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家贤妻 卷一》 第一章 【第一章 前世因,今世果】 北历三十二年春,定国公世子楚沛琰舍功勳之家恩荫,与寒门学子一同参考科举,接连夺魁成为三案首,一夜之间声名鹊起、家喻户晓,被今上亲赞为不世之材。 为此,定国公府一连数日张灯结彩、大摆筵席,正门处更是日日燃爆竹,分撒铜板、糕点、果子等与百姓同庆。 这一日可是接金榜的日子,定国公府早早的就放出话来,这一日分撒的可不是果子,而是专程去银楼打制的银花生,以及一盒二两银子的陈记糕饼,好讨个「步步高陞」的好兆头,引得全京城的百姓天才刚透亮便争先恐後的往定国公府涌去。 那些早早赶去抢了个好位置的百姓,此刻脸上却不似前几日那般洋溢着兴奋与期待,反而个个都一脸惊疑不定,甚至还带着几分惶恐不安—— 定国公府大门前那块洒满爆竹碎屑的空地上,竟停了一口黑漆漆的金丝楠木棺材。 昨夜下了一整夜的雪,春雪原本将一地碎屑衬得喜气洋洋的,如今多了那口黑漆漆的棺材,沉重的黑色压过那片细碎的红,让定国公府大门外弥漫着沉重诡异的气氛。 「今儿可是状元郎接金榜的大喜日子,谁人竟如此大胆,送了这麽个东西来打定国公府的脸?」 「可不是个胆大不怕死的!真真是晦气,这是想冲了状元郎的运势啊!」定国公手握大权,可不是随便什麽阿猫阿狗都能惹的,更别提如今世子楚沛琰高中状元、圣眷正隆。 「古怪的是这口棺材上竟还覆了块大红锦缎,莫不是成心把棺材当成贺礼送来?也不晓得状元郎究竟得罪了何人,竟被人如此扫兴……」 「瞎议论什麽呢 还不快滚!」 一声怒喝凭空响起,震得那些交头接耳的百姓顿时作鸟兽散,纷纷躲到角落,再不敢开口议论那口巍然挡在定国公府大门前的棺材。 原本紧闭的朱红色金钉大门「吱嘎」一声缓缓打开,穿了一身红色状元服的楚沛琰逆光而行,阔步走下青石石阶,最终停在棺前。 他的脸笼罩在棺材的投影里,让人看不清神色,只看到日光照耀下异常刺眼的大红蟒袍。 楚沛琰鹰眸微眯,脚步沉稳的绕着棺材走了一圈,忽一抬手,覆在棺盖上的大红锦缎瞬间飞起,金黄色的流苏在空中打着转儿,带起漫天飞舞的红色碎屑,最终重重的跌落在银白的雪地上。 「既是贺礼,岂有不收之礼?来人,开棺验礼。」楚沛琰沉声吩咐道。 有护卫劝道:「世子爷,这可万万使不得!这棺材挡在府门外已是极其晦气,哪能开棺再添晦气?今儿可是您大喜……」 楚沛琰往前走近了一步,冷厉的鹰眸始终盯着棺盖,「开棺!」 不过短短两字,却带着磅礡杀气,似要将那棺盖刺穿! 围观百姓听了那两字,双腿不由自主的打颤,一时间竟有些恍惚,不敢将眼前这位浑身散发出凌厉气势的少年,同那位温文尔雅的状元郎看做一人。 楚沛琰的话,定国公府的护院不敢忤逆,几人围着棺材,合力将那沉重的棺盖抬起,缓缓往後拖去…… 忽然,滚滚乌云压地,一阵风卷起一地碎屑,漫天红屑将那口黑漆漆的棺材笼罩,一道白影飞快从棺内升起,脚尖点棺、白衣曳地,宽大的衣袖在狂风中飞舞,点点红屑似层层花瓣雨,衬得隐在之中的白衣女子超然脱俗,似九天玄女。 「楚家十一郎,自幼惊才绝艳、卓越不凡;年十一承世子之位,年十六点为状元,年二十为翰林院之首,年二十五官拜内阁大学士……」 众人隐约听得有女子缓缓低吟,那声音婉转清脆,似山涧清泉,让人忍不住循声寻人,却不见其人,只见漫天黄沙、遍地飞屑,以及再听得一声似有似无的叹息。 「楚家十一郎前途无量,可惜只能命绝今日,止步状元。」 最後一个「元」字余音绕梁,音散风停,天地间恢复原状,只是原本立在棺材边的楚沛琰却躺在棺内,红衣与黑棺纠缠在一起,双眼紧闭、薄唇紧抿,眉心正中插着一把仅三寸长却通体雕刻着奇异花纹的柳叶刀。 银霜铺地,红锦披棺,衬得那口黑漆漆的棺材触目惊心。 北历三十二年春,定国公世子楚沛琰遇袭而逝,凶手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故成为一桩无头公案,坊间百姓争相议论。 孙妙曦骑着从师傅那里卖萌讨来的汗血宝马,快马加鞭的出城。 一路未歇,一溜烟的跑到莲花山下,才勒马停住。 她回头见身後连只麻雀都没有,方才长长的舒了口气,大眼一弯,笑咪咪的比了个「v」的手势,「完美成功,大仇得报,孙妙曦你太厉害了!」 唉,偷袭可真是个技术活啊! 尤其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偷袭当今状元郎,号称文武双全的定国公世子楚沛琰。 不过孙妙曦觉得最难的是,在偷袭成功的基础上,展现与众不同的创意,低调委婉的出风头……这更更更是技术活! 「幸好楚沛琰十三岁才开始习武,身上的功夫与前世相比还未达到巅峰,否则我哪能顺利偷袭他成功。」孙妙曦一手牵着马儿慢慢上山,一手揪了根狗尾巴草拿在手里把玩,摇头晃脑的自言自语,点评先前那场她觉得十分完美的偷袭行动。 她虽然想出躲在棺材里来个攻其不备的主意,但其实心里还是没太大把握。 谁知老天爷实在是太给力了,她一跃出棺就送来滚滚乌云和狂风,让她有了天时,在飞沙走石的掩护下,完成这场被设计得略微有点做作又有点难度的偷袭行动。 「嘿嘿,那阵风把我整得跟从天而降的九天玄女似的,真是拉风帅气啊!」孙妙曦才不会承认她先前的出场更像女鬼,心里开心的继续感叹,「一身白衣往身上一穿,果然就有了出尘飘逸的仙女气质……金庸古龙诚不欺我也。」 孙妙曦大仇得报,一直以来压在心里的那块巨石终於卸下,回到山上那座独住的小院子後,直奔闺房,倒头便睡。 她半睡半醒间,又迷迷糊糊的作起了同样的梦,梦里她再一次站在定国公府大门前。 她站在青石阶下,望着一地的爆竹碎屑,还有撒满石阶的花生、莲子,桂圆百合,最终将目光落在大红的囍字剪纸上—— 那大红的剪纸她怎麽看都觉得刺眼,索性将它们撕下来揉搓成团丢在地上,不再让它们碍眼。 「孙三姑娘,世子爷和郡主请您过去观礼。」有丫鬟恭请孙妙曦。 孙妙曦感觉到握着她手心的那双手紧了紧,微微侧眼看去,果见母亲被气得浑身发抖,愤怒的瞪着前来请孙妙曦的丫鬟。 「你们别欺人太甚!我还没听说过有谁成亲,会没皮没脸的强逼人观礼的!」孙二夫人护着女儿,怒斥丫鬟。 前夫二婚,先是三番两次的下帖相邀,如今又硬要前妻亲自到场观礼……前妻的亲娘不发怒才怪。 孙妙曦能理解自家娘亲的心情,但她却不会示弱做出弃妇之姿。 「无妨,娘,我们既来了,自然是要去观礼。」孙妙曦言毕拾阶而上,素白长裙拂地,一步一步的向喜堂走去,远远的便瞧见那对一身吉服的新人。 孙妙曦笑容更盛,也笑得比任何时候都要端庄高贵,暗下决心,不让楚沛琰那对狗男女小瞧她,只是待一对璧人站在她面前时,她却还是忍不住看向楚沛琰,想看清楚此时挂在他脸上的笑容,是不是如当年他迎娶她时一样甜蜜灿烂。 第二章 楚沛琰面无表情,一双鹰眸波澜不起。 孙妙曦猜不透他的心思,但一垂眸却见他和新娘子十指紧扣,不由暗骂自己傻—— 渣男就是渣男,他都以「无子」为由,不顾众人劝阻,硬是休了嫁给他五年的她,她居然还会对他心存幻想? 五年的感情抵不过「无子」二字……呵,真是冷漠无情啊! 孙妙曦仰头同楚沛琰对视,在他冰冷的目光中一点一点的将心尘封,她迎着他的目光往前走近一步,挑衅的目光肆无忌惮的扫视他的五官,最後双眼重新含笑,「十一郎,你不介意我把你的模样牢牢记住、刻在心底吧?」 此话一出,周围瞬间一片寂静,众人纷纷瞪大双眼望着孙妙曦,暗暗猜测她接下来是否会大闹喜堂。 「把你记住了,来世一直到以後生生世世,我才不会再错眼爱上你,」孙妙曦望着楚沛琰的眼,一字一句的把话说完,末了又多送了他一句话,「一个男人最大的失败,不是没有女人爱他,而是曾经深爱过他的女人,觉得自己当初瞎了眼。」 楚沛琰瞳孔瞬间紧缩,面色阴沉骇人,冷厉鹰眸直勾勾的看着孙妙曦。 她无所畏惧的同他对视,却在他深邃幽暗的眼眸里看到一丝奇怪、陌生的情绪—— 似是意外,又似是惊喜,甚至还带着几分探究和审视。 孙妙曦摇了摇头,觉得自己一定是眼花了,再一抬头,竟从楚沛琰的嘴角捕捉到一缕似有似无的笑,那笑带着几分玩味。 孙妙曦以前从未在他脸上见过这样的笑,这样的笑……让她觉得有些陌生。 也许从他休弃她那一刻起,他整个人就由里到外全变了,再不是她认识的那个楚沛琰了。 孙妙曦望着新郎官恍神的这一小会儿,让新娘子薛荔雪心里十分不爽。 她认定孙妙曦是故意来闹场,怒气不断在心间翻滚,但她知道此时此刻,她绝不能退缩认输—— 孙妙曦才是失败者,才是那个必须低头认输的人! 薛荔雪咬了咬牙,状似随意的抬高和楚沛琰交握的那只手,隔着大红喜帕,故作娇怯的小声道谢,「多谢孙姊姊肯赏脸前来观礼,」说着微微侧头,似是隔着喜帕凝望楚沛琰,深情款款的替楚沛琰说出「心声」,「姊姊肯来祝贺我们,相公也是极为欣喜高兴的。」 孙妙曦心想比娇羞做作、贤慧大度谁不会啊?不就是演戏吗! 「郡主妹妹言重了,妹妹与我姊妹情深,妹妹大喜,我这个做姊姊的岂有不来之理?」孙妙曦动作优雅的微微欠了欠身,眼波温婉似水,声音清脆如莺啼,「我可不仅仅是准时前来赴约,还特意『用心』的替郡主妹妹备了份大礼呢!」说完她故意微微仰头,洁白如玉的脖颈弯出一个优美的弧度同楚沛琰对视,「我也有份大礼要送与十一郎你呢。」 她随即从荷包里取出一颗褐色药丸,当着楚沛琰的面吞服,「十一郎,我今日便将『无子』之名坐实,让你欢喜再婚,这份大礼你可满意?」 楚家子嗣单薄,阖家上下最大的心愿便是世子楚沛琰能早日得子,让定国公府一脉後继有人……若是楚家人得知她「有了身孕」,必会千方百计的保住她的孩子,可她偏不让他们如愿,且还要当众打他们的脸、戳他们的心窝! 楚沛琰一怔,脸色瞬息万变,果然瞬间明白过来,猛地往前跨了一步,不由分说的将孙妙曦拦腰抱在臂弯里,使劲的拍她的背,「快吐出来!」 「太迟了,孩子三日前就没了。」孙妙曦用力挣开他,毫不留情的碾碎楚沛琰最後一丝希望。 果然,楚沛琰脸色瞬息万变,十分精彩。 孙妙曦欣赏够後侧脸不再看他,只轻轻击掌,三声过後,一口黑漆漆的金丝楠木棺材被抬进喜堂,「轰」的一声落在薛荔雪面前。 孙妙曦一步步的朝薛荔雪逼近,薛荔雪似乎意识到什麽,一脸惊恐的看向棺材,频频往後退去。 「郡主妹妹,我五妹妹托梦与我,说你可是她最要好的手帕交,你今儿大婚,她很想亲自前来与你道贺,我便把她一并带来了……你和她情同姊妹,见到她一定很高兴吧?」孙妙曦不客气的一把扯下薛荔雪的喜帕,并将她往棺材前拖。 薛荔雪的脸迅速一片惨白……果然是她,是孙妙龄!棺材里的死人果然是孙妙龄! 薛荔雪被吓得浑身簌簌发抖,全身绵软无力,脑海里不断闪现出她将孙妙龄推下水的画面……孙妙龄紧紧的揪着她的裙角求她救命,她却一脚踩在裙角那只手上,孙妙龄松手落水时双眼死死的瞪着她,她知道孙妙龄一定死不瞑目。 「啊……救命!」薛荔雪被孙妙曦逼着趴在棺材上,再一次看到孙妙龄那双因死不瞑目而瞪大的眼睛,吓得连连尖叫。 孙妙曦趁机拔出藏在袖子里的匕首,毫不犹豫的捅进薛荔雪胸口。 「我要你……血债血偿!」 孙妙曦是喊着从梦中惊醒的。 她以为她已经重生多活了十几年,早把前世的事看开放下了,没想到在大仇得报之後,她居然还会作这个梦。 不是已经用了十几年的时间平复心情,让自己忘却一切吗?不是打定主意这辈子要过得比上辈子好,过得比上辈子舒心快乐吗? 孙妙曦擦掉眼角沁出的泪珠,狠狠的敲了敲脑袋,「孙妙曦啊孙妙曦,你真真是没出息!都已经把渣男杀了报仇了,还作这样的梦?居然还哭了,没出息!」 仔细想想她其实应该感恩—— 上天给了她两次好运,上一世她是穿越女,这一世是重生女。 唯一比较悲摧的是,上一世作为一个穿越女,她居然瞎了眼爱上一个渣男,还因为这段渣恋最终丢了性命!末了她居然还脑残的上演大闹喜堂的戏码……现在回想起来,她只觉得当时的自己又可悲又可笑,还有那麽一点丢人现眼。 想报复变了心的渣男,做什麽都不如直接杀了他痛快! 孙妙曦重生後的头几年里一直在反省这件事,越反省越後悔她当日没把楚沛琰一起喀嚓掉—— 她应该直接把那对狗男女给喀嚓了才是啊,干麽只杀薛荔雪一人啊? 既然有了遗憾,这一世就得亡羊补牢,她先想方设法的住到莲花山半山腰的知云寺里,软硬兼施,又是卖萌又是装可爱装可怜,总算得以偷偷拜入了知师太门下,学了一身功夫专门克制楚沛琰所习的武艺,让她有实力完成上一世没完成的事。 孙妙曦重生後,自然不想再和楚沛琰有任何交集,因而一听说楚沛琰高中,立刻决定即刻进行偷袭计画,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四次,总之一定要在楚沛琰十六岁那一年把他给喀嚓了—— 楚沛琰是高中状元第二年,也就是十七岁时到孙府提亲求娶她的! 这一世,她绝不能让历史重演!孙妙曦是个没耐性的,她可不会像小说里那些重生者那样,为了避开仇人或负心汉而曲线救国,为了不让历史重演,她决定直截了当的在历史开启之前把根源给结果掉! 所幸她成功了,人品值、运气值爆表,让她把楚沛琰这个渣男给弄死了! 孙妙曦一想到那场完美的偷袭,立刻把所有负面情绪丢开,恢复往日的没心没肺,「一连两世都是用棺材给人家贺喜,看来棺材是我人生不可缺少的道具啊,哈哈哈……」 孙妙曦越想越觉得爽,忍不住躲在被子里大笑,暗自得意她的英明神武加杀伐果决,让她提前解决了人生里最大的麻烦,从此得以展开灿烂美好的新人生。 第三章 【第二章 被祖母卖了】 「我的好姑娘啊,快快打住!」丫鬟元宵一把扯开自家姑娘蒙在头上的被子,恨铁不成钢的嗔道:「奴婢不是早和您说过,姑娘家要笑不露齿。」 「傻子只会傻笑,哪懂得什麽笑不露齿?」孙妙曦一脸无辜的对着元宵眨了眨眼。 元宵郁闷了,自家姑娘最大的爱好就是爱装傻! 「嬷嬷说姑娘您得笑不露齿、行不摇头,坐不露膝、站不倚门……」元宵唠唠叨叨的说了一堆,最後才进入正题,「您快起身梳洗打扮吧,府里来人接您归家了。」 孙妙曦为了能够住到知云寺,接近了知师太拜师学艺,从小就故意装疯卖傻,成功的让自己成为一个孙府上上下下都厌恶忌讳的痴傻儿。 她成功塑造自己痴傻的形象後,又想方设法的让亲娘古氏收到消息,得知只要把她送去供了送子观音的大寺里长住,长年累月的接受送子娘娘的洗礼,便能洗去身上的痴傻之气,继而脱胎换骨。 古氏果然信了,立刻找上孙太夫人,软磨硬泡的求得她首肯,将孙妙曦送到知云寺长住。只是孙老爷乃是济州知府,孙家在济州也算是有头有脸,哪能把家里痴傻的姑娘丢到寺庙不管不顾,让人戳着脊梁骨骂凉薄? 因而孙太夫人虽准了古氏的请求,却只许孙妙曦每月在知云寺住上半个月便要归家,在家里住上半个月再去知云寺,如此反复。 不过今天才初十,还没到接她回去的日子啊! 「怎麽提前来接了?」孙妙曦斜倚在软榻上,懒洋洋的从梅花朱漆小几上捻了颗蜜饯丢进嘴里,含糊不清的问道:「来的可是张嬷嬷?」 「不是,是在太夫人近前伺候的吴嬷嬷。」元宵边说边动作利索的替孙妙曦搭配好一套衣裳,又选了几样首饰出来,旋即拉着孙妙曦下床梳妆更衣。 元宵的手脚一向伶俐,不过才一盏茶的功夫,孙妙曦已打扮妥当坐上归家的马车,斜靠在墨青色的引枕上,津津有味的听着坐在车辕上的吴嬷嬷和赶车媳妇青山家的互通八卦…… 「老姊姊,今儿怎麽是您老亲自来接三姑娘?可是为了赵家那事儿?」吴嬷嬷可是太夫人跟前的红人,青山家的一心想要巴结,话里话外都透着谄媚和奉承。 吴嬷嬷带着几分倨傲「嗯」了一声。 青山家的顿时一个激灵,再问:「莫非那赵家相中了三姑娘?」还不忘顺道拍了个马屁,「您是太夫人跟前最得力的,这事儿阖府上下也就您知道得最清楚,换做是别人我指定不会问这话—— 问了也是白问,她们哪晓得这些大事!」 吴嬷嬷被青山家的捧得飘飘然,也就不再吝言,「这事儿可不是他们赵家相中哪个就哪个,得我们太夫人相中了才作数,太夫人也是怜惜三姑娘,怎麽说她也是孙府嫡出的姑娘,可委屈不得。」 「三姑娘这样一个傻……唉,她能嫁到赵家去哪还会委屈?别的不提,就说那位将来可是要承爵的,三姑娘嫁过去,将来就是那人人敬重羡慕的诰命夫人哩!」青山家的大着嗓门说了一通。 赵家?哪个赵家?原来她们在八卦她的亲事啊! 孙妙曦忍不住往前倾了倾身子,恨不得把耳朵贴到帘子上,可惜吴嬷嬷却未再开口,把她一颗心挠得痒痒的—— 八卦到一半打住什麽的最讨厌了! 孙妙曦一直到回家去了孙太夫人的松鹤堂请安,心里还惦记着此事,一在孙太夫人屋里坐定,就忍不住东张西望,果然见坐在孙太夫人下首的一位妇人正不客气的上下打量她,那架势一看就知是在打量未来媳妇儿,想来这妇人便是赵夫人。 果然,赵夫人很快就对着她招手,唤她上前。 孙妙曦一脸无辜的向赵夫人眨眼,眨了半晌乾脆直接嘿嘿的笑了起来,怎麽笑显得傻就怎麽笑…… 赵夫人显然早做了心理准备,一面问了句,「这位便是府上的三姑娘吧?」一面吩咐丫鬟将她「请」到跟前。 孙妙曦被牵到赵夫人跟前後索性蹲在地上,一面研究那张孔雀蓝绣球花地衣,一面暗自纳闷—— 她对这个赵夫人是一点印象都没,也不知道这根葱是打哪儿冒出来的,居然要把她这个痴傻儿娶回去? 除了她亲娘、师傅以及近身服侍的元宵,阖府上下乃至整个济州城,谁不晓得孙家三姑娘是个痴傻儿? 孙妙曦正琢磨着赵夫人的心思呢,那厢赵夫人就主动开口替她释疑,「就她了,我家三郎就娶她了。」 「行,那就定她。」孙太夫人倒是十分爽快。 「你我两家可得事先约定好—— 三姑娘嫁过来後虽为正妻,但却不得干涉我家家事,更不能干涉三郎的事。」赵夫人说道。 「嗯。」孙太夫人这回答应得更加爽快。也是,就算她想让自家这个傻孙女儿干涉赵家的事,那也得她有本事啊! 一个傻子能有什麽本事?不给娘家惹麻烦就该烧高香了! 「还有那位的事,」赵夫人优雅的端起青花茶盏,慢条斯理的拨着茶叶,「她虽无夫人之名,但却必须有夫人之实,我们赵家上下都会以妻礼待她,不会让她受委屈。至於你家三姑娘,进门後我会独辟一个小院给她住,好吃好喝的供着,她什麽都不用做,只需帮我们家担着三少夫人的虚名就行。」 换句话说就是让孙家的人识趣些,早早的认清楚自家姑娘嫁到赵家後会面临什麽样的处境,以免到时候反悔,说他们赵家欺负人。 孙妙曦听到此处,总算是弄清楚这究竟是一桩怎样的亲事—— 敢情赵家一早就打了宠妾灭妻的算盘,还大大方方的事先和孙家说得一清二楚。 赵三公子不过是想娶个摆设回家,怪不得会相中她这个傻子。 赵家结这门亲事的意图,孙太夫人显然也是一清二楚。 孙妙曦见孙太夫人并无半点怒意和不满,略微点了点头便跳过此事,转而隐晦问起庙堂上的事,「我家老大眼见着就要任满三年了,若是能调任到富庶些的州城,自是再好不过……」 「结亲是结两姓之好,我们两家成了姻亲後自然要相互扶持,孙老爷的事我家老爷说了,定会鼎力相助。」赵夫人说道。 孙太夫人闻言终於露出满意的笑容,微微颔首不再多言。 赵夫人则低头再度打量孙妙曦,见孙妙曦对她们的对话恍若未闻,依旧傻乎乎的乐呵着,忍不住在心里感叹了句—— 傻子就是傻子,被家人卖了个好价钱都不知道。 孙妙曦当然不是真不知道,她十分感谢因为她的傻,孙太夫人卖她时没有刻意避开她,让她得以光明正大的把事情给听了个大概,眼下她只剩还不大清楚赵家这麽做的因由。 她心里好奇得紧,一离开松鹤堂即刻避开众人,悄声吩咐元宵,「你且去打探打探,到底是谁想将我卖个好价钱……呃,不对,是谁提议把我嫁去赵家的?」 元宵是古氏的陪房,而古氏的陪房因一向出手大方、舍得撒钱,在孙府里很是受欢迎,跟着古氏的老老少少进门後也都混得不错,这让元宵打探起消息来丝毫不费劲,很快就弄清楚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事情和孙妙曦猜的倒是八九不离十—— 赵家三公子有个青梅真爱,他非她不娶、她非他不嫁,两人原本倒也算是青梅竹马,只等年纪一到便挑个好日子成亲。谁想青梅家时运不济、老爹捅了大楼子,不但丢了官还害得全家都被流放,青梅也从千金大小姐沦落为官奴。 第四章 赵三公子哪能眼睁睁的看着真爱受苦?他对青梅不离不弃,恳请长辈准他将青梅迎娶进门。 但赵家怎麽可能让家里的嫡子娶个官奴为正妻?这不是把脸丢地上让人踩吗? 赵家上上下下皆不同意,赵三公子痴心,以绝食要挟,把自己饿了三日後终於取得胜利……不过赵家依旧不肯让青梅当赵三少夫人,只让步同意她进门当贵妾。 不过赵夫人拗不过宝贝儿子,最终同意给他娶一个对青梅没有任何威胁的正妻,且许青梅明面上虽以妾的身分进门,但暗地里却会被赵家尊为妻,享正妻所有待遇。 「好一个感动天地,让所有闺阁少女向往羡慕,才子佳人、青梅竹马修成正果的故事啊!」孙妙曦听完前因後果後连连感慨,感慨完冷不丁的问元宵,「你羡慕赵三公子心仪的那个姑娘吗?你想不想变成她?」 元宵觉得自己被孙妙曦这个大胆的假设侮辱了,一脸嫌弃,「奴婢才不要变成她!」 「我是说假如!」她没好气的白了元宵一眼。 元宵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奴婢一点都不想!奴婢只觉得姑娘您好可怜,不对,应该是哪个姑娘嫁给赵三公子都可怜得很,他们怎麽能为了成全自己而伤害别人呢?明明是妻,嫁过去却连妾都不如,这不是耽误人家姑娘一生吗?奴婢可不想当把人家姑娘害得这麽惨的人。」 「哎呀呀,元宵,姑娘我真是对你刮目相看啊!」孙妙曦像不认识元宵般细细打量她,啧啧称赞道:「有志气、觉悟高,不亏是我孙妙曦的首席金牌大丫鬟!」 「姑娘,您怎麽又说这些奇奇怪怪的话?奴婢一句都听不懂。」元宵一脸郁闷。 「我是傻子嘛,自然会说些你听不懂的傻话,不过你也不用听得懂,晓得我这是在夸赞你就行了。」孙妙曦说完踢了鞋便往床上钻,一脸舒服的抱住松软温暖的缎被。 「对对对,全天下您最傻了!」元宵一本正经的附和,一抬眼,见孙妙曦竟似要大睡一场般,急得直跺脚,「姑娘都快被人嫁到赵家去了,还有心情睡大觉?得赶紧想个法子才是啊!奴婢都快急死了……」 「莫急莫急,傻人自有傻计。」孙妙曦说话间整个人已经钻进被子里。 「姑娘!快别闹了!」元宵不依,扯着被子不让孙妙曦睡。 「唉,都说了本姑娘已有妙计啦!你且把心收回肚子里,我自有法子让太夫人不敢把我嫁去赵家……」 孙妙曦越说声音越低,最後几个字甚至有些模糊不清,紧接着她竟还欢快的打起呼噜,让元宵只能怏怏住口。 孙妙曦最终还是没能饱睡一场,因为她亲娘古氏一得知她归家,便带着一堆丫鬟,捧着一堆金灿灿、红艳艳、绿油油的绫罗绸缎、珠宝首饰赶来了。 「哎哟,我的娇娇儿啊,你怎麽还有心情睡觉?快起来好好打扮打扮。」古氏一进屋就连连催促女儿起身,见女儿背对着身子不理睬她,赶忙往前再凑了一凑,「娇娇儿,我把丫头们都赶出去了,屋里就你娘我一人,你不必再装傻了。」 「我没装傻,我在睡觉!」孙妙曦咬牙切齿的说道。她最恨别人吵她睡觉了! 「娘就知道你没睡!没睡正好,快起来试试娘给你买的这些东西。」古氏献宝般的把那堆金灿灿的东西「哗啦」一声倒到女儿床上,「嘿嘿,娘给你买的这些可都是好东西哩!有一支金簪还是娘费了好大力气才抢到的,上头缀的那朵牡丹花足足有十两重呢!嗯,还是足金的,可不是那些包了一层金片儿的簪子能比的!」 十两重的足金牡丹花……那插在头上得有多重啊! 古氏必定还买了大红绣金线的衣裳,或绿油油的裙子给她搭配。 金灿灿、大红大绿,暴发户味道十足啊!孙妙曦痛苦的闭上双眼,对自家亲娘的品味实在是无法苟同。 果然,古氏捧着一条翠绿色洒金绣银花马面裙硬要孙妙曦换上,「娇娇儿,这裙子好看吧?原本上头只绣了银花,娘觉得不够气派富贵,多加了银子让店家再弄些金线上去,这样看着才既霸气又富贵嘛!」她双眼亮晶晶的望着女儿,脸上挂着「求夸奖」的表情。 又绿又金又银……孙妙曦实在是无法昧着良心说出「好看」二字,只能岔开话题,「我的亲娘啊,您能先不着急着打扮我吗?听说祖母要把我嫁给赵三公子,这事儿您听说没?」 「这天大的好事娘当然知道!」一提起赵家古氏立刻神采飞扬,笑得见牙不见眼,「这真真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啊!娘早前还忧心你长年累月的住在知云寺,会把姻缘给耽误了,谁想老天爷给咱们送来了赵三公子这麽一个出类拔萃的俊儿郎!我听说那位赵三公子才貌出众,将来还能当侯爷……」 「娘,那您可知道那位未来侯爷早有了心心念念之人?」孙妙曦慢悠悠的给亲娘泼了盆冷水。 谁想古氏却满不在乎的回了她一句,「就这事啊?小事一桩,娘知道。」 孙妙曦这下奇了,「那您还高兴个什麽劲儿?」 古氏伸出葱葱玉手,点了点女儿眉心,「管他心心念念的是哪根葱?就我的娇娇儿这相貌才情,嫁过去不出三个月肯定把她弄蔫,让那赵三公子从今往後心心念念的都是你!」 娘亲啊,您对闺女我也太有信心了吧?人家那是真爱啊! 都说自家的闺女世界最好,可您溺爱闺女也得有个度了,要不要这麽理所当然、信心十足啊? 「娘,人家想娶的可是孙家的傻姑娘,不是您聪明伶俐的闺女。」孙妙曦没好气的提醒亲娘。 「管他想娶谁,反正坐着八抬大轿嫁过去的是你,」古氏说着一脸神秘的压低嗓音,「你放心,娘早早的就替你打探清楚了,这赵家虽为百年世家,可却不是那种没落得只剩下空架子的世家,他们家可是既有爵位又有家底!和咱家分庭抗礼的长乐坊你知道吧?听说暗地里的东家就是赵家!」 古氏口中的咱家自然是指娘家古家。古家以赌起家,开的赌场取名「乐一把」,遍布大江南北,是一等一有钱的暴发户。 古氏作为家中独女,自小被捧在手心里呵护宠爱,养得她从小挥金如土,吃遍山珍海味、穿遍绫罗绸缎,再稀罕少见的宝贝,古老爷都会想方设法的给她弄来……当然,暴发户出身的古家,最向往和羡慕的就是那种传世百年的世家大族,也正是因为如此,古家才会把古氏嫁到孙家。 古氏行事作风完完全全的继承了父母,身上有着暴发户特有的俗气,即便已然嫁到孙家,内心对世家大族依旧十分向往,这不一听说女儿得以嫁进赵家,她立刻就欢喜的准备起来……她觉得赵家有钱有势有品味,简直就是女儿最完美的婆家! 孙妙曦能够理解古氏的想法,也知道婚前两情相悦在古代少之又少,大多夫妇都是成亲後朝夕相对培养出感情来的。 古氏虽然举止打扮俗气,但容貌却生得极美,和言行举止完全成反比。 孙妙曦不但完全继承古氏的美貌,气质更是甩了亲娘几条街,这让古氏对她有一百二十分信心,认定她嫁过去後必定能俘获赵三公子的心,让那根名为「真爱」的葱靠边站。 孙妙曦正是因为了解古氏,知道她是真心觉得赵家好,不是那种想要把女儿往火坑里推的恶母,所以对她的想法实在感到哭笑不得……算了,反正不管古氏多麽期望她成为侯夫人,这事儿也成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