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宅小户女 卷三》 第一章 【第四十二章 瞒天过海偷金银】 第二日,苏静姗起了个大早梳洗打扮,穿上新衣裳、戴上老太太赏的首饰前往春在堂,准备给甄氏请过安後,再前往攸宁堂,好好逗老太太开心开心。 到得春在堂,令她意外的是,贾氏居然也在,并未和往常一样独自先去了攸宁堂。而且贾氏站在甄氏面前,脸上还挂着谄媚的笑容,乍一看都不像是她。 苏静姗暗暗诧异,上前给甄氏行礼。 因之前是老太太亲口免去了她的晨昏定省,甄氏便责怪她道:「怎麽不在屋里服侍士衡,跑到我这里来做什麽。」 苏静姗笑道:「士衡这几日大好了,走得路、吃得饭,我再不来给娘请安,怎麽说得过去。」 甄氏嘴上虽然那样说,其实见她守礼,心里还是欢喜的,因此听得这话,也就没再说什麽,只指了个座位叫她坐下。 苏静姗很想坐下,但见贾氏还站着,就只得道:「婆母面前,哪有我们这些儿媳坐的地方,我还是站着吧。」 甄氏听她这样说就更高兴了,当即道:「等会儿给老太太请过安後,你还到我这里来一趟。」 甄氏这是想起了刘士衡以前拜托过她的事,说要让苏静姗给她打打下手,但她一直嫌弃苏静姗的出身,因此迟迟拖着未办;这会儿自己马上就不在其位了,这掌管生意的事还不知落到谁头上呢,虽说苏静姗出身不好,可总比目无尊长的贾氏强上数倍,不如趁着自己还在位置上,手把手地教一教她,好让她在老太太面前比贾氏更出挑些。 甄氏的一片心意是好的,只是不该当着贾氏的面说出来,只见贾氏立即撒娇卖乖地攀上了甄氏的胳膊,笑道:「太太好偏心,只叫七弟妹不叫我。」 甄氏深悔自己一时嘴快,只得让她待会儿一起来。说着她站起身来,极其不高兴地把胳膊从贾氏的手里抽了出来,当先朝外走去。 贾氏和苏静姗赶忙跟上,一起到攸宁堂去给席夫人请安。 苏静姗今日的用心装扮果然赢得了席夫人的欢心,因为那身新衣裳,是拿席夫人先前赏的二十两银子买的,而头上的首饰,也是席夫人为了表彰她尽心服侍刘士衡而赏。 席夫人笑呵呵地赞完苏静姗,又关切地问起甄氏生意上的事,而这些,她从来是不会当着别人面前提起的。待甄氏回答完毕,席夫人又状似不经意地问了她几个问题,全都是关於当家的,甄氏在娘家时也曾跟着母亲学过几日的家务,因此回答得虽不算完美,倒也没啥大错,席夫人毫不掩饰地微笑着点了点头。 看来老太太要让二太太当家是真的了!贾氏心情烦躁,把一块帕子揉烂了都没察觉。 这会儿跟当家相比,掌管生意的差事落到谁头上才是苏静姗更为关心的问题,但让她失望的是,直到她们离开攸宁堂,席夫人也没透露一点半点。 出得攸宁堂,三人沿着石径慢慢朝回走,心思各异。直到回了春在堂,甄氏都还没找出把贾氏支开的藉口,正烦恼,忽见刘振业站在卧房窗下,悄悄地朝她招手。 甄氏忙叫苏静姗和贾氏先回去,改日再来,然後独自去了卧房,问刘振业道:「老爷找我有事?」 刘振业咳声叹气,「今日丢脸丢大了。」 以往刘振业以这句开头,一准儿就没好事,甄氏心头一紧,顿了半晌才不情不愿地问道:「老爷怎麽丢脸了,出了什麽事?」 果然,刘振业张口就是与钱有关,「今日有位诗友问我借钱,只不过区区一百两而已,我居然拿不出银子来借他,你说丢脸不丢脸?」 一百两还只是区区而已?刘府虽说富贵,可那银子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要知道,她每个月的分例银子也不过三十两而已。 甄氏忍着气,道:「的确挺丢脸的,不过老爷也莫往心里去,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可不值当。」 见她说到这里就没了下文,刘振业心急火燎,却又不愿主动张口要钱,於是黑沉着脸,开始指东骂西。 甄氏自从上回打骂过刘振业後就壮了胆,心想,只要你敢动手,我就拔下头上的簪子当凶器! 可谁知刘振业这回却改变了套路,连手指头都没伸一下,骂完直接去了秋蝉屋里,再也没露面。 甄氏没去理他。 第二日,刘振业还是没在正房露面,一直待在秋蝉屋里。 甄氏强作镇定。 第三日,刘振业依旧没露面,白天陪过黄鹂之後,晚上又去了秋蝉那里。 甄氏的心开始动摇,而高嬷嬷已经急了,因为刘振业接连几天都在秋蝉屋里过夜,她怕秋蝉有了身孕,於是劝道:「太太,老爷这回又没有动手,对您也还算尊重,要不就把钱给他算了?」 甄氏欲言又止。 高嬷嬷继续苦劝,「黄鹂有孕已是事实,万一秋蝉也怀上,这院里可就要再多一个姨娘了!太太,总不能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吧?」 这番话句句戳在甄氏的痛处,令她神色黯然,只是而今她手头不但无钱,反而还欠着刘士衡的一百五十两外债,叫她到哪里去弄一百两银子来赢回刘振业的心? 她向高嬷嬷讲出自己的难处,叹道:「老爷太心急,其实等我当了家,有多少钱搂不来,他偏要在这节骨眼上找我要钱。」 她不知道的是,其实刘振业是想等到她当家後再要钱的,只是怡红院新换了花魁,许多人去争头夜,他已在人前夸了海口一定要抱得美人归,因而等不到她当家的那时候了。 怎麽办?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老爷夜夜宿在秋蝉房里啊。高嬷嬷急得团团转,努力动着脑筋,还真让她想出个法子来,连忙附在甄氏耳旁道:「太太,您不是要教五奶奶和七奶奶做生意吗,不如……」 甄氏听後大惊,「这怎麽使得,她们都是我的儿媳妇,哪一个也不好栽赃呀!」 高嬷嬷却道:「太太,无毒不丈夫,若想要自己过得好,心软是不行的。」 甄氏头一回没有听高嬷嬷的劝,不悦道:「我不是大丈夫,只不过是个妇道人家,也只晓得自家的儿媳妇行事不端,别人都会指责我这个婆母教导无方,这是一损俱损的事,我怎麽也不会去做。」 高嬷嬷见她意志坚定,只得叹了口气,转身锁门,从床头的暗屉里摸出一本帐册,递给甄氏,「太太,老太太盯得太紧,至今也只有凤翔和广元两家店里有咱们的人,不如每家店里各抽五十两?」 这是让她通过做假帐的方法来捞取那一百两银子呢。这样的事甄氏做得不多,但也并非完全没做过,因此一听就明白了,叹道:「也只有如此了。反正是要做帐,不如多做一百五十两,好把先前欠士衡的钱还上。」 高嬷嬷欸了一声,道:「七少爷是太太的亲儿子,哪还需要还钱。」 甄氏又叹了口气,道:「还上吧,不然以後哪还有脸再找他借。」若不是因为前帐未还,她也不至於不好意思再登骜轩的门,而要靠做假帐来捞钱。说着,翻开帐本仔细看了看,道:「凤翔店里生意好些,抽大头吧,一百五十两;广元差些,就一百两。我记得凤翔和广元这几日都在进货,就让他们把进货价记高些。」 高嬷嬷点点头,应了声「好」。 甄氏又叮嘱道:「帐面务必做得天衣无缝,老太太可不是那麽好糊弄的。」 第二章 高嬷嬷一面点头,一面笑道:「老太太再不好糊弄,又还能精明得过太太去?这样的事咱们也不是做一次两次了,可哪次老太太有察觉?」说完又叹气,「可惜冒着风险弄到钱也没花在自己身上,都是便宜了老爷。」 甄氏苦笑,「若不是我平时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老太太也不会没察觉。」 高嬷嬷听她这样说,再看看她身上的旧衣裳和旧首饰,忍不住难过起来,连忙称要去店里传话,退了出去,免得在甄氏面前落下泪来。 过了几天,凤翔和广元店里的掌柜都趁着汇报进货情况来悄悄回话,把做好的帐册和二百五十两银子交给甄氏。甄氏和高嬷嬷一起反复看过,直至确认帐面天衣无缝,方才放下心来。 两家的掌柜走後,高嬷嬷去把帐册收好,甄氏则亲自走了趟骜轩,悄悄把一百五十两银子还给了刘士衡。 晚上刘振业回来,又要朝秋蝉屋里钻,甄氏站在床边对着烛火照了照银子,马上把人引了过来,刘振业见了桌上白花花的银子,喜形於色,连称甄氏贤慧,一准儿能为他挽回面子。他心里想着怡红院的新花魁,伸手搂住了甄氏不复纤细的腰,好一阵甜言蜜语,直哄得甄氏飘飘欲仙,觉得这笔假帐做得真值。 第二日,甄氏心情大好,带着苏静姗和贾氏到攸宁堂请过安後,就带着她们又回到了春在堂,说要教教她们生意上的诀窍。 贾氏难掩失望,她自认根本不是做生意的料,就算甄氏当了家,掌管生意的位置空出来,老太太也不会瞧上她;而且就算瞧上她,她也胜任不了,在这一点上,她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苏静姗则有些小小的兴奋,这倒不是因为甄氏要教给她什麽,而是因为甄氏的态度很明显是在向她示好—— 要知道,当时甄氏只叫了她,贾氏不过是自己贴上来的。 甄氏引着她们来到设在春在堂後院西厢的帐房,指了两张并排的桌子,让她们坐下,然後叫高嬷嬷打开上锁的柜子,抱出几本帐册,道:「这里是十家店的帐目,你们来算一算。桌上有算盘和笔墨,你们算好後先记到纸上,然後再和总帐一一核对,看算错了没有。」接着又道:「打算盘乃是做生意的基本功,看帐册更是重中之重,这两件事你们若能做好,离会做生意也就不远了。」 不管甄氏的能力如何,她的这番话确实很有道理,苏静姗暗自点头。 高嬷嬷各放了五本帐册到她们桌上,甄氏示意她们可以开始动手了。 贾氏看着那高高摞起的帐册,直觉得头疼,但她是自己嚷着要来的,不好立即就走,只得道:「太太,我不会打算盘。」 偏偏甄氏不想让她走—— 好不容易逮到她自投罗网的机会,怎能轻易放过?於是指着已开始拨算盘的苏静姗道:「那你先跟着你七弟妹学,等她算完了,你再算一遍。」 贾氏一听,连忙把她跟前的五本帐册搬到苏静姗桌上,笑道:「七弟妹,你先算。」 苏静姗手指如飞,点了点头,没有多话。 甄氏在旁站了一会儿,就带着高嬷嬷出去了。这帐房里存放的都是积年的老帐,其中有些铺子甚至都已经关门了,不怕苏静姗和贾氏探到刘府生意的机密,所以她很放心的把她们留在了屋里。 出了屋,高嬷嬷笑道:「那里头的帐目,只怕连老太太都记不起来了,两位奶奶能从中学到什麽生意经?」 甄氏却有些嫉妒苏静姗的算盘打得比她还好,「万丈高楼平地起,凡事都得先打好基本功。」 其实她没什麽生意经好教给苏静姗,因为至今刘府的大小生意都捏在老太太手里,她只不过负责执行命令而已。只是眼看着自己就要卸任了,儿子的嘱托却还没完成,所以才把苏静姗叫了来。 高嬷嬷却觉得甄氏的话很有道理,乐呵呵地说了一大通夸赞的话,直捧得甄氏晕晕乎乎。 帐房内,苏静姗很快就算完了那十本帐,一一对过,无一有误,她本来就是打惯了算盘的,区区算帐怎会难住她。贾氏可就没那麽顺当了,她从来就没摸过算盘,全靠苏静姗当场教授,本来挺纤细的手指头,拨起算盘珠子来却是显得又笨又拙,好在她本来就志不在此,倒也不着急,一下一下拨得悠闲自得,最後还主动帮高嬷嬷把帐本归位後才离去。 隔日,妯娌俩又来,依旧到帐房算帐,甄氏露过一面後就回到房里,和高嬷嬷两人盘点近几年来的帐目,以备卸任时让席夫人查看。但还没算到一半,就听得後院里贾氏喳呼的声音。 甄氏官宦小姐出身,最是见不得有人失仪,马上吩咐高嬷嬷道:「不管五奶奶在叫什麽,先去斥责她几句再说。她好歹也是世家大族出身,哪里有个大家闺秀的样儿,难道她们北边大户人家出来的小姐就是这副样子?」 高嬷嬷向来最喜欢做教训人的事,一听这吩咐,马上乐颠颠地去了。 然而她去了还不到半刻钟,就大惊失色地奔了回来,急吼吼地道:「太太,太太,五奶奶竟说有本帐册上的帐目有问题!」 「什麽问题?」甄氏并不惊慌,毕竟已经是十多年前的老帐了。 高嬷嬷的声音有些发颤,「太太,是锦林记十二年前的帐,记的是当时进货的支出帐目,奇怪的是,细帐上明明是两千两银子,但总帐上却成了三千两!」 「什麽?」甄氏一听,心头警铃大作,她倒不是紧张这帐目,毕竟这些老太太早就过目了的;她紧张的是,事情怎麽会这样巧,她刚刚做了假帐,十二年前的帐本就出了问题,而且恰巧还是出在进货的帐目上? 高嬷嬷显然也是想到了这点,所以很是紧张,一个劲儿地问:「太太,该不会是有人泄露了消息出去?」 会是谁泄露消息?高嬷嬷是自己人,肯定是不会的,那是凤翔和广元的掌柜?抑或是他们手下知情的亲信?甄氏开始觉得头疼。 高嬷嬷见甄氏一脸苦恼,忙宽解她道:「太太,也许是我们多心了,事情哪会这麽巧,还是先看看那本帐册再说吧。」 真是做了亏心事,草木皆兵,连帐册都还没看过就先紧张起来了。甄氏自嘲一笑,连忙带着高嬷嬷重回後院的帐房。 【第四十三章 惨遭诬陷做假帐】 帐房里,贾氏正与苏静姗「窃窃私语」,但嗓门却大得出奇,「七弟妹,这明显是假帐呀,没想到太太还来这一手,这要是让老太太知道了,还不得气死,她老人家可是一向最信任太太的……」 苏静姗没有作声,一抬头,甄氏已在门口,脸色铁青。 高嬷嬷使劲儿剜了贾氏一眼,上前取过锦林记的帐册,翻到出问题的那页,捧给甄氏。 甄氏定睛一看,那帐目还真是有问题,前面记的是两千两,待翻到後面却成了三千两。难道这真是一笔假帐?由於年代太过久远,连她都有些记不清楚了…… 不对,肯定不是假帐,就算她那时从中捞过银子,也不会有一千两之多,她没有这样大的胆子!而且谁做假帐不会做得乾净,还留下个把柄让人来抓?所以,一定是有人偷偷在帐本上做了手脚,可是……这字上并没有涂改过的痕迹呀,究竟是怎麽回事? 正疑惑,高嬷嬷发现了端倪,凑到她耳旁悄声道:「太太,这是本假帐,您看那笔墨,是新的!一准儿是有人新做了这本假帐册,把原先的那本给换了!」 第三章 甄氏大惊,仔细一看还真是如此,刚才她真是紧张过头了,连这般新的笔迹都没看出来。到底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偷换帐册? 贾氏?可她根本不会看帐目,怎会懂得做假帐册?或者其实是苏静姗做的,被贾氏发现而已?不过,不管此事是谁做的,又能有什麽用,难道仅凭一本陈年的旧帐册就想扳倒她吗?真真是可笑! 甄氏狐疑的目光在苏静姗和贾氏身上扫来扫去,但她只顾着怀疑,却没料到贾氏已派了小丫鬟去攸宁堂报信,因此还没等她怀疑出个所以然来,席夫人就使百灵来传话了,命她们三人带着帐册即刻到攸宁堂去,而且春在堂现有的所有帐册马上查封。 查封所有帐册 甄氏心里咯噔一下,原来偷换帐册的人是在这里等着她,她刚才却还觉得此举幼稚得可笑,这下糟了。 甄氏想着想着,将目光投向了苏静姗—— 偷换陈年帐册,手段极其低级,但效果却不是一般的好,说不是做惯了生意的苏静姗所为,谁信? 她欲质问苏静姗两句,奈何百灵已在催促,说不好让老太太久等,只得暂时将话语压下,准备等到了攸宁堂再讲。 三人跟着百灵到得攸宁堂,在厅上见过席夫人,按着辈分长幼站好。 百灵将发现问题的帐册奉上,席夫人接过来,略略翻过几页,笑了,「不过是一本陈年旧帐,当初就已经核对完毕,确认无误方才入库的,所以被换了又如何,也许只是谁的一个玩笑罢了。」 席夫人笑得云淡风轻,甄氏的心里却揪作了一团,因为席夫人笑归笑,却一点儿也没有收回成命的意思—— 由於一部分机密帐册收在她的卧房之内,所以刚才她看见攸宁堂的丫鬟们已是把她的卧房用封条给封了,而那里头除了几本天衣无缝的假帐外,还有与之对应的真实帐目,就藏在床後的暗格里,这若是被老太太搜出来,两下一对照,可就什麽都完了。 此时,苏静姗和贾氏都围在了席夫人跟前,说说笑笑,好不轻松,贾氏甚至还盛赞席夫人,「还是老太太英明,及时把所有的帐册都查封了,不然这种玩笑若是开到现今的帐目上去,可就不是闹着玩的了。」 此话命中甄氏痛脚,令她脑子里乱哄哄,想也不想便张口道:「老太太,什麽玩笑,没有的事,那帐房除了我和高嬷嬷,就只有五哥儿媳妇和七哥儿媳妇这两日进去过,所以偷换帐册的人,不是贾氏就是苏氏,再没有旁人!」她想着,只要此事能查个清楚,也许老太太就会收回前命,就算不收回,能拖延些时间,转移下她的注意力也是好的。 「她们?」席夫人显然不愿因此破坏甄氏和苏静姗她们的婆媳关系,语气很不情愿。 而贾氏则瞪圆了眼睛,叫道:「太太,我虽说是晚辈,可也不能随便冤枉!在去太太的帐房前,我连做生意的帐本是方是圆都不晓得,那算盘还是七弟妹昨天教我的呢,难道只过了不到两天,我就学会做假帐了?我可没那本事!」 甄氏本来就没怀疑她,只不过是因为刚才听见她称赞老太太查封帐册,一时气不过,这才咬了她一口。此时见她辩解,就马上转移了目标,朝苏静姗一指,「不是五哥儿媳妇,那就是七哥儿媳妇了,她出身商户,在娘家时就自己开铺子做生意了,做本假帐对她来说,简直易如反掌。」 她越说越激愤,当场质问苏静姗道:「我究竟得罪了你什麽,你要这样害我?」 苏静姗忍不住反问:「太太,我这样做有什麽好处?一本陈年旧帐而已。」 的确只是一本陈年旧帐而已,就算整个帐房都被一把火给烧了,也造成不了什麽损失,可是所有的帐册都因此而被查封,这怎能不叫人心慌。但这原因只能心里想想,万万不能说出口的,所以甄氏支支吾吾地没了话讲,只反反复复地说是苏静姗偷换了帐册,一副咬定她的模样。 苏静姗本来就是个火爆脾气,见她死咬住自己不放,差点扑上去就打,好不容易看在老太太在场的分上抑制住揍人的冲动,但却没管住自己的嘴,脱口而出,「太太,我敬你是婆母,可你也别为老不尊,哪有无凭无据就把一盆子脏水倒人身上的?你要是真怀疑我,不如拿了证据到衙门告我去,我苏静姗一定奉陪!」 在刘府,多少年来还没有哪个媳妇敢这样和婆母讲话的,一时之间,别说甄氏,连席夫人和贾氏都呆住了,俱瞠目结舌地看着她。 苏静姗也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冲,但又不想道歉,最後乾脆向席夫人行了一礼,出去了。 她刚踏出攸宁堂的大门,就听见甄氏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席夫人哭诉,「老太太,您看看她……我就知道出身低贱的女子没有规矩,要不是因为士衡要冲喜,才不会让她进门……」 低贱,低贱!就算商人在这个时代的地位的确很低下,也没必要成天挂在嘴边吧?苏静姗努力抑制住冲回去揍人的冲动,恨恨地咬着牙离开了攸宁堂。 回到骜轩,刘士衡正关在屋里看绿云送来的帐目,苏静姗一见那满桌子的帐册,无明火又起,朝着他发了好一通脾气。 刘士衡竖直耳朵听了老半天,才弄懂她的意思,问道:「春在堂後院帐房里的一本陈年旧帐被人动了手脚?」 苏静姗骂得累了,正提起茶壶倒茶,闻言点了点头。 刘士衡走去端来两盘点心,放到她面前,又问:「我娘怀疑是你做的?」 苏静姗气得把一块点心砸到桌子上,恨道:「岂止是怀疑,她只差没提着毛笔在我脸上写上『小人』二字了!」 刘士衡眉头大皱,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踱了几步,再开口时却是说:「这事儿你别管了,若是老太太那里传你问话,你只管告诉我,我替你去。」 「我不用管了?」苏静姗登时觉得气去了大半,继而对他接下来的打算生出无限兴趣。 「不用管了。」刘士衡肯定地答,然後又豪气万丈地道:「男人是用来做什麽的,不就是替女人遮风挡雨的吗,此等小事,不消你出面,交给我就是。」 苏静姗被他的情绪所感染,也激昂起来,双眼闪闪发亮,「那你是准备替我出头,还是忍气吞声把罪名认下?」 「忍气吞声?」刘士衡瞪大了眼睛,「别人都欺负到我们头上来了,你还叫我忍气吞声?我自然是要查明真相,弄清楚事情到底是谁做的,然後拖他到老太太面前,还你一个清白。」 「呃……欺负我的人是你娘耶。」苏静姗见他一副黑帮老大的派头,忍不住出声提醒。 刘士衡马上苦笑,「这事儿主要还是偷换帐本的人可恶,我娘她也是一时心急,应该不是有意针对你。」 哼,和稀泥?苏静姗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别过脸去。 刘士衡只好道:「你也晓得,我娘的脑子不如你那般灵活,有时候心里一急,就有些转不过弯来……」 原来他也晓得甄氏蠢,大概因为自己是儿子,不好明着说出口吧,算了,不同他计较。苏静姗脸上终於露出一丝笑容,问刘士衡道:「怎麽我说什麽,你就信什麽,万一帐本真是我偷换的呢?」 刘士衡斜瞥她一眼,换上了一副嘲讽的口吻,「因为我不像你这样呆,晓得偷换帐本的人意在掌家权;而你早已换了掌管生意的目标,怎又会去多此一举。」其实他还有句话没说出来—— 你同我一个屋住着、同一张床睡着,虽说卿卿我我的事一点儿没有,可你哪些事做了哪些事没做,我还是一清二楚的。 第四章 苏静姗敏锐地捕捉到他话中的意思,便没去计较他的口吻,而是极感兴趣地问道:「你也猜出是五嫂了?」 刘士衡丢给她一个大大的白眼,「只有你们两个人,不是你,自然就是她。」 苏静姗讪笑,「也有可能是别人嘛,谁知道那帐房还有谁去过,虽然你娘说是再没有旁人,可万一那人是悄悄去的呢?」 「那你告诉我,咱们家有资格当家的主子里,除了你们,还有谁?」刘士衡觉得苏静姗是故意拿幼稚的问题来考他,很是恼火,濒临暴躁的边缘。 苏静姗赶忙收声,给了他一个安抚的微笑。 但刘士衡还是又白了她一眼,然後站起身来,扯了扯身上的直裰,道:「我娘这回的确有些不分青红皂白,待我拖着『病体』,去老太太那里跟她好好说说。」 苏静姗此时气已全消,笑送刘士衡至骜轩大门,看着他施施然去了。 刘士衡到得攸宁堂时,甄氏和贾氏还未离去,正围在席夫人左右,争抢着说苏静姗的坏话。 「老太太,七哥儿媳妇也太目无尊长,居然都骑到我头上去了,您一定不能轻饶她!」甄氏求道。 贾氏紧接着道:「老太太,那帐册多半就是七弟妹偷换的,太太又不曾冤枉了她,她反倒骂起人来了,简直就是做贼心虚。」 刘士衡听到这里,终於明白苏静姗回骜轩时,为何是怒气冲冲的了,这会儿他也是一样怒不可遏,恨不得冲进去扁人,正巧这时有小丫鬟来送茶,他便劈手夺过来,然後一撩直裰下摆,抬腿进了屋,提壶给贾氏倒茶,将水漫了她一身。 那可是滚烫的茶水,贾氏马上尖叫起来,席夫人也出声责备。而甄氏见一向与她不和的贾氏被烫,心中偷乐,但嘴上还是附和着席夫人,也说了刘士衡两句。 刘士衡把茶壶一丢,摔了个粉碎,笑嘻嘻地道:「五嫂刚才说了那许多话,光嘴上吃茶怎麽够,就得淋一身才好。」 原来刚才的话教刘士衡听见了,贾氏脸上立现尴尬之色,忙闭紧了嘴,灰溜溜地准备下去换衣裳。 但刘士衡还没完,抱着双臂冷笑道:「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偷换了帐本,等我把他给揪出来,一定扒他的皮,抽他的筋!」 贾氏心里有鬼,自是唬得一哆嗦,讪笑着道:「什麽扒皮,什麽抽筋,七弟说得这麽吓人。」 甄氏却觉得此话是在影射她,认为儿子怪她冤枉了苏静姗,心有不满的沉着脸责备,「士衡,你跟你媳妇住得久了,也沾染上了市井习气,说些这样粗鲁的话。」 刘士衡却一本正经地道:「娘,我可不是粗鲁,我是讲真的,真的会将那偷换帐本,栽赃嫁祸的罪魁祸首抽筋扒皮。」 此话一出,甄氏眉头微皱,贾氏却已是吓得面色惨白。 她这麽不经吓是有原因的,别看刘士衡平日里总是嬉皮笑脸的没个正经,可一旦发起狠来简直堪比阎罗王。他曾经有个小厮名唤石墨,惯爱偷东摸西,有一回叫他给抓住了,就发誓赌咒,说要是再犯便自断一手,刘士衡听信,饶了他那回;但过了几年,那石墨旧罪重犯,继续偷窃,刘士衡将他人赃并获後,竟真逼着他当众剁去了一只手,那血淋淋的场景,她至今历历在目。 刘士衡将贾氏的表情收入眼中,暗暗满意。至於甄氏,毕竟是亲娘,有些话还是私下里再说好了,遂朝席夫人行了个礼,准备离去。 正在这时,门帘一响,众人扭头,是刘士诚大踏着步子冲了进来。 他一进门,就瞧见贾氏浑身水淋淋地站在那里,当即便黑了脸,指着刘士衡骂道:「她是你嫂子,你怎能这样对她?」 看来他是接到了消息赶过来的,速度还真快。贾氏递消息的本事也挺高明。不过以自在轩到攸宁堂的距离,就算使眼色叫小丫鬟去报信,也不可能这样快就赶到吧,莫非他根本就是在这附近等着? 他夫妻二人一向不和,这会儿怎变得这般团结,一个在攸宁堂冤枉好人,一个就在外候着等消息?莫非那本假帐册其实是出自刘士诚之手? 若真是这样倒也对头,贾氏根本没接触过生意,哪里懂得做假帐,倒是五哥曾同他合夥做过一段时间的生意,後来因为懒得费心,这才抽了股。看来是夫妻合夥,想来个一箭双雕,既让母亲落马,又让苏静姗惹上嫌疑,然後顺利夺得当家权了。刘士衡想着想着,眯起了眼睛。 刘士诚见刘士衡没吱声,越发生气,上前揪住他的领子就要开打。他虽说和他爹刘振业一般,爱好流连於烟花之地,却是同刘士衡一样,自小习过武艺的,因此想靠拳头为贾氏出气。 若论拳脚,刘士衡的本事要高过刘士诚太多,但他这会儿不想动手,免得落个不尊兄长的名头,因此只把身子一缩,捂住胸口猛咳了起来。 甄氏一看就急了,这儿子可不比媳妇,乃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他一咳,她这心肝都在颤;还有那士诚,怎能为了媳妇就动手打自家兄弟呢,要晓得「女人如衣裳,兄弟同手足」,这轻重是不一样的!她当即不顾仪态,向着刘士衡扑了过去,伸手扶住他,一面问他要不要紧,一面扭头去骂刘士诚。 席夫人的脸色也很不好看,这可是攸宁堂,她还在这里呢,五哥儿就敢朝着亲兄弟动手,这要是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那还不翻了天了? 刘士衡狠咳了一气,直咳得面红耳赤,还不忘向刘士诚道歉,「五哥,刚才我是好心要给五嫂斟茶,一时失手才把茶水淋到了她身上,老太太和娘都可以作证的。你若还是心里不舒服,怪罪我笨手笨脚,那就尽管打好了,我绝不还手……」 甄氏一听,眼泪都下来了,抱住他痛骂刘士诚,「你看看你弟弟,病成这样还不忘兄友弟恭,再看看你,兄弟还在病中呢,你就能忍心朝着他挥拳头!」 士衡是失手才烫到了贾氏?刚才那报信的小丫鬟可不是这样说的。刘士诚把疑惑的目光投向了贾氏,有点拿不准究竟是刘士衡颠倒黑白,还是贾氏借题发挥。 而贾氏见他一脸不相信自己的模样,委屈得直抹眼泪,倒同甄氏哭作了一团。 刘士衡瞥一眼她们,继续咳嗽。一时间厅里哭声、骂声、咳嗽声,再加上呆呆站着的刘士诚,场面很是好看。 席夫人见实在闹得不像样子,只得出声道:「振业媳妇,你送士衡回去,叫姗姐儿好生照料,记住要好好跟她讲,不许再说三道四。五哥儿,赶紧带着你媳妇回去换衣裳,要是着凉了该如何是好?」 她三言两语打发了所有人,又在他们即将踏出门槛的时候补充了一句,「帐册是小事,不用再闹,也不用再查,为一本已经没有用了的旧帐闹得婆媳不和、兄弟反目,实在是不值当。」 刘士衡脚步一顿,想要反驳,但转念一想,老太太这样讲也是基於她的立场,苏静姗是她的孙媳妇,贾氏也是她的孙媳妇,她都想要护着。不过对於他来说,贾氏和苏静姗两人相比,这亲疏远近还是有不同的。因此他表面上没有驳回老太太的话,心里却暗暗打定了主意,一定要把贾氏给揭露出来,还苏静姗一个清白。 席夫人的话还在继续,「当务之急是把现今的帐册赶紧查一查,免得出了问题还不晓得,耽误了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