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禄郡主 下》


 第一章

    【第二十三章 私下定终身】


    莺儿见小美的脚不大方便走路，叮嘱了她好生休息，自己扶了黄金雅往前头迎接来黄府赴宴的夫人们。


    小美呆坐了半日，看看脚上的水泡也结了痂，估量着没大碍了，便套上鞋子，用脚尖走路。才挪出房门口，就听丫头们在窃窃私语，捂嘴偷笑，原来是到厨房传菜的婆子把刚发生的事说给丫头们听，丫头们全乐了，正笑闹呢！


    於是小美半踮着脚尖，让一个小丫头扶了自己去找郭宏云，因为是傍晚时候，厨房里的人已忙完了，就见郭宏云孤伶伶的坐在厨房里看着炉子。


    「喂！」见得厨房只有郭宏云一个人，小美叫了一声，想了想，觉得有点不妥，又改口叫道：「表哥，怎麽剩你一人在这里？」说着找了一个脚凳坐下，示意小丫头先回去。


    「这会儿宴席也散了，他们全往前头领赏去了，我今天没惹祸就不错了，也不好意思跟去领赏，只得留下看炉火。」郭宏云听到声音，见是小美主动来找他，声音微带有笑意，问道：「你来看我吗？」


    「不是，我来看看有什麽吃的！」小美见郭宏云抬起头来，额头上冒了细汗，俊美的脸上有一道黑印子，不由捂嘴笑道：「快去洗洗脸吧。」说着，见郭宏云鬓边还黏了一片菜叶子，便探过手帮他拿掉了。


    「这麽小一片菜叶子，可不够你吃。」郭宏云见小美从他头上拈下一片菜叶，只觉跟小美的关系似是近了一步，有点淡淡的窃喜，「既然来了我们厨房，哪里会缺你一点吃的，来，吃个烤红薯好了，我今天刚学会烤的。原来把这个红薯扔进炉火里，等到有味道飘出时，用火钳子拨出来，再把这黑乎乎的外皮剥掉，里面的红薯肉极是好吃呢。以前我只吃过红薯片，味道哪里赶得上这个香。」


    「你以前吃的东西是千挑百选的，虽精致，却少了一份鲜活的感觉。」小美见郭宏云往火炉里扔了一个拳头大的红薯，探头看了看道：「怎麽只扔一个，你自己不吃呀？」


    「我今天待在这里，光是试菜就试饱了。你坐会，我洗洗脸去。」


    厨房拐角处有个水槽，上头放了布巾，是厨师们洗脸洗手的地方。郭宏云胡乱洗了脸，急忙又出来了，「布巾一擦一片黑，怪不得你叫我去洗脸呢。」


    小美瞧了瞧郭宏云身上油腻腻的围裙，活脱脱一个厨房小工，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今天的事我可听说了，你不是干这个的料，还是回去算了！」


    「我不会走的！」郭宏云别开脸，「你若是来劝我走，就别费心了。」


    「可怜见的，好好一个倜傥的王爷，现在变成一只小花猫似的，让人扼腕哪。」小美托着下巴说，见郭宏云还是不理她，不禁有点好笑，「喂，何必赌气？」


    「我不是赌气，为了你，我就不会走。」郭宏云低声道：「只希望你能理解我的心。」


    听了这话，小美打好腹稿的一肚子话，忽然全消失了，过了一会才说：「小师叔，我们不过见了几次面，并没有什麽深厚的感情，你为何念念不忘？」


    「你看这是什麽？」郭宏云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来，递到小美面前道：「自从你送了我这个荷包，我就忘不掉你了。」


    小美有些傻眼，这荷包是小思哥哥的呀！她双颊不禁泛起一片酡红，忙摇起蒲扇来。


    郭宏云眼见小美含娇带羞，不由有些看怔了，喃喃道：「十五岁那年，府里就指了两个绝色丫头服侍我，其中一个有些像你，我忍不住就想对她好些，可她毕竟不是你，所以我谁也没碰。不，这会儿见了你，我觉得她一点儿也不像你了……」


    小美见郭宏云语无伦次，一时慌张的站起来道：「我回去了！」她忘了自己的脚还痛着，一下子站不稳，哎哟地叫了一声，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郭宏云见小美站不稳，一个箭步上前扶住她，一时呼吸相闻，叫人迷醉，心跳加快，如雷似鼓。他忍住想把小美拥进怀内的冲动，松开了手，低声道：「红薯好了，我拨出来给你吃。」


    闻得一阵香味，郭宏云用火钳子拨了红薯出来，想用手去剥黑炭似的皮，却被烫得缩了手，只得拿根筷子把皮撩开了。他怕小美烫着，还细心地找了一个汤匙，刮出一块红薯喂到小美嘴边，「试试我的手艺。」


    「你只把红薯扔进去，然後挟出来，这就叫手艺了？」小美觉得好笑，却还是含了汤匙上的红薯，夸道：「热呼呼的，很香！」


    郭宏云听得小美赞赏，嘴角含笑，拿起汤匙又刮了下去，忽然尴尬的停住了，「这中间还没熟呀……」


    小美一看，乐不可支，「哈哈，你手艺还是不行，外皮都焦成炭了，里边还不熟！」


    正说着，小丫头寻来了，嚷道：「小美，莺儿姊姊找呢，快走吧！」说着进去拉小美，然後又道：「呀，虽说夏末了，外头也还有些风，可这厨房烧着炉子还是热得人受不了，小美姊姊才待了一会，身子就滚烫滚烫的，还得让夜风吹吹才凉爽些！」


    听得「滚烫滚烫」几个字，郭宏云急了，追出几步问道：「不是发烧了吧？可得小心些！」


    小美哈的一笑，应道：「你们厨房里热死了，谁待在里边不是烤得像只红虾子出来？」一边说着，边被小丫头扯着走远了。


    郭宏云望着她的身影，下意识拿汤匙刮着自己的手心，心里传来一股麻酥酥的感觉，只要小美跟自己有说有笑的，什麽也值了。


    「小姐发什麽怔呢？」等小美回到黄金雅的房里，就见黄金雅半倚在床上，一会含笑，一会皱眉，又对着床顶怔怔发呆好久，她忍不住拉过莺儿悄声问原因。


    黄金雅也不叫茶，只坐着出神，莺儿知道这会儿不用服侍，自然和小美一起转到屏风後悄声说话。「今晚来赴宴的，还有上回在表少爷家见过的苏合生呢！」


    「小姐对他青眼有加，他来赴宴不是高兴的事吗？」


    「问题是苏合生依着舅家生活，不是正经主子，若要来提亲，怕聘礼拿不出手。」


    「就那麽见了一面，了解也不深，怎麽这麽快就想到提亲了？」小美诧异问道。


    「小姐年已十八，若再犹豫，怕更难找到好的，这下子心急了吧。」


    「再急也得了解清楚再说嘛！」


    「该打听的也打听了，这苏合生自小父母双亡，跟着舅家过活，舅舅是一个老实人，也不薄待他，拿他当自己儿子一样看待，打小就送去学堂念书，前年考了一个秀才回来。舅家因他是秀才，也不急着说亲，只想攀门好些的亲事提携他。听说他舅舅看上莫家小姐，但莫家小姐那是眼界儿多高的人，哪里会看得上他？」


    顿了下，莺儿探头看了看四周，见丫头们全在外边院子里，并没进来，方又道：「小姐只是疑虑，怕苏合生只是看她家世还好的缘故，并不是真心，又道若是苏合生不是跟着舅家，有些事只怕还好办些。」


    「跟着舅家？那他自己父母有给他留下什麽财产之类的没有？若是成了亲，有养家的能力没有？不是我看不起穷家秀才，而是秀才家的，总仗着自己念过几日书，自以为此後必有一日会飞黄腾达，只此一想，就自觉自己是贵人了，抛下家事不管，只管念几本破书，却让娇妻熬成黄脸婆。他若不成功，就咒娇妻不旺家，他若成功，又嫌家里娇妻不如外头的女人娇娆，必会纳妾。」小美如连珠炮般地说着。


    听得小美的分析，莺儿也呆了，半晌才说：「小姐本性温厚，这些事儿只怕想不着，还得趁机进言才是。」

 第二章

    「小姐既是看上他，进言只怕也没用，还得使人再探听了苏合生的品性，让他们多见面多说说话，我们在後头观察着，看看对方是不是真心。」


    「小美，还是你想得周到！」莺儿拉了小美的手，叹口气道：「小姐若成亲，我铁定是陪嫁丫头，若是小姐发话，我只怕还得成了通房丫头，所以姑爷是什麽人，我也着急呢！」


    「过得几年，若有了喜，就升为姨娘！」小美接话笑道：「若是小姐怜惜你，给你挑个好人家，你就不会这麽着急了！」


    「我自小跟着小姐，深知她的脾性，看着高高在上，实则是个没机心的。若不跟在身边，还怕她吃亏呢！只要看她过得好了，我才有闲心理自己的事。」


    「好一个忠仆！」小美拍手，「莺儿姊姊，你对小姐实在有心呀！」


    「咳，小姐待我如妹妹，我无以为报，凡事自是为她多着想一些，这有什麽？」莺儿倒不好意思了。


    「今晚苏合生递了信给小姐，约她明天黄昏在荷花潭那边见面，估计小姐也心乱。」莺儿压低声音道：「以往公开招婿的小姐们，都是在荷花潭那里举行仪式的，苏合生挑了这个地方，只怕有深意。」


    「哇，想私定终身吗？」小美兴奋了，前世时看了很多戏剧，都是在後花园私定终身，她极是奇怪古代人怎麽见个一回两回就决定了终身，不想这回赶上一个实际的，她不由摇着莺儿的手道：「明天我也去！」


    「此事非同小可，当然要让你一起望风！万一不成事，还怕落下话柄，所以，小心些，万勿泄密！」莺儿悄声嘱咐。


    莺儿这是拉我下水？不过没关系，这麽香艳热闹的事，当然要参加了！小美乐滋滋的点头，又突然叫道：「哇，莺儿姊姊，你这儿好饱满呀！」因莺儿俯身跟小美说话，胸口差点压到小美身上，小美随手一按，差点按着不该按的地方，不由出言取笑。


    「小孩子家的，别乱说话！」莺儿瞬间脸红了，瞧瞧小美的身材，忽然惊奇着说：「小美，你也十五了吧！怎麽……」


    小美想起自己胸前两个小馒头，一时伤心了，「是呀，姊姊们十五岁，看着全像蜜桃，我十五岁了，还是青苹果，这要怎麽办好？」


    莺儿捂嘴笑了，悄声问：「你娘没教过你？」


    「没有！」小美想起老把自己当孩子的周氏更是伤心，把头摇得像波浪鼓。前阵子穿男装，郭宏云还把她当成小思哥哥来着，真是太伤心了，但这也要怪自己一点曲线也没有，若是胸前鼓鼓的，郭宏云还会分辨不清吗？


    小美越想越伤心，却忽然清醒过来—— 呀，怎麽老是想着郭宏云呢？


    莺儿见小美忽而沉默，以为她伤怀身世，心中起了怜惜，忙安抚道：「好啦，你娘没教你没关系，我来教你吧。」


    「你想当我娘？」小美不忘调笑一句。


    「要听不听？」闻言，莺儿别开脸，端起架子。


    小美忙俯耳过去。


    「药铺里有种胎盘膏，你买一瓶，洗完澡就抹在胸前，按摩一会，保……」


    「真有效？」小美心急，忍不住打断莺儿的话。


    「听说有效！」莺儿斩钉截铁的说。


    「你用过没有？」小美仍有些怀疑。


    「我倒没用过……」在小美的气势压迫之下，莺儿有些呐呐的说。


    「那你……」小美的眼神狐疑的瞥向莺儿胸前。


    「我这是丽质天生，没法子！」见到小美的眼神，莺儿直接打断了她，还挺了挺胸。


    「咳，咳……」


    「别咳了，羡慕我这样的，就要想办法！」莺儿认真的说道。


    「算了，我还小呢，再过两年，应该会大些的。」一边说，小美忍不住叹气。


    「你都十五了，还小呀？要是别人，已经做娘了！」


    「不怕，你也十七了，还没做娘呀！有你在，我安全着呢。」


    莺儿见小美伶牙俐齿，便要来拧她的嘴，两个人扭作一堆，差点推倒屏风，才刚稳住身子，却听得黄金雅喊道：「莺儿！」


    莺儿高声应了，忙忙绕过屏风进去了。


    小美抚抚胸口，心道：我什麽时候能像莺儿那样饱满呢？


    荷花潭边全种了柳树，虽名为荷花潭，其实是一个湖，荷香十里，随风摆动，极是高洁，荷花村也正因这潭中的荷花而得名。


    此时在柳树下，一双人影正说着话，而另一边，有一双人影正小心观察着。


    「若是父母不同意，该如何是好？」柳树下说话的正是黄金雅。


    「大夏国历来许女儿自由择婿，怎会不同意？」苏合生读得几年书，以为凡事据理力争就行了。


    「他们也不必明着不同意，表面上还是任由我自择，只要凡事不理，连嫁妆也不置办，就够我受的。」黄金雅话里带着试探—— 若是没有嫁妆，单单是我这个人，他要吗？去除家里附带的条件，我还吸引得到他吗？


    夕阳挂在天边，似乎不甘心落下，还露着半张脸，正散着最後的余晖。


    黄金雅静静等待答案，若是此人在意的是她的嫁妆，那自己何必千般不舍？


    苏合生现今在舅父家的店里帮忙记些帐，每月的工钱也跟夥计们差不多，只是念着舅父养大了他，并不计较太多。现在说起娶亲一事也很为难，总不能要舅舅再为自己出钱成家吧？只是一个富家女子，对自己如此表态，自己岂能没有骨气。


    「我苏合生，虽然依着舅父过活，但若是小姐不嫌弃，自当担起养家的责任，又何需在意什麽嫁妆。」


    黄金雅惊喜，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这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而且看他经年读书，文质彬彬，样子也不像是一个贪财爱富的。


    真真是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另一边的莺儿正一边观望四周，一边跟小美说话。「猜他们在说什麽？」


    小美听见莺儿相问，遂模仿着男声道：「我苏合生，必不负小姐！」


    莺儿则模仿黄金雅的声音道：「说话要作数才好。」


    两人小声笑作一团，之後小美看看那边，弯下身子揉揉腿，「他们两个人站在柳树下说这麽久，也不知道累呀？再站下去，我的腿要软了。」


    「懒丫头，每日里站这儿看荷花的人多，只有站这儿才不引人注目，进去些倒有地方坐，却都是一些来纳凉的老太婆，只怕逃不过她们的法眼去。」莺儿四处看看，见成双成对的人都在看荷花，有些不认识的也凑在一起租了小舟进潭采莲子，并不注意这边，略略松一口气。


    眼见天色不早，莺儿大声咳了一声，可黄金雅和苏合生正情浓，哪里听得到，还是小美吼道：「天黑了！」黄金雅这才惊醒过来，而莺儿连忙上去扯了黄金雅就走。


    回了黄府，到晚上休息时，见黄金雅没睡意，莺儿不禁在旁嘀咕道：「苏公子今晚肯定也睡不着。」


    「他是真心的。」黄金雅羞答答地说，此事只得与两个丫头商量了，「爹娘若真不答应，我也要跟了他去的。」


    「小姐，你可得想清楚，苏公子虽然有骨气，但骨气不能当饭吃。他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拿什麽养活你？」莺儿忧心忡忡的劝道。


    「他说了，不济的话他会找个西席做，应也过得了生活的。」自她十五岁起，门当户对来提亲的公子们也不少，但荷花村的公子们能有多大出息，兼又没成亲就先在房里放了几个通房丫头，她如何能忍受，如此一拖二拖，岁月不饶人，当初来提亲的早已生儿育女，自己却还待在深闺，叫她如何不着急。直到见了苏合生，虽然穷了些，却一心一意，对着自己的眼神款款，深深凝视，怎不令她怦然心动。

 第三章

    「还有一个问题，若是成亲了，住在哪里？他舅家养大了他，又供书求学的，还会出钱给他置一个家吗？还是说，要与他舅家合住在一起，舅家能答应吗？」小美这时想到房子这个严重的问题。


    「这个我们倒没有说过……」黄金雅拔下头上的钗子，抚了抚，忽然说：「趁着现在爹娘还不知道，不若把我的私房先与苏公子，令他在外头置了家，到时，无论爹娘答不答应，我们自有去处，岂不是很好。」


    莺儿与小美吓一跳，齐声说：「万万不可！」


    莺儿又急忙道：「还未坐实婚事，就先与银子，很是不妥。再说了，这样子形似倒贴，显得上赶着嫁他似的，也不好看。」


    「小姐，你总共见了他几面，真能确定他真心？」小美好奇，一见锺情真的可靠吗？


    黄金雅却甜蜜蜜的笑了，「你们不懂的。」


    如果苏合生长得不好看，黄金雅会看得上他吗？小美苦思答案，得出的结果是，肯定不会！这样说，黄金雅只是看上苏合生的皮相了？


    「婚姻非同小可。」小美小心翼翼的劝着，「小姐，一生一世的事呀，可不要看走了眼！」


    「他说会照顾我一生一世！」黄金雅浅笑，完全被迷得神魂颠倒。


    小美有点愕然，苏合生自己还住在舅家，靠着舅父照顾，这麽快就承诺照顾别人一生一世，他是要拿什麽来照顾？


    「也不用忧虑那麽多，说不定老爷夫人同意这门亲事呢，那就皆大欢喜了。」莺儿插话说，心里却知道此事实在难。若是老爷夫人好说话，只怕小姐早已出阁了，还用拖到现在？


    苏合生书生意气，黄金雅又被情爱冲昏了头脑，此事想要顺利，只怕不易！若以苏合生之能力，能养家自当别论，若以黄金雅小姐之尊，却能受得贫穷，也另当别论。只是，看两人的情状，怕全是无能为力的，照此下去，必是悲剧一场，要不要帮他们想办法呢？


    小美沉吟不定。


    「想什麽呢？这麽入神。」莺儿拍打小美的头，「小姐烦恼着，还不帮着想想法子。」


    小美见黄金雅一脸女儿娇态，抚额沉思，想到自己来了黄府後，她待自己不薄，心里遂一软。何必历尽磨难才算真情，不磨难的也有真情吧？


    「小姐，你听我说……」


    小美一通低语，让黄金雅和莺儿听得又惊又喜，黄金雅忍不住喊道：「怎麽没早点想到这法子？」


    「只要老爷夫人疼小姐，这法子就必会奏效！」小美自信的说，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家总是迷信的，何况黄夫人每日吃斋念佛，定是相信这些，因此必会答应这件事，纵使事後被查出真相，只要生米已煮成熟饭，谅他们也不会自曝家丑的。


    【第二十四章 装病好出嫁】


    几天後，黄金雅生病了，大热天却手足冰冷，嘴巴有点儿歪歪斜斜的，一说话就流出口水来，看着实在吓人，大夫愣是查不出什麽病，只说怕是中了邪。


    黄夫人去庙里求神拜佛，又把黄金雅的生辰八字拿去祈福，庙里一向有专为人解签的庙祝，无意间见到黄金雅的八字，惊道：「此女八字有些异於常人，可曾婚配？若未婚配，到这年纪怕要生一场急病，病後非痴即呆，着实不妙啊！」


    黄夫人想起黄金雅这几天的样子，可不是有点痴呆吗？听庙祝这麽一说，心里便慌了，此刻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也不顾庙祝有点面生，急问可有解厄的办法没有。


    「当务之急，是将其嫁出门，以婚事冲喜，自当无碍。」


    病成这个样子，谁肯来触这个霉头？谁肯於此时来求亲？黄夫人苦恼不已。


    「夫人且回家去，三日内若有人求亲，便快快应承，穿起喜服，人就精神了。」


    见庙祝说得煞有其事，黄夫人将信将疑的回去了。


    等黄夫人的背影出了门，那庙祝便走到一边对一个香客说：「事已办妥了。」


    香客忙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塞在他手里，低声道：「真正的庙祝快要回来了，你快走！」


    假庙祝收了钱，一溜烟就跑出了庙门。


    另一边，正当黄府都为黄金雅的病发愁时，却真有人来提亲了。


    「苏家来提亲？为他外甥苏合生提的？」黄老爷听得这个消息，忧喜参半，女儿这个病又不好对外说，现下有人来提亲自然是喜事，只是苏合生身无长物，女儿嫁过去，怕要受苦。


    「老爷，事到如今也没法子了，只得答应这门婚事，难不成拖下去等着女儿变痴呆？」黄夫人一听有人来提亲，恨不得马上应承。


    「好端端的，突然得了这个怪病，实在叫人疑惑！」黄老爷踱着步子，「走，到女儿房里看一看去！」


    「老爷来了！」


    听小丫头喊完，趁还没揭起珠帘，黄金雅慌忙把一颗梅核塞进嘴里，又扯了扯头发，让头发显得凌乱些。


    「见过爹娘……」等黄老爷黄夫人进房，就看到黄金雅半倚在床上，正努力撑起身体，想迎接两人。


    黄夫人连忙上前按住她说：「女儿，你就别下来了，现下觉得怎麽样？」


    「也没觉着怎样，就是嘴巴有些儿阖不上。」黄金雅一边说，口水一边流了下来。


    莺儿忙拿了手帕帮她擦口水，强笑道：「还得再请大夫来瞧瞧才行。」


    黄夫人眼见黄金雅发丝凌乱，脸色蜡黄，口水滴在下巴上，不禁悲从中来，「你本来好端端的，怎麽突然就这样了，可怎麽是好？」


    黄老爷见自家女儿的样子不像有假，便叫莺儿到一边问：「小姐除了流口水，还有什麽异常？」


    「就是爱睡觉，头发天天洗了还直嚷痒，非得扯乱了抓痒。老爷，若这样下去，只怕不好呢！」莺儿擦着泪，回头看黄夫人正给黄金雅擦口水，又呜咽道：「小姐好好一个标致人儿，不知中了什麽邪，竟变成这个模样，还求老爷作主，再寻个良医来看看！」


    「连县里的大夫都诊不出是什麽病来，就知这个不是病，可能真是中了邪也不一定。」黄老爷这会也叹气了。


    「女儿呀，庙里的庙祝说，若是趁着出嫁冲喜，你这个病就会不药而癒的，刚好苏家来提亲，虽则穷了些，好在小夥子看着实诚，是个会过日子的，应该也不会令你受委屈才是，只等你点头了。」黄夫人见黄金雅的口水似是流不完似的，手绢儿都湿了，只得换过一条帮她擦着，心里极是凄楚。


    黄夫人的贴身丫头罗小菊忙把苏家的情况说了，又帮着黄夫人换过一条手绢，背过身，用手捻了湿漉漉的手绢，强掩了厌恶，一把丢在脚盆里。


    「苏家这麽穷，小姐若是嫁过去，可得受苦。」莺儿听得情况，看看黄金雅的脸色说。


    「虽穷些，出嫁却有嫁妆的，小俩口买个小院子，再置一些田地，应也过得生活的，只是不能如现下这般呼奴唤婢了。」黄夫人心疼女儿，却也无奈。


    「你今年十八岁，本也该嫁了，如今看苏家不错，就这样决定了。」黄老爷看了看黄金雅说。


    黄金雅低了头，不忘让口水继续流出来，含糊道：「如今这样，也只得让爹娘帮我作主了。」


    黄老爷见女儿应承了这门婚事，松了一口气道：「苏家说这个月十三是吉日……」


    「十三，这不是只有三天时间吗？」莺儿惊叫出声。


    就见黄老爷摇摇头，满脸无奈地说：「也只能这样了。」


    待得黄老爷与黄夫人及罗小菊出去了，小美这才从屏风後走出来，吐吐舌头道：「莺儿姊姊，亏得你看着老实，不料这悲悲凄凄的，演得比小姐还好！」

 第四章

    黄金雅则吐出嘴里的梅核，嚷道：「小美，你给我吃的什麽，这口水竟真的流不尽！」


    「不管吃的是什麽，心愿可得偿了，小姐，你可怎麽谢我？」


    「怎麽谢你？这样吧，你也给我当陪嫁去，到了我家，我把你当婆婆一样养起来可好？」


    此话让小美瞬间无言以对。


    「听说在荷花潭那边买了一个小院子，布置的极是齐整，虽小些，胜在风景好，小姐与姑爷闲了还能常出门看荷花呢！」


    「家俱来不及做新的，买了几件现成的，大床则是从府里抬了去的，本是那年备下，想给少爷娶二房用的，不想二房没娶成，这床就放着了。」


    「这回出嫁，小姐要带多少人过去呢？」


    「莺儿自然是陪嫁丫头，小美并没有卖身，只她自愿跟小姐到那边去。粗使丫头和婆子的人数也定下了，各两个，就只一个，没人愿到那边去当厨子，怕月例不如这边，小门小院的，自也没什麽客人上门，到时怕连打赏的机会也没有。」


    「是啊，没厨子愿意到小姐那边去，管家无可奈何，只得让苏式和那个新来的俏哥儿过去了。」


    「俏哥儿？可不是那个郭宏云 天啊，一下子走了两个俊哥儿，现在到厨房去催菜，我也不用抢着去了！」


    「可不是，一下子少了两个机会，真叫人伤心了。」


    「这府里俊俏的小哥本就少，自打来了小美，那些家仆们眼睛都瞪大了，只恨她是小姐房里的，不敢乱攀话，怕告到小姐跟前去吃不了兜着走。好不容易又来了郭小哥，轮到我们有个希望，日日没事往厨房走个几次，不想俏人儿全要跟着小姐过去，唉！」


    几个丫头惆怅的讨论着，见小美从那边过去了，又是一阵感叹——


    「小美就好了，还能跟俏哥儿在一起呢！」


    「哟，你要羡慕，就跟管家说一声，也把你调到小姐身边去？」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老子娘在这边呢，怎麽舍得下，若不然，我倒真想跟了去。」


    「不知羞的，还真说出口了，嘻嘻！」


    「其实这一回，小姐病得也离奇，这婚事定得也太快了……」


    「嘘，夫人已交代下来，别乱说，小心有人听到！」


    「快，快，新娘子出来了，快跟上！」


    黄夫人悄悄揭了红盖头看，果见身穿大红嫁衣的女儿嘴角不再流口水，她又是疑惑又是暗喜，更带着惋惜，嫁得太草率了！


    此时外头吹吹打打，热热闹闹，一片喜气洋洋。


    「黄家女儿终於出嫁了，嫁了什麽人家呀？」


    「是苏家的穷小子，还倒贴了一个小院子呢！」


    「有什麽内情没有？嫁得这麽快，才听说，就嫁了。」


    「只道黄家小姐八字硬，得赶着这个月嫁，要不，会闹出人命来，黄老爷和夫人心疼女儿，怕真出了事，刚好苏家来求亲，虽穷些，倒一心一意，便应承了。」


    「原来如此，我还道为什麽嫁得这麽快呢！」


    「想那苏家小子也是一个有志气的，在黄老爷跟前赌气说，三年内必会让小姐享上他的福，让黄老爷不必为女儿忧心。」


    「哈哈，志气可嘉，只是都嫁过去了，就算到时享不了福，难道能把女儿要回来？」


    街坊一边讨论一边见大红轿子过去了，轿旁的两个俏丫头如玉女一般，一下瞧呆了。


    「哇，不说别的，只说这两个陪嫁丫头，得手一个，就够有艳福的！」


    「哈哈，可不是？」


    「各位也有机会的，听说黄小姐放出话来，说会为身边的丫头挑个可心的嫁过去，不会让丫头们委屈。」


    「真的？那个年纪小些的，才看几眼，我就心尖儿发颤了，要是真娶过来，我少几年命也愿意！」


    「呸，吐过口水再说话吧！」


    锣鼓，喜乐，喧闹笑声，随着大红喜轿一路欢腾，直到夜深了，宾客才终於离开了。


    新房内，新娘黄金雅眉眼全是笑意，看向新郎苏合生，「这一杯，该敬小美！」


    「对，对，该敬一杯！」苏合生原以为得要苦苦的哀求，末了却轻轻松松抱得美人归，令他如在云里雾里，但仍掩不了他的幸福与喜悦。


    小美也不推辞，接过喝了，笑道：「春宵一刻值千金，我也得退下了。」


    黄金雅双颊酡红，酒不醉人人自醉，眼波流转，看呆了苏合生。


    小美见两个人的眼光又绞在一起，捂嘴轻笑，正想退下，喜娘就在外头嚷道：「连生贵子，连生贵子！」说着，又捧了一碗莲子汤进来。


    「这莲子汤怎麽是咸的 」苏合生尝了一口，吓一跳，含在嘴里不知道要不要吞下去。


    黄金雅却是喷了出来，吓得喜娘上去捶背，「啊呀呀，有喜兆了，好事呀！」


    小美急忙飞奔去厨房，肯定是厨子在人家莲子汤里放成盐了，百分百是郭宏云干的，这家伙什麽也分不清，盐与糖都是白花花的，他肯定拿起就放，得去提醒他再煮一碗莲子汤。


    到得厨房，小美见郭宏云果然在，不由道：「天啊，你放错了盐，喝这莲子汤就图个吉利，就图个甜甜蜜蜜，你倒好，给放了盐。」


    「这糖和盐就算外型一样，可是闻闻也不同呀，糖还是会发出甜味来的。」苏式边放糖边对郭宏云说着话，「你跟来，真是添乱来了！」


    小美坐在门槛上，捧着肚子笑得直打跌，「郭表哥，我真佩服你，你愣是有本事把好好的东西给弄错了。」


    「别说我了，难道你就没出过错？」郭宏云这阵子错得千奇百怪，脸皮厚了起来，有点不服输，「让你到厨房来，只怕你错得更离谱。」宝瑶郡主的心头肉，杨府众人的心尖尖，打小就那麽多人护着，我不信你能比我好多少？郭宏云见小美取笑，拿眼瞪小美，很是不服气。大家都半斤八两，何必五十步笑一百步？


    「好啦，你们两个都是娇客，别互相瞪眼了，不论是你，还是你，要是能煮出一道好吃的菜，我自翻一百个筋斗。」苏式煮好莲子汤，用手点点郭宏云，又点点小美，有点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小美笑道：「一百个筋斗不够，还要你男扮女装唱出『美人醉酒』。」


    「你煮出来再说！」苏式瞄瞄小美，心下暗笑，拧个布巾就生手茧的主，还能煮出一道好吃的菜？只怕油盐都分不清！


    「是你说的，到时可别不认！」边说着，小美边动起手来，把厨房里的剩菜都倒入一口锅，放到炉子上，指挥郭宏云切了一点香菇放进去，想了想，又放了一点咸鱼乾，最後放了一点香芹，方才盖上锅盖。


    苏式瞪眼看着，隔一会道：「就你这样，也想烧出好吃的菜？」


    小美没应声，半晌，看看锅里的东西煮得差不多了，她忙去揭锅盖，却被锅盖上的蒸气烫得缩了手，再快速把手泡到水里，边嚷道：「好痛！」


    苏式叹了一口气，上去替她揭开锅盖来。


    「哇，好香啊！」莺儿探头进来道：「苏大哥，你的厨艺越来越好啦，以後我们有口福了！」


    「别搞错了，这是我煮的！」小美得意洋洋，把功劳揽上身，「苏大哥跟我打赌，说我煮出一道好吃的菜，他就翻一百个筋斗，还会唱一出『美人醉酒』的折子戏让我们听听，我们有眼福和耳福了。」


    「想不到你这样乱放一通，味道还不错！」苏式挟了一块香菇尝了尝，「厨房里的剩料以後都可以煮成这样的一锅，也算变废为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