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女喜事 卷一》 第一章 【第一章 嫁孙女?卖孙女?】 雪下了一夜,停止的时候也快天亮了,屋檐和道路上都积满了雪,没多久就有小厮出来清扫,好让还没起床的主人们晚些要出门时不会踩到一点雪。 一个婆子打着伞,匆匆进了公主府的後门,路上除了扫雪的小厮,还有几个也是匆匆赶路的婆子,一瞧见她,熟识的人便打招呼。 「我说郑嫂子啊,年前你才从浆洗那儿调到衡香院做事,今儿是初二,你就只殷勤了那几天,之後都这麽晚才过来,难不成以为伺候姑娘就把自己也当主子了?」 天已经大亮,都快到辰时了,郑嬷嬷今儿的确起得晚,不过她怎麽肯说实话,声音有些尖利地回道:「你别胡说,昨儿老太君来人吩咐,让姑娘一大早起来就回侯府一趟,我刚出了家门就赶紧让人预备车马,倒是你们,怎麽这时候才来?」 先头说话那人将嘴一撇,「今儿可是初二,我昨儿就和柳嫂子告过假,今儿会晚去。」 她们说话的时候,旁边另一个婆子的眼光一直没离开郑嬷嬷的头上,她突然叫了起来,「哎哟,郑嫂子,您头上这支金簪我们从没见过,从哪儿来的啊?」 郑嬷嬷下意识地用手护住头上的金簪,脸色变了变,「这是姑娘瞧我勤谨才赏我的。」 赏? 那两个婆子互相对看一眼,半拿半偷还差不多。 先说话的婆子微叹一声,「郑嫂子,我们也几十年的交情了,姑娘终究是驸马的女儿,我们再怎麽样也不过是下人。」 郑嬷嬷的脸上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姑娘虽说是驸马的女儿,可是又不是公主生的。不过,她依旧敷衍地道:「知道了。」 这时,几人已来到分岔口,郑嬷嬷拐向衡香院,换上庄重的脸色,脚步也斯文了些,进院子时正好遇到小丫头提着热水过来,见到她,小丫头忙要行礼,郑嬷嬷止住她,问道:「姑娘起了没?」 小丫头只是摇头。郑嬷嬷晓得她不是在姑娘身边伺候的,问她也没用,迳自扭身进了院门,正房的门帘依旧低垂着,两个大丫鬟,素琴、冷月都站在门口,郑嬷嬷快步上前。 素琴与冷月微行一礼,「大娘来了。」 郑嬷嬷此时的脸色就没那麽和煦了,「快到辰时了,姑娘也该起了。」 冷月和素琴还没答话,低垂的帘子从里面被人掀起,一股暖气和着安息香的味道散了出来,郑嬷嬷使劲吸了吸鼻子,素琴和冷月却都皱了眉,但还是恭敬转向屋前等着吩咐。 帘子放下,一名俊俏丫鬟走了出来,她是三个大丫鬟里年纪最长的白书,见了郑嬷嬷,眼里闪过一丝不悦,但还是笑着道:「大娘来了。」 郑嬷嬷依旧板着脸道:「姑娘也该起了,今儿还要回侯府。」 见她要进去,白书轻轻一跨就拦在她跟前,「姑娘昨儿梦魇,精神有些不好,我让她在床上再躺一会儿,等服了药丸、精神好些了再起来梳洗。」 梦魇? 见素琴已经拿了小丫头递上的热水往房里去,郑嬷嬷抢前一步打算进去。 在门口的冷月虽然笑着,但说的话一点也不中听,「郑大娘,管家娘子们不得叫唤就不能进姑娘们的闺房,当日派你来的时候,难道没人跟你讲过规矩?」 郑嬷嬷的神色变得更不好了,按着规矩,虽说她是这院里总管丫鬟们的领头,可大家都知道,近身服侍姑娘的都是大丫鬟,自己不过是顶个头衔罢了。 房里响起少女的咳嗽声,接着是白书的声音,「郑大娘,姑娘说请您进来。」 郑嬷嬷得意地扫了冷月一眼,掀起帘子走进屋里。 屋里还点着灯,床上的帐子掀起一半,一个少女半躺在床上,白书用帕子小心地替她擦着脸,手里端着洗脸盆的素琴躬身而立。 灯光之下,只觉得少女脸色惨白,连唇上都只有一点淡淡红色,虽能看出五官精致,但病容让她整个人都没了神采。 这就是衡香院的主人,王璩,驸马王安睿的女儿。 见郑嬷嬷进来,王璩轻推开白书的手,用帕子捂住口微微咳嗽一声。 看到她这样,郑嬷嬷心里更加不悦。一个庶女本就不算是金枝玉叶,身子却这麽娇弱,每日都是人参燕窝不离口,该早日好起来让人知道公主的恩德,而不是这样三天两头躺在床上,让人误会公主苛待庶女。 郑嬷嬷心里虽然这样想,脸上的神色却是恭敬极了,「姑娘安好。」 王璩又咳了一声,就着白书的手要站起来,素琴把洗脸盆放到一边,拿出床下的绣花鞋替她穿好,又拿过衣架上的大氅让她披上,这才和白书一起扶着她走到梳妆台前。 郑嬷嬷见两人有条不紊地服侍梳洗,自己竟插不上话,做出个斯文样子走上前道:「姑娘,您今儿起得本就晚了些,还要回侯府一趟,还请姑娘……」 不等她说完,冷月用膀子撞了她一下,「郑大娘,虽说您管着这院里的事,可是今儿您本就来晚了,姑娘昨晚又因为梦魇没睡好,稍晚一会儿去,老太君也不会说什麽,毕竟是亲祖孙。」 听到冷月这样语快如刀,要是还在以前管浆洗的时候,郑嬷嬷早就跟她吵起来,可是看着坐在梳妆台前一语不发、任由丫鬟们服侍梳妆的王璩,她不由得把话咽了下去,讪笑着道:「我也不敢催姑娘,只是昨儿老太君特地派人过来说,要姑娘一早就过去,今儿本是大姑奶奶和二姑奶奶归宁的日子,老太君希望孙女们能多多聚在跟前,这也是常事。」 冷月的小嘴一翘,王璩又咳了一声才开口说话,「郑嬷嬷,您先到外面候着,瞧瞧马车预备好了没,我梳妆完了就去。」 郑嬷嬷福一下身就要出去,冷月却「哎呀」了一声,说道:「姑娘,您就算要出门,也要先用过早饭吃完药再去,不然到时候头晕的话,又是我们的不是了。」 这话是明明白白说给郑嬷嬷听的,郑嬷嬷的脸有些红,刚要辩几句,就见一个小丫头走进来道:「姑娘,驸马吩咐让人送一碗鸡丝面过来给您。」 王璩听了,脸色突然一变。鸡丝面,年年一碗鸡丝面,原来又到了这日了。 苍白的神色掩盖住她的不悦,白书让小丫头出去将鸡丝面拿进来,又在桌上布好碗筷,便对王璩道:「姑娘,趁热吃了吧。」 鸡丝面散着扑鼻的香味,上面的绿韭让人食指大动,王璩接过筷子,却只轻轻挑了两根面条。十四年了,年年一碗鸡丝面就是她所能得到的父亲的关爱吗? 郑嬷嬷已经走了出去,冷月哼了一声,「姑娘,那些管事的也不晓得是怎麽想的,什麽人不好派,派个管浆洗的过来,连规矩都不知道。」 素琴用膀子轻轻撞了她一下,让她不要再说,王璩却像没有听到一样,依旧一根一根挑着面。 白书待在王璩身边最久,稍微晓得她的一些心事,只是那些话不是自己这个当丫鬟的人能说的,况且也不敢说。王璩身边的丫鬟侍女都是三年一换,自己已经是第四拨了,表姊就曾经伺候过王璩,临来之前,表姊再三嘱咐,除了按规矩办事,别的连一个字都不要多讲,算来还剩四个月就满三年,只要平安过了这段时间,就能离开这里,好好嫁人去。 王璩放下筷子,汤多面少,若是面条全挑完了就只剩一整碗汤。白书虽不是第一次看见这种事,但还是忍不住道:「姑娘,您就再用几口吧,不然驸马知道了又要伤心了。」 第二章 王璩没有像平时一样重新拿起筷子再吃几口,而是看着白书问道:「你知道今儿是什麽日子?」 白书被问得一愣,自从来到王璩身边,每天按时伺候她吃药吃饭,姑娘平日就坐着看看书,偶尔做做针线,少见她开口说话,更别说会这样问了,但姑娘问了又不能不答,白书小心翼翼的道:「姑娘,今儿是大年初二。」 今儿是出嫁闺女归宁的日子,昨日公主就吩咐下人们预备好车驾和礼物,虽然她常常进宫,但年初二毕竟和平时不一样。 王璩低着头,身边的丫鬟们看不到她脸上神情,也不敢出声打扰,过了一会儿,她才抬头道:「到今日,我就满十八了。」 她们当然知道主子的生辰是年初二,只是她身分尴尬,又逢年初二公主会进宫,除了驸马每年会送来一碗面之外,别的姑娘们生日会有的东西,自家主子全都没有。 白书迟疑一下,随即跪下行礼,「今儿是姑娘的生辰,奴婢们一早就该向姑娘拜寿。」 冷月和素琴机灵地跟着跪下道:「恭贺姑娘生辰。」 王璩站起身,脸上的笑容有些奇怪,白书见状顿觉疑惑,习惯性地伸手想扶住她。 王璩任由她扶着,声音里带有叹息,「十八年了,我常在想,我若不是天生如此,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样?」 她这话让丫鬟们觉得更加古怪,白书暗自想着,等会儿是不是要让素琴悄悄去找管家娘子,再寻个太医来瞧瞧,当初被派到王璩身边的时候,她们每个人都得了令,要小心伺候着,不许怠慢却也不许亲近,若有什麽异样就要迅速回报,不然的话,有的是前例。 素琴和冷月都看着白书,就在白书要让素琴出去的时候—— 王璩微微一叹,「好了,去瞧瞧车预备好没有。」 听见她这话,三人全松了口气,看来方才姑娘不过是偶有所感,十八了却还没出嫁,别说在这样的显赫人家,就是在穷人家里都不多见,也许姑娘是想到订亲的事了,府里的珠姐儿於年前都已经和定安侯的二儿子定了亲,等满了十五就嫁过去。 郑嬷嬷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快些去请姑娘,车已经预备好了。」 冷月拍拍胸口,抢出一步对郑嬷嬷道:「大娘,让您去瞧瞧马车预备得怎麽样就足足去了快半日,这样子办事,姑娘该怎麽出门?」 郑嬷嬷被抢白了一顿,面色有些不善,想回几句,却看见帘子掀起,王璩走了出来,她连忙住了口,紧走两步到王璩跟前道:「姑娘,小的出去时遇到公主车驾进宫,这才等了些时候。」 王璩没说话,只是伸出一只手,郑嬷嬷忙接住她的手,和白书一起扶她出门。 王璩出门历来只带白书,素琴和冷月把她送出院门口就回来,冷月吩咐小丫头们收拾庭院,回头见素琴呆站着,上前拍她一下,「懒丫头,怎麽在这发呆?」 素琴瞄一眼忙碌的小丫头们,一下子就将冷月拉着转到拐角,小声地道:「今儿姑娘有些古怪,咱们回了林嬷嬷,让她寻个太医来吧。」 冷月轻拍一下她的脑袋,「你方才没听到吗?今儿是姑娘的生辰,一时有所感触而已,为这麽点小事就去回林嬷嬷,只怕她又要念你了。」 素琴想着也有理,谢了冷月就去忙自己的事了。 车到了威远侯府,和平时一样停在後门,守着的婆子瞧见王璩的车到了,紧走两步掀起帘子道:「三姑娘到了,老太君念叨了好几次,说大姑奶奶和二姑奶奶都到了,怎麽还没见到您?」 威远侯府三姑娘,只有回到这里,王璩才有序齿、有身分,而不是像在公主府一样,只有个虚位。 但她还是不喜欢回到这里,在公主府可以自己静静待着就好,但在这里不行,每个人的每句话都要她牢记公主的恩典。 她暗自冷笑,所谓的恩典就是没有杀了她吗? 她从不表现出这样的情绪,伸手让守门的婆子扶她下车,自从十年前,段嬷嬷死在她面前之後,她就明白自己若不够强,为母伸冤不过只是妄想。 刚走近正房就听到笑语欢声传出来,王璩顿了顿脚步,看向廊下院里等候着的丫鬟婆子们,其中一个婆子上前笑道:「三姑娘,今儿不光是两位姑奶奶,连姑太太们都来了,二姑太太还带了表姑娘过来,所以才这麽热闹。」 王璩微微点头,小丫头看见她来了,通报了一声就掀起帘子,王璩低头走了进去,坐在上方、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就是威远侯府的苏太君,王璩的祖母。 看见祖母,王璩已经不像当初知道真相时把心里无尽的怨恨摆到面上,而是平静地紧走两步上前,白书替她解掉斗篷,她便行礼问安,「孙女见过祖母,祖母安好。」 苏太君笑得很和蔼,「三丫头啊,祖母好长一段时间没见你了,快起来。」 在苏太君旁边陪着说笑的王二奶奶上前扶起王璩,道:「三妹妹真是出落得越来越标致了,照我说,三妹妹若不是久病的话,这样的相貌在京城也难找到比她更出色的了。」 王璩的眼皮跳了跳,由着王二奶奶牵着她到苏太君身边,苏太君拉起她的一只手放在手心里,显出一派慈爱的模样。 这就更古怪了,王璩的心跳得有些猛,先是平日不爱搭理她的二嫂突然对她这麽亲切,还夸了又夸,接着是平日对她只有虚情的祖母竟这样拉着她的手。 到底发生了什麽事? 另一道笑声响了起来,「二嫂今儿不回娘家,原来是要守在这儿夸三妹妹,难道我们一出阁,相貌就全变了吗?」这是王大姑娘,现任威远侯的女儿,两年前嫁入诚远伯府。 听到她这样说,王璩倒是舒了口气,她这话和平日差不多。 苏太君拍了拍王璩的手,低头看着她的眼里满是和蔼,「巧姐儿,你二嫂说得对,你三妹妹不过是久病,只要好起来了,你们都差得远呢。」 王大姑娘的标致容貌本就是全京城有名的,听到向来疼宠她的祖母竟称赞她从来都看不上眼的王璩,王大姑娘的身子微微前倾想要说话。 这时,一直安静坐在下首的王二姑娘开口了,「大姊姊,您别怨祖母偏心,方才三妹妹一抬起头,那双眼竟似玉一般柔,难怪要叫璩了。」 王大姑娘再迟钝也发觉今日有些不寻常了,咽下到了嘴边的抱怨,硬生生换成赞扬,「还是二妹妹眼力好,哪像我,从没这样的眼力。」说着,她走到王璩跟前拉起她的手,看了看又赞了几句。 今儿唱的究竟是哪一出戏啊? 王璩心里虽然七上八下的,但仍旧低着头一言不发。 说笑了一阵,几位太太带着自己的女儿们下去,房里就剩下苏太君和王璩,本来她也要一起告辞,可是苏太君紧紧拉着她的手,让她不好起身说要走。 待所有人全退下,苏太君才开口道:「璩丫头,你今年也满十八了,前几年你病着所以没有说亲,昨儿我听你爹说,你的病好得差不多,该替你寻婆家了。」 原来如此。 王璩心里明白几分,等着听苏太君往下说。帘子被掀起的声音响起,去而复返的是王二奶奶,她快步走到苏太君跟前道:「就知道老太君心疼孙媳妇,果然和三妹妹提了。」 王璩这一听,暗叫不好,王二奶奶亲亲热热地在她身边坐下道:「三妹妹,我们原本就是姑嫂,现在你又做了我弟妹,真是一桩好事。」 第三章 王璩如同当头被一盆冷水浇了下来,冷着身子看着苏太君问道:「祖母,您要孙女嫁给莫大爷?」 王二奶奶娘家姓莫,莫家是京城积年的富商,到了莫老太爷一代,嫌自家富却不贵,让两个儿子死命读书,莫大老爷还算争气,考中进士了了他爹的心愿;莫二老爷却读不好,花了无数的银子也读不上去,莫老太爷见长子成器也就不逼小儿子,接着又把独女嫁给户部一个郎中当了续弦,这才安下心。 莫老太爷虽然心满意足,却又有一件烦心事,莫家两弟兄的子嗣都不旺,莫大老爷有一妻两妾,却只生了两个女儿;莫二老爷的妾室通房也是一屋子,却在生了五个女儿之後,莫二太太才生下一个儿子,可想而知这位莫大爷是怎麽样的一个宝贝,从小就被娇宠着长大,性格顽劣异常,等再大一些,就爱包戏子、养小倌,京城里有一半以上的名妓都是他梳拢的,在花街柳巷里不晓得花了多少银子,吃喝玩乐嫖赌样样精通。 莫二老爷虽见儿子荒唐,却又怕这麽个宝贝在外面花天酒地可能会出什麽事,遂央人从扬州带来两个瘦马,又挑了四个出色的丫鬟放在儿子房里,就指望这些经过调教的女子能拉得住儿子的心。 莫大爷自然没有推辞,也的确安静了一些日子,莫家便开始准备他的亲事,只是他的名声已经传出去,原本在少年时候定的那家人赶紧找了个由头退了亲,差点气死莫老太爷,他虽也知道自己孙子荒唐,却十分护短,况且他认为男人好色在所难免,反倒埋怨那家人居然为了这样的小事就退亲。此时,莫大老爷已成了通政司的副使,孙女们都和官家结了亲,特别是三孙女因为偶然的机缘还嫁进侯府,这更让莫老太爷有了十足的底气,誓必要为孙子寻一房标致出色、家世显赫的孙媳妇让人瞧瞧。 只是,寻来寻去寻了两三年也没寻到合适的,就算有人家看在莫家家资饶富的分上想将女儿嫁过来,可是出身和容貌就是欠了点,怎麽都不合莫老太爷的心意。 京城里知道这事的人家不少,多半在背後笑莫家是癞虾蟆想吃天鹅肉,名门世家的姑娘哪是那麽轻易就能娶得到的?谁知,莫家竟把主意打到威远侯府三姑娘的身上。 王璩问出疑虑,苏太君点头答道:「虽说你二嫂的大伯官位不显,可全京城谁都知道你二嫂娘家是豪富,莫大爷又是独子,你嫁了过去,独儿独妇的,公婆自然会疼爱你,也算是了了我的一桩心事。」 王二奶奶当然晓得王璩不愿嫁,坦白说,自己的弟弟若真的这麽好,也不会这麽难寻媳妇,见王璩只是一动也不动地坐着,王二奶奶笑咪咪地挽着她的手道:「三妹妹,我说句你不爱听的话,女儿家无论嫁到哪儿都要生儿育女、料理家务,你原本身子骨就不好,这麽小小的身板怎麽受得了?莫家已经有了庶出的长子,我娘再多替你管几年家,等你娶了儿媳妇进门,做了婆婆,不就等着享福?」 这样一番颠倒黑白的话让王璩瞬间失语,连泪都忘记流,直瞅着苏太君。 苏太君笑着点头道:「说的正是,三丫头,你嫁过去之後,安享的荣华绝不输给别人家,你只是个庶出姑娘,要不是有公主做你的嫡母,莫家还看不上你的出身。」 如果说王二奶奶的话让王璩觉得心头发冷,苏太君的话则是让她整个人都冻僵了,她打掉王二奶奶的手,站起身看着苏太君,泪珠滚落下来,「祖母,原来您是为我好?」 苏太君点头道:「你从小没了亲娘,公主又忙,我这个做祖母的不为你多操心,还有谁能为你操心?」 王二奶奶也站起身笑道:「谁不知道威远侯府的苏太君最疼每一个孙子孙女的?」 王璩使尽了力气才让自己不倒下,她的声音在王二奶奶的笑声中显得格外冰冷,「谢祖母的好意,只是孙女不愿嫁。」 苏太君并不意外孙女会这麽说,她微抿唇,看局面色苍白却双眼明亮的王璩—— 她长得真像她死去的娘。 想起段氏,苏太君的心头跳了一下,还记得她刚嫁过来时总是微微笑着的温和脸庞,一听别人说笑就会脸红,只有一双眼睛总是明亮亮的。 苏太君很快就压下回忆,一切只能怪段氏的命不好,出身比不上公主。 下巴微微抬起,苏太君看着王璩冷笑道:「世间女子哪有不出嫁的,况且婚姻大事总由长辈做主,你回去好好准备准备吧。」 王璩的身子晃了几下,差点瘫倒在地,但她硬撑着,「孙女宁愿出家做姑子也不要嫁。」 苏太君拧眉,重重冷哼一声。 王二奶奶赶紧上前劝道:「老太君,三妹妹只怕是害羞,您别生气啊。」 苏太君点头道:「你说的是,当初我要嫁的时候也是这样胆战心惊。」说着,她看向王璩的眼里又是一片和蔼,「三丫头啊,我知道你是嫌莫家房里的姬妾多了些,可你要晓得,你嫁过去是正室,娘家又会护着你,总不会让你受气的。」 王璩的眼里满是泪水,「祖母,您这是要嫁孙女还是卖孙女?」 【第二章 退亲的希望】 王璩这句话戳中苏太君的心,虽然威远侯府看起来依旧显赫,但这麽几十年下来早已经大不如前,否则当初也不会娶莫氏过门,不仅因为当时莫家不要聘礼,除了有丰厚嫁妆之外,还奉送五千两银子以解侯府燃眉之急,不然的话,就凭莫氏的身分,想登堂入室做正室奶奶再等个几年也不见得能成。 这次莫家看中王璩,不但不要任何陪送,加厚了聘礼还额外送一万两银子过来,苏太君倒没想到王璩这样半死不活的样子还能换来这些银子,这门生意可真好。 此时听到王璩的话,苏太君把桌子一拍,「我好心为你寻了一门好亲事,你竟这样说我?你、你你……」她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王二奶奶连忙扶住她,「老太君,您就别生气了,三妹妹不过就是害羞罢了。」 见苏太君喘着气,王璩连连摇头道:「祖母,您真的忍心把我嫁给那样的人吗?」 这话让苏太君刚刚平顺下来的气又开始翻滚,她推开王二奶奶,走到王璩跟前用手指着她的脸道:「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由不得你。」说完,她再也不看王璩一眼,直接吩咐道:「来人,把三姑娘送回去。」 在外面伺候的白书听见了便急忙进来,见王璩满脸是泪,摇摇晃晃的似乎快要倒下,连忙上前搀住她。 苏太君的声音不带一点温度道:「三姑娘已经定了亲,转眼就要出嫁,你们可要小心伺候着,让她把身子骨养好。」 订亲?本该是喜事,但为何姑娘哭成这样?白书不敢多问,应了声就要搀着王璩出去。 王璩怎肯转身,她死死地抓住白书的手,道:「祖母,今儿我就是死在这里,也不肯嫁到莫家。」 莫家?白书仔细想了想,难怪了,莫大爷的荒唐名声连姑娘都知道了,谁肯嫁给这样的人? 苏太君仍旧不看王璩,转身就要去歇息。 王璩知道多说无用,瞥见桌上针线篮里明晃晃的剪刀,她推开白书的手,抢前一步拿起剪刀对准自己的喉咙威胁道:「祖母,您真要逼孙女嫁,孙女就死在这里。」 第四章 白书吓得面无人色,冲上去抱住她,「姑娘,您可千万别做傻事啊!」 王璩已经心灰意冷,根本听不见白书的喊声,双眼直盯着苏太君,只盼着她这样寻死的举动能让苏太君答应退亲。 不料,苏太君的唇边泛起冷笑,手里的拐杖跺在地上,「你戳啊,有胆子就戳下去,你本就是该死的人,多活了这麽十来年也够了。」 王二奶奶虽知道苏太君面热心冷,可没想到她对自己的亲孙女也这样无情,冷汗顿时冒了一身。 王璩虽已料到苏太君不容情,真的亲耳听到又是另一回事,泪一滴滴落了下来,她冷了心嘶哑地道:「就如祖母所愿。」说完,她加重手上的力气,那剪刀就往她的喉咙戳去—— 王二奶奶没想到她来真的,赶紧上前死死抓住她的手,随即抢下剪刀。 幸好王璩的力气不大,剪刀只在她的喉咙上擦出一道浅浅的口子,虽然如此,雪亮剪刀上那一抹浅浅的血迹也让人看得心头一惊。 吓傻了的白书总算回过神,急忙从袖子里抽出帕子替王璩堵住伤口。王二奶奶抢下了剪刀才松了一口气,把剪刀随手一扔,高声叫丫鬟们进来。 丫鬟们见到里面的情形也吓了一大跳,年纪比较轻的小丫头忍不住惊叫出声,被旁边的大丫鬟用力捏了一下,小丫头才闭嘴,随着王二奶奶的吩咐去寻伤药、端热水。 整个屋里顿时乱成一团,只有苏太君依旧站在原地冷冷地看着,见王二奶奶亲自替王璩包好伤口,她才道:「把三姑娘送回去,记住,从现在到她出嫁前,三姑娘如果少了一根寒毛,你们一个个都给我跟着陪葬。」 白书从来没见过苏太君这麽严厉冷酷,不禁吓了一大跳,连忙应是。婆子们看得比较多,晓得主母的性子,一个个用眼色彼此示意,七手八脚扶着王璩出门。 苏太君这才冷眼看向王璩,唇边的冷笑依旧没变,「寻死?就算死了,我也能让莫家把屍首抬进门。」 王璩感到伤口隐隐在疼,听了这话更觉疼得剧烈,自己居然连死後的清白都保不住,眼里又有了湿意,但再多的眼泪也换不来苏太君的回顾,只能木然地由着婆子们把她扶出去。 才走出房门口,她就听到苏太君笑着道:「人怎麽都散了,还不快去请姑太太和姑奶奶们过来斗牌?」 听到笑声,王璩的脚步微滞,白书担心地看向她,院子里的丫鬟们已经奔出去寻人了。 王璩脚步虚浮地被扶上马车,有两个侯府的婆子跟着她回去。 白书见她神色木然,似乎只剩一口气,心里也觉得她可怜,但又不敢说什麽,只能替她轻轻捶着肩。 王璩半躺着,眼神呆滞,心里不停地想着,既然死不了,还有没有别的办法可以退亲? 是在深更半夜的时候吊颈,还是趁没人的时候去跳井? 不管怎麽样,死了也比嫁给那种男人好,况且人都死了,也不用再顾及名声了。 这两个婆子是侯府的旧人,当年的事多少知道一些,其中一个不免动了恻隐之心,开口道:「三姑娘,您若是什麽事不好和老太君讲,可以和二老爷讲啊,他毕竟是您父亲。」 父亲? 王璩呆滞的双眼现出一点生气,如果父亲不同意,祖母也不好自作主张。 另一个婆子也道:「三姑娘,老奴想来,人总要活着才好,如果真死了,连个伸冤的人都没有了。」 白书听她们讲得含糊,眉头不禁皱了皱,原先说话的婆子急忙拉了这个婆子一下,两人对看一眼,嘴里的叹息怎麽都不敢发出来。 伸冤? 王璩的手伸向袖子里,摸到一个小荷包,这荷包是当日段嬷嬷塞给她的,说这是爹娘当年的定情之物,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拿出来,现在不就是万不得已了吗? 她低声叹息,自己一定要活着,只有活着才能替娘伸冤,不能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去。 马车到了公主府,郑嬷嬷带着人在门口迎接,苏太君已经遣人过来说王璩因为在府里和姊妹们玩耍,不小心被剪刀划伤,交代她们要好生服侍。 见到一旁的小轿,王璩便明白了,在上轿之前,她问郑嬷嬷道:「父亲回来了没有?」 郑嬷嬷惊讶地瞪大眼,王璩从来不问驸马的行踪,怎麽今儿突然问起了? 冷月道:「姑娘,驸马回来了,公主还在宫里。」 这就好,看来真是天助自助者。 王璩推了冷月一下,道:「快去通报,就说我要求见父亲。」 自从到了王璩身边,这还是头一次听她说要求见驸马,冷月也愣住了。 郑嬷嬷先回过神来,说道:「姑娘,您累了这麽些时候,该回去好好歇息。」 王璩此时就像抓到一根救命的稻草,自然不肯回去歇下,她紧紧抓住郑嬷嬷的手臂,郑嬷嬷虽然吃疼又不敢叫出声,没想到王璩病了那麽久,被她抓着还挺疼的。 白书晓得,今儿如果不去请驸马是过不了这关的,便柔声道:「姑娘,奴婢们去请驸马,您先回去歇歇,等驸马要见您了,您再出来好不好?」 王璩固执地摇头,「不,我不回去,我就在这儿等着。」 郑嬷嬷有些害怕,管家娘子们再三叮嘱过,这样的事情要回过公主才能决定,现在公主不在,难道自己要担这个责任? 谁都晓得其中的利害,冷月挪动着脚步打算去请管事的林嬷嬷过来,王璩见其他人都不动,而冷月根本不是往父亲的方向走去,她用力推开郑嬷嬷,举步就往王安睿住的地方走去,「你们不去请,我自己去。」 郑嬷嬷被这麽猛一推开,差点摔倒,见王璩已经走了出去,她赶紧冲上前拉住王璩,「姑娘金尊玉贵的,还是等老奴们去请吧。」 经过这样一折腾,王璩有些喘了,若是平时,她会听郑嬷嬷的话,转身回去,可今日不同以往,她执意甩开郑嬷嬷的手。 丫鬟们见状,急忙上前拉住王璩道:「姑娘,还是等奴婢们去请吧。」 王璩被她们紧紧拉住,冷冷地看着她们道:「你们放开。」 她们怎麽敢放,王璩挣脱了几下却挣不开,怒极喊道:「你们快点放开!」 没人肯听她的,只是紧紧拉着她往轿子里塞,她索性一咬牙,趁轿子抬起时,从轿子里使力翻落,所有人都没有料到她会这样做,全都愣在原地。 趁她们愣住的时候,王璩爬起来就往前跑。郑嬷嬷见她跑去的方向正是驸马的住所,急得直跺脚,「还不快拦住她!」 丫鬟们连忙追上,王璩只跑了几步就跌倒在地,先追上的冷月扶起她,「姑娘,您还是回院里安心歇着吧。」 王璩的脸上有汗有泪,听到冷月这样说,伸手就往她脸上打去,咬牙切齿骂道:「原来你们全都不是好人。」 冷月被打,不敢发出声,只是和素琴两人一左一右扶住王璩。 郑嬷嬷见她被拦住,心才安了下来,两三步走上前正好听到这句话,她咳了一声,道:「姑娘,什麽好人坏人的?我们不过是依吩咐照规矩办事,还请姑娘不要难为我们。」 王璩听了突然放声大笑,她的笑声听起来十分凄厉,郑嬷嬷不由得起疑,难道她疯了? 此时郑嬷嬷也不敢再多想,吩咐冷月和素琴迅速把人扶进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