊,从前好像从未见过?」 「……」 水榭里议论纷纷,那一厢的顾岑丝毫未察,只与身旁的人介绍着茝兰轩。 与顾岑比肩而行的男子身着一袭月白色锦袍,面如冠玉,墨发高束用一根白玉簪固定,额欠却垂下一缕发丝,腰间悬着一方龙纹玉佩,此人正是传闻中游手好闲的祁王宋晗。 「从前便听顾小四与我提起这茝兰轩的诗会,这一番可是要开开眼界了。」宋晗的目光四下游弋,俊秀如玉的面庞上满是兴致。 顾岑笑了笑,「不若京城,也难比小宋公子分毫。」 宋晗摇了摇头,失笑道,「也是,顾小四满嘴跑马车,他还说你最是面冷腹黑不苟言笑的,今日一见却是当不得真。」 顾岑挑了挑眉,暗暗地给顾小四记了一笔,却引着宋晗往另一边去,口中只道:「茝兰轩不过是附庸风雅的地方,也无多少意趣。」 v第38章[02.08] 「听说你订了亲?」宋晗切话题很快。 他是领了云庆帝的旨意出京,为的就是这位青州传闻的「玉面阎君」。今日他见着顾岑,虽觉此人与传闻不尽相同,但也绝非浪得虚名之辈。 左右旨意不急,他就徐徐图之。 顾岑也知道这位祁王的来意不是那么简单,这会儿只淡淡地点了点头。 「那本王届时可要讨一杯喜酒吃了。」 「定当扫席以待。」 —— —— 茝兰轩的诗会确实如顾岑所言,不过是附庸风雅,若说意趣实在没有多少。 苏绾宁在水榭里坐了一会儿便觉得无趣,目光逡巡去找苏莫清,盘算着还是早早地离了这茝兰轩好。 陈玉禾悄悄地挪到苏绾宁身边,拽了拽她的衣袖,小声道:「听说今天街上戏园子里有新戏,总比这里有趣。」 苏绾宁见她冲着自己眨眼睛,抿嘴一笑,二人便趁着众人不注意离了水榭,一路离开了茝兰轩。 「方才在茝兰轩的水榭我不好与你细说,你猜与顾岑同行的那人是谁?」才出了茝兰轩的门,陈玉禾便亟不可待地说起适才所见之人,语气里带着点神秘,倒的确勾起了苏绾宁的好奇心。 之前顾岑提及要去迎一位贵人,想来就该是适才那位白衣公子,苏绾宁对那人的身份好奇,这会儿便侧首问陈玉禾,「是谁?」 陈玉禾四下张望了一回,凑到苏绾宁耳边低声道:「那位就是祁王殿下了。」说着笑了一声,「从前在表哥家里见过几次,倒是没料到他会跑来平阳城。」 苏绾宁没有听说过什么祁王,但想着这些皇亲贵族怎么不好好待在京城却跑来了平阳城,难道平阳城是出了什么事吗?还有顾岑怎么会认识祁王呢? 陈玉禾见苏绾宁满面疑惑,便与她道:「你知道顾家小四吧?」 苏绾宁点点头,顾小四是顾岑的堂弟,她曾在顾家见过,后来顾小四外出游学,倒是没有再见过面。 「顾小四入了祁王的眼,成了祁王门下的门客,祁王估计从顾小四那儿知道的顾大少爷。而且我离京的时候听说我那表妹夫到了平阳城百麓书院读书,祁王此行也许与此有关呢。」 苏绾宁对祁王来平阳城的目的并不感兴趣,知道祁王不是来平阳找麻烦的,她也就安下了心,至于旁的却并不过问。 陈玉禾见她不感兴趣,便换了话题捡京城里有趣的事情说,两个人说说笑笑便到了戏园子。 两个人算是赶巧,正好碰上开场,今日戏园子里演的是《沉香救母》,倒是满堂座无虚席。 陈玉禾看戏看到一半,突然扯了扯苏绾宁的衣袖,指着一个方向,小声地与她道:「你是不是得罪过那个人啊,我瞧她看你的眼神不太好。」 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苏绾宁一眼便看到了坐在那儿微微侧首往这边瞄的叶明珠。她身旁坐的是赵诚,这会儿叶明珠注意到她的目光,不知为何突然扬起了下巴得意地挑了挑眉,苏绾宁微微皱了眉头,目光顺着叶明珠的动作便看到她微微隆起的小腹,顿时了然了。 然而叶明珠的耀武扬威完全是打错了算盘,苏绾宁垂眸勾了勾唇,从前撞破叶明珠与赵诚的好事时,她都没有生过气,如今又怎么会在意这些? 见叶明珠如此看重赵诚,苏绾宁反而有些同情她。 赵诚若待她真心也还罢了,只可惜…… 想起那几封被付之一炬的小诗,苏绾宁淡淡地收回了视线。 「怎么了?」 苏绾宁轻笑了一声,道:「有些过节,不过于我无碍。」 陈玉禾点了点头没有多问,反而道:「我瞧着她只怕不太好。」 「什么?」 陈玉禾的手放到小腹的位置,声音压得愈发低了,「我读过医书,她脸色暗黄,手脚浮肿,那位置也不太正,怕是不太好。」 苏绾宁一惊,望向叶明珠,见果如陈玉禾所言,便皱了眉,「不会吧……」 叶明珠是叶平海的掌上明珠,叶家的娇娇女,她怀孕应是叶府最大的事情了,不会没人重视,若真的有问题,也早该有人察觉啊。 「我瞧得不一定准,换了齐折柳来定能一眼断定了。」 「齐折柳是谁?」 「他啊怪医一个,医术很妙,就是人不太靠谱。」 苏绾宁笑了笑,「怪医从前我也听说过一个,山谷。」 她记得顾岑十四岁那年被人下了毒,当时救了他的人就是一个疯疯癫癫的大夫,名唤山谷。 陈玉禾听了这个名字,颔首道:「齐折柳是山老的徒弟,山老有三个徒弟,齐折柳算一个,还有一个游医连朔,毒医花无枝。」 陈玉禾是个话匣子,一旦打开了便收不住,因此整场《沉香救母》下来,苏绾宁半句唱词也没听到,只听到陈玉禾不停地说着各种新奇的事情。 v第39章[02.08] 看着苹果脸神采飞扬的陈玉禾,苏绾宁弯了弯唇角。 除了关莘月以外,陈玉禾是与她交情最好的人,虽然多年未见,但是老友重逢,不见半分生疏,这样的交情更是值得珍惜…… 老友如酒,愈久弥香。 好戏终有落幕的时候,散场出门时,苏绾宁和陈玉禾才走到门口恰好遇到从另一边出来的赵诚和叶明珠。 叶明珠一只手挽着赵诚,一只手搭在小腹上,暗黄的面上满是得意,而走在她身旁的赵诚神色就有些复杂了。 迎面遇上,相对无语,苏绾宁脚步未停,和陈玉禾就出了戏园子。 「阿宁……」 苏绾宁知道陈玉禾许是瞧出了什么,便对她笑了笑道:「人的眼瞎是会治好的。」更何况她当初也没瞎呢。 一句话就教陈玉禾安了心,也乐得打趣她:「是顾大少爷给治的?」 「嘴里就没一句好话。」 「我这叫旁观者清。」陈玉禾得意一笑。 苏绾宁的娃娃亲别人会当成一回事,陈玉禾却一直都是不以为然的。她对赵诚了解不多,但依着她对顾岑的了解,苏赵两家旧年的婚约若是没有半点儿问题也就罢了,但只要有一点不对的苗头,顾岑定然会迅速出手,将他的小姑娘叼回窝。 陈玉禾看得可明白了,这顾大少爷是深情如海的君子没错,但骨子里却是一匹狼,护食得紧。 苏绾宁默然,没有再接她的话。 陪着陈玉禾在街上转悠了一会儿后,苏绾宁便回了府,才走到门口就看见倚在自家门口石狮子旁的男子,他身上依旧着着早上那一身玄色的锦袍,身姿颀长,倚在那儿自成一道风景。 苏绾宁脚下的步子微微一顿,旋即便小跑着奔过去,顾岑似有所感地望了过来,缓缓地站直了身子,含笑看向心上的姑娘。 「你怎么会在这里?」苏绾宁停在离顾岑一步远的地方,微微抬头看向他。 「还想见见你,便来这里等你。」 苏绾宁眉眼一弯,看着他问道:「等了很久?」 「不久。」顾岑伸手揉了揉眉心,「也就一个时辰。」 「……」 「好了,逗你玩呢。」 苏绾宁撇撇嘴,「一点儿也不好玩呢。」 两个人这样立在门口,苏绾宁没来由有点儿心虚,伸手就拉着顾岑转到一旁的小巷,之后才松开手,问道:「不是才在茝兰轩见过,你怎么……不是要陪祁王的吗?」顿了顿,补了一句,「是禾禾与我说的,祁王来了平阳。」 「我就是想再来看看你,祁王的事情不用放在心上,还有顾小四斡旋呢。」顾岑低头看着苏绾宁,想起之前在茝兰轩的事情,抿了抿才道,「你只管安安心心地等着嫁给我,母亲不会为难你,顾燕笙……你不必搭理她。」 苏绾宁觉得耳根子有点儿热,低下头看着鞋尖,小声地应道,「这些也不用你说,我自是相信你的。」 她知道,因为和赵诚退亲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顾家很多人都对她生了一些意见,哪怕是过去疼爱她的钱氏,如今也变得难以亲近了。嫁进顾家,她要面对的还有很多,但是自从明白和接受顾岑的心意以后,她觉得,只要有他在,那么不管面对什么,她都不会害怕。 顾岑牵起苏绾宁的手,轻叹了一声:「婚期还是定得晚了些。」 「什么?」苏绾宁一时反应不过来。 「真想早一点把你娶回家。」自知情为何物,有些心思便绕在心头,如今愈发急迫了些。 苏绾宁红着脸啐了一口,挣开他的手,瞪了他一眼,「胡说八道!」 「皎皎。」 「……」 面前的男子俊美无双,眼底的情意流转,似是一团火灼得她的心都跟着发烫,苏绾宁脸色愈发红了,目光滴溜溜在他脸上打了个转,突然踮起了脚尖…… 蜻蜓点水的触感落在颊边,顾岑懵了,回过头看向苏绾宁时却发现小姑娘已经捂着脸跑出了小巷。他心头绽出灿烂的烟火,提了步子追了出去,却看见苏绾宁正追着苏莫清打,不由无奈一笑。 方才苏莫清貌似从小巷口经过了? 姐弟俩打打闹闹,苏莫清一边讨饶,一边躲闪,苏绾宁追着他往门里跑,却在一只脚踏进门槛后,回头看了一眼立在巷口、俊面含笑的顾岑,俏脸绯红。 俞安过来的时候,就看见自家主子呆呆地立在那儿,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苏家紧闭的朱红大门,不由挠了挠头。 这门有什么好看的,也能看得这么入神? 「公子?」 顾岑回过神,横了一眼俞安,淡淡地开口:「安排妥当了?」 v第40章[02.08] 「已经按照公子的吩咐打点妥当了,只是宋公子并不是一个好接近的人。」 「只需派人多注意一些便是。」他知道,这位祁王殿下是没有多少恶意的,「另外派几个人把顾小四抓回来。」 宋晗告诉顾岑,当初他是领着顾小四一同出京的,只是半道上教那家伙给溜了。 顾小四离家在外多年,没少给顾大少爷惹麻烦,顾大少爷实在有些挂念这位好堂弟了。 俞安嘴角隐隐一抽:「属下明白。」 顾岑回头看了一眼苏家紧闭的大门,嘴角微微一翘,接过俞安牵过来的马,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 —— 丹桂飘香醉十月,清秋微凉染平阳。 苏绾平立在熟悉的大门前,一身的风霜和狼狈,令恰好出门的管家大吃一惊。 「大小姐?」 孙管家又惊又喜,反应过来后连忙让跟在身后的小厮进去送信,自己则亲自迎了上来。 他本是苏府的老人,也是看着苏绾平长大的,得知大小姐留书出走的这些日子以来,孙管家一直都担心着她的安危,这会儿见到人了,见她虽狼狈但却平安无事,才将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 苏绾平眼眶红红的,见到孙管家后,那份近乡情怯也愈发浓了。 当初她不管不顾抛下一切离开,只为追逐那虚无缥缈的幸福,可是到了最后,她不管不顾的任性换来的却只有满身狼狈和对家人的伤害。 苏绾平觉得自己错得彻底。 孙管家看着苏绾平的模样,猜到她在外面的这几个月只怕过得不好,心里心疼,却只道:「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老爷夫人,还有少爷和二小姐一定会高兴的。」 苏绾平脚下的步子一顿,声音有些发涩地问道:「家中可还安好?」 「府中诸事安好,只是夫人思念小姐,一直来身子不太好。」 苏绾平微微垂首,她想多问几句,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只跟着孙管家兜兜转转到了苏夫人的院子。 孙管家派来的小厮早就将大小姐回府的消息传遍了全府,因此苏绾平到的时候,苏绾宁和苏莫清都跟在苏夫人身后。 「娘,不孝女回来了。」 一见着苏夫人,苏绾平便跪了下去,泪水早已流了满面。 苏绾平离开的时候还是初夏,如今回来已入了秋,这几个月里,苏夫人担心过女儿,埋怨过女儿,到了现在见着人了,却只剩下满满的心疼。 快步走到苏绾平身边,半蹲下将人揽进怀里,「心肝儿」「肉啊」的喊着,苏夫人也早已泣不成声。 一旁的苏绾宁也早已红了眼眶,只苏莫清还很冷静,他看了一眼庭院中纷纷飞落的秋叶,开口提醒道:「秋风凉,娘和大姐还是进屋说话吧。」 苏绾平回过神,注意到苏夫人有些苍白的面庞,心微微一疼,连忙扶着她进了屋。 苏夫人没有追问苏绾平这几个月的去向,只是抱着她骂她傻,说她没有良心,最后却嘴里也只剩下一句「回来就好。」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抚平了苏绾平这些天的心伤,趴在苏夫人的膝头,她第一次后悔了。 可是再给她一次选择的机会,也许她还是头撞了南墙才会回头吧…… 心心念念的大女儿回来了,苏夫人心头的石头落下了一块,可是看到她瘦骨嶙峋、弱不胜衣的模样,一颗心却是揪疼。 四个多月前的苏绾平虽不说生的圆润如玉,但也是有些肉感的,哪里像现在这般只剩下一把骨头? 苏夫人握着女儿略显粗糙的小手,有心询问些什么,话到了嘴边,却只叹了一口气,道:「一路风霜,先回暖玉坞好好梳洗一番,待会儿你父亲也该回来了,我们一家人好好聚聚。」 如今人已经平平安安地回来了,其他的也不急在一时了。 苏绾平应了,转身退了出去,苏绾宁看了一眼苏夫人,也跟了苏绾平离开。 苏夫人看向一旁敛眉不语的儿子,微微皱了皱眉头,「莫清,你拉长着一张脸作甚?」 见惯了儿子嬉皮笑脸的模样,这会儿瞅见他这副模样,苏夫人难免有些狐疑。 苏莫清堪堪回神,见苏夫人一副不悦的模样,不由伸手挠了挠后脑勺,咧开嘴,又露出一贯的笑容,道:「没什么,没什么,就是有些高兴过了头。」 出了苏夫人的屋子后,苏莫清站在院子里,回想起方才在自家长姐腰间看到的挂饰,不由拧起了眉头。 那虎牙串成的腰饰分明是边城的东西,难道说长姐离开的这四个多月里一直都待在边城? 可是好端端地长姐为什么要去边城呢,又为什么折腾得一身狼狈而归? 苏莫清眯起好看的桃花眼,百思不得其解…… v第41章[02.15] 梳洗完换了一身干净衣裳的苏绾平笔直地跪在苏伯尧的面前,手里捧着苏家的家法,声音涩涩地道:「不孝女令父母受累担心,自请受罚。」 在她梳洗的这段时间里,小竹已经将她离家出走后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与她说了。 她不顾十八年的教养留书出走,教家里的父母姊妹兄弟为自己牵肠挂肚。看着两鬓添了白发的父母,苏绾平的心里渐渐生出了悔意。 苏伯尧夺过苏绾平手里的家法,高高地举起,可是半天也舍不得落下,最后将家法扔到一边,指着苏绾平道:「当初敢走,现在又跑回来算什么?」 这个女儿从来贴心,所以她任性一次,就像是给人心窝子插了一刀,可偏偏他就是下不去手收拾她。 苏绾平伏在地上,泣不成声,嘴里只有「我错了」,别的更多的却再也说不出口。 苏伯尧怒火难消,可是有苏夫人拦着,他也舍不得继续追究下去,最后整个人瘫坐在椅子上,看着憔悴的女儿,叹了口气。 生儿养女皆是讨债来的,苏伯尧再生气,也狠不下心拿家法去抽自己的女儿。 将家法扔给杵在一旁的苏莫清,苏伯尧沉声对苏绾平道:「留书出走,多月不归,累家中父母伤怀,是为不孝,你且去祠堂跪着,好生反思。」顿了顿,才道,「为父希望你能给我们一个交待。」 向来循规蹈矩的一个姑娘敢冒大不韪离家出走,这其中若是没有什么原委,是没有人会相信的。苏伯尧不逼问女儿,只希望女儿能够自己想明白,主动坦白。 苏绾平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见他眼中并无半分苛责,顿感心头一酸。 然而,她只能辜负苏伯尧的期盼。 关于北上,关于窦靖,她实在无法启唇。 一身狼狈,满心伤痕,即便是在最亲的家人面前,她也无法吐露半分。 伤口被剖开只会有淋漓的鲜血,她只愿默默一人舔舐伤口,守着心里的最后一点儿痴惘。 默默地起身,拖着疲惫的身子朝着苏氏祠堂的方向走去,夕阳的余晖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秋风落叶间,那背影竟仿佛染着无尽的哀伤与苍凉。 苏绾平在祠堂跪了三天三夜,最终还是苏伯尧软了心,吩咐小竹将人扶回了暖玉坞。 苏伯尧不再追问,至此苏绾平离家出走之事仿佛在苏家揭过了页。 过了几天,顾家老夫人派了金嬷嬷登门,苏夫人只当是老夫人想见小女儿,正打算以婚期将近婉拒时,金嬷嬷就笑意吟吟地开了口。 「老夫人这几日清闲,身边也没个人陪伴,往日还有二姑娘在,只如今也不大方便,可巧听说大姑娘的病好了,老夫人就念叨着让老奴来接大姑娘去说说话呢。」 苏绾平离家出走四月有余,苏夫人一直对外宣称女儿是染了疾需要卧床静养,故而此时金嬷嬷这话并未让苏夫人深思。 顾老夫人一贯对苏绾平和苏绾宁姐妹俩有些偏爱,念叨着想见一见也是正常。 苏夫人立即就让青蓉去暖玉坞传话了。 苏绾平跟着金嬷嬷进了顾老夫人住的荣寿堂,一眼便看到坐在炕上的顾老夫人。见她神色淡淡,苏绾平心底不由一个咯噔。 「近来身子可曾好些了?」 顾老夫人的声音淡淡,目光却精明矍铄,仿佛能一眼看破人的心思一般。 「老夫人……」苏绾平动了动唇,神色有些慌张。 「这世上万事皆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是善因还是孽缘,其实一早就是注定的。」顾老夫人看着神色憔悴的苏绾平,微微一叹,「你与长庚的路不会好走。」 五年前,顾崖殒命沙场,窦靖重伤被送回顾家庄。痛失亲人的顾家众人将满怀悲痛化作愧疚,尽数移情到与顾崖长相酷似又失了忆的窦靖身上,自欺欺人地过了五年。 可窦靖永远不是真的顾崖。就如窦靖能感受到顾家人骨子里对他的排斥一般,顾家人也知道那冷漠的窦靖不过是陪着他们演一出戏罢了。 窦靖待在顾家庄五年,把自己摆在顾崖的身份上孝敬长辈友爱弟妹,他用五年的时间来弥补那些本不属于他的罪责,最后毅然随军北上,不过抱着不死不归的心而已。 换句话说,窦靖的心有个死结,那就是在这些年里他早把顾崖的死变成束缚他的枷锁。为了顾崖,窦靖他就算对苏绾平有情,那个结也是打不开的。 苏绾平看着目露哀伤的顾老夫人有些怔然,呆呆地道:「为什么?」 「因为长庚不是小二,他的心是一块捂不热的石头。」 窦靖不是顾崖…… 这么多日子以来,苏绾平第一次去回忆记忆里的那个少年,意气风发,笑得张扬又肆意。 是了,窦靖不是顾崖,他不会像顾崖一般笑,也不会像顾崖一般待她好,甚至还…… 似是想到一些什么,苏绾平的眸光黯淡了。 「我明白。」 早在她离开潼城时,她就知道了,如今顾老夫人的这番话又隐隐地敲打了她一番,让她更加明白,窦靖的心里怕是从来都没有她吧? 顾老夫人摇了摇头,「你不明白。」 v第42章[02.15] 「长庚的心是块捂不热的石头没错,只是须得记住这世上没有难事,只要人呐还有心。」顾老夫人看向一脸茫然的女子,语重心长地道,「你为了他追到潼城,是有心没错。可是你从来不知道你和他的症结出在哪儿,你回去得好好想想我与你说的话。你和长庚的路不好走,但我希望你不要那么快放弃,再给他一次机会。」 窦靖不是她的亲孙子,可是相处了五年,她不是没有半点儿真感情的。 那孩子说起来也是个苦命的,她如今这一大把年纪,也只希望小辈们都能和和美美。 「给他一次机会,也给你自己一次机会。」 苏绾平紧紧地咬住了下唇,没有说话。 当初她不顾一切北上,就是为了给彼此一个机会,可最后换来了什么?之前的路是她自己选的,如今走入绝境,她怨不得谁,可是她不愿意再为了心冷如斯的人去伤害自己的亲人,劳他们为自己担心。 所以,顾老夫人的话她应不得。 顾老夫人也不逼她,见状便让金嬷嬷送她离开。 等到金嬷嬷回来,顾老夫人才问她:「这事你怎么看?」 「这大姑娘怕是在窦少爷那儿吃了不少苦头,心被伤透了。」 顾老夫人转了转手里的佛珠,「那孩子也是个心硬的。」 「老夫人……」 「随他们折腾去吧,这死气沉沉的二房也该被搅一搅了。」 金嬷嬷愣了愣,转而笑道:「老夫人这是心疼窦少爷呢。」 「逝者长已矣,活着的人就更该被珍惜了。」 —— —— 霜华院的凉亭里,顾岑斟了一杯茶放到苏绾平的面前,淡淡地道:「可以看出你过得并不好。」 「可以看得出顾大哥正春风得意。」苏绾平牵唇一笑。 方才她才走到顾家庄的门口便被俞安请了回来,看着面前与窦靖有三分相似的顾岑,倒是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觉。 顾岑看了苏绾平一眼,道:「窦靖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嗯。」苏绾平抿了一口茶,抬眼看着顾岑道,「不过现在都不重要了。」 「哦?」顾岑转了转手里的茶杯,「看你的样子不像是不在意了。」 苏绾平闻言笑了一声,挑眉道:「顾大哥未免太看轻我了。」 顾岑眉目一冷,声音也料峭得紧:「如果是这样,想来你也不会介意窦靖在边关多呆上几年。」 「顾大哥这是在威胁我?」苏绾平面上的笑意更浓。 「你——」 苏绾平没给顾岑发火的机会,当即便道:窦靖回不回来与我无关,我知道顾大哥今天见我,和老夫人的目的是一样的,但是我苏绾平是不走回头路的。」 那人已经与她说了决绝的话,她能抛下脸面和家人一次,却不会恬不知耻地一直黏着他。 顾岑静静地打量眼前的女子,他觉得苏绾平变了,却不知道哪里变了,从前的记忆很模糊,他懒得细究,最终只道:「我不希望阿宁为了你劳神。」 苏绾平缓缓起身,看了一眼亭外的湖水:「阿宁能得顾大哥如此,我也放心了。顾大哥也只管放心,我不会再傻第二次,自然也不会让阿宁她们再担心。」 相较于她坎坷的情路而言,妹妹的亲事足以令人艳羡。她真心为妹妹高兴,断不会再为她平添愁绪。 见苏绾平转身欲走,顾岑抿了一口茶,淡淡的声音才随着秋风响起:「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若对窦靖有心,且等等他。」 窦靖虽不是他的堂弟,但这些年来他对他的脾性也算摸得透彻。那家伙如今还没走出顾崖的死,就算是对苏绾平有情,也会因为一些事情将人推开。 只若是顾崖还活着,真的愿意看到如今的窦靖和苏绾平吗? 顾岑不知道答案,但也愿意为窦靖劝一次,他可不希望,窦靖过些日子想明白以后回来,佳人已经琵琶别抱了。 他如今且做一次好人,为了窦靖,亦是为了顾崖,更是为了阿宁。 苏绾平脚下的步子微微一顿,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径自离去。 鸢儿和鸾儿互相对视了一眼,后者给前者微微使了一个眼色,鸢儿才上前给苏绾宁斟了一杯茶,小声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大小姐回来了,阖府都很高兴,鸢儿和鸾儿也高兴,可是见着自家主子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两个小丫鬟不由有些担心。 苏绾宁抿了一口茶,抬头看了一眼鸢儿:「你们说,姐姐她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她早知道姐姐离家出走是去了北方,隐隐约约也猜到了一些什么,估摸着是和顾家的某人有关。本来她以为姐姐此去会得善果,可如今见着憔悴不堪的姐姐,她心里一阵烦躁。 v第43章[02.18] 姐姐那么好的一个人,那个人到底是为了什么才会让姐姐如此狼狈地回来? 眼看两个小丫鬟也说不出来个所以然,苏绾宁索性摆了摆手,只说有些乏了,借口歇晌将二人打发了出去。 鸢儿和鸾儿被赶出房门,最终也只是对视着摇了摇头。 虽然是借口歇晌将两个小丫鬟打发走,但是苏绾宁喝完了一杯茶之后,还真打了个哈欠去了榻上小眠。 苏绾宁这一个午晌歇的有些久,直到黄昏时分才幽幽醒过来。她唤了鸢儿进来伺候,一边又问府里的情况,在得知姐姐已经从顾家庄安然无恙的回来后便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先前顾大少爷来了一趟,见姑娘睡着,没让我们打扰,说是您醒了后,再告诉您,他在花园的凉亭里等您。」鸢儿一边为苏绾宁绾发,一边说道。 「什么,你说什么?」苏绾宁正在挑簪子的手微微一僵。 鸢儿以为她没有听清楚,一边往那乌云般的青丝里簪了一根发簪,一边应道:「顾大少爷在花园凉亭等你啊。」 下午见着顾岑的时候,鸢儿和鸾儿都有些意外。等到顾岑细心地询问了一些自家姑娘的起居、又不打扰自家姑娘歇晌一个人默默在花园里等了一个多时辰后,两个小丫鬟只能哑然失笑了。 这离大婚已经没有几天了,未来姑爷还真是心急。不过未来姑爷如此体贴和关爱自家姑娘,这也是一桩好事。 这边鸢儿还在为自家姑娘高兴,那边苏绾宁却惊得站起了身,急忙道:「他等了多久?」 「大约有一个多时辰了……」 鸢儿的话刚刚说出口,就看见苏绾宁已经提着裙子向外面跑去,她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玉钗,心道,自家姑娘是不是有点儿太心急了? 苏绾宁倒不是心急,只是觉得让顾岑那样一个大忙人等了自己那么久有些过意不去,这会子哪里敢耽误? 秋风凉凉,卷起玄色的衣袍猎猎,一眼看到那立在凉亭里的颀长身影,苏绾宁的嘴角轻轻地上扬了几分,身上的环佩也响的愈发欢快了些。 「言之哥哥!」 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顾岑立刻就转过了身,扶住蹦蹦跳跳的小姑娘,他皱着眉道:「小心些。」 苏绾宁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注意到那握着自己手腕的大掌有些微凉,便开口道:「言之哥哥有事寻我,只管让人唤醒我就是,何苦自己在这里吹冷风。」 柔声的埋怨更像是关心,顾岑眉头舒展,勾了勾唇角,道:「只是想见见你而已。」 看他一副好心情的模样,苏绾宁撇了撇嘴:「我发现你好像越来越油嘴滑舌了。」 「你不喜欢?」顾岑挑眉,不答反问。 苏绾宁愣了一下,涨红了脸道:「敢情你等了半天只为来欺负我?」 顾岑盯着她莹白的小脸看了一会儿,心道,这就算是欺负了?那大婚那日可要如何是好? 「和我去一个地方吧。」 「嗯?」苏绾宁有些跟不上,回过神才道,「这会儿天色已经不早了还要去哪儿,有什么事儿不能在这儿说吗?」 顾岑却不答话,只牵着苏绾宁的手往外走。 苏绾宁无奈地看了一眼他的背影,撇撇嘴。 第三次了…… 荷池对面的柳树下,苏绾平含笑看着那渐渐远去的一双人,眼底也多了几分笑意。只是当她的目光落在平静无波的湖面上时,几丝忧伤又爬上了她憔悴的面庞。 —— —— 「咱们去哪儿呀,不用马车吗?」 跟着顾岑出了府,苏绾宁按捺不住心底的好奇问了一句。 顾岑轻轻笑了一声,「那地方不远,咱们走路过去。」 说到「咱们」两个字时,他的语气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愉悦。他很喜欢这样的划分,潜意识里流露出的亲密最是窝心。 听说地方不远,苏绾宁心里隐隐有了猜测,也愈发好奇起来。 看到顾府的匾额,纵使已经有所准备,苏绾宁还是惊得嘴巴微微张开,一双明亮的杏眼里盛满了惊讶:「怎么会……」 偌大的平阳城里只有顾家庄一处会悬挂「顾府」的匾额,如今在这座离自家只隔了一条巷子的大宅前看到,苏绾宁意外极了。 「这就是我与你说的别院了。」伸手揉了揉苏绾宁的发顶,顾岑牵着她的手拉着她推开了漆红大门,「本来打算成亲后再带你来看看的,但是转念想想,不如先来看一眼,有什么不喜欢的地方,现在改也还来得及。」 顾家几代同堂,从没有分家的习惯,都一同住在顾家庄内,但是每一房各自在城中也都有私宅,不过如顾岑一般直接悬挂「顾府」匾额的倒是没有几人。 别院的置办,顾岑是交给俞安去办的,但是宅院内的布景陈设,一样样都是出自顾岑的手笔。宅院是仿江南园林建造的,回廊水榭、亭台楼阁,一草一木皆透着一股淡淡的诗意。 苏绾宁的性子虽然偶尔跳脱,但是对诗意的东西总是有一种偏爱,如这般的江南园林,是她一直以来就很喜欢的。 v第44章[02.18] 「真好看。」苏绾宁转过身,看向跟在自己身后的顾岑,莞尔一笑,「谢谢你。」 顾岑没有说话,只牵着她进了望景楼。站在楼上,几乎可将别院的风光尽数纳入眼底,他将人拉到窗边,才与她道:「阿宁,与我你永远不必说什么感谢的话,为你做这一切,我甘之如饴。」 苏绾宁仰头看向身旁的男人,眨了眨眼睛,突然道:「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这所别院完全是按照她的喜好来设计的,内里花费的心思只怕不少,苏绾宁心里再次为顾岑做的感到动容。 顾岑听了她的话却笑了一声,只道:「我也不知道,许是天性使然?」 「这话就是糊弄人了,你要是喜欢我,从前怎么……」想起七夕那晚的话,苏绾宁觉得自己又有点儿矫情了,便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了。 顾岑却知道她想说的是什么,心道,这人若是一时糊涂,怕是这账就能被翻一辈子。「从前我的确一直心悦你,只是那时你不是有婚约在身?」他说着无奈地笑了一声,「聪明人也有犯糊涂的时候,阿宁是打算把这旧账给记一辈子么。如果我早知你对赵诚无意,我绝不会等这么久的。」 品出他话里的幽怨之意,苏绾宁不由抽了抽嘴角,「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前,我也很无奈啊。」 「我只记得,阿宁曾说与那人的婚事很好,不必我劳心。」顾岑微微低下头,呼吸逼近小姑娘,嘴角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所以阿宁现在说无奈是想告诉我,其实你也早就觊觎我了,是不是?」 轰—— 莹白的小脸红了个彻底,苏绾宁伸手将逼近的俊脸推开,自己往边上挪了一步,才梗着脖子道:「我才没有呢,我当初只当你是哥哥的,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当初,嗯?」顾岑的语气里多了一丝愉悦。 「惯会欺负人,我……」苏绾宁被逗得红了脸,一时情急,便道,「我不嫁了。」 顾岑面上的笑意凝住,凤眸幽沉地锁着苏绾宁的小脸,语气危险地问道:「你说什么?」 一时的口舌之快逞完了,苏绾宁顿时心虚起来,讪笑着往后退,直到后背抵上观景楼上的梁柱,才试着打哈哈道:「我刚刚有说什么吗?我……」就是开个玩笑而已。 唇上突如其来的湿热让她身子一僵,一双杏眼也瞪得圆溜溜的。 只是蜻蜓点水的简单一吻,顾岑的额头抵着有些发傻的小姑娘的额头,声音沉沉地道:「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玩,大婚你别想逃。」 苏绾宁的神思才从方才的变故中回来,冷不防听到这一句下意识地抬了抬眼眸,而后整个人都怔愣住了…… 素来以冷静沉稳自持的「玉面阎罗」眼底藏着惊慌的情绪,令苏绾宁整个人都愣住了,半晌才垂下眼眸,讷讷地道:「我没想悔婚啊。」 与顾岑相处得越久,苏绾宁就越发逃不出他编织的情网,她从不知自己在他心上原来是那么重要,也不知他竟然会害怕失去她。 顾岑似乎也觉得自己的反应有些失态,自嘲的笑了一声,微微往后退了半分才缓缓开口道:「明明离大婚只有六日了,我却偏生开始患得患失了。」 「……」难道不是应该她担心吗? 顾岑直起身子,转身坐到一旁的凉榻上,抬眼看着苏绾宁,道:「你姐姐的事情不必担心,这日子山长水远未必没有转机。」 换做旁人和窦靖纠缠不清,顾岑怕不会多加插手,但这人是他心上人的姐姐,那么他自然会多留心。 他娶苏绾宁,为的是予她举世无双的宠爱,又怎能让她为了旁事而愁眉不展? 「可是姐姐在外面过的并不好。」看到苏绾平的憔悴,苏绾宁心里有些难受。如今她欢欢喜喜地嫁人,自然也希望身边的人幸福,可是……「慎行哥哥为什么会让姐姐一个人从边关回来,他都不怕姐姐路上有危险的吗?」 顾崖,字慎行。 苏绾宁并不知道内情。 「这件事,日后不许你插手。」 不许……这是苏绾宁第一次听到顾岑这样对自己说话,登时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不解地质问他:「为什么?」 顾岑担心小姑娘要胡思乱想,便道,「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情,外人插手有时会弄巧成拙。再说这件事远比你想的要复杂些。」 「有多复杂?慎行哥哥为什么这些年变了那么多?」苏绾宁记忆里的顾崖是一个永远笑容亲切的大哥哥,待自己好,待姐姐更好,为什么现在会如此伤害姐姐? 顾岑知道有些事情不能再瞒小姑娘了,便道:「顾崖从未变过,只是你姐姐北上为的人不是顾崖是窦靖。」 「窦靖?」苏绾宁蓦然睁大了眼睛,窦靖……不是五年前战死沙场、从前一直寄居顾家庄的顾家二房的表少爷吗? 「五年前,死的人不是窦靖,是顾崖。」 陈年往事被重提,顾岑的脸色淡漠,可眼底却带着一丝歉疚,最终只道:「所以说你姐姐和窦靖这事外人插不了手。」 能解开窦靖心里绑得最紧的那个结的人只有苏绾平。如今只有苏绾平不放弃,将窦靖的心门叩开,依着窦靖的犟脾气,犟一犟,这门亲事或许还会有些转机。甚至连二房和窦靖的关系都能有所缓和。 苏绾宁闻言蹙眉寻思了一回,想明白顾岑的言下之意后,忍不住走到他面前,伸手扯住他的衣袖,「那就让他早些回来,不然我担心姐姐等不到那一日。」 虽然苏绾平回来只有一天,但是苏绾宁敏锐地感受到了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忧伤。即使不知道苏绾平在北塞和窦靖发生了什么。但也猜到,怕不是什么太好的回忆。 在苏绾宁的记忆里,自己的姐姐虽然瞧着柔柔弱弱,但是骨子里是个十分执着和骄傲的人,往往认准了一件事就不会轻易更改。当初姐姐既然选择了窦靖而抛下家人,那么如果不是被窦靖伤透了心,她绝无可能主动回来。 苏绾宁或许不知情,但也曾在以往的话本子习得一两句,君既无情我便休,伤了心的姐姐必然不会再对顾崖窦靖心抱痴念,极有可能会将自己草草嫁出去。 v第45章[02.21] 她嫁出去后,爹娘也肯定会着手为姐姐挑选人家,到时候姐姐只怕也不会再违抗了。 苏绾宁想让窦靖回来,并不是她多么看好窦靖,只是不希望姐姐在任何误会的情况下,抱着对窦靖未斩断的情丝而葬送自己的幸福。 「放心。」顾岑只说了两个字,至于放心什么却并不透露。 知他故意卖关子不肯轻许承诺,苏绾宁虽不至于怪他,但还是不大高兴了。 苏绾宁轻轻地哼了一声,松开他的衣袖,道:「天色不早,我该回去了。」 大婚的日子一日一日近了,苏夫人也约束得愈发紧了,她这般时辰再不回去,只怕回去要少不了遭受一顿数落了。 顾岑动了动唇,最后只道:「我送你回去。」 小姑娘这会儿没想明白埋怨自己,等回头想明白了,就好了,所以他并不多说什么来解释。 苏绾宁瞥了他一眼,没有拒绝,「嗯。」 —— —— 回了府,苏绾宁十分乖巧地去苏夫人面前应个卯,之后就转路去了暖玉坞。 苏绾平坐在窗前,面前的桌上放着一壶热茶,单单嗅着清淡的茶香,刚刚进门的苏绾宁便知道那茶壶里泡的是她最爱的君山银针。 「姐姐。」苏绾宁十分自觉地坐到苏绾平的对面,捧了一杯茶在手里,啜饮一口,眯了眯眼,「姐姐煮茶的手艺愈发精进了。」 苏绾平含笑看着妹妹,见她眼睛滴溜溜地转个不停,不由抿唇一笑,道:「有什么想问的就说吧。」 她知道顾岑领了妹妹出去,那么有些事情妹妹怕也是知道了。 苏绾宁将茶杯放下,看向苏绾平,斟酌了一下用词,才开口问道:「姐姐,那人真不是慎行哥哥?」见苏绾平点头,她才小心翼翼地继续问道,「所以姐姐喜欢的是那个人,那,那个人呢?」 她想向姐姐求证的是,姐姐对窦靖情根深种,那么窦靖呢,他是不是也对姐姐有情? 窦靖虽然也是在顾家庄长大,但是因为其性格孤僻冷淡,苏绾宁对他的印象不深,只隐约记得曾经亲眼看到一个与顾崖生得八分相似的少年躲在假山石后面偷偷地看在亭子里弹琴的姐姐。可是如果窦靖对姐姐有情,又怎么忍心将千里迢迢追随他到北塞的心上人赶回京城? 苏绾宁觉得情之一字果然如同话本子里说的那样,复杂得很,也磨人得紧。 苏绾平的眸光黯了黯,就在苏绾宁以为她会闭口不谈的时候,她却缓缓地说起了北塞的事情。 当初窦靖从贺嵩那儿确认了苏绾平的祖籍后,很快就猜出了所谓苏平不过是苏绾平女扮男装后将名字去掉了一个字而已。 他匆匆地找到苏绾平,将人拉到军营附近的树林,极其冷淡地戳穿了她的伪装,更是厉声厉色地斥责她的任性荒唐,最后直言让她离开军营。 苏绾平哪里愿意,她一路上吃了那么多苦,在军营里小心翼翼地隐藏身份,只不过是想来到他的身边,即使窦靖不肯回应她的情意,但是她想要的就是陪着他,哪怕只是在一旁看着也好。所以任凭窦靖如何说,她只是不肯离开。 窦靖自然没有将她交给治军严谨的韩骁,只是拂袖走了。 就在苏绾平以为窦靖要和她妥协的时候,军营里就传出了窦靖向韩骁之女韩意杳提亲的消息。 苏绾平想起七夕那一晚韩意杳送给自己的香囊,知道韩意杳对顾崖窦靖无意,所以她一点儿都不担心,只淡定地跟着贺嵩继续研习医术。然而令她没有想到的是韩意杳会来找她。 韩意杳是将门虎女,却在苏平抵达潼城后一见着她就遗落了芳心,窦靖突如其来的提亲令韩意杳方寸大乱,她找到苏平声泪俱下地要求苏平带她远走高飞。 然而苏绾平是个女子,哪里能答应韩意杳,最后只能坦白自己是个女儿身,惹得韩意杳大怒,继而第二日,窦靖和韩意杳定亲的事情便落了定。 苏绾平不愿意相信,却亲眼撞破窦靖与韩意杳同乘的亲密画面,那一天下了一场大雨,她追到窦靖的大帐质问他,最终只换来一句「自作多情」。 一腔的痴情付诸流水,就连自欺欺人也做不到了。她淋了半夜的雨,他不为所动;她病了半月余,他白马美人逍遥自在,最终她放弃了,悄悄地离了潼城,一路回了平阳。 顾岑说,让她等一等窦靖,可是她心里明白,窦靖的心是一块捂不热的石头,他宁肯伤她的心也不愿接受她的情意,那么即便她等到他回来又有何用,难道还要让他再嘲笑一次自己的自作多情吗? 苏绾平说着说着就泪流满面了,她伏在桌子上,终于在妹妹面前将压在心里的苦都倒了出来,「宁儿,我累了,真的累了……」 苏绾宁走到姐姐跟前,抱住她,轻声问她:「姐姐,你后悔吗?」 后悔爱上窦靖,后悔为他不惜抛弃家人也要离家出走,后悔为他长途跋涉远赴北塞,后悔到现在还对他痴痴不忘吗? 苏绾平在她的怀里摇了摇头。 她后悔自己不知轻重的出走给家人带来的伤害,但是爱窦靖是她永远不会后悔的事情。 情至深处无怨尤,她想,她是中了毒,中了窦靖的毒。 想起顾岑的话,苏绾宁没有再开口说话,只静静地陪着苏绾平,当夜也留在了暖玉坞。 许是压在心里的情绪都倾诉了出来,苏绾平的精神一日比一日好起来,渐渐地跟着家里一起为妹妹的出嫁而忙活起来,面上的笑容也愈发多了。 十月初十,丹桂飘香的平阳城格外热闹,只因为这是顾家庄的掌家人顾大少爷十里红妆迎娶苏家二小姐的日子。 苏绾宁昏昏沉沉地坐在梳妆台前,任由鸢儿和鸾儿为她打理头发,看着镜子里神色有些憔悴的女子,想起昨晚失眠的原因,不由微微红了脸颊。 v第46章[02.28] 鸢儿捧了清水进来,等苏绾宁净面清醒以后,房门才被人打开,苏绾平领着全福嬷嬷进了屋。 「姑娘大喜。」 全福嬷嬷微微福了福身子,朝着苏绾宁道了一声恭喜,才取出早已备好的五色棉纱线为她开脸,不过好在苏绾宁本身就肤若凝脂,这开脸倒是没有什么苦头吃。开脸后,苏夫人专门请来的十全妇人便开始为苏绾宁通发。 那妇人手里握着玉梳,轻轻地自上而下为苏绾宁梳头,嘴里还念着: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 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 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 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有头又有尾,此生共富贵。」 苏绾宁静静地看着镜子里俏脸微红的自己,心里头泛着甜意,嫁给顾岑,她不求一世富贵,只愿能够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只要彼此的心在一处,她愿意陪着他甘苦与共。 满头的青丝被挽起,精巧雅致的凤冠轻轻地压在青丝上,金簪入发,从此青丝为君绾。 因为苏绾宁本身的容貌就比较明丽,所以上妆时鸢儿只为她淡施粉黛。 柳眉弯弯,杏眸浅浅,琼鼻一点,朱唇娇娇,总是眼角眉梢都似情,端的美艳无双。 苏绾宁换上之前绣好的凤穿牡丹嫁衣后,一屋子的人几乎已经移不开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多说女子一生最美的时候就是身穿火红嫁衣的那一天,这一句从来都不欺人。 苏绾平看着娇艳无双的妹妹,眼角微湿,眸底却是掩不住的艳羡。 小脚踩入大红的绣鞋,苏绾宁端坐在拔步床上,由着喜娘为自己盖上那鸳鸯戏水的喜帕,留满目鲜艳的大红。 撷芳园里响起了鞭炮声,掺杂着各家小姐的嬉笑声,共同交织成一首欢喜的仙乐,隐隐约约的,苏绾宁听到关莘月和陈玉禾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不由抿了抿嘴角,握紧了手里的苹果。 「阿宁你哭了没,听我阿娘说,新嫁娘上轿前得哭嫁呢。」 关莘月的声音突然在近前响起,苏绾宁抽了抽嘴角,哭嫁是大燕的传统,可她实在挤不下来眼泪。 「出嫁是喜事,哭什么哭,阿月你别给阿宁乱出主意,哭花了脸可要吓坏新郎呢。」陈玉禾嘴里似乎在吃什么东西,说话时有些含糊不清。 关莘月轻笑一声:「这天底下能有几人将顾大少爷吓到?」 「这倒也是。」 二人就在苏绾宁面前叽叽喳喳地说话,而苏绾宁却一句话也没说,因为喜娘叮嘱了,这喜帕被揭开以前,她不能开口说半句话。这是为了讨个吉利,虽然苏绾宁不大信这些,但还是依着喜娘的意思没有张嘴说话。 嫁给顾岑,从前她从未想过,如今婚事定下都要拜堂成亲了,她自然希望能与顾岑一生平顺,和和美美。 浑浑噩噩不知又过了多久,随着喜娘的一句「吉时已到」响起,苏绾宁听到苏莫清对自己说了一句「好了,二姐可以上来了。」 苏绾宁轻轻地趴在苏莫清的背上,一双红绣鞋在月华锦的嫁衣下微微露出个尖尖,鞋底纤尘不染。 苏莫清背着自家二姐走出苏府大门,看到立在台阶下穿着一身喜袍丰神俊朗的顾岑时,脚下步子微微一顿,突然生出一股想把自家二姐背回苏家的冲动。 只是他哪里有那个胆子呢,他这里脚下步子才微微一迟疑,他那已经开始走马上任的二姐夫都不顾这是自己的大喜日子,向他这个大舅子飞眼刀了。苏莫清认命地将自家二姐送进了花轿里,转过身走到顾岑的面前,沉声问道:「你会对我二姐好的吧?」 素来嬉皮笑脸的少年此时一脸认真,顾岑也不计较他刚刚想要将自己的新娘背走的事儿,只向这个大舅子道:「吾视之如命。」 苏莫清咧嘴一笑,转身走到苏府大门前,接过小厮手里的火折子,点燃了悬挂在门前的鞭炮。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里,顾岑翻身上马,右手一抬,唢呐声起,花轿也随之稳稳抬起。 苏绾宁握着手里的苹果,看着鞋尖,忽然鼻头一酸…… 平阳城的街道两旁早已挤满来看热闹的百姓,那十里红妆的盛大令众人唏嘘,而在醉仙楼二楼临窗的雅间里,有一人手里捏着酒杯,双目死死地盯着那环佩玲珑的花轿,面上似是沉痛又似悔恨。 赵诚眼睁睁地看着花轿远去,仰头饮尽杯中酒,心里仿佛空了一块。 「花轿来了!」顾家五少爷顾峯拍手喊了一声,一张俊秀的脸上满是兴奋之色。 站在他身旁的顾家三少爷顾岸则是面无表情,一双狭长的凤目里含着旁人看不懂的情绪,静静地望向由远及近的迎亲队伍,藏在袖中的手慢慢地攥紧了。 顾家庄的大门近在眼前,喜庆的鞭炮声不绝于耳,顾岑俊美的面庞上满是笑容,翻身下马后在喜娘的提示下踢了轿门。 苏绾宁有些紧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才微微低头下了轿。 地上铺着大红的毯子,一路绵延进府,这是大燕嫁娶的规矩,新嫁娘的一双鞋是沾不得半点儿灰尘的。 第47章 脚踩绵软的地毯,手握大红的喜牵,苏绾宁盈盈抬眸,瞧着喜帕上的流苏,心里突然生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新人迈步跨马鞍,平平安安万年长。」 喜娘的一声高唱,苏绾宁攥紧了手里的红绸,脚步轻抬,跨过那寓意平安的玉马鞍。 绕过游廊画栋,转过月门楼阁,一步步踏进喜堂,喜娘一声高唱起,满堂宾客俱是笑着恭贺,一片欢声笑语中,苏绾宁被扶着站定,开始拜堂。 「一拜天地,姻缘天赐; 二拜高堂,福寿安康; 夫妻对拜,恩恩爱爱; 送入洞房,福泽绵长。」 看着满面春风的顾岑牵着新娘走出了喜堂,站在人群后的袁妙枝捂住脸跑了出去,一旁的顾燕笙瞧见了,连忙追了出去。 「妙枝你别哭了。」看着蹲在假山后泣不成声的袁妙枝,顾燕笙站在那儿,半天也只挤出这么干巴巴的一句话。 「燕笙,我是真的喜欢顾大哥,想要嫁给他,现在眼睁睁看着他娶了苏绾宁,我的心好痛,我到底哪一点儿比不上那苏绾宁啊。」 顾燕笙闻言默了。 袁妙枝喜欢自家大哥这事她一直都知道,甚至曾经还帮着她试图破坏哥哥的亲事,然而如今听着袁妙枝的话,顾燕笙扪心而应,袁妙枝若配自家哥哥身份还是太低了。 顾燕笙的沉默令袁妙枝咬牙,她拿着绢帕揩了揩眼角,语气可怜地道:「我知道自己配不上顾大哥,可我只想在他身边,哪怕是看着他也好啊。」 顾燕笙有些动容,心想,袁妙枝做她的嫂子可能身份不够,但若是给哥哥做个良妾倒是不错。她看向新房的方向,眼里晦暗不明,从小到大,哥哥就对苏家女格外亲厚,连她这个亲妹妹都要倒退三舍之地。想起前几日顾岑对自己的警告,又看了一眼泪眼汪汪的袁妙枝,顾燕笙心里冷笑了一声,若教这袁妙枝进了门,给那苏绾宁添添堵也是一桩好事。 「妙枝何必灰心,来日方长。」男儿三妻四妾是常见之事,想想自家亲爹后院的秦姨娘,顾燕笙冷冷一笑。 袁妙枝垂眸掩去眼底一划而过的精光,嘴角不露痕迹的微微一勾。 「喜秤挑喜帕,从此称心如意。」 霜华院的新房里,喜娘满面含笑地将缠着红绸的喜秤交到顾岑手里,而后才退到一旁。 这时候的苏绾宁端端正正地坐在喜床上,低垂的视线里多了一双大红锦靴,不由微微屏住了气息。 刺眼的光亮袭来,苏绾宁下意识地阖上了眼,半晌才睁开,入目依旧是鲜艳的大红,臻首轻抬,不期然对上一双含笑的凤眸。 苏绾宁一直知道顾岑相貌出众,是个极其俊美的人物,然而此时看到身穿大红喜袍,玉冠束发的顾岑还是不由怔愣住了。面庞如玉,鬓若刀裁,挺鼻薄唇,凤目凛凛,眉梢眼角的喜意更是为他增添了三分不同以往的俊朗,端的是光风霁月。 见他目光直勾勾地落在自己身上,苏绾宁俏脸一红,埋首敛目。 顾岑轻笑了一声,凤眼里是散不开的柔情。 他的小姑娘终于嫁给了他,想起她方才抬头时的盈盈水目、不点而翠的黛眉和一点红唇,顾岑只觉得自家的娘子是全天下最美之人。 他掀袍坐到苏绾宁身边,接过喜娘递过来的剪刀剪下彼此的一缕发丝,亲自用红色丝线缠好后放入丫鬟手里的锦匣中,才目光柔和地看向满脸通红地苏绾宁。 「同饮合卺酒,恩爱两不离。」 喜娘捧了酒杯上前,苏绾宁红着脸端起,与顾岑两臂交缠仰脖饮下那盏酒。 不仅是两不离,还要两不疑,自此和和美美一世。 饮完合卺酒,便是撒床了。 苏绾宁感受到那握着自己小手的大掌温度,心里泛着甜意,只低着头静静地听喜娘的唱词声伴着红枣、花生、桂圆落在喜床上的声音响起: 「一撒公婆长安泰,二撒房中夫妻和, 三撒妯娌如姊妹,四撒姑嫂多和美, 五撒东家平安过,六撒文昌化解恶, 七撒麒麟先送子,八撒贵子早登科, 九撒牡丹戏芙蓉,十撒绿叶配红荷。 撒床前来撒床前,牡丹开花一头眠。 夫又和顺妻又贤,蜜蜂鲜花两争艳。 撒床后来撒床后,鸳鸯卧莲两绵绣。 窈窕淑女君子逑,二人恩爱到白头……」 「恭喜大少爷、少夫人!」 第48章 喜娘一撒完床,满屋子的丫鬟婆子都含笑道了声喜,之后才在顾岑的示意下退出新房。 「阿宁……」顾岑看着半天都不肯抬头的苏绾宁有些失笑,「阿宁这是打算一晚上都不理为夫了么?」 苏绾宁脸颊微红,轻啐一口,道:「胡说什么呢。」 她忍羞抬头,对上他饱含笑意与柔情的凤眸,耳尖愈发热了,想要再低下头去,却被顾岑轻轻地挑住了下巴。 顾岑细细地打量自己的娇妻,见她粉面含羞,不由勾唇一笑,伸手将压在她头上的凤冠取下,垫了垫,皱眉道:「怎么这么重?」 苏绾宁伸手揉了揉脖子,听到他这一句,连忙附和道:「我也觉得呢,偏偏阿娘说好看,好在一辈子也只这么一遭。」 「委屈你了。」顾岑见她揉脖子,知道她怕是被压得累了,想要伸手帮帮她,但又怕小姑娘恼了,便笑着道,「我让丫鬟进来伺候你沐浴更衣,待会儿再让人送点吃食过来。」 苏绾宁点了点头,见他起身要走,心里疑惑便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角,眨了眨眼睛,「你这是要去哪儿呢?」 顾岑笑了笑,伸手拍拍苏绾宁的头,含笑道:「前面还有宾客要招呼,你等我回来,乖。」许是觉得苏绾宁这会儿俏脸通红的模样讨喜,顾岑又扔下一句,「别心急。」 别心急……心急…… 昨夜才看了苏夫人专门塞过来的好东西的苏绾宁脸色顿时好看极了,见顾岑眼里多了揶揄之色,顿时又羞又臊,忙不迭地将人推出了新房。 看着苏绾宁身边的两个丫鬟进了新房合上门,自己这个新郎却被推了出来,顾岑有些哑然失笑。抬头看了一眼初上柳梢分外明亮的圆月,顾岑满面笑意的挥挥袖子往前面院子去了。 苏绾宁沐浴更衣出来后,一眼便看到摆在桌子上的吃食,眼睛不由一亮。 天知道这一天折腾下来,她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若不是那握在手里的苹果是有寓意的,只怕早就被她给啃了。 许是饿得急了,苏绾宁也没注意到先前出去的喜娘又站在了桌边,伸手拿起筷子就夹了离自己最近的吃食塞进嘴巴里,小脸顿时一僵。 喜娘察言观色,见状笑眯眯地问道:「少夫人,生不生?」 苏绾宁吐出那半生不熟的子孙饽饽,勉强忍住嘴角的抽搐,道:「生。」 她怎么就忘了成亲还有这么一道程序,真是防不胜防,这满嘴生饽饽的感觉委实有些让人不舒服。 然而一旁的喜娘却是喜上眉梢,对着苏绾宁说了几句吉祥话,才拿着红封心满意足地功成身退了。 苏绾宁被喜娘整得这一出少了些食欲,随口扒拉了一些面食后,就回到了喜床边坐下。 看着满室鲜红,并那摇曳的龙凤烛,想起顾岑方才临走时意味深长的目光,苏绾宁绞了绞嫁衣上的宫绦,小脸上满是纠结。 鸢儿见她紧张,便道:「姑爷怕是要晚些时候才能回来,姑娘不如先歇会儿?」 苏绾宁摇了摇头,神色间划过一抹犹豫,半晌才纠结着开口与鸢儿道:「你去将箱子里那本用红布包着的书拿来给我。」 手里握着苏夫人塞给自己的好东西,苏绾宁冲杵在一旁的鸢儿和鸾儿摆了摆手,等到二人出去掩上门后,她才红着脸翻开那本书。 「言之今日大喜,可要不醉不归。」宋晗俊脸微红,勾着顾岑的肩膀笑道,「本王难得凑一回热闹,言之可莫要推搪。」 祁王宋晗流连平阳城的日子早已与顾岑相熟,今日来参加婚宴,少不得有些纡尊降贵,但足见其对顾岑的看重。 顾岑嘴角微微一抽,心道,顾小四果然不靠谱,连带着祁王殿下都是个不靠谱的。 他心里的吐槽还没落音,一旁的顾小四就端着酒杯过来了。他眯着一双桃花眼,将祁王的爪子从自家堂哥的肩膀上挪下来,才与不太满的宋晗道,「人生四大喜,洞房花烛夜,王爷这样不大厚道啊。」 宋晗似是恍然,举杯朝顾岑遥遥一敬,便被顾小四拉到旁处去了。 宋晗祁王的身份在平阳城还是隐藏起来的,方才言辞间已经有所泄露,若是教人追问起来抖落出去,还不知道要招来什么麻烦,顾小四突然有些后悔把祁王殿下带出京城来到喜宴上来了。 虽然顾岑「玉面阎罗」的名声响彻平阳,但今日是他大喜的日子,平时就算对他敬畏三分的人,也都心痒痒地想要趁着今日来灌酒。顾岑本来心情就好,倒是来者不拒,渐渐地也未免不胜酒力。 袁珩端着酒杯过来敬酒,还未开口便见一身紫衣的顾岸走了过来,他绷着一张脸,对袁珩道:「要喝酒,我陪你。」 袁珩嘿嘿笑了两声,不敢去看顾岸冰冷的双眼,总觉得那一双眼似乎能把人心看穿,当即便有些心虚了。 他不过是为家中那个天仙似的庶妹不值,才大着胆子想要来灌一灌顾大少爷的酒,没料到还没走到顾大少爷面前就教人拦下了。 他看着与顾岑容貌有几分相似的顾岸冷哼一声。 不过也是个庶子罢了,还真拿自己当主子了。 「今日大少爷才是主角,这酒我自然是该与大少爷喝,哪能随便应付?」袁珩也是饮多了酒才忘了顾岸的脾性,当看到顾岸捏碎了手里的酒杯,他两股一打颤,忙不迭地就跑了。 顾岸转身看到倚在一旁歇息的顾岑,皱了皱眉头,招手唤了一个小厮过来,吩咐他去准备醒酒汤以后,才走到顾岑身旁:「大哥还是少饮些酒。」 顾岑点了点头,看了一眼顾岸,道:「外面你帮忙照看些。」 顾小四陪着祁王,顾小五又不知道窜哪儿去了,顾岑只能将外面交给顾岸。 顾岸愣了一下,郑重地点了头:「我已经让人准备了醒酒汤,大哥吃一些再回新房?」 第49章 顾岑点了点头,转身往霜华院地方向走去,而顾岸在原地站了良久,才扯了扯脸皮转回酒宴上。 恰如袁珩所言,今日是长兄的主场,但他能为长兄解得半分愁也是极好的。 顾岑回到霜华院,并没有直接进新房,先到一旁的净室将自己收拾了一回,洗去身上的酒味后才折回新房。 制止了鸢儿和鸾儿的通报,顾岑嘴角含笑地自己走了进去。 窝在喜床边的苏绾宁粉面羞红地看着手里的东西,丝毫未察屋子里已经多了一个人,直到手里的书被人抽走,她才赫然惊醒,像只兔子一样慌慌张张抬头,撞进顾岑满是揶揄之色的目光里。 「秘戏图?」顾岑一字一顿地念道。 「其实这个我可以解释的。」苏绾宁有些懊恼地咬了咬唇,眼神却飘忽起来。 被自己的新婚夫婿撞破这样的事情,苏绾宁有些心虚,也有些害羞。 顾岑但笑不语,走到床边掀袍坐下,看着苏绾宁下意识往后挪的小动作,眼底的笑意加深,往前倾了倾身子,让温热的呼吸扑到她面上,声音低沉地道:「我的皎皎如此好学,吾心甚慰。」 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那细嫩光滑的面庞,顾岑的眼底多了一丝火热,声音也哑了三分,「莫若让我来检验检验皎皎习得如何了?」 气氛很微妙,出于对危险感知的直觉,苏绾宁伸手抵上不断朝自己靠近的男人的胸膛,嘻嘻笑道:「那个啥,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就是随便翻翻而已。」 洞房花烛夜她在这儿捧着秘戏图看得津津有味,貌似真的是一不小心作了个大死。 伸手握住那盈盈一握的纤腰,顾岑一把将人带入怀中,揽着她柔软的身子,轻笑道:「皎皎,我很开心。」 「……」气氛不对,还是不要开口比较安全。 顾岑将那秘戏图扔到地上,双手扶住苏绾宁的肩膀,低头看着她羞红的小脸,心里愉快极了,也更想逗一逗她了。 「书是死的,人是活的,言传身教不是比读死书更好,嗯?」 微微扬起的尾音勾得苏绾宁心尖一颤,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就觉得唇上一热。不同于上次别院的蜻蜓点水,顾岑这一次明显是不满足于浅尝辄止,一心只想攻城略地。 苏绾宁推搡着,可还是溃不成军,在顾岑的怀里软成了一滩水。 不知何时,那绣着鸳鸯的大红锦帐已被放下,苏绾宁陷入柔软的锦衾中,绾发的金簪早被顾岑抽去,满头的青丝散落。她睁着一双雾蒙蒙的大眼,直直地看向双手撑在她身侧此时正俯身看着她的顾岑,一股羞意爬满全身。 金榜题名大登科,洞房花烛小登科,顾岑不走仕途,不知道高中状元大登科是个什么滋味,但是今夜却尝到了小登科的滋味,蚀骨.销.魂。 看着心爱的姑娘为自己动情,顾岑一颗心也柔成了水,细细地将那一汪春水纳入怀中,游龙嬉戏,直入桃源。 双流合一,他怜惜地将她因为疼痛而留下的泪水吻去,小心翼翼地动作,直到她眉眼微微舒展,小嘴里吟出陌生而撩.拨人的仙乐,他才如上了战场的将军一般开始征伐。 这才是,春至人间花弄色,将柳腰款摆,花心轻拆,滴露牡丹开…… 一夜被翻红浪,苏绾宁只觉得差点儿折了腰,迷迷糊糊地醒来,腿间明显的不适教她蹙眉嘤咛了一声,又察觉到腰上那微微带着几分汗涔的臂膀,顿时有些不耐烦地侧了侧身。 顾岑素来浅眠,纵使夜里尽了兴,这会儿苏绾宁一动,他便醒了过来。眼睁睁地看着身上的锦被被人卷走,他怔愣了片刻,才伸手将卷被子侧身的人儿揽回自己的怀中。 苏绾宁惊呼一声,美目方睁望进一双含笑地深潭,张嘴想要抱怨他扰人清梦,却冷不防看见俊脸在眼前放大,一番唇舌纠缠难免,再醒来时天色已然大亮,身旁的位子也早已空了。 拥着被子坐起,身体的不适让她几乎顾不得平时的教养在心底将某个罪魁祸首问候了一遍,想起请安的事情,有些头疼,只能忍着身体的酸软,小心翼翼地起了身。 知道鸢儿和鸾儿此时在屋外候着,她便扬声叫了水,沐浴一回解了疲乏才换上了簇新的新衣。 杏红色的上袄,浅色的下裙,堕马髻轻绾,一套红珍珠头面,端庄不失鲜活,愈发衬得人比花娇。 「可看到少爷去哪儿了?」惦记着该去上房请安了,苏绾宁打听起顾岑的去向。 鸾儿抿嘴一笑,伸手指了指窗外。 苏绾宁不明所以,起身走到窗前,一眼便看到正在院子里练武的顾岑。见其身若游龙,一套剑法舞得如行云流水一般,苏绾宁不由冷哼一声。 这人折腾得她现在还难受得很,他却像个没事人儿一样,着实可恶! 许是那注视的目光怨念过切,顾岑舞剑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剑尖一挑就是一个回旋,趁势收了动作。转过身看到倚在窗前的人儿,顾岑的眼底晕染开一层笑意,随手将剑扔给俞安,便阔步朝正屋而来。 鸾儿早已备好清水,见他进来便将手巾过了水拧干递了过去。 随便擦了擦手,顾岑便掀开内室的珠帘走了进去,看见苏绾宁正在清点着什么不由挑了挑眉。 腰上突然传来的温热教苏绾宁身子一僵,待嗅到那熟悉的龙涎香气,她直接伸手拍开那缠在腰上的手臂,身子一转,面朝顾岑道:「时辰不早了,我们去请安吧。」 「不必着急。」扬声吩咐鸾儿去厨房端了早膳过来,顾岑才含笑道,「祖母起身晚,母亲早起也要诵经,吃完早饭直接去前面认亲请安。」 苏绾宁抿了抿唇,「按规矩我该去伺候母亲起身的,今儿已经晚了,若是……」 话未及说完便被顾岑用一指按住了唇,她鼓着腮睨向他,却听到他语气沉沉地道:「顾家没有那么多的规矩,你是我的妻子,不必委屈自己。」 他说得认真,苏绾宁心头一暖,轻笑道:「做人家媳妇儿,侍奉公婆本就是本分,我若是不管不顾,怕是要被人戳脊梁骨了。」 第50章 说实话,苏绾宁心头是有些惴惴不安的,面对嫁进顾家的新生活,她有些茫然。她知道钱氏如今对自己心存隔阂,若自己再不懂规矩,岂不是要让她生恼?苏绾宁不是一个爱委屈自己的人,但也有分寸。她想,只要她规规矩矩地恪守本分,讨了钱氏的欢心应该不是难事,毕竟从前钱氏对她的疼爱并不掺假。 顾岑牵了苏绾宁的手往外走,鸾儿已经领着几个小丫鬟摆好了早膳,顾岑亲手为苏绾宁盛了一碗粥,道:「顾家人多,待会儿请安认亲不知要耽搁多久,你昨晚又那么累,还是先吃些东西垫垫肚子。」 苏绾宁微微红了脸,飞快地瞪了他一眼,到底没有再忸怩下去,只默默地喝起了粥。 顾岑看着她的发顶,嘴角微扬,也不用丫鬟服侍,自己盛了一碗粥喝了起来。 许是累极饿极,苏绾宁默默地喝完了一碗粥不说,还吃了一个包子,一个蒸饺,并两块点心。注意到鸾儿惊讶的表情和顾岑揶揄的目光,苏绾宁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站起身,道:「鸾儿将里面桌子上的东西端了,随我去正院。」 言罢转身要走,然而步子才刚刚迈出去就教顾岑擒住了手腕。 「急什么,连我都不等了,嗯?」顾岑察觉出小姑娘这一早上都在跟自己闹别扭,心下有些好笑,扶正了苏绾宁的身子,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物什飞快地插进她的发髻中,「这是为夫给娘子的赔礼,还请娘子原谅为夫昨夜的唐突。」 见顾岑又提起昨晚上的事情,苏绾宁羞红了脸,不由啐了一声,小声嘀咕道:「怎么这样没皮没脸的。」小手却不由自主地抚上那发髻上的物什。 入手冰冰凉,是上好的冰玉手感,苏绾宁小手一摸便知那是一支冰玉步摇,仿佛雕的是她最爱的海棠花,顿时眉眼一弯。 —— —— 荣和堂位于正院顾老夫人屋子的前面,寻常一大家子相聚的时候都是在这里。顾家庄三代同堂,虽说子孙不丰,但这会儿的荣和堂依然是满满堂堂的。 苏绾宁跟在顾岑的身后走进荣和堂,一进屋便觉得有无数的目光朝自己投来,虽不至于让人如感锋芒在背,但还是让她不太自在,只能微微低下头作出一副乖巧模样步步紧随顾岑。 香茗一盏奉长辈,两姓并作一家人。 顾老夫人笑眯眯地接了茶,抿了一口才给身旁的金嬷嬷使了一个眼色,见后者立即掏出一个红封双手递给苏绾宁,她才笑呵呵地道:「老婆子终于喝到了这杯孙媳妇儿敬的茶了,阿宁呐,岑哥儿以后就劳你看顾了,夫妻俩儿和和顺顺比什么都强。」 苏绾宁含羞点头,「谨遵祖母教诲。」 给顾老夫人敬完茶以后,接下来便是给顾延成和钱氏奉茶。苏绾宁小心翼翼地端了茶,恭恭敬敬地送到二人手中,才道:「儿媳恭请公公、婆婆用茶。」 顾延成含笑点头,爽快地接了新媳妇儿茶,如顾老夫人一般给了红封叮嘱一句,而坐在他身边的钱氏脸上却无半分笑意,她静静地看着苏绾宁双手呈到自己跟前的茶盏,眼里是有些不快的。 钱氏不动,苏绾宁也不动,她早料到今日敬茶时免不了会有一些刁难,所以这会儿心里并没有多少波澜,依旧是一副乖顺的模样。 顾岑握了握袖中的手,没有说话,只因为进屋前苏绾宁说过,不论发生什么都交给她自己应对,他插手只会让钱氏对她愈发不满。然而等到荣和堂陷入一片诡异的安静里,顾岑的目光凉凉地落到钱氏身上,薄唇微抿。 伸手接了茶,钱氏本意是不喝的,可是对上苏绾宁那一双清澈澄亮的杏眼,她心下一叹,抿了一口,随手将早已备好的红封递过去,才缓缓开口道:「既已嫁进顾家,日后好好相夫教子,早日为顾家添丁才是正事。」 媳妇儿不是自己挑的,还掺杂了一些糟心事,钱氏心里有疙瘩,然而如今木已成舟,钱氏倒没有再继续为难下去。 苏绾宁红着脸点了点头,心里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苏绾宁又给其他几位长辈奉了茶,顾二太太宋氏和三太太陈氏都各自给了见面礼。 之后又与顾家其他几位少爷见了礼,苏绾宁才乖巧地坐回到顾岑身旁,由他将自己的小手裹在手心里。 顾老夫人看着进退有度、落落大方的孙媳满意地点了点头,目光在大厅里扫了一回,才开口道:「自今而后便是一家人了,从前如何都是旧事,和睦才是兴家之道。」 这是在敲打自家人不必再揪着那些子虚乌有的流言不放而慢待苏绾宁了。 「一家子和和乐乐地在一堆才是乐事,再过两月,小二也该回来了吧?」后半句话顾老夫人是看着顾家二老爷顾延平问的。 顾延平颔首,声音沉稳地道:「日前北蛮被击退,几年内潼城一带安矣,过些日子会调回青州大营。」顾延平中年丧子虽然心痛,但是不会像妻子一样迁怒或是移情窦靖,在他眼里,从小养在二房的窦靖本来就如亲子一般。 顾老夫人眯了眯眼,「好,好,好。岑哥儿已经成了亲,小二的亲事也该张罗了。」说着顿了顿,目光慢慢悠悠地扫过其他几个孙子,「三儿和小四小五的亲事也可以相看相看了。」 「祖母咱们说好的,不许唤我三儿的!」顾家三少爷顾岸对亲近的人不似对着外人一般冷面冷清,这会儿闻言立即开口抱怨了,「三儿听起来总不太像好话,祖母行行好吧。」 顾老夫人笑啐了一口,「你给我讨个孙媳儿回来,我便给你这个脸面。」 顾岸撇了撇嘴,「这不还有二哥在头上吗,不急不急。」 长幼有序,顾老夫人也就是一提,心里盘算着与她那没福气的小二一般年纪的窦靖也的确该张罗亲事了,这年底也不知道怎么个精彩呢。 「怎么没见着燕笙呀?」顾老夫人突然问道。 「怎么没见着燕笙呀?」顾老夫人蹙眉环视了一圈,没见到孙女儿,眉头皱得愈发深了,看向钱氏道,「燕笙虽然还小,可今日是个什么日子,你难道也由着她胡闹?」 钱氏低着头,连忙解释道:「昨儿个晚上燕笙不小心受了风寒,一早起来就头重脚轻的,是儿媳让她在房里休息的。」说着,她又看向坐在儿子身边的苏绾宁,扯出一抹微笑,「阿宁应该不会与燕笙计较这些吧?」 女儿不喜欢苏绾宁,任性而为,钱氏担心顾老夫人和儿子会为了维护新进门的苏绾宁而教训女儿,这会儿只能把问题抛给苏绾宁,私心里希望这个儿媳能够懂事些。 苏绾宁自然不会让钱氏失望,她以前是和顾燕笙相看两相厌甚至偶尔还有些针锋相对没错,但是如今她和顾燕笙已经成了姑嫂,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实在没必要闹得抹不开脸。 「燕笙身子不适,理该多加歇息。」 她微微垂下眼帘,模样格外乖巧,教钱氏心生几分满意,连着那皱了一早上的眉头也微微舒展开来。 顾老夫人坐在上座将一切纳入眼底,没有再开口说什么。她偏爱苏绾宁这个孙媳妇儿,但是对于钱氏这个长媳也是有些怜惜和愧疚的。 第51章 二十多年前,顾延成身为顾家庄继承人,却一直是个游手好闲不成器的。顾老夫人为了约束长子,一心想为他找一个温婉持重识大体的妻子。而钱氏出身名门,教养品性出众,自然就入了老夫人的眼。 钱氏嫁进顾家,没有辜负顾老夫人的期望,的确让顾延成收了心。随着顾岑的出生,夫妻俩的感情倒是愈发亲厚。平静的时光流转了八个春秋,然而当钱氏怀着顾燕笙即将临盆的时候,顾延成却突然领了一对母子回来,刺激得钱氏早产,虽平安生下了顾燕笙,但却从此坏了身子。 自那以后,钱氏与顾延成渐渐离了心,顾延成干净了没多久的后院又开始热闹起来,而其中最扎钱氏心的就是秦姨娘,当初顾延成不顾及她双身子也要带回来的女人。 钱氏不曾大闹过什么,二十多年来只管教养顾岑兄妹。顾老夫人冷眼看过来,也知她对长子死了心,把所有的希望和心思都放在了一双儿女的身上。如今这般刻意刁难苏绾宁,未必是不喜欢这个儿媳,钱氏更多地怕是担心自己这个当娘的在儿子心中的地位被人越了过去吧? 顾岑年逾弱冠不肯提及婚事,乍然提起就要娶刚刚被退了亲又被满城议论的苏绾宁,这让心里早有了儿媳人选的钱氏难免不快。母子俩为此第一次闹僵,虽然钱氏还是为顾岑去了苏家提亲,可心里多少有些心结。 毕竟二十一年来,顾岑是第一次违拗钱氏的意愿强行做一桩事,为了苏绾宁。 顾老夫人端起手边的茶盏抿了一口,目光从携手的顾岑与苏绾宁身上划过又落在眉头舒展的钱氏身上,心里倒是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不说苏绾宁是个懂事乖巧又讨喜的小姑娘,便是钱氏也并不是那等心肠冷硬不识好歹的恶婆婆,更遑论还有顾岑在呢。 顾老夫人的眼角含着零星的笑意,而顾岑的眼底却有冷意在积聚。 母亲为难他的妻子,他记着妻子的叮嘱不动声色,可这会儿连妹妹也刁难起人来,他做不到袖手旁观。 「既然燕笙身子不爽就请大夫来,我和阿宁也过去瞧瞧她。」 苏绾宁见钱氏神色微变,下意识地晃了晃顾岑的手。可后者一边捏她的手心,一边看向钱氏道,「燕笙身子不好,平常庸医怕是医术不精。恰好连朔如今在府里,倒也方便。」 游医连朔是山谷的徒弟,当年随着山谷来顾家庄为顾岑解毒时与顾岑交好,昨日恰好途经青州来喝了顾岑的喜酒,今天还住在顾家庄的客院内。 早起是顾燕笙打发了身边的丫鬟来说身子不爽快,钱氏心知女儿话里掺假而没有拆穿,是存了为难儿媳的意思。这会子顾岑不依不饶要领着苏绾宁去请连朔给女儿治病,钱氏才知道,在儿子那儿,苏绾宁是容不得人欺的。 钱氏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只是风寒,哪里要劳累连大夫?」 顾老夫人慢悠悠地搁下手里的茶盏,开了口:「姑娘家的身子还是小心些好。让阿宁过去看看燕笙,也让她们姑嫂俩亲香亲香。」 见此,钱氏不好再开口推搪,目光投向苏绾宁的方向,却发现人已经被顾岑拉着往外走了。她皱了皱眉,正准备开口,一旁的顾家三夫人陈氏先她一步启了唇。 「燕笙病中,见到哥哥嫂嫂念着她指不定多高兴呢。」说着又弯了弯眉眼,压低了声音道,「阿宁这孩子不错,大嫂何必呢。」 钱氏怔然,不为陈氏前面的话。 顾苏两家世交,因为顾老夫人对苏家姊妹偏爱,苏绾宁平日来往顾家庄也频繁。钱氏几乎是看着小姑娘长大的,对她的品性从未有过不满,如今这般心生排斥是为了什么? 钱氏忍不住在心底问了自己一句。 陈氏见状,才又劝了一句:「阿岑这些年来也不容易,他好容易称心如意一次,你这当娘的该高兴才是。」这般刁难孩子的心上人,让人夹在中间可如何是好? 后面的话陈氏没说,但钱氏也明白,一时翕了翕唇,不语。 敬茶认亲的主角已然离开,聚在荣和堂的顾家人一时之间也慢慢散了。 —— —— 锦绣坞里,顾燕笙趴在软榻上拨弄前些日子袁妙枝偷偷派人送过来的翠玉九连环,正玩得起兴就看到小丫鬟翠和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进来。 「不是让你去厨房给我弄点儿吃的回来吗,怎么两手空空的?」见翠和喘不过来气,似乎是因为适才跑得太急了,便有些不悦地数落道,「后面又不是有狗撵你,你怎么跑成了这副德行?」 翠和拍了拍心口,勉强稳住呼吸,才开口道:「连,连大夫朝锦绣坞这儿来了。」 顾燕笙面上一喜,扔下手里的九连环,坐直了身子,「连大夫过来了?」她慌慌张张地下了软榻,一边往梳妆台的方向走,一边催促翠和道,「快帮我梳妆!」 顾燕笙第一次见连朔的时候才六岁,那时候一直保护她的大哥被人下了毒命悬一线,她害怕极了,后来怪医山谷领着小徒弟连朔住在顾家庄救人,连朔告诉她不要担心,鼓励她说,「你大哥还要保护你呢,他会好起来的。」 一身白衣的少年眉目清隽,温和的声音奇异地安抚了处于惶惶不安中的顾燕笙。一别七年,顾燕笙再听到连朔的名字,竟也生出几分期待来。 她想让连朔看到最好的自己。 然而翠和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她脸上的笑容僵住。 「小姐,大少爷和大少夫人也来了。」 刚刚拿到手里的珠钗落了地,顾燕笙当即便顾不得自己的女儿家心思了,一扭身就往内室跑。 慌慌张张地盖上被子,给翠和使了一个眼色后,顾燕笙就开始「痛苦」地呻.吟起来。 苏绾宁一进屋听到声音便扬了扬眉,她没有多说什么,抬步便准备往内室走。 「少夫人。」翠和伸手将人拦住,小声地解释道,「小姐她感染了风寒,少夫人这般进去,若是不小心被过了病气,小姐只怕要心下不安。」 苏绾宁脚下步子一顿,勾了勾嘴角,「不怕,我打小身子骨好,小小风寒不足为惧。」 「少夫人……」 第52章 「少夫人进不得,没道理连我这个大夫也要被拒之门外吧?」 清朗的声音微含笑意,翠和一抬头就看到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的白衣青年以及面色喜怒莫辩的顾岑,方才到了嘴边的话顿时噎住,吞吐不得。 连朔一身白衣,显得有些仙风道骨,只那腰间挎着的黑丑药囊硬生生将那仙气折损,整个人瞧上去反而多了些烟火气。 这时候他立在门边,修眉微挑,面上的笑容寡淡却如春风,「小风寒也是轻易疏忽不得的。」 翠和之前敢拦苏绾宁是没瞧见顾岑,这会儿当着顾岑的面自然是不敢开口阻拦,更何况现在要进屋的人是连朔,那个让自家小姐牵肠挂肚多年的人。 翠和默默地退到一边让开了路,苏绾宁抬步往里走,连朔跟在顾岑的身后也往屋内走,目不斜视。 顾燕笙躺在内室,外面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她恼怒苏绾宁故意跟自己过不去非要来拆穿自己装病,也窃喜连朔真的来了。 珠帘声响起,「痛苦」的呻.吟一顿,顾燕笙红着脸扭头,在看见苏绾宁一人时瞪大了眼睛,「就……你一个人?」 目光从苏绾宁的身侧越过,只见珠帘外影影绰绰立着两道修长的身影,一道是她的嫡亲兄长,一道是…… 苏绾宁注意到顾燕笙的目光,下意识地扭头看了一眼,再回头看到她涨红的脸颊,心下疑惑。 难道小姑子不是故意与她为难,是真的生病了? 顾燕笙自然是没有生病,托病不去荣和堂不过是想落一落苏绾宁的颜面罢了。然而她没料到向来对自己退避三舍的苏绾宁这一回竟然会主动跑来锦绣坞,甚至还领了大夫过来。 目光掠过自家兄长,又在白衣连朔的身上顿了顿,顾燕笙敛目时磨了磨牙。 这苏绾宁定是故意与她过不去,这架势摆明是要戳穿她装病,难不成是打着要哥哥厌弃她这个妹妹的主意? 她惦记了七年的少年如今与她只隔了一道珠帘,顾燕笙却顾不上心底那点儿微微羞涩的期盼,只揪着被子看向苏绾宁,「我是未出阁的女儿家,你领了年轻男子进我的闺房安的是什么心?」 诘问的话音才落,珠帘外的顾岑便轻咳了一声,显然是不悦了。 苏绾宁反倒不恼,心平气和地道:「连先生是大夫,我与你兄长请了他来自是为了你。」 自然地走到顾燕笙的床边坐下,伸手探了探顾燕笙的额头,在后者反应过来之前迅速收回手,勾唇道,「似乎没有发烧,但还是让大夫看一下的好。」 「你是不是非要与我过不去?」顾燕笙压低了声音质问,眼底有怒意蔓延。 缓缓地收回嘴角的弧度,苏绾宁直视顾燕笙的双眼,好笑地开口:「燕笙,我不至于和你过不去。」 顾苏两家世交,顾燕笙的年纪只比苏绾宁小了一岁,本来就算成不了好姐妹,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苏绾宁看着眉目之间带着几分张扬的顾燕笙,动了动唇,最后只低声道:「你哥哥就在外面,你就算装病也得装全套。」 不再管顾燕笙突然瞪圆的眼睛是因为愤怒还是惊讶,苏绾宁回转身对翠和道:「去请连先生悬丝诊脉吧。」 翠和微微一愣,回过神后下意识地瞥向脸露惊讶的自家主子,一时之间倒没有动作。 珠帘外的连朔轻笑了一声,声音似是落在玉盘上的珍珠,「悬丝诊脉乃是连某一绝,顾小姐不必心生怀疑。」 「我,我,没有……」顾燕笙下意识地开口反驳,面上流露出一丝紧张来。 苏绾宁见状心里生疑,不等不多想便被人揽进了怀里。 熟悉的竹叶香气袭来,苏绾宁楞了一下,「你——」 不是陪着连朔待在外间,怎么突然间跑进来了? 「连朔诊脉需要点时间,你跟我去外面。」顾岑揽着苏绾宁的肩膀低声说了一句,不等她回过神来便将人带到了珠帘外面。 顾燕笙见自家哥哥竟然一个眼神都没有给自己,心里又是心虚害怕又是气恼。 袁妙枝果然没有说错,只要苏绾宁嫁进顾家,哥哥的眼里就再也没有她这个嫡亲妹妹了! 她握紧了拳头,想要发脾气,但又顾及到这锦绣坞里的另外一个人。乖巧地由翠和为她系好红丝,她垂眸看向那一根颤巍巍的红色丝线,眸底的恼意散去,慢慢地浮上一丝羞意。 「顾小姐的弱症这几年虽有好转,还是需要多注意一些。」连朔收了红丝,一边写药方,一边叮嘱了一句。 顾燕笙倚着软枕应了一声,转而又故意开口道,「燕笙会牢记连公子的叮嘱,一定会好好休养的。」 微微扬起的声音摆明是说给自家兄嫂听的,意在开脱自己今早的缺席。 可没等苏绾宁和顾岑有反应,那边的连朔已经笑了一声,道:「小姐怕是误会连某的意思了。」 「连公子……」 连朔将红丝收回黑色药囊里,站起身走到顾岑面前,语带笑意地道:「令妹天生的弱症单是静养是无法根治的,平日须得多走动走动才好。」说着话锋一转,「不过,若是能绝对静养也是极好的。」 连朔自认是个不昧心的好大夫,这会儿话说得模棱两可,怎么理解也就端看顾岑了。 他拍了拍自己的药囊,「这大清早的一通折腾,我也乏得很,先回去了。」 为了躲避某人,他一路跑到青州,本来就劳心累骨的,加上昨夜被人灌了一点酒,这会儿头还疼呢。 第53章 想起那笑里藏刀给自己灌酒的人,连朔嘴角一抽,真不愧是坑人的兄妹俩,躲得了妹妹,躲不掉哥哥。 心很累的连游医挥一挥衣袖,没有带走锦绣坞的半片云彩。 他走得潇洒,留下锦绣坞里的人气氛就有些微妙了。 顾燕笙沉浸在连朔的拆台中正伤着心,就听见珠帘外自家兄长的声音冷冷地传来,「燕笙,你不是小孩子了,今日之事我不希望再有下一回。」 今日是苏绾宁嫁进顾家庄的第一天,认亲礼是多么重要的场合。顾燕笙作为他的亲妹妹不到场,心里打着什么主意,顾岑想装作不知道都不行。 他疼惜自己的妹妹,但也容不得她去给自己心尖上的人委屈吃。 现下装病之事已然被揭穿,顾燕笙掀开锦被下了床,脚步噔噔地跑到顾岑面前指着苏绾宁道,「哥哥,你眼里只有苏绾宁,还有我这个妹妹吗?」 从前大哥虽然对苏绾宁好,但也从不会委屈她,为什么从定亲以后,就一直为难她?先是把她唯一的好朋友当众扔出顾家庄,又是为了苏绾宁一而再再而三地数落她。难道她这个亲妹妹还比不上苏绾宁? 顾岑皱了皱眉头:「顾燕笙。」 连名带姓地称呼让顾燕笙面色一僵,「哥哥……」 「你的规矩都学到什么地方去了?不敬长嫂,你是想去祠堂待着静养?」 「我……」 「今天是什么日子你不会不知道,装病撒泼都是打哪儿学来的?」顾岑的目光微冷,「凡事都有个度,你太任意妄为了。」 顾燕笙鲜少听到顾岑说这样重的话,顿时委屈得眼眶都红了,她紧紧地咬着下唇不说话,只在心里恨着所谓的罪魁祸首。 一旁的苏绾宁见状伸手扯了扯顾岑的衣袖,没有替顾燕笙说好话,只道:「我有些乏了,我们先回去罢。」 她知道自己这会儿把顾岑拉走必然会让顾燕笙更加嫉恨自己,只是这会儿顾岑为了自己显然是在气头上,再留在这儿还不知道要说出什么样的重话来。 她不是善良的原谅顾燕笙今日的挑衅,不过是单纯地不希望顾岑回头气消了难受。因为她知道,在顾岑的心里,顾燕笙这个亲妹妹一直都很重要。 顾岑低头看向怀里的娇妻,见她虽然眉间染着疲倦,但一双水眸却是亮晶晶的,一时怎能不知她的心思。伸手握住苏绾宁的小手,他和缓了语气对顾燕笙道:「这两日你待在屋子里好好想想,孰亲孰远你自己心里也该有个定数。」 他再不关注那袁妙枝,经历了当初后花园的事情后也知道那女人的心思肮.脏,顾燕笙和她纠缠不清,日后不定还要闯出什么祸端来。 牵着苏绾宁的手出了锦绣坞,走到花园里,他才停住脚步。转身将人揽入怀里,下巴抵住她柔软的发顶,顾岑低声道:「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娶她之前,他承诺过要给她最好的一切。可这才第一天,先有他母亲摆脸色在前,后有顾燕笙装病折腾,她一个新嫁娘面对这些心里定是不会好受。 男人话里的自责之意丝毫不加掩饰,苏绾宁依偎在他怀里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伸手回抱住自家夫君的窄腰,苏绾宁语带笑意地道:「夫君未免太小看我了。」 她知道钱氏对自己没有多少恶意,所以敬茶那会儿的刁难她根本就没放在心上。至于顾燕笙……如果她今天没有折腾这一出,她才会担心呢。 「为夫哪敢小瞧皎皎?」他低沉的声音掺杂了一丝笑意,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适才皎皎说累了,不如为夫抱你回霜华院,嗯?」 勾起的尾音带着一丝蛊惑人心的意味,扰的苏绾宁心尖一颤,瞬时就羞红了脸颊。 伸手推开没有防备的顾岑,苏绾宁往后迅速退了一步,瞪大了眼睛看着他,道:「你明明知道我方才不过是借口,偏偏又来打趣我。」 「借口啊,我还以为昨夜……」 恍然大悟的表情搭上说了一半的话,有些引人遐思。过往还有府里的丫鬟和小厮,苏绾宁还没有修成某人那般的厚脸皮,顿时有些羞恼,不愿意搭理他,转身便要走。 只是她还走出去两步,就忽而被人拦腰抱起。 两只小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将差点儿脱口而出的轻呼声拦住。察觉到下人们的目光,新上任的顾家大少奶奶差点儿没把脑袋塞进顾大少爷的怀里。 「唔,你快放我下去啦。」这般行径若是传到钱氏的耳朵里,只怕要说她没有规矩了。 顾岑脚步不停,闻言只挑了挑眉,「你是我顾岑的妻子,这家里来日是你管家,你不必去看任何人的脸色。」顿了顿,他才继续道,「皎皎,我只希望你痛痛快快的。」 不必仰人鼻息,只管如以往一般自在地活着。 苏绾宁揪着他前襟的手指微微拢了拢,沉默了一会儿,到底没有再要求下去,只依偎在顾岑的怀里低低地说了一句…… 「相信我,我可以处理好一切的。」 柔柔的声音带着坚定响起,像是携着桂花香气的秋风拂过,教人心头蓦然一软。 顾岑自然是相信苏绾宁的,他的小娇妻从来都是一个聪慧的姑娘,应对这些自然是游刃有余。 「我信你。」 母亲不过是一时想不开,只要多相处些时日自然会想起皎皎的好处,只是……想起有些冥顽不灵的妹妹,顾岑心里盘算着或许该给妹妹寻一户人家了。 苏绾宁似是猜到他心里的盘算,此时安安分分窝在他怀里,言笑晏晏地开口,「燕笙与我是不对付了一些,不过我知道她是没有什么坏心思的。」先不说顾家庄的礼数教养摆在前面,便是一个十三岁大的小姑娘又能有多大的坏心眼? 「其实日子热闹一些才好,和燕笙闹一闹倒也挺开心的。」 第54章 顾岑嘴角一抽,不知该不该笑,道:「你也不怕吃亏?」 「嗯?你该担心的是燕笙,我可不是好欺负的哼哼。」苏绾宁扬了扬眉,眼睛里藏着狡黠。 顾岑没有低头,但是听着她的语气也知道小姑娘这会儿定是一副小狐狸模样,不由笑着打趣她:「燕笙是我妹妹,你为了我也不会与她为难的,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脸皮忒厚,苏绾宁忍不住轻啐了一声,哼唧道:「那可不一定呢。」眼见步入了霜华院的院门,苏绾宁忽然扯住顾岑的衣襟,仰起头问他:「若是日后我和顾燕笙起了冲突,你帮谁?」 顾岑眯了眯眼,不假思索便回道:「你。」 他知道苏绾宁的性子,相信她不是个无端与人为难的性子,所以如果出现那种假设,也只可能是顾燕笙的错。 苏绾宁抿嘴一笑,伸手拍了拍顾岑的心口,笑道:「放心,不会叫你为难的。」 收服小姑子虽然有些难度,但比摘星星摘月亮可简单容易多了。 —— —— 虽然是新婚,但顾岑并没有因此清闲下来。将苏绾宁送回霜华院,叮嘱了鸾儿和鸢儿几句后,他便换了一身衣裳出了门。 顾小四不安地在书房里来回走动,晃悠到书房门口时瞥见从院门走进来的自家堂兄,脸色都变了几变。 先前祁王拎着他出京回青州,他半路溜走,走到一半听说堂兄要成亲了,为了凑热闹就大着胆子回了顾家庄。他待在府里五天都平安无事,结果堂兄大婚的第二日就教俞安请来了书房,他顿时觉得朗朗的青天都飘来了几朵乌云压顶。 这大喜的日子还不忘找他算账,堂兄也真是蛮拼的。 他这里神思乱飞,那边顾岑已经进了屋。 顾小四立即扯出一个谄媚的笑容,笑嘻嘻地道:「大哥,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今儿瞧起来愈发玉树临风了。」见顾岑冷冷地扫了他一眼,顾小四不由吞了一口口水,搓了搓手,干笑道,「大哥你别这样看着我,小四心里虚得慌。」 顾岑抿唇不语,绕开顾小四走到书案后坐下,一只手搭在膝上,一只手放在书案上,食指微曲,指尖轻轻地叩击着桌面,一下一下,缓慢而有节奏。 顾岑不说话,顾小四也不敢再开口,乖乖地立在书案前,坐也不敢坐。 「祁王这次来青州到底为了什么?」 纵使祁王「闲」名在外,顾岑也不信他真的是来青州游山玩水的。 顾小四见问,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老老实实地交代起来,「这事儿我知道的也不多,听说是陛下有意出兵征东南西北四国,为了筹备粮草辎重,打起了南方商户的主意。陆相进言,大哥你在青州一带举足轻重,陛下才下了旨教祁王出京。」 果然打的是银子的主意。 顾岑掀了掀眼帘,淡淡地看向顾小四,「这事你一早就知道?」 语气平淡,但危险的气息已经悄悄蔓延开了。顾小四双手举到耳侧,捏住自己的耳朵,道:「我也想通风报信来着,可祁王殿下那儿看的紧啊。」 「哦?」顾岑随手抽了一张洁白的宣纸铺到面前,羊毫沾墨,龙飞凤舞的字迹逶迤在纸上,「据祁王所言,你逃走半月有余,走别道回青州你不该不知道。」 顾小四瘪了嘴,「虽说祁王打咱们家银子不厚道,但他待小四有知遇之恩,我这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万般无奈才一走了之的。」 云庆帝打自家的银钱主意,顾岑并未心生排斥之意,反而乐得慷慨解囊。毕竟唯有大燕安定,顾家庄才得安宁,更何况五年前若是粮草辎重充足,千壑之战未必会败,顾崖也许…… 笔锋微微一顿,顾岑的目光打顾小四身上转了一圈,抿了抿唇,「小四,你觉得此事我该如何决断,这银子是捐还是不捐?」 顾小四愣了一下,呆呆地道:「大哥英明神武早有决断,怎么问起我来了?」 顾岑收了笔,将纸上的墨迹吹干后折好纸装进信封里,「小四你在外游学这么久,也该学以致用了。」 顾小四登时往后退了几步,连连挥手道:「大哥,我不是做生意的料,您还是让我跟着祁王,也许日后能谋个好前程不是?这商行什么的,你让三哥帮忙啊,实在不行,不是还有小五嘛。三哥沉稳有算计,小五心思活络,他们都比我厉害的。」 「人知耻而后勇,小四,顾家不养废人。」 顾小四俊秀白皙的面庞霎时间黑了,嘴角忍不住抽搐起来。 知耻、废人……大哥说这样的话难道良心都不会痛吗?想他一个翩翩佳公子,祁王殿下面前的大红人居然被贬的一文钱都不值,这传出去像话吗? 顾小四自认是个有骨气的人,当即挺直了腰板准备与自家堂兄争辩一番,然而对上一双清冷的凤眸,他唇一抖,咧开嘴干笑道:「其实我也为顾家做了不少事啊。」他在祁王面前吃得开,可不是帮着顾家庄在京城打响了名声? 顾岑低低地笑了,看向顾小四,道:「平安镇的残次蚕丝,东城的过期药材,平州的假金矿……小四,你捅的篓子以为小五能帮你尽数抹平?」 顾小四早年离家,年轻气盛不通庶务,在前往的京城的一路上也不知道教人坑了多少回。他得意洋洋买下的蚕丝、药材运回青州顾家商行后尽数被查出是残次货物,根本没有半点儿价值。虽说折损的银钱不多,但这对于顾家商行来说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污点了,毕竟顾家商行这么多年还没在进货上吃过什么亏。 顾小四被戳到痛脚有点儿心虚,但还想着垂死挣扎一下,「大哥……」 「祁王的事情我来解决,你只需要去做另一件事就可以。」顾岑微微挑了挑眉,「按照我写的去办事,办好了,三叔三婶那边我给你顶着,放你离开青州。」 离开青州意味着自由,顾小四眼睛一亮,十分迅捷地从顾岑的手上抽走那个信封,掏出里面的信函浏览了一遍,疑惑道:「这叶家难道得罪了大哥你?」 信函上写的是收购叶家旗下所有盐铺的计划,步步紧逼是完全不给叶家喘息的机会。顾小四有些纳闷,顾家庄从不掺和盐铺生意,怎么好端端地要断了叶家所有盐铺的货源还要将叶家的店面都给盘了? 顾岑勾唇一笑,「不过弱肉强食罢了。」 第55章 赵诚当初攀附叶明珠,不过是打着娶了叶家独女好继承叶家家产的主意,如今他教竹篮打水一场空,也算是对他当初背信弃义的一种惩罚。至于叶家无辜么?顾岑冷笑了一声,怪只怪叶平海养了一个好女儿又招了一个好女婿。 顾小四看着顾岑嘴角凉凉的笑意,下意识地抖了抖身子,搓了搓手臂,没敢再追问了。 左右看着自家堂兄这表情,叶家定是干了不得了的事情。也罢,整垮一个叶家,换顾家四少爷一个清净自由身,这笔生意不亏。 「大哥就把这事儿交给小四,小四保证不出一月就给您把事情办妥咯。」 手拍心口将事情应承下来,顾小四见自家堂兄没有其他吩咐了,立即如蒙大赦般迅速地从书房撤离,路过花园时迎面遇上顾峯,顺手就将人拉到了一边。 顾峯斜倚在假山石上,听完自家嫡亲兄长的「哭诉」后,面前忍住嘴角的抽搐,问道:「大哥当真将叶家的事情交给你了?」 顾小四点了点头,「我出门这些日子青州怎么就变了天呢,先是大哥娶了阿宁,后面大哥又要收拾叶家,这叶家到底怎么惹了大哥呀?」 「嗯,大约是叶家招了个好女婿吧。」 「嗯?」顾小四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意思?」 顾峯轻嗤一声,抛了个鄙视的眼神给顾小四,颇有几分无语地开口道:「你莫不是忘了大嫂以前订过亲?」 「记得呀,但这跟叶家有什么……」说了一半的话忽然顿住,顾小四瞪大了眼睛,吞了一口口水,才似恍然般道,「那叶家新招的女婿该不就是那个弱鸡似的白面书生叫,叫赵诚的吧?」 怪不得堂兄会对叶家起了打压的心思,原来祸根在那赵诚的身上啊。 顾小四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忽而冒出一句,「大哥这些年心思藏得可真深啊。」 若不是对堂嫂情根深种,堂兄怎会在她退亲不久便上门提亲?如今这番费尽心思打压叶家,怕也是为了给堂嫂出气吧? 顾小四回想起这些年自家堂兄对苏绾宁点点滴滴的宠爱,忍不住生出一种感慨,他家堂兄可真是个深情又腹黑的狐狸啊…… 「鸾儿,什么时辰了?」 略带三分初醒意味的喑哑声音从黄花梨木拔步床的帘帐内传出,端了小鼓凳守在床边绣花的鸾儿抬眼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轻笑着道:「快到巳时三刻了,少夫人这一觉睡得挺香。」 苏绾宁微微红了红脸颊,面对鸾儿的打趣只轻啐道:「愈发没了规矩,也不知道唤我起身。」巳时三刻,算一算前面应该要用午膳了,她作为一个新媳妇儿,该是要去婆母跟前立规矩伺候的。 鸾儿将绣花绷子放到一边,走到拔步床边一边将帐帘拢起,一边道,「才夫人院子里的绣烟来传话说,夫人喜好安宁,少夫人你除了早晚请安无须去夫人身边伺候,让您只管好好休息呢。」 苏绾宁猜着钱氏大约还是不太想看见自己,闻言只点了点头,「怎么只见你,鸢儿那丫头呢?」 鸾儿摇了摇头,道:「有一会儿功夫没见着人了,许是觉得这里新鲜不知道野到哪里去了。」 鸢儿性子活泼,最好凑热闹,苏绾宁大约也知道那丫头怕是去打听这顾家庄的事情去了,一时之间倒是有些无奈极了。 虽说该多了解多了解日后住的地方,只是这才第一天,未免有些不太心急了。 「少夫人也不必担心,鸢儿那丫头也是有分寸的。」 苏绾宁点了点头,掀开被子下了床榻,趿拉着绣花鞋走到梳妆台前,任由鸾儿为自己打理秀发,一边装作不经意般开口问道:「大少爷那儿可有传话回来?」 「半个时辰前俞安过来传话,大少爷那边正忙着,正午可能赶不回来,少夫人只管自己用膳就好。」 苏绾宁自己从妆奁里将早起顾岑送她的那一支红玉海棠步摇取出,对着菱花镜将其插入如云的青丝发间,听了鸾儿的话后只微微抿了抿唇,倒是没有多说什么。 书房里,顾岑将俞安这几日查来的资料放在手边一一翻看,那都是关于此次朝廷征收粮草辎重的,事无巨细一笔一笔记的详细。顾岑的提起朱砂笔,在纸上勾勒几笔,左相陆彦的名字便被圈了出来。 陆彦二十岁拜相,历经三朝,如今虽是七十高龄却仍然没有致仕,身居相位不提,还破得帝王宠信,是个颇有些算计城府的人物。 顾岑微微眯了眯眼,这陆彦跟岭南陆家是不是有些瓜葛? 右手的食指微曲在书案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叩击着,顾岑直觉这次向朝廷捐献银两之事背后怕是没有那么简单。 叮叮当当的环佩声打断了顾岑的思绪,他合上左手握着的册子,抬头透过半开的窗户向外望去,待看见那一抹海棠色的身影后,一抹笑意爬上眉梢。 苏绾宁提着食盒踏进书房的门槛,目光还没逡巡就看见那熟悉的颀长身影已经走到了跟前,不由展眉一笑:「你这是专门出来接我的?」 顾岑一手顺势接过苏绾宁手里的食盒,一手执起她的小手,语带笑意,道:「娘子做的饭菜飘香十里,勾得为夫肚子里的馋虫不安分,直催着为夫出来相迎呢。」 「哦,原来只是为了这吃食呀。」苏绾宁脚下的步子一顿,不肯跟着顾岑往里面走,撇了撇嘴,道,「呶,食盒已经给了你,你就好好去安抚你肚子里的馋虫,我到祖母那儿去好了。」 说完竟甩开顾岑的手,果真摆出一副要离开的架势。 顾岑眼疾手快地将人拉住,有些无奈地笑道:「这就生气了?」 「嗯哼。」 「娘子在上,为夫这里赔罪则个。」顾岑扬起眉梢,眼底晕染着笑意,拱手道,「为夫是闻听娘子环佩叮咚,欣喜过望,特地出来相迎娘子的。」 苏绾宁觉得脸颊发烫,只扬了扬下巴,道:「这还差不多呢。」 四菜一汤摆上书房内间东窗下的四方小桌上,还没等苏绾宁伸手去摆碗筷,顾岑已经自然而然地将碗筷相对摆好。 第56章 桌上的菜色清淡,但却别出心裁,顾岑看了一眼,忍不住勾唇笑道:「这么多年以来,我这好像是第一次有口福品尝阿宁的手艺?」 苏绾宁径直坐下,为顾岑舀了一碗汤放到他跟前,挑了挑黛色的秀眉,轻笑道:「即便是阿爹阿娘也鲜少尝试过呢。」 眉目张扬之间带着几分自得之色,愈发衬得那如花的面庞娇艳无双。 顾岑笑着摇了摇头,捻起勺子喝了一口汤,待那鲜香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来,他的眼底添了几分惊喜的光亮,赞道:「果然是极妙的。」 苏绾宁笑弯了眉眼,「既是合胃口,那你可得全部都吃干净,不然以后我都不做给你吃了。」 顾岑颔首,也为苏绾宁添了一碗汤,笑道:「娘子为我洗手调羹汤,为夫焉有浪费之理?」 「少贫嘴,用饭罢。」苏绾宁红了红脸颊,只咕哝了一句便低头开始吃饭。 苏绾宁做的分量不算大,但是两个人吃完却刚刚好。等到顾岑放下碗筷,苏绾宁顺势就要开始收拾,但才伸出手就被人拦下了。 顾岑掏出一块方帕为苏绾宁擦了擦唇角,才道:「这交给下人来做就好,你且歇歇。」 「我都睡了好几个时辰呢,这会儿精神可好着,做做这些事也不费功夫呀。」苏绾宁侧了侧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嘛。」 然而顾岑却是不理,直接扬声将俞安唤了进来。 顾岑的书房位于霜华院隔壁的浩然苑,平常等闲是不允许其他人踏足的,苑内除了洒扫的小厮外,伺候的也只有俞安一人。 俞安进屋来的时候,只当自家主子有什么任务要派给自己去办,等听到那句「把碗筷收拾洗刷干净」后,他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他作为大少爷的心腹,居然有一天沦落到要去做那厨房的婆娘干的活计,想一想都有点儿掉分子呢。 无论俞安心里如何吐槽,当他对上自家主子不含温度的目光时,只能打一个哆嗦,老老实实地把四方桌上的空盘碗筷收拾到食盒里后就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了。 苏绾宁看着俞安的身影远去,眨了眨眼睛,侧过头问顾岑:「为什么要让俞安一个大男人来干这活呀?」 「我这是为他好。」顾岑道。 「什么意思?」 顾岑笑了一声,道:「俞安这么个榆木疙瘩,若不能多一技傍身,我担心他以后讨不到媳妇儿。」 「……」大少爷你自己怎么不去洗刷洗刷碗筷呢? 似乎知道苏绾宁在想些什么,顾岑伸手捏了捏她脸颊上的软肉,轻笑道:「我已经有了一个心灵手巧的好娘子,自然是不用担心。」 「……」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你是这么个厚脸皮的家伙呢。 看着苏绾宁一副失语的模样,顾岑莫名感到一片愉悦。 没事做的时候逗逗自家的娘子似乎是一件非常好玩的事情? 因为之前的事情还没有办完,所以顾岑转身从书架上挑了两本书放到苏绾宁的手里,牵着她走到西窗前的软榻旁,柔声道:「你且在这里看会儿书,等我办完事以后陪你去逛逛园子?」 苏绾宁转了转眼珠子,故意道:「其实我觉得我自己一个人去逛逛也使得呢。」她对顾家庄可是十分熟悉的。 顾岑闻言抿了抿唇,不语。 他的目光波澜不惊,落在人的身上却给人一种压迫感。苏绾宁从前没有领教过,这会儿见他一言不发的盯着自己,只觉得全身都有些不自在,干笑道:「我就是开个玩笑,你先忙着,我看书我看书。」 顾岑这才舒展开眉头,勾了嘴角道:「等过两日我再领你去翰墨斋挑些书回来,这书房里也隔出半间给你,如何?」 「浩然苑这么大,不能单开一间书房给我吗?不然在霜华院收拾出一间屋子也挺好呀。」 「你是真的不懂我的意思?」顾岑险些要扶额。 苏绾宁扑闪着一双明亮的杏眼,咧嘴笑道:「人家是真心的提议嘛,你这里处理事务也够忙活了,我不是怕我在这里会让你分心嘛。」 「这有什么好怕的,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有你给我红袖添香,才是好事呢。」顾岑扶着苏绾宁坐下,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轻笑道,「好了,我很快就能办完事儿了。」 苏绾宁被他面上的笑容晃花了眼,等回过神来的时候,顾岑已经坐到了书案前开始处理账目。 一只手托着下巴打量了顾岑片刻,苏绾宁才扯了扯唇露出一抹欣悦的笑容,然而等她低头看向手里那两本书的封皮时,一张红扑扑的俏脸瞬间黑了一个彻底。 谁能告诉她,为什么顾岑的书房里会有这样的书?而且这会儿他把这两本塞给她看到底安的是什么心思? 苏绾宁不由鼓着脸颊瞪向书案后那英俊无双的男人…… 苏绾宁紧紧地抓着那两本书的书脊,指尖都有些微微发白,她磨着牙看向那书案后埋头于账目的男人,若不是看他正忙着正事,她一定会扑上去好好质问他一番。 这青天白日的给她两本《秘戏图》是个什么意思? 昨夜洞房花烛里偷看《秘戏图》被抓包然后教某人言传身教了一回的画面如潮水般涌回脑海,苏绾宁刚刚黑了个彻底的俏脸又开始爬上一层红云,比那傍晚的霞光还要绚烂三分。 将书扔到软榻边的矮几上,苏绾宁霍然起身,抬步就要往屋外走。然而她脚下的步子才刚刚迈出去,就听到那坐在书案后面的男人开了口。 第57章 「娘子这是要往哪儿去?」 苏绾宁回过身,送给顾岑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微笑,缓缓开口道:「午饭用的有点儿多了,我出去散散步消消食,你不必管我。」 顾岑眉头轻蹙,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变了脸色,「你是在生气?」 苏绾宁见他一副无辜地模样心里就有些憋闷,默默地翻了个白眼指了指矮几上的书,哼唧道:「从前都不知道言之哥哥喜欢在书房藏着这种书呢。」 顾岑不明所以地搁下手里的笔,起身绕过书案走到西窗下的矮几前,待看清了那书皮上的书名后,一张俊脸也微微黑了黑。 适才他不过随手挑了两本也没太注意,这会儿看清了也觉得头疼不已。他竟然不知何时自己这书房里竟然被人塞了这样的书进来! 他伸手按了按眉心,无奈道:「这书不是我的。」 苏绾宁挑了挑眉:「你可别想蒙骗我。」顾大少爷的书房,平常人等闲是进不来的,还有谁能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将这样的书给塞进来? 顾岑走到苏绾宁的跟前,低头看向小姑娘红扑扑的面庞,低声笑道:「好端端地我骗你作甚?」微微顿了顿,才继续道,「我可是有媳妇儿的人,哪里需要这书来白污了眼睛。这书房虽是我的地盘,可小四小五他们也是进出自如的,更遑论这两日忙着成亲的事情,府里难免忙乱,这浩然苑兴许还有旁的人钻进来也不一定。」 「这顾家庄上下难道还有人敢故意开你的玩笑不成?」 见她不相信,顾岑故意垮了一张俊脸,长叹一声道:「娘子这般冤枉我,可叫我是有嘴也说不清了。」 「……」 苏绾宁默了默,踮起脚尖,伸手扯了扯顾岑的脸皮,叹了一口气道:「夫君好好做自己的玉面阎君不好,偏偏摆出这般模样来是想教人心软呢。」随即又小声哼哼道,「原本冷着一张脸就够叫一些不相干的人神魂颠倒了,要是现在这模样再被人瞧了去,岂不是要惹来更多的麻烦?」 耳朵很敏锐的顾岑将苏绾宁的话尽数听得一清二楚,不由扯了扯嘴角,颇有几分哭笑不得,最后只得绷起脸来道:「如此这般,娘子可还满意?」 苏绾宁一本正经地将人上下打量了一番,到底掌不住笑意,伸手推了推他,道:「你快去处理事务吧,白白地跟我在这里耽误工夫作甚呢。」 见顾岑抿着唇不说话,苏绾宁转了转眼珠子,嫣然一笑道:「之前我跟阿月学了一样点心,我去捣鼓捣鼓,等你办完了事就有的吃了。」 「你都半点儿不累么?」明明早上起来还蔫蔫的没有半点儿精神,怎么一两个时辰不见就这样活力满满的闲不住了?「早先不还说身子酸软懒怠动弹,这会儿是?」 顾岑说话时微微弯下了腰,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令苏绾宁面颊发烫,她抬眼瞪了顾岑一下,也不说话,提着裙子转身就跑了。 环佩玲珑的清脆声渐行渐远,顾岑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有些无奈地笑了。然而在一转身看到那被苏绾宁扔在矮几上的书后,顾岑的一张俊脸瞬间又阴沉了下来。 这几日书房里除了早上被唤来的顾小四以外,应该是没有旁的人踏足了,那么这两本书从何而来,也不用再作他想。 顾岑抬步走到矮几前,伸手捞起那两本书,勾了勾嘴角。 顾小四的一身皮怕是太过于紧实了。 与此同时,正对着一摞子盐行账簿发愁的顾小四不由抖了抖身子,感到一阵寒意从后脊升起。 这都快入冬了,他可得抓紧时间把堂兄交代的事情办妥当了,才能安心地窝起来好好地过个冬啊。 顾小四伸手拍了拍脸颊,顿时找到了继续干活的动力。 叶家。 叶明珠扶着隆起的肚子慢吞吞地走出院子,她看了一眼枝头枯黄的树叶,忽而顿住脚步问跟在身边的丫鬟,「可知姑爷现在何处?」 小丫鬟见问,连忙道:「好像是在书房吧?」 见小丫鬟说不清楚,叶明珠蹙了蹙眉,骂了一句「没用的东西」后,才冷声道:「扶我去书房。」 昨日顾家庄大少爷娶亲的事情传得平阳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即便叶明珠待在叶家后院养胎也听到家中的丫鬟小厮讨论着顾苏两家婚事的热闹。 她是有些嫉妒苏绾宁被人退了亲后还能得到那样的好姻缘的,但是更多地却是庆幸。 自从跟赵诚成亲以来,叶明珠愈发觉得赵诚的心不在自己身上。她嫉妒苏绾宁,但是更害怕赵诚会被苏绾宁抢走,如今苏绾宁嫁进了顾家庄,也等于是斩断了赵诚对她的最后一点儿念想。 叶明珠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嘴角勾起一抹笑痕。 只要孩子出了世,她定有法子教赵诚的心里再没有其他人。 深秋的风扫起地上的落叶纷飞,料峭的秋寒却抵挡不住叶家书房里一片火热。 叶明珠才走近书房,隔着一段距离便听到书房里传出来的并不算让人陌生的声音,那是男女交.合时才会发出的水渍声和吟哦声…… 叶明珠的脸上顿时一白。 跟在叶明珠身旁的小丫鬟明显感受到了自家小姐身上散发出的怒气,身子顿时瑟缩发抖起来。 这青天白日的,还是在府里,姑爷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一些吧? 「给我去把门打开!」叶明珠怒道。 「姑娘……」 第58章 「你敢不听我的话?」 叶明珠横过来的目光让小丫鬟两股打颤,再也不敢犹豫,立即小跑到书房门前大力敲门。 门是从里面栓起来的,小丫鬟用尽了力气也只是发出一阵响声,让里面那羞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叶明珠黑着脸,缓步走到书房门前,听着屋内由慌乱引起的一片乒乒乓乓的声音,本来暗黄无比的面庞上满是冷森的笑意。 赵诚他竟敢…… 书房里的赵诚被那一阵阵敲门声吓得软了身子,回过神来看到床上拥着被子的娇艳女子,一张脸瞬间白了个彻底。 他伸手按了按额角,在宿醉的头疼里总算弄明白了眼前的一幕。 昨日他在醉仙楼上亲眼看着顾家迎亲的队伍打眼前经过,在秋风撩起花轿窗帘的一刹惊鸿一瞥。那花轿里坐着的袅袅娜娜的女子本该是他赵诚的妻子,可最后却琵琶别抱嫁给了旁人。他喝着酒,忽而忆起住在苏家别院那几年的时光,想起苏绾宁旧日对他的体贴,心里头的悔意涌上了心头。 叶家富贵如何?他到底不过是被招赘进去的女婿,那叶平海宛如一只老狐狸般不让他过多插手叶家盐行的事务,一天到晚只让他陪着叶明珠。 呵,昔日容貌娇美的叶明珠在怀了孕以后,整个人都变得面目可憎了。不提她浮肿的身子和暗黄的脸色,便是那爆竹般的脾气也实在教他难以忍受。 赵诚的心里憋着一口闷气,在醉仙楼求了一醉,昏昏沉沉回到叶家后只凭着直觉摸到了书房,在那之后的种种却好似断了片儿。赵诚随便套上一件外衫,冷眼看向床榻上眼泪涔涔好不可怜的女子,心里头一顿烦躁。 「赵诚,你给老娘开门!」 书房外传来叶明珠河东狮吼般的叫喊声,赵诚顿时黑了脸,对床榻上的女子扔下一句「穿上衣服给我出来」后就转身去给叶明珠开门。 如今他羽翼未丰,这般时候决计不能让叶明珠在院子里大喊大叫将事情闹大! 走到门口,赵诚长吸一口气,伸手将门打开。 「啪——」 纵使叶明珠只是一介弱质女流,可是在盛怒之下甩出的一个巴掌还是将赵诚给打蒙了。 赵诚伸手捂住自己的脸颊,那火辣辣的痛感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他一个堂堂的七尺男儿竟然教一个女人给打了脸。 怒意在心头积聚,原本那点儿被叶明珠抓包的心虚和害怕在这一刻如烟云般散去,他寒着一张脸看向叶明珠,冷声道:「你这大呼小叫、动手动脚的像个什么样子?你眼里可有把我当成你的夫君?」 叶明珠也没料到自己那一巴掌甩得那般准,整个人都有些怔愣,等听到赵诚这一句质问,她才冷笑一声道:「赵诚你敢背着我偷吃,现在还敢对我大小声,你还真拿自己当个人物了?」 伸手推开没有防备的赵诚,叶明珠扶着腰进了书房,一双眼四下逡巡,很快便看到书房那边搁置的供赵诚平日歇息的床榻上有一个姿色不凡的女子衣衫凌乱。 叶明珠心里的嫉妒和恨意如同滔天的浪花一般积聚,她命令自己的丫鬟道:「给我把那不要脸皮的贱蹄子给我拽下来!」 床榻上的女子惊呼着被拖到地上,原本就凌乱不堪的衣衫也在拉扯之间袒.露出大片布满红痕的肌肤。 叶明珠的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她抖着手指向瘫坐在地上的女子,红着眼问赵诚:「当初你娶我时说过什么?这你要怎么解释?」 「你要我解释什么?」赵诚反问道,「我是个男人,本来就有些需求,你身子不方便,难道也要我憋着?」 「你——」 赵诚还是不想把事情闹大,不等叶明珠继续说话,便稍微软了一些语气,继续道:「我昨儿个出门多喝了些酒,回来后怕惊动你才来书房歇着,发生这事我也不愿意,可如今……」 「如今怎么了?难道你还想抬了这个小蹄子不成?」叶明珠这会儿摆明了不好糊弄。 赵诚瞥了一眼地上的女子,眼底划过一抹晦涩。 虽说一夜夫妻百日恩,但这会儿他得明哲保身,万不能把事情给闹大了。 「珠儿看着打发了就是。」 一句话就教地上女子脸色刷白。 那女子爬到赵诚身边,伸手扯住他的衣摆,哭哭啼啼地道:「姑爷您不能这样啊,您昨晚明明说会收了凝儿的,为什么……」 女子自称的一句「凝儿」令叶明珠刚刚露出一丝笑容的脸瞬间扭曲,她不可置信地低喃道:「宁儿?」 叶明珠不会忘记苏绾宁在闺中的小名便是这个,她怨毒地看向地上的凝儿,赫然发现这女子眉目之间竟然有几分与苏绾宁仿佛的地方,心里顿时就像扎了根刺一般。 昨日苏绾宁和顾岑大婚,赵诚就喝的酩酊大醉,还在书房和这个贱蹄子颠鸾倒凤。叶明珠不是个傻子,心里对赵诚的心思多少也摸到了一些。 她冲到凝儿的跟前,一巴掌甩在她的脸上,看着凝儿被打歪了嘴巴,才怒道:「不要脸勾引人的贱蹄子,楚馆青楼才是你的去处!」 言罢,扬声唤了人将凝儿拖了出去。 叶明珠雷厉风行的作为令赵诚有些心惊,他赫然发现,原来叶明珠并不像他想象中那般没有头脑,眼前的这般局面要收拾起来,绝对不是他硬气就能妥善解决的。 心里的算盘敲了几回,赵诚敛去了周身那股子怒气,腆着一张笑脸凑到叶明珠的身边,赔笑道:「好珠儿,我真是吃多了酒才昏了头,之前对你吼也是我的错,你大人不记小人过,且饶了我这一次可好?」 叶明珠气得肚子疼,扶着桌子坐下,看也不看赵诚一眼,冷声道:「喝多了酒?为的还不是那个人?」她嗤笑一声,「赵诚,遑论你现在是我叶明珠的夫婿,即便不是,苏绾宁也不是你能肖想的人。你说若是你这龌龊的心思教顾大少爷知道了,你会是个什么下场?」 第59章 赵诚蓦然想起顾岑那一张俊美无双却叫人胆寒的脸,莫名地打了个冷颤,才勉强稳住面上的笑容道:「珠儿,我都说是个误会了。」 「误会?」叶明珠盯着赵诚,「那这个凝儿你要作何解释?」 「她就是这书房伺候的一个丫头,我哪里知道她会趁着我喝醉勾得我作出对不起你的事。再说,如果我真要是把她当成什么人,还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将人发卖到那地方去?」赵诚伸手揽住叶明珠的肩膀,赌誓道,「若我真的三心二意,来日就叫我不得好死。」 「你……」叶明珠语结,半天才软和了语气道,「你可记住你今天的话,要是再有下次,你就做好净身出户、沦落街头教人唾骂的准备吧。」 赵诚听了连连点头,又说了许多好话才总算将叶明珠的火气平息下去,只是他并没有注意到叶明珠依偎在他怀里时眼底划过的一丝冷光。 是日夜里,叶明珠腹痛难忍,叶平海找了平阳城最好的大夫进府,所有的人都束手无策,到了下半夜,叶明珠腹中一个已经成型的男婴落了地,却没有半点儿生气。 叶家登时大乱,而赵诚看着那血淋淋的盘子,一时之间也呕了血。 翌日,顾小四跟说书似的把叶家发生的事情说给自家堂兄堂嫂听,末了只道:「据说惹得那叶大小姐动了胎气早产的罪魁祸首就是那叶家的姑爷,是那叶明珠撞破自家夫君和别的女人……」 顾岑皱了皱眉头,适时开口打断顾小四的滔滔不绝,问道:「叶家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顾小四瞥了一眼自家堂嫂,知道自己适才说话有些口无遮拦了,连忙收起平日的三分吊儿郎当,认真地答道:「叶明珠出了事,那叶老狐狸气得背过气去,赵诚据说也吐了血。叶家现在是一团糟糕。」说着他顿了顿,试探着问道,「那些事情还要按原计划进行吗?」 这般时候还对叶家出手,顾小四觉得有点儿落井下石,不太厚道呢。 然而,顾岑却微微颔首,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顾小四一愣,没有说反驳的话,只拍了拍心口,道:「大哥只管放心。」 顾岑斟了一杯茶递给苏绾宁,半天才赏了一分目光给顾小四,微微蹙眉,道:「你怎么还杵在这里?」 语气里的嫌弃丝毫不加掩饰,顾小四捧着心口表示自己很受伤,刚想抱怨两句,可对上自家堂兄冷淡淡的目光,他忽然呼吸一窒,讪笑着起身溜了。 苏绾宁看着顾小四的身影跑远,不由抿嘴一笑,有些无奈地道:「哪有你这样欺负小四的?」 顾岑哼了一声:「他这么没有眼色,日后我怎么放心让他跟着祁王?」 苏绾宁默了默,才道:「顾小四说的计划是什么?」 「收购叶家盐行。」顾岑见苏绾宁蹙眉,笑了笑道,「不单单是因为赵诚之故,实则叶家这么多年走私盐之利早惹了人注意,我不过是帮别人一个忙罢了。」 苏绾宁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有些好奇地问道:「这平阳城难道还有人能请的动你出手,莫不是那位祁王殿下?」 顾岑在青州平阳城一带可以说是只手遮天的人物,等闲能劳他大驾出手对付的人几乎是屈指可数。如今顾岑对叶家出手又快又狠又准,既不是为了赵诚当初背信弃义而叶家不仁之故,那么又会是为了什么呢? 「那位祁王为的是银子来的平阳,盯上叶家的另有其人。」顾岑见苏绾宁眼底满是好奇之色,也不瞒她,细细地将早先永宁侯府庄凝乔装入书院暗中调查私盐一事的原委尽数和盘托出,末了才道,「不过若不是叶家和赵诚勾连到一起,我也不会如此上心罢了。」 他小心翼翼护着的人哪里轮到别人来欺负,赵诚和叶明珠敢伤害他护着的人,总得有勇气去承担后果。 顾岑勾了勾嘴角,如今好戏才刚刚开场,他很期待后面叶家的反应。 顾岑陪着苏绾宁用了午饭以后,便又回了书房,待到日暮时分才转回霜华院,彼时的苏绾宁刚刚沐浴完躺在屋子里的软榻上小憩。 秋风蕴着凉意从半开的窗扉间窜进内室,顾岑看着身上只盖着一件薄衫的苏绾宁,下意识地拧了拧眉。 将手里烫金的红纸帖子放到一边,顾岑顺势坐在软榻的边沿上,拈起苏绾宁垂在一侧的发丝就要去挠小姑娘的琼鼻。 只是那发丝才将将触及小姑娘的面颊,原本阖着眼的苏绾宁就快速地翻了个身轻轻巧巧地躲开了。 顾岑有些讶异地挑了挑眉,「你醒着?」 苏绾宁跪坐在软榻,鼓着腮帮子瞪向榻边一脸惊诧的男子,不满地控诉道:「你怎么总爱挠人鼻子呢。」 她记得从前她在野湖边不小心睡过去的时候,眼前这个男人也是揪了一片青草的叶子来挠她,专门扰人清梦,真是可恶得很。 顾岑伸手戳了戳苏绾宁的脸颊,指尖的柔软与滑腻让他眯了眯眼。 「风口秋凉重,你也不怕着了风寒,你那两个丫头也不管你?」 苏绾宁偏头躲开顾岑的手指,侧头道:「我不过是闭目小憩罢了,又不是真的睡了过去,怕什么?」目光流连间注意到一旁的烫金红纸帖子,便好奇地伸手去拿,一边还不忘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顾岑揽住苏绾宁的身子,微微将人调了个方向抱在怀里,自己伸手将帖子拿了过来,笑着道:「明日便是你三朝回门的日子,我列了个礼单,你且过目瞧瞧,若是有不满意的地方,只管与我说就好。」 苏绾宁呆愣愣地被顾岑抱在怀里,撇了撇嘴,「你能先放开我说话么?」 「不行。」 「……」 苏绾宁窝在顾岑的怀里,动了两下就放弃了,最终只老老实实地将目光移到顾岑手里的礼单上,轻轻地哼了两声。 「这东西会不会太多了一些。」苏绾宁一目十行地将礼单上的名目看完,饶是见惯了富贵的她此刻也忍不住瞠目结舌,「这手笔太大了一些。」 顾岑皱眉,「多么?」 第60章 苏绾宁忙不迭地点头,探手将礼单合上,扭过头看向顾岑,认真地道:「只是回门而已,礼到人到情意到,我爹娘还能贪图这些俗礼不成?」 「倒是有些道理。」顾岑伸手扶住苏绾宁的纤腰,「只是这是我这新女婿的一点儿孝敬之意,简薄不得。」 「……」苏绾宁默了默。 顾岑有些好笑地看着怀里的小姑娘,眉目轻扬,打趣道:「娘子这般体贴,为了为夫精打细算,为夫心里感动,倒不知该如何回报娘子呢。」 又是这样一副没皮没脸的轻佻模样,苏绾宁下意识地轻啐了一口,挣扎着就想从顾岑的怀里出来。然而才动了没有两下就被顾岑勾着腰往怀里一带,双手不由缠上他的脖颈。 苏绾宁怔怔地回神,就听见耳边传来顾岑低哑中带着三四分笑意的声音随着一阵温热的气息扑在耳畔。 「娘子若是觉得为夫备的礼太重而心里过意不去,莫若拿别的来偿还为夫也使得。」 苏绾宁如今已不是未经人事的闺阁之女,听见这一句霎时就红了一张俏脸,待感到小腹处多出来的热感,她蓦然瞪大了眼睛,伸手去推眼前言笑晏晏地男子,「这会子天还没黑,你别胡闹。」 「天黑了就可以胡闹了?」男子微微退开一些,俊美的面庞上满是笑意。 苏绾宁红着一张脸,别开头:「你还能想想别的么?」 洞房花烛夜的那档子事,苏绾宁这会儿想起来还觉得腰酸,所以这两日不管顾岑如何明示暗示她只作不知。她实在不懂那档子事儿有什么好惦记的呢? 伸手拈了一缕发丝在手里把玩,顾岑嘴角轻扬,声音温柔地问她:「娘子如此排斥,莫不是为夫那晚当真没有让娘子尝到半点儿甜头?」 被翻红浪时,鸳梦正酣。身心契合际,珠联璧合。 若说没有体会到半分的快乐,苏绾宁是说不出口的,可是那样羞人的话她又怎好开口? 怀中的娇妻俏脸红透,顾岑也知她的脸皮子薄,倒没有再继续打趣下去,微微松了束缚的力道,就看见小姑娘快速地从他的怀里钻了出去。 顾岑垮了垮嘴角,有点儿失落呢。 苏绾宁站得离软榻远了一些,眉眼弯弯地看着坐在软榻上脸色不大好的自家夫君,笑得有些没心没肺,「夫君忙活了大半日,想来肚子也饿了,我去厨房给夫君催一催晚饭哈~」 言罢不等顾岑应声,就跟只小兔子般飞快地溜之大吉了。 顾岑看着那抹倩影消失在珠帘轻动处,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的小娇妻似乎忘了一句话叫做「逃得了一时,逃不过一世」。 是日夜,霜华院主屋红烛摇曳,春暖花开,羞得那守夜的丫头红脸半宿。 第二日一早,被人折腾了半宿没得好眠的顾家少夫人赖在被子里不肯起身,只愁得伺候的鸢儿和鸾儿立在床榻边束手无策。 「少夫人,这时辰也不早了,您可该起了。」鸾儿挑起帐帘,冲着床上鼓起的一团柔声劝道,「今儿是回门的好日子,可耽误不得呢。」 床榻上鼓起的一团闻言动了动,好半天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才从被子里传了出来。 「你们把东西放下出去,今儿不用你们伺候了。」 鸾儿和鸢儿相互对视了一眼,抿嘴一笑,悄悄地退了出去。 听到房门合上的声音,苏绾宁才悄悄地从被子里探出半个脑袋来,伸手扒拉了衣裳穿上,下榻时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腰,在心底把某人大骂了一顿。 等到把自己收拾妥当了,苏绾宁才打开房门走了出来,待注意到两个小丫鬟脸上极力掩藏的笑意时不由红了红脸,随口问道:「可见着大少爷人了?」 鸾儿道:「大少爷一早就去了夫人的院子。」 苏绾宁看了一眼时辰,有些头疼。 钱氏本来就对她有些许的不满,她还一再耽误请安的时辰,怕是又要惹得她不快了。 苏绾宁顾不得用早饭,领着两个小丫鬟就往钱氏的院子去请安。本以为会被冷脸以待,可是一进门就对上钱氏含笑的面庞,苏绾宁到底还是有些摸不清状况。 彼时顾岑正坐在一旁喝茶,注意到自家娘子求助的目光也只作不知,气得后者暗自磨牙。 钱氏拉着苏绾宁的手,看着她眼角眉梢的春意,抿嘴笑了笑:「不必着慌着忙地来与我请安,平日里好好歇着才是呢。」 苏绾宁不明所以,待察觉钱氏的目光从自己的肚子上划过时才红了脸。 这才进门第三天,钱氏就盯上了自己的肚子,这个倒真是让她有些哭笑不得了。 钱氏看着苏绾宁红彤彤的一张小脸,拍了拍她的手,道:「你心里也不必害怕,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品性如何,娘心里有数,哪里会不通人情的总是与你为难。」 之前敬茶时,她刻意为难,不过是一时没有想明白。后来陈氏说的话却让她释了怀。 为人母者不过盼着儿女好,如今儿子能娶得心上人,夫妻俩和和美美的才是幸事,她又何必去做那不讨好的事情呢。 钱氏心里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她也是多年的媳妇儿熬成婆,在顾家庄的二十多年,夫君顾延成是个靠不住的,若不是顾老夫人这么多年照拂她,她这个顾家大夫人的位子又怎么可能安安宁宁做到如今?如今自己的儿子娶妻,儿子不肖其父无情是好事,那她又何必枉做坏人去拆散儿子的好姻缘。 第61章 钱氏心思通透,不过这两日的功夫便想明白了一切,这会儿面对苏绾宁也是平易近人得紧。 苏绾宁眨了眨眼睛,忽而弯唇一笑:「谢谢娘。」 钱氏的善意,苏绾宁自是体会得到,这些日子以来高高提起的一颗心终于缓缓地落回到了肚子里。 有个通情达理的婆母,她似乎格外幸运呢。 苏绾宁眉目舒展,对以后的日子又多了几分底气。 只要婆母不与她为难,那她想要收服小姑子应该也不会太困难吧? 坐在一旁的顾岑看着苏绾宁眉目流转的模样,悄悄地勾了勾嘴角。 他的妻子讨喜聪明又懂事,哪里会有人不疼爱的道理? 等到坐在回门的马车上以后,苏绾宁整个人还有些云里雾里的。 她悄悄抬眼看了看坐在一旁合眼休息的顾岑,抿了抿唇才伸手去扯他的衣袖。 「怎么了?」顾岑睁开眼,见她一脸犹豫的模样,不由问道。 「娘她今天好像很好说话的样子?」 顾岑笑了一声,道:「我早与你说过,不必忧心母亲那边,她是不会与你为难的。」 「可总有一种不真切的感觉呢。」明明请安那一天还在刻意刁难,即便是这两日钱氏也待她冷淡疏离,忽而今日改了态度,苏绾宁还真有些不大习惯。 顾岑伸手将苏绾宁揽到自己的怀里,轻叹了一口气,方才道:「或许有些触景生情,才想通了也不一定。」 触景生情? 苏绾宁微微皱了皱眉头,还没来得及追问便听到顾岑低沉的声音悠悠响起。 「母亲当年嫁入顾家,与父亲也算琴瑟和鸣,再加上婆母亲和,早些年的日子过得远比如今痛快。她尝过祖母于她的亲厚,又怎会一直为难你,更何况你还是她看着长大的姑娘?」 顾岑言简意赅,苏绾宁却知他言下之意。 因为亲身经历过婆媳恭顺而家宅平宁,所以钱氏纵使当初一时想不明白会对她这个儿媳有些排斥,可当木已成舟时,钱氏不可能再故意刁难。 但是苏绾宁更是明白,钱氏如今的态度改善,更多地还是为了顾岑。 「你不必纠结那么多,母亲待你好,你只管受着便是。」顾岑拍了拍妻子的头,「东想西想,小心变笨。」 「呶,你说这话是嫌弃我的意思咯?」苏绾宁躲开顾岑的手,瞪了他一眼问道。 「不敢。」顾岑笑着答了一句,一边伸手将苏绾宁鬓边垂下的一缕发丝绾好,才又接着道,「娘子可还记得平山的姻缘树?」 苏绾宁愣了愣,随即点了点头。 她自然没有忘记,那是顾岑第一次向她袒露心迹的地方。彼时她才与赵诚退亲,顾岑突然在姻缘树下与她说了要娶她的话,还态度强势地在姻缘树上挂上了你姓我名的同心牌……一幕幕回想起来,苏绾宁竟是生出了一种恍若隔世般的感觉。 那时候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真的嫁给顾岑,可是如今她已经成了他的妻子。 「当时我还以为你是故意与我开玩笑,才说要娶我,倒是没有想到你真的会上门提亲。」 「你以为我是不清醒呢。」 「明明一直都没有征兆的,你突然那般说,任凭谁都会以为你犯糊涂好不好?」 「所以我说是我太笨了。」顾岑无奈地笑了一声,「不过如今已然如愿以偿,阿宁想不想再去看看那姻缘树?」 苏绾宁瞥了他一眼,「不会又要爬山吧,我可吃不消呢。」 顾岑失笑,「左右此事不急,等回了门再提也不迟。」 当初登山是他忽悠着她陪着自己走那情路过情溪的,而今心愿得偿,他到底盼着能与她再旧地重游一回。 —— 苏夫人知道今日小女儿回门,特地一早就起来吩咐府中收拾准备,便是难得在家休息的苏伯尧也被苏夫人折腾起身梳洗准备。 苏伯尧笑着看妻子忙活,摇了摇头道:「宁儿和言之回来,何至于如此,未免也太过于隆重了一些。」 这晚辈回家,怎么还要折腾得当爹做娘的紧张起来了? 苏夫人闻言绷起了脸,「这与以往能一样吗?」 她疼爱了十五年的女儿嫁出去第一次回门,难道不该重视吗? 苏伯尧被妻子瞪得心虚,连忙认输,认命地起身换上了苏夫人亲自备下的簇新衣袍,而后笑着摇了摇头,道:「你呐好好收拾着,我去看看阿清。」 第62章 言罢就转身出了门,一路往苏莫清的书房而去。 等到苏绾宁和顾岑到了苏府的时候,苏伯尧夫妇并苏绾平和苏莫清都已经等在了大厅里。 小夫妻俩按着旧礼恭恭敬敬地给苏伯尧和苏夫人行了叩拜大礼又敬了茶,之后顾岑又将早就备好的见面礼给二老呈上。 一旁的苏莫清瞧见了,笑嘻嘻地凑到自家二姐夫跟前,伸出两个手道:「好姐夫,我的见面礼呢?」 顾岑才让苏绾宁将给长姐备的礼物拿出来就听到苏莫清这么一句,面上多了一丝笑容,勾着嘴角道:「自然不会少了你的好东西。」 听说有好东西,苏莫清的一双桃花眼都亮了三分,双手又往前送了送。 「真的想要?」顾岑瞥了一眼苏莫清的掌心,笑得有些意味深长起来。 苏莫清抖了抖身子,下意识地缩回了双手,嘴上却依旧嘟囔道:「二姐夫你可不能厚此薄彼,好歹我也是你唯一的小舅子呀。」 顾岑笑,「不会少了你的,待会儿拿给你。」 苏莫清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心思转了转,觉得顾岑这才坐上自己二姐夫的位子没两日,加上他从前好像也没怎么得罪过他,便将心底那一丝小小的不安抛到了九霄云外,笑呵呵地又喊了两声姐夫。 一旁的苏伯尧和苏夫人等人看着苏莫清那一副傻乐的模样都笑着摇了摇头,至于站在顾岑身边的苏绾宁则在心底小小地同情了一下自己的傻弟弟。 虽然她也不太清楚傻弟弟哪里得罪了自家夫君,可是看着顾岑嘴角噙着的那一抹笑意,她就知道待会儿等着自家傻弟弟的礼物怕真的是个好东西…… 苏莫清见自家二姐被苏夫人和大姐拉到后院去说话了,自己也不去凑热闹,桃花眼瞄到自家二姐夫抬步往撷芳园的方向走去,惦记着好东西的他当即便抬步跟了过去。 顾岑信步走在通往撷芳园的青石小路上,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他的眼底划过一丝笑意,带着三分算计。 「二姐夫,你说要给我的好东西呢?」 苏莫清一路跟着顾岑走过来,也没见着他身上哪儿似藏了什么好东西,心里有些纳罕也有些隐隐不安。 「不急,我有些事情想先向你请教请教,你若是说得对了,好处自然是少不了你的。」顾岑笑得愈发意味深长起来。 苏莫清被顾岑笑得后脊发寒,当下都生出一种拔腿就跑的冲动,可还未等他有所动作,顾岑已经走到他跟前拍着他的肩膀,开了口。 「之前忙着筹备婚事,有桩事我一直忘了问你,听阿宁说,你告诉她‘天下没有不偷腥的猫’,还诬赖我在百花楼寻花问柳,不知是不是真的?」大手按着苏莫清单薄的肩膀,顾岑好整以暇地翻起了旧账。 苏莫清闻言难得一愣,茫然地眨了眨好看的桃花眼,「什么?」 顾岑凤目半眯,「是没有这事儿,还是记不清了?」 他的语气平平淡淡,可苏莫清却敏锐地嗅出了不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一些快要被遗忘了的记忆也渐渐涌回了脑海。 「那天二姐夫明明也在百花楼,指不定去干什么坏事了呢!姐姐,你可不能教他欺骗了啊!」 「不是啊,这天下就没有不偷腥的猫,我觉得咱们家跟顾家的婚事还得缓缓。」 「二姐你别不信啊,我现在觉得顾大哥也不怎么靠谱呢。」 …… 苏莫清的嘴角狠狠一抽,他这随随便便一提的话怎么就教当事人给知道了呢?这下子苏莫清知道顾岑之前提到的好东西,怕不是什么好消受的玩意儿,当即便苦着一张脸,讨饶道:「那不是我年轻不懂事嘛。」都怪他二姐不厚道,转身就把他给卖了,苏莫清欲哭无泪。 顾岑无视了苏莫清的苦巴巴,只道:「听说百麓书院请了位武师父,今儿难得你我一处,不如让我来试试你这些日子来的功课何如。」 「二,二姐夫啊……我打不过你的。」苏莫清可是知道顾岑的身手,这会儿怎敢以卵击石,只赔笑道,「我保证以后不在二姐面前胡说八道了还不成么?」 顾岑闻言松开苏莫清的肩膀,理了理自己微乱的衣袖,淡淡地抬眼,道:「你二姐心思单纯,你少说些子虚乌有的话糊弄她。」 苏莫清听了这话眼睛登时一亮,继而品出一些别的意思来又笑得贱兮兮地主动凑到顾岑跟前,压低了声音道:「姐夫,你不会除了我二姐之外真的没有别的女人吧?」 顾岑的身份莫说在顾家庄和平阳城如何,便是在整个青州也是教人趋之若鹜的存在,这日思夜想能近顾大少爷身的人不胜枚举。苏莫清从前还真不相信顾岑年逾二十还是个守身如玉的人,可是如今…… 顾岑斜一眼苏莫清,抿唇道:「你的皮怕是太过紧实了。」 凉凉的声音恰似寒冰碎玉,苏莫清一下子弹跳到一旁,既顾不得讨要什么好东西,更顾不得探听些什么,脚底就跟抹了油似的,飞快地溜走了。 苏绾宁过来的时候迎面遇上苏莫清,见他面带惊色连招呼也顾不上打就跑远了,顿时就猜到自家这傻弟弟怕是在顾岑面前吃了瘪,一时之间觉得好笑又有些心疼。 抬步进了屋子,一眼就看到坐在窗前软榻上坐着的顾岑,见他手里拿着一本书随意地翻着,苏绾宁轻轻地咳了一声,迎上他抬眼望过来的目光,便笑着打趣道:「刚刚瞧见阿清,你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跟他一个小孩子计较什么,欺负他也不怕损了你大少爷的名声。」 「他跑去告状了?」顾岑放下书,站起身朝苏绾宁走来,「他也有十四了,不算是小孩子了。」 苏绾宁看他一副较真的模样,失笑:「阿清好歹也是我弟弟,你这样都不怕我生气的哦。」 顾岑伸手捏了捏苏绾宁的脸,勾了勾嘴角道:「我以为你很愿意看到阿清吃瘪呢。」 一句话逗得苏绾宁笑弯了腰。 在苏家用过了午饭以后,顾岑就带着苏绾宁离开了。 第63章 「这会儿时辰还早,我想去见见阿月,可不可以?」 马车上,苏绾宁忽而想起自己的好友关莘月来,心里惦记着之前曾答应她的事情,便起了要去关记粥铺走一趟的念头。 顾岑见她如此,便扬声吩咐俞安调转了马车的方向往西街关记粥铺而去,之后才抿了抿唇,道:「一会儿我去翰墨斋等你。」 苏绾宁摇摇头,「你也挺忙的,先回去没关系的。」 「今儿我是陪你回门的,一个人回去,祖母和母亲可饶不过我。」 顾岑说得一脸认真,苏绾宁听着却抽了抽嘴角。 依着顾老夫人和钱氏对顾岑的疼爱又怎么会因为这点子小事而计较?苏绾宁有些无奈地道:「这样子不是耽误你的正事吗?」 她记得顾岑这几日都是忙得脚不沾地的。 顾岑笑了笑,道:「偶尔也得让我忙里偷闲一番不是?」见苏绾宁微微怔愣,他才又继续道,「今儿恰好是翰墨斋进新书的日子,我先过去看看,过些时辰你也来挑几本,嗯?」 见顾岑执意如此,苏绾宁也不再继续矫情推辞些什么,反而因为他口中提到的新书而眼睛一亮,只约定好一个时辰后就去翰墨斋寻人。 顾岑将人送到关记粥铺的门口,亲眼目送苏绾宁带着两个小丫鬟进了粥铺的门以后才吩咐俞安赶了马车离开。 关莘月本来正在帮着关老爹收拾厨房,听到铺子前面传来动静,一开始只当是有客人登门买粥,出来一见着言笑晏晏地苏绾宁当即便有些喜出望外了。 「阿宁你怎么来了?」一边迎苏绾宁往小院后面走,一边笑嘻嘻地问道,「我没记错的话今天应该是你回门的日子,怎么一个人跑来粥铺了?」 苏绾宁提起之前和关莘月商量的事情,轻笑着道:「当初你与我提议说,粥铺生意小了些,想着开一家酒馆,耽搁了这么久,好容易我这会儿记起来了,便顺道过来问问你。」 关莘月凝眉,半晌才忆起前事,不由笑了笑,道:「亏你还记着这事,我倒是险些忘了。」说着微微沉吟了一下,「酒馆之事其实也简单,盘个大一点的铺子稍稍修整一番,张罗起来该不会太费事。」 两个人走到小院里一棵亭亭如盖的枇杷树下,围着石桌相对而坐。关莘月双手托着下巴,笑眯眯地道:「其实我一点都不担心酒馆的生意如何,有你这顾家庄的大少夫人坐镇,哪里还用愁没有生意登门?」 她的眼睛笑得弯弯的,本就生的不错的面庞上也带着一丝兴奋的神采。 在关莘月看来,依着苏绾宁如今的身份,二人真的在一处开了酒馆,的确没有什么需要发愁的,毕竟背靠大树好乘凉。 苏绾宁挑了挑眉,学着关莘月的模样也用双手抵住自己的下巴,缓缓开口道:「酒馆之事我不打算让言之哥哥插手来着。」 「啊?」关莘月显然有些意外,颇为不解地追问道,「为什么?」 「阿月,你不觉得靠我们自己来把酒馆张罗起来更有成就感吗?」 「不觉得,在我看来银子比什么都要重要!」关莘月顿了顿,才道,「左右酒馆这事儿也不急,阿宁,我有另一桩事儿要跟你打听打听呢。」 苏绾宁见关莘月一脸认真的模样,便随口道:「你且说来听听。」 然而关莘月却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翕了翕唇,半晌才微红着脸颊,期期艾艾的道,「其实事情是这样的。」 原来这几日关记粥铺一直有个锦衣公子光顾,每每来了就单点一碗粥,然后在粥铺旁的棚下一坐就是大半天。关老爹为人热情好客,见那锦衣公子来的次数多了,便笑着攀谈了几句。那公子也是个平易近人的亲和脾气,也乐意与关老爹谈天说地。关莘月偶然听得了几句,知道那公子姓宋,是打京城来的,心里因为某个心思便多留了几分心。可是不留心则罢,这一注意就教她察觉出几分情况来。 那宋公子衣着和谈吐不凡,明眼人一瞧就能看出他出身不低,可这样一个人却每日乐呵呵地跑来粥铺或是茶寮和城里的人攀谈,一副兴致高昂的模样不似作假反而像是乐在其中。关莘月心里好奇,倒是趁这一次机会问了一句,得了一句「不过取材而已」的答复。 「我总觉得这位宋公子的谈吐之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可就想不起来何时见过这位宋公子。」关莘月皱了皱眉,瞧上去有些苦恼。 苏绾宁静静地听完了关莘月的话,忽而笑着打趣她道:「曾记话本子里有写,有些人初相见就恰似故交重逢,阿月莫不是红鸾星动了?」 「别胡说八道了,我就是好奇而已。」关莘月的脸红得彻底,但听见苏绾宁的话以后还是梗着脖子反驳,「我对白面书生没什么好感不说,便是看那宋公子的一身行头,都知道那不是我能攀得起的高枝。」 说到最后,关莘月的语气有一些隐隐的失落。 若是搁在以往,苏绾宁或许不会注意,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她一看关莘月那一副欲语还休的模样,心里便隐约有了底。 如果真的对那宋公子没有半分好感,依着关莘月旧日的脾性根本不可能对他有这么多的关注。 「那宋公子的来路难道你没有听说过?」苏绾宁蹙了蹙眉问道。 「我想向你打听的也就是这事儿了。」关莘月眼珠子转了转,微微朝苏绾宁的方向倾了倾身子,「听说宋公子跟顾大少爷挺熟的,所以我就想问问你知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身份?」 宋公子,与顾岑相识,又是打京城来的…… 苏绾宁眼皮子一跳,扯了扯唇,看向关莘月,道:「你还说对宋公子没有心思,怎么要打听的这样清楚?」 如果她没有猜错,那宋公子该就是当初在茝兰轩里远远瞧见的那一位了。想起陈玉禾提及的宋晗的身份,苏绾宁反而不好与关莘月细说了。 如若宋晗只是来自京城的一般大户人家,关莘月喜欢他或许还能结个善果,可偏偏宋晗是祁王,传闻中颇得当今圣上喜爱的儿子,这样的身份之差犹如云泥,苏绾宁宁可关莘月真的只是一时的好奇。 关莘月见苏绾宁如此追问,轻轻地咬了咬唇,半晌才道,「先前我不是说有种似曾相识之感吗,其实我是觉得这位宋公子给我的感觉有些像小宋公子来着。」 那位宋公子谈吐风趣,说话的方式的确与小宋公子在话本子里的风格有些仿佛。关莘月心里生疑,只又觉得不太真切,毕竟会有几个富家公子会去写那流于市井的话本? 小宋公子? 第64章 苏绾宁楞了一下,转而想起那些话本来以后,也有些诧异地道:「怎么可能?」 堂堂的祁王殿下是写话本子的小宋公子,苏绾宁觉得这基本是没什么可能性的。 关莘月闻言,嘴角明显垮了三分,声音也低了下去:「我也觉得没多少可能,只是真的太像了……」 苏绾宁想起前不久她送给关莘月的那一本《扒一扒永宁侯府的二三事》,又记起陈玉禾曾跟她提及的京中趣闻,心思蓦然一动,顿时涌出一个猜测来。 按着陈玉禾曾说的趣闻,多少有些和那话本子相合的地方,能对永宁侯府了如指掌,进而化写出这么一册话本来,如果说是祁王殿下好像也能说得过去? 苏绾宁想着回头要去寻顾岑求证一番,这会儿就没有再搭关莘月的话。 在关记粥铺坐了一会儿后,苏绾宁惦记着还在翰墨斋等着的顾岑,便辞了关莘月离开,当然离开之前承诺了帮关莘月好好打听打听那位宋公子的事情。 踏出关记粥铺,苏绾宁正准备往翰墨斋的方向走去,身后的鸢儿就唤了她一声,还顺手指了指关记粥铺旁边小巷子的方向。 苏绾宁顺着鸢儿指的方向看去,一眼便看到了顾家的马车以及靠在马车旁疑似闭目养神的俞安。 不是说去翰墨斋挑书吗? 苏绾宁快步走了过去,见车帘掀开露出顾岑俊美的面庞,她弯了弯唇,「你一直在这里等着?」 顾岑没有立即回答,微探出半个身子,把手伸到苏绾宁跟前,将人拉到了马车上,之后才道:「挑了书就回来了。」 他神色淡淡,眉目之间还存着没有完全散去的怒气,这预示着眼前的这个男人这会儿心情不太好,甚至还有可能正在生气。 「言之哥哥,你怎么了?」语气有些小心翼翼。 顾岑注意到了,稍稍敛去了面上的怒色,露出了一贯面对苏绾宁时的温和笑容,道:「没什么,方才在想别的事情而已。」 虽然顾岑嘴上说着没事,但是苏绾宁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就知道他的确是生着气。 在回顾家庄的一路上,苏绾宁旁敲侧击地询问,最终也没有问出一丝半点来,只揣了满满一肚子的疑问。 不过这些疑惑并没有持续很久就得到了解答,释疑的人不是顾岑而是顾燕笙。 苏绾宁跟在顾岑的身后下了马车,才踏进顾家大门转过影壁,一眼就看见顾燕笙一个人站在路口中央的那块儿空地上来回地打着转。苏绾宁的目光落在顾燕笙明显带着几分焦急与慌乱的小碎步上,心里涌上一阵疑惑。 从小到大,她随和顾燕笙打的交道不多,但也知这位顾家大小姐素来都是跋扈的时候居多,能如眼前这般失了主张也的确是鲜见。 「大哥!」 正在苏绾宁默默纳罕的时候,那边的顾燕笙已经看到了相携归来的兄嫂。她的目光在看到苏绾宁的时候闪过一瞬的不满,却在转向顾岑时多了几分心虚。 看着顾燕笙迎面走了过来,苏绾宁明显感到身边这个男人身上的气息沉了三分。 这兄妹俩难道还起了什么龃龉不成? 下意识的抬头看向顾岑,见其薄唇紧抿,苏绾宁隐约猜到自家夫君一路上那股子怒气大约就是小姑子顾燕笙给惹出来的。 只是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察觉自家娘子疑惑的目光,顾岑侧首看了她一眼,示意她不必说话后,才转而看向一脸心虚的顾燕笙,目光沉沉。 顾燕笙脚下的步子一顿,立在原地,咬了咬唇,才开口道:「大哥,你听我解释……」 「顾燕笙,当初我曾告诉过你什么?」 顾燕笙抖了抖身子,自然记起了顾岑曾经说过的话,无非是要她离袁妙枝远一些。 「大哥,你真的误会了,妙枝她……」 她想要为袁妙枝说一些好话,可才开了个头、刚提到袁妙枝的名字就被自家兄长突然横过来的冷厉目光吓得舌头打结,到了嘴边的话怎么也吐不出口。 顾岑横了顾燕笙一眼后就牵着苏绾宁往霜华院的方向走去,走了几步才顿了顿步子,头也不回地对还愣在原地的顾燕笙,道:「顾燕笙,孰亲孰远,孰是孰非,你若是还有些头脑就该能辨别清楚。今日之事若再有下一回,你喜欢袁家便嫁去袁家,我决不阻拦。」 言罢,头也不回地离开。 亦步亦趋地跟着顾岑进了霜华院,苏绾宁忍不住扯了扯顾岑的手,见他回过头看向自己,才眨了眨眼睛,问道:「好端端的你怎么冲燕笙发那么大的火气?」 纵使顾燕笙平日里诸多荒唐,从前顾岑也未曾这般不留情面的呵斥过,今天如此委实有些不太正常。 顾岑抿着唇,似是想到了什么,面上的神色有一瞬的冷凝。 为什么对顾燕笙发火? 想起之前在翰墨斋的事情,顾岑的唇抿得愈发紧了。 其实倒不是顾燕笙做出了什么出格的事情,不过是她和袁妙枝凑在一块儿商量着要来给自家兄嫂添堵的时候,不巧地被在书架后挑书的顾岑听得一清二楚罢了。 被亲妹妹合着外人要来算计自己,顾岑着实有些不快。 第65章 苏绾宁晃了晃顾岑的手,歪头与他道:「她不过是合着袁妙枝一处商量罢了,又没做出什么来,莫生气。」 「你觉得没什么?」顾岑微微眯了眯眼,语气中流露出稍许的危险来。 自家夫婿被外人惦记还能如此淡然,甚至还帮着旁人说话,顾岑觉得心口有点儿闷闷的。 苏绾宁浑然不觉顾岑的情绪变化,只眨眨眼睛道:「对啊,一来你又不是她们能算计到的,二来嘛不是还有我在?」 一句话成功地让顾岑的眼底染上一层笑意,「的确,娘子说的甚是有理。」 「不过——」苏绾宁忽而拉长了声音,慢悠悠地开了口,语气里带着一丝愉悦,「你给顾燕笙落了脸我还挺高兴的这次。」 她相信顾岑是一回事,但别人觊觎自己的夫君她免不得不快,更遑论小姑子还胳膊肘往外拐。 顾岑看着她微眯杏眼的模样,知道这小丫头并不似面上看起来那般不在意,轻轻地勾了勾嘴角,「燕笙的婚事回头可以着手相看了。」 给妹妹挑户好人家,再找个好郎君,让她祸害旁人去也就是了。 至于袁妙枝……顾岑眼底划过一丝冷厉的光芒。虽是不放在眼里,但让这女人继续蹦哒无异于膈应人。顾大少爷素来喜欢未雨绸缪,此刻自然而然也就将心思挪出半分来寻思怎么把这个不大不小的麻烦给解决了。 苏绾宁知道顾岑眼下的维护之意,却只道:「燕笙的亲事总要她能相得中,不可操之过急。」顾燕笙讨厌是讨厌了一点,但到底还是个小姑娘,如今这般跋扈荒唐,虽说有些本性使然,但在苏绾宁看来也与顾燕笙身边的袁二姑娘有关。俗话说,冤有头债有主,又说亲疏有别,顾燕笙是她的小姑子,她且容她七分,至于那袁妙枝,她也有法子教她知难而退。 「都怪你生得太好看了一些。」 顾岑嘴角一抽,颇有些哭笑不得,道:「放心,我眼里心里自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人,其他人不过过梁小丑罢了。」 「我知道,还是一个蹦跶不了多久的跳梁小丑。」深谙自家夫君脾性的苏绾宁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随即便将袁妙枝抛诸于脑后。 夫妻二人进了屋子,苏绾宁亲自替顾岑取了一身常服出来,又亲自为顾岑换上。在整理衣襟时,随口问道:「言之哥哥,那祁王和小宋公子是不是一个人?」怕顾岑不知道小宋公子是谁,苏绾宁又简单地解释了一遍,末了只睁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盯着顾岑。 顾岑皱了皱眉头,眸色跟着深了三分,不动声色地反问道:「是不是一个人很重要?」 苏绾宁点了点头,在顾岑变脸之前,立马将今日在关莘月那儿听到的话简单说了一遍,末了才侧过头看向走到桌边倒水的顾岑,道:「阿月说的挺像那么回事的,该不会是真的吧?」 这会儿顾岑眼底的霾色已经不着痕迹地褪去,他看着苏绾宁一副好奇的模样,反而慢悠悠地抿了一口茶。 「嗯,不过不可与外人道。」祁王宋晗虽是出了名的「闲王」,平素在京中附庸风雅的名声也不算小,但是以小宋公子的名头写话本子的事情若真是宣扬了开就并不算什么美事了。 苏绾宁得了答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只是有些感叹,「这京中的贵人爱好还真是独特。」 只不过关莘月这么多年对小宋公子的慕艾之心怕是真的要无可寄托了。 苏绾宁忍不住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顾岑伸手摸了摸妻子柔软的发顶,「这对关莘月而言未必不是一桩好事。」 「嗯……」 自回门那日以后,苏绾宁每日里除了去顾老夫人和钱氏跟前应卯请安外,就整日窝在霜华院里,或是读书,或是绣点儿小玩意儿,又或是计划酒馆的事,日子过得倒也算充实,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顾岑一日比一日忙碌。小夫妻俩儿蜜里调油的小日子还没开始,苏绾宁白日里就难得看到自家夫君的身影了。 鸢儿和鸾儿看着坐在软榻上手里捧着书目光却落在门外的自家主子,相互对视了一眼,猜着自家主子的心思,心里也有些埋怨起自家姑爷来。 鸾儿悄悄地给鸢儿递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走到苏绾宁跟前,笑着开口道:「今儿外面的天气正好,花园里的秋菊开得也好,姑娘要不要出去走走?」私下里,鸢儿和鸾儿还是习惯以「姑娘」称呼苏绾宁。 鸾儿这会儿也走过来了,笑吟吟地跟着附和道,「姑娘成日里闷在屋子里对身子也不好,还是出去走走的好。」说着顿了顿,眨着眼睛笑道,「或者姑娘去寻寻姑爷也比待在屋子里对着书好呀。」 鸾儿眼里的笑带着三分揶揄,苏绾宁一低头就瞥见手里被拿反了的游记。脸颊微微红了红,苏绾宁抬头瞪了一眼鸾儿,然后随手把书放到一边,「算了,去花园看看那几盆墨菊开了没有吧。」 虽然她也挺想去看看顾岑的,但她知道这几日顾岑的确比较忙碌,毕竟还有个祁王要招呼不是? 换了一身衣裳,苏绾宁披了一件薄披风就领着鸢儿往后花园的方向而去。 此时时值十月丹桂送香的季节,一路嗅着馥郁的桂花香气,苏绾宁的面上溢出欢悦的笑容。 顾家庄的后花园里有一块单独辟出来栽植秋菊的花圃,恰好临着园子里的凉亭。 苏绾宁还没有看到花圃里开得正盛的墨菊,就看到了凉亭里一袭红衣似火的顾燕笙,顿时眉心一跳,觉得今日出来散心委实不算什么好主意。 自那日被顾岑警告以后,顾燕笙的确消停了,每日里都待在府里,再没有出门去寻袁妙枝,整个人也愈发乖巧了几分,就连偶尔在钱氏屋子里遇上,她也不似旧日那边目中无人,反而笑吟吟地问好。 顾燕笙态度转变得突兀,苏绾宁莫名觉得奇怪,只俗话说了伸手不打笑脸人,她也只能将所有纳闷放在心底,却下意识地避开了顾燕笙。 在没弄清楚这个小姑子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以前,她觉得还是小心谨慎为上。 于是苏绾宁就打算拐去别处散心,只脚下的步子还没挪开,那边凉亭里的人就先出了声…… 「不是才来,怎么就走了呢,难道不是嫌弃我碍了眼?」 裹挟着嘲弄与讽刺的声音传来,苏绾宁脚下的步子微微一顿,旋即转过身来,看向立在凉亭边上抱臂挑眉的顾燕笙,微微弯了弯唇角:「我可以理解成你这是在与我故意亲近?抑或是邀我赏花?」 顾燕笙闻言轻哼了一声,倒不似往日那般反唇相讥,只是默了默才有些别扭地道:「再与你对着干,我哥就要把我赶出了家门,我哪敢。」 第66章 没有错过顾燕笙面上没有掩去的不情不愿,这会儿听着她这一句话,苏绾宁再笨也知道小姑子这些日子来的消停不过是因为当日顾岑的警告罢了。 顾燕笙再怎么交好袁妙枝,也不至于真的愿意嫁到袁家去,毕竟袁家那位嫡少爷袁珩的风流名声可是传遍了整个平阳城。 只是苏绾宁隐隐觉得顾燕笙这番不情不愿的服软之后还有别的主意,当下便多留了个心眼。 「你哥哥亦不过是一时气话罢了。」 苏绾宁踱步走进凉亭,含笑看向顾燕笙,指了指一旁的石桌石凳,「难得你我能像今日这般心平气和地一处,坐下来一起喝杯茶?」 说完不等顾燕笙答话,便越过她走到石桌旁坐下,提了桌上的茶壶斟了两杯茶,苏绾宁面上的笑容淡淡。 顾燕笙坐到苏绾宁的对面,垂眸看了一眼面前的茶杯,而后移开了视线,哼哼唧唧地道:「无事献殷勤。」 「我没记错刚刚是你喊住我的。」 「你——」 「顾燕笙。」苏绾宁抿了一口茶,抬眼望向顾燕笙,「其实你我不和十多年,对彼此的脾性也该知道一些,你哥现在忙得脚不沾地,所以,你无须勉强自己。」 顾燕笙似是没料到苏绾宁会这么直白的把话挑明,整个人微微愣了愣,继而却把下巴一抬,轻哼道:「你这会儿这样说,谁知道你到了我哥面前又会怎样搬弄是非?」 「顾燕笙,我不明白这么多年到底哪儿得罪你了,到了如今,你宁可帮着外人算计自己的兄长,也要与我为难?」 顾燕笙听了这一句诘问,笑了,语气不满的道,「我就是看不惯你惺惺作态夺走了我哥所有的宠爱,就是不喜欢你做我的嫂子,我没有想过算计我哥,我只是想帮我哥寻一个真心实意待他的妻子。」顾燕笙迎上苏绾宁的目光,「你配不上我哥。」 苏绾宁觉得有些好笑,「那谁配得上,袁妙枝?」 「……」顾燕笙被噎住。 在顾燕笙看来,袁家庶出的袁妙枝自然是不配坐上顾家庄大少夫人的位子的。 「你一不是我,而不是你哥,配与不配,你的自以为是真的作数?」苏绾宁站抿了一口茶,勾着嘴角道,「还是你以为你哥真的糊涂到娶谁都拿不准主意?」 「你——」顾燕笙被堵得脸色涨红,看着苏绾宁脸上恬淡的笑容,想起自己过去这些年里因为她而被自家兄长训斥的记忆,脸色又黑了三分,「至少你朝三暮四就配不上我哥的一心一意!」 在顾燕笙看来,苏绾宁会嫁进顾家庄,不过是因为被那穷酸秀才抛弃退婚以后,为了顾及名誉与脸面才拿自家兄长做冤大头,毕竟她曾见过苏绾宁几次三番给寄居在苏家别院的赵诚送点心。 「你心里想着那个穷秀才,不过人家看不上你,被退了婚就来勾|引我哥,苏绾宁你还真是好手段呢。」顾燕笙见苏绾宁绷起了脸,只当自己戳中她的痛脚,便扬了扬眉,轻轻地哼了一声,继续道,「不过现在你也别得意,我哥只是一时糊涂罢了,等过些日子他看清了你的真面目,你以为他还会这样护着你?」 苏绾宁捏紧了手里的绢帕,唇也紧紧抿上,半晌才缓缓地扬起了唇角,站起身,淡淡地道:「俗语有云,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自己眼睛有疾,别连心都跟着犯病才好。」 先前自己说什么「不和十多年,对彼此的脾性也该知道一些」,如今看来也太高估了顾燕笙些。 顾燕笙霍然站起身,「你竟是红嘴白牙的咒我不成?」 苏绾宁:「……」这是心里缺窍还是脑子里缺弦? 「不过你说的也没错,日久见人心。」 见顾燕笙突然转了话锋,苏绾宁微微有些诧异地看向她,却见她似乎是因为没站稳身子往前倾去。 几乎是下意识地反应,苏绾宁身姿迅捷地伸手去顾燕笙,却在要碰到她的时候被抓住了手腕,随即就听到顾燕笙控诉的声音响起。 「你竟然还想对我这个小姑子动手不成?」 苏绾宁的嘴角狠狠一抽,打量了一下两个人现在的样子,单凭她如今被顾燕笙抓住并抬起来靠近她脸的手,若是隔着远些或是换个角度来看,还真有点像她要欺负顾燕笙来着。 只是这么个空荡荡的花园,除了她俩之外就鸢儿和另外一个小丫头了,顾燕笙这是唱的哪一出戏? 苏绾宁皱了皱眉,甩开顾燕笙的钳制,淡淡地道:「顾燕笙,你也真是够幼稚的。」 言罢越过顾燕笙离开了凉亭。 顾燕笙不会莫名其妙的折腾这么一出,苏绾宁猜着她定还有后招在等着自己,只心里并不以为意,左右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看着苏绾宁袅袅婷婷远去的身影,顾燕笙的嘴角微微扬起,半天才对傻杵在一旁的小丫鬟,道:「你过来。」 「大小姐。」小丫鬟低着头走过来,揪着裙带的手有些微微发抖。 「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的话?」 小丫鬟的手抖得更厉害了,却还是道:「奴婢记得。」 顾燕笙满意地笑了,「来,打我一巴掌,用点力气。」 「大小姐我——」 「再啰嗦就给我收拾包袱走人!」顾燕笙有些生气了。 那小丫鬟缩了缩脖子,松开手里的裙带,抬起头看向顾燕笙,见她眼里存着威胁之意,最终咬了咬牙,扬手给了顾燕笙一个巴掌。 第67章 「啪——」 声音清脆,因为害怕,小丫鬟的力道并不大,但还是在顾燕笙白皙的面庞上留下了一个鲜红的手印。 小丫鬟一下子跪在了地上,身体都得如同筛糠一般。 顾燕笙疼得咧了咧嘴,下意识地想要打人,但想着这小丫鬟待会儿还有戏要唱,便收回了手,轻轻地碰了碰自己的脸,「我们去给老夫人请安!」 想起自己的计划,顾燕笙就止不住心底的雀跃,脚步匆匆地就领着小丫鬟往顾老夫人的院子而去。然而在主仆俩离开以后,临着凉亭栽种的一棵大槐树的枝叶抖了抖,一个人影从树上窜了下来。 那人伸手拂去身上的落叶,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 躲亲娘躲到树上,没料到却看了一出好戏。 那人从腰间悬挂的扇袋里取出一把折扇,拍了拍手心,方才不紧不慢地迈步往荣和堂的方向而去。 好戏还没落幕,他还是挺好奇那没脑子的丫头还要折腾些什么。 荣和堂里 顾燕笙捂着自己的微微有些红肿的脸颊,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脸上满是茫然之色。这事情不该是这样子的走向啊。 按着她与袁妙枝的计划,她在花园里和苏绾宁起个争执,想办法作出苏绾宁对她动手的假象教路过的嬷嬷瞧去,然后她再顶着印着巴掌印的脸来顾老夫人和钱氏跟前哭诉,就算顾老夫人护着苏绾宁,钱氏定然也会因为独女被掌掴而发怒,届时人证物证俱在,苏绾宁就是有嘴也说不清。到了那时候,苏绾宁被钱氏厌弃,即便顾岑想要护着她,也要顾及自己母亲,那么苏绾宁日后再顾家庄的日子遍不会太好过,再然后也就是她们进行下一步的时机。 然而如今她的脸肿了,眼泪都打湿了手里的绢帕,不说坐在上首的顾老夫人,便是坐在一旁的钱氏除了有些心疼外也没有其他的情绪。 顾燕笙心里轻轻地咯噔了一下,连忙那绢帕揩了揩眼角,顿时眼泪流的更加厉害了。她抽泣着,跑到钱氏跟前拉过她的手,哭诉道:「我就算口无遮拦说错了什么,嫂嫂与我指出来就是,她当着下人的面打我的脸,这是让我不要活啦。」 钱氏微微蹙眉,不是因为信了顾燕笙的话,而是因为女儿这会儿放诞的姿态。自己养大的女儿是个什么脾性,她心里有数;苏绾宁是个什么性子,钱氏对她也知根知底。因此顾燕笙这般哭喊作态,她心里是存着疑惑的。 抬头看向顾老夫人,钱氏开口道:「还是让人将阿宁请过来问问吧。」 用了一个「请」字,态度立显。 顾老夫人颔首,一旁的金嬷嬷便会意往霜华院去寻苏绾宁。 拈帕而泣的顾燕笙心头虽觉不安,但还是接着绢帕遮掩悄悄地扬起了唇角。 金嬷嬷前脚才走,后脚荣和堂的棉帘便被人挑起。一袭玄衣的顾岑带着满身风尘进了屋,在瞧见屋内的阵仗后微微蹙了蹙眉。 向顾老夫人和钱氏、宋氏及陈氏问了安后,他才将目光移到钱氏身边低着头、肩膀耸动的顾燕笙身上,听到低泣声后,问道:「这是怎么了?」 淡淡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关怀落入顾燕笙的耳中,她揩了揩眼角,并不说话只顾着哭,哭声里仿佛带着无限的委屈。 顾岑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看向顾老夫人,后者简单地将来龙去脉说了一回,末了看着顾岑黑得几乎要滴出水来的脸,叹道:「阿宁等会儿过来,这事断没有委屈谁的道理。」 顾老夫人自然是相信自己的孙媳妇,可现在顾燕笙哭哭啼啼地将事情闹大,便没有息事宁人的道理,不然不是平白污了苏绾宁的清名,教她虚担刻薄小姑的罪名? 顾岑抿着唇没有应声,抬步走到顾燕笙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沉冷地问道:「脸上的伤究竟从何而来?」 顶着自家兄长那洞若观火的目光,顾燕笙只觉得头皮发麻,她心虚地移开目光,抖着唇,道:「是……苏、绾宁。」 「哦,是吗?」顾岑的声音没有半点儿起伏,「顾燕笙,可还记得当初我跟你说过什么?」 顾岑看着顾燕笙那一副心虚的模样,心里还有什么不清楚的?他不过半月没有看顾自家娇妻,竟然就教人把主意打到了头上。顾岑看向顾燕笙的目光里多了一丝冰冷。 冷声的质问仿若冰冰凉的利刃一般飞过来,本就有些许心虚的顾燕笙更加慌乱了,然而就在她手足无措的时候,一道声音在心底划过,她勉强维持镇定,抬起头迎上顾岑的目光,有些委屈地开口道:「哥哥难道不相信我说的话吗,难不成我还会自己把自己的脸打肿了来诬陷她不成?哥,究竟谁才是你的亲人?」 她的话音才将将落下,另一边棉帘被掀起的声音就传了过来,紧接着就是一阵环佩叮咚的声响。 苏绾宁走进屋子,清凌凌的目光逡巡了一圈,嘴角便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她以为顾燕笙的后招有多高明,没料到竟是如此蹩脚,看来她的这个小姑子还真是不一般的不聪明。 苏绾宁一派坦然的模样落入众人的眼底,众人心头之前的那点儿疑虑便消去了七分。 「阿宁,你来说说事情的原委吧。」顾老夫人语气平和地问道。 苏绾宁点了点头,「半个时辰前我的确在凉亭与燕笙进行了一场不算太愉快的交谈,小丫鬟和那嬷嬷说看见燕笙抓住我的手也没有假。」满屋子的人都惊疑不定地看向她,她却轻轻地勾了勾唇,侧过头看向那跪在一旁的小丫鬟和嬷嬷,「只是我有些记不清哪只手了,你们可还记得?」 小丫鬟抖着身子说不出话,跪在她身旁的嬷嬷却立马答道:「左手,老奴虽隔着远了些,但看的很清楚少夫人伸出左手被大小姐给拦住了。」 「燕笙你说呢?」苏绾宁又转过头问顾燕笙。 「左手啊,你莫不是还想抵赖不成?」 苏绾宁闻言眨了眨眼睛,食指纤纤指着自己的脸颊示意了一下,才笑着道:「这便有些好笑了,我这左手是如何在你脸上留下一个右手掌印的,嗯?」 「……」 顾燕笙的脸一下子涨红,随即又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渐渐地失去了血色,她瘫坐在地上说不出一句辩驳的话。 第68章 顾岑抬步走到苏绾宁的身边,伸手去牵她的手却被躲开,顿时皱了皱眉,「阿宁……」 「现在在说正事,你一边去。」苏绾宁眼波流转,对着顾老夫人双手一摊,「祖母、母亲和婶娘应该也有判断了。」 顾老夫人颔首,看向钱氏,后者有些歉疚地道:「我们也知道此事与你无关,但还是让你受委屈了。」说着又看向顾燕笙,语气颇为严厉地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还不老老实实交代。」 顾岑被妻子冷落,紧抿着唇看向妹妹,冷声道:「顾燕笙,别以为不说话这件事就能揭过去。」 顾燕笙这下是真的被吓哭了,最亲近的人的指责宛如利刃一般凌迟着她,她心头有不甘,有愤怒,但这一次更多的是惶恐,因为她在钱氏和顾岑的眼中看到了浓浓的失望之色。 辩驳的话堵在喉间,顾燕笙喃喃道:「我……我……」 「不过是自导自演的一出闹剧罢了。」略带嘲讽的声音传来,荣和堂的棉帘再一次被挑开,一身素衣的顾岸手里握着一把折扇走进屋。与顾岑有几分相似的俊脸上毫不掩饰对顾燕笙的讥讽,嘴角一翘道,「那巴掌印只管比一比这小丫鬟的手就是了。」 此言一出,跪在地上的小丫鬟立即伏下身子,急切地辩驳道:「是大小姐,大小姐让我打的,奴婢不敢,是大小姐……」 语无伦次却点出了事实。 顾岸无视顾燕笙愤怒的目光,对顾老夫人拱手道,「孙儿瞧着这日光正好,就在那后花园的槐树上小憩,才不小心撞破的。原本还纳闷妹妹这是怎么了,这会儿也才算知道三分。」说着他又眯上狭长的凤眼,勾唇对顾燕笙道,「便是大嫂不应你那一句让那什么袁家的二姑娘入门,你也不至于这般陷害大嫂吧?」 一番话说得在场的人脸色都变了几变。 顾燕笙身为云英未嫁之女,对自家长嫂说出要为兄长纳小的话,不单单是对长嫂不敬,还是越了规矩插手兄长的房中事,这若是传出去了,顾燕笙还有什么名声可言? 立在钱氏身后伺候的秦姨娘勉强绷住脸上幸灾乐祸的笑意,心里头那点儿因为自己儿子连日来的冷落而生出的怒气终于散去了。她向顾岸投去一记赞许的目光,后者却嫌恶地移开了视线。 钱氏这会儿不知秦姨娘心里那点儿雀跃,她指着顾燕笙,「你三哥说的可是真的?」眼见女儿心虚地低下了头,一向心平气和的钱氏心头顿时涌上一阵怒火,「燕笙,你怎么能干出这样的事情来,平日教你的规矩都学去了哪儿?」 「娘——」 「不管为了什么,阿宁如今是你的嫂子,你整这一出是想做什么?」钱氏从前只觉得这个女儿骄纵了一些,可看着她今日做下的事情,她才发现这个女儿的心思都歪了。 顾岑看着苏绾宁被顾老夫人召到身边坐下,他眉目染上一层冷厉之色,看着顾燕笙,冷声问道:「今日之事是你一个人的主意,还是有旁人撺掇?」 顾燕笙见着如今的局面,心里又怕又悔,怕的是兄长的怒火难捱,悔的则是自己行事冲动。妙枝劝自己伺机而动,今日她的确疏忽大意了。 面对兄长的质问,顾燕笙有心供出袁妙枝来,可是话到了嘴边打个转又被吞下。她心里憋着一团火气,就想看看她这个兄长难道要真的为这么点无关痛痒的事情把她怎么样? 「燕笙,其实我也是替你担心,依着顾大哥对苏二姑娘的喜爱,只怕等她过了门,莫说我了,便是你这个妹妹也要吃委屈。」 「你说若是将来你和苏二姑娘发生了冲突,顾大哥会帮着谁呢?」 「顾大哥如今还没成亲自然处处护着你这个妹妹,等她成了亲,娶了心尖尖上的人,你这个妹妹还能有立身之地?」 「你和苏二姑娘一向不和,如今没成亲你哥都护着她,来日怕是更难说了。」 「……」 顾燕笙的目光在屋内逡巡了一回,最终只道:「我就是故意与她为难的,没有人撺掇我。」 「嗤——」 顾岸冷笑一声,讥诮之意毫不掩饰。 「那好。」顾岑眸色彻底冷了下去,「不敬长嫂,搬弄是非,你就去祠堂跪着好好反思,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来回话。」 钱氏翕了翕唇,最终也只叹了一口气,没有阻拦。 女儿的脾气也该好好磨一磨了。 —— 苏绾宁往荣和堂去的时候并没有将鸢儿和鸾儿一同带去,因此两个人一直坐立不安地在霜华院的庭院里等着,时不时地张望一眼。 等看到苏绾宁完好无损地回来了,两个小丫头立即迎了上去,「姑娘?」 「无妨,你们不必担心。」 鸢儿和鸾儿登时放下心来,才想说什么,就看见自家姑爷一脸急色地过来了,二人正要行礼,就听见自家姑娘冷淡地吩咐了一声:「进屋,关门。」 霜华院主屋的门被合上,顾家大少爷被拒之于门外。 顾岑:「……」 顾岑面对眼前紧闭的屋门有些头疼,他知道今天小姑娘吃了委屈,可是他也很无辜。 在外面忙完祁王的事情回到府里就听到荣和堂护院传来的消息,忙不迭地赶过去了,即便看到顾燕笙可怜兮兮的模样,他也没有怀疑过自己的妻子半分,倒是没料到最终也被迁怒了。 顾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心道,惹火了小姑娘,今晚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去处。 他这里才想到这个问题,屋门就被「吱嘎」一声打开了。 第69章 他惊喜地抬头,迎接他的不是自家娇妻而是鸢儿捧出来的一床锦被。 「姑爷,我家姑娘说了,她身上不爽快,今儿劳你屈尊去书房歇息。」说完这一句,鸢儿便迅速地合上了房门。 鸾儿看了一眼背靠着房门不停地拍着心口的鸢儿,唤了她一声,「别杵在那儿了,还不去帮姑娘把那东西寻出来?」 鸢儿这才应了一声,连忙去翻箱倒柜找月事带去了。 顾岑抱着那一床锦被,俊美的脸上喜怒难辨,他有心敲门,却听到屋内一阵响动,以为苏绾宁这会儿还在气头上,他叹了一口气,抱着被子认命地往霜华院的小书房走去。 屋子里,苏绾宁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又绑好了月事带以后,才端着鸾儿熬制好的红糖姜汤慢慢地喝着。 「姑娘,今天这事说起来也怨不得姑爷,您又何必与他置气,把人往外面赶呢。」鸾儿一边忙着手里的活计一边劝道,「这天气愈发凉了,姑爷一床薄被呆在书房,回头受了风寒,心疼的还不是姑娘自己?」 「谁心疼了。」苏绾宁抿了抿唇,才又道,「我在你们心里敢情就是个不明是非的小心眼呢。」 这话一出,鸢儿先忍不住笑了,伸手指了指书房的方向,「可不,姑爷还在书房待着呢。」 苏绾宁把剩下的姜汤喝完,拿了帕子揩了揩嘴角,「身上不爽快,待在一处没得闹得难受。」 「……」 「……」 见两个小丫鬟的脸慢慢地红了,苏绾宁楞了一下,回味了一下自己说的话,也觉得容易引起误会,但也懒怠解释了,左右她并非因为顾燕笙之事迁怒顾岑就是了。 一开始金嬷嬷来请她去荣和堂说话的时候,她就猜到定是顾燕笙那妮子在折腾了,心里多少有点儿憋屈。可等到了那儿,看到一屋子的人信任的目光,再看到小姑子红肿的脸颊,那点儿憋屈便已经散的差不多了。 至于后来冷落顾岑不去搭理他,不过是因为她的小腹传来了熟悉的痛感教她有些尴尬罢了。 鸾儿和鸢儿看着苏绾宁神态之间的确不似生气便安了心,想起主屋这边夜夜的动静,忽而觉得姑爷被赶去书房也未必不是好事,至少能教她们这些丫鬟夜里能得一个好眠。 —— —— 红日悄悄落了山坳,秋月清凉爬上柳梢。顾岑踏着月色沿小径摸回主屋,才到门口就看到守在廊下的鸾儿。 鸾儿见他过来,面上并没有多少意外,似是早就料到他会回来一般。 「姑娘是身子不适怕夜里扰了您休息才让您去书房的,还望您别与姑娘计较。」比起没心没肺的鸢儿,鸾儿自然想的要多一些,她猜到顾岑夜里肯定会回来,担心他误会自家姑娘故意置气,才借口留在这里守夜,为的也只是解释这一句罢了。 初闻苏绾宁身子不适,顾岑先是担心,转而似是想起了什么,眉头稍稍舒展开,冲着鸾儿微微颔首,挥手示意她退下。 轻轻地推开房门进去,借着皎洁的月色,顾岑看着床榻上好梦正酣的妻子不由摇了摇头。 褪去外衫,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钻了进去,顾岑刚想伸手将人揽进怀里,就想起了鸾儿的话,一时也不知道该不该碰她。然而下一刻他就没有再继续纠结了,原本睡得香甜的人儿竟然翻了个身主动滚到了他的怀里。 伸手抚平怀中人微微蹙起的眉头,顾岑的眼底飞快地划过一丝霾色继而万千眼波最终化为一片柔色,和着那皎皎月色将怀中人的眉眼勾勒,顾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才合上眼睡去。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半合的窗棂洒入屋内,苏绾宁伸手揉了揉眼,迷迷糊糊地醒来时发现自己趴在顾岑的怀里,她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昨晚顾岑明明是歇在书房的,怎么会和她睡在一起? 「你夜里摸回来的?」苏绾宁拥着被子瞪他。 这秋日的清晨还有些凉意,被子被苏绾宁卷走,仅着一身单薄寝衣的顾岑打了个哆嗦,「这是你对我的惩罚的么?」 「好端端地我罚你作甚。」 心软地松开揪着被子的手放顾岑钻进来,当自己被他一下子拽进怀里的时候,苏绾宁红着脸掐了他腰间的软肉一把,「你别动手动脚的,我难受着呢。」 不动还好,这一拽一倒的滋味可真是不可说。 顾岑大手隔着寝衣覆上她的小腹,不轻不重地替她揉着,「回头让连朔给你诊诊脉?」 「哪里要劳烦连大夫,你给我暖暖就好了。」 听她这么说,顾岑便将手钻进她寝衣的下摆直接覆在她的小腹上,然后不等她抗议便开口道,「这样更暖和些。」 似乎的确是。 苏绾宁红着脸到底没有把他的手拽出来了。 「对不起。」 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苏绾宁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她低下头伸手覆在顾岑的大手上,轻声道:「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才对呀。」察觉到顾岑的身子僵了僵,她才轻笑了一声,解释道,「昨儿在祖母屋里我不是故意不搭理你的,就是……」 说到这儿她顿了顿,一时却也说不清楚,即便她清楚自己没有迁怒他,但那会儿因为顾燕笙的行径而烦闷,她对顾岑的态度似乎的确有些冷淡疏离。 顾岑闻言低笑了一声,「我明白。」 「不过这秋寒渐重,你把燕笙罚去祠堂,是不是不太好?」不是她心软大度,而是在她看来,即便顾燕笙在顾家祠堂跪到年关也未必能真的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顾岑这般决断有些草率,又有些治标不治本。 第70章 顾岑自然是有自己的打算的,可这会儿听了苏绾宁的话倒是有些好奇她的心思,于是不动声色地问道:「若是依娘子之见该如何?」 「燕笙身子骨弱,这祠堂已经跪了一宿便罢了,真想让她明白是与非并不是一时就能成的事情。」她动了动身子,半转过头看向顾岑,明亮的眼睛里闪烁着一丝慧黠的光芒,「更何况今次的事情你当真以为是燕笙一个人的主意么?」 顾岑摇了摇头。 「既然燕笙是被人唆使拿来当枪使的,小惩大诫一番也就是了。」她与顾燕笙的罅隙不是三两日能解决的问题,苏绾宁并不着急,她更关心的是在背后挑唆的那个觊觎她夫君的袁妙枝。「昨儿那一出十之八.九也有那袁家二姑娘的手笔在。」 袁妙枝心仪顾岑,却因为前次被顾岑赶出顾家而不得亲近。她想进顾家门,如今唯一可以利用的也只有信任她的顾燕笙。今次顾燕笙这般一闹,若是成了,苏绾宁便得担下苛待小姑的罪名,惹得长辈不快,来日在顾家立足就会困难起来,久而久之难免钱氏不会往顾岑院子里塞人;若是不成,顾燕笙必会受罚,心里也会对苏绾宁愈发不满,那么袁妙枝就可以更好地利用她来接近顾岑。因此不论结果如何,这对袁妙枝而言都是不会吃亏的。 顾岑看着她气鼓鼓的模样,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淡笑着开口道:「我自然不会让你白白吃了这委屈,很快就会有好戏看了。」 「好戏?」 「嗯。」顾岑点点头,却并不细说。 苏绾宁心里好奇,软磨硬泡了半晌也不见他松口,就钻出了他的怀抱,跳下床,径自转到绣着海棠的锦绣屏风后更衣。 等到苏绾宁收拾妥当出来的时候,顾岑也已经起了身。他罕见地着了一袭牙白色长衫,腰间系着一条颜色相仿的腰带,佩着一只杏色的香囊。 苏绾宁的嘴角不自觉地扬了扬,认出那是她前些日子才绣给他的。 「过来。」顾岑的声音柔和,眼底带着宠溺的笑意看向苏绾宁。 苏绾宁眨了眨眼睛,走到梳妆台前,看着他手里的玉梳轻轻地挑了挑眉,「我今儿还要出门,还是让鸾儿来吧。」 虽说能得夫君为自己绾发描眉是一桩令人甜蜜的事情,但想起前阵子他心血来潮为她绾的发髻让她被顾老夫人和鸾儿等打趣了半天,苏绾宁这会儿就有些不大愿意了。 顾岑握住她的手腕,让她坐下后,才动作轻柔地为她通发。修长白皙的手指灵活地捋着青丝轻绕,不多时一个轻巧秀致的发髻便绾好了。他又从她的妆奁匣子里取出那只海棠步摇轻轻地插入她如堆云般的青丝中,之后又簪了两朵小小的簪花做陪衬。 苏绾宁目瞪口呆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可置信地伸手扶了扶发间的步摇,呆呆地道:「你莫不是向鸾儿偷师了罢?」 「你喜欢,日后我日日替你绾发。」顾岑扶着苏绾宁的肩膀,目光透过菱花落在娇妻的小脸上,声音里含着笑意带着柔意更是藏着脉脉情意。 苏绾宁蓦然想起一句诗,「绾发结情终白首,同心举案共齐眉」,俏脸慢慢地晕染开一层胭脂红…… 顾氏宗祠位于顾家庄宅院的东南跨院,宗祠外古松林立郁郁葱葱,掩映其间的小道幽深静谧,偶尔响起的一两声布谷鸟鸣声,愈发衬得这里森冷幽静。 脚步声渐渐地由远及近,跪在一排排牌位前的顾燕笙顿觉毛骨悚然。在过去的一晚上,她独自一人被关在这满是祖宗牌位的祠堂里静思己过,早被这祠堂的阴森森吓得失去了往日的精气神。 吱嘎—— 厚重的门扉被人推开,光亮霎时间窜了进来,顾燕笙一下子扭过头看向门口。刺眼的阳光让她眯起了眼,隐隐约约间她看见逆光里站在门口的人身形颀长。 「是你?」顾燕笙瞪大了眼睛,继而怒气冲冲地道,「你来做什么,难道还嫌落井下石的不够痛快,这会儿还要来看看我又多狼狈?」 立在门口的人踱步进了祠堂,他的面上并无多少笑意,只有一丝淡淡的讥诮,「顾燕笙,当着列祖列宗的面你这不敬兄长的模样可还担得起顾家大小姐的名号?」 顾燕笙轻嗤,「兄长?你不过是姨娘生的庶子,这会子在我跟前摆什么谱?」她斜睨了顾岸一眼,「若想看我的笑话你就打错了算盘!」 顾岸轻笑,不怒反乐,「牙尖嘴利,看来这一晚上的祠堂算是白跪了。」他摩挲了一下指尖,挑起眼角,「我没兴致管你,来这儿不过是替大哥传句话,你啊也不必在这儿跪着了,早些回你的锦绣坞去罢。」 闻言,顾燕笙愣了愣,显然没料到顾岸是为了此事而来,面上有些难以置信和怀疑。 「信不信由你,若是乐意在这儿跪着,你且跪着也就是了。」言罢负手转身,走了两步又停下了脚步,背对着顾燕笙道,「你自诩瞧不起庶出之人,那袁二是个什么身份你难道忘了?你堂堂顾家嫡出大小姐整日与一个登不上台面的庶女混迹一处,还被人拿来当枪使,顾燕笙你说,这是不是有点儿可笑,嗯?」 祠堂里再次只剩下顾燕笙一人,目光从一排排灵位上扫过,她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连忙爬起身,追在顾岸的身后离了祠堂。 「你站住!」 顾岸慢踱在松间小道上,因此顾燕笙很快就追了上来。她冲到顾岸的面前,张开双臂拦住顾岸的去路,死死地盯着他问道:「你方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被拿来当枪使?」 顾岸微微低头,目光落在顾燕笙身上,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的凉意,「这话你该问的人不是我。」 「你——」 眼睁睁地看着顾岸绕过自己离开,顾燕笙到了嘴边的话被噎住。她愣在原地,过了半天才似下定决心一般握紧了垂在身侧的手,丹凤眼底划过一抹深思。 —— —— 「燕笙,你快看这支步摇好不好看?」 平阳城西街的翠玉轩里,顾燕笙看着手里拿着一支碧玉蜻蜓攒花步摇笑得一脸明媚的袁妙枝,眼底带着一丝打量,见问,回过神,笑道:「嗯,挺好看的。」说着走到袁妙枝身边,伸手从她手里取过那支玉步摇,细细地打量了一番,才回身对立在一旁的掌柜道,「替我将这支步摇包起来。」 本来还因为手里的步摇被拿走而面露微微不快的袁妙枝听到这一句,眼睛顿时亮了亮。她瞄了一眼那支晶莹剔透、雕刻精致的步摇,迟疑地开口道:「这步摇怕是价值不菲吧?」 「姑娘眼光独到,这是蓝田冰水玉为材,研磨雕刻皆是出自那妙清先生之手,莫说是在这平阳城,便是放眼大燕上下,这支步摇也是独一无二的呢。」 妙清先生有一双在大燕上下出了名的巧手,她手里出的钗环簪梳不论是用料材质还是设计花样都以独一无二出名。出自妙清先生之手的发饰可以说是千金难求,但仍然有不少名门贵女为之一掷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