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女素华 卷二》 第01章 【正文开始】 没两天,张、徐联姻之事已渐渐传开,到张并和悠然临走之前,已是尽人皆知。「换过庚贴了?下过小定了?什么时候的事啊,怎么全没听说。」「平北侯真是雷厉风行,来南京瞧名医,顺便就把小儿媳妇定下了!」有吃惊的,有羡慕的,有赞叹的,不一而足。 身在后宅的秋姨娘听到这个信儿,连连冷笑,「什么择配不论嫡庶,到最后他还是挑了个嫡女!依我说,既做不到那般超脱,干脆就甭放出那个话,倒好些。」 程御史心里虽也沮丧,头脑却还清明,「不论嫡庶,又不是非得要庶女才成。徐家大小姐确实出挑,没什么可说的。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正经的,紧着给二丫头说人家。」 秋姨娘在程御史面前一直是柔媚入骨的,这天却摔了脸子,「我能出的了这个门么?我出了这个门有人认识我么?紧着说人家,我倒是想,做梦都想,我想死了也没用!」 程御史心烦意乱的站起身,眉头紧皱,「你看看,我不过随口这么一说,你就急了。这么着,我跟太太说去,她不能只管大丫头,把二丫头扔在一边不理不睬的。」 「她要是把二丫头扔在一边不理不睬,那我真要谢谢她了!」秋姨娘怔怔坐在美人榻上,流下泪来,「她给二丫头说人家呢,你去看看,都什么歪瓜裂枣的。」不是填房,就是没出息的庶子,再或是清贫士子,穷的揭不开锅。 程御史怒道:「我去骂她!」当着我的面装贤惠,背着我就算计二丫头,两面三刀,蛇蝎心肠。 程御史怒冲冲要走,秋姨娘忙拦住他,「太太只一句话,就能堵的你无话可说!庶女,夫人太太们都嫌弃,不兜揽,让她有什么法子。」 本朝律法「凡男女定婚之初,若有疾残、老幼、庶出、过房、乞养者,务要两家明白通知,各从所愿,写立婚书」,为什么特特的把庶出提出来,和疾残、老幼、过房、乞养写在一处?庶出不体面呗。 庶出不体面,择配就很难,像平北侯夫人那样庶女嫁做侯爷原配嫡妻的,极之少见。平北侯幼年时被父族所弃,直到他功成封侯也没认回去,所以才能由着自己的心意,礼聘天姿国色的庶女为正妻。如果他早早的认回了魏国公府,他本事再大,这事也难如登天。 程御史想想此中关节,头疼欲裂,「这可怎生是好?二丫头花朵一般,竟不能觅到好亲事。」莫说太太不肯相帮,就算太太肯出力,也要别家夫人太太接纳庶女做儿媳才成啊。 秋姨娘幽幽叹了口气,「原来像平北侯夫人那样的,真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好运,旁人羡慕不来的。」一样是美丽出众的庶女,怎么自己的闺女就比不上孟家庶女呢,没天理。 程御史也怅然,「若是咱们在京城,我定要好生请教孟家老太爷,跟他取取经。也不知当年他老人家使了什么手段,能把庶女嫁的这么风光,这么招人艳羡。」 孟家老太爷可不是单单平北侯夫人这庶女嫁的好,他另外的庶女也嫁入尚书府、侯府,夫婿都是有出息的。一个嫁的好,可以说是运气;三个都嫁的好,一定是孟家老爷子有秘籍! 秋姨娘也很是神往,「是啊,孟家庶女怎这般好运?」或许孟家老太太是个傻的,不嫉妒妾侍、不苛待庶女?唉,二丫头不会托生,没遇着把庶子女视作亲生的良善嫡母。 程御史感概了一回,问道:「二丫头呢?」平时自己在秋姨娘院子里时,二丫头不是常过来问候爹爹的么?今儿个却没见着。 「这没出息的,病了。」秋姨娘娇嗔道:「自打知道了这信儿,她便蔫蔫的,关在房里不出来。这会子,怕是哭湿了好几条帕子了吧?遇事只会哭,这傻孩子。」 程御史呆了呆,长长叹气,「哭吧,只要不出去丢人,还算好的。你不知道,今儿苏尚书夫人宴请同僚家眷,席间不知是谁说起这个,竟……」 「竟怎么了?」秋姨娘纤纤玉手搭到程御史肩上,饶有兴致的问道。说呀,怎么说到一半,就此打住了?故意逗弄人是不是,真坏。 程御史似笑非笑,凑到秋姨娘雪白的俊脸旁,低声说道:「武乡侯府十小姐,算是南京名媛了吧?侯府嫡女,相貌美丽,仪态万方。你猜她怎么着?昏倒了!」 秋姨娘幸灾乐祸,巧笑嫣然,「跟她一比,咱二丫头算好的了,总算丢人没丢到外头。」在自己家里哭哭,顶多让太太、大小姐看看笑话,她们心里乐乐罢了,不能跟外姓旁人说去。都是姓程的姑娘,二丫头没脸,大丫头也讨不到好处。 程御史见她爱听,越发讲的详细,「不光卢家十丫头一个呢!苏尚书家九小姐,吴守备的庶长女,也跟着昏倒了。听说还有一众妙龄少女,花容失色,面目无光。」 秋姨娘果然笑的更柔美,「你说说,这卢十小姐要是曾经肖想过,倒还情有可原。到底卢十长的好,身份又在那儿摆着,般配。那苏九,吴大,分明是庶女出身,长相还远远不如咱们二丫头!她们怎么也敢想,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都是平北侯夫人那庶女出身闹的。」程御史嗅着秋姨娘身上好闻的香味,随意说道:「她们还不是想着,做父亲的能娶庶女,做儿子的自然也能,便做起美梦来。」 秋姨娘妩媚的娇笑着,「就凭她们,也配?我虽没见过,却听说过,平北侯夫人可是人间绝色。她们两个不过中人之姿,还不如咱家大小姐呢,也敢妄想。」 「徐家,乐坏了吧?」秋姨娘忽有些不乐,张劢这样的东床快婿居然被人先下手为强,心疼死了。那徐家丫头有什么好的,傲慢无礼,远远比不上二丫头。 「这倒没听说。」程御史不在意的说着,贪婪看着秋姨娘滑嫩的面庞,「徐侍郎告了病假,在家歇着;徐家太太听说也是身子不爽,不见客。故此,徐家如今是个什么情形,鲜有人知。」 「还能怎样,乐昏头了呗。」秋姨娘不屑的想着,「这么个女婿,谁家不动心,偏偏便宜了徐家。徐家不过是占了邻居之利,能时时相亲近罢了。若是西园和程家相邻……唉,可怜的二丫头,没这个命。」 第02章 说笑了一会儿,程御史动了情,吩咐小丫头拿热水洗漱了,早早上床歇息。床弟之间,秋姨娘吹着枕头风,「你说肯定不成,让老太太开口,方是正理。老太太逼着她给二丫头说个好人家,若说不成,只管闹腾,闹腾狠了,她便吃不消。」 程御史虽是意乱情迷,却也觉不妥,含含糊糊的,并未答应。近来老太太颇为安静,好好的日子过着,做什么要蓄意生事? 秋姨娘在床上一向柔媚入骨,服侍的程御史顺心畅意。这晚程御史又是尽兴,迷迷糊糊快入睡之时,还在想着二丫头的亲事确是要紧,不如自己想法子打听孟家老太爷的当年逸事,许是能想着法子,也未可知。 孟家老太爷,那可是儿子个个成才,女儿个个嫁的好,孙子孙女、外孙子外孙女加起来足足有三十余人,个个聪明伶俐。令人羡慕的父亲,令人羡慕的老太爷。 西园,悠然一幅依依不舍状,「儿子,爹娘都走了,剩下你一个人,好不冷清。」不止我们走,连着你岳父岳母、大舅子小舅子,还有你那美丽动人、肤如新荔的未婚妻,全都要离开你。可怜的阿劢,可怜的儿子。 「哪会?」张劢微笑,「有师公他老人家在,我怎么会是一个人,还有姑丈、姑母,和小冾儿。」安骥是来研究淮水治理的,不回京城。 「趁着你岳父岳母还没走,多孝敬孝敬。」悠然兴致很好,不遗余力的笑话儿子,「还有肤如新荔的小美女,在洒泪而别之前,多看两眼也是好的。」 张劢笑道:「天色不早,好困,睡了睡了。爹,娘,儿子告辞。」好似闲庭信步般迈出步子,只两三步,已飘然出屋,悠然捉都捉不住。 「哥哥。」悠然捉住安安生生坐在太师椅上的张并,笑咪咪问道:「儿子有没有对咱们这般上心,这般孝顺?亲自看药方,亲自端药碗,还尝上一口两口?」 「没有,从来没有。」张并神色淡然,实话实说,「阿悠,我没生过病,你也极少生病。」咱们都好好的,儿子上哪儿给你看药方,端药碗去? 「哥哥不解风情。」悠然抱怨道。 张并把悠然抱到自己大腿上坐下,神色认真,「阿悠,哥哥是很解风情的。你若不信,咱们到床上一试便知。」 「不许调戏我。」悠然捧着他的脸命令,「请跟我正正经经的。」 「遵命,夫人。」张并俯首帖耳,「一定正正经经的,不敢调戏。」 「哥哥,咱们把阿迟带进京,徐家会不会跟咱们节外生枝?」悠然有些不大敢确定,凡事一牵涉到政治,牵涉到权利之争,常会变的诡谲多变,不可思议。 「岳父岳母想见见外孙媳妇,阿迟自是要带进京的。」张并亲亲妻子的脸颊,「至于徐家,你莫理会了,包在哥哥身上。」 悠然啧啧,「哥哥对岳父岳母很体贴啊,果真是一个女婿半个儿。」 张并微笑,「我岳父岳母,那可是世上最好的岳父岳母,无人能比。」阿劢啊,你岳父,比不上我岳父;你岳母,也比不上我岳母。我岳母柔弱之极,也不至于像你岳母似的,危面明明已经过去,她却吓的病倒了。 悠然笑咪咪拍拍他的脸,「哥哥很快便能见到岳父岳母了。估计咱们船到通州,爹娘和阿勍、阿橦已经等在码头,望眼欲穿。」 张并捉住她的小手亲了亲,眼神异常温柔,「阔别已久,甚是想念。」也不知是他是想念儿女,还是想念岳父岳母,抑或兼而有之。 悠然喜滋滋盘算着,「咱们两个儿媳妇都有着落了,可真不坏,回京便给他俩张罗亲事。阿勍今年娶媳妇儿,阿劢后年娶媳妇儿,没法子,阿迟还小,只能等等。」 今年定,后年娶,这也算等了么?张并微微一笑,哥哥从遇见你,到娶你回家,足足有六七年的光阴。阿悠,等你长大,哥哥等的很辛苦。 提起阿迟,悠然有些担心,「爹娘都病了,也不知小丫头会不会心里难受,撑不撑的下来。」徐郴、陆芸夫妇大概也是没经过什么磨难,就这么点子事,病倒了。父母是因为忧心她而病倒,阿迟会不会有心理负担? 「任事没有。」张并很笃定,「阿迟爹爹,是心里觉着对不住徐次辅,内疚;阿迟娘亲,不过是受了惊吓。阿迟神情镇静,目光清澈,这孩子很沉的住气,是个好的。」 「那是,我儿子什么眼光,相中的小姑娘能不好么?劢劢长的像我,聪明劲儿也像我!」悠然颇为得意的吹嘘一番,张并纵容的笑着,听她自吹自擂。 徐家,阿迟有条不紊的处置着家务事,故此徐郴、陆芸虽病着,徐家并不慌乱。徐述、徐逸陪在父母床榻前,说说话,跑跑腿儿,徐逊和阿迟打点行囊,安排仆役、侍女,整顿舟车,请医延药,井井有条。 「阿迟,不如你留在南京。」徐逊几经考虑,还是不忍心妹妹跟着一同去京城。虽说已定了亲,可继夫人能善罢甘休么,定有一场争执。阿迟小小年纪,何苦淌这混水。 「爹爹为什么病的?」阿迟浅浅而笑,眉宇间有种洞悉世事的淡定,「祖父才许出次孙女,爹爹便立即和张家定了亲,岂有不内疚的?哥,爹爹该进京述职,一定要面对祖父的,我要陪着他。」 妹妹神色间的坚定感染了徐逊,徐逊鼻子一酸,「好,咱们陪着爹娘一道进京。阿迟,若是继夫人冷言冷语,堂妹们恶形恶状,你不可往心里去,不可气着自己。」 第03章 内宅是内宅,外院是外院。哥哥再怎么爱护妹妹,也没法时时刻刻跟在她身边,替她挡住继祖母和堂妹们的明枪暗箭。到了京城,娇生惯养的阿迟要学会坚强。 阿迟浅笑,「哥哥放心,我最爱惜自己了,不会跟自己过不去。」在凤凰台有爹娘疼爱,就懒惰些;到了京城要迎接风风雨雨,就警醒些。继夫人和徐家其余女孩儿的风言风语又算什么呢,谁有空去理会。 昌化端着托盘走进来,托盘里放着一碗刚刚煎好的药,「大少爷,大小姐,太太的药煎好了。」阿迟无语看看药碗,娘亲,其实您根本不用喝这苦药水,这苦药水对您管什么用了?您啊,全是心病。 虽然觉着没用,阿迟还是跟着徐逊去了陆芸房中,看着她喝下苦药水。陆芸顺顺当当喝了药,吩咐道:「阿逊去陪你爹爹,阿迟留下陪我。」 徐逊恭敬答应,走了。陆芸疲惫的招招手,命阿迟坐在床沿,「乖女儿,都是爹娘耽误了你……」西园早就求亲了,若早早答应,至少定亲之时,两家还是旗鼓相当的人家,阿迟自会有她的身份;偏偏定亲在徐家异常窘迫之时,阿迟难免跟着受连累。 陆芸这两天消瘦不少,精神萎顿,阿迟替她理理鬓发,俏皮的笑道:「眼下只有咱们娘儿俩,我就跟您不害羞了。您和爹爹不是把我许给仲凯了么,他又年轻又英俊,又有本事待人又好,这可耽误我什么了?」 陆芸拉过她的小手,爱怜的轻轻拍着,「傻孩子,你是这么着定给他的,难保往后不受轻视。再者说,你或许会有做妾的堂妹,颜面尽失。」 阿迟笑盈盈,「娘,他不会在意这些,他父母也不会在意这些。娘您想想,他也好,他爹娘也好,若是在意,怎会赶在这时候定亲?」 陆芸神色黯然,「即便他们不在意,魏国公府那么多长辈,那么多族人,岂会人人豁达大度?不知有多少难听话语,不知会有多少冷面孔。」 阿迟哧的一笑,「理他们作甚?娘,我跟您老实说,咱家我只在乎爹爹、您、哥哥、阿述阿逸,祖父、叔叔们如何,于我干系不大。他们待我好,我欢喜;待我不好,我也不往心里去。到了他家也是一样,最亲近的人只有那么三个五个,旁的人,哪有闲功夫理他?」难道想要全世界的人都爱你不成,太奢侈了。 陆芸原本失神的眼睛中渐渐有了光彩,「我闺女真通透!」这孩子不钻牛角尖,开朗大方,遇事有主意、想的开,甚好甚好。 阿迟陪陆芸说了会儿话,扶她躺下,「您才喝了药,睡吧。您踏踏实实睡一觉,明儿早上一醒,肯定神清气爽的,大好了。」 陆芸慢慢躺下后,又忧虑道:「也不知到了京城,会不会再生出什么风波。继夫人会不会有话说,你祖父会不会勃然大怒,你叔叔、堂妹们会不会冲你发难。」 阿迟细心替她盖好被子,「无妨,不拘是谁发难,我都有应对之策。娘,只要您和爹爹疼爱我,替我着想,只要咱们全家人一条心,便没什么可担心的。」 阿迟语气中有着浓浓的自信,陆芸躺在枕上微笑,我阿迟长大了呢,看看,小大人儿似的。甜甜蜜蜜想着,没多大会儿,已沉沉入睡。 第二天,陆芸一直睡到日禺时分才醒,昌化过来服侍她梳洗,抿着嘴笑,「太太,姑爷一大早就来了,正陪着老爷呢。」十天才休沐一天呀,这哪是姑爷,赶上子侄了。 陆芸本来就觉着身子轻快不少,听了这话精神更好,脸上有了笑模样。昌化是个机灵丫头,最知道陆芸爱听什么,「大小姐在小厨房亲自看着煎药呢,真孝顺。」果然陆芸听后,笑意更浓。 梳洗好了,陆芸扶着昌化去看徐郴----他们自成亲后一直同住,这回生了病,却依着大夫的话分开了,徐郴住在东侧间,陆芸住在西侧间。 到了东侧间,桌案上摆着热气腾腾的早点,张劢和徐逊一边一个扶着徐郴,慢慢往桌边走。徐述、徐逸也没闲着,一个跑过去替父亲拉椅子,一个在旁边鼓励,「爹爹,快到了,快到了,您再加把劲儿。」 看见陆芸进来,徐述、徐逸跑过去献殷勤,「娘,您气色真好!」陆芸摸摸幼子的头,看着丈夫慢慢坐下,携着幼子坐到他身边,夫妻二人相互看看,心中都是感概。 陆芸笑道:「仲凯,小厨房正煎着药,劳烦你去瞅一眼,可使得?」张劢恭敬答应,走了。徐郴低声抱怨妻子,「让孩子先吃了早点啊,煎的什么药。」徐逊笑了笑,吩咐侍女,「送两份早点到小厨房。」 徐述不懂,「为什么要送两份早点?」徐逸比他聪明点儿,「张大哥吃的多呗。」他那么高大,肯定吃的多啦,真笨。 早点送的很多余,张劢并不需要它。眼前立着位秀色可餐的小美女,还吃什么早点呀,哪有心思。 阿迟一袭浅蓝衫裙,俏生生立在廊下。浅浅的湖水蓝,明艳中又透着静谧,衬着她雪白纯净的小脸,分外好看。高大英俊的张劢站在离她不远处,已是看的痴了。 此情此景,若是被陆芸看到,一定会好的更快----不必再恐惧,不必再担心,不必害怕往后夫家轻视她的宝贝女儿。这男子傲岸如竹,挺拔如峰,哪容许自己的心上人被慢待。 「家父为我求婚,令尊已是答允了。」张劢慢慢走近阿迟,柔声说道。自从定亲之后,便是徐郴、陆芸相继病倒,张劢一直没有机会和阿迟独处,倾诉相思。 「有所耳闻。」阿迟点点头,表示「我已经听说了」。徐郴强撑着写下婚书,收下聘礼,回到内宅把飞鸽传书、婚书给陆芸看了,然后两人双双倒下,卧病在床。 「我很欢喜。」张劢微笑看着娇嫩的小姑娘,神色温柔,「阿迟,你是我的妻子了。」等你长大成人,我便会娶你过门,和你长相厮守。 阿迟小脸粉粉的,低头娇羞不语。浅蓝衣领中露出一段洁白修长的脖颈,美丽优雅,楚楚动人,张劢心怦怦直跳,转过头去,不敢再看。 第04章 京城徐府。 「祖母,信送出去了么?老家人差出去了么?」徐素敏站在殷夫人面前,神色间颇有几分焦急,「一定要让素华尽快来京!她不来,这倒霉事不定轮着谁呢。」 殷夫人慈爱拍拍她,「你这孩子,到底年纪小,真是沉不住气。你祖父早在一个半月之前便差人去接她们一家子,她们又不知道京城之事,这会子该是已经启程,在路上了。」 徐素敏嘀咕道:「人家这不是着急么?祖母,人家晚上都睡不着觉。」祖父许出去一位次孙女,素华一天不到京城,这事就不算尘埃落定,心总是悬着的。 殷夫人很觉好笑,「睡不着觉?你担的什么心,真是的。你是徐家大小姐,许的是次孙女,关你什么事?」 徐素敏咬咬唇,「万一大伯不认呢?」素华在南京也一直是徐大小姐,大伯可没承认过她是次孙女。如今这件倒霉至极的事让次孙女摊上了,大伯更不会承认。 殷夫人轻蔑笑笑,「哪轮着他说话了。你在京城做了十几年的大小姐,难不成他一来,你就变二小姐了?敏儿,不可妄自菲薄。」 兹事体大,虽然殷夫人百般劝解,徐素敏还是不能敞开心怀。殷夫人素来宠爱她,见状点点她的额头,「实话跟你说了吧,你祖父回家后对月长叹,‘伯启,父亲有愧于你。’听明白了吧,你祖父心意已定,你还愁什么?」 徐素敏又惊又喜,「果然么?」惊喜过后又忧虑,「若是大伯不肯呢?」大伯在外多年,也不知肯不肯孝顺祖父。 殷夫人微笑,「他一定肯。敏儿,他是做官的人,哪肯违背父亲,违背身为阁臣的父亲?你放宽心,他们一家会如时抵京,会依从你祖父的心意。」 严璠的婚期定在九月,正妻没进门,侧室自然要等着。所以,徐素华过一两个月进京,根本不耽误事。殷夫人慈爱的开导着孙女,徐素敏渐渐展开紧锁的眉头,脸上有了笑意。 祖孙二人俱是一般心思,盼着徐素华尽快抵京,认命的嫁往严家。「也不差了,严璠相貌俊美,才华横溢,跟素华正是年貌相当啊。」殷夫人笑吟吟想道。 京城之中,另外有人盼着阿迟尽快到来。 「外公,您说二哥相中的这位小姑娘,会长什么样子呀。」平北侯府,一位十六七岁的明媚少女,撒娇问着身旁的白发老人。 少女肤光胜雪,清丽难言,无忧无虑的模样,一眼看过去便知道是娇养惯的,生平无甚烦恼。白发老人一身宽大的青布衣袍,洒脱自在,虽是年纪老了,须发皆白,面有皱纹,仍能看出他眉目俊秀,年轻时一定是位美男子。 「你爹娘船到天津,便会送信回来。」白发老人悠悠说道:「咱们早早的到通州客栈等着他们。船到码头,你便能见到小姑娘的模样了。」 「老大人,大小姐,侯爷和夫人来信了。」侍女轻盈走进来,呈上飞鸽传书。老大人指的是白发老人,悠然的父亲孟赉。大小姐则是平北侯夫妇独生爱女,张橦。 张橦拿过来书信看了眼,撅起小嘴,「外公,他们竟然还没起程。」有没有搞错,这都多少日子,还不回家?真是不能让他俩出门,一出门就玩疯了。 孟赉要过书信看了看,捋着白胡子沉吟片刻,「你二哥的岳父岳母病了,故此要耽搁几日。橦橦,这有什么呢,若赶上顺风,回京是很快的。」 张橦有些好奇,「二哥的岳父岳母算是伉俪情深么,连生病都赶在一起。」自家爹娘算是极恩爱的夫妻了,也没像徐爹徐娘似的呀。 孟赉笑着哄孩子,「凑巧而已。」徐爹徐娘是内疚吧,觉着对不住徐次辅。有人杀子奉母,有人割股疗亲,他们却舍不下亲生的孩子,为了父亲也不能。虽是不能,心中难免愧疚,两相煎熬,病上一病,实属人之常情。 张橦放下心事,兴致勃勃盘算着,「横竖他俩十天半个月的也回不来,咱们做什么在城里住着,怪没趣的。外公,我带着您和外婆到罗湖山庄玩两天去!」 话说出口后,孟赉淡淡一眼扫过来,张橦方觉着不对,甜甜笑着,模样乖巧之极,「外公,您带我和外婆去罗湖山庄玩玩,散散心,好不好?」 「橦橦乖。」孟赉微笑道:「去告诉你外婆一声,咱们明儿便起程,到罗湖山庄住上十天半个月。」孟赉是位很好哄的外公。 张橦快活的答应了,「我跟外婆说去。还有舅舅家,我也替您说一声,省的他们惦记。顺便问问小淘气们有没有想去的,一起捎上。」 孟赉长子孟正宣、次子孟正宪都已有了孙子、孙女,张橦最爱在他们面前充大人,常把他们叫做小淘气。 孟赉自无异议,张橦高高兴兴吩咐侍女去了孟家。他俩不回来也好,张家我最大!大哥千依百顺,外公哄哄就行,外婆那就更不用说了,惟命是从。爹娘不在家的日子,也是很好很好滴。 「二哥最惨。」阿橦笑咪咪想着,「徐爹徐娘病着,他要跑前跑后献殷勤,讨好徐家小姑娘。徐爹徐娘病好之后,他的心上人就被远远的带到京城来了呀,可怜的二哥。」 凤凰台徐府,略显清瘦的陆芸端庄坐着,微笑跟娘家嫂嫂陆大太太说着话,「明日便要动身了,外子公务在身,委实耽误不得。」 第05章 陆大太太今天过来,一则是送行,二则是贺喜,这还是阿迟定亲之后,她头回到徐家。陆大太太强忍着心中酸意,满面笑容说了恭喜徐家的吉祥话,又亲热的送上程仪,「一路顺风。平安到了京城之后,务必寄信回来,告诉我们一声。」 陆芸含笑道谢,「多谢嫂嫂。我们和亲家一路同行,到了京城,亲家自会送信给仲凯,我便托仲凯给您送个平安信到武定桥,您也好安心。」 陆大太太笑容一僵,「妹妹,使唤女婿怎么好意思?女婿是娇客。」小姑子才把老闺女定出去,这就炫耀上了?怕没人知道她有个国公女婿还是怎么着,特特的使唤女婿送平安信。 陆芸淡淡笑着,眉目柔和,舒心畅意,「仲凯家学渊源,和他父亲平北侯爷一样,待岳家最是恭敬、亲近。嫂嫂,阿迟能有这么个女婿,外子和我真是心满意足,旁的都不理论,单单这孝顺岳父岳母,是难得的。」 陆大太太气的肝儿疼,皮笑肉不笑称赞,「果真是难得的。」女婿年轻英俊,富贵逼人,还恭敬孝顺!好你个陆芸,没完了啊,你是想气死人不成。 「嫂嫂怎不带上珍儿和玲儿?」陆芸伸出纤纤玉手端起桌案上洁白细腻的定窑茶盏,闲闲问道。一个人过来,连闺女也不带,这是怎么个意思,令人费解。 陆大太太微笑道:「甭提了,她俩就会胡闹淘气,被我拘在家里学规矩呢。闺女大了,势必要严加管教,不敢掉以轻心。」没出息的丫头,听说阿迟定下这样的亲事,羡慕的口水都快流下来了,哪能带她们出来丢人。 「儿子大了,也是要严加管教的。」陆芸慢慢说道:「闺女也好,儿子也好,若教导不力,都会给爹娘惹上麻烦,带来羞辱。」 陆大太太声音冷冷的,「那是自然。」她那宝贝儿子听到阿迟定亲的信儿,失口而出,「姑姑为何不守信?祖母明明……」虽被陆大太太及时喝斥住了,没再胡言乱语,之后却日日借酒消愁,萎靡的不像样。武定桥陆宅这么明显的事,自是瞒不过陆芸这位姑奶奶。 陆大太太如坐针毡,茶沾沾唇便起身告辞了。陆芸微笑,「待从京城回来,再和嫂嫂消消停停叙话。」客客气气的,并未多留。 第二天,张并、悠然一家,和徐郴、陆芸一家,浩浩荡荡出发了,踏上回京的旅途。临分别,安冾板着清秀的小脸,严肃跟阿迟保证,「徐姐姐放心,我会牢牢替您敢看好二表哥的,不许他任性胡闹。」阿迟粲然,「有劳,多谢。」 张劢亲到徐家船上送行,徐郴温和说道:「舱中有一张圈椅,劳烦仲凯搬过来。」张劢恭敬答应,去了。徐述、徐逸想跟着去,被徐逊微微笑着,一手拉着一个,考问起功课。 过了许久,张劢搬着把圈椅从船舱中走出来。徐逸心中奇怪,「姐夫脸好红。」徐述纳闷的则是,「搬把椅子,要这么久?」徐逊微笑谢过张劢,亲自送他下船。 船开了之后,徐述、徐逸站在甲板上,热情冲岸上的张劢挥舞小胳膊。白胡子老公公不去京城,姐夫也不去京城,唉,没有他们,好寂寞,寂寞如雪。 直到岸上的人影愈变愈小,完全看不见了,他们才恋恋不舍的回了船舱。徐述坐在爹娘中间,「虽是暂时分别,心中也是酸楚。」徐逸趴在阿迟身旁的桌子上,「咦,姐姐你什么时候多了枚镶金刚石的戒子?」亮晶晶的,真好看。 徐逊过来拉起他,「方才问到哪儿了?」徐逸歪头想了想,「忘了呢,哥,您从头开始问吧,我全都会!」挺起小胸脯,一本正经的答起功课。 沿途若经过繁华之地,张家、徐家便会停下船,上岸沐浴更衣,观赏当地风光,拜访当地亲友,购买当地土物产,尽兴而回,继续航程。 不知不觉间已经过了天津,到了通州。徐述、徐逸兴奋的向外张望,「这么多船!好壮观!」船只排队慢慢靠岸,耗时颇久,小哥儿俩看够了新鲜。 船梯才搭好,一名身材高大的青年便大踏步走了过来,他身穿石青色锦袍,一双大眼睛明亮有神,面容英俊中透着刚毅,和张并颇有几分相像。 「爹,娘,你们总算回来了。」见了张并、悠然,青年跪下行礼问安。悠然笑咪咪拉起长子,「阿勍啊,娘快想死你了!快,让娘看看,我儿子好不好,瘦了没有。」 张并微笑道:「有岳父在,儿子哪能瘦了?他老人家照看孩子,可比咱们经心多了。」张勍嘴角抽了抽,爹爹,外公又不在,您马屁照拍呀。 接上徐家人上了岸,张勍带了一队亲兵,前呼后拥,到了通州一处轩朗豪华的客栈,「外公外婆和橦橦都来了,码头人多杂乱,没敢让他们过去。」 这间客栈早被张勍包下,里里外外收拾的清洁雅致,诸物齐备。进到客栈后,徐家诸人先被请去沐浴更衣,稍事歇息,之后才被请出来相见。 张橦站在悠然身边,好奇的悄悄打量行礼如仪的阿迟。这就是二哥喜欢的小姑娘啊,仪态娴雅,辞令娴熟,大大方方的,嗯,二哥你眼光很不坏。 轮到张橦和阿迟厮见,张橦调皮起来,「我年龄比较大,所以,我是姐姐。」往后叫你二嫂,是往后的事,如今你先叫声姐姐吧,小姑娘。 张并轻斥,「橦橦,不许淘气。」悠然佯怒,「且轮不到你做姐姐呢。」孟赉对张橦颇为纵容,微微笑着,并不说话,冷眼观看阿迟如何应对。 「我叫你阿橦好不好?」阿迟笑意盈盈,「你呢,便叫我阿迟好了。」咱们互相叫名字,谁也不吃亏。 「不好。」张橦故意反对,眼神中满是调皮。 徐郴、陆芸含笑坐着,看向阿迟。阿迟面色不变,「如此,我叫你张大小姐,你么,叫我徐大小姐便是。」我和你一样,都是家中唯一独女。 v第06章[12.07] 「都不好。」张橦笑吟吟拉起阿迟的手,在她耳畔轻声说道:「我叫你二嫂,你叫我小姑,这才对!」 阿迟好笑的看向她,明眸皓齿、容色照人的两位姑娘相视良久,会心而笑。 因为远道而来甚是辛苦,所以这晚众人都早早的歇下了。夜深人静,徐郴、陆芸没有半分睡意,轻声说着悄悄话。 「仲凯的外婆没露面。」 「嗯,明明在客栈,却没露面。」 「仲凯的外公好似对阿迟颇为满意。」 「那是自然,咱闺女招人待见。」 「阿迟和小姑子好像很投缘。」 「对,两人很谈的来。」 「明儿回了正阳门大街,咱们怎么说?」陆芸犹豫了下,迟疑问道。 徐郴默然许久,「实话实说。」 陆芸也默然许久,夫妻二人搂抱在一起,久久不能入睡。正阳门大街,迎接自家的会是什么呢?生父已多年未见,继母一向强悍,弟弟们委实有些生疏,侄儿侄女也不亲近,想想那个家,想想「次孙女」,寒意一阵阵冒上心头。 第二天睡饱了方才起身,洗漱后用了早点,出门上马车,回京城。张橦乘的是一辆轩敞漂亮的三驾马车,马车旁两列牵着小红马的英姿少女,十五六岁、十七八岁的年纪,个个目光敏锐,身手敏捷,精神奕奕。 陆芸轻轻叹了一声,「伯启,素日觉着咱们阿迟也算娇养,跟亲家姑娘一比,却又差远了。」看看张家大小姐这一队亲兵,何等威风、抢眼。 徐郴微笑,「亲家公说了,他待闺女是怎样,待儿媳便是怎样。旁人说这话许是客套,许是说说而已,他可是一言九鼎的,说一句是一句。」橦橦有的,阿迟也会有。 自从定下阿迟的亲事,徐郴对父亲徐次辅一直心存歉疚。这份歉疚,每逢看到张家的诚意,便会淡化;每逢看到阿迟光洁可脸的小脸,便会渐渐消失;可夜深人静之时,又回过来折磨他,夜夜不停。 徐家人乘坐的也是平北侯府的马车,马车宽大,又快又平稳,很舒适。徐述、徐逸是最无忧无虑的,在车厢中兴高采烈说着话,期待着京城种种趣事。 车到阜城门,徐家打发了管家来接,张并、张勍下了马,和徐郴拱手作别,复又上马,护着悠然、张橦的马车疾驰而去。 管家满脸笑容,「大爷安好,老爷说了,请您不必回家,直接去礼部。」徐郴温和道谢,「有劳管家。」回身细细嘱咐妻儿数句,仆役、小厮服侍着,去了礼部。 陆芸眼神凛冽,是朝中早已排好的晋见日期,还是故意如此?伯启不在正好,有些话他不好说,我替他说! 阿迟轻拍她的手,「娘,伯母留了九名亲兵给我,日夜轮流当值,不离我左右。我是很安全的,您不必忧心于我。」陆芸微笑,「事已至此,忧虑何用?阿迟,到了正阳门大街,你莫离开娘。」阿迟乖巧点头,「是,不离开您。」 正阳门大街的徐氏府邸青砖绿瓦,气势恢宏。徐述、徐逸下了马车,喜笑颜开,这就是咱家呀,真不赖。徐逊一手牵着一个,「见了祖父应该怎样,记不记得?」两人都点头,「记得,忘不了。」 徐逊三兄弟被请到外院,并没有立即见到徐次辅。陆芸和阿迟被请到内宅,「大太太您请在此稍坐,二小姐您请随我来,老爷在书房等您。」侍女盈盈曲膝,彬彬有礼说道。 陆芸紧紧握住阿迟的手,阿迟微笑,「娘,您先坐会子,我去去便回。」拍拍陆芸的手,示意她冷静,陆芸无力的坐下,眸色暗然。 陈岚、陈岱跟着阿迟走到书房外,被拦下了,「请二小姐一个人进去。」阿迟转头看了她俩一眼,姐儿俩神色轻松,身姿笔挺,一如往日。 阿迟缓步进到书房,书房布置的很清雅,一名中等身材、背影寂廖的老者背对着门,默默看着墙上挂着的烟雨图。 阿迟静静立着,并没开口说话。老者慢慢转过身,温和问道:「是素华么?你已是及笄之年,祖父却是头回见你。」他面容文秀,举止斯文,虽已年近六旬,仍依稀得见翩翩探花郎的风采。 「上月十三,文渊阁中,您当面许诺严首辅,将次孙女许配其幼孙严璠。」阿迟声音清清冷冷,「请问,在您看来,谁是次孙女?」能不能说说,你当初说出这个话的时候,打算牺牲哪位孙女?谁这么倒霉呀。 阿迟既不行礼,也不问好,目光中还有切责挑衅之意,徐次辅却丝毫不以为忤,神色温和依旧,「素华,次孙女,自然是你。」这孩子定是方才得知此事,一时气的狠了,才会如此失态。 v第07章[12.07] 「我和您从未见过面,您对我自然没什么怜惜之情。」阿迟慢慢说道:「牺牲我,对您来说,确实最方便不过。」 徐次辅走到桌案前坐下,拉开抽屉,拿出一叠字、画,「素华,这是你历年来寄给祖父的,祖父虽未见过你,却早知你是一位秀外慧中、才华横溢的好姑娘。素华,诸孙女之中,祖父最赏识的便是你。」 阿迟轻轻笑了笑,「一头牛毛有杂色,只好用作耕牛,可以活着;一头牛毛色纯红,牛角端正,便要被用作牺牲,祭祀山川了,是不是?」 徐次辅叹道:「伯启很会养孩子。素华,你聪明敏慧,令祖父欣慰。」阿迟神色淡淡的,「令您欣慰,我自问不能。」 徐次辅定定看了阿迟半晌,概然道:「素华,朝中有人身兼首辅、吏部尚书、少傅兼太子太师、华盖殿大学士数职,权倾中外,一时无两。此人专擅媚上,窃权罔利,排除异已,招权纳贿,肆行贪污,残害忠良,实为当今天下之民贼!」 「沈经历为人刚直,嫉恶如仇,他上书列民贼十大罪状,反被民贼指为意欲避考察、博清名。可怜沈经历天下名士,先是被谪塞外苦寒之地,后竟被杀。」 「杨郎中庚寅进士,公忠体事,社稷之臣也。只因上书弹劾此贼,便被送镇抚司拷讯,百般折磨,刑求至死。杨郎中何其无辜!」 「沈经历、杨郎中,在社稷则为忠臣,在家族则为孝子,皆为贼人所害,岂不令人痛惜。素华,你虽一介女流,除此民贼,澄清朝纲,造福百姓,你却可以尽一份力!」 阿迟讥讽的一笑,这长篇大论的演讲下来,声情并茂,慷慨激昂,还真是很有煽动性。如果自己不是穿过来的,而是土着女孩儿,自幼受儒家正统教育长大,怕是已经泪流满面,自动请缨了吧?牺牲你一个,国家、民族、百姓全都得救了,多么伟大。 「沈经历,正直归正直,性颇疏狂。」阿迟慢悠悠的,不慌不忙,「沈经历这样的真性情,好不好的另说,不适合从政。」 「杨郎中,奏章写的十分精彩,最后一句竟提及藩王,犯了禁忌。」藩王根本不许参政议政,你让皇帝跟藩王求证去,是想做什么呢。对于一个政客,这是很低级的错误,致命的错误。 「至于这位民贼,赈过灾,抗过倭,进谏过皇帝陛下,当然也迎合谄媚过,试问朝臣之中,没有迎合过皇帝陛下的,拢共有几位?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争权夺利就是争权夺利,偏要把自己说的这么高尚,俨然是正义和真理的化身,全世界人民都该跟在你身后摇旗呐喊,为你伟大的事业而献身----次辅大人,你侮辱我的智商。 徐次辅默然半晌,慢慢说道:「素华,你颇悉政事。」可惜了,是个闺女。如果你是男孙多好,伯启后继有人,徐氏后继有人。 阿迟静静看着徐次辅,眼眸清澈,目光中没有丝毫暖意。徐次辅略略失神,这孩子心肠真硬,并不是唯长辈之命是从的乖巧女孩儿。赵氏温柔谦恭,伯启也一直孝顺,怎么到了素华这孩子,竟这般桀骜不驯。养在深闺的女子,不是该淑婉顺从么,素华书、画皆精,显是饱读诗书的,居然敢轻视祖父。 「严首辅之前,内阁之首是余首辅。」徐次辅说话很慢,一字一字,吐音清晰,「素华,你知道余首辅后来怎样了么?」 「被控通倭、结交内侍,余首辅弃市,妻、子流放广西,从子、从孙削职为民。」阿迟答的很快,不假思索。 徐次辅面色一变,厉声问道:「若祖父倒了,徐家也和余家一样,从此败落!你父、你母流放偏远苦寒之地,你兄、你弟再无入仕机会,素华,你忍心么?」 「不至于。」阿迟神色轻松,「余首辅挡在严首辅前头,严首辅自然使出浑身解数对付他;您在朝中的势力也好,皇帝陛下的圣眷也好,目前远远及不上严首辅,他犯不上对这般狠毒。」 「更何况您已放下身段,虚与委蛇,严首辅如今对您全无戒心。我冷眼看着,严首辅在明,您在暗,最后被杀、被流放、被削职为民的,许是严家,而不是徐家。」 徐次辅默默看了阿迟两眼,缓缓站起身,「素华,你跟我来。」阿迟礼貌让在一旁,请徐次辅先走,自己落后两步,跟在他身后。 穿花拂柳,来到一所清雅富贵的庭院前。守门的侍女急忙上前曲膝行礼,徐次辅摆摆手,示意她们不许声张,带着阿迟缓步走入庭院,绕过屏风,走过游廊,进入一间密室。 坐在这密室中,外边的人看不进来,里边的人却可以清晰看见外边。外边是四位年纪相访、神态各异的少女,面目间约略有些相似,看上去像姐妹。 四姐妹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上首那位,身穿银红宫锦褙子,浅碧云绫长裙,气度高华,神采飞扬;她身边坐着位年纪略小的女孩儿,皮肤白白的,面容清清秀秀的,不过神色羞怯,举止局促,形象便大打折扣。 对面的两姐妹一穿杏黄衫子,一穿浅黄衫子,俱是唇红齿白,面目光洁。红衣少女趾高气扬对她俩说着什么,身穿浅黄衣衫的少女想要发怒,却被身穿杏黄衫子的少女按下子。 「身穿红衣的,是素敏。」徐次辅淡淡说道,「她过于娇养,定力太差,不堪大任。」如果强把素敏送到严家,那不是示弱,是结仇。 「素敏身边的,是素心。素心一则年纪小,二则天生的怕羞畏缩,任凭怎么教也教不好。她这样,只能许一清贫士子,到乡下度日罢了。」 「素敏对面的两人,是素兰、素芳。素芳性子急,心里搁不住事,素兰倒是略有些心计,城府还是不够深,担当不得大任。」 阿迟莞尔,合着在他眼前长大的孙女们不是这个不行,就是那个不行,只有南京的素华,才最配承担伟大使命,被送到严家做妾?爹爹,令尊实在是……令人无语。 v第08章[12.07] 「素华,徐家生死存亡,在你了!」徐次辅沉声说道:「你若进了严家,定能忍辱负重,成就大事。其余诸人不过是闺阁弱女,家族有难时,毫无用处。」 阿迟笑盈盈看向徐次辅,「对不住,屋里闷,我想出来走走。」其实很想对他说几句刻薄话的,不过密室之中,为安全起见,还是算了。 徐次辅送孙女给严家,不过是表明姿态,「严首辅啊,我对你是很忠诚的,我没有二心,这不,亲孙女都送过来了。」 要表忠心,方法是很多的好不好?像工部尚书赵文华认严首辅做干爹,曲意逢迎,极尽谄媚之能事,严首辅不就把赵文华当自己人了么,一直提拨他到尚书这么高的官位。 传说赵文华对严首辅极尽巴结讨好之能事,见了严首辅跪在地上,匍伏向前,进入内厅后 便连连叩响头,满口都是动听的奉承话,讨好献媚,丑态毕露。严首辅十分得意。 一样是向严首辅卑躬屈膝,赵文华那种形式过于丑陋,人人唾弃,个个不齿。徐次辅这样含蓄的呢,将来斗倒了严首辅,送到严家的孙女一杯毒酒了结,事过了无痕。 一个是真小人,一个是假君子。 出了密室,到了庭院中,阳光下,阿迟笑盈盈转过身,直视徐次辅,「若分了家,二房、三房的次女一个羞怯,一个急燥,都拿不出手;若不分家,您只能认我为次孙女,对不对?虽然您明明知道,我是长孙女。」 一名相貌俏丽的侍女盈盈走来,曲膝行礼,「老爷,夫人听说二小姐来了,想见见。」话音才落,一个已经不年轻的女人声音响起,「素华来了?这可想死我了。」 十几名衣着华丽的侍女簇拥着,殷夫人锦衣华服,满头珠翠,喜气洋洋的走了过来,「这便是素华么,果然生的好模样,到底是老爷的亲孙女,跟老爷颇有几分相像。」 殷夫人实在是盼望阿迟已久,不由分说,拉着阿迟向内厅走,「素华,来见见你的姐妹们。你大姐姐最疼你,整天念叼你呢。老爷,让女孩儿们见一见,好不好?」 阿迟无可无不可,跟着殷夫人往厅中走。徐次辅微微皱眉,殷氏一惯自作主张,当年背着自己定下素敏的名份,这时又擅自拉走素华,素华是你能应付的?不自量力。 徐素敏带着妹妹们迎了出来,先冲着徐次辅、殷夫人行礼问好,「请祖父安,请祖母安。」之后便意味深长的看向阿迟,亲热说道:「这是素华妹妹了吧?妹妹,我是你大姐姐。」 咱们不见面,你能在南京称大小姐;咱们见了面,素华,你乖乖叫姐姐吧。我在京城称大小姐已有十几年的光阴,难不成你一来,我便要改?徐家更成笑话了。 阿迟笑的很舒畅,「我生于嘉成十八年九月十八寅初,家父求高僧为我卜过卦,嘉成十八年九月十八的寅时,最宜女子,是大富大贵的命格。若差了那么一点半点,早到丑时,或晚到卯时,便不成了,一生穷苦,运数奇差。」 殷夫人是很信命格一说的,闻言面色一僵。怎么着,寅时最宜女子?素敏改了生辰,会不会把原本富贵的好命也给改没了呀,这可不成。 徐素敏轻蔑一笑,素华你做美梦,就要给人做妾了,你还大富大贵呢?严家是富贵,于你一个妾侍有何相干? 徐素心怯怯站在一边,连句话也不敢说;徐素芳面有不忍之色,想开口说些什么,被徐素兰暗中拉了一把,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冷眼旁观。 徐素敏轻蔑过后,颇为不悦:这素华长在偏远之地,怎么穿着打扮如此讲究?举止言行竟不带一丝土气,没天理。哼,你长这么好看做什么,有什么用?还不是要沦落到为人妾侍。 徐素敏亲热拉住阿迟,「还没恭喜妹妹呢,严家是厚道人家,妹妹嫁过去不差,莫多想。」本来,这话她实在不应该说的,尤其不能当着徐次辅、殷夫人的面说,不过素华容颜绝世,她心中又妒又恨,妒火中烧,顾不得了。 徐次辅面色平平无波,殷夫人一脸兴奋,喜悦的两眼放光,徐素芳目光中颇有怜悯,徐素兰事不关己,不为所动,徐素心什么也不知道,懵懵懂懂的站在一旁。 徐素敏笑咪咪盯着阿迟,心中快意,素华,等你进了严家,也就不见天日了。你再怎么美,京城根本没人知道;你再怎么美,也不会碍着我的。 阿迟轻轻抬起白玉般细致莹润的小手,慢吞吞说道:「家父已将我许配魏国公、南京中军都督府都督佥事张劢,婚书已经郑重写下,聘礼也已收过。阁下提及什么严家,这是从何说起,我竟是不懂。」 徐次辅心中一震,许配魏国公?伯启,你虽写信过来,我可并未答允,你竟又是自作主张!伯启,你一向孝顺,如今是怎么了。 徐素敏尖声道:「不可能,不可能!」魏国公张劢,那不是平北侯夫人的次子么?平北侯夫人分明喜欢的是自己,上回见面还亲亲热热送过一幅玉镯! 殷夫人下意识的不肯相信,京城多少名门贵女瞩目的魏国公,能定下素华你这乡下丫头?「素华,不可胡说八道!」殷夫人面目严厉,喝斥道。 徐素兰心揪的,魏国公,魏国公?自己在福宁大长公主府曾经远远看过他一眼,他是那么的高大颀长,那么的俊美,俊美的像天神一样,他竟定了徐家女儿,却不是自己!徐素芳两眼放光,饶有兴致的盯着阿迟,定亲了啊,徐素敏那丫头该糟心了!好,甚好。 徐素心依旧怯怯的站在一边,只敢偷偷的、羡慕的看看阿迟。这位姐姐又好看,又大方,像画中人似的,原该嫁的好。自己么,唉,只求不嫁个老头子,不嫁个粗俗霸道的男子,已是心满意足。 殷夫人喝斥过阿迟,还觉着不解气,「魏国公是你能肖想的?他可是堂堂一等国公,平北侯亲生爱子,年纪轻轻的正二品佥书!」你居然敢肖想,张劢这样的,只有我家素敏才配的上。 v第09章[12.07] 阿迟抬手,看着手上的戒子,眉目温柔。他好坏,竟敢动手动脚了,竟敢亲手给自己戴上这枚钻戒,还……轻轻亲了亲。这坏蛋。 黄昏时分,徐郴回了正阳门大街。「父亲大人,圣上命我留京,任礼部侍郎。」徐郴恭恭敬敬站在徐次辅面前,「圣上隆恩,在灯市口大街赐了所宅子,圣恩浩荡,儿惶恐。」 徐次辅目光复杂,审视着久未见面的长子,「郴儿,你要和为父分而居之?」死活不想住在一处么。原来为了不住在一处,肯躲到南京;如今为了不住在一处,你是怎么打动皇帝陛下的? 徐郴低声说道:「圣恩浩荡,儿不敢辞。」陛下赐宅邸,这是何等的荣光,岂容推辞不就。 徐次辅默然良久,「郴儿,你和张家定了亲?」张家再贵,和文官干系不大,父亲需要的,不是这样的联姻。 徐郴抬起头,迎着徐次辅的目光,面容坚定,「父亲,平北侯和孩儿一前一后晋见,圣上特意问及素华和张家的亲事,颇为嘉许。」 徐次辅微晒,你已写下婚书、收下聘礼,我再不乐意又能怎样,毁婚不成?这会子又抬出圣上来,唯恐我从中作梗似的,郴儿,你把为父当作什么人。 本朝律法,有媒、有聘、有婚书,婚姻已是铁定,女方不得悔婚。「凭媒妁写立婚书,依嫁娶礼式聘嫁,庶无后悔。巳定而輙悔者,笞五十,其女仍归其夫。」 男方倒是可以悔婚,只是损失聘礼罢了。不过,让平北侯府、魏国公府悔婚?徐次辅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知道自己做不到。张劢且不去说他,张并何许人也,岂是好欺的。 徐次辅面色淡然,默默无语,徐郴心中越来越惴惴不安。良久,徐次辅慢慢问道:「你来信请示素华的亲事,为父并未答允,郴儿为何自作主张?」 徐郴神情恭谨,「因着议亲事,特意请弘济寺的大法师给两个孩子合八字。法师说,八字极合,但必须于某年某月某日某时定亲,否则有血光之灾,性命之忧。孩儿心疼素华,故此宁可信其有,便依照法师所令时日为素华定了亲。没有得到父亲大人的允许会擅自定下儿女亲事,孩儿死罪。」扑通一声跪下,连连叩头,「求父亲责罚!」 什么法师所言,自然是胡扯。徐郴知道,徐次辅也知道,不过是撒谎骗人罢了。 徐次辅看着跪地叩头的长子,心里凉凉的。他竟不愿意跟自己这亲爹说实话,竟学会跟自己这亲爹撒谎,伯启,你我父子之间,竟到了这个地步么。 徐郴心中内疚,重重叩头,没多大会儿额头已是红肿。徐次辅叹了口气,「郴儿,起来吧。事已至此,怪你又有何用,你也不过是一片爱女之心。」 徐郴膝行到徐次辅跟前,抱着他的大腿哽咽哭泣。徐次辅微微一笑,「当你还小么,这般撒娇。」伸手拍拍徐郴肩背,极之轻柔。 徐郴哭了出来,「父亲,也不知您难成了什么样子!」如果不是被逼到绝境,父亲怎会做出许孙女为严家妾之事?定是严首辅过于咄咄逼人。 徐次辅眼神冰冷,「也没怎么着,险些失了圣眷,被勒令致仕回乡而已。郴儿,近二十年来,被勒令致仕回乡的阁臣,可有善终的?下场一个比一个悲惨。」被勒令致仕回乡,对手再打击你,你可是全无还手之力,差不多是任人宰割了。 徐郴打了个寒噤,徐次辅拍拍他,温和说道:「暂且无事,如今严贼松懈,已有月余不曾寻衅于我,诸事顺利。」自从许孙女给严璠,严首辅大喜,对自己不复相疑。 徐郴背上一凉。为了父亲,自己死上千回百回都无怨,可阿迟不成,阿迟花朵一般的年纪,还有好几十年平安喜乐岁月要渡过,说什么也不能卷入这样的争斗之中。 徐郴抬起头,「父亲,素华的命格委实有些奇怪……」话没说完,徐次辅已是不悦的皱起眉头,冷冷看向长子。怎么着,还要拿你闺女的命格做什么文章? 迎着父亲的目光,徐郴硬着头皮说道:「素华不宜和属鸡之女子同居,否则,家宅不宁,事端横生。」殷夫人,正是属鸡的。 徐次辅缓缓问道:「一晚也不成?」先是告诉我你有了御赐的宅子,继而说什么素华不宜与属鸡女子同居,你是想今晚就走么。 徐郴俯伏在地,「父亲,一晚也不成。」阿迟定下亲事,倒霉事不知要轮着谁,弟弟们、侄女们岂能善罢干休,岂能给阿迟好脸色?阿迟自小到大,可从没受过气。 徐次辅沉默片刻,温和说道:「为你们备了接风宴。宴席之后,再动身吧。」徐郴感激的磕了个头,「是,父亲。」徐次辅微微笑了笑,「圣上赐宅,这是何等的荣耀;郴儿当晚便即入往,实是忠君之举。」这个段子,改日要拿到圣上面前讲讲去,圣上最喜臣子忠诚,就好像严首辅最喜人拍马屁一样。 接风宴摆在内院花厅,硕大的两张紫檀雕花圆桌,每张都足足能围坐将近二十人。男人一桌,女人一桌,中间用红木嵌大理石的屏风隔开,但声音可闻。 徐次辅温和吩咐,「都是自家人,分开坐即可。这屏风无用,撤下吧。」侍女、婆子恭敬答应,即刻把屏风抬了开去,两张桌子上的人也能互相看见了。 众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的落到阿迟身上。这便是大房那位嫡长女了,明媚娇艳如春花,清丽澄澈如秋月,仪态优美的静静坐着,好不矜持,好不矜贵。 昨天还以为她要沦为妾侍,万劫不覆;今天却得知她早已是魏国公未过门儿的妻子,以后的一等国公夫人,世事难料,世事难料,众人心中俱是感概。 徐素敏虽是强自抑制,看向阿迟的目光中还是有着无数怨毒,嫉妒的想要发疯。平北侯夫人居然会聘这乡下丫头为儿媳!她有什么好的,她有什么好的? v第10章[12.07] 徐素敏还算有定力,不管怎么说还支撑着能赴家宴。殷夫人连她也不如,阿迟和张劢定亲已是板上订钉,已是铁的事实,这事实给了殷夫人巨大打击,她倒在榻上不愿起来,继子的接风宴上,看不到她的身影。 阿迟泰然自若,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徐素敏恶毒的嫉恨眼神。一旁的徐素芳特意扯扯阿迟,「呶,看那人。」看看这无耻的徐素敏,明打明的欺负人,真过份。 阿迟浅浅笑着,脑海中蓦然浮上一句诗,「一棵树,看另一棵树,恨不得变成利斧。」嫉妒真是一种很要命的心理状态,会让人变的疯狂、丑陋。怪不得莎翁会呼吁,「您要留心嫉妒啊,那是一个绿眼的妖魔!」 徐郴常常有意无意的回头,看一眼自己的宝贝女儿阿迟。他本是对徐次辅异常愧疚的,不过徐素敏怨毒的目光落在眼中,徐郴的心瞬间揪紧,走,今晚便走!让阿迟在这种目光下过日子,于心何忍。 席间,徐二太太虽是心里犯着酸,面上却还是雍容端庄的,不曾露出异态。徐三太太城府不深,一脸羡慕的问陆芸,「怎么能攀上这样的好亲事啊?」要做国公夫人了,可真好。 陆芸矜持的笑着,「平北侯到南京寻觅名医,便住在咱家隔壁。既是邻居,自是要相互拜访,平北侯夫人只见了大丫头一面,便喜欢的紧,央媒提亲。」 徐三太太还在羡慕着,徐二太太笑着开了口,「素华什么时候成了大小姐?」陆芸淡淡笑着,「我闺女是长房长女,不称大小姐,却称什么?」 徐二太太皮笑肉不笑,「自是称二小姐。素华和我敏儿同年同月同日生,敏儿早出生半个时辰,是长姐。」陆芸也不跟她争执,「外子已禀告过父亲大人,我闺女长房长女,不管在南京,还是在京城,都是徐大小姐。」 徐三太太兴奋的在一旁看着,大房一家回来了真好啊,有人给二房对着干了!二房已经威风的太久,有人压一压他们也好,省的他们忘乎所以。 徐二太太谦虚请教,「如此,我家敏儿该如何称呼?」她做了十几年徐大小姐,你闺女一回来,她便要改了不成?你闺女要威风,做了国公夫人之后到张家威风去,徐家,且轮不着她耍横呢。 陆芸哪肯接她这个话,「弟妹请示父亲大人便可。」何必跟她废话,凭添是非,她真有什么疑问,问公公去。 徐二太太心中鄙夷,就会拿父亲做挡箭牌!却也没再继续追问什么,毕竟徐二太太还没跟徐二爷通过气,并不知道公公徐次辅到底是怎么想的,不便造次。 宴席之后,徐次辅温和说道:「天色不早,郴儿这便动身,莫耽搁。」徐郴恭敬应「是」,带着妻儿拜别徐次辅,出门上了马车,直奔灯市口大街。 阿迟要求跟徐郴、陆芸同乘一辆马车,「爹,娘,我害怕。」徐郴心疼的不行,「乖女儿,到爹娘身边来。」陆芸也红了眼圈,「看把我闺女吓的。」 阿迟坐在父母中间,可着劲儿撒娇,「我饭都没吃好,总觉着好像有刀子在我眼前飞似的。」徐素敏的眼光,跟刀子也差不太多。 徐郴哪还顾的上内疚,柔声安慰宝贝女儿。阿迟跟她们吃一顿饭就吓成这样,要是整天跟她们在一处过日子?徐郴打了个寒噤,那真是不敢想像。 徐郴一家离开之后,徐二爷、徐三爷请教徐次辅,「父亲,怎不留大哥住两晚?」徐次辅说的很堂皇,「你大哥忠君,圣上既赐有宅子,便应当立即住进去。」徐二爷、徐三爷虽觉着很扯,却也不敢再问。 各自回了房。徐二爷回去之后,被徐素敏眼泪汪汪的捉住,「爹,我才是大小姐!素华有的,都应该是我的!」 徐二爷有点摸不着头脑,徐二太太拉过他悄悄说了几句话,徐二爷沉下脸,「知道什么叫婚书么?有正书,还有别纸,别纸上祖宗三代名讳列的清清楚楚!」素华和张家的婚书上,女方父亲明明白白写着徐郴的名字,你们想什么呢,敢是疯了? 妻子和女儿可能有些异想天开,徐二爷常在外头奔走,并不糊涂。平北侯是什么人,哪是能糊弄的,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净瞎想。徐二爷不耐烦的想着,甩甩袖子,转身去了姨娘房里。 徐三爷则是摒退侍女,和妻子密商,「……为今之计,只有如此了。兰儿和芳儿都是我闺女,哪个我也舍不的。娘子,芳儿虽不是你生的,却是我亲闺女。你若肯帮忙,我亲闺女便能保全,事成之后,我总是承你的情。」 徐三太太红了眼圈,「你摸摸良心,四丫头吃穿用度,跟三丫头有分别没有?这么多年了,我可曾亏待过她?如今说这个话,你亏良心!」 徐三爷陪着笑脸,说了半天好话,「都是我不对,我不好,娘子莫和我一般见识。」好言好语哄的三太太顺心畅意,「成了,明儿我便回娘家办去,包管妥妥当当的。」 第二天徐三太太便到殷夫人面前请假,回了娘家。这次回娘家时间很长,一直到天黑透了才回徐府。徐三爷一直在院外徘徊,见到三太太回来,迎了上去,低声迫切问道:「如何?」三太太满面春风笑道:「幸不辱命。」 徐三爷大喜,「我的好太太。」也不管丫头、婆子们还跟着,拉着三太太的手回了房,体贴的很。 摒退丫头、婆子们,徐三爷把三太太抱在怀里温存了半晌,说了不少甜言蜜语。三太太这人没什么城府,特别好哄,靠在丈夫怀里喜滋滋说道:「两家都答应了呢,我连聘礼、嫁妆都跟他们说定了。三丫头是嫡出,嫁妆自要丰厚些;四丫头碍于身份,减半吧,可好?」 徐三爷哪会在意嫁妆这样的小事,能把素兰、素芳捞出来,正正经经嫁人为嫡妻,这才是要紧的。徐三爷一边柔声答应着,一边慢慢问着妻子,把她回娘家的详情问了个一清二楚。 三太太娘家在俞家胡同,虽说不上大富大贵,家境却也殷实。她娘家侄子俞济、她娘家嫂嫂的侄子傅攀,都是十六七岁的年纪,相貌、人才很过的去,父母也善良和气。这两个女婿,莫说事出紧急,就是平心静气谈婚论嫁,也是很不坏的。 徐氏虽是大族,徐家虽然富贵,奈何徐三爷他是庶出,在徐家并没多少体面。他的嫡女也好,庶女也好,虽长在富贵丛中,若没特殊机遇,很难攀到上好的亲事。俞家、傅家对徐素兰、徐素芳来说,不差了。 v第11章[12.12] 徐三爷在妻子耳畔温柔耳语,定下章程。三太太被他哄的头昏,乐呵呵答应了,「成啊,便是这么办。」徐三爷微笑夸奖,「真是我的好太太。」 三太太乐呵了一会儿,问徐三爷,「素华到了京城还是大小姐,真让我想不到。我满心以为,大哥大嫂一家到了京城,便会被夫人制住呢。这么着看,咱们是不是要分家?」 徐三爷替她理理鬓发,微笑说道:「即便分了家,咱们还住家里,并不搬出去。太太,咱们家底儿薄,若分出去过,难免拮据。」 三太太深以为然,「咱们没什么银钱,你又进项不多,还是依旧住在家里为好。旁的不说,若搬了出去,三丫头四丫头先就使不起这许多侍女,孩子受委屈。再怎么着,也等她们出了阁吧。」 盘算了一会儿,三太太怯怯拉住徐三爷的衣袖,「哎,老爷子知道了,会不会恼了咱们?」吃着老爷子住着老爷子,却明打明的跟他老人家做对,合适么? 徐三爷淡淡一笑,「如今我是他最不待见的儿子,等咱们做出事来,我还是他最不待见的儿子,差不到哪儿去。太太,大哥自作主张,老爷子没说什么;咱们自作主张,老爷子也不能拿咱们怎么样。」 三太太细想了想,「无非是打、骂、责罚罢了,要不了咱们的命。咱们宁可自己受些委屈,也不能苦了孩子们。一辈子的事呢,做爹娘的不替她们着想,谁替她们着想?」 徐三爷面目含笑,妻子虽有些浅薄,有些庸俗,到底心地还是善良的,从未拿庶子、庶女不当人看。看看芳儿是什么模样,再看看二房的庶女素心是什么模样,真是不能比。 三太太叹了一声,「要说三丫头四丫头说上这样的人家,我也算心满意足。公婆厚道,夫婿上进,家境殷实,还求什么呢?不过跟素华比比,又觉沮丧。」 徐三爷笑道:「素华往后,也有的头疼呢。魏国公府的林氏太夫人,你可听说过?丢了爵位之后一直耿耿于怀。老国公的儿孙还有不少住在魏国公府,魏国公夫人,可不是好当的。」 「谁家没个讨人嫌的长辈?」三太太嘟囔道。又想要富贵,又想要权势,还想要清净,哪有这么好的事呀。 「俞家没有,傅家没有。」徐三爷微笑,「这两家我冷眼看了许久,家里长辈极和气不生事的,两个丫头往后日子都会舒心。」 如果三太太是个有心计的,可能会觉着不是滋味。这给闺女挑婆家明明是主妇的事,徐三爷暗中留意,分明是为了庶女素芳,分明是有些信不过三太太。不过三太太一向不细心,根本没往这儿想。 第二天晚上,徐三爷一个人去了徐次辅的书房,狠狠心,咬咬牙,呈上两份婚书,「父亲,素兰和素芳的亲事,已是定下了。」 徐次辅好像没有听见一样,继续看着手上的公文。徐三爷慢慢把婚书平平整整放在桌案上,然后走到屋中双膝跪倒,俯伏在地。 不知过了多久,徐次辅处置过手头的公文,方缓缓问道:「老三,学你大哥么?」他来个先斩后奏,你便跟着比葫芦画瓢。 徐三爷低声说道:「父亲,您是名门嫡子,庶子庶女的苦您不知道,姨娘妾侍的苦,您也不知道。父亲,我姨娘已有大半年没见着您的面儿了,她并不敢抱怨什么,只是孩儿看在眼里,不想素芳也像她一样凄凉度日。」 徐次辅又拿起一份公文专注看起来,徐三爷跪在青砖地上,一句话不敢说。一直到夜深人静,一直到徐三爷跪的腿已经没有知觉了,徐次辅才办完公事。 「跋扈专擅,不敬尊长,老三到祠堂跪着去。还有你媳妇,一并去跪着。」徐次辅淡淡吩咐完,起身回房歇息去了。 徐三爷恭敬磕头,「是,父亲。」也站不起来,坐在地上活动了半天腿脚,才勉强能走路。徐三爷瘸着腿回到三房,吓了三太太一跳,这是……打断腿了? 三太太咧开嘴要哭,徐三爷含笑止住她,「我好好的,任事没有。不过要连累你了,父亲罚你陪我一起跪祠堂。」 三太太眼泪还是掉下来了,「甭说陪你跪祠堂了,陪你上刀山下油锅我也愿意!」徐三爷拉起她的手,「你待我的好,我都记得。」温存缱绻的哄着三太太,三太太甘心情愿和他一去了祠堂罚跪。 当晚倒没什么事,第二天一大早,徐素兰、徐素芳带着弟弟徐通、徐迁来了,「早上请安见不到爹娘,才知道这回事。」徐素兰红了眼圈,「我和弟弟、妹妹陪爹娘一起。」带着弟弟妹妹跪在父母身后,任凭父母劝也好,哄也好,怒也好,总之是不肯走。 这么一闹,徐府还有谁不知道的,徐二太太便有些着慌,对着徐素敏抱怨,「原想着你三叔最是懦弱,唯老爷、夫人之命是从,谁知竟这么坏!」大房走了,三房闺女定了亲,难不成竟要二房出人? 徐素敏撇撇嘴,「三叔平日见了祖母连大气都不敢出,三婶更甭提了,跟在祖母后头讨好献媚,祖母都懒的理会她。这会子出息了啊,敢背着祖母使心眼子。」 二太太坐立不安,在屋中四处走动,「这可如何是好!咱们又不能跟这起子不上台面的人学,也自作主张,气你祖父、祖母。」 其实,二太太手边是真没合适人选,要是有,她也会飞快的给徐素敏定下婚事,以免提心吊胆。 徐素敏这两天都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此时心情还是欠佳,不耐烦的说道:「这有什么可愁的?小五闲着呢,就是她了。」 二太太犹豫道:「你祖父说她过于畏缩。」徐素敏轻蔑一笑,「做妾,畏缩倒不好?难不成还要一身傲骨的女孩儿?」祖父也是奇了,妾侍而已,偏有这许多讲究。 v第12章[12.12] 二太太看着满不在乎的女儿,欲言又止。原来是五个,如今只剩你和那贱丫头两个了!你祖父的心思一向难以猜测,若是他坚持素心不可用,那…… 「去,到尚宝监请二爷回来,说我有要事相商。」二太太想了又想,心中恐惧,忙命小厮到尚宝监去一趟,请徐二爷回来。徐素敏面色不屑,「我去陪祖母。」扬长而去。 二太太焦虑的等啊等啊,一直等到日正时分,徐二爷才消消停停的回来了,「有什么事要到衙门去一催再催?净给我丢人。」徐二爷很是不满。 二太太陪着笑,把昨晚、今早的事说了,「三房一家子正在祠堂跪着呢,你说说,这可怎么办?要不,咱们也寻户妥当人家,把敏儿许出去?」 徐二爷怫然,「父亲有命,这个也推,那个也推,岂是人子之道?我问你,父亲重要,还是女儿重要?」 二太太本来也算有几分定力,这时无力坐在椅子上,哀哀哭泣,「只剩下敏儿和五丫头了,父亲说过,五丫头不中用……」那素敏岂不是很危险? 「父亲吩咐怎样,咱们便怎样。」徐二爷义正辞严的教训妻子,「岂有背父私定之理?这话往后不许再提!」教训完,拂袖而去。 二太太拿起锦帕,掩面而泣。早知如此,便把那贱丫头养的精心几分,不至于这般畏缩怕羞,根本没法见人!不过费些公中钱粮罢了,又不需自己拿私房补贴。 二太太哭了一会儿,命人打水来洗了脸,重匀了脂粉,端端正正、脂光粉艳的坐着,慢慢吩咐道:「叫五姑娘来见我。」侍女恭谨应着,去了。 没多大会儿,徐素心战战兢兢进来,「给太太请安。」声音都是颤的。徐素心从小被二太太降怕了,见了二太太,好像老鼠见了猫似的,怕的要命。 二太太忍下心中的厌恶,挤出一个难看的笑脸,「素心啊,好孩子,快,到母亲跟前来。」徐素心吓的一啰嗦,太太冲自己笑了?笑的真可怕。 徐素心慢慢挪到二太太跟前,神情怯怯的。二太太劝了自己半天,跟自己挣扎了半天,笑着伸手拉住眼前女孩儿,「素心,母亲这儿有几匹新到的好料子,你来挑挑,拣个喜欢的颜色、式样。」 徐素心有些不知所措,太太是吃错药了不成,怎的这般和蔼和亲起来了?从前自己叫过她「母亲」的,却被一道冷厉的目光扫来,吓了个半死。以后再也不敢叫「母亲」,只敢叫「太太」。 为了亲生女儿,二太太耐下性子,温和慈爱的看着徐素心挑拣完衣料,又赏了几样金银首饰给她,「好孩子,你肤色白,正配戴这些。」 徐素心云里雾里一般,迷惑不解,无所适从。直到侍女抱着衣料、拿着首饰陪她回了房,徐素心还没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看着漂亮的衣料,闪闪发光的首饰,发了半天呆。 给她答疑解惑的人终于到来了。 「屈嬷嬷安好。」小丫头曲膝行礼,脸上堆满谄媚的笑容,这位可是二太太的陪房,在府中颇有几分体面,等闲没人敢招惹。 徐素心忙站起身,「嬷嬷您来了,快请坐。」满脸陪笑,笑容中颇有巴结讨好之意。屈嬷嬷微笑看了她一眼,「五小姐不必客气。」徐素心命小丫头搬来椅子,屈嬷嬷不肯,命小丫头拿了个小杌子坐了。 徐素心很有些忐忑不安,「嬷嬷,这怎好意思?」屈嬷嬷笑道:「主子面前,哪有奴才们的座位?能有个小杌子坐,已是格外的恩典。」 屈嬷嬷即便坐在小杌子上,姿势也是端庄优美;徐素心虽坐在玫瑰椅上,却始终面色惶恐不安。屈嬷嬷暗暗摇头,到底是徐家姑娘,竟被养成这样,真是造孽。 徐素心并不是聪明敏慧的姑娘,屈嬷嬷苦口婆心说了半天,她才渐渐明白:太太的娘家哥哥在西北任知府,同僚之中有位年近六旬的通判丧妻,意思是想再娶,意思是要「年纪小的,肤色白的,柔顺听话的。」 徐素心几乎没吓死,年近六旬!他要「年纪小的,肤色白的,柔顺听话的」,自己岂非样样合适。难道竟要嫁给一个老头子么?徐素心傻傻的,呆楞无语。 屈嬷嬷叹了口气,「小姑娘家配个老头子,造孽,造孽。」徐素心木木的看着她,大眼睛如一潭死水。老头子,怕什么来什么,自己就怕嫁老头子,偏偏还是要嫁老头子。 屈嬷嬷怜悯的看着徐素心,这姑娘打小没亲娘,亲爹从不照看她,嫡母……唉,要说起来不过是庶女,小时候不过是一日三餐,长大不过是一幅妆奁,何苦这般往死里作践?更不必说,这些全是公中的,不费嫡母一针一线。 「要说起来,严家的孙子倒是年方十六七岁,俊秀文雅,又在监读书。」屈嬷嬷语速很慢,吐字很清楚,「不过可惜了,到严家是做妾。」还不如嫁给通判大人呢,好歹是正妻。 徐素心原本失神的大眼睛中有了光彩,「那有什么相干?」做妾怎么了,又不用管家理事,又不用应酬往来,一个人一个小院子,关起门来绣绣花,做做针线,不是也很好?只要没个老头子来恶心人,没有粗俗的男人来恶心人,日子还是能过的。 不过一瞬间,徐素心的眼神又暗淡下去,「祖父说我不成。」太过畏缩,上不得台面,连给人做妾的资格也没有。 「五小姐有些矜持,改了,老爷就喜欢了。」屈嬷嬷委婉说道:「仪态举止,是可以学、可以改的,只要五小姐真心想学,极容易。」 「没人教过我。」徐素心低声说道:「有时许我上学,有时,连学也不许我上的。」断断续续的上学,书没读好,礼仪也没学好。 v第13章[12.12] 「五小姐若不嫌弃,我来教,如何?」屈嬷嬷微笑相问。徐素心看着她从容不迫的气度,羡慕说道:「好!」 「如此,我便教起来。」屈嬷嬷微笑提醒,「可,你要想清楚了,那是做侧室,不是正室。」 「我不在乎。」徐素心轻轻说道:「我在乎不起。」 「严家人,或许不良善。」屈嬷嬷又提醒。 徐素心很难得的展颜一笑,严家再坏,难道比二太太更坏? 六月十八,殷夫人过四十四岁生辰,因不是整寿,故此只是请至亲好友小宴,并没大肆请客铺张。 严首辅的夫人欧阳氏盛将侍女仆从,亲赴徐府拜寿。殷夫人率领儿媳、孙女们迎接进来,让到上首坐下,满脸陪笑,十分殷勤。 欧阳氏和严首辅是结发夫妻,已经六十多岁,头发花白。她身穿深蓝色对襟褙子,挽着规整的圆髻,头上只插一支白玉簪,雕工精巧,莹润剔透。 欧阳氏因笑道:「几位令孙女,可能请过来见见?」许的是次孙女,也不知究竟是哪一位。虽是侧室,却不是平平常常的侧室,也不可轻乎了。 殷夫人习惯性的想先叫素敏过来,话到嘴边,想起徐次辅的交代,勉强改了口,「素华,过来拜见夫人。」 天色越来越热,阿迟一袭浅绿薄锦衫裙,清新美丽的仿佛出水芙蓉,从容优雅的冲着欧阳氏行礼问好。把欧阳氏喜的,「小仙女似的,生的这般好看。」拉过去好好夸了一番。 看欧阳氏拉着阿迟的手舍不得放开,殷夫人心里实在不是滋味。怎么会在南京定了亲呢?如若不然,这丫头躲不过,逃不掉,定是进严府做妾的! 欧阳氏身边侍立着儿媳张氏,抿嘴笑道:「娘,这位可是魏国公未过门儿的妻子,平北侯夫人一眼便相中的儿媳妇。您说,平北侯夫人什么眼光,她相中的儿媳妇,还有不好的?」 阿迟微微低头,做害羞状。她本就生的美,这一低头,神情娇羞,露出天鹅般的优雅脖颈,更加楚楚动人。欧阳氏笑道:「平北侯夫人好眼光,好眼光!」赏了一支雕工奇巧的青玉簪,放阿迟走了。 徐素敏也过来拜见了,也得了一番夸赞,得了一支品相上乘的青玉簪。徐素兰、徐素芳紧随其后,恭恭敬敬拜见了欧阳氏。 最后才轮着徐素心。徐素心身段苗条,一张小脸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看着实在招人怜爱,欧阳氏心疼道:「这孩子定是不好生保养,吃的太少。好孩子,女孩儿是富态些好,有福气,莫太瘦了。」拍拍徐素心的小手,送了她一支卷荷状青玉簪,「多清雅,正配你。」 严首辅出身清贫,和发妻欧阳氏十分恩爱,飞黄腾达之后也只守着老妻一人,身边并不曾有过什么莺莺燕燕。欧阳氏日子过的舒心,没什么烦恼事,看着十分慈祥可亲。徐素心偷偷看了她一眼,眼神中满是向往和孺慕。 徐素心的亲祖母,一直不喜欢这畏怯的孙女,从不曾和她亲呢过。 殷夫人低声跟欧阳氏说了句什么,欧阳氏重新审视徐素心,之后,赏了支镶珠嵌宝的赤金钗。徐素心红着脸拜谢,接过金钗。 徐素心这阵子吃的好,穿的好,用的好,不受刁难,不知不觉间气度已好了许多。欧阳氏看在眼里,满意的很。 内院花厅外搭着大戏台,唱着热闹吉庆戏文-----今天的主客是欧阳氏,欧阳氏年老之人,爱听热闹戏文。 阿迟和徐素敏、徐素心一席,席间还有几位老亲旧戚人家的小姑娘,年纪都不大。有位朱七小姐,是二太太娘家侄女,一派天真的问阿迟,「姐姐跟着令尊令堂另院别居啊?那,每天早上要远道而来跟殷夫人请安,岂不是很辛苦。」 阿迟微笑,「家祖父体恤,命家父、家母和我们兄妹四人,每十日请安一次。那天正值家父休沐,我们全家人一道来拜见祖父,半分不觉着辛苦。」 朱七小姐诧异的睁大眼睛,失口说道:「不是该晨昏定省么,每十日请安一次,姐姐和令尊令堂也好意思?」晨昏定省你懂是什么意思吧,服侍父母长辈的日常礼节,晚间服侍就寝,早上省视问安。 徐素敏冷冷笑着,目光颇为不善,徐素心忧心忡忡看着阿迟,为阿迟担着心。不只二太太坏,她娘家人也不厚道呢,姐姐你莫吃了亏。朱七小姐这是在指责你们大房不孝顺呢,不孝可是顶大帽子,会压死人的。 阿迟慢条斯理问朱七小姐,「太祖皇帝之时,朝中每日举行早朝会;今上即位,改为每十日举行早朝会。不管是每日早朝,还是每十日早朝,太祖皇帝和今上都是明君圣主,对不对?」 朱七小姐有些茫然的看了看徐素敏,表姐,你家这位素华这位姑娘是怎么回事,说着家事,怎么扯到朝政上来了?她说的是明君圣主,这个我可不敢反驳,只能说「是」了。朱七小姐性子还算机灵,忙笑道:「瞧姐姐说的,这还用问么?自是明君圣主。」 「‘臣事君,犹子事父也’。」阿迟神色自若,声音清清冷冷,「做臣子的,君上若命每日早朝,自当从命;君上若命十日一早朝,亦当从命。做儿孙的,长辈若吩咐晨昏定省,不敢推辞辛苦;长辈若吩咐每旬请安,难道便可以忤逆老人家么?」 你……我不过说了一句,你扯出这么一堆做甚?你摆什么大小姐的臭架子,好嚣张。朱七小姐颇觉委屈,娇嗔看向徐素敏,表姐你在徐家不是一向很神气么,快教训教训你这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堂妹。 v第14章[12.12] 徐素敏脸色一沉,把玩着手中的绿玉小酒盅,不置一词。开口讨伐徐素华这件事,我是不能亲自上阵的,懂不懂?在外人面前跟自家姐妹认真拌起嘴,我还要不要名声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徐素敏对阿迟的嫉妒之情不仅没有消散,反倒与日俱增。那乡下丫头要风风光光嫁做魏国公夫人,自己的终身却还不知着落在哪里!心高气傲的徐素敏哪里受的了。 朱七小姐并不擅言辞,心计也不深沉,见徐素敏沉着脸不开口,满心失望,偃旗息鼓,埋头对付起席上的佳肴。表姐我可够对的起你了啊,做了回开路先锋。 席上一名容貌稚嫩的小姑娘,工部胡主事的幼女胡金兰天真开了口,「敏姐姐是徐大小姐,您也是徐大小姐,这是怎么回事呀,妹妹实是不懂。」今天这宴席上大多是老亲旧戚、极亲近的人家,胡金兰的父亲胡主事长袖善舞,胡金兰又一向跟徐素敏投契,故此徐素敏亲自给她下了请贴。 殷夫人过寿,阿迟算是主人家,对客人自是要礼貌斯文,阿迟耐心解释,「我是长房长女,素敏是二房长女,我是长房大小姐,素敏是二房大小姐。」 胡金兰忽闪忽闪美丽的大眼睛,「这么着,岂不是要分家的意思么。分家析产,是大忌讳呢,不孝顺老人,不敬祖先,不尊宗族。」 阿迟浅笑,徐素敏的闺密都是一种风格呀,爱给人扣大帽子,爱给人扣「不孝」的大帽子。小姑娘们,无权无势却要给人扣大帽子,并非易事,明不明白? 「当家人,是很辛苦的。」阿迟循循善诱,细致耐心的跟胡金兰说着话,好像真把她当成天真无邪的少女一样,「要养活一大家子人,极费精神,极费财物。旁的不说,若我们这一房也归到公中,光是一日三餐、四季衣裳鞋袜,便要添出多少来。家父心疼祖父养家不易,便情愿自立门户,自食其力。家父,是真孝顺。」 舆论上,天朝政府是提倡不分家,累世而居,方便解决公民养老问题,贯彻以孝治天下的方针;实际上呢,大家庭不利于收税,不利于管理,政府也头疼的很。 一大家人不分家住在一起,当家人威风是威风了,肩上的担子重不重呀?要管这么多人的衣食住行、婚嫁,是很累的。 胡金兰偷眼看看徐素敏,乖巧的冲阿迟点头,甜甜笑着,「原来是这样,从前我没有想到呢。听姐姐这么一说,我也觉着当家人确是不容易,若子孙已经成大长人,分家也未尝不是好事。」 连着两个人都没讨到便宜,剩下的人也就不敢开口寻衅。算了,徐素华初回京不久,她的底细还不大明白,且弄清楚了再说。 其实依照正常情形,阿迟和徐素敏一样是徐次辅嫡亲孙女,且又是未来的魏国公夫人,这帮少女们便是不结交她,也不该为难她。不过是和徐素敏向来交好,却不过徐素敏的情面罢了,再者,也是看着乡下来的丫头不顺眼,想挫挫她的锐气。 席罢更衣,胡金兰看徐素敏不在跟前,跟阿迟说悄悄话,「姐姐,平北侯府怎的没来人?」新亲家,不是该热热乎乎的么。阿迟落落大方,「巧了,今日孟家老太太也过寿。」孟家老太太是平北侯的岳母,自然要到孟家去。 胡金兰很是羡慕,「姐姐已经定下亲事,却依旧自自在在的,可真好。家姐也是定了亲的,如今被关在家里绣嫁妆,甭说出门了,出她那院子都费劲。」 阿迟微微笑着,并没说话。仲凯的家人真是很好,他娘亲尤其体贴,特地请了天锦城的顶尖绣娘,专为自己绣嫁妆。仲凯的妹妹更有趣,隔三差五来寻自己玩耍,常和自己咬耳朵,「我告诉你怎么降二哥,你记住了啊。」兴致勃勃把她二哥喜欢什么、不喜什么、小时候做过什么糗事,讲的一清二楚。 阿迟心中柔软,他,是很好很好的;他的家人,也是很好很好的。 殷夫人的小型寿宴圆满结束,徐二太太长长松了一口气:欧阳氏看那贱丫头倒蛮中意的样子,看来严家是肯要的。如此,敏儿便没了危险。 徐二太太更加慷慨大方,金的玉的、圆的扁的,流水般往徐素心房里搬。横竖这些东西只是让她开开眼,养出些气度来,莫再畏畏缩缩小家子气,等往后出了阁,按着她的身份,哪配使这些。 徐二太太心里其实是很想埋怨公公徐次辅的,您想献媚严首辅,使什么法子不成,要许出位孙女去!徐家有孙小姐做了妾,说出来很好听么?连带着其余的小姐们也不好说婆家。 想起说婆家,徐二太太泄了气。大房走了狗屎运,定了那么个富贵逼人的东床快婿,敏儿再怎么着,也是超不过去的!想比国公夫人更阔,除非是嫁给一品大员,或是嫁给皇帝。可一品大员哪有年轻的、尚无妻室的?早已白发苍苍,儿孙满堂。皇帝么,向来不娶官员之女,本朝后妃大多来自民间,是平民之女,或不入流的小官吏之女。 还有三房那两个丫头,也是可恶之极。徐二太太恨的牙痒痒,老三两口子做出那种事,罚跪祠堂怎么了,不应该么?他们一撇清,生生是坑了二房,让嫡出二房出了做妾的女儿!素兰、素芳那两个丫头,先是执意陪着罚跪,继而大声哭嚎,「爹爹您怎么了,弟弟,你别昏过去啊。」吵吵的震天响,吵吵的老爷知道了,于心不忍,轻轻放过了三房不说,还嘉奖那两个丫头一番,私房给添了不少嫁妆。 一个两个三个的都有着落了,只有我敏儿还吊在半空!徐二太太心中气苦,难以排遣。她是殷夫人嫡亲儿媳,这么多年来一直在徐府备受器重,从没人敢小瞧。可自打大房一家子回了京,她开始事事不顺,越来越不顺,由不得她不怨愤。 竟然沦落到要对那贱人留下的贱丫头假以辞色!徐二太太气的脸都白了,要不是为了敏儿,徐素心,我定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徐二太太为了亲生女儿不跳火坑,忍气吞声,对着五小姐徐素心和颜悦色,备极关爱,吃穿用度,都给徐素心用上好的。徐素心底子很好,没几个月的功夫,被养的娇美玲珑,稚嫩可爱,整个人也比之前大方不少,站出来,居然也有个大家闺秀的样子了。 八月底,徐素心被郑重带到徐次辅面前,徐次辅审视她良久,点了头。不是说这孩子天生的畏缩,怎么教也教不好么?怎么不过数月光阴,变化如此之大?徐次辅只是对家务不甚留心,并不呆傻,稍一想也便想清楚了,心中对徐二太太这儿媳妇存了厌恶。 徐素心知道事情已成定局,高兴的独自关在房里,快活的转了几个圈儿。她如今也有漂亮衣裳了,腰下系着艳丽华美的石榴裙,裙子飞起来,徐素心的心绪也跟着飞了起来。 终于可以离开徐家了!徐素心莫名的兴奋,严家再差,也不会克扣自己的饮食,动不动就不许吃饭,动不动就罚跪、责打吧?欧阳老夫人看着很慈祥,严璠的母亲眉目也和善,至于严璠的妻子,听说是旧家之女,闺训极严,许是会比徐二太太强上那么一点半点?她若凶悍,自己躲到院子里不出来便是。自己到底是徐家的女儿,她也不能太过分了。 严璠,听说很俊美,很文雅。徐素心转了十几圈,晕晕的躺倒在床上,笑出声来。没有老头子,没有粗俗霸道的男人,还能离开徐家,真好,真好。 v第15章[12.12] 殷夫人和她嫡亲儿媳徐二太太一样,气的肝儿疼。大房、三房全都不孝顺,全都自作主张嫁女,单单坑了循规蹈矩的二房。二房是嫡支,何等尊贵,却要出个做妾的女孩儿!殷夫人本就不喜徐素心,事情尘埃落定后对徐素心更是厌恶,这丫头真给二房丢人,给她爹丢人。 从前,殷夫人若流露出厌恶之色,徐素心会吓的战战兢兢,浑身发抖。如今,殷夫人再怎么脸色差,徐素心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温顺的低下头,视若无睹。 徐素心是徐家年纪最小的姑娘,却是最先出阁的姑娘。九月十六严璠隆重迎娶许家女儿,严府贺客盈门,车马一直排出两里地,门前水泄不通。十一月十六黄昏时分,严家一乘八人抬的大红轿子,从侧门抬了徐素心进府。轿子乍一看上去是大红色,细看,中间杂有粉色纹。 徐素心出嫁之后,严首辅待徐次辅格外和气,坦然不相疑。徐家亲孙女都能到自家做妾,看来老徐真是吓破了胆子,再不敢起异心。 徐郴对这件事一直心存内疚,直到朝中局势越来越平静,徐次辅的处境大大好转,才略好了些;对父亲的内疚过后,又是对徐素心的内疚,这孩子最小,还不到十四,徐家实在亏欠她。 陆芸的想法和徐郴差不太多,阿迟只有慢慢劝他俩,「既然选择从政,必然要面对朝中争斗,谁也不能幸免。不拘是祖父,还是别人,都是一样的。」 「实力和对手相差太远,只好暂敛锋茫,示人以弱;示弱的法子有很多,祖父偏偏选了对女孩儿伤害最大的一种。」他自己不愿卑躬屈膝罢了,更乐意牺牲孙女们。 「至于素心,腊月里素心曾归宁过一次,单看脸色,比在徐家时红润不少,眉宇间添了开朗之色。爹,娘,我头回见素心的时候,她羞怯的很,一眼看上去就是个小受气包。」 徐郴和陆芸都心里都沉甸甸的,这算是个什么事,徐家的姑娘惨到要给人做妾了,日子反倒过的比从前更舒心!可想而知素心从小在徐家过的是什么日子了,这可怜的孩子。 阿迟轻轻笑了笑,「爹,娘,素心如今不是最惨的时候,如果有一天严首辅被祖父彻底斗倒了,再也不得翻身,她才是没有活路。」 不拘是谁,被送到了严家,除非严首辅能一直圣眷不衰,一直把持朝政,否则就是死路一条。徐次辅打算送出去的,根本就是名幅其实的「牺牲」。 徐郴虽一直是闲职,到底是进士出身,为人又聪敏善思,略一寻思也即明了,顿时脸色惨白。父亲一开始是要把阿迟许过去的,是要阿迟去送死?阿迟,我可怜的阿迟。 今天是阿迟把话挑明了,徐郴不得不往这方面想-----他并不是想不明白,他是一直不愿意想明白,一直在逃避。父亲,他从小敬爱的父亲,原来是这般冷酷无情。 夜深人静时,徐郴低声交待陆芸,「娘子,若到了正阳门大街,你一刻也莫离开阿迟。」陆芸红着眼圈点头,「我这也是心惊肉跳的,唯恐阿迟被人算计。」素心嫁了之后,原本有意求娶徐素敏的人家都打了退堂鼓,殷夫人、二太太、徐素敏,心里不知怎么嫉羡阿迟呢。 她们能在公公徐次辅眼皮子底下,把素心作践成那幅模样,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这样的人,这样恶劣的品性,让人不得不防,不得不严防。 转眼间到了腊月初八,各家各户开始忙碌着过年。京城的冬天尤其寒冷,腊月里滴水成冰,陆芸张罗着给丈夫、儿女添大毛衣服-----京城,比南京冷的多。 平北侯府一向爱凑热闹,陆芸正挑拣着皮子,悠然差人送来两箱子上好紫貂、白狐、青狐、红狐、蓝狐,「我家夫人说,粗陋了些,莫嫌弃。」平北侯府差来的管事婆子满脸陪笑说道。 陆芸笑着道了谢,厚赏来人,心里暖融融的。仲凯的母亲真是客气的很,体贴的很,我家阿迟往后若是到南京单过自然好,便是留在京城,有这样的婆婆,魏国公府人再多、再难缠,也是不惧的。 过后,陆芸叫了阿迟来挑拣,「看看,喜欢哪一件。」阿迟仔细瞅了瞅,没多大会儿就挑好了,「我要那件蓝狐,就是整张的那个;还有红狐,火红火红的那个。」 陆芸故意问道:「为什么单要这两件啊。」阿迟很淡定,「这两件,是他亲手猎的。」陆芸似笑非笑看过来,阿迟无知无觉的看了回去,橦橦回回来都会带上他的信,您和爹爹不是知道的么,我又没有私相授受。 陆芸夸张的叹了口气,「女大不中留,女大不中留,赶到明年冬天,或后年春天,早早的给你们办了婚事吧。」女孩儿就是这点不好,养大了,早晚是人家的。 阿迟很孝顺的说道:「别呀,您和爹爹会舍不得我,会想念我的,还是莫要太早。」陆芸嗔怪的横了她一眼,这是女孩儿家该有的样子么,说到婆家都不带脸红的。 母女二人说着家常,冬日里天短,不知不觉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陆芸忽想起,「橦橦十七了吧?还没说下人家?」阿迟不经意说道:「没呢,求亲的人家虽多,总没有伯父能看上眼的,更没有外公能看上眼的。」想娶张橦橦,先要过了张并这一关,然后,还要过了孟赉这一关。 陆芸笑着摇头。孟家老太爷若是按着挑女婿的眼光来挑外孙女婿,这可难了。平北侯当年迎娶孟家五姑娘时,已是名闻天下的征戎大元帅,青年得志,功成封侯,这样的人才一百多年来拢共也没几位啊。 离着元旦越来越近,街道上十分繁荣,车水马龙,家家置办年货、送年礼,喜气洋洋。陆芸悉心备办了年节礼,送往至亲好友处,正阳门大街是不必提了,极丰厚,从吃的到穿的到用的,各色齐备,样样不缺。 腊月二十二,一队英姿飒然的少女护卫着一辆三驾马车从容而来,身后更跟着两辆平顶马车,看样子装的是年货。张橦笑吟吟下来,被迎到内宅,「伯母安好,我啊,奉命来送年礼的。」 张橦一脸灿烂笑容,调皮的冲阿迟眨眨眼睛,阿迟微笑,橦橦是有什么开心事么,乐成这样。陆芸笑道:「伯母还有不少家务事要忙活,橦橦,咱们不是外人,伯母便不跟你虚客套了,你和阿迟自在说话,可好?」 张橦笑盈盈站起来,正要开口,昌化轻盈的走了进来禀报,「夫人,大小姐,张大小姐,姑爷来了!」 徐家只有阿迟一女,这姑爷,自然指的是张劢了。陆芸大为惊奇,「仲凯来了么,他什么时候到的京城?」 v第16章[12.18] 张橦得体的笑着,「伯母,我今儿个一直在家,方才出门的,可没见着他。」二哥你真是爹爹的好儿子,孝顺岳父岳母、讨好未婚妻,没人教你就会呀。 陆芸忙吩咐,「快请!」阿迟淡定说道:「娘亲,橦橦,请恕我要失陪片刻。」陆芸笑道:「去吧。」虽是定了亲,到底未婚,避嫌是对的。 阿迟徐徐起身,退到了屏风后。没多大会儿,张劢高大英挺的身影出现在厅门口,他披着白狐大氅,面上犹有风霜之色,分明是远道而来。 张劢抢上来行礼问安,陆芸忙道:「好孩子,不必多礼,快起来。」张劢行了礼,站起身笑道:「南京事务不多,圣上许我回京过年团聚,因此日夜兼程赶回来的。」 张劢陪着陆芸说了半天话,从为什么要回来、怎么回来、路上是不是顺利,一直说到今儿个上午进了阜城门,还没回平北侯府、魏国公府,「给岳父、岳母带了几坛子酱菜,怕放坏了,便先行送了过来。」 张橦嘴角抽了抽,二哥你会不会说话,什么酱菜连过夜都不能,怕放坏?你应该换个说辞,换个真能放坏的东西,比如新鲜荔枝什么的。 也不想想这季节有没有新鲜荔枝。 张劢定力很好,恭恭敬敬陪着陆芸说话,对一旁的阿橦看也不看一眼。直到陆芸把来龙去脉开了个一清二楚,方想起来,「仲凯,橦橦也在。」 张橦笑嘻嘻福了福,「二哥,我替您送年礼来的。」张劢笑着拱拱手,「有劳,多谢。」橦橦,你就给哥哥捣乱吧,明知道哥哥要来,你抢着替哥哥送年礼? 陆芸笑道:「要过年了,穷忙,竟是匀不出空闲来陪你们兄妹俩。仲凯,橦橦,你们到侧间坐会子如何?」张劢、张橦含笑应了,起身去了侧间。 「哥,你怎么贿赂我?」到了侧间,张橦拉着张劢,笑咪咪敲诈。说吧,你给我什么好处,要是好处不够,我便不替你拐骗肤如新荔的美貌小姑娘。 张劢微笑看了她一眼,悠悠说道:「钟珩这小子,跟我同时到的阜城门。这小子在辽东混了两年,好像捞了不少好处,等哥哥从他那顺出两样宝贝来,贿赂我家橦橦。」 张橦神色一滞,钟珩回来了?他原本是小玉人一枚,美丽的很,在辽东那寒冷之地过了三年,该粗糙了吧?唉,男人还是要好看些方才顺眼,若粗糙了,便不好看了。 平北侯府,一骑纯白色宝马驰至府门,马上的美貌青年飞身下马,姿势优美之极。看门的是平北侯府老家人,老亲旧戚人家的公子、少爷都是认得的,满脸陪笑迎了出来,「钟少爷,您从辽东回来了?这可有好几年没见着您了。」一边殷勤打着招呼,一边命小厮进去禀报,「快去,说吉安侯府六爷到了。」 钟珩年纪不到二十岁,肌肤若冰雪,眼睛如墨玉一般,嘴唇娇嫩的像花瓣,老家人一边满脸陪笑的让着他往里走,一边心里嘀咕着,这美人就是美人,辽东刺有的寒风都没让钟少爷变黑、变粗糙,还是美的这般妖异,简直比大小姐还要好看。 「钟珩来了?」悠然正陪着老爹孟赉、亲娘黄馨在厅中闲坐喝茶,闻言颇有些诧异,「钟珩不是在辽东军中效力么,什么时候回的京呀,怎么没听水姐姐说起过?」 钟珩,是悠然闺中好友水冰心的儿子,一直称呼悠然为「表姑母」。悠然嫡母钟氏出自吉安侯府,是钟珩父亲钟煓的亲姑母,悠然和钟煓算是表兄妹。不过,水冰心在悠然心目中一直是「水姐姐」,而不是「表嫂」。 孟赉哼了一声,钟家男子哪有不风流的,这钟珩何许人也,竟敢肖想我家橦橦?臭小子,凭你也配么。 因着过往岁月的种种华洋纠葛,孟赉对钟家着实反感,连带的也不喜欢钟煓的儿女。小时候倒还罢了,悠然和水冰心一贯要好,常来常往,钟珩模样好看,嘴巴也甜,跟在张勍、张劢身后「外公」「外婆」的叫着,并不招人讨厌。长大后钟珩隔三差五和张橦生气、拌嘴,两人一见面就吵架,护短的孟赉便极不待见钟珩,「臭小子,净招我橦橦不痛快。」 三年前钟珩满怀豪情壮志去了辽东,「建功立业,保家卫国。」他父亲钟煓是很支持的,「男人正该如此!」他母亲水冰心也不反对,吉安侯府以军功起家,钟家男儿从军,是很理所当然的事。 钟珩的祖母孙太夫人实在舍不得钟珩,奈何说不动儿子,管不了孙子,最后迁怒于人,把水冰心臭骂一通,「珩儿要去辽东那苦哈哈的地方,你这做娘的竟不知要拦着,你是死人不成!」 祖母的眼泪挡不住年轻人的脚步,钟珩排徐万难,毅然决然离开了京城。三年过去,钟珩屡立战功,累迁至参将之职,对于一个年方十九岁的年轻人,这已是十分难得。 不过在孟赉眼中,委实不算什么。一则,他是文官,对于武将的升迁不怎么在意;二则,他的五女婿张并,十九岁时已是深孚人望的振威将军,身经百战,刀马娴熟,用兵如有神助,天下闻名。 美人钟珩,生不逢时,有张并这样的盖世英雄横在前头,根本显不出他来——至少在孟赉眼中是如此。 普通人家,是祖父当家;平北侯府与众不同,是外祖父当家。张勍、张劢娶媳妇,孟赉是不大管的,横竖两个外孙子主意正眼光好,相中的小姑娘定是不坏;张橦嫁人,孟赉很霸道的吩咐过,「橦橦的夫婿,我要亲自过目。」张并自是唯唯诺诺,「是,爹爹,您给掌掌眼。」岳父挑女婿的眼光极好,橦橦吃不了亏。悠然也笑咪咪答应了,「成啊,您给橦橦挑个东床快婿,往后橦橦成了家,您跟她过日子去。」就甭整天教训我了。 钟珩进到上房的时候,屋里只有悠然和孟赉。孟赉用挑剔的眼光上上下下打量钟珩,不得不承认,这小子的确美貌,不过阿悠说的好,一个男人又不是花瓶,要那么好看做什么? 钟珩上前行礼问安,孟赉淡淡说着,「不必客气。」悠然笑咪咪道:「阿珩,快起来。好孩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路上得有两个月的功夫吧,这可是累的很了。」 不管是孟赉的冷淡,还是悠然的亲热,钟珩都报之以得体的微笑。时值寒冬,钟珩的笑容却让人想起春花,想起秋月,想起夏日清晨晶莹的露珠,澄澈而美好。 「姑母,我才进京城,还没回家。」钟珩的声音清清朗朗,悦耳动听,「秦指挥有书信带给姑丈,我忖度着怕是事体紧要,便先送过来了。」秦指挥是张并旧部下,钟珩的上司。 v第17章[12.18] 悠然接过书信,笑道:「等你姑丈回来,我交给他,再也错不了的。」命钟珩坐了,侍女端上汝窑青瓷茶盏,盏中是香气扑鼻的太湖春茶。 钟珩恭敬的跟孟赉叙着话,「外公您身子一向可好?我得了几支百年老参,还有几瓶用虎骨泡的药酒,特地孝敬您和外婆的。对了,怎么没见外婆她老人家?」 孟赉淡淡道:「她不喜见外客。」臭小子,你打量着橦橦和她外婆在一处,对不对?你猜错了,橦橦不在家,今儿个你即便能见着外婆,也见不着橦橦。 任凭钟珩怎么如何谦恭,孟赉始终不冷不热,不肯假以辞色。悠然心中暗乐,钟珩这小子跟他老爹钟煓一样,性子并不好,这会儿挨了半天白眼,竟还能镇静如常,也算历练出来了吧。 悠然有心要帮帮水姐姐的爱子,偏偏孟爹固执的很,根本不许她插嘴。这天钟珩铩羽而归,没见着姑丈,没见着两位表哥,当然更没见着阿橦表妹,就被孟赉轰走了,「令尊令堂想必牵肠挂肚的,回罢。」 悠然到底心中不忍,不顾老爹刀子般的目光,笑咪咪邀请,「回去跟你母亲说,若她闲了,来我这儿逛逛。这阵子穷忙活,有日子没见着她了。」 钟珩在孟赉面前是小心翼翼的,到了悠然跟前,就自在的多,「姑母家菜肴讲究,我最爱吃。若我陪着娘亲一道来了,姑母可别嫌弃我。」 「不会嫌弃。」悠然假装看不见老爹眼中的愤怒,笑盈盈告诉钟珩,「你最爱吃的菜是东坡肉,姑母一直记得呢,到时吩咐厨子做给你吃。」这么好看的男孩儿,哪怕爱吃排骨也成啊,居然爱吃红烧肉,和他的形象严重不匹配。 钟珩还没回自己家,当然没法在平北侯府久留,告辞悠然、孟赉,缓步出府。服侍他出内宅的是位相貌甜净、机灵的侍女,不时用羡慕的目光偷偷看他一眼,眼神中满是惊艳。 钟珩笑的浅淡而诱人,「你是姑母的侍女么?我从未见过。」侍女虽然贪看美色,理智尚在,笑道:「我服侍夫人已有六年了,少爷想是见过我的,不过早忘了。」 钟珩停下脚步,「不会,若我见过你,定会记得。」侍女白净面庞飞上红云,是说自己容貌出众么,所以他若见过一面,便不会忘记? 侍女正在脸红心跳之时,听得钟珩柔声相问,「你家大小姐呢,怎的没看见?」侍女脱口道:「大小姐出门了,您自然看不见。」 不知不觉间已到了垂花门前,钟珩礼貌告别,「承蒙远送,足感盛情。多谢,请回。」拱拱手,扬长而去。 侍女呆呆看着钟珩的背影,大公子二公子都是相貌出众的男子,却不似他这般美的妖异,连背影都让人浮想联翩。钟六少爷,真是绝世美貌,垂涎啊,垂涎。 钟珩出了平北侯府,飞身上马,疾驰而去。好你个张橦,大冬天,天寒地冻的,你不老老实实在家里呆着,出去瞎跑什么? 钟珩到了吉安侯府,悄悄走角门进去,吩咐守门的仆役不许声张。还是先回房看看爹娘吧,若是被祖母知道自己回来,定会霸上半天不放,想跟爹娘好生说说话都难。 这会儿天色已晚,他老爹钟煓已经下班回家。钟煓年轻时有「玉人」之称,是名闻京城的美男子,如今人到中年,姿色依旧不减当年,风姿秀异,所过之处,世人瞩目。 水冰心和他年纪相近,因已育有三子两女,身材有些丰腴。她年轻时削肩蜂腰,风流袅娜,弱不胜衣,谁也没想到就她那样的身体,居然顺顺当当生下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如今的水冰心面如银月,明艳中又带有可人的温婉,她是聪慧的女子,跟她相处,让人如沐春风。 水冰心见丈夫回来,温柔迎上去替他宽了大衣服,口中打趣着,「钟指挥使,今儿可曾巡城?家里没的鲜果子了,指着你带回来呢。」 钟煓夸张的叹了口气,「唉,如今的大姑娘小媳妇,忒没眼光!似你夫婿这般的玉人上街,竟连车鲜果也赚不来。」还不如潘安那厮呢,人家出门一趟,一家人不用买水果了。 夫妻二人正开着玩笑,侍女惊喜的进来禀报,「六少爷回来了!」怎么一丝风声没听着,六少爷就回府了呢?这下子可好了,虽然不能看不能摸的,能偷偷看一眼六少爷,惊鸿一瞥,也知足了。 钟煓有点不明白,「阿冰,珩儿跟你说过么,他要回京?」水冰心微笑摇头,「从没听他提过。」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心中都是感概,珩儿长大了,有主意了,会自作主张了。 同是不速之客,张劢的待遇和钟珩截然不同,徐家上上下下待他亲热的很,没一个给他脸色看的。他运气比钟珩好的多,没白去徐家一趟,想见的人、该见的人,一个不拉,全见着了。 张橦虽是索贿不成,还是很慷慨大度的亲自出马替他拐来了肤如新荔的美貌小姑娘——他的未婚妻阿迟,「呶,这里只有你们两个啊,你们细诉相思之意好了,我在处间守着。放心,我会守的严严实实,连水也泼不进来。」把阿迟推到张劢身边,表功的对张劢扬扬眉,得意洋洋走了。 大半年没见,阿迟又长高了一截,小腰似风中的杨柳,细嫩轻柔。她向来是愈到冬天,肤色愈白皙,欺霜赛雪的雪白小脸,如凝脂,如新荔,吹弹得破。 张劢痴疾看着眼前的女孩儿,眼神又温柔又大胆。她长大了些,更美了,风度更娴雅,头这么微微一低,似夏日傍晚轻风中摇摆的水莲,不胜娇羞。 阿迟被两道火热的目光盯着,竟是从容镇静不起来,心怦怦直跳,小脸泛上一层粉晕。哪有这么盯着人狠看的?这人越来越无赖了,目光灼灼似贼。 「伸出手。」阿迟板着小脸命令道。张劢很听话,伸出修长精致的手掌,摊到阿迟面前,「是要这么伸么?」口气很殷勤,态度很谦虚。 阿迟看了看伸到面前的这只手,从荷包中取出一个样式朴素大方的钻石戒指,「送你的,也不知大小合不合适。」大估摸着去银楼打的,该是差不了多少吧。 v第18章[12.18] 「合适,一准儿合适!」张劢喜出望外,她送我戒子了!阿迟,你送的戒子,哪会不合适呢?即便不小心大上一圈或小上一圈,也是合适的! 张劢欣喜若狂的神情映到阿迟眼中,阿迟心怦怦直跳,板着小脸,严肃认真的吩咐,「呶,在这里了,你自己戴上。」他都这样了,自己如果亲手替他戴,不定会怎么放肆呢。 张劢头低垂下来,柔声反对,「当初我送你戒子时,亲手替你戴上,何等体贴。阿迟,咱们公公平平的,你也亲手替我戴,好不好?」 屋中间放着一个象鼻三足金胎珐琅大火盆,火盆上盖着铜罩,大约是火力太猛,阿迟小脸儿通红,比天边的朝霞还要灿烂明亮。你亲手替我戴,所以我也要亲手替你戴;你还亲过我呢,我是不是也要亲回去? 张劢白玉般的手掌伸在阿迟面前,面目含笑,眼神中满是期待。阿迟是位心地善良的好姑娘,不忍心让别人失望,故此勉为其难的拿着钻戒,替张劢戴在右手中指上。说来也巧,这戒指戴了上去,不大不小的,正合适。 「还有呢。」张劢的声音温柔中透着无赖,戴着戒指的右手依旧伸在阿迟面前。我除了替你戴,还亲过你雪白纤细的小手,你不能偷工减料啊。 「还有这个。」阿迟捉住他的手掌打了一下,声音十分清脆。张劢柔情万千看着眼前的小美女,就连打人,她也打的这般清脆,这般悦耳,让人心里酥酥麻麻的,说不出的受用。 「亲家伯父回来了?已经到了垂花门前?」外间,张橦扬声问着侍女,分明是在给里边的两人通风报信,「甚好甚好,有日子没给伯父请安了,怪过意不去的。」 「佩槿,带我去上房,拜见伯父。」张橦唤着侍女的名字,吩咐侍女服侍她去上房,「亲家大哥哥也回来了?阿述阿逸也回来了?好好好,真热闹,我喜欢。」语气中满是幸灾乐祸之意。可怜的二哥,或许甜言蜜语都没来的及说呢,美貌小姑娘的爹爹、哥哥、弟弟便全都回家了,二哥满腹相思,无处倾诉啊 张劢依旧温柔缠绵看着阿迟,根本没有动身的意思。阿迟淡定说道:「戒子送了给我,往后便不许再送旁人;收了我的戒子,便不许再收旁人的戒子。」 张劢轻笑,「往后我也不会亲旁人的小手。」我既亲了一位仙子般的小姑娘,便不会再亲旁人了。 阿迟脸更红了,轻轻啐了一口,轻薄狂徒,不经人家允许便动手动脚的,很欠尊重。从前的事便算了,往后若再轻狂,定要……定要,狠狠打一顿。 张劢深深看了阿迟一眼,转身轻捷的出了门。等徐郴父子四人回来的时候,张劢、张橦正满面笑容的坐在上房,陪陆芸说着家常。 徐述、徐逸面露惊喜,姐夫不是在南京么,怎么会出现在京城?姐夫既来了,白胡子老公公也该来了吧,甚好甚好,有趣有趣。 张劢、张橦兄妹迎上来行礼厮见,徐郴、徐逊俱是喜悦,「仲凯,许久不见,这可想死我们了。」对张橦也客客气气的,这是阿迟的小姑子,尊贵的客人。 等坐下来慢慢叙了会儿话,徐郴才知道张劢远道而来,还没有回平北侯府、魏国公府,温和吩咐道:「仲凯,今晚先不留你便饭了。你先回府见过令尊令堂,明日若空闲,过来陪我喝酒谈天。」 张劢恭敬答应了,又说道:「因有季家舅父的书信,和季家舅母备的年礼,故此及时送了来,恐迟了不恭。」徐逊听到「季家」两个字,俊面通红,感激的看了张劢一眼,心里十分承情。 张劢和张橦一起行礼告辞。陆芸见徐郴如此,也不多留,只说,「仲凯,橦橦,天冷路滑的,千万小心。」张劢、张橦笑着答应,「是,一定不敢骑太快。」 徐氏三兄弟送他们出来,徐逊红着脸道谢,张劢微笑,「舅兄客气。」徐述、徐逸跟在张劢身边叫姐夫,张劢一手牵着一个,低头温柔细致的跟他们说着什么,耐心之足,令人惊异。 张橦看在眼里,眉飞色舞的想着,这个段子,回家后定要跟爹娘、外公外婆、师公、大哥好好学一遍,二哥无师自通,真会讨好大舅子、小舅子呀。 出了徐家,张劢也不骑马,和张橦一起坐马车。张橦的马车是张并、悠然精心布置的,宽大舒适,诸物齐备。张橦倚在靠背上,笑嘻嘻说道:「肤如新荔的美貌小姑娘见着了,二哥高兴吧?美貌小姑娘是我拐来的,功不可没,二哥莫要过河拆桥,该给的贿赂,不能省。」 「辽东的珍珠很不坏。」张劢慷慨大方的答应着,半点不费思量,「二哥明后日便冲钟珩那小子多要几串,酬劳我家橦橦。」 「不成!」张橦坐直上身,态度蛮横,「从旁人那儿顺东西,没一点儿诚意!二哥您自己给,要您的心爱之物方可。」我替你拐来心上人,这可值多了呢。 张劢闲闲靠在车厢上,脸上的笑容悠闲而浅淡,「甭替钟珩那小子心疼东西,吉安侯府家大业大,不差这仨瓜俩枣的。」 张橦怒目瞪了自家没良心的二哥一会儿,狐疑问道:「二哥,那小子在辽东许久,不会变粗糙了吧?」张劢失笑,「不会,那小子天生丽质,大太阳底下晒上大半天,晒脱层皮,过后依旧肤如凝脂。」 张橦松了口气,放心的靠了回去。张劢好笑的看着她,「橦橦,男人最重要的是人品,不是相貌。」傻丫头只注重容貌,实在太过浅薄。还好在有外公、爹娘在,无论如何不会让她吃了亏去。 张橦嗤之以鼻,「相貌一眼便能看见,人品能么?浅显易懂之处不在意,倒要在意那些隐秘难懂之处,这是什么道理。」 兄妹二人一路拌着嘴,不知不觉间已回到了平北侯府。张劢已有一年多没回京城,孟赉、黄馨早已想的不行,孟赉还好,坦然自若的坐着,看外孙的眼光格外温存而已;黄馨拉着张劢的手,眼圈也红了,声音也哽咽了,「劢劢,外婆想你啊。」 张劢打小便嘴巴甜,会哄长辈,乖巧的表明心迹,「外婆,我也想您,可想您了。我特意从夫子庙、沿途名胜之所买了不少好玩的物件儿,全是孝敬您的,。」 v第19章[12.18] 黄馨小时候日子过的苦哈哈,从小生活在恐惧、惶惑之中,根本没有过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后来日子安稳了,便喜欢一些小孩子才喜欢的玩器,按照悠然的理解,她潜意识里是想找回一些童趣,弥补幼时的遗憾。张家三兄妹都知道外婆这点爱好,但凡出了门,常会买些新鲜有趣之物送给黄馨,博她一笑。 张劢从小练就的拍马屁功夫十分到家,没多大会儿便把外公、外婆哄的喜笑颜开。他外婆黄馨是一向好哄,外公孟赉则是年纪越大,越迁就孙子,逐渐到了纵容溺爱、无所不至的地步,哪舍的给张劢脸色看。 虽然如此,孟赉还是故意板着脸训了一句,「长久没回来,不知道长辈们想你?巴巴的先跑到徐家去,对着岳家献殷勤么?」 悠然笑咪咪看着老爹、儿子,劢劢啊,你哄好了外公、外婆,该轮着你娘亲我了吧?劢劢你只顾着着岳父岳母,把爹娘抛在脑后,快来抚慰爹娘受伤的心灵。 张劢哄好外公外婆,又甜言蜜语哄着悠然,「娘,这才几个月没见您,您怎么又年轻了几岁?再这么下去,我该叫您妹妹了。」悠然大乐,眉毛弯弯。 张并、张勍坐在太师椅上,含笑看着眼前这温馨的一幕。阿劢这臭小子就有这本事,先把外公外婆气着,然后又给哄回来,从小到大,从未失手。 晚上一家人亲亲热热吃着晚饭,也算是家有喜事,悠然破例允许老爹、丈夫、儿子们喝酒,「略喝几杯便可,不许喝醉。」不过真喝开了,几杯可打不住,悠然也不去深究。 「还好师公他老人家不在。」悠然安慰自己,「若是师公在么,那可不成了,定要喝的酣畅淋漓,不醉不休。」华山老叟在京郊遇着旧友,联床夜话去了。 晚饭后,品茗谈天。悠然喜滋滋伸出手腕,炫耀皓腕上两只一模一样、水润莹透的老坑玻璃种满绿手镯,「最难得是一模一样,往后大儿媳、二儿媳,人手一只。」看看我多公平,不偏不向的,阿勍小媳妇儿、阿劢小媳妇儿,一视同仁。 张勍是老大,性情沉静,喜怒不形于色,依旧稳稳当当坐着,客气的冲悠然道了谢,「纯净无瑕,明亮浓郁,一眼看过去便知是玉中极品,多谢您。」 张橦悄悄拉拉张劢的衣襟,「二哥,她这阵子不知怎么的,跟手镯较上劲了。前些日子她手腕上常常戴着好几只玉镯,看见美貌小姑娘便送一只,人人有份。」 张劢低声问妹妹,「橦橦,娘亲是不是背着爹爹到宝井开矿去了?」云南永昌府孟密宣抚司辖下,有一翡翠产地宝井,所产之玉凝灵通透,玉质坚韧致密、细小幼滑,天下闻名。 张橦不厚道的乐了,「最好没有,否则,爹爹不答应的。」他们的老爹张并对妻子千依百顺,百般迁就,唯独有一点,不许妻子琢磨着开铺子赚钱,「养家是男人的事。」张并很坚持。 兄妹二人咬着耳朵,张并淡淡看了过来。跟妹妹说话,什么时候不能说?你娘眼巴巴的等着你夸奖、道谢呢,没眼色的阿劢。 张劢忽觉芒刺在背,忙走到悠然面前娴熟的拍起马屁,「您最爱惜晚辈了,能做您的儿女,我和大哥、小妹真有福气。娘,这翡翠水头极足,您戴着最好看,又何必给她们呢。」 悠然最了解自己的儿女,乐了一会儿,笑咪咪说道:「既然劢劢说我戴着好看,那我便自己留着。嵘嵘和阿迟么,改做镶祖母绿、猫睛的金冠,如何?」 张勍好似根本不明白玉镯和金冠的区别,依旧客气道谢,「甚好,多谢您。」张劢听说人手一只的玉镯改做珍贵稀有的祖母绿、猫睛,俊面含笑,把黄馨、悠然、张橦这老中少三代女子一通猛夸,哄的她们个个欢喜。 这么和谐美满的家庭,也是有遗憾和不如意的。元旦将至,张劢虽千里迢迢回了京,却不能在平北侯府过年。他是魏国公,魏国公府那摊子事,他想管也得管,不想管也得管。 张勍、张劢小时候抓阄,张勍抓了「平」字,继承平北侯府;张劢抓了「魏」字,继承魏国公府。小时候张劢很是抱怨,「凭什么我最倒霉?」不只抱怨,还捉住张勍耍过赖,「哥,咱俩换换。」那什么魏国公府,我才不想要。 当时已是尘埃落定,张劢耍赖也没用。因着这爵位,张并、悠然对次子很觉抱歉,却没什么好法子。魏国公府开国元勋,却人才凋零,张并这流落在外的子孙功成封侯,魏国公府哪会放过他,无论如何要认他回去。 天朝最重孝道,父族遗弃子弟,子弟只好自力更生;父族要认回子弟,朝中自大至下没有不支持的。想要永不认回魏国公府,便会被视为数典忘祖,断断不可能。 张劢这年纪轻轻的魏国公,艳羡的人很是不少。其实张劢半分不愿要这国公爵位,宁愿单单是平北侯府二公子,何等逍遥自在。 晚上回了房,张并跟悠然商量,「阿劢一个人回去,定是憋气的很;若咱们全家都回,岳母一定不肯跟着过去,未免凄凉。」让儿子一个人回魏国公府,他舍不的。让黄馨一个人留在平北侯府,他也不忍心。 「顶多再烦恼一年!」悠然是个乐天派,凡事总往好处想,笑咪咪做着美梦,「明年冬天,咱们便把阿迟娶进门,让劢劢小两口在南京自在渡日。有佳人陪伴,劢劢这没良心的臭小子可就乐呵了,不用咱们再操心。」 「明年春天娶大儿媳妇,冬天娶小儿媳妇,岂不是极顺溜?儿女都是债,他们娶了妻成了家,这债算是还了一大半,做爹娘的可以卸下重担,喘口气儿了。」 「儿子长大了是媳妇的,女儿长大了,是人家的。」悠然兴冲冲下了结论。等到儿女们该娶的娶了,该嫁的嫁了,自己便是无债一身轻,解放了。 张并一向迁就妻子,这时却表示有不同意见,「儿子长大了自是媳妇的,女儿长大了,却不是人家的。」女儿永远是爹娘的心肝宝贝,可不是什么「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悠然拍拍他坚毅深沉的面孔,笑吟吟道:「橦橦如今还小,慢慢挑拣夫婿便可。若有合心意的,便谈婚论嫁;若没有十分合心意的,不必勉强。即便是往后橦橦出了阁,若日子不舒心畅意,咱们随时接她回来,好不好?」 张橦有个好出身,有实力又满心疼爱她的爹娘、兄长,她的择偶,完全可以主要考虑是否两情相悦,其余的细枝末节,尽可以忽略。 v第20章[12.18] 张并微笑,「总之我闺女不能受委屈,一点委屈也不成。」悠然点头,若是父兄如此得力,橦橦还要像这世上大多数女子一样,委曲求全,「贤惠大度」,那可是图什么呢。 做父母的是这般想,一门心思想做张橦公婆的那一对夫妻,对张橦也是满心疼爱、纵容。吉安侯府,为钟珩接风的家宴散了之后,钟煓和水冰心回了房,也在谈论自家宝贝儿子,和宝贝儿子心尖上的姑娘。 「娘知道阿珩一回京便去了平北侯府,气的脸都白了。」水冰心很有些歉意,「阿珩委实孟浪了,很该先回府跟娘请安,跟家人团聚,次日再行出门拜访亲友。」 「这有什么,阿珩奉了上司之命代送书信,自然比家务事紧要些。」钟煓闲闲倚在炕上,根本不以为意,「我已跟娘仔细讲过这道理,她老人家也已转怒为喜。」 水冰心犹豫了下,「阿珩的心意,我自是明白。若阿珩能娶了橦橦,真是求之不得的美事。要不,我再跟阿悠提提?」三年前是委婉提过一回的,被同样委婉的回绝了。 「提是可以提,只怕提也无用。」钟煓想想平北侯府回绝的因由,眉头微皱,「爹爹和大伯是亲兄弟,两人要好了一辈子,到如今也不肯分家。表妹和妹夫把橦橦看的眼珠子一般宝贝,哪放心让她嫁到吉安侯府,服侍这许多长辈?」更别提,这众多长辈之中,还有两位看她极不顺眼的。 吉安侯夫人王氏,和钟煓的母亲孙氏,妯娌两人都不喜张橦。王夫人是因着对孟家不满,孙夫人则是因着对悠然的出身不满。 王夫人对孟家不满的因由,多了去。孟赉是钟家女婿,晚年却和嫡妻钟氏渐行渐远,渐渐的相敬如冰,王夫人这娘家嫂嫂疼爱小姑,自然反感孟家。另外,王夫人的庶女钟灵是悠然娘家弟媳妇儿,在孟家如鱼得水,小日子滋润的很。王夫人一向不待见钟灵,钟灵过的愈舒心,她愈厌恶,愈鄙夷孟家。 孙夫人对孟家倒是满口称赞的,但是接受不了悠然的出身。悠然的生母原是婢女,在孙夫人这贵妇眼中悠然早已被打上「婢生女」的印记,再怎么富贵、风光,这印记是消不掉的。 「婢生女的女儿,能好到哪儿去?」孙夫人态度坚定,根本不容许钟煓、水冰心有异议,「况且她还跟着孟悠然那婢女出身的亲娘长大呢,教养一定差,这样的女孩儿,配不上阿珩!」 王夫人、孙夫人都已是老年人了,根深蒂固的想法,极难改变。钟珩若想求娶张橦,便难上加难。当年水冰心亲自探悠然口风的时候,悠然并没跟张并商量,便婉言谢绝了:吉安侯府和孟家那一段又一段不愉快的往事,实在提不起。 吉安侯钟元、钟煓的父亲钟亨,对这门亲事倒都是极赞成的。他们都曾是军中要员,子弟也多在军中效力,若能和平北侯做了亲家,锦上添花,烈火烹油,有百利而无一害。 吉安侯府和大多数人家一样,当家作主的是男人,是钟元、钟亨两兄弟。王夫人也好,孙夫人也好,她们再反对,再不喜,只要钟元、钟亨点了头,平北侯府点了头,钟珩和张橦的亲事便会水成渠成。 可悠然明知道吉安侯府和孟家的恩恩怨怨,明知道王夫人、孙夫人不喜阿橦,怎会同意嫁女?张并更甭提了,钟珩对他闺女不够俯首帖耳,根本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 钟煓、水冰心把前因后果仔细盘算过,心里都是没底。爱子的心意,不忍无视;长辈的偏见,毫无办法改变,四十不智已是一辈子愚,更何况两位年近古稀的老人家?张并、悠然爱女之深,他们心知肚明,钟家这状况若是改变不了,根本不可能许配张橦。 钟煓凝视想了片刻,低声和妻子商量,「要不,咱们想法子让阿珩长驻江南,橦橦和阿珩在江南鱼米之乡渡日,逍遥自在,可好?」 水冰心微笑,「别人且不说,橦橦外公外婆先就不答应。一手养大的宝贝外孙女要远嫁外地,常年不得相见,这还得了。」 钟煓沉吟半晌,心中很费踌躇。实在不行,想法子让父亲和大伯分家如何?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虽是亲兄弟,也没有一辈子不分家的道理。老侯爷、太夫人早已亡故,这时候父亲和大伯分了家,任是谁也说不出什么。 老哥儿俩分了家,自己也和哥哥们分了家,到时橦橦嫁过来,自己和阿冰拿她当亲女儿似的疼爱,绝不让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表妹和妹夫该放心了吧? 钟煓不确定的想着,并没敢说出来。钟元和钟亨肯不肯分家,钟亨这一房肯不肯分家,根本不是他能掌控的。再者说,钟元、钟亨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老哥儿俩要好了一辈子,若是临老不能聚首,要分家,老哥儿俩岂不伤心。 夫妻二人满怀心事的歇下,一夜不得安眠。 第二天,钟珩早早去了平北侯府。钟珩一边骑马疾驰,一边恶狠狠想着,「张橦,今儿个定要堵着你,与你好生理论。」 张劢不在平北侯府。他早早的到五福斋买了徐郴爱吃的酱牛肉,到六味阁买了陆芸爱吃的点心,去了灯市口大街徐家。 张劢一到,徐述、徐逸便高高兴兴扑了过来,大声叫「姐夫」。他俩已放了假,不必再上学,开开心心准备着和姐夫、白胡子老公公一起玩耍。 徐逊意味深长的微笑着,「仲凯,用过午食,请至我书房一叙。才得了幅名画,仲凯家学渊源,帮着赏鉴赏鉴。」他笑的实在不同寻常,张劢心怦怦直跳,忙答应了,「一定,一定。」 徐郴才到京城任职不久,京城礼部事务繁多,和南京的清闲大不相同,徐郴这几个月忙于公务,颇感疲惫。今儿好不容易能歇息,顿有「偷得浮生半日闲」之感,命人备了上好梨花白,和儿子、女婿饮酒谈天。 「仲凯若得闲,可去一趟正阳门大街。」席间,徐郴缓缓说道:「家父惦记你许久,惜未得见。」张劢既回了京,依着礼节,总要拜见徐次辅的。 「是,岳父。」张劢恭敬答应,「家父家母昨儿还念叼着,命我到正阳门大街拜见祖父。」这是一定的,要娶徐家女儿,哪能不拜见徐家祖父。 徐郴微笑,「仲凯明日可得闲?若明日得闲,咱们同到正阳门大街。」张劢自是知他心意,笑道:「巧了,正打算着明日过去。有岳父带领,我这心里可就有底了。」 v第21章[12.23] 和和气气一起吃了中午饭,徐郴面有倦意,去书房小憩,「仲凯,我要失陪了。」他自从吐血之后,身体有些虚弱,受不得劳累,一直在延医调养,习惯午饭后略歪一歪。 如果是普通的女婿,这时彬彬有礼的跟岳父告辞,请岳父慢走,也就算是周到了。不过张劢显然不是普通的女婿,坚持和徐逊三兄弟一起送徐郴回了房,亲自服侍他歇下,方才轻手轻脚出了门。 四人一起往徐逊的书房走着。徐述崇拜的仰头看着张劢,「姐夫,您什么都会,什么都做的完美无缺!连给爹爹掖被角,也是又轻柔又体贴。」徐逸赞同的点头,「姐夫您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张劢亲呢摸摸他俩的小脑袋,「我晚晚给师公掖被角,纯熟之极。阿述、阿逸学过《卖油翁》吧,‘无他,但手熟尔’。」 徐述、徐逸同时大声说道:「学过,知道!」徐逊笑着训斥,「两个小淘气,知道什么?各拿一本《欧阳文忠公文集》,找到《卖油翁》,全文默写一遍我看。另外,逐字逐句译出来,用词要典雅。 徐述、徐逸一向惯于被大哥考较功课,当下也不觉有异,到了徐逊的书房,也不假手小厮,兴冲冲亲自搬板凳踩上,到书架上取了《欧阳文忠公文集》下来,神气活现的保证,「不就是默一遍、译出来么?哥,我俩才思敏捷,很快做好!」 两位小小少年留在厢房做功课,徐逊陪着张劢去了上房,「仲凯,这幅山居图,一起赏鉴赏鉴。」张劢凝神观看许久,赞道:「用墨淡雅,疏密得当,极富意境。」 徐逊红着脸站在张劢身旁,期期艾艾问道:「仲凯,你临出南京之时是见过我岳父岳母的,两位老人家可安好?」张劢依旧专注看画,「甚好。不只季家舅父、舅母,其子女亦是人人平安喜乐。」 徐逊脸更红了。 张劢不动声色的品评着墙上的山成图,「这幅画墨色浓淡干湿并用,极富有变化,极灵动有生气。舅兄,您说可是?」徐逊回过神来,忙道:「仲凯所言极是。」其实张劢说的什么,他根本没怎么在意。 两人在老红木太师椅上坐下,书僮捧上茶来,品茗谈天。「仲凯,羽林卫指挥使冯峻,近来可是触怒了圣上?」徐逊好似不经意的问道。 张劢沉吟道:「老冯能放下身段,甭管对着谁都能称兄道弟,人缘好的很。圣上面前更是尽心尽力,惟命是从,不过此人生性好饮,酒后入宫,扰了圣驾,已是难以挽回。」 张劢颇有些奇怪,羽林卫属宫中近卫,和徐家这样的文官之家向来没什么瓜葛,怎么舅兄会关心起冯峻? 徐逊脸上的红晕已慢慢下去,心情也渐渐恢复正常,闲闲说道:「如此,羽林卫指挥使,岂不是即将要换人了?仲凯,以你的资历,可能中选?」羽林卫指挥使,向来和锦衣卫指挥使、金吾卫指挥使等一样,选用皇帝亲信的武将。 「我一定不能中选。」张劢微笑,「我若中选,岂非要留在京城?不瞒舅兄说,魏国公府人多事杂,烦难之处,不可胜数。当日求亲之时,家父家母已承许过,我会和令妹在南京自在渡日。」 皇帝如果有意让自己以都督佥事的身份兼任羽林卫指挥使,那对阿迟可太不公平了。本来能和自己在南京双宿双栖,悠哉游哉,却要变成留住京城,和魏国公府林氏之流斗智斗勇。大好青春年华不用来享受,却虚掷在内宅争斗上,何其不值。 「只怕仲凯太过出色,躲也躲不过。」徐逊含笑看向张劢,「若是陛下赏识,赐下近卫指挥使之职,难不成仲凯可以推脱?」 「山人自有妙计。」张劢胸有成竹,「舅兄放心,我一定不会任近卫指挥使的。」原来舅兄是担心自己留任京城,娇嫩可爱的阿迟便要受些辛苦,和魏国公府诸人周旋。舅兄真是疼爱妹妹,不比自己疼爱橦橦差什么。 这所庭院是徐逊的书房,厢房也好,上房也好,都置有一列一列的书架,书架上满满的摆着书籍。张劢话音方落,某一角落里的书架后,好像发出一声浅浅的叹息。 张劢笑道:「也不知阿述、阿逸功课做的怎样了,有没有什么不懂不会之处。」徐逊缓缓站起身,「仲凯,失陪,我过去看看两个小淘气。」张劢微笑点头,「舅兄请。」 张劢目送徐逊出了门,轻飘飘从椅子上起身,没有一点声息的走到角落里那坐书架后。书架后头盈盈站立一名纤秾合宜的丽色少女,不是阿迟,却是哪个。 「从前是盯着看我,这会子是偷偷看我。」张劢轻笑,「我必要一一看回来的,除本金之处,利息另讨。你看我的时候,我大大方方的;等到我看你的时候,你也不许小气了。」 阿迟白了他一眼,「我明明是偷听好不好,哪里偷看了。你瞅瞅,隔着这么厚厚的书架,我偷看谁去?」人家是不放心,想听听你怎么说罢了,你这无赖。 阿迟眼波流转,娇嗔动人,张劢心都酥了,低声说道:「放心,我会护着你,不许人欺负你。咱们不在京城凑热闹,你跟着我回南京逍遥渡日,过神仙般的悠闲日子。」 阿迟小脸粉粉的,轻轻啐了一口,「谁要跟你回南京。」婉转娇柔,纯是小儿女之态,张劢温柔认错,「不是你跟着我回南京,是我跟着你回南京。」 平北侯府,此时此刻也是一位青年男子和一位丽色少女独处,不过和张劢、阿迟不同,他俩一见面就吵架,吵了个不亦乐乎。 「张橦,大冬天的你冷不冷,往外头跑什么?自己身子骨娇弱,还不知道好好保养!」钟珩站在窗前,冲着张橦咆哮道。 他天生丽质,便是生起气来,也是形容昳丽,光彩照人,张橦站在桌案旁,好奇的看了他一会儿,先是啧啧称奇,「钟珩你真妖异,这么气急败坏了,竟然还是好看。」继而拍案大怒,「你算哪棵葱呀,居然敢管本大小姐?」我外公外婆,我爹娘,我大哥二哥,哪个不是软语哄我,何曾这般嚣张过? 钟珩更加气急败坏了,「张橦,跟你说过至少八遍了,不许说我好看!」一个男人,建功立业靠真本事,可跟脸蛋长什么样子没干系。 张橦笑嘻嘻道:「为什么不许说你好看?我又没说谎!你上大街上转一圈去,最好再乘辆大马车,没准儿你家就不用买果子了。对了,你要把车帘掀起来,把你这张脸露在大姑娘小媳妇面前才成。她们为了你这张脸,绝对是肯破费的。」 v第22章[12.23] 钟珩气急,「张橦,你-----」张橦很善解人意的冲他笑笑,友好说道:「钟珩,好好练功夫吧,把身子骨练的结结实实的,禁的起摔打。要不然,你迟早跟卫玠一样,被人看看,就一命呜呼。」 钟珩粉面生春,凤目含嗔,恶狠狠瞪着眼前的明媚少女。张橦无知无识的看了回去,一脸天真无邪状。 钟珩怒冲冲瞪了张橦许久,忽的欺身上前,没两步就到了张橦身边。张橦怒道:「钟珩,你发什么疯!躲我远点儿!」男女授受不亲,懂不懂? 一阵若有若无的幽香萦绕在身畔,明艳照人的少女站在眼前,钟珩脑海中一阵晕眩,定定看了张橦一会儿,蓦然伸手捧住她的小脸,吻了过去。 张橦虽没什么真功夫,身手也是敏捷的很,远胜寻常手无缚鸡之力的贵族少女。这会儿被钟珩偷袭,张橦先是惊,继而怒,好你个钟珩,居然问都不问我一声,敢胡乱亲我! 张椫恶狠狠咬了一口,钟珩一阵疼痛,脑子便清醒了不少。橦橦,你咬我,你是不喜欢我么?钟珩捂着流下鲜血的嘴巴,委屈看着张橦。 他的眼睛澄澈明净,好像雨水冲洗过的黑色宝石般璀璨、晶莹。他若安安静静不发脾气时,更显着风姿出众,绰约风流,这会儿眼神中满是孩子气的委屈,看着竟是颇为招人怜惜。 「过不了美人关啊。」张橦心中哀叹着,开口跟钟珩说着话,语气不知不觉的变柔和了,「疼不疼?我悄悄唤了大夫来给你瞧瞧,好不好?」 「不好。」钟珩继续扮可怜,「大夫嘴再紧,也难保不被人知道,咱们两个岂不是大大的丢人?会被人笑话的。」 「倒也是。」张橦想了想,也觉有理,「横竖也不是什么严重的伤势,那便不叫大夫了。钟珩,你自己擦擦吧。」 钟珩听话的拿出雪白手帕擦着嘴角血迹,口中抱怨道:「你小时候也亲过我的,我可没咬你。」张橦呆了呆,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你还记得?你小时候长的很好看,我亲亲怎么了,你又不会掉块肉。 钟珩擦去嘴角血迹,整理好衣冠 ,浅笑问道:「哎,我回家求父母央人提亲,你说好不好?」张橦回味着方才亲吻的滋味,心中迷惘之至,随口说道:「我不管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这些小事,统归外公外婆、爹爹娘亲管。」 无关紧要的小事?钟珩扬起秀挺的眉毛,提亲在你看来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橦橦,小姑娘家怎么能这样呢,对夫婿、对亲事竟是毫不在意。 钟珩比张橦大上两岁,向以哥哥自居,正要开口教训两句,却听得门外有脚步声,「橦橦,在么?」声音温和中又透着威严,正是这家张橦的大哥张勍。 「在呢。」张橦扬声说道。钟珩低声问道:「擦干净了没有?还看不看的出来?」张橦一乐,「看不出来,事过了无痕。」 门帘挑起,张勍大踏地走了进来,「橦橦,怎的一转眼的功夫,你便不见了?」低头看着妹妹,温柔责备道。 张橦顽皮的笑着,「外公外婆和爹娘又不许我出远门!这不,钟珩才从辽东那么有趣的地方回来,我让他讲些奇闻逸事给我听,还有辽东的气候、风土人情什么的,开开眼界。」 张勍溺爱的看了眼小妹妹,客气问钟珩,「阿珩昨儿个是送上司的家书,今儿又来,可是有要事?若没有,彼此至亲,不必寒暄应酬,你竟是直接回家的好。令祖母最疼爱你,这三年来思念甚苦,阿珩素来是个孝顺的,自是回吉安侯府陪伴她老人家。」 钟珩哪里舍的走,却顾忌着方才那一吻,那一咬,唯恐一个不小心露出蛛丝马迹,只好任由张勍送出平北侯府。想要回头跟张橦说些什么,张了张口,却实在不知要说些什么。 这晚天黑透之后,张劢才一脸惬意的进了平北侯府,「娘亲,劳驾,明儿个您替我备份礼,我送到正阳门大街去。」笑着央求悠然。 悠然拿起身侧放着的一份礼单,「张二公子看看,可还满意?」这份礼单上的物品是要送到正阳门大街徐家的,悠然早就备好了。 娶儿媳妇,礼数要周到,不可缺失任何一环。阿劢,要珍惜徐家阿迟,她是你要过一辈子的好姑娘。 第二天张劢先到了灯市口大街,接上徐郴、徐逊父子,同去正阳门大街。「祖父是很慈爱的。」徐逊悄悄告诉张劢。张劢微笑点头,「是,一准儿慈爱。」 到了正阳门大街,先到外书房拜见徐次辅。徐次辅温颜夸奖张劢几句,「少年英雄,举世无匹。」张劢谦虚几句,「哪里,全靠祖父、岳父栽培。」 寒暄过后,徐次辅命徐郴、徐逊到厢房寻找一善本。善本极之珍贵,徐次辅不放心旁人去寻找。 这明显是要调开自家父子,和仲凯独坐长谈。徐郴心中一则以喜,一则以惧,喜的是父亲百忙之中尚抽出时间来见张劢,惧的是张劢到底年纪尚青,怕是三下两下的,便被人问了个底儿掉。 徐郴、徐逊父子出去之后,徐次辅重新打量张劢,温和问道:「仲凯父母亲人全在京城,可有意留京任职?若果真如此,素华不必远嫁了。」 张劢微笑,「家父、家兄都在京中任职,为着避嫌,竟还是去南京的自在。」徐次辅听他言下之意是不想留在京在,不禁大奇,这世上还真有不喜繁华、向往清净之人么? 本来,徐次辅打算的是劝说张劢留京,以都督佥事的身份兼任近卫指挥使,出入宫禁,带出种种信息。 v第23章[12.23] 严首辅这些年来圣宠不衰,凭的是什么啊?一个是善于揣摩圣意,一个是悄悄结交内侍、侍卫,对皇帝的喜怒哀乐知之甚深,不至触了圣怒。 天朝内侍权力极大,和皇帝陛下最为亲近。无奈徐次辅探花出身,善容止,娴礼仪,不屑于向内侍这样的人示好。如此,能结交侍卫统领,也是极好极好的。对于宫闱之事,便不会茫然无知。 徐次辅从政之人,城府极深,听张劢这么说,毫不流露异色,温和又自如的和张劢说着话,「素华小小年纪,主意正的很。魏国公府族人虽众多,素华想必应付的来。」 张劢笑道:「那是自然,令孙女才气纵横,这点子家务小事,实实难她不倒。不过家父家母疼爱她,才执意如此。」在京城,从早到晚要对着魏国府的族人,滋味岂是好受的。 在外书房见过了徐次辅,又同到内宅拜见殷夫人。殷夫人满头珠翠,装扮的富贵华丽,笑吟吟吩咐张劢,「好孩子,快起来。好个齐整孩子,看的人心里热乎乎的。」 徐二爷、二太太,徐三爷、三太太都在,张劢一一拜见过。徐二爷倒还罢了,二太太看见高大俊美的张劢,一时眼睛发直,心底犯酸:这么个女婿,怎么就便宜给了素华那乡下丫头呢,没天理。 二太太正在可惜,耳边听得殷夫人热诚的声音,「素华即将出嫁,老大,你把素华送回来,她临出嫁前,我亲自教导于她。这要嫁到魏国公府做国公夫人的女孩儿,教养可不能差了。」 徐郴脸色渐渐惨白,下意识的挺直脊背,冷冷道:「岂敢劳烦夫人。内子是我原配嫡妻,旁的或许胜任不了,教养亲生女儿,她不会落于人后。」 殷夫人原本是笑容满面的,这会儿笑容也凝固了,心绪也烦乱了,「老爷,我是一片好心,老大却误会我。」殷夫人哽咽说道。 徐次辅神色淡定的坐着,温和对妻子说道:「郴儿何曾误会过你,他的妻室确是原配嫡妻。」不拘陆芸性子如何,才具如何,她都是郴儿的发妻。 这还真是亲爷儿俩,一个两个嘴边都挂着「原配嫡妻」四个字,是讽刺我这填房继妻么?殷夫人又是生气,又是委屈,当年赵氏新丧,是我不计较名份地位,毅然决然委身下嫁,那时你是怎么抚慰我、温存我的?如今你的嫡长子仕途又好,儿女又有出息,你便向着他,寒碜我。徐节,你没良心。 除了生气和委屈,殷夫人还颇有些困惑不解。那天他神色如常回了家,吩咐自己「从二房、三房庶出孙女中挑选一名温婉贤淑的,嫁给严璠。」自己先是吃了一惊,那严璠不是已经定下亲事了么,如何能再许嫁孙女?等到弄明白是要嫁到严家作妾,自己灵机一动,「素华那孩子,最是大方明理,定会体谅祖父的苦衷。且她容貌出众,言行举止得体,这样的孙女嫁过去,可见咱们是何等的看重严家,严家定是欢喜。」 他踌躇再三,「素华?嫡支嫡女,可惜了。」自己趁机在他面前数着,「二房三房的庶女,实在上不得台面!素芳那丫头,脾气火爆,动不动要使小性子,她如何能给人伏低做小去?也是老三媳妇没本事,生生的把个庶女惯成这样。素心就更甭提了,羞羞怯怯的,天生的小家子气,若把素心嫁了去,严家以为是应付他们呢,看不起他们呢,岂不恼了?老爷,咱们是结亲,不是结仇,素芳和素心,实实嫁不得。」 他面色似有松动。自己见状心喜,又添了把火,「为今之计,只有舍去孙女,才能保住整个徐家。素华幼读诗书,这个道理她不会不懂,身为嫡支嫡女,徐家有难,她不牺牲,谁来牺牲?再者说,老爷许嫁的是次孙女,素华可不正是二小姐么。」 他想了许久,最后还是默许了。虽然他什么也没说,但是不再吩咐自己从素芳、素心当中挑人嫁往严家,那就是说,他心中已定下素华这乡下丫头,是那倒霉的「次孙女」。 殷夫人百思不得其解。他也不见得多亲近素华,徐家有难的时候,他有事的时候,一样会牺牲素华,把素华推进火坑。如今自己不过是要把素华放到眼前教养着,又不为难于她,怎么他竟会不许,竟会当着儿子儿媳、孙子孙女婿的面给自己没脸。 再怎么不同意,当着晚辈的面不是该忍着么?自己和他是夫妻,夫妻一体啊。殷夫人想想前尘往事,看看好似颇有默契的徐次辅、徐郴父子,越来越委屈,委屈的不行。 徐三爷、三太太自从被罚跪祠堂之后,小心翼翼夹起尾巴做人,一句话不敢多说,一步路不敢多走。本来他俩是巴着殷夫人的,不过徐次辅这亲爹比嫡母更有威势,亲爹和嫡母对上了,他俩谦恭的低垂着头,大气不敢出。 徐二爷是很孝顺殷夫人这亲娘的,不过他更怕徐次辅、更敬重徐次辅。和能考中进士、多年来独自在外闯荡的徐郴不同,徐二爷是万事全靠亲爹,包括他在尚宝监的官职,也是靠着徐次辅恩荫而来。如此,他哪敢在徐次辅面前说个「不」字。 徐二太太忖度着,满脸陪笑说道:「母亲的意思,也是疼爱素华。父亲、大伯想想,素华从小长在南京,如今却要嫁到京城最古老、最华贵的府邸,这京城的人情往来,总要有人教导于她吧?母亲是一番好意。」 徐二太太心中很替殷夫人不值。虽是继室,这些年来徐家主持中馈的是她,抚养子女的是她,应酬亲朋、周旋族人的也是她,到了想要教养孙女的时候,却不能拿身份说事,真憋屈。 祖母要教养孙女,这是多自然而然的事啊,也值得一说?差不多的人家,做祖母的只需要吩咐一声,儿子儿媳便要把女孩儿双手奉上,还敢回嘴呢?徐家倒好,「原配嫡妻」四个字压下来,做祖母的被逼得无话可说。 既不能提身份,咱们说点别的也好。大房你们一家长远在南京,这京城的人情往来,你们懂么?朝中最有权势的公主、王妃是哪位,喜欢什么,忌讳什么,怎么巴结方才得体;老亲旧戚人家谁家是要常来常往的,谁家是泛泛之交,谁家可以不必理会;逢年过节如何送礼、回礼,如何宴请,你们心里有谱么? 殷夫人大起知音之感,「老二家的所言有理,我还不是为了素华好、徐家好么,否则,我舒心畅意的过日子岂不自在,何苦来要穷尽心力指点素华。」 殷夫人、徐二太太这对婆媳本就和谐,如今更是心有灵犀。两人相互看了一眼,心意相通:等那乡下丫头真来了,宫里寻位苛刻不近人情的嬷嬷来,好生整顿一番。不用多,有两三个月的功夫,那丫头不死也要脱层皮。 饶这么着,徐次辅也好,徐郴也好,还说不出什么来。哪家姑娘出了阁,到夫家不得给娘家做颜面啊,教养这么差,出了门子给徐家丢人么?不只说不出什么,大房两口子心里再苦,面上也要陪笑道谢,谢谢咱们替他夫妻二人管教孩子。 徐郴这做大伯子的总不好跟弟妹拌嘴,因此面上淡淡的,并不开口;徐逊忍不住,上前一步才要说话,却被身旁的张劢拉住了。 张劢冷眼旁观,想看徐次辅究竟如何行事。其实张劢很好奇,徐次辅当初是怎么想的,居然想要牺牲阿迟?诸孙女之中,阿迟身份最尊贵,才貌最出众,若徐次辅想利用孙女联姻,阿迟怎么着也不该是那个弃子。 殷夫人婆媳目光热切,徐郴、徐逊父子沉默不语,徐二爷、徐三爷夫妇恭身站立,不敢出声。徐次辅沉吟片刻,温和说道:「夫人确是为了素华好。」 v第24章[12.23] 殷夫人满腥委屈,登时化为乌有,整个人喜气洋洋起来。他心里还是向着自己的!这不,老二媳妇才帮了一句腔,他口风便软了。 张劢好像有点明白来龙去脉了。徐次辅这个人,做人做事不够有原则,凡事都照着最省力气的法子去做。比如阿迟的排行,殷夫人不经他同意,自作主张在亲戚朋友间叫开了,他若追究,说出来总是徐家家丑,于是他便默认;可阿迟明明是长姐,他心知肚明,也不忍心逼徐郴,阿迟在南京称大小姐,他也不管。反正如果不见面,便无碍;如果见了面,便分家。 再比如他为严首辅所忌,屡加迫害,躲避不及,险遭毒手。他便许配次孙女为严首辅最宠爱幼孙严璠的侧室,向严首辅示好。其实让严首辅打消戒心的法子很多,不过他选了最省事的。 到了「次孙女」的人选,还是一样。他不是不可惜阿迟,他不是不知道阿迟可以缔结更有利于徐家的婚姻,但为着省事,他还是选了阿迟。 张劢暗暗摇头,怪不得徐次辅争不过严首辅,暂时处于下风。严首辅为人虽然媚上揽权,但能屈能伸、两面三刀,极擅长笼络皇帝亲信,徐次辅么,好像还差着一点。 徐次辅话一出口,徐郴脸色顿变,心中恐惧。继母不管说什么,他都可以不放在心上,父亲却不是。那是他从小到大敬重、爱戴的亲生父亲,父亲的话,怎能忤逆。 殷夫人和徐二太太看在眼里,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得意。老爷都开了口,大房再嚣张,又有什么法子呢。徐郴你能拿「原配嫡妻」来寒碜继母,你拿亲爹有法子么?只有俯首听命的份儿。 徐郴定下心神,缓缓说道:「素华不宜和属鸡之女子同居,否则,家宅不宁,事端横生。」这是他初回京时用过的借口,如今,又派上用场了。 这借口徐次辅能接受,徐二太太却不是好糊弄的,满脸陪笑说道:「大伯有所不知,凡这种,皆是可以化解的。咱们请上得道高僧,给化解了便是。」你能花银钱命和尚道士说什么「不宜同居」,我便能花更多的银钱,命和尚道士说「极易化解」。 徐郴宽大衣袖下,双拳攥紧,脸上有坚毅之色。任你们舌灿莲花,我也不能把阿迟送了过来!阿迟娇嫩的很,可不是胡打海摔的孩子,禁不起你们这起子无知妇人播弄。 徐郴的一举一动张劢都看在眼里,「岳父比起爹爹来虽说差了不少,可也算是位好父亲了,无论如何不肯放弃亲生女儿。」张劢欣慰想道。 「论理说,长辈们面前,本没有我说话的份儿。」张劢笑道:「不过事关我没过门儿的妻子,便斗胆说上两句。夫人,二太太,我如今任职南京,往后成了亲,妻子要跟我共同南下的,京城的人情往来,不懂不会也使得。若说要教导,待过门之后,家母定是不遗余力,倾囊相授。」 殷夫人失口道:「怎么可能?你已是正二品官员,赴任竟能携带家眷不成。」武将若放外任,家眷留京。不只总兵、将军如此,像张劢这样手握实权的佥书,依着惯例也是如此。 张劢微笑看向殷夫人,「家父向陛下求过特旨,陛下圣明宽厚,已是允了。」父母、兄长都在京中,皇帝还怕我造反、有异心不成?乐的做个顺水人情。 张并不只立下赫赫战功,他还助先帝夺过宫,救过太皇太后的性命,不过是求儿媳妇跟随儿子一起放外任,好早日抱上嫡孙罢了,这种小事,哪有不准的。 张劢站在徐郴身边,比徐郴高出一头还多,镇静从容,极有气势,殷夫人、徐二太太看在眼里,又羡又妒。原想着魏国公府那林氏太夫人、一众族人颇为难缠,素华那乡下丫头会吃些辛苦,谁知她竟要随夫南下,到十朝都会的金陵古城自在渡日。看不出来,这乡下丫头,恁的好运。 徐二太太酸溜溜说道:「夫婿放了外任,做妻子的自该留在家中,服侍公婆。哪能只顾着自己享乐,把公婆抛下不理会?外人看来,未免有不孝顺之嫌。」你徐素华一人不孝顺可好,带累的我敏儿也没了好名声。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张劢哪耐烦跟这后宅无知妇人没完没了,毫不客气,言辞犀利,「夫婿外放,妻子留京,何来嫡子?这才是大不孝!」 谁家娶了媳妇儿不盼着抱孙子,夫妻两地分居,孩子打哪儿来?张劢摇头,这种硬要夫妻分离的言论,真不知是从何说起。 厅中诸人面上都是一僵。张劢你还没成亲呢,「嫡子」就挂嘴边儿了?好没羞。 殷夫人和徐二太太都是知礼守礼的贵妇,就此缄口不言。要说这女婿也没什么稀罕的,到底是武将出身,毫不文雅。 她们是真不稀罕也好,假不稀罕也好,徐素敏、徐素兰却是真稀罕的。听说张劢过府拜见,徐素敏、徐素兰、徐素芳早早的躲在屏风后,偷看素华的未婚夫婿。 张劢刚才的话,殷夫人、徐二太太听在耳中觉着粗俗,徐素敏、徐素兰却是脸红心跳之下,悠然神往。若是嫁了这样的夫婿,他定是伉俪情深,不许夫妻分离,多好。 徐素芳看的津津有味。大伯父很不坏,素华这未婚夫婿也很不坏,把死老太婆和二婶那恶婆娘骂的没话说,好,甚好!徐素芳是个直心眼子,最厌恶殷夫人、徐家二房,但凡跟殷夫人、徐家二房做对的,在她眼里全是好人,大好人。 必须要说,徐三爷虽是一事无成的庶子,也还是有些本事的。他能把三太太哄顺溜了,哄的三太太善待庶子庶女,能把徐素芳这庶女娇养长大,养的这般娇憨,也不容易了。同是庶女,二房的素心因着没有亲娘,亲爹又漠不关心,可比素芳悲惨多了。 屏风外头,张劢正对着徐郴献殷勤,「岳父,往后您在凤凰台的藏书、古董玩器,我都替您精心保管好了,不许有遗失、损坏。」 徐郴自然明白张劢的用意,舒心微笑,「仲凯莫哄我,确要精心保管方好。若哄了我,把我心爱的古董玩器遗失了,或是书籍破损了,我是不依的,要罚。」 张劢笑道:「要打要骂要罚都依着您,没话说。岳父,若保管得力,那也是功劳一件,您也要赏的。」笑嘻嘻的,一幅跟亲近长辈撒娇讨赏的模样。 徐郴心中畅快,装模作样皱眉想了想,「如此,赏你一餐晚饭吧。下午晌送我回灯市口大街,晚间在寒舍便饭。」张劢笑着谢过,「那我便厚着脸皮,登门叼扰。岳父,我每每跟您一道用饭食,便觉菜肴奇香,胃口奇佳。」 v第25章[12.23] 敢情大房这女婿不只富贵逼人,还惯会拍岳父马屁!徐次辅嘴角抽了抽,郴儿,这女婿你从哪儿弄来的?真是世所罕见。 徐次辅哪里知道,这是张劢从小练就的本事,不管哄师公也好,哄外公外婆也好,哄爹娘兄长也好,向来灵验,从未失手。尤其师公华山老叟,从见张劢第一面起便被这臭小子哄住了,被哄的决定留在平北侯府,不再四海为家。 屏风后的徐素敏、徐素兰心荡神驰,他对岳父这般尊敬、这般亲热!这才是谦谦君子呢,比那些傻不拉叽在岳家摆谱的笨蛋,不知强上多少倍。 不知什么时候起,屏风外的男人先后离开了,到外院花厅饮宴。「今儿个还能再见他一面吧。」徐素兰惆怅想道:「他来拜见过,临走之时,也该来拜别的。」 张劢并没有再进来拜别。他和徐郴、徐逊一起喝多了,站都站不稳,还怎么再依礼数告辞?徐二爷想留他们住下,徐三爷默默无语,徐次辅温和说道:「灯市口大街只有你大哥、大侄子两名成年男丁,他们不回,如何使得?阿述阿逸还小,老大家的和素华是弱女子,你大哥便是他们的主心骨。」命人把徐郴、徐逊、张劢送上马车,使了老成家人相送,「把大爷平安送到灯市口大街,回来报我。」家人恭谨答应着,转身去了。 回到灯市口大街,张劢顿时精神了,「岳父,舅兄,我扶你们。」徐逊眼神也清明不少,「仲凯,我没喝醉。」徐郴不大好意思,继续装了一会儿,到家喝过醒酒汤,才慢慢好了。 晚上只有几样清淡小菜、几样细粥,另有香喷喷的鸡蛋灌饼、糊蹋子。那鸡蛋灌饼色泽金黄,香气扑鼻,乘在一个精巧别致的小竹篮中,旁边衬着碧绿的青菜叶子,让人看了就有食欲。 徐郴咳了一声,「命人问问太太,这便是晚饭了么?」有客人呢,实在太过简陋。小菜不过五六样,还全是素菜,太太你喂兔子呢? 许还是酒喝多了,徐郴脑海中忽出现「每食四簋,今也每食不饱」的诗名,从前每顿四道菜,如今每顿吃不饱!太太,咱家不至于呀,你怎么了。 侍女回禀,「这并非太太吩咐的晚饭,是大小姐吩咐的。」徐郴更觉过意不去,阿迟这孩子也是的,仲凯是客人,哪有这般待客的?很该隆重一些才是。 粥品有两样,咸的是生滚鱼片粥,甜的是金米南瓜粥。这两样粥都熬的够火侯了,卖相极好,张劢食指大动,「岳父,我这会子便是想吃这几样,不想别的。」 徐逊笑道:「才喝了酒,我也是想喝粥,想吃清淡小菜,不想别的。还有,这饼看着很诱人,很好。」爹爹您没见仲凯眼巴巴看着的么,赶紧开动吧。 徐郴笑了,「仲凯不嫌弃便好。」先动了筷子。他本是觉着菜少、菜不好,招待客人没诚意,不过既是阿迟吩咐的,不能不给女儿面子。女儿极少插手家务事,偶尔吩咐一回晚饭,爹爹、兄长、未婚夫婿都是她至亲的人,不能泼她冷水。 热乎乎香喷喷的粥下肚,再配上清淡爽口的小菜,三人都觉胃里暖融融的,极受用。尝尝饼、糊蹋子,味道也入口,这顿晚饭真是家常便饭,却吃的很舒服。 晚饭后张劢依依不舍的告辞,徐逊送了他出来。徐述、徐逸也跑过来,「姐夫要走了么?明儿再来吧,好不好?白胡子老公公若回来了,也请一道来。」因徐郴、徐逊、张劢喝了酒,徐述、徐逸闻不得酒味,所以今晚并没和他们一起吃饭。 张劢笑着答应了,「好,姐夫若闲了,便过来带你们玩耍。若师公回来了,请他老人家带你们到平北侯府玩,很多有趣的地方。」徐述、徐逸乐的找不着北,「好啊,好啊。」 张劢出了门,徐逊不许他骑马,命人套了马车,坚持要他乘车,「仲凯,知道你骑术好,今儿有了酒,小心点好。」张劢摸摸鼻子,一个大男人乘马车,这事真是不习惯。不过算了,舅兄坚持,那便坐上一回。 张劢坐上徐家的马车,回了平北侯府。悠然惯于嘲笑儿子,笑盈盈调侃,「走时骑马走的,回来时混上马车了?张二公子,你岳家很体贴呀。」 张劢招架不住,赶紧躲,「娘,我一身酒气,莫熏着您。我回房沐浴更衣,好了再回来陪您说话。」一溜烟儿跑了。 等到张劢沐浴更衣,神清气爽的重新回来,便一脸正气的坐在悠然身旁,把今天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娘,我总觉着,阿迟在徐家不安全。」 「这样多好啊。」悠然笑咪咪说道。张劢板起脸,娘您总是笑嘻嘻的,没个正经,人家跟您说正事呢,您只顾着笑话我! 悠然不慌不忙,还是笑嘻嘻的,「劢劢你想,因着徐家祖父不靠谱,你的亲事便顺顺当当定下了;如今徐家更多人不靠谱,你这媳妇便能早早娶进门了,懂不懂?」 徐爹徐娘又不傻,阿迟在徐家被人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们能不担心么?为了阿迟好,最便利的法子,是早早的把阿迟嫁了,跟着夫婿远离京城,远离徐家这是非之地。 张劢脸红了红,「她……她还小……」阿迟今年九月才满十六岁,成亲是不是早了点?如果是孟家女孩儿,满十八岁才许出嫁;如果是橦橦,爹娘说二十岁成亲不算晚,正合适。 悠然是位很民主、开明的母亲,从不勉强自己的子女,很善解人意的说道:「也是,阿迟还小,不宜早婚。要不你再等她四五年?到时阿迟正是双十年华。劢劢,女子二十岁出嫁,是最合适的年龄。」 张劢轻轻咳了一声,您是亲娘好不好,总消遣自己亲生儿子算是怎么一回事?「魏国公府中馈乏人,我身为魏国公,还是早日成亲,方才妥当。」张劢很严肃认真的说道。 悠然从善如流的点头,「成啊,那便早日成亲。」虽然阿勍和你一前一后结婚会是很麻烦的事,不过娘巴不得你们哥儿俩早日成家呢。成了家,你们可就是真真正正的大人了,我把你们两个转交令正,历史使命完成,可以光荣退居二线,享享清福。 悠然这些是心里想想罢了,没说出来。如果她这番话敢说出口,张劢准会谦虚请教她,「您哪天不是在享清福?」张勍也会反对,「虽说我们成了家,还是您的儿子,您也不能就此撒手,任事不管。」如果换了张橦,则会正经八百的提抗议,「娘,做母亲是一辈子的事,不许推卸职责。」 「主意定了?不改了?」悠然笑咪咪跟张劢确认,「你的事,你拿主意。若你主意定了,爹娘这便央人到徐家去,商量放聘礼、请期。」如果徐家答应,聘礼可要上紧的替你准备着。儿子你美其名曰魏国公,这聘礼可不能寒碜了,要配得上肤如新荔的美貌小姑娘。 v第26章[12.30] 「张家的男子,向来说一句是一句,言出必践。」张劢笑着说道:「不改,就这么定了。」还是快把她娶进门吧,她爹娘虽慈爱,祖父祖母实在不靠谱,叔叔婶婶看样子也不是好相与的。 「可是,她,她还小。」悠然似有难色,眼神中全是顽皮调侃之意。张劢很有些难为情,「那个,好困,娘,我回房去了。您也早点歇着,早点歇着。」落荒而逃。 「这就走了?」悠然不大乐意,「臭小子,娘还有话要跟你说呢。还没过河就拆桥,没良心的劢劢。」 「有什么话,跟我说吧。」高大的人影笼罩过来,耳边响起中年男子低沉的声音,「儿子都没良心,甭理他们。」 是张并回来了。 悠然抬头看着丈夫,双眸秋水潋滟,他回家了,真好。自从两人头回见面起,便觉话投机、语投缘,如今已是二十多年过去,只要见了他,便觉心中安稳、心生欢喜。 偎依在丈夫温暖宽厚的怀抱中,慵懒而舒适,「劢劢没良心,不想要爹娘了。」悠然蛮不讲理的胡乱告状。臭小子一门心思想娶媳妇儿,娶了媳妇儿就会忘了娘,所以啊,这臭小子是要抛弃爹娘了。 「咱们还不想要他呢。」张并低声笑着,「已是和我一般高了,半分也不可爱好玩,要他作甚?阿悠,咱们催着两个臭小子赶紧娶媳妇儿,等生下小孙子,咱们含饴弄孙,好不好?」 悠然很想说,「不好!」好容易儿女都长大了,做爹娘的可以自由自在享受生活了,再去服侍奶娃娃?娃娃可爱起来固然可爱,可恶起来,也着实可恶呢。 见张并兴致很高,也不忍心泼他冷水,只笑盈盈道:「才不要,哄孩子可费事了,让这两个臭小子自己费心思去,咱们不管。不养儿不知父母恩,阿勍阿劢自己养养孩子,就知道做父母有多不容易了。」 不等张并答话,悠然兴冲冲盘算起张勍、张劢的婚事,「阿勍的婚期已是定了,开了春儿咱们就办喜事;阿劢小媳妇儿早娶早好,过年的时候咱们便央人到徐家请期,成不成?」 张并自无异议,「成,听你的。」徐家没有女孩儿十八、二十方许出嫁的家规,真好。自己当年等阿悠满十八岁,等的很苦。阿劢,儿子,你算运气好的。 第二天张并被悠然派了家务活儿,在府中亲自看着家人收拾供器,请神主,供遗真影像。张劢则是一大早出了门,到京郊去接华山老叟。 「请师公今儿便回来,莫在外耽搁。」张劢临出门,张并交代道。师父他老人家贪玩,若是遇着旧友,谈天说地、比划功夫什么的,玩上瘾了,没准儿连年也不回来过,那怎么成。 「放心,放心。」悠然笑咪咪,「你去,师父不一定回来;劢劢去,师父一准儿回。」劢劢打小便能糊弄住师公,哥哥你这么聪明,楞是没看出来? 果然,傍晚时分,祖孙二人各骑一匹高头大马,旋风般驰进府门。「师父,您怎能这么着就回来了?」张并和悠然急忙出来迎接,悠然笑盈盈说道:「您应该在府门前略等一等,让我们列队迎接,方才够气派啊。」 张并附合,「极是,师公您该摆摆架子。」华山老叟须发皆白,眉花眼笑,「用不着,用不着!阿并,阿悠,师父今晚只要能开怀痛饮一场,心里便舒服了。什么列队迎接,什么摆摆架子,半分兴趣没有。」 正说着话,张勍、张橦也赶来了,欢喜的大叫,「师公!」自从华山老叟跟着张劢去了南京,这可有日子没见了,哪有不想的。 华山老叟见了他俩也是乐呵,「阿勍,橦橦,想师公没有?师公给你俩带了好东东。」得意的从身上取出两件波斯玩器,「瞧这小船,自己会动,蛮好玩的。」公公平平,一人一只。 张橦笑盈盈道了谢,「真好玩,师公您眼光真好!」张勍嘴角抽了抽,师公您真是童心未泯,我都多大了,您还拿我当孩子哄呢。 一片欢声笑语中,张并、悠然和二子一女簇拥着师公去了内院小花厅。师公长久没回府,这头天晚上,自然要给师公接风的。 华山老叟坐定之后,「咦」了一声,「橦橦,你外公呢?」你外公居然不在,奇了。张橦甜甜笑着,「师公,元旦将至,外公被大舅舅、二舅舅接回定府大街了。」孟家,住在京城最繁华的地段之一,定府大街。 孟家子弟成年婚娶之后,照例是要分家的。孟赉两名嫡子孟正宣、孟正宪是同母所出的亲兄弟,友爱的紧,家虽然分了,却依旧住在一处宅子里,并不曾分居。 孟赉早已致仕,身子骨又不大硬朗,子孙们都是孝顺的,哪个忍心违逆他?他要到郊外别庄静养也好,要到女儿家小住也好,都由着他。不过,元旦将至,那只能回孟家。 华山老叟大觉可惜,「你外公不在,我跟谁下棋去?」平北侯府,两位女士悠然、张橦除外,张并、张勍、张劢父子的棋力都较师公略高,只有和孟赉下棋,师公是常下常赢的。 「师父,我能在家里歇上半个月呢,天天陪您下棋。」张并微笑说道。师父您想跟人下棋,这还不容易么,徒弟随时奉陪。 华山老叟吹起胡子,「不跟你下!」傻阿并,跟岳父下棋知道让着,故意输给他;跟师父下棋就实打实的来!臭小子,没良心的臭小子。 「如此,我陪您打架,可好?」张并很随和,不下棋,那打架成不,亦或是饮酒、品茶、排兵布阵,都随您。您教了个十八般武艺样样皆通的徒弟,不管您想玩什么,都能奉陪。 华山老叟乐呵呵道:「成啊,阿并,咱们便是这么说定了。」张并陪他打架向来是既能打的酣畅淋漓,又能让他赢,对他来说,实是至高无上的乐事。 v第27章[12.30] 张并哄着师父,张劢偷偷拉拉悠然,「娘,您央人了么?」悠然一脸单纯,毫无心机,「央什么人?」张劢声音低的不能再低,「到徐家去的人呀。」娘,您能不装糊涂么。 把悠然乐的。哥哥有犯傻的时候,劢劢这么聪明灵透的孩子,也有犯傻的时候!「儿子,如今家家忙着过年,央谁去?咱们又不是下月便要娶亲,要等到明年秋冬之季呢。若赶到这家家户户忙忙碌碌的时节去央人,却像什么?」不正常好不好,会招人非议、引人浮想联翩的。 张劢闷闷的,不大高兴。悠然多开明的母亲啊,笑咪咪安慰他,「劢劢,儿子,娘才想起来,有几样新鲜鱼、藕、瓜果是你岳母爱吃的,该送些过去。明儿你可闲?若闲,便差你办这件正事。」 张劢有了笑模样,「闲不闲的,娘您交代的差事,保管办的漂漂亮亮的,出不了差子。我一准儿原封不动的把东西送过去,不会损坏,不会遗失,您就放心吧。」 这晚人人开怀,个个痛饮,连悠然、张橦都喝了不少葡萄酒。这葡萄酒来自西域,很美丽的石榴红色,入口如丝绸般滑润缠绵,圆滑甘爽,余味悠长。 这葡萄酒味道虽好,后劲儿却大,尤其不能吹风。宴席过后,张并父子三人都不清闲:张并拿厚披风裹紧悠然,两人一起回了房。张勍细心,负责送张橦。张劢不用说了,师公一向归他管,送师公回房,服侍师公沐浴歇息,给师公盖被子,全是他的活儿。 师公笑咪咪躺在床上,「阿劢,见着女娃娃没有?你若见了她,要讨她欢心,让她心悦于你,懂不懂?」张劢微笑,「是,师公,明儿个我便过去灯市口大街,讨佳人欢心。」 师公笑着夸道:「乖!」张劢替他严严实实盖好被子,坐在床沿陪他说了会子话,见他慢慢有了睡意,慢慢睡着了,方轻手轻脚离开。 次日张劢骑马,身后跟着一辆朴素大方的平顶马车,到了灯市口大街。陆芸十分欢喜,「令堂专送我的?实在客气。家去替我道谢,受之有愧。」 徐郴很有耐心的坐着,等陆芸和张劢你来我往的客气完了,把张劢叫到书房,温和问道:「令兄的亲事,定于明年阳春三月?春光烂漫,真是好日子。」 张劢神态恭谨,「阳春三月,春光烂漫,确是好日子。其实京城秋景、冬景皆美,若秋冬之际成婚,也是乐事。」 徐郴沉吟片刻,「秋冬之际?」张劢心里怦怦直跳,「是,明年九月底,十月初,尽有黄道吉日。岳父您看……?」 徐郴默默想了半晌,平静开了口,「仲凯,请令尊令堂央人前来吧。」明年秋冬之季有黄道吉日,甚好,甚好。 张劢恭敬应道:「是,岳父大人!」此刻他眉间心上,全是欢喜。原来还担心岳父岳母忧心阿迟年纪尚稚,不忍嫁女,徐郴这话一说出,张劢的担心化为乌有。 「小女娇憨,往后若有不周到之处,还请仲凯多担待。」徐郴温和说道。要嫁女儿了,心中有多少不舍;可是没法子,为了阿迟,早嫁为好。 张劢脸红了,「岳父,我让着她。」娶了朝思暮想的小姑娘为妻,怎么会不担待她?不,不对,她那般聪颖,那般得体,根本不会有什么要自己担待的地方。 这天张劢虽然并没见着阿迟,虽然依旧是满腹相思,却是心绪大悦,面目含笑。回到平北侯府,张劢一一讲给张并、悠然听了,「岳父舍得。」 张并雷厉风行,当天便去请了刑部的葛侍郎夫妇为媒,到徐家商议放聘、请期诸事。「犬子任职南京,连正月十五都不能在家过,不日便要动身。」张并客气的央恳道:「先把婚事商量定了,他也好安安心心赴任。」 葛侍郎家和张并的交情匪浅,当即笑着答应了。葛侍郎夫妇也是古道热肠,准备好了,命人提前送了贴子,第二天便到灯市口大街登门拜访,一来二去的,已把放聘的日期、嫁娶的日期,全都定了下来。 「老大要嫁闺女,这可是咱徐家的喜事!」殷夫人喜滋滋和徐次辅商量,「素华的嫁妆,我来备办可好?保管是十里红妆,京城名门贵女中头一份。」 徐次辅微笑,「素华的妆奁,自她出生起便慢慢攒着,如今早已备办妥当。夫人若想给素华添妆,却也使得,郴儿夫妇定会感激。」 殷夫人听他话意松动,忙笑道:「既是嫁妆我来备办,这聘礼,自是该送到正阳门大街了,老爷说是不是这个理?」嫁妆我办,聘礼自然是我收,没什么可说的。 徐次辅虽觉多事,却也动心。徐郴从南京来信请示这桩婚事时,徐次辅独自在书房扼腕叹息,「可惜二房、三房的次女实在不顶事,否则,素华这亲事,何等趁心。」虽说文官、武将殊途,但是平北侯府、魏国公府都是京城赫赫扬扬的府邸,平北侯更是先帝、今上器重的国之栋梁,能和他结为亲家,于有荣焉。 当时虑着严首辅才是心头大患,平北侯虽好,到底亲事未曾应下,还有回旋余地。更何况,严首辅是小人,平北侯是君子,宁可得罪小人,不可得罪君子。故此,徐次辅愿意把素华许给严家,而不是张家。 在徐次辅心目中,女儿也好,孙女也好,迟早都是别人家的人。只有儿子、孙子,才是始终姓徐,永远是徐家人,自己人。牺牲别人家的人,成全自己、成全自己的儿孙,徐次辅并没觉着不忍心、不舍得。 女孩儿,该像《晋书.列女列传》中的李家络秀一般。络秀是富户李家女儿,李家虽富,并无权势,安东将军周浚看上络秀,求为妾,络秀的父亲和哥哥不肯答应,络秀却很绝诀,「门户殄瘁,何惜一女!」后来她嫁给周浚,生下周顗、周嵩、周谟三个儿子,儿子有出息,李家也得方幅齿遇。 「何惜一女」,这不只是络秀的想法,更是千千万万天朝人士的想法。舍出一个女孩儿,振兴一个家族,天底下哪有比这更上算的买卖。 「素华饱读诗书,礼仪娴雅,禀性孝顺,定会体谅祖父的难处、体谅徐家的困境。」在劝说从未谋面的孙女之前,答次辅是很有信心的,根本没想过素华会拒绝她。身为徐家一员,家族需要你牺牲自己的时候,于情于理,你不是应该挺身而出、当仁不让么? 可惜,擅书画、长琴棋、才华出众的素华,从小受儒家教育长大的素华,竟全无大局观念,并不肯为祖父、为徐家、为她的姐妹们舍身。素华,那般有灵性的素华,竟是小家子气的很,自私自利的很,出乎徐次辅的意料。 v第28章[12.30] 等到徐郴拿出婚书,徐次辅也就打消了把素华送到严家的念头------有媒、有聘、有婚书,这亲事已是板上订钉,再也反悔不得。徐次辅并不是爱较劲的人,对于既成事实,他的态度是「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已经这样了,追究何益。 再后来,徐素心好像变了个人似的,也不畏缩了,仪态也大方了,俏生生站在那里,虽说不上姿容绝世,却也清新可人。徐次辅更明白自己是被继妻、二儿媳蒙骗,竟然容得她们在自己在眼皮子底下,凌虐自己亲孙女、徐家正经姑娘。 送出去徐素心,严首辅坦然不相疑,徐次辅日子好过许多。皇帝面前没人进谗言诬陷,科道言官也不会无缘无故上奏折弹劾,办起公事来,也格外顺畅。 徐次辅当然不会满足这些,他有更远大的抱负。第二把交椅向来是难座的,他离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只有一步之遥,不坐上去,怎会甘心。 徐次辅捋着胡子想了又想,越想越动心。若是魏国公府的聘礼送来正阳门大街,素华的嫁妆也从正阳门大街抬出来、从正阳门大街出嫁,那该是何等风光无限之事。同样是素华出嫁,在正阳门大街出嫁,还是在灯市口大街出嫁,对于徐家,可是大大的不同。 殷夫人忖度着丈夫的心思,笑道:「老大媳妇年纪轻,哪里嫁过女儿?不懂、不会的地方一定不少,这放聘、备办嫁妆里头的门门道道多着呢,少不得我多操操心,把素华的婚事妥妥当当办了。我么,旁的没有,金银珠玉的,倒还有两箱子,添给素华吧。要做国公夫人的女孩儿,嫁妆不能差了。」 徐次辅微笑,妻子真是妇人之见,只能想到这些内宅琐碎小画。罢了,女子本就是头发长见识短,也难指望她有什么远见卓识。她能知道给素华添妆,能替素华往后的日子着想,已经很不坏了。 要是搁从前,徐次辅可能就直接点了头,「好,便是这般办理。」不过徐郴自从这次回京之后,和徐次辅父子之间明显没有从前亲密,好似有了隔阂一般。徐次辅再三思量,决定还是先和长子密谈,再做定夺。 「聘礼、添妆之事,容后再议。」徐次辅笑道:「横竖要到正月底才放聘,还早着。倒是给素华添的妆,过了年你便可慢慢的整理着,不致到时慌了手脚。」不管在哪儿办婚事,添的妆是一样的,很该早早的准备。 殷夫人虽心中略有失望,却毫不外露,还是得体的微笑着,「正是呢,打算着亲到库房挑拣一番,金银珠玉、绫罗绸缎、古董玩器以至于日用之物,务必要齐齐备备的。」 徐次辅心中大慰,「夫人贤惠。」妻子能待素华到这地步,也是不容易了。女孩儿能从娘家带走的,不就是一幅妆奁么?妆奁越丰厚,女孩儿越有依仗。 徐次辅位至阁臣,虽然如今百官都放了假,他却还要处置一些紧急公务的。「家务事,有劳夫人了。」徐次辅客气说完,去了外院书房。他这次辅,就算严首辅不计较他,也是不好当的。有些照例该他票拟的公文,必要小心揣摩圣意,方才敢下笔。 徐次辅走后,殷夫人果然饶有兴致的拿起库房册子看着,「这顶金丝账价值连城,用作陪嫁,定能艳惊四座。」魏国公府富贵又怎么了,也能把他们镇住。 郁嬷嬷等亲信在旁听的糊涂,偷偷的你看我,我看你,心中都是迷惑不解。如果说殷夫人真有意给素华添贵重的妆奁,她们是不信的;可殷夫人分明件件指着她小库房中最值钱、最耀人耳目的物件儿,由不得人不信。 正阳门大街的中馈虽是殷夫人掌管,其实很多事她已经放权给嫡亲儿媳徐二太太,故此过年前这些日子徐二太太忙的很,脚不沾地。徐三太太倒是清闲没事,不过她羡慕的眼都红了,却没什么法子-----管家油水大,能给丈夫、儿女攒私房,她做梦都想管家。不过,殷夫人哪会允许她这庶子媳妇管家捞好处呢,「长幼有序」,只这四个字,徐三太太便无话可说。 徐二太太很精明,虽是忙的脚打后脑勺,婆婆房里的动静却依旧上心。殷夫人这兴致勃勃为素华挑拣嫁妆的消息并不保密 ,是以,徐二太太很快就知道了。 一时间,徐二太太手脚冰凉。是,那个诱惑很大,真的很大,想想素敏能风风光光出嫁,给年轻英俊的魏国公做原配嫡妻,超一品的国公夫人……太诱人了!如果是动动心眼子,或暗中做个小动作,徐二太太是非常非常乐意的。 可是如今婚事已经定了!要改动,便要有非常手段、雷霆手段,那岂是容易的?大房无足惧,他们生是徐家人,死是徐家鬼,无论如何不能自暴家丑,无论如何不能跟徐家翻脸,可张家那父子三人都是人中龙凤,英雄豪杰,他们岂能任人播弄? 徐二太太时而背上发凉,时而心中滚烫,备受煎熬。「婆婆她老人家疼爱素敏,无所不至。原本想着是大好事,如今看来,福祸未知。」 徐二太太真想命人把在姨娘房中盘桓的徐二爷叫回来,好好商议一番。想想,却是不能叫。一则,徐二爷和殷夫人是亲母子,没有自己说话的份儿;二则,这事只是自己的猜测,并没有实据。 丈夫徐二爷跟自己愈行愈远,要么不回府,在外头鬼混;要么就是回了府,在姨娘房里找乐子。若是自己不小心在他面前「诋毁」婆婆,那更是雪上加霜了。 徐二太太很想若无其事的继续处置家务,却哪里还坐的住?坐立不安半晌,徐二太太装做有要事请示婆婆,带着侍女去了殷夫人的上房。 殷夫人见她来,挥手命侍女、婆子都退下,慢慢问她,「来瞧瞧,这些个给敏儿添妆,可还过的去?」她面前摊着几个考究的老红木首饰盒子,盒中珠光宝气,花团锦簇。 徐二太太膝盖一软,在她面前跪了下来,「娘,使不得!张家和素华,已是什么都说定了,如何更改?」素敏根本没有合适的人家来求亲,婆婆却紧着给素敏治嫁妆,自然是要抢素华的婆家了。 早在听闻殷夫人给素华添妆奁的时候,徐二太太就知道不对。殷夫人这么多年来最不喜的人是谁?徐郴啊。徐郴是原配嫡子,因着有徐郴在,殷夫人这继室身份时不时的被人提起,徐二爷更是做不了嫡长子,委委屈屈做了老二。 素华要嫁张劢,做国公夫人,那怎么能成。自从出了素心嫁为严家妾之事,徐家女孩儿的身份一落千丈,根本没有体面人家来求娶。往后即便徐次辅成了首辅,权倾天下,徐素敏也寻不着比魏国公府更好的婆家,生生被素华这乡下丫头压了下去。 这事不只殷夫人不服气,徐二太太也是不服气的。大房那素华除了生的好看,又有什么了不起之处了?可怜素敏自幼娇养,是姐妹当中最尊贵的,临出阁时,却被素华那乡下丫头比下去了。 徐二太太也曾打过主意,被徐二爷一通好骂,「知道什么叫婚书么?有正书,还有别纸,别纸上祖宗三代名讳列的清清楚楚!」骂完,徐二爷转身到姨娘房中取乐去了。 徐二爷倒不见得是脑子多清楚,他和他爹徐次辅一样,承认既成事实。素华和张劢都已经正式定婚了,事已至此,你们还瞎想什么? v第29章[12.30] 却已把徐二太太骂的没话说。是啊,别纸上写的清清楚楚,是徐郴嫁女,和自家又有何干系?更别提徐郴已另院别居,他嫁女儿,跟正阳门大街诸人更是不甚相干。 就在徐二太太死了心、以为一切尘埃落定之时,却惊闻殷夫人的种种言行,不由心中恐惧。她和殷夫人做了将近二十年的婆媳,相知甚深。殷夫人是绝对不会好心替素华置办嫁妆的,尤其不会有金丝账这样价值连城的嫁妆。她把珍藏多年的体己拿出来,只会给素敏,不可能给素华。 眼见得徐二太太双膝跪倒,苦苦哀求,殷夫人微晒,「你怕什么?我都想好了。聘礼送到正阳门大街,魏国公聘的便是徐家孙女。到出阁前夕,如果新娘不幸身患重疾,难道婚事能就此作罢?少不得徐家换位孙女嫁过去,依旧结了这秦晋之好。」 徐二太太心中略略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婆婆没打算弄出人命。素华毕竟是公公的亲孙女,若被他老人家知道了真相……徐二爷定是没事的,夫人和自己,可就难说了。 「大房那丫头虽然无理,我也不跟她一般见识。」殷夫人淡淡道:「事过境迁,替她寻个殷实人家,丰衣足食的过日子,岂不是很好?就凭她,也想压在敏儿上头,真是痴心妄想。」 徐二太太很想劝婆婆打消这念头,却又舍不得开口。如果真如婆婆所言,素敏嫁到国公府,素华也能嫁个殷实人家,自己是一百个愿意,一千个愿意。 殷夫人静静坐着,纤纤玉手把玩着一只青玉簪。她年纪虽大,保养的极好,一双柔荑如初生的叶芽般娇嫩洁白。徐二太太看着镇定自若的婆婆,心中惭愧,慢慢站了起来,恭谨的侍立在一边。 殷夫人手中把玩着青玉簪,思绪飘飞。那年他新丧妻子,一身素服到安昭寺上香,面如凝脂,目如点漆,温文尔雅的站在众香客之中,仿佛野鹤立于鸡群,风姿秀异,卓尔不凡,自己只是看了他一眼,已是深深喜爱了他,难以自拨。 虽知他是娶过的,虽知他亡妻留下有嫡长子,还是不管不顾的央求母亲,嫁了给他。世人都说有后娘就有后爹,原以为,自己婚后和他恩恩爱爱,那前妻留下的孩子,便算不得什么。 谁知他也好,他母亲徐老太太也好,都把徐郴看的比眼珠子还贵重,宝贝的很。徐郴这连亲娘都没有的孩子,竟太太平平长大了,竟比自己亲生的徐阳更出色。 殷夫人心里很痛,自己被一个死人压在头上倒也罢了,阳儿这么好的孩子,生生的被徐郴比成了纨绔;到了素敏,能被素华再比下去么?万万不能! 两天之后,除夕夜。 平时徐郴一家可以在灯市口大街享清闲,除夕守岁、祭祖,是必定要回正阳门大街徐府的。这晚的守岁宴摆在大花厅,男子一席,女子一席,并没用屏风隔开。 席间一片详和。合家团聚之时,是不最宜出什么争执的,便是心里有什么不痛快,也要克制。更何况眼下大过年的,那更是图个喜庆了,人人脸上笑容可掬。 徐素兰状似不经意的称赞,「姐姐这袄子的刻丝,真有意境。」阿迟穿着一件藕荷底花卉刻丝白狐袄子,那刻丝十分精美,仿佛一幅美丽的图画。 徐素芳和徐素兰最有默契,一耳朵就听出来徐素兰是想借着捧阿迟来打击傲慢的徐素敏,凑趣说道:「连我这没见识的人也看出来了,姐姐的袄子出奇讲究,定是御赐之物,外头可没有!」一边夸着,一边示威似的看向徐素敏,你呀,也就是在我们姐儿俩面前神气神气罢了,跟素华比,你比的了么? 徐素敏今晚本是想扮淑女的,祖父、父亲、伯伯叔叔、兄长们都在,眼睛都是雪亮的,当着他们的面儿,自要端庄温婉。可徐素敏一向在姐妹中嚣张惯了,乍一看到徐素芳挑衅的目光,哪里忍的住?仔细看看阿迟,身上的衣物确是讲究,衬的她白皙小脸越发莹然,皎皎生辉,徐素敏看在眼里,妒火中烧。 阿迟穿的确是御赐之物,这袄子上精美的刻丝,系宫中擅长刻丝的名工巧匠所作,民间并不多见。徐三太太羡慕的摸了一把,「可真好看。」唉,这么好的衣料,自己这辈子是别想有了,只盼着素兰有这福气。 阿迟只微微笑着,并不开口说话。徐素兰、徐素芳一唱一合,把阿迟夸了个天上有地上无。眼见得徐素敏气色越来越不好,徐素兰、徐素芳心中快意,自不必提。她俩说的全是好话,还是笑容满面说出来的,任是谁也挑不出毛病来。 殷夫人慈爱笑道:「几天没见,素华这孩子出落的越发好了。三丫头四丫头说的极是,这刻丝工丽奇绝,自成风韵,也只有素华这孩子配穿。」 把徐素敏气的,祖母您是怎么了,夸起素华来?你应该夸我才对,我才是您亲孙女!徐素敏虽是铁了心要在今晚温婉到底,看向殷夫人的眼神还是流露出委屈和不满。 殷夫人微笑,傻孩子懂什么,祖母还不全是为了你。且忍这一时之气,敏儿,你往后的好日子长着呢。至于素华么,一辈子的福她享不起,一时之福却无碍。 守岁宴后,有到院中放炮仗的,有在花厅中三三两两叙家常的,也有围在徐次辅、殷夫人身边献殷勤的。徐次辅独命长子徐郴近前,温和问道:「郴儿,素华出嫁,在父亲这里放聘、出嫁可好?这是父亲头回正正经经嫁孙女。」 徐郴鼻子一酸。素心可怜,父亲也可怜啊,他差点被严首辅逼的致仕回乡,差点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许嫁孙女为严家妾,父亲不知难过成什么样子。 徐郴正要开口答应,徐次辅微笑接着说道:「夫人热心要给素华添妆,把她库房里的好东西全拣出来了。郴儿,她既有这个心,素华的亲事必定妥当。」 徐郴蓦然惊醒,陪笑回道:「父亲,孩儿已应了葛侍郎,正月三十准备妥当,许魏国公府前到灯市口大街下聘。如今要改,能否容孩儿跟葛侍郎协商?」 徐次辅笑道:「自是应该。咱们是女家,不可过于专擅,否则,素华嫁过去,岂不是难以做人。」徐家说改地方就改地方,并不跟张家商量,未免太也无理。 徐郴心中稍定。他哪会跟葛侍郎说这事,打算着见着张劢这没过门儿的女婿,直接告诉张劢。横竖他这女婿是常来常往的,三五不时的来到岳父家献殷勤,不怕逮不着人。 除夕夜,在一片详和之中,在欢声笑语中渡过了。次日有品级的诸人起个绝早,按品大妆,进宫朝贺。在宫中领了宴回来,重又举行家宴。家宴过后,徐郴带着妻子、儿女告辞,回了灯市口大街。 v第30章[12.30] 徐郴还没等着张劢,张并、悠然已知道了徐家的变故。陈岚、陈岱姐妹俩机灵的很,陪着阿迟去徐家吃了个年夜饭,已把「殷夫人热心替大小姐备嫁妆,连金丝账都拿出来了」「聘礼要送到正阳门大街,大小姐要在正阳门大街出嫁」等事打听出来,送信回平北侯府。 悠然把张劢叫过来,一脸同情,「怎么办呢,劢劢,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美貌小姑娘家里有狼祖母、狼妹妹,防不胜防啊。 张劢脸色沉静,默默做了个「杀」的手势。敢算计她,敢算计我没过门儿的妻子,岂能轻轻放过? 张并摇头,「阿劢,不是这么着。姻亲之间,牵扯甚多,不宜这般简单粗暴。儿子,再想其余法子。」你那岳父斯文的很,千万莫在他家动武。 张劢寻思了一会儿,「把徐素敏嫁了!」张并还没来的及说什么,悠然笑咪咪点头,「劢劢好聪明啊,真是我的乖儿子!」狼妹妹有了归宿,狼祖母也就不再想入非非了。 张劢抱怨的白了悠然一眼,张并温柔看向悠然,「夫人,橦橦今儿好似不大高兴,咱们去哄哄她可好?」悠然嘲笑,「侯爷您哪会哄孩子呀,还是我去吧。」起身走了,去哄宝贝女儿。 张并、张劢爷儿俩到底商量了什么,张并不说,悠然也不问。徐素敏要嫁人其实是有些费事的,不富贵,不年轻俊美,怕是徐素敏看不上。若要样样皆是上乘,又不一定能看的上徐素敏------自从徐素心做了严家妾,徐素敏在名门望族中便乏人问津。 正月初五,高阳长公主府的年酒上,喝出对天造地设的好亲事。青阳长公主的独生子于守德,和徐次辅的孙女徐素敏。 青阳长公主是先帝之女,虽非太后亲生,却是太后亲自抚养长大的,遇之颇厚,将她嫁给定国公之嫡子、世子于登。青阳长公主亲生唯有一子,于守德,年方二十,生的体态风流,唇红齿白,未语先笑,性子十分温文。 这么位家世、模样都好的公子哥儿,京中门当户对、知道底细的人家却不肯嫁女。因为这位于守德先生酷好男风,不近女色。一般人若有这辟好,是秘而不宣的,外人也不得而知。于守德却很坦白,「弟生平最厌妇人,但觉天下妇人皆可杀。」他不曾隐瞒过。 好在于守德性子安静,交游不广,所以这事并不是人人皆知。不少急于攀龙附凤的人家,还热衷于打听于守德呢,不过这些人家不是家世普通,就是女孩儿不出众,青阳长公主也看不上。 不过于守德年纪一天天大了,总要给他娶妻,逼他生子。青阳长公主正在物色儿媳头疼之时,邓贵妃善解人意的提醒她,「何不试试徐家?他家女孩儿教养倒过的去,模样也不差,且性子极好。」 邓贵妃是皇帝最宠爱的妃子,她这话一出口,别说徐素敏模样、家世、教养都还过的去,即便是不尽如人意,青阳长公主也推不得-------自己只是皇帝的异母妹妹,仰太后、皇帝鼻息之人,邓贵妃这随时能吹枕头风的宠妃,哪敢得罪了。 恰巧正月初五这年酒,青阳长公主在,徐二太太也在,徐家二爷也在外院花厅惬意的听着戏。戏台上名角程老板唱着《挑滑车》,声音激越,高亢入云,听者动容。 青阳长公主随意提起,「小儿的亲事,着实令人为难,淑女难求。」她贵为长公主,巴结的人哪能没有,便有定国公府旁支媳妇、于九太太凑趣,「徐二太太家中还藏着位宝贝闺女呢,您何不当面相求?殷夫人、徐二太太都在,徐次辅、徐二爷也在外院,若两家都有意,怕是今天便能定下来呢。」 于九太太这一生之中,可能这话是有预见性的。果然,青阳长公主的独生子于守德,和徐次辅第二位公子的嫡长女的亲事,门当户对、你情我愿的亲事,当天便说定了。 「这门亲事,结的极好。」正月里一家接一家的年酒,有什么喜庆事传的特别快,众人对这桩亲事都大力点头称赞。年貌相当,门当户对,定国公府、云间徐氏都是和气厚道的人家,于守德、徐素敏都是孝顺听话的好孩子,相配,极相配。 徐二爷正经本事没有,吃喝玩乐样样在行,京里各家底邸的逸事也都有所耳闻,于守德的底细,哪有不知道的?当天回到正阳门大街徐府,徐二爷便急急去了徐次辅的书房,「父亲,这事透着怪异!」 徐次辅听他前前后后讲了一遍,淡淡道:「青阳是有备而来、志在必得,难道你没看出来?咱家有什么值的青阳算计之处,你倒是细想想。」 于守德不错是好男风,可天朝男子当中明着暗着好男风的多了去,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温文尔雅、性情柔和、待人宽厚,长公主之子,皇帝外甥,未来的定国公--------于守德这样的,并不愁娶媳妇儿。青阳长公主是为着什么,单单瞅准了素敏? 徐二爷怔了半晌,嚅嚅道:「孩儿想不出来。」好好的,青阳发什么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要说素敏?她这么着,自家若不想跟她撕破脸,便只能应了。 徐次辅知道这二儿子素来没什么才能,所以也不失望,只凝神沉思。青阳长公主生母早亡,自小由太后抚养,在长公主中尚算有体面;定国公府虽没什么势力,却也不曾败落;于守德除了好男风,也没什么大毛病。这门亲事,只好如此了。 只是,青阳是怎么看上素敏的?难不成,也和平北侯夫人似的,只看了素华一眼,便爱的紧了,执意聘作儿妇?徐次辅寻思着其中缘由,有些摸不着头脑。 自己不错是内阁次辅,可定国公府是功勋人家,素来和文官不搭界。功勋人家要么是靠战功,要么是靠皇帝陛下的恩典过日子,和文官打交道的时候,少之又少。 徐次辅这件事情还没想通,又一件让他想不通的事情来了。殷夫人足足哭了一天一夜,之后红肿着眼睛命人请来徐次辅,「我要专心给素敏备嫁,素华的婚事,让老大跟他媳妇儿看着办吧。」 徐次辅眉头微皱。是你要替素华张罗婚事,我才跟郴儿开了口。怎么没这几天功夫,你便改了主意?做父亲的在儿子面前没有信用,如何立足? 「长公主的意思是,两个孩子都不小了,早日成婚,她也好早日抱孙。」徐次辅好言好语告诉妻子,「是以素敏的亲事大约初秋时节便要操办,素华的好日子却定在腊月,两个孩子差着好几个月呢,你如何便操办不来了?」 殷夫人心里这个苦,就别提了。原本算计的好好的,先拢络着大房、拢络着素华,好想方设法把素敏嫁到魏国公府。谁知算来算去,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这青阳也不知凑的什么热闹!她再不济也是天潢贵胄,总不能驳了她的颜面,只好应下这桩婚事。却实非所愿。 素敏要先嫁,素华后嫁,谁还耐烦理会素华的婚事?打量着我真要给她添妆不成,我又不是傻子。殷夫人少气无力说道:「操办一场婚事下来,整个人都要脱层皮的。老爷,给素敏操完心,我可是再也没有力气了。若把素华的婚事办砸了,徐家颜面尽失。」 v第31章[01.10] 徐次辅沉默片刻,温和说道:「如此,只有偏劳郴儿媳妇儿了。夫人脸色不好,先好生养着,家务事便交给老二媳妇、老三媳妇,让她们替你分分忧。」 徐三太太云里雾里一般,被吩咐着管了厨房、花园、针线房,「快掐我一把,掐呀,使劲儿掐!」徐三太太回了房,冲着徐三爷傻乐,「真掐了?好疼好疼。敢情我不是做梦,真许我分着管家了?正愁兰儿妆奁不够丰厚呢,便有这送上门儿的好事。」 徐三爷比妻子清醒,微微笑着,琢磨着最近徐家诸事:夫人要替素华办婚事;父亲好像有意答应夫人;素敏和于守德定了亲;夫人又不替素华操办婚事了;妻子得以协同管家,父亲似对三房较之前看重。 「夫人,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吧。」徐三爷舒心想着,「也不知想算计素华什么,反倒把素敏搭进去了。父亲想是对夫人不满,竟亲口吩咐‘老三媳妇儿替你分忧’。夫人和大房置气,三房白捡了便宜,甚好,甚好。」 三太太是个缺心眼子,兴冲冲谋划着,「厨房油水足,有的赚,我呀,单从厨房这一项,便能给兰儿弄出两千两的银票压箱底!」 徐三爷微笑看着妻子,并不说话。三太太后知后觉的想了想,「再有多,给四丫头也添个五百两八百两的。虽说是庶出,成亲嫁人一辈子的事,也让她风风光光、体体面面的。」 徐三爷拉着三太太的手柔声道谢,「真是我的好太太。」三太太并不是什么阔人,想想许出去的银票,有些肉疼,不过想想徐三爷待她温存,又觉得物有所值。 三太太要分着管家的事,让三房自上至下、从主子到下人都有了心气儿,三太太的陪房、侍女一个个的精神抖擞起来,打算跟着三太太大显身手。 徐素兰、徐素芳也是粉面生春,喜气洋洋。她俩还是小姑娘家,倒不像三太太似的只盘算银钱,她们是想争口气:徐素敏,不只二太太能管家,三太太也能! 徐素敏打小在正阳门大街内宅是没人敢招惹的,蛮横惯了。徐素兰庶房嫡女,能太太平平在她的压制下过了这么多年,自也不是省油的灯。徐素芳一介庶女,为什么和徐素兰这嫡女的吃穿用度几乎一模一样?除徐三爷顾念她、三太太心不黑心不狠之外,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徐素兰根本不是徐素敏的对手,要拉着徐素芳帮忙。既要徐素芳帮忙,那就不能踩着-------你可以踩自己的敌人,却不能踩自己的战友,最起码战争结束之前不能踩。 徐素芳高兴了没多大会儿,沉下脸来,「那死丫头居然说了门这般好的亲事!她往后和素华姐姐一样是国公夫人了,真是让人不服气。」 徐素兰闺中女儿,外面的传闻并没听说,对于守德的底细并不知道,却是笑嘻嘻的,「芳儿,你觉着没有?自打这门亲事定下,根本没见着那死丫头的面儿?」她要是有了门好亲事,能躲着不出门么,这门亲事定有蹊跷。 徐素芳歪头想了想,「是呢,居然没跟咱们炫耀。姐姐,你说她这亲事哪里不对?长公主之子,定国公府世孙,年轻俊美,温文尔雅,明明哪儿都合适啊。」 徐素兰抿嘴笑笑,「跟素华的夫婿相比,又如何?」徐素兰有些城府,虽然提及「素华的夫婿」心中酸痛,眼泪想夺眶而出,却硬生生忍住了,微微笑着,镇静又从容。 徐素芳不大懂,「差不太多吧,都是国公府。不过素华姐姐的夫婿已经是魏国公,那死丫头的夫婿还要等,等他祖父、父亲都过世了,方能袭爵,也不知是哪年哪月的事。」 徐素兰哧的笑了,「岂止!芳儿,魏国公年纪轻轻,已是身经百战,官至佥书。那于守德除了吟几句酸诗,除了信手涂鸦,旁的本事根本没有!门弟再高贵,也靠有能为的子弟支撑,谁能躺在祖宗尸骨上过一辈子?那死丫头哪会想不到这个,这会子呀,她不知怄成什么模样了。」 徐素芳眼中精光大盛,「姐姐,咱们看看她去?」她这幅模样,若不去瞻仰瞻仰,岂不辜负了。徐素兰很是遗憾的摇头,「不成,芳儿,太太才分着管家,二房心里正不痛快呢,咱们不能因小失大,给太太添麻烦。」 徐素芳很是自责,「我怎么没想到?」三太太待她从没有疾言厉色过,有时还跟她玩笑几句,随和的很。徐素芳对三太太,倒是真有情份的。 徐素兰嗔怪点点她的额头,「你呀,再不长心眼儿的,就是个小傻子!」徐素芳红了脸,「我这不是有姐姐么,姐姐说什么,我做什么便是。」 两人亲呢的说着话,虽不能亲身到徐素敏房中探查消息,却津津有味的猜测着,「哎,你说,她这会子该哭死了吧?」「嗯,我猜着是。她除了会在咱们面前逞威风,也没旁的本事。」 确如徐素兰、徐素芳所料,此刻徐素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我……我不要于家……换了,娘,您想法子替我换了……」徐二太太急的直跺脚,「我的小姑奶奶!这话是混说的么?」女孩儿家的亲事合该祖父母、父母做主,哪轮到你自己挑三拣四了! 徐素敏自从知道和于家定了亲,先是呆呆发怔,不言不语,好悬没把徐二太太吓死,「敏儿你怎么了,莫吓着娘。」徐二太太心里直打鼓,难不成于守德这好男风的名头如此响亮,连素敏这闺阁中的女孩儿都知道了?不能够啊。 后来徐素敏开始哭,哭的梨花带雨,好不可怜。凭什么啊,素华的夫婿已是成名将军,自己却只能定给于守德这毫无建树的小子。他二十岁了,什么事也没做成过!不跟素华比还则罢了,跟素华一比,处处比不过,怎不令人齿冷。 徐素敏断断续续哭着,说着,「我不要手无缚鸡之力的无用之人,我要顶天立地、能为我遮风挡雨的男子汉!娘,您替我换了,换了!」 女儿哭成这样,徐二太太也红了眼圈。傻女,要是能换,我能不替你想法子么?事已至此,你哭死也没用。你只知道于守德百无一用,你还不知道他……徐二太太想想自家女婿那与众不同的嗜好,凉透了心。 徐二太太不是不抱怨的,也拉着徐二爷哭过闹过,「你明知那于家小子如此不堪,还同意许配敏儿!我若早知道这个,打死我也不能应承!」允婚的当时,徐二太太一则为形势所迫,二则只是隐约觉着不对劲;详情,她是事后才知道的。 徐二爷问到她脸上,「不嫁于家,嫁哪家?你满京城看看,愿意娶敏儿、你又看得上的人家,有没有?!难不成一年一年的拖着,把敏儿拖成老姑娘,你才满意?」 眼见得徐二爷气急败坏的,二太太也不敢硬顶着,只拿帕子捂着脸哀哀哭泣。徐二爷发完脾气,无力的坐下,「你当我愿意?我恨不得当场回绝了那于九太太,再给青阳一个大没脸……」 二太太也顾不上哭了,忙放下帕子,急急道:「那可是位皇室公主,皇帝陛下的亲妹妹!」徐二爷苦笑,「就是虑着这个,故此不敢跟她结仇。」 v第32章[01.10] 二太太想起这林林总总之事,唏嘘不已。年前还和婆婆盘算着要把素敏嫁到张家,年后便出了这档子事,可见姻缘天注定,勉强无益。 二太太百般劝解徐素敏,均无效用。没办法,只好命人煎了安神汤来,哄着徐素敏喝了,看着她昏昏睡去。徐素敏的睡颜并不宁静,时而皱眉,时而神情痛苦,二太太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和正阳门大街的杂乱、人心各异不同,灯市口大街一家六口和和美美、亲亲热热,人人脸上笑逐颜开。这是他们一家子到京城后的第一个元旦,很有新鲜的感觉。 最高兴的人是徐郴。徐素敏婚事定下之后,徐次辅委婉提出「夫人要备办素敏的婚事,怕是分身无术。」徐郴喜不自禁,恭恭敬敬应道:「元旦事多,孩儿尚未问及葛侍郎。既夫人无睱,素华依旧在灯市口大街出嫁,父亲看可好?」皆大欢喜。 徐次辅许是过意不去,给阿迟添了不少名人字画、古董玩器做妆奁。「素华书、画俱有一番造诣,妆奁中该多些清雅之物。」徐郴推辞不掉,只好代阿迟收下了。 阿迟清闲的很。本来照着正常程序,她该是潜下心来绣嫁妆,她哪会这个,便委托了天锦织坊的绣娘代做。陆芸为此对平北侯府、魏国公府颇为抱歉,谁知悠然笑咪咪的,「阿迟和我真是一家人,我也不会呢。还有嵘嵘,舞刀弄枪她在行,拿针动线的她可不成。」敢情一家子婆媳三人全都不会,陆芸大为放心。 阿迟虽不用做活,可她这待嫁少女也不好四处走动,故此闷在家里的时候居多。陆芸知道她爱玩,柔声软语的安慰她,「阿迟,等到明年这时候,你便自在了。」到时候呀,你和仲凯一起,想到哪里玩,便到哪里玩。 阿迟在家里修心养性,徐述、徐逸小哥儿俩,可是玩疯了。他俩还小,尽可以不必出席亲友家的年酒,从早到晚由白胡子老公公带着自在玩耍,快活的不得了。 平北侯府也有一席接一席的年酒,有时华山老叟带着他俩也坐席去,也听戏去。「这两位是徐家舅爷呀,舅爷尊贵,可要好生招待。」徐述、徐逸粉妆玉琢,招人待见,席间有不少人逗他俩,开着玩笑。 坐中有位银袍青年,听得「徐家舅爷」四个字,转过头盯着徐述、徐逸打量半晌,目光不善。徐述、徐逸觉察到他的目光,冲他礼貌的微微一笑,并不胆怯。 「这两个小鬼,倒有几分胆量。」银袍青年哼了一声,扭头继续看戏。他也不想想,身边坐着白胡子老公公,徐述、徐逸怕谁?白胡子老公公,功夫出神入化,神鬼莫测。 宴席散后,银袍青年没有告辞,而是去了张勍的书房。「张大哥,您交代的事,我都办好了!」银袍青年邓攸笑着说道。 张勍客气的请他坐了,命小厮捧上茶水点心款待,「有劳,多谢。则仁这回帮了大哥的忙,大哥心里记得你这份情。」邓攸,字则仁。 邓攸喜不自禁。他虽纨绔,也知道倾慕英雄豪杰,生平最敬佩的便是驱逐鞑靼人、绥清边境的张并。张并军务繁忙,且为人沉默寡言,不好接近,邓攸想巴结也巴结不上;张勍酷似其父,却比其父圆滑不少,邓攸着意结交,张勍也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故此两人有些交情。 邓攸笑道:「这可有什么呢?张大哥您莫跟我客气。不过是请家姐出面说句话罢了,小事一桩。况且玉成一段良缘,也是积德行善的好事。」 张勍沉吟,「令姐知道是大哥托你?」邓攸怫然,「张大哥您也忒看不起我了,我是那种嘴巴不紧、办事不牢靠的人么?」 张勍微笑,「大哥失言了,则仁莫怪。」邓攸得意的笑着,「这有什么,您还跟我客气呢。张大哥您猜我怎么说的?我跟我姐说,徐家那丫头如今没人要,好像看上我了,有意要嫁我。她长的又不是倾国倾城,我做什么要她?逼着姐姐想个法子,把她早早嫁了。」 张勍摸摸鼻子,你小子真敢吹牛,阁下何许人也,徐素敏竟至于非你不嫁?看着邓攸得意洋洋的模样,张勍无语。 「张大哥,丽人坊才来了位名妓,色艺双绝,宛若天人,最难得还是位清倌人,小弟陪您赏鉴赏鉴去?」得意过后,邓攸殷勤问道。他知道张勍不逛青楼,不过,这清倌人,没开过苞的小姑娘,该不会嫌弃吧。 张勍笑着摇头,「我岳父一家即将抵京,岳父一家到后,我很快要成亲。则仁,家父规矩严,容不得这个。你这话若被他老人家听见,我躲不过一场好打。」 邓攸呆了呆,「令尊这样的英雄,偏这般洁身自好,真是令人敬佩,敬佩!」一个男人,一个有权有势的男人,不纳妾不纳婢,也不逛窑子,真是太……太不可思议了。 张勍单陪邓攸喝了顿酒,尽欢而散。邓攸临走,大着舌头央求张勍,「张,张大哥,您,若能替我寻摸个,寻摸个家世清白的绝色女子,我感激不尽,感激不尽!」张勍微笑答应,亲自送他回了家-------悠然严令,若请人喝酒,喝醉了,必须亲自送人回家,且,必须亲自把人送到其至亲面前,不可委任仆役代办。 快到正月十五,徐郴、陆芸张罗着要带儿女们到街上看灯。徐逊对灯会殊无兴趣,阿迟也不乐意凑热闹,「看灯呢,还是看人呢?」一眼望过去人头攒动,花灯再精美,也兴致缺缺。 徐述、徐逸不依,围着哥哥、姐姐跑来跑去游说,「灯会很好玩很有趣的,而且京城的灯会和南京的灯会不一样,我还从没在长安街上看过花灯呢!」头回在京城过灯节,难不成要闷在家里?不要,不要。 正在讨价还价,最受欢迎的人------张劢来了。徐述、徐逸看见他,欢呼着「姐夫」,大声告状,「我俩要看花灯,姐姐不许!」 两个小男孩告完状,回头再看,阿迟已经不见了。徐述有些沮丧,徐逸理更直气更壮,「姐夫看,姐姐没理,吓跑了!」 张劢一手拉着一个,笑着请示徐郴、陆芸,「岳父,岳母,我家在富贵楼订了雅间,十五、十六晚上咱们到雅间看花灯如何?亦或是家父家母陪着岳父岳母在雅间闲坐,我带阿述、阿逸上街逛逛。」 富贵楼坐落在东大街,坐在楼上雅间,足不出户,便能看到灯会胜景。徐郴、陆芸微笑,「这雅间不好订吧?有劳仲凯了。」张劢虽是常来常往,在岳父岳母面前还是规规矩矩的,忙恭敬说道:「舍妹贪玩,要看灯会凑热闹,故此家父亲自去订的雅间。」徐郴、陆芸面目含笑,仲凯的爹爹颇有威势,待回到家么,也是个娇惯女儿的。 徐逸拉拉张劢的衣袖,「姐夫,我想到长安街上看灯。」张劢微笑,「那只能步行了。到时姐夫抱你去,你不许下地乱跑,知不知道?」徐逸很聪明的点头,「知道,若下地乱跑,怕把我弄丢了!」 v第33章[01.10] 徐述撅起小嘴,「姐夫,还有我呢。」张劢捏捏他的小脸蛋,「你么,师公抱着,或是我大哥抱着,一样也是不许下地乱跑。」 「这么多高手,还怕丢小孩?」徐述心里嘀咕。他心里虽嘀咕,嘴上可不说,只笑咪咪点头道谢。到长安街看花灯才是紧要事,旁的细枝末节,不必追究。 徐述、徐逸被允诺了这么个大好处,自告奋勇要带张劢到花房看新开的寒兰,「可好看了,姐夫您一准儿喜欢!」张劢笑着看向徐郴、陆芸,见他们微笑点头,便任由小哥儿俩拉着,去看寒兰。 寒兰确实优美动人,不过很显然,小哥儿俩也好,张劢也好,心思根本不在寒兰上。看过寒兰,徐逸拉着张劢悄悄往一簇玫瑰花丛前走,「姐夫,她这阵子天天琢磨着采花做饼,吃上瘾了都。」 这丛玫瑰花有两尺多高,叶色墨绿,花姿妖娆,香气馥郁,沁人心脾。花丛后,阿迟和佩阿、知白、陈岚、陈岱等人正专心挑拣着花朵,准备吃掉。 陈岗、陈岱耳目聪敏,早觉察到花房中进来有人。陈岚探头看了看,拉拉陈岱,陈岱会意,笑着请示阿迟,「大小姐,鲜花已是采了不少,我和佩阿、知白先送去厨房,可好?」您不是当紧吃吗,吩咐厨房先做着。 阿迟把目光从玫瑰花丛挪到陈岱身上,气闷的瞅了她一会儿,点头答应,「去吧。」陈岱大喜,殷勤说着,「佩阿姐姐,小知白,快点快点。」三人拿小竹篮盛好新鲜花朵,走了。 陈岚眼见得那一抹高大的身影越走越近,悄没声息的溜了出去。才走出花房不远,就看见徐家两位小少爷正在咬耳朵,陈岚童心未泯,偷偷凑过去听,「……出卖姐姐,不好吧?」「哪儿跟哪儿呀,那又不是旁人,是姐夫!」陈岚捂着嘴乐了乐,一溜烟儿跑了。 「……我又不是旁人,我是你的……」玫瑰花丛旁,张劢话到半中间,硬生生吞了回去。阿迟脸色越来越红,不能再往下说,再往下说她准会转身走掉。 「……我是我呀。」张劢柔声说道。阿迟唇角勾了勾,这不废话么,你不是你,难不成会是我?暼了眼张劢的傻样子,忍不住展颜一笑。 她此刻有些窘迫,有些慌乱,本就比平时四平八稳的时节更灵动妩媚、更娇艳诱人。这一笑犹如三月春风中迎风摇曳的繁花,明媚清雅,殊色无双,张劢心中柔情大盛,伸手采下一朵红艳艳的玫瑰花,替她插在鬓边。 「采花贼。」阿迟晕红着小脸,轻轻骂了一句。头回见面,还以为他是个正人君子,往后一回不如不回,如今索性连动手动脚都学会了。 「我采花归采花,可不是采花贼。我采的这朵娇花,名正言顺是我的。」张劢低声说着甜言蜜语,「美人娇花,我只采一朵,一生一世,只采这一朵。」 阿迟耳畔仿佛响起美妙的音乐,精致的小脸蛋熠熠生辉,这是恋爱的感觉吧?有些紧张,有些甜蜜,还有些慌乱,脸红心跳的,不复镇静从容。 张劢甜言蜜语虽说的很流利,其实心里的慌乱比阿迟更甚。两人手足无措的面对面站了一会儿,鬼使神差一般,张劢低头在阿迟小脸上轻轻一吻。 很轻很轻的一个吻。这一吻下去,两人同时一呆,阿迟仰脸,张劢低头,四目相对,眼神中既有柔情,又有惶惑。半晌,张劢抬手才想要解释什么,阿迟蓦然清清脆脆打了他一记耳光,转身轻盈跑走。 张劢站在原地愣了许久,直到阿迟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他还傻呼呼的呆呆站着。过了好半天,张劢慢慢伸手抚向自己脸颊,神色温柔的不知想着什么,竟微微而笑。 这天张劢走的很早,并没在徐家吃饭。徐郴有点奇怪,「这孩子不是常说咱家饭食美味,百吃不厌?」陆芸猜测,「许是年酒喝多了,胃口不大好?」徐郴点头,「估摸着是了。」 胃口不好的人何止张劢,阿迟据说鲜花饼吃多吃腻了,没什么胃口,故此并没出来和爹娘、兄长、弟弟们一起吃饭。「女儿别是在家里闷着了吧?」徐郴夫妻俩商量着,「到了十五十六,横竖有仲凯,有陈岚陈岱,让阿迟出门散散。」 晚上,阿迟沐浴过后,倚在贵妃榻上翻着一本游记。陈岱进来催了她两回,「大小姐,早睡早起身体好。」阿迟奇怪抬头,陈岱姑娘不爱红装爱武装,不是啰啰嗦嗦的人啊,今儿是怎么了?陈岱看看她,又看看她的床,看看她的枕头。 阿迟慢吞吞走到床前,自枕头下翻出一个洁白的信封。回头,陈岱早不见了人影。 「这可不怪我,怪你生的太美,让人如何自持?」细薄光润的澄心堂宣纸上,扬扬酒酒写着两行大字。字体态致萧散,舒朗洒脱,话却说的无赖之极。 到了正月十五这一天,徐郴一家六口早早的出了门,去了正阳门大街。徐家的规矩,正月十五中午,是要合家团圆的。晚上,有品级的入宫领宴,没品级的自在游玩。 正月十五、十六,这是闺阁女孩儿一年当中可以光明正大出门的日子,谁不珍惜?中午的团圆宴后,徐素敏矜持的独自坐在一边,徐素兰、徐素芳兴致勃勃跟阿迟商量,「城里人山人海的,没意思。姐姐,咱们出城去好不好?到郊外玩玩。」 阿迟得体的微笑,「家母早有安排,全听她老人家的。」这天能随意出门玩耍,确是真的。不过,安全问题总要考虑,你们两个小姑娘家,是不是跟着亲爹亲娘比较好? 阿迟和徐家诸姐妹都不太熟识,并且根本没有结交之意,只想敬而远之。徐素兰、徐素芳一向待她亲热,阿迟很明白其中的原因是什么,不过是为了打击高傲的、不可一世的徐素敏。阿迟是成年人,对这种姐妹间的小打小闹,根本毫无兴趣。 殷夫人慈爱看向陆芸,「你大约不知道,这京城的灯会最是热闹,别的地方比不了的。青阳长公主请老二媳妇到富贵楼赏灯,你带着素华也同去吧,省的在街上挤来挤去的。」 徐二太太微微笑着,心中得意。能被青阳长公主邀请到富贵楼,这是多大的颜面!三房羡慕的眼睛都红了呢,三太太明着暗着求过自己好几回,可惜她这样村气的,实在带不出门儿,丢人。 陆芸客气的道了谢,「多谢夫人想着,多谢二弟妹想着。平北侯府也在富贵楼订了雅间,请我们同去赏灯。大爷已是应了。」 v第34章[01.10] 殷夫人黑了脸,徐二太太也有些讪讪的。一直想着她们是乡下来的,没见过世面,怎么忘了她们在京城是有亲家的,还是平北侯府那么显赫的亲家。 徐三太太眼珠转了转,大嫂看样子是个好说话的,等会儿能不能偷个空,求大嫂带上素兰?可怜我家素兰,虽出生在徐府这锦绣丛中,诸如到富贵楼赏灯这一类的好事,从来也轮不着她。 徐三太太还没来的及开口,严首辅家差了婆子前来,「徐奶奶命我来请三小姐、四小姐,晚间同到富贵楼赏灯。」徐素心嫁到严家之后,严家不知是顾着徐次辅的面子,还是旁的什么缘由,待徐素心很和善。不只吃穿用度一律是上好的,称呼也很客气,侍女婆子们称为「徐奶奶」。中间那个「姨」字,被有意无意的忽略了。 殷夫人、徐二太太脸更黑了。什么?这做了妾的徐素心还有脸回娘家张扬呢,居然请三房那两个丫头也到富贵楼去!就凭她们三个,也配么? 徐三太太、徐素兰、徐素芳,都是喜出望外。原来素心还有这本事呢,从前真是小看了她。「素心这孩子,友爱姐妹。」三太太笑咪咪答应了,满口称赞徐素心。 眼见得殷夫人、徐二太太、徐素敏面色不虞,徐三太太、徐素兰、徐素芳却是容光焕发,眼角眉梢掩饰不住的欢欣之意。陆芸和阿迟对视一眼,心有灵犀:幸亏咱们不住在这儿,否则,整天斗来斗去的,不累死,也要烦死。 正月十五晚上,严家五位姑娘,齐聚富贵楼。不过阿迟是跟着悠然、陆芸在一起,徐素敏是跟着二太太和青阳长公主一起,而徐素兰、徐素芳,则被严家侍女请走了。 雅间里,并没有其他的严家女眷。徐素心身穿嫩黄绣折枝花卉锦缎白狐袄子,翡翠撒花银鼠长裙,披着华贵的貂皮斗蓬,娇艳美丽,清新可人。 徐素兰、徐素芳都呆了呆,然后忙上前含笑行礼厮见。徐素心有些羞涩的笑着,「从前,像这种事咱们都是轮不着的。如今,却是不大一样了呢。」 徐素兰幽幽叹了口气,「可不是么?从前只有徐素敏才有这般好运,如今又添了素华和你。我和素芳能来,是沾你的光。五妹妹,多谢你还想着我和芳儿。」 徐素芳直爽的道了谢,「其实看不看灯,在哪儿看灯,我倒是不怎么在意。但是能气气徐素敏那丫头,我很高兴!」 徐素心浅浅笑着,「三姐姐,四姐姐,请坐。」她自带有侍女,娴熟周到的沏上云雾茶,摆上精致讲究的点心、果品。 徐素兰有些城府,冷眼看着,略赞几声。徐素芳是个直肠子,关切问道:「五妹妹,你在严家可还好?若看你的穿戴,看这些侍女,你日子该是不坏的。」 徐素心有点窘,「那个,他家都这样,不算什么。他爹爹有二十七房姬妾,人人奢侈,个个讲排场。在他家,也显不出我来。」 徐素兰侧耳倾听,心中迅速盘算着,「看来严家确如传言所说,富贵无边!像素心这样的侧室,又不是特别得宠,竟已到了这个地步。」 徐素芳拉拉徐素心,顽皮的眨眨眼睛,「哎,他对你怎么样?」徐素心红了脸,低了半天头,方小声说道:「还好,很温和。」话说出口后又忙补充了一句,「他待谁都好,都温和。」 徐素芳大大咧咧的,看见徐素心羞的满脸通红,倒有些过意不去,没再继续调侃。「怎么就你一个人在这儿?严家许你单独出来?」正正经经坐着,正正经经说着话。 「他问我灯节想怎么过。」徐素心声音低低的,却有着绵绵情意,「我便实话实说了。每年这时候,总是看着嫡母、嫡姐出门跟达官贵人家眷一起赏灯,我和三姐姐、四姐姐却只能在家中闲坐,或到街上随意转一转,根本玩不尽兴。若是我和三姐姐、四姐姐也能到那些达官贵人才能去的富贵之地端坐赏灯,该是何等惬意。」 「我随口说说罢了,横竖他脾气好,不打人不骂人的。谁知今天中午团圆宴后,他便吩咐我梳妆打扮,准备出门。还差了婆子去请你俩。」 徐素兰、徐素芳你看我,我看你,都觉匪夷所思。素心到严家,究竟是做什么去了?是做妾么? 正说着话,阿迟也来了。徐素芳打趣,「不陪着婆婆,却理会我们做什么?」徐素兰紧紧纂着手中的茶盏,纂到手指发白,微笑道:「平北侯夫人出了名的落落大方,不会拘于小节。」那样的婆婆,根本不会刁难儿媳妇。 阿迟笑的仪态万方,却没说什么。坐了一会儿,阿迟起身告辞,徐素心送她出来,黑影中,阿迟把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塞到徐素心手里,「或许你会用不着,盼着你用不着。」有些东西,一定要准备,但是不希望能派上用场。 徐素心很是感激,低声道谢,「姐姐,您给我添的妆,派上大用场了。我才到严家的时候,有您的帮衬,打赏仆妇大方,得了不少便利。」 徐素心出嫁时,除金钗、金步摇之外,阿迟送过她满满一盒子大大小小的金锞子银锞子,和一些银票,「人生地不熟的,有钱好办事。这些身外之物,要舍的用。」 瞥了眼徐素心满足而又感激的笑容,阿迟心里酸酸的。其实徐次辅如果肯对严首辅奴颜婢膝,一样也能解除严首辅的戒心,不过徐次辅那么爱惜自己,他怎么肯呢?他只肯舍弃孙女,不肯委屈自己。 「他,待你如何?」临分别,阿迟轻轻问了一句。 徐素心扭捏了下,「姐姐,跟您我还不说实话么?他待我很客气,很温和,还说我太小了,不能圆房,等我……等我及笄之后,再……」声音越来越小,渐渐低不可闻。 阿迟拍拍她的小手,默然半晌,转身离去。自己一直在南京逍遥渡日,哪知道在京城徐府,竟有素心这般可怜的女孩儿?亲娘死了,亲爹漠不关心,嫡母恶毒,这可怜的女孩儿嫁人做了妾,日子反倒比未嫁时好过。 陈岚、陈岱看着阿迟脸色不好,不敢往前凑,只在身后一左一右跟着。一阵寒风吹来,阿迟虽披着暖和的紫貂斗蓬,还是打了个寒噤。 v第35章[01.10] 这里的天气,真冷啊。 一只温暖的手掌伸了过来,握住阿迟的小手。「斯斯文文的,不许动手动脚!」阿迟轻斥。陈岚、陈岱守在身后,而这男子能顺顺利利握住自己的手,自是张劢无疑。 张劢本是没这胆量的,却是看见阿迟目光中那一抹恍忽,神色间那一抹苍凉,心疼的很,情不自禁想要温暖她、安慰她,却并不是想占便宜的意思。 一招得手,张劢哪肯放开,柔声说道:「你冷了,对不对?我替你暖着。」眼睛并不敢看阿迟,心中咚咚直跳。 他的手掌宽大而温暖,阿迟并不想挣开。在这苍茫天地间,每个人都是孤独的,需要伴侣,需要慰籍,需要温情,需要爱。 「从前,我总怕爹爹会卖了我。爹爹总是笑我傻,说我爱胡思乱想。」阿迟低语,「 可是后来,素心不就被祖父卖了?仲凯,我见到素心了,我怕,我很怕……」 张劢猛的把阿迟抱在怀里,抱得紧紧的,「莫怕,有我呢。」他嘴变的很笨,反反复复就是这一句,「莫怕,有我」。阿迟听着这单调而笨拙的许诺,心灵同身体一样,丰盈而温暖。 正月二十九,千挑万选的黄道吉日,魏国公府隆重到灯市口大街徐家放了大定。一抬又一抬覆着大红绸缎的聘礼抬进徐家,处处洋溢着喜庆之气。 徐郴、陆芸一开始是高兴,后来有点傻眼,再后来就是头疼了:仲凯这傻女婿到底准备了多少聘礼,从隅中到日中,屋子里堆满了,院子里也堆满了,还没完呢? 「魏国公聘夫人,那能不隆重么。」街上热闹的很,行人驻足,议论纷纷,「百多年的国公府,开国元勋,何等富贵!他家先祖,原来在南京时太祖皇帝连莫愁湖都赏了,是整个莫愁湖!」 羡慕完,替古人担忧,「如今京城这习气,聘礼有多少,嫁妆得翻倍吧?徐家也不知有没有家底,陪不陪的起。这要是照着聘礼陪送,估摸着就把徐家搬空了。」 「徐侍郎是不是要学眉州苏子由,破家嫁女?」更有数名看着文绉绉的士子在猜测,「为了嫁女儿,弄的倾家荡产,颇为不值!」 「宋人富嫁女,皆因嫁妆属‘妻财’,夫家不得染指。」有学问的人不少,博古通今,「如今我朝律法可大不相同,嫁妆是否属妻财,律例不曾明示。」 一直到日央时分,聘礼过完,行人又围观许久,议论许久,天黑透了,方慢慢散去。「聘礼看过了,到今年腊月看嫁妆!」这些闲人们,对徐家大小姐、魏国公夫人的嫁妆,充满了好奇。 徐三太太这天是专程到灯市口大街「帮忙」的,其实就是看热闹。这天徐三太太可算开了眼界,回到正阳门大街之后,对着徐次辅、殷夫人绘声绘色的讲述,「……衣料子是别提了,全是上好的,且装的满满当当,连手都伸不进去;硕大、滚圆的珍珠,莹润柔和,光可鉴人,最难得是差不多一般大小!红宝石、蓝宝石、翡翠、玛瑙,应有尽有;那镶祖母绿的玉带,镶猫睛的宝冠,看的人眼都直了。」 「最后,是一只活的大雁!」三太太在公公面前本是屏声敛气的,今儿来劲了,眉飞色舞,「这大冬天的,大雁打哪儿来?媳妇听说,是女婿亲手猎的呢。咱们素华有福气,看看,夫家对她多好!」 徐次辅拈须微笑,心中满意。张劢此人,「抑抑威仪,维德之隅」,仪表堂堂礼彬彬,为人品德很端正,确是佳婿。如今听来,对素华、对徐家还颇为看重,那自然更好了。 素心窝窝囊囊的嫁了,素华这亲事可要风风光光的!张家这聘礼既如此下功夫,素华的嫁妆不能差了,夫人的金丝账给添上,自己再额外添些珍奇古董、店铺田庄,务必要为徐家挣颜面。 殷夫人半晌没反应过来。国公府的聘礼自己也见过不只一回两回了,没听说这般这般丰厚、这般张扬、这般奢华的!聘礼,不就是例行的果、茶、酒、祭品、金银玉器、衣料、摆件等物么?公侯人家怎么了,聘礼也不过如此。 有儿有女的人家,是娶媳妇花费大,还是嫁闺女花费大?根本不用问,十家里头有九家半都是嫁闺女花费大!嫁妆费钱,聘礼不过尔尔。 一时间,殷夫人悔的肠子都青了。早知道素华的聘礼这么多、这么好,很应该让张家送到正阳门大街,自己先给素敏挑几件上好之物存放起来才是。 「夫人的金丝账等物,可以准备起来了。」徐次辅微笑看向妻子,「张家聘礼既这么着,咱们的陪嫁可不能寒碜了。素华是徐家长房嫡女,她的嫁妆,多少人看着呢。」 「金丝账?」殷夫人先是怔了怔,继而胸中燃起熊熊怒火。原本多完美的打算,如今变成了这样!那金丝账自始至终都是要给素敏的,素华那丫头,她配么? 殷夫人怒归怒,这话她没法敞开了跟徐次辅说,「我从没打算给素华金丝账,年前那么说,是想让素敏代嫁。」这心里话要是让徐次辅知道,岂不伤了夫妻情份。 「金丝账只有一顶。」殷夫人忍着气,和声细语跟丈夫解释,「原想着素华先嫁,谁料到竟变成敏儿先出阁?自是先给了敏儿,之后再想法子给素华淘换一顶便是。」 这金丝账并不是出钱就能买到的物件儿,可遇不可求。当年殷老大人也是机缘巧合,才得了这么一顶,自己舍不得用,陪给了宝贝女儿。 我想法子淘换去,我一准儿把这当回事,认认真真想法子去!不过,若素华和金丝账没有缘份,想方设法的也淘换不来,这可和我没有干系。殷夫人迅速盘算了下,打定主意。 「不是这么说。」徐次辅摇头,「既然夫人话已出口,没有食言的道理,金丝账只能给素华。夫人,全家上上下下都知道的事,咱们如何能反悔?」 「那敏儿呢?」殷夫人见徐次辅如此执意,着急了,「这金丝账不只价值连城,且只有一顶!若想再置,难着呢!」 v第36章[01.17] 徐次辅微微皱眉,「方才夫人不是说,先给素敏,再给素华淘换去?既然再置办极难,夫人到哪里给素华淘换?夫人,这道理为夫不明白,还请你细细说来听听。」 把殷夫人后悔的。自己怎会口不择言,说金丝账难以再置?该说再置金丝账费时颇久,敏儿婚期在前,时日不多,再置来不及啊。 这其中的弯弯绕绕殷夫人哪能明白讲出,她颇觉委屈,拭起眼泪,「我说过又怎么了?我说过又怎么了?那时敏儿还待字闺中!」我又没长前后眼,没考虑周全,怎么了?怎么了?殷夫人越想越委屈,不只拭泪,更哀哀哭出声来,悲痛万分。 没信用就是没信用,偏有这许多废话!徐次辅十分不快。妇人女子无知,遇事唯知哭闹撒赖,没法跟她们一般见识,只好算了。这可不是我徐节没本事,孔圣人也拿女子没法子的,所以会叹息「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 想起自己竟拿言而无信的妻子没辙,想起又要对长子失信一回,徐次辅心中郁郁,也不管正在哭泣的殷夫人,起身拂袖而去。 「原打算添给素敏的妆奁,全给素华。」徐次辅回到书房,心中暗想,「夫人出尔反尔、反复无常,我总要替她描补描补,不能寒了郴儿的心。」 这天三房换成徐三爷犯傻,回房后逼着三太太,「咬我一口,快,咬我一口!」三太太白了他一眼,「我嫌你肉硬,铬的慌!」下死力气重重掐了他一把。 徐三爷疼的呲牙咧嘴,却乐呵的很,「看来不是做梦。太太,咱家的绸缎铺子、绣庄、饭铺子、大兴的田庄、昌平的温泉庄子,父亲全交给我管了!」 朝廷虽有律法,五品以上官员不得经商,但实际上哪家官员靠俸禄能过日子?都有铺子、庄子、或是绣庄、织坊等。大体来说,有家底儿的官员之家尚可保持清廉,那没家底的穷官儿,要不全家人过苦日子,要不就是贪污受贿。 淳安知县海大人,天下闻名的大清官,一家人布衣蔬食,靠着俸禄清贫度日。据说有一天海大人竟然买了两斤猪肉,以至于卖猪肉的老板仰天长叹,「没想到我这辈子还能做成海大人的生意啊。」--------可见官员俸禄之低。 三太太惊的张大了嘴巴,半天没说出话来。绸缎铺子、绣庄、饭铺子、大兴的田庄、昌平的温泉庄子,这每年的进项该有多少啊,三爷要是全管了,三房这日子,岂不富的流油?三太太惊讶过后,手舞足蹈,大喜若狂。 徐三爷比三太太略强一点,虽也喜出望外,却还没乐昏了头。「这回三房又是沾谁的光?」徐三爷畅快想着,「该不会又是夫人和大房怎么了,我拣的便宜吧?夫人,拜托拜托,继续作,继续折腾,我好继续渔人得利。」 两日后殷夫人才听说了这事,气了个仰倒。老爷一向不待见庶出的三房,如今不知是犯了什么邪,先是硬要老三媳妇儿管家,又要老三管这些庄子铺子,上赶着往三房送银子么? 三房这一对夫妻,天生的小家子气,委实是烂泥扶不上墙的,抬举他们做什么?殷夫人想的头都疼了,也没想明白徐次辅的用意。 三太太从来没管过家,甫一上任,便闹出不少笑话。殷夫人跟徐次辅诉过苦,徐次辅不为所动,「教导儿媳本就是夫人的职责,老三媳妇有不会之处,夫人多教导。」殷夫人没法子,只好压压脾气,命徐二太太,「该教她的教上两句,莫让外人看笑话。」真是花园里乱遭遭的,或是府中请客时竟吃不上饭了,可不是她一个人没脸。 要教那般没用的三太太管家也就罢了,还要那窝囊废似的老三管理庶务!殷夫人想想绸缎铺子、绣庄、饭铺子的进项,心疼带肚疼,都是赚钱的,都该是二房的! 这只是开始。 徐次辅是典型的文人习气,向来不怎么在意银钱小事,殷夫人管家多年,私房十分丰厚。自金丝账事件之后,徐次辅先是吩咐三房分管府中不少家务,没过几天又吩咐外院管事的把徐家账册抱到书房,亲自查检之后,把位于宛平、昌平、大兴等地的良田共两千亩,连同定府大街的两间铺子、霸县的两间作坊,悉数送给素华做陪嫁。 殷夫人、徐二太太等人,快气昏了。田是良田,铺是旺铺,老爷挑拣了徐家最值钱的产业给大房那乡下丫头!这些田庄、铺子向来是二房掌管,分明应该是二房的产业,怎么能便宜大房呢? 徐二太太敢怒不敢言,殷夫人命人请了徐次辅过来,流着眼泪讨公道:「这些给了素华,孙子们怎么办,敏儿怎么办?老爷又不是只有素华这一个孙女,怎不替其余的孩子们想想。」 「男儿当自强,孙子们,自己挣家业去。」徐次辅对着继室妻子,温和而有耐心,「至于敏儿,她不是有金丝账么?已足以惊艳夫家。」 徐次辅面色平静的看着殷夫人,心中微微怜悯。她还真是不会说话,哪怕只是装门面,也该提提三房的素兰、素芳吧。虽是庶支女孩儿,一样是我徐家的正经孙女。 原来如此!殷夫人差点儿吐血。敢情就因着我不肯给金丝账,他竟然要补给素华这许多产业!他,他是成心气死我!殷夫人呆楞楞的坐着,欲哭无泪。 「郴儿成亲之时,他母亲留下的嫁妆,尽数给了他夫妇二人。」徐次辅镇静的算着账,「先头夫人妆奁丰厚,郴儿媳妇营运得当,这些年来生发出不少利息,颇为可观。」 「若是素华许了寻常人家,单是她祖母留下的嫁妆,已尽够她使的。」徐次辅没什么表情的脸庞上,泛上丝淡淡的笑容,「不过,素华有福气,嫁的好,不只会是魏国公的原配嫡妻,夫家更格外看重她,聘礼异常隆重。」 「如此,她祖母留下的妆奁,便嫌略单薄。我这做祖父的,于情于理,都要为孩子添上一点儿半点儿,让她十里红妆的出阁。」 殷夫人心中在呐喊,「定府大街的铺子,霸县的作坊,还有大兴的田庄,宛平的田庄,昌平的温泉庄子,这是一点儿半点儿?这岂止是一点儿半点儿?!」 一场谋划,落的这么个下场,殷夫人有了年纪的人,实在撑不住,病倒在床。按自己的打算,是多么的美好,素敏嫁到魏国公府,一过门儿就是一等国公夫人,夫婿年轻俊美,英雄了得,神仙似的好日子。 怎么会蹦出一个青阳,怎么会把素敏许给了酷好男风的于家小子?最后,因着一顶金丝账,便宜三房管家,便宜大房许多产业,只有二房什么也落不着,没天理。 v第37章[01.17] 殷夫人病倒之后,儿媳、孙女们自然要侍疾。「老大媳妇还是每十天请安一次,素华的婚事要紧,夫人便是在病中也念叼着,你把素华的婚事操办周全了,便是孝顺夫人。」徐次辅亲自吩咐着,「老二媳妇也是一样,操持素敏的嫁妆去。老三媳妇能者多劳,管家、服侍夫人,都交给你了。」 把徐三太太乐的。「三房也有闺女出嫁,为什么公公根本不提备嫁妆的事?」回房后三太太一脸兴奋的跟徐三爷说着话,「他老人家也知道三房没银子呀,这不,让我管家,就是让我名正言顺给闺女攒嫁妆呢!」 把殷夫人吓的,没病两天就宣布「好了,全好了。」自己要是再敢病着,估摸着三房能把徐家搬空。那两口子穷的狠了,乍一管家理事,譬如穷人乍富,还不可着劲儿的捞么。 徐次辅一股脑把产业交给徐郴的时候,徐郴吓了一跳,「父亲,您不是给添过名人书画、古董玩器了,怎又添这么多?」徐次辅微笑,「为父若不添,你陪的起闺女不?」父亲要添,还不是被张家那聘礼逼的。 徐郴很不好意思,「是有点陪不起。父亲,把娘留下的嫁妆,和媳妇的嫁妆全加上,也还是陪不起。他家不只送来金银珠宝,连别院、糖厂、山林什么的,也是不少。」 「这不结了。」徐次辅心中舒畅,眉目舒展,「这聘礼既送过来,往后可明公正道是素华的。郴儿,这般大方的夫家,不多见呢。可见看重这门亲事。」 聘礼不错是还会带回夫家,却会写在新娘的嫁妆单子上,属于新娘的私产。名门旺族的婚书、嫁妆单子上常常会注明,「此田庄,仅传嫡长子」,或「此旺铺,仅传嫡子嫡女」,并不许夫家随意染指。 「前日仲凯来辞行,我把他骂了一通。」徐郴笑道:「这小子,不是成心为难岳父么。」 徐次辅也乐,笑着捋胡须,「仲凯怎么说?」因为聘礼太多太隆重,被岳父骂了一通,张劢这女婿也难做。 「他还不是什么好听说什么。」徐郴粲然,「他说,既使把整个魏国公府双手奉上,也怕配不上素华。」 提起张劢这女婿,徐次辅、徐郴都是笑容满面,很觉舒心。不过徐次辅犹有遗憾,「仲凯若能留在京师,也是徐家的助力。」 徐郴陪笑,「他父兄都任职京中,为着避嫌,竟还是出去的好。」徐郴夫妇打小娇惯阿迟,可不想自己宝贝女儿长年住在魏国公府,周旋一众族亲。还有继夫人、徐素敏等,也是避之不及。 徐次辅虽觉可惜,却也没勉强。张劢若能留在京城任亲卫指挥使,自然能有不少便利;若去了南京,也没坏处。横竖徐家和平北侯府、魏国公府结了亲,那些原本不好打交道的亲卫,如今都是一幅热忱模样。 父子二人心绪都很好,晚上一起喝了通酒。徐郴讲起两个小儿子闹过的笑话、徐逊和阿迟的种种趣事,徐次辅笑微微责备,「你若住回来,我天天能见着孩子们。」 徐郴有了酒,说话比平时大胆,抱怨道:「我从小到大,您都是忙于公务,照看过我几回?孩子们真住回来了,您也是顾不上。」 徐次辅笑道:「该打!越大越不成话,竟敢埋怨你老子!」徐郴装作害怕模样,「跑了,赶紧跑了,大杖则走。」惹的徐次辅越发大笑起来。 尽兴之后,徐郴告辞。徐次辅交待他,「路上小心。」徐郴带着些须醉意,笑的像个孩子般无邪,「仲凯留了护卫给我,父亲,我有护卫呢。」 徐次辅失笑,「郴儿真威风,护卫都有了。」目送长子远去的身影,徐次辅颇感惆怅。怪不得他宁肯违背自己这亲爹,也要和张家定下亲事,张劢这女婿,真真是难得的。 徐郴回到灯市口大街,把一应地契交给陆芸,「父亲所赐。」陆芸有些不大敢相信,「未免过于郑重。」给这么多,真是出乎人的意料。 「父亲是疼爱儿孙的。」徐郴酒意上来,迷迷糊糊说道:「他是疼爱我的,我知道,我从小就知道。」声音越来越含混,竟倚在炕上睡着了。 看着丈夫如孩童般单纯的睡颜,陆芸幽幽叹了口气。他能这样也好,若是总在父亲和女儿之间挣扎,岂不痛苦。 徐郴安安稳稳睡了一觉,第二天神清气爽的上朝去了。徐次辅给孙女添妆如此之重,说明早已不生气;和儿子谈笑风生,说明早已不介怀。徐郴心中的雀跃兴奋,难以言表。 陆芸送走夫婿、儿子,坐在厅中看账本、理家事,阿迟坐在一旁陪着她。虽帮不上忙,端个茶递个水什么的,还能胜任。 陆芸忙里偷闲,打趣阿迟,「我闺女阔了呢,看看,坐拥多少产业。」阿迟凑过来看了看,讨好的笑着,「娘,冯姐姐、程姐姐出嫁在即,我能不能送贵重些的礼物?」闺中好友要结婚,礼金得包多点儿吧。我这么多嫁妆,能预支点儿不。 冯姝是早就定给了广宁侯幼子唐登,婚期定在今年三月二十九。程希去年夏天才定的亲,夫婿是程御史同年之子,吏部文选司胡荣的次子,胡惟忠。 冯家在京中有族人、有老宅,冯姝的父亲、兄长亲送她过来,如今在冯家老宅住着,待嫁。程家在京中没什么根基,可是有平北侯张并这亲戚,故此借住在张家的别院。程御史虽有公务在身,然南京官员清闲,居然也请了假,亲自送女儿到京。 冯姝、程希到京之后,深居简出,并不出门。倒是同样待嫁的阿迟自在,陈岚、陈岱带着人前呼后拥的,去冯宅、别院看望过几回。 阿迟肤色白白嫩嫩,本就十分可爱,这会子一脸讨好笑容,更加招人喜欢。陆芸忍不住捏捏她的小脸蛋儿,「成啊,送吧,横竖都是你的,由着你撒漫使去。阿迟,除了闺中好友,还有你夫家大嫂呢,你也好生想想,该送什么。」张勍三月初六娶亲,新娘傅嵘一家也已抵京。 说起来傅家,也是一家子有趣之人。家主傅声是习武之人,高大魁梧,骁勇彪悍,主妇乐氏却是水一般的江南女子,肤色白腻,体态娇柔,开口说起话,更是吴侬软语,悦耳动听。 v第38章[01.17] 一双子女傅峥、傅嵘,傅峥活脱脱是父亲的翻版,傅嵘相貌却肖母,婉约的像一首诗,像一幅画。可是,若动起手来,如脱兔,如游龙,寻常男子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阿迟饶有兴趣的想着,「大哥大嫂如果打起来,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形?想必很好玩。伯母是不会打架的,我也不会,张家夫妻二人同是武林高手的,只有他们这一对了。」 陆芸见她发楞,嗔道:「又胡思乱想什么呢?」阿迟回过神来,一本正经说道:「您不是说了么,想想送大嫂什么。我琢磨着,大嫂是武林高手,一定对兵器情有独钟。我出趟门好不好?去逛逛兵器铺子。」 陆芸扶额,「闺女,你不能装装害羞么。」哪有你这样的,叫起「大嫂」,连犹豫都不带犹豫的。 阿迟义正辞严,「跟您还要装?我哪有这般不孝顺。娘,我在亲人面前,是很坦白、很坦诚的。」 陆芸拿阿迟没办法,细细劝她,「哪有成亲送兵器的?成亲是喜庆之事,不宜见刀兵。阿迟,你还是寻件别致的首饰相送,较为合适。」 阿迟虚心受教,「娘,您说的太有道理了,就是这么办!我逛逛银楼,寻摸首饰去。」陆芸知道她爱出门,又有陈岚、陈岱寸步不离的在身边,极安全,故意沉吟片刻,概然应了。 阿迟笑咪咪,「我娘最好了!」拍了几句马屁,带着侍女兴冲冲出了门。三位准新娘呢,要选三份结婚礼物,蛮大的工作量。 这一去,直到傍晚才回,比徐郴这上班的人回家都晚。徐逊、徐述、徐逸三个或上太学,或上私塾的,也比阿迟早回家。阿迟进到上房,徐逸严肃的指出,「姐,您玩心太重,回家太晚。」 阿迟白了他一眼,小手一挥,命人把今天的战利品呈上来,「爹爹,娘亲,哥哥,阿述,阿逸,我今儿可不是出门玩耍,办正事去了。请看这金盔。」 陈岱亲手托着托盘,小心翼翼捧了进来。托盘中是一只流光溢彩、璀璨夺目的金盔。这金盔是用极细的金丝编织而成,透明的金丝网面上雕着两只金色的小狮子,生动活泼,略显顽皮,栩栩如生,大有腾空而起之势,令人叹为观止。 赞叹了一会儿,陆芸笑话阿迟,「闺女,这是在做什么使的啊。」阿迟神色淡定,毫不慌张,「您不是要送礼么,专门淘换来,让您送人的。」 陆芸又喜又愁。喜的是自家闺女从不胆怯,能撑的起场面;愁的是她该害羞的时候也是落落大方,到她嫁人后,可如何是好? 阿迟先是选好傅嵘的金盔,继而选好两只华美的金冠子,分别送给冯姝、程希。这两只金冠镶有数十颗珠翠宝石,光华灿烂,耀人耳目。 冯姝、程希都是爱不释手。 冯家,冯婉也陪着姐姐来了,见了金冠子眼谗的很,拉着阿迟预定,「徐姐姐,往后我出嫁,您也得送我个一模一样的,不许偷工减料。」阿迟笑咪咪道:「哪能一模一样呢,至少要多两粒宝石才成。」考虑到物价上涨因素,三四年后的结婚礼物,该比现在的结婚礼特值钱一点,才算合理。 冯婉大喜。冯姝嘲笑她,「没见过自己讨要嫁妆的,婉儿好没羞。」冯婉红着脸,扑到冯姝身上跟她歪缠,「有你这样做姐姐的么?我不依!」姐妹们笑成一团。 程家,美丽的程帛也在。金冠耀眼的光茫刺痛了程帛的眼睛,大小姐有这福气,自己呢?太太给自己说了个中年丧妻的六品官儿,父亲不肯答应,姨娘更是死命的不从,可往后的事,谁知道呢?或许太太下回给说个丧妻的老头子,岂不更难受。 阿迟看到程帛眉间的落寞,不知怎地想起可怜的徐素心。当家主母不是她们的亲娘,她们各有各的苦楚,各有各的挣扎。 阳春三月真是喜事多。月初,张勍隆重迎娶傅嵘;月中,程希嫁到胡家;月底,冯姝披上大红嫁衣,哭着上了八抬大轿,被抬进广宁侯府。 「认亲的时候,魏国公府有几个老女人,可坏了。」张橦常常到徐家跟阿迟说话,曾不平的说起,「她们算我大嫂什么人呀,居然也想刁难!」 阿迟关切,「大嫂有没有吃亏?」张橦得意道:「没有!有爹爹和娘亲在,哪能让大嫂吃亏呀。还有大哥,可护媳妇儿了。阿迟,我家爹爹、哥哥,都是很护媳妇儿的!」笑咪咪看着阿迟,眼神中满是调皮。 阿迟和张橦已极为熟稔,自然知道她性情活泼,言语俏皮,心思玲珑,见她存着打趣之意,微微笑着,并不说话。婚期渐近,橦橦的调侃,定是日胜一日。 张橦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唉,想到我很快要有两位美丽出众的嫂嫂了,真是无比满足。若两位嫂嫂都来讨好我这小姑子,那我岂不是很神气?」 阿迟装出幅迟钝的、笨笨的模样,「你方才不是说,令兄很护媳妇儿?令兄既然护媳妇儿,令嫂又何必讨好于你?」 「因为,我认识他们的年头比较长呀。」张橦笑嘻嘻,「他们自小到大的糗事、逸事,我这儿攒了一大堆。有好玩的,有发人深思的,还有丢人现眼的!这一大堆可不是白攒的,若有人出价,价钱合适,可立即成交。」 阿迟板起小脸沉思片刻,伸手从鬓边摘下一朵小巧珠花,「先来十个钱儿的,若听着合适,便继续买。」 张橦似模似样的把珠花抛出去,又接回来,掂量着份量,「成了,那就先来十个钱儿的。若你觉着货色还成,咱们再谈大买卖。」 说着玩话,两人都是心情大好,银铃般的笑声飞出去很远很远。「……今儿这买卖谈的极好!」张橦笑的花枝乱颤,「原来买卖是这么谈的呀,太好玩了!」 v第39章[01.17] 陆芸命人来请,「今年春上的太湖新茶,橦橦尝尝。」茶叶碧绿嫩翠、叶底柔匀,异香扑鼻,入腹幽雅鲜爽,韵味清奇。 品着茶,说着家常,轻松惬意。陆芸不经意的问起,「大少夫人进门,一众族亲,想必都是欢喜的?」不会有人刁难吧? 张橦笑吟吟摇头,「添人进口,大喜的事,族亲大多是欢天喜地、笑容满面的。也有几位不大痛快,最不痛快的便是林氏太夫人,板着一张脸,好不煞风景。」 陆芸微笑,「林氏太夫人年纪大了,背晦了,也是有的。」虽是笑的得体,陆芸心中隐隐有几分忧虑。张劢这魏国公的爵位原是林氏这一房的,林氏嫡子阵亡,爵位才传到张劢身上。做过国公夫人,如今却眼睁睁看着曾经属于自己的府邸易主,林氏心里能舒服么?自是要为难于人的。 张橦笑盈盈,「我二哥虽不在京城,可他袭了爵,做了魏国公,魏国公府的事便该当他来当家作主。昨日我二哥来了信,说林氏太夫人孀居之人,不利喜事,往后但凡有喜庆之事,不必请她老人家出来受礼。」 陆芸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的是张劢这东床快婿处处维护阿迟,处处替阿迟着想,忧的是他旁支袭爵,如此行事,会不会予人把柄、被人褒贬?」 张橦何等剔透,笑着解释,「在今年元旦之前,林太夫人一直住在嘉荣堂。嘉荣堂是魏国公府正经正内室,一条甬路直通大门的,向来是国公夫人的居所。依理说,我二叔祖父过世之后,林太夫人便不再是国公夫人,不该再住在嘉荣堂。可这些年来,谁理会过她?由着她使性子,不搬。魏国公府一应产业,也是拖了几年、甚至十几年才交出来,这些,通没人跟她计较。」 我们已经很礼让她了好不好?是,她曾经是国公夫人,她不幸独生爱子英年早逝,她很令人同情-------可,这爵位不是她挣的,也不是她夫婿、儿子挣下的,魏国公府,是先祖创下的基业。谁应继承这国公府,谁能把这国公府发扬光大,是清清楚楚的事。 嫡子早逝,没留下嫡孙,庶子又被她压制的没有出息,爵位自然旁落。世袭罔替的国公府,岁禄五千石,若是后人平庸无能,只坐吃山空,再没新的建树,你当朝廷能甘心、能乐意?岁禄五千石,比郡王还要高。 张橦言笑晏晏,陆芸听的身心舒畅。阿迟这夫家千好万好,公婆、夫婿、小姑、妯娌全都是上上之选,只有魏国公府那一众族亲让人心里没底,可以说是唯一的担心。听橦橦这么一说,这唯一的担心也是大可不必,横竖仲凯主意正,不会让阿迟吃了亏去。 自此陆芸再无他虑,一门心思替阿迟备办嫁妆。阿迟自己倒是很谦虚,「差不多得了,不用太隆重。哥哥还要娶媳妇儿,阿述、阿逸还要读书,家里要用银钱的地方,且多着。」 徐郴、陆芸都羞她,「是你该过问的事么?」哪有女孩儿家明公正道过问嫁妆的,爹娘给你什么,便是什么,轮不着你要或不要。 阿迟实在过意不去,「别为了我,把家里赔穷了。」爹娘要是真跟苏辙先生似的,破家嫁女,那我的精神压力岂不是太大了,有负罪感。 「穷不了。」徐郴微笑指着一个如婴儿肌肤般细腻的金丝楠木盒子,「里边有不少地契,有铺子,有庄子,有别院,都是你祖父给的。阿迟,咱们徐家,颇有些家底。」 陆芸则是跟宝贝女儿逗乐,「我和你爹爹若是穷了,吃不上饭,阿迟养我们好不好?旁的倒也不用,三餐一宿,温饱度日,足矣。」 「您和爹爹跟着我过日子啊?我看行!」阿迟大感兴趣,两眼放光,不过话没说完,就被徐郴截住了,「傻丫头,你娘纯是逗你玩。」我们三个儿子呢,敢不养爹娘?欠捶。 六月初,青阳长公主请抚宁侯夫妇为媒,到正阳门大街徐家放了大定。于家的聘礼中规中矩,既不过分简薄,也不过分隆重,非常之中庸。 徐三太太是亲眼目睹过魏国公府、定国公府两家聘礼的人,兴致勃勃比较着,「二嫂真清闲,聘礼小半天便收完了。大嫂收聘礼那天,头都昏了呢,收不过来。」 徐二太太阴恻恻看了她一眼,「弟妹收的聘礼,又如何呢?」俞家、傅家的聘礼,是普通官宦人家的聘礼,还不如定国公府的。 徐三太太近来管了家理了事,手中有权,口袋有钱,背后有徐次辅撑腰,胆气壮了不少,畅快的笑道:「大嫂、二嫂的女婿全是国公府子弟,比起来才有趣。俞家、傅家又不是国公府,可比个什么劲儿。」 眼见得徐二太太脸色越来越阴沉,徐三太太陪笑道:「素敏女婿只是国公府世孙,还没袭爵,和素华女婿自是没的比。等再过个几十年,估摸着就差不多了。」 徐三太太本意是安慰,谁知徐二太太听到耳中,勃然大怒。你胡扯什么呢,我家敏儿要过几十年才能赶上大房那乡下丫头不成?欺人太甚! 徐二太太气的够呛,可一时半会儿的,也顾不上和三太太置气。素敏的婚期定在九月初十,没日子了,嫁妆可要上赶着备办,不可掉以轻心。 因着聘礼,徐二太太在妯娌这儿听了番风言风语,殷夫人则是暗中生气,「求亲是你于家求的,我们可没上赶着!怎这般小家子气,聘礼竟还赶不上素华。」 徐素敏则是懒懒的,半分不关心这件事。自从定亲之后,她也闹腾过几回,都被徐二太太硬压了下去。或是是好言相劝,或是百般吓唬,总之是要她认命。后来徐素敏安静倒是安静了,不过安静的让人害怕,徐二太太又隐隐觉着后悔。素敏还小,难免不懂事,自己这亲娘是不是待她太过严厉了? 八月底,秋风渐风起之时,皇太后召徐家姐妹俩入宫,亲赐添妆礼。不偏不倚的,每人都是金簪一对,玉钗一对,步摇一对,玉镯一对,戒子一对。 「这便是青阳千挑万选的儿妇?好,甚好。」皇太后是先帝元后,年近六旬,富态白净,慈眉善目,温和赞了徐素敏两句。 「徐素华,这是平北侯夫人一眼便相中的那位姑娘了。」皇太后命人取过老花镜,拉着阿迟好一番打量,「果然生的好!平北侯夫人的眼光,再不差的。」 阿迟低眉顺眼,一脸谦恭,却又没有过分畏缩。伯母说过,宫里自上至下都打点了,这回进宫不过是例行公事,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v第40章[01.17] 拜见过皇太后,出了宫,上了自家马车,阿迟才松懈下来。回头望了眼重重宫阙,这个地方,前世当个旅游景点来参观的时候,觉得很壮观、很宏伟、很有气势,如今身临其境,却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早已没有了当年的心情。这个地方 ,还是少来的好。 九月初十,徐素敏出阁的喜庆日子。次辅的嫡孙女,嫁长公主的独生子,上门恭贺的人自是络绎不绝,正阳门大街也好,定国公府也好,都是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殷夫人、徐二太太各哭湿了两三条帕子,依依不舍的送徐素敏出嫁。她们和普通的祖母、母亲又不一样,喜悦少、担心多。那姓于的小子可是个……敏儿,可怜的敏儿。 九月十二,新人回门。新郎于守德很斯文儒雅的模样,新娘徐素敏身穿大红吉服,装扮的异常富丽,背挺的直直的,嘴角透着倔强,眉宇间却颇见忧郁。 徐二太太心一直悬在半空,饮宴中间,偷空拉出女儿细问,「新婚之夜如何?」徐素敏直视前方,根本不看她,也不答她的话。 徐二太太心哇凉哇凉的。这是造的什么孽,这是造的什么孽?素敏若一直圆不了房,一直是处子之身,她往后可怎么生儿子、怎么立足? 回门宴之后,于守德即起身告辞。他向来有些清高,来往的都是文人雅士,徐次辅、徐二爷这样的官场中人、利禄之辈,他不大看的起,也懒的应酬。 于守德说要起,徐素敏即端庄又呆板的站起来,「儿告辞。」也要跟着走,毫无留恋之意。徐素兰、徐素芳一直小心翼翼的缩在一旁,并没敢开口打趣、挖苦,这会儿也不敢开口挽留。如今的徐素敏,骨子里有股阴冷之气,让她们恐惧,让她们不敢放肆。 殷夫人、徐二太太都拭着泪,「也不知哪日才得再相见。」徐素敏静静望了她们一眼,眼神中有丝不易觉察的厌恶之色,声音平平无波,「十月初十,即回来住对月,祖母、母亲莫嫌弃我。」 送走徐素敏,殷夫人把徐二太太叫到内室,沉着脸吩咐,「敏儿在于家究竟是怎么个情形,一五一十告诉我,不许藏着掖着!」徐二太太心里正苦着,索性也不瞒了,拭泪道:「于家那小子,根本不能人道!敏儿是姑娘家,还能强着他不成?青阳好不过份,竟有脸抱怨敏儿,给敏儿脸色看。」你儿子那么着,你还有脸埋怨我家姑娘?无耻之极。 殷夫人只觉胸口一阵疼痛,气愤难言。青阳,你是长公主又怎么了,我家老爷还是内阁大臣呢!你若这般欺负我敏儿,咱们没完! 「当初,便不该许了这门亲事!」殷夫人推开上前服侍的徐二太太,冷冷说道:「你是敏儿的亲娘,却半分不疼她,竟把她推进火坑!」 「我若知道内情,打死我也不能答应!」徐二太太含泪说道:「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岂有不心疼的?那会子青阳逼的紧,老爷和二爷又都点了头,由不得我。」 「这青阳,抽的什么疯?」殷夫人喃喃,「咱家和她素日无冤,往日无仇的,她做什么要害敏儿?对她有什么好处?」 徐二太太流着泪站在一旁,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入秋之后,前往灯市口大街给阿迟添妆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有王妃公主,有阁臣夫人,还有不少公侯夫人、武将的家眷。 「姐,你发财了。」徐述、徐逸上学之余,时常一脸严肃认真的过来恭喜阿迟,「我俩亲眼见着了,好大一树红珊瑚,枝条仿佛,高约六尺,应该是很值几两银子的。姐,恭喜发财。」 时常是没说两句,就被闻声而来的大哥徐逊捉走了,「阿述,阿逸,功课呢?大哥要查检。」不由分说,把两个小捣蛋捉至书房,拘起来用功。 「哥,姐真是发财了呢,阔了。」小哥儿俩一头看书本,一头还惦记着各样奇珍异宝。 徐逊温和告诉他俩,「她腊月便要出阁,之后要对着一屋子的陌生人。嫁妆,便是她的依靠。」 本来挺温情的话,却被毫不犹豫的鄙视了,「哥,糊弄小孩子是不对的!姐姐要嫁给姐夫,姐夫对姐姐可好了,怎么会嫁妆才是她的依靠?」 徐逊这做大哥的,在这件事情上,最终也没有说服年幼的弟弟。 十一月下旬,徐郴亲笔写下最终的嫁妆单子,亲自送给徐次辅过目。徐次辅也算见多识广,看着那长长的嫁妆单子也怔了怔,「郴儿,这么多?」 「父亲,不算多。」徐郴微微笑,眉目舒展,「跟仲凯的聘礼正匹配,不算多。」那样的聘礼,正该有这样的嫁妆。 徐次辅看看长子,看看嫁妆单子,笑道:「这下子可好,素华阔了,竟比你我还要豪富。」自己的私房,郴儿的私房,都没有这份嫁妆多。 「父亲 ,我巴不得呢。」徐郴也笑,「巴不得闺女、儿子都比我豪富,都比我有出息,个个比我强。」果真如此,夫复何求。 徐次辅拈须微笑,好啊,阿逊比你强,阿述、阿逸也比你强,徐家有后了。 徐郴心情愉悦的辞了徐次辅,出门上马车,回了灯市口大街。下月阿迟就要出嫁了,想想,又是欢喜,又是舍不得。 v第41章[01.25] 回到家,妻子、三个儿子都在。徐郴看了两个小儿子的功课,温言勉励几句,打发他们早早的歇息去了。徐述想说什么,徐逸拉拉他,两人肩并肩走了。 徐逊也很快告辞,房中只剩下徐郴、陆芸夫妻二人。徐郴有点奇怪,「阿迟呢?」怎么不见阿迟。陆芸不经意道:「她有些困倦,早早的歇息了。」徐郴也就没有多问。 一宿没话。第二天,张劢前来拜访,「岳父,岳母,我昨晚才到,特地来给二老请安。」徐郴夫妇看见他十分开怀,如今已是十一月底,这腊月就要成亲了,新郎还在路上,实在不是个事儿。前两天徐郴还跟陆芸嘀咕过,「娘子,万一仲凯路上不顺风,到时来不了,可怎么办?」 张劢自从回了京城,每天晚上必定到灯市口大街报到,天天在徐家蹭饭吃。他娶妻的各项事宜早有爹娘兄嫂给备办齐,他么,什么也不用管,安安生生等着当新郎官儿便好。 「你怎么又来了?」这晚他又来徐家,又「指使」陈岚、陈岱把阿迟诳出来,跟他在书房约会,阿迟不由抱怨。 「不怪我,被师公逼的。」张劢低头看着阿迟,眉目温柔,「他老人家说,要我前来讨你欢心。」 「阳奉阴违。」阿迟轻轻骂他,「你明明是来讨债的好不好,净是骗师公。」回回盯着人家狠看,还理直气壮说什么「这只是利息,本金待往后再慢慢追讨。」 张劢幽深的俊目痴疾盯着阿迟,温柔缱绻,「债要讨,佳人欢心也要讨,两不耽误。阿迟,咱们成亲之后,我听你的话,什么都依着你,好不好?」 最爱耍赖、惯会甜言蜜语!阿迟红了小脸,轻轻啐了一口,「谁希罕?」以后就要和他朝夕相处了,有时心中甜蜜,有时满怀向往,有时又很害怕。 腊月初七,徐家大小姐过嫁妆。早早的就有闲人等在门口不远处、巷子里,等着徐大小姐发嫁妆。听说徐家备的嫁妆极丰厚,一时无两,那是定要开开眼界的。 一抬又一抬缠着大红绸缎的红木家具、名人门画,金银珠宝、绫罗绸缎、贵重摆件,流水般出了徐家,抬向魏国公府。路旁的闲人颇有心情的数着田亩数、铺子数,一一品评,「这可真是十里红妆了,令人艳羡,令人艳羡。」 「要不怎么徐大小姐能做魏国公夫人呢,有这福气啊。看看这嫁妆,够咱们一家子过多少辈子了。」「那会子看聘礼,便知夫家看重于她;如今看嫁妆,便知娘家也是很器重她。」 一直到夕阳西下,围观开眼界的老百姓才意犹未尽的四散而去。多年后,提起魏国公夫人的嫁妆,不少人还记忆犹新,「十里红妆,那才叫十里红妆!」 腊月初八,张劢身着大红吉服,骑着高头大马,十几名伴郎前呼后拥,后面跟着长长的迎亲队伍,亲到灯市口大街接新娘。 吉时该是黄昏时分。不过,新郎可不能那么晚才到,他还要过五关斩六将呢,哪能轻易带走新娘。从大门、到中门、到内门,每过一道门,都费尽九牛二虎之力。 阿迟的闺房之中,触目都是喜气洋洋的大红色。阿迟本人则早已被喜娘精心装扮好,一身真红锦绣喜服映衬着她欺霜赛雪的肌肤,越发娇艳清丽。那一双明眸如秋水,如流星,美丽动人。 结婚这天,阿迟早已打定主意,做个木偶就好了,喜娘怎么交代,就怎么做,万事有一定流程,错不了。想虽是这么想着,坐在一片红艳艳的喜庆之中,耳边听得鼓乐声、鞭炮声,暄闹声,阿迟心忽的有些慌。结婚这事,生平头一回,不熟呀。 「徐姐姐,你家新郎官儿很厉害,已经过了最后一关,如今在厅中拜见高堂大人呢。」冯姝、程希都来送嫁,陪在阿迟身边,冯婉则是跑来跑去的打探消息。这不,张劢一登堂入室,冯婉就来报告了。 喜娘把阿迟全身上上下下打量过,满意的点头,「今儿我送一位美如天仙的姑娘出嫁,荣庆之至。」轻轻替阿迟盖上盖头,「仙女姑娘,入了洞房,这盖头新郎官儿自会替你揭开。」 接下来的阿迟纯粹是木偶,被喜娘扶着到了厅中,和新郎并排跪下,辞别祖父母、父母。徐次辅、殷夫人都骈四骊六的说了番训诫的话语,阿迟听在耳中,心中一丝涟漪也无。等到徐郴、陆芸一前一后开了口,同样是官话、套话,阿迟却是鼻子一酸,眼泪扑簌簌掉下。 晶莹的泪滴掉在青砖地上,刺痛了父母的双眼。陆芸泪如泉涌,没多大功夫,哭湿一条手帕。徐郴冲动捉住阿迟的小手,想替她擦眼泪,可是不行,她的盖头,只有夫婿能替她取掉。 「仲凯,我和你岳母,把阿迟交给你了。」徐郴感概看向张劢,郑重拜托,「仲凯,你和阿迟要互敬、互爱、互相扶持,白头到老。」 阿迟流着眼泪,连连点头,哽咽的说不出话来。张劢恭敬叩头,「是,岳父大人,我和阿迟定会互敬互爱,白头到老。」 拜别高堂,阿迟被喜娘扶着到了大门口,被徐逊背了上轿。新娘的轿子,照例八人抬的大轿,轿外饰满大红绸带,轿内也是描金绘彩,满目珠翠,尽极华贵富丽。 八人抬的大轿,已经非常平稳。阿迟坐在轿中,慢慢收了泪,开始胡思乱想。八人抬的轿子是这样,不知张居正先生三十二人抬的大轿,该是何等风味?可惜不好随意尝试,一个弄不好,会招来祸事的------依制,只有皇帝能坐十六人抬的大轿,三十二人抬的,就更甭提了,逾制。 魏国公府坐落在定府大街,离的不算太远,一片暄闹声中,不知不觉间就到了。阿迟蒙着盖头,不见天日,昏昏沉沉的拜了不知多少拜,才被送入洞房。 洞房中很安静,并不暄吵。因为张并和悠然成亲的时候,还没认回魏国公府,所以洞房之时极其冷清。但这冷清,悠然很喜欢,也极力跟两个儿媳妇推荐,「嵘嵘,阿迟,到时你们是想让亲戚们全来,还是全不来?想安静,还是想热闹?你们想怎样,咱们便怎样。安静也是很好的,折腾一天了,再应酬一众亲友,岂不劳累。」结果傅嵘和阿迟全选安静。 阿迟身姿端庄的坐在床上,张劢手中拿着刻了如意星裹了大红绸的双钩杆秤,屏声敛气、专心致致的轻轻掀开阿迟的盖头。阿迟得见天日,心胸为之一爽,和张劢四目相对,眼中都有笑意。 v第42章[01.25] 接下来的程序,该是张劢和阿迟并排坐到床上,喝合卺酒、吃生饺子,取「合二为一,永结同好」和「生」的美意。不过,张劢怎么看自己的新娘也看不够,明明该他坐下的,他却贪婪的盯着阿迟狠看,没完没了。 喜娘催了两遍,张劢犹自立在床前,面目含笑看着阿迟,只管不动弹。阿迟迅速的横了他一眼,讨债鬼,你这样会被人笑话的,知不知道? 眼波娇利,妩媚动人,张劢为新婚妻子目光所摄,乖乖坐了下来。坐下之后,竟很有自制力的端坐着,目不斜视。 小巧的酒杯上刻着展翅俗飞的白色大雁,寓意夫妻情义忠贞不渝,两只酒杯由一条精美的红绳系着,张劢和阿迟侧着身儿,红着脸慢慢凑近,甜甜蜜蜜喝了合卺酒。 喜娘端着盘生饺子过来,笑咪咪喂到阿迟嘴边。姑娘你美如天仙,不过嫁人之后一样要十月怀胎生孩子,吃尽人间辛苦的,知道么?阿迟硬着头皮咬了一小口,轻声回答喜娘,「生。」 仪式完成,喜娘要赶张劢出去待客、敬酒。张劢哪里肯任喜娘摆布,冲一旁的侍女使个眼色,侍女会意,转身悄悄出去了。 一名少妇打扮的婉约美人,和一名少女打扮的绝色丽人联手而至,笑着谢了喜娘,命人捧上厚厚的红包,「有劳,多谢,这里有我们。」喜娘见状,满脸陪笑说了恭喜吉祥话,命了红包,心满意足的告辞离去。 张橦打发走喜娘,接着麻利的打发张劢,「二哥,快出去敬酒去,多少客人等着呢。二嫂交给我了,放心,包管不会饿着她,不会委屈她。」不由分说,把张劢糊弄了出去。 张橦打发走新郎官儿,回过头看着楚楚动人的新娘,一脸色迷迷的样子。大嫂傅嵘好笑的白了她一眼,橦橦你就淘气吧,要知道往后你也有洞房花烛的那一天。 张橦正要开口调戏,被撵走的张劢去而复回,「对不住,对不住,有要事嘱咐。」笑容满面的冲傅嵘、张橦拱拱手,没两步,就走到了阿迟身前。 众目睽睽之下,张劢自然而然的坐到床上,含情脉脉看向阿迟,「走到半路,忽然想起来,你戴着这凤冠,定是劳累了。这冠子很重,我替你取下来好不好?」 阿迟红了脸,粉颈低垂,娇羞无语。仲凯你傻呀,大嫂和橦橦都在,这是能当着她们说的话么?会被取笑的。 张橦伸手拉过张凳子,灵巧的坐在他俩面前,笑盈盈催促,「二哥快取凤冠,取好了,便出去敬酒。这是你身为新郎官儿的伟大使命,旁人代替不得。」 傅嵘微笑轻轻摇头,转过身装作欣赏桌案上一盆宝石做的梅花盆景。这盆梅花的花瓣全是品相上乘的鸽血红宝石,火红艳丽,生机勃勃,十分美观。 张劢温柔凝视自己娇艳的新娘半晌,慢慢抬起手,体贴的替她取下头上的凤冠。这凤冠上镶嵌着大大小小数百颗珍珠玉石,富丽堂皇,光彩照人,当然了,戴着很沉,很吃力。 床前坐着个调皮的妹妹,大眼睛一眨也不眨,饶有兴致的盯着自家哥嫂。此情此景,即便是张劢这样的新郎官儿也坐不住,取下凤冠后,在阿迟耳畔轻声交代了几句话,就出去敬酒了--------这回是真的。 「二哥方才都说了些什么呀?」张橦把凳子搬的更近,拉着阿迟的小手殷勤相问。什么要紧的话,值当这么专门跑一趟?未免令人好奇。 傅嵘脚步轻盈的走过来,小腰不盈一握,如风中杨柳,「阿迟先梳洗一番,可好?我命小厨房备办了饭食,都是你素日喜欢的。」嗔怪拉开张橦,笑问阿迟。 阿迟大为感激,「费心,多谢。」自清早起床到现在,饭没吃上几口,水更是不许喝,又干了不少体力活儿,真是急需洗沐、吃吃喝喝,以及休闲放松。 等到阿迟从净房洗漱出来,享用过美味可口的饭食之后,沏上茶来,和傅嵘、张橦闲话家常。张橦手持盖碗,慢慢拨着茶叶梗子,若有所思,「到底二哥说了什么呢?」 阿迟气定神闲,「橦橦,我跟你一样,价钱公道合理,童叟无欺。要不,你也先来十个钱儿的?」张橦大乐,自腰间荷包中取出块小巧秀气的银锭子,「成,先来十个钱儿的。」 这两个娇生惯养的小丫头,浑不知稼穑艰难。傅嵘在旁看着,肚中好笑,你俩知道十个钱儿是多少,这锭银子又是多少?差多了好不好。 前厅来客众多,傅嵘这做大嫂的自然要出面招待女眷,所以并没在新房过多停留,陪了阿迟一会儿就走了。张橦是个没正经差使的,大包大揽道:「大嫂去吧,二嫂交给我了。」留下来陪阿迟上下五千年纵横九万里的一通胡侃,甚是开怀。 正说到高兴时,悠然差人来唤张橦,「大小姐,夫人有请。」张橦意犹未尽,恋恋不舍的站起身,「二嫂,今儿咱俩说话格外投机,这到了咱家,就是不一样啊。二嫂先歇息会子,回头我再寻你细细说话。」 张橦走后,阿迟面上带着庄重的微笑,接见了这房中的四个大丫头。「我们原是服侍夫人的,近日才被改了名,派到国公府当差,服侍二公子和二少夫人。」四人齐刷刷齐了礼,为首的大丫头笑着说道:「依着顺序,我们分别是柔翰、寸翰、守玄、溪藤。」 阿迟莞尔。仲凯的娘亲真是有趣,连给丫头起名字也顺着徐家往下排。自己贴身的丫头是佩阿、知白,临出嫁时又给添上昌化、方絮,算做四名陪嫁大丫头。娘家给了佩阿、知白、昌化、方絮,婆婆给了柔翰、寸翰、守玄、溪藤,敢情自己这一屋子的丫头,不是笔,就是纸,真是整齐划一。 悠然所给的四个大丫头,都是容貌干净俏丽,口齿清楚,机灵伶俐,其中柔翰尤其干练些,言语爽快,落落大方,明显是四人之首。 说话间,丫头已备好热水,阿迟起身到净房洗浴。这净房布置的很合阿迟心意,「厕」和「浴」是分开的,地上铺着花纹淡雅的瓷砖,有汉白玉雕的大浴池,也置有宽大舒适的香柏木浴桶,后边是开水房,引来源源不断的热水。搁衣服与巾帕的架子十分精美,用起来顺手、舒心。 v第43章[01.25] 阿迟沐浴的时候向来是不要侍女在身边的,佩阿、知白知道她的脾气,服侍她进了浴室,浴桶、衣服架子、巾帕架子一一指明,悉数退出。 泡进香柏木浴桶中,水气氤氲,通体舒泰,阿迟白嫩的小手掬起一捧水,玩着水中的新鲜玫瑰花瓣,小脸浮现出惬意享受的笑容。干了一天体力活儿后,能泡个热水澡,解乏呀。 直到水有些变凉,阿迟才懒懒的站起来,自己照顾自己,擦干身上的水滴,换上淡雅的衣服,施施然走出净房。净房中自然是一片狼籍,自会有侍女进来整理。 坐在光滑平整的西洋玻璃镜前,佩阿娴熟的、不轻不重的替她擦拭湿发。阿迟累了一天,又才泡了热水澡,倦意一阵阵袭来,头发堪堪擦干之时,她竟已睡着了。 「大小姐,大小姐!」佩阿在她耳畔低低喊了几声,没喊应。知白看着着急,也帮着凑过来低低叫道:「大小姐!」两人一个是舍不得,一个是不敢,声音都小小的,都没叫醒。 「莫吵醒她。」低沉的青年男子响起,佩阿、知白惊觉抬头,只见高高大大、一身红色喜服的张劢站在眼前,忙曲膝行礼,「姑爷!」两人心中都是叫苦,忐忑不安。 张劢沉声吩咐,「全部退下。」徐家、张家的纸也好,笔也好,屏声敛气,鱼贯而出。出了新房,柔翰一脸清爽笑容,谦虚的跟佩阿商量 ,「佩阿姐姐,让妹妹们都去歇息,咱们二人值夜,如何?」佩阿本是不放心,自然点头答应了。不值夜,她回去也是心里不安生,睡不着。 「没人服侍姑爷沐浴。」佩阿想想睡着的阿迟,一身酒气的张劢,惶惑不安。柔翰轻笑,「我家二公子自小从军,毫无纨绔习气,这些事体,并不需人服侍。」佩阿听了,心中稍定。 新房里,张劢轻手轻脚抱起沉睡的阿迟,悄没声息的往床边走。把阿迟抱到床上,替她盖好被子,掖好被角-------这事他常干,娴熟之极。 大概是他身上酒气很浓,阿迟在睡梦中还撅起小嘴,似有厌恶之色。张劢低头看着肤如新荔的小美人,俯身在她如粉红花瓣般的嘴唇上轻轻一吻,「不许嫌弃我!喝酒很辛苦的,知不知道?」喝着酒,心里还想着你,更辛苦。 阿迟似有觉察,低低嘟囔了一声,翻声继续睡。大红龙凤喜烛高燃,烛光下的阿迟肌肤比婴儿更娇嫩,挺秀的小鼻子十分可爱,张劢心中柔情顿起,俯身亲亲她的鼻尖,贪婪看了半晌,方进净房洗浴去了。 等张劢沐浴出来,阿迟已睡的小脸潮红,更添可爱。「你个小没良心的,洞房花烛夜撇下我,自顾自睡觉!」张劢又爱又恨,掀开被子也上了床,舍不得叫醒她,半躺半坐在她身畔,把这张朝思暮想的小脸看了个饱。 阿迟不知做了什么美梦,脸上露出孩子般天真的笑容,清纯无邪。「小傻瓜,想什么呢?」张劢面白如玉,长发及腰,伸出臂膀环着身畔的小美女,在她美丽的脸颊上印下一记亲吻。 小美女被他吻醒了。阿迟朦胧醒来,眼前是一张俊美的男子面庞,目光温柔多情,缠绵缱绻。阿迟满足的叹了口气,这是梦吧,多么美好的梦啊,多么美好的俊男。 阿迟新睡方觉,小脸朝霞晕红,眼波秋水潋滟,衬得一张精致无瑕小脸更加诱人;张劢面如凝脂,目如点漆,那一肩乌黑发亮的长发落到阿迟眼中,性感十足。 阿迟伸出白玉般的小手,纤细手指缠绕着张劢的长发,「仲凯,你这不衫不履的样子,很好看。」少女的身体怡人芳香,张劢一阵心悸,俯下身子,吻上她柔软的双唇。阿迟,我脱光了衣服,会更好看的。 这个吻悠长而热烈,阿迟的双唇被张劢温软的舌头挑开,唇舌相吸,缠绵许久。「原来亲吻自己喜欢的人,滋味是这般的甜蜜!」香香的,软软的,甜甜的,柔柔的,这种感觉令人销魂。 张劢的亲吻渐渐变得霸道,有侵略性,阿迟虽有些晕眩,却觉酥酥麻麻的十分受用,他吻的这么深,这么火热,他一定很爱很爱。 不知什么时候起,阿迟身上的衣服被一件一件的脱去。少女洁白如玉的肌肤泛上层迷人的淡粉色,窈窕的身姿山峰起伏,曲线优美,映入她新婚夫婿的眼中,眼便红了。 「不要!」阿迟弱弱的抗议。 张劢迅速剥去自己身上的衣衫,口中安慰道:「咱们公公平平的,我也脱了,好不好?」阿迟想说「不好」,双唇早被张劢堵住,深深亲吻。 对于相爱的人,亲吻是件很美妙、很浪漫的事,阿迟全身心的愿意,并乐此不疲;比亲吻更进一步的那件事,却深深刺痛了她,令她哭泣,令她战栗。 「夫妻一体,便是这样的。」张劢被一团紧致包裹着,舒服的实在不想出来,低声下气哄着哭闹的小妻子,「阿迟,小宝贝,咱们做了夫妻,便要这般合二为一,方是正道。」 又哄又骗,甜言蜜语,终是被他得了手,心满意足之后,方才云收雨散。双方力量极不均衡,经过一番激烈的床上运动,新娘  、浑身无力,新郎却是一脸魇足、精神奕奕;新娘眼睛都睁不开了,新郎却面目含笑,轻轻 她的耳垂,喃喃说着情话。好在声音很轻,很悦耳,新娘听着听着,沉沉入睡。 第二天清晨,新娘是迷迷糊糊在浴池里醒过来的。甫一睁眼,水雾弥漫,热气氤氲,朦胧中一名长发美貌男子正俯身看向自己,眉目温柔。新娘伸出一双纤纤玉手捧起这张好看的脸,不怀好意的仔细端详着。坏蛋,昨晚被你轻薄够了,今早换我轻薄你。 「人家穿衣服的时候你盯着狠看也便罢了,如今赤身裸体的,你竟也不肯放过。」男子低低笑着,眼角眉梢都是欢喜,「心肝,这会子不成,外头一堆人等着。到晚上我让你看个饱,好不好?」 阿迟红了脸,伸手在他脸上拍了拍,「你洗好了吧?快出去!」张劢捉住她的小手亲了亲,俯身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咱们说好了啊,晚上给你看。不只脸蛋,你想看哪儿都成。」阿迟,我对你是很坦白的。 谁要看你了?还不只脸蛋……阿迟脸红的虾子一般,「你快出去,别在这儿捣乱。」不是说外头一堆人等着,怎地只管在这里歪缠? v第44章[01.25] 张劢微笑道:「你又不许丫头们跟在身边,我再出去了,谁服侍你洗浴?」拿起雪白的布手巾,慢慢替阿迟擦拭身体。动作轻柔,小心翼翼,根本没有 的意思。 经过昨夜,两人本已亲密不少,并不排斥这样的肌肤相接。况且阿迟确实没什么力气,也就不跟自己挣扎、不跟自己过不去,任由他替自己清洗干净,抱出浴池,裹上宽大的衣袍。 他俩在沐室磨蹭,外头佩阿、柔翰心里都有些焦急。今儿可是新婚头一天,要拜见高堂,要认亲,要开祠堂的!件件都是大事,不敢耽误。 好容易等到新婚夫妇出了净房,佩阿、柔翰暗暗松了口气,一头吩咐小丫头迅速整理浴室,一头请新郎、新娘分别坐在紫檀雕缠枝花卉落地穿衣镜前,挽发髻,着喜服,理妆容。 魏国公府大花厅内,此时已是济济一堂,热闹非凡。张并、悠然坐在主位,张并的四叔、六叔等长辈也在坐,至于他的二伯母,前国公夫人林氏,因是孀居之人,不利喜事,并没被请来。 「来了,来了,国公爷和新夫人来了!」侍女笑盈盈进来,曲膝禀告。门帘挑起,新郎和新娘并肩走了进来,众人都觉眼前一亮。 新郎一身大红喜庆袍服,遍绣吉祥的金丝蝙蝠和如意纹、锦绣纹,如火如荼,轩昂英挺,整个人形容昳丽,光映照人。新娘子穿着真红掐金织锦华服,挽着飞仙髻,髻上插着一只赤金五凤朝阳大头钗,这头钗镶珠嵌宝、璀璨夺目,最耀眼的是一颗硕大的祖母绿,嫩树芽一般的颜色,赏心悦目之极。 张并、悠然并肩坐着,眼中有多少满意。悠然转头看了丈夫一眼,眼神很是顽皮,张并会心一笑,「劢劢确是长大成人了。」这成了亲,可是大不一样呢。 「奢侈,年纪轻轻的竟戴祖母绿!」一名相貌严肃的中年女子轻蔑说道。年轻人不知好歹,长辈也不管管!才十六七岁的少妇,人小福薄,也哪配这般珍贵之物。 她身边一位俏皮活泼的少妇轻轻笑了笑,「年纪虽轻,位份却高,堂堂魏国公夫人,戴不得一颗祖母绿?」相貌严肃的中年女子很是骄傲,连头也不屑回,自然也不屑回嘴。魏国公夫人?眼下她还不是呢,要魏国公府上了请封国公夫人的折子、礼部准了,她方才是。 新婚头一日,新郎新娘自是先拜父母高堂。张并、悠然是第二回喝儿媳妇茶,有经验,轻车熟路,「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伉俪情深,永结同心。」说过这又是训诫又是祝福的话语,喝了阿迟敬的茶,赏了见面礼,顺顺当当,圆圆满满。 厅中诸人当中,有不少心存好奇之人,伸长脖子等着看张并、悠然送的见面礼。都说平北侯府豪富,小儿子娶媳妇,公公婆婆送什么? 等看清楚了,啧啧称奇,心存艳羡。这是一顶纯金打制的冠子,形状优雅高贵,工艺精湛,无以伦比。冠子上镶嵌着数百颗珍珠、金钢石、红宝石、翡翠、猫眼石,异常华美。 「这顶金冠,得值多少啊。」不少人看的呆了,暗暗估着价,「单是金冠本身已是不匪,再加上这些极品宝石,肯定价值连城了吧?」 新婚夫妇拜过父母,便该是拜见旁支长辈了。悠然拉着阿迟的小手,笑盈盈说道:「族中近支长辈,娘带着你一一拜见。」张并本是泰然坐着的,闻言缓缓站起身,「爹和娘一起,带你们拜见近支长辈。」 有你们家这样的么?相貌严肃的中年女子颇为恼怒,怕谁要吃了你家小儿媳妇是怎么着,做公公婆婆的亲自带着她拜见?算你们狠,有你们在旁眼睁睁看着,估计谁都不肯多说半句话,轻轻松松让新媳妇过了关。 「这是我四叔、四婶,阿劢媳妇,拜见四叔祖父、四叔祖母。」走到上首坐着的一对老年夫妇面前,张并温和说道。这一对老年夫妇年已六十余,头发花白,颇见龙钟之态,正是张并的四叔张钊、四婶武氏。 新婚夫妇依礼下拜,阿迟敬茶给「四叔祖父、四叔祖母」。张钊和气的笑笑,夸奖道:「阿劢,你媳妇儿知礼懂事,往后小两口好好过日子,互谅互让。」张劢笑着应了,「是,四叔祖父。」张钊是位温和的长辈,一向待他兄妹三人甚为慈爱。 张并、悠然在旁含笑看着,武氏能说什么?「好孩子,既嫁为人妇,便要孝顺夫家长辈,不可专擅。」笑着嘱咐了一句,赏了一对流光溢彩的织锦荷包,沉甸甸的,想必装了不少珠宝。 阿迟礼貌的道了谢。这位四叔祖母便是十三姑姑的亲生母亲了,和十三姑姑一点不像!十三姑姑仿佛门前的小溪,清澈见底,四叔祖母好似暴雨后的河水,浑浊不堪,看不清真面目。 「这是我六叔、六婶,阿劢媳妇,来拜见六叔祖父、六叔祖母。」张钊、武氏过后,是张并六叔张锦、六婶沈氏。张锦、沈氏明显比较年轻,两人都是一幅无忧无虑的模样,显见得养尊处优惯了,没遇着过什么烦恼。 阿迟行礼如仪,张锦乐呵呵赞道:「阿并,你小儿媳妇很漂亮!」沈氏也跟着点头,「可不是么,阿劢小媳妇儿可真好看,我都移不开眼眼睛了!」笑咪咪从腕上取下一对莹润的玉镯,亲手替阿迟戴上,「好孩子,我养了许久,今儿送你了。你和阿劢和和气气的过日子,有商有量,恩恩爱爱,早日为张家开枝散叶。」 阿迟大大方方的应了,行礼道谢。这一对夫妇应该很幸运,大约年过半百的年纪,眉宇间却没有防备,面目详和,眼神宁静。 张并的祖父、老国公爷共有六个儿子,庶长子、五儿子远在边关,多年不曾回京;次子张锟,也就是前任魏国公、林氏太夫人的夫婿,早亡;张并的父亲张铭行三,如今远在山阳城圆融寺出家修行。故此,只有张钊、张锦在京。 老国公去世之后,儿子们本是分了家的。按说守孝期满,四房、六房都该搬出去,不过还没等他们搬走,张锟就一病而亡,魏国公的爵位落在张劢身上。张劢还小,林氏太夫人把持内宅,张钊、张锦合计过后,也不搬了,一起留下。 见完张并的长辈,该见张并的平辈。张并这一辈人兄弟众多,张锟这一房有庶子张恳、张愈,张钊这一房有嫡子张恕、张懋,张锦这一房有嫡子张懿,庶子张态。这六对夫妇都是张劢、阿迟的长辈,要挨着拜见下来,并不轻松。 张恳在兄弟中排行第三,是张并的三堂哥。他是庶子出身,从小在嫡母林氏面前讨生活,养成了谨小慎微的性子,轻易不开口说话,轻易不肯得罪人。笑着交代了新婚夫妇「百年好合、互谅互让」,并没多余的话。 张恳的妻子苏氏,相貌严肃,背挺的笔直。她是张并的三堂嫂,对小叔子、弟媳妇便没有放在眼里,一本正经的训斥了阿迟一通,「张家百年勋戚,门弟高贵。你既进了我张家的门,定要恪守妇道、孝顺长辈、相夫教子,可知道么?」 v第45章[01.25] 阿迟颇觉诧异。仲凯的父母就站在旁边呢,这是明打明护着自家儿子、媳妇的意思,这苏氏抽什么疯,当面为难?不只阿迟诧异,族亲中也颇有暗中摇头的。平北侯和夫人这做公公婆婆的都没有长篇大论的训导,你一个堂伯母,轮着你么?敢是闲疯了不成。 张并淡淡看向张恳,你媳妇有病是不是,赶紧请大夫医治,药别停。张恳是个惧内的,既不敢发作妻子,又不敢得罪张并,急的汗都下来了,「太太,侄媳妇敬茶,快喝了吧。」率先端起茶喝了一口,从袖中取出一个红包放在托盘上,陪笑道:「侄媳妇,这是伯父的一点心意,莫嫌弃。」 苏氏转过头冷冷看了张恳一眼,目光中颇有谴责之意。等她再转过头的时候,惊呆了:张劢伸手接过阿迟手中的托盘,重重放在她身边的桌案上,俯身拉起阿迟,走了。 才进门儿的新媳妇给长辈敬茶,长辈还没训示完,还没喝茶,她就敢起来!「这是哪家的规矩?」苏氏气的浑身发抖,颤声质问道。 根本没人理她。接下来是排行第四的张愈夫妇,张愈是个没脾气的,张愈的妻子唐氏是继室,年纪约二十五六岁,修长俏丽,很会做人,阿迟才行下礼去,她已笑着端起茶沾了沾唇,紧着把阿迟拉起来,推心置腹说道:「你有婆婆教导呢,我这隔了房的堂伯母,也没什么可嘱咐你的。好孩子,你只要听你婆婆的话,旁的,都不必理会。」把一个镶金嵌玉的荷包塞在阿迟手中,「好孩子,拿着玩吧。」 接下来的张恕、张懋、张懿、张态夫妇 ,更加客气,更加亲热,一个个和颜悦色,连说话的声音都格外温柔细致。给的见面礼不必提了,极为厚重。 苏氏怒了许久,包括她夫婿在内,一个理会她的人也没有。苏氏绝望的转过头,儿子呢,闺女呢,你们在哪里?旁人不帮着我,难不成你们也攀附权贵,不要亲娘了? 地下黑压压站着一众晚辈。人群中一位面相憨厚老实的青年男子,一位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不敢看苏氏的目光,避了开去,缩在人群中不敢吱声。 拜见过长辈,傅嵘从悠然手中接过阿迟,浅浅而笑,「爹爹,娘亲,您二老请安坐,我带弟妹见见兄嫂、弟弟、妹妹们。」张并、悠然并没异议,安安生生坐了回去。 平辈之间厮见相对没那么费事,比张劢年纪大的,行礼称呼「哥」「嫂」,得个荷包;比张劢年纪小的,被称呼「哥」「嫂」,送个荷包。虽说不费事,但人数众多,也是闹了半晌。 张勍对弟媳妇极客气,傅嵘待阿迟亲热又体贴,张橦么,本是要开开阿迟的玩笑,可是苏氏闹了这么一场,张橦唯恐阿迟心中不快,不知怎么安慰她是好呢,哪肯再捣乱?笑盈盈让阿迟过了关。 好容易认完亲,阿迟头都有点儿昏了,累的够呛。张劢看在眼里,难免心疼,「累坏了吧?过会子开祠堂上族谱,然后咱们便跟爹娘回去,可以好生歇着了。」 苏氏昂着头,挺着背,怒气冲冲独自走了。张恳没敢出去追她,她的儿子、闺女,也低了头,装作没看见。 开了祠堂,祭拜过祖先,把阿迟的名字写上族谱,今天的正事就算差不多办完了。之后张并很客气的跟张钊、张锦告辞,「四叔,六叔,请恕我要先告辞了。师公他老人家不惯这种场合,还在家中等着阿劢小两口。」 张劢差不多是师公带大的,张钊、张锦如何不知?张钊微笑道:「他老人家是世外高人,理应如此。」张锦略有失望,「阿并你要走?六叔还想跟你好好喝一通。不过算了,不能让老人家白等着。」 张钊、张锦都点了头,其余诸人自然没话说。张并、悠然带着儿子儿媳女儿出了魏国公府,女眷坐马车,男人骑马,驰回平北侯府。 平北侯府,白发苍苍的师公站在落地穿衣镜前,前照照,后照照,犹豫不定,「这身衣裳,我穿着好看不?也不知阿悠是不是整治师父我老人家,总觉着怪怪的。」 镜子平整光滑,清晰映出一位身穿正红衣袍的白发老者。很鲜艳明亮的正红色,上面绣着万字纹,吉祥喜庆。火一般的红色,和老者的白发童颜,相映成趣。 张并、悠然等人回了家,原以为师公他老人家定会迫不及待的出来,要见见他的宝贝徒孙,和他念叼了许久的女娃娃。谁知大家都在厅中坐稳当了,他老人家还不露面儿。 一名侍女轻盈走进来,低声禀报给悠然,「夫人,老爷子照镜子呢,总觉着那身儿衣棠不好看。」悠然示意侍女退下,面色平静,并无异态。 悠然徐徐站起身,闲闲说道:「对不住,我要失陪片刻。」路过张并身边时,冲他使了个眼色,张并会意,从从容容的,跟悠然一同走了。 「师父他老人家,照镜子呢!」离了儿女的视线,悠然扑到张并怀里,大笑起来,「哥哥,师父担心衣裳不好看呀。」 张并微笑,「师父他老人家,越来越像个孩子。」悠然笑的肚子疼,张并伸出宽大的手掌替她揉肚子,心中也觉可乐。 等悠然笑够了,两人携手回到厅中。「劢劢去请师公。」悠然笑盈盈吩咐,「新郎官儿不亲自请,师公他老人家这般重要的人物可不出来。」张劢本是陪阿迟坐着的,闻言笑着应了,起身去请师公。 张并和悠然对视一眼,皆是粲然。这若是搁到平时,合家团聚,师公他老人家却没来,劢劢早跑过去了,还用的着爹娘吩咐?唉,娶了媳妇,忘了师公。 「阿劢,师公这样子穿,好不好看?」师公房中,白发老爷子有些不安的跟徒孙确定。张劢仔细的审视几番,非常肯定的点头,「师公,又好看,又喜庆!」 师公乐了,「真的啊?看来你娘没骗我。阿劢,师公既是长辈,又是媒人,你和女娃娃大喜的日子,师公为了这身衣裳,可费事了!」 张劢又热烈的赞美了一番,师公再对镜自照,便很有信心了,「好看,真好看!」兴冲冲跟着徒孙出了门,去到厅中。 v第46章[02.01] 「师公这身衣裳真喜庆!」甫一见面,张橦便凑过来献殷勤,把师公的穿着打扮夸了个天上有地上无,师公大喜。看看我橦橦,小小年纪,多有眼光! 张勍、傅嵘不大会拍马屁,微笑在一旁看着。张劢、张橦这一对兄妹把自小练就的神功一一施展开来,哄的师公笑逐颜开。 「女娃娃。」师公笑咪咪看向阿迟,「师公做的媒,不坏吧?」看看,我把阿劢点了穴送到你身边,这法子是有用的,这不,你俩终于成了亲,做了夫妻。 「师公,您老请上坐。」张劢殷勤拉起红衣白发、眉花眼笑的老爷子,不由分说,一阵风似的,拉到上首坐下,「师公乖,您坐稳了,坐好了,等着喝孙媳妇茶。」 「光喝孙媳妇茶可不成。」师公笑咪咪说道:「还有谢大媒的茶呢,一样也不能少!」阿劢,女娃娃,师公不只是长辈,还是你俩的媒人呀。 张劢听到「谢大媒」三个字,根本不肯接话茬。师公您这样可不对,当着爹娘、兄嫂和橦橦的面儿提起往事,旁人倒也罢了,橦橦哪有不捣乱的?阿迟脸皮薄,可经不起她打趣。 侍女拿来拜毡,新婚夫妇叩拜过师公,新娘敬茶。师公乐呵呵把一盏茶全喝了,「女娃娃这盏茶格外香甜,我老人家爱喝。」 放下茶盏,师公得意的拿出幅新奇玩艺儿,「女娃娃,师公送你个新鲜好玩的东西,包管你没见过。你拿这个,便可以锁住阿劢,有不有趣?」 原来是一对赤玉手镯,质地细腻温润,艳若鸡冠,红若朱砂,一个大,一个小,两只手镯以链子相连,死扣,解不开的。 众人看着都笑。这要是真戴上了,可不是两个人连在一处,分不开么?师公真是用心良苦,竟想出这法子来,倒也颇见趣味。 张劢和阿迟道了谢,果真一人一个戴在手上。欺霜赛雪的手腕戴上这鲜艳耀眼的红玉镯子,煞是好看;不过新婚夫妇这般被锁在一处,又令人好笑。 连张并、张勍这样平时不爱多说话的人都连连称赞,「好巧的心思!」张橦这样的更不用说了,溢美之辞滔滔不绝,大拍师公的马屁。 师公得意非凡,笑容满面。不经意间和悠然对上眼线,师公调皮的眨眨眼睛,表示感谢。阿悠真不坏,给我老人家弄的衣裳也好,给阿劢小媳妇儿的见面礼也好,都新颖不俗,与众不同。 阿迟和张劢紧挨着,心里都跟喝了蜜似的,甜丝丝的。就这样被拴在一起了,就这样被锁住了,「甜蜜的枷锁。」张劢低下头,在阿迟耳畔低语。 张勍起身坐到师公身边,跟他不依,「师公偏心!师妹拜见您的时候,怎没有这般好玩的东西?」傅嵘既是他的妻子,又是他的师妹。 连阿勍都会撒娇胡闹了,真好真好!师公大乐,安抚的拍拍张勍,一幅哄孩子的架势,「乖,嵘嵘是自己人,对不对?打她才出生起,师公便见过她,老熟人了。」 张勍不答应,「一般是孙媳妇,没您这样的!」偏着一个向着一个,等着看我们哥儿俩打架不成?师公更乐了,「师公再给嵘嵘一模一样打一幅,成不成?乖孙子,不闹了啊。」笑咪咪拍着张勍,当他是三岁孩童。 张勍是长子, 酷似他老爹张并,一向也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今天居然跑到师公身边撒起娇来了,张并、悠然夫妇,张劢、张橦兄妹,都是捧腹。 这么一闹腾,师公乐呵的连谢大媒这件重要事情也忘了。直到团圆宴摆上来,师公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招手把阿迟叫过来--------这时阿迟和张劢已把手镯取下,可以自由行动。 「女娃娃,师公那回点穴,是不是点的极好?」一脸喜庆笑容的老爷子眨着眼睛,调皮问道。阿劢这臭小子都不许到处张扬,我老人家做了这么件大好事,却要憋在心里,憋的很辛苦,很辛苦。 阿迟还没来的及开口,张劢冲了过来,「师公,这老半天了,您饿不饿?渴不渴?孙儿给您添酒。」不动声色的拉开阿迟,殷勤替师公倒上酒。 「臭小子!」师公笑着骂了他一句,喜滋滋端起杯中酒,一饮而尽。臭小子其实是很怕羞的,不说了,不说了。 这顿团圆宴极其融洽,没有一点不和谐音。只是中间张劢替阿迟盛了一碗汤,体贴的送到她手边,之后便有好几道不善的目光纷纷投向他。张劢乖觉,从师公开始,爹娘、兄嫂、小妹,一个也没拉下,亲手盛了汤送过去,众人方满意点头,成,暂时放过你了。 饭后,撤下菜肴,换上香茗,闲话家常。张橦本性复发,想打趣新人几句,才一开口提及「二哥小时候的糗事」,便被傅嵘提醒了,「橦橦,十个钱儿呢,不赚了?」张橦认真想了片刻,「蚊子肉也是肉啊,还是攒着吧,十个钱儿也比分文皆无要强。」 悠然是很体贴的婆婆,饭后没多久就放小两口回房歇息了,「一大早起开始忙活,到这会子才消停,阿劢,阿迟,回去歇息会子,晚上再陪师公喝通酒,便送你们回魏国公府。」 阿迟不大好意思,张劢笑道:「师公,爹,娘,哥,嫂,橦橦,愚夫妇失陪。」拉起阿迟就走,回了自己居住的撷萃轩。 「我从小住这儿,最喜欢这儿。」张劢轻轻告诉妻子。阿迟点头,「我也是,一眼便喜欢这里。」撷萃轩明显是精心收拾过的,从家俱到摆件到床上用品,全是崭新的,全是喜庆的颜色,全是阿迟喜欢的款式。这里,有家的感觉。 两人都有些困倦,卸了妆,宽了大衣服,相拥 。「阿迟,对不住,晚上咱们还要回魏国公府,还要看到四伯母那样的人。」张劢歉意说道。阿迟喜欢这里,他能看的出来。魏国公府,却有一堆陌生人,更有几个讨厌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要跟自己夫妇二人为难。 v第47章[02.01] 「只要跟你在一起,到哪里都好。」阿迟甜甜笑,「仲凯,我很能干的,四伯母那样的,或比她再厉害一点半点的,根本不放在眼里。」 苏氏那样的人,其实不足惧。这是男权社会,女人的地位取决于父亲、夫婿的地位。张恳没什么本事,苏氏空有一番志向,又能怎么样呢。 苏氏今天的刁难,只能说明她又自大,又自不清形势,是个不识时务的。若是她以为自己年纪幼小,温柔斯文,故此先给个下马威,之后便可顺理成章凭借长辈的身份压着自己,那可是打错了算盘。阿迟想想那位四伯母,摇头。 两人相视而笑,手拉着手躺下来,舒舒服服睡了一觉,睡醒后全家人一处吃了晚饭,很是和乐。张劢不想走,阿迟也不想走,一直赖着不动。这才是家啊,魏国公府,哪里叫家。 「新婚头一个月,新房不许空着。」悠然虽舍不得小儿子、小儿媳,却笑盈盈吩咐着,「阿劢,阿迟,回罢。今晚早早安歇,明天还要回门呢。」 张劢和阿迟依依不舍的站起身,「儿告辞。」师公 嘴,不大高兴,张并十分歉疚,悠然体贴的建议,「师父,要不您老人家到魏国公府玩玩?有阿劢、阿迟陪着您,想来定会有趣。」师公先是一乐,继而摇头,「不了,小两口才成亲,我老人家可不去添乱。」 「师公您真懂事!」张橦笑咪咪夸奖。师公得意,「那还用说么。」这一老一小自来如此,张并、悠然看到眼里,微微一笑。 送走小儿子、小儿媳,悠然闷闷不乐了一会儿,「劢劢好可怜。」一大家子人团团圆圆的,独他们小两口要回到那讨厌的魏国公府。 张并宽大温暖的手掌握住妻子的小手,默默无语。他自出生起,在魏国公府受尽白眼和欺凌,岂有不痛恨那个地方的?无奈他是老国公的亲孙子,张铭的亲儿子,不能不认祖归宗。 「还好有阿迟。」悠然是个乐天派,发了会儿闷,微笑起来,「哥哥,你看见劢劢的样子了吧,待阿迟多体贴?这臭小子,心里定是爱极了自己小媳妇儿,不知怎么疼才好。」有相爱的人在身边,哪里都是天堂。 张并嘴角翘了翘,「看见了。」阿劢,儿子,你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怎么讨好小媳妇儿,没人教你就会。 回魏国公府的马车上,张劢坚持,「车太颠了,阿迟,坐到我怀里来。」阿迟勉为其难的试了试,不大乐意,「 的,不舒服。」这人肌肉怎么长的,这么结实。 张劢略略用力,抱住她不放,温柔的、暧昧的说道:「 的,怎会不舒服?小宝贝,往后你便会知道, 是会很舒服很舒服的。」 什么意思?阿迟脸发烧了。她很想义正辞严的谴责一番某人的涉黄言论,却觉无法开口:这话,似乎应该装作没听懂。 阿迟低头犹豫着,半晌没说话。车厢里静悄悄的,连呼吸声也听不见。过了会儿,阿迟觉着不对劲,壮起胆子慢慢抬头看,却见张劢头偏向车厢壁,俊脸通红,紧张局促,根本看都不敢看自己一眼。 你个无赖,还知道害羞呀!阿迟掩口笑笑,故意使坏往张劢怀里蹭了蹭,张劢身子僵了僵,脸更红,更局促,一动不敢动。 在车里还害羞,等到回了魏国公府,沐浴 ,张劢胆子又壮起来了,抱住阿迟火热 ,声音低哑,「小宝贝,我快想死你了。」阿迟被他亲得头晕晕的,傻瓜,一整天都在一处,又没分开,你怎么就想我了呢。 等到「夫妻一体」的时候,等到他一脸舒服满足的时候,阿迟才后知后觉的明白,原来他说「我快想死你了」,竟是这个。无赖,坏蛋,原来你大白天还想过这没羞没臊的事!小粉拳毫不留情的打了过去,结果没打疼他,倒弄疼了自己。 张劢呵呵笑着,捉住阿迟白嫩的小手轻轻 。「敢情你这会子已是心满意足。」阿迟腹诽,「也不紧张了,也不脸红了,也会体贴人了。方才横冲直撞……的时候,怎不知道疼惜枕边人?」 大约是今天下午睡足了,两人精神都充沛,并无倦意,抱在一起低低说着情话,缠绵缱绻。张劢正值血气方刚之时,难免需索旺盛,两人重又温存一回,直到夜深人静之时,方搂抱着慢慢入睡。 已到子时,魏国公府西侧一处清雅富丽的宅院中,上房犹自亮着灯光。「新夫人?」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年贵妇讥讽笑道:「还没请封呢,便称呼上夫人了?可真是急性子。」 依着礼制,才进门的阿迟确实称不上「夫人」。只有魏国公府上了请封国公夫的折子,礼部准了之后,方才是名副其实的夫人。 不过,近年来奢华之风渐渐兴起,不只衣饰、用度渐渐逾制,称呼也是。像阿迟这样的身份,丈夫有着国公爵位,原配嫡妻无论如何也会被诰封的,进门便称呼「夫人」,并不为过。 这老年贵妇,自是林氏太夫人了。她原本想趁着今天逞逞威风的,谁料张并父子毫不留情面,竟根本不许她出席认亲。林氏太夫人曾经拍案大怒,不过,谁让她没了夫婿,已是寡妇身份呢。孀居之人,遇着喜事要躲避,也是常有之事。 林氏太夫人一口气憋在心里,差点没把自己气炸了。 按说呢,林氏太夫人嫡子早逝,如今只有两名平庸的庶子,庶孙也没有出类拔萃的,她这一房已是不可救药的走向没落之路,无法可想-----除非曾孙辈有出色人才横空出世,或可挽救一二,不过这可能性微乎其微。 既然这一房的男子不出色,没人才,自然只有依赖族人,仰仗魏国公,方是道理。旁的不说,若大家都和和气气的,给她儿子觅份差使,孙子寻个好师傅,有为难之事伸手帮帮,总还不在话下。 她偏不,偏要选择跟张并、张劢硬扛着,不停的找别扭。如此一来,徒然误了儿孙,并无其余效用。当然了,儿孙都是庶出,不是她亲生,她不心疼不怜惜,也是有的。 v第48章[02.01] 林氏太夫人身边侍立着一位中年嬷嬷,毕恭毕敬的站着,十分谦卑。林氏淡淡吩咐道:「明早你去传话,命新娘子过来拜见。这新婚头天不肯拜,第二天总成了吧?」 中年嬷嬷忙恭敬应了,「是,太夫人。」接着又陪笑提醒,「太夫人,四太太今儿个弄了个大没脸,合府上下,竟没一个人出声帮她。这么着看,国公爷在府中的威望,是越来越……」 「住口!」林氏冷冷喝道:「毛头小子,敢在我面前撒野不成!」这不长眼的,竟拿我跟苏氏那没分量的庶子媳妇相提并论,是要气死我么? 中年嬷嬷面色惶恐,不敢再说什么,连连告罪,退了出去。出了门,冷风一吹,中年嬷嬷苦笑,没法子,明早便硬着头皮,走一趟吧。 林氏太夫人枯坐许久,侍女们壮着胆子来催请过几回,方慢慢睡下了。老年人觉少,她躺在床上,好半天也没睡着。 明日见了那一对新崭崭的人儿,要怎生镇住他们方好?新妇年方十六七岁,能有多大胆子,降住一个黄毛丫头,想必不难。林氏满是皱纹的脸上浮现出诡异而自得的笑容,对于明天的见面,她充满了期待。 第二天,林氏太夫人身边的中年嬷嬷,一大早便去了嘉荣堂。她是太夫人的亲信,在魏国公府一向也有些体面,到了嘉荣堂,被请到偏厅坐了,却见不着人,坐了好一会子冷板凳。 「申嬷嬷早。」门帘挑起,爽朗大方的柔翰轻盈走进来,微微曲膝,「您老人家可是稀客,有日子没见着您了。」笑盈盈打过招呼,吩咐小丫头,「咱们前日才得的云雾茶,给嬷嬷沏一碗过来。」 「快别介。」申嬷嬷含笑阻止,「我还有差使,也不能多坐,快别客气。柔翰姑娘,国公爷、新夫人可得空?我是替太夫人传话来的。」 申嬷嬷在府里是老资格了,寻常的大丫头、小丫头见了她,哪个不是一盆火的赶着?柔翰却不买她的账,抿嘴笑道:「国公爷和新夫人才用过早饭,正在瞧着回门礼,吩咐套车,准备着去灯市口大街。申嬷嬷,今儿可是新夫人回门儿的好日子。」有什么紧要事,非要赶在这时候说?好没眼色。 申嬷嬷已是坐了好半天的冷板凳,心中正不痛快,又担心回去没法跟林氏太夫人交待,更是煎熬。听了这话,冷笑几声,慢条斯理说道:「魏国公府子弟向来以孝悌为本,国公爷岂有不尊重长辈、不孝敬长辈的?我奉了太夫人之命前来传话,想来不至在偏厅坐等。」 柔翰依旧是笑盈盈的,「太夫人是国公爷的二伯祖母,且志向高远,为夫守节,国公爷岂有不尊敬的?申嬷嬷,不止国公爷,连同新夫人,对孀居的太夫人都极为尊敬,再不敢怠慢的。」 把申嬷嬷气了个仰倒。这丫头好不可恶,说什么「尊敬」「不敢怠慢」,却故意一再提及「孀居」「守节」,明明是在指责太夫人已是寡妇身份,却要兴风作浪。 申嬷嬷很为太夫人悲哀,若是太夫人嫡子尚在,继任做了魏国公,谁吃了雄心豹子胆,敢这般对太夫人说话!可怜太夫人尊贵了大半辈子,临了临了,虎落平阳。 「不过国公爷新婚,尚请太夫人体谅一二。」柔翰微笑看着一脸哀伤的申嬷嬷,模样谦恭有礼,「新人宜喜庆,宜吉利,不宜……」微微笑着,并没接着往下说。 柔翰有恃无恐,申嬷嬷静静看了她一会儿,「无论如何,我要亲眼见到国公爷,亲自传了太夫人的话。」你总不能让我根本见不着人,太夫人岂能容忍。 「嬷嬷请稍坐,我去去便回。」柔翰笑着说过这话,转身出去了。一旁站着的小丫头忙殷勤打着帘子,满脸陪笑,「姐姐您慢走!」十分巴结。 申嬷嬷无奈坐下,心中懊恼。昨晚实在该多劝太夫人几句,实在不该来碰这硬钉子。今天是新婚第三日,新妇回门的日子,实在不该这时候来凑热闹。 没多大会儿,门帘挑起,柔翰回来了。「嬷嬷您来的真巧。」柔翰笑道:「徐家舅爷亲自来接,国公爷和新夫人正打算出门上车呢,您老人家快请过来!」拉着申嬷嬷出了偏厅。 十几位明媚鲜艳的盛装侍女簇拥着一位容颜出众的绝色丽人,冉冉而来。「这便是新夫人了吧,年纪轻轻,好个气度。」申嬷嬷心里打了个突突,这位新夫人虽然娇滴滴的,眼神清澈,神色自若,显然是个有主意的。 阿迟左边,是高大俊美的夫婿;右边,是玉树临风的兄长。走在张劢和徐逊之间,阿迟心情愉悦,脚步轻快,笑意嫣然。 「给国公爷请安,给新夫人请安,给舅爷请安。」申嬷嬷硬着头皮迎上来,陪笑行礼问好。太夫人脾气越发焦燥了,她老人家派下来的差使,说什么也要办好了。 张劢脚步略停了停,含笑道:「嬷嬷好,太夫人身子可大好了?回去跟太夫人说,便是要为二伯祖父祈福,多做功德便是,何必定要自己亲自抄经、苦苦修行?若为此损伤了身子,可值多了。二伯祖父地下有知,也是不忍。」 这年头的贵妇人,谁家不设个小佛堂,不抄几卷经书,不敲几下木鱼?林氏太夫人不能免俗,自然也是设有佛堂的。张锟去世之后,林氏太夫人曾为此病过一回,美名远扬。这样的事,张劢怎会忘记?做为孝敬长辈的子弟,他对守节、修行的伯祖母十分关心。 申嬷嬷被噎的够呛,心中恼火,自不必提。我家太夫人什么时候苦苦修行了?被你说的好像心如止水,镇日礼佛似的,她还怎么逞威风? 「太夫人一直念叼着国公爷,和新夫人,一心想见见侄孙媳妇。」申嬷嬷陪笑道:「国公爷,要不您先带着新夫人,过去看望她老人家?」 「柔翰!」张劢吩咐,「你亲自去趟平北侯府,请示侯爷和夫人,我们何时可拜见太夫人。」柔翰清脆的答应,转身去了。 「嬷嬷有所不知。」张劢回过头,微笑看向申嬷嬷,「家父家母一片爱子、爱媳之心,唯恐有什么不吉利的人或事冲撞到我们这对新婚夫妇。这些天要见什么人,家父家母都已安排好,并不许我们随意更改。」 v第49章[02.01] 申嬷嬷嘴里发苦,你们这一家至于的么?平北侯府是你们的,魏国公府也是你们的,太夫人不过是心中不平,你们便由着她出口气,又能怎样?竟连面也不见她的,让她情何以堪。 不见就不见吧,还口口声声「孀居」「不吉利」,专拣着太夫人的痛处说。你们不能和缓些么,仗着有权有势,欺负一个孤老太太! 申嬷嬷勉强挤出丝笑容,比哭还难看,「如此,便等着侯爷的示下吧。国公爷,新夫人,舅爷,太夫人实是一片关爱晚辈之心,并无他意。」词不达意的说完,黯然离去。 徐逊微微皱眉,看向张劢的眼神中满是疑问。张劢微笑解释,「新婚头一个月,不吉利的人或事一律不许见。家父规矩很严,说不许见,便不许见,我再不敢违背的。」徐逊嘴角勾了勾,眼中有了笑意。 阿迟快活的笑笑,「就要见着爹爹、娘亲还有阿述、阿逸了,我恨不得飞回家去!哥哥,仲凯,快点快点。」 徐逊一脸纵容,「爹娘正惦记你呢,阿述、阿逸么,惦记仲凯。」两个小淘气,迷上姐夫了。 张劢心中一动,她这么恋家,若是开了春儿便带她去南京,会不会舍不得岳父岳母、舅兄、阿述、阿逸? 说话间,出了府门,阿迟坐马车,张劢、徐逊骑马,后面跟着一队护卫、十几名侍女、两大车回门礼,一行人浩浩荡荡去了灯市口大街。 灯市口大街今天很热闹,徐次辅、殷夫人都在,徐二爷、徐三爷自然也是一家人全来了。徐家人整整齐齐聚在一处,人人春风满面。 殷夫人和徐二太太端庄坐着,脸上带着矜持的笑容。她们并不乐意来给大房捧场,不过徐次辅都亲自出马了,她们不敢不跟上。 殷夫人委婉提过,「素华回门,先到灯市口大街,再到正阳门大街,岂不是好?」她出嫁那天让祖父祖母专程去一趟也便罢了,回门还要劳动长辈们?好大的脸。 徐次辅不悦,「累的孙女婿、孙女来回跑么?素华出了阁便是姑奶奶,娘家的娇客,岂能怠慢。」殷夫人只好委委屈屈的答应下来。 徐二太太哪有心思来,她为宝贝女儿徐素敏差点儿愁白了头发。徐素敏原是美丽活泼的少女,自出阁后日渐阴郁,不复欢笑,徐二太太这当娘的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徐三太太是真高兴。她也有嫡女、庶女即将出嫁,不过都是中等人家,顶多算是中等靠上的人家,全都称不上豪门。和二房那嫁给长公主独子的素敏比,自是比不过的。 三房比不过二房,那有什么呢。大房比二房强就行了,二房不再像从前似的一枝独秀、不可一世,就行了!徐三太太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这么着,她已是笑口常开。 三太太乐呵呵的,等着看大房这女婿回门是怎么个情形,好跟二房仔细比比。姑爷什么样,姑奶奶什么样,回门礼什么样,件件都是可以比较的。 比较的结果,让三太太非常满意,满意极了。「素华气色很好呢,嫁了个好女婿!看看,过个门槛而已,还要亲手扶她,何等体贴!回门礼我看了,人人有份,很隆重啊。给我家通哥儿、迁哥儿的是湖笔、徽墨、宣纸、端砚,件件是珍品!」三太太心里乐开了花。 徐二太太微笑看了她一眼,眼神中有着不易察觉的鄙夷和厌恶。就这么点子东西,乐成这样?真是小家子出身,没见过世面。还你家通哥儿、迁哥儿?你就傻死吧,迁哥儿是姨娘养的,甭管有出息没出息,往后能孝顺你不?缺心眼儿的。 徐二太太不屑的把目光从弟媳妇身上移开,不经意间看到面目含笑的张劢,一时间心中酸楚,难以自制。这么好的女婿,怎么就归了素华呢?我可怜的敏儿。 张劢并没在内宅停留过久,拜见过长辈,略略说了几句话,便被带到外院去了。内宅,不是男人应该久留的地方。 张劢走后,徐三太太好生打趣阿迟一番,「素华,你脸怎么了?怎么粉粉的,比朝霞还灿烂?」阿迟低下头去,娇羞不语。这种场合,还是扮害羞最省事。 徐三太太哪肯放过她,「哎哟,素华,你耳根子也变粉了!大嫂,二嫂,快过来看,素华耳根后头白里透粉,好看的不成话!」 6芸和徐二太太都笑,不过一个笑的舒心,一个笑的敷衍。一个笑意窜到了眼角眉梢,一个笑意只浮在脸上。 徐三太太心里这个畅快,就别提了。三房近来鸿运高照,她管家,徐三爷管庶务,给儿子、闺女攒了不少私房不说,在徐府的地位竟也水涨船高,既有面子又有里子。徐三爷明白,「咱们是沾了大房的光。」徐三太太虽不精明,却听丈夫的话,故此对大房很是感激,对6芸、阿迟颇见亲热。 阿迟妆容富丽,神态悠闲,显见得新婚生活极其愉快,徐三太太自是替她高兴的。当然了,徐二太太若是脸色差,笑容勉强,她更高兴。 内宅女眷们说的大多是家常,外院男人们,关心的却是仕途。席间,徐次辅感概过一句,「维曰予仕,孔棘且殆」,别人倒还罢了,徐郴听在耳中,想要流泪。父亲,您定是遇到难处了,您做这内阁次辅,不容易啊。 严首辅深得皇帝宠信,朝野上下侧目屏息,不肖者奔走其门,行贿者、阿臾奉承者络绎不绝。所有弹劾过他的官员,轻者去之,重者致死,毫不留情。严首辅,惯于大力排除异己,戕害他人以成已私。 有这样的首辅,次辅自然难做。明哲保身,跟他同流合污,不好;洁身自爱,跟他划案而坐,也不好。徐郴替自己亲爹想想处境,心里沉甸甸的。 v第50章[02.01] 张劢仿佛没听懂似的,微笑不语。阿迟祖父许「次孙女」为严家妾,严首辅对他已是坦然不疑。如今内阁之中秩序井然,并无倾轧,何需挣扎。 徐次辅无非是不甘心屈居人下罢了。既然所图者大,呕心沥血、鞠躬尽瘁在所难免,发什么感概呢。不管文臣,还是武将,要想建功立业、功成名就,谁不是历尽千辛万苦。 饮宴之后,徐次辅微笑看向徐郴,「你的书房,为父已多年不曾踏足。」徐郴长年躲在南京,好容易回了京城,又另院别居,不能随侍父亲身边,对徐次辅一直心怀内疚,闻言忙凑趣,「父亲,儿子已这般大了,您还要查检功课不成?」惹的徐次辅粲然,众人也都笑。 「你若不说,我倒想不起来。」徐次辅捋着胡子发乐,「既想起来了,少不得认真查检一番。还是老规矩,若功课偷懒,我也没有旁的话,只将尊臀请出,一顿好捶。」 众人越发笑的厉害,憋也憋不住。 徐郴愁眉苦脸的站起来,抱怨道:「前天发嫁闺女,昨天宴请亲戚,今儿个更忙活,女婿回门。都忙成这样了,父亲您竟赶着这时候查检起功课来!」 「噗----」的一声,不知是谁喷了茶。 徐郴垂头丧气扶着徐次辅往外走,临出门满是眷恋的回头望了一眼。只为这一眼,徐二爷、徐三爷哥儿俩笑的肚疼难忍,恨不得唤个人过来 。 应该说,徐郴这彩衣娱亲,是极为成功的。身后传来或隐忍或肆意的笑声时,徐次辅脸上的笑意更浓 功课是怎么查检的,也没人知道。众人只看到爷儿俩从书房回来之时,徐次辅神色如常,徐郴神色也如常。 午后徐次辅带着妻子、儿孙离开灯市口大街的时候,张劢和阿迟还没走。「岳父家饭食好吃。」张劢笑道:「我俩三天才回来一趟,怎么着也要再蹭顿晚饭,方才不虚此行。」又惹来一通大笑。 「大房这女婿,倒是跟岳家极亲近。」回去的马车上,徐二爷坐在徐次辅身旁服侍茶水,说着家常,「父亲,看他对大哥又恭敬又亲热,竟好似顶的上半个儿子。」 徐次辅闭目养神,并没答话。大房这女婿若是用好了,岂止顶的上半个儿子?怕是比 、老三加起来还强呢。 只是素华……还记恨当初之事否?徐次辅忽有些烦恼。论理,莫说做祖父的只是要将她许到严家做妾,便是要她去死,她也该毫无怨言。可饱读诗书、贤淑端庄的素华,内里却是桀骜不驯的,绝不愿为了家族、尊长而牺牲自己。 徐二爷殷勤斟了杯热茶,「父亲可口渴?喝了不少酒,酽酽的喝杯热茶,便舒服多了。」徐次辅慢慢睁开眼,冷冷打量着眼前的次子。就是他那个不贤惠、不大度的老婆,硬生生把素心这徐家正经姑娘养成了个畏缩女子,耽误多少大事!若素心从一开始便是如此可人,自己又何需打素华的主意呢。素华嫡支嫡女,嫁到严家纯属明珠投暗。 「父亲您……?」徐次辅眼光不善,徐二爷心中打了个突突,陪笑问道。方才还挺乐呵,这是怎么了?我可是规规矩矩的,没招您没惹您的。 徐次辅冷冷看了他一会儿,「过儿的前途也好,婚事也好,你都亲自看着,不许你媳妇儿插手!若他被人欺负了,我只问着你!」徐过,是徐二爷的庶子。 徐二爷吓的出了身冷汗,满脸陪笑,「父亲您交代过一回的,孩儿哪敢忘了?记得呢,记得呢,错不了。」其实不是,徐次辅确实交代过他一回,「你媳妇不贤惠,过儿不能交给她,你亲自看着点儿。」但徐二爷嘴上答应,心里不以为然,并没当回事。徐过,他的亲生儿子,依旧是和从前一样,不管不问 「今儿个回了家,便把过儿身边的婆子、媳妇、丫头都叫过来训示一通。」徐次辅重又闭目养神,徐二爷擦擦额头的汗,暗暗庆幸,「幸亏父亲不曾深问,若不然,岂不漏馅儿了?」 灯市口大街,徐郴送走父亲,把张劢叫到了书房,「仲凯,陪我说说话。」他眉宇间带着忧郁之色,神色颇为勉强。 张劢慢慢说道:「岳父,严首辅为人狡诈圆滑,宫中侍卫也好,内侍监也好,他都能折节下交。是以陛下的日常起居、喜好、忌讳他都了如指掌,揣摩起上意来,从未失手。」 徐郴苦笑,「仲凯,瞒不过你。」仲凯闻弦歌而知雅意,根本不必自己开口。 张劢沉吟片刻,「岳父,邓攸应该会是下一任羽林卫指挥使。」羽林卫指挥使这一年来走马灯似的,换了三四个人,都不趁皇帝的心意。 徐郴有些吃惊,「邓攸?是邓贵妃的弟弟吧。他是外戚……」外戚有爵位,有俸禄,通常不领实差。天家愿意养着他们,却不愿意让他们参政。 「这是有先例的。」张劢轻轻提醒,「早年前,张太后的叔叔伯伯、堂兄堂弟,被作命为锦衣卫指挥使、京营指挥使的,大有人在。」外戚通常不领实差,可搁不住皇帝陛下的执意。 徐郴心中怦怦直跳。邓攸的姐姐邓贵妃在宫中有盛宠,他又要做亲卫指挥使,若是这人能跟父亲交好……?宫中消息,唾手可得。父亲不屑于和内侍监打交道,可亲卫指挥使,那是不同的。 父亲和严首辅相比,才具、名望都不输给他,只除了揣摩圣意这一点!徐郴想想徐次辅肩上的重担,想想徐次辅的无奈,额头慢慢渗出细小的汗珠。 「岳父您不必担心。」张劢心生不忍,取出一方锦帕递给徐郴,示意他擦去脸上的汗水,「邓攸此人还算有几分能为,他若走马上任,是好事。」 v第51章[02.06] 徐郴惊喜的看向张劢,张劢慎重的、肯定的点了点头。徐郴高兴的拿着锦帕擦汗,好啊,父亲能睡个好觉了。 徐郴乐呵呵擦了半天汗,已经没汗了还在擦。张劢笑道:「岳父,请赐还帕子。」徐郴也笑,「我命人洗了,再还给你。」低头一看,「咦」了一声,「仲凯,你品味颇为奇特。」 这是一方淡绿色的锦帕,帕角绣着一枝浅紫色梅花,简洁大方,疏朗有致。按理说,男人的帕子可没这般讲究。 张劢有些尴尬,「岳父,是阿迟的。」这是阿迟连着玫瑰花一起送给自己的,一直随身带着,今儿也不知怎么着的,竟把它拿出来了。 徐郴老怀大慰,笑咪咪把帕子还了回去,「仲凯,收好了。」虽说有些不庄重,不过,小两口甜甜蜜蜜的,很要好,这比什么都强。 张劢红着脸收好锦帕,殷勤扶过徐郴,「岳父,咱们回罢。今儿人多事杂,都没顾的上陪岳母说话。」徐郴微笑,「好啊。」被女婿扶着,回了内宅。 进到上房,还没坐稳呢,徐述、徐逸扑了过来,「姐夫,补红包,补红包!」他俩头回嫁姐姐,没经验,结婚那天,红包没要几个,就欢天喜地的把中门给打开了。后 高人指点,后悔莫及。这不,追讨来了。 徐郴、陆芸都笑骂,「阿述、阿逸,不许跟姐夫歪缠!」方才大家都在的时候,还人模人样的,这会儿可倒好,成小疯子了,没规矩。 张劢早有准备,笑着命侍女溪藤取来红包,一个接一个的发给徐述、徐逸,「阿述一个,阿逸一个;阿述再一个,阿逸再一个…… 」直到两人拿不住了,方才停手。 徐述、徐逸乐成了一朵花,「发财了,发财了!」两人大声道过谢,咬起耳朵,「快过年了啊,咱们买什么好?去逛庙会吧,见着什么买什么!」 阿迟笑盈盈看着两个小弟弟胡闹,一屋子的欢声笑语,心里暖融融的。偶然转头看向张劢,正巧张劢也看向她,四目交汇,胶着了半晌,柔情万千。 「娘子,早点摆饭罢。」徐郴轻轻咳了一声,低声催促陆芸,「他俩硬要蹭饭,早点摆饭,早点把他们打发走。」 陆芸抿嘴笑,「好啊。」徐郴和张劢在书房说话的功夫,她早捉住阿迟,细细的从头问到尾,把阿迟的新婚生活问了个一清二楚,放心之极,满意之极。 晚上亲亲热热一起吃了饭,新婚夫妇又赖着坐了一会儿,被爹娘兄长催着,方不情不愿的起身告辞。徐述、徐逸大为不满,「怎么能撵姐姐、姐夫呢?真不礼貌。 回魏国公府的马车上,张劢故伎重施,坚决要求阿迟「到他怀里来」。阿迟故意靠了靠,然后满脸嫌弃的躲开了,张劢一脸期待,「阿迟,舒服么?」阿迟调皮的看着他,不置一词。 美人如玉,容色照人,张劢轻轻揽过阿迟,声音低哑,「阿迟,舒服么?」阿迟使坏,故意低头看着他 之间的位置,死死看了好几眼。 把张劢难受的,「阿迟,阿迟」的低声叫着,头慢慢凑了过来。眼看一个惊心动魄的 就要出现,阿迟伸出洁白 的小手掌,把他挡住了,「乖,回去洗白白,到床上等我。」阿迟捂着他的嘴,暧昧低语。 张劢俊脸通红,小宝贝,到床上等你?阿迟善解人意的拍拍他,「听话啦,莫在车里闹腾。否则,等会儿咱们如何下车?」虽说一条甬路通大门,也没法把马车直接赶到屋门前呀。 估计张劢想想也对,亲到脸上,痕迹太明显,没法见人。所以 并没有落到阿迟脸上,而是落到了阿迟的小手上。阿迟两只白嫩的小手被他捉住,又亲又舔又咬,酥酥、痒痒的感觉袭上心头,阿迟蓦然觉着空虚,很想抱着什么,抱着紧紧不放。 回到嘉荣堂,两人沐浴过后,早早上了床。热烈的 落在阿迟眉毛上、脸上、颈上,落在她的身体的每一部分,一夜缠绵。 新婚夫妇是很忙的,除了必要的礼仪活动,要么歇息,要么在床上交流。至于魏国公府的人和事,他们根本无睱提起,顾不上。 况且,他们渡过蜜月,过了正月十五就要起程赴南京,在魏国公府这些形形色、色的亲戚身上,又何必花费过多精力呢?不值当。新婚时节,每一刻都值千金,用来研究极品亲戚,太浪费了。 他俩虽不讨论这府里的人,这府里的人却不可能不讨论他俩。这是魏国公府,张劢是魏国公,这座府邸,名正言顺是他的。其余的人,不过是暂住,终归有一天要搬走。 当然了,林氏太夫人不必搬。她是前国公夫人,身份与众不同。张劢本是旁支,旁支袭了爵,不敢不善待族人,不敢不善待前国公夫人这孤老太太,只有敬着她的。 林氏的院子里,侍女、婆子全都屏声敛气,小心翼翼,整个院子鸦雀无声。自打申嬷嬷早起去过一趟嘉荣堂之后,太夫人大发脾气,这一整天都是暴燥易怒的,不少人吃了挂落。 「张劢,你好!」怒了一天,夜幕降临时,林氏气极反笑,「你那个爹,根本就是个野种!就凭你爹的出身,你们一家子也配这般风光么?跋扈嚣张,以为这国公府铁定是你的了?做梦!」 「你那个好祖母,生你爹的时候是婢女身份!婢女有什么资格做国公府嫡公子的正妻?真是贻笑大方。」静寂的夜晚,林氏想起往事,连连冷笑,「你这样的人袭了爵,还不夹起尾巴做人,竟敢跟我横着!好,咱们走着瞧!」 你爹打过多少场仗,立下过多少功劳,都没用。袭爵,讲的是身份,可不是旁的。你爹再能干,再名扬天下,再简得帝心,也搁不住他有位婢女亲娘。林氏满是皱纹的脸上,浮现出轻蔑的笑容。 v第52章[02.06] 另一所偏僻的宅院中,上房也还亮着灯光。不只亮着灯光,还隐隐传出争吵的声音。 「你到底还想不想在这国公府住下去?若不想,你赶紧搬走;若想,你莫跟仲凯做对。」张恳本是惧内之人,可事关重大,他并不敢一味捧着妻子。 「第一,我不搬走;第二,我该教训晚辈,便教训晚辈,绝不因她身份尊重,便畏于权势,纵容于她。」苏氏笔直的坐着,冷冷说道。 张恳急的站起身,在屋子里转圈,「你不想想自己,也想想我,想想儿子、闺女!如今这个家全靠五弟、仲凯撑着,你何苦得罪他们?你把仲凯得罪狠了,他哪肯照顾咱家?」你的男人我,可不是能干之人。靠我,一家老小喝西北风 苏氏轻蔑一笑,「我便是得罪了他,他该怎么拉扯,还要怎么拉扯!你莫忘了,他是怎么袭的这爵位。似他这样的,族人全该照看呢,更甭提咱们这近支了。」 「这爵位本是咱这一房的,因着大哥阵亡,机缘巧合,才轮着他。他以为清清净净得个爵位,得个国公府,旁的都不必理会了?世上哪有这种事。」 张恳目瞪口呆看了她半晌,颓然坐下。苏氏见他如此,倒也没有猛打落水狗,安安静静坐着,不说话。 沉默了好一阵子,张恳疲惫开了口,「父亲临终前,曾上过折子,请立我为魏国公府世子。」父亲自然是想把爵位留在二房的,虽然明知庶子袭爵不易,还是抱着侥幸之心,上了折子。 苏氏先是呆了呆,继而大为不快,「还有这事么?你竟从未告诉过我。」结发夫妻,竟还这般藏着掖着的,不坦白。 张恳苦笑,「没有一丝一毫把握之事,我告诉你做甚?」哪敢告诉你,若不成,等着被你嘲笑、讥讽么 苏氏气了会儿,忍不住问道:「折子上过之后,如何?」张恳神色黯然,「先帝不准。」苏氏眼圈红了红,「先帝好狠的心。」为什么不准?若准了,自家夫妇二人哪用寄人篱下,凄凉度日。 张恳无语。世袭罔替的爵位,一向是嫡子袭爵。若是家中有嫡子,嫡子的身份毫无争议,折子上了之后顶多是压着、拖着,哪怕是经过三年五年的,最后总还会是准了。可若是没有嫡子,不管是弟弟、庶子、嗣子、族人,想要袭爵,那全看皇帝陛下了,准或不准,就是皇帝陛下一句话。 张劢为什么能得着这魏国公的爵位?一则,论顺序应当是他;二则,张并是先帝面前的红人,先帝乐的做这个顺水人情,收买人心。 张恳少气无力说道:「若没有仲凯,这爵位怕是先帝早已收回了。太太,世袭罔替的国公爵位,被朝廷收回的还少么?这国公府注定不是咱们的,咱们也别说巴结仲凯,只以礼待他,拿他当国公爷尊敬,便是捞不着好处,至少不会惹祸。」 苏氏低了半天头,最后决定,「太夫人的话,总是没错的。究竟如何行事,待咱们请示了太夫人之后,再作道理。」 张恳低声央求,「太夫人如今只有庶子、庶孙,全不是她老人家的骨血,她哪会体恤?太太,咱们和太夫人可大不相同,一个是身份比不起,另一个,咱们有儿有女的,得为儿女着想。」 苏氏怒其不争,冷冷看向他,「自己的儿女,却一心指望着旁人照看!」你就不能有点儿出息,放出手段来把家业整治的蒸蒸日上,让儿子、闺女都过上好日子,让我也跟着你享享福? 张恳便有些讪讪的。他打小畏惧嫡母林氏,性子半分不爽利,不说懦弱无能吧,至少是绵软好欺。苏氏是嫡出小姐,气势上一直压着他,一直嫌弃他没本事,撑不起家业,张恳也知道自己的斤两,对妻儿很觉抱歉。 苏氏见他如此,唯有哀叹自己命苦。可怜我是苏家嫡出小姐,却被配给了这没心气儿的庶子,跟着他窝窝囊囊过了大半辈子,再也难以翻身。张恳,我不过是依着礼节教训晚辈而已,竟把你吓成这样,你可真有出息。 张恳看看妻子肃穆的脸色,心生惧意。算了,让她碰钉子去吧,横竖五弟、仲凯都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不会跟她这妇人女子认真计较。 再一细想,又觉不妥。旁的事都算了,女儿阿妩已是将要满十四岁,正是要说亲事的年纪。若任凭苏氏得罪五弟、得罪仲凯,平北侯府的宴会岂会再邀请阿妩?没有平北侯夫人带契,阿妩这庶支女孩儿谁会放在眼里,前程都被耽误了。 「太太,阿妩这孩子又聪明又懂事,长的又好看,无人不夸。」张恳陪着小心,低声下气,「若单凭着咱们,阿妩能见着什么贵人了?见不着贵人,便攀不上好亲事。」姑娘再好,也不能养在深闺人不识啊。 「太夫人认识不少高门大户的当家主母。」苏氏心中也是一动,面上犹自逞强,「再说,还有九姑奶奶,还有我娘家,误不了阿妩。」 太夫人亲生女儿张思,在魏国公府排行第九,自出嫁后便被称为「九姑奶奶」。张思嫁到丰城侯府,如今是丰城侯夫人。在苏氏眼中,张思这丰城侯夫人,尊贵之极。 苏氏的娘家,在西城金鱼胡同。她娘家世居京城,娘家爹、娘家兄长在六部任小吏,也算是小康之家。当年因着苏氏的亲娘和太夫人是远房表姐妹,故此结下这一门亲。 张恳很想指出:太夫人年事已高,昔日姐妹作古的作古,衰老的衰老,况且太夫人对阿妩不过是面子情,想凭借着太夫人给阿妩说个好婆家,不大可能。至于九姑奶奶张思,她不错是位侯夫人,可夫婿宁大可向来纨绔,只挂了个四品的虚衔,如今丰城侯府已是日落西山。张思也有待嫁嫡女,她自己的嫡女还愁嫁不到高门大户呢,哪里能够拉扯阿妩。 苏家,更不用提了。苏氏这嫡小姐凭什么嫁给张恳这不受宠、没本事的庶子?因为苏家和魏国公府没法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阿妩的亲事想要苏家援手,那根本是笑话。 不过,看见苏氏笔挺的坐姿,张恳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不会听的,由她吧,管不了。赶明儿跟阿妩透个话,这丫头鬼精灵,或许她能有法子,也说不定。 v第53章[02.06] 当下张恳也不多话,洗漱后上床安歇。临睡前,苏氏淡淡说道:「新夫人年纪小不懂事,明儿个我去提着她点儿,太夫人处是每日辰正请安。」 张恳本来已经躺到枕上,闻言给惊的坐了起来。这府里有太夫人、四婶、六婶三位长辈在,哪轮着你去提点新夫人了?你是日子太消停了,过傻了吧。 苏氏目光异常严厉,她积威已久,张恳怕她怕惯了,当下不敢开口,蒙头睡觉。苏氏微微一笑,在他身边躺下,闭上眼睛,没多大会儿便进入梦乡。 第二天早上,苏氏一觉醒来,张恳体贴的亲手递上温热的红糖罗汉果茶,「太太,趁热喝了吧。昨晚你好似咳嗽过数声。」苏氏虽嫌他这般小意,实在不是男子汉的作为,但见他弯着腰,陪着笑脸,也不好说别的,接过来慢慢喝了。 苏氏喝过红糖罗汉果茶,穿衣下床,洗漱打扮好了,连早饭也顾不上吃,便要出门去嘉荣堂。她原以为张恳要拦上一拦、劝上一劝的,谁知竟没有。 还没出院门,苏氏腹中一阵绞痛,脸色煞白,额头渗出细细的汗珠。旁边的侍女、婆子们吓的够呛,「太太,您怎么了?」更有机灵的忙献殷勤,「快,快请大夫去!」没见太太脸色不好、模样不对么? 苏氏咬着牙,「请什么大夫!快,扶我去用马桶。」没眼色的,请什么大夫,等你把大夫请来,你太太我早已撑不住了!侍女忙扶着她回了房,设好马桶,苏氏才坐上去,顿时恶臭满屋。 侍女也不敢捏鼻子,还要装作笑容可掬的模样。做丫头的,太太便是很臭,也只能赞是香的,不敢露出丝毫嫌弃之状。不过,侍女们心里都嘀咕,好好的,太太怎么会拉肚子呢,还拉的这般汹涌。 等到苏氏的二儿子张中文、幼女张妩闻声而来之时,苏氏已是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张中文忙忙的请了大夫,等大夫开好药方之后,催着侍女们抓药、煎药,给苏氏服了下去。 张中文、张妩尽管忙活,他们的老爹张恳绝不肯露面儿,不知躲到哪里到了。苏氏衰弱的躲在床上,心里把张恳骂了千遍万遍。杀千刀的,你便是真要给我下药,也不能下这般霸道的!你这是要谋害了我,另娶年轻美娇娘么? 到了晚上,苏氏略养回来一点精神,把张妩叫过去细细问着,「新夫人这一天见过什么人,理过什么事,行事可还妥当?」可别给魏国公府抹黑,别给魏国公府丢人。 张妩甜甜笑着,「娘,您安心养身子便好,新夫人才进门,自有五婶婶教导。娘,五婶婶把平北侯府管的铁桶一般,针插不进,水泼不进,有五婶婶这样的婆婆,新夫人往后定能独当一面,您不必担心。」 苏氏沉下脸,面向墙壁,忿忿无言。张妩乖巧,攀着苏氏的胳膊嘻嘻笑,「今天啊,新夫人把府里有头有脸的管事嬷嬷、外院管事见了一遍,也没多余的话,不过命他们依着旧例勤勤谨谨办差罢了。顺顺当当,没什么可说的。」 苏氏脸色稍微好了一点儿。 「没人使绊子,没人难她一难?」苏氏慢慢问道。魏国公府世仆多,眼里没人、心术厉害的不在少数,莫说才进门的新媳妇,便是自己这有儿有女的太太,一个不小心,也难保不被她们治住,落人口实。 「没有。」张妩笑吟吟回答。且不说新夫人能不能镇住这帮世仆,单说她的夫婿、国公爷在一旁坐着,虎视眈眈的看下去,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明目张胆跟国公爷叫板?唉,有夫婿护着,底气就是足啊。不过,这事眼下还是莫告诉娘亲,省的她又添出一肚子邪火,不利病情。 苏氏未免有些失望。 张妩体贴的替她盖好锦被,柔声哄着,「您啊,消消停停养上十天半个月的,身子也就大好了。到时咱们一家人和和美美过元旦,您说好不好?」 苏氏大怒,「拉肚子而已,要养上十天半个月?」这狠心贼,到底给我下的什么虎狼之药啊。张妩温柔、耐心却又坚定,「十天半个月,很快会过去。」苏氏无奈,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苏氏这一病,各房或是太太、小姐们亲自过来看望,或是命了能言善道的丫头过来,转达慰问。柔翰奉了阿迟的令,送来补品、药材,「请三太太好生养着。若缺了什么少了什么,不必客气,只管开口。」做足姿态。 张妩笑容满面的道了谢,殷勤送柔翰到院门口,「费心想着,感激的很。回去替我们带个好,改天亲自前往拜谢。」周到客气的把柔翰送走了。 柔翰回到嘉荣堂,佩阿迎上来低声笑道:「已经歇下了。」柔翰看看时辰,抿嘴一笑,「早睡好,冬日天气,适宜早睡。」二公子从前,可曾睡的这般早?如今的他,对床有着异乎寻常的眷恋。 屋里的那一对,经过一番激烈的床上运动之后,心满意足的搂抱在一起。只觉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舒泰,每一寸肌肤都舒展,称心如意,再无他求。 「今天,谢谢你了。」阿迟偎依在张劢宽阔的胸膛上,说了句客气话。幸亏有他在一旁坐镇,那些人精似的管事婆子、管事们都规矩的很,省了自己多少力气。 张劢本想说「你我之间,何须如此」,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小宝贝,你如何谢我?」声音低哑,含混而暧昧。 耳垂被轻轻咬住,灼热的气息萦绕在颈后,这是要继续「夫妻一体」的节奏么?阿迟耳根子发烫,还以为比赛已经结束了,原来只是中场休息啊。 阿迟才运动过,体力未免有些不济。她伸出小手捂着张劢的嘴,认真说道:「你不是说夫妻一体?既然如此,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哪用谢我自己?」 张劢一边吻着她白嫩的小手,一边柔声哄着,「阿迟,咱们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好不好?」又哄又骗,终于如愿以偿。 v第54章[02.06] 第二天早上醒来,阿迟连起床的力气也没有。张劢心虚,抱她到浴池里泡了回热水,规规矩矩的,没敢动手动脚。 阿迟困倦已极,堪堪瞪了他两眼,迷迷糊糊又闭上了眼睛。「要不,咱俩告病假吧?」张劢没理,低声下气在她耳边请示,「你再睡会儿,好不好?」 阿迟也不假寐了,伸出两只小手捧过他的脸,质问道:「不去定府大街了?不去拜见外祖父了?不给舅舅拜寿了?」告病假,你真想的出来。新婚第五日,病了?让人浮想联翩好不好。 「去,去,去。」张劢一脸讨好的笑容,「阿迟说去,咱们便去。」你若洗着澡也能睡过去,咱们只能告病假;这会子瞧着好像有力气骂人了,甚好,甚好。 今天是张劢大舅舅孟正宣的寿日,张劢和阿迟要过去拜寿,外加认亲。「阿迟,大后天你又会很累。」悠然提前给阿迟打过预防针,「孟家人多,人很多。」张橦当时在旁边坐着,笑盈盈凑热闹,「有什么呀,人多,就是收着的见面礼多了,对不对?有付出,有收获;一分付出,一分收获,很合理的。」 孟家,除外祖父外祖母之外,有三位舅父,四位姨母,另有三十多位表兄弟、表姐妹,连下一辈的小淘气都有七八位了,真是人数从多,济济一堂。 阿迟想起这些,瞌睡都吓没了。睁开眼,热气氤氲中,俊美男子在冲着自己微笑。这会儿人模人样的!阿迟白了他一眼,想起昨晚他的索求无度,晕生双颊。 秀发湿漉漉披在肩后,亮晶晶的大眼睛,雪白的肌肤,粉红的脸颊,此情此景映入张劢眼中,耳热心跳,却又不敢造次。要是这会儿再怎么着,真是只能告病假了。 抱着阿迟出了浴池,给她裹上厚厚的大毛巾,张劢一直规行矩步,没敢节外生枝。不过,他自己照顾自己,拿巾帕擦干身子时,阿迟不怀好意的盯着他,看了好几眼。 张劢再也忍不住,一步跨到阿迟面前,低头咬住阿迟的耳垂,「我好不好看?」阿迟拍拍他的脸,「早就说过,你太高了,只这一点不好。」 「不是,我是说……这里……」气息热烈而混乱,眼睛看向下面。阿迟板起小脸不理他,他却执着的很,定要问个究竟。阿迟装模作样看了看,嫌弃的皱皱小鼻子,「太大了。」张劢轻轻笑起来,「大和硬邦邦一样,都是很舒服很舒服的。傻丫头,这个道理你尚不十分明白,晚上我教给你。」 才不要!阿迟清脆打了他一掌,暗暗决定,今晚可不能像前几天似的,被他早早的就哄了上床。今晚我要风雅一点,吟吟诗,作作画,谈谈文章。 佩阿和柔翰等人早在外头等的发急,看见两人终于出来了,忙请他们坐好了,挽发髻,理妆容,把新娘打扮的珠围翠绕,富贵华美,新郎也是喜气洋洋,春风满面。 新婚夫妇到孟家的时候,孟家已是座无虚席,欢聚一堂。甫一踏入大花厅,欢声笑语迎面而来,四面八方都是衣香鬓影,阿迟不由心生感概,婆母大人说的很对,孟家人多,人很多。 张劢和阿迟进来,众人都觉眼前一亮。张劢不必说了,他们看着长大的孩子,打小就聪明伶俐,讨人喜欢,长袖善舞。如今成了亲,眉宇间添了和气,嘴角带着浅浅笑意,整个人看上去更加舒展大方,令人如沐春风。 新娘是位十六七岁的妙龄女子,一身真红掐金锦绣华服,映的她愈加肤色胜雪,眉目如画。那双墨玉般的大眼睛璀璨莹然,光彩流转,比真正的宝石更加灿烂、瑰丽。 长辈的眼神或是欣慰,或是赞赏,都替张并和悠然高兴,佳儿佳妇,佳儿佳妇!平辈的眼神多是羡慕,也有嘲笑的,仲凯你也有今天!看看你服服帖帖的样子,男子汉大丈夫可以这样么? 小辈们则是一脸好奇,这就是表叔新娶的媳妇儿呀,可真好看。她长的好看,穿的衣裳也好看,红通通的,喜欢死人了。 其中有两位年纪约为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相貌、性情、教养都上佳,端庄而优美的坐在玫瑰椅上,举止行为无可挑剔。不过,如果是熟悉她们的人,会注意到两人的眼神中有落寞,有酸涩,有一抹不易发觉的悲凉。 悠然笑盈盈站起来,拉着阿迟的小手,「好孩子,娘带你见见外祖父家中的长辈。」阿迟感激的笑笑,「娘,谢谢您。」仲凯的娘亲真是太好了,不像婆婆,像亲妈。 悠然先把他俩带到最中间的那张桌子,笑着告诉阿迟,「这是外祖父、外祖母。」阿迟知道这是孟赉、钟氏夫妇,忙和张劢一起拜下去,恭恭敬敬称呼「外祖父、外祖母。」 孟赉是早就见过阿迟的,对宝贝外孙的眼光十分满意,温和勉励几句,送了一幅豫章黄先生的《华严疏》做见面礼。豫章黄先生工书法,他的墨宝,珍贵之极。 「偏心爹爹。」座中有孟赉三个儿子、五个闺女,倒有半数往上的人心中暗暗抱怨。您老人家孙子、外孙子多了,娶过媳妇的也多了,也没见您回回这般大手笔。 钟氏头发已花白,脸色却红润,显见得保养得当,养尊处优。她是悠然的嫡母,待悠然虽不亲热,却也有面子情,也笑着说了祝福话语,送了支镶珠嵌宝的金步摇做见面礼,很隆重。 拜见过这对辈份最高的夫妻,阿迟以为接下来应该是今天的寿星,张劢的大舅舅孟正宣,谁知并不是。「这是庶外祖母。」悠然第二位介绍的,是单独一桌、坐在玫瑰椅上的黄馨,她的生母。 新婚夫妇行礼如仪,毕恭毕敬拜见黄馨,称呼「庶外祖母」。黄馨很局促,埋怨的悄悄看了眼悠然。阿悠你就胡闹吧,好好的你让孩子们拜我做什么?越来越调皮了。她一向拿悠然没法子,只有惟命是从的份儿,温婉说了句「百年好合」,手中捧了个紫檀木盒送给阿迟。 接下来是张劢的大舅舅孟正宣。他比悠然大上不少,和张并年纪相近,文质彬彬,儒雅俊秀,是一位颇具魅力的中年男子。孟正宣微笑看着新婚夫妇,「仲凯娶了个好媳妇儿,往后你俩到了南京,长辈们不在身边,你俩要互相扶持,互敬互爱。」送了对白玉杯给阿迟。这玉杯用整块白玉雕成,质地温润,色泽晶莹,饰流云纹和如意纹,很精美。 张劢接过玉杯笑道:「舅舅,这对玉杯我老早瞧入眼了,想跟您讨要来着,没好意思开口。今儿可好,总算归我了。」 v第55章[02.06] 孟正宣眼中有了笑意,「是给你媳妇儿的。」仲凯你小时候无赖倒也罢了,如今已是长大成人,媳妇儿都娶进门儿了,还跟舅舅淘气呢。 张劢大言不惭,「她的,便是我的。」珍而重之捧着一对玉杯,交给身后侍立的柔翰,「收好了,是我的。」惹的众人皆笑。 孟正宣的妻子季筠,人到中年,依旧美貌,拉过阿迟打趣,「仲凯抢你东西呢,真不像话!舅母命他还回来给你,好不好?」 阿迟浅笑,「多谢舅母,这却不用了。」季筠故意问,「这却是为什么?」阿迟嘴角噙着丝笑意,一本正经答道:「他的,便是我的。」 厅中诸人,笑意更浓。仲凯这小媳妇儿虽是才进门儿不久,跟他倒颇有相像之处,果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张劢的二舅舅孟正宪相貌俊美,衣饰华丽,一看就是蜜罐里泡大的,不识人间疾苦。小舅舅孟正宇眉目俊秀,也是一幅无忧无虑的模样。这两位舅舅明显和张劢极为亲呢,「仲凯娶小媳妇儿了,往后你俩好好过日子,不许吵架。」 孟正宪的妻子姓钟,孟正宇的妻子也姓钟,是一对堂姐妹。这一对堂姐妹看上去竟也是没什么心事的样子,和她们的夫婿十分相衬。 三位舅父之后,依次是四位姨母。大姨母孟悦然,长兴侯夫人,端庄、慈爱;四姨母孟安然,总兵夫人,温婉、平易近人;六姨母孟欣然,福宁大长公主最宠爱的幼子媳妇,任四太太,率真、蔼然可亲;堂姨母孟依然,卢二太太,袅娜、嫣然而笑。四位姨母素日和悠然交好,待阿迟客气而又亲热。 见过长辈,悠然笑咪咪说道:「让我小儿媳妇先歇会子,再行见礼如何?一口气见完,怕把我儿媳妇累着。」长辈见完了,还有平辈和晚辈呢。 孟赉捋着白胡子微笑,哪有阿悠这样做婆婆的?会把儿媳妇宠坏。钟氏心绪复杂的看了眼悠然,没见过像她这样的婆婆,真拿儿媳妇当闺女待了,也不知道她算是精明,还是愚蠢。 张劢巴不得这一声,忙把阿迟扶了坐下。他这举止落到众人眼中,有暗暗发笑的,有心中羡慕的,也有酸楚难忍的。 阿迟昨晚运动量超常,今天确实有点撑不住。坐着歇息那会儿,决心更加坚定:今晚我要风雅,我要风雅! 平辈、晚辈相见,是傅嵘带着阿迟见的。虽说礼仪没那么繁琐,可是人实在太多,三十多位表兄弟、表姐妹见下来,阿迟头都昏了。 虽然头昏,其中有两位小姑娘,还是给阿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位是四姨母家的幼女李若,一位是六姨母家的幼女任瑾,这两位小姑娘看向自己的目光中掩饰不住的敌意,让人警觉。 孟正宣的寿宴并没邀请外人,中午一家人饮酒、听戏,和谐融洽。女眷席上是西域过来的葡萄酒,醇和甘美,如丝绸般滑润缠绵,悠然享受的多喝了几杯-------平时,或者是老爹管着,或者是老公管着,不许她多饮酒。 不经意间,瞥见阿迟手持哥窑高足酒杯,惬意的小口品着葡萄美酒。悠然微笑,这孩子倒是个没心事的,一堆陌生人之中,怡然自得。 这天张劢和阿迟未时末已回了魏国公府。稍事休息,阿迟饶有兴趣的拿出魏国公府地形图看着,「仲凯,你的书房好像很有意思,占地又广,格局也与众不同。」 张劢自吹自擂,「夫人见过儒将么,既是能征惯战,又精通文墨!在下不才,便可称的上‘儒将’,夫人若不信,请到我书房一观。」 阿迟笑盈盈看着他吹牛,笑盈盈被他拉了到书房。「夫人,这书斋名是我自己起的。因我半个月习文,半个月习武;半个月在平北侯府居住,半个月在魏国公府居住,故名‘半月斋’。」到了书房门前,张劢指着龙飞凤舞的「半月斋」三个大字,细细解释。 半月斋宽敞轩朗,厚重的老红木桌案上林林总总放着笔、墨、纸、砚、笔洗、臂搁等物。当中书架林立,书架上的书五花八门,种类齐全,可以想见主人涉猎甚广。书架后有摇椅,席地有坐垫,显见得书斋主人性情不羁,并不拘泥。 阿迟随意从书架上取下几本书名看似有趣的闲书,「可否借阅?」张劢红着脸把其中的一本抢过来,塞回到书架上,「小姑娘家,不能看这个。」 怎么着,仲凯你也看涉黄小册子?阿迟摸摸鼻子,抱着几册书籍走到摇椅前,坐下悠闲的翻看。张劢拉张椅子坐在她面前,她看书,他看她。 午后阳光淡淡照在她白皙精致的小脸上,添了几分空灵和澄澈,张劢看的入了迷。这是自己的妻子,自己曾经朝思暮想的姑娘,心尖上的姑娘。 阿迟浏览的并不是什么正经八百的典籍,而是轻松愉快的笑话、拟话本,不费脑子。不知看到了什么好笑的,她嘴角噙笑,眼睛弯弯。 张劢趁机说道:「很好笑么?让我瞅一眼。」慢慢的、不动声色坐到阿迟身边,凑头过去一起看。若有若无的幽香萦绕在鼻尖,恬淡而优雅,清浅却又迷人,张劢早已心猿意马,也没看清楚书上写的是什么。 阿迟翻过去一页,没看两眼,掩口而笑。古人在房事上头也是很有见地的嘛,这话说的又直白又有趣,「难道在肚子上做诗不成?」很有实干精神。 张劢觉着不对,一眼瞅过去,脸都白了。这哪是小姑娘家能看的东西?会把我媳妇儿教坏的。伸出手指把那些字捂了,「不好看,一点也不好看。阿迟,不看书了,陪我说说话好不好?」柔声哄着,慢慢把书册合上,远远的扔开了。 今晚就把书房清理一遍!但凡言语粗俗的,色迷迷不庄重的,一律烧了!要不正经,只能我跟她不正经,旁的可不成。 v第56章[02.10] 张劢脑子有点糊涂,这是自己看过的书么?自己什么时候看过这个?幸亏半月斋极少请人进来,但凡进来也是在桌案旁落坐待茶,不会进来随意翻检。 阿迟似笑非笑看着他,不说话。张劢轻轻咳了一声,「那个,我半月才来一回,这书架上的书,许多没看过。」你方才看的那本,我可没瞧过。 「我知道,书非借不能读也。」阿迟很是善解人意,「想必你跟我一样,瞧着书名有趣便买回来了,过后却无睱阅读。」 张劢揽着她的小蛮腰,满意的轻轻喟叹,「知我者,夫人也。」看看我小媳妇儿多好,多给夫婿留面子。秀外慧中、蕙心兰质,说的就是我家阿迟了。 阿迟推推他,「你到椅子上老老实实坐着,咱们斯斯文文说话。」张劢「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却还是原地坐着,不动弹。 「仲凯,你有多少个表妹?」阿迟冷不丁儿的问道。张劢怔了怔,一一细数,「大舅舅家的阿芷、阿蘅,二舅舅家的阿荃,小舅舅家的阿蔷,四姨母家的阿若,六姨母家的阿瑾,堂姨母家的小可儿……」不数不知道,原来表妹真是不少。 阿迟也不转头看他,慢吞吞问道:「阿若是哪位啊,名字好美。」张劢为难,「我也说不清,夫人,阿若好像没什么特别之处。」一堆表姐表妹呢,阿若又不起眼儿。 「那,阿瑾呢?又是哪位。」阿迟紧追不放,「她俩长什么模样,穿什么衣裳?你形容给我听听,我便知道了。」 张劢挠挠头,「阿瑾,和阿若差不多大,长相什么的,也差不太多。她俩穿什么衣裳?夫人,今儿咱们见了一堆表兄弟、表姐妹,我实在记不起来。」阿迟你考倒我了,阿若和阿瑾什么模样,真是不好描述。倒是小冾儿、小可儿,年纪小,又有趣,容易区分。 阿迟笑咪咪拍拍他,「想不起来就别想了,不是什么大事。」他若是连两个今天才见过面的表妹穿什么戴什么都不记得,该是没有放在心上的。既如此,不必理会。 张劢松了口气,「外公家人口虽多,却是一团和气。舅舅、姨母都和气慈爱的很,外祖母虽和我们不亲近,却也不疏远,见了面总是客气又周到。阿迟,外公家是没有麻烦的。」 「那,谁家有麻烦呀?」阿迟漫不经心问道。 张劢摸摸鼻子,「算是程家吧。夫人,如今爹娘家中住着位姓程的表姑娘呢,只因她姓程,爹爹也好,娘亲也好,俱要厚待于她。」 程帛本是跟着她父亲程御史到京中为程希送嫁的,程希出嫁之后,程帛生了病,没法儿和程御史一道返回南京。程希还是新嫁娘,也不大方便照看待嫁闺中的庶妹,程御史没法子,吞吞吐吐跟张并说了难处,张并和悠然商量过后,把程帛接到了平北侯府,遣了侍女、婆子,悉心照看。 阿迟有些好奇,「仲凯,令祖母好像非常之威风。」能让张并、悠然夫妇二人都退避三舍,仲凯这祖母,一定厉害之极。 方才还隐隐为李若、任瑾这样的表妹烦恼,怎么就没想起来,平北侯府还住着位程帛「表妹」呢。仲凯,你的表妹实在太多了。 张劢点头,「祖母,确实很威风。她曾是卫国公府嫡女,自幼娇生惯养,性情有些跋扈。后来卫国公府夺爵抄家,男丁流放肃卢州,女眷官卖,她被魏国公府买了去,千金小姐沦落为婢女。」 阿迟恻然。这个时代没有人权,做老百姓固然艰难,做官也不容易。卫国公府还是开国元勋呢,一旦出了差错,也是这么个下场。 「买她的人,别有用心吧?」阿迟猜测道。同样是国公府,从前想必打过交道的,有意买了卫国公府的嫡出小姐做婢女,想必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我媳妇儿真聪明。」张劢趁机在她小脸蛋上啄了啄,「可不是么,有人别有用心。我祖父的妹妹一向看她不顺眼,成心买她回府的。」 同样是国公府的嫡出大小姐,骄横跋扈的程度不相上下,你看不上我,我看不上你。忽然有一日其中一个沦落到要被官卖,另一个便兴奋欲狂,忙不迭的命人,「快买了来,快买了来!」 等到买了回府,自然是肆意肆虐。施虐的那位,容光焕发,神采飞扬;被虐的那位,咬紧牙关,哪怕吃尽皮肉之苦,绝不开口求饶。 她竟然没有痛哭流涕,竟然没有苦苦求饶!如此一来,可有什么趣味呢?张大小姐恼羞成怒,挥舞着手中的马鞭,没头没脑抽了过去。 接下来的事,让张大小姐目瞪口呆,让张大小姐后悔了一辈子:她的同母哥哥张铭冲出来救走了程家丫头,后来更和程家丫头私奔到了并州,在并州成了亲,还生下了一个儿子。 这个出生在并州的孩子,注定是不受父族喜爱、接纳的。他幼小的时候,父族视他为耻辱,恨不得他悄没声息的死掉。长大后刚毅武勇,战必胜、攻必取,驱逐鞑靼,绥清边境,功成封侯。 原卫国公程普生被先帝封为平顺伯,福禄田永业田都在其原籍广宁。张并的生母程蒙被特旨封为广宁郡主,享广宁两千户封邑。程家,翻身了;程蒙,翻身了。 这种性格的生母,哪是好惹的?虽说程蒙后来出家为尼,不过张并和悠然但凡遇着和程蒙相关的人和事,都会特别谨慎小心。 阿迟聚精会神听完这段往事,心中啧啧。仲凯,令祖母也算是巾帼不让须眉了,有股子狠劲儿,不认命,不服输,非常执着。 v第57章[02.10] 「程家表妹,将养的如何了?」阿迟已经很久没见过程帛,未免有些好奇。这位姑娘在西园养过伤,如今又到平北侯府养病去了,也算得上不认命。 「时好时坏。」张劢微笑,「有时能跟娘亲出去赴宴、会亲友,有时只在房中静养。」说起来也是值是玩味。 阿迟倒很理解。程帛若是总病着,不能出来结交京城名媛,不是白白留在京城了么?若是全好了,少不了要返回南京,命运又掌握在嫡母程太太手中。故此,她竟是好一阵、病一阵,方才合适。 说着往事,说着家常,不知不觉已是夜幕降临。「饿了,晚饭给我吃什么?」张劢催着开饭。快吃饭吧,吃完饭还有正经事。 阿迟笑咪咪跟他商量 ,「咱们吃过晚饭,你还带我回来书房,好不好?仲凯,我很喜欢这儿,扑面而来的书卷气,最是熏陶人。」 新婚妻子既然开了口,张劢哪有不答应的,自然说「好,带你回来。」心里却在犯嘀咕,阿迟,你今天看的都是什么呀,还书卷气? 这晚月光皎洁,夜色宁静,晚饭后两人携手回了半月斋,张劢处置过一回公文、书信,阿迟拿着一册很纯洁的话本,看的津津有味。 冬季,即便月光也异常清冷,淡淡的,如流水般,穿过窗户静静泄了进来,一室清辉。月光撒在阿迟头上,好像披上了银色缎带,雪白小脸更显柔和、美丽。 她看的很专注、入神,张劢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她面前,深情凝视着她,她竟没发觉。 「阿迟,该歇息了。」张劢柔声提醒。 阿迟装作没听见,继续看话本。才不要这会子就上床呢,运动时间也太长了。 张劢欺身过来,纤长优美的手掌放在书页上,「冬季养生,宜早睡。阿迟,咱们沐浴歇息,好不好?」 阿迟抬头看着他,笑的很甜,「我想画幅仕女图,仲凯,我作画,你帮我题诗,成不成?」你可是文武兼修,可是儒将,风雅一点啦。 「明儿再画。」张劢义正辞严,「这会子夜已深了,点灯熬油的,太不节俭。阿迟,一丝一缕,当思来之不易。」 「点灯熬油的,太不节俭」?阿迟呆了呆,仲凯你好神奇,一本正经说这个?嘴角勾了勾,再勾了勾,阿迟实在抑制不住,笑意在她脸上蔓延,一直到了眼角,到了眉梢。 眼前的小美人如此灵动,如此鲜活,张劢这合法丈夫兼热血青年哪里忍耐的住,抱在怀里连连亲吻,「阿迟,阿迟,宝贝阿迟。」 这晚两人从书房出来的时候,都穿着大斗蓬,从上到下裹得严严实实的。尤其是阿迟,回房后根本不露脸,连佩阿和柔翰也看不到她的真面目。 第二天没有外事活动,新婚夫妇便多睡了会儿。他俩才起床收拾停当没多久,张橦破门而入,「二哥,二嫂,师公有请。」 「好几天没见着师公他老人家了,怪想念的。」张劢笑着,满口答应,「橦橦快来,跟二哥二嫂一起吃过早饭,咱们便回家瞧师公去。」 张橦奇怪的看着他,「二哥,早饭?」也不瞅瞅都什么时辰了,还早饭呢。等你俩回了家,陪师公说会子话,咱们已经该是吃中午饭了好不好。 张劢抬头看看柱子上的西洋挂钟,打了个哈哈,埋头吃早点。阿迟很周到的询问,「橦橦,这豆腐花味道不坏,要不要尝尝?」豆腐花白白嫩嫩的,张橦看了倒心动,坐下来吃了一小碗。 等到张劢、阿迟、张橦回到平北侯府,白发师公正叉着腰、吹胡子瞪眼睛的生气,「没良心的阿劢,没良心的女娃娃,没良心的小两口!」 真见着「没良心的阿劢,没良心的女娃娃」,被两人甜言蜜语一哄,师公很快眉花眼笑。张劢固然能说会道,阿迟拍马屁的功夫也是打小练就,不比张劢差什么,用来哄师公,轻而易举,绰绰有余。 「师公知道你俩新婚燕尔,本来不想打扰的。」老爷子笑咪咪说了心里话,「昨儿个你俩不是专程去了趟孟家,拜见外公么。昨儿个陪了外公大半天,今儿可该轮着师公了。」 「把老爷子的日用之物收拾妥当了,今晚老爷子跟我们走。」张劢娴熟的吩咐完侍女,转身对师公献殷勤,「师公,孙儿想您可想坏了,我俩回去的时候,带您一起!」 师公大乐。 「等到了南京,我陪您四处逛逛去。」阿迟一脸甜蜜笑容,「燕子矶,阅江楼,清凉山,栖霞山,处处是美景。师公,我给您买好吃的、好玩的!」 师公笑的见牙不见眼。 v第58章[02.10] 张橦在旁看了一会儿,起身去了悠然的上房。「娘,二嫂和二哥真是一家子。」张橦啧啧,「哄起师公他老人家,驾轻就熟,得心应手。」 「那还用说么。」悠然笑盈盈,「你二嫂,可是师公亲自相中的孙媳妇呢。」老爷子为了阿劢能早日娶到称心如意的小媳妇儿,操碎了心。 小两口陪着老爷子说话、吃饭,张劢更陪他痛痛快快打了一架,十分尽兴。下午晌张并、张勍回到家,见张劢陪着师公,师公神清气爽、心情舒畅,都是微笑。 张勍把张劢叫到一旁,「阿劢,邓攸被任命为羽林卫指挥之事,已成定局。」皇帝陛下,这回是铁了心要提拨邓贵妃的娘家人,任是谁也阻挡不住。 张劢笑道:「哥,您做个东吧,请邓攸和阿迟的三叔一起坐坐,打个照面儿。」张勍微笑,「正有此意,打算明晚在富贵楼宴请邓攸。阿劢,到时你也一起去,不许躲懒。」 张劢笑着答应了,「成,听您的,明晚富贵楼见。」当下说定了,兄弟二人缓步走了回来,陪师公、爹娘说着家常。 师公笑咪咪和阿迟说着话,「女娃娃,师公是很有眼色的,你俩燕尔新婚,师公才不去讨人嫌。」阿迟半分不害羞,认真夸奖,「师公您真是通情达理,善解人意!」师公大为得意。 张劢心中一动,「师公,您还是跟我们走吧。明晚我要出门,阿迟一个人在家里,岂不闷的慌。」魏国公府那一众族亲,她又不大熟。 张并淡淡看了他一眼,师公是长辈,懂不懂?悠然笑骂,「傻孩子,瞎指使师公!」张橦抱住师公的胳膊,一脸同情,瞧瞧,二哥使唤起您来,多顺手。 师公笑咪咪,「阿劢忙正事去吧,师公带女娃娃玩耍。」阿迟和师公咬咬耳朵,师公眉花眼笑,「好啊好啊,咱们去吃顿好的,师公再带你看看夜景,蛮有趣。」 这种事哪能拉下张橦,自然也要跟去凑热闹的。张并和悠然相互看了一眼,心意相通,「师父,您不能只疼孙女不疼我俩,我俩也要去。「 「好好好,师父带你们一起。」华山老叟大乐,「明儿都谁有正经事啊?阿勍,阿劢两个?成了,你们哥儿俩忙正事,师公带着你爹娘、嵘嵘、阿迟、橦橦,我们一行人出门游玩,不醉不归。」 当下便这么说定了。 第二天张劢和阿迟早早的回了平北侯府,盘桓到下午晌,张劢辞别众人,出门去了。阿迟晚上要和师公、爹娘一起出门,他放心的很。有爹爹在,一定是平安顺遂,万事如意。 富贵楼一间名为「沁水园」的雅室中,邓攸一身银袍,客气的跟徐三爷寒暄,「张大哥张二哥都称呼您三叔,您若不嫌弃,在下便跟着两位哥哥一起,也尊您为叔叔了。」徐三爷谦逊着,「不敢当,实在不敢当。」推让许久,还是叔侄相称。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邓攸笑着站起身,「对不住,失陪片刻。」出门更衣。店里的仆役殷勤替他指了路,「您向前一直走,走到头右拐,便是了,极近便的。」 邓攸头有些晕,扶墙站了一小会儿。「吱扭」一声,有一间雅室的门打开了,邓攸抬眼望去,一位天仙般的少女盈盈走了出来。 邓攸本来就头晕,看见这名少女,更是眼冒金星,心神大乱。世上怎会有这般丽色?长的这般好看,是要害死天下男子么。 邓攸扶墙稳了稳,脸上堆起一个文雅、魅惑的笑容,朝着少女走了过去,「在下姓邓名攸,请问姑娘芳名?」声音前所未有的礼貌。 一道寒光袭来,邓攸酒后乏力,又兼意乱情迷,竟是躲避不及。颈间一凉,蓝幽幽的利刃横在他脖子上,这天仙般的少女,竟是习武之人,竟是随身携带兵器。 少女高傲的、冷冷的看着邓攸,明艳不可方物,凛然不可侵犯。邓攸为她容色所慑,陪笑道歉,「是我孟浪了,该打,该打!敢问姑娘贵姓、仙居?邓攸好登门赔罪。」 少女从头到尾根本没有开口说话,邓攸声音温柔低沉,并没有闹出什么声响。「她衣饰精美,定是名门贵女。」邓攸心知肚明,「所以,她一定不想声张,不想被人知道。」 邓攸想明白这关节,对横在颈间的利刃视若无睹,还是柔声小意询问少女的芳名。其实少女即使不说,他也查的到。富贵楼雅室里曾坐过谁家家眷,并不难打听。 雅室门又重新打开了,出现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身影。少女反应极快,在门将要打开之时,低不可闻的「哼」了一声,迅速收起匕首,向着雅室方向走了过去,迎着高大男子轻快叫道:「爹爹!」 邓攸隐藏在黑暗中,屏住呼吸。她是他的女儿!她竟是他的女儿!那样横刀立马的奇男子,纵横天下的伟丈夫,那是自己从小到大最敬仰的英雄啊。 高大男子低头看着女儿,微笑说了句什么。少女仰起头,轻轻笑着,父女二人进了雅室,门,严丝合逢的关上了。 邓攸在黑暗中站了不知多久,又是喜,又是忧。喜的是终于见到了趁心如意的绝色女子,忧的是,他那般英雄,能看上自己这纨绔做女婿么? 沁水园中,张勍和张劢都有些纳闷,这邓攸是迷了路还是怎么着,这都多大会儿了,还不回来。徐三爷坐立不安,「仲凯,要不我出去看看?」张劢温和说道:「三叔请安坐,无事。」 v第59章[02.10] 又过了一会儿,邓攸方脸色苍白的回来。张勍微笑,「正要出去寻你。」邓攸拱手,「惭愧惭愧,走错路了。」众人哪肯深究,一笑作罢。 沁水园布置的别具匠心,室中放着数盆水仙、腊梅,十分清雅。邓攸痴迷看着一株娇艳的金盏玉台,「夭之沃沃,乐子之无知」,我羡慕你啊,你光润柔嫩,无知无识,没有烦恼,何等自在! 四人又喝了一巡,尽兴之后,方才散了席。张勍执意把邓攸送回家,「把你送给令堂,我算交卸了差使。」张劢见徐三爷喝高了,也是坚持把他送回正阳门大街,看着他被仆役接了进去,方才转身离去。 魏国公府,林氏太夫人深夜不眠,听着申嬷嬷等人的禀报,「国公爷和新夫人直到人定末刻方回,回来后没多久,嘉荣堂便熄了灯火。」 这不懂事的!林氏太夫人满脸厌恶之色。你们新婚,不能见我这孀居之人,便能大晚上的在外游逛了?晚上恶鬼、邪物到处都是,懂不懂? 林氏太夫人慢慢问道:「你那位旧友,果真是在宫中服侍贵人的?」申嬷嬷是从宫中出来的,她有位昔日姐妹,如今在景阳宫服侍得宠的贤妃。 申嬷嬷恭谨答道:「确实如此。她在景阳宫服侍了很多年,贤妃娘娘虽是进宫不足五年,却已育有两位皇子,颇见圣宠。因她是景阳宫老人,待她极是信任。」 林氏太夫人闭目沉思许久,「托她探探口风。若贤妃娘娘能在圣上面前美言几句,把魏国公府的当家人换一位沉稳得体、出身高贵的张家子弟,我愿重金酬谢。」 申嬷嬷恭敬答应,「是,太夫人。」这件事,可是大有赚头。从来雁过拨毛,不管事情成与不成,做中间人,回报最为丰厚。 申嬷嬷退出去之后,林氏太夫人在窗下枯坐了一个时辰,侍女小心翼翼再三催请,才上床歇下。这座府邸曾经是我的,让我交出去,让我再也管不得事理不得家,还不如杀了我。张并,张劢,莫怪我心狠手辣,是你们逼我的。 这晚林氏思来想去,几十年前的往事一件一件浮上心头,令她久久不能入睡。一直到黎明时分,她都是睁着眼睛,看着帐顶,毫无倦意。 「搬到这偏院,竟已是快一年的光阴了。」林氏惆怅想道:「去年的这个时候,自己还和一众族人僵持着,不肯离开嘉荣堂呢。」 住了十几年的正经正内室,哪舍得搬走?嘉荣堂,富丽堂皇,轩昂壮美,是历代国公夫人的居所,是身份的象征。一旦搬离,再也不复往日风光。 「到最后,竟是阿思这丫头前来逼我。」林氏想起唯一爱女张思,火气噌噌噌的往上冒,「这没良心的,伙同外人,欺负自己孤苦的娘亲!」 张思先是软语央求,见不奏效,话便渐渐说的明朗、直白了,「嘉荣堂是国公夫人的居所,不是太夫人的居所。娘,您长久住在这儿,不合情理。」 「您把持产业不放也好,占着嘉荣堂也好,五哥从没跟您计较过。娘,阿劢袭爵已经多少年了?您算算!如今阿劢即将娶妻,您再不给腾地方,是想犯着众怒么?」 林氏知道,张思是真没法子了。当年费了多少心思,才替她挑拣了宁大可这样年纪轻轻又仪表出众的侯府世子为夫婿,谁知宁大可能干圆滑的祖父、父亲相继去世,宁大可这纨绔撑不起家业,丰城侯府一日一日败落下来,风光不再。张思,更到了为着丰城侯府的前程,不得不和平北侯府交好的地步。 张思是林氏亲生爱女,林氏哪舍得把她架在火上烤,说不得,只好搬了——若再不搬,不只族里有人摆脸色,连不甚相干的亲朋都开始旁敲侧击,「这人老了,该是德高望重,可不能一味的倚老卖老,惹人厌烦。」 彼时林氏虽强忍下一口气,搬离了嘉荣堂,心里却是有打算的。张劢的媳妇儿不过十六七岁,这个年纪的小丫头懂什么?待进了门,以长辈身份拿住了她,这魏国公府内宅,还是自己的天下。 谁料想,新人进门之后,竟连拜见太夫人都不肯!不只不肯依礼拜见,还振振有辞,说什么孀居之人,应避喜事。我呸!分明是不敬尊长。 这些年来,不管世人如何景仰张并,把张并视为不世出的英雄,林氏却始终是看不起张并的。「有个不安份的、野心勃勃的亲娘,他还能是好人不成。」 魏国公府的爵位落到张劢身上之后,魏国公府的祖业、各项家产林氏牢牢掌握在手里,并没有依着规矩交给张劢。也没人跟她理论,跟她讨要,听之任之。林氏底气更足了,什么大元帅,什么大英雄,还不是见了我就躲着走,魏国公府的产业我不交给他儿子,他屁都不敢放一个。 张并一直没说话,不代表林氏可以一辈子这么横下去。久而久之,族人侧目,各各不满;张劢长大成人、建功立业之后,族中耆老纷纷开了口,「国公爷才是当家人,产业自应交给他掌管。」被族人逼迫着,林氏逐渐的、缓慢的交还着产业,到如今总算是交割完毕。当然了,各项产业历年的孽息,都进了林氏的私库。 林氏太夫人,极其富有。富有到提及向宫中宠妃行贿,根本不犯思量,眼睛都不眨一眨。要知道,向宫里行贿,价码儿向来是极高的。 因林氏太夫人性子急,不容耽搁,是以申嬷嬷第二天便出了门,去了玉桥胡同一个僻静宅子,细细致致传了话。「……太夫人不过是忧心百年国公府所托非人,并无私心。若事情能成,以两万金致谢。」 两万金,这可是桩大买卖了。玉桥胡同不敢怠慢,当晚便送信儿进宫。贤妃娘娘出身清贫之家,生平最爱的便是黄白之物,没法子,穷怕了。 景阳宫。 「……她傻了吧?这都多少年了,搁这时候再提旧事,有什么用?」年轻美丽的贤妃慵懒倚在贵妃榻上,面带不屑说道。 v第60章[02.10] 贤妃虽已是两子之母,年纪却尚不足二十岁。她十四岁时被选入宫,因着颜色好、性子单纯,得了皇帝的意,盛宠至今。 她榻前半跪着一位相貌平常、显着十分忠厚老实的中年女子,金嬷嬷。金嬷嬷一边轻重适宜的替贤妃捶着腿,一边低声回道:「有先例的。娘娘,早年间江陵侯府便出过这么档子事儿。江陵侯亲自上的折子,请立嫡子徐扬为世子,朝廷也准了。五六年后,您猜怎么着?被族人告发,那徐扬是妾生子!查证属实,徐扬那世子便做不成了,依旧还给真正的嫡子。」 贤妃撇撇嘴,「人家是真有嫡子!那林氏,她嫡子早死了,嫡孙又没有,折腾到最后,她能得着什么好处了?难不成她那庶子、庶孙能袭爵么。」 金嬷嬷满脸陪笑,「娘娘,林氏旁的不争,只是争口气!横竖她有孝敬进来,孝敬还挺丰厚……」金嬷嬷想起林氏许下的谢礼,心怦怦跳,唯恐贤妃清高起来,不收孝敬。 贤妃皱起如远山般的黛眉,「也不知林氏到底图什么。」金嬷嬷笑道:「若她如了意,该是六房袭爵。魏国公府六房,从上至下,都是散漫的很,没有一点心计。」这样的人,自然是好掌控、好打交道的。 原来如此。 贤妃虽看着单纯,但她能在后宫平平安安生下两个儿子,自也不是傻子。前思后想过,贤妃不紧不慢说道:「且看罢咧。她既知道孝敬,我便替她说上一说。至于成或不成,我却是不管的。」 金嬷嬷忙恭敬应了,「是,那是当然。」心中暗暗想着,既然娘娘开了口,那十有八,九是会成的;若时运不济,事情不成,便是没有两万金,孝敬也少不了,谢礼也少不了。林氏又不是傻子,不能让这些人替她白效劳。 贤妃满心想赚这笔钱,可惜接下来的几天,皇帝晚晚留宿邓贵妃的钟粹宫,贤妃连皇帝的面儿也见不着,只好暂缓。 「陛下最宠爱的,始终是贵妃娘娘。」贤妃心里酸溜溜的。这后宫之中,有子、有宠的妃嫔不算少,可邓贵妃是不同的。 后宫妃嫔生下皇子,除生母晋尊位、赐封号之外,还会赏赐外家。贤妃连生两子,皇帝就高兴的封她父亲做了武定伯。她父亲本是乡间一寒士,此时也明公正道的领起朝廷俸禄来,喜之不禁。 邓贵妃的娘家,早就封侯了。不只封侯,邓贵妃的娘家爹被任命为尚宝司少卿,弟弟邓攸被任命为羽林卫指挥使,手握实权。 羽林卫,那可是宫中近卫。羽林卫指挥使,向来任命的都是皇帝心腹。贤妃想到这一点,心里更酸了。同样是宫妃,邓贵妃怎的便能如此顺遂。 钟粹宫。 一名艳若桃李、神情活泼的少妇仪态万方的坐着,含笑看向面前的银袍青年,「你想成亲了?谢天谢地,阿攸,你总算想通了!」 邓攸很难得的红了脸,「姐姐,我想想罢了,还没告诉爹娘。我是最信服姐姐的,因此先来请示姐姐。」 邓贵妃美丽的杏眼中满是戏谑,「你还真看的起我!说吧,你瞧上的这位姑娘,是不是家世有些不寻常?」你有几个心眼子,我还不知道?若是这位姑娘门当户对、才貌相当,你用得着低声下气来请示我? 邓攸一揖到底,「姐姐真神人也!」猜的真准,可不是么,她家世实在不寻常。京城的公侯伯府多了去,可像她父兄那般的人物,全天朝又有几个? 邓贵妃笑盈盈看着弟弟,等着他坦白。这姑娘必定是天姿国色,那是毫无疑问的。估计着姑娘是好姑娘,可惜出自蓬门,小家小户的,没有依仗,难做正妻。 邓攸鼓足勇气,向前走了两步,声音低低的,「是平北侯府大小姐,张橦。」硬着头皮也要说呀,不然怎么着?日日夜夜相思,实在苦恼。 邓贵妃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平北侯府大小姐,张橦? 邓攸惴惴不安的,「姐姐,可是有何不妥?」姐姐向来是雍容华贵、收放自如的,极少这般失态。 邓贵妃沉默良久,慢慢说道:「阿攸,不可以。」邓攸挑挑眉毛,想要发怒,却被邓贵妃温和的抬手,止住了,「阿攸,一定不可以。」 「平北侯,国之重臣。」邓贵妃神色很冷静,一字一字慢慢说着,异常清晰,「你才做了近卫指挥使,便联姻平北侯,陛下会做何想?皇后会做何想?」说你没野心,说我没野心,谁会相信。 不拘哪家公侯伯府的嫡小姐,若是父兄平庸无能,都不会犯了忌讳。可若父兄太过出色,以你外戚的身份,还是算了吧。哪怕只是瓜田李下避避嫌,也不可如此。 「姐姐您总是过于谨慎。」邓攸垂头丧气坐了下来,闷闷说道。 「我若不谨慎,早已尸骨无存。」邓贵妃风姿楚楚的巧笑,「好弟弟,你当这深宫之中,日子是容易过的么?」宫女数千,嫔妃众多,皇帝到处留情。不谨慎,能行么? 邓攸黯然坐了会儿,起身告辞,「姐姐,我走了。」邓贵妃微笑,「阿攸想娶位绝色美女对不对?姐姐留意了几位,都是书香门弟的好姑娘,哪天阿攸空了,挑一挑。」 v第61章[02.14] 邓攸无精打采的答应了,低着头慢慢走出钟粹宫。 金嬷嬷满脸陪笑,「娘娘,林氏旁的不争,只是争口气!横竖她有孝敬进来,孝敬还挺丰厚……」金嬷嬷想起林氏许下的谢礼,心怦怦跳,唯恐贤妃清高起来,不收孝敬。 贤妃皱起如远山般的黛眉,「也不知林氏到底图什么。」金嬷嬷笑道:「若她如了意,该是六房袭爵。魏国公府六房,从上至下,都是散漫的很,没有一点心计。」这样的人,自然是好掌控、好打交道的。 原来如此。 贤妃虽看着单纯,但她能在后宫平平安安生下两个儿子,自也不是傻子。前思后想过,贤妃不紧不慢说道:「且看罢咧。她既知道孝敬,我便替她说上一说。至于成或不成,我却是不管的。」 金嬷嬷忙恭敬应了,「是,那是当然。」心中暗暗想着,既然娘娘开了口,那十有八,九是会成的;若时运不济,事情不成,便是没有两万金,孝敬也少不了,谢礼也少不了。林氏又不是傻子,不能让这些人替她白效劳。 贤妃满心想赚这笔钱,可惜接下来的几天,皇帝晚晚留宿邓贵妃的钟粹宫,贤妃连皇帝的面儿也见不着,只好暂缓。 「陛下最宠爱的,始终是贵妃娘娘。」贤妃心里酸溜溜的。这后宫之中,有子、有宠的妃嫔不算少,可邓贵妃是不同的。 后宫妃嫔生下皇子,除生母晋尊位、赐封号之外,还会赏赐外家。贤妃连生两子,皇帝就高兴的封她父亲做了武定伯。她父亲本是乡间一寒士,此时也明公正道的领起朝廷俸禄来,喜之不禁。 邓贵妃的娘家,早就封侯了。不只封侯,邓贵妃的娘家爹被任命为尚宝司少卿,弟弟邓攸被任命为羽林卫指挥使,手握实权。 羽林卫,那可是宫中近卫。羽林卫指挥使,向来任命的都是皇帝心腹。贤妃想到这一点,心里更酸了。同样是宫妃,邓贵妃怎的便能如此顺遂。 钟粹宫。 一名艳若桃李、神情活泼的少妇仪态万方的坐着,含笑看向面前的银袍青年,「你想成亲了?谢天谢地,阿攸,你总算想通了!」 邓攸很难得的红了脸,「姐姐,我想想罢了,还没告诉爹娘。我是最信服姐姐的,因此先来请示姐姐。」 邓贵妃美丽的杏眼中满是戏谑,「你还真看的起我!说吧,你瞧上的这位姑娘,是不是家世有些不寻常?」你有几个心眼子,我还不知道?若是这位姑娘门当户对、才貌相当,你用得着低声下气来请示我? 邓攸一揖到底,「姐姐真神人也!」猜的真准,可不是么,她家世实在不寻常。京城的公侯伯府多了去,可像她父兄那般的人物,全天朝又有几个? 邓贵妃笑盈盈看着弟弟,等着他坦白。这姑娘必定是天姿国色,那是毫无疑问的。估计着姑娘是好姑娘,可惜出自蓬门,小家小户的,没有依仗,难做正妻。 邓攸鼓足勇气,向前走了两步,声音低低的,「是平北侯府大小姐,张橦。」硬着头皮也要说呀,不然怎么着?日日夜夜相思,实在苦恼。 邓贵妃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平北侯府大小姐,张橦? 邓攸惴惴不安的,「姐姐,可是有何不妥?」姐姐向来是雍容华贵、收放自如的,极少这般失态。 邓贵妃沉默良久,慢慢说道:「阿攸,不可以。」邓攸挑挑眉毛,想要发怒,却被邓贵妃温和的抬手,止住了,「阿攸,一定不可以。」 「平北侯,国之重臣。」邓贵妃神色很冷静,一字一字慢慢说着,异常清晰,「你才做了近卫指挥使,便联姻平北侯,陛下会做何想?皇后会做何想?」说你没野心,说我没野心,谁会相信。 不拘哪家公侯伯府的嫡小姐,若是父兄平庸无能,都不会犯了忌讳。可若父兄太过出色,以你外戚的身份,还是算了吧。哪怕只是瓜田李下避避嫌,也不可如此。 「姐姐您总是过于谨慎。」邓攸垂头丧气坐了下来,闷闷说道。 「我若不谨慎,早已尸骨无存。」邓贵妃风姿楚楚的巧笑,「好弟弟,你当这深宫之中,日子是容易过的么?」宫女数千,嫔妃众多,皇帝到处留情。不谨慎,能行么? 邓攸黯然坐了会儿,起身告辞,「姐姐,我走了。」邓贵妃微笑,「阿攸想娶位绝色美女对不对?姐姐留意了几位,都是书香门弟的好姑娘,哪天阿攸空了,挑一挑。」 邓攸无精打采的答应了,低着头慢慢走出钟粹宫。 「大胆!」太监尖细刺耳的声音响起。 v第62章[02.14] 邓攸惊觉不对,忙抬起头,前方一名身穿四团龙明黄圆领常服的中年男子正饶有兴味的看着他,身后跟着数名神情恭谨的内侍。 邓攸跪下行礼,「拜见陛下!」皇帝笑道:「别跪着了,起来吧。」邓攸恭恭敬敬磕了头,站起身,垂手侍立,规矩异常严整。 皇帝招手把邓攸叫到身边,低笑道:「你方才魂不守舍的,是被哪个狠心的小美人儿抛弃了不成。」邓攸禀性风流,生平最爱走马章台,追欢买笑。 邓攸鼻子一酸,半真半假说道:「我暗暗迷恋一位天姿国色的姑娘,可惜她家世太高贵,父兄太得力,是以不敢高攀。」其实不是我不敢高攀,是姐姐不许我高攀。 皇帝笑道:「这个容易。元旦大朝会后朕赐宴百官,你若有心,当众提亲便是。」任凭他是谁,你提了亲,朕微笑不语,他还敢不答应? 邓攸大喜过望,「谢陛下成全!」姐姐净是瞎想,陛下并没猜忌呢。成了,有陛下的许可,爹娘、姐姐都可以退后了,谁也大不过皇帝。 邓攸紧张又喜悦的搓着手,忙不迭的表态,「我往后规规矩矩的,好好当差,好好过日子!定不辜负您的栽培!」 瞧瞧你这幅傻模样!还好好过日子呢,就凭你这幅德性,看你能好好过几天,能安生几天!皇帝粲然,带着内侍扬长而去,直奔钟粹宫。 皇帝走后,邓攸在原地站了半天,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陛下允许了,陛下允许了!美梦,眼看着就要成真。 可是,张家能答应么?他能答应么?邓攸想到那位自己打小就崇拜的大英雄,心生惧意。他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可不会一味阿谀奉承、讨好皇帝! 邓攸在宫门口徘徊了一阵子,骑上马,也不回家,也不寻花问柳,直奔平北侯府。还是多跟张大哥打打交道,至少让张大哥明白自己的心意吧。 真到了平北侯府门前,邓攸又踌躇起来。见了张大哥,该说些什么呢?说太直白了,怕挨打;说委婉了吧,怕张大哥会错意。 邓攸这一踌躇,就没敢敲门,而是骑着马到了僻静的巷口,前思后想,不得要领。就在这会儿,马踏銮铃的声音响起,几匹快马,一辆朴素大方的马车驱驰而过,到了平北侯府门前。 「是张二哥。」邓攸远远的望了过去,张劢飞身下马,从那辆朴素大方的黑漆平顶马车上扶下一位身姿袅娜的佳人,那佳人下了车,仰起脸冲他嫣然一笑,两人肩并肩进了府门。 邓攸很羡慕。像张二哥这样,娶位出自书香门第的大美人为妻,琴瑟和谐,悠游度日,岂不是神仙一样的日子?比走马章台、倚红偎翠强多了。 还是成亲好啊。不过,要想成亲,先要定下新娘;要想定下新娘,先要依着礼节求亲。邓攸在巷口徘徊许久,最终还是鼓起勇气到了平北侯府门房,求见张勍。 邓攸被请到外院书房。没多大会儿,高大伟岸的张勍微笑走了进来,「则仁好雅兴。」才升任羽林卫指挥使,公务也忙,宴请也多,居然有空过来闲聊。 邓攸长揖见礼,「张大哥安好。」张勍微微一怔,这小子是怎么了,这般正经八百、规规矩矩的?简直不像他了。敢情升了官,连礼仪也变的周到、娴熟了。 寒暄后落了座,小厮元光殷勤献上好茶,「邓指挥使,知道您爱喝君山茶,这是上好的金镶玉。」君山银针,茶芽内面是金黄色,外层是完整的白毫,雅称「金镶玉」。 邓攸彬彬有礼的致谢,「有劳。」张勍含笑坐在他对面,心中着实不解,连对着小厮也如此客气了?从前倒没发觉,花花公子邓攸其实教养不错。 品了一会儿茶,邓攸额头有了细细的汗珠。该怎么说呢?到底该怎么措辞,方才得当?张勍觉着他很不对劲,却不点破,悠闲的陪他坐着。 一个坐立不安,神情紧张;一个好整以暇,轻裘缓带,邓攸和张勍面对面坐着,形成鲜明对比。 「那个,张大哥,能不能赐杯水酒?」邓攸憋了半晌,憋出这么一句。 张勍笑道:「有梨花白,有芙蓉露,有桂花酿,则仁喜哪种?」邓攸擦着额头的汗珠,「梨花白便好。」这酒劲儿大,壮胆子。 张勍笑着吩咐元光,「上梨花白。」元光清脆答应了,手脚麻利的摆上下酒小菜,烫上梨花白。几杯酒下肚之后,邓攸脑子一热,起起身把椅子搬到张勍身边,密密问道:「大哥,兄弟我托您办的事,如何了?」我老早就拜托过您,替我寻摸个身家清白的绝色女子,您当没当回事啊。 张勍微笑,「则仁好不性急。」邓攸托过他的唯有一件事,那件事,并不好办。绝色美女本来就少,身家清白、性子通透,能让邓攸看上眼的,就更少。 真有难得一见的好姑娘,也看不上邓攸。邓攸这个人,风流成性,再难改好的。旁的不说,只冲着他好色、纨绔、欺男霸女的名声,就让好人家的姑娘望而却步。 邓攸的亲事难办,寄居在平北侯府的程帛姑娘,亲事也难办。 v第63章[02.14] 程御史临回南京之前,曾含混提到,「若有合适的人家,表弟、弟妹直接替帛儿定下便是,竟不必问我。」程御史又不糊涂,他自然知道,张并、悠然说下的亲事,定比程太太说的亲事强上百倍。 不只程御史,连远在山阳城出家为尼的程蒙也来过信,「虽说庶出,到底是我程家的姑娘,你们若眼里有我,寻个体面人家、出色子弟,风风光光把她嫁了。」 程家的事,在平北侯府一向是大事,不敢掉以轻心。若是平北侯府出面给程帛说亲事,必要无可挑剔的人选方可。人才、家世,哪样也不能差了。否则,岂不开罪祖母。 「祖母,是万万不可得罪的。」平北侯府众人早已在这一点上达成共识。他们的祖母程蒙女士性子刚强,若惹恼了她老人家,后果堪忧。程蒙远在山阳还好,若杀回京城,杀回平北侯府,家无宁日。 程帛呢,又是比较尴尬的庶女身份。平北侯府众人并不会因为她是庶女就看不起她,可名门望族的夫人太太们挑儿媳妇时,任是谁也不愿娶庶女过门。 若是庶子,或不受宠、没依仗的孤儿,倒是不计较这个的,可程帛哪里肯?「她一辈子的事,总要她真心乐意才成。」悠然从不会勉强人的,程帛若不愿意,便不会再往下议。 这一年来,家里多了位表姑娘,真是多了不少麻烦出来。一位姓程的姑娘夹在平北侯府亲亲热热的一家人当中,很突兀,很不协调。 张勍曾提过,「邓攸有娶妻成家之意,程家表妹也正在择配,两人年貌倒也相当。」邓攸也难娶,程帛也难嫁;邓攸要娶的是绝色美女,程帛想嫁的是英俊青年;他俩,也算各得其所。 张并不同意,「你程家表妹和咱们虽是远亲,到底是我母族。她若嫁了邓攸,咱们便和邓家结了拐弯亲戚。儿子,咱们犯不上得罪外戚,可也不便和外戚走的太近。」 张勍想想,也觉有理,此事遂罢议。邓攸的亲事,程帛的亲事,平北侯府爱莫能助。 邓攸放下酒杯,委屈的看着张勍,「我怎么能不性急?大哥,我今年都二十了!家父家母催过我几百回,让我早日成亲,为邓家开枝散叶。家姐也说,男大当婚,我该娶媳妇儿了。」 话一开了头,就收不住了。邓攸啰啰嗦嗦的把多少陈年旧事都拿出来说,倾诉自己成亲的渴望,「家父家母都是老实人,膝下只有我和姐姐这一儿一女。姐姐十三岁那年被选进了宫,那时我还不懂事呢,只记得家母整天掉眼泪,家父也哀声叹气的。直到姐姐生下皇子,做了皇妃,家父家母也总是悬着心,怕她在宫里没依没仗的,受人欺负。」 「如今我家倒不怕受人欺负了,可人丁单薄啊。家父家母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盼着我娶媳妇儿回家,一家人和和美美过日子。就是吧,他们看上的姑娘,要么丑,要么蠢,我不喜欢。」 这天邓攸喝了很多酒,说了很多话。张勍微笑着鼓励他多说话,这小子一定有哪里不对劲,可是憋着不肯说。 「……张大哥,令妹,是真绝色!我,我……陛下说了,让我……元旦赐宴之时,当众求亲……」邓攸说这话时,神智都不大清楚了。 张勍不动声色的推开邓攸,邓攸跄在桌子上,含混的嘟囔了几句,竟睡着了。张勍思索片刻,命人把他抬到炕上,盖上褥子,邓攸根本没有知觉,睡的很沉。 张勍离开外院书房,回了内宅。房中暖意融融,橦橦、阿迟一边一个坐在师公身边,眉飞色舞的也不知在说着什么趣事,师公眉开眼笑,「成啊,咱们说定了,便是这么玩!」 厢房,张劢陪着张并下棋,杀的难解难分。张勍走过去,坐在一旁安安静静旁观,并不出声。 最后,毫无悬念的,张劢落败。 「爹爹,您让我一回怎么了?」张劢抱怨,「从小到大,楞是一回没赢过!」 张并微微笑着,不说话。儿子,爹爹打架要让着师公,下棋要让着外公,还不够累的?连你这臭小子也要爹爹让,也不想想,爹爹若输了给你,颜面尽失。 老子不如儿子,成什么话。 张勍摸摸鼻子,「阿劢自打成了亲,更会撒娇了。」原来是跟师公、外公外婆撒娇,如今么,居然连爹爹也不放过。 张劢笑道:「小儿子便是这样的。哥,你不服气也没法子,谁让你是老大呢。合该你沉稳持重,少年老成,十四岁时便像四十岁。」 「谁十四岁便像四十岁了?你大哥我明明倜傥风流,英雄年少,被你说的简直成了大叔!」张勍大为不满,极为气愤,惹的张并、张劢都笑。 「爹爹您也不管管他。」张勍训了张劢一通,转过身抱怨张并,「这话若让师妹听见了,影响我在她心目中的光辉形象,可如何是好?」 张劢笑的打跌,听听大哥这话,原来是怕大嫂嫌他老气!张并嘴角上扬,「阿勍成亲之后,好似活泼了不少。」两个儿子成亲后都更快活了,这两个儿媳妇娶的极好。 说了会儿玩笑话,张勍把今天邓攸来访的情形简洁明了说了下,「……虽不知那小子是看见过橦橦,抑或是听闻橦橦貌美;也不惧什么元旦赐宴时当众求亲,却也要早做打算方好。」 v第64章[02.14] 张劢哼了一声,「这厮真是死性不改!」也不看看自己那幅德性,居然敢打橦橦的主意?多少贵介公子求亲我家尚且不许,邓攸这样的纨绔,就更甭提了。 张并沉吟道:「皇帝居然许了?」允许邓攸联姻平北侯府,皇帝意欲何为?既授予邓攸实权指挥使之职,又纵容他联姻重臣之女,皇帝纯是看重邓家么。 「不拘皇帝的意图如何,咱们不能让邓攸如了意,也犯不上撕破脸。」张勍也弄不明白皇帝是怎么想的,可不管皇帝怎么想,平北侯府的对策是一样的。 张并沉默片刻,简短的吩咐,「寻一个身家清白的女子定给邓攸,愈快愈好。」张勍笑着答应了,「是,爹爹。儿子也是这般想的。」 平北侯府当然不会因着所谓的元旦赐宴当众求亲,便把张橦这宝贝疙瘩赶到元旦之前许配出去;却可以设法让邓攸这几日便和一位国色天香的女孩儿定了亲,了却这桩公案。 父子三人均做此想。只是,这国色天香的女孩儿哪里去找?还要身家清白、饱读诗书、性情温柔大方,方才拿的出手。另外,还要女孩儿家里能看的上邓攸这着名色鬼、前纨绔、现羽林卫指挥使。 这晚邓攸在书房直睡到人定末方醒,元光殷勤问候着,「邓指挥使您醒了?我家大公子才命人到贵府知会过了,说您晚一会儿便回,请令尊令堂不必忧心。」一边啰嗦着,一边满脸陪笑,送上精心熬制的八珍醒酒汤。 醒酒汤酸酸甜甜的很是爽口,邓攸痛喝了两碗,肚里舒服不少。月光疏疏淡淡照了进来,透着些许寂廖,邓攸这浪子陡生感触,仰头向天,一声长叹。 张勍恰巧走到书房门口,耳中听得这声悠长的叹息,嘴角抽了抽。这年头,连邓攸这样的浪子也时兴悲春伤秋、对月遣怀了么。 「则仁醒了?」张勍缓步而入,含笑询问。邓攸很不好意思,「大哥,我竟是喝醉了,见笑,见笑!」这点子酒量,实在太见不得人了。 说了会儿话,邓攸虽是满心舍不得,也只能起身告辞。张勍也不虚留,「好,我送你。」命元光,「备马,套车,我亲自送邓指挥使回府。」元光响亮答应着,转身出去了。 邓攸推辞,「哪能劳动您呢,我如今酒已是醒了,不碍的。」张勍笑道:「家母有命,但凡请人喝酒,定要亲自送人回府,不拘何时何地,都是如此。」 「这是为何?」邓攸有些奇怪。张勍摸摸鼻子,「家母既这般吩咐了,我便是这般办理,却不敢问为什么。」你当我跟你一样呢,爹娘只管交代,你只管不听。 「如此,有劳大哥。」邓攸脸红了红,没敢再往下问。看看张大哥多孝顺听话,再看看自己,打小就让爹娘操碎了心,如今长大了还是淘气。往后可要学着孝顺爹娘了,不然,不只旁人看着不像,自己心里也过意不去。当然了,若爹娘逼自己娶个丑陋愚蠢的女人为妻,却是万万不可。 把邓攸一直送到邓府,交还到邓父邓母面前,张勍才算完成任务,骑马回了平北侯府。深冬的夜晚异常寒冷,行驶在无边无际的夜色中,心也跟着苍茫起来。 回到平北侯府,回了房,傅嵘迎上来替他宽去大衣服,递了杯热茶到他手里。张勍双手捧着茶盏,低声问道:「师妹,我显不显老?」 傅嵘有些诧异,「这是从何说起?师哥当然不显老了,英俊挺拔,世所无匹。」有些威严,有些不苟言笑,可是,哪里显老了? 张勍委屈说道:「阿劢说,我十四岁时便像四十岁。」傅嵘哧的一声笑了,「小屁孩儿说话,哪里有谱。师哥,明儿见了面,我替你好生教训他!」 「就是。」张勍大为同意,「小屁孩儿任事不懂,就会瞎扯!」颠儿颠儿的喝了热茶,笑容满面洗漱过,上床安歇。 第二天张劢和阿迟才过来没多大会儿,久未露面的程帛便出现了。她比先前更为清减,也更为袅娜婉转,楚楚动人,「二表哥,二表嫂。」程帛周到的见了礼,声音也好,身段也好,都娇娇柔柔的,惹人怜惜。 张劢很守礼,既有程帛这远房表妹在,他不便久留,起身告辞,「师公在后山么?我去陪他老人家。」张橦兴致勃勃的站起来,「二哥,我也去!」兄妹二人一起走了。 傅嵘跟在悠然身边学着料理家务,阿迟便陪着程帛闲坐品茗,说说家常。阿迟的敷衍应酬功夫还过的去,温和悠闲的说着饮食、脂粉、衣饰,绝不冷场,绝不让客人觉着慢待,说的却全是毫无意义的废话。 程帛幽幽叹了口气。自己是不速之客,不招人待见,难道自己不知道么?可是若不厚着脸皮赖在平北侯府,若是老老实实回了南京,谁知会被太太漫不经心的配给个鳏夫,还是寒士。真被太太得了逞,自己这一辈子算是毁了,姨娘也没了指望。 我虽不幸生为庶女,也没有平北侯夫人那样的福气能嫁给表叔那样的男子做原配嫡妻,可我也不想坐以待毙啊。我还不到十九岁,往后日子还长着呢。 「我给姑奶奶做了双鞋子,寄了过去。」程帛低低的、歉意的说道:「她老人家高兴的很,夸奖了我好一通,还赏了幅珍珠头面给我。」 阿迟微笑,「表妹真有孝心。」程帛年纪一天比一天大,亲事却没有着落,她该是着急的很了吧?要说也难怪,这个年代的女孩儿,嫁人是唯一的出路。 在这个时代,女性没有什么合适的工作机会。丈夫,就是女人的职业。 程帛温柔看向阿迟,「我感激的不得了,姑奶奶待我宽厚,这幅珍珠头面美仑美奂,我这样的身份,哪里配戴?我推辞过的,可姑奶奶说,莫说一幅珍珠头面,便是再怎么富贵之物,程家的女孩儿也配戴。」 v第65章[02.14] 阿迟心中忽有了不大好的感觉,程帛是有意给祖母做鞋子、寄信的,想必在信中隐隐约约诉过苦楚吧?依着祖母的性子,怕是要大发雷霆、大展威风了! 阿迟的感觉没错,当天张并便接到急信,信中他的母亲大人义愤填膺,「我程家的姑娘没人要了?你若连这点子小事也办不好,我便亲自回京,替帛儿寻个好婆家!」 张并扶额。他的母亲大人一心只为程家,他是知道的。想当初,他年方七岁那年,偷偷跑出府,从城里走路走路一直走到庄子上,偷偷去见自己亲娘。亲娘却把他推了出去,「不为程家翻案,别来见我。」 后来费尽千辛万苦,把程家从深山老林中接回老家广宁,外祖父程普生被封为平顺伯,一家人在广宁安居乐业。母亲大人却犹自不满意,「程家原来是国公府!」 这回张并打死不肯应承了。让程家恢复国公爵位,重新做回京城数一数二的勋贵,已经超出他的能力范围,实在做不到。 他母亲大人未免悻悻,「白白生了你!」生儿子做什么?连给外祖父家里恢复爵位都做不到。 「我娘要回来了。」张并把信拿给悠然看,「阿悠,若咱们不能把程帛说个好人家,她老人家便要亲自回来,办这件事。」 悠然笑咪咪亲亲他的脸颊,「哥哥,眼前便有现成人选,不犯难的。」程帛只要年轻、俊美、富贵、没娶过,其余的,她并不在意。 女孩儿嫁人,夫婿的人品是最要紧的。不过,程帛恰恰不在意这个。 现成人选?谁呀。张并用目光询问妻子。 「邓攸。」悠然轻轻笑着,却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这色鬼竟敢觊觎我家橦橦!「他可不正是想娶位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哥哥,程帛姑娘,称的上国色无双。」凭良心说,确实长的美。 「可是……」张并才一开口,就被悠然伸手捂住嘴,笑盈盈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不想跟外戚有牵扯。其实,程御史家只不过是和令堂家联了宗,又不是真的族人。这么远的亲戚,不碍的。」 张并轻轻拿开她的手,「阿悠,不是因为这个。」 「哦,那是为什么呀。」悠然不懂了。 「程帛真嫁了邓攸,那小子便要叫我表叔了。」张并很委屈,「他臭名昭着,我不要做他表叔!」 悠然捧腹,「哥哥好可爱!」原来是因为这个呀,哥哥你洁身自好,应该予以隆重表彰!悠然大笑过后,捧着张并的脸狠狠亲了几口,张并趁机求安慰,「还有这里。」指指自己的唇。悠然笑咪咪轻轻啄了啄,张并十倍百倍的回报,深深吻了回去。 次日平北侯府所有人员聚齐,深入讨论过后,一致认为,「邓指挥使这样的英雄,合该匹配程帛这样的美人。」多般配呀,天作之合! 张劢忧伤的支起手臂,「程帛真嫁了邓攸,那小子便要叫我二表哥了。他臭名昭着,我不要做他二表哥!」 张勍也一幅痛心疾首状,「我不要做他大表哥!」 张并淡淡看了过来,张劢缩到师公怀里,张勍偎依到悠然身边,一人一个靠山。傅嵘和阿迟相视而笑,瞅瞅,这哥儿俩在师公、爹娘面前,便是这幅模样。 张橦忙着跟悠然确定,「娘,程帛没我大,是不是?我不要做他表姐!」悠然笑咪咪拍拍她,「橦橦,他根本没机会见到你,没机会叫你表姐。」张橦喜笑颜开,「好啊,好啊。」被邓攸这样的人叫表姐,真没面子。 这天邓攸又到平北侯府跟张勍喝酒,张勍闲闲提起,「家父正忙着招待旧友。」邓攸两眼放光,急切的凑近张勍,「令尊大人招待什么贵客呢?」多特别的人物,值得平北侯亲自出面招待? 张勍微笑,「跟别人,原是不便说。跟你,通家之好,却是无碍。不瞒你说,舍妹自小许配了人家,却要到二十岁那年方才出嫁,且在出嫁之前,不宜昭示于人。家父招待的,便是舍妹的媒人。」 「令妹,许过人了?」邓攸呆了半晌,方不敢相信似的喃喃问道。他原是一腔热诚,却被张勍这话浇了个透心儿凉。那天仙似的美貌姑娘,原来已经许了人家! 「多年前已许过了。」张勍笑道:「我们两家原是世交,知根知底儿的,那家诚恳相求,家父家母便许了。不过因着种种因缘,不便广而告之。」 邓攸失魂落魄了一会儿,冲张勍拍胸脯,「大哥您信的过我,方跟我说些!您放心吧,这话出你口,入我耳,我绝不会告诉给旁人!」既然张家小姐的亲事不宜昭示众人,那便替她瞒着。 张勍微笑拍拍他的肩膀,「大哥自是信的过你。」这邓攸虽是老往花街柳巷转悠,龌龊了点儿,名声差了点儿,但真和他打起交道,倒不讨人嫌。 这晚邓攸又喝多了,歇在张勍的书房。黄昏时分他迷迷糊糊醒来,耳中听到少女如黄莺一般娇柔好听的声音,「大表哥在么?我要进去寻几本书,可方便?」 v第66章[02.18]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邓攸本来就酒后无力,听了这声音,酥了半边身子。这声音如此细柔、轻嫩,人也一定是美女!她说「大表哥」,敢情是张大哥的表妹么? 邓攸忍着头痛,轻手轻脚下了床,走到门前,掀开门帘往外看。这一眼看过去,顿时魂不守舍、心猿意马,好一位美人! 院中站着两位少女,明显是一主一仆。婢女并不起眼儿,普普通通的青缎袄子,人也平常老实。那位小姐却是披着杨妃色锦缎白狐斗蓬,清丽绝伦的一张小脸上带着温柔笑意,正跟元光问着话。 元光满脸陪笑的解释,「表小姐,大公子有位朋友在里头,您看…… ?」那小姐略略吃惊,失声道:「大表哥有朋友在?」伸手掩鼻,显然是被吓着了。 那双小手又白又嫩,邓攸莫名想起春日里的新笋,白如雪,嫩如花藕,甜似蔗霜。「真正的美人,手和脚必定是绝顶好看的!」邓攸阅人无数,深信这一点。 那小姐惊讶过后,带着侍女盈盈转身,轻快走远。她身姿优美,走起路来如弱柳扶风,邓攸远远看过去,已是痴了。 元光返回屋里,「邓指挥使您醒了?大公子吩咐,给您备了醒酒汤。」邓攸一边喝着醒酒汤,一边慢慢套着元光的话,「方才那位姑娘,是大哥的表妹?」 元光爱说话,没多大会儿,已把这位表姑娘的来龙去脉,讲的一清二楚。邓攸头昏昏的,却很有些兴奋,没福气娶他的女儿,娶他的表侄女也成啊,可以叫他表叔! 张勍过来的时候,邓攸拉着他不依,「大哥,我托您许久了,您都不当回事!您家里现放着位神仙似的表妹,为什么不说给我?」 张勍面有难色,「则仁,表妹她千好万好,只一件,她是庶出。」邓攸怫然,「庶出怎么了?庶出也是书香门弟的正经姑娘!」我姐是贵妃,算贵人了吧?我外甥、外甥女,不全是庶出? 张勍微笑拍拍他,「则仁,这般重大之事,你还是回家请示令尊令堂,进宫请示过令姐,再做道理。」你娶媳妇,自己说了也不算,你姐才是当家人。 邓攸很自负,「家父家母,定是依着我的。家姐,我若主意定了,她也不会跟我作对。」已经伤过我一回了,姐姐你敢再伤我一回? 事实证明,邓攸的自负不是空穴来风,极有依据。他跟邓父邓母说了,邓父点头,「咱家又没根基,庶女倒没什么,只要姑娘好。」邓母去到佛前烧香,「谢天谢地,阿攸总算要娶媳妇进门了!」 邓贵妃召悠然、程帛进了宫,亲自看过程帛,点了头。其实邓贵妃是不大满意的,嫌程帛略单薄了一点,不够有福气。不过,难得阿攸喜欢,姑娘的身份又很合适。 程御史本来就是南京的闲职,程帛更是庶女出身,这身份毫不起眼儿。邓攸这外戚,不需要娶贵女,不能够娶贵女。「阿攸,你外甥还小,只好委屈你了。」邓贵妃对弟弟很觉抱歉。他本来是想娶张橦的,自己不许,他便改成了程帛。弟弟,懂事了。 这桩亲事,皆大欢喜。邓攸讨得美娇娘为妻,还能称呼景仰已久的大英雄为「表叔」,兴奋异常,喜之不尽;程帛不必嫁鳏夫,不必嫁寒士,夫婿年轻英俊、富贵多金,如获至宝,喜从天降。 「姑奶奶,您老人家说话,可真顶用!」程帛对从未谋面的姑奶奶感激涕零,「我不过给您做了双鞋,您却给了我终身的依靠,让我有了归宿!」-------又加倍小心的做了双鞋子,寄往山阳。当然,这是后话了。 自从进过宫,亲事尘埃落定之后,程帛异常尊重起来,除例行请安问好之外,便是在自己房中低头做针线,等闲不露面。在不知情人的眼中,此时的程帛整个一位幽娴温淑的闺阁女子。 邓攸急着请媒人、过三书六礼,恨不得早日把新娘娶回家,「大哥,我都二十了!家父家母盼着娶儿媳妇,盼的脖子都长了!」一幅猴急相。 张勍微笑,「已往南京送了信,表伯父过了正月十五便动身来京。则仁,表伯父不到,这些礼数都没法过。」你要娶的是程家女儿,程爹不在,你往哪儿送聘礼? 邓攸扼腕叹息,只好耐下性子等程御史从南京赶过来。好在元旦将至,公务、家务都很繁杂,真忙起来,日子倒容易打发。 这天邓攸到钟粹宫看姐姐,邓贵妃调侃道:「听说京城知名的花花公子这几日规规矩矩的,既没强抢民女,也没流连花丛,这可奇了。」 邓攸一本正经,「要娶媳妇儿的人了,哪能还像从前似的没成色?」大表哥说了,若是举止不端,行为不俭,便不能称呼他「表叔」。他很洁身自好的。 邓贵妃啧啧称奇,「敢情娶媳妇儿这么管用呢,早知如此,真该五年前便逼着你成亲。有家室牵绊,可不就老实多了。」 说笑几句,邓攸心情很好的喝了杯茶,吃了两块点心,方才施施然起身告辞。邓攸这些时日很有心气儿,连背影都透着神清气爽,邓贵妃看在眼里,欣慰莫名。 贴身大宫女锦云脸色凝重的走了来,邓贵妃见状,挥手命身边服侍的宫人退下。锦云低声回道:「景阳宫中,新添了黄金柜子!纯黄金打造,约有半尺高,半尺宽。」 邓贵妃微笑,「她又收了谁的礼?」这贤妃,眼皮子忒浅,只认得银钱。锦云面有愧色,「暂时没查到。」邓贵妃温和交代,「再细细查。」这后宫之中,但凡有什么蛛丝马迹,都不可放过。锦云唯唯答应,「是,娘娘。」 这天贤妃所出的十一皇子不大舒服,皇帝这做爹的未免牵挂,亲自过去看望。十一皇子并没大碍,皇帝大为放心,当晚顺理成章的,留宿景阳宫。 v第67章[02.18]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贤妃看看皇帝,有些话她实在不敢开口。事关爵位继承,又时日已久,谁知道当年有什么内情?可目光落在墙角的小叶紫檀描金龙凤呈祥箱,想到箱中那金光闪闪、纯金打造的黄金柜,贪婪战胜了恐惧。 「陛下,说个笑话给您听好不好?」贤妃虽已是两子之母,声音依旧娇娇糯糯,温柔动听。皇帝捏捏她年轻娇艳的面庞,「好啊。若把朕说笑了,有赏。」老子这皇帝当的容易么,连开怀大笑都难得。贤妃你若能让朕笑,这笑话不会让你白说。 贤妃的笑容甜美而又无邪,「陛下,这是五六十年前的事了。并州您知道吧?‘地在两谷之间,故曰并州’。」 皇帝颇觉可乐,听听她这口气,「并州您知道吧」?打量朕跟你似的,愚昧无知、不学无术?当下一脸正色的说道:「略有耳闻。」 贤妃悄悄留意皇帝的脸色,心中稍觉放心。她进宫已有五年,儿子已生了两个,皇帝的脾气,她多少也知道一点。眼下,皇帝心绪不坏,她看的出来。 「并州这样民风淳朴之地,当年也有过香艳有趣的逸闻呢。听说,当年有一位地位卑下的婢女,竟和一位国公府的嫡少爷,在并州结为夫妻,还生下一子!」 皇帝脸上慢慢绽开一个浅浅的微笑,「倒是一对痴情人。」贤妃心里有些失望,陛下您不是最重礼教、规矩的么?国公府的嫡少爷迎娶婢女为妻,贵贱为婚,有违律法,更有违人伦!您还夸他们呢。 皇帝伸出一只养尊处优的手掌,轻抚贤妃的脸颊,「后来呢?这对痴情人,可有个好结果?」今晚夜色如此静谧,我想听一个花好月圆的完满故事,不要残缺。 贤妃眼中晃过那金光闪闪的柜子,娇俏的笑着,「后来,那少爷被国公府捉了回去,尚了公主,做了驸马都尉。儿子也被带回国公府,婢女则被发配到了庄子上。」 不美,一点也不美。皇帝忽觉着兴致索然,那么有趣的一对,这般轻易便分开了,好不乏味。「这有什么好笑的?」皇帝懒洋洋想道。 贤妃看着他的脸,掩口而笑,「后来您猜怎么着?他们那儿子,竟继承了整个国公府!婢女生的儿子,竟有这份福气!笑死人了。」好笑吧,好笑吧?是不是很好笑? 皇帝静静看了她一会儿,缓缓站起身,拂袖而去。这是怎么了,一个笑话没说好,陛下您至于的么?贤妃甜美的笑容渐渐凝固了,无力的瘫倒在地。 次日,太监来传旨,「贤妃虞氏,性情乖张,行为不检,即日起,降为顺嫔,迁居偏殿。」贤妃这回才知道锅是铁打的,朝廷的事不是宫妃能随便过问的,泪流成河。 贤妃被贬,不到半天的功夫,后宫尽知。邓贵妃知道内情后,微笑摇头,「这可不是傻了么?魏国公府的爵位,是先帝亲自下的旨,御笔亲批。陛下是先帝亲子,难不成竟能违逆先帝?」利益攸关,或许会;无缘无故的,怎么可能。 贤妃回过神儿来这后,恨死了金嬷嬷,「全怪这老奴才!」她虽被降为嫔,整治个金嬷嬷还是不在话下的,随便寻了个由头,命人重重杖责金嬷嬷后,赶出宫门。 「还有林氏那不安份的老女人!若不是她起了歹意,怎会连累我?」自此,贤妃,不,顺嫔,恨上了林氏太夫人。 在行贿者中,林氏算是极其倒霉的:重礼送出去了,钱财割舍出去了,事却没办成!不只没办成,连个交代也没有,连句抱歉也没有。 「钱扔到水里我还听个响儿呢。」花了钱,却没办成事,还拿宫里的无赖没辙,林氏气的肝儿疼。 年老之人,格外禁不住气恼,林氏一气之下,病倒了。林氏这一病倒,张恳激动的跑到佛前上了柱香,「佛祖保佑,让她多病些时日吧,至少等国公爷和新夫人离了府!」省的闹起纠纷,自己帮着哪头都不合适。国公爷,惹不起;嫡母,也是惹不起。 他老婆苏氏躺在床上,脸色阴沉,「你是打算着过年也不让我好了?」张恳打了个激灵,跑到门后躲着,啰啰嗦嚏说道:「等,等国公爷去了南京……」 「他要正月十五之后才动身!」苏氏积蓄了半天的精神,化作一声怒吼。张恳吓的差点儿跪下,满脸陪笑说道:「太太,短日子好熬,短日子好熬。」 苏氏很想把他拎过来教训一通,奈何身上没力气,只好怒气冲冲瞪着他,恨铁不成钢。张劢他是晚辈!徐氏更是个十六七岁、任事不懂的小姑娘!瞧瞧你这点子出息,我虽是弱女子,替你羞也羞死了。 「府里,过年准备的如何了?」半晌,苏氏冷冷问道。张恳忙一五一十回禀,「府里跟往年一样,诸事都已备办齐当,再也出不了差子的。太太,新夫人虽是才进门,管事、婆子们都是使老了的,照着旧例办理即可,简便的很。」你别看不上新夫人了,人家年纪虽小,为人处世很稳当,魏国公府秩序井然,有条不紊。 苏氏瞪了张恳一眼,无奈的闭上了眼睛。这狠心贼,儿女被他哄住了,仆妇们被他吓住了,真看不出,他竟也有这手腕。张恳,你个没出息的,正事上你不成,歪门邪道倒是在行! 平北侯府,张并一家欢欢乐乐准备过年。「难得的,一家子聚得这般整齐。」悠然笑咪咪盘算着,「除夕祭祖、守岁,咱们便同在魏国公府,不能让劢劢和阿迟小两口孤孤单单的,对不对?」往年,或是有人出征打仗,或是有人任职外地,过年时不是缺这个就是少那个的,令人遗憾。今年可好,总算丈夫、儿女,人人在家。 「娘,您太英明了,想的真周到!」张劢和阿迟一起拍马屁,「正是呢,可不能把我俩孤零零扔到魏国公府。大过年的,咱们一家人得亲亲热热的聚在一处,不许分开。」 「瞧着他俩怪可怜见的,咱们便勉为其难,也过去祖居。」张勍低声跟傅嵘商量着,傅嵘浅笑,「成啊,他俩还小,咱们做兄嫂的,自然要照看着。」 师公今天心情好,又穿上了悠然特地给他新制的大红寿字纹锦缎袍子,看上去特别喜庆。老爷子笑咪咪看着徒弟、孙子孙女,心里乐呵呵的。阿勍、阿劢都成了亲,小媳妇儿都娶了,小孙孙还会远么?怀中抱孙,作育英材,指日可待。 v第68章[02.18]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当下便说定了,除夕、初一同到魏国公府,共度佳节。张劢和阿迟相互看看,眼神中都有欢喜之意,师公、爹娘、兄嫂、橦橦一起,这年过的多么舒心。 「今年元旦,阿迟先轻松轻松。」悠然这模范婆婆笑意盈盈,「你的封诰还没下来,元旦进宫朝贺,我和嵘嵘同去便好了。」 悠然算的挺好:今年,阿迟没封诰,省了进宫朝贺那力气活儿;明年么,阿迟封诰是有了,却已到了南京,也省了这力气活儿。阿迟,你比我和嵘嵘轻闲呀。 悠然话音才落,侍女轻盈迅速的进来报,「老爷子,侯爷,夫人,宫里有旨意传来了。」别聊天了,快准备接旨吧。 阿迟疑惑的看了眼黄历,不是已经放假了么?内阁、礼部的官员放假期间坚守岗位,加班加点,照常工作?一道旨意从拟旨、书写、宣布,中间环节颇多,颇为繁琐。 虽是疑惑,也只有按着流程走,恭恭敬敬去听内侍宣读旨意。这道圣旨本身倒没什么希奇之处,不过是诰封阿迟为一等国公夫人,希奇的是放假时节宣旨,和到平北侯府宣旨。 这是诰封魏国公夫人好不好,怎么着也要到魏国公府去吧?宣旨的是内侍,直截了当的很,也不差人支会一声,直接奔平北侯府来了。 张并一向出手豪阔,宫里内侍被他打点的舒舒服服,见了他只有巴结的。这回来宣旨的内侍也不例外,袖了一个沉甸甸的荷包,笑咪咪走了。 悠然轻轻叹了一口气,「阿迟这个元旦,轻松不了了。」阿迟心里只是短暂的失望,很快调整过来,甜甜笑着,「有您呢,虽不轻松,我也不惧的。到时候啊,我跟紧您和大嫂,便不会出错。」这种场合,人云亦云、亦步亦趋便可,不需要标新立异,别出心裁。 悠然笑咪咪夸奖,「好孩子!」劢劢眼光不坏,阿迟这孩子年纪虽小,圆融变通,毫不拘泥,更有一种以不变应万变的从容,极为难得。 既要进宫,便要临时抱佛脚,再熟悉熟悉宫中礼仪。阿迟本就常来看望师公、爹娘,有了这件事,那更是天天来平北侯府报到,风雨无阻。 这天,阿迟正跟傅嵘、橦橦说着家常,程希来了。她自嫁到胡家,夙兴夜寐,勤勤谨谨服侍公婆、夫婿,这一年来,胡家上上下下,倒也对她很认可。不过,新进门不足一年的媳妇,还是没在夫家站稳脚根。 「公公、婆婆吩咐我来的。」程希和悠然、傅嵘等人见了礼,被阿迟请到厢房待茶,程希和阿迟之间,自是坦诚相见,「他们昨日才得知邓家和程家联姻之事,知道后,便催着我过来,和程帛多多亲近。」 程希脸庞微红,有些不大好意思。她公公胡荣是吏部文选司主事,处世一贯圆滑。听说程帛和邓贵妃的弟弟、羽林卫指挥使定了亲,顿时对程希刮目相看起来。邓贵妃,那可是皇帝陛下最宠爱的妃子,若和邓家常来常往,好处多多。 程希咬了咬唇,「阿迟,往后我家,怕是更混乱了。」程帛嫁入邓家,秋姨娘还能不得了意?太太有些老实,却是辖制不住她。 「程姐姐,你家乱或不乱,不在程帛,不在秋姨娘,甚至也不在令祖母,全在令尊。」阿迟善意提醒。这是完完全全的父系社会好不好,程家当家作主的是程御史,不是程太太,更不是秋姨娘。程御史若是个明白的,程帛便是嫁的再好,秋姨娘也翻不起风浪。 「家父内心中,怕还是向着秋姨娘的多些。」程希声音沉了下来,「我娘既要服侍老太太,又要料理家务、应酬亲朋,哪有秋姨娘待他体贴?他,他一直偏心秋姨娘。」 「他内心究竟向着谁,根本无关紧要。」阿迟轻轻笑了笑,「他若想程帛过上好日子,若想程家有个好名声、好前程,只能尊重嫡妻,必须尊重嫡妻。程姐姐,他是不敢纵容秋姨娘的。」 程希凝神想了想,确实是这么个道理。她父亲程御史虽算不上才华横溢、卓越不凡,却也不算太笨,什么是真正对程帛好、对程家好,他不会分辨不出。 程希和阿迟私语良久,之后,去了程帛处。程帛正埋头绣着一方帕子,见程希过来,矜持的站起身行礼问好,神色之间,添了几分傲气。 大小姐,不拘在程家时我跟你差了多少,出阁之后,我和你不相上下!不对,是我比你强的多!邓家是皇亲国戚,可比胡家那吏部主事强上百倍千倍。 程希神色淡然,「我今日来,是有些心腹之语要忠告于你。之前太太教导你不多,秋姨娘么,她是妾侍,恐怕没法教你如何做正室嫡妻。」 程帛清新秀美的面庞浮上一层红晕,心中很觉屈辱。她是妾侍怎么了?那也是我亲娘,最疼我、最爱我的人! 程希淡淡的,也不看程帛,也不接着往下说。程帛眼中含泪,程希好像跟看不见似的,不予理会。 程帛不是个钻牛角尖的女孩儿,屈辱的感觉过去之后,她开始认真想程希说过的话,觉着也有几分道理。姨娘教自己的都是如何取悦男人,她可教不了如何服侍公婆、周旋族人、应酬亲朋。 程帛敛衽为礼,神情郑重,「请姐姐教我。」程希已为人媳、为人、妻,女子出阁之后应如何处事,她定是有心得的。跟她学学,倒也不吃亏。 程希着实不喜欢这庶妹,无奈一笔写不出两个程字,既和她同父,少不得替她着想一二,细细告诉她一番。还好,程帛认认真真听了,最后还客气的道了谢。 程希告辞的时候,脸上有着浅浅笑意。 v第69章[02.18]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阿迟一直把程希送到垂花门前。临分别,程希自嘲的笑了笑,「今日之行,功德完满。我回到韩家,翁姑定会欢喜。」阿迟知道胡家的情形,拉着她的手宽慰几句,程希展颜一笑,「阿迟,我省的。」拍拍阿迟的小手,转身上了软轿,旖旎而去。 腊月里,老亲旧戚人家纷纷送来年礼,礼尚往来,平北侯府自然也一一回送。悠然气定神闲的处置各府礼单,傅嵘在旁听、学、看,兼打下手。张橦和阿迟是闲人,任事不用管,逍遥自在。 张橦好奇的问道:「二嫂,你这新上任的魏国公夫人,不需要管家理事么?」你已是成了亲的人,居然跟我一样清闲,实在不合常理。 阿迟笑道:「有旧例呢。我才进门,许多内情都不知道,并不敢胡乱添减,依旧照着老例办理便是。」张橦狐疑看着她,小声嘟囔道:「不是这么着吧?我觉着,你好似没把魏国公府当成你的家。」 阿迟一幅「终于被你发觉真相了」的神情,秘密凑近张橦,「橦橦,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出你口,入我耳,再不许告诉第三个人了!」 张橦一乐,「成啊。」手掌张开,一脸调侃看着阿迟,分明是要索贿。阿迟笑盈盈,「如今给了你,白白花费了,攒不下来。等给你添妆的时候,连本带利一起加上如何?」橦橦,利息很高的呢。 张橦殷勤嘱咐,「单给我存着吧,莫和别项银钱弄混了。一定要算利息啊,切莫忘了!」阿迟笑咪咪答应,「成啊。」一本正经的说着玩话,两人挺开心。 后山,张勍张劢哥儿俩陪着师公,玩的也挺开心。师公年纪虽迈,雄风犹在,一人打俩,还稳稳占着上风。张劢瞅着时候差不多了,率先败下阵来,「师公,我认输!」张勍也跟着跳出圈外,佯作抱怨,「师公您真是的,一点儿颜面也不留!」师公得意之极,眉花眼笑说道:「下回吧,下回一定让。」 爷儿仨歇了一小会儿,溜溜达达回了内宅。师公对忙于家务事的悠然和傅嵘通不感兴趣,热衷于逗弄才娶进门的孙媳妇儿,他老人家亲自相中的阿迟,「女娃娃,师公许久不曾听你抚琴了。」白发老爷子笑咪咪,「那美妙的琴声,师公想念之极。」 二哥和二嫂,当初是因为抚琴才认识的吧?琴竟是他俩的媒人了,张橦忽闪着大眼睛,淘气说道:「我虽没听过,听师公他老人家这么一说,已是向往的不得了!二嫂请吧,我们洗耳恭听。」 张劢微笑,「我夫人的琴音清越优美,听了之后三月不知肉味。师公,橦橦,你们确定要听?」吃肉都没味道了,你们确定不会后悔么。 这马屁拍的,太也露骨,太也肉麻。张勍实在听不下去,耳不忍闻,起身走了。还不如陪着娘亲、嵘嵘看着过年的安排呢,也算替她们分忧。没法子,老大就是老大,要承担起老大的责任。小儿子么,耍耍无赖,偷偷懒,无伤大雅。 师公和张橦都是大义凛然,「在高雅面前,莫提俗不可耐的猪肉!」阿迟推不过,盥手焚香,抚了一曲《阳春白雪》,清新流畅,活泼轻快,入耳雪竹琳琅,不同凡响。 张劢赞道:「我眼前仿佛出现冬去春来,万物欣欣向荣、生机勃勃的景象,心情温暖的像春天!在这寒冬时节聆听如此佳音,人生幸事。」 张橦目光中既有欣赏,也有调侃,怪不得抚了一回琴,你俩就好上了。二嫂这琴音,确有迷倒人的功效!「这下好了,大过年的,吃什么都没味道了。」张橦幽幽一声长叹。 师公捋着白胡子得意,瞧瞧我相中的孙媳妇儿,多么高雅,多么才华横溢!没说的,老子眼光就是好!阿并这样的天才弟子,女娃娃这样出色的孙媳妇,一眼便相中了,都没错过啊。 「他那把大圣遗音,有没有送了给你?」师公悄悄的、低声的问阿迟。阿迟见老爷子一脸调皮,淡定回答,「没有。」师公这模样,分明是想要淘气。 「这小气鬼!」师公大为气愤,「早吩咐过他,让他一定把大圣遗音送了给你,讨你欢心,他竟是阳奉阴违,直到如今也没送!」女娃娃,阿劢胆敢如此,快收拾他。阿劢这臭小子,笑的跟朵花儿似的,明显是欠收拾。 「不用送的,师公。」阿迟神色自若,「他的,全是我的。师公,他早把一应身外之物交了给我,自然也包括那把古琴。」 师公挑唆不成,未免有些下气,张劢笑的更灿烂了。师公同情的看向他,「劢劢啊,什么都是你小媳妇儿的了,你自己一无所有,好可怜。」张劢微笑不语,心中暗暗想着,她连人都是我的了,些须财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不给她,却又给谁呢。 师公没捉弄到人,仰头向天,吹起胡子。阿迟在家带惯徐述、徐逸的,哄起师公来,驾轻就熟、得心应手,「师公,这是给您新制的束发金冠。」命侍女拿过一个镶珠嵌宝、金累丝编成的束发冠,送给师公,「师公,‘束发冠珍珠嵌就,大红袍锦绣攒成’,说的就是您啊。娘亲给您新制了大红衣袍,仲凯和我,便孝敬您束发冠。」这束发冠是当今世界最流行的款式,连皇帝出游的时候,也戴着它。 金冠极为精美、灿烂,师公瞧了几眼,转怒为喜,「这冠子配的上我!」喜滋滋命人收了起来,「收好了,等过年的时候再戴。」 师公是很容易哄的,和这世上大多数慈爱的老人一样。 张并是全家最忙碌的一位,官员都放了假,他还有军务要处置,不得歇息。晚上等他回了家,一家人和和美美吃了晚饭,饭后闲话家常,到了人定时分,张劢和阿迟才不情不愿的起身告辞,回了魏国公府。 「这里才是家嘛。」马车上,阿迟靠在张劢肩上,小声嘟囔着,「魏国公府,总感觉像个客栈。」只是暂居一个月的客栈,到期之后,扬帆起航,不会有眷恋,不会流连不舍。 「我才不到十岁,就住到这客栈来了。」张劢极赞同客栈之说,「总是一有机会,就往家里跑。所以我的书斋,才会叫做半月斋。」半个月在,半个月不在。 「如今好了,有你陪着我,客栈我也住的甘之如饴。」张劢幽深俊目中满是柔情,「阿迟,自从有了你,我添了多少欢乐。」 「我也是。」阿迟一脸甜蜜的说着肉麻话,「仲凯,只要跟你在一起,住客栈也是好,无论如何都是好的。哪怕去到天涯海角,我也心甘情愿。」 v第70章[02.18]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因阿迟怕冷,马车两壁内置有夹层,生着炭火,是以这马车中一点不冷。许是炭火烧的大,车厢里偎依在一处的小夫妻,身上暖意融融,心中暖意融融。 回了魏国公府,阿迟这当家主妇听柔翰回禀了当天的家务事。她虽不是事事过问,府中的大概情形,总要做到心中有数。 柔翰是悠然身边的大丫头,见过世面的人,性情果断,做事极有条理,阿迟一件一件听了,并无异议。柔翰大多是依着旧例办差,并没什么大的出入。 「夫人,李家表小姐遣人过来,到二公子书房借了两本书。因不是什么孤本、珍本,我便做主借了。」柔翰尽量斟酌着措词,回了阿迟,「李家表小姐,是二公子四姨母家最年幼的表妹。」 是那位芳名李若的姑娘。阿迟不以为意的点了头,「亲戚之间,借本书可算什么呢。你做的对,往后这类小事,依照着办理便是。」 柔翰迟疑了下,补充道:「夫人,表小姐贴身服侍的魏紫丫头亲自来的。听魏紫的话音儿,表小姐这两日身上不大爽快,故此方来借《养生谱》,和消遣打发光阴的《笑林》。」魏紫虽貌似不经意,其实却是特特说出来的,不回明夫人,究竟不好。 「谁身上不大爽快?」张劢一身清新的皂角香味,神清气爽的走了进来,笑着问道。此时此刻他笑容满面,显见得心绪极好。 柔翰曲了曲膝,没敢说话。她已经回明了夫人,夫人就在眼前,要不要告诉二公子,怎么告诉二公子,夫人说了算。 阿迟嘴角带着清清浅浅的笑意,「四姨母家,年纪最幼的那位表妹。」张劢摸摸下巴,「阿若?这丫头向来身子骨不结实,三五不时的病上一病,让人担忧。」 阿迟提议,「大过年的,咱们倒不便上门探望。明日差人送些补品过去,可好?阿若这个年纪,常吃些阿胶之类的补品,极有益处。」 张劢点头,「夫人想的很周到,便是这么办。我记得阿若有些小孩子脾气,净喜欢些极幼稚的小玩艺儿。什么柳枝儿编的小篮子,树根雕成的人像之类。这些小玩艺儿我还存着不少,让人取几样雅而不俗的,送去给阿若玩。」 柔翰领了吩咐,曲膝行礼,退了出去。阿迟似笑非笑看向新婚夫婿,「二公子,你对小表妹的喜好,知道的颇为详尽呢。」每位表哥都会记得表妹喜欢什么吗,还「柳枝儿编的小篮子,树根雕成的人像」 ,记得这么清楚。 张劢大摇其头,「夫人差矣!我对小表妹的喜好,略知一二罢了,哪里谈的上颇为详尽?我知道的颇为详尽的,从前是外婆、娘亲、橦橦,如今是你。夫人,再也没有第五个了。」 算你识相!阿迟心里甜丝丝的十分受用,那似笑非笑就变成了舒心微笑,「你知我颇为详尽么,净会吹牛。」张二公子,咱们近距离接触时日尚短,你便以为已经很了解我了。我是这般浅薄么,轻轻易易被你看透? 张劢眼中光华流转,声音低沉而魅惑,「夫人,咱们赤诚相见之后,自然而然,便会相知甚深,颇为详尽。」 又是想要夫妻一体的节奏!阿迟轻轻啐了一口,「体想!」躲到净房沐浴更衣去了。等她洗好之后出来,张劢正在净房外头转悠呢,见了新鲜出浴的小妻子,化身为狼,恶狠狠扑了过去…… 这一番赤诚相见耗时颇久,待到云收雨散,已是子夜时分。迷迷糊糊之间,阿迟忽想到久违的一句诗,「爱情,在午夜十二点钟的床上。」 夜色静谧,两人抱在一起腻腻歪歪,喁喁私语。 「仲凯,你只许有我一个。」 「知道了,一一。」 ………… 「不是说了只许有你一个?你便是我的一一。」 【卷二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嫡女素华》卷一 作者:春温一笑 02、《嫡女素华》卷二 作者:春温一笑 03、《嫡女素华》卷三 作者:春温一笑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