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个薄幸容易吗?》 序言 【作者简介】 千寻 一个普通再普通、平凡再平凡不过的女子。 活着的唯一目的,是追逐快乐。 喜欢被人喜欢,讨厌受人讨厌, 努力让自己nice,不愿与人结下恶缘。 但生活中难免不平、难免挫折, 能帮助我的,唯有换个角度思考而已。 常常认为上苍之於人类最好的礼物是脑子, 思考让我解脱困境、让我豁达大度, 想像让我的心自由飞翔,幻想让我感觉幸福, 因此我喜欢写字,写心、写梦、写希望, 写下所有在现实里办不到的梦想, 更写着所有我想告诉别人、也告诉自己的思想, 很开心能当个文字工作者, 很高兴能在文字的世界里,自在遨游。 【序言 爱一个人好难,不爱更难】 又作了一个想他的恶梦。 纵使狼狈分手了一年多,面对新对象时,偶尔还会看见前任与他的笑容重叠。 许是我的不专心、怯懦,当与新对象起口角时我很快就会退却,即使对他很抱歉,但也说明感情真不是讲理的玩意。 好在他温柔而坚持,纵使我退缩、想放弃而发脾气,他也会一次次来到我身边牵着我继续,我曾气恼地问他究竟想怎样,他则淡淡说:「我想走到你心里。」听得我哑口无言,节节败退。 在感情中执着似乎是种课题,要从心里拿走一个人很痛、很难,但谁也躲不掉这一关。 好比《嫁个薄幸容易吗?》的欣然吧,生为皇帝最宠爱的女儿又怎样呢? 她还不是爱上了霍骥,身为外室之子,他处处被人看扁踩低,为了给母亲争口气,他比谁都重视前程。 为了许他一个成功的机会,欣然甘愿放弃公主身分,好让原为驸马的霍骥不受律法规范,得以正大光明的在朝堂谋职,甚至出兵征战沙场。 然而她的付出始终不见收获,打从婚前她被只想攀高枝的闺蜜设局,决定倒追闺蜜的竹马未婚夫霍骥起,霍骥就始终视她为抢人婚姻的蛇蝎女,她千辛万苦找来献宝的武功秘笈、兵法珍本,全被他冷淡退回; 婚后她为了他四处开源做生意攒钱,唯有银两傍身才能助他在王府受人尊重,他却一心只顾辅佐三皇子上位,好爱屋及乌的捧着他的小青梅为后,岂料最终竟被反噬,一句谋逆害得霍家百余人,包括他与欣然的一双儿子丧命…… 于是欣然怕了,怕得发誓若有来生,定要远远避开霍骥,再也不要爱了。 没想到她的信誓旦旦却换来命运的捉弄,刀起刀落,再次睁开眼时,她竟重生回到了与霍骥新婚当天。 幸好,欣然从来不是会认命的人,纵使要从心里拿走霍骥很痛、很难,依旧勇敢地向自己的执着宣战,不仅将计就计顺着霍骥的误会远离他,还策谋诈死,从此隐姓埋名过自个儿的生活。 但欣然没想到的是,这一次却变成了霍骥对她执着,因着某个不知名的原因,他对她上了心,在她诈死的那几年依旧循着蛛丝马迹一步步朝她靠近,他说,若是再不能看透谁才是他真正该珍惜的人,他死得不瞑目,就彷佛……他也重生了似的? 嫁个薄幸容易吗? 我想答案是否定的,幸好在这段爱情拉锯战的下半场,曾经辜负爱情的霍骥终於醒悟,并且决定一步步走回欣然身边挽回她的心,看着他的努力与坚持,我不禁偷偷期望我也能像霍骥、欣然一样勇敢且坚定,希望到了那一天,无论书里书外,我们都能幸福的喟叹一句,「总算哪,再也没有人会被辜负了!」 楔子一 【楔子 如果有来生】 巍巍宫殿奢华荣贵,殿宇楼台处处尊崇,目之所及、步之所触尽皆精致。 走进慈晖宫,举目是单翘双昂七踩斗拱房檐,侧望是三交六椀菱花的隔扇门窗,俯看是白玉铺就的走道…… 燕欣然眉心微蹙,再熟悉不过的地方呀,她曾经在这里生活十五年,直到嫁入安南王府。 她是玉华公主,先帝最宠爱的女儿,她的母亲位分不高,却是尽得父皇一世真心。 有人妒忌,说她骄纵恣意,她父皇却道:「倘若当朕的女儿不能为所欲为、骄傲任性,那么是朕这个当爹的太没出息。」 父皇宠她,无止无尽,只有再宠、更宠没有最宠,父皇把她宠得天真烂漫,宠到为所欲为,直到红盖头掀开,她的天真岁月结束,她的任性光阴从此被封杀。 此后,她把日子过得小心翼翼、谨慎仔细,可尽管如此依然没为自己招来完美结局。 一身素衣,身上染着点点鲜红,那是阮阮的血,在她进宫前一刻,阮阮靠在她身上死了,死前她得意洋洋说:「那个女人妄想要咱们的钱?叫她作梦去吧!」 她的阮阮哪,就算黑白无常站在跟前,也一样勇敢无惧。 她发誓,倘若能够重来一回……即使婚姻、即使爱情,也不能教她收回勇气。 轻咬着失去血色的唇,淡漠笑容在她苍白脸颊上绽放,她依旧高贵美丽,举止间仍带着无法抹灭的风华,她知道自己就快要死了,很快。 「玉华公主,皇后娘娘有请。」 燕欣然随宫人走入殿内。 梅云珊正端坐在高位上,手里的盏盖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茶叶,热气蒸腾,在她的下颔汇聚出一层淡淡薄雾。 她斜眼看着燕欣然,后者脸上没有怯懦,淡淡的微笑中看不见对命运的惶恐。 两人对视,满屋子安静得落针可闻。 怎会这样?梅云珊不解。 由高处坠入尘埃,撕去所有光鲜亮丽的表相,露出的只会是污浊丑恶,她应该满身狼狈,应该跪地求饶,怎么可以依旧……高高在上? 梅云珊怔忡片刻后,旋即眼底划过一丝怨毒,凭什么她的境遇已经如此,却依然骄傲得招人憎恨! 喀的一声,她重重搁下茶盏,语气寒凉,「霍夫人真是好礼数,见了本宫也不下跪,难不成你还等着本宫给你磕头不成?」 闻言,欣然忍不住漾出笑意。没错,一直都是梅云珊在给她磕头的。 这一笑,笑得皇后瞳孔陡然收缩,脸色煞白,目光化为针尖,恨不得将千针万针扎到她身上。 「燕欣然,我真恨你!」她阴冷的视线像刀刃,想在她身上扎出几百个血洞。 「是吗?我以为你只是嫉妒。」 梅云珊是梅丞相的庶女,曾被选入宫中成为欣然的伴读,她们一起念书、一起长大,她小意温柔、处处体贴,欣然把她当成闺蜜,与她分享所有心事,她以为两人是无话不说、不离不弃的闺蜜好友,殊不知……并非所有说出口的话都是真实。 「可我想不透曾对你做过什么令你怨怼如斯,能否为我解惑?」 她狠狠倒抽口气,寒声道:「凭什么你是京城第一美女?你的容貌哪里及得过我,只不过担个公主名头,便处处成了第一。 「我比你用功、比你能干,太傅却只夸奖你,我比你美丽、比你贤慧,所有人却只看得见你。既生瑜何生亮,我希望你死,盼着你别挡在我前面,可你始终觉得打压我很有意思,对吧?」 打压?欣然不记得自己做过这种事,只记得自己拿她当好友,即使事后明白自己让人拿来当枪使,也只是摸摸鼻子不计较。 她的真心相待却换来人家的狠毒盼望,这人哪,难怪借米一升感激戴德,借米一斗却要遭人怨恨。 欣然蓦地笑开,清灩灩的明眸若秋水横波,整个宫殿跟着为之一亮。「想你这般妒恨,却还要天天在我跟前作戏,着实辛苦了。」 梅云珊没想到时至今日她还敢这样对自己说话,口水一呛,忍不住剧烈咳了起来。 她咳得厉害,彷佛要把肺给咳出来似的,半晌,她抚着喘息不定的胸口道:「你有什么好得意的,你的丈夫眼里只有我、心里只有我。」 唉,是啊,有什么好得意的,她卖掉一身力气、倾尽一世感情却也换不来霍骥的真心,失败者确实没有得意的本钱。 嘴里嚐到苦涩,痛苦撞击胸口,阮阮的话在耳边萦绕,「得不到男人的爱情,你便好好守住自己的,别教它飞了,还守着空荡荡的心窝,傻傻等待男人用真心来填。」 她的心窝……空荡得令人慌张…… 梅云珊与霍骥很早就定下娃娃亲,两人青梅竹马情感深厚,可梅云珊心大,她看上三皇子,不愿履行与霍骥的婚约,于是她引欣然与霍骥相遇,也不晓得是哪世造的孽,单单一眼,欣然便爱上霍骥,爱得无法自拔。 她为他做尽疯狂事,最后甚至同意梅云珊的计划,制造意外迫得霍骥放弃婚约,成为她的丈夫。 但欣然知道霍骥不满意、不甘心,知道他喜欢的从来都只有梅云珊…… 成亲七年,她为他生子持家,为他摆平安南王府一堆糟心事,她耗尽心血只为支持他对前途的想望,可惜他对她的努力视而不见。 她怎就爱上那个固执男人?他与她始终隔着一座山,且他对梅云珊的感情从未间断。 最终,梅云珊顺心遂意嫁给三皇兄,而霍骥为梅云珊倾全力助三皇兄上位,他们成皇成后,野心获得满足。 这样的他们不是该感激霍骥吗?担着从龙之功的霍骥不是该光耀门楣、扬名立万吗?怎么会变成是功高震主,随意指了个罪名,霍家上下百余口人成了叛国谋逆? 「你说的极是,霍骥心里只有你,他为你付出一切,可是到头来……梅云珊,你都是这般对待对你真心付出的人吗?」语音微颤,态度却是无比强硬。 欣然望着她,眼睛一眨也不眨,明知道梅云珊召见只为了羞辱自己,反正都要死了,她可以不理会的,但她来了,只为寻求一丝可能。 两人对视,谁也不让谁。 她们清楚,其实她们是同一种人,同样的执拗、同样的骄傲,同样的不达目标不肯轻易放手,只不过梅云珊的目标是后位,是富贵权势,而欣然终其一生追求爱情。 梅云珊赢了,她成为天地间最尊贵的女子。 燕欣然输了,她得不到爱情还要付出生命。 「你在埋怨?」终于埋怨?终于心生怨怼?终于和她一样,有了痛不欲生的怨恨。 欣然的怨恨让梅云珊感到无比痛快,她终于和自己嚐到相同的滋味。一时间,她感觉平衡,感觉欣然不再高高在上,而是与她平起平坐,公主神话被自己亲手打破,多么得意呀! 欣然却说:「不是埋怨,是为霍骥不值,爱一辈子的女人到头来竟是取他性命,将他抄家灭族的凶手。还记得你要走的黑寡妇吗?霍骥真可怜,成了枉死的雄蜘蛛。」 黑寡妇……在交配之后,将雄蛛吞下肚的雌蛛…… 那是从番人使节手中得到的宝贝,欣然不喜母蛛的残忍,梅云珊便要了过去,珍贵的蜘蛛能让她在许多人面前大出风头。 没想到,她竟是黑寡妇?梅云珊心口微滞,一股莫名的慌张涌上。 「若天地真有轮回,不知是霍骥前世负你太多,或来生你必须倾尽所有偿他一世爱情?」欣然问。 梅云珊脸色铁青,她凭什么质问自己? 今日令她进宫,是为折辱、是欲吐尽心中委屈,是想让她看看自己终于高高在上,再不必看她眉眼行事,她应该感到痛快的,为什么她高兴不起来? 因为欣然不哀伤、不痛苦、不凄惨?因为她没有摇尾乞怜,求自己给她一条活路?因为即使白衣素服,她依然像个高贵的公主? 楔子二 「梅云珊,你能待我无义,可是对霍骥……倘若你有一点良心……」 「你要我救他?」 欣然失笑,就凭她?她当三皇兄有那么好摆布?几阵枕头风吹过,就会晕头转向?「霍骥不是你想救就能救下的。」 这话,欣然没说错。 身为枕边人,梅云珊清楚燕历堂的惶惶不安,他容不下有能力、有本事,比自己更优秀的人,过去他为争夺皇位不得不低声下气讨好百官群臣,可一朝上位,他只肯留下听话的。「所以……」 「救救霍展旭、霍展暄吧。」欣然回答。 那是她的儿子,一对再可爱不过的双胞胎,他们才六岁,人生刚要开始,没道理因为父亲的错误决定横遭祸害。 欣然定眼望着梅云珊,她表现得很冷静,心却高高吊起,明知道要遭受屈辱,可她还是进宫了,目的就是为儿子们求得活命机会。 语毕,她静静看着梅云珊,谁都不肯先开口,像是场无声战争在两个女人中间开打。这是她今日进宫的目的,欣然满心期盼自己能赢得这一场,为儿子留条活路。 终于,梅云珊咯咯轻笑。「燕欣然,你以为我是可以被摆布的傻子?他们是你的儿子,我为什么要救他们?听过斩草除根吗?我可不想留下两个祸害来为难自己。」 「那是你欠霍骥的。」 「霍骥并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比起他们,霍骥更在乎我的习儿。」 欣然的盼望被梅云珊浇熄,倏地心从高空坠入谷底,冷汗湿透背脊,绝望一寸寸往上爬,眼睛像被人泼了醋,酸得泪水直冒…… 她说的对,霍骥有时间教导燕习晨武功,却没时间多看暄儿、旭儿一眼。他骑马带着燕习晨逛大街,暄儿、旭儿迎面遇见,满心羡慕却不敢走向陌生的亲爹。 孩子没错,错的是她这个娘,她不得夫心便害得孩子不得父爱。 这把刀,梅云珊插得够深,紧咬着欣然不放的哀伤在这一刻释放,双腿再也支撑不住笔直的背,她瘫坐在地。 终于看到想看的画面,终于看见欣然痛苦、哀愁、失落,终于她的眼睛睁得再大也凝不住成串泪水。 满足了…… 欣然的眼泪满足了梅云珊心中的黑洞,她控不住上扬的笑意,把欣然踩在脚底下,让她丢失的骄傲自尊回笼,此时此刻,她终于拥有当皇后的尊荣。 阴湿潮霉的牢狱中,欣然与霍骥对视,眉宇间一片平静,不像是将赴刑场的两个人。 看着满脸络腮胡的霍骥,欣然轻吐气,她的爱情像一座山,一座又高又冷又重又险峻的大山,将她的人、她的心,将她大半人生压成齑粉。 她生生地拼搏了七年,拼得她的喜乐化为哀愁,她的锦绣青春成为一页页白纸,而那座大山始终压在心头,令她几乎承受不住。 幸好过完今日,她再不必负担,只是……眼角发涩。 不是不甘,而是怀疑,为什么她的对手是眼前这个男人? 这次会面,据说是皇后娘娘的「恩赐」。 有文官在旁记录吗?节录两人对话,好呈到梅云珊跟前? 所以她想看到什么?看她对他怒声指责?还是看他的绝情寡义?随便,她无所谓了。 「满意了吗?爱一辈子的女人,追求一辈子的爱情,你、满、意、了?!」她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吐出,没有激昂,唯有冰凉。 抬眸,视线扫过那道清灩丽影,霍骥脸色苍白,嘴角紧抿,再度垂眸不语。 他何尝不知她的怨恨,何尝不知道自己对她不起,但……一切都晚了,他不期待她的原谅,是……不敢期待。 他的沉默让她太委屈,在这场爱情里她始终在唱独角戏,直到现在,他们都要死了,他还是坚持不参与。 他冷眼看着她为爱情忙得团团转,冷眼看着她发傻发呆,而更令她委屈的是……受尽委屈的自己,怎么能够直到现在,仍然舍不得放下…… 她的脑袋被驴踢了吗?为什么看不出来这个男人不值得她的爱?她果真是彻头彻尾的白痴! 她没哭,却比哀号哭泣更令他深感罪恶。 从踏进天牢那天起,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一再回想,反省这些年来自己做过的点点滴滴,他明知道她不好过却选择漠视,因为他深信梅云珊所讲的话,深信欣然所做的每件事都是演戏。 他不在乎她的感受,忽略她的努力,他刻意忽视她的希冀,一句自作自受就否决她所有真心。 如今方才明白,她是他亏负最深的人。 幽幽叹息,欣然自言自语似的说着。「如果你肯多了解我几分,你会明白我燕欣然行事磊落,不屑手段心机,喜欢霍骥不是丢脸的事,确立目标我便会竭尽全力去争取,赢了便赢、输便输。是,设计落水强嫁,这个念头确实是我的错,但你可知道事情始末?」 言下之意,始末不是他知道的那样? 「告诉我真相。」他抬眉扬声。 他终于愿意听听她的真相?应该高兴吗?是啊,过去他只听得进去梅云珊嘴里的真相,只是,太迟了……她已经没有讲的欲望。 「不重要了。」 「告诉我。」他再度重申。 她怒,他有什么资格要真相?深吸气,她爆炸了。 「你要真相?好啊,真相是多年来,你忙着恨我,忙着忽略儿子,忙着爱屋及乌全力辅佐燕历堂。 「真相是,你不过是安南王的外室之子,满府上下无人看得起你,谁都想踩你一脚、对你落井下石,我们成亲时,你什么都不是,只能卑微的寄居在王府角落。 「真相是我这个失去丈夫宠爱的后院女子,为你撑起一片天。你当真以为王妃让我主持中馈,是看重而不是为难?你以为我变卖嫁妆,开上百家商铺是因为心野、王府后院关不住我,而不是因为我不想让你、让自己受困? 「你知不知道王府早就是个空壳子?知不知道你在前方打仗,朝廷拿不出粮草时,送去俞州的三万石粮米是从哪里来的?知不知道为支持燕历堂上位,你自王爷手上拿到的大把银票又是从哪里来的?」 是她用银子砸得安南王府上下闭嘴,是她用银子逼出他们的尊重,是她用银子让霍骥在王府地位节节攀升。 她那样努力,他知道吗? 他不会知道的,他所有心思都在梅云珊身上,他的爱情比妻子、比儿子、比亲人,比天底下任何人事都重要。 欣然句句指控把霍骥的心掏空,额间青筋毕露,他知道自己做错了,却不晓得错得这般离谱。 还以为她在安南王府呼风唤雨,还以为即使没有自己,她依然能够过得逍遥惬意,她是那么强势的女人,她无所不能,她不需要他的照顾,他只需要专心做好自己想做的事…… 原来,错了……她的逍遥惬意只是他的错觉,她和他一样辛苦、一样如履薄冰。 「我们就要死了,说这些不是要向你讨恩,只是在提醒自己有多蠢,只是要让你知道我后悔了,后悔爱上你、后悔嫁给你,后悔用一辈子等待你的垂青。哼,爱情?」冷冷一哼,她对爱情也对自己鄙夷,怎会为这种事赔上一辈子? 猛地,他握住她的手,宣誓似的说:「如果有来生,我会倾尽全力还你一世感情。」 「不必,若有来生,我但愿自己永远不要遇见你。」 她想抽回手,但他不允。 「放手。」她用力瞪他。 「不放。」他坚持不让。 难受、愤恨、憋屈,她低下头,狠狠咬上他的手臂,他依旧不松手,静静地承受她的恨…… 她的嘴里嚐到腥咸。松口、抬头,她嘴角绽放一抹艳红。 他说:「从现在起,我再也不会放开你。」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她的期待直到此刻才发生,但……她后悔了,他们就要死了,她再也不稀罕了…… 狱卒的脚步声由远至近,他们静静看着对方的脸,一个想牢记、一个企图彻底遗忘。 第一章 【第一章 再嫁入王府】 疼痛在蔓延,像是被什么不断反覆碾过似的,强烈撞击,不断折腾她的身子。 怎会这样痛?刽子手大刀一下,身首分离,没道理这么疼呀? 她盼望死亡,渴盼大刀落下,渴盼一缕幽魂走进黄泉路,因为她的旭儿、暄儿早她一步而去,她担心他们等太久会心生恐惧,才六岁的孩子呀…… 疼痛不止,她缓缓张开紧闭双眼。 但……入目的红?红烛、红帘、红幔、红……囍字?怎么会这样?怎不是阴风阵阵,而是暖意缱绻? 男子在她身上不停驰骋,彷佛要发泄全身精力似的,她企图推开他,但他像石杵、像一堵厚墙推移不动,凝目细望,他迷醉的表情映入欣然眼底…… 是他……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 这一刻,心脏猛地紧缩,欣然有抱头痛哭的欲望。 她茫然地看着屋梁,怎么会没死?怎么会回到成亲这一夜? 这算什么?上天恩赐?如果恩赐,为什么不让她回到成亲前,不让她回到未识霍骥之前? 短暂的清醒让她蓄起满腹怨恨,她与他之间到底有多少恩怨,才会教两人一世、两世纠缠难解? 他压住她的身子刚硬灼热,她的心却一寸寸发凉。 这算什么呢?一再将她推入地狱,很好玩吗? 霍骥一阵微颤,暖流进入她的身体,她不确定这是第几次。 前世,她吸入迷香,他喝下春药,洞房花烛夜反覆折腾,她昏昏睡睡、无力挣扎,而他在她身上尽情发泄。 这是两人之间仅有的一夜,也是在这个晚上,她有了一双儿子。 他们已经在她身体里了吗?倘若大错尚未铸下,倘若还有机会改变,倘若要彻底斩断两人的牵连…… 她必须逃跑,必须远离这个男人。 对,逃吧!跑得远远的,跑出这个男人的世界,跑到再也见不到他、听不到他的天地,她才能自在生活、自在呼吸。 念头起,欣然用尽所有力气试图将他推开。但情况一如前生,她全身绵软无力,推着他的掌心反倒像在抚摸他的纹路肌理,想唤人相救,但发出的声音却像呻吟。 怎么办?警钟不断在脑海里敲响,她无能为力。 她试图让脑筋清醒,试图解除状况,但是片刻后……她的眼皮越来越重,头脑越来越昏,胸口的气息变得缓慢,思绪渐渐中断…… 昏睡前的最后意识,是他再度进入她的身体。 浑浑噩噩、迷迷糊糊地再度睁开眼,欣然分辨不出自己身在何处,只觉得自己像被人大卸几百块,再也组合不起来。 她死了吗?如果死了……天,她得快点找到旭儿和暄儿,不能教他们等太久,与儿子约定的事,她从未失约过。 猛然张开双眼,她没看到黄泉路、没找到儿子,只见到一屋子铺天盖地的红,以及霍骥愤怒、充满红丝的双眼。 他也到了?一家团聚? 不对!眼前的霍骥太年轻也太愤怒,他身上没有自战争中磨链出的沉稳与威严,他咬牙切齿的模样像极……那一夜…… 等等!在怀疑犹豫间,欣然舔舔干涸的双唇,缓缓转头,当目光对上窗棂上的囍字时,心头一震,她想起来了…… 昨夜,她回到七年前,与他再次经历洞房花烛夜。 一样的春药、一样的迷香、一样的过程,她在醒醒睡睡间成为他名副其实的妻子。 她记得自己怨恨过,怨上天既然愿意让她重新来过,为什么偏偏让她回到昨夜?她记得自己企图逃跑,然而虚弱无力的身子让她脱离不了泥淖,所以……无数片段在脑海中浮上。 前世的这天,他认定是她下的春药,于是两人争执大吵,于是他扭头转身、密会情人,于是他再没进过这个房间……独守空闺,是从这天起的头。 望着他忿忿不平的视线,心瞬间疲惫,她不想重复相同的过去。 缓缓吸气、深深吐气,她试着平静,试着不让自己恐惧,视线却不经意滑过他的脸,原本不想看的,但他的眉眼、他的鼻唇,他深邃中带着桀骜的眸光,在短短数息间又烙进她的心。 欣然怦然心动,胸口止不住的撞击声响起。怎么办?无可救药了吗?为什么单单一眼又教他入侵? 望着一语不发的欣然,霍骥的愤怒累积到喉咙,火气窜上脑袋。 她凭什么以为他是可以轻易被摆布的男人?是谁给她的自信,让她有恃无恐? 狠狠咬上后槽牙,他发誓,会教她后悔一辈子! 又是同样的表情、同样的愤怒,前世的欣然不解,但是今生……有了经验,她知道他是多么固执的男人。 下一刻,他冷冽的声音吐出熟悉的话语。「是你下的春药。」 是肯定句,不带疑问成分,未审先判,这是他一惯对她做的事。他认定她狡猾奸诈,认定她无所不用其极,只求达到目的,不择手段。 那时他是怎么说的?哦,她记起来了,他说:「你们宫里的女人……」 字面上没有谬误,她确实是宫里的女人,只不过口气里的鄙夷憎恶让人难受。 宫里的女人是什么模样?权谋纵横、心机算计?步步花开妖娆,句句暗藏玄机? 他错了,她不狡猾奸诈,她习惯明枪明箭,习惯把目的明摆在脸庞,被父皇宠大的孩子不需要权谋算计就能达到目的,她何必费这种心? 也许就是输在这里,比起善于在暗地操作的梅云珊,她的手段太低阶。 迎视他的愤怒,欣然考虑该怎么做,像过去那样解释、辩驳,找出十种说法来证明自己不需要那么做? 但那么努力的解释有用吗?没用,她说破嘴,换来的是他的不屑鄙视,他仍坚信是她下的手,只是增强了争执,只是让他在认定她狡猾奸诈之后,又相信她牙尖嘴利,所言所语不可尽信。 经验教过她,别做多余的事,她不是不知道霍骥这个人多么固执,认定的事何曾改变? 他认定梅云珊便一心一意以诚相待,即便她嫁给燕历堂亦是爱屋及乌,倾力相助,他用尽才能心力将她捧上后位,最终…… 认真想来,霍骥和她一样,是个愚蠢又可怜的家伙。 只是,尘世间攘攘不息,为生存、为名誉、为权势、为爱情……一个个耗尽心力,无人不冤,有情皆孽,细细究竟,谁没有可怜委屈? 一世碌碌,让她看透世间兜兜转转、起起落落,到头来,是你的想甩也甩不掉,不是你的再兜也揽不了。 霍骥不是她燕欣然的,不管前世或者今生。所以她不要重复过往,不要在他身上浪费时间,更不要与之争辩。 浅浅笑开,欣然放弃解释,认下他的指控。 「对,是我。」她回答。 「为什么?」 「很难理解吗?为面子、骄傲、自尊,为了顺利在霍家后院立足生存。」她的口气很淡,却隐含对自己的嘲讽。 他听出来也看出来了,她望着自己的双眸没有过去的狂热,她的脸庞失去兴奋激情,她对他……冷淡得像个陌生人。 第二章 什么理由让她在处心积虑嫁进霍府后,态度大转变?因为欲擒故纵?她正在酝酿下一波阴谋? 想证实什么似的,霍骥又问:「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人要脸、树要皮,我要的不过是一块遮羞布,你不至于连这个都舍不得吧?」 遮羞布?她怎能如此云淡风轻?霍骥不轻易发怒的,但他被惹火了,什么事在她眼里都是理所当然? 知不知道她的任性改变他的命运,知不知道云珊因为她的恣意而受伤,她只看得见自己、只想着自己,从不考虑别人的心情? 真是个再自私不过的女子,偏偏他得和这种人牵扯一世! 他不是刻薄的男人,但想起云珊的眼泪哀伤,他抑不住刻薄。 霍骥咬牙,放任自己对她残忍。「如果你只想要一条遮羞布,相信不少男人愿意毛遂自荐,请问,为什么非我不可?」 为什么非他不可?这话,她也问过自己无数次。 是中蛊?是命运注定?不知道,她问过一辈子、盼过一辈子,直到冰冷的刀锋落下也解不出答案。 她冷笑讽刺。「所以你该感到荣幸。」 荣幸?对,他真是荣幸啊,荣幸被她二度算计,荣幸因为她而身不由己,荣幸因她计划改变……哈哈,他真真是太荣幸了! 霍骥咬牙切齿,欣然两句话在他心底烧出一团旺火,紧握拳头,他道:「往后有这种『荣幸』,还望公主万万不要眷顾我,若有别的男人愿意承受,在下乐观其成。」 意思是他不介意戴绿帽?他乐观其成?在他眼里,她就是青楼妓女、淫娃荡妇?天,他就这么看轻她? 不对,不仅仅是看轻,他是恨她吧,恨她毁了他与梅云珊的爱情婚姻,恨她破坏他对未来的想望,便是这般深沉的憎恨,令她付出再大努力也得不到回报。 因为憎恨,无法回心转意;因为憎恨,无法多看她一眼;因为憎恨,无法喜欢旭儿、暄儿,他对她的漠视、折辱……通通是因为太恨…… 燕欣然,你怎么活了一辈子,卑微了一辈子,才晓得自己面对的是他永远放不开的厌恨? 她居然傻到相信尽心会有希望,努力能够获得改变,居然蠢到认定他会心疼她的牺牲,当光阴推动、环境改变,他会愿意转身看看背后那个深爱自己的女人。 真是笨到无可救药…… 欣然瞠大眼睛,她要把他的怨恨看得仔仔细细,要用力提醒自己,不属于自己的男人,千万别贪心。 吞下哽咽,她逼迫自己,将残余的爱恋断得干净。 「不说话?」他不喜欢她的沉默。 「你在意我说什么吗?」于他而言,她说的话不是狡辩,就是为了促成某个阴谋而生,她在他心中已经定型,她是他的对手敌人。 「不在意。」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不过我愿意向你承认,坚持嫁给你是我错了,既然你已经『慷慨』的给过我遮羞布,往后你可以不见我、不进这扇门,我保证绝对不找你麻烦。」 她认错?她不找他麻烦?不对,她想尽办法嫁进来,怎可能就此放弃?这不是他认知中的燕欣然。 她任性骄纵,有个皇帝父亲让她有足够本钱使所有人听令于她,她喜欢折服他人、逼迫他人,凡想要的就必须得到手,她是个让人厌烦的女子,只是…… 她不吵不闹,清澈的眸光淡淡地定在他脸上,她没说话,嘴角甚至带着笑意,他却看见她的……绝望? 绝望?在她三番两次追求被拒时,她不曾绝望;在她想尽办法接近,他却千方百计泼冷水时,她不曾绝望。她那样骄傲跋扈的女子,却在嫁给他的第二天清晨绝望? 他不懂她,一点都不懂。 欣然不想面对霍骥的审视,随便他怎么想像,她必须学着不在乎,必须试着把他从心中摘除。 「来人。」她扬声喊。 席姑姑推门进来,看一眼对峙中的新婚夫妻,垂眉站在桌旁。 「备水,该到前头认亲了。」欣然道。 「是。」席姑姑出去吩咐下人。 恍然大悟,霍骥嘴角扬起意味不明的笑,原来是为这出?她以为认错服软,他就会低头陪她去认亲?是啊……她不是说过吗,什么都不要,就要遮羞布。 差一点点啊,差一点又被她算计,面对这样的女子,他必须更小心。 冷冷丢下一声轻哼,随意套上衣服,霍骥不看她一眼,匆匆离开喜房。 欣然并不期待他会陪自己认亲,只是再度看见他决然的背影,还是抑不住地黯然…… 闭上眼、用力吸气,她告诉自己再不能受他影响,重生后的燕欣然怎能重复抑郁哀伤?面对铜镜,她逼自己露出一个微笑。 洗漱、上妆,换过新裁的衣裳,她不允许自己懦弱。 如果重生的时间点是错的,那么她便倾全力扳正错误,此生她再不让刽子手手上那把刀悬于颈上。 没人带领,欣然却熟门熟路地走往前厅。前世,这条路走过千百次,哪里种什么花、哪里靠近什么院,她一清二楚。 玉屏、玉双跟在身后,她们是从小就在欣然身边服侍的宫女。 由此可知,皇帝多么心疼她,即便这桩婚姻的起因是一桩丑闻,皇帝还是高高兴兴的把女儿嫁出去,因为女儿喜欢,其他的都不要紧。 于是两百多抬嫁妆,上百人陪嫁,皇帝只恨不能给得再多。 对此,皇后笑道:「欣然出嫁,把皇上的小金库全给掏空啦!」 听见皇后说笑,皇帝道:「这倒是,要不,从你的小金库也倒腾一些出来?」 皇后没有半点犹豫,大大方方给了。 想到这里,欣然苦笑摇头,自己真是识人不明,谬误太甚,错把蛇蠍作闺蜜,错将虚伪当真心,不仅错认霍骥,也错认燕历堂、错认大皇兄、错认皇后娘娘。 她偏信李公公的话,认定母亲早产身亡与皇后脱不了关系,她怨恨皇后多年,处处与她作对,直到燕历堂坐上龙椅,李公公摇身变成总管太监,方才恍然大悟原来李公公是燕历堂的人。 李公公在她耳边道尽谗言,令她疏远皇后娘娘及娘娘所出的大皇兄与四皇兄,处处袒护「身分卑微、生母早夭、与自己同病相怜」的燕历堂。 父皇对三皇兄另眼相待,何尝没有她的因素。 三皇兄欲成大事便缺不了金钱,确定霍骥加入三皇子阵营之后,她毫不犹豫地将大把大把银票透过李公公送到霍骥手上,她悉心尽力助三皇兄成事,以为能换得霍骥受重用,一旦三皇兄登基,霍骥便是从龙之功,谁知结局与她想像的迥然不同。 一声妒忌,妒忌霍骥与梅云珊之间的感情,一句功高震主,害怕霍骥的才能本事,然后换来整个家族、数百人身首分离的命运…… 不会了,她再不会给燕历堂任何机会,她对天发誓! 一路走来,现在的安南王府不济,宅邸虽大却败落得严重,园子里的杂草快没过人的脚去,除那一排桂花和掉了漆的斑驳水阁,竟无其他的景色可以看,池塘里残荷仍在,满树枯枝无人修剪。 第三章 那年她走过同样的路,满心欷歔,暗自下决定要想尽办法恢复安南王府的旧日光景,为了霍骥的面子和里子。 而今触目所及依旧是一片灰败,但欣然冷冷一笑,眉目飞扬。 安南王府与她何干? 脚步依旧轻快,笑容依然灿烂。原来,换一种心情,所见所受便截然不同。 玉双在她耳畔道:「公主,外头都说安南王府是个空壳子,看来果真没说错,冷宫大约都要比这里好些。」 她不平哪,公主怎会看上这户人家,虽说姑爷模样长得好,可男人光靠一张脸能吃得饱吗?何况姑爷连个官位都没有,日后不晓得要借公主多少助力才能活出个人样儿。 欣然点点头,这是大实话,安南王府早已没落,爵位世袭五代,到霍骥这一代就没了。 霍家子弟无人以科考出仕,只能砸钱买几个七、八品小官做做,既是砸钱买来的官位,哪里会想到为百姓谋福,在地方做出政绩?自然是有钱贪钱、有利图利。 年轻子弟行事无成、不思长进,两颗眼珠子除了钱,只能盯着那个已经到头的爵位,深怕比旁人少啃两口好处,这样的安南王府,到最后燕历堂居然能在他们头上安一个通敌叛国的大罪,未免太抬举他们。 走进厅里,黑压压的一片到处都是人,欣然目光转一圈,没见到霍骥的亲生母亲琴夫人,一样呀,与前世一个模样…… 只是,她还期待什么不同? 琴夫人并不是普通姨娘,她是平妻,有资格出现在这样的场合中,甚至能在安南王身边占个座位,之所以缺席是刻意摆明态度——不接受她这个媳妇。 欣然能够理解,梅云珊是琴夫人相中的媳妇,却莫名其妙被她这个公主取代,换了谁都要心生不满。 新婚之际,满府上下就数琴夫人最无法接受自己,谁知几年过后,整个王府中唯一予以真心的就是她。 垂下眼睑,见不着琴夫人,欣然有些遗憾。 看见欣然独自进门,身旁没有新郎官,有人窃窃私语,有人脸上带着看好戏的表情。 欣然不以为意,爵位之争尚未尘埃落定,这屋子里恐怕没有人乐意霍骥迎娶自己。 款款走到王爷、王妃身前,盈盈屈膝。「媳妇拜见公公、婆婆。」 前世最后一次见到安南王妃柳氏时,是在天牢里。 她整张脸皱得像风干的橘子皮,佝偻着背,整个人缩小一圈,露出的手腕、脖颈干瘦得只剩下一层皮,可是见到欣然时,不知道是打哪儿来的力气,竟冲过来狠狠地搧了她几巴掌。 她恨死霍骥,若不是他支持燕历堂,霍家岂会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她恨死欣然,若不是她选择帮助燕历堂,她还是坐拥富贵的安南王妃。 柳氏满腹怨怼,热辣辣的巴掌打在欣然脸上,她没有还手,只是悲怜地望着将死的老妪。 欣然不喜欢她,却无法否认她是因为自己的错误遭殃。 现在的安南王妃尚无老态,身子丰腴富态,便是有皱纹也不过在眼角眉梢处。 她对着欣然微笑,自以为掩饰得很好,但过去欣然没看懂的讨厌,如今看懂了。柳氏不自然的笑意里隐含着恨意,恨屋及乌,她恨琴夫人、恨霍骥,便跟着恨上她。 真是无辜呢,得不到丈夫疼爱、婆婆怜惜,还要成为众人的眼中钉,她在无数人的打压中沉沉浮浮几度窒息,却还非要抬高脖子活出骄傲得意,她这是在虐待自己哪! 膝下的垫子很厚,茶水七分满,今天没有人挑剔她,他们都在猜测,放弃公主名分是认真,或是随口说说? 这是大燕规矩,驸马只能领闲差不能担任朝中要职,前世欣然不忍心有抱负理想的霍骥因为娶自己断了前途,于是自弃名分,央求父皇将她从皇家玉牒中除名。 前世的她坚持到底,出嫁之后再不肯进宫,不与皇室攀上关系,这件事让父皇黯然心伤不已。 后来安南王府上下发现她说到做到,在确定不当公主、只做霍家妇的欣然无法为旁人带来利益之后,态度大翻转,活脱脱一群捧高踩低的家伙。 「……夫妻相处贵在尊重,骥儿性子拗却是嘴硬心软,身为妻子多让让他,他早晚会知道你的好。」王爷叨叨说着。 应了声是,欣然接下红封。 不多,她记得是一百两吧,以王府目前的状况,他恐怕也拿不出更多了。 柳氏也接过茶水,嘴巴张张阖阖,欣然半句话都没听进去,柳氏满口巴结讨好,目的不过是盼着新媳妇能够帮她两个不长进的儿子弄个官位。 看着柳氏给的玉簪,欣然差点儿笑出声,那成色……她记得后来玉屏把它拿去逗檐下的鹦鹉。 还是同样的东西哪,所以接下来,二房、三房、四房、五房的叔叔婶婶也不必有太大期待,她以为就算在小小的地方能出现一点点差异也好,看来是不会了。 既然旁人无法改变,那么她来试着翻转吧。 一眼望去,其他房的人因心态不同,表现便也不同。 二房、四房认为就算公主媳妇能带来好处也落不到他们头上,谁让他们是庶出。 五房叔婶嘴甜心苦,再圆融不过,初初接掌王府中馈时,欣然以为口口声声夸奖自己、处处站在自己立场说事的他们会是大助力,后来方知他们是在背后踩她最狠的那个。 三房是柳氏手中的刀子,欣然刚进门时,大房扮白脸、三房扮黑脸,轮流在她身上使力。直到确定她是真的不想当公主,丑恶的嘴脸全露出来,她还记得那时候自己躲在棉被里哭得无比凄惨。 他们毫不掩饰对霍骥的轻鄙,从他们口中,她方才晓得霍骥是外室之子,他们明里暗地使绊子并想尽办法从她身上掠夺好处,但就算好处尽得,也从没放过他们夫妻,数不清的闲言闲语从三房嘴里传出去,传得满京城上下都晓得她这个霍夫人做得多失败。 一次次挨闷棍、一次次受伤,让骄纵公主在最短的时间内快速成长,在棉被里哭过无数次之后,她看清楚现实状况。 于是硬起背脊创立事业,她用金钱攻破几房人的表面和谐,让他们互相攻击、变成一盘散沙,最后再许以好处一一拉拢,让他们只能对自己言听计从。 她试图给霍骥建立一个安静的后院,让他在冲锋陷阵时不必担心后院起火。 可惜他对她不在意,对她的努力无感。 这是她没想明白的地方,这做人哪,既然没有观众,何必演得那么卖力? 玉屏端着托盘,里面全是长辈给的见面礼,她低头掩饰心底的鄙夷,这种破烂货色也只有安南王府拿得出手。 原本公主给的回礼不是方才送出去的那些,在宫中时为回礼一事,公主与席姑姑、佟姑姑商议许久,几番精挑细选才择定礼物,希望能在霍家长辈面前挣得体面。 可今晨公主竟临时决定把礼物全数换成次货,席姑姑以为公主和姑爷闹得不愉快,一怒之下才做出这个决定,想下姑爷脸面。 佟姑姑劝上半天,说:「身外之物不足惜,重要的是日后相处,万一与姑爷心生嫌隙,得不偿失。」 第四章 公主只道要姑姑放心,她没有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那是什么意思?没人知道,但既然公主坚持,她们也不好再说什么。 可现在看看盘子里的东西,公主这礼,换得再正确不过。 认过亲,老爷少爷们相继离开,有几个怀抱希望的姑娘们也扁着嘴巴,把不满意在脸上给摆得明明白白,刻意让公主看见她们的满肚子不喜。 可不是吗?实打实的两百多抬嫁妆,怎挑得出这么寒酸的回礼? 本来还想酸上几句的,但长辈几记眼刀横过来,谁也不敢多话,只能怏怏地加重脚步回了院子。 厅里剩下几房婶娘和媳妇,柳氏与三房互望一眼,亲切地把欣然拉到身边,对几房妯娌说:「我们骥儿媳妇生得一副好模样,你们的媳妇可都被比下去啦!」 「婆婆说的是什么话,弟妹出身和我们天差地远,我们就是想比也得掂掂自个儿的分量。」长媳徐氏嘴巴特甜,她是柳氏的表侄女。 「瞧瞧这当大嫂的多会说话,骥儿媳妇,往后你可有靠山啦。」三婶娘道。 「是啊,往后有不懂的,弟妹尽管来找大嫂,大嫂这靠山当定了,谁都甭想跟我抢。」徐氏亲亲热热地勾住欣然肩膀,她打定主意和公主套好交情,日后丈夫的前途说不准还得系在她身上。 「那可不行,大嫂不能独占咱们家的小媳妇,这么漂亮的侄媳妇,日后我可要经常带出门。」三房婶娘对柳氏道。 「想炫耀啊?可每个婶娘都想,侄媳妇岂不是要忙坏……」 众人一句接一句吹捧,欣然听在耳里,微微笑着并不接话。 她曾被这些话迷得晕头转向,还以为字字出自真心,后来方才明白人心哪有这么容易,她让父皇给宠傻了。 「叽叽喳喳吵个不停,你们还有规矩没有?」柳氏笑觑众人一眼,对欣然说:「骥儿媳妇,不怕你笑,我这王妃就是个没本事的,看人家后院治理得井井有条,偏我理不出个规矩,你与咱们不同,后宫那样的地方要是没规矩可要乱了套,要不,这府里的中馈交给你试试,如何?」 也提了呀……和前世一样。 那时,以为婆婆的提议是看重自己,哪晓得只是试探,她还真的把中馈给接下来,拍胸脯保证会把差事给办好,结果事情层出不穷,人人都想制造点事端逼她把权力交回去。 可她这人旁的缺点没有,就是忒傲骄,明明扛不起却非要逼着自己负担,她用嫁妆补贴府里用度,直到出现坐吃山空的危机感后才开始想办法开源。 想起那时处境,欣然忍不住轻叹。 她怀着孩子却把陪嫁送回宫里,手边没可用人手却还是硬着头皮接招,而霍骥不顾父皇反对,连声招呼都不打的直接上战场。 那五年对她和霍骥都是很辛苦的一段,但日子走过,事实证明辛苦不会白白浪费,他们付出、他们成功。 她变成富商,有钱声音大,她用银钱逼得王府上下俯首听话,而他在战场屡建战功,回京时受封二品将军,父皇特地带领群臣到京郊相迎。 那天,她也到京郊迎接。 她满怀希望,因为他们解决所有困境,他们有本事能力,有名望权力,再没有外务影响,他们可以坐下来好好处理两人关系,她盼望重新开始,他与她之间会有所不同。 谁晓得皇位争夺战开打,梅云珊把他拉进三皇子阵营。 而她却固执相信霍骥只是企图在仕途上更进一步,企图立下从龙之功、荣耀母亲,相信他对梅云珊的感情已是过往云烟。 她甚至说服自己,霍骥之所以选择燕历堂是因为自己,他知道她与三皇兄最亲近…… 自欺欺人,真是件可怕的事。 「婆婆饶了我吧,媳妇初来乍到,连人都认不清,真让我执掌中馈定会搞得乌烟瘴气,到时婶婶们见我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就不带我出门玩了。」 望着柳氏精明的目光,欣然求饶地阖起双掌,可爱表情惹出哄堂大笑。 「原来是个促狭的,我还担心来一个事事讲理的规矩人呢,这可好,我就喜欢这种招人疼的媳妇儿,往后咱们说话没大没小、没规矩都别介意,这才是一家人。」三婶乐得掐掐欣然的脸。 欣然假装害羞低头,心里却暗笑,几个女人合演一出戏,家家户户都有热闹可看。 柳氏松口气,她还真担心公主是个愣头青,分不清好坏、认不出好歹,没有半分眼色。 「别理你三婶,一个知礼守礼的好媳妇,硬要把人给带坏。」 「坏一点又怎样,大嫂没听过物以类聚吗?她太乖可融不进咱们。」三婶一说,所有人都捧场笑开。 柳氏瞄瞄站在一旁伺候的玉屏,道:「还有件事儿得跟骥儿媳妇商量商量。」 「婆婆请说。」 「我也是当娘的,自然明白皇后娘娘一片心思,总是担心女儿出嫁后没人疼、没人伺候,最好把满府得用的全给女儿当陪嫁才能安心。可骥儿媳妇,你也知道咱们王府到现在还没分家,五房人住在一起,平日里都觉得有些逼仄,若是再加上你那一百多名陪嫁,实在是……」柳氏满脸为难。 欣然明白,这是在担心自己人多势众,不受控制,也担心自己的人变成眼线,让她想做些坏事得担心受限。 过去她还真被说动,点头同意将那一百多人送回宫里,以至于后来自己缺少人手,处处捉襟见肘。这回她再不会犯傻,这批人可是皇后娘娘精心挑选出来的,前世她不懂得感激,这辈子她要承这分情。 不过她回答,「媳妇明白,这两天便将他们送出王府,不让婆婆为难。」 这么好说话?柳氏笑出几分真心实意。「果真是贴心的好孩子,骥儿应该好好惜福的,没想到……」 柳氏叹长气,欣然顺势低下头,满脸委屈,但心里却是不屑,都得了个顺心遂意还想挑拨离间?这个乌烟瘴气的王府,也难为霍骥待得下去。 柳氏的长媳徐氏瞄欣然一眼,勾上她肩膀安慰地轻拍两下,宽慰道:「弟妹别担心,小叔只是一时转不过来,日后相处明白性子,再瞧弟妹这副俏模样,别说男人,便是嫂嫂也爱得不得了,恨不得变成男儿身呢。」几句笑话,便把气氛变得放松。 欣然抬头道:「这桩婚事终究是媳妇鲁莽,才害得相公不得不弃了梅府婚事,心中难免不平,说到底终究是媳妇的错。婆婆、婶婶们请放心,三朝回门时我会让父皇与相公好生说道,相公会明白的。」 闻言,柳氏喜出望外,她打算三朝回门?所以…… 就说嘛,孩子惹出再大的事儿,血缘也砍不断呀,何况她是皇帝最宠爱的女儿,不当公主?嘴巴说说罢了,哪能当真! 看见柳氏的表情,欣然刻意皱起眉心。「可是……今儿个相公指责媳妇,说我给他下了春药,唉……哪有这回事,媳妇百口莫辩,相公一怒之下甩门而去,也不知道明儿个相公肯不肯陪媳妇进宫。」 第五章 柳氏表情微顿,片刻才回过神挤出一个不自然的笑脸,忙道:「别担心,我让王爷同骥儿说说,这么重要的日子,哪能由得他任性?」 果然是她!欣然轻咬下唇。 柳氏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想要破坏两人关系让她满腹委屈,不帮霍骥抢夺爵位?还是怕新婚夜里,新郎不入洞房,父皇会怪上安南王府? 她猜不出来也不想猜,反正真相没有意义,而安府王府的一切很快将跟她没关系。「多谢婆婆。」 又说一会儿闲话后,欣然领玉屏回屋,一路上都有人探头偷偷看她。 有三朝回门这件事,接下来的日子不至于太难过吧。 这时,霍佳瑜带着微笑从小径那端朝她走近,她是柳氏所出的嫡女。 走到欣然跟前,她含笑屈膝,盯着欣然的目光中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兴味。「嫂嫂好。」 「小姑好。」 「我听说一件事情,想说与嫂嫂知道,却又怕……」 欣然微哂,是那件事吗?「小姑但说无妨。」 回到屋里,她请席姑姑、佟姑姑进门,这一路上,她厘清了想法。 看着两人,欣然犹豫片刻后,道:「佟姑姑,我想让你和秦公公带着陪房到冀州安顿。」 「为什么?」 「婆婆说,安南王府太小住不下这么多人,希望我把人送走。但他们是父皇、母后的爱护之情,我怎舍得送走他们,只心里也明白那么多人住进王府,便是我也要多心。」 「这倒是,不过为什么要到冀州安顿?」 因为那里富庶繁华不下于京城,因为前世她有两成的铺子开在那里,却得到近四成的利润,因为那里往返京城只需要五天,京里有任何动静她可以提早知悉。 更因为她……不打算让燕历堂顺利上位。 「佟姑姑,你先帮我办成这件事吧,过一阵子我会给你合理解释。」她轻声回答,实则想着再多解释,她们恐怕很难同意接下来她想做的事。 是不是该让她们亲眼看见些什么,好让她们支持自己? 思索片刻后,她说:「佟姑姑、席姑姑,陪我去一趟相国寺好不?」 「才成亲就出门,王妃她……」 「她会同意的。」欣然笃定。 「去相国寺做什么?」 轻浅一笑,欣然刻意掩去笑容里的酸涩。「还能做什么,自然是求神佛庇佑,诸事顺利。」 席姑姑松开眉心,公主这是担心与姑爷争执会坏了感情,想借三炷清香反省自己?公主能够放下身段才好,姑爷那人看起来是个心软嘴硬的,公主得学学以柔克刚。 【第二章 我不要他了】 烧完香、添过香油钱,看看时辰差不多了,欣然领着两位姑姑,一路走往后山林子。 她以为自己可以很轻松地完成此事,不料越走越心沉。 人生悲哀的事很多,而她最悲哀的是,即使重来一回,仍旧放不下那分情愫。 明知冤孽,明知该趁早脱离,可是想起霍骥,依然无法避免心悸。 深吸气,脚步却笃定,怎么能够犹豫?既然方向已定,她只能坚持前行。 桃林里,一名女子眼眶蓄满泪水,在转身那刻,眼泪滑落,梅云珊跨步朝霍骥飞奔。 梅云珊投入霍骥的怀抱中,他们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她并非不爱他,只是更爱权势与名利,如果他身分够高,能够让她在更多的人前骄傲就好,可是…… 她喜欢被骥哥哥宠爱呵护,但吃着碗里,她忍不住望着碗外,身为女人难免贪心,更何况他娶的女人叫做燕欣然,能够给她添堵、教她过得不顺心,何乐不为? 「骥哥哥,我心好难受,我不能求你别娶公主,那会害了你一辈子,可是不甘心啊,我们原本可以……」她哭得楚楚动人,动人心扉。 哭泣不止的云珊让霍骥胸口越闷,想起燕欣然的强势,在宫中伴读那段时日,云珊就是日日受这样的委屈吗? 他看着云珊出生,拉着她的手学走路,教她说话读书,他待她比谁都亲厚,许是童年寂寞,迫切想要一个妹妹吧。 当梅老太爷见他和云珊相处融洽,问他愿不愿意照顾云珊一生,他连考虑都没有便点头答应。 之后他们订亲,他认定她是妻子,处处爱护关照,若非燕欣然横插一脚……想起早上的对话,浓眉越紧。 「骥哥哥。」她的声音拉回他的神志。 「对不住。」 「不是骥哥哥的错,我只是不甘心,因为她是公主就可以为所欲为拆散我们?这算什么,在宫里伴读,为了梅府再大委屈我都能忍,可这件事……骥哥哥是我的呀,她凭什么……」梅云珊啜泣不已。 霍骥轻拍她的背,倘若有一点可能,他不会教她吞下这分委屈,可是圣旨已下,再大的委屈他只能认了。 大大的掌心压在她的肩膀上,霍骥承诺,「不管怎样,我永远是你的骥哥哥,我会护你一世、疼你一世、照顾你一世。」 梅云珊环住他的腰,把脸埋进他胸口,她贪恋这个怀抱,但更想达到另一层目的……梅云珊笑开,燕欣然应该来了吧?希望霍佳瑜有点用处…… 听见同样的话,欣然的心再度抽痛,一阵一阵疼得厉害。 冷眼看着相拥的两人,胸口沉郁一如往年,明知道都一样的,明知道不会改变,明知道他会向梅云珊承诺并且一路实现……明知道的情景,为什么再次经历时还是痛得教人咬牙? 这样非常不好,她不想爱他了、不想要他了,为什么胸口还会被腐蚀?为什么那个大洞还是越扩越大? 姑姑们清冽的双眼射出凌厉眸光,这就是公主放弃一切、心心念念想嫁的男人?昨儿个才洞房花烛夜,今日便与人桃林幽会?他们把公主当成什么?! 玉双更急,脚一跺就要冲出去喊人。 匆促间,欣然拽住她的手不让她往前,因为她知道接下来的戏码。 玉双冲出去,不敢对霍骥叫嚣,只会对梅云珊吼叫,她骂得凶狠,梅云珊哭得凄惨,在霍骥眼里就是她燕欣然自恃身分欺负人。 于是霍骥打狗给主子看,抓起玉双摔出去,她的背重重撞上树干、吐了血,她不满地挺身为玉双撑腰,然后……争执、怒骂、她对霍骥动手…… 那团混乱,她不完全记得,但确定的是从那之后两人成了陌路。 清冷一笑,欣然目光示意,转身离去。 她想,这幕足够令席姑姑、佟姑姑明白,有些男人值得等待,有些男人适合擦肩而过,霍骥是后者。 「公主!」梅云珊的声音响起。 压抑不住的冷笑自欣然唇间漾开,正常人碰到这种情景,躲都来不及,怎会自己撞上来? 摇摇头,可不是吗?伴读多年,梅云珊把她的脾气摸得透澈,知道看见到这幕她肯定会大吵大闹,令霍骥越不待见。 欣然这一刻恍然大悟,还以为只是凑巧呢,以为霍佳瑜替自己打抱不平,原来……梅云珊等着她大闹一场吧? 换言之,这幕不是偶然,而是特意为她安排的大餐?鸿门宴哪,宴无好宴,她就这么撞上来了,谁说后宫女子城府深,在城府这事上头,她哪里是梅云珊的对手。 第六章 这次,欣然不打算如她的意,假装没听见梅云珊的轻唤,她往前再走几步。 事情就这样过去?不行,梅云珊怎能甘心,苦心安排的场景怎么能够轻易落幕,她再唤一声。「公主。」 这么急着破坏她的形象?欣然缓慢转身,望着眼前一双璧人。 梅云珊抓住霍骥衣袖缩在他背后,发抖的模样真教人心疼,而霍骥护犊的神情……怎么,她是出柙猛虎? 没有狂怒、没有激昂,唯有沉静目光望着靠在一起的两人。 压抑心酸,淡然一笑,欣然道:「回府后,若是相公有空,谈谈吧。」 她没打算闹事?霍骥再度意外,她的行事作风与他预料中不同,他皱起浓眉,难不成这又是欲擒故纵? 霍骥僵硬点头,不管怎样,云珊的名节不能因自己败坏。 「行。」霍骥回答。 恬然一笑,欣然扶着玉双再度转身。 梅云珊急了,花费心思布置这场戏,怎能不收回几分效果,突地,她从霍骥身后跑出来奔到欣然身边,一把拉住她的裙袂就地跪下。 「公主,你饶了骥哥哥吧,都是我的错,是我要骥哥哥过来的,是我哭着求着要求见他一面,骥哥哥只是于心不忍……我发誓,以后再不私下与骥哥哥会面,求你别在皇上跟前告状,别断了骥哥哥的大好前程。」 说得情真意切,哭得楚楚可怜,男人喜欢的都是这款女人吗?难怪,她终其一生都无法得霍骥青睐,她再会演,也演不来娇羞可怜的女人呀。 不过梅云珊确实很厉害,一番话全无私心,声声句句全是为她的骥哥哥着想,她若是男人也要心动的吧。 欣然弯下腰,轻轻扶起梅云珊,口气无比委婉。 「梅姑娘,你怎会有这种想法呢?我再傻也明白以夫为尊的道理,既已嫁入安南王府,相公与我便是两人一体,他过得不好,我岂能安好?何况父皇的手再长,还能伸入女儿闺房? 「别担心,我都明白的。过去我不识得相公,是梅姑娘不断在我耳边提及相公的聪明睿智与高强武艺,要不,我怎会对一个陌生男子上心?既知相公本事,不能相帮一把已觉可惜,又怎能阻挡他的前程?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梅云珊满脸讶异,这是燕欣然吗?不对啊,她怎么会是这样的反应? 燕欣然应该暴跳如雷才对,亲眼看见丈夫与她亲热,不撕了自己已经够奇怪,至少应该…… 她又不笨,事情发展至此,应该明白自己被背叛。 是她告诉欣然她不喜欢霍骥,只心怡三皇子,是她惶恐即将到来的婚姻,也是她哭着求欣然襄助一把,破坏她与霍骥的婚约,现在她又在霍骥面前哭诉,欣然怎么能够不发火? 欣然冷眼看着怔愣的梅云珊,再轻瞄霍骥一眼,明白了吗?她与他的「缘分」,梅云珊可是使了大把力气呢。 这时梅云珊回神,猛然磕头,一下重过一下。「求公主饶命,求公主饶命。」 欣然好笑,不痛吗?这么下死命硬磕? 叹气蹲下身,她勾起梅云珊下巴,眼神无比认真。「梅姑娘,我可不可以请教你一个问题?」 一句话,梅云珊再度怔住。怎么还没激出她的怒气?那么该怎么做才好? 梅云珊不语,只用一双楚楚可怜的眼睛望着她。 欣然问:「我认真回想,梅姑娘进宫伴读多年,我几时打骂过姑娘,几时对梅姑娘说过重话?梅姑娘怎么会如此惧怕我?扪心自问,我双手不曾沾过鲜血,那我到底做过什么让梅姑娘认定我会伤你性命?倘若梅姑娘愿意据实以告,我会对姑娘万分感激。」 她问得梅云珊答不出话。 席姑姑适时插话,「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公主心善,不知道这世间有人喜欢往别人身上泼脏水,好显得自己高洁。」 玉双听明白了,冷笑道:「咱们公主最是仁善不过,黑枣胡同里一批批的全是咱们公主养大的孤儿。连孤儿的性命,公主都如此看重,又怎会随意伤害梅姑娘性命?梅姑娘就放一百个心吧。」 「别再说了,还请相公送梅姑娘回府,单身女子出门,身边没带几个人服侍,终究危险,还是早点返家才好。」 欣然朝霍骥屈膝为礼,领着席姑姑等人原路返回,平静得像没发生过任何事似的。 自始至终,霍骥不发一语,他安静听着两人对话,陷入深思。 欣然没有对他说任何话,却是句句都在提醒他。 错了吗?是他一味偏信云珊,相信燕欣然骄恣任性、为所欲为,相信她是个修练成精、心机深沉的后宫女子…… 「骥哥哥。」梅云珊微弱的声音拉回霍骥的注意力。 他俯身将她扶起。 「骥哥哥,我做错了,我好像害到你。」 「别担心,她没有你想像的那么生气。」 「不对不对,骥哥哥不懂,公主就是那样的人,她喜怒不形于色,越是平静便越是愤怒,她肯定会想尽办法把这口气给出了才罢手。方才我应该让她打一顿的,打过便也解气了,可是现在……我不知道她会用什么手段,不知道会不会祸害到安南王府或是相府?全是我的错。」梅云珊不停自责,满脸的忧心忡忡。 霍骥凝睇着梅云珊,真的是这样吗? 昨晚霍骥送梅云珊回府后,并没有进喜房。 说不失望是假的,欣然那么努力改变,希望事情发展与前世不同,但很显然并未出现改变。 「公主,姑爷没来,还要进宫吗?」玉屏问。 「当然。佟姑姑走了吗?」昨晚她们定下计划,一早就让佟姑姑和秦公公将百余人带往冀州,她也打算离开,但必须在接到两个人之后。 「是,一早就离府了。」 欣然微笑,柳氏肯定很高兴吧,一个位高、深受皇宠又听话的媳妇,虽然不是嫁给她的亲生儿子,但多少能够带来利益吧。 「王妃已经备好回门礼。」玉双说完,噘嘴回答。「寒酸得很,公主要不要再添一些?」 要是在过去,玉双肯定要吃排头,那时欣然不允许下人喊自己公主,她提起十成精神努力当霍家媳妇,不过此生……倘若狐假虎威能为自己谋利,有何不可? 「不必,安南王府是什么光景,父皇还能不明白?」 打理好自己,用过早膳,欣然领着席姑姑和玉双进宫,昨晚她忙一整晚挑灯夜战,睡不到两个时辰,把该写的东西全都整理好带上。 走出大门口,在马车旁看见霍骥时,她有些意外。 是柳氏的本事,能逼得他走这一趟?还是昨天的交手让他想要研判自己有什么后招? 微微点头,欣然上马车,方坐定,发现霍骥也跟着坐上马车,玉双想上车服侍却被欣然阻止。「你去后头,与席姑姑坐吧。」 玉双咬唇,偷眼瞧霍骥,他会欺负公主吗? 看见她的表情,欣然了然,道:「快去吧,我没事的。」 车帘放下,一声鞭响,马车缓缓前行。 欣然倒一杯茶水递到霍骥跟前,他狐疑地望她一眼,将茶接下。 第七章 怀疑堂堂公主怎会纡尊降贵为他倒茶?可不是吗,若非经历过事必躬亲的前世,她确实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高傲公主。 「能够谈谈了吗?」欣然问。 「可以。」 「首先,我很抱歉,是我得到错误消息,误以为梅姑娘心系三皇兄不愿嫁你为妻,才会做出错误判断导致这样的结果。」 至于是谁给的错误消息,她但愿他的脑袋够清楚,能够猜出几分究竟。 「局面已经造成,抱歉有何用?」他嘴巴说着,心里却在想,他应该因为她的话怀疑云珊吗? 她不介意霍骥的冷讽,回答,「考虑再三,我已想通,与其造成三个人的不幸不如成就两人的幸福。一个月后,我会搬到乡下庄子养病,放心,我不会让父皇迁怒安南王府,只要你能说服梅姑娘做你的平妻,我就能说服母后下旨赐婚。」 有皇后赐婚,梅云珊这个平妻也与正妻没什么不同,只不过他能说服得了吗?她很期待呢。 「堂堂相府千金,岂能嫁人做平妻?」他冷笑。 「为什么不能?首先,梅老太爷看重相公,自小栽培又让孙女与你定下亲事,难道不是希望日后能够相互扶持?再则梅云珊不过是个寄在嫡母名下的庶女,王府嫡子娶相府庶女为平妻也不算辱没。」 梅夫人心善,不偏不颇,她拿梅云珊当作嫡女教养长大,琴棋书画样样不亏她,当然,她也上进,比起相府其他女儿更加努力,要不是如此,怎能得到伴读这等美差。 何况,若梅云珊不是庶女,即便梅老太爷再看重,在安南王府尚未认回霍骥之前,他也就是个父不详的私生子,梅家岂肯为一个私生子舍出一个嫡女? 如今,霍骥的母亲是安南王平妻,他是嫡子,梅云珊嫁给他算是高攀,就是平妻也说得过去。 「你看不起庶女?」 这是云珊的痛,她之所以敏感、易受伤,之所以委屈、哀愁,全是因为这个身分带给她的心病。 「相公何来此言?认真说来,我也是个庶女,亲生母亲品级不高,若非父皇爱重,我岂能平安长大?」 「所以你想把云珊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管?」 「相公想差了,梅姑娘虽以平妻身分入王府,我又不在府里,哪有看管一说?日后,相公的后院自然以她为大,再说哪天正室殁了,依相公对她的爱护,能不扶为正室? 「昨日桃林相会,妾身已然看清,梅姑娘对相公情深义重,恨不能终身相守,既然暂时的委屈能换得一世相伴,我相信梅姑娘自然是甘之如饴。依我看,此事并不难办。 「妾身说到做到,若相公能够说服梅姑娘点头,我定让母后为你们作主。」欣然口气决然。 没错,她心肠够坏,非要让他去撞墙,非要逼他去看清楚梅云珊的「情深义重」长什么模样。 霍骥心中琢磨,她果真如此心宽,能够容得下云珊?还是另有打算? 欣然见状抿唇笑开,他不相信她呢,她是做过什么值得他处处防备? 缓缓吐气,她说:「倘若相公不相信,我愿立下字据以表真心,相公会看见妾身诚意的。」她会让他看见的,在不久的将来。 欣然转头望向车外,隔着纱帘,外头的景物模模糊糊的,像她眼前处境,挨不着光明。 「妾身还有一件事,想与相公相商。」嘴巴说着,她的视线依然定在窗外。 「说。」 「梅相爷认定你有大才,望你走科考仕途,留在京城朝堂为百姓勤政,但相公自小尚武练得一身好武艺,于兵法有深入研究,如今南方倭寇猖獗,北辽蠢蠢欲动,相公是否考虑过征战沙场?」 欣然的话令霍骥震惊,这恰恰是他心中所想,只是无法对梅老太爷宣于口……不过提到这个,他想起那本《袁氏韬略》。 「你怎么知道我于兵法有深入研究?」 「你当我掐指能算吗?自然是听说的。」 听说?又是云珊?梅府上下只有她晓得自己偷偷学习兵法。 云珊聪慧,若真心崇慕自己,怎会将他的事透露给燕欣然,难道不怕对方起了争夺之心? 是闺蜜间心事分享?更不对,云珊口口声声畏惧燕欣然,怎会对她吐露心事? 看见他的表情,欣然垂眉浅笑。开始对梅云珊心生怀疑了吗? 前世她不懂为什么成亲不久他便急着上战场,起初以为他只是想逃避自己,后来打胜仗的消息不断从前方传来,她才晓得他有目标、有大抱负,他心有成算想在战场上立威立名。 几番联想,欣然恍然大悟,她终于明白霍骥为何匆忙向梅府提亲,打得梅云珊措手不及只能求助她,设下粗糙的逼婚圈套。 原来是他急着上战场却不想让梅云珊枯等,糟蹋青春岁月。 「倘若相公不反对,今日妾身便了了相公心愿,如何?」 下意识地,霍骥勾起欣然的下巴,细细审视她的脸。 这是他第一次认真看她,雪白清秀的瓜子脸上,眉黛微颦,一双杏眼黑白分明,妩媚中带着三分英气,清丽脱俗,气度不凡,她是个相当美丽的女子。 但他想看的不是她美丽的五官,而是她的心思。 他一直想不透怎么会单单一眼她便认定自己、想嫁自己为妻?即使知道他早已定下婚约? 一个高贵美丽的公主,想要什么男人没有,为什么非要汲取自己这瓢对她无心无意的弱水?她到底是个怎样的女人? 是如云珊所形容的心思狡狯、狠戾恶毒?还是如贴身宫女所言的宽厚慈爱、宅心仁厚? 霍骥缓言问:「你想要什么?」 欣然失笑,前世今生,他怎老是问她相同的话——她想要什么? 很难懂吗?她要他的心、他的感情、他的一生,他的偕子之手与子偕老。 可不知道他是不明白,还是刻意不给,抑或者……给不起? 「你说呢?」 「你是个怎样的女人?」 终于对她感到好奇?曾经她想尽办法想让他了解自己,而今……算了,他已失去机会。 轻叹,她笑道:「那不重要。」 皇帝匆匆走进慈宁宫,他没料到固执的欣儿还肯进宫。 成亲前她信誓旦旦说待出嫁后,她是霍家妇,再不是玉华公主。 她坚定的目光让皇帝想起自己。 天下皆知,帝王心中无家有国,后宫佳丽要雨露均沾,要勤政于前朝,也得培养下一代明君,那是身为帝王的责任。 因此,专情不该、迷恋不允,女子于他不过是开枝散叶的工具,可偏偏他爱上苹儿,他无法不专情,为她,甚至可以放弃帝位。 他犯规,犯了帝王该遵守的规矩,母后不能明着与他对干,便在暗地下手。 最后,苹儿死去,若非皇后力保,若非欣儿是女儿,恐怕他也留不住欣儿,为此他感激也敬重皇后。 对母后,他心中有打不开的死结,直到欣然为一个男人竟要放弃身分地位权势时,他方明白母后心里的痛。 可是,欣儿回来了。 代表她还认他这个父皇,代表她没真要和皇家彻底切断关系?这怎不令他欣喜若狂? 第八章 慈宁宫里,看见父皇大步走了进来,欣然红了眼眶,她想他啊,好想…… 放下茶盏,她快步迎上去。 「爹。」软软的声音,软软的撒娇,她已经好久没做这样的事。 皇帝笑得一脸满足,天底下只有欣儿会喊他爹,一把将女儿抱进怀里,冷冷的目光却射向皇后座下的霍骥。 「怎么哭了,谁欺负你?爹给你撑腰。」 皇帝的话让人无语,慈宁宫里不只有皇后和霍骥夫妇,大皇子、大皇妃和四皇子都在呢。 此话一出,霍骥的脸要往哪里摆? 霍骥并不觉得窘迫,只是意外。 他晓得欣然深得帝心,却没想过皇帝如此宠她,难怪她敢信誓旦旦保证懿旨赐婚,所以……旁人觉得难上加难的事,真的能让她三言两语搞定? 「哪能呢?打狗还得看主人,谁敢欺负我?也得先瞧清楚,我身后站的是谁。」 欣然娇俏地朝霍骥挤挤鼻子,可爱的模样惹出一屋子哄堂大笑。 皇帝笑着捏捏她的脸,说:「都嫁人了,还是一样调皮。」 「女儿能调皮任性,还不是因为有爹宠着。」 「这话说得好,甭担心,爹会宠你一辈子。不管你是不是嫁人,都是朕的女儿。」 「欣儿知道呀,得烧过几万炷高香、修过几千世善缘才能当一世公主,我又不傻,要不是确定无论如何父皇都会把我给宠上天,欣儿哪肯轻易放弃公主头衔。」 「还敢提这个?朕真想打你一顿屁股,好端端的脑子进水,居然……」当初就该坚持,不允她从皇家玉牒除名。 「才不是脑子进水呢,是欣儿精明聪慧才会做出这个决定。」 「精明?你好意思说。」皇后觑她一眼,为这件事,皇帝心情闷了多久啊。 欣然笑着松开皇帝,走到皇后身边坐下,说:「欣儿可不是精明吗?母后,我便是知道爹为南方倭寇和北辽的事,一个脑袋肿成两个大,这才想方设法要助爹爹一臂之力的呀。」 对于她的亲昵,皇后微诧,欣然是个直来直往的直肠子,有什么心思全表现在脸上,多年来她对自己一向疏离,怎么才出嫁几日就…… 瞥见皇后的目光,欣然微哂,靠得她更近。 她再不傻到让人当枪使,错把好人当坏人,心生怨恨。 欣然对皇后的态度让皇上很满意。「说说,你想出什么方、设出什么法来助朕一臂之力。」 「欣儿要给爹爹推荐一个好人选,有他在,倭寇、北辽算什么?」 「哪来的好人选?」 她起身拉起霍骥,将他推到皇帝跟前。「就是他呀。要是让他变成驸马爷,自绝于朝堂,燕国可要硬生生损失一名大将。损失便损失了,反正朝堂事与我一个弱女子无关,可我心疼爹爹早生华发,这才决定放弃公主头衔的呀。」 欣然说的好像真有此事似的,前世,她是直到他悄悄投身军旅打下无数胜仗、凯旋班师才能确定他有大本事,而不是只有小兴趣的。 霍骥微讶。他耗尽力气在科考之路一步步往上爬,不知道要爬多久才能站到皇帝跟前,没想到她轻轻一推,他就直达梦想边缘。 「霍骥?他有什么本事?国家大事可不能闹着玩。」皇帝轻斥。 「什么闹着玩,我这叫内举不避亲。父皇千万别看轻女儿,没有三两三,我岂敢把他推上梁山?他一死,我得当寡妇呢,我会笨到拿自己一辈子开玩笑?」 皇帝定眼看看霍骥再看看女儿,片刻后对霍骥道:「说说,你对倭寇有什么看法。」 欣然丢给他一个眼色,她只能帮到这里,接下来看他的了。 过去,他离开安南王府之后没人知道他去哪里,是她在他的书房中找到许多对北辽、倭寇的文案册集,这才猜测他是不是随着出征队伍前往南方。 那时他从一个小兵起的头,而今,她把他推上数级,希望他能尽情发挥。 确实,对于倭寇,霍骥研究透澈,皇帝的问题难不倒他。 他侃侃而谈。「倭寇的形成就一个字——穷,倭寇散居南方海域的岛屿,范围从……」 本是漫不精心的态度,四皇子燕历钧听见霍骥的说法,越听越上心,他本就好武,几度恳求父亲让他随军历练,只是未果,如今听着霍骥有条有理地分析起倭寇,心底那盆烈火烧了起来。 皇帝也听出意思,阻止霍骥,道:「御书房里有屿图,能说得清楚些。」 「是。」 皇帝起身,燕历钧颠颠儿跟上,这么有意思的事,他岂能不掺一脚。 眼看大皇子也要跟过去,欣然悄悄拽了下他的衣袖。 两人目光对上,大皇子点点头,送皇帝离去后,转身回来。 「皇妹有话想对我说?」燕历铭问。 「是。」 皇后很高兴欣然愿意同儿子亲近,拉起大皇子妃童氏,道:「咱们娘俩儿出去外头逛逛。」 欣然及时唤住她们。「母后、皇嫂,你们也留下吧,此事需要母后、皇嫂帮着参详。」 她凝重的目光让两人上心,皇后着人在外头守着,关上殿门,问:「发生什么事吗?」 微笑,欣然道:「直到昨天,我才发现,这门亲事没我想像的那么简单。」 「怎么回事?」皇后拧了眉心。 欣然从头说起,从对梅云珊的闺蜜情感,她与霍骥的亲事起因,牵线梅云珊与三皇子、设计霍骥……件件说得详细清楚,中间透出些许想法,听得皇后娘娘与燕历铭面色凝重。 皇帝龙体康健,正值盛年,任谁都不会想到皇位之争,而低调谨慎看似平庸的燕历堂竟然已起结党夺位之心,难怪……燕历堂果然聪明,知道皇上疼爱欣然,从她身上下手。 「……成亲前几日,我在无意间听到三皇兄与李公公的对话,这才明白多年来自己被人当枪使,误以为娘亲的死是母后的手笔,于是处处同母后作对,是欣儿不懂事,还望母后原谅。」她屈膝致歉。 皇后拉起欣然让她坐回自己身边,看着她的容颜、顺顺她的头发,轻声道:「未出嫁时,本宫也曾有过少女情怀,也向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美景,只是得知自己被选入宫那刻,便也明白那番美景与自己无缘,坚持那种事不仅仅是为难丈夫,更是为难自己。 「可你娘亲出现了,皇上一见钟情,那是真心真意、无怨无悔的喜欢,为她,皇上甘愿放弃大好江山,知道吗?便是甘愿两字害了你娘亲性命,因为他们的爱情违反后宫规则。 「本宫同情你的母亲,却更同情皇上。因为死亡容易,活着需要更大的勇气,你明白吗?」 这是皇后与欣然第一次开诚布公,欣然轻轻的反手握住皇后的手,低声道:「母后更不容易。」 童氏笑着拍拍欣然的背说:「知道母后不容易,往后可得多疼疼母后,疼疼你大皇兄、四皇兄。」 「嗯。」欣然点头,这本就是她的打算。 燕历铭沉吟片刻后,说道:「以老三目前的处境,想求娶梅家嫡女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梅相爷清楚得很,眼前效忠父皇是唯一的选择,他无意与人结党派。」 第九章 童氏接话,「所以三皇子够聪明,透过公主结识梅云珊,引得她春心萌动非君不嫁。一来梅云珊不过是挂在嫡母名下的庶女,再加上公主这层关系,梅相爷不至于反对到底。二来若是连庶女都能嫁进皇子府,难道嫡女不会有更好的选择?若此事成功,三皇子再使出水磨功夫……梅府可不是只有梅相爷,还有好几房人呢。」 欣然垂眉微笑。春心萌动非君不嫁?不是,应该是有共同利益一拍即合。只是既然梅相爷不与人结党成派,为何梅家到最后会为燕历堂助力?因为霍骥?因为自己? 「目前梅府态度如何?」皇后问。 「应该是模棱两可,但梅云珊不愿嫁给霍骥,却又以童年情谊勾住他的罪恶感,我想,三皇兄有意拉拢霍骥。」 「霍骥能有什么助力?他连个官身……」童氏话说一半,停嘴。 以刚刚表现,霍骥确实有大才,莫非三皇子早已看出他非池中物? 「不敢欺瞒母后,霍骥确实是个栋梁之才,欣儿旁的不行,这阅人本事是淬进骨子里的。」 欣然心苦,此生唯一看错的是梅云珊,没想到一个错眼竟害得自己、害得丈夫儿子、害安南王府上上下下百余人丧命。 她从袖中抽出一张名单递给燕历铭。「过去我与梅云珊交好,经常进出梅府,梅老太爷经常与我说道朝中大小事,这里面是他点名过的可用之人。」 也是上辈子燕历堂极力交好、与以助力,推他上位之人。 看着名单,燕历铭面露深思,这些人背后的联结、代表的势力……他望向欣然,真是梅老太爷点名,抑或是……她知道老三暗中的运筹帷幄却不想点明? 如果老三已经做到这步田地…… 「不能让老三娶梅氏。」燕历铭凝重道。 不想搞到兄弟阋墙,最好的方式是把所有可能掐死在未萌芽之期,如今梅云珊未嫁,梅家尚未归入老三手下,还有机会扭转。 欣然微笑,说到这里够啦,都是聪明绝顶之人,她提了个头,后续自会有人去做。 「欣儿有件事,想求母后帮忙。」 「什么事?」 「母后给霍骥提两句吧,只要梅云珊肯嫁,母后就下旨赐婚。」她倒要看看,到时梅云珊有什么借口推拖。 童氏掩嘴笑开。「这丫头真坏,竟想出这等主意,梅云珊想嫁的可不是霍骥。」 皇后道:「行,男人总是在女人身上犯傻,本宫会让霍骥看清楚梅云珊本性,再不让咱们欣儿受委屈。」 欣然摇头。「不是的,这非我本意,霍骥给不了欣儿委屈。」 皇后没听懂她的意思,欣然解释。「我已经错过一回,怎能一路错下去,既然他心中无我,无妨,我不要他了。」 「什么?」童氏惊讶失声。 「母后帮帮我吧,求母后了……」第一次,欣然对皇后娘娘撒娇。 【第三章 找回旧时人】 三朝回门后,霍骥几乎每天入宫面圣,所谈所言皆是剿灭倭寇一事。 欣然已经把梯子搬给他,但愿霍骥不负期望能为大燕朝堂贡献心力,顺利成就他曾经成就过的事。 安南王知道此事,高兴得连走路都在哼歌,有这么一个儿子在,霍家门楣肯定要恢复昔日荣景。 与安南王不同,霍骥的得意令柳氏眼红,不时把媳妇召过去「谈心」,虽然颇觉厌烦,欣然却耐心应付,反正不会太久了。 佟姑姑和秦公公已将人带往冀州安顿,留在欣然身边的只有席姑姑、玉双、玉屏三人。 那天的桃林密会带给席姑姑极大震撼,欣然之所以留下她,而不是佟姑姑,便是因为席姑姑比谁都见不得欣然受委屈,所以她定会助欣然顺利脱离安南王府。 短短十数日,席姑姑在京城买下一间二进宅子,也一趟趟将欣然的嫁妆运出王府变卖,换成银票。 离开的准备工作顺风顺水地进行着,再过十七日……欣然看一眼还贴着大红囍字的房间,淡淡一笑。 她可以的,可以了断这里的一切,重新开始。 「姑娘,已经准备好了。」玉屏上前请示。 席姑姑带着最后两匣子珠宝出门,嫁妆只剩下木箱里的字画,以及桌椅床柜等大宗物什,到时候再挑选一些昂贵的摆饰带走也就差不多了。 「走吧。」 这趟出门,今晚恐怕无法回来,柳氏那里得找个好说词。 欣然领着玉屏出屋,令玉双留守,才刚走到院子竟意外遇见琴夫人,她是霍骥的亲生母亲。 在王府中,有关于琴夫人的说词是——胆小、怯懦、没出息,小门小户不敢相争。 可她的行径看在欣然眼里,觉得她才是个真正聪明的,偏安一隅不与人相交、不参与争斗,安安静静过日子,等儿子出息长进后自有她出头日。 琴夫人年近四十,许是性情平和婉顺,行为举止都带着温柔气质,看起来比柳氏年轻许多。她的容貌极好,霍骥是肖了她才生就一副好样貌。 上前,欣然屈膝为礼。「琴夫人安好。」 琴夫人细细打量燕欣然,一开始她并不喜欢她,一个用手段谋得婚姻的女子不值得高看,但这些日子……骥儿说,她与传言大不相同。 她不知道哪里不同,可是身为母亲,眼看着儿子意气风发,知道这是燕欣然的手笔,怎能不心生感激?且她不邀功、不骄傲,性格与云珊所言并不相同,她守礼遵礼,恪守媳妇之道,自嫁进安南王府后踏踏实实地过日子,或许……该换个角度看她。 「要出门?」琴夫人看一眼玉屏手上的包袱。 「是。」欣然微微一笑,简单回答。 「你送来的糕点极好,一直没同你道谢。」 「琴夫人客气了,这是媳妇该做的。」 琴夫人喜欢甜食,独居在小院里无事可做,成日琢磨各种点心作法,前世她开小食堂时琴夫人还曾经送她几张自己琢磨出来的食单,她极其疼爱旭儿、暄儿,认真说来他们背的第一首诗、认的第一个字都是琴夫人教的。 「听说那些糕点是你身边丫头做的,本想跟你要食单,既然你要出门……」 「无妨,回头我让无双去见夫人。」 「那就多谢了,有空到我院子里坐坐吧。」 邀请?前世琴夫人花了年余时间考察自己,再加上旭儿、暄儿的出生,她才渐渐放下心结尝试接纳自己,现在才多久? 不过这是好事,她一直都喜欢琴夫人的坚毅与睿智,同她说说话,心里有再大的事儿都能搁下。 笑容浮上嘴角,欣然点头应下。 「时间不早,既然要出门,快点去请示王妃吧。」 「是。」 离开琴夫人,欣然心情有说不出的畅快,还以为此生要失之交臂的,没想到……趁着离开之前,多去看琴夫人几回吧。 一走进主院,柳氏看见欣然,连忙掩饰脸上不快。 欣然一眼发现,低头敛起笑意,上前问安。「媳妇给婆婆请安。」 「快起来,又不是不知道我最不耐烦这些规矩。」柳氏拉着她坐下,着人泡茶。 第十章 「婆婆,大伯的事成了,古尚书说虽是八品小官,却是个肥差,不少人争着要。这两天大伯有空,去吏部办妥文书后就能上任,倘若大伯好好做事得上锋喜爱,再升个两级也是能的。」 乍听得欣然的话,柳氏掩不住的喜上眉梢,前一刻还对欣然满肚子不喜呢,她只晓得替霍骥张罗却没想想大伯、小叔,就说吧,娶个公主媳妇有啥用。 没想,她竟是错怪人家,原来真正的好事在后头呢。 过去王爷到处求爷爷、告奶奶想替儿子谋个一官半职,可那些当官的全是一群狗眼看人低的家伙,而现在……不错不错,有个公主媳妇帮忙张罗,谁还敢看不起安南王府。 「好媳妇,多亏你上心。」 「这是媳妇该做的。」 安南王的长子霍评念书不行,参加科考无数次从未上榜过,不过人还算聪明,前世她曾让他帮着做生意,成绩不差。 「婆婆,听说今儿个李侍郎的妻子赵氏要到白云寺上香,媳妇与赵氏有几分交情,若是能托上李侍郎,小叔的事儿或许能有些眉目。」 欣然口气诚恳,却只是说说罢了。霍瑞不学无术、狡猾贪懒,吃喝嫖赌样样来,要是让这种人握住一点权力,肯定要鱼肉乡民。 连小儿子都有分?柳氏心情雀跃,笑得见牙不见眼。 「那还等什么?快去。」 「白云寺有些远,怕是到那里都要天黑了,就算有什么话想说也不好急巴巴赶上,幸好听说赵氏要在那里待上几日,媳妇能不能住个几晚,再寻机会说话?」 「自然该这么办,快去吧。」柳氏急着把她往外赶,欣然顺势行礼告退。 走出王府大门,欣然随意撇头一看。 现在的王府寒酸,百余口人却只有两部马车、一顶轿,欣然要出门,哪有车马可坐? 深知这点,为出入方便,席姑姑买下房子后便添了辆马车,白日在王府附近守候。 坐上车,马鞭响起,车子缓缓前行。 今天,她要做两件事,两件相当重要的事。 算算日子就是这几天吧,巫镇东应该已经被关进牢狱,等待开堂用刑。 巫镇东是个书生,但考运不佳,连考两回都没考上举子,家道益发落魄,为此未婚妻不守婚约,嫁予县太爷独子。 嫁便嫁了,占住聘金不还也罢,巫镇东懂得忖度时势,哪会傻到与县太爷对峙。 偏偏未婚妻成亲后,入了洞房这才发现丈夫竟是兔唇、瘸腿的残缺人,出仕无望,直道被媒人欺骗,她气不过,三天两头在家里闹事。 夫妻吵架不甘他人事,可她竟攀扯上前未婚夫,说巫镇东相貌堂堂又有秀才身分,要是早知如此不如嫁给巫镇东……诸如此类的话。 她把巫镇东夸成一朵花,却哪里是心慕人家,只是因为气不过想要打压丈夫罢了。 可这些话太伤人自尊,而县太爷又是个护短的,不怪儿子、不怪媳妇,竟怪起「相貌堂堂」的巫镇东,于是罗织罪名抓人下狱,最后打断他的腿、毁掉他的容貌,真是无妄之灾。 前世,欣然在五个月后才遇见他,那时的巫镇东求生无门想跳河了此残生,是欣然救他、收容他,而他投桃报李,为她打下一片商业王国。 「公主,我们为什么要去瞿县?」玉屏不解。 巫镇东说过,他在谷雨那天失去右腿,于是她来了,在谷雨之前。 「那里有个对我很重要的人。」 「谁?奴婢认识吗?」 「去了便知。」 欣然不再回答,低头想着大皇兄昨日送来的信,他派人暗中跟踪燕历堂,确定他与梅云珊约好今日在富缘酒楼见面,所以……见面了吗? 燕历铭不想把事情捅到皇帝跟前,但妹妹那口气,他势必要为她出。 近日,父皇经常召霍骥进宫,商量讨伐倭寇之事,他跟着听过几回,确知父皇有意封他为五品小将,让他跟在吕将军身边学习一起出战南方。 他刻意寻机与霍骥交谈,几次下来证明欣儿所言不差,霍骥确实是个可造之才,日后很有机会称霸一方,谁能料得先机笼络上他,定能为自己添得助力。 这等好事,自然不能落到老三手上。 欣然不想与霍骥过日子,口气斩钉截铁,没有退让空间,母后再三劝慰,都劝不动她的坚定意念。 他懂,自小她就是这样的人,认定的事非要做到底,十匹马也拉不回,因此她认定母后是害死她亲娘之人便一路认到底,若不是听见老三与李公公的对话,母后这顶黑锅永远别想卸下。 假如欣然一路帮忙老三……光想像他就觉得头皮发麻。 深吸气,燕历铭等在慈宁宫外头,打算与霍骥来个不期而遇。 另一头,霍骥一离开御书房,皇后便召他觐见。 霍骥以为是欣然进宫,要他陪着回王府,没想到她根本不在宫里,更没想到她竟然真的说服皇后为他与梅云珊赐婚。 皇后说:「听说两个月后,皇上想让你与吕将军一起到南方?」 「是,日期已经定下。」 「既然如此,你与梅姑娘的婚事尽快办了吧,至少你不在的时候,有人可以陪着欣然。梅姑娘是欣然的伴读,过去她们像亲姊妹似的,走到哪儿都要一块儿,往后两人在王府里生活,无事可以说说话,有事也能互相照应。」 云珊分明畏惧燕欣然,皇后怎会错觉两人像亲姊妹、感情深厚? 「是。」带着怀疑,他应下话。 告退后,霍骥便在慈宁宫外遇到燕历铭。 在御书房里议事时,他曾与燕历铭辩论过几回,两人观点不完全相同,但他们往往能够从对方的话中修正自己的观点。 几次下来他对燕历铭有些佩服,不管是他的行事、性格,还是他的知识见解,远远超过其他皇子。 「大皇子。」走到燕历铭跟前,霍骥拱手为礼。 「恰好在这里遇见你,免得我到处找,快走吧!」 「去哪里?」 「富缘酒楼。」 「去那里做什么?」 「有人想见你。」 见他?不会是……「是四皇子吗?」他皱眉问。 「哈,一猜就中,没错,他说今天非要把你给拉过去,得把话给讲清楚才让你走。」 霍骥苦脸,不晓得要怎么回答。 四皇子暗地请托让他说服皇上让他随军历练,可……他是哪号人物啊,这种事是他能提的吗? 可四皇子却说他是欣然的夫婿,欣然是皇帝最宠爱的孩子,爱屋及乌听过没?所以只要他开口,肯定没问题。 霍骥闻言登时额头三条线,他什么时候成了乌鸦? 「大皇子,这件事……非不为也,是不能也。」 「放心,有我呢。」 两人一路说一路往宫外走,连马车都备下了,可见得他们根本不让他有机会反对。 「大皇子能说服四皇子打消念头?」霍骥问。 「不,欣儿说的好,人生短短数十年,不恣意一回,难道非要活得憋屈?人活着就该做喜欢做、想做的事,别让外人的眼光束缚我们的欲望。 第十一章 「她老说野心没有不好,想飞没有不对,只要争取机会尽力往前跑,把梦想化为理想倾全力完成,便对得起自己的人生。」说完,他朝霍骥露出一张大笑脸。 「这是……欣然说的话?」 「没错,不过你放心,她心里有一条线,她不伤人、不害人,她不会让自己的快乐建构在别人的痛苦上。」 不伤人害人?那云珊受的委屈呢? 想起欣然、皇后以及梅云珊的话,霍骥不知道该相信谁了。 这些日子太忙,他忘记去黑枣胡同查查,倘若玉双的话是不是空穴来风……或许,他该换个角度审视燕欣然。 这几天回府,时辰已经晚了,他常常在转往书房的小径上看见她屋里的灯还亮着,他想敲开她的门,只是不知道在敲开之后该说些什么,道歉?感激?或是其他? 就这样矛盾着,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燕欣然,始终没办法推开两人之间的隔阂,而她似乎也没考虑再见他一面。 听说她从早到晚都很忙,成天伏在案前不知道在写什么,往往累得手臂举不起来了才放下笔。 自己的眼线告诉他,她正把嫁妆一点一点往外运,所以她说到做到,是真的打算搬到庄子上,把位置让给云珊? 见他不言不语,燕历铭又道:「所以今天咱们得来好好谋划,看看能用什么方法说服父皇放老四出去。」 心思纷乱,他胡乱点头,算是应下大皇子的话。 今天回去……找她谈谈吧,若她愿意,没有必要非搬出王府。 两刻钟后,霍骥和两个皇子在富缘酒楼的厢房里,点满满一桌酒菜。 那是燕历钧用来讨好霍骥的,依他看来,这件事只有霍骥开口才能解决。 三个人一面喝酒一面商量,正说得起劲时,燕历铭咦一声。 「怎么啦?」燕历钧问。 「那是不是老三?」燕历铭指着酒楼外面。 燕历钧侧身望去。「对耶,那个女的好面熟,谁啊?」 「是相府姑娘梅云珊,以前当过欣儿的伴读。」 「是她啊?我记得,动不动就掉金豆子的那个,成天把自己弄得可怜兮兮的,好像全天下人都对不起她似的,我记得欣儿还为她同别人吵过架,说是他们欺负梅云珊。」 「欣儿就是个冤大头,一条肠子通到底,看不出人家是拿她当枪使呢,掏心掏肺的把自己的名声都给赔进去,否则她的性情什么时候骄纵了?不过,老三怎么会和她搞在一块儿?」 「嘘……」燕历钧调皮地朝他们眨眨眼,说:「待我观来。」 他走出去不久后又走进来,用大拇指比比左边的墙壁,说:「我让小二领他们到隔壁厢房,恰恰好是在这间,如果是在那间……」他指指右边墙壁。「我就没辙了。」 说完,燕历钧拉开墙上那幅画,那里竟然有两个洞,燕历钧得意地拉着霍骥往洞前站去。 突地,燕欣然的声音在霍骥耳边响起。 我很抱歉,是我得到错误消息,误以为梅姑娘心系三皇兄不愿嫁你为妻,才会做出错误判断导致这样的结果。 莫非……霍骥不想偷窥,但架不住好奇举目往洞口望去。 厢房里,一男一女抱成团,嘴里说着甜言蜜语,燕历堂耐不住冲动在女子脸上亲一口,梅云珊羞答答地垂下头,脸颊红透。 燕历堂道:「云儿,委屈你了,再等等,我一定会求父皇赐婚。」 「我只是个庶女,怎配得上三皇子?」 「在我眼里便是用十个嫡女来换你,我也不肯,我心里除云儿外再也装不下别人。」 「多谢三皇子垂怜。」 「我说过,总有一天我要牵着你的手走上最尊贵的那个位置,我要许你一世荣华。」 梅云珊靠在燕历堂胸口,柔声道:「云儿的心不大,只要有你,我便足够。」 两人情话绵绵,听得燕历钧想吐,他摇头退开,燕历铭立刻接上。 中间也不知道漏掉多少话,但当他一靠近,便听见燕历堂对梅云珊说:「你要好生拢住霍骥,父皇最近频频见他,那人日后定有大造化,若能为我所用便能为我们扫除障碍。」 「放心,骥哥哥从小便待我不同一般,我要求什么他都会应下,骥哥哥再疼我不过,到时定能为三皇子所用。」 「你也别太过得罪欣然,那丫头在父皇跟前能说得上话。」他还要用欣然呢。 「无妨,燕欣然性子直,我掉几滴眼泪,她就能把事情抹去。」 燕历堂又问:「梅相爷那边……」 「父亲到现在还没打算站位,许是因为皇帝风华正盛、龙体康健……」话有未竟之意。 燕历堂冷笑接话,「风华正盛、龙体康健吗?哼,但愿是。」 闻言,墙壁这端的燕历铭和霍骥皆变了脸色。 燕历铭忖度,燕历堂的口气是什么意思?难道他敢向父皇下手? 霍骥一颗心却像掉进冰窖似的,他的偏宠与信任,到头来……竟成了她手中的棋子? 不会的,云珊那样天真可爱的女子,她只是、只是……一时被燕历堂所惑,她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但…… 这天,霍骥快马进了梅府,不找梅云珊,直接找上梅老太爷传达皇后娘愿意赐婚一事。 梅老太爷并未太多考量便允下霍骥,霍骥冷着眼,等待……燕历堂会出什么招。 老农坐在树下,看着树干上一颗颗硕大的果实,心里哀叹不已,子孙不孝哪。 妇人也跟着叹气,这两座山一卖,村里人肯定要嘲笑他们了。 可,无奈啊……没有钱,儿子捅下的楼子怎么办,难不成要眼睁睁看他被官府抓去? 这一家人姓孙,有五个儿子、三个女儿,女儿在前、儿子在后,女儿全外嫁了,剩下儿子在家里。 祖上辛苦一辈子挣下偌大家产,上千亩良田和两座山头,成就够惊人的了,曾经孙家是村子里的富户,没想到……果真是富不过三代,如今家里只剩七亩薄田和两座山。 这两座山有些奇怪,通常山林里会比平地凉爽,可他们的山偏偏比平地热上几分,过去山里多少还有些东西可以采收,偶尔村人会往山上跑,可十年前孙老爹被番人给欺骗买几百棵小树苗回来种。 说那些树结出来的果子比金子还矜贵,讲得像神仙果似的,因此孙老爹花大把银子雇人把两座山给整过、种上树苗。 结果呢?两年过后那些树确实开始开花结果,结出来的果子,外皮硬邦邦的,硬是敲开来,里头的果实酸得吓人,花了大把功夫挑到外头卖,但谁肯买哪。 只能丢着不理会,一年一年过去,果子掉落又长新苗,整座山都快被这些树占满,再没有村人肯上山。 孙老爹花钱大手大脚,和家里老三性格一个模样,这些年折腾不少生意,结果做一桩赔一桩,家里的地一块卖过一块,如今那几亩田再卖出去,全家人就得喝西北风啦,算来算去只能把脑子动到这两座山头上。 只是山地不好卖,就算人家买下还得雇人处理掉这些麻烦的树……想到这里,农夫和妇人异口同声又叹一口气。 第十二章 「你说爹怎不消停些?」妇人埋怨。 「别总说爹,你生的好儿子不也这副脾气。」农夫瞪老妻一眼。 「要不是爹宠着,能把老三宠成这副样子?」她呐呐地说着,一面从树干拔下一颗红色果实往旁边石头上用力敲上几下,把壳给剥了取出白色的果肉放进嘴里。「咦,这熟透的味道也还不差,要不今年咱们把果实摘下再卖看看?」 农夫无奈道:「爹不死心,都卖过好几年啦,赶一趟市集,忙一整天来回不过挣个二、三十文钱,去年还伤了脚,请一趟大夫花的钱都比赚的多。」 「这倒是。」两夫妇又望着满山果实,满脸的苦。 巡着记忆中的路径,欣然带着玉屏来到大林村。 大林村三面环山,东边那两座山温度特别高,阮阮说那是因为地热的关系,要不是有地热、水又多,此处偏凉,树哪能长得这么好。 跟在欣然身后,玉屏越走越慌,野草及腰,小径都快看不到踪迹啦,公主没事到这里要做什么?她忍不住抬手想问问公主要不要先回去,让车夫一起上来。 只是,手抬在半空中,片刻又垂下去。 再走上一段,她们终于来到林子前,抬眼看着满树的干生果,欣然笑开怀,终于找到了! 可可,让她富可敌国的好东西。 轻轻抚着树干上的可可果,欣然微眯眼,笑意溢满眼底,和阮阮日夜奋斗的那段时光如今想起来仍旧甜蜜。虽然很忙很累,每天头沾枕便睡得不省人事,但有个目标可以追让她忘记了抱怨。 阮阮……她们很快就能够再见面…… 「公主,这是什么东西?」玉屏问。她没见过这么奇怪的果子。 「这叫可可树,从番邦进来的树种。」 「好奇怪,它的果子长在树干上。」 「这叫干生果,它的花直接开在树干上,授粉的不是蜜蜂而是蚂蚁、蚊子,正常来讲,每年的四到六月是结果期,但此地气温高,因此一年到头会不断开花、结果……」 她说着阮阮讲过的话,阮阮是她最好的老师,她教她做生意,做艺术蛋糕、巧克力、甜点,教她雕刻蔬果,做出与众不同的摆盘,让她的酒楼座无虚席,让她的小食堂一家家开张,也让喜欢甜食的琴夫人认同她这个媳妇。 她所有的好运,都在认识阮阮之后展开。 可惜阮阮一世不顺,在爱情中受到重创,性命又受她牵连。此生……再也不会了,她不允许自己在霍骥身上重蹈覆辙,也不允许阮阮在爱情里受伤,她会为她排除障碍,让她得偿所愿。 「果子能吃吗?」玉屏摸摸硬邦邦的果子,眉毛皱出一座山。 「可以,但酸酸的,味道不太好。」 「既然如此,没事种这么大一片,不是浪费地吗?」 「果肉不好吃,但种子有大用途呢,可以做巧克力、糖果、蛋糕,许多好东西。」 这些天欣然没闲着,她画出不少工具图纸送进铺子里,等着铁匠、木工做出来。 「巧克力是……」话说一半,玉屏住嘴,因为她家公主的魂不知道飞哪儿去了,她傻傻地往前轻轻抚摸每个果实,看公主那副模样,玉屏喃喃自语,「真有这么好哦?」 嗯,是再好不过的东西,欣然还记得阮阮看到这些树时,眼底的狂热。 时间已经不早,应该快点下山的,明天一早得到瞿州救下巫镇东。 但她舍不得,再绕一圈吧,再绕一圈、再多看几眼,看看前世的梦想、前世的喜悦。 缓步往前,农夫与妇人的对话落入耳际,欣然讶异,他们这么早就想卖掉这两座山?既然如此,怎会拖上大半年还没卖出? 那时候这件事是巫镇东处理的,她不清楚过程,然而…… 是呀,谁知道可可是好东西呢,何况山坡地本就不利耕种又要处理掉这些树,确实会让人缺乏购买意愿。 欣然本打算救下巫镇东之后才带他过来买地,现在似乎……她能够自己处理。 扬起笑眉,她迎上前。 看着挡在路中间的女子,眉清目秀,漂亮得紧,她身穿绫罗绸缎,肯定不是平头百姓,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贵女,这样的姑娘怎么会跑到这里,难道是迷路了? 农夫笑道:「姑娘,找不到下山的路吗?别担心,跟着大叔、大婶走,我们领你下山。」 果真如巫镇东所说的是善良之户,良善天真,易受人骗。 那时巫镇东告诉她,孙家想卖这座山是为了还债,儿子与人合伙做生意,本钱还是向村人募集的,没想到合伙人跑掉留下他面对债务,孙家人不愿欠债,可是卖掉农地的话一家七口就得断粮了,只好动起这两座山的念头。 后来巫镇东不但请他们一家继续照看这两座可可林,还把孙三郎、孙五郎带在身边。 孙三郎脑筋动得快,只是缺乏阅历,教过几年后也颇有几分本事,她的生意从京城做到全国各地,徐县的生意就是孙三郎照管的,而孙五郎性格踏实勤奋,一直在巫镇东身边打下手。 「大叔、大婶,方才听说你们打算卖掉这两座山?」欣然直接问。 「唉,是啊,子孙不孝,若非不得已,谁会卖祖产。」农夫一叹再叹。 山后还埋着孙家祖先呢,孙老爹请大师看过说这两座山风水极好,什么都能卖,祖先长眠地万万不能卖掉,可眼前……也是千万个不得已。 欣然微微一笑,没接下他的感叹,单刀直入问:「不知大叔打算卖多少银子?」 这位姑娘想买?两夫妻互望对方一眼,这么顺利?是老天送来的贵人吗?他们不敢相信,农妇呐呐地比出手指头。「五百两。」 前世是以三百两成交,整整多出近一倍,或许是五百两没人买,慢慢把价钱降下来的吧,她可以杀价,也可以再等上半年,但她不想要事情出现变数。 尚未开口,农妇急忙从树上摘下一颗熟透的果实用力在石头上砸几下,掰开果子把果肉递到欣然跟前,强力推销。 「姑娘,你试试,这可是番邦的果子,咱们这里很少人种,听说在番邦一颗果实要价一两银子呢。」 盛情难却,明知不好吃,欣然还是剥了一块白色果肉塞进嘴里。 玉屏见状也跟着试试。果实熟透,酸中带着微甜,比记忆中好吃得多。 看着孙大娘讨好的目光,欣然回答,「可以,不过我有条件。」 农夫皱眉,就晓得没这么好卖。「请姑娘说说。」 细细回想帐目,她记得这两座山每年可出产数千斤的果实,当时阮阮是怎么做的?哦,是了…… 「我不是务农的,不会种植果树,倘若我买下山地,往后还想烦请大叔大娘帮忙管理,自然我不会让大叔大婶白忙,只要你们将成熟的果子送到我家里,每送一斤就给大叔十五文工钱,行不?」 孙大叔瞠大双眼,十五文?父亲送到市集卖还没这个价呢,这不等于、不等于……人家买了山,还把果树送给自己? 贪得无厌哪,这种事他做不来,孙大叔清两下喉咙,按捺下满肚子兴奋,道:「就十文钱吧,不过我有个请求,不知道姑娘允不允?」 第十三章 一喊价便差上五文钱,以五千斤来记就少赚二十五两,明明不是富裕人,行事却如此大方,难怪巫镇东对孙家人另眼相看。 「大叔说说看。」 「后山有几座坟,是我们孙家祖先埋骨的地方,姑娘买下地后,能不能宽限一点时间让我们再找块风水好的地方移坟。」只是现在他们手中的银子,还债也就刚好,想找风水宝地恐怕得再等等。 欣然笑眯眼,道:「无妨,不移也没关系。」 「这可不行,自家祖先住在别人家地里像赁房子似的,祖先住得不安稳,我们的心也不舒坦。」 「也好,不过我不差这点银子,还是十三文一斤吧,如果大叔觉得划算,山上还有不少空地,闲暇之际可以多垦些地,再多种一些可可树。」 孙大叔猛点头,原来这树的名字叫可可啊,难怪姑娘肯买,人家见多识广,方才晓得这是好东西呢。 「没问题,如果姑娘已经决定,要不我们先到里正家中立契书,等地过户到姑娘名下之后,姑娘再给我们银子。」 「也行,立契书时我先付两百两,等过完户再把余款付给大叔,您说好不?」 「好,姑娘这么大方干脆,哪有不好的。」 孙大叔点头如捣蒜,今儿个这趟上山肯定是孙家祖先庇佑,让他们能够顺利度过难关。 下山后,他们在里正跟前立下契约,眼看时间不早,孙家本想留欣然吃饭过夜,但欣然生怕耽误时辰便早早告辞上路。 「巫镇东,你还不招认?」 惊堂木一拍,站在衙门外围观的百姓心中一呛,气势真吓人哪。 「钱不是我偷的,我要招认什么?」 「好,我倒要看你的嘴有多硬,来人,拖下去打五十大板。」 看着县太爷粗糙的办案手法,欣然一把火气窜上,推开人群想出面主持正义,这时一个醇厚沉稳的声音出现—— 「且慢!」 人群自动分开,男子从人群后头走上前,衙役看着他,高举木杖问:「你是谁?可知这是县太爷办案。」 自从霍骥出现那刻,欣然目光就定在他身上,他怎么来了?他不是该待在御书房里与父皇讨论靖南肃北大事? 欣然以为霍骥没发现自己,悄悄退后一步隐没在人群中。 「办案?怎么听起来更像屈打成招、草菅人命?」霍骥冷嘲热讽。 「你到底是谁?」 他没回答,大步走向衙门口,朝欣然走去,他的身高惊人、气势惊人,连似笑非笑的表情都会让不由自主想要退开三大步。 转眼,欣然身边的百姓全都退开,只留下她,显目的站在人群之外。 「玉华公主在此。」冷不防地,霍骥扬声一喊。 衙役们面面相觑,县太爷更是闻风下堂奔到门前,他眼底带着怀疑。 但欣然气度十足,举手投足确实不像普通女子,县太爷正想开口求证,欣然已示意玉屏将自己的宝印呈上。 县太爷看一眼,吓得双膝落地,磕头不止。 霍骥向欣然伸出手臂,她犹豫片刻,将手搭上。 两人双双进入公堂,霍骥本想让她坐到县太爷位置,但她摇摇头,霍骥便当仁不让坐上那个位置。 「师爷,把此案复述一回。」霍骥下令。 怎么好端端地来了个公主?师爷与县太爷对视一眼,谁也不晓得发生什么事,不过师爷还是把诉状递给公主,再讲解一次案情。 「被告巫镇东是本地秀才,然两袖清风、家徒四壁,生活无以为继。数日前邻居吴易发现丢失一只荷包,里头有五十两,遍寻不着,有人道亲眼见巫镇东曾悄悄潜入吴家。 「吴易报官,县太爷亲自带人查案,在巫家找到吴易的荷包,罪证确凿,无奈巫镇东不认罪,青天大老爷只好命人打他板子。」 欣然想翻白眼,这样子判案都能叫做青天大老爷?是青天大老爷太好当,还是师爷谄媚过度? 师爷见霍骥不说话,连忙把荷包送上。「此为呈堂证物。」 他看一眼跪在堂下的吴易,再看看荷包,问:「吴易家中以什么为生?」 「回大爷,小的以磨刀为业。」 「一月收入多少?」 「约七、八百文,好的时候能够收到近一两银子。」他昂首挺胸,脸带傲气。 现在的长工,一日工资约十五到二十文,看天吃饭的农人就更差了,还有不少人一辈子没见过银锭长什么模样,比起他们,吴易确实有骄傲本钱。 「这荷包是谁给你做的?」 「是我妻子,妻子手艺好,绣出来的物什,许多布庄都抢着要。」 「想来,你家收入不差,怎么穿着麻布衣?就算不穿绸缎,好歹也穿穿棉衣。」 「衣服不过用来蔽体,我们又不是高门大户,干么讲究那个派头?我与妻子俭省习惯,把赚的钱一点一点攒起来,这不,辛辛苦苦攒下五十两本打算到乡下买十亩田租给农人耕作,每年赚点粮米稻谷贴补家用,哪想碰上这个黑心肝的,竟不声不响偷走我们的银子。 「巫镇东,那可是我们的血汗钱,亏你还读过书,难怪都说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皆是读书人……」 吴易洋洋洒洒说上一大篇,说得县太爷接连点头,抚着一把山羊胡子,笑弯了眼睛。 霍骥抿唇,这话说得滴水不漏让人寻不着破绽,可便是如此才更教人疑心,一个磨刀匠进了公堂非但不紧张畏缩,还振振有词?连仗义每多屠狗辈这种话都说得出来,不简单哪。 他本想指控吴易磨刀为业,身边怎么会有五十两,可他说了收入、说妻子手艺,又说自己抠门,好不容易积攒五十两,这话寻不出差错。 他本想说,吴易身穿麻衣却用绸缎做荷包不合理,可他的妻子与布庄有交易,得些碎布做荷包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 霍骥与欣然对视,微哂,两人没有对话却都露出胸有成竹的表情。 她也想到了? 霍骥打开荷包,将盘子立起,遮挡吴易视线。他趁机拿出自己的荷包,将里面的银票和银锭倒出来,银锭倒在桌面上,发出撞击声,他又假意点数片刻,放下盘子,将桌上的东西盖住。 他问:「吴易,你的荷包里有多少银锭子?」 这一问,吴易傻了,荷包是县太爷偷偷放进巫镇东床铺底下的,他怎会晓得里头有多少银锭子? 吴易匆匆与县太爷对望,县太爷连忙抢话,怒指师爷说:「张师爷,莫非你拿错证物,荷包里怎么会有银锭子?」 欲盖弥彰啊,就算霍骥不知道此事有首尾,县太爷这一出声也摆明此事与他有关。 霍骥也不制止他,只是轻轻拿起桌案上的墨锭往县太爷身上丢去,这一丢准头十足,封住他的穴道,顿时县太爷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 霍骥又问:「既然没有银锭子,那么你来说说里头有几张银票?面额多少?」 吴易下意识又往县太爷望去,这会儿他发不出声音,只好右手比出一根食指,左手比了个五。 吴易意会,答,「回大爷,是一张五十两的银票。」 第十四章 「你确定,要不要想清楚再说?」 又想诈他?他又不傻,吴易沾沾自喜地道:「这么重要的事怎么会记错,我确定,就是一张五十两的银票。」 霍骥勾起眉毛,当着他的面打开证物荷包,抽出五张十两的银票。 顿时,吴易和县太爷脸色青白交加。 霍骥缓声道:「做伪证意图陷人入罪,按大燕律例要打二十大板,来人啊,拉下去打二十大板……」 衙役不想上前,但是看到公主高坐,那可是皇帝的女儿啊,谁敢不听令?只好一个个硬着头皮上前。 霍骥看一眼衙役,冷冷说道:「往死里打,人没死,就轮到你们挨板子。」 轻飘飘的一句话,吓得被往外拖的吴易大声喊,「冤枉啊、冤枉啊!大爷,是县太爷让我这么做的!一切都是县太爷的主意,小公子与巫镇东有夺妻之恨……」 霍骥还是等板子打过十下之后,才开口,「把人拉进来。」 这次吴易招了,从头到尾招得清清楚楚,县太爷被摘掉乌纱帽,入狱等待判决。 百姓听说平日里鱼肉乡民,要钱要得凶的县太爷入狱,一个个交口称赞把玉华公主捧成日月星辰。 巫镇东无罪,当庭释放,欣然找了个空档私下问:「你可愿意为我做事?」 经过此事,巫镇东明白无钱无身分,连保护自己都没有立场,于是他点头。 欣然露出灿烂笑靥,第一个战将出线,接下来……肯定会越来越好的,她深信。 【第四章 公主遇难了】 两人在附近找了间客栈坐下,一壶清茶、四碟点心,像得很精致。 「你为什么在这边?」欣然和霍骥异口同声,他们有相同的疑问。 霍骥先回答她的问题。「你身边有我的人。」 眼线吗?欣然一怔,他什么时候在意她了,竟还往她身边摆人?她失笑,不晓得该不该为他的看重感到开心。 「你不是应该在白云寺?为什么到翟县?!」 窃听到欣然与席姑姑的对话,小丫头还不敢确定自己有没有听错,可惜她进出只带自己人,否则他更能掌握她的行踪。 「这个问题,我不想答。」她耍赖?是啊,可她不介意,她在意他的看法时,他没看见她,现在她已经不打算在意他的看法。 霍骥横了眼,唯女子与小人唯难养也。 「皇后娘娘同意赐婚,我已经向梅老太爷提亲,梅老太爷答应了。」 「恭喜。」她似笑非笑,意味不明。 审视她的表情,霍骥眉心微紧,果然……「你早就知道云珊和三皇子的事?」 他也知道了?微诧,她忍不住轻笑。 他是怎么知道的?梅云珊做事未免太不小心,奸情曝光,日后哪还有好戏唱? 扬眉,她似笑非笑回,「不是『听说过』吗?还以为那是错误消息呢,原来竟是真的?」欣然嘴上这样说,可态度摆明她就是知道。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在相爷过寿的时候吧,她与三皇兄『偶遇』,紫藤花下钗衷曲,据说是一见钟情。」 去年的事了?所以云珊云珊他和燕欣然见面,所以她向燕欣然鼓吹他的本事,所以……不想嫁给自己,云珊大可以明白说,他疼了她十几年,怎么会在这种事情上头为难她?是因为庶女身分,让她行事小心翼翼不敢犯下过错,也不敢光明正大争取自己想要的生活? 因为这样的性格,让她在燕历堂跟前不得不声声附和、句句配合? 对于云珊,霍骥依旧不舍,终究是自己看看长大的女孩,虽然对她的作法感到生气,但谁的一生能够不犯错? 希望她嫁进安南王府后,能够与燕历堂切断关系不再被他利用。 「你在梅府落水的事,和云珊有没有关系?」霍骥问。 他想到了呢,脑袋真不错使,前辈子的自己怎那样胡涂,原来不需要花大把力气就能让事情翻盘,为什么要一条道上走到底,把自己的命给走没了。 她笑着回答,「你说呢?」 真是云珊的主意吗?或者是燕历堂的设计?霍骥始终不愿意相信梅云珊会这样对待自己,十几年的情分让他失去判断力。 深吸一口气,他又问:「新婚夜里的春药,是谁的杰作?」 这会儿对真相感兴趣了?可惜,她早就丢到一旁,是谁、不是谁早就不在意了。「何必问,知道又怎样?」 「我要真相。」 「我说的,你会相信?」 「何妨试试。」 「我试探过,应该是王妃吧,她怕你不进洞房,怕我进宫告状,对她来讲,一个公主媳妇还是挺珍贵的。」至少比一个外室之子的感受来得重要。 「我不期待你相信我的话,也不介意你去调查,不管你怎么想、怎么做,无所谓,我都不会在意。」 可是他在意,他也愿意相信,真正让他生气的是……她的不在意。 「那天,你为什么说谎?」霍骥问。 「你已经认定是我下的药,不说谎,难道要吵架?新婚不适合太过热闹。」她不想当众人口里的谈资。 在她眼里,他就是个无法明辨是非的蠢货? 「你不必搬到庄子里了,好好与云珊相处吧,她是有点小心机又识人不明,但她本性纯良不会伤害别人,只要你待她好,她自会回馈真心。」 他深信只要把燕历堂隔开,云珊就不会变坏。 本性纯良?欣然真想仰头大笑,那个女人可是连他儿子的性命都不放过的呢。真正识人不明的是她,是把梅云珊当成闺蜜的大傻瓜。 「可我不乐意在青梅竹马中间插一脚呢,你自己与梅云珊好好想处吧,别把我算在内。」 她在揶揄他?这女人,很擅长把人惹火,「我说不必去就不必去。」 再也忍不住了,欣然呵呵笑开。 她再不是前世那个以他喜为喜、以他乐为乐的女子,他的喜欢与否再也干扰不了她的意志力,怎么他以为她还会那么听话? 「对不起,公子,我想你没听清楚,我要去庄子生活不是因为你让我去,而是因为我想去,明白两者之间差异吗?就是不管你有没有平妻,都影响不了我的决定。」 「你不是明白以夫为尊的道理吗?你已嫁入安南王府,与我便是两人一体……这些话全是你亲口说的。」他抓出欣然对梅云珊讲过的话来反驳她。 闻言,欣然更是大笑不止,她摇头道:「你真的很不了解女人,男人的武器是拳头、是刀剑,女人的武器是语言,吵架的时候只要能狠狠把对方打得瘫在地上起不来,真话假话鬼话通通能说。」 见玉屏领着已经打理好的巫镇东下楼,她起身,留下一锭银子,说:「安南王府拮据得很,想必霍公子身上不会有太多银子,今儿个我请客。」说完,欣然头也不回地走出客栈。 这是明明白白的污辱,可偏偏他无话可以反驳,霍骥猛地起身,差点儿和店小二撞上。 店小二忙不迭鞠躬道歉,他冷冷扫对方一眼,旋身离开。 「大爷。」店小二唤住他的脚步。 他转身,狠瞪人。 第十五章 小二被他的眼光吓到,连忙把食盒递上。「大爷,这糕点是方才那位姑娘点的,说是府上琴夫人喜欢。」 夺过食盒,霍骥怒道:「什么姑娘,那是我家娘子。」 一愣,小二急道,「呃,哦……是是是。」 咬牙,霍骥大刀阔步走出客栈。 「公主,大皇子来府,就在前厅,王爷接待着。」玉双从外头进屋。 欣然瞄一眼在院子里打扫的小丫头们,不知哪个是霍骥的眼线。 她道:「待会儿大皇兄进来后,让外面的丫头回屋,你和王屏守着,谁也别让靠近。」 「是。」玉双应声,都是宫里出来的人,各个伶俐剔透。 燕历铭没让欣然等太久就进她的院子,门关上,他的表情凝重。 「老三和梅云珊的事,恐怕会成。」 他有点后诲,为替欣儿岀口气,刻意制造机会让霍骥看清梅云珊是怎样的女人,没想到霍骥竟会按捺不住直接上梅府求亲,逼得梅云珊不得不使岀杀手锏。 若霍骧别这么沉不住气,再给他几个月时间布局,定能让机关算尽的梅云珊非但嫁不成老三,还让她偷鸡不着蚀把米。 更教人生气的是,霍骥竟还认为梅云珊无辜?坯的都是别人家的孩子,自家的只是无辜、可怜、被带坏?什么鬼啊! 「怎么回事?」 「梅云珊被盗匪强行拽走,老三英雄救美,当时梅云珊被下药……」 燕历铭没说透,欣然已经明白,既然要救人自然得救到底,有了肌肤之亲,父皇看在梅相爷脸画上,岂能不让人嫁进来? 「母后顶多能说服父皇,让梅氏当侧妃。」 小小庶女能当上侧妃,也算是好运道。 欣然沉吟片刻后道:「哪有未迎正妃,先娶侧妃的道理。」 这一提点,燕历铭通了,是该替老三挑个能耐的王妃,要不,后院起火,日子难过,「欣儿,梅夫人有个嫡女名叫梅雨珊,今年十岁……」 「四皇兄!」欣然和他想到一处。 燕历铭点点头。「希望梅雨珊能配得上老四。」 欣然记得梅雨珊是个柔顺温婉的女子,虽不如梅云珊美貌却是颇有才情。 燕历铭道:「另外,那边的人已经安排好,就等你定下日期。」 「多谢大皇兄。」这是今天唯一的消息,欣然屈膝,满心感激。 「你真的打定主意了?我觉得霍骥不差,他有本事、有见解,跟着他……」 「霍骥头确实是栋梁之材,大皇兄万万别与他失之交臂,至于其它……不是个好丈夫。」 看着欣然笃定的目光,燕历铭明白,自己说服不了她。 两人再叙一番,燕历铭才告辞返宫。 夜里霍骥回府,走到院子里时,犹豫片刻,这次他没进书房,却往欣然屋里走去。 欣然一手支起下巴,一手研墨,像在考虑什么似的,直到开门声惊扰了她,回转头,她看见霆霍骥面色抑郁……他已经知道梅云珊的事? 放下墨锭,欣然未开口,他先出声问:「大皇子今日入府了?」 「是。」 「有事?」 「和你心情不好的事有关。」 「你是指……」 「梅云珊。」她想也不想地回答。 「我不是因为她心情不好。」 事出意外,他进梅府见云珊,她扑进他怀里,一边哭得伤心不已一边诚实招认,说她虽遭遇横祸却感激救下她的是三皇子。 她说自己心悦于他。 既然如此,就当作是对云珊最后的方爱,助她心想事成吧。 欣然没有反驳他,只是笑着撇了撇唇。 死鸭子嘴硬,爱了一辈子的女人琵琶另抱,心里不知道多痛呢,不过男人的自尊很珍贵,不能戳破。 看着她不相信的表情,他忍不住解释。「皇上想出剿灭倭寇,户部却哭穷,而朝上竟有大半官员反对。」 他急着建功立业,急着自立门户,更急着让母亲过好舒心日子。 欣然闻言垂眉,粮草一直是战争中的隐忧,但父皇坚持剿寇灭辽,她记得前世父皇停下修筑宫殿计刻,裁减宫中用度才勉强应付过去。 真正面临断粮危机的是在两年后,倭寇平定,父皇让霍骥转往北方攻打辽国之际,她心疼他无粮可用,将铺子里的钱全抽出来换成粮草,运三万石粮米前往俞州才解决他的燃眉之急。 「这是本性,百官高坐朝堂生活安然稳定,哪知民间疾苦,倘若把他们送到南方过过被倭寇骚扰的日子,大概一个个都会举手赞成出兵。」 听见欣然的批评,霍骥失笑。「总不能把他们送过去?」 「为什么不能?」 他不苟同地望向欣然,朝堂寺事岂能当儿戏,但……上次不就是她几句「儿戏话」把他推到皇帝面前,自己腹中一番见解才能见得了天日? 欣然走到床边从床底下拉出木箱,里头有她这些天描描写写的十几本小册子。 成亲后,不出门的日子她便忙着将前世的大小事一一记录载册,她担心自己忘记,不管是行商开铺子、朝堂大事、哪日发生的大小记事,通通载录。 其中一个重要事件是通商口岸的建立,当时她与燕历堂漏夜讨论,最终买下两艘船到外营商,那两艘船带来的利益像水似的流进燕历堂口袋里,他能够顺利成事,这两艘船居功至伟。 翻翻挑挑,她从当中取出一本册子递给他。 「倘若平定倭寇,朝堂开通商口岸,助商人海运行商,光是船只进出就能抽两次税,往后朝廷每年可以多出一大笔税收,户部不是最爱银子的吗?用这点应该可以说服他们。」 霍骥打开册子,里面谈的是通商口岸开设的章程,这一看顿时入了迷,他怎么都没想到燕欣然竟会对国家大事如此上心,过去不曾听闻她有这方面的本事呀? 他派人调查过,黑枣胡同确实有这么一间收容孤儿的院子,过去那里应该叫做扒手之家,因为一群无父无母的孤儿击在一起,以偷窃为生。 听说是他们偷走欣然的荷包,她让人一路追查才查到那个地方。 查到之后,她没报官抓人,反而给他们修院子,找人教他们念书学功夫,她说:授人以鱼,不如授受人以渔。 几年下来,京城的窃案竟少了近三成。 这个结论让霍骥忍不住一路查下去,他想知道有关欣然的每件事。 结果,让他瞠目结舌,惊讶不已。 燕欣然与云珊形容的完全不同,他无法理解云珊怎会如此看待她?是因为她高高在上的地位,她不自觉间流露出来的傲气伤了云珊? 调查出来的结果,说她聪明伶俐,经常得太傅夸赞,被皇帝娇宠长大的她,性子确有几分任性恣意。 她曾说倘若身为公主也不能控制自己的生活,那么平民女子,岂非一世受人圣制?这样当人未免太辛苦。 她最反对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这种论调,还公然批评过,为此给自己留下不好的名声。 霍骥看着小册子,脸上的惊叹满足了欣然的心,谁教过去的他始终看不起她。 第十六章 「通商口岸的事你与大皇兄、四皇兄好好讨论吧,他们会给你一些助力。」就算不再是夫妻,她也不愿意他重蹈覆辙,欣然但愿他为燕历铭助力并非燕历堂,那人心胸太狭隘。 「我知道。」 拿走册子、答过话,欣然发现他还没有离开的意思,咬咬下唇,她犹豫问:「时辰不早,相公是否该回书房?」 赶他?他笑道:「我依稀记得,这里是我的房间。」 欣然眉心微蹙,霍骥这是什么意思? 没鱼,虾也行?梅云珊不进安南王府,她或了他唯一选择?对不起,她可不想当人家的退而求其次。 深吸气,挑挑眉,她淡定回答,「明白了。」 她转身往外,霍骥见状一把拉住她的胳臂。「你要去哪里?」 「相公不去书房,只好妾身去。」 「别担心,床够大。」他暗示地朝床勾勾眼。 「可我担心呢,担心一个忍不住又给相公下套,那可不大好。」 他觑她一眼,女人心针孔大,这事儿不是早已经说清楚揭过了吗?何必揪着不放。 「对不住,是我错了。」他认错认得很痛快。 欣然轻舔唇,他做错的何止这一项?她并不打算事事揭过。 她回答,「对不住,我没打算原谅。」 「我们是夫妻。」他提醒。 霍骥的认知来得太晚,因此还是对不起,她不想走回头路。「这句话的意思是,你有决定要睡哪里的权力,我只有配合的义务?」 非要较真,他都低头认错了还不行?果然是个恣意骄纵的女子,这点云珊没有说错。 「这句话的意思是,你再不乐意,我们这辈子都绑在一起了。」 轻轻一笑,她低头道,这可不一定。 欣然不想与他正面交锋,回答,「如果我是你,会彻夜把这册子读过一遍,用点功夫补齐当中的不足,再想想如何拿着它得到皇兄的支持,如何说服那些不知间疾苦的大臣。而不是与我追究夜宿何处这种问题。」 霍骥同意,点头道:「是这个道理,来人、掌灯!」 他喊一嗓子,玉屏进屋,不多久,案边多了几盏烛火。 他大刺刺坐在她的椅子上,研读她的册子,这……他这样,让她怎么睡得着? 不满地瞪他片刻,瞪得眼珠子都疼了,他还是不为所动。 她只能搬来椅子,坐到他对面继续写企划书,提笔回忆前世点滴…… 阮阮做菜的功夫一般般,她擅长的是艺术蛋糕和甜点,蔬果雕刻和摆盘也很厉害,她曾经用红萝卜雕出一条栩栩如生的飞龙。 因此在想尽办法打造出合用的烘焙工具之后,她们开了第一家甜点铺子,花大把功夫才慢慢把生意做起来。 人们对于没尝过的东西总是心存畏惧、难以接受,尤其是墨色巧克力,怎么看怎么像丸药,平民百姓宁可去买常见的桂花糕、核桃饼之类的甜食,也不愿意把银子花在巧克力上头。 当时差一点点,她就把小食堂给收了,是后来巫镇东找到两个厨艺颇佳的厨师,搭配摆盘雕饰,她们开了第一家饭馆,打着果菜雕的名号,生意渐渐做起来,之后再随桌附赠蛋糕、巧克力甜点,小食堂的生意才跟着做起来。 前世,他们走过冤枉路,今生,她不会再绕道。 提笔,欣然把记忆中的果雕、盘饰画出来,并在旁边标注食材。 她还没找到阮阮,但她要先帮阮阮画出第一本教材,以后她会有很多徒子徒孙,这次阮阮会避开情伤,会长命百岁,她会继续当阮阮的宝贝儿,她们会携手开创所有的不可能。 画着画着,不知何时,欣然睡着了,一旁的霍骥放下册子,静静看着她的睡颜。 她很美丽,但他始终注意的是她的城府算计,不能否认这当中云珊占了很重要的因素。他不懂女人,更不懂曾是好友的她们怎么会闹成这模样, 过去成见遮蔽他的双眼,他心里的燕欣然没有半个优点,如今……他眼底浮上一抹欣赏,想要重新认识她。 弯下腰抱她上床,霍骥看见她描画的册子,轻轻抽出细细阅过—— 玖瑰花:将红萝卜、白萝卜切薄片,泡入盐水中,再将每张圆薄片在二分之一处重迭、铺排于砧板上,卷起,将下方切平,即成。 龙凤呈祥:将苹果从三分之二处切开,以横刀方式…… 谁会那么闲,把水果丢成这样?又不是作画,水果洗净,张口就能吃,何必折腾?更别说拿萝卜做成玫瑰?能吃吗? 看来她太无聊了,若能得两天空闲,带她出去走走吧。 市集上,阮湘和一群仆役站在围观的人群当中。 她想不透,自己怎么会这么倒霉呀? 穿越便穿越,她认了,不当贵妇当奴仆,她也认了,可是竟然倒霉到要站在市集上让人论斤论两的卖,简直……可恶! 人权在哪里?民主在哪里?她怎会沦落到这番境地? 她可是拿金牌的冠军选手耶,当年吴宝春拿金牌,回台湾后面包店一家一家开,赚个钵满盆溢,她也拿到金牌啊,在飞机上她一面计划开店一面计刻买车买房、买老公…… 想买的东西还没有计划好呢,就、就死啦? 冤不冤?努力了一辈子,结果……飞机失事,然后她变成粗使丫头。 她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模样,因为她是丫鬟、不是小姐,没有用镜子的特权,因为初来到十几天还在新生儿阶段,可是襁褓日子没过够,她就……被拉出来发卖? 哇哩咧,她的命可不可以再坏一点?老天可不可少给她一点适应缓冲? 「这位是尚书府千金,细皮嫩肉,琴棋书画样样通,要是买回去当老婆,肯定能生个聪明儿子。哪家少爷想要,起价三十两……」人口贩子滔滔不绝地推销。 阮湘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差这么多,前面一个同样年轻貌美、细皮嫩肉的大丫头才卖五两,千金就要卖三十两,从后再有谁跟她说命无贵贱,她就赏他一个大耳光。 至于琴棋书画,她也通啊,她的钢琴弹到小奏鸣曲,五子棋下得呱呱叫,学过两年书法,至于画图……不是她臭屁,能用果菜雕出八仙过海的冠军选手,画艺能槽得了? 那她的起价是多少,五十两?正在臭屁的同时,阮湘被人贩子扯到前面,道:「这丫头虽然模样不好,可胜在膀子粗,有一把力气,我也不多要,就要二两银子……」 哇咧,二两?贱卖成这样,太看不起人,阮湘满肚子不服气。 正当阮湘胡思乱想时,她发现一双漂亮的眼睛盯着自己瞧,抬眼,哇……靠!这不是天仙,什么是天仙?太水了吧,她简直是……她来演小龙女肯定比陈妍希更厉害。 欣然失笑地与阮湘对望,当年她就是被这样一双贼亮的眼睛给吸引。 见到阮阮她有说不出的激动。 重生一个月以来,她很担心「不改变」,怕今生的自己循往日足迹前进,却也担心「改变」,怕今生的自己无法与阮阮相遇,直到此时此刻再度对上她那双眼睛,欣然的心才安定。 第十七章 阮阮的皮肤粗糙黝黑,个子不高,有些胖,整个人粗壮精实得很,眼神贼精贼精的,全身上下只有头发还可以,浓密乌黑滑得像丝绸似的,但她就是喜欢阮阮的眼睛。 跟了她之后,阮阮的钱一多,马上想尽力法弄一堆美白法子。 如果半夜有个脸上贴满西瓜皮的女人站到床边,十个有九个半会吓掉半条魂,但阮阮就是这么搞,她只用洗米水洗脸洗澡,经常用蛋清面粉敷脸,每天清晨要在院子跑上几十圈才罢休。 有没有效?有呢,粗黑的小胖墩渐渐变成小美女,三四年后更是出落成一朵芙蓉花。 她是怎么说的?哦,她说天下没有丑女人只有懒女人。 因为这句话,满府丫鬟都跟着学,好一段时间天未亮就有几十个丫头在院子里晨跑练操,场面震惊,外人还以为她想训练一支娘子军呢,那时日府里的黄瓜、鸡蛋、面粉用量惊人。 见阮湘朝她一笑,欣然也回她一个微笑,走近低声问:「你可愿意卖身给我?」 卖不卖身不是她可以决定的,卖给谁也不是她说了算,但对方特地过来问她一声,可见重视人权,光是这一点,她还有什么好反对的? 再一笑,阮湘点头回答,「可。」 「一言为定。」欣然示意玉屏同人贩子交涉。 这时阮湘又问:「可不可以再多买一个?」 果然……又提出相同要求,欣然悄悄叹气,却还是问:「谁?」 「刘总管。」她指向离自己不远处的青衫男子。 总管面如冠玉,风流倜傥,站在一群奴仆当中显得玉树临风。 再聪明的女子都躲不过情字追杀,前世的自己是,前世的阮阮也是,不过不会了,此生她必教阮阮心想事成。 「好。」没有丝毫犹豫,欣然同意买下刘玉,只是目光流转间她发现一名女子紧盯着刘玉,满眼的恋恋不舍。 她长相美艳,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风流,有几分梅云珊的味道,是男人都会喜欢的样子。 她叫夏荷,被知县买回家中当小妾,不知道她是如何与刘玉勾搭上的,之后两人卷款潜逃,那时阮阮和刘玉已经谈及婚嫁,新郎在成亲前跑掉,多伤人哪。 阮阮为此痛苦大半年,从此再不提终身大事。 刘玉要价十五两,阮阮只要二两,王屏付过银子,带两人走到公主身前,刘玉下意识抬头挺胸,露出最好看的侧脸,拱手,斯斯文文说道:「多谢姑娘相救。」 这是……使美男计?莞尔,看在阮阮面子上,欣然不计较,轻轻说了句,「往后好好当差便是。」 她在玉屏耳边几句低语,王屏点点头,走到人群当中。 拉着阮阮上车,握住阮阮微粗的掌心,欣然像是握住自己的前程似的,可以了,时机成熟。 马车辘辘,欣然太高兴,拉着阮阮说个不停,没人注意到马车后头有人暗暗跟着。 之后几天始终有人随后跟踪,有时是一马一人,有时是一车双载,有时是武功高强的黑衣人。 直到她进入冀州地界,开始新生活,尾随的人才返京复命。 听了探子回报,仰头将热辣辣的酒液灌下肚,烧灼的感觉一路蔓延,燕历堂放下酒,他不明白欣然究竟在做什么,又为什么要这么做,霍骥不是她花尽心思想要嫁的男人吗? 不过无所谓,反正蠢笨的燕欣然影响不了他的大局,再喝一杯烈酒,燕历堂将她抛诸脑后。 他没想到在未来的几年里,便是这个他认为影响不了大局的妹妹,坏了他的大局。 霍骥憋着的那股气松开,心情无比畅快。 他把删改过的册子同燕历铭、燕历钧讨论数回,又补补修修过后,决定让燕历钧呈到皇帝跟前。 皇帝惊艳,着实夸奖燕历钧一番,他竟也不居功地把霍骥给推上去,龙心大悦,允诺燕历钧随军出征,并道待他们功成归来,朕必大赏。 燕历铭也被皇帝赞扬,因为他提出「一人一粟救同胞」的口号向民间募军款,在募款前他还雇用说书人把南方百姓遭倭寇欺辱之事大肆宣传。 虽是一人一粟,有钱人怎会只捐一粟,那岂不是教人小看? 因此口号提出,活动还没开始呢,朝堂百官就开始捐银子了。 霍骥想也不想就捐岀三个月俸银,燕历钧立即跟进捐岀六千两,燕历铭也捐万两,如果他抛岀的砖太小,两个皇子抛的砖可够大、够快了吧。 能把官当到皇帝跟前的,哪个不是人老成精,看这股风向,皇帝摆明非打不可,这会儿再提休兵的,当然是自讨苦吃。 于是口袋有多深挖多深,就这样,还没开始向民间募款呢,光一个早朝就收进二十五两,再加上民间所募,燕历铭估计就算打上两年都不需要太担心。 散朝后,燕历铭告诉皇帝一人一粟救同胞的讨划是欣然提出来的,皇帝大乐,让霍骥尽快回府告诉欣然,她不想当公主没关系,日后定能当一品诰命夫人。 霍骥三人从御书房走出来,各个都带着掩不住的笑意,燕历铭行事稳重,皇帝有意立为东宫太子,燕历钧终于得偿所愿随军南征,而霍骥……有了借口能够带欣然岀去走走。 发兵日期已定,一个月后他将与吕将军、燕历钧领兵出征,皇帝放他几天大假,让他回府陪妻子。 要带她去哪儿呢?打猎?泡温泉?还是虽然不耐烦,但如果她喜欢,陪她去逛街买首饰也无妨,只不过他把未来三个月的月银给捐出去了,还真当不了大爷。 没关系,先问问欣然的意见吧。 霍骥前脚进王府,管事一看见他,立刻急急迎上去。 「王爷急着找二少爷呢。」 「嗯,我过去看看,王爷在哪儿?」 「王爷在怡晴园。」 柳氏的院子?父亲怎会让他去那里?知道柳氏不喜他,为避免磨擦,父子多数时候在书房见面。 难道是欣然惹毛柳氏?不会吧,前阵子她不是才帮大哥拿到官位? 听说这些日子她经常出门想帮三弟弄个官当当,这么尽心尽力的媳妇,依柳氏的个性不捧着护着都奇怪,怎么能起冲突? 想不出所以然,霍骥加快脚步往怡晴园走去。 尚未进门,霍骥听见父王的怒吼声。 这更奇怪了,父王性子平庸懦弱,最常挂在嘴边的话是家和万事兴,不是被逼到极点绝对不会对柳氏说重话,怎么今天…… 「都是你!短视、浅见,非要逼着公主到处帮你那个没长进的儿子张罗,很好!这下子人死了,我看你怎么跟皇帝交代?」 「这种事怎么能算在我头上?错在那些当官的尸位素餐,已会吃钱啥事都不做,那可是京城近郊呢,竟容许盗匪娼獗,如果皇帝要怨就怨自己没把国家管好,搞得盗贼四起。」 「你作死啊,这种话都说敢出口,要是传出去……你你……把脖子洗干净,等着人来砍吧。」 「怎么就要砍脖子了?要砍也是砍盗匪的呀。」 第十八章 「哼,你不知道媳妇是皇帝最疼爱的女儿吗?过去她出宫,身后没跟上几十个人,皇帝会让她出门,就你这个当婆婆的让她三天两头往外跑,不派人跟着就算了,连马车也不给一辆,还得让她雇外头车马,你说、你说……」 「就算她是媳妇、我是婆婆,可人家是公主哪,我敢不让她出门吗?气我不派人派车,王爷这话说得真有趣,咱们府里是什么光景爷不知道吗?你那些个弟弟、侄子全赖在府里…… 「屋子全是人,人要用马车,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我早说过要分家,可王爷耳根子软,弟弟们说个几句就让他们留下来,谁不想留啊,从王府大门进出,身分可就高人一等……」 「我在跟你说媳妇,你又扯到这里。你说说,要不是要为老三谋官,媳妇需要出门吗?她不出门能摊上这事儿?更何况别忘记,是你逼着媳妇把陪嫁通通送出去的。」 柳氏被噎,半晌后才呐呐说:「谁告诉你,她是帮老三谋官才的门?分明是与李侍郎的夫人有交情,才约着到庄子里踏青……」 「李家人说话你没听清楚吗?嫁进王府前,公主何曾与赵氏有交情,还不是为你的宝贝儿子,公主才纡尊降贵去和人家套交情,如今事情变成这样……」 听到这里,霍骥脸色铁青,用力推开门大步流星地走进厅里。 王爷像看到主心骨似的,扯着他的衣袖惊张道:「儿,你可要救救咱们霍家。」 他冷眼看柳氏,道,「把话说清楚。」 柳氏心虚支支吾吾说不出半句话,安南王霍明山心急,急急忙忙将所有事倒豆子似的如实说一遍。 片刻后,一匹快马从安南王府急速奔出,霍骥一路快马进宫,心中纷乱不已。 他不是父王,没那么好骗,欣然哪是为三弟谋官位,她是打定主意要离开安南王府。她不要他了,因为相国寺那幕,她认定他和云珊感情深厚,她说成全不是假的,她要搬到庄子去也不是随口说说。 院子里除了大宗家具之外,其它嫁妆都不在,身边的丫头也全数带走,他敢确定从成亲第二天起她就在计刻今日。 可恶,为什么他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他怎就认定她没有退路,只能跟自己绑在一条绳子上?她这不就替自己找到退路了吗?可是……该死的土匪…… 快马疾奔来到宫外,霍骥匆匆递过腰牌。 皇帝还在御书房里论事,燕历铭、燕历钧都在,看着行色匆匆的霍骥,问:「发生什么事?」 霍骥双膝跪地,俯身一拜,道:「请皇上拨千名士兵给微臣。」 「做啥?」 「臣要剿灭叶云山盗匪。」他咬牙切齿。 燕历铭与燕历钧互望,他们什么都想过,连负荆请罪这幕都在脑袋里转过好几回,却怎么都没想到他会直接进宫要兵马。 「好端端的,干么剿匪?」皇帝被他弄胡涂了。 霍骥道:「欣然外出遭盗匪劫掠,人马翻落崖下。」 震惊,皇帝用力拍桌子,弹身而立。「把话说清楚,怎么会这样?」 霍骥说了,说得清楚分明,半点不诿过,认错态度良好,只是连他自己都没想到在讲到欣然连同马车坠入山崖时,自己会哽咽难语。 看霍骥这模样,燕历钧心生惭愧,过去觉得这么做没有不对,可是这些天相处下来……尤其霍骥帮他在父皇跟前说项,若不是他,自己哪有机会出去打仗,所以、所以…… 他欲言又止,却被大皇兄一个眼刀射去,逼得他把话吞回去。 「该死!」皇帝抓起砚台往霍骥头上砸去,叩的一声,一池墨汁和着鲜血往下流淌。霍骥眼眨也不眨,坚持道:「请皇上予我千名士兵。」 「这时候不找人、不救人,你只想着砍人,朕的女儿就这么不值钱!」皇帝恨不得把他抓起来狠狠摇醒。 「禀皇上,叶云山谷……」霍骥咽下口水。「万丈深渊。」 意思是,再无生还的可能? 一震,皇帝失魂落魄地跌坐在椅中,没有了,他的欣儿没了…… 燕历铭连忙上前扶着皇帝,急急开解。「父皇别急,欣儿福人福相,自有天助,儿臣立刻命人到叶云山谷寻人,一定把欣儿找回来……」 皇帝听不进去半句,怒指着霍骥。「去!带人去把那群山匪全给朕砍了,一个都不留。」 「是。」霍骥重重磕头,挺身道:「待臣灭了山匪,再回宫请罪。」 他大步流星进来,又大步流星离开,霍骥的心像火在烧似的痛得厉害,那是他的妻子,他才刚想要重新达识的妻子 皇帝胸口起伏不定,大口大口喘着气,怒道:「朕好好一个女儿,才出嫁月余就出这种事,霍家是怎么待她的?会让她待不住得到庄子散心?不行,给朕拟旨,朕要砍了安南王的头,霍骥也不能轻饶……」 燕历钧被吓到了,完蛋!玩这么大,欣儿离开前一再交代霍骥是可用、可交心之人,让他们千万别因为自己对他生出别样想法。 他急忙缓颊,「父皇,没这么严重,您不要急……」 怎么不严重?欣儿都已经……等等! 灵光一闪,皇帝转头看着两个儿子,老四的城府不如老大,他两道目光定在燕历钧身上,不过短短数息,燕历钧就憋不住了。 「说,你们和欣儿在搞什么?」皇帝凝声问。 燕历钧苦着脸望向大皇兄。 「给朕把话说清禁。」 要怎么说清楚,父皇才能撇开成见继续重用霍骥? 最好的方法就是把污水往其它两人身上泼,这不厚道,但是妹妹的话要听、要认真实行,要不是欣然,直到现在他还被老三蒙在鼓里。 「这件事,得从梅云珊偶遇三皇弟说起……」 两个一见钟情的男女,梅云珊哄骗欣然,设计她与霍骥成婚,却又勾着霍骥的罪恶感企图让他为己所用,直到富缘酒楼…… 故事很长,说完时天色都暗了,但宫人不敢进来掌灯,皇帝正盛怒呢。 这篇故事令皇帝咬牙,恨铁不成钢哪,霍骥脑子进水了吗?有眼不识金镶玉,竟被一个女人哄得团团转,而老三……一直为他是个安分的,看在欣然分上才对他偏重几分,竟就养出他的野心? 皇帝道:「拟旨,削安南王府爵……」 「父皇,欣儿说……」燕历钧想为霍骥说项,却被皇帝截下话。 「没听说过安南王府那些糟心事吗?朕这是在帮霍骥,爵位一削,那几房不肯分家的肯定要急着走人了,欣儿不是让你们照顾琴夫人?王府乱起来后,趁机把人接出来。」 燕历钧闻言,重重一击掌。「父皇果然厉害。」 皇帝瞪着老四,这种小事能称得上厉害?果然,还是要让他出去多历练历练,关在京里,把人都关傻了。 诚如皇帝所料,圣旨下达,其它几房人吓得急忙着分家。 人声鼎沸的大宅子瞬间人去楼空,出现几分荒凉。 霍明山和柳氏成天唉声叹气,深怕皇帝哪天毛没梳顺一怒之下来个满门抄斩,多冤枉哪。 第十九章 柳氏心中盘算着皇帝没夺老大官位,要不是官太小,皇帝注意不到,就是在等,要是公主找得回来便诸事皆安,若是没有,脖子可真要洗干净了…… 至于另一头,霍骥的动作很快,雷厉风行,短短三天就把叶云山的匪徒一个不落地砍个干净,虽然没救回公主,但少了这群土匪为祸,南来北往的百姓多高兴啊,心感皇帝德政。 只是……不在意料中的祸事发生了。 霍骥剿匪,寨子里的大当家趁着夜色逃脱,却在军队下山途中朝霍骥左胸射出一箭,虽然大当家被击毙,霍骥却伤重不醒。 眼看霍骥昏迷,无法戴罪立功、为门庭争光,且公主寻回无望,再加上柳氏哭哭闹闹逼着霍明山将霍骥逐出家门,免得遭受牵连,霍明山不得不壮土断腕。 琴夫人见状,不哭不闹,求来一纸和离书,抬着伤重的儿子离府。 【第五章 不一样很好】 欣然抚着肚子,她还是怀孕了,和前世一样,肚子奇大无比。 大夫把脉也诊不出个所以然,只让她少吃一点,佟姑姑担心极了,她却照常吃喝不误,因为她很清楚不是孩子太大,而是里面装了两个。 能把旭儿、暄儿生回来,她很高兴,她要把前世对他们的疏忽全补齐。 「宝贝儿,今天感觉怎样?」打开门,阮阮端着水果往屋里钻。 因着欣然开口闭口喊她阮阮,她索性也放下旧名阮湘,象征着和前世的人生道别,要好好在此重新落地生根。 「又来炫耀新品?」 欣然没开小食堂,而是先张罗着把酒楼饭馆给开起来。 过去她手中无擅长厨艺者,现在她有两个陪嫁御厨呢,光是御厨这名号就够吸引人,再加上与众不同的摆盘,聚缘楼开张短短几个月,生意好到不行。 当初选择冀州,除民生富裕之外,还有一个很大的原因——这里出产的陶瓷是举朝上下最有名的。 她们还没到地界,秦公公已经买下一间经营不善的窑厂。 她和阮阮画出形状各异的盘子,连上头的彩釉都是她们设计的,烧出来的盘子与外头大不相同。 另一方面,欣然召集陪嫁宫女,让她们从账房掌柜、蔬果雕花、厨艺甜点、营销企划当中择其一,分别学习,在学习过程当中不断淘汰进级,挑选可用之才。 原是服侍人的奴仆,现在能习得手艺养活自己,谁不是卯足劲儿学? 何况打一开始欣然就把月银和红利制度说得清清楚楚,财帛动人心,谁能不削尖脑袋想进酒楼当差? 白天一伙人在聚缘楼当差,晚上回来继续续学习,他们正为第二、第三家酒楼做准备。 看着雕成一盘小乌龟的苹果,欣然乐了。 聚缘楼规定,凡订十两以上的席面便附一盘果雕,每五天会换一新款,上次是西瓜小鸟,上上次是香蕉狗……每推出新款都会引得顾客上门。 现在学习果雕的学生,天天想破脑袋想弄出新鲜造型。 「猜猜,是谁雕的?」 「咏兰?」 「错,是咏梅,看不出来吧,那丫头看起来傻傻钝钝的,也能折腾出这个。」 学习果雕的宫女在经过三次筛选之后,便以咏字命名。 被淘汰的可以改选别组,如果在四组当中都遭受淘汰,对不起,只能再回来干伺人的活儿。 「是你教得好。」 「当然,名师出高徒。」 到冀州大半年,阮阮白一点、瘦一点了,其它的没有太大改变,但怯懦的性子却是翻天翻地的变化。 她说那是过去的她遮遮掩掩,现在这才是她的本性。 欣然倒是清楚得很,若不是太了解,这一声声宝贝儿的喊,哪家主子受得了? 欣然叉起一块苹果,问:「你想想,我们要不要买块地种果子,蔬果用量这么大,不划算。」 「你啊,省省脑子,什么钱都要赚,留一些绐别人赚吧,你可知道买地、养人、种果子都不是三天两头的事,管理更是大麻烦,咱们是门外汉,就别和那些懂门道的抢饭碗。认真把酒楼经营好再说。」 「这倒是,孩子生下来后,我也得在他们身上多花点时间。」 「能想通最好。有件事跟你商量一下。」 「说说。」 「席姑姑送来的巧克力越做越好了,我打算下个月开始,订席五两的就送巧克力。」 欣然把席姑姑留在京城,收孙家送来的可可豆。 买下阮阮当天,她亲自送阮阮到席姑姑那里,看见可可豆和欣然打造的机械,她手痒极了,当场就做出第一炉巧克力。 她本想让孙家把可可送到冀州,但阮阮反对,她说不必多此一举,早晚她会让巧克力攻回京城。 阮阮没说错,这种稀有的昂贵点心,京城才是大市场。 于是席姑姑留守,阮阮把制作巧克力的功夫教给席姑姑,再由席姑姑买丫头、小厮,将制好的巧克力往冀州送。 起初,欣然不想把任何人留在京城,如今看来反倒是好事。 因为大皇兄没坚持住,父皇知道她还活着,于是得经常写信回京,有席姑姑和往来车马,恰巧解决这件事。 「五两席面就送?你也太大方,我打算一颗卖一两银子的那。」过去她们就是这么做的,虽然刚开始门可罗雀,但后来也慢慢打开销路。 「小气啥,就是要让他们吃着好,带一盒、两盒回去,而且一开始我没打算做高单价的,我想从一颗两颗三颗的做起,慢慢把人胃口养大,再卖高价位的。」 这个……以前怎么没想过?想着独门独户,除此一家别无意争对手,一开始就抢下高端客人。 欣然妥协。「好,你说了算。」 「这才是我的好宝贝儿。」阮阮搂上她的肩,挑挑眉悄悄在她耳边说:「宝贝儿,有件事可不可以跟我透点讯儿?」 回望阮阮,她又露出那种贼精目光,欣然一笑,她喜欢。「什么事?」 「你是穿越来的,对吧?要不,你怎么会做烤盘、烤炉、模具、雕刻刀?又怎么会做盘饰雕刻?」 这个疑问在心中太久,与其天天琢磨不如问出口,依她们的交情,欣然应该不至于拿她当妖怪看待吧? 是前世阮阮教的呀!欣然没回答却定定眼望着她,疑问在心底发酵,穿越是什么?阮阮这么问,代表她是穿越人?凡穿越过的人都像阮阮这样多才多艺、聪明机敏? 「嘿嘿,不说话,被我猜到了哦!我就知道,经营营销的概念,一个足不出户的古代人怎么会知道?果然果然,你的命比我好,你穿越成公主,我却穿越成奴仆,你长得那么美、我却长成这副德性,穿越大神实在太不公平,我一定要跟他抗议……」 阮玩嘟嘟囊囊说老半天才发现欣然半句话都没接,忍不住翻白眼。 「好了啦,都懂、都懂,从几百年后穿越过来的灵魂,怕被人当巫婆架上火堆、烧成渣?唉,我何尝没有这种忧虑,放心,我嘴巴紧得很,何况我们是同路人,真高兴遇见来自家乡的你……」 「几百年后……是什么光景?」欣然问。 第二十章 这句疑问,让阮阮的声音踩住煞车,手抖起来。「你、你、你……不是?」 欣然好笑地摇摇头,不是她没同情心,实在是阮阮的表情太可爱,横眉竖目、嘴巴大张,鼻孔瞠得大大的,那模样好像她是比穿越更可怕的怪物。 「那、那你怎么知道雕刻刀怎么做?还还有可可树和……」阮阮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我从一本古籍上看到的,恰好看见孙家种的可可树,这才想试过是不是真的能够做出被称作疗愈美食的巧克力。」 天哪,阮阮后悔极了,她怎会这么理所当然?原来是穿越前辈留来的典籍,这会儿……短短三秒内,她开始考虑逃跑的可能性。 「嗯……我今天要教学生雕菊大根,萝卜应该送来了,我先过去。」 看着阮阮心虚的模样,欣然失笑,几百年后的灵魂很可怕吗?死过一次的前世灵魂更吓人吧? 「停,阮阮,你给我回来。」在阮阮一只脚跨出大门时,欣然叉腰朝她勾勾手指。 阮阮站定脚,本来就不够白的脸庞现在皱成一颗黑包子,勉强转身,她一脸无奈道:「宝贝儿,你饶了我吧,可不可以当我刚才神经病发作,胡说八道。」 她不肯动,欣然只好走上前握住她的手,认真说:「阮阮,听清楚啦,我不管你是几百年还是几千年后的灵魂,你都是我最好的亲人朋友,如果穿越是不能说的秘密,放心,我一句都不会对外说。」 欣然郑重的回答,顿时,黑子乐开花,转瞬勾出笑靥,无伪又真心的,她蹦蹦跳跳地在欣然身边弹一圈,最后给她一个超级大拥抱。 「我就知道宝贝儿最好,没错,我是你的朋友亲人,以后有啥事,阮阮给你靠。」 欣然失笑问:「几百年后的灵魂,应该很聪明吧?」 「对,我们那里的女人不输男人,男人能做的事,女人都能做,我们讲究男女平等,不像你们这里,有令人难以接受的男尊女卑。」 「我也觉得这观念不好。」 「是吧,我就说呗,为啥与你特别谈得来,因为你有一楼未来灵魂啊!」 欣然问:「既然数百年后的女人那么聪明,你干么不精明一点儿?」 「我哪里不精明了?」会做生意、会教学,会营销还会做甜点,她只差掐指能算了。 「既然精明,怎会拿钱供男人呢?」 「你说刘玉啊?」她怎会不晓是那是个花花架子,不过喜欢这种事就是没道理啊。 穿越过来,她第一眼看到的是他,是他温柔地问她还好吗,是他给她送吃的来,安慰她惊恐的灵魂,他是她在这世间遇见的第一抹温情。于是,瞧上了,放不下。 挑选这样的男人确实不聪明,可是二十一世纪孤独的女人来到古代依旧孤独,就算他给的很少,顶多是一个笑容、一分陪伴,可他的给予却能让她享受到被宠爱的甜蜜。 对于男人她要求不多,能够为她扫除寂寞就足够。 因为已经孤独太久,她讨厌一个人吃饭旅行、到处走走停停的生活,她惶恐一个人看书写信、自己对话谈心的光阴。 搂住欣然,阮阮叹长气。「宝贝儿我说过,我们那里的女人聪明能干,强悍不输男人,精明不输男人,站在朝堂上的女人表现得比男人更亮眼。」 「我们不靠男人养,养男人也不算什么,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这种话在我们那里是笑话,男人女人碰在一起,重点是爱没爱上,是有没有撞出火花,是能不能抽身。」 阮阮的说法很奇怪,但欣然能理解,因为她也曾为一个男人付出一切却求不来他的回眸。 「真有意思,不管是几百年前或几百年后的女人,都会在爱情面前蠢,所以你爱上了?撞出水花了?再也抽不出身了?」 「嗯,爱上,抽不出身了。」 想着刘玉的笑,她就忍不住想笑,天底怎么会有那么好看的男人呢,就是说谎也那样可爱。她不介意供养他、扶植他,她想总有一天他会长大,长成能够承担责任的好男人。 可不是吗,才二十岁呢,在二十二世纪他连大学都没毕业,对这样一个小屁孩要求不能太高的,对不? 「阮阮,你爱刘玉什么?」 「他说话有趣,能哄得我开心,他模样生得好,和他在一起养眼睛。他很温柔,每次被他深情望看,我的心就化成一滩水。」 「真有这么喜欢?」 「嗯,很喜欢、超级喜欢,喜欢到不得了。」她承认自己有偶像迷恋心态,活生生的欧巴天天在身边绕,对着自己说话、微笑,任何粉丝都会感到幸福的吧。 「了解,既然你喜欢,我就会全力维护你的幸福。」前世的事,她不允许再发生。 「这才是好姊妹。」 「嗯,好姊妹。」欣然用力点头。 阮阮搂住她的肩膀。「你也一样,有孩子算什么,如果有喜欢的男人,照样要猛追不舍,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什么话?」 「拼命追来的才是好男人,主动贴上来的……」 「如何?」 「都是对你有所图的坏咖。尤其是你,更要看仔细,你这么有钱、这么美丽,千千万万要提防有心人士的入侵。」 欣然哈咯笑开,这个论点有道理,霍霍骥是她追来的,他确是个有能耐的好男人,可是又如何?他的心不在她身上啊。 比较起霍骥,刘玉他……还能要求什么?至少他愿意花心思讨好阮阮,或许光是这点就足够支持两人过一辈子。 何况没有夏荷的存在,阮阮的感情会顺利无比,身为亲人朋友,她愿意为她扫除一切阻碍。 「好啦,我要去上课了,记得别吃太多乌龟,你的肚子再大下去,席姑姑会昏倒。」 「知道。」 所有人都在限制她吃食,就怕孩子卡在肚子里下不来,就连欣然借口作梦说梦见自己生下双生子,席姑姑都没相信,说皇室多年来还没这个例子。可……就不能允许她破例吗? 阮阮一离开,欣然嘴馋,忍不住连吃两尽小乌龟,这时肚子却猛然抽痛,欣然心微颤,大夫不是说还有大半个月?是啊,她明明记得旭儿、暄儿的生日还没到,怎么会? 捧着肚子,咬紧牙根,她告诉自己别害怕。 怕什么,她有经验的,生孩子不会这么快,而且她相当幸运,并没有在生产过程中吃太多苦头。 深吸气、深吐气,她回想阮阮教导的呼吸法,企图忍过这阵痛。 玉双捧着一碗蛋羹进屋时,就发现欣然趴在桌上,她急忙放下蛋羹,上前扶起欣然。 「公主,你怎么了?」 「我想,我要生了。」 欣然勉强抬头,勉强起身,她记得生产前要多走动才能顺产,她记得生产……可她没想到自己才出脚步,眼前一阵黑暗迅速窜上,她重心不稳,整个人往前栽去。 玉双惊呼一声,抢在她倒下去之前拉住她的手臂。 在晕过去之前,欣然还想着,为什么?她的生产明明应该很顺利…… 拦截三艘船,抓到五十几个倭寇,像肉串似的绑在一块儿。 第二十一章 过去倭寇恶名远扬,他们凶恶、残暴、杀人不眨眼,驻军光是听到倭寇两个字,别说作战,吓都吓死。 未战先怯,仗还有得打? 不过这几个月下来,吕将军、霍骥和燕历钧军队分成两部分,一半守着海线,一半打海战,双方合作无间接连打过几十场胜战,掳获倭寇三千多人。 吕将军没有第二种作法,只要抓到就串成一串砍头。 砍头的时候,不但让驻守海军观看,还令他们极其羞辱对方,几次下来,大燕的海军看见倭寇再不心生胆寒,仗也就越打越顺。 刚倒南方来的时候,除有经验的吕将军之外,霍骥和燕历钧吐得连胆汁都贡献岀来,而现在,就是风大雨大,他们在船上一样睡得着。 黑了、瘦了,也更精社了,但带着自信的脸庞散发出令人胆寒的威严,在战场上磨练过的男子,摆脱不了血腥,却也成就他们的气度。 「这是第几次?」燕历钧问。 「这个月的第五次。」霍骥回答。 「才五次?是人都被咱们杀光,还是吓破胆不敢出海?」燕历钧冷笑。 由不得他骄傲,刚来的时候几乎每天都有倭寇出现,让他们东奔西跑疲于奔命,常常觉得自己像猴子似的被耍得团团转。 霍骥建议吕将军将海防分成三十段,每段又分陆海两个区块,每个区块都有负责的将官,凡发现倭寇靠近,最靠近的两段兵力立刻集合支持,合力将倭寇打退。 并专人统计次数,算出倭寇经常出现的区段来推算他们的航径,几次下来竟能提早将他们在海上拦截消灭,令他们上不了岸,这让大燕海军士气大增。 「他们不敢出来,咱们就摸上去。」 「摸上去?阿骥,你找到他们的藏身之处了?」这段日子下来,燕历钧早已和霍钧称兄道弟,两人之间有了革命交情。 「不然你以为我每天乘船到处跑,是为了饱览海上风光?」 霍骥慢慢抓岀规则之后,发现倭寇的想法很直接、粗暴,对付这样的人,只要使几分心计就能让他们俯首称臣。 燕历钧不以为忤,他们互亏对方不是一次两次。「这次,我跟你去?」 「行,要吕将军答应。」 「他会答应才有鬼。」吕将军再保守不过,燕历钧受点小伤就吓得半死,每次有玩命的事都不许他参加。 「反正我先把丑话给说在前头,你不让我加,我还是会偷偷跑去,到时坏了你的事,别怨我,怪自己。」 他学会对付阿骥最好的方法就是耍赖。 霍骥横他一眼,转头看着海滩,那里跪着一整排倭寇,他们身后站着剑子手,大刀反射太阳光,明晃晃的亮得让人张不开眼。 鼓声起,刀子往上举,就在鼓声定住、大刀落下那刻,一阵刺痛从霍骥胸口透出,痛得他弯腰抚胸,喘不过气。 「阿骥,你怎么了,旧伤复发吗?」燕历钧将他扶起。 叶云山一役,土匪的箭矢从他后背穿到前胸,差一点射中心脏,他整整昏迷两天才过来,才刚能下床他又勉强进宫,坚持要随军南下。 将军不忍,面对倭寇时要霍骥留在后面,他不肯听,直冲阵前,杀敌的那股狠劲儿甭说倭寇,就是自己人看见也觉得惊心。 燕历钧原以为他是怕皇帝降罪霍家,因此迫切要挣得军功,想替家人保命。 他那种不要命的打法,看得燕历钧害怕,于是私底下悄悄告诉他,父皇看重大局,绝对不会因为欣儿的死牵连霍家。 霍骥没有回答,之后砍起倭寇还是一样凶狠。 是因为没有完全复原就上战场的关系吗?燕历钧抓起他的手臂,说:「走,找军医看看去。」 「没事。」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胸口痛得厉害,军医来看过也看不出所以然,深吸气,霍骥强压下那股疼痛。 这时,跪在海上的一名倭寇突然挣脱绳索跳起来,他手脚相当快,一把抢过刽子手的长刀,横刻一刀,鲜血从刽子手肚子中间冒出来。 围观百姓被这幕吓得四下逃窜,那人趁乱抓起刀子快挥数下,十数名倭寇绳索断开,眼看就要抢刀劫人。 霍骥强忍疼痛,举刀快奔,燕历钧也回过神,抽岀腰刀跟着往前跑,转眼两人跑到倭寇面前见人就砍,半点不迟疑,其它士兵见状也跟着上前。 瞬间,沙滩上留下一滩滩触目惊心的血。 霍骥追着第一个挣脱绳索的倭寇,那人跑得极快,转眼就要冲进海里,倭寇水性极佳,要是让他们入了水就别想把人留下。 霍骥施展轻功,飞快朝那人追去,可惜还是慢了一步。 来南方之后他虽也学会泅水,但水性哪能与倭寇相比,这会儿他不管不顾跟着钻进海水里。 水有阻力,让霍骥的动作慢下来,即使有一身功夫在水里他占不到便宜。 而倭寇入水彷佛入了无人之地,动作流畅、身手矫健。 这会儿他不逃了,转身朝霍骥咧唇一笑,朝他游去,海水刺得霍骥双目红肿疼痛,但他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向自己游来的倭寇。 他清楚,和对方在海底肉搏战太吃亏,想赢的方式只有一个——一刀毙命。 于是他舍弃长剑,从靴子里抽出匕首,但他肺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脑袋开始出现嗡嗡声,霍骥放松自己在海中飘浮,冷静地看看越来越近的倭寇,微眯眼。 倭寇游近了,他在霍骥跟前观察半晌,发现他已经无力反抗,得意扬眉,近前扣住霍骥的脖子把他往深海拖去,企图淹死对方。 霍骥在他前节「昏迷」,下一瞬却猛地眼睛张开,抓紧时机反身将匕首刺进倭寇的心脏。 倭寇不敢置信地望看霍骥,他怎么还能够…… 血在海水中扩散,慢慢地飘上海平面,燕历钧大叫,「他们在那里!」 「喂,你记得我吗?」 女孩娇俏的脸庞在他面前张扬,霍骥直觉转身立刻闪开。 这是他第十次见到她,只要脑子没坏掉都会记得,可是霍骥但愿自己忘得一干二净。 快奔到他跟前,欣然伸岀双臂阻挡他的去路。 霍冀板起脸孔冷眼俯视她,她矮得过分,但她没有身为矮子的自觉,把头抬得高髙的,胸口挺得直直的,满脸灿烂笑容。 她长得相当美丽,是京城数得出来的大美人,加上她的身分高贵,只要是男人都会用尽力法企图得到她的青睐,但霍骥不是那些男人当中的一员。 因为八岁的时候,他就已经名草有主,并且一心忠于未婚妻。 「公主有事?」 她倒抽一口气,笑得大眼睛眯成两条线,就是嘛,那话讲得没错,女人不奋起直追,怎么能说男人都种在别人家的围墙内? 瞧,他不就记得她了吗? 「嗯,有事,很重大的事。」她一把扯上他的衣袖,把他往无人巷子里拉去。 霍骥不耐地甩开她的手,口气冰冷,「公主请自重。」 「放心,我对别人都自重得很,唯有对你不同。」她脸上的笑容不受他的冰脸影响。 第二十二章 他放什么心?她爱对谁自重、不爱对谁自重,关他什么事,搞得他很在意似的。 甩袖,他直接往外走。 「别走啊,我怕你会后悔。」这次,她拉住他衣服后摆。 又是鬼话,他后悔啥?后悔没在巷弄里被人发现坏掉名声?还是后悔没和她演一场孤男寡女,搞得人尽皆知? 他用力吸气,转身,怒气冲冲说道:「公主,再下与云珊已有婚约,万望公主别纠缠。」 「我知道啊,可不是还没成亲吗?未盖棺论定的事,将来会如何还很难说。」 云珊又不想嫁给他,她喜欢的是三皇兄呢,她们已经约定好了呀,她成全她和三皇兄,云珊成全她和霍骥,各取所需各得圆满,不是挺好? 「你真……」厚颜无耻。 下面的话他在唇齿间咬紧,他没忘记燕欣然是皇帝最宠爱的女儿,他深吸气,表情再度冷冽,问:「不知公主有何要事。」 「哦,对,要事嘿。」她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递给他。「我想你会喜欢,先借你看三天,三天后酉时天桥下见,喜欢的话送给你,不喜欢的话还给我,到时不见不散。」 拒绝的话没说完,欣然已把书往他怀里一塞,瞬间跑得没影儿。 霍骥无奈摇头,垂眉看过,是《袁氏韬略》,前朝大将袁氏所作,耳闻此书多年始终无缘一见……心脏狂跳,霍骥匆匆把书塞进怀里,快步回府。 三日后,亥时将尽,街上已经没有几个过往行人,唯有买醉的酒客歪歪倒倒地说着醉话。 天桥下,欣然来来回回走着,走得脚酸了,还舍不得离开。 她知道这时候还没回宫,席姑姑、佟姑姑肯定急得跳脚,而把她跟丢的玉双、玉屏肯定正在挨骂,她很抱歉,可是她不想半途而废,她非要等到霍骥不可。 说好的,不见不散,他会来的吧。 如果他不喜欢《袁氏韬略》,应该会透过云珊送回她手上,可是他没有,那么便是代表喜欢,对吧? 既然喜欢,那么不管收不收下这个礼物,他都会来见她一面,对吧? 一句句对吧,她自问自答,却没有半点把握,只是……坚持着。 她不晓得自己怎么搞的,好像碰到他的事就会分外坚持,坚持见他、坚持喜欢他、坚持多看他一眼,这种坚持看在别人眼里肯定会嘲笑不已,可就算被嘲笑,她还是不想放弃坚持。 子夜将近,望着天空皎月,她仍然不想离开。 低着头从桥东走到桥西,再从桥西走回桥东,来回几百趟数都不数不尽了,脚底微微刺痛着,欣然仍旧不停地走着。 霍骥回到京城,已经很晚了,他没进王府,直接到天桥下。 他想……娇娇公主不会等待太久,对燕欣然而言,不见不散是随口说说,他来是为了给个交代——他不是言而无信的男人。 但霍骥看见了,远远地看见她孤独的身影在天桥上来回走着,罪恶感瞬间浮上心头。 他很喜欢《袁氏韬略》,却不想接受她的好意,他挣扎过是不是让云珊把书送回去,但打开第一页之后,他再也停不下来。 他像血蛭一拼命吸收里面的养分,不想收下却也不愿意誉抄,他不肯占她的便宜,因此他来了。 云珊的话在他耳边萦绕—— 她说:「霍骥哥哥辛苦了,公主是不达目的不肯歇手的女子,都怪我,不该让公主见到你。」 云珊有什么错?那不过是意外。而他应该做的,是终止这个意外。 吸气,他缓步走向欣然 看见霍骥那刻,欣然的眼睛酸涩得厉害,才不想哭呢,可是眼泪自顾自地流下来,月光很亮,照得她的泪水闪闪发光,但她在笑,笑得酒窝深深的,盛满月光。 「你来了?真好。」 一点都不好。霍骥在心里闷声道,她的眼泪……烦人! 拿出书册,他递绐她。 笑容顿时凝结在嘴边,燕欣然接过书,低低地说声,「不喜欢啊?没关系……」她深吸气,拿出另一本,「这本肯定会喜欢的吧。」 那是珍本,《程武兵法十章》她跟父皇磨好久才要到的,这次她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这本书在我柜子里放好久,都快长书虫了,年年晒挺麻烦的,如果你要就留着,不想要便扔掉。」 霍骥看一眼封面,心又狂热起来。 细细审视他的表情,没有欢欣鼓舞、没有麻烦生厌,他半句话不说,她猜不透他的心意,唉,这样的男人很难和他拉近关系呢。 不过,他终究是来了,就算只是一小步,至少她已经朝他靠近几分。 抬起小脸,欣然对他撒娇,「我好饿哦,从酉时等到现在……你可不可以请我吃饭?」 满是盼望的目光追着他,霍骥却咬牙狠心拒绝。「不。」 耸肩、吸气,在肩膀落下同时,她重新堆起笑脸,又道:「要不,送我回宫吧,夜深了,就算是公主也会害怕碰到坏人的呀。」 握紧拳头,霍骥二度发狠。「不。」 话丢下,他转身离开。 看看他决然离去的背影,欣然泪水滴滴答答掉得好厉害,一堆接都接不住的委屈像潮水似的把她给淹没。 欣然蹲下身,把头埋在膝间放声大哭,也不知道哭了多久才重新站起来,用袖子抹干眼泪。 她吸吸鼻子对自己说:「没关系,这么好的男人,受再多委屈都值得,再接再厉,勤奋不懈,成功一定会在眼前!」 她朝回宫的方向走去,脚底都磨破了,每一步都疼得厉害,瘸着腿、壮胆似的哼着歌儿,她抬起下巴,刻意笑得张扬,刻意假装不痛,她说着打气的话说服自己不失望。 她不知道,在黑暗中,有一双眼睛看着她、陪着她,一路回宫。 最近总是想起陈年往事。 霍骥回来了,在叶云山上受重伤时。 那一世,他眼睁睁看着六岁的旭儿、暄儿死在眼前,看看欣然身首分离,刽子手的长刀再度举起、落下…… 接着,他在燕历钧的皇子府里清醒,前世、今生所有的事在脑中翻搅,他回来了,他无声地哭着。 母亲以为他痛得太厉害,以为他愤怒母子俩被赶出霍家,并不是,他只是很伤心,非常非常伤心,他再一次失去欣然。 她也重生了,对吧? 全部的事,是从新婚开始改变的。 所以她不争不闹认下春药一事,因为前世她的解释惹岀他更大的愤怒,所以她在桃林里没有哭喊叫嚣,只是冷静地要与他谈谈,所以她暗中设法,一心离开王府。 怎么能不走?她的心被他伤透,她的命因他失去,她亲口说过,重来一次,她再也不要遇见他。 岂知,她的计划布置,被那群土匪破坏了。 她死去,却留下他,怎么办?他怎么还她一世恩、一世情? 「阿骥,父皇的圣旨很快就到了。」 燕历钧没敲门,直接冲进霍骥屋里,并肩作战两年,他们成为无话不说的好朋友。他满脸喜色地坐到霍骥身边,这天,他们已经等得够久了。 第二十三章 有燕历钧在,事事直达天听,少掉层层关卡,行事更加顺利,有前世经验,霍骥少走许多冤枉路,他拟定的作战计划受到吕将军重视。 与前世相较,倭寇早在他们进驻的第一年便几乎绝迹,留在南方的第二年,大部分时间是用来训练海军与边防战力。 通商口岸也陆续兴建中,有几家商行纷纷订制大船,准备大展身手。 他记得前世欣然也有两艘船,只是他不记得商号名字,对于她的事,他习惯漠视,那时候,他重视什么? 重视未来前途,重视梅家的恩惠,梅家投靠三皇子,他便跟着梅家作为燕历堂的助力。这个决定对梅家是正确的,因为最后云珊登上后位,梅家成为皇亲享一世荣华,但对他而言却是错得彻底。 燕历堂心胸狭窄,害怕有能力扶埴他上位的自己,也有足够能力颠覆他的政权,更何况燕历堂始终认定他的忠心源自于云珊的美人计。 他相信云珊肯定为自已说过话,但燕历堂……只怕云珊说得越多,自己下场越惨。 他冤、霍家冤、欣然冤,他的儿子更是冤得透顶!他的儿子……霍骥眉心紧蹙,他终究失去机会弥补。 「你收到太子的信?」 「对,父皇让咱们俩先回京,说后面还有重用,猜猜父皇打算教咱们做什么?」 莞尔,霍骥慢调斯理回答,「北辽。」 燕历钧大笑,掌心往他肩膀落下,「英雄所见略同。心里有想法吗?」 想到打仗,燕历钧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兴奋,他是天生该在沙场征战的。 霍骥点头,在南方,他们哥儿俩打下响亮名号,现在大燕朝上下谁不晓得霍燕双将? 有那夸张的说书者,号称天庭第一战将杨戢曾赠他们一捧血,两人饮血后出生,因为骨子里有杨戬的血,自落土那刻便是战神。 此番回京,皇帝必当询问他们对北辽作战有什么看法,霍骥没看法,但有丰富经验,他从枕头底下抽出一本册子丢给燕历钧,朝堂上他需要有人与自己一唱一和。 燕历钧只翻两页,眼珠子就射出光芒,抬眼重重一拳落在霍骥肩膀上。 「我就晓得你有做准备,可我也没闲着,喏!」他从怀里抽出个大信封,里头也装了不少东西。 「我先看看,返京途中我们再找时间好生商量。」 「嗯,顶多两天,太子会带圣旨到达。好久没和大皇兄聚聚,这次得喝个不醉不归!」 「来的人是太子?」霍骥惊讶。 前世送圣旨过来的是燕历堂,他奉命办理通商口岸事,因为皇差办得成功受到皇帝瞩目,渐渐在朝堂形或气候,晋身为太子人选。但……这次来的是燕历铭? 「对啊,皇兄还奉命办理通商口岸事务呢。」燕历钧回答。 大皇兄在信里说,这趟皇差是欣儿让他极力争取的,也许是欣儿想在海上贸易掺一脚吧。过去没想到欣儿这么有本事,短短两年把生意做得风风火火,现在连海上贸易都不放过。 不一样了…… 霍骥眉心微扬,确实不一样了,前世他剿寇立下无数功劳,也不过是个五品小将,今生欣然给他一个更高的起点,如今的他已是三品将军。 前世的战役没有燕历钧的分,前世的大皇子没有入主东宫,更没有机会获得朝堂百官一致拥立,所以……都不一样了,对吗? 不一样,很好。 「皇上想攻打北辽,户部那些老家伙没意见?」 「有意见又怎样,这回北辽不仅仅是蠢蠢欲动,人家都开始集结兵力了,难不成要等到北辽打到京城,老家伙才肯把钱拿出来?」 燕历钧垗眉,他得意着呢,这回非要把北辽打得屁滚尿流,打得他们听到燕历钧三个字就吓得倒地磕头,大喊我错了。 「这倒是。」一个利落翻身,霍骥下床,「走,操练去,等太子过来,让他亲眼看看现在的南方军队已经不是昔日的吴下阿蒙。」 燕历钧击掌,大喊,「就是就是。」 长臂攀上霍骥肩头,两人笑嘻嘻出门。 【第六章 避不开祸事】 皇帝没在宫里请客,他刻意微服出巡在聚缘楼请燕历钧和霍骥吃饭。 这是自家丫头开的酒楼呢,当爹的不捧场,要教谁捧场去? 虽说士农工商,商排最末,可他不是那等迂腐皇帝,国家要强,靠的不是兵而是富,百姓口袋里装满了银子,天天吃香喝辣,日子过得比神仙还快活,哪个人会闲到想造反。 再说了,不管是倭寇犯界或北辽好战,不都是因为穷吗?只要通商一事顺利,大伙儿都有钱赚,是谁都会想休兵的吧。 整整两年,他让燕历铭写了几十封信才说服欣儿把铺子从冀州往京城开,聚缘楼和小食堂开幕那天,他亲手提匾造成大轰动。 听说客人一拨拨,接都接不完呢。 欣儿知道消息后肯定会很高兴吧,他这个当爹的从没忘记过她。 不过,他既得意又高兴,欣儿没有因为一次错误婚姻就丧志,更骄傲他的女儿有远见、能够顾全大局。 即使决定离开霍家,她仍然把霍骥推到自己跟前。 如欣儿所言,霍骥确实是个优秀人才,有他出马,为祸十几年的倭寇绝迹于南方,而历钧也在他的带领下脱胎换骨。 皇帝庆幸,当时没有因为愤怒损失一名大将。 阖上霍骥和燕历钧联名呈上来的折子,他满意地看着霍骥。 很好,不居功、不自傲,有好处都记得捎带上历钧,这让为人父的皇帝心生感激。 「就这么办,朕把十万大军交到你们手上,你们可有信心帮朕打赢这场争?」 这次,皇帝决定把吕将军留在南边驻防,协助太子办差,让霍骥和燕历钧掌领兵权。 这下子可以大展身手了,两人对视一眼,眼底有藏也藏不住的骄傲得意。 一揖到地,两人齐声道,「臣鞠躬尽瘁,竭尽心力。」 「别跪了、快起来。上菜、上菜。」 在里头服侍的公公躬身退出厢房,走到外头对小二道:「上菜。」 没多久,菜一道道上桌,燕历钧惊讶说:「这、这剽虫……是用什么做的?好看得紧。」 「这你可就不知道了吧。」皇帝炫耀地夹起摆在绿青菜上头的瓢虫,「这叫小西红柿,上头的斑点是腌橄榄,味道可好啦。」 聚缘楼的每道菜或多或少都有一些简单的摆盘,至于放炸排骨的方形盘子就更厉害了。 「这观音是……哇……」燕历钧凑近细闻。「是用芋头雕的?居然雕得栩栩如生,跟真的一样。」 「这就是聚缘楼的特色,每道菜都摆得漂漂亮亮的,最近有些酒楼饭想学他们,但别说这些奇形怪述的盘子买不到,光是这门雕刻手艺也不容易哪,听说直到现在聚缘楼的师傅还得一面做事一面上课呢。」 他家欣丫头有远见,一个个签下死契,要不,被人高薪挖走岂不是自费心力。 燕历钧夹起一块不知名的方形食物放进嘴里,咬下,吓一大跳,「父皇,你瞧,这是蛋?居然有三个颜色。」 第二十四章 「你不得了吧,绿色这层是用波菜捣出汁加入蛋液,红色是红萝卜汁加蛋液,先把原色蛋液蒸熟,倒入橘色蛋液蒸熟,最后再倒进绿色蛋液,你咬大口一点,咬到中间部分。」 对于女儿的事,皇帝样样都研究透澈。 燕历钧张口咬下,不得了,中间还嵌着一对虾子,滋味可鲜极了。 「这蛋,费不少功夫吧。」 「这算什么,还有一道菜叫做鸟巢,也是用蛋做的,味道更好。」 父子们吃一道评一道,霍骥却默不作声,打从炒三鲜上桌,他的目光就挪不开了,他拿起旁边用萝卜做成的玖瑰花,陷入沉思,这个他见过的……在欣然编写的册子里。 将红萝卜、自萝卜切薄片,泡入盐水中,再将每张圆薄片在二分之一处重迭、铺排于砧板上,卷起,将下方切平,即成。 心潮起伏,一个大胆假设兴起,聚缘楼和欣然有没有关系?如果有,是不是代表欣然没死? 「怎么不吃,试试松鼠鱼,味道可好看呢。」燕历钧用手肘拐霍骥一下,纳闷的瞥了发愣傻笑的兄弟一眼。 霍骥莫名其妙地开心着,莫名其妙笑着,还没有证实的事已经在他心里掀起阵阵兴奋。饭后,送走皇帝和燕历钧,霍骥又回到聚缘楼里。 已经过了饭点时间,铺子里依然高朋座,掌柜正在和刚完帐的人对话。 「爷上回来,每桌还送巧克力,这次怎么没送啦?」 客人口气挺差,他就是冲着巧克力来的。 两天前他尝过一回,今天又邀朋友上聚缘楼,来之前把巧克力夸得人间无、天上有,这会儿吃不着了,他的面子要哪儿放? 「回爷的话,之前东家在京城开小食堂,因为知道巧克力的人不多,这才在席面上附赠,一来试试顾客反应,二来打开名声,这会儿知道小食堂甜点的客人越来越多,聚缘楼就不再送了。」 「如果爷喜欢可以移驾西街,小食堂里面不只卖巧克力,还有不少外头没见过的好东西,这两天恰好办试吃,爷要不要顺便过去尝尝?」 掌柜口气温和亲切,脸上一堆笑容,半点不受对方态度影响,他可是营销组的首席。 「西街?」 「是,西街七十六号。」掌柜一路说一路躬身哈腰,把人送到大门口。 霍骥默默把地址记下,正准备掌柜回头再问上几句时,一名女子从厨房匆匆走出来,一路走一路对着身边的厨师交代事情。 打过照面,霍骥目光微凛,他认得她……在上一世。 前辈子,他曾在欣然身边见过,她叫做……对了,她叫阮阮。 他不清楚欣然开什么铺子、做哪门子生意,但确定欣然和阮阮走得很近,阮阮颇有几分本事,欣然经常和她以及另一个男人,叫做巫镇东! 欣然经常和阮阮、巫镇东关起门来商量生意上的事。 而现在……欣然的蔬果雕、欣然的身边人都出现了……这表示欣然还活着,对吗? 退开两步,阮阮与霍骥错身而过,经过掌柜时,阮阮道:「巫大哥和秦大叔今天下午进京,你派个人到城门迎接,接到人之后直接把送他到小食堂。」 梁掌柜躬身道:「巫总管和秦总管要进京,冀州那边怎么办?」 「有夫人坐阵呢,等小食堂生意稳定,我立刻回冀州。」 这次进京的主要目的有二,第一,她要把小食堂开起来,第二,将席姑姑调教好的一批工人带回冀州训练。 往后,京城这边就交给秦大叔和席姑姑负责,她掌理冀州生意,巫大哥辛苦些,哪里需要他就得往哪里跑。 「知道了,我马上命人先把屋子整理起来。」 「多谢,我先过去了。」 阮阮走出聚缘楼,一面走一面暗自盘算。 欣然的铺子扩充得有些快,到现在不过两年,已经有二十几家铺子,学生们分派出去,有些人本事还不足以撑场面,短时间之内应付着还可以,要是长时间……要不要每个月订几个日子,让他们分批回冀州进修? 她低头走得飞快,不晓得后头有人跟着自己。 跟在身后的霍骥也一样,满肚子思量。 巫大哥、巫总管?指的是巫镇东对吧,重生的欣然加上阮阮、巫镇东……是欣然把他们兜在一起的对吗?换言之,欣然还活着的机会又更大了! 持续兴奋中,他的脚步轻扬,他的笑脸张扬,他几乎要跳起舞来。 不到一炷香功夫,阮阮走进小食堂。 霍骥跟进,一眼瞧见……那就是巧克力? 前世,他经常在娘亲屋里看见的点心,他嫌太甜太腻,娘却说人生那么苦,不吃点甜的来冲淡苦涩,日子要怎么过? 那时候,娘和欣然处得很好,旭儿、暄儿经常在她膝下环绕,他以为连母亲那样清冷的人,欣然都能够拿下,她在府中必定混得风生水起,于是他继续忽略她,继续把全副心力用在拼前程上头。 如果巧克力是欣然孝敬娘亲的,那么……又是一个证据。 他不知道要几个证据才能证明欣然活着,但萝卜玫瑰、巧克力所和巫镇东……这些理由,足够让他派人循线追查了。 阮阮一走进小食堂,刘玉看见她,连忙迎上前。「那边忙完了?」 「嗯。」 阮玩看一眼铺子里的人潮,忍不住轻叹,有皇帝罩着就是不一样哪,不过是一块匾额,不过是几个宫女张扬进门,瞧瞧,这生意好到咋舌,都赶过冀州本店了。 「生意挺好的,要不要看看账本?」刘玉问。 「晚上再看,我先到厨房巡巡。」 「阮阮。」刘王喊住她。 「怎样?」 他面露迟疑,道:「我可不可留在京城,不回冀州?」 阮阮蹙眉,他怎会想要留下,因为觉得不受重视? 也对,冀州那边生意上的事他根本插不上手,不像京城里新店新人,他至少还能摸到帐册。 这点不能怨欣然,不是不给他机会,实在是他能力有限。 看在自己的面子上,欣然也曾经让他当过掌柜,但是别说带人不行,他连账目都做得不清不楚,被刘玉接手过的铺子,业绩坏到令人发指。 之后欣然几度提起想再给个机会让他试试手,她都不乐意。 阮阮公私分明,她再喜欢刘玉也没道理让欣然亏银子,对不?这次要不是刘玉苦苦哀求,她也不愿意带他上京。 才两个月吧,他就不想回冀州了? 「我不一定要当大掌柜,我可以从二掌柜做起。」 阮阮想笑,二掌柜就不需要本事了吗?她绝不用没能力的空降部队,就算是自己喜欢的男人也不例外。 微哂,阮阮不想在众人面前下他面子,便道:「晚上我们再讨论,我先进去忙。」 「好。」刘玉送她到厨房口,踌躇片刻后走出铺子。 是直觉吧,直觉促使霍骥跟在刘玉身后,见他东弯西拐走到一处三进屋宅后面,一名妖娆女子走出来,两人对话片刻后,刘玉离开。 霍骥在附近略作探听,浓眉更紧,这小铺子的小伙计怎么会和知县扯上关系? 第二十五章 每天每天每天……不管去哪里总会与她遇上,她到底派了多少人盯着他?满脸厌恶,下意识转身。 「霍骥,你要是敢跑开,我就从这里跳下去。」说着,欣然半个身子伸到栏杆外。 这里是相国寺的至善楼,楼高十八层,要是从这里跳下去,非死即残。 「脚长在公主身上,爱怎么跳请随意。」霍骥不受威胁,径自往楼梯方向走。 欣然噘嘴,这人真没意思,吸口气,她慢悠悠说道:「可是今天我和云珊出门,如果我死掉,不知道云珊会怎样?父皇应该……不至于迁怒吧。」 霍骥冷笑,这种话唬不了他,他刚从梅府出来,云珊在家。 想也不想,他继续往下走。 「霍骥,你真的不管我哦,我真要跳喽!」 她作势爬上栏杆,眼睛却巴巴地望着霍骥,这时高楼一阵强风吹来,欣然没抓稳,眼看就要摔下去。 正在她发岀尖叫声那刻,霍骥拉住她的胳臂把她整个人提上来,于是欣然顺利地撞进他的怀里。 她环住他的腰,眉开眼笑说:「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 闻言,霍骥大翻白眼,推开身上的软玉温香,恐目相对,「你到底想怎样?」 「想要你去一趟天香阁,二楼的梅香屋。」 「我为什么要?」 「去嘛去嘛,对你有好处的。」 「我不需要你的好处。」 「要不……如果你肯去的话,我保证未来五天不出现在你面前?」 这也能拿来当条件?霍骥瞪她,瞪得眼睛快要掉出来,她还是笑得满脸阳光灿烂,真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女人。 「你瞪我吗?觉得不划算吗?要不十天?不能再长了,就十天。」她鼓着腮帮子,扳边手指,说得无比认真。 又使起赖皮功。「拜托嘛,我是真的为你好。」 「如果你真是为我好,就不要出现。」他说得斩钉截铁。 「不出现你怎么会记住我,我怎么会有机会?」她闷声道。 霍骥没好气说:「记住你做什么?你要什么机会?」 「记住我、偶尔想起我,我想要一个机会想要你喜欢我。」 这种话说得出口,她到底是不是女人哪?「要我讲几次?我不会喜欢你的,我已经定下婚约,听懂没?别像傻子似的整天跟在我身后做一堆没有用的事。」 她还在笑,只是笑容里热上一丝苦涩,「没做过,怎么晓得有没有用?我是公主哪,堂堂公主都不能争取自己的幸福,那平民百姓岂不是更可怜?」 「什么鬼论调。」 她用力叹气,用力笑开,「记住哦,明日午时,天香楼二楼的梅香屋。当然,如果你比较喜欢天天见到我的话,可以不去的。」她高举两手,朝他挥一挥,跳着脚下楼。 隔日迟疑大半天,霍骥还是去了。 没想到等在里头的人是吕将军,那次对话让吕将军对他留下深刻印象,也是那场对话让霍骥下定决心从军报国。 同样的手段,欣然明明用过,霍骥很清楚应该怎么闪躲,但梅老太爷寿宴那天,她故技重施掉进梅家的莲花池里,而他没有闪躲,还是救了她…… 说到底,他怨的不是她,而是自己? 霍骥流了满头大汗,从床上坐起,看着四周,用手背擦掉额间汗水。 最近,不是回忆还是在梦中想起,越来越多被忽略的画面一幕幕回到脑海里。 她很烦、很讨厌,欣然天天出现对他做一堆不合理的要求,可如今回想……她并不是在嫁进安南王府后才处处为他着想的,她从很早以前就自以为是地做了许多对他好的事。 她很尽力,他却丝豪不领情。 欣然曾自我嘲讽地告诉娘亲一个笑话。 她说唐僧发现孙悟空的裤子破了个洞,于是耐心地把洞给缝起来,第二天又发现有洞,又补起来,第三天依旧还有破洞,正当他拿起针,孙悟空世现,问:「师傅,你老把洞补起来,我的尾巴要搁那儿?」 她说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你默默为别人付出的,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接受。 会讲那个笑话,是因为……她开始觉得心累了,对不? 他对她,不是普通的差。 霍骥牵起嘴角苦笑,垂眸看一眼躺在地上的燕历钧,昨夜两人讨论整晚,燕历钧累坏了,迷迷糊糊睡在他的营账。 眼前他们画临一个大难题——朝廷粮草没衔接上,再过几天大家就得饿肚子了。 吃不饱的兵怎么作战?只有等着挨打的分。 征粮的人派出去好几批了,直到现在没有半点消息。 他们能怎么做?要不盗粮,把北辽的粮草放到自家人肚子,要不烧粮,让敌人和自己一样饥饿。 不管是哪种方法,都只能在对方的草粮上动脑筋。 霍骥下床喝水,他动作很小,不想打扰燕历钧,这家伙三天三夜没阖眼了,碰到敌军他就像疯了似的,眼睛冒出红光,不砍倒最后一个绝不歇手。 如今他们名声在外,一个是恶龙,一个是罗刹,再过不久燕历钧和霍骥两个名字恐怕就能够止小儿夜啼了。 喝完水霍骥走到水盆边,掏一捧清水洗脸。 上个月底,大军开拔到北疆,刚到地界,战争便如火如如荼展开。 一开始是顺利的,接连打出几场胜仗,消息传回京城,皇帝数度下旨褒扬。 燕历钧得意洋洋,拍着他的肩头说:「咱们一鼓作气把北辽给打下来,回去后等着父皇给咱们封王。」 霍骥笑而不答,前世他虽然没封王,但确实在吕将军的带领下一路打到北辽都城,迫得辽王岀城投降。 此生,他一样不会让北辽好过。 「禀报霍将军,林大人到。」 小兵的声音传进屋里,正在睡觉的燕历钧突然跳起来。「是谁!」 「林志忪,林太人到。」小兵又高喊一声。 「林志忪?他不在京城当差,跑到这里做啥?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还能带兵不或?」燕历钧揉揉眼睛,他没睡饱,一脸的起床气,他用力抓抓头把头发抓成鸡窝。 霍骥想到什么,猛地一个旋身。 燕历钧身子一缩,问:「干么吓人啊。」 对,霍骥不只想到,还吓到,记忆中欣然的声音钻入耳际,那是欣然在天牢里对他说的话—— 知不知道你在前方打仗,朝廷拿不出粮草时,送去前州的三万石粮米是从哪里来的? 所以林大人是来……送粮? 「快快有请。」霍骥大步出营账,亲自迎接。 闷闷地看着霍骥的背影,燕历钧喃喃自语,「一个小文官值得他那么高兴?」 燕历钧抓抓背,好几天没洗澡了,痒得厉害,他一面抓一面走出营账。 霍骥走得很快,几乎要飞起来,待看见林志忪,他抢身上前,第一句就问:「林大人,这些粮米是从哪里来的?」 霍将军怎么知道他是来送粮的?京城那里还不晓得呢,这里就听说了?消息未免传得太快。微怔,林志忪回答,「是民间商人捐赠。」 民间商人……是欣然!肯定是欣然,前世林志忪同样告诉他是民间商人捐的粮。 「哪个民间商人?」 他摇摇头「下官不清楚。」 第二十六章 不清楚吗?霍骥微微失望,不过……拳头紧握,他一定会查到的! 听见粮草两字,燕历钧精神抖擞,他扬声大喊,一把拽住林志忪的胳臂扯开嗓门道:「你真是送粮过来的?」 「回四皇子,是的。」他一面回答,一面心生怀疑?怎么霍将军知道的事,四皇子却不晓得?不是说两人好到可以同穿一条裤子? 「有多少?」燕历钧又问。 「三万石。」 燕历钧激动地拍上林志忪的肩膀。「真是及时雨啊,林大人,你是咱们的救苦救难活菩萨,你解了咱们的燃眉之急哪。」 为了粮草的事,他愁到头发发白也找不到解决办法,昨晚霍骥做出决定要带一小队人马悄悄潜到北辽后方,把他们的粮草或抢或烧让两边的作战条件相当。 没想到……活菩萨呀,真真是活菩萨! 有这么夸张吗?林志忪被他一拍,痛得脸色惨白,怀疑双肩脱臼了,却还是咬牙回答,「这是下官分内的事。」 「不管分内分外,这件事我一定要上折子给父皇,让他好好夸奖你一番!」 「周校尉。」霍理扬声唤人。 「属下在。」 「带人清点粮草入库。」 「是。」 周校尉的声音中一样带着无法言喻的喜悦,可不是吗?仗打得这么顺,要是因为粮草暂歇,多冤哪。 听着霍骥的命令,士兵们看见一车车粮米,忍不住欢声雷动。 燕历钧更是按捺不下满腹激情,勾住林志忪的肩膀,用力搂两下说道:「林大人,走,我请你喝一杯。」 他的力道大到手无缚鸡之力的小文官再度脸色惨白。 霍骥没跟上去,他走回帐里,心里有着抑不住的激动澎湃。他不断告诉自己,这绝对是欣然,她没有死,她在远处护着自己…… 自从林志忪送来了及时雨,大燕军队士气更加高涨,连连打得北辽落荒而逃。 这日,霍骥回到帐中,信使刚刚离开,见桌上多了封书信,拆开一看是母亲写来的家书,信中提到他的父亲。 从南方凯旋回京,皇帝同时升了他和燕历钧的官位,官升两级,霍骥成为二品飞龙将军,消息传出,震动京城上下。 当初欣然被山匪所害,霍家深怕受到牵连急忙开祠堂将他从族谱中除名,这会儿父亲还有脸带柳氏上门,想把他这个儿子给认回去,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母亲信里还说,云珊经常过去陪伴她,那个丫头……很辛苦吧? 最终,云珊嫁给燕历堂当侧妃,日子没有她想象中那么美好,皇帝对她不喜,皇后也表现得不亲近,更糟的是,三皇子正妃冯氏厉害而精明,在她的手底下讨生活,云珊并不容易。 自于梅家嫡女梅雨珊与燕历钧的婚事已定,只待及笄便成亲。 嫡女、庶女身分大不同,想来梅家也会有所选择,此生燕历堂不会成功的。 提笔,霍骥给母亲回信让她别理会父亲,有空多到梅家作客与梅夫人保持关系,至于云珊……能护几分便护上几分吧。 此时,营账的帐帘倒扬起又悄悄落下,黑色影子窜进营账中,安静站在一旁。 写完信搁下笔,霍骥举目看向杨识,道:「说吧。」 「禀主子,聚缘楼的东家查出来了。」 「是她吗?」霍骥倒抽一口气。 杨识点点头。「确实是公主,如今改名叫吴忆,外人称吴夫人,她带着两个一岁多的双生子,身边还有不少当时陪嫁的宫人。」他从怀里掏出画像呈上。「主子爷,这是公主和小少爷的画像。」 霍骥轻吁一口气,心落定。 他就知道是她,太好了,他没有错过她,他还有机会弥补。 接过画像,霍骥的手抖得厉害,几次深吸气,他颤巍巍地打开。 看见画像上的母子三人,他笑了。 第一批货已经平安运进港口,这批香料和宝石将奠定欣然大燕第一商的地位。 离开京城三年多,她的酒楼饭馆和小食堂已是前世规模,但她闲不下来,阮阮更闲不下来。 以前认为能够弄好小食堂和聚缘楼就够厉害的,没想到那个二十一世纪……天底下还有比穿越更好的事情? 有机会,欣然也想去有计算机、有四九九网络吃到饱的世界逛逛。 阮阮对她百分百交代,欣然没有惊惧疑惑,郑重的学习态度反倒激起阮的教学欲望,于是两人一面学一面做,合伙之后,今年初织坊、布庄陆续开张。 接下来要做什么,欣然不是太清楚,只想卯足劲儿去做。 以前做这些是为了支持霍骥的梦想,而今……是为什么呢? 她不愁吃穿,旭儿、暄儿打出生就注定是富家翁,既然加此干么那么拼? 这件事,她和阮阮讨论过,阮阮说也许是为了填平心中空洞。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黑洞,每个人的一辈子都在想尽办法把洞填平,怕空虚的,往里面倾倒热闹,怕贫穷的,往里面装钱,怕自卑的,想尽办法弄来权势…… 而她,她的洞大概是恐惧吧,她需要用银子累积大量的安全感。 还以为自己是有爹疼,至高无上的尊贵公主,原来她依旧积聚了不安全感,所以才会在初遇霍骥便爱上,对吧? 他很高、很壮,像铁塔似的,冷冷的面庞不苟言笑,光是杵在那里就让人觉得好安全。于是她迫不及待扑上去,企图抱紧他这根柱子,那么一朝天塌下来,她也会无恙。 可……错了呢,他不肯给她安全感,不管她如何卯足力气追,也追不到他一个回眸。 阮阮说的对,她说:「世界上最远的距离,是我在你身边,你却不知道我爱你。」难怪她冲破头,也看不见他的真心。 没关系,过去了,再想起他,心疼得不至于那样厉害,也许再过三年、五年、十年……她将彻底把他的影子从脑中排除。 一边神游思索着,一边站在窗外往教室里望去,欣然的视线不经意与阮阮对上,她点点头微微笑,还对欣然挑逗地眨眨眼,惹得她捧腹不止。 她和阮阮、巫镇东配合得相当好,铺子一间间开,生意一笔笔赚,有他们在,她可以少担很多心。 扣除合伙的铺子之,去年开始欣然各给两人一成利润,今年是该再提成了。 努力的人该获得符合的报酬,否则会心生怨恨。 这是阮阮教她的,所以她手底下的人,虽然身契都掐手上,但他们个月拿到的月银可不比别人家的管事少。 教室里,阮阮正手把手的教导学生。 「……橙子切开后,取两指宽度把皮切开,慢慢来不要急,千万不能把皮切断,好了,现在把皮摊平,从内侧往外划,看长度约莫可划七到十刀,另一边以反向划……最后在橙子底部的三分之一处切平,顶部划一刀,将橙皮往后翻到方才划刀的地方插进去……这就是太阳盘饰。有没有不清楚的?」 「没有。」整齐划一的声音传来。 阮阮满意点头,穷人家的孩子早熟、上进强,能习得技艺是求之不得的事,尤其这一批又经过席姑姑的调教,简直太好教了。 第二十七章 「好,那把上一堂的蝴蝶放在左手边,开始做太阳。」 学生一个个动起来,把西红柿做的蝴蝶摆好,小心翼翼地取出刀子,他们可是经过两次汰选才能拥有一套自己的雕刻刀的学生。对他们而言,那不仅仅是雕刻刀,还代表自己努力的成绩,授刀那日有不少人都哭了呢。 阮阮走下进台,一一巡视他们的成品。 欣然转到另一间教室,一排教室有四间,有教做蛋糕甜点、做菜和算账的,还有教营销企划的,因为开的铺子多了,需要不少掌柜,所以学算帐和营销的学生比其它教室都多。 她才走近,就听见拨动算盘珠子的声音。 「停。张帆,把卷子收上来。」师傅道。 欣然微笑,这个张帆很不简单呢。 不只授课师傅,就连巫镇东都夸奖得紧,让他去京城当一、两年的二掌柜吧,如果品性不错就该让他自己撑场面了。 一颗石子砸到玉屏的背,她下意识转身却意外看见……夏荷?她怎么在冀州? 之所以对她有印象,是因为买下阮阮后,公主让她留意确定夏荷被卖到什么地方,她不知道公主怎会在意一个小奴婢,但还是照做了。 夏荷被卖给吴知县,那是个京官五十几岁人,脑满肠肥,但他的银子多,有人说他是贪官,也有人说他祖辈留下万贯家产,事实如何不知道,但他家里的姨娘多到可以排排站倒是真的。 她认识夏荷,夏荷未必认得她,小人物大可不必理会的,但既然公主对她上心……下意识地,玉屏多看她几眼。 只是不对啊,她走的方向是……小食堂后门?她认识小食堂的人?玉屏想要上前询问,却见门打开,刘玉从后门出来。 看见他,夏荷往他怀里扑去。 刘玉非但没有推开她,反倒搂紧她,还迫不及待地亲亲她的额头、她的脸颊,没两下功夫去,两人的嘴就黏在一块儿了 玉屏下意识躲到墙后,一颗心怦怦跳个不停。怎会这样,刘玉和阮阮都论及婚嫁了,他怎么可以和别的女人做那种事?何况他们的模样根本不像第一次见面…… 不对不对,得快点禀报公主,想着,玉屏拔腿就跑。 藏身在屋顶上的杨牧微微一笑,主子交代的事完成了,运气真好,没想到公主身边的丫头挺警觉的,他还想着要多费一番功夫呢,现在…… 去窝另一片屋顶吧,这事儿得写信回报。 轻轻哼着催眠曲,欣然看着渐渐入睡的儿子,满脸笑意。 打定主意要离开后,她的两个孩子自然也不会从夫姓,目前还未正式取名,姑且用小名唤之。 旭儿、暄儿刚世生时,脸是紫色的,佟姑姑连拍十几下才把他们打出哭声,两个孩子都瘦得厉害,吃奶有困难,是佟姑姑和丁大夫两人四只眼睛盯着、养着,才渐渐养岀模样。昨儿个佟姑姑说:「旭少爷话学得快,我打算给他请个师傅启蒙。」 才几岁的孩子启什么蒙?但欣然没反对,她知道佟姑姑向来是个严师,从小她的学业、诗书琴画,哪不是佟姑姑盯出来的? 佟姑姑还常在背后偷偷嫌弃父皇过度宠溺,否则她的本事定能教出大燕第一才女,这时,玉屏快步进屋,低声在欣然耳边禀报所见。 欣然幕地心乱成一团,还是发生了?难道注定好的事就不会改变? 不对,她分明已经改变那么多事,她顺利离开霍府,生意比上辈子做得更大更顺利,她生孩子遭难,许多事都偏离前世轨道…… 既然如此,为什么夏荷和刘玉还是凑在一起? 难怪阮阮到京城,刘玉非要跟着,他是特地会佳人去了?所从刘玉阮阮要求,希望能够待在京城? 回冀州时,刘玉还不死心,托身边丫头来同自己说项,她把刘玉叫倒到跟前,询问他想待在京城的理由。 刘玉说了一堆冠冕堂皇的话,其中最让她动心的是—— 「如果我不能独当一面,哪有资格当阮阮的丈夫?」 是她回答,「想去也行,得先同阮阮订亲。」 那时候,他心急火燎地忙着订亲事宜,这几日却缓了下来,还借口生意太忙想把婚事缓上半年。 刘玉不急着去京城,是因为夏荷已经找来。 可恶的男人,想脚踏两条船吗?那也得看看自己有没有本事! 闭上眼睛,欣然喘息不定,她提醒自己不能生气。 生产的时候伤了身子,出血不止,大夫说得将养三、五年,否则日后生产困难。 她的身体明显变得虚弱,生气就犯晕发烧,大夫威阮阮和佟姑姑让她们备下棺材……真是糟糕,幸好她有不少帮手,否则怎么撑得起这片产业? 所以不生气,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就不信扭转不了定局。 「夫人,刘管事到。」玉双从外头走进来。 动作这么快?他在急什么?或者说他和夏荷约定了什么?一口气上不来,欣然憋得脸色惨白。 玉屏见状,连忙往她嘴里喂进一颗清心丸,轻声在她耳边说道:「夫人,为那种禽兽生气,不值。」 禽兽?没错,刘玉就是个不折不扣、不知感恩的禽兽,阮阮待他处处同到,他竟还吃着碗里望着碗外,这种男人怎配得上他们家阮阮? 念头翻转,欣然后悔了,她再不要想方设法周全阮阮的爱情,因为千防万防,家贼难防,因为他对阮阮全无真心,因为依刘玉的心性,没有一个夏荷,还会有春兰、秋菊、冬梅。 就算阮阮注定要为刘玉黯然神伤,那么,她来阮阮走过伤心,她来陪她寻找另一段幸运,阮阮那样聪明的女子,绝对能够开创出一番新境遇! 在屋内伺候,也听得消息的玉双焦急地看着欣然,道:「夫人,奴婢让他离开,别见了,好不?」 摇摇头,欣然道:「让他进来。」 欣然走进小花厅,端着药盅一口一口慢慢啜饮,心里冷笑不已。 不管她隔不隔开刘玉和夏荷,有情人终要走到一起,是吗?想起抑郁的阮阮,欣然目光渐深。 再来一遍是吗?好啊,她等着! 刘玉进屋,尚未开口,欣然先道:「刘管事要找阮阮吗?她还在上课。」 他咬住牙根,回答,「不,奴才想找夫人。」 「有事?」 「是,奴才发现陈掌柜有问题。」 「哦,什么问题?」 还真的又来!前世他污蔑陈掌柜与福满楼勾结,把聚缘楼的两道大菜和果雕技艺卖给对手,当时刘玉和阮阮婚期已定,为表信任,她让刘玉取代陈掌柜,没想到他借由职务之便窃取聚缘楼款项,和夏荷远走高飞。 换言之,他已经将菜单和几样简单的盘饰卖给福满楼? 冷眼看着赵玉,白费他一副玉面郎君好样貌,却是满肚子黑水。 「这样啊,好,我会命人调查。」 调查?刘玉讶异,夫人这是不信任他?不会啊,有阮阮在,夫人没道理……深吸气,他提醒自己别着急,没关系的,这几天福满楼就会推出新菜,到时他的话被证明,夫人就会把陈掌柜换下来了吧。 「夫人,陈掌柜最近在城里买了间两进屋子。」他意有所指地道。 第二十八章 欣然点头,这是在告状啊。 陈掌柜的月银不过十两,他才升上掌柜年余,想在城内买房确实困难重重,可刘玉不晓得巫镇东和阮阮将自己分得的红利取岀两成,暗中分给每家铺子的掌柜,有那笔钱,再贷些银子,陈掌柜在城里买房并非难事。 刘玉发现欣然脸上没有怒意,心中怀疑,是他说错话了吗?莫非…… 欣然问:「阮阮说,你打算将订婚延后?」 果然没猜错,他不与阮阮成亲,夫人就不拿他当自己人。 「是,奴才见阮阮忙得脚不点地,这会儿又要张罗曲县的新铺子,奴才担心她忙坏了,反正不急,正事比较重要。」 换言之,阮阮在他心目中,算不得正事。 「这样说来,倒是我的不是,总不能为铺子耽误你们的终身大事,阮阮已经是十八岁的老姑娘,再耽误不得。我看也甭订亲了,直接把婚事办一办吧,曲县那里我让巫掌柜看着办,至于婚礼,我亲自张罗,保证绝对不让阮阮太忙。」 刘玉被欣然的话噎着,这不是他今来的目的啊,猛然咽下口水,他还想再说几句。 但欣然不给他说话机会,道:「我想,刘管事也该独当一面了,阮阮这么能干,你总不能太弱对吧,等婚期定下,聚缘楼就交给你管,至于陈掌柜……」她放慢声音,一字一字清晰道:「得好好查查。」 等婚期定下,聚缘楼就是他的了?刘玉喜出望外,笑容扬起,欢快地回答。「是,多谢夫人。」 「先下去吧。」 「奴才告退。」 看着他轻快的背影,欣然的目光逐渐冷下,轻咬唇,她对玉屏说:「找几个人盯着他。」 「是,夫人。」 【第七章 我是你的爹】 要不是暄儿还抱在怀里,她肯定会拿把刀子砍人。 明天就要成亲了,刘玉还是卷走银子与夏荷远走高飞了,唯一不同的是,她迟迟没让刘玉接管聚缘楼,他碰不到公款。 尽管早就知道欣然的安排,阮阮依旧脸色惨淡难看。 她把暄儿塞到阮阮怀里,恐吓道:「在孩子面前不许哭。」 阮阮横欣然一眼,「我有说要哭吗?」 「那也别笑,你笑得比还丑,会吓坏孩子。」 「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长得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也不是人见人爱,暄儿他爹就恨得很。」 「没眼光的男人。」 「是啊,没眼光的男人那么多,我们何必期待什么?」 重重吐气、用力咬牙,阮阮说:「宝贝儿,抱抱我吧。」 欣然想也不想,把她和暄儿揽进怀里,低声道:「我会抱你,护你一辈子。」 「谢谢,你安慰到我了。」阮阮说。 「如果你有需要,我会一路安慰下去。」阮阮所说过的,永远别小看友谊的力量。 阮阮低声道:「其实,我伤心的不是他琵琶别抱。」 「不然呢?」 「我伤心自己做人太失败。」 「第一点,我又不是女暴君,如果他心里有别的女人大可以告诉我,我不是不能放手。第二点,我自诩阅人无数,却面对一个男人的虚伪爱情毫无所觉。第三点,我辛辛苦苦赚的三千两银子啊,那不是我的钱,是我的命……」把头埋进欣然怀里,阮阮哭得惨不忍睹。 欣然轻拍她的背,回答。「第一点,他不说心里有别的女人,是因为对你有所图,图你的本事你的能力,图你能给他带来的好处。第二点,凡是女人,是爱上了,就无法揭穿男人的虚伪,因为爱情就是自欺欺人的过程。第三点,那些银子会回来的,我保证。」 她刚下保证,玉双就兴奋地冲进来,扬声道:「人抓回来了。」 松开阮阮,把孩子交给奶娘,奶娘带暄儿进屋后,欣然道:「把人带进来。」 说着,她顺手端水给阮阮,后者接过,狠狠喝一大口。 把刘玉和夏荷押进来的是巫镇东。 和前世一样,他是欣然最得用的大掌柜,只不过此生他的脸无残、腿没废,她不确定他能在自己身边待几年,因为所有读书人都向往仕途,所以她打算用银子拴住他的腿。 巫镇东鄙夷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人,将三千两银票送到阮阮面前。 有这么多钱,就算不做生意,置办上几百亩田地当个富家翁,也能吃香喝辣过得逍遥自在吧。 巫镇东瞪着刘玉,恨不得踹他一脚。 这个草包,做生意没本事就罢了,连看女人也没眼光,夏荷拿什么和阮阮相比?何况明日就要成亲,搞出这种事,他让阮阮的面子往哪里撂。 「阮阮,你别担心,有我在,明天押也会把他押上礼堂,绝不让你丢面子。」巫镇东拍胸脯保证。 他怒气填膺的模样让欣然忍不住多看两眼,莫非巫镇东对阮阮…… 过去怎么没发现?前世阮阮碰到这事的时候也不见他出来,难道是自惭形秽? 阮阮道:「巫大哥,面子哪有里子重要,他的心不在我身上,我要他做啥?养老鼠咬布袋?男人哪,会背叛一次就会背叛第二、第三次,我不要他了。」 巫镇东闻言,扯开嘴巴笑着,还坦心阮阮想不开呢,这样最好。「阮阮说的好,要养也养猫,养只专吞吃里扒外的老鼠的。」 这下子不担心阮阮心疼,无所顾忌之余,他提起脚狠踹上刘玉,把他整个人给踹翻过去。 阮阮走到狼狈不堪的刘玉跟前,一个字一个字认真道:「你可以不喜欢我,也可以不娶我,为什么要虚情假意在我面前演戏?我自认没有勉强过你的感情,你为什么这样待我?为了三千两?」 她说得刘玉抬不起头,本就是个虚有其表的家伙,过去捧着主子千金换来管事位置,之后捧着阮阮换得安定生活,他这辈子的舒适都是靠女人得来的。 刘玉呐呐地说不出话,只道:「阮阮,对不起。」 比起他,夏荷强悍得多,她怒道:「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如果不是她让夫人买下你,我们早就在一起,是她破坏我们的感情,该说对不起的是她。也不买面镜子照照,看看自己长什么模样,还敢妄想攀上你。」 阮阮瞠目,真是刷新视界,天底下竟然有这种女人抢别人老公半点不觉得羞愧还振振有词,原来史上最强小三不只存在二十一世纪,在古时候就可见踪迹。 见她不语,夏荷又道:「我与刘玉的感情不是一朝一夕,要不是主家惨遭横祸,主子老早就让我们成亲,我们辛辛苦苦熬到今日,凭什么你一句话就要逼迫我们分离?」 她什么时候逼他分离了?颠倒黑白,罔顾是非,信口雌黄……阮阮被气到脑袋昏沉、哑口无言。 欣然不服气,她挡在阮阮前面,分明个子不高,气势却半点不矮。 「说到房还是我的错,我不该买下这个狼心狗肺的男人,不该教他、栽培他,不该让他傍着阮阮过上愉快舒适的生活,行,我错,我认了。」 她掏出卖身契,对夏荷道:「我花十五两把他买下来,这几年下来,他吃的喝的住的就当五十两吧,再加上我给的月银,总共三百七十三两,零头抹去只算三百七。」 第二十九章 「但教他独当一面的师傅可就贵啦,束修一个月要八十两呢,加加减减乘乘除除,再看在阮阮面子上打个折扣,就你两千两吧,如何?用两千两买一个风流倜傥、举世无双的刘玉,划算吧。」 这数字倒也不是瞎掰,欣然清楚上一世夏荷偷走吴知县多少银子,扣除两千,她还能留下五百多两,省吃俭用也能过上一辈子。 夏荷脸色青白交错,这是坑人哪? 谈到钱,她的气势从老虎变成猫,只差没抓着毛球团团转了。 阮阮道:「她买不起,我买吧,不过就区区两千两。」 巫镇东冷笑,「买他做什么?又不能吃、不能喝的,还得时时照看自家布袋,多费心哪。」 「巫大哥不是说过,多看看美的东西,人就会变美丽吗?」 「这倒是。」所以他老给阮阮送花,他那手养花的本事可好啦。 「这女人虽然刻薄,有件事倒是说对了,我确实配不上刘玉的好模样,所以把他买下来剥了皮,往里头塞些石膏、香料的做成人型标本,成天摆在床头看,看久了说不定我会变得美一些呢。」 没人知道人型标本是什么,但从她的形容中猜得出来。 刘王吓呆了,跪爬着到阮阮脚边,哭道:「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阮阮,你原谅我这次吧,我保证以后对你死心塌地,再不看其它女人一眼。」 欣然和巫镇东同时转头望阮阮,深怕她胡涂还真的应下来。 阮阮把两人的目光给瞪回去,没好气说:「你们以为我有那么笨?」 难受是一回事,被伤透的心确实需要时间复原,但理智不能丢,丢了理智,女人注定要被伤过一回又一回。 居高临下,她对刘玉说:「死心塌地?直到现在你还想骗我,刘玉,你真心觉得我笨吗?过去对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因为喜欢,但你已经把我的喜欢消磨殆尽,现在看你,我会把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细细扰剔。」 话丢下,阮阮抽出几张银票递给欣然,「人,我买下了,你不是认识个会剥皮的吗?」 欣然顺着她的话往下说:「你说剥皮张?他本事好得很,听说只要从头顶挖个洞,往里头灌进水银就能把整张皮完好如初剥下来,不毁损半分,至于里头的肉,得挣扎上两个时辰才能死透。」 「这个好,我喜欢!那夏荷呢,打算怎么处理?」 「我记得她好像卖吴知县当姨娘,姨娘等同仆婢,没事怎么可以往外头跑?肯定是偷了家私溜岀来的,待我写一封信给吴知县,让他亲自过来处理。」 听到这话夏荷浑身打个机灵,夫人怎么知道她卖给谁?她认识吴知县吗?万一她被抓回去……心中一急,气势间消失,她磕头求饶,「求求夫人放过我吧。」 「我?不是我们?你的意思是不管刘玉了?」欣然故意挑拨离间,她就不信感情禁得起挑拨。 刘玉吓傻,夏荷竟然不肯救他?他望望阮阮又看看夏荷,脸上充满绝望。 「夏荷……」 夏荷低头,她都自身难保了,哪还有力气管他?她万分后悔,不该来找刘玉的,天下何处无芳草,为啥贪恋他的美色。 阮阮观察两人神角,忍不住感叹,爱情……到底有多脆弱?「夫人,这样可不好,夫妻本是同林鸟,自飞走定遭殃,再说了,君子有成人之美,不如我把刘玉转卖给夏荷,放他们远走高飞。」 夏荷猛然抬头,阮阮的意思是可以用银子了结?但是那么多钱,兜里的银两是她冒生命危险才偷到手的。 正犹豫间,欣然冷笑,本还想给他们留点钱过日子,没想到事情已经到这个地步,还在忖度?这种人不值得善待。 「你虽是好心好意,但人家不乐意呢,算了,还是卖给你吧,床头摆张人皮也好提醒你,往后男人不能只看脸。至于夏荷,还是交给吴知县,听说他虐起女人来挺有一套的。」 欣然不是胡说,吴知县虐女人、吴夫人虐姨娘,进了吴府,要不是被吴知县疼爱兼虐待,就是让吴夫人给活活虐死。 要是回到那个地狱……夏荷急道:「我买我买,我有钱。」 欣然慢吞吞对阮阮说:「你这是转手卖东西,总要有些赚头,就三千两吧,一句话,买或不买?」 夏荷后悔不已,她们摆明要她掏钱买命。 她错了,干么替刘玉出头,还以为几句话就能唬得足不出户的妇道人家闭嘴,那位夫人看起来温婉良善,而阮阮……她明明记得她再怯懦不过,怎地士别三日…… 垂头认命,夏荷把所有银票摊在地上,道:「我只有两千五百两。」 走出院子,迎面一阵凉风,巫镇东帮阮阮把披风给拉拢,心想,天越来越冷,得给她弄几张皮子才成。 阮阮抽出一迭银票递给巫镇东。 「做啥?」 「没听欣然说吗?这是你教导刘玉的束修。」 「我才不收这个钱,你留着吧。」 阮阮不坚持,把银子收进兜里。「希望它们把我破了洞的心补平。」 「如果不能,我来补吧。」 巫镇东突如其来一句,把阮阮吓一大跳。 「阮阮,明天我同你成亲。」他咬牙,才把话给说全了。 这下子,阮阮不仅仅吓一大跳,而是吓傻了,她结结巴巴地问:「为、为什么?你、你已经偷偷喜、喜欢我很久?」 她那个表情……怎么如此欠揍?害得脸皮厚过城墙的巫镇东,脸色一阵一阵泛红,他用力翻个大白眼,送她两颗栗爆。 背过身,他故作无事转头望向天空。「我是担心你没面子,要来吃酒的多是你的学生。反正成亲不就是找个人搭伙儿过日子,我觉得你还算聪明,要是你也觉得我不差,就这么着。」 阮阮听明白了,浅浅笑开,这是典型的巫大哥温柔。 不声不响地对人好,不声不响地融人人心,他像杯温开水,不好喝、不刺激,却能适时与人解渴。 「我说过,里子比面子重要,虽然刘玉的事让人很难受,不过……」深吸气,就不信邪,爱情于她真有这么难? 见她接不下话,巫镇东揉揉她的头发,说:「没事,巫大哥在。」 露出笑脸,仰头望他,阮阮松口气,用力笑开。 是啊,能有什么事呢?何必在乎呀,不过是个渣男,为他难过太犯傻。 她在笑,眼泪却顺着颊边滑下,巫镇东见不得她这样,心酸痛得厉害。 「还以为你有多厉害,不过是个稍能入眼的废男,值得你发傻?刘玉哪里好了,不过是皮肤白些,眉毛浓些,嘴巴红一点,其它的哪里上得了台面,没有脑袋、没有骨气没有见识……」他叨叨地说着刘玉的坏处。 可他越说阮阮越伤心,那不明摆着她是个视觉系白痴吗? 于是她越哭越厉害,搞到他手足无措。怎么办,那么骄傲的阮阮,眼泪矜贵得很,怎就舍得浪费在刘玉身上? 再也忍不住了,他一个冲动的把她按进怀里,哑声道:「你再哭,我就要亲你了……」 第三十章 一颗拳头用力敲着吴府大门,门房把门打开那刻,杨牧一脚把福满楼的掌柜给踹进去。然后咻地,飞到屋顶上,他动作极快让人来不及捕捉到他的身影。 「钱掌柜?你来这里做什么?」门房讶异。 众人皆知,聚缘楼和福满楼是对手,一年前福满楼开张的时候,里头的布置和聚缘楼一模一样,推出来的菜色也有五成像,价钱却便宜将近三成,若不是口感相差太大,聚缘楼的生意还真危脸。 不管谁来看,都晓得福满楼是冲着聚缘楼来的。 至今年余,他们不止一次想挖聚缘墙角,幸好聚缘楼里头「不可取代的重点员工」签的都是死契,而被高薪挖过去的几乎都是外围人士,能带给他们的帮助着实不多。 「我、我、我……想见夫人。」 门房冷眼回话,「我们家夫人,岂是你想见就能见到的?」 钱掌柜再顾不得其它,双膝就地跪下,哭得声泪俱下。「求求你,救我一命,我非夫人一面不可。」 门房吓得倒退三步,哇,哭成这样……他家祖坟被刨了吗?门房撇嘴,喃喃自语,「演那一出啊,真是莫名其妙。」 嘴上这么说,还是好心地进去禀报。 钱掌柜闹腾了一番,终于被带到厅上。 看着全身瑟瑟发抖的钱掌柜,欣然满头雾水,平日里挺骄傲的一个人,怎么成了这样?这个钱掌柜看不起她和阮阮抛头露面,到处谣传难听话,要不是不想与之一般见识,福满楼早就没戏可唱。今天……他是吃错药? 欣然还真没猜错,钱掌柜确实是吃错药。 杨牧告诉钱掌柜,他肚子里的毒药在两个时辰之内必定发作,一旦发作,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所以他必须尽快把事给办成。 「钱大掌柜,还请你起来,有话慢慢说。」 他哪还有时间慢慢说,钱掌柜慌慌张张地从袖子里掏出几张纸递上。 「夫人,这个还您,我知道做错了,不该贪图聚缘楼的秘方,我会尽快把福搂盘出去,以后再不跟聚缘楼作对。」他一口气把来意说清楚。 欣然打开纸,上面是聚缘楼的食单,以及简单的盘饰雕刻图。 「这是谁给你的?」 「是刘玉,我用两百两银子跟他买的,求夫人饶恕小的,往后小的再不敢出现在夫人面前。」 「是谁让你过来自首?」欣然又问。 钱掌柜皱起两道短短的眉毛,要是知道哪路神仙就好,莫名其妙出现、莫名其妙给他吞毒丸,莫名其妙地丢下一句,「要命的话,就照我的话做。」 能不做吗?只是……卖掉福满楼?他要怎么跟上头交代? 倒霉哪,吸气再叹气,钱掌柜满脸愁容,「是位不知名男子,自称聚缘楼食客,他看见小的与刘玉交易,就跳出来主持正义。」 聚缘楼竟有这等支持者? 欣然失笑,不会是有人看上阮阮还是巫镇东吧?「你真要把福满楼盘出去?」 不然呢?要是有别的选择,他哪肯走这一步。 「是。」钱掌柜的头几乎要贴到胸口。 「盘给我吧,明儿个我去福满楼与你签契书。」 盘给她?天哪、天哪、天哪,如果主子知道他这么做……下意识瞧瞧身后,如果不肯盘……那位正义侠客会让他出事的吧? 用力咬牙,他豁出了,卖就卖,反正天高皇帝远,他决定不交代,决定直接拿钱走人,改名换姓,跑到天涯海角隐居。 「后天好吗?小的过来一趟?」 做出决定后,钱掌柜的脑袋飞快动起来,他必须走得不知不觉,今晚就把家人送走吧,等上头发现时福满楼已经易主,而他早已远走高飞。 「可以,麻烦钱掌柜了。」欣然婉转道。 屋顶上,偷听的杨牧笑得眉毛一挑一挑的,他得想想清楚是让杨识跑一趟,还是自个儿到主子爷跟前邀功。 半个多月后,福满楼易主的消息传进京里,于是某处府邸、某个院子的某间厅里,传出一阵怒骂叫嚣的声音。 听着皇帝的封赏,霍骥的心思已经飞到冀州。 两年多前,霍骥确定欣然没死,从那刻起他卯足全力作战,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北辽打下来,他要尽快班师返朝,他想回到欣然身边,实现前世的诺言。 「……钦此。」 回过神,他发现燕历钧冲着自己笑不不停。 他不停地挑着双眉,意思是,没说错吧,把北辽打下来,咱们都能封王,这会儿成了呗,靖北王、肃庄王听起来多响亮,这个王是我自个儿挣来的,不是倚仗皇子身分得来的,多得意呀。 霍骥对燕历钧的意思不感兴趣,他没有起身谢恩,反而长揖到地,道:「禀皇上,微臣有事要奏。」 「说。」 「臣想隐退辞官。」霍骥毫无悬念道。他不想留在克城,他有更重要的事得做。 此话一出,燕历钧惊呼,什么鬼啊,他才几岁就想引退辞官,这是在昭告世人,皇帝不仁,容不下贤臣吗? 御书房里,不只皇帝,太子燕历铭、三皇子燕历堂,连四皇子燕历钧的脸色都因为他这突如其来的话吓出三条黑线。 燕历堂正等着霍骥回京,让梅云珊在他身上使力好把他拉拢过来,梅云珊信誓旦旦保证说他是个记恩、记旧情的人。 如果他辞官致仕,还有什么用处?现在愿意跟随他的多是文官,他需要武官,需要兵力,需要霍骥的支持。 幸好不需要开口,燕历钧已经抢上前把霍骥从地板上拉起来。「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虽然边关无战事,可朝堂还需要你啊。」 燕历铭也上前劝说,「如果你想休息一段时日,父皇……」 「朕准你三个月假。」皇帝百分百认同欣然的话,霍骥确实是国家栋梁,应该重用。 「臣怕三个月不够。」不够他挽回妻子的心。 「三个月不够?你要做什么?」皇帝问。 「臣要去一趟冀州寻人。」话出口,霍骥视线扫过皇帝。 皇帝目光微闪,燕历铭的表情与皇帝如岀一辙,而燕历钧……那个眼神是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欲盖弥彰。 可恶,他们全都知道,独独隐瞒自己!霍骥目光微冷,换言之他们不会站在自己这边? 燕历堂皱眉,轻拍他的肩膀说:「霍将军,多年来京城的禁卫军几乎成为贵胄子弟梄身之所,凡不想读书又想弄个官位来当当的全进了禁卫军。那可是护卫皇宫最重要的军力,父皇一直盼着霍将军回京,能够好好整顿。」 「这事,四皇子可以做得更好。」霍骥淡淡回话。 前世有燕历堂的推荐,他统领禁卫军,在皇帝驾崩、东宫无太子的情况下确实起了镇压作用,所以燕历堂刻意不提燕历钧,是担心禁卫军落到太子手中? 霍骥堵了燕历堂的话,这辈子他不打算为人作嫁。 打定主意,霍骥拱手道:「臣告退。」 燕历堂震惊不已,霍骥在皇帝面前怎敢如此大胆?他看一眼皇帝和其它人,心底更呕,为什么没人阻止? 他急忙躬身,道:「儿臣告退。」 他必须攀上霍骥,必须说服他改变心意,对霍骥,他打算重用。 第三十一章 两人告退后,皇帝一挥手,让伺候的人全都下去。 门关上,皇帝问:「老四,是不是你告诉霍骥的?」 「天地良心,儿臣和阿骥同寝同食,感情好得像兄弟,我们无话不说,彼此交心,就欣儿这件事我打死不敢提。为这个,儿臣良心不安哪。」 「那么是……」皇帝怀疑的目光转向燕历铭。 「更不是儿臣,儿臣与霍骥交谈次数寥寥可数。」 皇帝皱起眉头,哀怨地看着两个儿子。「你们说,要不要给欣儿写封信,让她提早做准备?」 「这样好吗?父皇,儿臣其实觉得霍骥不错,他有能力、有担当,又是个负责任的男子汉,当初为梅云珊的事闹成这模样,欣儿似乎有些小题大作。」 「说穿了,阿骥就是个重感情的,念在梅府的养育之恩,对梅云珊多有眷顾也是人之常情,如今梅云珊已经出嫁,若霍骥能和欣儿重修旧好也挺不错。」燕历钧强力推荐自家兄弟。 「可你们也了解欣儿的脾气,她想找个上门女媚,定会说到做到。这其实也没有不好,往后欣然她说东,女婿不敢往西,她说坐,女婿不敢站立,小日子定能过得舒心惬意。」 燕历铭莞尔,低头掩嘴,这话要是在民间百姓嘴里说出定是千夫所指,可从欣儿嘴里说岀来,父皇只有喊好的分儿。 疼女儿到这分上,也真够稀奇。 「吃软饭的男人哪有好的,欣儿不懂事,父皇可别站她那边。」燕历钧一颗心全偏到好友身上。 「不是站在哪边的问题,在是担心欣儿怨上朕哪,都怪霍骥不慬事,还当梅云珊是个好的。」 燕历钧用手肘推推燕历铭,他连忙接话,「男人哪憧得女人心里那些弯弯绕绕?何况阿骥从小在梅府长大,和梅云珊又是青梅竹马的交情,自是不同一般,不过儿臣想,待阿骥和欣儿之间的误会解开,两人肯定会好好的。」 皇帝叹气,他们这是不了解欣儿啊,那孩子死心眼,一旦认定了八匹马拉不回,当初她说不要霍骥就是真的不要了,这五年当中,他难道没有试着说服过? 眉头深锁,皇帝心烦哪。 「我找燕欣然。」 门房把霍骥从头到尾打量一番,这人看起来不傻啊,怎么会找错门? 「这里是吴府,没有这个人。」 吴府?吴忆?没有回忆?欣然连想都不愿意想起他?霍骥脸色更冷下几分,身上杀伐刚毅之气尽现,吓得门房不自觉一阵哆索。 「我找吴忆吴夫人。」这话几乎是咬牙切齿说的。 看着他冷硬的面容,门房语不成句,但还是把话给讲完,「夫、夫人不在,去、去巡铺、铺子了。」 霍骥点点头,却没有退出去,反而从门房身边穿过,往院子里走。 门房一惊,连忙追赶上前,把所有的勇气全挤出来。「夫、夫人不在……」 「没关系,我找儿子。」 啊?儿子?谁家的儿子?门房一愣,回过神时才赶紧把大门关上,追在霍骥身后跑没有人带路,但霍骥很清楚该往哪里走。 过去两、三年,吴府的一宅一院、一景一物以及住在里头的每号人物,他都了如指掌,因为杨牧杨识画过无数张图送往北疆。 他再确定不过,欣然和他一样——回来了。 否则她不会找上阮阮,不会找上巫镇东,不会今世做的每件事都和前生一样,并且绕过所有危机助太子一臂之力。 他没打算迂回盘绕,他计划开门见山。 因此他来了,直接的,不给人阻止机会。 这宅子有七个院,阮阮、巫镇东带着手下的人各占一处院子,其它的几个院子有学堂、有宿舍,而欣然带着佟姑姑和两个孩子以及伺候的工人住在主院里。 这种安排相当不好,龙蛇混杂很容易出事。 不过没关系,他来了,他倒要看看谁敢动她。 走进书房,两个四岁的男孩……正确来说,是四岁五个月又十天。 缓缓吐气,微微的酸涩在胸口充塞,原来他的旭儿、暄儿四岁时是长这个样子,脸圆圆、全身肉嘟嘟,眼睛清亮,满脸的聪明相。 他们是双胞胎,却长得完全不一样,两个人正摇头晃脑在背书,佟姑站在他们身后来回走着。 听见脚步声,佟姑姑和两个小子转身,乍然看见霍骥,佟姑姑失声一唤,「驸马爷?」 这声驸马爷把霍骥的心给喊暖了,如果是偏疼欣然、见不得她受委屈的姑姑在,喊他一声将军都还算客气的。 但姑姑不是,她是严师,重视教育、伦常以及规矩,虽然主子做出决定,不得不跟从,但她打心里不满意。 男人嘛,谁不偷腥?能够三妻四妾,谁会专心一意?何况姑爷和梅府本就有交情,何况到最后梅云珊不也嫁给三皇子?他们终究没有成事呀。 退一百步来说,就算梅云珊真的嫁进来,整治的手法多着呢,公主何必退让?何必辛辛苦苦一个人带着孩子,没有个丈夫可倚仗? 暄儿从椅子上跳下来,径自走到霍骥跟前,两颗眼珠子圆滚滚的直往他身上瞧。半晌,戳他的手背,问:「你是谁?」 「我是你们的爹。」霍骥不容置疑的回答。 旭儿手背在身后,慢条斯理爬下椅子,也走到霍骥跟前,一语不发地望着他。 暄儿看看哥哥,再看看霍骥,看过老半天后笑出一排小白牙,说:「真的耶。」 旭儿皱眉问:「什么真的?」 暄儿指指霍骥再指他,「你跟爹长得一模模一样样。我和娘长得一模模一样样,原来你像爹、我像娘。」往后哥哥心里甭不服气了,说自己谁都不像。 是吗?旭儿扯扯霍骥衣袖,道:「你蹲下来。」 这话真没大没小,但霍骥依言蹲下,只是没人看见他微颤的双拳。 旭儿像是在检视弟弟的话似的,摸摸霍骥的眼睛,再摸摸自己的,摸摸他的鼻子、嘴巴,再摸摸自己的,从头到尾摸上好几回合。 霍骥一动不动,很有耐心地任他探索。 然后像是做出重大决定似的,旭儿松口气,说:「大人不可以骗小孩。」 霍骥回答,「我从不骗小孩。」 旭儿说:「你真的是我爹爹?」 「我真的是你爹。」 「为什么你不跟我们住在一起?别人的爹都和孩子住在一块儿。」暄儿问。 「你们出生时,我在南方杀倭寇,之后我在北辽打坯蛋。」 「打他们,比照顾我们重要吗?」暄儿问。 「倭寇和辽狗生性凶恶,年年侵犯我大燕边关,如果我不把他们打到不敢再犯,那么会有很多像你们这样的孩子失去生命或失去爹娘。」 「所以,你是在保护我吗?」暄儿问。 「不只保护你们,还保护许多像你们一样的小孩,许多像你娘一样的女子。」 这答案让两个孩子很满意。 暄儿朝他展开双臂,甜甜地喊一声爹爹,用力抱住他。 旭儿犹豫片刻后,也抱住他。 霍党的拳头不抖了,因为儿子们接受他,他们把机会送到自己手上,让他够弥补自己的过错。 第三十二章 睡觉的时候到了,但旭儿暄儿仍然精神奕奕地在院子里扎马步。 小的蹲在两边,中间蹲一只大的,没搞清楚的,还以为三个人被罚半蹲。 暄儿首先败下阵,旭儿乐得跳起来,用力拍手。 霍骥站直,两手把旭儿托起来高过头,满院子绕圈圈,惹得旭儿又笑又尖叫。 暄儿愁眉满脸,用力揉揉鼻子,又蹲回去练马步,他发誓,一定要赢过哥哥。 突然间,霍骥急煞车,旭儿的笑声也跟着煞车,因为……前方不远处有一张臭脸对着他们。 但霍骥只停了两息,又继续迈开长腿,继续在院子里狂奔。 在旁看着一切的佟姑姑默不作声,她知道公主有委屈,知道她心里那道坎儿迈不过去,但她不打算使力,该把那道坎儿抹平的是霍骥。 欣然越看越生气,这是什么情形啊?他怎么会知道她在这里?怎么可以登堂入室?怎么可以没有经过她的同意,再度闯入她的生命。 她已经不要他了呀,她说得那样明白,表现得那么清楚,为什么他竟还敢…… 心里波涛汹甬,满满的委屈在胸口沸腾。 凭什么呀,他凭什么?她好不容易就要把他给忘记了,好不容易从绝望中爬起,好不容易可以开始寻找她的下一阶段幸福……凭什么他可以出现? 眼酸了、鼻酸了,压抑数年的哀伤一股脑子冲上来,一颗眼泪滑下,两颗眼泪、一串眼泪…… 她的臭脸没有摆平两个正在玩乐的男人,但她的眼泪摆平了他们。 暄儿放弃马步,跑到欣然跟前拉拉她的裙子说:「娘,别哭喔,爹很有力气的,不会把哥哥摔下来。」 暄儿喊他爹?她震惊地转头望向霍骥,所以不管她反不反对,他们已经父子相认? 想到这里,欣然更不甘心了。 儿子是她一个人的呀,她生的养的,他除了吞下春药、发泄一顿之外,他做过什么?凭什么他可以当爹? 暄儿一嗓子,旭儿的笑声停住、霍骥定身,他们一起转头看向哭得不能自抑的女人。 抱起旭儿,霍骥跑到欣然跟前,她在瞪他,眼泪却没停过。 他知道的,知道她怨他、恨他,恨过一世又一世,恨不得与他再无交集,恨到宁可隐姓埋名,与亲人分别,恨到宁愿远离熟悉的京城再也不见他、不听他,她要确确实实地割断所有与他有可能的联系。 在霍骥怀中的旭儿向她展开手臂,撒娇道:「娘,抱抱。」 她想抱的,但是不想靠近霍骥,所以她退开两步,没想到却惹出旭儿一泡眼泪。 孩子憋红双眼,看得她心疼,她必须把这笔帐算在霍骥身上。 「放开他。」她怒视霍骥。 霍骥照做,让旭儿在地上站稳,欣然蹲下身把儿子抱在怀里,暄儿也凑过来张开短短的手臂环住娘和哥哥。 「娘不哭,旭儿不玩危险游戏了。」 「暄儿也不玩,我听娘的话。」 「我会好好背书,乖乖练字。」软软的小手拭去她的眼泪,招惹出她更多眼泪。 「我也会,娘别哭了吧。」暄儿越说越心急。 两个胖小子争先恐后保证,保证当天下无敌乖的好孩子。 活过两辈子,她一点不幼稚,但这会儿她幼稚得像个孩子。「记住,你们是娘的,娘一个人的!」 孩子没听懂她的意思,却乖乖点头应下。 但是霍骥听得懂,她是在划清界线,但他怎么能够让她这么做? 于是他也蹲下身,把两个小胖墩和欣然环进怀里,低声说:「不怕,以后天塌下来有爹挡着,爹会护着你们。」 谁要他护啊!欣然企图挣开他,但他的手臂像铁箍的把他们抱得死紧,谁也挣脱不来。 这还不是最过分的,最过分的这暄儿居然说:「是啊,咱们爹是大英雄呢,他把坏人打到找不到地方躲。」 旭儿接话,「爹很厉害哦,他保护很多小孩子和他们的娘没被坏人打,爹一定可以把我们保护得好好的。」 他们听了一整天爹爹的英雄事迹,早把霍骥当成偶像,誓言要追随爹爹的英雄路,努力向前奔跑。 越听越火大,欣然冷下口气,寒声道:「放开我。」 霍骥果真松开铁箍,不过他一手一个把两个儿子抱起来各亲一下,说:「娘累了,你们香娘一个,乖乖睡觉吧。」 「我明天还要听爹爹讲故事。」旭儿道。他对战场上的事着迷着呢。 「可以,不过要蹲足半炷香马步。」 「明天我赢哥哥,可不可以也飞高高?」暄儿问。 「那有什么问题?!」 儿子们满足了,勾起娘的脖子,啵的一声用力亲一下。 霍骥把两个儿子交给佟姑姑后,再度走向欣然。 她冷眼瞪他,转身就走,霍骥不疼不徐地跟在她身后,一步跟过一步,她不说话,他也不开口。 她回房,门砰的用力关上,他从窗口一窜跟着进房。 他站到她面前,她怒瞪他,可惜没用,他的脸皮是新一代的铜墙铁壁。 她又砰的打开门往外走,他继续跟着,速度不快不慢,在她身子右后方很近、相当近的距离,近得她可以闻到他的气息,他可以听到她的呼吸。 他打定主意,再不让她离开自己身边。 不管她走到哪儿,他都跟,好像同她杠上似的。 她走完每座院落,又绕回主院,他连半丈距离都没拉远,可……谁给他的资格啊?这是她的房子、她的家,他凭什么侵门踏户,凭什么在她的土地上作主? 猛地停下脚步,欣然正要开口骂人,没想到他突然捂住她的嘴巴,咻地扣住她的腰,抱着她窜身上树梢。 【第八章 烈女怕缠郎】 欣然想扒开霍骥的手,可是才刚边作,他就利落果决地封住她的穴道,令她动弹不得地停留在他胸口。 「嘘,你看。」霍骥指指树下,在她耳畔低声说。 一道黑影从远方跑来,穿着夜行衣的男人连口鼻都用黑布遮住,他悄悄地跑进主院,只见他蹲在欣然窗下,猫着腰戳破窗纸,拿出一管长长的竹子往里头吹进东西。 他在外头计时,不久后起身,用匕首撬开门潜入屋内。 怎么回事?她有招谁惹谁过吗? 低头看她,霍骥舍不得她惊慌失措,却很满足于她无措时的依赖,他是个予盾男人。 男人进屋,出来的时候抱着一名昏迷的女子。 那是玉双?今晚轮到玉双当值,可……他们抓玉双做什么? 就在蒙面人准备离开时,霍骥一声长啸,蒙面人怀里的女子突然翻身跳起,手指伸出快点两下,蒙面人瞬间定身。 就在此时,屋顶上又跳下一个黑衣人,他帮着女子拉开蒙面男的衣带,把他的手脚捆得结结实实。 接二连三的述况,让欣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才好。 霍骥解开她的道,欣然迫不及待问:「霍骥,你在玩什么把戏?」 她怒目圆瞠,用力掀住他的衣襟,是他惹来的麻烦,对吧? 在他出现之前,家里平平安安、一切顺利,他才来一天就有人入侵家门,要说没他的事?骗鬼! 第三十三章 霍骥被冤枉了,但他不委屈。 「这把戏不是我玩的,在我出现之前就有。」 她的回答是重重一哼。 院子里,男扮女装的杨牧和杨识对看一眼,他们耳聪目明,听得见树梢头的对话。 互看一眼,两人挑挑眉,笑得很三八。 「不是说好要你昏倒进贼窝,把幕后黑手给掏出来?」杨识问。 「我正打算这么做啊,可主子爷发出啸声……」 杨识接话。「我懂了,主子想英雄救美,逆转坏印象。」 杨牧叹气,这两、三年里两边是什么状况,他们清楚不过。 一个没心没肺,京城送来的信凡有霍骥两个字,二话不说拿刀子刨掉,邸报里有霍骥的消息,直接送进炭盆烧掉。 一个却是掏心掏肺,想尽办法要知道对方家里的大小事,生意怎么做、孩子怎么养、有没有人暗中欺负。 送往北疆的信上,只差没注明公主一天吃几碗饭、喝多少水。 凡有关公主的,主子爷事事都要掺一脚,还掺得不能让人知晓,你看看你看看,他们兄弟的差事有多苦。 两方不对等的态度让杨氏兄弟明白,比起把匪徒掏出来,把公主的感情掏出来是难上加难的事儿。 所以两兄弟的笑,暧昧到无比欠扁。 躺在地上的蒙面人不识相地扭了一下身子,扬牧抬右脚、杨识举左脚,一个往脸颊的菊花肉踹去、一个朝屁股菊正踢,他们对于菊花区域特别感兴趣。 伴随蒙面人的唉哟声,公主的怒吼跟着出现。「霍骥,带我下去!」 杨识、杨牧倒抽气,决定别留在案发现场,一人一臂抓起蒙面人加速离去。 今晚的月色很好,照在欣然脸庞,染出柔和光晕。 她很美丽,他很清楚,可是那个一心摆在前途上的蠢蛋视而不见,而今……他打算好好看清楚、好好珍藏,好好地把她收纳在自己的生命中。 「没听见我说的话吗?」她抬高下巴,骄傲的模样和若干年前很像。 对,当公主就该这模样,杨牧的信里提到,她为了几个钱向人卑躬屈时,他气得出拳打坏一张桌子。 不过,他说:「求人的态度,不应该这样。」 她恨恨憋住气。「求你?你知不知道自己站在谁的树上?」 「我的。」他理直气壮的回答,让欣然气到头晕,他还不怕死地补上一句「夫妻本是一体,所以我站在我的树上、抱着我的女人……」然后,非常故意地看着天空,说:「我现在明白了,为什么说花前月下,果然,花前月下会令人动情。」 天底下那有这种男人?她不敢置信地望着他。 不对,这不是她认识的霍骥,难道他和阮阮一样,是从二十一世纪二来的灵魂,可如果是这样……们不认识、没交往,他怎么可以…… 「闭嘴。」欣然低头往下看,她在估测从这里往下跳的话,骨折的机率有多高? 「娘子不想听我说话吗?可我们是明媒正娶,皇帝赐婚的佳偶,要说一辈子话的呀!」 谁跟他是佳偶?是怨偶、怒偶、恨偶好吗? 「与你成亲的燕欣然已经死了。」死在叶云山谷下。 他同意,他们是死过一次的人,所以得更珍惜活着的机会。 「可是你没死成,我们没有和离,律法明文规定,我们还是名正言顺的夫妻。」 欣然怔忡,是啊,她怎么没想到这个? 突然强烈的无力感出现,怒目望着他的眉眼,他怎么可以……破坏她所有的怒力?她怒火陡升,一巴掌朝他甩去。 霍骥没有避开,结结实实地挨上一巴掌,是他该受的。 可她用力过猛,重心不稳,身子笔直往下摔,霍骥眼捷手快,一手拉住树枝一手抓住她手臂…… 由下往上看,欣然想起相国芹至淳楼,想起自己曾经威胁他要往下跳,那时候他讨厌她,却还是一把将她给拉上…… 不对不对,她在想什么?她已经不是那个傻到乱迷恋男人的燕欣然。 用力摇头,可欣然没想到自己这么一摇,用来稳住两人的树枝竟然发出断裂声。 然后她的眼睛越睁越大,目露惊惶,他倒抽一口气。 已经说过的,他很矛盾,他舍不得她惊慌失措,却满足于她无助时的依赖。 于是这么一个恍神,树枝断裂,两人垂直往下坠。 在半空中,他用力一扯,借势翻转,紧接着……砰的一声,他们双双摔落地面。 欣然紧闭双眼,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发生,张开眼睛,这才发现霍骥躺在她身下,承受大部分的撞击力道。 怎么会这样?刚才明明是她在下面…… 撞击力道对霍骥这种皮粗肉厚的男人而言是小事,因此比起后背的实物接触,他更满意胸前的温香暖玉。 环住她腰际的手贪婪地圈紧着,他但愿时间就此停留。 「霍骥,放开我」 「不放。」他耍赖。 他看不起耍赖的男人,但发现耍赖可以得到好处之后,他决定耍赖。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她气到很无力,声音出现哽咽。 她的哽咽拉回他的意识,唉……舍不得呀,他把她的头压入怀中,长叹,喃声道,「变成这样不好吗?不再傻傻地为人作嫁,不再看不清谁才是真心待我的女子,不再拼命往前跑,以为自己正奔在光明大道上,直到最后一刻,方才明白终点是刽子手的利刀,欣然,我死不瞑目啊……」 猛地倒抽气,没人点住她的穴道,欣然却定住身一动也不动,心脏狂跳不止。他竟然也…… 「我又来了。」她娇俏地朝他吐吐舌头。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就是……好喜欢他,光是看着,胸口就被蜂蜜泡上,光是想着,就觉得世间有一个霍骥,是老天爷对她的恩宠,她真想每时每刻都待在他身旁。 当然,如果他不要那么讨厌她,肯对她笑一笑的话就更好啦。 果然……一如往常,霍骥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他的脚程快、她的脚程慢,欣然死命活命往前追,追不到两条街就受不住了,她弯着腰、喘息不定,指着前方说:「去!去把霍骥给我追回来。」 「是。」杨识、杨牧兄弟应声,上前追人。 他们是双生子却长得一点都不像,但谁也不认自己是弟弟,很奇怪吧?更有趣的是,欣然救下杨识之后,两人就死心塌地地跟着她。 霍骥怎么可能乖乖让他们追上,自然是动起手来了。 这一动手,霍骥发现他们的身手不弱,且两人配合得滴水不漏,如果一对一,他们绝对不是对手,但两人连手,霍骥得花大把功夫才能将他们制伏。 就在他打得如火如荼时,欣然已经追上来,她双手横胸看着他们打斗,像看戏似的。不过,这会儿看戏的不只有欣然,一堆百姓把他们围在中间。 要不是担心拳脚不长眼,万一靠得太近、万一太倒霉会挨上几下的话,,圈圈会更小一点。 终于,霍骥把两人打趴,但身上也挨了好几下。 松开杨牧、杨识,他阔步走到欣然跟前,铁柱似的身子一矗,欣然得抬高头才能把他的表情看得清楚。 第三十四章 霍骥寒声道:「以后不要做这么无理的事。」 「我没打算做无聊事啊,只是想跟你说说话。」 「说什么话?」 她害羞地瞄围观百姓一眼,踮起脚尖在他耳畔低声说:「我想跟你说,我很喜欢你,想要嫁给你。」 话是信誓旦旦,绝不是随口胡扯。 她说得很认真,可是她的认真再度把他惹毛。 霍骥退开两步,瞪大的一双眼睛看起来很暴力,他低声恐吓,「不要说无理话。」 欣然脸上净是无奈。「怎么我说的、做的,对你来说都那么无聊啊,我是真心想待你好的。」 「收起你的真心、你的好,我承受不起。」 哎呀,做人怎么这样难,云珊不想同他绑在一块儿,他偏偏死心眼非要喜欢云珊,而她那么喜欢他,他却视而不见。 握紧拳头、咬紧牙关,她不怕的,有志者事竟成,肯定是她还努力不够,没关系,她会再想办法待他更好、更好、更好。 「属下在。」 「以后你偷偷就跟在霍公子身边,哪天你们打赢他再回来。」 往事在两人……不对,是四个人脑海中浮现。 欣然看着杨牧、杨识,一句话没说,两人却满脸羞惭。 这算不算背主? 屋子里除他们四个之外,地上还有一个蒙面客,他的下巴正呈现一种奇怪的角度,不过表情依然倔傲,好像他不是待审问的罪犯,而是审人的。 欣然看着杨牧兄弟问:「到现在还没打吗?」 两兄弟的头垂得更低了,长得不像的双胞胎,默契依旧十足,他们一起点头,回声回答:「没有。」 「这么多年,半点长进都没有?」 「回公主,不是我们没长进,是霍将军长进得太快。」这会儿,杨牧连「主子爷」都不敢喊。 杨识鄙夷地看一眼弟弟,果然没长进。 欣然摇头,揭过这一桩,她指着地上的歹徒问:「怎么回事?」 杨牧道:「禀主子爷、公主,此人在牙缝中塞毒丸,属下打歪他的嘴巴,阻止他服毒。」 「毒丸拿出来了?」霍骥问。 眼睛与歹人对视,眨也不眨,气势之战持续不久,歹徒败下阵来,他垂头,倨傲消失。 「已经拿出来了,可是问什么他都不肯说。」因此杨牧火大,揍掉他的下巴。 霍骥上前,不是给他接下巴,而是双手一扯拉开他的衣襟,右胸处的梅花标记露出来。霍骥看着对方淡淡一笑,说:「梅庄的人?梅五瓣、三蕊,尾瓣粉红,你是屠夫的手下?怎么会派这么弱的人来,是认定一屋子的老弱妇孺很容易对付?」 歹徒猛地张开眼睛,不解写在脸庞,他们尚未在江湖闯出名号,行事也处处低调,他怎么会知道? 欣然问:「梅庄是什么?」 「一个秘密组织,有五个头头,分别是屠龙、屠虎、屠豹、屠狼和屠夫,每个头头手底下有数百个人,分成三个阶层,三蕊、六蕊、九蕊,他是最低级的。」 最低级?不会吧,杨牧、杨设对望,方才要不是取巧,这人可没那么容易抓到。 「我与他们井水不犯河水,是找错人了吗?」 霍骥没有向欣然解释,却转身对歹徒说:「任务没完成,你活不成了对吧?你见识过万蛇窟的厉害吗?那种死法,滋味肯定不好……」眼看着对方脸色惨白,身子剧烈颤抖,霍骥问:「要不要做个交易?我保你不死。」 他想过片刻,轻轻点头。 霍骥接上他的下巴,问:「你的任务是什么?」 「夺欣然性命,及其身家财产。」 简单、明了,霍骥咬住后槽牙,吞下冲怒火,他带起一抹嘲讽笑意,「回去告诉屠夫,燕欣然的宅子有霍骥带领高手保护,你无法得手,但下个月她将只身前往京城巡视铺子,在半路下手是最好的选择。」 「你让我传假迅息?」 「谁说是假讯息?你可以不传话,反正你失败之后,梅庄还会陆续派人过来,他们早晚会探出这个消息,而你,等着享受万蛇钻心的痛苦吧。」话讲完,他对杨识、杨牧说:「把人丢出去。」 兄弟俩不解,好不容易把人抓到,怎么就要放?但主子爷已经发话,也只能照做。 看着霍骥的动作,欣然思索片刻后道:「告诉我梅庄的事,以及你打算怎么做?」 「梅庄声名大嗓是在燕历堂登基之后,在那之前他们只是个默默无闻的组织,行事隐密、神出鬼没,没人知道他们位居何处。」 「梅庄聚集一票江湖人士,分成五个部门,由五个头头带领,每个头头擅长的不一样,有的善用机关,有的会使毒,有的武功高强,有的诡计多端,这五人自视甚高,他们的关系与其说合作,不如说是竞争,彼此之间的斗争没少过。」 他在她身边坐下,借机靠近。 「你提到燕历堂,莫非他与梅庄之间有关联?」欣然忧心忡忡,没注意到他的靠近。 「没错,前世燕历堂能够成事,梅庄居功,因此我一直派人暗中探查梅庄的下落,却始终得不到他们的确切消息,没想到今晚会有这个收获,你与京城有联系吗?修书一封,把这件事告诉太子,让他有所准备。」 霍骥满脸笑意,找到突破口了,他要与欣然合谋,与她共同行事,结盟会是一个不错的开始。 「你为什么给他那个消息?」 「此人任务失败,回去后必遭重刑,他想保全自己就得把这件事透给屠夫听,这样子以功抵过,他还有机会活命,到时只要有人出手,我就能顺藤摸瓜把这个组织给灭了。」 拧了眉,他的声音冷冽。「我要断去燕历堂一臂,教他苟延残喘,垂涎那个位置却终生挨不着。」 他恨燕历堂?是啊,她也痛恨! 欣然又问:「要是他告诉屠夫,消息是你亲口所出,梅庄不就知道这是你设下的钧鱼计划——」 钓鱼计划?这个说法他喜欢,「如果消息不是他探查出来,而是由我口中所出,哪来的功过相抵?梅庄的刑罚极其残忍,我谅他没那个胆子。」 「为什么我会是他们的目标?」 「怀璧其罪。」 「钱吗?大燕国商人多得很。」 「但他们不是玉华公主。」 「我已经不是……」 「你是,俞州三万石军粮,通商口岸开放,你的商船缴了近二十万两关税,你起了个好头,商家纷纷投入航海贸易,大笔税收让主持此事的太子声名鹊起、百官臣服。 「去年干旱未发生,你早一步建议太子命人广植山薯解决缺粮问题、广凿湖泊解决用水问题。 「东山地震,你又让太子以建造别庄为由,令附近十几个村庄百姓移村,此事让燕历堂找到借口鼓动言官对太子大肆挞伐,直到地震发生,村民留下的旧宅覆没,太子才上奏皇帝,遇遇善于观天象的大师,知大燕有此劫数,因时间紧迫,方用此法救下数千百姓…… 「你做过太多对燕历堂不利之事,你摆明立场支持太子,再加上皇帝对你的爱……种种情况下,燕历堂怎就容得下你?」 第三十五章 「除我之处,梅庄还为燕历堂做过什么?」 「这辈子还没有,但前世有不少官员突然暴毙,他们大多是支持大皇子上位的,死因虽然都能找到合理解释,但短短两年之内死那么多人,谁都会感觉奇怪。」 「我以为是你……」 「不是我,助燕历堂在朝堂上竞争、光明正大,我不屑这种手段,何况那些死去的臣官不少是有才有能、有功于朝堂之士。前世我曾经怀疑他们的死因,也曾派人追查,却始终找不出原因。」 「那时我太大意,没想过燕历堂会与江湖势力连手。记不记得那时燕历堂花钱如流水,你还怀疑钱流到哪里去?现在我可以确定,他把钱拿去养梅庄。」 沉吟须臾,欣然问:「他怎么知道我还活着?」 「既然我能查到,燕历堂又怎会查不到?」 欣然自以为天衣无缝,可怡恰是她做的那些事,让他确定她回来了,和自己一样。 欣然叹,「我太自以为是。」 「放心,燕历堂无法成事。」霍骥道。 没有梅家和他的助力,没有欣然的钱财,大皇子已入主东宫又得人心,燕历堂还会有机会? 有野心的人,不会轻易收起利爪。欣然无法乐观。 霍骥握住她的手,认真说:「我开始动摇了。」 「动摇?」欣然不解。 「我本打算剪除燕历堂羽翼,让他即使有心也无力掌控大局,可是今晚之事,他敢动到你头上,我不会放过他,他的项上人头我要定了。」 看着他的笃定,欣然撇唇。「他可是梅云珊的丈夫,燕历堂殁了,她可怎么办?」 微愣,垂眉。霍骥低声道:「我知道你与云珊不和,但你可以试着理解、同情她吗?」同情一个害她、杀她孩子的女人,她的脑袋被驴踢了吗? 欣然横眉怒目,寒声道:「你还真是爱她。」 霍骥摇头,试着说服她。「云珊自尊强,性子敏感、易受伤,因为她只是个小庶女,只能以弱示人。她确实有心机,会使些小手段,但那是为求生存,迫于无奈。」 哼哈!好个迫于无奈,原来对男人而言,凡是喜欢的女子,便她再恶毒狠戾都可以视而不见,因为那是迫于无奈为求生存,凡是不喜欢的,便是千般万般好也叫做心机用尽,城府深? 好啊,他还真是帮她上了一堂课。 撇过脸,她不想与霍骥对话,不想评论一个早已与她没有关系的人。 但霍骥却想把话摊得明白,他扳正欣然的肩膀让她看着自己。 「相国寺、桃树林下,她说的那些话是为了不想失去我,她确实贪心,也确实喜欢燕历堂,却不愿意放开我,但她只是拿我当哥哥,只希望我能照顾她、护她一辈子。」 所以呢,他便倾尽心力去护别人的妻子,却对自己的妻子不屑一顾,当她能够挡风阻雨,自己活得自在惬意? 她不语,只是冷冷地望着他。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云珊做错了,今生我不会再帮她,但我也不愿意对她落井下石。」 所以梅云珊可以对她落井下石,所以梅云珊值得原谅,所以她可怜可悲,而她燕欣然……是自作自受,活该造孽? 「我什么时候让你对她落井下石?什么时候告诉你不能照顾她、护她一辈子?对不起,我不承担这个恶名。」 「你去啊,那是你的青梅竹马、你的妹妹,你人生最重要的女人,千万别在我身边逗留,她很可怜,她为了生存、迫于无奈,麻烦你快点去她身边,行吗?」 她说得太快,狈狠咬上舌头,咬出满口血腥,她气急败坏,阵阵晕昡袭来,天花板在头顶旋转。 她生气了?霍骥不明白,她们曾经是一起长大的好朋友,便是有仇,过了便也过了,不是吗? 霍骥道:「走去哪里?这里是我的家。」 他的家?果然啊,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她的家成了他的家,她的丈夫成了梅云珊的男人,她到底欠他这对「兄妹」多少啊?怒气再起,她有想吐的欲望,只是她同等骄傲,骄傲地不肯在他面前示弱,谁让她不是可怜卑微的小庶女呢。 强忍晕眩,吞下欲吐的感觉,她咬牙道:「我叫吴忆,我有户帖,我的家、我的孩子都与你无关。」 霍骥摇头,他可以为她妥协任何事,唯独这点不行。 他发誓要重新赢回她,要弥补她,要认认真真地与她做夫妻,拾回他丢失的幸福。 「有没有关系,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他硬了口气。 「霍骥,你讲不讲道理?」 「我讲道理,眼下你不安全,旭儿、暄儿也不安全,身力丈夫与父亲,我会留在你们身边,不管你乐意或不乐意,这是我的责任。」他有足够的理由留下。 「你已经设下计策,下个月之前梅庄不会再派人过来。」她反驳他的足够理由。 「不只是梅庄。」 「什么意思?」 「如果不是杨牧、杨识在,今年元宵旭儿、暄儿会被人贩子带走。去年那场大火能轻易扑灭,不是阮阮发现得早,而是有人引她发现。」 「不是玉屏发现刘玉与夏荷暗通款曲,是杨牧发现刘玉和福满楼暗中交易,发现他和夏荷私下联系,才想办法让玉屏发现他们的踪迹。逼钱掌柜上门自首的正义人士不是聚缘楼的食客,而是杨牧。」 「欣然,你必须承认,你没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 结论是——保护一事,还是让男人来做。 但欣然做出的结论和霍骥截然不同。 她想——原来自己是个没用的女人,连孩子也护不住。 霍骥的话活生生地剥开她的自信,拉岀她很弱、她无用的事实,好像这些年她不曾独立过,她能活得平安健全,都因他派人保护。 她硬声道:「我明天就雇护院。」 「可以,只要他们打得过杨牧、杨识,你就把人雇进来吧。」 霍骥掀唇一笑,他们是比不过他长进,不过这些年确实也长进不少…… 欣然睡得糟透了。 一堆她已经不再回想的前尘往事纷纷纷涌上心头,把她的梦境搅得一团乱,她没有清醒,她像陷在泥淖中似的无法脱身。 因此睁开眼那刻,她松口气。 但是,不对……猛地转头,她看见一张熟睡的脸。 霍骥? 她把他关在门外,明明忍受闷热把门窗全锁紧,明明……他怎么进来的? 天,她该拿他怎么办? 他是个再冷酷不过的男人呀,欣然不憧,他为什么会变成牛皮糖,甩都甩不掉。 昨晚就寝前,他眼巴巴地跟到她房门口,她气不过,回头冷声说:「我们之间已经结束,可不可以不要再见面,不要再联系?」 「不可以。」他拒绝得相当快。 她说:「我已经下定决心不要你了。」 他点头,回答,「我也下定决心,要把你追回来。」 她气到说不出话,他却嘻皮笑脸说:「要不要打赌,看谁的决心比较厉害?」 谁要跟他对赌啊?她说不要就是不要,没有人可以动摇她的决定。 第三十六章 他想碰她,她躲开,他不满意,又点了她穴道,然后摸着她气呼呼的脸颊,说得满脸诚挚。「对不起,从现在起,我每天都对你说对不起,直到你愿意原谅我为止。」然后俯下身,亲吻她的唇。 这个吻不在她的记忆里,记忆中的他冷漠、刚硬,记忆中的他对她不假辞色,记忆中的他不曾有过温柔。 可是……他温柔了,怕碰痛她似的轻轻碰触、轻轻吸吮,轻轻地把自己烙进她心中。 不公平啊,她花大把力气才将他排除出去,怎么可以因为一个吻就破功。 她愤怒,他看见了,用心遮住她的眼睛,在她耳畔低语。 「对不起,我被偏执遮了眼,对不起,我误会你是蛇蝎女子,对不起,我该死……」说完一大堆她不想听却不得不听的话后,他解开她的穴道,退后两步。 她没追过去狠狠搧他一巴掌,她是觉得无比委屈,然后用上门关上窗,躲在棉被里痛哭流涕。 如今他却又依然故我的杵在她身旁—— 一叹再叹,欣然用力推开他的怀抱坐起来。 霍骥醒了,也跟着坐起来。 本来他想在屋顶守上一晚的,但她哭得好厉害,连作梦都在哭,断断续续的哭声,得他的心脏扭曲。 所以他来了,抱着她、哄着她、亲吻她,然后她渐渐不哭了,他的心才缓缓回到胸腔安顿。 「你怎么可以这样?」她气到乏力。 「对不起。」 「我不要再听对不起,没用的,你出去。」 「对不起。」他还是一个劲儿说,身子不动如山。 「我的话你没听懂吗?我不要和你牵扯上关系。」 「对不起。」他一说再说。 他这简直、简直……太过分,对不起想弭平多少东西?她已经回不去了呀,而且她再不要回去! 深吸气,欣然强迫自己冷静,可是看到他那张无辜的脸,怎么忍得住? 上前,她的拳头一下一下打在他胸口,她不断说着,「你走、你走,你马上就走,这辈子,我都不要看见你……」 但不管她多使劲儿,不管她如何表里心意,他是一再地说:「对不起。」 她气到快死掉,使尽全力推他一把,怒道:「除了对不起,你什么都不会吗?」 他吐气,握住她双手,认真说:「我还会这个。」 话说完,他欺身上前把她扑倒在床上,封住她说个不停的小嘴。 他想这么做已经很久了,从看见她的画像、确定她没死那刻,他脑子里装的不再只有作战计划,更多的是追妻计划。 他想过,她会拿刀砍他,想过她会以死相胁,想过她会给他下毒,想过……她用千种万种方法逼他离开她的生活。 很显然,他的运气不错,对付他,她没有下重手。 她只是气着恨着,嘴巴说着发泄的话,可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并不难应付。 在反抗,预料之中,她用力捶他的背,预料之中,可是她没有咬他的唇、他的舌头,她没有用膝盖顶上他最脆弱的部位。 他很愿意相信,她心中仍然有一点点的影子……关于霍骥。 屋顶上,两兄弟互看一眼。 杨牧压低声音说:「我们家主子,赖皮赖到最高点。」 「烈女怕缠郎,我赌咱们爷。」杨识对主子充满信心。 「低调一点,爷那股巴结劲儿,肯定很快的,咱们的主子要换成公主。」 杨识倒抽气,不会吧?他摇摇头。 杨牧苦着脸,肯定会。他点点头。 就在两人上演表情戏时,阮阮从院子外头快奔进来,她用力敲着欣然的门,大喊,「欣然,出事了!教室有人被害啦!」 杨识和杨牧表情瞬间一变,可怜的主子爷,不知道他欲求不满会不会发牌气?还是……还是先帮爷挡挡好了。 一个眼神,双胞胎的心有灵犀,他们一起跳下屋顶。 两个突如其来的陌生人出现,际阮吓一大跳,倒退两步瞪大眼睛看着对方,好像眼神有攻击力似的。 阮阮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扫射,飞檐走壁、武林高手、平空冒出……在心里统合一切之后,她放声大喊,「来人啊,凶手!」 哇咧,他们什么时候变成凶手?脏水不是这么泼的吧? 随后赶来的巫镇东听见阮阮的呼叫,顺手抢过仆妇手中的扫把,用最快的速度奔到阮阮身边,二话不说抓起扫把往杨氏兄弟身上猛打。 太没面子了,他们和刀、枪、戟……各种武器对战过,还没有碰过扫把……人生到底可以出现多少奇遇啊? 全然不知外头的动静,屋内,霍骥很高兴,因为欣然的反抗变弱了,她的呼吸急促了,自己对她仍然有影响力。 他是个将军,知道如何进攻才能夺得胜利,却也知道张弛有度的道理,如果今天真才教他遂了意,欣然恐怕会想尽办法二度死遁,他不愿意再浪费五年,因此认真考虑退守。 只是她的唇太软、她的味道太香,他从来不晓得她的身子如此迷人,枉费了两世夫妻,他不晓得自己在做什么。 恋着她的唇,他轻轻啄吻,一次又一次,她的防御力逐渐降低。 欣然埋怨啊,怨他这般对待,她仍深受吸引。 她看不起自己了,为什么学不会教训,为什么允许自己沉沦,她的心想推开他,她的身体却诚实地向他靠近。 吻一再加深,感觉霍骥粗砺的手指在她身上画出阵阵悸动……一点一点,欣然的理智离开身体,任由感官在欲海沉浮。 「欣然,出事了!教室有人被害啦!」 阮阮的声音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上,蓦地霍骥停下动作,只是心潮仍然汹涌。他抱着衣衫不整的欣然,两人额头相靠,呼吸急促,气息交融。 他不想松手,理智与感情仍在搏斗。 片刻,在长长的叹息声后,他抱起欣然仍然迷糊的脸庞,低声道:「起床吧,我帮你备水。」 欣然这才听见院子外吵杂的打斗声。 猛然回神,她在做什么啊! 待霍骥匆匆打理好,先一步走出屋子时,他的出现令外头所有人停下动作。 而阮阮则张开嘴巴,吓得老半天发不出声音。 他、他……欣然的赘婿人选里面没有他啊。难道是…… 霍骥的气势很惊人,但为了朋友两肋可以被刀插、被火烤、被油煎,因此阮阮还是鼓起勇气走上前,上下打量一番后,问:「你是季书裴?你决定要入赘了?」 浓眉间紧绷,入赘?霍骥目光渐深,吸口气,很足很饱的气,涨得他胸口有爆炸的可能性。他不语,脸色难看到不行。 脸那么臭?是因为大庭广从谈入赘,伤了他的男人自尊? 阮阮勾勾嘴角,天下哪有白吃的午餐,又要尊严又要钱?好事全落在他头上啦,谁啊他,难不成他和玉皇大帝有交情? 她不怕死地又补上两句。「如果你决定入赘,找个时间同我立个契书。」 「为何?」霍骥的声音像冰锥子,刺得杨氏兄弟全身发寒。 「因为我是欣然最好的朋友,她的男人需要通过我筛选。」 第三十七章 她的男人也需要欣然点头,因为她们很聪明、很能干,但是挑男人的眼光都不怎样。 霍骥还没有回答,此时旭儿、暄儿正从屋子里出来,身后跟着奶娘和小厮,看见霍骥,双双迈起小短腿奔向他。 「爹!」双胞胎异口同声。 阮阮一惊,啥!这么快就喊爹?不行,太匆促啦,万一不合适的话,孩子幼小的心灵会受伤的。 阮阮正打算上前阻止,却见霍骥一手一个把两个孩子抱起来,之前没发现,但旭儿那张小脸贴在霍骥的大脸旁边时……这、这……她说不出话了。 欣然终于出了屋,看见她,阮阮急忙冲上前一把拽住她的手臂。「宝贝儿,那男的就是……奸夫?」 奸夫?!杨牧吓得说不出话,她的胆子是用什么做的?砍不断、烧不坏的天蚕丝吗? 佟姑姑、玉屏、玉双和杨牧兄弟急忙低头,没人敢迎上霍骥的目光。 他抱着儿子在欣然跟前站定,似笑非笑道:「奸夫?入赘?我想,你需要找个时间好好解释。」 欣然冷眼相望。「凭什么?」 「凭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凭皇帝赐婚的圣旨还供在我家佛桌上,凭旭儿、暄儿是我的嫡亲儿子。」他的口气很冷,冷到连四岁小儿都有感。 「不许骂我娘。」旭儿不怕死地用双手来拍霍骥脸颊。 杨牧兄弟猛地倒抽一口气,抽气声大到引发注目,他们苦着脸,上一个打主子爷巴掌的那个人,坟前青草已经可以养大十只羊了。 他再度隐忍,再度让耐心发挥到淋漓尽致,他挤出笑脸对胸前的儿子说:「我没骂你娘,我是在同她讲道理。你们乖,跟佟奶奶进屋,爹娘要去办点事,待会儿回来再带你们逛大街。」 「真的吗?爹好好哦。」暄儿没心没肺地亲霍骥一口,身子扭几下让霍骥把他放到地上。 旭儿还在忖度他的话有几分真实性,霍骥再笑一回,用尽他所有的温柔,低声说:「爹是来保护你们的,怎么会对你娘生气?」 这话说服旭儿了,他看看爹再看看娘,也离开爹的怀抱,牵着弟弟进屋。 霍骥朝欣然伸手,欣然把手背在身后,霍骥岂是个能容人拒绝的,何况奸夫和赘婿事件未结束。 他走到她身边勾住她的肩膀,「护」着她往阮阮口中的出事地点走去。 「杨牧杨识。」 「属下在。」 「好好告诉阮姑娘,本王是谁。」 「是。」 杨牧遵从命令,可阮阮不甩他的命令,抢上前想把欣然拉回来。 可就算她是女人界的厉害角色,也抵不过男人界的武夫,杨牧、杨识一左一右将她架住,不让她靠主子们太近。 杨牧面无表情说:「我们主子爷叫霍骥,五年前皇帝旨赐婚,与公主成亲后不久,主子爷就被派到南边和北方打仗,他是公主货真价实的丈夫。」 「既然货真价实,欣然为什么要逃?她肯定不满意这个丈夫!」她连想都不想,直接站在宝贝儿那边。 呃,这个谜,到现在他们也百思不得其解。 「许是公主不满爷长期在外征战就带着儿子跑了,如今战事结束,皇帝封主子爷为靖北王,同意爷请假到冀州寻妻,是该一家团圆的好时机。」 老公打仗,老婆就跑了?屁,她家宝贝儿哪有这么不懂事!阮阮无条件相信自己人。 「在下能否给姑媳一个良心建议?」杨牧道。 阮阮不回应,他们是敌人,不是朋友。 「以后还是别喊公主宝贝儿,免得惹祸上身。」杨牧道。 她应该去看看主子对辽人的手段,那些招惹他的……还不没见过有好下场的。 学生被害,死者是雕花组的咏香,她是这批学生当中学得最好的,眼看就要进聚缘楼当差,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门窗紧闭,屋子里充满血腥味,她死在床上,血把床铺染出一片通红。 霍骥看见死者惨状,连忙一扯把欣然拉进怀里,把她的头压在自己胸口不让她看。 他在耳边道:「交给我,我来处理。」 强硬将欣然带出房间后,霍骥二度走进去。 房间不大,一间房住两个学生,放了两张书桌,其中一张桌子散放着几张纸,上头记录了许多种果雕手法,应该是学生自己写的,另一张桌子整理得干干净净,连书都摆得整整齐齐。 两张桌子上都摆着牛皮套子,霍骥打开,里面插着各种款式不同、功用不同的雕刻刀具及菜刀。 他发现两个牛皮套子里都丢掉一把刀,是不同型号的,一把长而尖,约莫是用来削西瓜的,另一把略宽、头部呈圆弧状,应该是用来挖取果肉的。 看过刀具,霍骥转身到窗户边查看。 窗子自里面锁上,这么热的天谁会这么做?打开窗户往外看,近窗处不见足迹。 他走近死者,咏香的胸口被人由右上至左下剖,入刀处很深,连肋骨都看得见,她的手被断,半个掌心掉在地扳上,地上的掌心、手指微屈,血激喷而出,邻床的床也溅满血珠子。 目光顺着血痕看去,念头闪过,他弯下腰,往隔壁床底探去。 找到凶刀了!霍骥取出刀子与桌上刀具比对,没错!就是失踪的那两把。 【第九章 皇朝风云起】 拉出线头穿进针孔里,这捆棉线是冉莘染的,因为铺子里找不到颜色和人肉如此相近。 剪断线打个结,她看着台子上的男人,那台子是用木头做的,中间有个凹槽,里头摆满壁碎冰,男人就躺在碎冰上。 男人的皮肤黝黑,一双浓浓的眉毛平顺地安在头上,表情安详熟睡似的,他不怕冷,呃,应该说他不会怕冷了,因为他早已死透,在两天前。 真惨哪,肠子都流出来了,脚还断掉一截…… 「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不过是上一趟山啊,没打到猎物,却被猎物给打了。」 她拿起针,细细地把肠子塞回肚子摆好,再翻过两边的皮肤拉紧,一点一点慢慢鏠补。她的手很巧,缝得很仔细,同样的姿势维持大半天也不觉得疲惫。 剪掉线头,她抬起头左看右看,确定不仔细便看不出痕迹,这样很好。她满意地轻触缝好的伤口后,再拿起昨天做的假脚。 假脚是用猪皮做的,里头填进不少木屑和棉花,按下去有柔软的感觉,这是缝补尸体最困难也最花时间的部分。 冉莘使巧劲儿把尸体从冰槽里抱出来放在干净的台子上,用棉布细细擦后再将假脚缝到小腿上。 「看见我挑的衣裳吗?喜不喜欢?你说一辈子没穿过绫罗绸缎,这会儿不遗憾了吧?」缝好小腿后,她为他穿上蓝色绸衫,虽然是铺子里买回来的,但布料好,织工更好,穿在身上像变了个人似的。 抬眸,与尸体旁的那缕幽魂对眼,它也穿上绸衫了,相当俊俏。 它朝冉莘深深一鞠躬。 冉莘道,「安心去吧,我会把你的话转告给你妻儿。」 点点头,安然一笑,它的魂魄在阳光底下渐渐微弱、消失。 取来一方白帕轻轻盖在他的脸上,双手合掌,冉莘轻诵一遍往生咒,而后再去打理自己。 第三十八章 矸砰矸!外传来敲叩声。 冉莘刚用艾草洗完澡,熏过身子,头发还湿淋淋地贴在脑后,用布巾包妥后,她打开门。 「冉莘,生意上门了。」木槿掩不住满脸兴奄,她的生肖是属钱罐子的,只要有钱就让她精神振奋。 「姑姑,生意上门了。」被木槿抱着的五岁女娃也笑出一排小白牙。 「知道了,让他们把人送到终屋。」冉莘亲亲小女娃的颊。 「尸体没送来,但马车上门,要接你过去。」 要她过去?原来是大户人家啊,难怪木谨那么开心。 「记住哦,海削一把,吴府铺子多、钱更多,千万别客气。」她指指终屋,说:「刚刚送走的那位赔很大,得补回来。」 冉莘无奈一笑,认命回答,「知道,我会把赔的全赚回来。」她再亲亲小女娃,说:「姑姑回来,给你买什么好?」 「我要聚缘楼的酱烧肘子。」小女娃毫不犹豫地回答。 「一言为定。」 吴府果然很大、很气派,肯定要海削一回的。 冉莘安静地走在玉双身后目不斜视,那是她自小的数养。 玉双忍不住多看她两眼,这样的女子怎么看……都不像啊,那通身气派,京里多少名贵女还及不上呢。 玉双低声道:「好端端的,怎会去当仵作?」 玉屏也低声回答,「不是仵作啦,她没在衙门当差,只不过让她捡掇过的尸体,她就能清清楚楚说明白人是怎么死的、被谁害的。」 「哇,这么本事?她该去当青天大老爷。」玉双好奇地又望她一眼。 「女人不能参加科考,就算想当也没得当。」 「这倒是,不过王爷已经找到凶刀,门窗又从里头锁上,不是已经把咏桃当嫌疑犯了吗?干么还找她过来?」 玉屏抿唇,在她耳边透露,「是阮阮作的主,我瞧她,同王爷杠上了。」 「为啥杠上?」 「不就是王爷不让阮姑娘喊公主『宝贝儿』嘛。」 玉双噗哧一笑,搞得和王爷抢女人似的,阮阮还不是个姑娘。 不过,玉屏这话倒没说错,阮阮就是见不得霍骥那副理直气壮、理所当然的模样。 谁说儿子的爹肯定是丈夫,就算有皇帝赐婚在前,可感情这种事得两厢情愿哪,瞧瞧,才一个晩上霍骥就鸠占鹋黑、指手画脚,真把自己当男主人吗? 总之,阮阮对霍骥非常看不上眼,非要和他对着干。 绕过长长回廊,她们在一排屋子前停下脚步,玉屏道:「冉姑娘,麻烦你了。」 「不麻烦。」 冉莘打开门走进屋里,视线扫过,在桌前看见一名女子,它在抚摸雕刻刀,泪水扑簌簌往下掉。 是不甘心吗?冉莘走到它身边,「有什么话想说,可以告诉我,我会帮你。」 女子转头,诧异地望着冉莘。「你看得见我?」 冉莘微笑点头,她搬来一把椅子坐在床边,先检视过伤口后,捡起断掌,打开木箱取出针线…… 看见欣然那刻,冉莘脚步微顿,略略迟疑后,她抬头挺胸继续向前。 一身再平常不过的青色棉衣,一头黑得发亮的长发,没有梳成发,只是简单地在身后束起,这样不起眼的装束却更衬得她颈项柔美,长腿纤腰、婀妸多姿,英气、俏丽,倍显精神。 冉莘二十岁左右,容貌娇美,风姿绰约,尤其那双眼睛会说话似的,分外教人喜欢。 与她对视,欣然觉得……在哪儿见过吗?怎地如此熟悉? 未待欣然开口,阮玩迎上前,对着莘直接问:「怎样?知道凶手了吗?」 「嗯。」冉莘点点头。 挑眉,阮阮眉头弯弯,满脸得意,「快说快说,是咏桃吗?」 「不是咏桃。」冉莘的话让阮阮精神百倍,就说嘛,术业有专攻,会打仗就啥都会了吗?瞧瞧,咏桃多冤! 「半夜有人潜入屋子,他先用迷药迷昏咏桃,再从咏桃的牛皮袋里取出长刀,横胸砍咏香一刀。咏香在睡前拿着小刨刀练习手势,当刀子砍下时,她吃痛,反射地拿起刨刀往凶手脸上戳去,刨下他一块肉,凶手大怒,因此断了她的手掌……」 冉莘慢慢道来,像是亲眼看见凶案过程似的。 「……凶手是学生之一,但不是雕花组的,我在棉被里面找到这个。」她将盘扣递给阮阮。 府里有给学生做制服穿,款式一样,但颜色不同,盘扣是用来搭配衣服的,因此阮阮一眼认出。「是账房组的学生!」 「只要找出脸上有刨刀伤口的那人就是了。另外我在枕头里面找到七两银子,是不是该交给她的亲人?」冉莘把荷包也递过去。 「她的妹妹叫程芬,是厨艺组的,我交给她。」阮阮简直想拍手跳舞了,冉莘果然像巫大哥说的那么神。 欣然让人取两百两票交给冉莘,「冉姑娘,谢谢你跑这一趟。」 冉莘微笑,欠身道谢,准备离去时,霍骥却喊住她。 「等等。」 她转身,迎视霍骥的目光,「大爷有事?」 「你为么知道得这么详细?」 冉莘微哂,「尸体会说话。」 「是尸体提供的线索,还是你根本参与其中?」霍骥不相信单单一具尸体就能告诉她这么多话。 冉莘不辩解,只是柔声解释,「咏桃有没有中迷药,可以请大夫来诊脉,如果爷够细心,应该能在窗外墙角处找到迷香的灰烬,断掌处有一道横向割痕,应该是凶王强抢雕刀时留下的,至于凶手……我相信,他可以给大爷的答案会比我的更仔细。」 欠身为礼,她转身离去,一面走着一面提醒自己得先到聚缘楼买酱烧肘子。 玉屏送冉莘出府,眼看就要到大门口了,一名丫头慌张跑来,口气里带着急促,「玉屏姑娘,外头有个自称四皇子的男人要见夫人。」 玉屏匆匆道:「冉姑娘,再往前几步便可出府,我就不送了。」 「是,多谢。」 冉莘回神垂眉低头,加快脚步往大门走去。 她在门前与燕历钧错身,屏住呼吸,再走过几步后停下脚步,转身怔怔地看着燕历钧的背影。 此时,屋内两人正为了冉萃的一番话杠上了。 「你不怀疑冉莘与凶手勾结?」霍骥不相信冉莘。 「冉莘是冀州的传奇,府衙里有断不来的命案,都请她去帮忙。」所阮替冉莘挂保证。 「她这么厉害,为什么没被招延进三司衙门?」 「她唯一的错是生为女儿身,这世间的规矩是男人订的,男人害怕女人出头,便想尽力法压制,即使她的本事比男人好千百倍,也进不了三司衙门。 看着霍骥和阮阮争个不停,欣然头痛不已。 打从霍骥岀现,她的情绪就没平静过,梅庄、命案……事情一桩接着一桩,让她疲惫不已。 她以为自己隐藏得够好,却没想到自已做过的件件都在燕历堂的眼前,更没想到自己的疏忽差点儿给旭儿、暄儿带来灾难。 还以为带着重生优势的她够强大,足以运筹帷幄,事事控制,谁知她只是蒙着眼睛在熟悉的圈里自以为是。 她开始害怕了、沮丧了。 第三十九章 她勉强站起身,对霍骥道:「谢谢你的帮忙,你可以走了,咏香的事我们会自己处理。」 阮阮乐歪眉,靠到欣然身边。 听见没,她和欣然是「我们」,至于霍骥,是「他们」。 欣然的话引发霍骥不满,寒声道:「需要我再提醒一次吗?不管你承认与否,吴忆都不会是燕欣然,而你,只会是我的妻子。」 欣然重复他的话,「需要我再提醒一次吗?不管你怎么想,我都不允许你涉足我的生活。」丢下话,她对阮阮说:「请巫总管把账房组的学生集合起来,一个个查。」 「放心,这事交给巫大哥,错不了。」 阮阮朝霍骥挑挑眉,抬脚准备往外走时,欣然也跟着起身。 她必须回屋里歇一会儿,她的头很痛、很晕,想吐的感觉很严重,骨头更是痛得厉害,可是站起身,顿感天旋地转,整个人摇摇晃晃,眼前一片黑雾袭来,身子发软。 霍骥惊吓,抢快一步将她接住,这时候才发现她的身子滚烫。 她病了吗?怎么会这样?昨天还好好的…… 他手足无措,打横将欣然抱起,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高声喊大夫,燕历走进大厅时,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他愣住了,怎么回事? 阮阮哭得眼泪鼻涕齐飞,她气急了、气疯了,气到她不管不顾地对霍骥拳打脚踢。 「你知不知道欣然生孩子的时候差点死掉?你知不知道,她足足有大半年的时间不了床?你知不知道大夫说,每发热一次,她就危险一回?你知不知道她的情绪起伏不能太大……」 她喊一句、打一声、踹一回,杨牧看不下去,想要制止她粗鲁的动作,但主子爷一声「退下」,他只好乖乖退后,乖乖看着阮阮不要命的暴打主子。 杨识、杨牧心惊胆颤,不是担心阮阮的花拳绣腿伤了主子爷,而是担心她的话……伤透爷的小心肝。 这些年,他们都是亲眼看见的,看见一点点和公主有关的小消息都能让爷眉飞色舞,看见爷多么在乎公主的喜怒哀乐,爷把公主看得比自己还重啊。 阮姑娘这样子,爷的心怎么禁得起。 「你不知道,你通通不知道!你只知道播种,只管自己快不快乐,你根本就不该岀现,欣然想要过自己的生活啊,要不是让她伤透心,她不会躲你、不会想把你隔绝在她的世界外,你为什么不把她的话听进去?为什么要让她那么生气、那么为难,为什么要强迫她的意志……」 阮阮打得太凶,这下子连巫镇东都开始害怕。 他抱住阮阮的腰往后拉,可她才不肯放过霍骥,即使被抱得双脚悬空,她还是不放弃奋力向前踢,她的手打不到人,还是要往霍骥的方向猛挥拳…… 「阮阮,够了!」巫镇东大喊。 「不够不够,他不出现就好了,我们已经在找人入赘,我们会给旭儿、暄儿找到最好的爹,我们可以控制生活中所有的变量,不让意外产生,可是他……他凭什么闯进来……」阮阮失却力气,哭倒在巫镇东身上,巫镇东轻叹,把她抱进怀里。 「不会有事的,夫人肯定能够熬过这关。」 「如果有那么容易,这些年我们为什么要把所有事情担起来,不就是不想让欣然劳心劳力?为什么铺子发生问题,我们藏着掖着不教她知道?多不容易啊,欣然整整三年没有发病,可他一来,欣然就……该死的、该死的、该死的!」 阮阮一句句「该死的」全敲在杨牧兄弟的心坎上,这么重要的事,他们怎么没发现?还以为公主生完孩子后性情大变,变得温和顺,原来竟是……一群人的维护,不让她情绪起伏过大…… 这会儿,杨识杨牧想死的心都有了。 阮阮打不到他了,霍骥却失魂落魄地坐在台阶上。 原来她不能生气、不委屈,他竟为了让保护这个借口成立,不管不顾地告诉欣然,过去曾经发生多少危机,还为了与她亲近,刻意让梅庄的人曝露在她眼前。 她哭到睡着啊,她清醒,他又继续强迫她,他……阮阮没错,他真的该死。 把头埋进膝间,泪水滑过脸,他狠退痛骂自己——霍骥,你真是个人渣! 大厅上,犹在消化眼前画面的燕历钧一手抱着一个孩子,谁能够告诉他,这是怎么回事? 欣儿什么时候生孩子的?她身子不是好得很?她很厉害、很能干,她一直暗中帮助大哥,这样的她为什么…… 是他听错吗?大夫刚刚不是说「准备替她收尸吧」,而是说「放心,她没事」吧?孩子待他怀里,不哭不闹,彷佛也知道什么事情似的。 眉头皱得能夹住苍蝇,他犹豫着,该不该将这件事告诉父皇? 欣然张开眼睛睛,只觉全身疼得厉害,又发作了?已经好久……她几乎忘记这种疼痛感了。 「谢天谢地,宝贝儿,你终于醒啦?」阮阮哑着声道。 那是让欣然感到安全、是她依赖多年的声音,她清浅笑开。「我没事,别担心。」 「你本来就会没事,谁敢让你有事,我就让谁有事!」阮阮霸气道。 她的霸气让欣然失笑,「咏香……」 「你别管,我早就说过,你负责在家里玩小孩,有空出去逛逛街,买买脂粉衣裳,把少奶奶的生活过好,其它事有我承担。」 「可我想要知道情况。」 「事情已经查清楚。」 霍骥声音横空传来,阮无听见,歪嘴、翻白眼,恨不得用遥控器按下消音。 欣然昏睡三天,阮阮想尽力法将他赶出家里,却做不到,于是无比痛恨这个阶级分明的时代。 他是官、她是商,一个在顶层、一个在末端,顶层可以任性,末端只能认命,结论是,他不将她驱逐出境,她就得感激涕零。 欣然笑容戛然而止,霍骥还没走? 也是,那么霸道的人,怎会轻易放手? 才刚皱起眉头,他的手指立刻贴上她眉心,「不许皱眉、不许生气,你心平气和听我把话讲完,我就走。」 他愿意离开?欣然松口气,微笑重返。 听到他要走,她笑得像花儿?她是真的恨他啊,不是随口说说。 霍骥叹息,不怪她,是他昝由自取。 他将阮阮推开,坐到床边轻轻扶起欣然,让她靠在自己胸口。 欣然试图反抗,他在她耳叫畔柔声道:「有些话不能被外人听见,对不住,你不要生气。」 她轻叹,重新靠回他胸前。 她知道的,不是生气,是害怕沉沦,怕好了伤疤忘了痛,怕自己再度走入死胡同。阮阮见欣然没有反对,安心地退开两步,拉了把椅子坐下。 「咏香的事已经查清楚,是账房组焦明做的,他奉命把这里搅得一团乱,最好闹出几条人命,目的是让聚缘楼和小食堂关门。这不是他第一次为恶,之前巫镇东和阮阮已经解决不少麻烦事,但他们以为是商场竞争,没想过是内奸为祸。」 「奉谁的命?」 「不知道,他不肯说。」 「为什么?」 「若非有重要的人或把柄掐在别人手里,就是他能够得到的好处远远超过我们想象,再不就是……」 第四十章 欣然接话,「他认定我奈何不了他,自己肯定能够全身而退。」 若是第三点,那么代表他背后有股庞大势力? 「咏香之死,府里没有报官,却有县太爷上门查案。」霍骥点出重点。 「府里有眼线?」欣然问。 「倘若我们没有抢先一步厘清案情揪出焦明,现在会是什么情况?」 「还能什么情况?不就是我进监狱。」 几句恐吓,民不与官斗,出点血、乖乖拿钱放人,这还算轻的,若真想搞得小食堂和聚缘楼关门,也许她会不明不白死在狱中。 届时,就算佟姑姑到京城求,一来一往,只怕远水救不了近火。 「是谁?三皇兄吗?」她实在想不出来,自己得罪过谁? 「不是他。」 「你怎么知道?」 「有梅庄在,他无须多此一举,若是焦明曝露,岂不是打草惊蛇?」 「我该怎么办?」她愁了心。 他顺开她的眉毛,口气笃定。「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查出幕后凶手。」 「焦明被县太爷带走了?」欣然问。 「对,我猜测他会被灭口?」 杀人灭口?焦明一死,线索不就断了?阮阮跳起来。「我去想办法把焦明捞出来。」 霍骥笑得满脸鄙夷,这会儿才想到?他当真看不出她哪里聪明。 「很好,快去。」他做一个请的动作。 他都用这种口气请了,阮阮哪会傻到「快去」,「你什么意思?干么笑得这么么欠扁。」 「意思是,别做多余的事。」对阮阮撂下话,霍骥压低声音贴近欣然耳朵,暖暖的气息扑上,引发她一阵心悸。「不管是谁,我都不允许他伤害你,等着吧,我会把人揪出来,既然有人想要找死,我便大力成全。」 阮阮听不见,想要凑上前却又被霍骥的威势镇住。 欣然见她如此,失笑,「阮阮,你去忙吧,别老守着我,咏香的死讯传出去,生意肯定会受影响,得麻烦你和巫总管了。」 阮阮知道这是想支开她。「佟姑姑、玉双、玉屏都在,如果有人想勉强你做什么,出声就会有人进来。」 「我知道,你别担心我。」 「最好是你别让我担心。」阮阮觑了霍骥一眼,刻意在他面前说:「宝贝儿,别忘记咱们的招赘计划。」 果然她一开口,霍骥的脸黑掉半边。 看着自己创造出来的效果,她这才满意地吹着口哨离开。 霍骥必须要用强大的意志力克制,才能让自己不冲上前……掐死她。 待阮阮终于消失在视线中,霍骥的理智才回笼,他说:「欣然,我们谈谈正事吧。」 「好。」 「我知道你不想见我,但就当作是赎罪吧,也当报前世之仇,等我把燕历堂除去之后,若你仍然坚持要我走,我保证不教你为难。」 真的吗?他愿意?她以为…… 「如果上天注定不让我们在一起,那么我会放手,你已经为我失去一次性命,我不要你再重复同样的事。 所以别生气、别愤怒,更别伤心,你的身子禁不起折腾,等到事情结束你再决定我的去留。在那之前,请让我陪在你身边,让我对你、对旭儿、暄儿做一点点补偿,好吗?」好像一直是她有话要说,而他想尽办法躲,这是第一次他对她说那么多话。该感动吗?当然不应该,只是……她竟抑不住满脸激动…… 燕欣然,你真是没救了…… 欣然凝睇看他好半晌,才点了头。 她的同意让他无比开心,他笑道:「另外,我有几件事必须告诉你,你别太担心,因我有对策,明白吗?」 「明白。」 「第一件事,太子已经知道梅庄的事,他让历钧带一队兵马过来,除一百个京卫之外,历钧还带来两个消息,这两件事都偏离我们的前世。」 「偏离前世的事多了。前世我没搬到冀州,前世安南王府一直存在,前世我的身体健康、无病无痛,前世的……」 说到这里,她突然闭嘴,这才想起,怎么会……她竟然在他面前抱怨? 「怎样?」霍骥追问。 她犹豫片刻,自嘲道:「前世的你不会正眼瞧我。」 一句话,她封杀了他,霍骥接口,「前世的我是个大混蛋,不过你误会了。」 「误会?」 「我对云珊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不是?」狡辩吧?这种话,谁会相信? 「你并不完全清楚我的身世,对不?」 「外室之子?」 他摇头道:「我娘本是官家千金,后来外祖犯事,家道中落。祖父为此退掉两家亲事,在最短的时间内为父亲择定柳氏为妻。」 「父亲不喜柳氏,坚持迎娶母亲进门,但他无法说服祖父,竟然上门逼母亲为妾,母亲岂能忍受如此污辱,自是百般推拒,谁知父亲借酒装疯非要成就此事,父亲选择最差劲的作法,他以为毁去母亲清白,母亲会就此认命,但他估错了,娘是宁愿玉碎不愿瓦全的性子。 「那天过后,她悄然离京,殊不知自己已怀有身孕。女子独立本是困难重重,再加上一个非婚生子,日子益发难过,但她从未想过进安南王府求助。谁知阴错阳差,母亲救梅夫人一命,梅夫人心生感激,将我们母子带回府里安置,也是梅夫人的善心,让我在相府平安长大。 「许是投了梅老太爷眼缘,他让我与府中小辈一起读书习武,并经常将我带在身边,与我讲解朝堂中事,后来更作主让我与云珊订亲。比起亲祖父,我更信赖梅老太爷,我与梅府关系深厚,甚至将自己当成梅府的一分子。 后来梅府喜宴,娘与父亲偶遇,父亲坚持让我认诅归宗,我不乐意,娘更不乐意,梅老太爷却道安南王府后继无人,我该回去争夺世子之位。梅老太爷懂我,他知道我情性骄傲、不肯服输,一心想挣得前途让母亲扬眉吐气。 我嘴里不说,心里却门儿清,尽管得梅老太爷看重,我寄人篱下的事实不会改变,除非我能立功翻身为母亲挣来诰命,我们母子才能无畏地站在人前。 「几番商议后,母亲为我回到安南王府,也因为与云珊的婚事,祖父点头允许父亲以平妻之礼娶回母亲,此事令柳压忿忿不平,可她再生气又如何?安南王底早已没落,只剩一个爵位能够撑场面,而梅府除相爷之外,还有无数子弟在朝边为官,形势比人强,她再恨也拿我无可奈何。 「我和云珊一起长太,她敬我如兄,我爱她如妹,她是梅家庶女,虽然梅夫人宽厚不曾刻待,但云珊性子敏感,经常为下人的差别待遇而伤心,因此从小我便习惯安慰她、照顾她。 「你落湖,我不得不救你,云珊却为此伤心不已,我觉得自己忘恩负义,觉得自己是罪人,因此凡她所要求的无一不应。我对她做的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罪恶感,我投向燕历堂阵营,不是因为爱屋及乌,而是因为梅府选择燕历堂,而是因为我对前途的渴望,没想到一步错,步步错。 第四十一章 「我承认新婚之初确实很恨你,但人心是肉做的,你做的每一件事,娘亲全看在眼里,她经常提醒我放下过去,圆满未来,我知道应该改变你我的关系,但我太忙,忙着从龙之功,忙着扬名立万,我无心多管后院那一亩三分地。我相信你混得风生水起,不需要我分心,我认为夫妻是一辈子的事,你我都等得起,待到成功日,我们可以从头来过。 「只是没想到,在我以为目标将达成之时,燕历钧却给我一记当头棒喝……对不起,我错了,给了你一个很坏的结局。」 他竟然说不是因为爱屋及乌?竟然说梅云珊敬他如兄,他爱她如妹……怎么可能,她认知一辈子的事,怎么能够几句话就推翻? 该相信他吗?能相信他吗?可……事已至此,他何必说谎? 突地呼吸紧迫,欣然喘不过气,她有话想说却句句都卡在喉咙口。 她的情绪不能起伏太大!见她无法呼吸,霍骥吓坏了,连忙端来茶水,低声道:「快喝。」 欣然就着他的手把水喝掉,温热的茶水从喉间滑入食道,把她的胃和心脏煨暖了。 终于她把气吐尽,卡在喉间的话能够出声。 「我并没有混得风生水起,其实我心力交瘁,每天都想着能歇歇就好,但你成大事需要银子,有足够的钱才能让你在王府里得到尊重,才能让琴夫人自在生活,所以我必须拼……」她不想哭的,但说着说着,眼睛很涩,鼻子很酸,哭泣的欲望瞬间泛滥。 欣然摇头,她从不示弱的,何况该哭的时机已经过去,揉揉鼻子,她把跑掉的话题拉回来。「你说四皇兄从京城带来两个消息?」 霍骥道:「六年前的事再度发生。」 「六年前?你是指……」她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猛地倒抽气。「四皇兄的亲事黄了?」 六年前尚未成为太子的燕历铭曾定下亲事,那是皇帝第一次娶媳妇,礼部大张旗鼓张罗,为了讨皇帝欢心,没想到进京准备成亲的新娘子在驿站遭受凌辱、失去清白,更令人难堪的是,污她清白的不是旁人,而是与燕历铭同为皇后所出的皇子燕历钧。 抓奸在床,燕历钧被运进宫里,新娘被打包送回娘家。 皇帝震怒,逼问燕历钧,他被打了五十大板仍坚称自己被人陷害,皇帝命大理寺彻查,确实查出一些蛛丝马迹,证明当天燕历钧被人灌酒下药,导致事件发生。 可也仅仅查到这里,再往深处便什么也查不到了。 燕历钧罚禁足半年,新娘却没有他那么幸运,一个失去清白的女子会有什么下场?更甭说此事关乎皇家颜面,最后她被家族逼着上吊自尽以示清白。 谁都没想到六年后旧事上演,这次的对象竟然是梅府千金。 「梅雨珊遭人掳走,三天后回。」不管失身与否,清白都已经不在。「皇帝命人彻查,证据都指向拦路盗匪。」 如今四海升平,国富民安,哪来的盗匪?更何况是京城天子脚下,这种掩人耳目的说法,谁信? 「谁查的案?」 聪明,一下子就问到要点,霍骥沉了声回答,「李健国。」 这个名字狠狠地扎了欣然一下,前世便是他在安南王府中搜出「叛国罪证」,两人对望,事实呼之欲出。 梅家大房只有两个女儿,嫡女死后,梅相爷很可能转而支持燕历堂,果真如此……六年前的事也是燕历堂的手笔? 「难道这次也要在逼死一个女子之后,不了了之?」欣然忿忿不平。 「我不会让事情就这样过去!」霍骥咬牙。 欣然望向霍骥,不过一句话,她便毫无缘由地信任了,相信他会为梅雨珊和四皇兄讨公道。 这种信任好危险,可她就是相信,是他天生有会教人心安的特质,还是她蠢蠢欲动的心思鼓吹着她重蹈覆辙? 用力摇头,欣然摇去多余心思。「还有另外一个消息呢?」 沉吟片刻,霍道:「不管听到什么,请相信,我能解决这件事情。」 「好。」 他握住她的肩膀,目光对上她的眼睛,他很清自己强大的自信能够说服别人的心。 「几天前,皇上在早朝时昏倒了。」 「不可能,父皇的身体一向很好……」她惊了。 他将她抱进怀里紧拥住。「相信我,绝对不会有事。」 倏地,温暖将她包围,将欣然的恐惧踢到九霄云外,她应该惊慌失措的,但她相信他,因此心定下,因此脑袋清断,她抬起头,「我要进京。」 「好,我立刻安排。」 「我想见四皇兄。」 他沉吟片刻,回答,「他去了太苍山。」 【第十章 找个入赘夫】 做蛋糕很疗愈,于是不管前世或今生,欣然都爱蛋糕。 铺上白纸,拿起一号挤花器填入融化成液体的巧克力,快速在纸上画数道横线,再画数道直线,横线直线交织成一张细网,然后将白纸卷起来,放进空心的竹简里定型。 之后再取白纸,细细地在上头画出一只飞翔蝴蝶,几番描补后,将纸折成v字状,放在固定架上。 欣然在旋转盘上放一片绵软的蛋糕体,洒上坚果葡萄干、铺上布丁,再放一片蛋糕,铺上一层糖渍水果丁,最后再放一层蛋糕。 小心翼翼地用刀将奶油涂上转动技盘,一层又一层,涂抹均匀。 阮阮把五号挤花器递给她,欣然在外围挤上一圈粉色玫瑰花。 在这时代寻不到化学染料,只能从天然食材中取色,为了寻出合用的颜色,两人捣鼓了不少时间,阮阮和欣然的情谊就是在这样的时光中渐深渐浓。 阮阮说她们这叫革命感情,是会维持一辈子的情谊,谁都别想离间。 没错,谁都别想离间,尤其是那个站在角落看欣然看得两眼发直的男人。 没有夸张,确是两眼发直。 自始至终霍骥的眼睛都盯在欣然身上,像落了根似的,他的嘴角微勾,眉梢微扬,他不知道专注的女人可以这样美丽。 看着她眨也不眨的目光,长睫微闪,他的心头甜甜涨涨的,那感觉……应该叫做幸福吧。 如果她肯用相同的眼光看自己,将是多美妙的事情。 可惜,她看了一辈子,他不曾回眸,而今她收回视线,也收回专心。 是天底下男人的劣根性,非要失去才晓得伤心?还是只有他这个愣头青不知道珍惜女人的感情? 阮阮用三号挤花器换掉五号,欣然在蛋糕面外围挤出一圈小小的流云纹,排一圈水果片再挤一圈,排上对切的葡萄。 从竹个中取出造成圆筒述的巧克力图,已经冷却定型了,她抽掉白纸,将巧克力网轻轻摆在蛋糕中间,再拿来蝴蝶固定在旁边。 她看着成形的蛋糕,朝阮阮投去一眼「怎样?」 「完美,出师了。」 欣然说,「下回我要做结婚蛋糕。」 「哈哈,那可是高难度挑战,你确定要?」 「我没有别的优点,就是好胜,就是喜欢战不可能。」 霍骥心想,前辈子的自己也是她的不可能吗?因为失败,今生便失去挑战欲? 第四十二章 「那成,你带我进京,我教你做三层蛋糕。」阮阮说一面往欣然身上蹭,两人抱成一团,看得霍骥眼睛冒火。 站在旁边的佟姑姑叹气摇头,她本是再讲究不过的人,可五年下来早被阮阮训练得视若无睹。 阮阮的话让霍骥皱眉,让欣然无奈,此事已经讨论过无数回,阮阮始终不肯放弃。 「宝贝儿,让我跟吧。」 「这趟不是去玩的。」欣然为难。 「我知道,所以才非跟不可,这些年不是我陪你水里来火里去吗?」 霍骥满脸的受不了,做个生意、开几间铺子就叫水里来火里去? 她肯定不知道这六个字的正解,如果欣然没意见,他不介意把阮阮送到战场历练历练,正式体验一回水里来火里去。 欣然喜欢与阮阮一道,她习惯依赖阮阮,她聪明、反应快,什么都敢尝试,只是……她记得,所以害怕。 这次她是要进宫的,难免与梅云珊碰面,前世阮阮无意间招惹梅云珊,那十几大板打掉阮阮为人母亲的可能,也几乎打掉她半条命,最后更是死在梅云珊手里。 这辈子,她再不能让两人碰上。 「你一个人出门,我真不放心呀。」 霍骥听不下去了,插话。「欣然不是一个人。」 阮阮没好气瞪他,「就是有你在,才更让人不放心。」 霍骥撇嘴,谁在乎她放不放心? 他很满意欣然的决定,否则这一路上他都甭想和欣然独处,更别说成天到晚听某人一口一句宝贝儿,听得他的心啊、肝啊、肠子呀全都打上死结。 阮阮看不得他的骄傲嘴脸,故意抱紧欣然,故意在她脸颊亲下,故意……在他心底烧一把大火。 「你去了京域,这里要怎么办?」欣然问。 「有巫大哥呀,他坐镇,啥都不必担心。」 「我要是把你跟巫大哥分开,他肯定会怨上我。」 「胡扯什么?」阮阮皱皱鼻子。 欣然掐掐她的脸,「你什么时候都聪明得紧,唯独碰到男人,脑袋立变浆糊。」 阮阮揽住欣然的肩膀。「兔子不吃窝边草咩,要不,你让我们离得远些,说不定能成事儿?」 霍骥直皱眉,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讲,欣然跟她一块儿,早晚学坏。 欣然吸口气,拉住阮阮双手,正色道:「咏香的事刚过,我不确定幕后是谁在操纵,更不确定对方有没有后手,你不在,我无法安心进京,阮阮,求你了,求你在冀州坐镇。」 阮阮吃软不吃硬,欣然都低声下气了,她再不满意也只有点头的分。 何况欣然虽不说,她却不是傻子,她明白欣然的本意是保护他们,不想让他们沾上太多事,只是身为闺蜜,共同经历多少事,哪回在意过危难受苦? 「知道了,你放心进京吧,我会把家里顾好。」 见阮阮松口,欣然回抱她。「谢谢你,宝贝儿。」 一句宝贝儿让阮阮恶意地朝霍骥挑眉毛,看吧,宝贝可不是她一个人的认定,她和她们家欣然之间,叫做情到深处、叫做心心相印。 霍骥脸色难看,恨不得把阮阮抓起来往外丢。 不过大夫说过,欣然不能生气,所以略施薄惩这种事……等没人的时候进行。 这时,旭儿、暄儿在丫头的带领下进屋,看到儿子,霍骥迎上前去,一手抱起一个。 两个小孩被腾空抱起,咯咯笑个不停,他顺势抱儿子转圈,他转得很快,两个孩子不但不害怕,还咚咯咚笑得夸张。 没规矩!要是在过去,佟姑姑肯定要骂人。 但佟姑姑没说话,只是笑看父子三人,她也感动,暄儿、旭儿从没有这样恣意快乐过。暄儿朝欣然伸手,霍骥把儿子放在长椅上,一左一右刻意隔开阮阮。 小心眼!阮阮挤挤鼻子,把欣然让给小孩。 暄儿圈住欣然的脖子说:「娘还痛吗?请大夫来看看,好不?」 看着儿子小小的脸上满是忧心,欣然不舍。「娘早就不痛了。」 「娘有乖乖吃药吗?」 「有啊,娘吃完药,也有吃暄儿买回来的蜜饯哦。」 「不苦了,对不?」 「对,暄儿对娘最好啦。」 旭儿抱住欣然的手说:「以后娘别再生病了,好不?」 「对不起,娘让旭儿担心了,以后保证再也不生病。」 「打勾勾。」旭儿伸出圆圆的小手指,暄儿也伸出,母子三人打勾匀。 霍骥摸摸儿子的头发,说:「爹承诺,不会再让娘生病。」 说过了,霍骥有种让人信任的特质,他开口,儿子们便安了心。 霍骥坐到欣然身边。「过来,爹抱,别压坏你们娘。」 旭儿、暄儿连忙爬到爹粗壮结实的大腿上坐着,一人坐一条腿,将来他们也要长得和爹一样高、一样壮、一样的男子汉。 霍骥接过佟姑姑送过来蛋糕,一口一个喂,暄儿一口、旭儿一口,他把叉子送到欣然嘴边时,她愣住了。 「娘快吃啊。」暄儿说。 在儿子的注目下,她张口了,霍骥非常意,喂自己一口,然后暄儿、旭儿、欣然、自己。 暄儿一面吃一面问:「娘,你真要带我们去京城看外公和外祖母吗?」 「是啊。」 她其实有点担心,毕竟是诱敌之计,谁晓得梅庄的人什么时候出现? 然而霍骥信誓旦旦说一切已经安排妥当,再加上四皇兄送进京城的信,父皇已经知道旭儿、暄儿的存在,她想藏也藏不来。 「娘,外公是怎样的人啊?」旭儿问。 「外公是很慈祥、很厉害、很伟大的人。」 「那外祖母呢?」 「外祖母是很亲切、很温柔、很疼爱你们的人。」 「他们会喜欢我们吗?」 「当然!」 阮阮闷闷地吃掉手里的蛋糕,看看这一家子和乐融融的模样,没有她插足的余地,算了,回去啃啃窝边草吧。 这时候,有下人飞奔来报。 「夫人,不好了!」 霍骥凝眉,握紧欣然的手说:「别担心,我来处理。」 走到门口的阮阮踅回来,抢道:「有我呢,我出去看看。」 眼见两人谨慎的模样,欣然叹气。「我没有那么脆弱,让人进来吧。」 铺子里的伙过进屋,看见欣然和阮阮立即下跪,猛磕头,哽咽得说不出话。 「发生什么事,不要急,憬慢说。」 他用力喘过几口气才能回答,「夫人、所管事,咱们的蛋糕吃死人,官府把巫总管带走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坏事接二连三发生,像是串通好似的。 做生意最怕商誉受损,咏香的死在有心人的传播下已经出现不利谣言,焦明又在牢里自尽,引发更多人揣测,这几天铺子生意一落千丈,这会儿…… 那人不弄垮她,不肯罢手哪。 霍骥始终不放开欣然,一再对她重复道:「别担心,有我。」 有没有用?有!他的话跟催眠似的,把欣然的紧张给化开了。 这会儿,霍骥、欣然和阮阮就站在衙门头,和百姓们一起看热闹。 「来人,带犯人巫镇东。」 惊堂木啪的拍出一声,震人耳膜,孙晋山中气十足的声音很有威吓力。 第四十三章 巫镇东被带到堂前,衙役用力一甩,他重心不稳,双膝重重撞上地扳,阮阮看见他被捆成粽子似的,气得双眼发红、头顶冒火。 巫镇东旁边还跪着一个三十几岁的中年妇人,身穿喜庆的大红绸毁,她一下接着一下的把额头磕出青紫瘀痕,两只眼睛肿得厉害,不断重复说着,「青天大老爷,您要给民妇作主哪。」 「堂下所跪何人?」孙晋山大喊。 又是一声拍下惊堂木,很吓人的气势,但妇人不晓得是太悲伤还是太沉稳,竟然没有被吓着。 「民妇宋娘子,住在西街,卖药材为生。」妇人回答。 巫震东嘴巴被塞了破布,神情萎靡,显然已经受过刑。 未审先受刑?哪里的律法!阮阮气得想冲进去理论,霍骥发现,手指快速点过封住她的穴道。 「宋娘子状告何人?」 宋娘子扬声道:「我告小食堂总管巫震东。」 「状告何事,从实招来。」 「小食堂的蛋糕很有名气,样儿好看又稀奇,听说连京城里的大官办喜事都会去订蛋糕回来。民妇的儿子要娶媳妇,民妇也舍了银子去订蛋糕,想在亲戚跟前显摆。喜宴开始,民妇的儿子和新娘妇切开蛋糕,正准备分绐客人时,哪里知道民妇的小儿子嘴馋抢了第一块就往嘴巴塞,然后就、就、就……死了……」 红事办成白事,任谁听着会觉得不忍心,周围响起一阵轻吁。 孙晋山问:「巫震东,你可有话说?」 有啊,他有满肚子话想说,但嘴巴被塞了布根本无法开口,只能不断摇头来宣示态度。没想到孙晋山居然视若无睹,打算就业结案。「杀人者死,来人,把巫镇东压下去,静待处决。」 欣然不敢置信,就这样……结案?草菅人命哪。 巫镇东狂怒,他想起当年判他入狱的狗官,寒窗多载,一朝出仕,圣贤书塞进狗肚子里去了?大燕朝有多少这样的官,百姓得遭多少苦? 原本他打算留在夫人身边为她做一辈子事,但这会儿巫镇东下定决心,倘若这回不死,他一定要重拾书本、科考出仕,要将这等恶官一个个从朝堂上驱逐。 这个念头,让巫镇东在若干年后成了大燕朝最有名的御史,此为后话。 衙役上前,扯掉捆绑他的绳子,抓起他的手准备按下指纹,巫镇东不肯屈服,挣扎着用力扭曲身子。 见他不肯乖乖落印,孙晋山拍一次惊堂木,扬声道:「你认罪也得认、不认罪也得认,不画押只会讨苦吃。」 巫镇东抬头,冷冽的目光望向他,身子兀自挣扎。 「你以为这是骨气?不对,这叫傻气,来人,大刑伺候。」 令下,衙役将巫镇东推倒在地。 欣然看不下去了,也想往衙门里冲,霍骥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低声道:「看我的。」说完,他挺身走进衙门口,问道:「孙大人莫非想屈打成招?」 发现霍骥,巫镇东陡然放松,他不再挣扎,只是看着孙晋山的目光依旧凌厉。 数名衙役挡在霍骥身前,想阻止他闹事。 「谁敢?」杨牧抢快一步,阻止衙役靠近。 「来者何人?」孙晋山问。 杨牧高声道:「靖北王在此,谁敢无礼!」 靖北王?不是刚刚班师回朝,怎么没待在京城却跑到冀州?是……冒充的吗? 孙晋山中一阵慌,他不过是个七品小知县,哪里见过这等大人物。 但好歹是当官的,多少有几分眼力,他细细打量霍骥,看着他不怒自威的气势,身上有着军人特有的刚毅杀伐之气,这模样……不像骗人。 他咽下口水道:「有何凭证,证明是靖北王。」 这人,不到黄河心不死。 霍骥抓起腰牌往他桌上一丢,孙晋山看到铁铸腰牌,当下心凉了半截。 这会儿他再不乐意也只能乖乖爬下座位,加快脚步走到霍骥跟前,目光相对间,心中微凛,他拉不住威势,两脚一软,双膝跪地。 看见县太爷如此,衙役以及围观的百姓纷纷跟着下跪。 「下官参见靖北王。」 霍骥看也不看他一眼,牵着欣然走到桌前,双眼瞄去,师爷吓得坐不住,慌忙起身。 他先把欣然安置在师爷座位上,才坐到孙晋山的位置。 「来人,摘了孙晋山的乌纱帽。」霍骥道。 什么?所有人全愣在原地,衙役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他们是孙晋山的人,当中还有好几个孙晋山的家奴及远亲哪,这下子……该听王爷的命令吗? 霍骥酷声道:「看来这衙门里该入罪的不止孙晋山一个。」 王爷这是要……孙晋山吓得手脚发软。 不行,万万不能让他查出蛛丝马迹,万一牵扯到京城那位…… 孙晋山连忙站起身挺直背脊,他非得扛住这一出,否则……一咬牙,他义正词严道:「下官的乌纱帽是皇上给的,不是谁想摘就能摘的。」 霍骥又想笑了,这是底气够硬,还是狗急墙? 他不回应孙晋山的话,直接喊,「来人,带焦明。」 焦明?孙晋山一整个透心凉啊,他不是已经死在牢里了?他还没想明白,就见两人压着焦明上堂。 不过短短几天,焦明像换了个人似的,他瘦骨如柴、脸色蜡黄、头发稀琉,哪有他在当账房学生时的清俊模样? 「求王爷为奴才作主。」 「要本王作主,总得让本王知道你有何冤屈吧?」 焦明闻言,知道自己有机会逃出生天,过去咬死不说的话,这会儿讲得比谁都快,伶俐至极。 「回王爷,小的本是孙大人的家奴,去年孙大人命奴才混进吴府当学生,在里头静听大人的安排,奴才杀人是奉孙大人的命令,身为家奴,奴才不敢不听,否则咏香与奴才无冤无仇,奴才怎会伤她性命?」 「孙晋山为何要你杀人?」 「回王爷,奴才不却,但奴才晓得孙大人在任三年,到处搜刮民脂民膏,是个大大的贪宫哪……」焦明不管不顾,一心想把孙晋山的底全掀了,好换得自己活命。 想到自己被下药,若非王爷的人来得及时,被吊死在监牢里的人就是自己了,枉费他对孙大人尽忠却落得这般下场,不值当哪! 焦明说越多,孙晋山脸色越铁青,他没想过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否犯罪罪,只想看怎么会瞎了眼睛用这样个狼心狗肺的奴才? 在焦明讲到他强抢民妇时,他再忍不住,伸脚往他身上踹去。 没想到他快,杨牧动作更快,右脚一抬、一踩,喀的一声,孙晋山的腿骨当场折断,剧烈疼痛让孙晋山哀号不已,全身蜷缩成球,他很想装死避开一切,没想到他才刚闭上眼睛,一盆冷水立即兜头浇下,正 「如果冷水浇不醒他,拿烙铁过来。」 心下一惊,孙晋山连忙清醒,对上霍骥似笑非笑的眸光,他全身抖得厉害。 霍骥是杀人不眨眼的大将军,他的功劳是以砍下的人头数量算计的,面对这种人,哭求扮弱有什么用? 第四十四章 「冤枉啊,王爷,你不能因为一个下贱奴才几句挑拨就定了下官的罪。冤枉、冤枉,下官太冤枉啊!」他喊得痛心疾首,一双手掌把地板拍得啪啪响,那模样就像个泼皮,哪有官员的样儿。 「本王可是给了你开口辩驳的机会,方才你对巫掌柜好像没有本王这样宽容。」 霍骥的冷嘲热讽伤不了他,他口口声声喊冤,满脑子想着如何度过这一劫。 这时从外头进来两个人,一看就是从军队出身的,他们光是走近就让人感到一股寒意。两人走到堂前,对霍骥拱手道:「禀王爷,属下查扣孙晋山家产,现银两万三千两,屋宅田庄铺子,折合银子可达四万五千两,还查收账册一本。」 账册?霍骥扬眉。好家伙,强将手下无弱兵,他的人从来都不是尔尔。 接过账册,霍骥似随意瞥了下,却是几眼便看了个透澈。 「不简单哪,在任短短四年便从冀州搜刮二百四十五万两,要是让你当户部尚书,国库可得多盖几座才够。说说看,除你口袋里头那六、七万两之外,其它的钱拿到哪里去了?」 在账册被翻出来那刻,一声「死定了」在孙晋山耳边响起,他没想到王爷竟会派人查抄他的家?王爷是从什么时候盯上他的?从……他对焦明下手时? 王爷早就猜到焦明身后有人?早就在静待他自投罗网?孙晋山的心一节节发凉,他还能活着看到明天的太阳吗? 「怎么不说话?要不,喊喊冤枉也好,如果不想喊冤的话……要不要说说银子的去处,本王洗耳恭听。」 他怎么能说?开口哪还有命在?看着霍骥,孙晋山心底猛打鼓。 突地……他想到霍骥与那人的关系…… 旁人不敢讲,但霍骥或许可以……吧? 孙晋山大口吸气、大口吐气,他咬紧后槽牙,最后决定赌一把。 「王爷,下官有下情禀报。」 「说来听听。」 「还请王爷屏退左右。」 霍骥失笑。「这是要同本王谈交易?」 「王爷,下官绝不是开玩笑。」孙晋山表情凝重,让霍骥看出几分意思。 他离开座位朝孙晋山走去,在经过欣然身边时,拍拍她的肩膀低声道:「看来幕后那位颇有来头。」 欣然叹,可不是吗?能让孙晋山拿来当筹码,名头还能小得了。 大步走到堂下,霍骥弯腰把耳朵凑到孙晋山嘴边。 他开口,短短的三个字让霍骥瞬间变脸色,当即大怒,举脚朝孙晋山腰际踹去。「住嘴,你以为什么人身上都可以泼脏水?「 霍骥过激的举动让欣然的心陡然沉重,她知道了……知道是谁。 真的不难猜,他说过有梅庄在、不会是三皇兄的手笔,那么世间有谁能令他如此维护?也只有那个即使做错事,在他眼里都只是迫不得已、为求生存的梅云珊了。 垂下眉睫,心坠谷底……胡扯,什么敬他如兄、爱她如妹,全是谎话。 「王爷,属下绝无半句虚言,害死吴夫人、谋夺家产是那位的意思,这些年来属下搜刮的银钱都送到那位手里。」 「我叫你闭嘴!」霍骥怒气冲天。 「王爷,你不能拿我当代罪羔羊,属下发誓,但凡我有半句谎言就让我下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孙晋山的誓言让霍骥更形愤怒,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暴骂道:「你以为我查不到真相?你以为你胡说什么,本王都会照单全收?」 冷眼看着霍骥的怒吼,欣然嘴边浮起嘲讽,何必那么生气、何必找人作筏子? 是不相信那样温柔的女人会做出如此残酷之事,还是生气孙晋山的话让他的女神形象瞬间崩解? 梅云珊的残忍从来都不是从今天才开始。 比起燕历堂,她更在意梅云珊的动向,她认为剥夺燕历堂出头的可能,她便不足为惧,因此这几年往返京城的书信,多少会问上梅云珊几句。 话说,欣然真的很难想象梅云珊怎么就这样能干,有一个精明厉害的皇子妃压在头上,她还能排除困难得到燕历堂的宠爱,顺利生下长子,并在京城贵女圈混得红红火火。 这下子明白了,原来梅云珊能拿出大把大把金钱来支持燕历堂的大业,梅云珊应该不晓得,燕历堂和她一样都看上吴氏这块大饼吧。 霍骥的愤怒像锤子似的,一下子敲在她胸口。 还以为已经不要紧的,还以为他做任何事都不会再勾动她的心疼,没想到还是痛了……是她说话不算话,依旧把他放在心上?还是他的影子仍然顽强,她的爱情依旧乖张,牢牢地巴住她不放? 酸酸的感觉甚嚣尘上……她真是傻啊,怎么能够相信他和她只是兄妹之情? 罢了,本就不该再相遇,本就做好打算,所以该怎样便怎样,只待梅庄除去,燕历掌的事尘埃落定,便各归各位、各走各的路。 孙晋山依旧为自己辩驳,霍骥越听火气越高涨,举臂提起孙晋山,喊道:「来人,带路。」 「带路?」 衙差们面面相觑,不懂王爷的指示。 杨牧连忙吆喝。「一个个愣在这里做什么?刑堂在哪儿?监狱在哪儿!还不快带路。」 有人回过神来,忙道:「王爷,请跟小的来。」 霍骥拉着孙晋山走了,衙差们走了,连作伪证的妇人、围在衙门口看热闹的人通通走了,连巫镇东都被铺子里的伙计扶走,而她……被落下了? 不稀奇,一向都是这样,早该习惯的,只要梅云珊出现,他的眼里就再也看不见别人,而她始终是被落下的那个。 欣然扶着桌子站起,目光对上站在门口的阮阮,她歪着头淡淡笑着,不是取笑,而是安慰。 公堂上没有人把话说透,她却从欣然的表情里隐约明白了些什么。 果然,最后待在她身边的还是阮阮,还是支持了她两辈子的好友。 欣然迈开脚步朝阮阮走去,大门外白花花的太阳照耀,她晕乎乎的,觉得天空又开始旋转。 阮阮迎上前,问:「怎么样?」 欣然说:「我觉得喜欢一个人很辛苦。」 阮眉。「是啊,很辛苦。」 所以,爱情滚蛋,不是所有女人的人生都需要它的存在。 「回去吧。」阮阮低声道。 「好,回家。」回到有旭儿、有暄儿,也有阮阮的家。 马车里,两个人一路沉默,只是眉宇间弥漫着浅浅哀愁。 「你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对不?」 「对。」 「是梅云珊?」 「嗯。」八九不离十,没有几个人能让霍骥如此愤怒。「往好处想,至少短时间我们的生意不会再有人出手。」 短时间?不是一劳永逸?这是因为……欣然很懂霍骥,知道即使东窗事发,霍骥对那梅云珊也只会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其实,女人不一定需要男人。」 「嗯,我有阮阮,比一千个男人管用。」欣然苦苦地笑开。 「计划继续吧,在上京之前,给阿旭、阿暄找个便宜爹。」 「好,阮阮作主。」她把头靠在阮阮身上。「我累了,借靠一下。」 第四十五章 她大方地拍拍肩膀。「宝贝儿,我会当你一辈子靠山。」阮阮抱住欣然,一抱上,她发现……「欣然,你又发烧了,该死,不该带你出门的。」 「没事,睡一觉就好。」 「才怪,你要不要听听老大夫怎么说?」 「如果你相信大夫的话,我们家老早就能开棺材店了。」 「闭嘴、安静,快休息,不准说话。」 阮阮气急败坏,把所有怒气往霍骥身上倒,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欣然发烧。 因为,不是欣然依赖她,她何尝不是依赖着欣然。 欣然头一歪睡了,她睡得阮阮心惊胆颤,抱着她微热的身子,不信鬼神的阮阮求起上苍,不要这么残忍的带走她。 这回,欣然昏睡一天一夜,大夫的话和之前说的差不多,但阮阮还是没备下棺材,彷佛只要她够倔强,命运就得向她妥协。 欣然的发烧让霍骥焦虑紧张,他另外安排找人扮演她走一趟上京之路。 欣然哪里肯,父皇在朝堂上昏倒了呀,前世消息传来,打死不进宫的她进宫了,她以为父皇只是积劳成疼,可……短短两年父皇就走了,也在那两年大皇兄节节败退,燕历堂处处进逼,最终夺得大位。 霍骥说过,梅庄为燕历掌做事,组织里有人善于制毒,她无法不多做做联想。所以她必须进京,必须确定前世的事不会再上演,必须……有必要的话她也可以很残忍! 「不管有没有你的安排,我都会上京。」欣然的态度再明确不过。 「你不相信我?我不会让燕历堂成事,更不会让皇上受害。」 欣然拒绝回答,只是笑得冷漠疏离。 是的,她不相信他,有一个青梅竹马,一个挚爱女子等在那儿,她又不是不清楚他有多长情,为了梅云珊……他可以放过不少事吧? 因此就算她不如自己想象中强大,也要出这个头。 霍骥被她的固执气坏了,却不表现岀愤怒,因为担心她发烧、她生病,因为他害怕她死气沉沉地躺在床上,让他感觉自己又失去她。 所以他能对她做的事只有纵容,只有百依百顺,只有把她宠到不象话,可这么讨人厌的事,他却做得心满意足、心情愉悦、兴致盎然…… 他是拿刀的、不是拿笔的,不知道要怎样形容自己的心情,但总归一句,他喜欢这样待她。 他终于明白天伦之乐是什么,从早到晚陪老婆、陪儿子,就算啥都不做,只能看着他们傻笑都觉得满足,霍骥从没有一天像现在这般深刻认知到前世的自己错过多少事。 他爱死了在半夜偷偷摸到她身边,爱死了她的气息与他的气息交缠,爱死了拥她入怀、抱她入睡,爱死了连梦里都有她的感觉。 他也爱极和儿子比赛背书,爱极和儿子一起扎马步,爱极和儿子在欣然面前抢食,他爱极和他们在一起的每个时刻。 总之他不想离开他们,一点都不想退出他们的生活。 跑得满头大汪,也不知道是在练功还是在玩耍,院子里笑声不断。 欣然无法否认,儿子们的身子壮了、胃口好了,连精神好到让佟姑姑抓狂,尽管如此,佟姑姑仍说男孩子就该这样长大。 所以他们需要一个爹。 这点她很早就认知到,因此在半年前她和阮阮就在操办入赘一事,若不是霍骥突然出现,或许事情早就办妥。 「夫人,人都到了。」玉双在她耳边说。 「嗯,过去吧。」欣然起身,玉屏连忙给她加件披风。 这么热的天气?欣然苦笑,大家都被她最近频繁发病的情况吓到了。 在玉屏的搀扶下,她们走出院子。 看见欣然,旭儿还坚持扎马步,暄儿却蹦蹦跳跳冲到她面前抱住她的腿。 「娘,你要出门吗?大夫说了不让去,娘得在屋子里多歇歇。」 帮儿子擦掉满头大汗,「娘不出门,只到前厅坐坐。」 「暄儿陪你。」 「不是在练功吗?娘说过,做事不能半途而废,蹲回去,别想耍赖。」 霍骥牵着旭儿走到欣然跟前。「没事,暄儿很好,已经能蹲上一刻钟。」 「练完功了,我陪娘到前头?」旭儿道。 「去洗洗吧,好臭呢。」她也给旭儿擦擦汗。 霍骥见状,连忙把头凑到欣然跟前卖萌,「我也流汗了。」 见他这样,欣然无言。 他不是这样的人,真的不是,他沉稳冷静,他不近人情,他理智果决……他不是个会赖在女人跟前讨……哦,讨拍的男人,无阮的话很恰当的形容了他最近的表现。 望着他,如果少几分理智,欣然会告诉他:等着吧,到京城去找小青「梅」为你擦。幸好,这些年她已经学会把理智摆在感情前面。 见她不说也不动,只是轻轻地望着霍骥,旭儿提醒。「娘,爹流汗了。」 「得擦擦,要不生病可要糟了。」暄儿说。 两兄弟口径一致,眼底有相同的期盼,他们哪里知道他们家爹爹身体结实得很,就算是在大雪里泡冰水也不会有事。 只是欣然抵抗不了儿子朗待的眼光,轻喟,她抬手帮他擦汗。 霍骥笑得眼睛眯成线,粗犷的脸庞和可爱的表情不搭配,可是他硬把它们搭在一起,硬是让她的心……不自觉怦然…… 抓住她的手,他突如其来迸出一句。「明天我买一打帕子去。」 然后,两人怔住,想起了一段往事—— 「瞧!这是什么?」她得意洋洋地拿起一条帕子在霍骥跟前晃。 他的粗眉毛像两只拉过肚子的毛毛虫,纠结得很丑。 她打开帕子在他眼前晃晃,上头绣着几竿于竹以及骥字,那不是外头买的,是娘亲手为他缝的。 「你再不说点话,我带走喽。」她作势转身。 他是天底下最坚持的男人,即使被逼着也不肯低头。 他任由她转身,然后一个窜身从她身边飞掠,经过时抽走她手中的帕子,扬长而去。 哪有人这样的,她挤挤鼻子,对着他的背影喊。「有什么了不起,我明天买一打帕子去。」 他扬扬眉,在背对她时笑开,这是他第一次在公主跟前点上风。 霍骥想得出神了,见欣然也发呆,然后他笑问:「后来,你真的跑去买一打帕子了吗?」 买了,还在每张帕子上面绣了青竹和骥字,细经地压在一本书册里面,偶尔……翻阅,像在回忆过去也像在祭吊逝去的青春。 但她直觉否认,「没有,我穿的衣服、用的帕子、荷包都是御衣坊的,哪里需要买?」她摸摸儿子们湿漉漉的头发,「快去洗洗,中午娘带你们到聚缘楼吃饭。」 「太好了!」旭儿、暄儿跳起来,往屋里冲。 看着儿子们欢快的影,霍骥和欣然不自觉笑开。 霍骥握住她的手,笑眼相望,他说:「我是认真的,我会给你买一打帕子。」 「我不需要。」 「你会需要的,你有两个很会流汗的儿子,和一个很会流汗的丈夫。」 欣然轻咬唇,不允许自己三心二意,甩开他的手,快步走掉。 第四十六章 跟在身后的玉屏、玉双犯愁啊,不知道公主怎么想的,如果王爷和公主能够和好团圆,岂不是很好?一家人就该圆圆满满的。 但她们哪里敢多话,只得匆匆行礼,快步跟上欣然的脚步,直往前厅去。 厅里,十个男人排排站在桌前。 阮阮对欣然耳语,「怎样,环肥燕瘦各有特色对吧?」 欣然低声回答。「眼光不差。」 阮阮得意洋洋。「挑男人这种事要经验,有刘玉在前,我自然要精益求精。」 她的话招惹了欣然,她捧着肚子狂笑不止。 阮阮说:「别说笑了,快点挑挑。右边第一个是我上次说的极品,气质好、模样好,还有几分卷气。」 「季书裴?」 「对,二十二岁,家中有寡母和弟弟,曾经考过秀才,有几分才学。」 「娘亲在,怎能让他入赘?」 「你以为人家乐意?要不是穷到底啦,人哪,走到这等地步,别说儿子,连自己都卖,我原先想两个大男人居然撑不起一个家未免太没本事,可是想到,咱们又没打算让他经营营生,只要乖乖听话就行,所以就把他给摆在第一个。」 欣然点点头,问:「右边数来第二个呢?」 所阮看着眼前的花美男,取笑,「嘿嘿,你果然是视觉系的。」 「什么意思?」 「专挑好看的下手。」 「他哪有好看?像个女人似的,如果要好看的,后院那个更好。」人欣然意有所指。 欣然更喜欢型男?「所以喽,好看顶啥用,心不在你身上,不乖、不听话霸道……这票男人加在一起的缺点,都没有他多。」 「不谈他,说说那个。」 「他叫陈岳,二十岁,没读过书,家里是种田的,因为腿瘸体弱始终说不上亲事,在需要劳动力的农村,这样的男人不吃香,他上头有好几个个哥哥,爹娘活着时还好,爹娘过世后,哥哥们负担自己的家,谁能分心照顾他,所以他就来喽。」 有吃有住、有人照顾,只是要抛弃姓氏而已,大家各取所需。 「他旁边……」欣然话没说完,霍骥大步进门,一张脸绷得死紧。 她们居然在挑男人?他就知道欣然一定会被阮阮带坏。 「杨牧。」 「属下在。」杨牧跟得很紧,深怕主子爷一怒之下做出不理智的举动,他后悔把公主挑赘婿的事透给主子爷,可是不说……他哪有那个胆? 「是。」说罢,杨牧走到阮阮身边,穴道一点把她给定住身,像搬木偶似的把阮阮往外搬,至于那群男人,他只撂了句,「走,跟我领钱去。」 大家看看变成人偶的阮阮,再看看目露凶光的霍骥,只能乖乖离开。 突然间,厅里安静得吓人,霍骥试图压抑怒火,问:「你在做什么?」 「帮旭儿、暄儿找爹。」 「他们的爹就在这里。」 「我可以找到更好的。」 「更好的?指那些个腿瘸、丧偶的?」 「与你何干?」 「你说呢。」 「我说?我说和你没有半毛钱关系。」 「是吗?」问号刚出炉,他的就迫不及待落下,他封住欣然的唇,封住她的意识,他的唇在她唇间流连转。 没有关系吗?那他就在最短的时间内和她建立关系。 他本来不想勉强她的,但局势如此,他能怎样? 对,是时局迫人,不是他不肯给她时间,于是……吻加深…… 【第十一章 霍骥快死了】 直到马车到聚缘楼门口,欣然脸上的潮红依旧未褪。 她有些胡涂,有几分茫然,因为心纷乱……她并不喜欢这种轻飘飘的沉沦感,不喜欢像被丢进蜜桶里上上下下浸泡的感觉,更不喜欢胸口冒个不停的泡泡,可是…… 霍骥的脸很臭,但心很甜,他一直拉着欣然的手,而她,忘记要甩开。 他恍然大悟,原来可以用这种方法逼迫她,只要避开她的愤怒,前者他进行得相当好,而避开愤怒这点,他有两个忠实的儿子帮忙。 旭儿嘟着小嘴,重复再重复。「娘,我不要别的爹,我就要这个。」他指指。 欣然点头。「喔,好。」 暄儿说:「娘,别再给我们找爹了,我们喜欢自己找的爹。」 「喔,好。」欣然又点头。 说话,点头的时候欣然的意识不太清楚,根本不知道自己应下什么。但霍骥无所谓,因为他确定,对孩子们说过的话,她习惯当作承诺来认真实行。 所以臭脸翻转,他笑开了,给老婆儿子各夹一筷子肉,说:「好啦,今天只是个意外,以后不会再出现同样的事,快吃饭,吃饱我们到外头逛逛。」 「耶!太好了。」两个儿子欢呼不止,把肉塞进嘴巴,塞得脸颊鼓鼓的,可爱得很。 欣然吸气,拍拍自己的脸,逼自己回神。 她拿起杯子……尚未递到嘴边,霍骥忙把茶水抢过来,抿一口,说:「凉了,对身子不好?杨牧。」 「是。」杨牧下楼。 过不久,热茶送上来,霍骥给欣然续杯,端到嘴边喂她喝。 她无奈地看着霍骥,问:「你这是在做什么?」 「看不出来吗?我在讨好你。」 「你答应过,等事情结束……」 他没让她把话说完,直接否决,「我后悔了。」 他被招婿一事严重刺激。 「你不可以言而无信……」她试着讲道理。 霍骥在桌下握住她的手,低声问,「你确定要在儿子面前讨论这件事?」 转头,欣然看见儿子的忧心忡忡,只好怏怏地闭上嘴。 「娘,大夫说你不可以生气。」暄儿说。 「娘没生气。」她勉强挤出笑脸。 旭儿抬起头,拍拍胸口,「我是长子,如果爹让娘生气,娘可以告诉旭儿,旭儿来解决。」 看着他小大人的摸拌,欣然失笑,「好,以后谁让娘生气,旭儿帮娘处理。」 暄儿跟着笑开双眉。「暄儿也能处理的,爹,你要是惹娘生气,就去蹲马步,蹲一个时辰……不对,两个时辰。」 霍骥噗哧一笑,「还真是亲儿子哪。」 气氛转变,事情暂且过去,这顿饭吃得相当愉快,杨牧这才放下心,走到门外给自己点菜吃饭去。 饭后,一家子如霍骥所言,上街走走逛逛。 城里很热闹,小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杨牧带着两个蹦蹦跳跳的小家伙走在前面,霍骥拉着欣然走在后头。 走走停停、看看买买,霍骥还真的给欣然买了一打帕子,付钱时,她无奈问:「你知不知道,织锦坊是我开的。」 「娘子生意做这么大?了不起,真能耐,我何德何能娶到如此能干的娘子。」 「我不是这辈子才把生意做大的。」她在讽刺他的忽略。 他接话,「从现在起,我会认真了解你的一切。」 「也许,我已经不需要你的了解。」 「但我需要。」他无赖地堵住她的话。 「霍骥,不要勉强自己,做个不像你的人。」 「如果改变是得到你的唯一方法,我乐意改变。」 「你是在为难我。」 「我知道。」 「为难我一世不够,还要再添一生?」 「前辈子为难你是因为我太蠢,此生若不为难你,我更蠢。」 第四十七章 他停下脚步,转身郑重对她说:「别生气,请你给我时间,给我考验,给我一个机会证明,我还是那个你想要的男人?」 欣然望着他,这样的话她无法回答。谁让他经验丰富,在为难她这事情上头,他越做越顺手。 见她不语,他转移话题。「明里暗地保护的人已经安排好,明天我让杨牧和佟姑姑带旭儿、暄儿先走,父皇会把他们接到宫里,娘也会进宫照顾他们,你别担心。」 父皇?谁是他的父皇啊,喊得还真顺口,但她有更重要的事得说,只能暂且忽略。「父皇知道三皇兄暗地里做的事吗?」 霍骥迟疑片刻。「千百年来,不管是哪个朝代,对待夺嫡之争都得小心翼翼,眼前并没有确切证据,不管是太子或我都不敢乱说话。」 「不过梅庄的事已经呈上御前,父皇很在意你,听闻此事震惊大怒,这才让太子拨百人让历钧带到冀州护你进京。」 他也抽调一批武功高强的隐卫随着燕历钧一起过来,他们藏身暗处再加上明处的这群人,要追踪梅庄的老巢并不困难,到时他会亲自领军捣了他们的贼窝。 「意思是,只要找出梅庄和燕历堂之间的联结,就可以证明他有不臣之心?」 「没错。」这件事,他会亲自动手。 「你觉得父皇在早朝晕倒一事,与燕历堂有没有关系?」 「这正是我想要的答案,历钧原本要留下来的,但我让他离开,让他上太苍山寻访神医,他在辨识毒物这方面颇有天赋,我必须先确定父皇是操劳过度或中毒。」如果是后者,那么就离他所想更近了。 「找到了吗?」 「历钧尚未传来消息,太医院仍然坚持父皇是因为积劳成疾。幸运的是,自从上次之后父皇没有再晕倒,现在父皇入口的食物都由母后亲自伺候。」 欣然点点头,问:「我们什么时候上路?」 「再过五天,等旭儿、暄儿走得够远,我们再出发。」 她明白,这是为了保护儿子不受波及。 「你别担心,我会护好你的。」 欣然不担心,因为信任,也因为即使想要否认,她也无法否认他是个一言九鼎的男人,凡他说过的话从来没有不实现的,只除了「离开」这一件事。 点点头,继续往前,走过一段,欣然停下脚步,见街边跪着一名女子,身穿素衣,旁边立着牌子写着卖身葬夫。 欣然停步,是因为此人的身影太熟悉,多看两眼之后便看清楚了,确认是她,云珊的贴身丫头。 「紫鸳?」欣然轻唤。 女子抬头,看见欣然那刻,满目惊诧。「公主……」 公主不是已经死在叶云山盗匪手中?怎么会在这里出现,侧妃娘娘知道这件事吗? 目光转过,当视线接触到霍骥时,念头迅速成形,下一刻,她呜呜咽咽哭着扑上前抱住霍骥的腿放声大哭。「霍爷,是奴婢啊,您还记得奴婢吗?」 欣然笑开,怎会不记得?她可是梅云珊的贴身婢女,没跟着主子进三皇子府吗?怎会流落在冀州?重点是……她扑向霍骥而不是自己呢。 换言之,紫鸳很清楚霍骥对梅云珊的旧情,认定他是她可以攀附的对象? 眼看紫鸳哭得梨花一枝春带雨,楚楚可怜的模样同她的主子很像,挂起一丝嘲讽笑意,欣然朝霍骥望去,看他会怎么决定。 霍骥沉吟片刻,「你可愿意跟着我?」 他此言一出,欣然垂下头,果然……故人心、故人情,且涉及梅云珊的人与事,他就不会不管吧。 「愿意,奴婢愿意,谢射霍爷!」紫鸳频频磕头。 霍骥从怀里掬出一锭银子交给她。「回去把丈夫的事给料理了,再到城西吴府来寻我。」 欣然一语不发,转身走开。 五天后坐上进京的马车,这个车队大到很夸张,钓鱼嘛,鱼饵当然要弄得肥美可口,并且一眼就让鱼儿瞧见。 十辆马车,欣然坐在最前面,中间是玉屏、玉双和紫鸳,最后则是冀州土产,不值钱,但心意满满。 一百匹马、一百个侍卫环绕,连车夫都换上霍骥的人,再加上隐卫近一百人,对于梅庄,并无小觑之心。 午后,霍骥进马车,看见他,欣然闭眼假寐。 他知道她在生气,却不晓得为什么,就算霍骥问,欣然也不会告诉他,因为太无聊,都决定不要他了,何必在乎他心里有谁? 何况那是谁都无法否认的事呀,瞧瞧孙晋山的下场就知道。 那算是……杀人灭口吧? 死了个孙晋山,断掉牵扯到云珊身上的线索,他在梅云珊不知道的时候,又维护了她一回。 至于紫鸳只是恰恰证明了不管在什么地方,只要与梅云珊有关的事,他都会上心在意。 算了算了,在乎什么呢,吃醋是对介意的人做的呀,她何必为一个没有交集的男人天下满肚子心酸。 她冷淡的态度让霍骥叹气,坐到她身边,把她环进自己怀里。 「松开我。」欣然冷冷道。 「不装睡了?」他笑问。 「你够喽。」口气里有着警告。 他嘻皮笑脸。「不够阿,为你做再多,我都觉得不够。」 又是一句熟悉到不行的话…… 「喏,武功密笈,我花大把功夫才得到的,送给你。」曾经她巴结地把书送到他面前。 「我不要。」他甩开她的手。 「你是不想要这本,还是不想要我送你东西?」 「是和你有关的,我通通不要。」 「我这么用心,怎么还是得不到你的心,霍骥,你可不可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做,你才能看见我?」她装出一脸可怜相。 「欣然,你够喽。」 下一秒,她露出笑意,「不够啊,为你做再多,我都觉得不够。」 霍骥快被她气死,她到底看上他什么?他是有妇之夫,他名草有主,她堂堂一个公主何必非要缠着他不放。 这句熟悉到不行的话,让欣然又是一阵无力。 怎么办啊,谁给他权力把她的心搞得这么酸、这么无奈,握紧拳头,欣然咬牙切齿。 「我真想打你。」 「可以。」霍骥把衣襟拉开,露出精壮的胸膣,说:「你打!」 「怎么会有人像你这么无赖?」她气疯了。 他却笑得更开坏,回答,「我认识一个,燕欣然。」 一句话,堵得她无话可说,是啊……曾经,她也对他这样无赖过,难道这叫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她叹口气,不想再与他多说什么,索性闭上眼睛沉默不语。 马车悠悠晃晃,按照计划一路前行。 眼看京城将近,欣然有点烦,因为迟迟等不到梅庄的人,是不是代表诱敌过失败?当然,她的心烦有一部分是因为霍骥,因为这一路上他对她越来越无赖,而她对他越来越无法生气。 才刚想完,霍骥又趴进车厢。 她发现对付无赖最好的方式是不看、不听、不理的三不政,和他前世对她的反应一样,只是她无赖了十年,而他会无赖多久? 还没得到答案,就见霍骥一进车厢,立即脱起衣服。 第四十八章 欣然不敢置信,这人……要霸王硬上弓那套?他是有多大的胆子哪,车队还在进行中,外面的人那么多,他就不怕她放声大喊? 但……他肯定不怕,他可以封住她的穴道,让她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他就是个十足十的恶霸。 不等他把衣服脱完,欣然一闪身准备下车。 然后,果然,他点住她的穴道。 「霍骥,你想干什么?」她瞠大眼睛,怒瞪他。 他嘻皮笑脸说:「美人在前,君子耐不住寂寞。」他一面说,手上的动作没有停下。 「你敢,马上就要到京城了,你以为我不会在父皇面前告状?」 他又笑了,笑得让人很想往他身上砍刀。「你不会,因为你心里对我还有感情,因为即使有前世的经验,你仍然在离京之前把我推到父皇跟前。因为你知道我重视仕途,知道我有强烈欲望想要出人头地,你依旧是那个事事替霍骥着想的欣然。」 几句话,戳中她的心思,欣然有被人看穿的尴尬。 衣服脱掉了,他继续脱第二层衣服,那是件金红色的衣服,很奇怪的布料。 转过身,他调戏地捏捏她的脸颊,笑道:「喜欢我没什么好丢脸的,光明正大认了吧,现在我已经不是过去那个没没无闻的外室之子,我是英武的大将军,是皇帝亲封的北王,不知道有多少女人偷偷喜欢我……」 他唠唠叨叨说个不停,然后,她的怒气瞬间熄灭。 记忆中,琴夫人的声音在耳际响起—— 阿骥那孩子,别看他性子沉稳,可也有担心害怕的时候,哪天若你发现他叨叨碎念个不停,别怀疑,那就是他在紧张了。 紧张?梅庄的人来了吗?不是已经安排妥当,不是沉稳若定,为什么会紧张?莫非……事情出乎他的意料? 欣然问:「情况比你预估得槽糕很多,对不?」 她突如其来的白让霍骥的手一顿,下一瞬扯起痞笑,他说:「担心什么,有我哪,我是什么人?是身经百战、敌人闻之丧胆的飞龙将军,区区几只臭虫,我还没看在眼里,待会儿就让你见识我的本领……」 没有意义的话说这么多,天,事情比想象中更严重! 欣然无奈道:「知不知道,紧张的时候,你会变成话痨?」 霍骥又一顿,她……了解他,比他知道的还多? 心中喟然,她从前究竟是用怎样的心情在对待无情的自己?霍骥,你真该死! 他把脱下来的衣服穿在她身上,有点大,他一面帮她穿一面说:「这是金丝甲,说刀枪不入太夸张,但有它在,若有有刀子砍过来,入肉至少能减三寸伤。」 他从靴中取出匕首,抓住她的手,放在她的掌心中。 「它称不上削铁如泥,但以你的力气,断人几根骨头倒还可以,待会儿我会到外头,要是有人闯进来,你就用力砍,砍倒一个人记你一次军功……」 又唠叨了?欣然苦笑说:「告诉我真实情况。」 舔了舔嘴唇,他说:「屠夫够狠,他发现这是个局,不只自己跳,还鼓动整个组织一起跳,是我太轻敌了。」 在冀州时,不过出现四五个小贼,上路前两天陆续解决两、三拨人,没想到今天一早就有暗卫来报,说后有追兵、前有伏敌,他们打算来个瓮中捉。 因为孙晋山的关系吗?外人以为他被自己砍了头,事实上,他悄悄地把人往京城送。这个决定他挣扎过,云珊始终是他记忆中那个敏感脆弱又有几分偏激的小女孩,如果有可能,他会想尽力法放她一马,但她要的是欣然的命啊! 所以是宫中消息走漏?燕历堂知道孙晋山的帐早晚会算到他头上,因此孤注一拼令梅庄倾巢而出? 宫里还有燕历堂的人?不可能,他已经把前世助燕历掌成事的内监宫女名单交到太子手中,是太子没有清除殆尽,或者……还有他不知道的暗桩? 燕历堂的目标不仅仅是欣然,还有自己? 他不让自己顺利返京,他就不怕……他不怕?所以……京城里也有行动?他整整提早两年对皇帝动手?该死的!不知道燕历钧回京了没,太子有没有预做准备? 他设了局,却把自己给陷入局里! 望着霍骥阴晴不定的脸角,欣然问:「梅庄有多少人?」 「八百多人。」 八百多人对上两百人,这将会是一场硬仗,她唯一感激的是霍骥事先送走了旭儿暄儿。 见她沉吟不语,他一把抱住她,解开她穴道,在她耳边说话。「不要怕,我宁可自己没命,也不会让你出事。」 这时,咻地,羽箭前插入车厢的声音传来。 他匆匆亲吻她的额头,再保证一次,「你不会有事的」说完他提脚往外。 他转头,迎向她的目光。 「我要你活着。」欣然道。 微笑,他望着她,承诺。「好。」 霍骥钻出车厢外,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外头的厮杀声、怒吼声、刀剑相交的声音,无数的声音组成一张绵密的网,将欣然紧紧网罗。 她是害怕的,她自诩勇敢,但事实证明,重来一遭,每一步她都走得小心翼翼,她害怕冒险,害怕刽子手的大刀又在颈间,所以她既害怕重蹈覆辙却又谨慎地复制前世走过的路。 以为这次会一世平安顺遂、会成功、会走到自己想要的点,谁知道事情发展并不如她想象。 危机在暗中进行,她被霍骥护着,被阮阮、巫镇东护着,她一无所知地活到现在,却沾沾自喜以为重生一遭自己占尽便宜,殊不知……天底下哪有顺遂这种字眼? 人生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过程。 只是这次挡得住吗? 前世,他像天神一般的存在,他无所不能地朝目标走去,彷佛走得轻松轻易,成功信手拈来,谁知道会输在最后一遭,他把霍家上下百余口人的命都给输去。 今生,她诈死的事让他被霍家驱逐,从大皇兄信中得知消息的时候,她还暗嘲霍家短视,而今……或许霍家才是正确的那方。 燕历堂会再成功一回吗?他依旧会坐上龙椅吗?她和霍骥还会再度死无葬身之地吗? 是真的是轻忽了,燕历堂将夺嫡之争整整提早两年,他们却以为还有足够的时间布局。 哗! 一柄长刀破墙而入,横在欣然眼前。 她的心顿时提到嗓子眼,下一瞬,在她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刀子唰地抽回去,外头传来死亡的惊叫声。 那一声尖叫有错愕、有惊恐,有面对死亡的不甘。 是谁死了?自己人或是……敌人? 越来越多的打杀声出现,欣然知道战事在车厢附近发生,一双美目随着声音的方向不断转动,心在钢丝上盘旋。 一双脚飞踏到车厢顶端,她想到什么似的,连忙伏身趴下,果然,一柄刀从上往下刺,就刺在她刚刚坐的地方,差一点点。 外头的霍骥杀红了眼,像是永远砍不完似的,敌人一波一波涌上前,他不是胆法,而是忧心,京城那边太子有没有提早布置?这紧要关头,历钧是否已回到京城护着? 第四十九章 前世憾恨,他发过誓,此生绝对不允许燕历堂再度为帝,可是…… 手起手落,一名高壮的男子被他砍掉一条腿,鲜血狂喷,溅了他一身。 到处都是残肢断臂,霍骥提一口气,他告诉自己他一定会赢,他会让燕历堂看得清清楚楚,自己没有他想象的那样不济。 远远地,他看见一名青衫汉子跳到车厢上,心一紧,唰唰唰的快剑横过,他不清楚自己割下几颗头颅,断了几条手臂,一心急着向马车狂奔。 谁知身后,一名胸腹中剑的男人拼着最后一口气,持短刀奋力朝他丢去,咻地刺中他的大腿。 但他没有时间回头,甚至没有时间理会腿间的疼痛,他持续施展轻功狂奔,终于及时跃上马车,在对方的长刀刺进车厢那刻,把剑送进对方胸口。 青衫汉子瞠大眼珠子,不敢置信地看着霍骥,怎么可能……他怎能那么快就赶到?疑问刚起,他的身子一个倒栽葱摔下马车。 霍骥害怕极了,他不知道欣然有没有受伤,想跳下车厢,这才发现大腿上有柄短刀碍着他的动作。 他感受不到痛,唰地拔掉长刀跃下马车,只是受伤的腿支撑不了自己,他摔得好狼狈。 欣然掀开车帘,看见倒在地上的霍骥,他满身都是血,受伤了吗? 眼泪一下子冒出来,她哭得好厉害,明明这种时侯掉泪很不理智,可她阻止不来泪水奔窜。 霍骥抬头,对上她的眼、看见她的泪,这么危急的时刻,他居然笑了。 很怪吗?不,一点都不奇怪,她在心疼他、担心他啊。 如果他不在她心里,怎么会被她的心给「担」上,他笑得很傻气,徐到让人愤怒的笑脸,害她哭得更厉害了。 她跳下马车,动作粗鲁,一点都不像公主,可是她不在乎。 她抢上前,把他扶起来,站起来第一件事,他居然是抹掉她的眼泪,柔声道:「我没事,别哭。」 他的掌心沾满鲜血,抚上她的脸,她的脸瞬间红通通一片。 她闻到血腥味,觉得黏乎乎、脏得厉害,却舍不得与他计较,只是咬牙切齿再次重申,「不许你死掉。」 「好,我不死掉。」他用力承诺,被她担在心上,他怎么舍得死? 「我要长命百岁的男人,不要早夭的丈夫。」 「好,我长命百岁。」 「你不要害我守寡,一个人生活很寂寞。」 「好……」 才应声,一支箭从远处射过来,霍骥发现,猛然将她拉进怀里,险险避开箭支。 霍骥怒目暴张,竟敢伤害他的女人? 用力吐气,猛然转身举起长剑朝离自己最近的敌人砍去,他忘记疼痛,忘记伤腿无法施力,不断地拉着欣然左躲闪右杀砍。 他奋力杀出一条血路,却也被砍出满身血花,但一刀都没有,连一刀都没有落在欣然身上。 他的承诺他来实现,他会护好她,有他在身边,担心不是她的责任。 敌人越来越少,霍骥却越砍越狠,他不放松,一双锐利的鹰眼只看得见武器挥玏,这时,两柄长枪同时朝欣然身上刺去,一在前、一在后,无论如何她都躲不了。 霍骥不经思考,直觉将她抱进怀里,他把长剑刺入右方敌人胸口,任由另一柄枪从后背刺入,他以身体为盾,护住她的安全。 「王……」杨识的声音充满恐惧,听得欣然心头震颤不已,杨识冲上前,砍掉执枪人的头。 欣然从他怀里抬起头,对上他的脸,他虚弱地吐出一句「真好,你没事。」 她泪流满面,说出同样的话,「你不要死。」 又笑了,笑得灿烂而张扬。「好,我不死。」 可是话音刚落,他闭上眼睛,昏倒在她身上。 她的眼泪和他的鲜血串联,欣然抿住双唇,狠狠抱住他的腰背,她想问问苍天,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们? 马车疾骏,十辆马车满满地载着重伤的人前往京城,梅庄的人几乎被歼灭,只有少数几个逃窜,霍骥这边百余人阵亡,二十几人重伤。 没受伤的继续追击逃亡者,受轻伤的护着欣然和重伤者进京,留下数人留在原地清理现场,他们必须在死去的人身上找足罪证,证明燕历堂的不臣之心。 马车快跑,欣然把霍骥抱在胸前,这姿势相当不舒服,但她不肯松手,深怕一松手他就死了。 自从霍骥在她身上晕倒,欣然再没有开口,她的眼神茫然、表情怔忡,她满心满脑子想的全是和霍骥的点点滴滴,从前世到今生。 他向她要求一个机会让他补偿。 他向她要求一个机会让他证明,他还是那个她想要的男人。 突然间,欣然泪水汩汩落下,他求的只是一个机会,她吝啬什么啊? 把脸贴在他的脸庞,她哽咽道:「你醒来吧,只要你醒来,我给你一百个机会,让你弥补我们,让你当我的丈夫,让你陪旭儿暄儿长大……」 她把霍骥抱在胸口,问:「听见我的心跳声吗?我的嘴巴会说谎,但我的心说的全是实话。」 「霍骥,你知道我再聪明不过的,对吧?这么聪明的我,怎么会不晓得爱上你是一条不归路?阮阮说过,当男人不爱你,你的笑是错,你的眼泪是错,你的喜怒哀乐通通是错。明知道是错,可我偏偏无法改过,为什么你知道吗?」 「因为爱你,不是我能够控制的事情,因为爱你,是我的本能与宿命,更因为恨你,不在我的前力范围。你以为我生你的气,所以发烧、生病,不是的呀,我气的是我自己。」 「明明前车之鉴就摆在那里,明明晓得你心里只有梅云珊,聪明如我就该知道保障生命、远离霍骥,可是……好难哦,我一边抗拒你,却边盼着你靠近。 「那样的茅盾几乎把我逼疯,我怎么能不发烧不生病?我必须表现出冷漠、怨恨,必须想尽力法推开你,只是这么做了我却又恨起自己,因为我的心渴盼着你的靠近。 「怎么办呢?我痛恨这样的自己,却无法痛恨制造矛盾的你,你说,我到底欠你多少?算了,我再也不想计较和矛盾了,你活着吧,只要你活着,就算你这一生依然只爱梅云珊,我也认了,我会再当你的妻子,会再维护你的生活,像前辈子做的那样,只要你活着……」 她的要求一退再退,她的妥协一回又一回,她发现在死亡面前,什么东西都不重要,只要他在。 她不晓得相同的话,自己说过几百遍,她始没听见他的回应,却……听见马车外传来杂沓的声音。 那是……狂奔的马蹄,又有一拨敌人靠近? 是燕历堂吗?他又畏惧功高震主的霍骥,要来斩草除根? 不可以!她轻轻放下霍骥,在他耳边低语,「这次,轮到我来保护你。」 深吸气,抓起他交给她的匕首,再次粗鲁地跳下马车。 爱情,让她勇气百倍。 如果前世今生注定一样的结局,那么这种死法强过前生,至少他们是为彼此而死,他们没有带着怨恨遗憾而亡。 第五十章 她的身子娇小,但背挺得笔直,她的头发和衣服被猎猎强风吹得翻腾不已。 迎视前方,坚毅的脸庞挂着淡淡笑靥,宛如战神一样。 马匹狂奔,近千人,他们越奔越近、越奔越近…… 嘶……他们在欣然跟前停下。 燕历钧从马上跳下来,跑到欣然跟前,她全身染满鲜血,可是她在笑。 四皇兄能来,所以京城无事?所以父皇安康?所以三皇兄落败,再也成不了帝王?她笑了,仰头大笑,笑得好开心。不一样了呢,与前世截然不同的结局。 她笑得燕历钧心底发毛,拉着她的手硬生生将她转了两圈,急问:「你哪里受伤?对不起,四哥来得太晚,你吓到了对吧?」 她用力摇头,然后笑容倏地消失下,下一瞬,泪水翻滚。 「四哥……」 「怎么了,别哭别哭,有事四哥顶着呢。」 「霍骥快死了。」她放声大哭,号声响彻云霄。 【第十二章 大事成定局】 霍骥的意志力强,在返京的路上,有一度他差点儿撑不过来。 宫里带来的太医直摇头,气得燕历钧暴跳如雷。 这么严重的状况,欣然竟然没哭,她只是在他耳边撂下狠话,说:「好啊,你想死便死吧,反正上辈子我们两个死在一处,这回……再度作伴同游地府黄泉。」 这话够狠,狠狠地将霍骥给拽了回来。 太医看着他的转变吓一大跳,才短短两个时辰,没救、有救都是他说的,弄得太医尴尬不已。 不管怎样,霍骥在回京的第十天清醒了。 眼睛张开,两个小小的头凑在床边。 旭儿惊呼,「爹醒了。」 暄儿皱起漂亮的眉毛,说:「我们家的爹娘真不省心,老是轮流生病,哥,咱们得厉害些才行。」 霍骥的伤口很痛,可听见儿子的话忍不住噗嗤笑出声,伤口牵动,痛得龇牙咧嘴,但他硬撑着说:「对不住。」 「不二过,这次原谅爹,往后别再犯。」 「好,不会了。」他虚弱地摸摸儿子的头发,问:「你们娘呢?」 「还说呢,守着爹,不吃不喝不睡,整个人瘦一大圈,阮阮阿姨说再瘦下去娘就要羽化成仙啦,就逼娘去休息。」 点点头,这是霍骥第一次满意阮阮的作法。 不过暄儿这话说得含含猢糊,阮阮的原话是这样的:你再不吃不睡就要化成仙啦,怕只怕成不了仙,变成聂小倩。如果这样的话……你信不信,就算霍骥活过来,我也会想办法把他弄死,还是别人查不出死因的死法。 后面那两句是耳语,儿童不宜,没让两个小萝卜头听见。 「对不住,让你们担心。」 「我不担心。」旭儿气定。 不担心?这家伙心肠真硬?不会是肖了他吧? 「为什么不担心?」霍骥问。 「爹,你知道我外公是谁吗?他是皇帝,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所有人通通要听他的,外公说你没事就肯定没事。」 天底下最厉害的人? 没多久之前,那个人彷佛依稀是……霍骥本人,谁知短短时间,小家伙就变了心。 难怪阮阮老爱对欣然说男人变心的速度比翻书慢不了多少。 男人这种动物果然不值得信任。 在他满意阮阮作法之后,霍骥又同意了阮阮的看法。 暄儿凑近他,压低声音说:「爹,女人真的很麻烦。」 什么?他才挞伐过男人,儿子就挞伐起女人?「为什么?」 「娘和外祖母一样,碰到一点小事就哭得乱七八槽,幸好有我和哥两个男子汉在,不然她们可怎么办才好?」 他摇头晃脑叹气的模样可爱到让人发笑,因此一阵笑声传进屋里,霍骥和两个儿子同时转头,发现进来的是太子燕历铭和四皇子燕历钧。 「想不到吧,霍骥不爱说话,却生了两个话痨儿子。」 燕历钧上前,一手一个把旭儿、暄儿抱起来,他们可喜欢这个舅啦,这几天和他混了个老熟。 「你还好吧?」燕历铭坐到霍骥床边,眼底难掩忧色。 「没事。燕历堂呢?」 「在牢里自尽了。」 「告诉我事情经过。」 要谈正事了,燕历钧把两个小家伙放下来,拍拍他们的屁股说:「去找佟姑姑,四舅给你们带好玩的来了。」 「谢谢四舅。」脆生生的声音响起,两兄弟手牵手乐颠颠地跑出去。 看着孩子离开,燕历铭这才开口道:「你的信里提及梅庄与老三的关系,我便派人去查,本以为那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组织,没想到一点都不小哪,这些年老三陆陆续续往梅庄投了近百万两,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企图得到什么? 「我才刚查出些许线索,父皇便在朝堂上昏倒,太医诊治说是积劳或疾,可你说过梅庄里有人擅长使毒,就当以防万一吧,我背着人央求父皇把近畿兵马交给我,早在历钧把宫卫及消息带到冀州的时候,我已经开始在京城做布置。 「你让历钧去太苍山寻找神医,消息传来,几经考虑后,我命人扮成历钧前往太苍山,让他暗中潜回京城。不久,你把孙晋山送来,他的口供相当有用,梅云珊一个妇道人家要那么多钱做什么?正是此事让父皇相信老三的不臣之心。 「也是父皇鸿福齐天,去太苍山的人把神医给带回来了,证实父皇果然身中数毒,要不是后来父皇的饮食有母后把送,否则让他多搞几次,恐怕父皇性命危矣。 「孙晋山进宫本是秘密,消息却透到老三耳里,可见得宫中有老三的眼线,因此我趁着你打算把梅庄钓出来之际,在宫里演一出戏——父皇病重、历钧出宫寻医、太子妃小产、东宫大乱……你钓梅庄、我钓老三,多年疙瘩总算铲除。 「对不住,你受苦了,没想到老三会把梅庄大部分的人派去围攻你们,我以为老三会把多数人力放在京城,他是真以为宫中大乱,很有信心自己能顺利逼宫。」 「太子想这么做,怎不提前知会一声?」 「那时候风声鹤唳,我根本不晓得宫里有多少老三的人马,一心想把戏给演逼真了,半点消息都不敢透出去。」 霍骥微哂,尽管过程不如人意,但事情已成定局,他与燕历堂的纠结过去尘埃落定,他可以真正放下心。 「梅府有无参与这次的事件?」霍骥问。 「有,梅府二房,他们长期为老三拉拢朝臣,这次的宫事也有他们的影子,如今梅府上下百余口人都关在地牢里。」 「长房能不能脱身?」 话出口,霍骥觉得自己蠢得过分,同在一个屋檐下,长房怎么可能浑然不知二房动静?说不定只是不说破,却暗暗纵容。 燕历铭心知霍骥始终记取梅家恩情,只是事关逼宫,想脱身太困难,但他担心霍骥的伤,斟酌出口。 「父皇日前召见梅相爷,他向父皇请罪,愿以自身性命交换无辜家人,父皇没有应允。」 「意思是……」 第五十一章 「梅相爷对朝堂的付岀有目共睹,若他能够提出足够证据,证明此事仅仅是二房所为,不干其它人的事,长房或许有机会脱身,不过我想也仅仅是脱身,想重返朝堂怕是再无可能,你别想得太多,好好安心休养,父皇那里我会再想办法。」 「梅老太爷呢?他年事已高,天牢……」 燕历钧接话。「我就知道你会担心,已经去过天牢见过梅老太爷,他是个豁达的长者,情况没你想的那么糟,我已经关照过,牢头不敢委屈老太爷。」 「那……云珊呢?」」 听他问起梅云珊,燕历钧蹙眉,不乐意了。如果霍骥不是他的好哥儿们,自己肯定要一拳揍断他的鼻子。「你还想看梅……」 话没说完,欣然的声音传来,「别旧心,她没事。」 款步进屋,她试着微笑。 虽然早已经想好,没关系的,算了,他与梅云珊的感情是无解的习题,谁让他们青梅竹马,谁让他们的感情历经两世遗憾。 只是,「没关系」说过千百次,到头来……知道他清醒后仍对她放心不下,欣然心中难免伤情,真真是顽固的男人、顽固的爱情哪。 燕历钧看着强颜欢笑的欣然,早在五年前他就晓得欣然非要离京的理由,那时他还觉得欣然小题大作。 男人嘛,总会有那么点儿三心二意,但正妻就是正妻,时间久了,他还能不把心收回家里?可如今…… 不满的情绪使他拉起欣然的手,赌气道:「走,休息去,也不看看自己瘦成什么样儿,先照看好自己,这里自有人照料。」 欣然感激地望一眼四皇兄,摇摇头,柔声道:「四皇兄,我跟他好好把话说清楚,兔得他挂心,伤口养不好。」 燕历钧白眼,她担心人家挂心,人家可不介意她伤心。他怎么会交了这么个没良心的莫逆? 轻嗤一声,他臭着脸对霍骥道:「梅云珊是别人的老婆,且有别人操心,你省省吧。」 燕历铭对着冲动的老四摇头,夫妻俩的事,外人还是少插嘴,他扯扯燕历钧的衣袖道:「走了,让他们好好说话。」 欣然坐到床边,深吸气后,开口,「梅云珊的儿子年幼,在天牢里病了,我向父皇求情让他们母子离开天牢好生养病,父皇再气,那总是亲孙子,大人有罪,小儿无过,父王已经准了。我也请太医去看了,我想要不了多久,习儿就会痊愈的,你放心吧。」 「我没有不放心。」 他握住她的手,欣然没有抽开,她说话算话。在他昏迷的时候,她亲口说过要给他机会,所以她不会抓着他与云珊之间的事说嘴。 「还痛吗?」她问。 「痛。」他皱眉头讨拍。 「我去找太医过来看看。」欣然连忙起身,他却拉住她不放。 欣然回眸,他笑弯两道浓眉,因为很高兴,高兴她依旧在乎自己。 「不必,你在我身边,我就不痛了。」他讨拍讨得很自然。 「我又不是药。」 「却比苦口良药更好用。」 欣然重新坐下来。「好好养伤,在你痊愈之前,我会代替你好好照顾梅云珊,再过两天,我就把紫鸳送到她身边照料。」 她试着让口气和缓,试着不泄露伤心,但霍骥还是从她眼里读到淡淡的落寞。 他知道的,知道云珊的事,终究让她误会难受了。 霍骥说:「你以为我把紫鸳带进京城,是为了云珊?」 「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我是带她来和孙晋山狗咬狗的。」 「什么意思?」 「我将孙晋山满府上下收押,对过名单后,发现漏掉一个姨娘,之后将孙晋山秘密押进京城,却对外说他在狱中自尽身亡,目的是想让梅云珊和燕历堂放心,可惜宫中有眼线,这件事还是泄露岀去,逼得燕历堂乱了手脚,因此太子将计就计,演一出大戏让燕历堂提早逼宫。 「我曾让杨识再探孙家,他行事谨慎,找到暗屉寻到另一本账簿。账簿里头还有一笔近百万的帐和钥匙,问题是,掘地三尺,我找不到秘密宝库,正一筹莫展时,紫鸳的出现怡恰解决这个麻顷。」 「紫鸳?」 「嗯,原没联想到她身上,但她卖身葬夫的时间点太过巧合,再加上想要孙晋山做事,怎能不在他身边安插眼线?两相对照,我相信紫鸳就是搜查孙家时漏掉的那各姨娘。」 「如果她知道宝库在哪里,哪需要到街上卖身?」 「也许她没有钥匙,却知道地方。」 「所以,她真的知道?」 「不,你是对的,她不清楚。但我许以好处,只要她能帮我从孙晋山身上套出宝库位置,我会饶她性命,并给她一个新的身分和财富。」 可惜紫鸳傻得严重,误会他救她的理由,误以为他与梅云珊藕断丝连、以为他会爱屋及乌,看上她这只蠢乌鸦。 于是她经常往自己身边蹭,还企图伤害欣然以便到梅云珊跟前讨功,幸好杨识盯着,所以……他与她之间再无交换,只余逼迫威胁。 「她同意了?」 「她别无选择。」而今她的选择更少。「欣然,你多心了,在我决定把孙晋山送到京城那刻,就没有打算保下云珊。」 盯着他,欣然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的话。 「你始终不信我,对吗?不相信我和梅云珊只是兄妹之义,不涉男女感情?」 「对不起,这句话很难有说服力。」 「因为我时常维护她?」 「难道不是?」 「你知道的,虽然安南王府的平辈众多,事实上我并没有真正的兄弟姊妹。我从小跟云珊一起长大,我习惯照顾她、习惯把她当成妹妹,只要她没犯下大过错,我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这次她做得太过,她不该让人对你动手,这点让我无法继续纵容她。等她的儿子身体好些,就让云珊回天牢里吧。」 「你不介意她死?」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做的事负责任,我尽希望太子能够保下老太爷及长房。」 叛乱罪株连九族,但这会令太多无辜的人枉死,前世的欣然不该死,旭儿、暄儿不该死,霍家上下除自己之外,全都不该死。 「你是认真的。」 「再认真不过。」 所以,可以相信,他对梅云珊没有她想象的那种感情? 念头一通,欣然有说不出口的轻松、形容不出的惬意,即使他的话推翻她的认定。这样很好,真的,再大度的女人都很难容得下青梅竹马在丈夫身旁虎视眈眈。 所以……有那么一点点可能,他喜欢她、想真心待她?所以他们有机会发展感情,爱情不再是她的一厢情愿? 松开眉心,欣然道:「谢谢你告诉我这个,你帮我消灭了假想敌。」 「我很乐意帮你做任何为难的事情。」 欣然把帕子揉成团、放开,看着上面的皱痕,那一道道痕迹像过往记忆刻在她生命里,甩不掉、烫不平。 沉吟片刻,欣然道:「前辈子在行刑之前,贵为皇后的梅云珊曾召我入宫。」 「她找你做什么?」 「诚如你所说的,她敏感而偏激,当伴读那几年我视她为知己,她却拿我做对手,我自认不曾亏待她,但她却认为被我亏待,她不甘心我受注目,怨恨她低我一等。」 第五十二章 「明知道她的召见目的是羞辱,可我还是去了。我想求她看在你的分上,放过旭儿和暄儿,可是她说……」 「说什么?」 「斩草除根。」 四字出笼,换来片刻沉默,霍骥没想过自以为的兄妹情谊,不值一哂。 霍骥的哀愁让她不忍,可……欣然想说清楚,想要对他开诚布公。 「我以为她待你有情,殊不知在她眼里,感情比不上权势名利,天牢里的最后一面,我是真的很想骂你愚蠢。」 她笑着轻拍他的手背,等他回神,欣然又道:「我跟她是不一样的人,她能不放过旭儿、暄儿,但我不能杀死她的儿子。再看看吧,找个人盯着,如果她能够定下心好好教养习儿……母亲能待在孩子身边总是好事,如果她不甘寂寞,再按你说的办?」 霍骥缓缓吐岀心中郁气,握住她的手,靠在她身上讨拍。 「我受伤了。」霍骥道。 「我知道,伤得很重。」她明白被亲人背叛是什么感受。 「安抚我一下,好吗?」 「我该怎么做?」 「陪我睡一觉。」他看见她眼下的墨黑。 「好。」欣然脱掉鞋子,上床躺在他身旁。 「可以抱着我吗?」 「你受伤了。」 「你抱着,伤口才能得到安慰。」他坚持撒娇。 欣然失笑。「好。」 小心避开他的伤口,轻轻拥抱。 他的体温温暖了她的心,然后他的伤口、她的伤口,都被抚平。 原来,如果霍骥愿意,可以对人这样好?他的好……每天都在更新欣然的认知。 「为了让自己好过,男人很能演的。」阮阮看着樱桃,轻嗤一声。 「他从未下过厨房,却……」却为她清洗樱桃、剔除种子,再一颗颗排列完美,这得花多少心思。 「哼,不过是几颗樱桃,如果他是为你洗老虎剔骨、去皮,再烧一道老虎肉,你更感动也来得及。」阮阮瞄霍骥一眼,她依旧看他不顺眼。 霍骥懒得与她啰嗦,握起欣然的手,问:「你想要吗?」 「想要什么?」欣然不明白。 「吃虎肉、盖虎皮?我马上去打一只回来。」如果是那个刻薄女人嘴里的外星人,或许会难一点,但……不过是只老虎,算什么? 「我要那个干什么?」 他骄傲地朝去一眼。「听见没?我只给欣然她想要的。」 欣然抿唇,这两人又杠起来了,前辈子他们肯定是宿敌。 「你知道欣然要什么?」阮阮站起来,居高临下看他。 对不起,他刚好不小心知道了,在那个安寝的夜晚,他们终于学会剖心,学会坦诚以对。 因此他也站起来,而且他一站,恰恰好高阮阮一颗头,怡恰好把居高临下这件事换了个角度。「欣然想一心一意,一生一世。」 「你给得起?」这年代的男人,连又穷又贱的刘玉都还吃着碗里想着碗外的,她不信一个靖北王能做到。 阮阮的下巴抬得老高,正是所谓的人短无妨,气长就好。 霍骥不必抬下巴,就让阮阮仰自己鼻息。「你说呢?」 「口说无凭,立下字据。」她从怀里掏出契书,重重往他胸口一拍。 霍骥打开契书,上面写着房子、钱财归在欣然名下,儿子、婆婆算在欣然头上,如果他移情就得净身出户。 「敢签吗?」她的口气无比挑衅。 霍骥把契递到欣然手边,问:「你要不要我签?」 欣然飞快读完里面的内容,拉过阮阮在她耳边低语。「不必多此一举,他所有的身家全都交给我了。」 阮阮瞠目结舌,真的假的,这个渣男对欣然…… 好吧,事已至此,她没啥好说的,撇撇嘴,她用两根指头指指自己的眼睛再指指霍骥。 「我会监视你一辈子,希望不要被我抓到把柄。」 说完,她抬头挺胸走出屋外。 霍骥不以为然,「性子这么苛,难怪变成老姑娘,没人敢娶。」 「这你可错了,想娶她的男人满街跑,只不过……」 「还没有人跑得过她?」 欣然噗哧一笑,「别这样,这些年是她在撑着我,没有地,我撑不到现在。」并且,阮阮撑了自己两世,这辈子她非要看到她幸福! 幸好,巫镇东岀现了,有他接手阮阮的幸福,她很安心。 「我知道,要不,她这种态度……坟上的草都可以盖茅庐了。」 欣然笑趴在他身上。 霍骥问:「前世的阮阮,后来怎样了?」 想到这个,欣然无法不心痛。「她和梅云珊对抗,不肯透露我们藏钱的地方,她被刑求,送进牢里的时候只剩一口气,她告诉我她没说,她要生生噎死梅云珊。阿骥,我欠她良多。」 揽住欣然,霍骥道:「没关系,我们一点一点慢慢还她,这辈子咱们找个爱死她的男人,把她给嫁掉。」 然后,黏得阮阮没时间算东管西。 「好。」靠进他怀里,满足叹息,欣然道:「等你的伤好得差不多,我们就出宫吧。我打算让阮阮帮我买一处……」 「不必买,靖北王府已经盖好,再布置几天就能住进去,欣然……」 「我想与你再成一次亲。」 「为么?」欣然讶异。 「因为我想娶玉华公主,想当个快乐的驸马,想要一个没有逼迫勉强,注定要走入幸福的婚礼。」 她听明白了,他想要恢复她的公主身分,想要弥补缺憾。 「你可知道这意谓什么?」欣然问。 「明白,意谓我的仕途到此为止,我再不会受朝堂重用。」 「不难受吗?」他是那样一个志高气昂的男人呀。 「有点,但我现在明白再灿烂的前途都比不上一个幸福家庭、一群快乐的家人,我再不想用这些去交换权势。」 这话真甜,她没想过他会这样说,老天待她优厚,重来一遭,果然很有意义。 「再想想吧,朝堂需要你,父皇也需要你。」 「如果父皇需要我就必须改变制度,而不是改变我媳妇的身分。」他霸气道。 看着自信自傲的霍骥,欣然笑得满眼骄傲。 他再不是那个自卑自鄙、汲汲于名利的男人,历经岁月洗炼,他已然不同。 「多住一段时间吧,父皇舍不得你,母后更舍不得旭儿、暄儿,待大婚那日,我亲自进宫迎娶。」 两个小家伙在后宫闯出名堂了,分明年纪不大,却成了孩子王,从早到晚带着一群皇子皇孙到处跑,还老往皇后那里钻。 寂寞的后宫有了孩子的笑声相伴,便是皇后也年轻精神了不少。 欣然自然不反对,他已经把所有事全计划好,她需要配合。「对了,紫鸳她……」 「百万两入库,这阵及时雨解决了江南的长堤工程。」 这样啊?真好。「我听说四皇兄坚持娶梅府千金?」 虽然到最后,二房的事没有连累其它房,但叛乱是何等大罪,因此梅府还是没落了。 梅相爷致仕,梅府在朝中担任要职的子弟也跟着辞官,如今只剩几个五、六品的小官员还在位。 这样的梅府,就算没有嫡女被掳失节的事件发生,梅雨珊也匹配不了肃庄王,皇帝岂会满意这门亲事。 第五十三章 「嗯,历钧总觉得梅面珊是因他而受累,但父皇、母后都不喜,几番周旋后,历钧妥协想迎她为妾,可惜梅雨珊反对。」 反对?逼宫事件尚未发生之前,梅府曾经逼迫梅雨珊自尽以示贞洁,如今失节女子还能嫁进肃王府,已是皇恩浩荡。 霍骥哂道:「梅雨珊说,宁为贫人妻,不作富人亲,她挺有骨气的。」 「阮阮经常感叹,这世道对女人不公平。」 「别听她的,世道再坏,只要有个男人愿意对你公平,也就够了。」 闻言,欣然轻笑,对啊,她何必要那么多男人的公平,从过去到现在,她想要的不过是他给的。 「阿骥。」 「嗯?」 「我想见见梅云珊。」 「好,我陪你。」 「担心我欺负她?」欣然调侃。 「你有本事欺负她?不,我担心你被她欺负。」 欣然眉开眼笑,是真的,世间只要有一个男人愿意对你公平,也就够了。 巍巍宫威奢华荣贵,殿宇楼台处处尊崇,目之所及、步之所触尽皆精致。 走进慈晖宫,举目是单翘双昂七踩斗拱房檐,侧望是三交六椀菱花的隔扇门窗,俯看是白玉铺就的走道…… 微微一笑,再熟悉不过的地方呀。 她曾在这里频频进出,直到欣然嫁入安南王府。 她是梅云珊,梅府长房庶女,寄在嫡母名下,她从小苦学琴棋书画,才华洋溢,她自视甚高,认为自己的美无人能比,更觉得因为她这样好,所以她该站在高处俯瞰众人,该被众星拱月。 八岁入宫,她成为燕欣然的伴读,燕欣然不如她聪明美丽,不比她慧黠可爱,但就因为出生幸运,只要两人出现的场合,所有人的目光中只有燕欣然,没有梅云珊。 她恨透欣然,却要对她表现真诚,她经常背后诅咒欣然的存在,却不得不当她的闺蜜。 不过,她知道自己会嬴,因为燕欣然那么蠢啊,她几滴眼泪、几句话就说动燕欣然自毁名节,代替自己嫁给霍骥,虽然事到临头她后悔了,但……结果未变。 她并非对霍骥无情,从小到大他为自己做的可多了,可惜他不是皇子,无法让她成为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她只能舍弃他。 尽算她不要霍骥,却也不愿意见欣然好过,谁让燕欣然长久以来处处伤她自尊,这样的燕欣然合该出代价。 代价就是——丈夫的漠视、不喜。 所以她勾着霍骥,榨取他的罪恶感,她不让他对燕欣然认真专心。 她以为自己做得很成功,没想到……她失败了,还败得一塌糊涂。 是因为选错男人吗?她是不是该逃选燕历铭或燕历钧?唉,她真希望能够从头来过。如果从头来过,她就不会在聚缘楼开满大燕王朝上下时才晓得吴忆就是燕欣然,就不会下手太慢使得孙晋山行径曝光,使得欣然平安逃脱。 如果从头来过,她就会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而非成为阶下囚,唉……要是能够从头来过就好了。 踏进厅中,燕欣然端坐在高位上。 梅云珊把头抬得高高,冷眼与燕欣然对望,她不跪拜、不低头,因为知道燕慈欣然绝对不会放过自己,既然如此,她何必卑微? 嘲讽挂在嘴角,梅云珊问:「不知公主为何事召见?」没等欣然开口,又说:「等等,我来猜猜,为了炫耀?」 「我不曾在你面前炫耀过什么。」 「这正是最可恨的地方,你根本不必炫耀,你的出身就是一种炫耀,你什么都不必做就能抢走我所有光芒,要有你在的地方我就当不成太阳,不过,那又怎样? 「只要我在的地方,霍骥就看不见你,错过我是他心中永远的缺憾,你再能干、再好也无法取代我的存在。」 燕欣然笑道:「为了当他的缺憾,你还真努力。」 「看来你总算弄明白了?没错,我不想嫁给他,又想让他讨厌你,说服你设计他是最简单的作法,可惜你临阵脱逃,不肯喝春药同他一起被抓奸成双,无妨,你是摔下池塘还是坏去名节,或是逼得他娶你,依然是让他厌弃你,结果未变就行。燕然,哭吧、恨吧,你这辈子都甭想得到他的爱情!」 「我掉进池塘被霍骥所救,是你的手笔?」 「没错。」 「你可知道,我为什么临阵脱逃?因为我后悔了,后悔用阴私手段对待那样一个磊落男子,我想与他开诚布公,告诉他你心怡的男子是三皇兄,请他成全你们,如果他爱你就该为你的幸福退让。」 「我知道,可我怎能让你这样做?怎能让你在他心中翻盘,我花了多大功夫才让他相信你是个自私自利、骄纵恣意的女人,我怎舍得心血白白浪费?」 「你这么做,能得到什么好处?」 「你过得不好,就是我最大的好处。」 欣然摇头,这样的女人无法同她说理,「算了,我想与你谈谈习儿。」 「我儿子关你什么事?」 「为什么倒掉他的药?为什么喂他冰水?为什么饿他、虐他?他是你的儿子,不是仇人。」 梅云珊怒目相向,「你派人监视我?」 欣然没有回答,却道:「因为你清楚能够从天牢出来是因为习儿,你深怕他病情好转,自己又被送回牢里?」 「你以为拖久一点,等三皇兄被处决,或许父皇会看在习儿是三皇兄唯一的子嗣分上放你一马,因此你不允许他痊愈?连亲生儿子都下得了手,梅云珊,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忍!」 梅云珊胸口起伏不定,她狠狠瞪着欣然,她打算把事情捅破,好让皇帝把她送回天牢,与燕历堂一起赴死?她就知道欣然是个狠戾恶毒的女人! 「这次你真做错了,放你出来是我央求父皇的,稚子何辜?如果你肯好好照顾习儿,我不会看过去的事不放,可是你太坏了,你没有资格当母亲。」 欣然失望地看着对方,闺蜜?知己?她从来都不曾认识过梅云珊。 怒目圆瞠,尖锐的指尖指着欣然的身子。「你不必说得冠冕堂皇!从一开始你就恨不得让我去,我知道!一直都知道,你嫉妒我……」 「她不需要嫉妒你,你没有任何值得她嫉妒的地方。」 霍骥从殿后走出来,冷眼看着梅云珊,历经两辈子,直到今天他才认清她,还以为她弱势可怜,以为的她的心计是因为迫不得已,没想到……他竟是瞎了眼! 梅云珊吃惊地看着霍骥,猛地转头怒视欣然。「是你,是你设计的,你……」 霍骥揽过欣然,对她说:「你没人性,更没救了,来人!」 「奴才在。」两名内监进来。 「把她送进天牢。」 「是。」 天牢?不要!她永远不要再去那个地方。 梅云珊慌了,急急叫道,「霍骥哥哥,是她设计我的,你不要相信她,燕欣然是坏到透顶的女人……,」 内监见述,脱下自己的袜子往她嘴巴一塞,将她往外拖去。 看着她挣扎的背影,欣然叹气,「你怎么来了?」 「我怕你被欺负。」霍骥一把将她抱进怀里。 很高兴,在她心里自己是个磊落男子。 尾声 【尾声 再续一世情】 「我本来为我爹是世上最厉害的人,现在知道错了。」 暄儿坐在皇后腿上,背靠在她怀里,好像躺在软榻上似的,舒服得不得了。 抱着软软的小身子,皇后娘娘满心欢喜。 因为身分尊贵,没有皇子皇孙敢这般亲近自己,可这个小家伙进宫之后,有他带头,那些个小皇孙小皇子们有样学样,一个个开始往她身上赖。 虽然闹腾得紧,却也精彩得很,她喜欢这种生活,像民间百姓似的。 「哦,哪里错了?」 「外公和外祖母才是世上最厉害的人。」暄儿开口,连旁边的皇帝都跟着笑了。 「怎么说?」皇帝问。 「不管是爹、舅舅或一大堆叔叔伯伯爷爷,他们想跟外公说话,得先跪跪。」 噗地,两人捧腹大笑。 皇帝问:「暄儿,想不想让很多人同你讲话之前先跪跪?」 话要是往深里想可严重喽,谁能让天下人皆跪?那得是九五至尊,一个外姓孩子要是这样想还得了? 皇后眉目凝重,正想着提醒暄儿,没想到他已马上回答,「不想。」 「为什么不想?」 「我又不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 「哦,那你觉得几个表哥表弟当中,谁最厉害?」 他认真思考后,回答,「大表哥,他可聪明了,字写得好又会背书,马步又扎得比谁都久,我们没有人比他更厉害。」 皇后松口气,他指的是燕历铭的嫡长子。 赶紧转移话题,皇后说:「瞧瞧这张小嘴,好像蜜不要钱似的,大表哥要是知道你这样夸他,肯定会高兴得睡不着。」 「要钱的。」靠在皇帝怀里的旭儿突然插话。 皇帝皇后错愕的看看他。 只见旭儿理直气壮回答。「如果采了蜜换不到银子换不到粮,就没有人肯费功夫养蜂采蜜。如果买卖蜂蜜赚不到钱,就没有商人肯做买卖,那么百姓穷苦,商人无税可缴,国库虚空,朝廷无法运作……所以,钱很重要。」 闻言,皇后笑得更欢,看着两个穿着红通通喜服的小外孙,道:「皇上,臣妾可真舍不得他们出宫。」 「行,回头朕跟霍骥说,往后让他们每个月进宫住几天,陪陪皇后。」 「也让他们跟着太傅读书吧,好好教,日后定是朝廷栋梁。」 此刻宫人进来,扬声禀报,「回皇上、皇后,靖北王的迎亲队伍已经进宫。」 皇帝道:「快去吧,你们爹爹要来迎娶娘了。」 两个小家伙利落地跳下皇后皇上的腿,没有跪拜退下,而是拉下两人的脸用力亲一下,「等我们有空,就来找外公、外祖母玩。」 皇帝摸摸被亲的地方,笑道:「说得好像有多忙似的。」 皇后也敛不住笑意,回答,「欣儿把孩子教得真好。」 霍骥坐在高大的马背上,两旁跟着两匹小马驹,旭儿、暄儿坐在上头,笑得眼儿眯眯地朝百姓挥手。 在逼宫事件之后,有这样一件喜事,百姓们自是津津乐道。 玉华公主的故事传遍全国,原来当年的失节事件是三皇子侧妃一手策划,公主天性贞洁,岂肯纡尊降贵在安南王府受人冷眼,于是离京自立,自行创业。 你可知道,聚缘楼、小食堂都是公主开的铺子? 你可知道,当年北辽为患,朝堂拨不出粮,是公主掏腰包献粮,让军队能顺利打败辽狗? 幸好霍将军立下大功,迎回娇妻,迎回双生儿子,圆满婚姻。 百姓传颂着公主和靖北王的爱情故事,而当官的见了面,就忙着彼此交换情报。 「听说今晚的喜宴有很多限定版的巧克力可以吃。」 「我们家管事的小儿子在聚缘楼当差,听说今晚的菜盘里有芋头雕的仙女,还有南瓜雕的老鹰。」 「这么好,我得先下手为强,把老鹰、仙女给带回家。」 「最好是抢得到。」 「倒是有一个好东西,听说人人都可以分到。」 「什么东西?」 「成亲蛋糕,有五层哪,昨天小食堂的师傅就进了靖北王府做蛋糕。」 真难想象,五层的大蛋糕啊,那得花多少银子,不过小食堂是公主的铺子,还不是赚进自家人口袋。 各种讨论纷纷出炉,热闹了京城上下。 因此迎亲这天,所有人都忙得团团转,包括阮阮和霍骥。 不管霍骥多不爽阮阮,但必须承认她确实很厉害,有她操办,这场婚礼办得……他敢说未来十年内肯定都还是京城里最让人津津乐道的婚礼。 五层大蛋糕见过没?蛋糕上头那对穿着喜服的新娘、新郎,有多少人抢着要,为了不让宾客闹起来,阮阮还当场写订单,想要的人,一对二十两、预缴订金十两,买五对,只要九十两。 您以为订单只有新郎、新娘? 错!连喜宴上的巧克力也接订单,光一个晚上,阮阮至少给铺子接了上万两订单。 所以三万石粮草算什么,有阮阮这个聚宝盆,就是十万石,欣然也拿得出来。 还有啊,在霍骥牵着欣然走过红毯,进屋拜见母亲之前,旭儿、暄儿牵着两个粉雕玉琢的小郡主,先把红毯撒了一地花瓣才让他们走过,四个小孩吸引了所有人注意讨论,看来不久之后会有不少人家争相模仿。 再说了,走红毯时的古筝乐声,在红毯上轻舞的曼炒女子,满屋子的花柱……大燕朝哪里见过这样的婚礼?真是既热闹又新奇! 阮阮当下宣布要开个新铺子,铺名叫做新娘秘书,专为百姓筹办各项婚礼。 热热闹闹地走过了所有程序,好不容易霍骥终于回到了喜房。 时间彷佛回到多年以前,相似的屋子、相同的新娘、相似的场景,但却是截然不同的感受。 看着端坐在床上的欣然,他走过去掀开她的红盖头。 抬眸望见一脸喜气的霍骥,他在笑,笑得浓眉弯弯、大眼弯弯,好看的嘴也弯弯,没有勉强,没有不甘,只有满满的幸福漾开,这样的新郞……会一辈子对新娘好的,对吧? 霍骥勾起她的下巴,细细地看着她的眉眼、鼻梁、嘴唇,好像从来不曾认识她似的。 「你在看什么?」欣然问。 「我在看我的幸福。」霍骥答。 俯下身,他吻上她的唇,他的幸福与她的幸福相碰,撞出一夜激情。 冉莘在大街上,静静地看着张灯结彩的靖北王府。 恬然地笑容盈满眼底眉梢,她心想,原来不是每个不幸的开头,都会有个不幸结局。 这样很好,她希望人世间的不幸,能够再少、再少。 抬眼,一个女子站在街角对她挥手。 凝眉,冉莘认出她,那是梅府长房嫡女梅雨珊,当年她曾经是她的小尾巴,不管走到哪里,都会黏至哪里。 她也死了吗?和当年的自己一样,被逼自尽以示清自? 缓步向前,冉莘看看她,笑得一如当年…… 后记 【后记 好想回到小时候 千寻】 大家好,我是千寻。感谢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端年节前夕终于下雨了,希望这次可疏解旱象。 那天早上去上课,跳完很喘、很累的运动舞后,老师说:「来一首缓和吧!」 和平常一样,同学无异议通过,只是越跳窗外的雨下得越大,听着倾盆大雨落地声,一颗心蠢蠢欲动,好不容易音乐停止,急急忙忙脱掉舞鞋,冲进雨幕里,任由雨水浇得一身湿透。 真的,很想在雨水里狂欢、尖叫、大跳热舞,只是同学叫喊声阻止了我的过度奔放。 没有多久,乖乖回到屋檐下,听同学担心的说—— 「会感冒啦。」 「会掉发啦。」 我笑着接下同学的关心,只是那一刻短暂的放纵,让我彷佛回到小时候。 记得小时候在雨中放纸船的幸福感吗?记得抓着荷叶顶着雨、蹲在沟渠寻觅青蛙踪影的喜悦吗?记得拿着伞在大雨中跳舞、旋转、高声唱歌的兴奋吗? 随着年纪渐长,学会乖巧慬事,担心的、顾虑的事越来越多,无数绳索将心灵密密捆绑,自由禁锢、纯粹的快乐失踪……直到一日,病床和轮椅限制了肉体……人生将尽。 突然,好想回到小时候。 对了,我有了粉丝专页,感谢编辑的帮忙,如果感兴趣的话,欢迎大家上粉丝专业,每个星期我会在专页里发布一篇短篇故事,也希望借此聆听大家的声音,谢谢! https://.facebook/crcscont.author.cian.syun/ 【全书完】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