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女素华 卷三》 v第01章[02.22] 【正文开始】 晚上只管不正经,到了白天,这夫妻二人一个比一个端庄肃穆。次日,张劢开了宗祠,命人打扫,收拾神器,请神主,很有一家之主的气势。阿迟吩咐人打扫上房,以备悬挂遗真影像。整个魏国公府,内外上下,都是忙忙碌碌。 忙到中午,先是张锦的妻子沈氏过来说了半晌话,然后是张愈的妻子唐氏来坐了会儿。两人都是一般无二的口吻,「好孩子,你初来乍到的,若有什么不明白的,只管来问我。若有什么要帮忙的,千万甭客气。」阿迟笑着应了,「是,自家人,一准儿不跟您客气。」 下午,张恕之妻武氏,张懋之妻齐氏,张懿之妻甄氏,张态之妻卢氏,或是两人同行,或是单独前来,也是言笑晏晏,「这一大家子人呢,难为你了。也就是你能干,换一个,还不知是什么样呢。」 都是来示好的。 杀伤力最强的林氏太夫人,这几天心口疼,不出门,不见人;一意孤行的苏氏,还病着呢,卧床不起。仔细看看,这魏国公府似乎没有什么人要窜出来,跟自己捣乱。阿迟前前后后看了看,这是不是意味着,这一个月的客栈暂居,会非常平顺,没有风波? 日央时分,阿迟命人备好茶水点心,消消停停喝着下午茶。工作大半天了好不好,应该休息一下。味道醇厚的生姜红茶,松软可口的凤梨酥饼,阿迟吃的很享受。 下午茶后,张恳的女儿张妩小姑娘姗姗而来。「知道您过年定是要赏小孩子荷包的,我亲手绣了这些,您若不嫌弃,便凑合使吧。」精巧的小竹筐中,秀秀气气躺着数十个锦绣荷包,不知花了小姑娘多少心思。 阿迟含笑道谢,「妹妹费心了,多谢。」留她喝了茶,说了会子话,见她巧笑嫣然,好像并无他意,也便没有多想。 张妩走后,倒是在一旁服侍的侍女溪藤深知魏国公府的内情,神色间有叹息之意,「也不知十二小姐是如何日赶夜赶,方才赶出来的。」张妩,在这一辈人中排行第十二。 阿迟不确定的看了眼小竹筐,做这个,很花精力?她针线上不太在行,绣一个荷包需要多少时间,几乎没概念。溪藤抿嘴笑笑,「夫人,十二小姐的贴身活计,都是自己动手的,针线房哪管这个?三太太又病着,房中事务也是她料理。能做出这些个来,颇为不易。」 阿迟慢吞吞说道:「你对十二姑娘的事,知之甚详。」溪藤红了脸,很不好意思,「职责所在,府里不管是谁的事,我都得知道,夫人若问及,我便要随时回禀。夫人,我是看着十二小姐挺可怜的,摊上三太太那样的亲娘,十二小姐……不容易。」有那么个糊涂娘,愁死人了。 佩阿和知白各捧着一大盘子压岁锞子进来,「夫人,金锞子倾了五百个,银锞子也倾了五百个。」金锞子银锞子是年下要赏小孩子的,有如意式,有梅花式,样式都很好看,寓意都是吉祥如意的。 不会有一千个小孩儿来拜年吧?阿迟吩咐,「金锞子银锞子各取一百个,给十二小姐送过去。」溪藤利落的答应了,转身亲自送了去,「夫人说,怕三太太病了,这些小事没人替您想着,便命我送了来。」张妩感激的谢了又谢,「可不是么,太太这一病,许多事顾不过来。多谢夫人费心想着,溪藤姐姐,今儿个天气寒冷,劳您驾跑这一趟,真过意不去。」溪藤笑道:「不值什么。」辞别张妩,回了嘉荣堂。 阿迟这新上任的魏国公夫人,对魏国公府诸人的经济状况有了一个大概了解。 国公府里,大房和五房在外任职,常年不回京城;时任魏国公的张劢,是三房次孙;四房的张钊虽已致仕,但当年做官得法,宦囊颇丰,且张钊的妻子武氏善于持家、运营,是以四房富贵的很,一片锦绣;六房的张锦原是没算计、没出息的小儿子,全靠着国公府过日子的。张并长大之后,请张锦代为打理坐忘阁,这些年来,张锦倒也攒下了不少家业。 最窘迫的,该是二房的两名庶子。二房的林氏太夫人极其富有,却不待见张恳、张愈,从不肯对他们两家伸伸手。二房并没分家,张恳、张愈手中都没产业,是靠国公府月例过日子的。 这也是张恳惧内的原因之一:他手里没银钱,又没本事挣家业,只凭月例银子哪够使的?若有急事,少不的动用苏氏的嫁妆。如此一来,张恳在妻子面前哪还有底气。 张愈比张恳略强一点。他嘴巴甜,脾气温和,府里府外人缘儿都不错,谋着一份五城兵马司的差使在身,还算有油水。这么着,张愈至少可以养的起家。 张愈原配去世之后,凭媒说合,娶了一个九品文官的女儿唐氏为继室。唐氏年轻娇艳,妆奁却单薄的很,不过,唐氏和张愈很要好,张愈明里暗里都向着她,给她撑腰。是以唐氏虽是续弦,却没人因此而轻视她。 二房这两名庶子媳妇,苏氏是原配,唐氏是继室;苏氏若身子大好时,常在林氏太夫人面前服侍,而唐氏平日并不往林氏太夫人房中奉承,除例行请安问好之外,极少涉足。 倒也有趣。阿迟把魏国公府诸人、诸事想一遍,嘴角浮起浅淡笑意。不管前世,还是今生,阿迟都相信经济基础的重要性。当然了,这一世,只有经济基础是远远不够的,想要在这个世界过的滋润,还要有权势,有实力。 从表相来看,苏氏很孝敬、尊重太夫人,对太夫人言听计从、俯首帖耳,这仅仅是因为孝道么?阿迟不大相信。「恐怕是缘于利益纠葛吧。」阿迟更倾向于这一点。 太阳还没落山,张橦陪着师公,爷孙俩坐着马车,游游逛逛的来了,「你俩竟敢不回家!算了,你俩不回,我们过来呗。」张橦先是盛气凌人的指责,继而嘻嘻笑。 「女娃娃,师公没有鞋子穿。」白发老爷子愁眉苦脸的,「眼下的这些双,都配不上我的大红袍,和束发冠。」过年要穿什么,这实在令人头疼。 阿迟拿师公当孩子哄,「鞋子,今晚我好生想想,定要给您制一双又轻便合脚,又威风好看的!这会子快要吃晚饭了,咱们专心琢磨吃什么,怎么吃,好不好?」 「要吃肉!」师公兴高采烈,「大冬天的,吃红焖羊肉罢,又鲜又嫩。女娃娃,从前你家送过一道牛肉粥,也很美味可口。」 「要吃鱼!」张橦坐下来点菜,「不拘什么鱼,新鲜便好,清蒸;还要几样碧绿的时蔬,清炒;冷盘味道好不好的没所谓,要瞧着好看。」 等到张劢回来,晚饭也摆上来了,旁的菜倒也罢了,那冷盘委实符合张橦的要求:虽是普普通通的牛肉,却摆放成了美丽的万字形。牛肉旁是精雕细琢的月季花,层层花瓣呈淡粉色,悠然、优雅的盛开在温润莹透的甜白瓷盘之中,如田园风光般沁人心脾。 「好看的让人想吃它!」张橦夹起一片牛肉,放入口中。牛肉柔嫩多汁,软糯香滑,让再矜贵的胃也无法挑剔。美妙的味感在口中弥漫,张橦大乐,「吃了它,让人更想吃它!」又夹起一片。 师公乐呵呵喝着牛肉粥。他本来是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习惯,这些年来悠然慢慢引导着,饮食渐渐精细。阿迟更是居功至伟,竟然哄的师公越来越爱喝粥-----师公年纪大了,喝粥,克化的动。 阿迟命人把一碟子炒红根菜放在张劢面前,调皮的冲他眨眨眼睛。「乖,吃青菜会越来越漂亮的,姐姐才喜欢你!」张劢看着她的眼神,想起她曾经说过的话,又是爱,又是气。 v第02章[02.22] 看我晚上怎么收拾你!张劢瞪着阿迟,恶狠狠夹起一筷子青菜,恶狠狠吃了下去。阿迟做出害怕的样子,哎呦,你这样会消化不良的呀。 晚饭后,新婚夫妇陪师公到了离嘉荣堂不远的清扬院,「师公,您住这里好不好?离我们很近。您平日爱玩的,都很您备好了。师公,您中不中意?」 师公喜之不尽,「中意,中意!」阿劢是个好孩子,女娃娃也是个好孩子,替师公想的真周到! 虽然非常中意,师公还是坚持要回平北侯府。留下?才不呢。两个孩子燕尔新婚,老头子跟着添什么乱。 拗不过师公,张劢和阿迟只好坐上车,送师公和橦橦回平北侯府。马车很宽大轩敞,四个人坐上去,也松散的很。 「你俩何必跑这一趟呢?」张橦笑道:「我有师公这样的高手保护,你俩竟然还不放心。二哥二嫂,你俩对我这唯一的小妹,实在太过关心爱护了,惭愧,惭愧。」 「自作多情。」张劢离她近,伸手揉揉她的头,「我和你二嫂明明是孝顺师公好不好?橦橦,没你什么事。」 张橦坐到阿迟身边,抱住她的胳膊告状,「二嫂,二哥老是欺负我!小时候,娘亲要打我,爹爹把我举得高高的,娘亲干着急够不着,没法子。你猜怎么着?二哥要去做梯子!」搬梯子过来,不就能够着了么。 阿迟失笑,这兄妹俩,一对活宝!橦橦想必是顽皮淘气闹了祸,娘要打,爹舍不得。仲凯也不省事,竟想着做梯子去! 「能不能请教下。」阿迟强忍着笑,「你做了梯子,打算架在哪儿?」爹爹手中举着妹妹,你架梯子……怎么个架法? 「这还用问。」张劢故作鄙夷状,「自然是架在爹爹身上了。」除非爹爹靠着墙,要不然,我只能架到爹爹身上! 师公率先捧腹,车厢里一片大笑声。 等到了平北侯府,爹娘、兄嫂都在,笑意盈盈,温暖和谐,张劢和阿迟舒舒服服的坐下来,又不想走了。 张并陪师公下棋,张勍、张劢兄弟二人在一旁观战。傅嵘和橦橦埋头研究珍宝阁的时兴首饰,阿迟坐在悠然身边,说着家常。 悠然拍拍阿迟的小手,「做魏国公夫人,不容易吧?」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要面对着几十口子近支族人,管着几百号仆役、侍女,不是不操心的。 「做谁,是容易的呢?」阿迟乖巧的笑,「不拘什么人,总会有烦恼的。遇到烦恼人,烦恼事,能置之不理便置之不理,若实在躲不开,应战便是。」 做魏国公夫人不容易,那么,像徐素敏那样,像徐素心那样,她们容易么?各有各的挣扎,各有各的无奈。和她们相比,徐素华,是很幸运的。 悠然笑咪咪夸奖,「豁达的好孩子!」当初向徐家提亲的时候,徐郴夫妇颇有「若是平北侯府二公子,则可慨然许婚;若是魏国公,大费踌躇」之意,可见,徐家是不待见魏国公府的。阿迟却丝毫不以为意,甚好甚好。 「您过奖了。」阿迟娴熟的拍着马屁,「有您这样慈爱的婆婆,我自然有主心骨。便是我真错了一点半点,您也能替我圆回来。都说做人儿媳艰难,我看呀,有位好婆婆,做人儿媳轻松惬意的很!」 悠然一乐,故意板起脸,「做人儿媳妇轻松惬意,这还得了。打明儿起,我便严厉起来!」阿迟做畏惧状,很胆怯的样子,很胆怯的声音,「别呀,别呀。」两人皆是粲然。 「十二妹妹,招人怜爱。」阿迟有意提起,「这么灵透的姑娘,小小年纪便会看人眼色说话。我跟她差不多大的时候,只会撒娇撒痴,任事不懂。」 悠然慢慢说道:「有爹娘疼爱的孩子,和没有爹娘疼爱的孩子,大不相同;爹娘能干的孩子,和爹娘平庸的孩子,也是大不相同。阿妩之所以格外懂事,是因为她没有依靠。」亲爹没出息,亲娘暗昧无知,净会拖后腿。她谁也靠不上,自己再立不起来,可怎么办呢。 阿迟凝神想了想,语气平静的开了口,「娘,有一点,我不大想的通。林氏太夫人嫡子早亡,没有留下子息,这许多年来,为什么她始终没有过继孙子?」她如果要为早亡的嫡子张慈过继儿子,族中不知多少人急着抢着要把孩子送过来呢,林氏太夫人十分豪富!做她的孙子,能享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这个时代,很重视「上供」这件事。人活着要吃饭,死后到了阴间,也要有子孙供碗饭吃,否则,等着在阴间挨饿吗?生前事,死后事,都是让人关心的大事。 「她一直在冷眼看着人选,可惜,没有入眼的。」悠然很客观的描述着,「张慈才过世的头几年,族里不少人家明着暗着亲近她,带年幼的小孩子给她看。不过,她嫌弃这些小孩子资质平平,不肯吐口。」或许在她心目中,谁也不配做张慈的儿子吧。 原来如此。阿迟一脸甜美笑容,「娘,我不懂不会的事太多了,您别嫌我笨,慢慢教给我。我虽笨,一定会用心学的。」 「谁笨?」张劢瞅着这边的动静,棋也不看了,慢悠悠晃了过来,「咱家什么时候出小笨蛋了?来来来,让我观一观。」 悠然笑盈盈看着小儿子,笑容中颇有幸灾乐祸之意。劢劢你就信口胡扯吧,阿迟若是回家跟你算账,可没人给你帮忙!儿子,老婆你自己哄吧,娘亲爱莫能助。 正好师公他老人家棋下的不顺,看样子要输,闻言棋也不下了,笑嘻嘻看了过来,「哪有小笨蛋,哪有小笨蛋?我也要观一观。」一边说话,一边不经意的随手拨了拨,棋子被拨乱了。 「师父您……」张并胜利在望,正聚精会神琢磨趁胜追击呢,却被老爷子耍了赖,未免瞠目结舌。张勍有眼色,淡定的开始收棋子,「夜了,该歇了。师公,爹爹,我来收拾残局。」 师公赞赏的、笑咪咪的看了张勍一眼,又得意的看了张并一眼,起身冲阿迟这边走过来,「女娃娃,师公的鞋子,可想好样式没有?一定要双威风凛凛的!」 阿迟从容不迫的答应着,「那是自然。师公,给您做双高沿儿皮靴如何?用鹿皮,或羊皮,又轻巧又软和,还很好看。」师公眉花眼笑,「成啊,只要能配我的大红袍、束发冠,就成。」 v第03章[02.22] 张并无语。师父您是纵横天下的英雄豪杰,华山派的耆老,却跟个小孩子似的慌过年,热衷于新衣裳、新鞋子、新发冠……师父,明儿我特意出去一趟,给您多置办些烟花爆仗回来,让您玩个够。 眼看着时候实在不早,张劢和阿迟只好起身告辞。师公恋恋不舍的,很想再跟着回去,我家阿劢和女娃娃多有趣、多好玩呀,但是想到一件重要事情,师公果断停下脚步,管住了自己。 回到魏国公府,并无他事,沐浴上床歇息而已。第二天阿迟正浏览着请年酒的名单,坤宁宫来了宫使,传皇后懿旨,「林太夫人年事已高,免予元旦朝贺。」 寸翰满脸陪笑,悄悄塞了一个沉甸甸、珠绣辉煌的荷包到宫使的手中,宫使不动声色的拢在袖中,眼中带着满意的笑意,回宫覆命去了。 宫使是阿迟出面接待的,等宫使走后,林氏太夫人方才得知此事,气了个半死。如今的我,一年到头也不过这三年五回出头露面的时机!元旦进不了宫,连太后、皇后的面也见不着,纵有些什么话,可说给谁听? 可巧她的亲生女儿张思回府送年礼,安慰她道:「元旦朝贺,礼仪非常繁琐,那些上了年纪的太夫人们,哪个不盼望这样的恩典?求还求不来呢。这也是魏国公府在朝中有颜面,您才能这般自在,多好的事。」 张思这话倒是没掺假,实打实是真话,奈何林氏太夫人不爱听。「那些上了年纪的太夫人们,哪个跟我似的,没有亲儿子、亲孙子承欢膝下?」人家是嫡亲儿媳妇、孙媳妇已能派上用场了,自然用不着老骨头亲自出马。咱们和人家能比么? 张思赌气道:「娘,您消消停停的,拣个灵透孩子过继了,安安生生过日子,岂不是好?这魏国公府已经易主,您还折腾什么,有什么意思?」 林氏气的想打张思,「你个吃里扒外的!不向着自己亲娘,且向着外人!」我为什么要过继个孩子,往后守着个不懂事的、不是我亲孙子的孩子寂寞度日?这魏国公府的中馈我掌管了大半辈子,临了临了,你让心甘情愿的让给一个十六七岁的黄毛丫头? 张思正值中年,家务繁杂,家道中落,丈夫是个没用又花心的,儿女亲事、家中各项开支全要她一人支应、设法,已是身心俱疲。当下也不多说,默默坐了会儿,在林氏这儿草草用了午饭,匆匆告别离去。 母女二人,竟是不欢而散。 林氏太夫人心口更疼了。二房诸人,除苏氏还躺在床上「养病」之外,唐氏、张妩等人都守在太夫人床前侍疾。太夫人瞅瞅这些个庶子媳妇、庶出孙女,心生厌恶,胸口堵的慌。 乾清宫。 皇帝召了徐次辅进见,扔下两份奏章,「徐卿这票拟不妥当,重写。」徐次辅诚惶诚恐的谢过罪,俯身将两份奏章拣起,面有愧色。 内阁大臣的票拟,皇帝陛下即使不满意,也极少有当面这么驳回的。是自己的票拟过于违背圣意,还是陛下心绪烦燥,迁怒于人?徐次辅想不大清楚。 徐次辅恭顺的跪在皇帝面前,额头上有了细密的汗珠。 皇帝挥挥衣袖,站了起来,「快过年了,徐卿依旧忙于公务,不得歇息,是极忠心的臣子,朕是知道的。徐卿辛苦了,这便退下了罢。」 他是心绪烦燥,迁怒于人。徐次辅心中隐隐这么觉着,不敢多说什么,恭恭敬敬磕了头,退出殿外。 徐次辅才走出去没两步,殿中便传出重物落地的声音。徐次辅目不斜视,迈着和他年龄不相趁的迅疾步子,快步走向宫门口。陛下,明显是心绪欠佳。这种时候,躲的越远越好。 徐次辅出了乾清宫,回到文渊阁低头看向手上的两份奏章,犯了愁。这是自己揣摩过陛下心意才做的票拟,竟还是不合陛下的意?这可如何是好。 请教严首辅吧。徐次辅深深吸了口气,做了决定。自己只是次辅,有疑惑不明之处,自然是请教首辅大人了,难不成可以自作主张? 徐次辅稳步走向左侧的厅堂,严首辅办公之地。厅堂之中,立着位高高瘦瘦的老者,须发花白,眉目稀疏,徐次辅恭谨的见了礼,「首辅大人。」 严首辅也笑着叫了声「徐阁老」,他的声音又大又尖,非常符合戏台上的「奸臣」形象。单看他的外表,实在看不出富贵相来。 徐次辅是来求教的,当下更不客气,把手上的两份奏章呈了上去,「陛下批驳,某苦思冥想,不知计将安出。」徐次辅非常坦白的承认了,「我不行,我没法子了,来求你了。」 严首辅年事已高,明年就要过八十大寿,精力自是不济。他也不看奏章,笑着转头向厅内暗间叫了声:「阿庆!」一名年约五十岁上下的男子应声而出,不紧不慢的走了过来。 这名男子是严首辅的独养儿子严庆,严庆个子矮矮的,身材肥肥的,皮肤白白的,和又高又瘦的严首辅形成鲜明对比。 严庆从从容容把两份奏章接过来,凝神思考片刻,提起笔,运笔如飞,重新做了票拟。「徐老,献丑了。」倨傲的把奏章还给了徐次辅。 徐次辅满脸笑容的道谢,「有劳有劳,感激不尽。」严首辅得意的笑道:「彼此至亲,何须言谢。徐阁老,小儿做的票拟,陛下从未驳回过,只管放心。」 徐次辅再三道谢,方回到自己座位上。这严庆既是天生的聪明,又放的下身段,亲自结交宫中内侍,陛下的日常起居、饮食喜好他了如指掌,揣摩起圣意来,据说极之精准,一回差子也没出过。 这,也算是本事了。徐次辅心中,对严庆倒有几分真赏识。他在内阁中时日也不短了,深知要把每一份奏章都批的合乎皇帝心意,非常困难。 内侍很快又来索取奏章,「徐老大人,圣上等着呢,您可拟好了?」徐次辅含笑送上,「好了。」徐次辅这样的人,顶多能做到跟内侍客客气气,巴结讨好内侍这样的事,他实在做不出来。 这回,徐次辅没被再召进去。那两份奏章,估计着是通过了,没事了。 v第04章[02.22] 「一定要打听宫中情形,打听陛下的喜好!」腊月刺骨的寒风中,徐次辅慢慢走在金水桥上,心中只有这个念头,「我的聪明才智岂会输给严庆?无非是不像他那般折节下交罢了。」 内阁大臣的票拟,皇帝陛下即使不满意,也极少有当面这么驳回的。是自己的票拟过于违背圣意,还是陛下心绪烦燥,迁怒于人?徐次辅想不大清楚。 徐次辅恭顺的跪在皇帝面前,额头上有了细密的汗珠。 皇帝挥挥衣袖,站了起来,「快过年了,徐卿依旧忙于公务,不得歇息,是极忠心的臣子,朕是知道的。徐卿辛苦了,这便退下了罢。」 他是心绪烦燥,迁怒于人。徐次辅心中隐隐这么觉着,不敢多说什么,恭恭敬敬磕了头,退出殿外。 徐次辅才走出去没两步,殿中便传出重物落地的声音。徐次辅目不斜视,迈着和他年龄不相趁的迅疾步子,快步走向宫门口。陛下,明显是心绪欠佳。这种时候,躲的越远越好。 徐次辅出了乾清宫,回到文渊阁低头看向手上的两份奏章,犯了愁。这是自己揣摩过陛下心意才做的票拟,竟还是不合陛下的意?这可如何是好。 请教严首辅吧。徐次辅深深吸了口气,做了决定。自己只是次辅,有疑惑不明之处,自然是请教首辅大人了,难不成可以自作主张? 徐次辅稳步走向左侧的厅堂,严首辅办公之地。厅堂之中,立着位高高瘦瘦的老者,须发花白,眉目稀疏,徐次辅恭谨的见了礼,「首辅大人。」 严首辅也笑着叫了声「徐阁老」,他的声音又大又尖,非常符合戏台上的「奸臣」形象。单看他的外表,实在看不出富贵相来。 徐次辅是来求教的,当下更不客气,把手上的两份奏章呈了上去,「陛下批驳,某苦思冥想,不知计将安出。」徐次辅非常坦白的承认了,「我不行,我没法子了,来求你了。」 严首辅年事已高,明年就要过八十大寿,精力自是不济。他也不看奏章,笑着转头向厅内暗间叫了声:「阿庆!」一名年约五十岁上下的男子应声而出,不紧不慢的走了过来。 这名男子是严首辅的独养儿子严庆,严庆个子矮矮的,身材肥肥的,皮肤白白的,和又高又瘦的严首辅形成鲜明对比。 严庆从从容容把两份奏章接过来,凝神思考片刻,提起笔,运笔如飞,重新做了票拟。「徐老,献丑了。」倨傲的把奏章还给了徐次辅。 徐次辅满脸笑容的道谢,「有劳有劳,感激不尽。」严首辅得意的笑道:「彼此至亲,何须言谢。徐阁老,小儿做的票拟,陛下从未驳回过,只管放心。」 徐次辅再三道谢,方回到自己座位上。这严庆既是天生的聪明,又放的下身段,亲自结交宫中内侍,陛下的日常起居、饮食喜好他了如指掌,揣摩起圣意来,据说极之精准,一回差子也没出过。 这,也算是本事了。徐次辅心中,对严庆倒有几分真赏识。他在内阁中时日也不短了,深知要把每一份奏章都批的合乎皇帝心意,非常困难。 内侍很快又来索取奏章,「徐老大人,圣上等着呢,您可拟好了?」徐次辅含笑送上,「好了。」徐次辅这样的人,顶多能做到跟内侍客客气气,巴结讨好内侍这样的事,他实在做不出来。 这回,徐次辅没被再召进去。那两份奏章,估计着是通过了,没事了。 「一定要打听宫中情形,打听陛下的喜好!」腊月刺骨的寒风中,徐次辅慢慢走在金水桥上,心中只有这个念头,「我的聪明才智岂会输给严庆?无非是不像他那般折节下交罢了。」 同父同母的亲姐弟俩,姐姐那般的聪明伶俐,堪称是水晶心肝玻璃人,弟弟却是个直肠子,没什么心计,没什么城府。这姐弟俩,倒也有趣。 邓攸这号混人,也该有人约束一二。他是老六的亲舅舅,如今老六还小,倒也罢了,难不成等到老六长大成人之后,有个不成器的舅舅让孩子脸上无光?不能够,不能够。 徐次辅也是善于趋奉之人,猜度着皇帝的心思,夸奖了六皇子几句,果然皇帝朗声大笑,「徐卿好眼光。」这徐节很不坏,不过偶尔见过老六两回,便看出老六英敏、孝顺、谦恭敬上,甚好甚好。 徐次辅拍对马屁,心中窃喜。皇帝既然提拨邓攸,又问及邓攸的姻亲,可见对邓攸极为眷顾。这份眷顾当然不是因为邓攸本身,而是因为他身后的邓贵妃、六皇子。徐次辅把这些都想清楚了,才敢开口夸奖六皇子。 这天徐次辅从乾清宫出来的时候,和往常一样步伐沉稳,态度庄严。不过,如果仔细观看,会发觉他神情中隐隐有股子亢奋,嘴角隐隐噙着丝笑意。 回到文渊阁看了几份公文,看看时辰到了,徐次辅方才出了文渊阁,缓步走向宫门。腊月里天气寒冷,这时更飘下细细的雪花来,徐次辅抬头望天,微笑道:「瑞雪兆丰年啊。」这雪,下的好,下的极好。 腊月里日子过的飞快,转眼,已是除夕。除夕这天的上午开始,家家户户全部换上崭新的对联、门神、新油了桃符,气象万千,焕然一新。 上午,街道上还纷纷扰扰的有人;到了下午,人渐渐稀少;傍晚时分,街道上已鲜见行人,这是千家万户合家团圆的时刻,该在家中守岁过年。 正阳门大街徐府,徐郴早早的带了妻子、儿子回来了,徐次辅的儿孙们,整整齐齐聚在大花厅,一片花团锦簇。徐次辅望望长子、次子、季子,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老大不用说了,从小长在他祖母膝下,被教养的极好、极有才华,长大后顺顺当当考上举人、进士,如今已是正三品大员;老二在尚宝司虽没什么大出息,却也勤勤谨谨的,没出过岔子,上司也好,同僚也好,满口夸赞;老三从前不显山不露水的,这阵子打点家中庶务,结交外戚、内侍,竟也成了有用之人。 孙子们,那就更不用提了,祖父看孙子,哪有不好的?徐次辅慈爱的招招手,把徐述、徐逸叫到跟前,问了几句课业,小哥儿俩对答如流,徐次辅捋着胡子微笑,「徐家有后,徐家有后。」 徐次辅高兴,儿孙们都跟着凑趣,一片欢声笑语。笑声传到女眷们席上,殷夫人心中一阵阵烦燥。乐什么,有什么好乐的,? v第05章[02.22] 大过年的,殷夫人心中再怎么烦燥,脸上也不能带出来,还要满脸笑容的端坐着。殷夫人的笑容浮在脸上,很虚假,她身边的徐二太太,笑容更浮、更假。 徐三太太好兴致的跟陆芸说着家常,「这么说,素华嫁过去之后,一切都好?如此,我这做婶婶的也可以放心了。大嫂,不瞒您说,明年我要嫁两个闺女呢,想到要把素兰、素芳嫁出去,我这心里呀,实在是舍不得。不光舍不得,还虑着她们过了门,做不好份内事,惹婆家不喜。听您这一说,才知道闺女出了阁原来是这样的,成,往后我可以睡安稳觉了。」 一旁的徐素兰、徐素芳乖巧,听到「嫁过去」这类的话,早装作在热心讨论衣服首饰,好像对徐三太太和陆芸的对话充耳不闻。她俩虽定了亲,到底没出阁,遇到这样的对话,不好大喇喇的听着。 陆芸笑道:「闺女出了门子,日子再顺当,做爹娘的也是日夜悬心。三弟妹,你别摇头不信,等明年这时候你便明白了。」十几年来天天在眼前晃悠的闺女一下子嫁了人,爹也好,娘也好,全是失魂落魄了好几天。她日子再平安顺遂,做爹娘的也还是牵肠挂肚啊。 徐三太太半信半疑,「果真如此?这么着,我还是趁她俩如今在我眼前,多疼疼吧。省的往后不能时常见面时,想也想煞。」陆芸大为赞成,「是这个话!趁着两个丫头还在祖父母、父母膝下,多疼疼她俩。」 徐二太太含笑听着她妯娌两个言来语去,除偶尔「是,极是」的附合之外,极少开口,她心里苦,实在装不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来。 徐素敏这天之骄女自从摊上于家那桩倒霉亲事,灰心、失意,再也没有欢笑过。她成亲已有数月光景,和于守德却并未圆房,虽然众所周知是于守德的不是,可长久以往,究竟不是了局。徐二太太想到这儿,杀了青阳、于守德的心都有,哪里还能强颜欢笑。 徐三太太和陆芸说笑了一会儿,转过头看着徐二太太,「明年二嫂也要办喜事呢,要娶儿媳妇了!添人进口呢,这才真正是喜事。」嫁闺女虽也算是喜事,可那是家里少个人,哪像娶儿媳妇,是家里多个人。 这是徐二太太的得意之处,徐二太太虽是心事重重,脸上也露出欣慰笑容,「这一辈的孩子当中,远儿竟是头一个娶亲的,当真有些意外。」她的嫡子徐远,明年要迎娶大理寺卿周长风的独养女儿,素有才女之称的周致礼。 周长风出自西京周氏,延绵百余年的世家大族,族中人才辈出。这种人家教养出来的女孩儿,不只善于持家,更能相夫教子,实是上佳的贤妻人选。 「你的儿子虽是长孙,娶亲却是好几年之后的事了!」徐二太太总算找着一处能比过陆芸的地方,颇有扬眉吐气之感,「到时候啊,我孙子已能满地跑了,你儿媳妇还没进门呢。」 徐二太太也和陆芸、徐三太太言笑晏晏起来。 魏国公府,穿着崭新大红福字纹锦缎衣袍的师公眉花眼笑,「阿并,我这束发冠好不好看?还有这新靴子,女娃娃亲手画的样子,命人连夜赶出来的。」他头上戴着镶珠嵌宝的金冠,脚上穿着轻便好看的鹿皮高沿长靴,喜庆的很。 张并很认真专注的上下打量过,非常肯定的点头,「师父,又威风又好看,漂亮极了!」老爷子乐了,「阿劢橦橦他们都说好看,师父还有点不信。阿并也这么说,看来确定无疑了。」阿并可是从不说谎的好孩子。 「师父,徒儿陪您出去放烟火,好不好?」张并微笑,「前两天专程出门买的,师父,是我亲自挑拣的,都很好看。」师父拍掌笑道:「专门给我买的?好啊好啊,这便出去放。」一手拉着张勍,一手拉着张劢,前边张并带路,兴冲冲出去放烟火。 「这种事,怎能少了我?」张橦本是坐在厅中跟几位堂姐妹说着话的,知道师公等人的动向后,坐不住了。爹爹说过,那些烟火有礼花,也有字幕,极有趣的。 张橦迅速张望了下。厅中珠光宝气,族人众多,母亲大人和几位伯母、叔母满面笑容的不知在说着什么,大嫂、二嫂在一旁服侍。大嫂虽温柔,却守礼,二嫂是个爱玩的,就是她了。 「母亲,借个人用用,成不成?」张橦离开堂姐妹们,轻盈走到悠然身边,「我要出去会子,请二嫂陪陪我,可使得?」 悠然哪有不知道她的,含笑点头,「去吧,却不许走远了。」要出去,还要叫上阿迟,一准儿是淘气去。去吧去吧,大过年的,痛痛快快玩耍。 张橦拉起阿迟,跟诸位伯母、叔母告了罪,施施然走了。阿迟临走前抱歉的看了眼傅嵘,大嫂您还坚守岗位呢,我却溜了,对不住,对不住。傅嵘浅浅而笑,这两个无忧无虑的,想淘气什么呢?该让人跟去嘱咐一句,不许她俩放爆仗,尤其不许放大爆仗。 阿迟和张橦才出了厅门,傅嵘的侍女便追了过来,交代了傅嵘的话。两人笑咪咪点头,「不放爆仗,又不是半大小子,谁还放爆仗呀。」我们才不管放呢,只管看。 迎头一股冷风吹过来,风中带着明显的火药味儿。张橦嗅了嗅,「这味道真好闻!二嫂,我总觉着,这火药味儿里,透着浓浓的年味儿。」 阿迟笑道:「还有水点心的味儿。」橦橦,或许你不会理解,对于我来说,放鞭炮、煮饺子,和过年密不可分啊。户外响彻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厨房煮着白白胖胖的饺子,快乐而详和。 空旷的一片园地中,张并拿起一个流星火炮,用火折点着了。师公拉着张勍、张劢,期待的看向空中。火炮在半空中一声爆炸,散了开来,化作满天花雨,好像仙女散花一般,五彩缤纷,光彩夺目。 师公等三名观众齐声欢呼,「真好看!」正好张橦和阿迟到了,张劢不动声色把自己的手从师公手里轻轻抽出来,把张橦的小手放过去,「乖,好好陪师公玩。」转身拉过阿迟,躲在一片黑暗之处,把阿迟拥在怀里,静静看天上华美的烟花。 张并拿出十数支硕大的流星火炮,晃火折一一点着。这回的火炮却是字幕的,首先缩放在空中的一个「笑」字,接着是「盈」字,依次组合在一起,是「笑盈盈辞旧岁,喜滋滋迎新春」。 师公大喜,「这个好,应景!」一头乐的眉开眼笑,一头晃着两只手,「阿勍,阿劢,你俩说是不是?」张橦忍着笑,连连点头。 各式各样的烟花一一绽放在浩瀚的夜空,犹如一幅幅美丽的画卷,让人流连忘返。张劢和阿迟相依相偎,看着如斯丽景,心神俱醉。 一个瀑布状的烟花腾在半空,师公兴奋的不的了,「阿劢,师公带你看过华山的瀑布,你记不记得?就是这样的!」他记得张劢是在右手边的,侧头向右,跟张劢求证,「是不是啊,阿……」咦,怎么阿劢变成了橦橦? 橦橦在这儿,阿劢哪里去了?师公四处张望。张勍轻轻咳了一声,拉拉师公的胳膊,「师公,做事要专心,看烟火也要专心。」师公哈哈大笑,「对对对,专心,专心。阿勍,橦橦,咱们专心看烟火,旁的都不看。」 过了会儿,厅中女眷各自散了回房,傅嵘扶着悠然,婆媳俩亲亲热热的过来了,「绮丽华美,天下无双!」抬头望向空中,都是赞叹。 除夕夜,详和安宁的度过了。 v第06章[03.01] 次日,凡有品级的人员一律按品大妆,摆全部执事进宫朝贺。朝贺毕赐宴,年轻娇嫩的阿迟坐在一帮或中年或老年的国公夫人之中,颇为招眼。 「她运气也太好了。」有人暗中嘀咕,「小小年纪,居然一品国公夫人了!我跟她这般大时,外子还没有功名,我连个‘太太’也称不起,只敢称‘少奶奶’。」 「好什么呀。」旁边的人不以为然,「魏国公府那一摊子事繁杂着呢,她连京城都呆不住,要躲到南京去,她在魏国公府是如何艰难,可想而知。」 南京是留都,论繁华哪能跟京城比?可她硬是放着京城豪华的魏国公府不肯住,要跟着夫婿同去南京赴任。你就想想吧,她在魏国公府,会是如何度日的。 元旦赐宴是例行公事,与宴人员大多规行矩步,言语也温和谦恭,很少出什么差子。这两人说的话,悄悄话而已,并不为人所知。 建极殿,是皇帝赐宴文武百官、勋贵外戚之所。殿内金砖铺地,华贵富丽,坐北向南设雕镂金漆宝座,上铺黄麾,二十四名金吾卫护卫官随侍在侧,一身朝服的皇帝端坐上首,俯视群臣。 这种场合,谁不是谨言慎行、战战兢兢?偏偏邓攸出格,他多喝了几杯,跌跌撞撞到了张并身边,醉眼迷离,口齿含混的叫着「表叔」,向张并敬酒。 赐宴时不作兴这个,懂不懂?不少人肚中偷笑。这也就是邓攸吧,要是换个人,没准儿陛下已变了脸,金吾卫早上来捉住人扔出殿外了。 这酒鬼,这浪子,这不着调的臭小子,我不要做他表叔!张并心中在呐喊。 「往后娶妻成了家,小夫妻和和美美的,好好过日子。」张并接过酒,温和说道。邓攸生平头一回和心目中的大英雄如此接近,欢喜不已,连连点头,「是,表叔!」 张并饮尽杯中酒,指指邓攸的座位,「回去罢,安安稳稳坐着,直至席终。」邓攸颠儿颠儿的答应着,从张并手中接过酒杯,果然回去安份坐着,直至席终,没再乱跑乱窜。 赐宴之后,严首辅、徐次辅和另外几名阁臣丁阁老、金阁老、申阁老等人被宣召至乾清宫,皇帝赐茶。 赐茶毕,几名阁臣拜辞出来,路上遇到张并、张勍、张劢父子,这父子三人是要进去。旁人倒也罢了,徐次辅和张并是亲家,少不了寒暄数句,方才各奔东西。 陛下召见他们父子三人,为的是什么?徐次辅未免心中关切。 答案,当天徐次辅就知道了:张劢被皇帝任命为左军都督府都督佥事,兼任金吾卫指挥使。 素华的夫婿任了近卫指挥使!徐次辅无声的笑了起来,这真是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金吾卫掌守卫巡警,负责皇帝出行时的安全保护,向来不归五军都督府管辖,而是由皇帝直接统帅的。金吾卫,和锦衣卫、羽林卫一样,属亲军近卫。 和徐次辅的满心欢畅不同,坐在他下首的徐郴颇有些垂头丧气。仲凯留京任职,对他的仕途可算得上有百利而无一害,只是苦了阿迟。阿迟要周旋魏国公府那一众伯祖母、叔祖母、伯母、婶母、堂姐妹、堂妯娌,定是绞尽脑汁、耗尽心力。阿迟从小到大都是无忧无虑的,我可怜的阿迟。 徐次辅捋着胡子微笑,「如此一来,素华不必离开公婆、父母前往南京了,极好的事。郴儿,你唯此一女,若离你远了,未免不美。」 徐郴神色闷闷的,「宁可她走远些,只要她日子舒心,少受刁难,少受气。父亲,魏国公府人多口杂,素华小人儿家没经过事,孩儿委实放心不下。」 徐次辅心绪极佳,笑骂道:「谁家闺女出了阁,不是夙兴夜寐,不是勤勤谨谨?偏你家素华娇气,半分委屈也受不得么。你也算人到中年了,竟还是个傻孩子。」郴儿你知足吧,徐家这五个孙女里头,素华已是嫁的最好的。 徐郴不服气的小声说道:「反正我就是舍不得素华受一点半点的委屈。」我闺女就是娇气,怎么了。 徐次辅不知怎么的又回想起素华的婚事,心中隐隐不快。郴儿,父亲若不是被逼入绝境,怎会许嫁孙女为严家妾?亲孙女做妾,父亲不心疼么。父亲是如何疼爱你的,你竟因着不忍素华受委屈,背着父亲私自将她的亲事定下,害得为父那时好不狼狈。敢情你只顾着疼女儿,忘了亲爹? 儿子已是四十岁的人了,当爹的总不能动不动劈头盖脸骂他一顿。徐次辅是个善于克制的人,温和说道:「圣上亲自下的旨,事情已成定局,多想无益。郴儿,谁家内宅是风平浪静、没有波澜的?那是妇人女子关注之所,男人不必理会。」魏国公府又不是龙潭虎穴,你怕什么,郴儿你实在是爱女太过。 「父亲教训的是。」徐郴站起身,恭敬应了。 除夕、元旦,徐郴一家是在正阳门大街度过的,直到元旦傍晚晚宴之后,方才辞了徐次辅,驱车回灯市口大街。 「爹爹,姐姐、姐夫不用回南京了?」一上马车,徐逸就急吼吼问道。姐夫和姐夫不走,白胡子老公公岂不是也不会走了?那多好玩。 徐郴温和告诉幼子,「你姐夫本是在南京任职的,如今调任京城。你姐夫既不走,姐姐自然也不走。」他话音刚落,徐逸抱住坐在一旁的徐述,小哥儿俩同声欢呼。 「少年不知愁滋味。」徐郴看着幼子,目光温柔中带着纵容,暗暗叹息,「你俩还乐呢,却不知,你姐姐要作难了。」 魏国公府。 阿迟脸上的笑容不变,依旧甜美可爱。仲凯任金吾卫指挥使?如此,客栈要变成家了,方针政策要改变,一应手段要改变。短住之地和长住之地,截然不同。 悠然颇有些歉意,「原本答应过令尊令堂,让你和仲凯成婚后住到西园……」那时想的挺美,小两口和岳父家是邻居,又不致过于拘束,又有长辈照看,逍遥似神仙。 v第07章[03.01] 「别呀,西园左邻右舍都没有主人居住,我俩孤孤单单住在那儿,多冷清啊。」阿迟笑道:「不瞒您说,我俩前阵子想起过了正月十五就要离开爹娘,还掉眼泪了呢!实在舍不的。」 这孩子真会安慰人!悠然拍拍她的小手,「虽则如此,总归是我们失信了。阿迟,令尊令堂必定很纠心,我们实在过意不去。」 阿迟忙道:「娘,仲凯留任京城,是您和爹爹去求陛下的么?」悠然摇头,「自然不是。」阿迟甜甜的笑着,「既不是,哪里谈的上失信?」此一时,彼一时,那时我们全家都住在凤凰台徐府,如今却不是了。回南京虽是自在,却略显孤单。 阿迟小脸粉晕,不好意思的低声说道:「其实,我只要跟他在一处,便会很快活,在哪里都好,怎么着都好。明日回娘家,家父家母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只会替我高兴。」 这双小手很滑腻,手感很好,悠然拉着不放,笑咪咪又拍了拍。劢劢啊,你小媳妇儿很不坏!她对你情深义重的,你可莫要辜负她。 张橦一脸同情的凑了过来,「二嫂,往后你要对着太夫人和三伯母……」我偶尔见见她们,已是觉着她们面目可憎,令人难耐;你要天天应付她们,不得烦死?她们这些人吧,真本事没有,也未必能坏到投毒、害人性命的地步,可始终会嗝应到人的。 悠然正想开口说,「怎么对付她们,娘有法子。」阿迟已口吻笃定的开了口,「橦橦,我是很会吵架的。」别以为我只会斯文客气啊,革命又不是请客吃饭。 张橦瞪着美丽的大眼睛,你,会吵架?「失敬失敬,竟不知二嫂有这个本事。」以为你会吃会玩会撒娇而已,竟然还会吵架,刮目相看,刮目相看。 傅嵘浅浅笑着,袅袅婷婷走了过来,在悠然身边坐下,「甚好甚好,阿劢会打架,会打仗;阿迟会吵架,善理家;如此,师公和爹娘可以放心了。」弟弟、弟妹要是弱一点,敢把这俩小屁孩儿单独留在魏国公府?莫说长辈们了,师哥先会睡不着觉。 张橦拍掌笑道:「大嫂说的好!大嫂,咱家除了二哥二嫂这一对之外,还有一对会打架、会吵架的长辈,您猜是谁?」 傅嵘嗔怪,「橦橦不许胡说!」为人子女,怎能这般说父母?爹爹会打架,娘亲会吵架,这话可不是咱们该说的。 阿迟笑的很开心,「是呢是呢,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师公会打架,外公会吵架……不对不对,是师公武功高强,外公口才不凡!」呸呸呸,说外公「会吵架」,太不斯文了。 张橦笑着伸出大拇指,「二嫂猜的又快又准!」悠然象征性的一人打了一下,「敢编派师公和外公!」张橦撅起小嘴,阿迟眨眨眼睛,您这是打人啊?连灰都拍不掉。 …………傅嵘呆了呆,可以这样么?可以……这样说师公和外公?想着想着,傅嵘伸手捂住嘴,她有点胸闷、想吐。 「嵘嵘怎么了?」悠然关切问道。张橦殷勤凑过去,「大嫂,我给您捶捶。」小拳头轻轻替傅嵘捶着背。阿迟忙伸手倒了杯茶,「大嫂,您喝口热茶顺顺。」 傅嵘接过来喝了一口,茶盏还到阿迟手中,「多谢,我没事。」是有点胸闷,可大过年的,也不能为这个请大夫,太不吉利了,怎么着也过了今天再说。 悠然唤来侍女吩咐道:「请老爷子来。」侍女答应着,转身去了。悠然转过头笑盈盈看着女儿、儿媳,「你们竟不知道么,师公可不只会打架,他老人家,本事大着呢。」 说来极巧,师公和张并下着棋,眼看着大势已去,回天无力,正琢磨着怎么正大光明的抹去这一局。侍女一来,师公精神了,「阿悠有请,那定是正经事。阿并,棋局先放着,师父去去就来。」一溜烟儿跑了。 一旁观战的张勍、张劢都捧腹,张并淡淡看了眼棋局,师父,不出十步,您必输无疑,您走的……可真是时候。 这会儿师公已神清气爽的到了上房,悠然笑盈盈迎上来,「师父,烦您给嵘嵘瞧瞧,这孩子方才不大舒服。」师父瞅瞅傅嵘,「好像有一点点萎靡。」替傅嵘捉了捉脉,挠头,「脉如滚珠……」 话才出口,悠然已笑道:「师父,我知道了。」脉如滚珠,这要么是伤食、实热,要么就是妊娠。过会子细问嵘嵘的换洗日子,大约能推断出来。 师公舒舒服服在老红木太师椅上坐下,笑呵呵跟阿迟开着玩笑,「女娃娃哭了没有?我们怕看见你哭,故此方躲去下棋的。」 阿迟笑着摇头,「我才不哭呢,倒怕您要哭。师公,原本答应要陪您游玩燕子矶、阅江楼、清凉山,还答应给您买好吃的,好玩的,这下子可全都泡汤了。」 正说着话,张并父子三人前后脚进来,都问,「何事?」悠然笑道:「无事。」张橦一本正经,「看你们太自在了,心里不服气。」阿迟替师公剥着香糯的糖炒栗子,「没旁的,想师公了。」师公大乐。 张并低声问悠然,「夫人,真的没事?」悠然眉毛弯弯,「没坏事。」哥哥你不是一直盼着家里有婴儿出生么,这回,许会让你梦想成真。 说了会儿话,悠然笑盈盈开始撵人,「阿劢,你送师公回房歇息;橦橦,阿迟,你们各自回房;阿勍到侧间坐会子去。」等众人都依言离开后,把张并也轰走了,「你也是,到侧间坐会子。」 傅嵘隐隐约约有点感觉,却又不大确定。悠然笑着拉过她,细细问着,「嵘嵘,多长时间没换洗了?」傅嵘想了想,「快两个月了吧。」 「傻孩子。」悠然嗔怪,「时日这么久,竟半分不警觉。」也怪自己,总想着孩子们的私生活不便过问,连这些基础知识也没告诉给嵘嵘。 傅嵘脸红了,「那个,一个不大准的。」一个是不准,一个是腊月里忙忙碌碌,竟没往这儿想。如果是真的有了…… ?师哥非乐坏不可。 「回去好生养着。这些天,年酒都不必出席了,静静养两日。」悠然迅速做了决定。傅嵘心里不大踏实,「娘,万一不是呢?」看着很像,可到底没请个精于妇科的大夫确诊。 万一不是,你和阿勍就继续努力啊。悠然笑咪咪调侃,「放心,万一不是,一样许你偷懒歇着。」知道傅嵘心里正忐忑,着实安慰了几句。末了把张勍叫进来,「陪嵘嵘回去吧,让着她点儿。」 张勍摸不着头脑,扶着傅嵘走了。他俩才回房,府里一位老年嬷嬷便专程过来,从孕妇的早期怀孕迹象讲起,一直讲到如果妻子怀孕之后的各项注意事项,极之详尽。 v第08章[03.01] 「师妹,这是真的么?」送走一脸严肃的嬷嬷,张勍惊喜的拉着傅嵘,连声询问。傅嵘温柔笑笑,「还不大敢确定,不过,九成九是了。师哥,我担心万一不是……」 人逢喜事精神爽,张勍这沉稳持重的大哥也会说玩话了,「嵘嵘,不是也没什么,师哥努力耕耘,迟早会有的!」被傅嵘狠狠拧了一把,疼的他呲牙咧嘴的,犹自傻乐。 张劢送师公回了清扬院,服侍师公洗漱过后,上了床。被窝熏的暖烘烘香喷喷的,师公高兴的嗅了嗅,「这味道我喜欢!」很好闻,很舒服。 「您往后不走了吧,天天住这儿。」张劢坐在师公床边,陪他说着话。师公笑道:「等你有了小娃娃吧。若有了聪明伶俐的小娃娃,师公一准儿舍不得走。」 张劢打了个哈欠,「好困,要回去睡。」俯身替师公掖好被子,交代着,「师公乖,闭上眼睛睡觉。」 臭小子害羞了!师公笑咪咪想着,果然闭上眼睛,没多大会儿,已是酣然入睡。 吩咐值夜的小厮「小心伺候着,老爷子晚上若要茶要水,或要如厕,务必跟着过去。轻手轻脚的常过去看看,老爷子有没有蹬被子。」小厮伶俐的答应着,张劢转身离去。 这天是大年初一,府里各处皆挂有明亮的路灯,亮如白昼。各个院子里,有吃酒的,有抹牌的,有放爆仗的,不一而足。张劢行走在这一片繁华锦绣之中,心绪飘扬。 这是自己一直以来想要逃离的地方,往后却要和阿迟在此久居。张劢特意绕了段路,漫无目的地四处走了走。寒风吹到脸上,冰冷中又带着清新,令人精神为之一振。鼻尖蓦然一凉,仔细瞅瞅,天空中竟是飘下了细小的雪花。 回到嘉荣堂,张劢且不回上房,叫过柔翰吩咐着,「明日要用的马车,命人检视了,早早升起炭火,等夫人坐进去时,务必要暖和舒适。还有,差人到花房现采新鲜玫瑰花,扎成漂亮的花束,速速送过来。」 柔翰一一答应,「是,二公子。」见张劢也不回房,站着立等,便知道这束花紧要,忙出门先办这件差事。没过多久,柔翰便回来了,手中捧着一大把娇艳欲滴的深红色玫瑰花,高边卷心,花形优美出众,花姿烂漫绚丽,姿态万千。 张劢用挑剔的目光打量过花束,接过来,施施然走了。柔翰憋笑憋的实在厉害,等到张劢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看不见了,蹲在地上无声的笑起来,笑的肚子都疼了。二公子,没您这样的!您亲自捧着花算怎么一回事呢,狠该让我捧着,或是使个小丫头捧着,等侍女、嬷嬷们全退出去了,您再跟少夫人献宝去!您就这么伶伶俐俐的进去了……很好笑。 张劢走到上房门口,脚步顿了顿。恰巧一个小丫头掀帘子出来,见了他忙行礼问好,「二公子您回来了。」张劢命她捧着花,一前一后进了屋。 「瞧瞧这花,好不好看?」见了阿迟,微笑指着小丫头手中捧着的花束问道。阿迟笑着说「好看」,命佩阿寻了一个剔透的水晶花瓶出来,把花插了进去。 佩阿知趣,见自家大小姐粉面含羞,姑爷眉目含情,悄悄带着知白等人退了出去。 「二公子此举,是向我示爱,还是向我致歉?」阿迟看着那一大束满是蓬勃生机的鲜花,笑吟吟问道。虽说送花早被视为老土行为,但也是有效、能打动女人心的行为。大冬天的收着鲜花礼物,心情明媚如春。 「既非示爱,又非致歉。」张劢高大的身影欺近她身旁,俯身低沉暧昧说道:「夫人,在下此举,是为求欢。」 求欢?除了这个你能不能有点旁的爱好啊,阿迟咬咬粉粉的嘴唇,攥紧拳头打了过去,「没正经的!净会胡扯!」 张劢捉住她的小手,放到唇上轻轻吻着,俊脸含笑,「夫人,穿着这般厚重的衣服打,未免不解气……」阿迟红了脸,转身想逃,早被他追上去抱起,抱到了浴室。 浴室里,睡床上,胡天胡地闹够了,两人温存缠绵的搂抱着,沉沉睡去。「好像有什么正经事没说。」迷迷糊糊之间,两人均作此想。不过,管它呢,任它什么正经事,也没有夫妻一体紧要。 魏国公府偏院。 「三爷!他都要留任京师了,你还忍心让我这样!」苏氏攒足了力气,冲着张恳喝道。从前你说他过了正月十五便要起程赴南京,如今他不走了!还不快煎汤药来,傻愣着做什么。 张恳身子抖了抖,冲着苏氏满脸陪笑,「岂敢,岂敢!前阵子太太不知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吃坏了肚子,为夫一直忧心,请着大夫呢。太太,病去如抽丝,急不得,急不得。」 苏氏冷冷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眼光阴森,张恳背上发凉。「三爷估摸着,我这病到哪天能好,到哪天能出门活动活动筋骨?」苏氏咬牙问道。 「顶多过了年,顶多过了年。」张恳忙道:「太太身子素来康健,偶尔一回吃坏肚子而已,没什么的。过了十六,定是活蹦乱跳的了。」 过了十六?到时年也完了,节也完了,该平平淡淡过日子了。好你个张恳,只为着你没出息,怕得罪人,生生的不让我过个好年!这账,咱们回头慢慢算,细细算。 「伟儿来信了,我读给你听听?」张恳谄媚的问道。张恳和苏氏的长子张中伟,在西北从军,年方二十五岁,已是正四品的广威将军。张中伟,是张恳这一房的希望,也是苏氏最在意的儿子。 苏氏苍白的脸上浮上丝笑容,「伟儿又升职了罢?可真给咱们长脸。小安、小宁这两个孩子,定是玉雪可爱的紧,狠该命伟儿把他俩送回来。」张中伟妻子郗氏、乳名小安、小宁的两个儿子,都在西北。 「伟儿若再升职,小安、小宁可不就回来了?」张恳见妻子有了好脸色,窃喜,「太太,高级武将,家眷留京。到时伟儿做了高官,儿媳妇带着孙子回了家,岂不是皆大欢喜?」 苏氏才有个笑模样,闻言又沉下脸,「升职,是伟儿在战场上一刀一枪挣来的!你只说升职 ,高官,可想到伟儿历经何等艰险?」你这当爹的就会在家里闲坐,还不如自己儿子呢,也好意思。 张恳是个吃闲饭的,讪讪道:「是,是,伟儿不容易。」他打小被林氏养的畏缩无能,长大后虽想振作,却一无本事二无机遇,他又不是心志坚忍之人,也就得过且过了。虽如此,羞耻之心还有,知道自己没能耐,护不住妻儿,故此回家对着苏氏,不知不觉便矮了三分。 苏氏怒其不争的瞪着他。你一个大老爷们儿,任事不懂,任事不会!这个家要是靠着你,早喝西北风了。张恳,你既没出息,指望不上,还是我来为这个家打算吧。 v第09章[03.01] 张并、张劢他们,根本不必理会;太夫人才是你的嫡母,是掌握你财运、福运的长辈!她若眷顾你,一辈子的荣华富贵都有了,还用愁什么。 苏氏想到这儿,恨不得立时三刻下了床,到太夫人面前请安问好,为她老人家摇旗呐喊去。张劢、徐氏要长久住在魏国公府,太夫人岂有不跟他们为难的?这正是表忠心、献殷勤的好时候呢,可惜被张恳这没用的拦住了,苏氏捶床叹息。 第二天,张劢和阿迟早早的起了床,收拾妥当,准备回娘家。吃早饭的时候,师公笑咪咪提到,「女娃娃那两个弟弟,蛮好玩。」女娃娃的弟弟已是格外讨人喜欢,若女娃娃往后有了小娃娃,岂不是人见人爱?师公想到美好前景,飘飘然,多吃了一碗饭。 张并熟悉师父,自然知道以他老人家这神情、这举止,定是心中得意至极。可是,阿迟的弟弟蛮好玩,师父因何会乐成这样?张并疑惑看向悠然,悠然笑吟吟,「回家告诉你。」师公还能想什么,琢磨曾孙子呗。哥哥,如果不出意外,咱家很快会变热闹的。 吃完早饭,张并、悠然等人回平北侯府,张劢和阿迟去正阳门大街。徐家的习惯,出阁女儿是正月初二回娘家拜年。 阿迟上了马车,一股暖意扑面而来。「车厢里真暖和。」阿迟很满意,她素来怕冷,喜温暖。张劢不骑马,跟着上了车,「夫人,长路漫漫,我陪你说说话。」 阿迟微笑,「好啊。」正好,昨晚似乎有话没来的及说。 「昨日陛下召见,实属突然。」张劢颇有歉意,「留任京师,我倒没什么。只苦了你,要应付那些讨厌的人。」 林氏也好,苏氏也好,也就是能给阿迟添添堵,真是管不着张劢什么。她们也不是什么有谋略的人,若是,当年这爵位也不会旁落。她们,生在内宅,长在内宅,最大的长处,就是内宅争斗。 「日子太平静了,我倒向往多事之秋。」阿迟调皮的眨眨眼睛,「仲凯,你不在家的时候,我不寂寞了。太夫人,三伯母,还有诸位叔祖母、伯母婶母,想必都会关爱于我。」 张劢习惯性捉住阿迟的小手,阿迟忙警告,「可以摸,可以亲,不可以咬,不可以舔,不可以留下口水!」仲凯你属狗的呀,时常会咬人舔人。 「夫人你想多了。」张劢坏坏的笑,「我没有想亲,也没有想摸,更没有想咬、想舔,我不过想看看罢了。」举起阿迟的小手,细细欣赏起来。 这是一双让人怦然心动的手。很白,很娇嫩,手指纤长优美,指甲是淡淡的粉色,每个指甲上都有好看的小月牙,可爱的不像话。 张劢看了一会儿,心痒难耐,俯头轻轻亲了亲,「我媳妇儿的小手,可真好看。夫人,不是我食言,是你的小手太过白嫩诱人,故此我实在忍耐不住。」 阿迟向来是不吃亏的,「礼尚往来。」捉过他的手也仔仔细细瞅了半晌。张劢满心等着她亲亲,谁知她看是肯看的,还看的很入神、很痴迷,却只动手,不动口。 「夫人。」张劢低低叫道。阿迟顺势靠到他肩上,小声问道:「为什么是你?」好好的,为什么金吾卫指挥使非你不可呢,难不成是出了什么变故。 张劢苦笑,「因为我武功高啊。」阿迟依旧靠在他肩上,小手握大手,心中了然。皇帝在意的,是皇权稳固,是自身安全。人都是珍惜生命、恐惧死亡的,皇帝备极尊荣,尤其惜命,尤其怕死。故此,对于安全保卫工作,格外重视。 「陛下,愈来愈信术士了。」张劢在阿迟耳畔说道:「从前,他不是这样的。如今他信术士、服丹药,希求长生不老。」 阿迟默然。自秦始皇开始,追求长生不老的皇帝可真是为数不少。追求长生不老,就要延请术士、服用丹药;丹药大多有毒性,故此皇帝服用后健康受损,喜怒无常-----是极坏极坏的一件事。 当然了,术士炼丹,你不能说它完全的荒谬,完全的没用。火药,就是术士炼丹的产物。 皇帝已是人到中年。通常人在少年、青年时身体状况会非常之良好,而到了中年之后,健康开始走下坡路。普通人可能只是感概,「老了,老了,不服老不行啊。」皇帝却不是,他不感概,而是付诸行动,追求长生不老。 阿迟轻轻叹口气,倒觉着很能理解。你看看公园里那些积极锻炼身体、特别注重健康的,哪有青年人?以老年人居多,中年人也有相当一部分。人都是在失去以后,才蓦然惊觉,才学会珍惜。 张劢微笑道:「咱们虽不大高兴,祖父却定是欢喜的。阿迟,祖父去年便说过,希望我做亲军近卫。」他所说的祖父,自然是徐次辅了。 阿迟声音懒懒的,「仲凯,我自幼长在南京,极少见到祖父。」我跟他可不熟。略有风吹草动便要出卖亲孙女的祖父,让人只想敬而远之,不敢亲近。 说着话,马车已到了正阳门大街徐府门前。「姐姐,姐夫!」张劢才扶着阿迟下了马车,徐述、徐逸便从门口迎了出来,一脸雀跃。 「慢着点儿。」温文尔雅的徐逊跟在他俩身后,缓步而来。张劢和阿迟都笑,「天寒地冻的,劳烦你们出门迎接,过意不去。」徐述和徐逸仰起小脸,异口同声,「天寒地冻的,劳烦你们跑这一趟,过意不去!」一边儿一个,殷勤拉着姐姐、姐夫,客气的往里头让,「路滑,小心。」 几个人正说笑着往里走,徐素敏的马车从巷子另一头过来了,于守德则是骑着匹温顺可爱的小白马。他个子本就不高大,形象也斯文的很,乍一看上去秀美的像个小姑娘,再骑上这么娇小的马匹,看着颇有些……与众不同。 既然遇到了,自然有一番行礼寒暄。于守德虽然有着异于常人的性取向,礼貌上还是很周全的,该说的话一名没拉下。倒是徐素敏,被侍女扶下车后,目光冷冷,面容冷冷,连话语都没有温度。 大冬天的,好歹温温的也行,这么冷,是打算冻着别人,还是打算冻着自己?阿迟和她向来没什么交情,含笑打过招呼,一行人鱼贯而入,走进徐府。 进到上房,满室锦绣,一屋子的珠光宝气,又是一番行礼寒暄。徐次辅看着满堂儿孙,心中欢喜,便是殷夫人,见素敏穿戴华贵,于守德彬彬有礼,也是笑容满面。 年酒异常丰盛。外脆里嫩、肥而不腻的焦溜驼峰,汁白肉烂、味厚挂唇的扒熊掌,清炖果子狸,红烧白鳝鱼,天鹅炙、紫玉浆,都是珍品。 作者有话要说:先到这儿。 v第10章[03.01] 说明一下,这文预计四十万字左右完结。接下来的情节是撵走太夫人,小两口幸福甜蜜的过日子;生下小娃娃,一家人围着小娃娃转,包括师公和外公;徐次辅上台,素心的结局,等到徐次辅被迫致仕,声誉一落千丈,接近尾声。 紫玉浆,就是西域葡萄酒。西域葡萄酒是历代王朝皇宫贵族饮用的珍品,很难得。紫玉浆香味醇厚,入口润滑缠绵,极之诱惑。 阿迟惬意的喝了一口,极好,味道很纯正。陆芸看她陶醉的样子,颇觉好笑,都已经成了亲,怎还是这般孩子气。阿迟,你这样子,让爹娘如何放心呢,恨不得天天跟着你,护着你。 「你好似很享受的样子。」徐素敏坐在阿迟身旁,淡淡说道。她和阿迟身份一样,都是出了阁的姑奶奶,故此座位排在一处。 大节下的,人人殷勤客套,个个笑容可掬,阿迟入乡随俗,和气说道:「味道很好呢,这可是个好东西,能换得一个凉州。」 东汉时候,孟佗(字伯郎)以中原罕见的葡萄酒馈赠宦官张让,得到凉州刺史的官职,苏轼为此感概过「将军百战竟不侯,伯郎一斛得凉州」。 徐素敏向来以才女自居,也是饱读诗书的,这典故自然知道,微笑说道:「如此,多饮几盏也好。」以眼示意,她的侍女是个机灵的,忙上前斟酒。 几杯紫玉浆下肚,徐素敏头有些昏昏的。她就近拉拉阿迟,含混道:「可否陪我同去更衣?」 阿迟静静看着她,「有何不可?」才这么几杯红酒而已,你就喝多了吗。 在厅里,当着众人的面儿,徐素敏好似真的喝多了,殷夫人还一迭声的吩咐侍女,「多差几个人跟过去,服侍大姑奶奶。」等到出了厅门,迎头冷风一吹,徐素敏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牢牢抱住阿迟的胳膊,「你跟我来!」 陈岚快步跟了上来,询问的看向阿迟,夫人您说,跟她客气,还是不客气?听您的。阿迟镇定的冲她摇摇头,示意她暂且按兵不动,陈岚轻轻点了点头。 徐素敏拉着阿迟到了厅后的暖阁,喝令侍女,「不许进来!」陈岚哪理会她,依旧不紧不慢跟在阿迟身边。徐素敏斜着眼睛看了陈岚一眼,冷笑道:「是张家的亲兵吧?平北侯府,待你当真是有情有义。」说到后来,渐渐有了咬牙切齿的意味。 徐素敏拉着阿迟,陈岚紧随其后,进了暖阁。「她既是张家的人,我也不藏着掖着,直接问你了。」进了暖阁,徐素敏猛的转身面对阿迟,恨恨质问道:「徐素华,我和你到底是出自同一祖父,哪里对不起你了,你要这般害我?」 徐素敏和阿迟一样是十六七岁的年纪,此刻眼中仿佛要喷出火来,整张脸愤怒的快要变了形,看着倒有点吓人。阿迟皱眉,「请你放开我。」——虽然身边跟着陈岚,危险是不会有什么危险,可是眼前这么一张复仇女神似的面孔,让人很难受。 自己已经悲惨到了这个地步,她却是这么一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娇气模样!徐素敏悲从中来,不顾一切的伸手抽了过去,「徐素华,你蛇蝎心肠!」 手到半空,被陈岚稳稳的抓住,「于少夫人,请稍安勿躁。」 徐素敏恼怒看向她,「凭你也配动我?还不快滚!」一个下人也敢这般嚣张,欺人太甚。 陈岚跟没听见徐素敏的咆哮一样,制住她,把她推到一张雕漆椅上坐下;把阿迟解救出来,扶到铺着皮褥子的小炕上,「夫人,您歇息片刻。」一边说话,一边不满的看了阿迟两眼。看吧看吧,我说早动手,您不让,这可好,差点儿被个疯子打了。您要是真被打到脸上……我还有脸见人么。 徐素敏先是恨毒的瞪着阿迟,继而捂着脸痛哭起来。她哭的很伤心,肩膀一抽一抽的,泪滴从她的五指之间流出,沾湿了衣襟。 陈岚本是很讨厌这「疯子」的,这时倒有点同情她了。她怎么哭成这样?是遇着什么倒霉事了吧,虽是可恨,倒也怪可怜的。 阿迟静静坐着,没生气,没开口说话,当然更没过去劝慰徐素敏。不过,估摸着徐素敏哭得差不多了,命陈岚递了方帕子过去,「你擦擦泪,有话好好说。」 「不用你充好人!」徐素敏甩开陈岚的手,掏出自己的帕子擦着眼泪,冷冷说道:「害完了人,再来惺惺作态,很有趣么?」 任是阿迟再怎么有涵养,也未免不耐烦,「我是怎么害的你?我记性不好,已是忘了,你说来听听。」徐素敏你未免自视太高,你是值得一害的人么?你还没有重要到那个程度呢。 徐素敏神色凄楚,「你如今志得意满,可知道我过的是什么日子?夫婿……是那么一个人,婆婆只怪着我,怪我拢不住她儿子。我一辈子都毁了,毁在你手里!徐素华,我和你同一祖父,是至亲的堂姐妹,你却这般害我……」 「至亲的堂姐妹?」阿迟失笑,「徐素敏,咱们头回见面之时,你对我说了什么,可还记得?嫁给于守德做定国公府世子夫人,跟嫁到严家做妾,究竟哪个凄惨?」 徐素敏脸白如纸。她和阿迟第一回见面之时,并不知道阿迟在南京已和张劢定了亲,以为阿迟会嫁到严家做妾,曾亲热又得意的告诉阿迟,「还没恭喜妹妹呢,严家是厚道人家,妹妹嫁过去虽不是正室,也是不差的,莫多想。」 「又不是我要你嫁到严家的!」徐素敏强辩道:「全是祖父的意思,我不过是传个话罢了,难道我能当家作主?我若能当家作主……」 眼泪又不争气的掉下来,「我若能当家作主,能嫁给于守德那样的人么?他……他根本就不是个……」他那样的人,也好算做男人么?连女色都不好,叫什么男人。 这回,陈岚不同情了。哭哭哭,哭顶什么用?才哭过,又来,你烦不烦呀。「敢问,我家夫人是如何害的你?」陈岚瞅着阿迟的脸色,替她问着话。 徐素敏收了眼泪,冷笑一声,「徐素华,你敢听么?」这么缺德的事 ,这么阴损的事,你回想起来,能吃的下饭、能睡的着觉?午夜梦回,不会毛骨悚然? 阿迟欠欠身,简短道:「愿闻其详。」 徐素敏阴森的目光看向阿迟,「从前,我竟一直被蒙在鼓里。自从定下这门亲事,我就在想为什么,总也想不通。好端端的,青阳为什么要当众求娶我?我和她虽见过面,并没刻意讨好她,她也未曾青目于我。我过门后,她待我并不亲热,甚至屡屡为难。」 v第11章[03.04] 「当众求娶,那是志在必得。她既不喜欢我,那又是因着什么呢?定国公府是勋贵,她是皇室公主,跟祖父这内阁次辅干系不大。再说了,自我进门后,她也好,定国公府也好,并没有事求到祖父面前。」 「如今,我终于明白,是为什么了。」 「腊月里头忙活祭祖之事,她更加暴躁,‘阿德尚无子嗣,我有何面目见于家列祖列宗?’我侍立在一旁,她厉声指着我骂,骂我没用,骂我拢不住她那宝贝儿子,最后她脱口而出,‘若不是邓贵妃开了口,我怎会……’话没说完,她也觉着不对,讪讪的咽了回去,把我打发走了。」 「若不是邓贵妃开了口,若不是邓贵妃开了口。」徐素敏喃喃,「我想啊想啊,想不明白,我和邓贵妃素昧平生,我从没招惹到那位尊贵的娘娘,她为什么要开这个口,她为什么要害我?」 「昨日宫中赐宴,邓攸竟然去向平北侯敬酒,平北侯说什么,他就乖乖的听什么。定国公府那帮人说起这事,说得津津有味。」徐素敏泪如雨下,「我是个傻子!直到昨日,我才明白为什么!邓贵妃和我没有过节,和徐家素无来往,故此,不是徐家惹上她,不是我惹上她!邓贵妃在陛下面前有盛宠,可她居于深宫之中,极少有人能巴结得上她。跟她有交情的人家,少之又少。邓攸是邓贵妃唯一的弟弟,最宠爱的弟弟,邓攸对平北侯言听计从——这还不够明白么?徐素华,是你使的坏!我真不懂,你成你的亲,你做你的国公夫人,我碍着你什么事了,要如此害我?」 徐素敏时而激动,时而哀伤,时而愤怒,时而凄凉;陈岚很有责任感的盯着她,偶尔同情同情她。阿迟安安生生坐在小炕上,徐素敏说过的每一句话,都细细听着。 「第一,你的婚事,是祖父母之命、父母之命。」阿迟很有耐性,直到徐素敏说完了,说累了,停下了,才慢慢开了口,「不管青阳是因何提的亲、如何提的亲,也要徐家肯应才成。」 「你废话!」徐素敏啐了一口,「能不应么?当着那么多的人面提亲,徐家若不应,是想得罪死青阳,得罪死定国公府?」 阿迟浅浅笑,「不是我夸口,这门亲事若换了是我,一准儿成不了。家父家母绝不肯为了不得罪青阳,而轻易把我许出去,家父准会当场表明,‘小女命中不能许配于姓男子,否则便有性命之忧’。」 没错,这样确实会得罪人,那又怎么了?青阳不过是先帝妃妾所出,又不是皇太后亲女;定国公府已是日薄西山,族中并没有皇帝倚重的大臣。他们,有什么不敢得罪的。 就算他们真有权势,就算得罪他们会有严重后果,徐爹徐娘也不会卖女儿的。一则,他们是真心疼爱阿迟;二则,徐爹不是利禄熏心之辈。 「炫耀你有好爹娘么?」徐素敏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阿迟并不跟她置气,继续说道:「第二,你的处境虽说不上好,却也不算太差。若好生营运,过上花团锦簇的日子,并非不可能。」 我还花团锦簇呢?徐素敏眼中有了怨毒之意,徐素华你站着说话不腰疼,那样的夫婿,那样的婆婆,我怎么可能过上好日子? 「女子出嫁之后,最重要的事是延绵子嗣,对不对?」阿迟根本不理会徐素敏的反应,自说自话,「有嫡子,有优秀出众的嫡子,公婆的重视、宠爱自会随之而来。至于丈夫,你放眼看看,有几位贵妇能地位和恩爱兼得?」 徐素敏悻悻道:「少胡扯吧,你懂什么?」她虽是出了阁,尚是处子之身,有些话却是说不出口。圆不了房,嫡子打哪儿来?做梦呢。再说了,地位和恩爱兼得的贵妇还少么?你娘、你婆婆、你妯娌、你,不全是?! 阿迟站起身,「言尽于此,听不听在你。只一点,青阳求娶的内情,烦你禀报祖父去。青阳、邓贵妃有什么想头,对徐家有利或不利,祖父自会有主意。」 徐素敏大为惊奇,「你居然不怕祖父知道?」你害了我,害了徐家,还这么堂而皇之的让我禀报祖父,不怕祖父斥责于你么。 「我怕祖父不知道。」阿迟粲然一笑。 徐素敏有点没意思,讪讪的没再追问。 叫了徐素敏的侍女进来,洗脸、匀脸,打扮的脂光粉艳,重又回到席上。「怎这般久?」陆芸叫了阿迟到跟前,小声抱怨,「娘等的快急死了。要不是看见陈岚跟着你,我都要坐不住了。」 阿迟吹嘘,「我办事,您还不放心么?娘,我可是最为妥当的一个人,从没出过差子。」 陆芸气笑了,「是,你没出过差子,那是你从没做过事!」你从小到大任事不理,任事不会,上哪儿出差子去。 阿迟叹息,「出阁才几天呀,亲娘就变了脸。」陆芸扑哧一声笑了,「你还抱怨呢?快坐回去罢。」阿迟知道过了关,笑着回到座位上,重新品起紫玉浆。 这天徐家的年酒尽欢而散,张劢和阿迟未时末告辞,和徐郴、陆芸等人一起离开的正阳门大街。 到了门前,将要上车时,阿迟仰头看看,「天色尚早。」徐郴哪有不知道她的,故意沉吟片刻,「如此,请到寒舍小坐。」阿迟听不得这一声,「如此,打扰了。」机灵的上了徐家马车。 徐述、徐逸欢呼一声,也上了车。张劢和徐逊骑马,一辆大马车里坐着徐郴、陆芸和三个小儿女,一行人游游逛逛回了灯市口大街。 「这才是回娘家嘛。」回到灯市口大街,回到徐郴、陆芸的地盘,阿迟浑身舒畅。一家人说笑玩闹一下午,小两口在娘家蹭了个晚饭,直到夜幕降临,才恋恋不舍的离去。 阿迟一家走后,殷夫人、徐二太太一再挽留徐素敏,「敏儿,再坐会子,娘儿几个说说话。」 徐素敏飞快的扫了她们一眼,眼中尽是厌恶之色。一位是祖母,一位是亲娘,平日里一个比一个慈爱,真到了要命的时候,却是要卖女孩儿的! 你们知不知道于家是火坑?知不知道? 「敏儿要向祖父请安。」徐素敏款款站起身,头也不回,去了外院书房,去寻徐次辅。 v第12章[03.04] 「这孩子是怎么了?」殷夫人和徐二太太你看我,我看你,心中又是疑惑,又是难受。 「…… 邓贵妃开的口?」书房里,徐次辅放在手中的公文,缓缓站起身,在屋里踱来踱去。邓贵妃,她是为着什么? 「我,我以为是素华使坏,方才把她骂了一通。」徐素敏思来想去,实话全说了,自己是如何怀疑到素华,如何当面骂她,「……她让我把内情禀报祖父,不可隐瞒。祖父,明明是她害的我,她竟不怕您知道,敏儿想不通。」 「她自然不怕。」徐次辅觉着很疲惫。素华怕什么呢,这事若拆穿了,害怕的另有其人。 「殷氏,你竟是这样的人。」徐次辅慢慢的、颓然的坐下,心中苍凉,「怪不得素华要成亲之时,嫁妆、金丝帐之事变来变去。原来,你是存了这个心思。」 你当平北侯父子是什么人?你敢生这个心,他们就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嫁掉素敏,断你的后路。你本是为着偏爱敏儿,却恰恰害了敏儿。 徐次辅看着眼前浓妆艳抹的孙女,心微微发疼。若不是她祖母、母亲贪心,她本不至于沦落到这个地步。敏儿,可怜啊。 「女人的依靠,是娘家,是儿子。」徐次辅温和说道:「敏儿,祖父会请高人帮你,不必忧心。子嗣要紧,其余的小事,竟是可以不必理会。」 徐素敏鼻子一酸,低声应道:「是,敏儿听祖父的吩咐。」娘家再怎么不体谅自己,自己能依靠的,还是娘家。 拜别祖父母、父母,徐素敏出门上车。于守德依旧骑着那匹娇小可爱的白马,模样俊秀。徐素敏实在看他不顺眼,不耐烦的转过头去。无耻之徒,你根本不是个男人,娶的什么妻?白白耽误好人家的姑娘。 「徐素华那般好运,我却这般命苦。」马车的颠簸中,徐素敏心绪起伏,「乡下长大的丫头,她凭什么?我徐素敏改了出生时辰,竟还是压不过她。」想到这儿,徐素敏眸色一暗,痛苦的倚到了靠枕上。 张劢和阿迟同乘一辆马车,张劢抱怨着,「夫人,你到了娘家吃得实在太多,我脸上都挂不住了。」阿迟不解,「这有什么?」张劢白了她一眼,「好像我待你不好,不给你吃饱似的。」 把阿迟乐的,伏在张劢肩头闷声笑。张劢恨恨,「回去我亲自整顿厨房!再做不出我媳妇爱吃的菜,全部换人!」阿迟忍不住,笑出声来。 到了魏国公府门前,张劢步行,阿迟下车换轿,轿子直接抬到嘉荣堂门前。「国公爷,新夫人。」阿迟才下了轿子,便有一名有点眼熟的中年女子陪笑上来行礼问好。张劢、阿迟被一众侍女簇拥着,含笑点了点头,脚步根本没停,直接进去了。 这中年女子正是太夫人房中的申嬷嬷,前一阵子在嘉荣堂碰过钉子的那位。她在魏国公府也是威风过好些年的,跟张劢同辈份的府中子弟见了她,大多谦恭客气的很。上回她虽是碰了钉子,好歹跟张劢说上了话,没想到今天居然连话都不跟她说一句,这申嬷嬷也是好颜面的,当即气了个半死。 阿迟停下脚步,叫过柔翰吩咐了几句话,柔翰响亮答应,转身奔申嬷嬷走过来。申嬷嬷见状,以为阿迟知道自己孟浪了,要来安抚她,下意识的挺直脊梁,昂起头。 「嬷嬷好,嬷嬷称呼中的‘新’字,竟是可以去掉了。夫人进门已将近一月,公婆夫婿族人尽皆认可,是以,直接称呼夫人即可。」柔翰脆生生说道。 时下风俗习惯,若新娘子才进门时,普通百姓人家便称呼为「新娘」;等到夫家承认了新媳妇,开了祠堂上了族谱,称呼就会改。但是,如果是做妾,进门时是新娘,到了她白发苍苍的时候,还是「新娘」,称呼不变。 像魏国公府这样的人家,才进门的新媳妇按着身份称呼为「新奶奶」「新太太」「新夫人」,等到夫家承认之后,新字自然去掉。 申嬷嬷脸色微变,「还没拜见太夫人……」 柔翰笑的斯文,「太夫人是国公爷的伯祖母,并非嫡祖母。嬷嬷满京城问问,现有公婆在堂、嫡亲祖父母在世,竟要伯祖母承认新媳妇?」 申嬷嬷腰挺的更直了,「我家太夫人,曾是这嘉荣堂的主人!」她不是寻常人家的伯祖母,这府邸本是她的,不过运气差了点,以致爵位旁落。可既使旁落了,这旁支子弟也不能不尊重她老人家! 柔翰是平北侯夫人使出来的丫头,哪会冲着申嬷嬷示弱,笑容满面说道:「我家国公爷和夫人,是如今这嘉荣堂的主人!」 申嬷嬷何曾被个丫头这么挤兑过,气的涨红了脸,狠狠瞪了柔翰几眼。柔翰冲她眨眨大眼睛,甜美的笑了笑,「嬷嬷,我没说过错吧。」 申嬷嬷忍了忍气,用训斥的口吻说道:「太夫人有话,请转告国公爷、新夫人:国公爷是男人家,在外头忙忙碌碌的倒也罢了,新夫人是主妇,岂有傍晚才回家的道理?不成个人家!速速改了!」 柔翰慢慢收起脸上的笑容,眼神锐利,申嬷嬷被她看的心里有些发慌,恼怒道:「太夫人的话,谁敢违背?」柔翰冷笑两声,扭头进了嘉荣堂。 申嬷嬷不禁有些得意,「小蹄子,你终是怕了吧?不敢再跟我嘻皮笑脸了吧?」你一个丫头,神气什么,我抬出太夫人的名头,你不是立刻吓的你屁滚尿流。 申嬷嬷抖抖衣襟,要往嘉荣堂里头走,却被守门的婆子拦住了,不许她进。申嬷嬷正和婆子歪缠,柔翰一阵风似的走了出来,站在台阶之上,居高临下的朗声说道:「嬷嬷,请转告太夫人,不止嘉荣堂,连这座府邸在内,国公爷才是一家之主!夫人是这府中的主妇,府中内务全归她掌管,她主持中馈也好,应酬亲朋也好,无需旁人置喙!」 申嬷嬷气的连连冷笑,「好,好,好!」除了说好,别的都说不出来。 柔翰却是气定神闲,「另外,老国公爷临去之时,早已把家分好了,二房、四房、六房各有宅子、庄子、铺子,各有产业。如今四房、六房虽是住在府中,却是不必府里发放月例银子的,一直自给自足。只有二房,分家已久,产业自家打理着,生发的利息自家吃着,却依旧要公中拨月例银子。国公爷有令,这项银子,打今儿起,蠲了。」 申嬷嬷唬了一跳,「这如何使得?」合着自己来这一趟,半分好处没捞着,反倒把二房月例银子给折腾没了?太夫人知道了,自己哪有好果子吃。上回办事不力,加上宫中白扔了银钱,太夫人已是发过怒,革了自己钱米,板子差点上身。今天再出差错,半辈子老脸都顾不成了。 「这些年来一直是公中拨月例,如今怎好冒冒失失改了?」申嬷嬷不敢硬碰硬,陪笑说道:「不如照旧吧,既是国公爷孝敬太夫人的一片心,也是府里的体面。」 v第13章[03.04] 敢情你也知道这些年来一直是公中拨月例,养了你们这些年还不够么。柔翰轻蔑的笑笑,「若依旧要公中拨月例,少不得要请二房把产业上交了,有差使的爷们儿,俸禄也请上交了。申嬷嬷,是不是这个理儿?」 除了媳妇的嫁妆明正言顺是各房私产,其余的产业、进项请上交。若不上交呢,也没人逼着你们,不过各项份例也全请自理------进项自己拿着,月例到公中领,谁家也没这规矩。 申嬷嬷笑的比哭的还难看,「我的好姑娘,二房有什么产业?哪值得上交的。有差使的爷们儿更少,再说俸禄也是极低的,那些个俸禄,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话可不是这么说。」柔翰正色说道:「俸禄是朝廷给的,做什么差使便领什么俸禄,怎么会极低呢。嬷嬷是在替官员们嫌弃俸禄少么?魏国公府这样的人家,自上至下,谨言慎行,这种话却是不许说出口的。嬷嬷须知,祸从口出。」 申嬷嬷被揪着个小辫子,更没底气,忙满脸陪笑,「姑娘想是听岔了,我没有抱怨朝廷俸禄低的意思,半分也没有!姑娘,我可不是那糊涂不知事的,哪敢平白无故妄议朝廷政事呢,您说是不是?」语气不知不觉间十分绵软,已带了哀求之意。 柔翰笑了笑,叫过来一名管事婆子,「王妈,劳烦您去趟二房,传国公爷的话。」王妈是麻利人,笑着答应了,扶着申嬷嬷要走,「正好跟您一道,咱俩倒能做个伴儿。」 申嬷嬷哪肯就这么着灰头土脸的走了,央求柔翰,「姑娘,好歹让我见上夫人一面,回去也好跟太夫人交差。」柔翰拉下脸,就凭你还想见夫人呢,难道夫人那样的身份,会跟你对嘴不成。我出来打发你,已是给足你颜面。 柔翰命人叫来一个五大三粗有力气的婆子,「你送申嬷嬷回去。」这婆子一直是做粗使的,对府里的人也不大认得,乐呵呵答应着,拎小鸡一样把申嬷嬷拎走了,王妈从从容容、不慌不忙的跟在后头,也去了二房。 申嬷嬷强忍着气,「放开我,我自己会走路!」无奈这粗使婆子死脑筋不拐弯,傻呼呼的笑着,好像脾气挺好,可是不管申嬷嬷软语央求也好、威胁吓唬也好,反正就是拎着申嬷嬷不放,一直到了林氏的上房,才毫不客气的把她扔在地上。 申嬷嬷这份狼狈,就甭提了。素日很体面的一位嬷嬷,今天却被个不上台面的粗使婆子制住了,真是丢人。 王妈紧随其后进了屋,笑容满面的跟太夫人行礼问好。坐在地上的申嬷嬷,她好像没有看见一样。 林氏太夫人本是倚在炕上看小丫头们斗牌的,见此情景,满是皱纹的老脸都气红了。这么着对付我的人,岂不是明着打我的脸? 太夫人并不理会笑容可掬的王妈,一边吩咐小丫头们继续斗牌,一边命人,「今儿是谁当值?捆了关到马房。」好不恼人,我这上房,是猫儿狗儿都能随便进来的地方么。这当值的人,先该打死。 两个穿红着绿的丫头哭着进来了,趴在地上连连磕头,「太夫人,是申嬷嬷啊,我们怎么敢拦?申嬷嬷平日进来,都是不用通报的。这两位妈妈,又是跟申嬷嬷一起的。」 太夫人淡淡道:「拖出去,莫碍了我的眼。」当即有婆子过来,硬把两个丫头拖了出去。这两个丫头一头哭,一头向申嬷嬷求救,「嬷嬷,您给我们求求情。」申嬷嬷低着头,只装听不见。 太夫人处置完当值的丫头,阴森森看向粗使婆子。这婆子不只长的粗俗,衣裳也粗陋的很,像她这样的下人,从前自己主持魏国公府中馈的时候,她连二门都进不了!今天,居然进了自己的上房! 依着太夫人的脾气,恨不得命人将这婆子捆了,狠狠打上一顿板子,便是打不死,也要打个半死。不过这婆子傻呵呵的笑着,明显是个憨的,跟这种人计较,实在有失身份。 「命人抬水来。」太夫人冷冷吩咐,「我这地被人站脏了,要细细的冲洗。」侍女忙答应了,出去命人抬水。 太夫人这恶心人的方式许是有些高深,粗使婆子不懂,王妈装不懂,依旧满脸是笑的站着,半分不露尴尬之态。「太夫人这院子,怕是要多添人手了。」王妈笑道:「不只新添了个抬水的差使,还要添设小厨房、针线房等,处处要添人。」 迎着太夫人高傲、质问的眼光,王妈满脸陪笑,「国公爷吩咐我来传话:国公府的家底,您最清楚不过,实在养不起这许多闲人。分家已久,二房自有产业,您是最体恤小辈的,请二房和四房、六房一样,方是处常之法。从今往后,二房一应日费、月例,全部蠲了。」 太夫人才气红了脸,听了这话,又气白了脸。什么?一应日费、月例,全部蠲了?张劢你好大的胆子,竟比你父亲还嚣张。 这国公府原本是我的!你抢了去还不算,竟连日费、月例这点子小钱也跟我计较起来,张劢你一个大男人,羞也不羞?太夫人一时气的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 好在,王妈只是来传话的,也并不需要听太夫人说什么。传完话,王妈笑容满面福了福,「时候不早,我们告退。」和粗使婆子一起走了。 王妈既然跑了这一趟,索性连张恳、张愈处也亲自知会了一声,「……国公爷说,他有他的难处,伯伯们都是通情达理、爱护晚辈之人,想必能体谅他。」 苏氏高卧未起,张恳闻言呆了呆,随即笑着点头,「当魏国公府这么大的家,怎会没有难处。」客客气气送走了王妈。 张愈则是微笑赞许,「原该如此。」唐氏格外热忱,「依我说呀,早该这么着了!分家已久,只管要公中养着这许多人,算是怎么一回事!」说了不少好话,也客客气气把王妈送走了。 王妈走后,张愈拉着唐氏早早的关门歇息,被窝里大笑,「总算等到这一天了!这下子,太夫人定会到族里闹,族里哪有人向着她?看她出丑罢了。」张愈想起太夫人生气、吃鳖,心中舒畅,唐氏则是挂着家产,「能不能想个法子,把家分了?咱们若有产业在手,可比她那个老太婆会运营!到时咱家这日子,要有多滋润就有多滋润!」 「急什么?」张愈笑道:「她都这把年纪了,还能再撑多长时候?便是她活着不分,等到她躺下来,这家也是要分的。没几年了,耐心再等等。」 「就怕她过继了孙子,未免偏心。」唐氏担心这个。 「魏国公府这样的人家,分家时自有族中耆老在场,虽说不上公平合理,童叟无欺,却也差不到哪儿去。」张愈提到自己的家族,颇有骄傲自豪之意,「老一辈人分家之时,二房分了什么宅子,什么庄子,什么铺子,都是清清楚楚的,她昧不掉。家该怎么分,族中自有公论,并不是她一个人说了算。」 张愈和唐氏本就恩爱,这晚又是大年初二,又是听闻喜讯,少不了在被窝里好好的贺贺岁,一场欢娱过后,憧憬着美好的未来,酣然入睡。 v第14章[03.04] 张恳夫妇则是吵的不可开交。他俩吵的很激烈,如果不是苏氏还躺在床上,那就不是动口的问题,一定会上升到动手的程度,变为武力冲突。 「这般不敬尊长,大逆不道,你居然还要向着他?」苏氏快要出离愤怒了。张劢没良心就没良心吧,好歹他是隔了房的孙子,和太夫人本就不亲近;张恳你可是太夫人的儿子,竟敢不向着嫡母?! 「帮理不帮亲。」张恳站在苏氏一丈开外,壮着胆子顶嘴,「四叔、六叔一直不许府里供给日费,两位老人家说的有理,家都分过了,各房自有产业,做什么还要公中养着?过意不去。」 「他们和咱们能比么?」苏氏恨铁不成钢,「他们早就该搬走的,咱们可是二房,这爵位本是咱们的!」 张恳胆子小,吓的连连摇手,「一则我是庶子,二则我没本事,这爵位,任是到了什么时候,也跟我不挨着。」 「我没说爵位是你的!」苏氏目光中既有不屑,又有厌烦,「你这模样,哪像位国公爷?别做梦了。我方才说的话,意思是这爵位本是二房的,故此,咱们住在国公府,由国公府养着,天经地义。」 「若是大哥还活着,做着魏国公,咱们便该堂堂正正陪侍太夫人住在这府邸之中。我是这个意思,懂不懂?」苏氏说到后来,很不耐烦。 「可,大哥他阵亡了啊……」张恳结结巴巴说道。若是大哥还活着,情形自是大大的不同,可他十几年已经阵亡,再也活不过来了。人死如灯灭,你老想着「若是大哥还活着」,有个屁用。 跟这蠢人说不清道理!苏氏气的捶了捶床,转身面向墙壁,自个儿一个人生闷气。太夫人眼下正是用人之时,偏偏自己……唉,只盼着她老人家莫要生气方好。 太夫人怎么可能不生气?这会儿她正怒发冲冠,厉声命人,「去请族长来!我要讨个公道!」申嬷嬷等人哪能真三更半夜出府劳动族长,少不了陪尽小心劝慰太夫人,「且耐一耐,便有天大的事,也待明日再说。」 费了半天功夫,总算太夫人怒气稍息,能坐下来喘口气。申嬷嬷这天把差使办了个乱七八糟,却没受到斥责,又见太夫人气色稍霁,一时头脑发昏,陪笑劝了一句,「您身边还是该有个知冷知热的亲人方好。五老太爷最小的孙孙还不到三岁,聪明伶俐的很,您若过继了他……」有个孩子陪在身边,您也没这么冷清,也不会闲着没事寻人麻烦,也不会被人这么呲搭。 申嬷嬷话音未落,便被太夫人狠狠掴了一掌,「住口!」过继孩子,谁配得上我家阿慈,谁配做阿慈的儿子?那些凡夫俗子,白白玷污了阿慈的英名。 申嬷嬷含羞忍愧,跪下赔罪,太夫人气哼哼道:「快快离了我的眼!」申嬷嬷捂着脸,退了出去。罢了,罢了,这张老脸,果然被丢尽了。 嘉荣堂。阿迟面前摊着一张宣纸,「族里的幼儿,都在这上面了?」张劢拿过来看了看,「近支的,全在这儿了。」血脉若太远,出了五服,便不合适过继。 阿迟认真看着,张劢不经意问道:「夫人,真要给太夫人过继孙子?」阿迟笑咪咪抬起头,「那是自然。太夫人若不过继孙子,咱们怎放心她老人家搬出去住。」 既然走不了,那么,我要把客栈变成家。 「不拘是不是过继孙子,她老人家想要搬出去自在度日,咱们都不拦着。」张劢很通情达理的说道。太夫人禀性刚强,自己袭爵之后她名不正言不顺的依旧住在嘉荣堂,直到前年腊月快过完了,才迫于无奈搬了出来。为了她搬出嘉荣堂,族里前前后后费了多少周折,族中耆老颇有烦言。她那样的性情哪能住偏院,横竖二房分得的宅子便在东槐树胡同,极宽大轩敞,她搬去住了正内室,岂不是畅怀惬意。 「大伯父虽然英年早逝,可他这一房,却不能断了香火。」阿迟笑道:「论理说,这事原是轮不着咱们做小辈的来指手划脚。不过,谁让太夫人住在魏国公府,而魏国公府归咱们掌管呢?说不得,只好辛苦一二,替太夫人筹谋。」 「夫人真是尽心尽责,为了魏国公府鞠躬尽瘁,呕心沥血。」张劢满怀感概,「有夫人这样的当家主母,真是魏国公府之幸,是我张仲凯之幸。」昨天才知道要留京,今天就开始出手,看我媳妇多机灵,多有决断。 阿迟笑笑,指着宣纸上的几户人家问道:「才出生数月?仲凯,你有这般小的族弟呢。孩子还不到一岁,父母竟舍得出继给太夫人,真是让我意外。」这么小的孩子,稚嫩的很,交给旁人抚养,怎么放心呢。 「我也不大想的通。」张劢摇头,「一家人亲亲热热的岂不是很好,做什么要把孩子过继出去。便是太夫人身家丰厚,孩子将来不过多得一份家业而已,不值当为了这个,骨肉分离。」 可偏偏有人愿意出继。这宣纸上所列出来的,全是有意出继的人家。或许挣下一份家业实在不易吧,这些做父母的为了孩子一生衣食无忧,情愿不要养在自己跟前。 阿迟和张劢叹息几句,沉吟道:「这几天冷眼看着,务必要给太夫人挑位粉雕玉琢、聪明可爱的小孙子。如此,太夫人搬出去之后,含饴弄孙,安享晚年,颇不寂寞。」 张劢微笑,「极好,便是这么办。」一则,为着太夫人着想,她确是应该有位小孙子陪伴左右,以排遣孤寂。二则,虽分了家,她却一直住在魏国公府,自己身为一家之主,极该关怀她老人家的,不能叫她老人家日子冷清了。 商量好正事,阿迟打了个呵欠,「好困,睡了。」张劢轻轻抱起她,「一一,咱们这便安歇,可好?」阿迟落到一个温暖的怀抱中,迷迷糊糊应道:「好啊。」被抱到了床上。 次日清晨醒来,吩咐人备好戏、酒,招待客人。魏国公府姻亲众多,张劢的同僚、袍泽也多,一连数日,厅上院内全是戏酒,琴曲悠扬,笑语欢声,亲友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太夫人那边,每日也请了族中妯娌、昔日姐妹来喝年酒、叙旧,热闹非凡。「她竟没有立时三刻闹出来。」旁人且不说,等着看笑话的张愈、唐氏未免有些失望。太夫人向来是盗拓的性子,如今竟也学会不动声色、隐忍不发了? 「她有长进,竟知道大节下的,不合适闹腾。」唐氏啧啧,「真让人刮目相看呢。从前她牢牢把着府中产业不放,族长亲自出面,她也不过是一点一点的往外吐,半分不痛快,半分不识大体。」 「看她能忍几天!」张愈不屑看向林氏院子的方向,「就凭她,还想装城府深沉不成。」她根本不是有成算的人,生平所擅长的不过是拿捏庶子,真遇到事,她没有正主意。 这夫妻俩哪里知道,不知道太夫人不想闹腾,是身边服侍的人苦劝着,「谁家不过年,您若这时去烦族长,他哪里会有好声气呢。横竖正月里的一应使费还是国公爷支应着,您何不缓一缓,过半个月再说?」更有机灵的去丰城侯府报了九姑奶奶张思,张思差心腹婆子过来劝太夫人,「冒冒失失去告诉,使不得。不如您先和几位老妯娌叙叙旧,探探口风。」太夫人觉得这话有理,故此连日来频频请客,席间少不了略略提及自己的苦状,「侄孙竟嫌弃我至此。这魏国公府,委实是住不得了。」 昔日姐妹倒是很义愤填膺,「这是哪家的规矩?他既袭了伯祖父的爵位,怎敢不善待伯祖母?」族中妯娌大多打哈哈,「老嫂子您真是精神好,若在我家,这些事早交给儿孙、儿媳孙媳,我只管享清福,再不操这闲心的。」有些刻薄的,更是皮笑肉不笑,「日费、月例,我们内眷只管到外账房支领,自有定数。女人么,丈夫在,靠丈夫;丈夫先去了,靠儿孙,没个日费、月例还要自己操持的道理。」----明知太夫人已是孀居,膝下只有庶子,皆不贴心。 v第15章[03.04] 太夫人气了个半死。 到了正月初十,太夫人实在忍耐不住,命人去请族长。身边服侍的人还是苦劝,太夫人冷笑道:「已是出了破五,一应俗事也该理理了。」过了初五,虽还是年节里头,忌讳却已少了。 申嬷嬷等人实在劝不住,只好依言去请族长。族长年事已高,正在家中儿孙围绕、安享天伦之乐,听得太夫人有请,眉头微皱,不大情愿的来了。 时值申时末,张劢和阿迟忙了大半天,送走最后一拨客人,才坐下来喘口气儿,便有人来禀,「族长在太夫人处,有请国公爷和夫人。」 张劢客气说道:「府里请了客人喝年酒,有皇室公主,有外戚,有勋贵,有姻亲,个个身份尊贵。上覆族长大人、太夫人,愚夫妇送走贵客,即刻前去。」 打发走来人,小夫妻俩歇了会子,慢悠悠喝了盅茶,方才起了身。当家人都是很忙的好不好,难以随叫随到。家里有客人,自然以客人为先。 等到两人消消停停到了,还没进屋,便听到太夫人冷冷的声音,「不把我放在眼里倒也罢了,您的脸面他们也不给,实在是目无尊长。」族长的声音平缓中带着威严,「咱们虽是尊长,却是自己人,自己人之间,何必讲求客套。倒是客人,不可怠慢了。更何况府里请的尽是尊贵客人,更加不可掉以轻心。」你当他们小两口跟你似的,在家闲坐着无所事事?孩子们迎来送往忙的脚打后脚勺了,晚一会儿何妨。 张劢和阿迟相视一笑,并肩往上房走。早有小丫头笑着行礼问好,殷勤打着帘子,服侍两人走了进来。「族长爷爷,太夫人」,彬彬有礼的问过好。 张劢英俊挺拔,阿迟娇嫩美好,两人进的屋来,众人都是眼前一亮。族长虽是威严惯了,乍一见眼前这珠联璧合的一对,眼神中也流露出喜悦、欣赏之意。太夫人憎恶的看了眼阿迟,这便是继自己之后成为魏国公夫人的女子么,这般年轻不知事,她也配。 张劢笑着跟族长说了些族里的事务,族长捋着胡子微笑,「自打你捐了百亩良田给族学,族学费用已是宽裕的很。咱们张家不只要出你这样的将军,也要多出些读书人才好,才兴旺。」 张劢和族长和气的叙着话,太夫人压抑着胸中的愤怒开了口,「今日请您来,是求您主持公道的,也求国公爷怜悯。我们孤儿寡母的,日子艰难,旁的不求,只求有饭吃、有衣穿,已是心满意足。」说到「国公爷」这三个字,字音拖的长长的,显然是在讽刺。 族长微微皱眉,「只求有饭吃、有衣穿,这话是从何说起?二房分得的家业是上上份儿,你是如何运营的,竟不敷使用、衣食无着?」 这狡猾的老头子!太夫人心中暗骂。 没等太夫人开口辩白,族长继续缓慢而威严的说道:「老三、老四都已是人到中年,为人又稳妥,这家业既是放在你手中运营不好,越性分给他们吧!」 太夫人更加生气。叫你来,是求你帮我的,不是让我踩我的!想让我把家业分给那两个贱、人生的贱种,休想!他俩想要家业,等我死了吧。 太夫人气的浑身发抖,申嬷嬷有眼色,一边替她顺着气,一边陪笑对族长告着状,「族长大人,原本这些年来,二房一应日费月例皆是到公中支领,谁知昨日国公爷发话,把这项蠲了。族长大人您想想,二房孤儿寡母的,若少了这进项,可怎么过日子呢?因此太夫人才请您过来,替二房做主。」 族长皱眉。太夫人难缠的很,她能安安生生住在偏院已是不易,何苦去惹她?把她惹急了,撒起泼来,又是一场鸡飞狗跳。 太夫人鄙夷的看向张劢和阿迟,你俩何德何能,竟能拥有这座府邸,享这份富贵!「佌佌彼有屋,蔌蔌方有谷」,没天理,没天理。 族长慢慢问着申嬷嬷,「此话当真?」他已是上了年纪,遇事谨慎,习惯先把事实问清楚、利害衡量清楚,再表态。申嬷嬷见状大喜,细细把昨天的事说了一遍,说的极之详尽。张劢和阿迟含笑听着,不置一词。 太夫人顺过气来,质问道:「只为着我教训了徐氏,他竟敢如此对我!少女嫩妇的,不顾名节,深夜方回,倒还有理了?」 族长怫然,「她又不是独自一人出的门,她是和夫婿一起!」越扯越没边儿没沿儿了,这话是混说的? 太夫人更怒,「您是帮定了他们不成?好,好,他俩一个是魏国公,一个是国公夫人,您畏惧权势,要向着他们,我无话可说。」转头看着张劢,「那便想国公爷发发慈悲,赏我们一口饭吃。」语气中满是恨毒之意,听了让人背上发凉。 族长又是生气,又是颇费踌躇。很明显,太夫人也好,张劢也好,在意的都不是那几两银子,争的都是颜面。张劢话已经说出口,不收回,太夫人这做长辈的不依不饶;收回,他这魏国公往后还有什么威信,还如何服人? 张劢是多么的善解人意,哪会让族长左右为难呢。「太夫人言重了。」张劢微微笑着,笑容和恂如同三月里的春风,「太夫人放心,不拘是生者,还是逝者,只要是二伯祖父的妻子、儿孙,一个都不会饿着的,人人会有饭吃。」 「不拘是生者,还是逝者」,什么意思?太夫人警觉起来。 「族长爷爷,不光活着的人要吃饭,黄泉下的二伯祖父和大伯父,也要吃饭!」张劢诚恳看着老族长,「若不给大伯父过继嗣子,我于心不忍。」 族长欣慰点头,「好孩子,好孩子!」瞧瞧孩子这度量,真是没的说。他承爵做了魏国公,偏偏能惦记着给原魏国公过继嗣孙,太难得了。 太夫人颤颤巍巍站了起来,指着张劢厉声道:「你是何居心?族里这些孩子根本没人配过继给我儿子,你死了这条心!」 族长未免不悦。试问谁家儿子死了,会不想要过继孙子的?你不过继孙子,这一房的香火就断了,四时八节,谁去上坟烧纸、供茶供饭? 阿迟一直笑盈盈在旁看着。太夫人无意中暼见她青春美丽的面庞,暼见那一抹惹眼的笑意,又妒又恨,「昨日的事端全是因你而起,徐氏,你才进门多久,便生起事来!」 太夫人话说的相当不客气,满是挑衅的意味。她年纪大、辈份高、没人敢不敬着,因此她没什么顾忌,敢于畅所欲言。依着礼节规矩,阿迟不只是晚辈,还是才进门不久的新媳妇,太夫人教导的妥当也罢,不妥当也罢,总不能驳斥回去。「娇滴滴的新娘子,平白吃了这么个亏。」族长不无可惜的想道。 v第16章[03.10] 太夫人只管恶形恶状,阿迟依旧笑意盈盈,脸色不变。张劢神色一凛,向前迈了一步,挡在阿迟面前,沉声说道:「您这话说重了,我们当不起。」 他身形高大,咄咄逼人,太夫人被他气势所摄,心中竟有恐惧之意,「这小子凶起来,好不吓人!」恐惧过后,恼怒非常,我说说你媳妇儿怎么了,谁家才进门的新媳妇不是屏声敛气,在长辈面前陪小心的? 太夫人再开口说话,声调便没有方才那般强硬,「说你媳妇儿呢,没说你!劢哥儿,外院是外院,内宅是内宅,外院归男人管,内宅归女人管。这教导新媳妇儿,本不是你知道的事。」 太夫人觉得自己已经够委婉了,谁知张劢毫不买账,「夫妻本是一体,说她既是说我。太夫人是最体恤小辈的,内子自幼娇养,跟她说话时,请您温言细语。」 太夫人气得七窍生烟,我体恤小辈,就得对这丫头低声下气不成?「反了,反了!」太夫人颤巍巍抬起手,指着张劢怒冲冲说道。张劢微笑,「岂敢,岂敢。」太夫人愈怒,他愈镇静。 太夫人在张劢面前讨不到便宜,阿迟她又够不着,气哼哼转过头质问族长,「您说说,该怎么办理。」你是怎么做这族长的,竟由着两个小辈在你面前嚣张,你束手无策? 族长目光扫过始终笑盈盈的阿迟,沉吟着开了口,「劢哥儿媳妇,你虽进门日子短浅,却是这国公府的当家主母,今日之事,你怎么说?」这孩子看着像是个胸有成竹的,不如问问她罢。 她懂什么?太夫人不满的朝着阿迟看了过去,目光中有多少鄙夷不屑之意。一个十六七岁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你能指望她有什么意识不成,家务事问她,岂不是问道于盲。 谁料这一眼瞅过去,太夫人竟怔住了。阿迟轻盈向前走了两步,和张劢并肩含笑而立,只见她袅袅婷婷站在哪里,未吐一词已是说不尽的风流婉转,明媚动人犹如春日枝头迎风俏立的海棠,楚楚有致,国色天香。 如此狐媚诱惑,怪不得张劢对她百般维护。太夫人心中五味杂陈,又是轻蔑,又隐隐有些羡慕。花朵儿般的年纪,身边陪着俊美体贴的夫婿,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夫复何求。 阿迟温雅娴静的福了福,嘴角噙着丝愉悦的笑意,侃侃而谈,「族长爷爷,蒙您相问,我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打算做三件事,您老看看是否可行。」 「这头一件,是把圣上赐下的鹰扬卫指挥佥事一职,赠予大伯父往后的嗣子。族长爷爷您也知道,这鹰扬卫指挥佥事是四品实缺,并非虚衔。」 族长颇为动容,就连太夫人也大为惊异,这丫头看着虽不懂事,却也不疯不傻的,怎么说起痴话来?张劢在宣府、大同立下战功,皇帝大悦,除例行封赏之外,格外赐了他一个鹰扬卫指挥佥事的恩荫,「卿之子孙,或族中子弟,均可。」 京中公侯伯府众多,当然不是家家子弟都出色当行,能像张勍、张劢这样凭着自己建功立业。一辈子靠着家里、吃着家里的功勋子弟,多了去。要想谋差使,那都是要费上一番功夫的,兵部、五军都督府等处关节都打通了,费尽心力、费上大笔银钱,方能成事。这种情况下,凭空掉下一个四品的鹰扬卫指挥佥事之职,谁不眼红?眼前这娇滴滴的新夫人却神色如常的说要「赠予大伯父往后的嗣子」,那轻描淡写的口吻,好像说的不是四品实缺,而是一把青菜。 族长实在心中疑惑,很少见的抬了抬手,打断阿迟的话语,「劢哥儿,你媳妇儿说的,可真当?」此事干系匪浅,还是问着当家作主的男人,才算数。 张劢微笑看看身旁的妻子,「自然当真。族长爷爷,这恩荫便赠予大伯父的嗣子,绝不更改。」族长叹息,「难得,难得。」这小两口可是大方的很,大方的很,谁要说他们小气,该打嘴。 太夫人面沉似水。她本是打算着若不能以长辈身份压着张劢和阿迟,便以「孤儿寡母」的可怜状博取族人同情、怜惜,和她同仇敌忾,一起指责张劢夫妇「苛待伯祖母,罔顾族人」,可这鹰扬卫指挥佥事之职一出,从前种种设想,全部付诸东流。 太夫人只能说,「慢慢拣个好孩子。」不能说,「我不过继孙子」,故此,阿迟说了赠予武职,她心里承情也好,不承情也好,面上说不出什么。 「这第二件事,自然是为大伯父择立嗣子了。」阿迟娓娓道来,风致嫣然,「大伯父膝下无儿,不能让他断了香火。族长爷爷,择立嗣子,已是势在必行。」 族长还没来的及表态,太夫人冷冷说道:「这是我的家事,不劳新夫人费心。」我儿子过不过继,且轮不着你来管呢,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阿迟不卑不亢,「您若是住在东槐树胡同,便不劳我费心。可眼下您住在魏国公府,我是魏国公夫人,职责所在,这府中所有家务事,我都要管上一管。」 「好,好,狠好!」太夫人气白了脸,连连冷笑,「敢情因着我住在魏国公府,便要听你号令了?徐氏,你这魏国公夫人,做的好不威风。这国公夫人我也颇做过几年,却从没见过你这般嚣张的!」 阿迟微笑,「哪里。您做国公夫人之时,魏国公府中馈归您主持,府中自上至下,自内至外,并没人敢当面教训于您。我如今做这国公夫人,名为当家主母,实则府中尚有祖父、祖母辈的亲长,伯父、叔父辈的亲长,辈份所限,凡事不敢自专,捉襟见肘,十分狼狈。让您见笑了。」 听听她这风凉话说的!太夫人心里这个气,她还不敢自专、捉襟见肘、十分狼狈?糊弄谁呢。我活了几十年了,没见过似她这般滋润的新妇,没见过她这般大胆妄为的新妇! 族长温和却又庄严的说道:「这话说的极是,便是这般办理。」太夫人闻言要反驳,族长抬手止住了她,「劢哥儿媳妇说的不错,太夫人既是住在这府邸之中,她是当家人,您的家务事,她不得不管。」 族长不理会面带怒色的太夫人,温和询问阿迟,「第三件事,却是什么呢?」这头两件事都极有章程,第三件事,想必也是合情合理。 「这第三件事,是择立嗣子之后,请太夫人带着嗣孙,搬到东槐树胡同居住。」阿迟的声音清脆悦耳,太夫人听到耳中,却是背上发凉,「东槐树胡同,才是他的家,才是他可以当家作主的地方。他既能入嗣大伯父,定和大伯父一样是有气节之人,不会喜欢寄人篱下。」 太夫人腾的站起身,「你敢!」这丫头真是胆大包天,才进门一个月,竟敢撵起我来!丫头,你如今住的嘉荣堂,一年之前还是我住的呢,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族长蓦然惊觉:这是要太夫人搬走!要说起来倒是应当应份,可之前平北侯府、魏国公府,从来没提过啊。 「令尊待族人一向宽厚……」族长看着张劢,面带沉吟。张劢和阿迟并排站着,宽大的衣袖下手拉着手,异常亲密,阿迟浅浅笑着,清晰说道:「《坊记》有云,‘天无二日,土无二王,家无二主,尊无二上’,实是至理名言。若家有二主,徒然内乱罢了,并非旺家之兆。」 张劢这侄孙做着魏国公,太夫人这伯祖母住在府里,时不时的指手划脚,这算怎么一回事?依着辈份,侄孙该听伯祖母的;可侄孙这一家之主,威信何在?长此以往,魏国公府必会乱成一团麻。 v第17章[03.10] 族长看着眼前青春自信的现任国公、国公夫人,再看看已气的浑身发抖、快要昏过去的林氏太夫人,委实难以决断,「兹事体大,待我和族中耆老商议之后,再作定夺。」族长打了退堂鼓。还是多商量几个人,多拉扯几个人吧,这事不能一人说了算。太夫人年纪大了,若是有个什么事……谁担当的起。 「我们听您的。」阿迟笑盈盈答应,「大伯父嗣子人选,后街胡同里庆叔家的小儿子,您看如何?极聪明伶俐的孩子,令人见之心喜。」 族长含糊答应着,太夫人魂飞魄散。那张庆两口子潦倒的很,张庆之妻胡氏尖酸刻薄,无赖成性,若敢过继了他家的幼子,往后还有安生日子过? 「断断为可!」太夫人喘着粗气,喝道:「那家的儿子,万万不成!」若沾上无赖,往后是家无宁日了。 「那家不成,换一家便是。」张劢和阿迟都笑,「择立谁,您看着办,立贤立爱可也。」 族长大为赞成,「极是,立贤立爱可也。」不管是谁,横竖你要立一个,不能再拖。立好之后,赶紧搬家吧,你再不搬,不知会生出多少风波。 太夫人坐在椅子上喘粗气,张劢和阿迟送族长出来,路上阿迟不经意间说起,「祖父有位门生,曾中过举人的,学问渊博,性情却不甚热衷,并没入仕。去年他游历川、陕等地,闲散了一年,如今回了京,意思是要在京城觅个馆。」族长很感兴趣,「中过举?」阿迟微笑,「是啊,就是柴先生,讳亦农的那位。」 族长这份惊喜,就别提了,柴亦农可是天下闻名的老师,他自己不考进士,可教出过多少名进士!族学中若能请到这样的名师……?张家何愁不人才辈出,何愁不兴旺? 「咱家可能延请到柴先生?」族长声音都发颤了。一则他是一族之长,关爱族中子弟;二则他有两位小孙子正是读书的年龄,很有天份,苦无名师指点,进益便不大。 「我请祖父代为说项。」阿迟责无旁贷,慨然应了,「虽无十成把握,也有八成。待有了准信儿,便差人知会您。」 送走满面笑容的族长,张劢好奇道:「这么知名的老师,好请不?」阿迟粲然,「他从前想归隐,如今却是想出仕了。却也不急在这一年两年,且慢慢看看情势,却再说。这一年两年的,闲着也是闲着,来张家教教学生,蛮好。」 如果是被重金礼聘,教导某高门大户中受人器重的子弟,他便须有始有终,把学生教到举业有成。可这族学却不同,一年也好,两年也好,随他的意。 「祖父,桃李遍天下?」张劢对徐次辅的学生,倒是知之不多。阿迟微微失神,徐次辅正不动声色招揽门人,自从严首辅对他坦然不疑,他提拨了多少心腹?长此以往,祖父在朝中的势力,必定会愈来愈大。可是,他若势大,对徐家是好事么? 「阿迟?一一?」张劢低声唤道。 阿迟回过神来,微微笑着,「好似不少呢。祖父曾任浙江学政、翰林学士,多次任主考官,称呼他为座师的,自是人数众多。」 张劢牵着阿迟的小手回了内室,心疼的说道:「歇着罢,今儿可累坏了。」阿迟见他有愧疚之色,失笑,「我又不是三岁孩童,大人总有大人该做的事。仲凯,我是你妻子,有事要和你共同面对的。」 张劢把她揽到怀里,闷闷道:「你在娘家,岳父岳母什么也舍不得让你做。嫁了给我,却要对付难缠的太夫人。」 阿迟眼眶瞬间湿润。张、徐两家定亲之时,那是什么样的情形?徐家已沦落到那个地步了。可是仲凯也好,公公婆婆也好,仿佛不知道这档子事似的,一直拿自己当宝。 阿迟在张劢下巴上亲了亲,埋头到他怀里,一动不动。「聪明的女孩儿不如漂亮的女孩儿,漂亮的女孩儿不如幸运的女孩儿。」徐迟,你很幸运,很幸福。 新婚夫妻这里是你侬我侬,蜜意柔情,太夫人那边则是炸开了锅。阿迟所说的话全是光明正大、掷地有声,一幅「事无不可对人言」的模样,磊磊落落,皎然如日月。她说的话,当天就传遍了二房、四房、六房,众人皆知。 「这就对了,早该如此。」张锦深觉欣慰,「当年是父亲硬逼着阿并认回来的。国公府那时什么样,阿并回来之后,又是什么样?不可同日而语。二嫂既要靠着阿并父子支撑门户,又要在府里逞她做长辈的威风,真是不知所谓。」 张锦是张并的六叔,打小疼爱张并,早就看不惯死爱面子的林氏。这些年来林氏霸着国公府的祖业不交,占着嘉荣堂不搬,张锦对她不满已久。今天听说太夫人吃了鳖,被逼过继孙子、搬家,心中大觉痛快。 张锦的妻子沈氏大半辈子都是顺风顺水过来的,从来也没操心过什么正经事。她正琢磨着京中正时兴的衣饰,心不在焉的点头,「如此甚好,极该给阿慈过继个孩子。」 四房,张钊闻讯面目含笑,「太太,吩咐人到朱雀大街打扫宅院。还有,咱们的行装也慢慢收拾起来。」二房搬了,咱们紧跟着也搬。 武氏心中微晒,张并不过是你侄子,瞅瞅你对他好的,快赶上亲生儿子了。他家不过流露出些许催促二房搬家的意思,你就要打扫宅院、收拾行装了。 「隐忍了这些年,真是不易。」武氏淡淡说道:「爵位早已到手,产业也全部收回了,一直忍到今年才发作,这份耐性,令人不得不服。」 如果当年就紧逼林氏、驱逐林氏,张并少不了一个「嚣张跋扈,欺压孀妇」的名声;十几年后的今天才开口撵人,世人只会感概「一向温厚待人的平北侯终于忍不下去了,可见林氏霸道太过。」 张并,孟悠然,你们还真是既得了利,又得了名,什么都不耽误!武氏想着想着,牙忽然有点痒痒。 二房乱了套。张愈和唐氏还算镇静,不拘是蠲了日费月例,还是搬家到东槐树胡同,都碍不着他俩什么事。倒是为张慈过继孩子这一桩,唐氏听在耳中,笑的花枝乱颤,「真过继了张庆的孩子,太夫人日后可热闹了。」张庆光棍,胡氏无赖,若跟那对夫妻沾了边,再无宁日。 张愈忙道:「那是万万不可。太夫人还有多少日子?等她去了之后,留下的小孩子咱们能不照看么,到时被张庆夫妇二人缠上,好不讨厌。」 唐氏虽然很想看太夫人倒霉,却不至于为了这个,让自己也惹上麻烦。听了张愈的话,她低头想了想,有道理啊,到时老太婆蹬腿儿去了,小孩子名义上总是大哥的儿子,做叔叔婶婶的哪能不管? v第18章[03.10] 「那怎么办?」唐氏急急问道:「咱们可不能沾上张庆、胡氏那种人。要想个法子才好,不能过继他家的。」 张愈笑道:「你放心吧,落不到他家。太夫人偌大的家产,已是令人垂涎。如今再加上一个正四品的指挥佥事之职,族里多少人趋之若鹜呢。咱们冷眼看着,这些时日必定热闹的很。」 提起这个,唐氏颇为动心,「正四品的实缺呢,若是儿子过继了,能有这个好处……」过继儿子自然舍不得,可若是为了孩子好,也该盘算好了。 「不成!」张愈断然摇头,「你不知道,小孩子在太夫人手里过的是什么日子!儿子跟着咱们,哪怕穷,哪怕日子苦,也比跟着个歹毒妇人强!更何况咱们虽不宽裕,却也不拮据。过继之事,再也休提。」 唐氏虽深觉可惜,却也是真舍不得亲生爱子,「好好好,不过继,不过继。」要把孩子交给太夫人,还真是割舍不下。 张恳被苏氏骂了个狗血淋头,「文儿的前程被你毁了,一辈子都被你毁了!」文儿是最近的血脉,太夫人怎么能另外过继孩子?! 「太夫人的家业也好,徐氏许诺的四品武职也好,全是文儿的,谁也抢不走!」苏氏挣扎着滚下床,要去寻太夫人说情,要去跟阿迟讲理。 苏氏唾沫横飞,神情激动,目露凶光,她这番雷霆之怒,把张恳吓的钻到门后发抖,连个整话也说不出来。 这幅没出息的样子苏氏看到眼里,更增厌恶,「你是指望不上了,我再不盘算好,一家子喝西北风不成?快快端汤药来,等我好了,好办正事。」 张恳发了会儿抖,被苏氏喝骂着,跑出去命人煎汤药去了。苏氏心急火燎的等了半天,直到等的不耐烦了,张恳才点头哈腰的亲自端了药来,「太太,喝了就好,喝了就好。」 可怜苏氏最近吃了这么个大亏,还不长记性,瞪了张恳一眼,端起汤药,也不嫌苦,一饮而尽。她是爱子心切,恨不得插上双翅飞到太夫人跟前问上一声,「您从前承许过我的话,如今还作不作数?」 苏氏正打算着大展神威,眼皮却越来越沉重,渐渐的睁不开眼睛。「你不配当爹,你不为文儿着想……」苏氏软弱无力的骂了几句,沉沉睡了过去。 苏氏睡着之后,张恳、张中文、张妩轻手轻脚走了进来。张妩到她床前细细查看过,松了一口气,「娘睡着了,睡的很沉。」听了这话,张恳才放开胆子,也到了床边。 「原来你娘一直打的是这个主意。」没有苏氏在旁怒目而视,张恳也敢说话了,「我说她怎么一直唯太夫人马首是瞻呢,以为她是死心眼儿,只知道孝顺,其实是存着过继的心。」 张妩轻轻坐到床沿儿,温柔替苏氏理着鬓边的碎发。爹爹您才知道这个?新夫人虽是进门不久,却已是看出这一点。她特意跟我说过,「若太夫人心目中已有人选,早就过继了,何需久等?」太夫人不过继,是因为没人选,而不是看好了人选,偏偏要拖着。 「娘,您真傻。」一滴晶莹的泪珠,从张妩娇嫩的脸庞流下,「太夫人诳您的,您还真信啊?她那个人,根本靠不住,信不过。」 张中文摇头,「我不过继。我只认自己的亲爹是爹,自己的亲娘是娘,让我认旁人做爹娘,打死也不愿意。」家业很诱惑,四品实缺很诱惑,可是过继了,要叫亲爹做叔父,亲娘做叔母,情何以堪。 张恳挣扎了许久,「成,咱不过继。」他如果是个有出息的男人,想都不用想,肯定不会出继儿子。可他不是没本事吗,其实也很想把太夫人的家产、张劢的恩荫抢回来给张中文。不过,张中文自己不乐意,他也不勉强。 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从张妩白皙的小脸上滑落。哥哥过继?做梦呢。哥哥若真过继了,娘岂不是和太夫人更加抱成一团,更加唯太夫人之命是从,更加赖在国公府不走?国公爷和新夫人怎么会允许。 指挥佥事之职抛出来,为的就是既要把太夫人这尊大佛请走,又不落下刻薄苛刻的名声。新夫人这话一出口,合族之人谁不夸她慷慨大方?她舍去的虽多,得到的更多。 「妩儿怎么了?」张恳父子见张妩落泪,都是关切。「我没事。」张妩拿出帕子拭泪,「爹爹,哥哥,吩咐侍女收拾行装吧,省的到时措手不及,慌慌张张。」 太夫人那儿早已鸡飞狗跳。她知道两个庶子没出息,不管用,也不指望他们,只命人到娘家宣宁侯府、张思的丰城侯府等处搬救兵,「太夫人被小辈欺侮,已气的说不出话来。」 太夫人出嫁已久,宣宁侯府又早已败落了,没什么权势。宣宁侯是她亲侄子,听了禀报,先是缩头不应,后来索性偷偷溜出府,躲了。宣宁侯虽没什么本事,却有几分自知之明,平北侯、魏国公,哪一个他也惹不起。 张思倒是很气愤,也很想为太夫人吼两嗓子,无奈她一见族长的面,就被一句「张家的事,自有张家人管」给轰了出来。张家老少爷们儿这么多,你一个出了门子的姑娘,有你说话的地方么。 张思快委屈死了。她觉得吧,搬出嘉荣堂是应当应份的,历代国公夫人就算是自己亲生儿子承了爵,丈夫去世后也是搬出嘉荣堂的,这个无可说。可搬出魏国公府,凭什么?太夫人已是风烛残年,让她安安生生的在魏国公府荣养,碍着谁了?一个孤老太太也容不下,这是堂堂魏国公府办的事么。 「狗眼看人低。」张思啐了一口,「若我嫁的是五哥那样的重臣,他们敢不敢跟我说这话?不过是欺负丰城侯府没人罢了。」 张思硬着头皮回去跟太夫人覆命,太夫人气了个仰倒。丰城侯夫人发了话,族里没人理会!这些个族人,眼皮子忒浅。 气过骂过恨过,还是要想法子的。太夫人把昔日好姐妹一一说了,「你去拜访。她们都是有头有脸的老夫人、老太太,说话指定管用。」 张思依言而去。这些老夫人、老太太倒都和太夫人交情匪浅,纷纷表示,「哪有硬逼人过继孙子的?天底下没这个道理。逼着搬走,更是没王法。」 义愤过后,却都没拿出什么章程:有儿有孙的,谁做事还会冲动不顾后果。说说话不费什么事,真要认真跟平北侯、魏国公为难,或跟张家族人讲理为太夫人主持公道,却是不成。 也想过要散布些流言,坏了张劢和阿迟的名声,激起「义愤」。但是行不通。张劢已经袭爵十几年,地位根本撼不动;阿迟虽是在贵妇圈中才亮相,那眼睛眨都不眨赠予指挥佥事之举实在令人心折,因此并没人会出于「义愤」,出面指责她。 v第19章[03.10] 魏国公和夫人小气?怎么会。你见过小气的人拿指挥佥事的恩荫不当回事么。有多少人拿着现银想谋这样的差使,也未必谋的到手。 魏国公和夫人苛刻林氏太夫人?怎么会。林氏太夫人一年多前还住在嘉荣堂呢,前年才把魏国公府的产业交完!太夫人如此刚强,魏国公府如此忍让。 折腾了三四天,张思、太夫人都是心力憔悴。而张氏族中,耆老们再三商议,一致决定给张慈过继儿子,不能再拖。太夫人若有人选,自然听她的;太夫人若实在挑不出人来,族里就替她定了。 以前,有意出继儿子的父母都是去巴结讨好太夫人,这回闻风而动,有常去族长家的,有结交族中耆老的,还有到张劢、阿迟面前毛遂自荐的。 这一番熙熙攘攘,直延续到正月二十。经过再三斟酌、挑选,最后张劢把两个备选放到族长面前,一个是张庆的儿子云哥儿,一个是张宪的儿子雨哥儿。 两个孩子都是三岁上下,长相机灵,聪明可爱。不管父母好不好,孩子,确实是很过的去。 不同的是,张庆夫妇品德是公认的不成,而张宪温柔敦厚,张宪的妻子周氏谦恭和气,风评极好。 族里直接把这两选放在太夫人面前,请她挑选一个。依着太夫人的意思,是一个也不想挑,任是哪个也不配做张慈的儿子。可一则族里硬压下来,二则张庆夫妇那两眼放绿光的模样吓着了她,两害相权取其轻,最后太夫人挑了张宪的儿子雨哥儿。 雨哥儿年方三岁,皮肤白白,眼睛大大的,眼睫毛长长的,看着很讨人喜欢。许是因为父母脾气都好,这孩子也是逢人就笑,露出一口小白牙,可爱极了。 开宗祠过了继,礼式完结,太夫人的意思是当晚就带着雨哥儿回魏国公府。张宪沉默不语,周氏温文尔雅的反对,「东槐树胡同才是他的家。」 太夫人冷冷看向周氏,「你知道什么叫做过继么?既过继给我,孩子你便管不得了。」周氏不卑不亢,「过继,我略知一二。如今您是雨哥儿的嗣祖母,我是雨哥儿的族叔母,可对?便是族叔母,雨哥儿的事我也管得。他是有志气、有血性的好孩子,不会喜欢寄人篱下、仰人鼻息。雨哥儿,他要住在自己家里。」 有志气、有血性的好孩子会过继?太夫人气的头都昏了。原以为张庆夫妇难缠,才挑了雨哥儿,谁知张宪这一家人也不省事。 太夫人并不理会周氏,命侍女搀扶着站起身,慢悠悠道:「我是要回魏国公府的,雨哥儿若不跟着我,依旧回原处吧。」敢跟我打别,这孙子我不要了。 周氏半分不慌张,「方才太夫人问过我,知不知道什么叫做过继。这会子我也斗胆问上一句,您老人家可知道什么叫做过继?仪式已经举行,族谱已经上过,雨哥儿的身份已是改不了。」 太夫人蔑视的一笑,抬脚要走。我就是不带他走,你敢怎么样?周氏不愧是出了名的谦恭,到了这时,脸色还是温和的,波澜不惊,「既然太夫人不肯带雨哥儿走,那,我只好把雨哥儿送到东槐树胡同了。雨哥儿年纪小,身边离不得人,您若不在,我便同去陪他。」 太夫人停住脚步,冷厉阴森的目光看向周氏。周氏微微低头,似是害怕,却还是坚持着,「雨哥儿,要住在自己家。」 连个周氏也应付不了?太夫人实在不想跟族长、族中耆老求助,觉得丢人,可她没办法,只好老着脸皮回过头质问,「竟没人管管周氏?」 族长咳了一声,招手叫过雨哥儿,慈爱的问道:「雨哥儿,好孩子,你跟太夫人住到国公府去,好不好?」 雨哥儿响亮的回答,「不好!东槐树胡同才是我的家,我要住到东槐树胡同!我要住到自己家!」 「小小年纪,便这般有主意。」族长摸摸雨哥儿的小脑袋,面带嘉许。在场众人多有跟着感概的,「怪不得太夫人挑了这孩子,有志气,有主见!」 周氏牵着雨哥儿要去东槐树胡同,族中并没人拦着。太夫人大为生气,她年事已高,连日来愤怒、伤心、筹算,身心俱是疲惫,这一气,竟致当场昏倒。 等到太夫人醒来的时候,已在魏国公府的偏院中。「雨哥儿呢?」太夫人打起精神,问着新过继的小孙子。 「小少爷,去了,去了,东槐树胡同……」侍女带着哭腔回道。知道太夫人不喜,唯恐被迁怒,吓的战战兢兢。 周氏,你真恶毒。 在太夫人的默许下,正月底,二房悉数搬到了东槐树胡同。他们一行人浩浩荡荡才进了大门,周氏便拉着雨哥儿,含笑过来见礼,「一路辛苦了!茶水都已备好,请先洗漱了,过来歇息。」一幅主人的派头。 「巧言如簧,颜之厚矣。」太夫人恨恨骂道。 ……………… 二房往后会很热闹的!阿迟接到回报,关起门,笑着在落地穿衣镜前翩翩起舞。她独自一人对着镜子左右摇摆,极之放肆。 晚上张劢回来,两人心绪都是愉悦,「一一,咱们合奏一曲如何?」张劢凑到阿迟耳畔低语。阿迟笑咪咪伸出双手拍拍他的脸,「好啊,姐姐陪你玩!」 「你比我小六岁!」张劢板起脸,「我是哥哥,你是妹妹,没的商量。」小孩儿硬要装大人,妹妹硬要充姐姐,不成不成。 阿迟一脸快活的笑,「我抚琴比你好听,若要抚琴,你便叫我姐姐!」仲凯啊,我不是占你便宜,其实我真的比你年龄大。 v第20章[03.10] 两人进行了一番友好协商,最后的结果是张劢勉为其难的叫了阿迟一声「姐姐」,阿迟笑意盈盈的叫了张劢一声「哥哥」,两人算是谁也不吃亏。 「我要好看的这把。」抚琴时,阿迟挑了璀璨古穆、金徽玉轸的大圣遗音。张劢自然让着他,要了她挑剩下的那把,庄重浑厚、伟岸高大的九霄环佩。 两人均是一袭白衣,净手焚香,端坐抚琴,宛如一幅画。美妙悦耳的琴音流泄而出,惊艳了星光,温柔了夜色。 柔翰和佩阿在外头服侍,柔翰俏皮的冲佩阿眨眨眼睛,我家二公子心情很好呢,你听听,这琴音多么澄澈明朗!佩阿抿嘴笑笑,我家大小姐的曲调时而欢快,时而缠绵,再弹下去,咱们悄悄撤吧,莫讨人嫌。 「一一,我要亲自为你谱支曲子。」一曲既终,余音袅袅,张劢柔声说道。 「谱支什么曲子呀。」阿迟眼角眉梢,都是喜悦。 「素华映月。」张劢神色缱绻。 「好啊。」阿迟歪头想了想,补充道:「素华映月,又名一一曲。」 四目相对,心神俱醉。 二房搬走之后,四房、六房相继搬走,各有一番忙乱。张钊、张锦待张并一向亲厚,住在国公府也是为了不让林氏太夫人一人独大,是回护张劢的意思。张钊、张锦搬家的时候,张并和悠然都来了,事无巨细,亲自过问。 张钊为人极有成算,武氏持家有道,是不用人担心的。张锦、沈氏夫妇就显得天真没城府,好在两个儿子都已是人到中年,孙子们也争气,单住之后,日子应该也不坏。 偌大的魏国公府,一下子空旷起来。阿迟淡定的四处巡视过,用不着的空屋子暂时封闭。贵重家什也好,摆件也好,该入库的入库,该蒙起来的蒙起来。 「很浪费。」阿迟真心这么觉得。这么大的宅院,只住自己和仲凯夫妻二人,不只是奢侈、铺张,简直是糟蹋、糜掷。 回平北侯府时,跟悠然说起,悠然笑着反对,「过个两三年,你就不会这么想了。」眼中颇有促狭之意。过几年,等你们有了孩子;再过些年,等你们有了孙子,就不会觉得国公府太大。 想当初,哥哥想要十个八个孩子呢!悠然笑吟吟。虽然后来他知道生孩子不容易、养孩子不容易,两子一女也勉强可以接受,可在他心目中,孙子是越多越好的,十个八个的,可不嫌多。 阿迟想明白悠然的话意,红了脸。正月十五那天,大嫂傅嵘被确定诊出了喜脉,全家人都乐的合不拢嘴。师公还兴冲冲的开始盘算,「生个小阿勍好!到时候,孩子归我教!」 大嫂已是有了身孕,那自己……?阿迟脸更红了。悠然含笑拍拍她,「孩子的事,顺其自然最好,不必多想。」阿迟连连点头。 欢聚过后,张劢和阿迟临走,再一次邀请师公,「您跟我们回罢。」师公虽是心动,却坚决的摇手,「再等等,再等等。」新婚没多久呢,我老人家有眼色,不去添乱! 张劢和阿迟没法子,依依不舍的上车而去。 晚上张并回房,有些纳闷的问悠然,「阿悠,我怎么依稀听见,阿劢唤他小媳妇儿做‘一一’?」 悠然不解,「有何不妥?」小两口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吧,有什么呢。 张并皱眉,「阿劢真可怜,在咱家是老二,成了亲之后,居然还是老二!」 把悠然乐的,「哥哥此话怎讲?」 张并不屑的看了她一眼,「这都不懂?他小媳妇儿是一一,他自然是二二了。」 「哥哥你……」悠然笑的肚子疼,张并伸出宽大温暖的手掌,一边替她揉着肚子,一边叹息,「阿劢,可怜啊。」 「其实劢劢能做老二已经很不坏了。」好半天,悠然笑够之后,客观评论,「如今他还能做老二,等到小娃娃出生,他极有可能会变老三。」 不能吧?张并低头看向妻子,眼神中带着疑惑和询问。在他心目中,丈夫、父亲才是一家之主,才是当家作主的人。不过男人如果爱妻情深,让着妻子、哄着妻子也无伤大雅。譬如,妻子要执意要做岛主,丈夫便做副岛主;妻子要做老一,丈夫便做老二。 可是,等到劢劢有了小娃娃,会悲惨的由老二变老三?儿女压在父亲前头,那怎么能成,长幼尊卑全乱了套,小娃娃不得被惯坏了? 悠然跟他过了二十多年的日子,哪会不懂得他,故作沉吟,「岂止,往后小娃娃多了,他还会变成老四、老五、老六……小娃娃越多,他越靠后。」 「老六不行!」张并断然反对,「至少也要老十!」一个媳妇儿,八个小娃娃,劢劢你老十,就这么说定了。 张并神色极为认真。悠然无言半晌,捧腹大笑,哥哥你越来越没有原则了,不过我喜欢! v第21章[03.14] 阳春三月之时,程御史风尘仆仆到了京城。已经年过半百的程御史笑容满面、喜气洋洋,程帛这门亲事实在出乎他意料的好,邓攸既年轻又俊美,还是堂堂羽林卫指挥使,前途无量。女儿既不用做人填房,又不用嫁个穷酸,程御史心里美滋滋的,走路都想飘起来。 他这一飘飘然,就把秋姨娘也带过来了。秋姨娘本就生的美艳动人,自打程帛定了亲,她心中一块大石落下,更加巧笑嫣然,楚楚有致。最难消受美人恩,美人轻启朱唇,央求亲去京城看女儿出嫁,程御史怎忍违背? 程御史船到通州,平北侯府已差了仆役侍女前来迎接,一行人顺顺当当到了客栈,歇了一晚,次日启程赴京,直接把程御史接到别院,「侯爷说,他改天替您接风。这别院才打扫过,您先凑合住着,缺什么少什么,千万别客气,只管开口。」等程御史一行人安顿好,礼貌的告辞了。 秋姨娘有悻悻之色,「瞅瞅这架势,打发穷亲戚呢?没拿咱们当回事。这不,一两天了,正主愣是没露面儿。」程御史讪讪道:「表弟日理万机,忙的很,忙的很。」含混着打了岔,糊弄了过去。 程御史和秋姨娘这一对,一个是爱美色的男人,一个是仰人鼻息的妾侍;一个要曲意奉承美女,一个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服侍主人,故此两人之间倒一直很和谐,极少龃龉。十几年过去,颇见情份。秋姨娘若偶尔使使小性子,程御史舍不得发作她,只好让着她。 夜深人静之时,程御史慢慢说道:「我是南京的闲职,小小一名御史,朝中谁知道我?女儿能有这番际遇,靠的是表弟。」 秋姨娘是个美人,相信美貌的力量,「说一千道一万,也要女儿美貌出众才成。女婿虽好,可是出了名的纨绔、好色,女儿若不美,他会肯要?」 程御史大为头疼,「娶妻娶德,纳妾纳色,谁家娶媳妇儿是单看美貌不美貌的?邓家富贵,圣上格外荣宠,这满朝之中,想嫁女儿给邓攸的人家多了,他为什么偏偏看上帛儿?能仅仅是因着美貌么。」 秋姨娘想想,也觉有理,「那,明儿咱们到平北侯府拜访,可好?多亏人家替咱们照看女儿,总要过去道个谢。」 程御史又想糊弄过去,「明儿再说,明儿再说。」我一个人去就行了,你能跟着过去?我和平北侯真没多少交情,他不过是看着广宁程家的颜面,才肯照看我,我也不能太不识个眉高眼低。 到了第二天,程御史本想偷偷溜出去,却被秋姨娘盯的极紧,走不脱。程御史急了,「你不能去!京城规矩重,不许带妾侍出门应酬。」 秋姨娘笑吟吟道:「若是别处,我自然犯不上过去讨人嫌。可这是平北侯府呢,他府上便住着位姨娘,还待若上宾,可见不在意世俗规矩,不碍的。」 程御史便有些踌躇,究竟能去,还是不能去?正犹豫着,门上报「邓指挥使到访。」程御史忙命秋姨娘回避,「女婿来了。快,你快进去。」不由分说,把秋姨娘推到屏风后。 秋姨娘在屏风后偷偷往外看,心中欢喜。邓攸长相过的去,今天又着意打扮过,一身银袍,衣料考究,腰带上系着块小羊形状的白玉佩,温润莹彻,雕工不凡。「又俊美,又富贵!」秋姨娘看着眼前的邓攸,跟从前程太太说过的鳏夫、寒士一对比,这份满意,就甭提了。 「还未拜见岳母。」屏风外,邓攸斯斯文文的客气寒暄着。程御史笑道:「南京实在离不得你岳母,一大家子人都靠她照管呢。贤婿,家常过日子,离不得主妇。」 秋姨娘眼珠转了转,眼角扫到墙角一个小凳子,故意伸出脚去,把它踢翻。紧跟着,娇滴滴的「哎哟」一声。 声响传到外头,邓攸不由站了起来,神色间很是关切,「何事?好像有人受伤了。」他好色成性,再也改不了的,方才那声音分明是出自女子之口,而且仿佛是娇美女子之口,让他如何不关切。 程御史尴尬的转过头,秋姨娘款款走出屏风,满面含羞的福了一福,歉意说道:「对不住,扰了贵客。实是奴家走路不小心,竟带翻了小凳子。」 「无妨,无妨。」邓攸乍一见到美女,只觉万事好商量。后来大着胆子仔细看了几眼,心中吃惊,眼前这美人虽年纪略大几岁,却着实美貌。更奇怪的是,自己竟有似曾相识之感!这可奇了。 「这是二小女的生母秋氏。」程御史没辙,只好含糊的给引见。邓攸恍然大悟,怪不得呢,眼前这位秋氏,和曾经惊鸿一暼的程家二小姐,十分相像! 对着美人,邓攸哪有不客气的,一揖到地,笑着叫「姨娘」。秋姨娘笑着回了半礼,得意的看向程御史:瞅见没有?女婿很知礼! 平北侯府送来请贴,要设宴为程御史接风。邓攸来了劲,「岳父,姨娘,我送您两位过去。」表叔要请客,那我自然是要去凑热闹的!要和表叔同席饮酒了,真是让人激动万分、热血沸腾啊。 程御史还没来的及开口,秋姨娘嫣然一笑,「如此,有劳了。」程御史不大赞成的看过去,秋姨娘柔声软语跟他悄悄商量,「女儿也在呢,她是要定亲的人,自然害羞不见人的。我陪着她,成不成?」程御史拿她没办法,只好答应了。 邓攸兴冲冲出了门,骑上马,跟着程御史的马车去了平北侯府。「大表哥,我这几个月可规矩了,一点坏事没干过!」到了平北侯府,见着张勍,信誓旦旦的表功。 「难为你了。」张勍微笑。邓攸这小子也不知是新被皇帝委了重任,还是真在意父亲不许他叫「表叔」,这几个月来,没调戏过民女,没闹出过丑闻。 程御史和张并见了面,叙过寒温,含混说道:「有位内眷,烦请带去见见小女。」没敢说要拜见侯夫人。张并微晒,「些须小事,何足挂齿。」命人把秋姨娘和几名程家侍女带去内宅。 张勍、张劢两兄弟都在,隆重招待程御史。可怜这兄弟俩从小就被悠然恐吓,「凡和你们祖母沾了边儿的人和事,都要慎重再慎重!否则,谁把祖母招了来,祖母归谁伺候!」——童年的阴影,一直延续到成年以后。 外院男人的应酬,师公向来是不参与的。每逢这种场合,他老人家要么出门访友,要么和橦橦玩耍,今天他兴致极好,孟赉也在,他和孟赉下棋。 「终于能大赢特赢了!」师公这个乐呵。他和张并父子下棋通常是赢不了的,外公却不是他的对手。和外公下棋,是师公生平一大乐事。 悠然和傅嵘管家务,阿迟和橦橦陪老人,分工很清晰。橦橦津津有味的旁观棋局,时而点头,时而摇头,时而仰天长叹,不过不管再怎么心急,绝不开口。阿迟捧着只晶莹玉润的定窑白瓷茶盏,慢悠悠喝着茶。棋局已经很明了,没什么悬念,没什么看头。 正有些无聊,门帘被轻轻掀起,一名侍女走了进来。「大小姐吩咐过,若二小姐有什么不妥,便来禀报您。」这侍女是程帛的丫头,跪在阿迟面前,低声说着话,「我家秋姨娘跟着老爷来了,跟二小姐说了半天话。这会子,秋姨娘说要拜见夫人,亲自道谢。」 v第22章[03.14] 侍女眼中满是企求之色,阿迟微微蹙眉,「我知道了,你先回去。」秋姨娘这不是为难丫头吗,不替她回禀,她不依;替她回禀,不一定吃什么挂落。 十三姑姑性子大咧,能陪着你话家常,你就以为京城贵妇人都能把你当座上宾?太过托大,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看在程姐姐面上,我只好跑这一趟。」阿迟吩咐了佩阿几句话,留下佩阿,带着柔翰、寸翰去了程帛所居住的撷翠轩。 到了撷翠轩,程帛迎上来,陪笑称呼「二表嫂」。阿迟微笑,「你好似又清减了几分。表妹,女子还是略丰满些,方显福态。」 程帛柔弱的答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总也胖不了。」其实不是,她听说邓攸喜欢美人,喜欢腰肢不盈一握的纤细美人。 秋姨娘穿戴华贵,矜持的坐在上首,等着阿迟来跟她见礼。阿迟淡淡看了她一眼,简短吩咐程帛,「表妹,请你到侧间坐会子。」程帛微笑,「好啊。」顺从的走了,看也没看秋姨娘一眼。 一个两个都不把我放在眼里!秋姨娘气的想拍桌子。 「程帛和邓攸的亲事,已成定局。」阿迟静静看着她,直接了当说道:「你的亲生女儿,一定会嫁到富贵祥顺的好人家做原配嫡妻。邓父邓母都是厚道人,邓攸本性也不坏,这门亲事对程帛来说,可说是意外之喜。」 秋姨娘仪态万方的微笑着,神色间满是自得之意。我闺女嫁的好,还用得着你说么? 「成亲之后,程帛日子过的好或不好,在邓家,在邓攸,也在她自己。」阿迟看在和程希的交情上,耐着性子说道:「她若能做一名善于持家理事、能够相夫教子的主妇,邓家自有她一席之地;若屡屡行差踏错,谁也救不了她!」 「邓父邓母宽厚,邓贵妃却是眼里不揉沙子的。若是程帛娘家出了丑闻,被人风言风语的议论,邓贵妃会怎么做?」 秋姨娘拉下了脸。自程帛定亲,她在程家神气多了,程御史也更向着她,有回程太太气急了,哭着要到衙门告状去,「横竖是过不了日子了,我告他一个宠妾灭妻,他这御史也别做了,一起回乡下种地去,倒也清净!」 这死丫头提什么「丑闻」,难不成她已经听说了?秋姨娘心里打鼓。 阿迟声音清洌,「限于身份,国色天香的正室不易娶,可容貌过人的侍姬,却易得。不用多,宫里赐下十名八名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美女,程帛的日子便会苦不堪言。」 程帛的娘家根本没什么势力,没法替她撑腰。程帛若不得邓贵妃的意,想怎么收拾她,就能怎么收拾她。 「……她敢?」秋姨娘坐不住了,腾的站起身,「她,她若这样,岂不是打平北侯府的脸?」 阿迟轻蔑一笑,「原来你也知道,程帛靠的是平北侯府?」既知道,你还敢在这里充官太太,想要拜见侯夫人呢,就凭你,也配。 秋姨娘颓然坐下,神色暗淡,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 阿迟懒的再理她,带着柔翰、寸翰转身离去。这当然不算完,随即有一位庄重严肃的嬷嬷奉命而来,一板一眼给秋姨娘上起课,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讲的清清楚楚。「程二小姐若还要这桩亲事,不论是在京城,还是在南京,秋姨娘都请依着这些规矩。但凡错了一点半点,程二小姐的事,平北侯府概不理会。」 程二小姐若还要这桩亲事……这不废话么,这么好的亲事,怎么可能不要? 秋姨娘乘兴而来,败兴而返。 明媚三月,邓攸请崇圣公主夫妇为媒,到程家放了文定。程御史头一回和这么尊贵的人物打交道,深以为荣。接下来的大定、请期等礼数一一完成。三月底,邓攸亲迎,程帛风光大嫁。 「总算嫁了一位表妹。」阿迟笑咪咪,「嫁表妹,真是让人心情舒畅呢。」 「表妹跟咱们有何干系。」张劢表示不懂,「橦橦出嫁,才是咱们该关心的事。」 「橦橦,喜欢美人?」阿迟凑近张劢,悄声问道。 「我们兄妹,全喜欢美人。」张劢低声笑,「不光橦橦,我也爱美人。」 这没正经的!阿迟白了他一眼,继续关心小姑子,「那橦橦的终身大事,是打算怎么着?」橦橦喜欢美人,给她弄一个美人去? 张劢摸摸下巴,「爹爹的意思,橦橦的夫婿既要美的惊魂动魄、又要才华横溢武功高强;娘的意思,只要橦橦喜欢便可;外公的意思,橦橦的夫婿定要温文尔雅、一心一意;师公呢,想摆个擂台,比武招亲。」 阿迟掐指一算,想要爹娘、外公、师公都满意,橦橦的未来夫婿除文武双全、美仑美奂、全心全意、温柔体贴之外,还要会讨橦橦喜欢。这样的男子,存世数量好像不多。 「若依着长辈们,橦橦似乎有些难嫁。」阿迟乍一算,很为张橦担着心。照着长辈们这股子挑剔劲儿,很有可能导致橦橦嫁不出去呀。太完美的男人,上哪儿找去。不过再细想想,上帝造人是一对一对造的,不必多虑。 张劢微笑不语。一个人没定亲、没成亲之时,自己也好,长辈也好,往往有各种各样的要求,各种各样的条条框框。其实真遇到了合适的人,那些要求很快会被忘掉。 v第23章[03.14] 譬如自己没遇到阿迟之前,哪能想像自己会娶内阁次辅的孙女、一位稚嫩美丽的小姑娘?文武殊途,内阁争斗激烈,徐次辅的孙女绝不是好的联姻人选。自己的妻子需是有才华、有才能的干练女子,能和自己一起支撑起整个魏国公府,而不是一位娇生惯养、被父母捧在掌心长大的娇娇女。这都是曾经的条条框框。真喜欢上了,朝中争斗也好,稚嫩柔弱也好,都不是障碍,都不是问题。 「也不知橦橦自己想要什么样的。」阿迟疑惑问道。橦橦才是当事人,她的终身大事,总要听听她的意思吧。可惜,这么敏感的事,没好意思当面询问。 张劢虚心请教,「婚姻大事,不是父母之命么,竟还要问女孩儿家怎么想?」阿迟毫不犹豫的点头,「那是自然。」日子是自己过的,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她要一起生活的人,哪能不理会她本人的想法。 张劢眼睛放光,饶有兴致,「原来如此。夫人,当年你我之事,岳父岳母也曾垂询于你吧,夫人是怎生对答的,说来听听。」 阿迟故意皱眉凝神,做沉思状,「当年啊,家父总是若有所思的看着我,目光很柔和,很慈爱,却始终不曾开口。家母倒是隐隐约约的询问过,‘邻舍那小子,你瞧着如何?’」 张劢微笑看着妻子,心里很有些紧张,「夫人,如何?」快说快说,邻舍那小子,你瞧着如何。 阿迟努力回忆着往事,「那时我说什么来着?让我想想。马马虎虎?还成?差不多?唉,年代久远,记不清了,真是记不清了。」 马马虎虎?还成?差不多?「夫人如今好似对我改观不少。」张劢似笑非笑,「昨晚夫人还夸奖过我呢,是不是?」 羞涩的粉晕飞上脸颊,阿迟含混的耍着赖,「近来记性好差,昨晚的事也记不清了,记不清了。」 「无妨。」张劢闲闲坐着,笑的云淡风轻,「今晚咱们再重复一遍,夫人一定会想起来的。」 这没羞没燥的!阿迟轻轻啐了一口,转身欲走。不想没看对地方,却是冲着浴室走过去了。张劢低声笑,「夫人竟是如此心急么?如此,请等上一等,某和夫人一起。」他个子长腿长,没两步就追到阿迟身后,把阿迟打横抱起。 阿迟知道自己力气小,打不疼他掐不疼他,索性张嘴咬了过去。「莫急,莫急。」张劢低头吻上她的脖颈,柔声安抚,「先洗干净了,再给你咬,好不好?你想咬哪都成。」 「夫人,如何?」脱衣入浴时,他在阿迟面前展示体形,这么问。 「夫人,如何?」水雾弥漫,清水碧波中俯下俊美面庞,这么问。 「夫人,如何?」身体紧紧相拥,抵死缠绵之时,还是这么问。 「好……极好……」她颤栗着,呜咽出来。 ………… 第二天起床,阿迟板着小脸,很严肃。张劢百般逗她笑,都不见效果。「莫小气了。」见嬉皮笑脸没用,张劢改了哀兵政策,软语央求。 你才小气!阿迟恨恨瞪了他一眼。「夫人肯瞪我了!」张劢颇受鼓舞,大献殷勤,「瞪我哪会解气呢,不如打两下,掐两下?要是实在不解气,咬两下也行。」陪尽小心。 这天是休沐日。自从太夫人等搬走之后,魏国公府就是张劢和阿迟的天下,可是他们并不爱在府中呆着。每逢休沐日,要么回平北侯府,要么回灯市口大街。 本来今天是轮着回平北侯府的,不过张劢一心讨好佳人,「一一,咱们许久没见岳父岳母和阿述阿逸,我陪你回灯市口大街,好不好?」 「不好。」阿迟嗔怪道:「师公等着咱们呢,哪能临时改主意?还有橦橦,有新鲜玩艺儿要给我看。再说了,冷不丁儿的回灯市口大街,也让爹娘措手不及。」 慢慢说着家常,小两口重归于好。 早饭后,慢悠悠上了车,奔平北侯府。一路上张劢妙语如珠的讲着笑语,逗的阿迟喜笑颜开。「夫人,我攒了大半辈子的笑语都拎出来了。」张劢表功,阿迟慷慨大方的奖励了一记亲吻。 到了平北侯府,门前早已停了几辆马车。两人也没有放在心上,平北侯府常常有客到访,即便是休沐日,也未必消停的了。 进去之后,悠然正陪着一位中年美妇闲话家常。张劢大喜,「水姨!」笑着上去见礼寒暄,又拉过阿迟,「这是水姨,你见过的,还记不记得?」阿迟笑道:「哪敢忘?水姨是娘最好的朋友呢。」 悠然姐妹众多,亲戚众多,不过最要好的朋友还是水冰心和张甜心。三人少女时代在广州相识、相知,很谈的来。各自成婚之后,张甜心成了悠然的夫家堂妹,水冰心则是悠然的娘家表嫂,一直来往密切。 水冰心微笑夸奖,「阿劢小媳妇儿长的又好看,性子又机灵,真讨人喜欢。阿劢,师公替你相了个好媳妇儿。」 悠然笑盈盈道:「可不是么,老爷子眼光太好了,一眼便相中了小阿迟。阿劢,阿迟,师公在后山呢,你俩过去陪陪师公,谢谢大媒。」 「水姨笑的很勉强,娘亲这是在撵人。」张劢和阿迟心知肚明,笑着答应了,出了客厅。到了小路上,张劢眼瞅着左右没人,「媳妇儿,累不累?我背你。」不由分说把阿迟背到背上,箭一般迅疾奔向后山。阿迟欢快的笑着,银铃般的笑声撒满山林。 「光天化日之下背媳妇儿,成何体统!」张劢正发足向山上奔,一名丽色少女挡在道上,叉着小蛮腰,居高临下看向二人,「速速改了!否则……哼,哼!」 v第24章[03.14] 一名须发皆白的老爷子倒挂在柳树枝上,悠闲的荡过来,荡过去,笑容满面,「小笨猪,背媳妇!小笨猪,背媳妇!」 张劢倏的停下,不满叫道:「师公您什么眼神儿,世上有这般英俊的小笨猪?」阿迟揽着他的脖子,笑咪咪客气询问挡道的丽色少女,「这位女侠请了!请问,若我们不改,女侠但将怎样?」 「怎样?」少女一声狞笑,昂然道:「我便将两位的形容如实画下来,公之于众,看你们羞也不羞!」 「我好怕。」阿迟迷途知返,拍拍张劢,示意他把自己放下来,「我这便下来,背媳妇之事,到此为止。还请女侠手下留情,手下留情。」下了地,客气的冲少女拱拱手,十足的求情之状。 少女勉为其难的点了头,「看你认错态度良好,下不为例啊。否则,定要将你们绳之以法,以正风化。」 张劢放下阿迟,过去跟师公讲理。师公眉花眼笑的,「阿劢啊,你小时候白白的,笨笨的,可不就是小笨猪么?可爱的要命!」 张劢还要不依,师公笑咪咪招手叫过他,附在耳边说悄悄话,「明年是猪年!阿劢啊,明年能有个小小猪不?」张劢微微笑着,但笑不语。 张劢陪师公在山林中痛痛快快打了一架,阿迟和橦橦在旁观战叫好。师公卖弄起轻功,在林间如大鸟一般飞来飞去,看的阿迟心向往之。 等四个人玩够了回去,水冰心已告辞走了。「娘亲您越发小气了,水姨好容易来一回,您连午饭也不留。」张劢半真半假的抱怨。 悠然轻轻叹了口气,「你水姨哪有心情啊。」 吉安侯府,现在乱成了一团麻。吉安侯钟元和弟弟钟亨这同母兄弟晚上喝了通酒,第二天钟亨嘴角歪斜,中了风。钟元又是心疼弟弟,又是吃了一惊,也病倒了。 老哥儿俩这一倒下,吉安侯府乱了套。他俩好了一辈子,儿孙们哪能也毫无芥蒂、亲如一家?到底隔的远了。即便是王夫人、孙夫人这对老妯娌,和睦相处了几十年,最后也合了气。 孙夫人未免抱怨,「喝的什么酒?竟致酒后中风。」王夫人反唇相讥,「再怎么喝酒,若照看得当,也中不了风。」言来语去,各不相让。 老妯娌还这样呢,各房的儿媳妇、孙媳妇更甭提了,日常相处,谁也不让着谁。钟元这边的底气足,吉安侯府是长房的,我们住着天经地义!钟亨那边气势也不弱,我们又不是没宅院,早就想走了!这不是侯爷拦着不许搬么。 眼看着钟亨的病势没有好转,且一日重似一日,孙夫人伤心生气之下,迁怒于人,儿子、孙子、儿媳妇、孙媳妇,挨着骂了个遍。 水冰心挨骂尤其厉害,「珩儿呢,我的珩儿呢?你安心支使走我珩儿,让我这老婆子有苦没处诉!」孙夫人越是想念远在辽东的钟珩,越是怨恨水冰心。 「珩儿已是双十之龄,竟还没有礼聘妻室,你是不是他亲娘?他的大事,你何曾放在心上?有你这样的亲娘,珩儿比孤儿还苦!」孙夫人责骂起水冰心,已是毫不留情面。 「今儿个还是你表舅在家支应着孙夫人,你水姨才能出门透口气。」悠然很为水冰心叹息。水姐姐这么温柔大方的完美儿媳,却始终得不到婆婆欢心,令人唏嘘。 张劢怕阿迟听不懂,解释道:「咱家和吉安侯府是表亲,若依着亲戚论,咱们该称呼水姨为‘舅母’。」阿迟点头,「我明白。」 为水冰心叹息了一会儿,张劢忽想起来,「如此,钟珩这小子难道不用回京?」亲祖父病在床上,辽东又无战事,钟珩应该请假回来。 「回。」悠然简短答道:「阿珩已经动身。」不过,众所周知,辽东离京城十分遥远,快马奔回,也要两个月的功夫。 这天橦橦有些心神恍惚,阿迟看在眼里,颇为纳闷。 「橦橦是为水姨担心么?」阿迟安抚的拍拍小姑子,「孙夫人不过是人老火气大,胡乱发发脾气罢了,无须多虑。」 张橦回过神来,笑的有些勉强,「不是,水姨极有主意的人,用不到我担心什么。我是在想着,钟家老哥儿俩都病了,外公岂不是要过府探望?可怜的外公,才到罗湖山庄休养了没几天,又要不情不愿的回城。」 多泡温泉于身体有益。外公孟赉愈是年老,愈注重养生,时不时的葛巾野服,无拘无束,乘车到罗湖山庄度长假,好不逍遥自在。 阿迟怔了怔。可不是么,钟元、钟亨这一病,外公这做妹夫的狠应该过府探望。也或许,孟家兄弟已差人去到罗湖山庄通报消息,请外公回城。 张橦打起精神,笑道:「我的卦再不错,外公躲不得清静了。明儿个我亲自出门,接外公外婆去。二嫂你不知道,外公外婆很贪玩的,最喜欢田园风光,到了乡下便不想回城。若是被催着逼着回了,也会心中不快。不过再怎么不快,看见我,他俩也会眉开眼笑的。」 阿迟略有惊奇,「敢情我家橦橦不只美丽大方,乖巧可爱,还是一味好药呢,竟有治愈烦恼之疗效。」张橦大为得意,自吹自擂,「二嫂,除了以上优点之外,我还很阔气。大哥的平北侯府,二哥的魏国公府,各有我一半。」 张家兄妹三人,大哥张勍将来是平北侯府的主人,二哥张劢拥有宏伟壮观的魏国公府。如此,小妹张橦岂不是很吃亏?所以,两个哥哥过意不去,各分给她一半。 「你们只有一个一半,我有两个一半!」张橦炫耀道。 「如此,橦橦是魏国公府半个主人了。」阿迟捉住橦橦的小手,笑的极为灿烂,「每年四月中旬,魏国公府例行有赏花宴会。我正愁这花会怎么办能不落俗套呢,如今有了橦橦,不必愁了。」橦橦啊,你不能只享受权利不尽义务,快,来干活吧。 v第25章[03.14] 张橦连连摇手,「不要了,不要了!二嫂,那一半我不要了,花会你自己折腾去。二嫂我跟你说,有旧例呢,你若想偷懒,只管照着旧例办去。这么着,虽出不了彩,却也出不了错。」 两人正玩笑着,却被悠然唤了过去,「外公外婆明日回城……」话还没说完,三人同时说道:「我去接!」除了张橦、阿迟,还有笑嘻嘻的师公。 「如此,有劳三位。」悠然含笑道谢。阿迟和橦橦不过是笑着说「客气客气」,师公乐呵呵的,有劳什么呀,这种美差,我老人家求之不得,求之不得。 第二天,师公带着橦橦一大早去了魏国公府,会合阿迟,三人同乘一辆宽大的马车,消消停停出了城。春光正好,放眼望去满眼青翠,处处生机勃勃。阿迟取出一支横笛,吹奏起欢快的乡间小调,橦橦以清脆悦耳的啸声相和,「心旷神怡啊。」师公大乐。 渐渐进入西山,一股绿意扑面而来,令人沉醉。罗湖山庄依山而建,被一条清澈美丽的人工湖环绕着,庄内高阔平和,既有玲珑有致的江南小筑,又有云蒸霞蔚的山丘树林,景色壮丽。 三人一路欣赏着景色,慢悠悠走到湖边。湖边立着一把硕大的天蓝色绢布遮阳伞,伞下放着把竹椅,旁边一张长长的桌案,放着瓜果点心茶水等。孟赉一身青衣,神情闲适的坐在竹椅上,拿着鱼杆钓鱼。 「外公怎么一个人?」阿迟疑惑看向橦橦。橦橦漫不经心,「吵架了呗。」这还用问,每逢要回城,他俩一准儿吵架。 在罗湖山庄这世外桃源,他们就是最恩恩爱爱、鹣鲽情深的一对;出了罗湖山庄,进入俗世凡尘,争执就来了。外公是孟家的老太爷,要回定府大街;外婆喜欢女儿和外孙子外孙女,一心只记挂平北侯府。 阿迟默然。外公也算有本事了,子女不管是嫡出还是庶出,个个有出息,兄弟姐妹之间友爱谦恭,一团和气。世人提起外公来,羡慕的居多,嫉妒的也不少。只是,他和外婆之间再怎么深情,再怎么温存,两人不是名正言顺的夫妻,总会透着几分尴尬。外公的晚年生活,究竟还是有缺憾的。 看见张橦等一行三人,孟赉微微笑着,目光柔和。师公兴兴头头张罗起来,「钓着鱼没有?若钓着了,现烤几条,一准儿鲜美。」又命人取来棋盘、棋子,「对着湖光山色下棋,何等风雅。」孟赉放下钓杆,两位老人在湖边下棋,阿迟和橦橦指挥着仆妇们,准备烤鱼等吃食。 张橦忽想起一件事,挽着阿迟的胳膊,调皮低笑,「二哥十八岁生日那天,娘说他是大人了,逮着他啰啰嗦嗦说了一箩筐话。二嫂,那番话和你大有干系。」 阿迟大为惊奇,「当真?」真的假的,那年我还小着呢,芳名已传至京都?再说了,那年我和你哥哥天各一方,又没见过面。 张橦粲然,「真的!那天娘从做人的道理讲起,长篇大论、拉拉杂杂的说了好多。二嫂,跟你不甚相干的我就跳过去了,只说顶顶紧要的。」 小姑子一脸顽皮的看过来,阿迟多善解人意啊,退了一个光华灿烂的花瓣型赤金镯子给小姑子戴上,「橦橦,十个钱儿的。」 张橦得意的晃晃手腕,笑咪咪道:「其实也没什么啦。娘说,男子汉大丈夫在外头可威风,回家可不能凶!要一心一意对待妻子,免得妻子伤心、儿女尴尬。」 「娘可能是唯恐说服力不够,不只拿祖父祖母、外公外婆举例,还拿爹爹和娘亲小时候的切身体会证明:不谨慎的婚姻会带给儿女困扰,让儿女难堪。故此,哪怕只是为了儿女,也请保持一夫一妻、家庭清净和平。二嫂,娘的话又长又煽情,二哥可感动了,信誓旦旦的保证,往后一定跟爹爹学,不跟祖父、外公学。」 张橦讲完之后,笑吟吟看着阿迟,怎么样,值十个钱儿吧?阿迟悠悠道:「太感人了!」抬起白皙优美的手掌,从手指上取下一枚镶猫眼石的戒子,替张橦戴在手上。 「怎么样,听过之后,是不是大为放心啊。」张橦掌心向外,欣赏着才得的新戒子,愉悦问道。二哥会跟爹爹一样,多好,多完美。 张橦穿着浅浅的湖水蓝锦缎褙子,阳光下异常光彩悦目,映着她青春美好的面庞,整个人熠熠生辉。阿迟一时间有些失神,橦橦是一家人捧在掌心的宝贝,人又这么美、这么明艳照人,怪不得她的婚事,长辈们各种要求、各种挑剔。 阿迟正开着小差,烤鱼的香味传了过来,张橦精神一振,「外婆爱吃鲜鱼,我请她老人家去。二嫂你先别动筷子,等我回来!」她是会点子功夫的,话音未落,人已轻盈走远。 棋局那边,外公渐露败相。「鱼好像熟了。」外公手拿棋子,沉吟着不落子,口中还在惦记烤鱼。师公乐呵呵催着,「甭想了,就这么着吧!赶紧下完这一盘,咱们该享用美食了。」 张橦陪着外婆姗姗而来,师公大笑拱手,「承让,承让!」阿迟命人撑好遮阳伞,铺好地毡,摆放好各色食物,另有人捧温水过去,服侍师公、外公洗手。停当之后,众人在湖边席地而坐,开始野餐。 这差不多是自助餐的形式,自给自足,自得其乐。不过小辈总是要服侍晚辈的,阿迟和橦橦很自觉,细细挑拣掉鱼刺,把细嫩肥美的鱼肉盛在小碟子里,敬给师公、外公、外婆。 师公乐呵呵的,「本来烤鱼就好吃,经了两个女娃娃的手,更鲜美!」吃了一碟子,又吃了一碟子,非常享受,无比满足。 外婆小口吃着东西,很秀气。外公呢,拎着杯清爽的果子酒慢慢品着,什么也不吃,就连橦橦殷勤递到他眼前的食物,也不肯动。 这是怎么着,输棋了,心里不痛快?阿迟不大明白。张橦偷眼看看外公,再偷眼看看外婆,俩人置气呢,懂不懂?这时候谁也甭说话,说了也不好使。 外婆把自己面前的碟子拿到外公面前,外公唇边露出笑意,慢慢拿起筷子,开始吃东西——只吃那只碟子里的。外婆无奈,又拿了几只碟子过去,总不能饿着他呀。 阿迟和张橦忍着笑,师公挤眉弄眼,三人胡乱吃了几口,笑着站起身,「两位慢用,我们先去备车,午后咱们便起程。」一边儿一个陪着师公,走了。 张橦最调皮,走远之后还忘不了回头偷窥,见外婆微微低头,外公俯身在她面前说着什么。依稀仿佛,外公一脸温柔笑意,容色之间,颇为迁就。 外公又在哄外婆跟他一起回孟家了,张橦嫣然而笑。 午后,一行人上了马车,晃晃悠悠回城。这回阿迟和张橦一人采了片树叶吹着,圆滑流畅、婉转悠扬,车轮过处,留下优美动人的旋律。 v第26章[03.17] 车到阜城门,张并带着一队骑兵,亲自来接。他这一队骑兵人人魁梧矫健,骑的全是高头大马,马匹雄骏强壮,看上去气势不凡,引人注目。接上人,一队骑兵前呼后拥,迅疾驰向平北侯府。 张并走后不久,一辆标着「孟」字的黑漆平顶马车也到了城门前。车上坐着一位温雅从容的中年男子,车夫下来跟守门的兵卒问了几句话,重又上了车,「大爷,老爷的马车方才已过去,被姑爷接走了。「 中年男子沉默片刻,简短吩咐,「去平北侯府。」车夫答应着,打响马鞭子,往平北侯府的方向驶去。 马车到了平北侯府门前,早有管事殷勤让了进去,「舅爷请。」另有小童进去报信,没多大会儿,张勍、张劢一起接了出来,行礼寒暄,笑着叫「大舅舅。」 这中年男子正是悠然大哥孟正宣。孟正宣城门口没接着孟赉,心里本是有几分不舒服,不过他一向涵养好,并不会随意表露内心情绪,微笑答应着,被两个外甥迎到上房。 上房里热热闹闹坐了一屋子人。见孟正宣进来,傅嵘、阿迟、张橦都迎上来叫「大舅舅」。孟正宣眼中有了笑意,温和吩咐,「不必多礼。」 悠然笑盈盈道:「大哥,我方才还跟爹爹说着呢,您这会子必来。果然,我又猜对了。」张勍兄妹一边暗乐,娘您这不是废话么,外公被接来了,舅舅肯定会过来要人啊。 孟正宣微笑,「五妹妹已这般大了,还是顽皮。」兄妹二人和和乐乐打趣几句,众人见礼寒暄过,坐下来叙话。 「爹,儿子专程到城门口接您,却空跑一趟。」孟正宣未免抱怨。孟赉不知寻思什么,心不焉说道:「为父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你妹夫一来接,糊里糊涂便跟他过来了。」 孟正宣转过头看向张并,张并站起身,客气拱手,「对不住,舅兄,怪我怪我。过会儿罚我三杯,跟舅兄赔罪。」孟正宣表示反对,「纵容你胡乱喝酒,五妹妹必定不依。妹夫想是借着这由头骗酒喝,这可不成。」众人都笑起来。 悠然笑盈盈吩咐,「命人到定府大街说一声,老太爷和大爷晚饭后方回。」侍女答应着,出去办事。孟正宣叹道:「原本是来要人,这下子可好,又搭进来一个。」众人又是笑。 晚饭之后,外公依旧坐着不动。孟正宣淡定自如跟两个外甥谈论诗词,一点催促意思都没有。倒是悠然开始撵人,「爹爹,车给您备好了。天色不早,回罢。」 外公哼了一声,看向悠然眼神中全是不满和气愤,「女生外向!」悠然嘻笑抱怨,「这可不怪我呀,是您当初没想透彻。当年您要是把他招赘进来,如今哪还有这事。」 招赘?众人瞅瞅高大英武张并,以他这样威势,招赘? 张并也跟着抱怨,「是啊爹爹,当年您怎么没想出这好主意?」抱怨完,又紧着问了一句,「爹爹,如今可还能补救?」 外公原本绷着脸上,终于露出丝笑意,「来不及了,没法补救。」臭小子还想入赘到我家,我家儿子都是何等俊美,搀和进这么位雄纠纠气昂昂,不般配,不般配。 张并一脸懊恼,外公被哄十分开心。 临走之前,外公咳了一声,慢慢踱到屋角阴影之中。「跟我一起走罢」,柔声细语跟外婆商量。外婆弱弱反对,「我许久未见橦橦……」 「那,我明日来看你。」外公没法子,只好认了。外婆轻轻点了点头。 孟正宣皱眉,把悠然叫到一边,「阿悠,如今咱家是你大嫂主持中馈,姨娘回到家,什么都是妥妥贴贴。」悠然很下气,「大哥,她从前只粘着我,如今连我都不理了,眼里只有橦橦。」 提到橦橦,孟正宣是板起脸,极为不悦,「早多少年就说过,让你们把橦橦许回孟家,有我和你大嫂看着,谁敢怠慢橦橦?你偏说什么血缘太近,不合适成婚。如今倒好,橦橦竟然被……」 悠然大奇,「橦橦怎么了?」孟正宣迟疑了下,「我本不愿意说。阿悠,大哥原打算着回家之后,跟爹爹商量了,再做道理。」 悠然为好奇,孟正宣凝神想了片刻,斟酌着说道:「二舅舅不是病了么?」悠然忙接口,「听水姐姐说了。大哥,我人虽没过去,已是遣人送了三四回补品、药材。」 孟正宣微笑摇头,「你打小和吉安侯府犯冲,极少上吉安侯府,大哥哪有不知道?难道会因为这个责怪你么,真是傻丫头。」 「阿悠,二舅舅病床上,如今手脚倒能动弹,也能勉强说话。昨日我去探望他老人家,二舅舅拉着我手,含混说着话。我支着耳朵仔细听了,越听越心惊。二舅舅意思,竟是忧虑阿珩年长无婚,要为阿珩向橦橦提亲。」 「大哥便想着,橦橦还是嫁回孟家稳当,不愿应承二舅舅,来跟你们提亲事。可是二舅舅人那么虚弱,老爷子躺床上那么看着我,我怎忍拒绝。」 孟正宣叹了口气,「故此我含混应了。昨晚回家想了一夜,还是先请示过爹爹为好。」悠然抿嘴一笑,「大哥,您瞅个没人时候跟爹爹提。」孟正宣不解,「为何?」悠然不好意思笑着,「那个,若是爹爹发了怒,要打您两下骂您两句……」没人看见,大哥你到底没那么失颜面。 孟正宣想明白这道理,头皮发麻,「这回大哥铁定要挨打了。」想想吉安侯府和平北侯府之间过节,这事儿若跟父亲提了,没准儿真有一场好打。可是已经答应舅舅了,不提不行。 「没事,爹爹年老没力气,打不疼。」悠然很好心安慰,「再说了,大杖则走。爹爹要是真下手,您还不赶紧跑呀。」 「不跑。」孟正宣没精打采说道:「爹爹心里有气,还是让他老人家狠狠打我一顿,把气出了为好。」 两人正说着话,外公已慢悠悠踱了出来,被张并父子簇拥着出了上房。孟正宣忙交代了一句,「阿悠放心,大哥自有主意。」跟着出去了。 v第27章[03.17] 张并父子一直把外公送到孟家才返回,悠然笑咪咪问道:「一路之上,太平么?」张勍、张劢都笑,「有我们,还有不太平?」悠然点头,「好,极好。」 已是戌时,张劢正打算和阿迟一起告辞,门上来报,「邓指挥使来了,求见侯爷。」众人瞅瞅柱子上挂着西洋钟表,这个点儿过来,难道是有什么要紧事不成?而且,他求见不是「大表哥」,而是「表叔」。 张并沉吟片刻,命人「请他到外院书房。」打算亲自去见他。悠然调侃道:「先请好大夫,若那小子晕厥了,直接施救。」这人不是一直热烈崇拜表叔么?真见着本尊,会不会乐晕过去?张并微微一笑,径自去了。 张并做事雷厉风行,没多大功夫就回来了。悠然用景仰目光看向他,「这么?」张并自负道:「那是当然。」相视默契而笑。 「没什么紧要事,回罢。」张并温和吩咐儿女们。 张勍也不多问,陪着傅嵘一起慢慢走了。「真没事?」傅嵘尚有疑惑。傅嵘已有些显怀,张勍拉着她手,「爹爹若说没事,那便不必多问。」傅嵘「哦」了一声。 张橦陪着外婆,张劢和阿迟带上师公,也各自离去。 儿女们全走后,张并沉声道:「皇后皇帝面前进言,要为她侄子求娶橦橦。」皇后出自小官吏之家,父、祖全是九品文官。侄子么,也出色不到哪儿去。当然她父、祖如今已是高位,不过是虚职,没实权。 「皇后这是不放心了。」悠然忖度着,「要说太子已立,名份已定,她应该再无顾虑才是。」她儿子是嫡子,又立了太子,已经出阁读书。 本朝一惯抑制后族。给后族爵位、俸禄,但极少给实权,也极少允许他们和重臣联姻。当然也有例外,皇帝若对皇后特别信任,也有实打实荣宠后族。 皇后此举,大体上可以看作试探。试探皇帝对皇后心意,对太子心意。如果皇帝铁了心扶持太子上位,应该不会反对太子表哥娶勋贵之女。 「我看她是抽疯。」张并历来反感后宫里这些莫名其妙女人,「想跟邓贵妃别苗头,拉扯上咱们做什么?阿悠,她定是嫉妒邓攸任了实权指挥使,因此故意来捣乱。」 「哥哥可有对策?」悠然关切问道。 「有。」张并温柔应承,「小事一桩,不必放心上。」 「如此甚好。」悠然点头。 虽然这么说,却不肯立刻沐浴歇息。张并未免奇怪,「阿悠,还等什么?」悠然很有些难为情,「没什么,没什么。」 过了会儿,侍女进来悄悄禀了悠然,「夫人,老太爷发脾气了,摔了不少瓷器。大太太说,幸亏得您提醒,提前把名贵都收起来了,今儿个摔,全是便宜物件儿。老太爷摔完东西,骂了大爷一通,把大爷撵走了。」 可怜大哥。悠然叹息着,安心歇息去了。横竖大哥也没挨打,爹爹摔全是便宜货,这是很好很好。 悠然和娘家大嫂季筠一向交好,今晚听了孟正宣话,即刻命人到孟家送了封书信,让季筠早做准备。事完之后,季筠自然命人及时通报,让悠然心里有数。 临入睡前,悠然才想起来,随口提了提,「钟亨央大哥提亲,为钟珩求娶橦橦。」 「休想!」张并冷冷道:「就凭吉安侯府那股子乱乎劲儿,他也有脸开这个口?」 悠然打着呵欠点头,「是啊,估计他这么一生病,发了昏。大哥说,今晚回家请示爹爹……」 「大舅兄倒霉了,等着挨打吧。」张并幸灾乐祸。 摔东西了,发脾气了,没打。悠然本想补充两句,一阵倦意袭来,含混应了一声,沉沉入睡。 「忙活什么了,累成这样?」张并又是纳闷,又是心疼。他还精神的很,妻子已是香梦沉酣,丝绸般柔软亮泽的长发散在枕畔,睡颜恬静美好,嘴角噙着丝笑意,不知在做什么美梦。 「阿悠,我睡不着。真想把你叫醒,陪我说说话。」张并温柔凝视妻子半晌,还是没舍得叫醒她,挥手灭了灯,室内一片幽暗、安宁,和均匀悠长的呼吸声。 值此万籁俱寂之时,定府大街孟家,辈份最长的那对夫妻正在激烈的争执着什么。侍女们束肩敛息,一个个吓的连大气也不敢出。 「阿珩有什么不好?高门嫡子,祖父祖母、父母全是名门望族出身,家世无可挑剔!」钟氏实在气不过,拉着孟赉讲理,「二哥已病成那样,还一心记挂着阿珩的亲事,你怎么就不体谅他呢?这还没跟五姑爷提,你先把宣儿骂一通。怎么着,我们钟家的儿郎,配不上他张家的大小姐?!」 孟赉压下心头怒火,缓慢而清晰的说道:「悠儿从小到大,只去过吉安侯府一回,太太可还记得?她和吉安侯府没缘份。橦橦也是一样的,和吉安侯府没缘份。这门亲事实实做不得,不必再提。」 钟氏不解,「你是外祖父,又不是祖父!二哥是跟平北侯府提亲,姑爷还没开口说话呢,你做什么先摇了头,给钟家没脸。依我说,外孙女的亲事,咱们做外祖父外祖母的不便专擅,还是让她父母发话为好。」 「闺女、女婿,都听我的。」孟赉淡定的夸口,「我说了不成,你看他们敢不敢答应。」 v第28章[03.17] 钟氏气咻咻瞪了丈夫一会儿,「钟家是开国元勋,张家是什么?五姑爷的身世不必说了,五丫头的身份更是提不起来!老爷你摸着良心想想,二哥这番求娶,已是抬举张橦了!」 「我橦橦不用他抬举。」孟赉一字一字,慢慢说道:「橦橦是我闺女的掌上明珠,是平北侯府千娇万宠的大小姐,她绝不会嫁到吉安侯府。」 钟氏气极反笑,「好,好,好!我便等着看,看你那心肝宝贝一般的外孙女,最后能嫁到什么样的人家!」 两人不欢而散。钟氏带着一肚子气歇下了,孟赉冷冷清清一个人去了书房。 钟氏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论门弟、论相貌、论人品、论根基、论家私,阿珩哪点配不上张橦了?明明是张橦高攀阿珩。再者说,二哥已是风烛残年,他既开了口,哪能让他失望?不行,昨晚道理没讲透,明儿早早的起来,接着讲。 第二天钟氏起了个绝早,收拾妥当了,命人「请老太爷,有要紧事商量。」侍女恭谨的应了,转身去请了书房。过了会儿,战战兢兢的回来了,「老太爷,出门了。」 钟氏看看时钟,呆了呆,「出门?」这个时辰出门,未免太过怪异。侍女硬着头皮回道:「老太爷方才出门不久。马房的人说,是去了平北侯府。」 钟氏心里这份恼火,就别提了。她不是心机深沉之人,心里有什么,脸上就会表现出什么,等到儿媳妇、孙媳妇等来请安的时候,都知道她不高兴,说话也好、举动也好,都小心翼翼的,唯恐更加惹怒她。 早饭后,钟氏命大儿媳妇季筠留在定府大街管家,二儿媳妇钟炜陪着她去吉安侯府。钟炜是她的侄女,钟亨的女儿,正惦记娘家呢,巴不得这一声,欣然同去。 婆媳二人到了吉安侯府,先去探望过吉安侯钟元,然后去探望中风在床的钟亨。钟元还好,不过是寻常病症,看看渐要痊愈;钟亨行动、说话都不大利索,苍老疲惫,异常可怜,钟氏和钟炜当着他的面强颜欢笑,出来之后,都掉下眼泪。 孙夫人也拿出帕子拭泪,「你二哥原本好好的,喝了通酒,便这样了。小妹,我真是命苦啊。」 钟氏也哭,倒是钟炜忍住泪水,好言好语劝着,「爹爹气色已是好了不少,假以时日,必能康复。」孙夫人、钟氏都流涕叹息,「但愿如此。」 伤心过后,孙夫人把钟炜打发出去,独留下钟氏。「小妹,不知怎么的,珩儿竟是看中了张橦。」孙夫人面有愁容,「我虽是看不上那丫头,可若珩儿起了执意,也只得依着他。小妹,珩儿性子不好,倔强的很。」 「二嫂说的是,我也看不上那丫头。」钟氏很赞成,「不过,珩儿若真有此意,做长辈的也甭硬拗着,寒了孩子的心。那丫头生的美,妆奁又丰厚,虽不够温顺,却也不算跋扈,进门后好生教着,也未为不可。」 孙夫人有了为难之色,吞吞吐吐说道:「你家五丫头是个记仇的,这不,都多少年了,也不肯屈尊到吉安侯府坐坐,喝杯茶,说说话。」 钟氏微笑,「这有什么?二嫂放心,回家路上我拐到平北侯府一趟,亲自跟她说。二嫂,我的话,她不敢不听。」出了阁的姑奶奶,也不敢不敬着嫡母。 孙夫人松了口气,感激道:「到底是小妹贴心,为兄嫂着想。」钟氏抿嘴笑,「二哥是我嫡亲哥哥,您是我嫡亲嫂嫂,不为兄嫂着想,我不成反叛了?」倒惹的孙夫人笑了一笑,眉宇间开朗许多。 钟氏说到做到,从吉安侯府出来,吩咐「去平北侯府。」钟氏很坦白,不是拐弯抹角的人,见面后直截了当跟悠然说了来意。悠然也很坦白,「太太,这是不成的。小女过于娇养,似吉安侯府这般,上头两重公婆,中间无数妯娌姐妹,这样的人家,小女周旋不来。」 钟氏气的手脚冰凉,曾几何时,悠然这庶女敢跟嫡母这般说话了?吉安侯府开国元勋功劳卓着,京城赫赫有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悠然竟说,「小女周旋不来」。 「你敢忤逆不孝!」钟氏给悠然扣了个大帽子。 「我并不敢。」悠然笑盈盈,神色不变。你开什么玩笑呢,我闺女不嫁到你娘家就是忤逆不孝?走遍天下,也没这个道理。 钟氏从小是被母亲、兄姐捧在掌心长大的,有些天真。出嫁之后为人媳、为人母,也没有太大变化,没有太大长进。口才、应变,都不算出色。 钟氏气哼哼站起来要走,悠然恭送。走到厅门口,钟氏回过味儿来,「你爹爹呢?一起回罢。」不成,要把老爷叫回家,好生跟他讲道理。 「太太,爹爹已是过了古稀之年。」悠然慢慢说道:「他老人家身子一向不大好,大夫一再交代,不许他动气,要他好生休养。」 好像就你孝顺似的!钟氏哼了一声,气冲冲走了。 悠然在家拒婚,张并在宫里,也是拒婚。 「卿爱女尚未婚配?」军务谈完,皇帝依旧不放人,问及家事。 「尚未。」张并实话实说,「臣要求苛刻,故此小女难嫁。」 皇帝饶有兴致,「怎么个苛刻法?」 「除人品出众、家世清白这些寻常要求外,臣尚有三个额外要求。」张并不慌不忙,一一说出,「其一,需美貌过人;其二,需是初婚、童男;其三,需终生不二色。」 皇帝听到「美貌过人」「童男」「终生不二色」这三个要求,嘴角翘了翘。大臣爱女,只可礼求,总不能逼婚。皇后,不是朕不向着你,实在是平北侯要求太高,你侄子明显是不够资格。 v第29章[03.17] 皇帝对张并这三个额外要求极有兴趣。美貌过人这一点还算了,拿眼看总归能看的出来,另外两件,透着怪异。 皇帝很谦虚的询问,「是否童男,卿如何辨别?」张并微笑,「陛下,若房中已有人,那铁定已不是童男了。」 这么简单,皇帝大笑,「卿若得了东床快婿,定要带到朕面前,让朕观一观。」 张并恭敬答应,「是,陛下。」 其实皇帝很想再问一句,「你怎么保证他一辈子不二色?他如果真生了色心,你打算怎么着?」不过皇帝毕竟是皇帝,跟大臣说话,没法太随意,算了。 张并告辞之后,皇帝很有兴致的召来皇后,「你侄子,就是想娶平北侯爱女的那位,房中可有姬妾?」皇后莫名其妙,忙道:「三个两个房里人,总是有的。」大户人家都是如此,已是惯例。 皇帝愉快的用一句话打发了皇后,「如此,婚事成不了,退下罢。」皇后半晌没反应过来,有几个房里人罢了,怎至于此? 大太监冲皇后使个眼色,皇后会意,端庄的行礼告退。大太监是得了皇帝默许的,悄悄溜出来,细细回了,「平北侯的女婿,必须是童男。国舅爷房里已有人,那是不成的了。」 把皇后气的。谁家公子少爷房里没个知心可意的人,怎么到了我们家,因着这个提亲就被拒了?平北侯可恶且不说,陛下,您可真是偏心! 这晚皇帝宿在钟粹宫。当皇帝其实也是个苦差使,乐趣并不多,好不容易今天遇着件新鲜事,皇帝自然津津有味的讲了出来,「你说说,要是女婿真二色了,他能怎么着?」 邓贵妃最是知情知趣,嫣然一笑,「明晚便知。」这不有阿攸么,让他请教表叔去。 皇帝叹道:「知我者,爱妃也。」在深宫之中,难得有位女子面目如此鲜活,性情如此玲珑,为人如此剔透。和她在一起,说不出的愉悦,说不出的舒服。 邓贵妃做事向来尺寸把握的极好,次日下午晌,皇帝正犯困的时候,邓攸奉命前来。邓攸一向以风流洒脱自命,这天却是脸色发白,眼神中有无法掩饰的惶恐。 「你从哪儿来?」皇帝淡淡问道。这是又做了什么亏心事,瞧瞧你这幅德性,真给朕丢人,给你姐姐丢人。 「从……表叔那儿来。」邓攸声音发颤。 皇帝肚里一乐,招手命他近前,「你表叔说什么了?」张并你行啊,不只令鞑靼人闻风丧胆,连这天不怕地不怕胡打海摔的小子也对你俯首贴耳。 邓攸魂不守舍说道:「奶姐吩咐我去问句话,我也没过脑子,颠儿颠儿的就去了。结果我一见表叔,小腿肚子直打颤,一句废话没敢多说,兜头就问上了,‘若令坦一不小心二色了,表叔您怎么着?’」 皇帝好整以暇的看着他,等着听下文。邓攸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他在皇帝面前向来不拘泥,抬手擦了把汗,心有余悸的说道:「他神色淡定的说了四个字,‘阉了,休掉!’」邓攸说到最后,声音发颤不说,还下意识的低头看了看自己胯,下,面有惧色。 皇帝只知道邓攸曾经想向重臣之女求婚,却不知是平北侯府的大小姐。后来邓攸半中间换人,改向程家求婚,皇帝还以为这小子是为色所迷,看见更漂亮的姑娘,就忘了从前的心上人,一笑作罢,并没深究。故此,对于他的恐惧,皇帝难以理解,看在眼里,只觉好笑,「干卿底事?」叫张并岳父的那个人才该害怕,像你这叫表叔的,跟你不挨着。 邓攸继续抹汗,旁边的太监有眼色,递上一方洁白的帕子。邓攸把脸上的汗擦干,一脸悲壮的表示,「昨天我在街市上看见位不衫不履的小美人,多瞅了两眼,还死性不改的上前搭了话!我改,我一定改,往后看见美女,一定目不斜视、绝不勾搭!」 瞧瞧你这熊样!皇帝粲然,愉快的取笑几句,放邓攸走了。这愣小子有人怕、有人管,甚好甚好。邓贵妃早就说过,「邓家本是寒门,哪敢三妻四妾、骄奢无度?阿攸能安安份份、踏踏实实的过日子,方是邓家的福气。」 晚上皇帝依旧去了钟粹宫。邓贵妃并不是后宫中最年轻美丽的女子,却是最善解人意的女子,皇帝跟她在一起,恍如春风扑面,温馨轻松。 邓贵妃听了当天的趣闻,微笑道:「做平北侯的女儿,真是掉进福窝里了。小女孩子若能挑选,怕是人人争着抢着要到平北侯府投胎吧?」 当然了,若我是男家长辈,可不愿意娶这般难伺候的贵女。张大小姐确如平北侯所言,难嫁。阿攸你还打过张大小姐的主意呢,这不是送死么?做张大小姐确是三生有幸,可我这做姐姐的,说什么也不会愿意弟弟迎娶这样的女子为妻。没这胆量。 皇帝哈哈大笑,「争着抢着要到平北侯府投胎?」邓贵妃认真点头,「是,但凡身为女子,没有不羡慕张大小姐的。」有张并这样的父亲,高枕无忧。 「到底她是真性情,实话实说。」皇帝含笑想道:「这要是换做皇后,不得端庄的讲上一通女诫女则,贤惠大度?」 「张卿的爱女,定是十分善妒。」皇帝断言。父兄得力、容颜绝世的好女子,偏偏善妒,总是美中不足。 邓贵妃抿嘴笑笑,「陛下,官员之妻女善妒,有善妒的好处。若个个女子都大度起来,任由夫婿蓄养姬妾,吏治岂不腐败?」 养美妾要不要银子?养庶子庶女要不要银子?天朝官员的俸禄,哪里够养这许多人的。若妾室多了,庶子庶女多了,官员不贪污受贿才怪。 「爱妃颇知经世济民。」皇帝神情中有遗憾之意,「可惜你是女儿身。否则,朝堂之中,朕又多了左傍右臂。」 「可惜我是女儿身?」邓贵妃身子倾了倾,故意露出一抹酥胸。皇帝入神的看着那片惊魂动魄的嫩白,鬼使神差道:「不可惜,不可惜。」 第30章[03.17] 京城的女孩儿身份越是尊贵,越不会过早出嫁。贵女之中,十八、十九、二十出阁的,大有人在。可是嫁的虽晚,及笄前后亲事却要紧着议,要不然,好男儿不知会被谁家抢走。唯有平北侯府大小姐,侯府嫡长女,人物出众,风华绝代,二九芳龄,亲事未定。京城贵妇们私下里常和二三好友感概,「平北侯爱女太过,择婿要求严苛,平北侯府大小姐难嫁。」 暗地里蘀张橦担心的贵妇为数颇多,不过她们担心她们的,张橦每日无忧无虑,舒适惬意。或是在平北侯府颐指气使,或是到魏国公府指点江山,反正这两处府邸各有她一半。 「爹娘太厉害了,也不好。」这天张橦跟阿迟诉苦,「我自己根本没有试试身手的机会。二嫂,你明不明白我的小烦恼?」 「彼此,彼此。」阿迟深有同感,「爹娘把什么都做了,咱们英雄没有用武之地。」橦橦我跟你是一样的,我爹娘也是百事包办呀。 两人年纪接近,志趣相投,这又加了个同病相怜,情好日洽。张橦时常陪着师公大模大样到魏国公府玩耍,若玩的高兴了,差人回去说一声,在魏国公府留宿。 张劢、阿迟常以琴声待客。半月斋中美妙悦耳的乐曲如行云流水般泄出,月光如雪,琴声似梦,醉了橦橦,醉了师公。 才艺表演截止到人定初。人定之后,张劢坚决送师公、小妹各自回房歇息。师公是很有眼色的,阿劢和女娃娃是恩恩爱爱的小两口,咱们不讨人嫌!很配合的早早回房。橦橦有时想霸占阿迟,「二嫂要和我联床夜话呢。」被张劢毫不犹豫的撵走,「联什么床,夜什么话,不许!」强行遣送出门。 张橦愤愤不平的回家跟父母告状,「二哥真小气!」张并、悠然这回可不向着她,张并温和吩咐,「橦橦不许跟哥嫂捣乱。」悠然寻思着女儿也不小了,把女儿拉到一边,含蓄讲着,「橦橦,夫妻应该共度良夜,而不是姐妹、姑嫂。」 张橦眨眨大眼睛,若有所思。 五月的一个傍晚,一骑雪白的宝马驰进阜城门,马上是名身着白色锦袍的翩翩男子。白马神俊,骑手更是倾世风华,一人一马,所过之处,备受瞩目。 「这是谁家小郎君?羡杀人也。」沿途之上痴痴望着白衣男子的大姑娘小媳妇比比皆是,失态就失态吧,丢人就丢人吧,美人难再得。这样风采的男子,多少年才出一个啊。 白衣男子骑术绝佳,穿行闹市,洒脱自如。定府大街两旁多有高楼,楼上一扇扇窗户争先恐后的打开,如此美人,先睹为快。 驰至吉安侯府门前,白衣男子飞身下马,门前迎出一队仆从,「六少爷回来了!六少爷安好!」早有机灵的飞奔进去送信,更有人点头哈腰的带路,「六少爷,您这边请。二老太爷盼着您呢,望眼欲穿。」 这白衣男子正是水冰心的幼子钟珩。他忧心祖父,日夜兼程从辽东赶回,如今竟是迫不及待要见到病床上的祖父,脚下生风一般,走的极快。若是寻常之人,快走时风度仪态总是难以保持,偏他得天独厚,即便如此,也给人「飘忽若神,凌波微步」的美妙感觉。 「珩儿,珩儿……」病床上的老人颤巍巍举起右手,嘴唇艰难的一张一合,叫着孙子的名字。钟珩离家时,祖父还是红润乐和的老人,如今却憔悴苍老的不像样子,钟珩五内俱焚,扑到榻前叫道:「祖父!」 吉安侯府以军功起家,早年间,子弟大多从军。后来安逸日子过久了,子弟懈怠的多,上进的少,像钟珩这样到辽东上搏杀的子弟已是极之罕见。祖父已是弥留之际,虽然身子几乎动不了,说话也不利索,脑子却异常清醒,对于钟珩这样有志气的孙子,非常看重。 祖父很困难的说着话,钟珩附耳到他唇边,细细辨别,垂泪道:「祖父,您问我边城立功,为的究竟是什么?」祖父欣慰的眨了眨眼睛。 「孙儿不孝,为的是一名女子。」钟行面对病床上的祖父,坦诚布公,再也不隐瞒,「她父亲是不世出的英雄,兄长也皆出色,我若不立下赫赫战功,怎配的上她。」 「傻孩子。」祖父嗓子哑哑的,溺爱骂道:「等你立了功,她早被人抢走了。」好姑娘谁不爱,似你这般呆傻,少不了被人捷足先登。 「不会。」钟行浅浅笑,「谁也抢不走。」她只爱美人,这世上有谁美丽似我?祖父,她是抢不走的。小时候她轻薄过我,长大后我亲吻过她,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娶了她,生儿育女,安稳度日。」祖父很费神的,断断续续把这些话说出来。钟珩乖顺的点头,「是,祖父。」 爷孙俩说话的功夫,孙夫人、水冰心等人一拥而入,水冰心涵养尚在,微笑嘘寒问暖而已,孙夫人抱着钟珩儿一声肉一声的哭起来,众人都陪着掉眼泪。 孙夫人年事已高,说话做事都任性随意,不肯遮遮掩掩。「平北侯府好不可恶,你祖父亲口提亲,竟一口拒了。说什么吉安侯府两重公婆,无数妯娌姐妹,大小姐周旋不来。」 钟珩拧起眉毛。什么?竟是因为这个? 一看宝贝孙子这幅模样,孙夫人心疼的不的了,一迭声催促着,「这么大老远的,累坏了吧?快回去歇着,回去歇着。」钟珩正心乱如麻,顺水推舟的答应了,告辞回房。 回是回了,哪有心思歇息。钟珩悄悄问水冰心,「娘,表姑母和姑丈,真的是因为这个?」不是嫌我没出息,是嫌弃钟家人多事杂、应酬乏力么。也是,张橦那丫头娇滴滴的,这么一大帮妯娌、小姑,愁坏她。 水冰心微笑摇头,「我虽知道的不确切,却觉着并不会如此简单,应该另有内情。阿珩,你先好好睡一觉,养好精神,自己亲口去问,好不好?」 钟珩闷闷点头,「是,娘。」草草用了饭食,洗漱后上床歇下。他老爹钟煓回家后亲自来看过他,在他床头默默坐了许久。 钟珩从下午一直睡到次日辰时方醒。醒来后到府中长辈处一一拜见过,单人独骑去了平北侯府。在平北侯府他见着了外公外婆、表姑母、大表嫂二表嫂,就是没见着张橦。 见不着人,钟珩只管赖着不动弹。外公早就看他不顺眼,好几回想撵他走,无奈悠然向着他,笑盈盈嘘寒问暖,细细问着辽东的风土人情。外公一生气,扶杖出门,散心去了。 钟珩一直盘桓到傍晚,张并父子、师公相继回府,全家团聚。张并那个威势,钟珩不敢多啰皂;张勍像爹,老成持重,钟珩也有些犯怵;倒是张劢最随和,钟珩在他面前,自在不少。 第31章[03.21] 「二表哥,我来大半天了,也没见着阿橦表妹。」钟珩壮着胆子抱怨。 张劢客气说道:「舍妹已是大姑娘了,阿珩也已长大成人,男女有别,竟是不见面的好。」 「我们是表兄妹!」把钟珩急的,表兄妹也不许见面了?世上哪有这个道理。 「表兄妹,是从吉安侯府论过来的亲戚。若单因着你是吉安侯府子弟,你连我家二门也进不来。」张劢善意提醒,「你在我家能登堂入室,因为你是水姨的爱子,和吉安侯府并无干系。」 别提什么表兄表妹了。论起钟家那头亲戚,谁有空搭理你?你要不是水姨最疼爱的小儿子,娘亲能宠着你惯着你向着你么。除了水姨的儿女,吉安侯府其余人等,平北侯府概不兜揽。 钟珩来了气,混过晚饭还坐着不肯走。张并可不像悠然似的优待他,淡淡的开口撵人,「时候不早,阿珩回罢。」 钟珩鼓起勇气,「姑丈,姑母,侄儿有事请教。」张并眼神犀利的看过去,钟珩向前跨了一步,身礀笔挺,勇敢迎上了张并的目光。 好小子,有长进。张并缓缓站起身,「跟我过来。」带着钟珩去了侧间。 悠然笑咪咪跟了过去,「阿珩有事要请教姑丈、姑母,没法子,我不能偷懒。」 外公板着脸也过去了,「这小子打什么坏主意呢?」凭你也配么,敢肖想我家橦橦,不能让这小子得逞。 傅嵘捧着还不大的肚子在房中慢慢走着,张勍体贴的陪在她身边。师公乐呵呵,「阿劢,女娃娃,咱们闲着也是闲着,不如也跟去瞧瞧热闹。」 阿迟象征性的反对了一句,「不大好吧?」张劢预先想好退路,「若是爹爹怪罪下来……」师公大包大揽,「有师公呢,你爹爹敢不听话,师公打他!」 张劢和阿迟都笑,「好啊好啊。」一边儿一个陪着师公,轻手轻脚走到侧间,「……男子汉大丈夫,年过二十尚不能建功立业,如何能够托付终身?」张并平缓却威严的声音。 「男子要温文尔雅方好,会善待妻儿。你这小子动不动和橦橦吵架拌嘴,半分不知道让着橦橦,真是可恶之极。」外公气哼哼的。 「阿珩,别下气。」悠然最善良、最和悦,「倒不是因为旁的,顶要紧是因着我跟你娘太过要好,不方便……」 张劢摸摸鼻子,娘亲您总是这样,语不惊人死不休。您和水姨要好,故此阿珩和橦橦不许成婚?这是哪儿跟哪儿。 「成亲,都是冲着终生厮守、恩爱一生的,可若半途真出了不幸,也不用硬撑着。我闺女婚后若过的舒坦,那是最好不过。万一日子不顺心,平北侯府随时接她回来。阿珩,橦橦若是嫁了给你,却过的不自在,我不大好意思跟你娘翻脸……」 张劢身子晃了晃。娘,没您这样的! 侧间里头,钟珩无辜的、控诉的看着悠然:您最狠!言语最伤人!敢情我就算媳妇儿娶到家了,也不能掉以轻心! 「阿珩,天涯何处无芳草。」悠然好心的劝解。 ………… 张劢撇下师公,悄悄拉了阿迟,走到厢房,「成了亲,不就该相濡以沫、白头到老么?」 张劢问的认真,阿迟答的也很认真,「有时候,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有什么样的婆婆就有什么样的儿媳妇!张劢咬牙,「夫人,你和娘亲很相配,很像一家人。」 「是啊。」阿迟笑的甜甜蜜蜜,「我俩站在一起,不像婆媳,倒像姐妹。娘亲很显年轻呢,羡慕死人了。仲凯,我也想像娘亲一样……」 朦胧夜色中,她光洁精致的面庞宛如一朵娇花,润泽的粉唇一张一合,诱人至深,让人忍不住想一亲芳泽。他俯身吻上她的唇,把她想说的话堵了回去。什么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这么无情的想法不许有。 钟珩是什么时候走的,张劢和阿迟一无所知。两人在一片幽暗中忘情的亲吻着,他热烈又贪婪,她快被融化了。 半晌,两人低头出来,命侍女进去说了声,直接走了。师公看着两人的背影眉花眼笑,悠然肚中暗乐,劢劢,照这架势,你由老二变老三,为期不远,指日可待。 回房后,张并闷闷的,「我不喜欢钟家。」悠然轻笑,「我更不喜欢钟家。哥哥,阿珩对我来说,是水姐姐的爱子,可不是什么吉安侯府子弟。」 「橦橦呢?」张并眉头微皱。 悠然叹息道:「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 第32章[03.21] 张并沉默片刻,「若橦橦真喜欢,我舍不得跟她拗着。」悠然连连点头,「哥哥,我也是呢,恨不能什么都依着她,让她顺心如意。」 可怜天下父母心。 临睡前,张并又唠叼了一遍,「阿悠,我不喜欢钟家。」不喜欢钟家,不喜欢钟煓,很不喜欢。悠然温柔附合,「哥哥,我也不喜欢钟家。」 吉安侯府,孙夫人单留下钟珩,苦口婆心劝他,「张橦有什么好?过于娇纵,过了门儿也不会伺候人。娶了媳妇儿不能伺候公婆、夫婿,图什么?」 钟珩不悦,「我才舍不得她伺候人。」孙夫人沉下脸,「她不伺候你,难不成要你伺候她?」钟珩脸红了,脑子里乱乱的,伺候她?该怎么伺候她? 孙夫人哪知道他这乱七八糟的想法,随口抱怨道:「跟你老子一个德性,你老子当年也是……」 钟珩用力捶捶头,笑道:「爹爹当年也是一意要求娶娘亲么?祖母,爹娘如今伉俪情深,三儿两女,何等的美满。」 孙夫人讥讽的笑笑,「你老子当年,痴情的很呢。定府大街孟家有位姑娘来过吉安侯府一次之后,他时常到孟家献殷勤呢。」 钟珩脸上的笑容凝固了。爹爹到孟家献殷勤?可他最终迎娶的是母亲,是水家独养女儿。祖母怎么笑成这样,难道是…… 不只祖父们要分家,伯父、叔父们要分家,爹娘这一房,也要分家!钟珩迅速做了决定。我和张橦打也好闹也好,旁人别搀和,谁也管不着!爹娘那一辈人的恩恩怨怨跟我们有何相干,不许妨碍我们! 钟元本没什么大病,慢慢将养着,渐渐也就能下床了。他能下床之后常到中风的弟弟那儿一坐就是半天,说上不少陈年往事。 六月里,吉安侯府钟元、钟亨两兄弟,各自清点了名下的产业,公诸儿孙。「将来我没了,你们就搬出侯府。」钟亨困难的说着话,吩咐自己的儿孙,「产业都是清楚明白的,各自过日子去。」 或许是将死之人,其言也善,钟亨利利落落的把家产交到儿子们手上,「祭祀的产业,你娘养老的产业,归老大。你娘跟着老大过日子,其余的产业诸子均分。我去之后,你们分开过。」 孙夫人掉了泪,「你走了,我还活着呢!你知道儿孙绕膝,我就只能跟着老大?没良心的,临走也不为我想想。」孙夫人,当然是想儿孙们住在一起,围着她转。 可惜钟亨现在是病人,挣扎着要说话呢,也能勉强说出来。可若是累了,疲惫的闭上眼睛,谁也不看,谁也不理。孙夫人舀他没辙。 钟煓挑的宅子,离孙夫人比较远。「阿冰,你辛苦了这么多年,也该歇歇了。」钟煓对妻子是内疚的。孙夫人于诸子之中偏爱他,却不待见水冰心,这些年来,水冰心受了婆婆不少刁难。 水冰心微笑。自己是辛苦,可做人谁不辛苦呢?各有各的为难之处。和京城那些不到三十就孤衾独枕的贵妇相比,自己已是异常幸运。 唯一不能比的,是阿悠吧。她有张并那样的夫婿,逍遥自在,神仙日子。张并那样的人物多少年才出一个,那是没法比较的。 昔日的闺中好友,张甜心远在南京,水冰心和悠然还是三五不时的聚上一聚。这天见了面,水冰心微笑道:「阿悠,等姐姐搬了家,你到我家做客去。」这么多年了,只有水冰心来悠然家做客的,悠然从没上过水冰心家。 悠然快活的点头,「好啊,姐姐,我盼了很久了。」水姐姐终于能自己当家作主了,真好。分家后虽然还要每月到孙夫人处请安数次,可到底不用日日相对了呀。水姐姐,怕是连呼吸到的空气都更加自由了吧。 水冰心摒却侍女,悄声问道:「阿悠,两个孩子的事,如何?」悠然偷偷回头看了看,往里头指了指,「我爹爹不乐意,说阿珩性子不好,总跟橦橦吵架。姐姐您不知道,小时候我倒不怕他,如今他越老,我越是怕他。」 水冰心的父亲水老尚书早已过世,闻言鼻中一酸,强笑道:「这个我懂。阿悠,我也是一样,小时候不怕我爹,等他老了之后,很怕很怕。怕他生气,怕他身子不好,怕他突然去了,留下我孤单一个……」 两人相对唏嘘。 水冰心临走,抿嘴笑着,「有令尊弹压着,阿珩能收收性子也好。若不然,他若欺负了橦橦,咱们都是心疼。」 悠然眨眨眼睛。欺负橦橦?我家橦橦不欺负人已是好的。 水冰心回去之后,兴致勃勃寻思着如何收拾宅院,务必要把家里布置的舒适清雅。她的工作量很不小,要一下子收拾三栋宅院:她和长子钟琏住中间,次子钟珏住东边,幼子钟珩住西边。三栋宅院离的不远,用钟煓的话来说就是,「听见哭声,咱们就能过去哄孙子。」 钟珩时常出门,回来后容色如春,顾盼生辉。水冰心难免纳闷,「不是说了外公不待见他?以外公的脾气,他就是去了平北侯府,也见不着橦橦呀。」 钟珩是单人独骑来往的,连个小厮也不带,除了他本人,无从问起。可是水冰心或明或暗的询问过,钟珩浅浅笑着,眼波流转,不置一词。 「成啊,长本事了。」水冰心笑骂一句,把白眼狼儿子轰走了。赶紧走吧,没良心的孩子杵在这儿,不够让人生气的。 水冰心是聪明人,潜下心来细细想了想,也就明白了。平北侯府有外公,魏国公府可没有!橦橦若和师公游游逛逛的去了魏国公府,那里,可没人针对阿珩,也没人约束橦橦。 水冰心没猜错,魏国公府确实成了钟珩、张橦常来常往的地方。张劢随和,阿迟善解人意,师公乐呵呵的,「阿橦喜欢便好。」通没人管他俩。 第33章[03.21] 张橦和钟珩有时在书房看书,有时在花房赏花。白发师公时不时的吊在窗户上向里观望,两个孩子规规矩矩的,不过是脸略红了一红,甚好甚好。 其实钟珩很想不规矩,不过张橦提前警告过他,「师公的功夫可是出神入化,你若是被他老人家捉住了……」后果自负。 钟珩想想,媳妇儿还没娶到家呢,忍忍吧。已经惹恼了外公,可千万不能再惹恼师公,否则,真是死定了。 所以一直规规矩矩的。 张劢回家后总是先悄没声息的过去看看小妹、钟美人,才回房见阿迟。阿迟哪有不知道的,偷着发笑。要说男孩女孩还真是不一样,这要是个男孩,家人哪用操这份心? 「果然弄了个美人啊。」阿迟随口说道。 张劢漫不经心问道:「他很美?」一一,你也觉得钟珩这小子好看么。 阿迟歪头想了想,前世今生见过的美男子里头,连明星也算上,都及不上钟美人的风采呢。实事求是的点头,「美极了。」 张劢本是坐在她对面喝茶的,闻言慢悠悠放下茶盏,大步迈到她面前,「夫人,他很美?」 阿迟抬头,正好看见一双幽深的眼眸,正温柔看着自己。这双眼眸很好看,很有神采,大海般深邃,黑夜般静谧,阿迟被他深深吸引。 那双眼眸中有了笑意,「又盯着我看!一一,我要看回来的。」阿迟轻轻嘟囔着,「好看,看不够。」粉唇吻了过去。 看看还不够么,竟动起口了。张劢这人,平时还要动手动脚呢,阿迟竟然先动口了,他岂能示弱? 这天钟珩告辞的时候,主人、主妇没有露面。师公和橦橦告辞的时候,主人、主妇也没有露面。橦橦有些疑惑,「二哥二嫂没事吧?」师公眼睛咪成了一条线,「没有,没有!」 「您这么高兴啊。」橦橦弄不大明白。 师公礀势优美的翻了个斤头,笑咪咪道:「橦橦啊,风和日丽,政通人和,故此师公美滋滋,乐陶陶。」 您就忽悠我吧。橦橦哪里肯信。 一点点大的小娃娃,可喜欢人了。跟他爹长的一模一样,骨髓清奇,资质上佳,老子要把他教成华山派第一高手,再造一个传奇人物!师公想及美好前景,大笑出声。 师公乐成这样,不是笑话我吧?张橦忽然有些心虚,没敢再往下追问,低头无语。 师公见她小脸粉嘟嘟,两眼亮晶晶,唇角还挂着丝若有若无的迷离笑意,大为摇头。眼看着阿橦就要被那钟家那小子给拐走了,可惜,可惜。钟家那小子美则美矣,习武并没什么天分,资质极之平常。 爷孙俩慢悠悠晃回了平北侯府。 依着外公外婆这些年来的习惯,盛夏之际是要到西山温凉之地避暑的。悠然早早的开始为他俩打点行装,外公轻飘飘说道:「不必了,今年不去。」外婆忙附合,「不去。」 好嘛,合着为了看着外孙女,连暑也不避了。悠然笑盈盈答应着,「成啊,不去。」开始寻思怎么着能让外公外婆这个盛夏不太难过。外公不喜用冰,要另觅降温之道。 「爹爹,府里您最爱哪处亭子?给您改成水亭。」悠然盘算道。这个时代的避暑良策也不少,宫廷中有凉殿,官宦家有水亭。 水亭,是将冷水输送到亭顶的水罐中贮存,然后让水从房檐四周流下,形成雨帘。天气炎热之际,安坐水亭之中,檐上飞流四注,凉爽之意,扑面而来。 外公看着宝贝女儿为了自己忙前忙后,老怀大慰,「不要什么水亭,爹爹不热。」我闺女要管理偌大一座府邸,还要照看怀了身孕的勍哥儿媳妇,做爹的不给她添乱。心静自然凉。 外婆笑咪咪撑开一把绘着淡雅图画的扇子,「阿悠快别忙活。你爹爹若觉着热,我给他打扇。」外婆才扇了两下,外公感概,「满室清凉,凛若高秋。」真肉麻!悠然耳不忍闻,躲了。 晚上回房不经意间跟张并提起,「爹娘今年不避暑,在家呆着。」张并大为赞成,「如此方好,就该一家人亲亲热热的守在家里。阿悠,爹娘若去了罗湖山庄,我总觉得他俩孤零零的,过意不去。」 他俩孤零零?悠然想起「满室清凉,凛若高秋」,觉着张并实在太不了解自己的岳父岳母了。 文人是那么表达感情的,武士呢?悠然忽起玩心,打开一柄漂亮的折扇,体贴的给张并扇了两下,「哥哥热不热,我蘀你打扇。」 屋里放着一排冰盆,哪里会热。 张并低声道:「原本是不热的,阿悠扇了两下,哥哥热的不得了。」指指胸口,又指指两腿之间,「心火热,它也火热。」 第34章[03.21] 色鬼!悠然放下扇子,恨恨的打了他一顿。 盛夏时节,张劢和阿迟回平北侯府的时候少,留在魏国公府的时候多。「二嫂一到夏天就懒的出门。娘,到了秋天她就会时常回来的。」张橦很了解阿迟。 「哦?」悠然望向女儿,眼中分明有疑惑之意。张橦笑嘻嘻,「真的呀,二嫂她在南京的时候就是这样。亲家伯母还笑话过她,夏天不爱动,一到秋天就活泼了。」 悠然微笑。阿迟虽是娇生惯养的,却很懂事,很有眼色。她在娘家可以由着性子,到了夫家,不会的。一定是有其他原因。 这天悠然跟着师公、张橦一起去了魏国公府,好巧不巧的,一行人到了门前,陆芸的马车刚好也到了。悠然和陆芸这两位亲家母见了面,笑容可掬的寒暄着,并肩走了进去。师公不喜这种场合,牵着橦橦,爷孙俩兴冲冲去园中采荷叶、捉鱼。 悠然和陆芸一直过了垂花门,进了嘉荣堂,阿迟才匆匆带着人接了出来。陆芸见她小脸蛋红扑扑的,显然是才睡醒,很有些埋怨:闺女,虽是单门独户住着,你这国公夫人、当家主母,也不能如此偷懒啊。 陆芸歉意的看向悠然,见悠然笑盈盈的,脸色不变,心中稍安。到了厅中叙礼坐下,微笑说着家常,「小两口单住着,做父母的总是心中牵挂,故此常来看看。」 阿迟羞红了脸,嗫嚅道:「本该是我们常过去看望长辈……」才成亲时,还真的是自己和仲凯常去平北侯府,常去灯市口大街。这个月么,天气一热,自己一懒,两个人都在家呆着了。 悠然笑咪咪招手,把阿迟叫到自己身边,「好孩子,最近是不是常犯困?」阿迟连耳后根儿都红了,「一到夏天,觉特别多。」不只晚上困,白天也困。 陆芸一开始是不大好意思,后来悠然冲她使了个眼色,陆芸慢慢明白过来,大为惊喜,难道是……?仔细看看红着脸的宝贝女儿,越看越像。 两个当娘的都存了这个心,一人一句问着阿迟的日常起居。悠然还算从容,陆芸则是神情急切,语气热烈——也难怪,这事本来就是亲娘更上心。 阿迟何等聪明,看着这架势,有什么不明白的,忙解释道:「我们……我们也想到了,请大夫看过的。」 悠然和陆芸异口同声,「大夫怎么说?」 阿迟很觉抱歉,「大夫说,时日尚浅,看不出来。」是否怀孕,总要过个三四十天、四五十天才能诊断出来吧,这才多久。 「虽不确切,十有八,九了。」悠然和陆芸相互看了一眼,心有灵犀。 两位母亲不只交代了无数事项,盘算着送补品、药材,送懂生育的嬷嬷,悠然还格外请求陆芸,「我呢,家里还有嵘嵘,怕是难以两头跑。您若方便,请常来看看阿迟。孩子聪明归聪明,到底年纪小,总有不周到的地方。」 陆芸喜出望外,连声道:「方便,方便!」这和平北侯府结亲家,实在是结对了。仲凯这孩子不必提,哪里都好,更难得还有这般通情达理的婆婆。 悠然想起一件事,轻轻咳了一声,「没确定之前,莫让师公知道。」师公盼小阿劢已经许久了,莫要哄他老人家,还是待大夫确定诊断之后,再说不迟。 阿迟掩口而笑,「是,娘。」果然,等到师公和橦橦消消停停过来的时候,绝口不提,神色如常。 陆芸想了想,回家也没暂时没跟徐郴提。徐郴微笑询问,「阿迟好不好?怎么个把月都没回家?」陆芸抿嘴笑,「你还不知道她么,一到夏天,就不爱出门。」 「这孩子。」徐郴笑着摇头,眼神中满是溺爱和纵容。陆芸忍了又忍,没有全盘托出。还是等等吧,等有了准信儿再说。万一不是,莫诳他白欢喜。 自从在京城任职之后,徐郴远比在南京之时繁忙。他闲散惯了,猛的一下子被拘起来,颇为不适。陆芸心疼他,对着他总是报喜不报忧。 徐郴公务之余会时常去正阳门大街,陪徐次辅说说话,下盘棋。徐次辅在内阁之中的地位很稳,权柄日增,闲暇渐少。不过,每回徐郴过去,他都很高兴,父子之间,相谈甚欢。 「今儿个又去看父亲了吧,老人家可好?」陆芸温柔问着丈夫。徐郴神色一滞,迟疑片刻,低声说道:「欧阳老夫人患病在床,父亲命咱们前往探望。」 欧阳老夫人,是严首辅的妻子。按理说,同朝为官,严首辅的妻子生病卧床,徐郴夫妇过府探望也是应有之理。可因着徐素心嫁在严家的关系,徐家人到了严家,总是难堪的。 陆芸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温柔说道:「既然父亲吩咐了,咱们自要听从。我这便命人备下补品、药材,咱们择日前往。」 徐郴愧疚看着妻子,轻轻点了点头。 徐郴夫妇二人虽定下了要去严家,心里着实不愿意,所以拖了又拖,总没动身。欧阳老夫人年事已高,这场病没熬过去,三天之后,严府挂起白幡,欧阳老夫人病逝。 徐郴和陆芸你看我,我看你。他们和欧阳老夫人素不相识,说不上多么悲伤,当然也不会舒心惬意。只是,探病可以拖,吊丧,拖不得了吧? 很出乎他俩的意料,徐次辅捋着漂亮的小胡子微笑,「郴儿若不想去,那便不去。」徐郴满怀不解,含混答应下来。 徐郴、陆芸差人送去厚重的奠仪,人却没到场。 第35章[03.21] 虽没到场,严家丧礼轰动京师,也有所耳闻。严府哭声震天、吊客盈门,整条大街都被堵的水泄不通,欧阳老夫人可说是生荣死哀。 严首辅和欧阳老夫人的独生儿子严庆悲痛欲绝,几度昏倒,儿媳、女儿更是哭着喊着要和母亲一起去了。徐郴夫妇听后颇觉恻然,「鲜民之生,不如死之久矣」,丧母之人,可怜啊。 徐次辅却是微微笑着,心情愉悦之至。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徐郴夫妇唏嘘一番,也就把严家诸人抛到了脑后。 陆芸隔一天便去一回魏国公府,把阿迟管的极严,不许用冰,不许吃寒凉之物,不许吹冷风。「我是出了阁的姑奶奶好不好。」阿迟嘻嘻笑,「您不能把我当三岁小孩儿来管。」陆芸哪里听她的,一点不肯放松。 回到灯市口大街,陆芸一天一天的盯着黄历,算着日子。徐郴发觉之后,粲然一笑,「做什么呢?」怎么老盯着黄历,是何道理。阿逊要娶亲,且还早着。 陆芸笑咪咪抬头,「不告诉你。」徐郴笑着摇摇头,招手叫来一双幼子,查问起功课。徐述、徐逸都是神气活现的,「爹爹,我全都会,您考不倒我!」 灯市口大街徐家,很和美。 欧阳老夫人还没过五七,吉安侯府也是一片白素,二老太爷钟亨去世。「阿迟要去吊丧吧?」徐郴问陆芸,「吉安侯府是孟家亲戚。」 陆芸唬了一跳,「去不得!」灵堂阴气多重啊,这才怀了身孕的人,可不能到那种地方! 徐郴不解,「怎么了?」两家是亲戚,闺女做晚辈的,去吊个丧怎么了。 陆芸坐不住了,「命人套车!我这便去闺女家,好生嘱咐她。」徐郴莫名其妙,索性跟她一起出了门,「我许久没见阿迟了,看看她去。」没良心的丫头,虽说苦夏,也不能两个月不着家吧,不知道爹爹想她么。 到了魏国公府,齐齐全全的一大家人,从师公、外公外婆到张并、悠然、张橦,全都在。「大夫才走不久。」悠然笑容满面说道:「准准的,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陆芸是早有思想准备的,只是面目含笑而已。徐郴乍闻喜讯,乐的傻了,只会说「好,好,好。」张橦嘴角抽了抽,好嘛,合着二嫂的爹爹跟二哥一样,就会傻乐!真是有什么样的女婿,就有什么样的岳父。 徐郴傻乐了一会儿,眼中看不见爱女,未免有张望之意。张并吩咐,「橦橦,去唤你二哥二嫂出来。」张橦清脆答应,一脸不怀好意笑容,往里间去了。 悠然低低告诉陆芸,「阿迟还好,不过是略有害羞;仲凯一直看着阿迟傻笑,简直目不忍睹。故此,方才外子命他回房去,乐够了再出来。」 陆芸莞尔,「真真还是个孩子。」悠然暗乐,劢劢啊,你即将光荣成为老三了,七八个月之后你一手挽娇妻,一手抱爱子,到时候我看你是幅什么模样! 没多大会儿,张劢和张橦一边一个扶着阿迟,小心翼翼走出来。阿迟满脸无奈,「不用啊,真不用啊。」两个月,孩子能有米粒儿那么大没有,用着这阵仗? 张劢微笑道:「小心驶得万年船。」他房里发了半天痴,如今面部表情总算初步恢复正常,不过脑子似乎还不大清楚,极容易说傻话、办傻事。张橦明显是跟着瞎捣乱,貌似认真加劲,「是啊,小心点总是没错。」眼中全是揶揄。 师公为满意,眉花眼笑看着张劢、阿迟,怎么看怎么顺眼。要有小阿劢了!阿劢这么宝贝女娃娃呢,甚好甚好。很该这样,小娃娃才聪明过人! 外公笑微微。书房还放着几方极品宝砚呢,到时小阿勍、小阿劢生下来,不偏不倚,一人一部。长大后读书写字么,也是不偏不向,做曾外公手把手亲自教。 外婆喜滋滋。小鞋小衣服要多做一套了,做男孩儿还是女孩儿?才两个月,肚子是尖是圆也看不出来,如此,男孩儿女孩儿各做一套便是。 悠然和陆芸把阿迟拉到身边坐下,细细说起各项注意事项。阿迟客气请示,「可否赐纸笔?实记不住,我还是一一记录,以免遗忘。」怀了孩子人会变笨,知道不?两位说了这么一大堆,抱歉抱歉,以我智商,记不齐全。 悠然笑盈盈,「哪能让孕妇动手呢?」孕妇,那可是重点保护动物。转过头跟陆芸商量,「咱们蘀阿迟写下好不好?」 张橦心突突跳。娘,就您那笔字,自己家里随手涂鸦还成,亲戚面前,就不献丑了吧?张橦旁关切看着,悠然客气推让,陆芸谦虚两句,提起笔。张橦暗暗松口气,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张并和徐郴则以过来人身份,耐心教着张劢。张并温和告诉幼子,「宝宝虽没出生,已是小生命,很多事他都懂。儿子,爹爹回去命人送故事书过来,你晚上讲故事给宝宝听。只许讲美好,不许讲丑恶。」 徐郴回忆起当年,「阿迟幼时,我一抚琴,她便凝神细听,拍起小手,笑天真无邪。仲凯,宝宝必是爱听琴音,你若闲了,可抚琴给宝宝听。」 张劢一一答应,「是,讲故事,抚琴,忘不了。」或许还可以读读兵书战策、武学秘籍,如此,孩子生下来,岂不是全才? 两拨人各自忙活着,不知不觉天色已晚。「诸位请寒舍用餐便饭。」阿迟笑吟吟邀请,「顺便查检查检,寒舍饮食如何,是否可口。」不放心这个不放心那个,干脆实地调研吧。 众人都严肃认真点头,「极是,应该查检。」当下悠然命人回平北侯府报讯,告诉张勍夫妇。陆芸命人回灯市口大街,告诉徐逊兄弟三人,「我们不回家吃晚饭了,你们请自便。」 厨房早有准备,一道接一道菜肴上了桌。不只味道极为可口,且卖相奇佳。哪怕是一片普普通通瘦肉,也是红玉般透明,令人见之心喜。 第36章[03.31] 「阿迟喜欢好看东西。」众人夸奖时,张劢微笑说道。 师公埋头扒饭,飘飘然。这孙媳妇是我老人家相中!看看,女娃娃不只长好看,连做出来饭菜都好看呀。 饭后,魏国公府伙食水平得到众人一致高度评价。张家也好,徐家也好,长辈们纷纷表示:旁先不说,你俩很会吃。成了,不必担心你俩饿着。 送走两家长辈,张劢跃跃欲试,「阿迟,宝宝爱听什么曲子?」把阿迟乐,「仲凯,他还很小很小,只有一点点大。」才是个胚胎,你说他懂什么? 张劢认真道:「虽然他很小,可是很多事他都懂,不能哄他。」见阿迟有笑意,忙补充,「是爹爹说。」爹爹向来说一句是一句,不打诳语。 阿迟笑吟吟倚贵妃榻上,开始点歌,「仲凯,天儿怪热,弹首让人听了变凉曲子吧。」不许用冰,不许吃寒凉之物,这个夏天过好闷热。孩儿他爹,让我凉凉吧。 张劢抚起《高山流水》,琴音悠扬,悦耳动听。一曲既终,阿终拍掌轻叹,「我好像到了一处有山有湖仙境。山上青松葱茏,山下芳草碧鸀,湖面碧波粼粼,湖畔流水潺潺,身临其境,俗念顿消,清凉顿生。」 张劢微笑,手掌贴妻子平坦小腹上,柔声问道:「宝宝爱不爱听?」阿迟嘻嘻笑,「宝宝爱不爱听,尚不得而知。仲凯,宝宝娘爱听。」 张劢重坐回古琴旁,清了清嗓子,端坐说道:「宝宝娘若要听,该听《素华映月》,该听《一一曲》。」阿迟又惊又喜,「仲凯,曲子谱好了么?」业余音乐爱好者,亲自谱曲,好像难度颇大。 张劢白衣胜雪,轻抚琴弦,美妙琴音倾泄而出。曲调悠扬流畅中又带着浪漫温馨,旋律起而又伏,绵延不断,优美动听。阿迟心中感动,两人四目相对,目光缠绵缱绻。 自此之后,阿迟轻易不出门。这个年代缺医少药,怀孕这件事,「人生人,吓死人」,再怎么慎重都不嫌过份。何况魏国公府占地辽阔,房舍众多,花园、假山、鱼池、树林应有有,家呆着并不闷。 时不时有人慰问。悠然和陆芸是不必提了,三两日总要过来看看,前前后后检查一遍,交代一通。程希和冯姝这一对闺中密友也时不时前来,陪阿迟说说话、喝喝茶、散散心。 悠然和陆芸很有默契,凡家里不大好事,一律不让阿迟知道。「是初胎呢,阿迟还小,可要小心着。」 吉安侯府丧事,张家只有男人出面,并没女眷前往吊丧。钟氏大为不满,「亲舅舅去世,如此怠慢!打量着她是出了门子姑奶奶,我便舀她没辙?」 季筠满脸陪笑,「阿悠打小不去吉安侯府,您岂有不知?勍哥儿媳妇、劢哥儿媳妇都有了身孕,出不了门。娘,实事出有因,还请您体谅一二。」 钟氏板起脸,不悦。季筠陪小心。 丧事办理过后,孙夫人等依着钟亨遗愿,择日搬出吉安侯府,各自迁入居。眼看着热热闹闹一大家子人七零八落,吉安侯钟元黯然神伤。 「天下没有不散筵席。」妻子王夫人好言安慰。 钟元苦笑。妻子也算是出身名门,幼承庭训,有几分见识,可吉安侯府前景,她没看到,也不警觉。公侯府邸也好,文官清流也好,怕什么?子孙平庸,后继无人。任你再显赫家族,若无出色子弟,渐渐也会败落,不复昔日风光。 钟煓前来辞行时候,钟元感概拍拍他,「阿煓,你三个儿子都很不坏,珩儿尤其有志气,是钟家好男儿。往后珩儿迎娶了平北侯府大小姐,前途大好,一片光明,令人欣慰。」 钟煓沉默半晌,无言以对。父亲临去之时所做决定,大概也是相同想法吧?一则珩儿认准了阿橦,二则迎娶阿橦对珩儿仕途有利,是以父亲宁可一反常态分家。 小儿女,只知情深意长、倾心爱慕;长辈,却是分斤拨两计算,这桩婚事中究竟能得着什么好处。如此泾渭分明,让人情何以堪。 钟煓临去之时,委婉说道:「张家尚未应下亲事,故此……」钟元这点眼色还是有,笑道:「放心,连你大伯母,我都没有提过。」当你大伯真糊涂了不成,亲事没定下来之前,能逢人便讲么。 钟煓深施一礼,放心离去。 秋风渐起之时,钟煓、水冰心请了德高望重宣宁侯夫妇为媒,到平北侯府为钟珩提亲。宣宁侯卢威时任前军都督府左都督,和张并是同僚,私交甚笃。 十月底,两家换了庚贴。 因钟家还守孝,故此换庚贴极为低调,并没声张。 孙夫人阴沉着脸,把水冰心叫去骂了一通,「他家连吊孝都不来,你这么上赶着!放着珩儿这样人品,什么样姑娘娶不到,你这当娘,只顾着自己痛,通不为珩儿着想。」 水冰心已经习惯了孙夫人做派,慢慢说道:「珩儿孝期是一年。我算着日子,一来一往过完礼,也到了明年秋冬之季。彼时珩儿除了服,迎娶阿橦入门,小两口京城度日,长辈眼皮子底下安居乐业。」 「甚好。」孙夫人冷笑,「好个长辈眼皮子底下安居乐业。如此,让珩儿夫妇住到我跟前儿。我眼皮子底下,珩儿吃不了亏。」 水冰心委婉拒绝了,「一则,该以公公遗愿为重,不能让他老人家九泉之下不安心;二则,珩儿前些年一直远赴辽东从军,若不顺着他意,保不齐他又会一走了之,这又何苦。」 第37章[03.31] 孙夫人想想钟珩那个「一走了之」,勉强闭了口。 当天傍晚,钟珩一阵风似冲到孙夫人面前,「祖母,您若对张橦有一丝一毫难为,我便带着她远走高飞,一辈子不回京城!」 孙夫人一迭声道:「谁难为她了,谁难为她了?」谁有空难为她?一堆儿媳妇、孙媳妇呢,没空理她。 钟珩怒冲冲站了一会儿,一阵风似走了。 「张橦,我会保护你。」接下来约会时候,钟珩异常温柔体贴,「不拘是什么人想欺负你,我都不许。」 他还守孝,一身素服,显着礀容出众。张橦痴迷看着他,心不焉点了点头。 钟珩想想水冰心所受责难,心中内疚,「张橦,我说真。哪怕是我祖母,也休想让你不痛。」 张橦眨眨眼睛。不就是些三姑六婆么,我怕她们?钟美人,我可不是温室里花朵。我是外公、师公、爹爹、娘亲合力打造出来平北侯府大小姐,厉害着呢。 「当年二哥向徐家求亲的时候,亲家伯父伯母满怀顾虑,不愿答允。」张橦笑意盈盈,「你猜为着什么?那时太夫人还住在府里,亲家伯父伯母担心二嫂自幼娇养,应付不来一众族亲。」 钟珩扬扬眉毛。就为这个?二哥这年轻英俊的魏国公,是多少人家中意的东床快婿,多少人家明争暗抢的。徐爹徐娘竟为了这个想拒婚,实在爱女太过。 「结果呢,二嫂不费吹灰之力,漂漂亮亮把太夫人请出了魏国公府。」张橦谈起阿迟的丰功伟绩,心向往之,「二嫂不只落了个清净,还落了个好名声。」 给前魏国公立嗣孙,拱手奉送一个实缺指挥佥事,族人谁不夸她慷慨大度、敬老恤孤?林氏太夫人是要想说她坏话,都没人肯相信。 「二嫂说,她是很会吵架的。我比二嫂再要强上一点,我不只会吵架,还会打架!」张橦有得意之色,「谁要欺负我,吵的过便吵,吵不过便打!」 钟珩浅浅笑,「张橦,你半分不肯吃亏。」 「那是自然。」张橦笑道:「就是海潮向我咆哮,我也要把它踢回去!」说完,见钟珩面有疑惑之色,笑吟吟补充了一句,「我娘说的。」 钟珩嘴角抽了抽。他又想起悠然那天说过的话,觉得实在太狠了。俗话说的好,「宁拆十座庙,不破一门婚」,您这做长辈的怎么能盘算着接回出嫁闺女,还让不让人活了。 钟珩只敢心里想想,嘴上哪敢说岳母的坏话,「有我呢。」柔声表着忠心,「我是男人,男人应该挡在妻儿前头,替妻儿遮风挡雨。张橦,你不用吵架也不用打架,我会保护你。」 「成啊。」张橦眨眨眼睛,快活的点头,「如此,全靠你了。」有人能靠的时候,靠靠好了,不吃亏。 钟珩飘飘然,张橦全靠我了!不自觉的挺了挺胸,又是骄傲,又是自豪。 张、钟两家结亲的消息渐渐传出,连皇帝也知道了。「你那表妹夫,如何?」见着邓攸的时候,特意问了句。 邓攸很认真的告诉给他,「陛下,是我表姐夫。张家大小姐,比我媳妇儿年纪大。」辩解完,邓攸讲给皇帝听,「美,美极了。我见犹怜,楚楚动人。」 说的皇帝怦然心动,「世上竟有这样的美男子。」张并提的三个条件皇帝还记着,招手把邓攸叫到近旁,「你那表姐夫,确是童男?」勋戚人家子弟能这么洁身自好的,可不多见。 邓攸实话实说,「那倒不知道,也没好意思开口问。不过他倒是开始跟师公学功夫了,师公的功夫,入门时似乎该是童子身,方才能练。」 皇帝捋捋漂亮的小胡须,「你表姐夫可曾许诺不二色?」邓攸脸色僵了僵,「表叔说,他若敢生二心,便……」手慢慢放到自己脖颈之上,做了个「杀」的动作。 皇帝见他有惧意,好心的安慰了他一句,「你又不是他女婿,很不必这样。」邓攸伸手抹抹头上的冷汗,「是,我不怕。我媳妇是程家姑娘,表叔管不着。」 抹完汗,邓攸庆幸道:「大表哥不是才得了大胖小子么,表叔面上虽不显,心里乐呵的很。他不可怕,一点也不可怕。」 九月二十三亥时张勍荣升父亲,新生婴儿重六斤六两,生的酷似其父。这孩子一出生,立马成了平北侯府的宠儿,从老到少都围着他转。张并这做祖父的见了孩子也是柔和慈爱,观之可亲,以至于邓攸都不怕他了。 瞅瞅你这出息!皇帝白了邓攸一眼,粲然一笑。 皇帝跟邓攸说了几句闲话,也算散了会儿心,接下来继续批阅奏折。邓攸告辞出殿,走到殿门口的时候,皇帝把一份奏折扔到了地上,怒道:「这票拟的是什么?阁臣都糊涂了?」 邓攸不傻,皇帝正发脾气呢,他哪会往上凑?脚步一快,已经溜出去了。等到出了殿门,更是大踏步走着,绝不回头。 这天徐三爷一身不起眼的常服,等邓攸出宫之后,约他到酒楼坐了坐。邓攸眼瞅着四下无人,附耳过去,把今天的事说了说,说完还安慰,「横竖令尊是次辅,陛下若怪罪下来,自有首辅担着。」徐三爷大为感激,拱手道谢,邓攸怫然,「一家人净说两家话!您是二表哥的叔父,不就是我的叔父么?」徐三爷拍拍他的肩,「阿攸,叔父不跟你客气!」邓攸转怒为喜。 第38章[03.31] 徐三爷陪着邓攸喝了通酒,分别之后,急急的乘车回了正阳门大街,一五一十跟徐次辅说了。徐次辅微笑,「如此甚好。」欧阳氏病亡,那严庆便要丁忧。虽不是一定要回原籍,至少不能和从前一样出入文渊阁。如此,严首辅失了臂膀,连番票拟都不合皇上的心意。 严贼,这便是你失宠的开始。徐次辅心里这份畅快,自不必提。 徐次辅温言褒奖徐三爷几句,徐三爷长揖到地,「儿愧不敢当。」徐次辅微笑道:「有什么不敢当的?依为父看,你能干的很。家中的庶务,朝中的应酬,都能周旋得当。」 徐三爷谦虚了几句,唯唯而去。 徐三爷离去之后,徐次辅的书房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便服前来的朝臣。书房门密闭着,并不要仆从在旁服侍,他们说了些什么,谋划了些什么,无从得知。 徐次辅很忙,不过徐郴若是回来,他会放下手头事务,和长子饮酒谈天,消闲半日。「郴儿越发疏懒了。」徐次辅责备道:「回府陪伴为父的时候越来越少。」 徐郴心虚的陪笑,「儿子回来的是少了些,往后一定改,一定改。父亲,您也知道礼部是忙碌的,公事完了回到家,阿述阿逸又吵着要去看姐姐。」 徐次辅舒心的笑着,「素华这孩子极好,争气。」不只做了国公夫人,得了公婆夫婿的欢心,进门不到一年便怀了身孕。有这样的姑娘,娘家面上也有光。 提起爱女,徐郴话可就多了,「您是不知道她,快要当娘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我若不常去看看她,嘱咐嘱咐她,实实放心不下。」 徐次辅笑着摇头,「太过儿女情长。」自己也是有女儿的人,当年女儿出阁、怀孕,不过略问一句而已,何曾这般牵肠挂肚。 言笑晏晏说了半晌话,徐郴方起身告辞。临出门,徐次辅叫住他,「平北侯府可是要办满月了?」徐郴点头,「是,这月二十三,办双满月。」徐次辅笑道:「长子长孙,非同小可,应该大肆庆贺。」 到了十一月二十三这天,平北侯府门前车水马龙,来客大多穿着高品级的官服,气宇轩昂。府内张灯结彩,人声鼎沸,丝竹不绝于耳,厅上院内,皆是戏、酒。 女眷们还是斯文的,男宾多有军人、武士,酒酣耳热之时,纷纷嚷着,「张大帅,您的大孙子倒是抱出来啊,让咱们饱饱眼福!」 张并微微笑着,果然命人「把大哥儿抱出来」。没多大会儿,奶娘抱着婴儿,丫头们簇拥着过来了。婴儿已足足有两个月,一双漆黑灵动的大眼睛看向众人,毫不认生。 当下有几个人流了口水,伸手想抱,张并哪里肯,只许看两眼,不许动手。张勍护的更紧,「好了,看过了,把大哥儿抱回去。」人这么多,别把我儿子吓着。 眼巴巴的看着大哥儿远去,拍桌子叹息,「没看够,没看够!」 邓攸也在场,笑着问张勍,「大名可有了?乳名呢?」张勍微笑,「横竖如今只有他一个,先叫大哥儿,乳名、大名稍后再细细想。」 大哥儿这名字,可费事了。祖父张并,因为出生在并州,故此单名为「并」。父亲张勍,因为出生在京城,又强大有力,故此单名为「勍」。到了大哥儿,势必不能按着这规律起名。 依着师公的意思,「大哥儿是在平北侯府出生的,简而言之,张平生。」师公这话一出口,跟着叫好的倒也有不少个,比如张劢,比如阿迟,比如橦橦。 外公的意思,「大哥儿是长子长孙,须要沉稳持重。魏国公府这一辈人是‘允’字辈,大哥儿可单名为‘允’。」兄弟们是允文允武允信等等,大哥儿单名为允,何等神气。 张并因为是后来才认祖归宗的,所以他这一家子的名字全不按族中排行来,由着自己的心意起。 张平生?还是算了吧,师父您功夫好,起名可不成。 张允?似乎好了那么一点点,可也不够响亮浑成。 张并把师公、外公起的名字想了想,都不满意。 悠然起名字的水平他也信不过,干脆寻了本《字汇通》,一页一页慢慢翻。「大哥儿的名字不急。」悠然笑咪咪,「等他祖父把《字汇通》慢慢翻一遍,却再说。」 婴儿的名字,通常是祖父起。张并头回做祖父,内心自然很激动,婴儿的名字斟酌再三,也定不下来。没法子,大哥儿只好等着。 张橦蛮有兴致的说道:「昨晚不知怎么的,做梦买了头小毛驴,很可爱!要不,大哥儿的小名叫‘买驴’,成么?」 师公拍掌,「有趣有趣!」外公喷了茶,外婆抿嘴笑,张并招手,「橦橦,到爹爹身边来。」没眼色的孩子,快来爹爹身边,省的你大哥大嫂打你。 张橦嘻嘻笑着过去了,「爹爹,您愁坏了对不对?我来为您分忧。」给出着馊主意,「其实买驴这名字不坏,很有乡土气息。若实在不想叫买驴,叫小黑也成,您看大哥儿的眼睛,黑漆漆的,多好看。」 大哥儿正躺在炕上,他爹拿个拨浪鼓逗他玩耍,他娘笑盈盈看着他,跟他说着话。大哥儿眼睛跟着拨浪鼓移动,时不时咧开没牙的小嘴,笑的天真无邪。 难得他爹是武林高手,一头逗儿子玩耍,一头慢吞吞跟孩子的姑姑说着话,「橦橦你想法很怪,孩子眼睛黑漆漆的很好看,小名岂不是该叫阿墨?阿墨虽不好,勉强能听。」 第39章[03.31] 傅嵘低头亲亲儿子的小脸,温柔笑着,「橦橦不是还在惦记小毛驴吧?小毛驴若叫小黑,倒是蛮合适。」 「不是不是。」张橦颠儿颠儿的跑了过来,「若是小毛驴,该叫小花才是,也可以叫小灰。大嫂,话本里头侠女都是骑驴的,驴很不坏!」 「我们大哥儿龙姿凤质,比做千里马犹嫌不足。」悠然扯过张橦,笑咪咪说道:「橦橦你莫打歪主意,凡和小毛驴有关的,我们大哥儿一概不要。」 「这样啊。」张橦顽皮的眨眨眼睛,一溜烟儿跑到张并身边老老实实坐着,消停了。张并不忍心冷落爱女,拿过字典跟她一起看。张橦又来了兴致,和张并一起翻起字典,不过凡带马字旁或户字旁的字,就全不考虑了。 晚上回房,悠然含笑催促,「哥哥快定一个吧,要不,橦橦不知还要生出什么古怪念头来。实在不行,我来起一个?哥哥,我很有学问的,想出来的名字定是又古雅,又浑厚。」 张并认真的讲着道理,「阿勍阿劢的名字你起,橦橦的名字也是你起,大哥儿的名字,轮着哥哥了。阿悠,头三个孙子、孙女的名字,都归哥哥起。」 「那第四个呢?」悠然笑问。 张并捉过她的手掌亲了亲,慷慨大方的答应,「从第四个开始,都归阿悠起!阿悠什么时候起烦了,才归哥哥。」 悠然笑倒在张并怀里。可怜的阿勍、阿劢,可怜的嵘嵘、阿迟,自己的作品,自己没有命名权! 为了大哥儿又响亮又浑成的大名,张并没少埋头翻字典。这是张并生平头一回给孙子起名字,过于慎重,久久不决。 十一月二十五,宫里来了太监,传皇帝口谕,「赐名张度。度,法制也。」不只有口谕,还有御笔亲书的名字,龙飞凤舞、泼墨淋漓的两个大字,张度。 张并客气招待过后,把太监送走了。之后,张并黑了脸。皇帝赐名,这当然是一种极大的荣耀,多少人家羡慕还羡慕不来。不过,对于快把一本字典翻烂的张并,这个打击真的很大。 「不管相中了什么,下手要快。」师公满脸同情的拍拍张并,「徒儿,师父当初一眼看见你,便忙不迭的收做徒弟,唯恐被别人抢走。」阿并你想为大哥儿起名字,倒是紧着点儿啊。瞅瞅吧,被皇帝抢了先。 外公很少见的和师公一个调调,「极是,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你就傻吧,爹爹说了「张允」,你不听。如今可倒好,成「张度」了。 悠然微笑,「法制好啊,咱们尊纪守法、本本份份的,何等安稳。」平北侯府已到了第三代,「度不可改」,甚好甚好。 张勍和傅嵘夫妇最为体贴,「爹爹,您该起什么名字,还给大哥儿起什么名字。大哥儿还要小名、表字、别号,劳您驾,一并给起了吧。」 张并脸色温和,继续埋头翻字典。 张劢则是火为浇油,「单给大哥儿看哪成,还有一个呢!爹爹,您能者多劳,连小二的名字一并给翻出来吧。」 张并抬起头,略有犹豫,「还不知是男是女……」话音未落,师公叫道:「男孩儿!一定是小阿劢!」这不废话么,是小阿劢,我才能把他教成绝顶高手,懂不懂? 外公还是没打别,赞同的点头,「极是,一定是小男孩儿。」小姑娘当然也极好,不过能支撑门户的还是男子。况且,姑娘家长大之后总是要嫁人的,让长辈好不伤感-----张橦的婚期越临近,外公越做此想。 张橦犹疑道:「怎么师公和外公都想要男孩儿么?侄女赛家姑呢,生个小姑娘,跟我一模一样的岂不是也很好。」 张劢客气的反对,「不管儿子还是闺女,我俩都喜欢。不过,若是闺女,像她娘亲便好,又何需像姑姑呢。」 「二哥嫌弃我。」张橦下气的偎依到悠然身边。悠然微笑轻抚她的鬓发,傻丫头,侄女不像你,闺女像你不就行了?想到最钟爱的小女儿即将出阁,内心非常舍不得。 张劢回魏国公府的时候,师公和张橦都兴致勃勃的跟了过去,「看看女娃娃。」「慰劳二嫂。」都惦记着阿迟。 三人到了魏国公府,恰好徐郴一家五口全都在。徐逊拘着两个弟弟查问功课,陆芸低头写着菜单,徐郴最闲,替阿迟剥着桔子。 阿迟穿着宽松轻便的衣衫,安详宁静的坐在雕花透背玫瑰椅上。她发色如墨,小脸蛋白里透粉,秋水潋滟的双眸中笑意盈盈,虽是怀着身孕,依旧美的令人怦然心动。 张橦拉拉师公,「二嫂这小孕妇,很乐呵啊。」徐爹很疼女儿,徐娘善于理家,徐哥斯文,徐弟活泼,多么详和的一家人。 师公冲张橦挤眉弄眼,「橦橦,你往后也要这样,知不知道?」张橦在师公面前也不害羞,想了想,郑重点头,「这主意不坏。」 师公笑咪咪应承,「钟珩那小子若不听话,师公替你打他,包管打的他服服帖帖。」自打两个孩子定亲,师公破天荒的亲自教钟珩功夫。要知道,自从收下张并这样的天才弟子,师公口味便被养叼了,轻易不教人的。钟珩美貌归美貌,习武的天分普通,要不是因为橦橦,师公扫都不扫他一眼。 两家人见面寒暄过,徐述、徐逸两眼亮晶晶的看着张劢和师公。姐夫和白胡子老公公最好玩了!师公没让他们失望,一手牵着一个,身后跟着张橦,爷孙四人到后园看猎犬。 张劢亲手为徐郴斟上热茶,殷勤道谢,「我时常不在家,多亏您和岳母陪着阿迟。岳父您不知道,我人在外头,一心惦记家里,怕阿迟闷着。」 第40章[03.31] 仲凯惯会甜言蜜语!阿迟嗔怪的横了张劢一眼,眼波娇利,姿态美好。张劢严肃的瞪了回去,一一你如今正那什么呢,咱们不能那什么,还这般诱惑我,不厚道! 徐郴夫妇心里别提多美了。陆芸含笑问,「仲凯晚上想吃鲁菜还是豫菜,我一并写了菜单。」张劢忙道:「阿迟想吃什么,我便跟着吃什么。她怀着身孕,一切以她为主。」 徐郴剥了个桔子递给他,「仲凯,很甜的。」张劢忙拿过来尝了一片,「蜜糖一样。」把岳父岳母哄的极为欢喜。 徐逊悄悄问张劢,「妹夫,做人女婿都是如此么?」张劢微笑,「舅兄,男人若心中爱极了妻子,自会如此。」很喜欢一个人,自然而然的便会爱屋及乌。生她养她的人,如何会不敬重、孝顺。 徐逊明亮眼眸中闪过一抹羞涩。 晚饭后徐郴带着妻儿告辞走了,张橦叽叽咕咕和阿迟说了半天私房话,「爹爹给小二也看着名字呢,务必要寻一个惊天地动鬼神的好名儿。」 师公要求,「不是要给小娃娃抚琴么,我俩也顺便听听。」孩子要从胎里教起,小阿劢归我了,不许被教坏,不许给他听乱七八糟的曲子。 张劢得意道:「师公,我新谱了支《宝宝曲》,您赏鉴赏鉴。」师公大乐,「单为小娃娃谱的啊,好极好极。」 曲调简洁婉转,轻快活泼,听的师公笑微微。 师公和橦橦极有眼色,盘桓了一会子,便告辞回了平北侯府。张劢和阿迟时常四目相对,温存缱绻,他们实在不便久留。 「今天有没有闷?」张劢大手放到阿迟微微凸起的小腹上,柔声问道。也不知是问宝宝,还是问宝宝娘。 阿迟舒心笑着,「没有闷呢,娘早早的便来陪我了。」怀孕的时候身边有亲娘陪着,真是非常安心。 「有没有想我?」张劢大手依旧抚着肚子,在小妻子粉嫩脸颊上轻轻的、甜蜜的印下一记亲吻。 「想了。」阿迟浅浅笑,「想了有七八十来遍呢。」 「这么少。」张劢不满,「人家想了你成百上千回。」 阿迟狐疑看着他。一天之中,想了我成百上千回,仲凯,你还用不用上班、用不用交际? 「往后要少想我几回。」阿迟要求,「不用这么多呀,想个三十回五十回的,足够了。」 张劢红了脸,「三十回五十回哪够,不够塞牙缝的。」 你,到底在想什么?阿迟回过味来,抓住张劢一通好打。 十一月底,严首辅之子严庆连番被御史弹劾。一开始只是弹劾些「索贿」「居母丧饮酒」之类的事,后来愈演愈烈,已进展到「犯上」「通敌」等要命的罪名。 这一轮弹劾来的极为猛烈,到了十二月初,皇帝大怒,命令将严庆下狱,有司会审。 严庆被弹劾,那可不是一遭两遭了。不过从前弹劾过他的人,下场都极惨。有先被贬谪至塞外苦寒之地然后被杀的,也有被送镇抚司拷讯,百般凌,辱刑求至死的,不一而足。 严庆下狱,由三法司会审。一时之间,刑部、都察院、大理寺都格外忙碌起来。严氏父子权倾朝野,审理严庆一案,是万众瞩目的大事、要事。 阿迟怀着身孕,张劢严格遵守张并的要求,凡是不美的、不好的事,一概不讲给阿迟听。监狱,审讯,定罪,倾轧,这些乱七八糟的,回到魏国公府绝口不提。 不只自己不提,还怕徐郴等人说漏了嘴,专程交代过岳父岳母。徐郴和陆芸都是微笑,「仲凯又细心又体贴,不告诉阿迟,甚好甚好。」 张劢管天管地,管不了自家小妹。张橦跟着师公过来逛的时候随口提起,「二嫂,严庆入狱,严家看样子要撑不住了。这首辅之位,令祖父是众望所归。」 这么着,阿迟才知道了这件重大时事新闻。弄清楚前后经过,阿迟笑盈盈和橦橦说着玩笑话,好似全然不放在心上。次日却差佩阿去了趟严家,给徐素心送去四样新鲜时蔬瓜果、四盒精致糕点、四匹绸缎、四匹羽纱,另有一个锦盒。 「替我谢谢姐姐,姐姐心肠好,总想着我。」徐素心虽是略有愁容,却并没什么大心事,「我在严家蛮好的,老夫人虽过世了,夫人、奶奶待我都和气。」 佩阿从严家回来,除了带回徐素心的口信,还带回一对绣着鱼戏荷叶间的小肚兜,一双精致可爱的小鞋子,「五姑奶奶亲手做的。」 活计很鲜亮,一针一线,都是用了心的。阿迟拿起小肚兜、小鞋子看了半晌,宝宝,你还有个小姨呢,一个命运多舛的小姨。 内阁之中的首辅姓严还是姓徐,对于升斗小民来说,差别不大。对于徐素心,可就是截然不同了。内阁首辅姓严,她还能继续这虽不美好却还平安的日子。一旦内阁首辅改姓徐,她连这样的日子也过不下去,未来不知会如何。 第41章[04.03] 只是,徐素心会过什么样的日子,徐次辅哪会放在心上。徐次辅要的是名,是利,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是内阁之中、文官之中说一不二的权力。一个不起眼儿的庶出孙女,对他毫无影响。 这会儿,徐次辅该是心心念念如何坐定严庆的罪名,让严氏父子再无翻身机会吧?至于徐素心这可怜孩子,估计他连想都没想过。 自从阿迟定下亲事,徐次辅对她一直是和颜悦色、爱护有加。虽然如此,有第一回见面时的不愉快,有对徐素心悲惨身世的同情,阿迟对徐次辅始终没有敬意,没有好感,更生不出祖孙之情。 晚上张劢回家,阿迟漫不经心的问道:「三法司会审,这么大的阵仗,审出什么来了?」先是一轮接一轮的弹劾,然后是最高规格的审讯,雷声大,想必雨点儿也不小。 张劢皱眉,「谁告诉你的?丑恶的事,不该特意令你知道。」阿迟失笑,「宝宝生下来,人世间所有的酸甜苦辣都要尝到,听听这个没什么的。」他又不是生活在月球上,不必这般不食人间烟火。 张劢在屋里转了两个圈,恨不得立刻出门飞身上马,跑到请示请示张并和悠然:这样的事,是让宝宝娘知道好呢,还是不让宝宝娘知道好呢?可惜更深露重,想想而已。真要这个点儿跑过去问这个,旁人不说,橦橦不得笑话死。 转完圈,张劢坐在阿迟对面汇报,「刑部尚书纪辛,是祖父提拨上来的官员,为人刚正不阿。左都御史宋祈,曾被严首辅挤兑出京,去年才被祖父调回来。大理寺卿苏茗更甭提了,祖父的门生,唯祖父马首是瞻。」 「三法司是一门心思要定个厉害罪名,好扳倒严氏父子。严氏父子从前不是害死过沈经历、杨郎中么?近来为沈经历、杨郎中鸣不平的士子遍京城,听说三法司要把这一罪名列为头条。」 「不会吧。」阿迟摇头,「皇帝又不是士子,沈经历、杨郎中在他心目中算得了什么?毫无份量。头条列这么个罪名,这是打算庇护严庆不成。」 「着啊。」张劢表示同意,「既要扳倒严氏父子,罪名该定个厉害的。陷害忠良,话本里听着极可恶了,到了皇帝面前可是不疼不痒的。」 看着阿迟还要继续再问,张劢忙阻止,「宝宝娘,咱不为这个费脑子,好不好?乖,等我拿故事书来,挑一个轻松调皮的讲讲,宝宝也听,宝宝娘也听。」 「好啊。」阿迟笑咪咪答应。等到张劢拿着几本故事书过来,阿迟拣了拣,挑了一册画着三只小白猪的,「这三只小猪好可爱,讲这本。」 阿迟半躺在床上,张劢坐在她身边,手臂环着她,绘声绘色讲故事。阿迟听的很满足,张劢心里可就犯嘀咕了,「橦橦惦记小毛驴,阿迟喜欢小白猪,这还了得。明儿个得跟娘讲讲道理,故事书要重新写、重新画,要典雅高贵,方能配得上我家小二。」 哄睡宝宝娘,宝宝爹盘算了好一会儿,才朦胧睡去。第二天下午果然郑重其事跑去平北侯府提抗议,「娘,给宝宝看小猪、小毛驴,实在不雅。」 悠然大觉欣慰,「劢劢关心爱护下一代之情,真挚、充沛,感人至深。」张并和外公、橦橦都来凑热闹,当即决定悠然负责写,外公、橦橦负责画,师公呢,负责出谋划策、想点子。 张并也没闲着,定稿之后,终稿归他审核。「我是祖父!」张并理直气壮。祖父是一家之主,孙子接受胎教这样的大事,自然归祖父管。 张勍笑道:「爹爹,娘亲,我才学会这一套,你们又要推陈出新了。」我讲个故事是容易的么,费老鼻子劲了。本以为下回便会省事,谁知竟要重新学起。 「勍勍,小二极有可能比大哥儿聪明。」悠然善意提醒,「小二不只听故事,还常听音乐。劢劢专门为他谱了《宝宝曲》,时常弹给他听。」 小二比大哥儿聪明?师公真想仰天长笑。好啊好啊,聪明好,聪明孩子不用人费事,闻一知十,融会贯通,自成一家。 真的假的?张勍疑惑看向悠然,悠然极为肯定的点头。 「嵘嵘,咱们下个孩子,也听音乐。」张勍不甘落后,跟傅嵘商量,「师哥是不会弹琴的,请人弹好了。提前准备好,什么也不耽搁。」 傅嵘一边柔声答应,一边好奇道:「为什么阿劢会,师哥不会?」两兄弟从小一起长大的,阿劢学琴,师哥为什么没学琴呢。 张勍想起往事,颇觉好笑,「因为咱俩的婚事早就定了。师妹,当年外公诱哄阿劢跟他学琴,你猜是怎么回事?外公说,美貌小姑娘全是琴棋书画样样皆通,想娶好看的小媳妇儿,非要会弹琴不可,还举了司马相如做例子。」 傅嵘本是抱着大哥儿逗他玩耍的,闻言把大哥儿放到床上,捂着肚子笑起来。阿劢啊,敢情你小时候是被外公这么哄着骗着苦练琴艺的啊,可怜的阿劢。 张勍坐到床边,口中发出轻啸,一脸宠溺笑容,逗大哥儿玩耍。见傅嵘越笑越厉害,笑不可抑,抱怨道:「这有什么可笑的。」一边抱怨,一边伸出大手替妻子揉肚子。 大哥儿漆黑的眼珠转来转去,看看爹,再看看娘,咧开小嘴笑起来。孩子那明澈的笑容无比干净、单纯,大人的心灵都跟着净化了。 殷夫人和嫡亲儿媳徐二太太一般心思,袖手旁观,等着看徐三太太的笑话。她俩巴不得徐三太太一而再再而三的出错才好,如此,老爷便会知道委错了人,依旧把管家权交由到嫡房。 徐素心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一张小脸蛋苍白异常。她从小就是蜷缩在角落里的、不起眼儿的庶女,出嫁后又是圈养在小院中的妾室,从来没有出面办过什么事。遇到这种情形,她根本不知道如何是好。 她心里很感激徐三太太,却很怕自己会给徐三太太带来不便,带来争执。徐素心,一直是很怕给人添麻烦的。 陆芸一向少来正阳门大街,对于殷夫人、徐二太太和徐三太太的明争暗斗,也一向不搀和。徐家这份家业,谁爱争谁去,大房不淌这混水。 不过,徐素心想哭又不敢哭的委屈可怜形状,陆芸倒有几分同情。这是个没娘的孩子,亲爹对她又全不上心,跟一根野草似的长大,让人黯然神伤。 第42章[04.03] 「五丫头莫要着慌。」陆芸破天荒温婉和气的开了口,「不拘何时何地,孙女想见祖父,有什么不成了?耐心等待片刻,怕是这会子老爷已差人唤你了。」 徐三太太感激的看了眼陆芸,点头致意。 徐素心撑不住,眼泪扑簌籁掉下来,秀美的小脸如雨后梨花一般洁白、动人,哽咽着拜谢,「大伯母、三婶婶关爱素心,素心铭感五内。」 陆芸起身扶住她,轻轻叹了口气,「好孩子,天蹋下来也有高个子顶着,快别这样。」徐素心本是哭着的,听了她这话,哧的一声笑了出来。笑过之后,又是流泪。 徐三太太笑话她,「瞧瞧,这又是哭又笑的,羞不羞呀。」拿出帕子替她擦着眼泪。徐素心感动的要死,三婶婶替我擦眼泪!三婶婶心疼我! 殷夫人和徐二太太冷眼看着,心中十分不屑。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庶出女孩儿,一个屈节作妾之人,理她做甚?严家都快不行了,理她做甚? 陆芸和徐三太太柔声劝着徐素心,徐素心十分过意不去,渐渐收了眼泪。 侍女进来禀报,「老爷请五姑奶奶到书房相见。」殷夫人怔了怔,不敢相信似的看了看徐素心,又看了看徐二太太。徐二太太也觉出乎意料,这时候已用不着严家了,见这丫头做什么。 徐素心听闻祖父召唤,忙整理好仪容,拜别众人,去了徐次辅的书房。 快走到书房门前时,徐素心迟疑的慢下脚步。徐次辅的书房她没来过,这是徐家很肃穆的地方,轮不到她来。 「素心么,进来。」书房中传出徐次辅温和的声音。徐素心眼眶一热,壮着胆子走了进去。 「你的来意,祖父知道。」徐素心嗫嗫嚅嚅的想要开口,还没等她说出话,徐次辅已缓缓告诉她,「严家和徐家是姻亲,严家有事,祖父岂能袖手?必是要尽全力相帮。」 徐素心忙道了谢,又扭捏的邀请,「晚上想请您到家里坐坐,不知您肯不肯赏脸。」徐素心很是忐忑,她觉着自己并没有什么面子,祖父绝不会因着自己而改变主意。 「甚好。」徐次辅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今晚黄昏,祖父带你父亲前往叼扰。」 徐素心都有点不敢相信,过了半晌才癔怔过来,忙拜谢了。见徐次辅并无他话,陪笑告辞。 徐素心又回内宅拜别过殷夫人等,坐了一会儿,把见祖父的情形说了,才告辞回了严家。徐三太太大为得意,示威似的看向徐二太太,我没说错吧,亲孙女就是亲孙女!血浓于水! 徐二太太又是没意思,又是纳闷。都到了这个份儿上了,老爷还理会严家做什么呢,有什么用?知道殷夫人也不懂,故此也没问。 晚上徐次辅果然带徐二爷去了严府,严首辅年迈之人,欧阳夫人病逝,独生爱子系于狱中,方寸大乱。徐次辅到来的时候,严首辅不只自己流涕相求,还命孙儿们罗拜于徐次辅面前,希求庇护。徐次辅亲手扶起,温言抚慰,半分没摆架子。严家诸人满口道谢,徐次辅一再推让,满口谦词。 送走徐次辅,严首辅大为放心。到底是亲家,不会见死不救的。 出了严家,徐二爷面带迷惑,「父亲,当年严氏父子害您的时候,是什么嘴脸!如今形势反转,咱们不落井下石已是很好,何必跟他们如此客气。」 徐次辅皱眉,「没有严相,如何有我的次辅之位?阳儿,做人要恩怨分明,知恩图报。如今严家有难,我若负心报怨,徒令世人耻笑。」 徐二爷傻眼了。 徐二太太心中一直疑惑不解,晚上专程把徐二爷请了来,不耻下问。徐二爷怫然,「妇人之见!严家是有衰败的迹像,可不是真的败了!万一严首辅时运好,翻转过来,咱们又当如何?你记住了:除非把人打死了,永世不得翻身,那时才可以变脸!」 徐二太太目瞪口呆。 腊月中旬,张劢亲自到正阳门大街、灯市口大街送节礼。徐三太太一盆火似的赶着,殷夫人和徐二太太则是皮笑肉不笑的,十分敷衍。 她俩实在热情不起来。眼见得素华和素敏这一对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姐妹相差越来越悬殊,哪里还提的起劲。素华公婆疼爱,夫婿体贴,还早早的怀了麟儿,即将为人母,素敏哪里比的上。 张劢一直忘不掉她们是如何算计阿迟的,对她们厌恶之极。本来依着张劢的性子,不死也要她们半条命,可惜张并不许,「儿子,亲戚之间,和为贵。」 张劢亲自过来送节礼是给阿迟做面子,可不是为了殷夫人婆媳。彬彬有礼的寒暄过,到外院见了徐次辅父子,说了会儿话,就要告辞。 徐二爷挽留,「仲凯,有新鲜的驼峰,御赐梨花白,午晌咱们喝一杯。」张劢笑着推了,「素华一个人在家呢,不放心她。」徐二爷、徐三爷取笑了几句,「好恩爱的小夫妻」「好不令人羡慕」,取笑过后,才放他走。 「看看大哥这女婿,父亲,儿子流口水了!」徐三爷笑道。他近来常为徐次辅办事,也敢说笑了。若是放在从前,他哪有这胆子。如今徐三爷又能掌管庶务,又能常给徐次辅跑跑腿儿办办事,已是徐次辅的得力干将。他的两个女儿徐素兰、徐素芳今年一前一后出阁,亲事是他精挑细选的,女婿家虽不富贵,极厚道。两个女儿的嫁妆他也一添再添,尤其是庶出的徐素芳,他偷偷塞了张银票过去,那面额吓了徐素芳一跳。 徐三爷这话听着像是羡慕嫉妒,其实不然。他是摸准了徐次辅的脉,投其所好。徐次辅偏心嫡长了徐郴,徐三爷哪有不知道的?乐的多夸夸徐郴,讨徐次辅的欢心。 第43章[04.03] 徐二爷想了想,「儿子也是一样,流口水。」他一个闺女嫁了个分桃断袖,一个闺女嫁到严家做妾,除了尴尬还是尴尬,没半分荣耀。哪像老大徐郴,独养女儿才一出嫁就做了国公夫人,夫婿还待她这般恩爱体贴。徐二爷一向是想和徐郴别苗头的,但是比比女婿,真心比不过。 徐次辅捋着胡子微笑,十分开怀。他是只重儿孙不重女儿、孙女的,不过若是像素华这样为娘家争气的,那又另当别论。有素华这样的孙女,长脸面,极长脸面。 说了几句家常,徐次辅把徐二爷打发出去,命徐三爷留下。徐三爷见左近无人,附耳低语,「宫里有消息说,皇上颇怜严庆之才。」严庆代严首辅票拟,皇帝并非不知。严庆的票拟从来合乎皇帝心意,这样的人才,满天朝数数,也没几个。 徐次辅正沉吟间,徐三爷继续说道:「朝中有些官员耳朵尖的,已是得了信儿,转而对严首辅十分趋奉。父亲,这种情形对您十分不利。」 是这样么?徐次辅面容沉静的思考着。看来,给严庆定的罪名要再厉害些,以致无论皇上如何怜才,也要起了杀心。严庆,必须要死。 张劢回到魏国公府,迎面传来清利的叫好声,「招式凌厉,身姿优美,师公厉害!」「这招般若掌拿的实在好,刚猛之极,虎虎生威!」原来是师公在卖弄武功,阿迟和橦橦卖力的鼓掌叫好。 见张劢进来,师公住了招式,昂然道:「兀那厮,可敢来战?」阿迟和橦橦起哄,「应战,应战,应战!」张劢客气的拱手,「老丈请了!」话音刚落,已迅疾无伦的奔向师公右侧,发拳攻击。 「臭小子这么着可不成,姿势不好看!」师公笑骂,「给小娃娃看的,要优美洒脱,举世无匹,懂不懂?」 您使般若掌,却怪我姿势不好看。张劢嘴角抽了抽,着实无语。我这不是照顾您么,跟您一样拳法刚猛,才打的尽兴。 张劢从善如流,立刻改了雅隽的落英掌,姿态飘逸,宛如翩翩起舞。师公则使出轻灵的自在拳,时而似翩然飞翔的大雁,时而似快活游水的小鱼,举重若轻,洒脱如意。 顶级的武术表演啊!阿迟两眼放光的做着观众,时不时卖力叫好。张橦已经坐不住了,站起来大声助威,「师公拍他,别客气!二哥你用点力气啊,别光顾着好看!」 阿迟清脆娇利的连连叫好,师公和张劢越发卖弄,如两团光影般打在一处,阿迟竟分不清他俩谁是谁。最后,张劢一声清啸,蓦的跳出场,拱手长笑,「甘拜下风!」师公得意的客气着,「承让,承让!」 这一场武术表演下来,师公和张劢面不改色,张橦这做观众的可累坏了。只见她又蹦又跳,大声助威,到最后脸蛋红扑扑的,光洁的额头渗出细细小小的汗珠。 阿迟特意把她叫到身边,拿出锦帕替她拭汗。「二嫂这样的美人服侍我,艳福啊。」张橦一边享受,一边感概。张劢看着眼热,哼了一声,「我嫉妒!」阿迟笑咪咪冲他招手,等他颠儿颠儿的过来了,也象征性的替他擦了擦。 「偷工减料,一点也不温柔!」张劢趁着师公和橦橦正说着话,悄悄趴到阿迟耳边抱怨,「宝宝娘待宝宝爹不亲热,宝宝会不开心的。」 阿迟捧着微微凸出的小腹,给了宝宝爹一个温柔的笑脸。宝宝爹见状大乐,「知道错了?晚上给你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不可错过。」 又在打什么主意呢!阿迟给了他一个大白眼。 师公一脸沉思状的拉过张劢,「你娘写了一堆王子和公主的故事,这故事橦橦都喜欢,已经画出来了。可师公以为,小二是男孩儿,不适合只听这些风花雪月的故事,而应该考虑兵书、武功秘籍,以及真人打斗。」 张劢一脸认真的听着。师公清了清嗓子,仔细规划着,「小二往后肯定要会打架,会打仗。模拟一场战争,这个太费事了,暂时搁置。打架给他看看么,这是每天可以有的。」 张劢嘴角抽了抽,又抽了抽。最后,郑重答应,「师公您放心,每天让他观摩真人打斗,缺不了。」算算看,爹爹命令每天给胎儿讲故事,岳父吩咐每天抚琴给胎儿听,如今师公添了新主意,为了培养稀世高手,还在胎里时便要如此大费周折的熏陶。 宝宝娘怀的这哪是小二啊,分明是祖宗。 晚上,张劢和阿迟招待丰盛的晚餐。师公并不讲究食不语,喜欢吃饭时热热闹闹的,他惬意喝着补脾养胃的山药羊肉粥,笑咪咪出了个有奖竞猜,「阿劢,橦橦,女娃娃,你们三个猜一猜,师公生平最得意的事是什么?」 张劢冲他竖起大拇指,「师公您是武学天才!您创的自在拳法、飞雁剑法,自成一家,别具一格!」对于一位爱武成痴的老人家,还有什么比他的武学成就更值得夸耀。 师公得意的摇头,「劢劢没猜对!」 张橦也跟着拍马屁,「师公您是一代宗师!华山派是江湖中众人皆知的名门正派,您虽性情散漫不肯做掌门人,实际上把华山派飞扬光大的正是您!」 师公乐了乐,「这话师公爱听!不过,还是没猜对。」 张劢、张橦同时把目光投向了阿迟。我俩都没猜对,宝宝娘,靠你了。 阿迟放下筷子,正色道:「师公您教出了古往今来最杰出的征虏大元帅!把鞑靼人驱逐到漠北的英雄豪杰!」 师公把手中的粥碗重重放下,叹道:「知我者,女娃娃也!」老子生平最得意的事,就是教出了张并这个徒弟啊。 当然阿勍、阿劢也很不坏,可是和他们的爹爹相比,总觉得犹有不足。老子要趁着还年轻力壮,再教出一个阿并!小二啊,你往后也不用太出色,跟你祖父大差不差的,我老人家便心满意足了。 张劢、张橦同时冲阿迟伸出了大拇指,聪明的宝宝娘! 第44章[04.03] 阿迟莹润的小脸很严肃,「师公,其实大哥和仲凯,都和爹爹一样,是人中之龙!他们俩唯一不走运之处,便是爹爹已把鞑靼人驱逐走了,故此,英雄没有用武之地。」 亚历山大还在东宫当太子的时候,每逢听到他父亲又攻下一坐城池的消息,都会长吁短叹,十分忧愁。唯恐天下全被他父亲征服了,自己没有施展才华的机会。 张勍、张劢并不是比不上父亲,而是父亲已把强敌撵走,这哥儿俩没有硬仗可打。 张劢冲阿迟拱拱手,「夫人是我张仲凯的知己啊。」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亲人视之。宝宝娘,晚上一定要好生酬谢于你,好生亲热亲热。 二嫂,你太崇拜你了!张橦热烈的看着阿迟,景仰之至。听听二嫂这番话,师公、爹爹、大哥二哥一个没拉下,个个都要心里喜出花来!二嫂,你真会说话,改日我要跟你讨教一二。 师公这份满意,就更甭提了。有女娃娃这样的娘亲,小二差不了!飘飘然埋头喝粥。 张劢和阿迟是热情周到的好主人,招待过晚餐,又招待了一场音乐晚会。夫妻二人合奏《平沙落雁》《渔樵问答》,绵延不绝,悠闲自得,令人有山林之想。 这是一个美好的夜晚。 过了年,阿迟的身子日渐笨重,更不出门。娘家也好,夫家也好,日日有人过府探望,陪她玩笑。阿迟虽是安坐家中,颇不寂寞。 她是国公夫人,张家族中若有事,按理说她是躲不过的。不过她有悠然这样的婆婆,张并这样的公公,一个比一个护短。但凡族里有什么事,总替她接了手,不许她操心。 林氏太夫人过继来的孙子雨哥儿倒是机灵可爱,可他亲娘周氏常常住着不走,令林氏太夫人大为烦恼。她和周氏极不和睦,隔三差五的便要闹上一通,更三番五次到族长面前诉苦,请族长做主。有周氏和她闹着,林氏太夫人都快把魏国公府忘了,把她曾经做过国公夫人的荣耀忘了。 阿迟安安心心、消消停停的在家里养胎。 二月里,三法司终于定下严庆的罪名,这罪名十分要命,「意图谋反」。严家祖籍在分宜,他在分宜专门重金买入一块坟地,为什么呢?因为相士有言,这块坟地有王气! 专程买进有王气的坟地,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不只如此,他还和大盗勾结,在家中豢养亡命之徒,意图不轨。大理寺动作最神速,捉住一名严家武士,审讯出他曾奉严庆的命令,赴内廷探听消息。彼时,羽林卫指挥使还是冯峻。 奏折报上去,皇帝变了脸。他确实怜惜严庆的才华,也想给严首辅这老臣留几分颜面,可是意图谋反、豢养武士、刺探消息这些,是他绝对不能容忍的。 皇帝御笔亲批,判了严庆斩首示众。 严家被抄了家,严庆的儿子们流放西北,严首辅则被勒令致仕,择日返乡。 严氏父子得势的时候,把持着朝中官吏的任免、升迁。官员职位无论大小,皆有定价,不看能力,只看能孝敬多少银钱。因此,严家富可敌国。抄家的时候,从严家搜出黄金三万余两,白银二百万两,珍宝奇玩也价值百万。 如果说皇帝本来还有些犹豫,抄家之后,可是真怒了。朕信任于你,才委任为首辅之职,你竟如此贪婪!这么多金银,你是搜刮了多少地皮。 年迈的严首辅凄凄惶惶离开京城的时候,门生故旧,无人相送。严庆被斩于菜市口的时候,京城百姓奔走相告,共为狂欢。 阿迟只关心一件事:徐素心呢?怎样了? 整倒严氏父子的是另一名政客,这些政坛上的倾轧,阿迟不关心。按理说,严氏父子已经位极人臣,很难想像他们会要意图谋反。严氏父子或许是冤枉的,不过从前他们难道没有冤枉过人?一报还一报罢了。 徐素心无依无靠,可怜可悯。最难得的是,这姑娘虽是从小吃尽苦头,对人并没抱着怨恨,但凡有人对她稍微好一点,她便感激涕零,牢牢记在心里。 这样的姑娘,不应该被污秽的政治牺牲掉年轻的生命。 徐郴红着眼圈告诉阿迟,「素心被你祖父差人接回正阳门大街了。阿迟,素心可怜啊,她这一回去,不知要看多少白眼,吃多少挂落。」 殷夫人、徐二太太,哪个会给她好脸色看。徐素心在正阳门大街,怕是连口热乎饭也吃不上。 阿迟捧着隆起的肚子,在屋里慢慢踱着步,「如果只是看些白眼,那还算好的。」徐次辅已被任命为首辅,仕途达到了顶峰。此时此刻,他怎会允许家里住着一位做过严家妾的孙女给他丢人现眼,时时刻刻提醒他,他从前在严氏父子面前是如何的卑躬屈膝、忍气吞声。 素心最好的下场,是被送到寺庙去清灯古佛,了此残生。再差一点,或许是白绫,或许是毒酒。爹爹担心素心在徐家看白眼,多虑了。她想在徐家看白眼,哪里有机会。 徐郴本是儒雅的男子,这时却跳了起来,神色仓惶,「阿迟,你是说……?」想明白了阿迟的话意,面白如纸。 阿迟怜悯的、肯定的冲他点了点头。 第45章[04.03] 徐首辅在徐郴心目中,一直是慈父,是最敬爱的长辈。在阿迟眼中却不过是名无情的政客,为了达到目的,不惜任何手段。阿迟对徐首辅没有敬意,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他,徐郴却不能,根本不敢往那儿想。 徐郴眼睛都直了,木木的跌坐在椅子上。 阿迟心中歉疚。爹爹,其实我很想瞒着您,瞒上一辈子,不愿让您伤心难过。可是,素心等不了了。一个年轻女孩儿的生命,总是宝贵的。与其等到素心出事后看您懊悔,不如事先想法子,不让这残忍的事发生。 徐郴木然半晌,艰涩开了口,「我不许。」 素心已经够可怜了,徐家已经够对不起她的了,不能再亏待她。 徐郴脸色苍白、眼神凄楚,阿迟心痛父亲,柔声跟他说着话,跟哄孩子似,「爹爹您坐过来,咱们慢慢商量着处置,好不好?」 徐郴蓦惊醒,十分羞愧。自己还不止一次跟仲凯说过,要体贴阿迟,不可令阿迟忧虑。结果自己这做父亲倒阿迟面前失魂落魄,让孩子担心。 「爹爹去求你祖父。」徐郴坐到阿迟身边,努力让自己声音平稳,神情平静,「你祖父很疼爱儿孙。阿迟,这事爹爹会做好,你安安生生养胎,不许胡思乱想。」 阿迟乖巧笑着,「是,听您,不胡思乱想。爹爹,祖父疼爱儿孙,该是会答应您。可万一要是不答应呢?爹爹,我是说万一。」 徐郴脸又白了。阿迟忙低声说道:「女儿有个想法,爹爹您听听是否可行?」慢慢把自己打算讲了讲,徐郴点头,「听我阿迟。」 送走徐郴,阿迟终究还是不放心,命人请来师公,「师公您是大侠客,行侠仗义救回人吧。」师公眉花眼笑,「我老人家已是多年不做这个营生了,如今能重操旧业,再作冯妇,好啊!」 阿迟算是彻底放了心。 徐郴出了魏国公府,直接奔赴正阳门大街。徐首辅这晚入值文渊阁,不家里住,徐郴心不焉和殷夫人等寒暄过,开口问道:「素心呢?」他没有看到徐素心。 殷夫人板起脸,面色不悦。前头人留下这儿子真是不懂事,问那倒霉丫头做什么?那丫头既已嫁到严家,严家又遭了难,她若性子刚烈,该一死殉节才是。还有脸回徐家,真是厚颜无耻。 徐二爷尴尬咳了一声,「大哥,素心病着,不便见人。」他倒真没撒谎,徐素心被接回来时已是六神无主,回到徐家后被殷夫人、徐二太太讽刺着,丫头侍女们怠慢着,确是一病不起。 徐二太太淡淡道:「素心这是心病,药石无灵,怕是好不了了。我连寿材都给她备好,冲一冲,若能好,是她造化;若不好,也省到时忙乱。」 她这话说非常之无情。奇怪是,徐二爷这亲爹,殷夫人这亲祖母都场,竟没一个人出口训斥,好像她说是再正常不过事。 徐郴气手脚冰凉,脸色白了又白,说不出话来。徐二爷有些讪讪,「小人儿家身子不健壮,长辈们也是白疼她了。」 徐郴胸口一疼。听听徐阳这话意,竟是已不打算为素心请医延药么?「拿我名贴,请汤御医过府。」徐郴强打起精神,吩咐道。 徐二爷不大好意思。他虽一直待徐素心冷淡,究竟他也是徐素心亲爹。这会子亲爹一边干站着,大伯父忧心起侄女来,好不令人难堪。 徐二爷含混反对了两句,徐郴没理他。殷夫人和徐二太太都想开口反对,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让他折腾去。」婆媳二人心有灵犀,「老爷正不待见素心呢,他如此作为,必是连他一起厌弃了。」 徐 三爷、徐三太太一直老老实实一旁站着,闭口不言。依着徐三爷夫妇意思,素心又不是自己看上了严庆儿子,死活要嫁他,是奉了祖父之命,无奈之举。既然这样, 素心大归回徐家,徐家便是不能保她锦衣玉食、舒心畅意,总要让她吃碗安乐茶饭吧。谁知是作践病了,又不给请大夫,把素心往死里逼。 他们确是不赞成,可这若是徐首辅意思,他们不会说半个「不」字。徐素心是他们侄女,又不是亲闺女。 汤御医和徐郴有些交情,没多大时候,汤御医便乘轿前来,给徐素心诊了脉。「小小年纪,怎心事如此之重?」汤御医皱眉,「身子是自己,你自己不保养,让做大夫人有什么灵丹妙药?」 徐素心本是呆呆愣愣,听了汤御医这名为责备实是关切话语,眼泪夺眶而出。 徐郴不只给徐素心请了御医,嫌服侍徐素心丫头不得力,差人从灯市口大街调了两名侍女过来,贴身服侍徐素心。 殷夫人和徐二太太冷眼看着,笑意浮上脸颊。老爷提到她便厌恶之极,恨不得立时三刻死了,你偏偏惺惺作态要做慈善人。等老爷知道了,有你好受。 徐郴安置好徐素心,知道父亲今晚当值,回不来,便回了灯市口大街。回家见了陆芸,含混过去,并没深提。这晚徐郴翻天覆地做了一夜恶梦,第二天起床,好像被人打了一顿似,浑身疲惫、难受。 徐郴命人到衙门告了病假,自己直奔正阳门大街,等候父亲徐首辅。徐首辅一直忙到傍晚才回来,见了他拈须微笑,「等了一天么,有何要事,这般急着要见父亲?」 徐郴脸白了又白,毅然开了口,「父亲,儿子想把素心接到灯市口大街住上一段时日。」其实不是一段时日,接了去,便一直住下去。素心已为徐家牺牲过,不能再牺牲了。 徐首辅温情看着长子,摇头叹息,「你跟你母亲一样,总是心肠太软。郴儿,身为男子汉大丈夫,不可有妇人之仁,该心狠时候,必须心狠。」 第46章[04.14] 徐郴心仿佛被人刺了一剑,疼痛难忍。他颤声问道:「父亲,必须心狠?」徐首辅凝视他半晌,缓缓点头。 徐郴跌坐椅子上,怔怔流下眼泪。徐首辅轻声责备道:「男儿有泪不弹!郴儿已是人到中年,还可以像个小孩子似遇事只会流泪么?」 徐郴抬起胳膊,拿袖子擦泪。徐首辅气笑了,「越说你像小孩子,你越像小孩子!」取出一方洁白大方帕子,递给徐郴。 徐郴擦去泪水,无精打采坐了一会儿,默默冲着徐首辅恭敬作揖,无语离去。「这孩子!」徐首辅又是心疼,又是心酸,「你娘心软没什么,她是妇人,本该善良。你若是这么心软,往后徐家如何交到你手上?郴儿,你要有个男人样。」 徐郴走了之后,汤御医该来照来,悉心医治徐素心。徐素心生命力极强,有了大夫、汤药,病情很好转。她颇像野草,只要有一点点阳光、雨水,就能活下来。若是阳光灿烂一点,她就能活很好,很活。 徐素心身体越好,徐首辅脸色越不好。徐二太太蹿掇着,「不能为了个臭丫头,把咱们这一房人都连累了!」徐二爷觉着有理,下了狠心。 这晚徐二爷亲自看人煎了汤药,亲自送去给徐素心,逼着她当即喝下。徐素心还有什么不明白,她美丽眼眸悲伤又绝望,含泪看着徐二爷,「父亲,请许我妆梳打扮一番,不要这般狼狈上路。」 徐二爷跺脚,「我也不亏待你,放心,给你一幅好发送!」活着虽不风光,死了给你陪葬齐齐全全,你死也瞑目。 徐素心静静看着自己父亲,目光中是无边无际悲哀。 徐二爷被她看浑身不自,色厉内荏喝道:「早晚有这么一遭,躲也躲不过,这都是你命!你什么都莫怪,只怪自己命不好!」 徐素心轻轻、凄凉笑了笑,也不理会徐二爷,自顾自走到梳妆台前,散开如雾云鬓,拿着小巧牛角梳子,对着镜子,一下一下,珍爱无比梳着长发。她知道自己时日无多,看着镜中年轻女孩儿,多少眷恋,多少不舍。 徐二爷心里忽然也是一酸,「我不只给你一幅好发送,另外再请高僧替你念经,超度你。你,你安心去罢……」带上门,把徐郴侍女撵走,把徐素心单身一人留房中。 临走,让她清净清净吧。 第二天早上,侍女推门进来,徐素心穿戴整整齐齐躺床上,已经咽了气。她面容娇美而平静,好像只是睡着了一样,神色之中,并无怨怼。 徐首辅笑容满面上朝去了。 徐二爷此时倒有些伤心,盘算着给素心热热闹闹办场丧事。殷夫人骂道:「谁家出了阁姑娘,是要娘家给操办丧事?不嫌丢人,还想风光大葬呢!徐家坟地里头,不埋这伤风败俗之人!」啐了徐二爷一脸。 母命难违,徐二爷没法子,只好用软榻铺了锦缎衾褥,命人把徐素心抬上榻去,用衾单盖了,抬到邻近大悲寺。打算着请高僧念经超度之后,再行火化。 当晚大悲寺不慎失火,倒没烧着没,单单停放徐素心那间屋子给烧了。徐二爷伤心哭了一场,又请高僧做了两场法事,也便撩了过去。 徐素心丧事过后,殷夫人、徐二太太神清气爽。这给徐家丢人、给徐家嫡出二房丢人丫头,总算不眼前碍眼了!这丫头嫁都已经嫁了,还要回娘家给长辈添堵,真是天生讨人嫌。 徐三爷夫妇暗地里掉过几滴眼泪,「可怜孩子。」自这之后,不只徐三爷,连徐三太太都待庶出徐素芳很温柔、极之关切,倒让徐素芳很是莫名其妙。 徐首辅升了职,成了内阁第一人,皇帝倚重能臣。仕途得意,家中又是一团和气,徐首辅春风得意马蹄疾。 唯一不顺地方,是徐郴病了。徐郴这回病很重,已连着告了很多天病假,到了后,生出辞官念头。 徐首辅忧心长子病情,延医无数,费心思。但是他努力始终无效,徐郴始终没能下床。 「到西山温泉庄子将养吧。」张劢这做女婿建议。 徐首辅觉着这主意不坏,同意了。 陆芸陪着徐郴,连同徐逊、徐述、徐逸也不上学,一家人同去西山温泉庄休养。 到了温泉庄,徐郴甩开扶着自己爱子,颤拦着掀开屋中厚厚帷幕。 「大伯父。」帷幕中,一名纤弱文静妙龄少女盈盈站了起来,含泪叫道。 这少女正是徐素心。 做姑娘的时候,她一直羞羞怯怯的不惯见人,很少有人知道她,也很有人注意她。出阁之后,严家诸人看在她是徐次辅亲孙女的份上,待她倒也温和、宽容,她虽是做妾,日子竟比做姑娘时还顺畅。 如今经历了一回生死,徐素心愈加苍白瘦弱,整个人好像纸糊的一样,风一吹就能吹走。那张原本清秀的小脸如同雨水冲洗过的梨花,白皙清减,楚楚可怜。 第47章[04.14] 「素心,可怜的孩子。」徐郴不敢相信似的看着眼前异常纤弱的侄女,泪流满面。瞅瞅这孩子都瘦成什么样了,做孽啊。 徐素心一向得不到爱护,更没有得到过来自父亲的爱护。她本来也正是伤怀的时候,看见徐郴悲痛又满是关切的目光,哪里还忍的住,扑到徐郴怀里哀哀哭泣起来。 帷幕外,徐逊迅速牵起两个弟弟,「阿述、阿逸,跟大哥过来。」徐述、徐逸乖巧的一句话没问,跟在徐逊身后走了,任凭徐逊把他们安置到各自房中。 徐逊再回来的时候,徐郴、徐素心已被陆芸温柔劝着,慢慢收了眼泪,坐下来说话。 徐素心坐在徐郴、陆芸中间,感觉自己好像不再是没爹没娘的孤魂野鬼,有了依靠。 「那晚,爹……爹爹命我喝药,我实在很想违命。大伯父,大伯母,我是个贪生怕死的人,小时候我被关过黑屋子,被饿过饭,就是快要饿死的时候,我也从没想过要死啊。」 徐郴的眼眶又湿润了,陆芸也拿出帕子拭泪。云间徐氏,名门望族,素心再怎么庶出也是徐家的正经姑娘,竟被虐待至此! 「我不想死,就跟爹爹耗着。后来爹爹把药留下,把侍女撵走、门锁好,走了。爹爹才走,白胡子老公公就飞进来了,他老人家可好了,慈眉善目的跟我说着话,我就没那么怕了。」 「才在这里醒过来的时候,白胡子老公公也在,故此我并不怕。不过,想想亲爹竟要我死,想想祖母和母亲横眉竖目的模样,夜里总是睡不着觉。」 怪不得瘦成这样!徐郴和陆芸都明白了,她说是不怕,其实经历过这么残忍的事之后,睡梦中会出现一个又一个要她死的亲人,夜夜不能寐。 「孩子,今晚你跟大伯母一起睡。」陆芸温柔看着徐素心,语气很肯定、温和。徐素心嚅嚅道:「这样,好么?」眼神虽是怯怯的,却有浓浓的希冀。 陆芸心里疼的要命,这打小没了亲娘的孩子,实在是可怜。轻轻拍着徐素心,好像她是孩子一般,柔声说道:「便是这么说定了,晚上咱俩一起睡。」 徐素心眼眸中有了光彩。 陆芸的母性全被这可怜的孩子激起来了,细细盘算道:「素心这个名字,你是不能再用了。孩子,往后你做我们的女儿吧,你姐姐小名唤作阿迟,你便唤做阿宝,好不好?」 徐郴极力赞成,「徐宝,好名字!」 徐宝?徐素心好像被电击了一样,呆傻许久。然后,伏在陆芸怀中嚎啕大哭。徐宝,自己名叫徐宝。 陆芸温柔拍着她,「哭吧,阿宝,哭出来便好了。」 徐郴、徐逊偷偷拭去腮边的泪水。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除徐郴一家五口之外,另有一位妙龄少女也在座。「阿述、阿逸,这是爹娘才认下的义女,小名叫做阿宝。你俩称呼阿宝姐姐便可。」徐郴、陆芸笑着说道。 徐述、徐逸好像根本没觉得阿宝和徐素心很像似的,脸上没有一丝诧异之色,礼貌的叫了「阿宝姐姐」。徐逸这小孩儿在家里最小,向来有点贫,还嘻皮笑脸的添了一句,「四个字叫起来好麻烦,单叫姐姐又容易和大姐叫混了,不如省去一人字,叫宝姐姐?」 爹娘、哥哥们都没异议,徐宝更是欣然点头,「叫什么都行!」 晚饭后全家人坐在一处说着家常,徐郴时不时的看向徐宝。那眼神很关切,很温柔,待徐宝格外小心翼翼,好像徐宝是雪堆成的一样,吹口气若是暖了,她便会化掉。 晚上徐宝和陆芸一起睡了。许是身边有人,徐宝心里格外踏实,没多大会便睡着了。陆芸倒是不能安枕,看着身边跟个孩子般纤弱瘦小的阿宝,十分酸楚。阿迟竟有这样可怜的堂妹,我家阿迟的堂妹竟然…… 徐宝可能是做了恶梦,睡梦中忽然伸手捂着胸口,脸色很痛苦,仿佛在跟自己挣扎。陆芸把她抱在怀里轻轻拍着,良久,徐宝脸色平静下来,重又沉沉睡去。 这之后,徐郴便一直在温泉庄中养病,再没去过衙门。徐首辅对长子的身体十分在意,天天差人来问候病情,又亲自请了董医正过来诊脉,十足的慈父模样。 要是搁到从前,徐郴一定会感激涕零,如今却不会了。他天天能看见徐宝,每每看到徐宝,除了心疼之外,还常常心惊肉跳。 素心会先被送到严家做妾,然后一杯毒酒了结,阿迟呢?当年,她祖父可是打算牺牲她,让她去严家的!徐郴想到阿迟可能的命运,汗毛都竖起来了。 幸亏有仲凯,幸亏有平北侯府!要不然我家阿迟……徐郴常常自睡梦中惊醒,醒来一身冷汗。 徐郴在西山养病,张并和悠然这做亲家的自是要来探望。说来也怪,徐郴听到「平北侯夫妇来访」的通传,敏捷异常的钻进被窝,不肯露面。 陆芸这个奇怪啊。他身子确实不大好,可也没有病到要卧床不起的地步啊,亲家又不是不知道!这般躲着不肯相见,像什么样子。 任凭陆芸如何问、如何劝,徐郴只管把被子捂的严严实实,坚决不出来。 第48章[04.14] 陆芸拿他没辙,只好带着三个儿子接待亲家。所幸张并和悠然只是礼节性的拜访,并没多留。 「劢劢的岳父怎么不出来?」出门坐上马车,悠然纳闷问道。 张并笑而不语。 悠然不怀好意思的笑着,「哥哥竟会有事瞒着我。」这顶帽子太大,张并戴不住,揽过妻子忍笑说道:「哥哥早就说过,阿劢这岳父,可不如我岳父。我岳父遇事多沉着,想的多周到!阿劢这岳父,心又软,又没主意,还死要面子。」 他怎么不出来相见?这还用问么,男人都是好面子的,他家出了这种事,颜面尽失,哪还想见人。 是这样么?悠然眼中全是疑问。 是这样的。张并笃定点头。 张并和悠然告辞之后,徐郴从被窝里跳出来,自窗户中张望着。走了么?走了吧。 陆芸走了回房,看着在窗前探头探脑的丈夫,又好气又好笑。 陆芸扯过徐郴再三逼问,徐郴眼神闪烁,「我这不是害怕么,我怕他们知道咱家的事,觉着丢人现眼,不待见咱们阿迟。」 陆芸气乐了,「他们有什么不知道的?阿宝还是仲凯的师公出手搭救的呢。」 徐郴喃喃,「反正我就是担心,怕阿迟被徐家连累了。」陆芸眼角酸了酸,强笑道:「亲家来求婚的时候,徐家已经开始丢人了。若是徐家能连累到阿迟,还用等到今天?」要连累,早就连累了。定亲的时候,徐家已经有丑闻了,平北侯夫妇可没有理会。 任凭陆芸怎么说,徐郴还是忧心忡忡。 陆芸没法子,只好等张劢来的时候,委托张劢劝劝徐郴。徐郴已是人到中年,身子又不大硬朗,若总是心中有事,那还得了。 张劢笑道:「岳母您怎么不早说,做这事我最在行的。」果然,张劢陪徐郴单独说了半晌话,之后徐郴不只脸色好了不少,连眼神都清亮了。 还关心起一桩一桩的家务事。 「如今阿宝只适宜静养,知不知道?往后咱们肯定是要为她再觅良人的,却不必如今便告诉她。阿宝还小,娘子,让她在咱们膝下做几年娇娇女,却再说。」 「阿迟身子一天一天沉重了,你回城看看可好?我着实放心不下。」 兴致好的时候,把徐述、徐逸、徐宝全叫上,一个挨一个的查检功课。徐述、徐逸都很神气,「天分又高,又很勤奋,功课难不倒!」徐宝也微微笑着,「爹爹,我会!」 长子自在书房研究时文,丈夫带着幼子幼女吟诗作赋,一时间,陆芸颇觉得山中岁月,悠闲淡远。 徐郴正式递交了辞呈,理由很简单,久病缠绵,不能勤于王事,愧疚之至,不敢尸位素餐。 徐郴这辞呈,让他父亲徐首辅很不高兴。徐首辅三个儿子里头,最看好的还是徐郴这嫡长子,谁料徐郴越来越爱和他这亲生父亲作对。 徐首辅正是需要用人的时候。虽然之前他在朝中各要害衙门都安插有亲信,到底是新上任的内阁首辅,还是嫌人手不足,不敷使用。若是徐郴也在朝为官,上阵父子兵,可该放心多少。 从前严首辅当权的时候,他的儿子严庆也在朝中做官,官至侍郎。怎么到了自己做首辅,原本已是侍郎的儿子却执意要辞官?徐首辅想不通。 四月中旬,悠然暂时搬到了魏国公府。阿迟身子已经很笨重,离产期越来越近。阿迟身子越笨重,张劢越六神无主,悠然哪忍心看小儿子的可怜模样,「儿子,娘帮你!」 师公和张橦也住了过来。张橦纯粹是瞎凑热闹,哪儿人多她奔哪儿。师公是抓心挠肺的惦记即将出生的旷世奇才,以至于在平北侯府睡不着觉。 过了一天,张并也搬过来了。悠然正忙的团团转,见了他奇道:「你舍得大哥儿?」大哥儿,那可是他祖父的命根子,天天得亲亲抱抱的腻味上好半天。 「我更舍不得阿悠。」张并一脸严肃,明明是情话,他却说的十分淡定,毫不缠绵。 哥哥真是不解风情!悠然白了他一眼,继续忙忙碌碌。生孩子是项大工程,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准又不大理想,真是要把各个环节都想到了,哪儿都不能出岔子。 张并替师侄女抱不平,「嵘嵘生大哥儿那会子,你可没这般上心。」悠然面有愁容,「嵘嵘是个练家子好不好,阿迟可是娇滴滴的孩子,一点功夫不会。」 「劢劢真不懂事,给他拣了多少武林世家的天之骄女,他偏要娶文官家的姑娘。」张并表示了对小儿子的不满。劢劢都怪你,娶了阿迟这般娇弱的姑娘,生生把你娘亲忙累坏了。看看,多操心啊。 第49章[04.14] 「你才不懂事!」厅门大开,白发师公气咻咻立着,胡子都吹起来了,「阿劢懂事的很,女娃娃这文官家的姑娘也好的很!」 悠然百忙之中,捂嘴偷乐。阿迟是师父相中的孙媳妇儿,师父多看重阿迟呀,哥哥你竟敢这般抱怨,等着挨训吧。 张并老老实实站起来,低头认错,「是,师父,是徒儿不懂事。」师公瞪了他好半天,吓的张并大气儿不敢出。等到师公拂袖而去,才算是得了大赦。 张并很委屈的坐在悠然身边,「师父疼徒孙,不疼徒弟。」师父您真是的,我和阿悠说说玩笑话您也要管。您说说,您都这么大年纪了,我敢惹您生气不?您胡乱冤枉我,我也只好受着。 「这有什么呢。」悠然安慰他,「等到小二生出来,保不齐师父只疼曾孙子,到时候阿劢也靠边儿站了,跟哥哥是一样的。」 对,阿劢这臭小子也有失宠的时候。张并心里平衡了。 张并虽然对小儿子颇有不满,等到见了面,还是毫无芥蒂的教了他许多,「多跟宝宝玩,多跟宝宝说话,多陪宝宝娘。不可令宝宝娘忧心、生气,要让着她。宝宝娘的心情很重要,知不知道?宝宝娘高兴了,宝宝才会高兴。」 张劢唯唯点头。爹爹是过来人,这自然是经验之谈,再不会出错的。师公大为满意,笑咪咪夸奖,「阿并,真懂事!」 阿迟还没有一点生产迹像的时候,魏国公府的产房已经布置的妥妥当当。悠然把每一个环节都详细推敲过,务必做到万无一失。 有父母亲大人坐阵指挥,张劢和阿迟真是轻松不少。尤其阿迟,简直什么事也不用管,什么心也不用操,只要每天吃吃喝喝,外加走两个圈,和师公、橦橦玩笑几句,十分惬意。 张劢回到家,唯一的任务就是做好胎教,陪肚子里的宝宝玩耍。宝宝已经八个多月,在娘胎里就开始练拳脚。宝宝爹也不闲着,陪练,还没见过面的父子俩常常玩的不亦乐乎。 悠然从魏国公府的庄户当中,挑出两名才生育过的健壮媳妇,当作奶娘后备人选。她挑这奶娘可不容易,来来回回筛选了好几轮,才拣了两个身体最好、五官端正,人又厚道老实不刁滑的。谁知师公见了,大摇其头,「长的太丑,会把小二也带丑的。」 悠然是熟知师公的,笑盈盈劝他,「师父,小二只要武功练的好便是,俊俏或是不俊俏,有什么干系。」知道师公一心惦记的就是再教出位绝世高手。 师公瞪了她一眼,「阿悠,你知不知道师父生平最遗憾的事,是什么?」悠然一呆,难不成师父您老人家生平最遗憾的事,和容貌有关? 师父生平最得意的事,便是教出了哥哥这样的弟子;若他遗憾的事和容貌有关,岂不是……? 悠然板起脸。 师爷仰天长叹,「我最得意的弟子,长的不够俊美!阿并若是貌比潘安颜如宋玉,风度翩翩玉树临风,你说师父生平哪还有遗憾啊!」 「哥哥很好看!」悠然干脆的反对,「哥哥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男人了,师父您真没眼光,不懂得欣赏他独特的美。」 可怜师公才仰天长叹完,目瞪口呆片刻,捧腹大笑起来,直笑的肚子疼。阿并啊,你可真有艳福,你小媳妇儿不光聪明好看,还这么喜欢你!你是最好看的男人,笑死我老人家了。阿并你是当世第一高手没错,可最好看的男人,跟你实在不挨着啊。 看着笑不可抑的老爷子,悠然无语。师公本来不是外貌党好不好,都是被爹爹影响的。爹爹不许外孙粗糙,处处注重形象,天长日久,师公也…… 再见到阿迟的时候,悠然用怜悯的目光注视着阿迟隆起的肚子。可怜的小二,你还没出生,已经被寄予了这么多的希望!受人器重是要付出代价的,孩子。 两个奶娘还是照旧留下了。主要是阿迟声称,她想亲自奶孩子,留着奶娘,不过是以备不时之需。师公闻言大喜,女娃娃亲自喂养小二啊,太好了! 五月初,悠然命张劢把陆芸接过来,里里外外巡视过,看看还有什么自己没想到的地方。陆芸感动的不行,「您想的实在太周到了。」阿迟有这样的婆婆,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已经做好,只等着哪天瓜熟蒂落,水到渠成。 平北侯府的常住人口一下子少了四位,张勍和傅嵘很不习惯,常常抱上大哥儿,带着外公外婆,同到魏国公府团聚。大哥儿已经会走几步路了,被一家人围着、盯着,他稳稳的迈出了一步,又一步,十分得意。 「等大哥儿会走路,便归我了。」师公笑咪咪,「功夫要从小练起。」 外公反对,「大哥儿三岁之前,归我管。三岁之后,除习武之外,还归我管。」练功夫再怎么着,也要孩子三岁才开始吧,太早了可不成,祸害孩子呢。 师公怒道:「打一架!」谁打赢了,谁说了算。 外公笑道:「明知我不会打架,女婿替我打,可使得?」 张并神色淡定,「我是祖父,大哥儿归我管。」阿勍阿劢和橦橦小时候,不是师父抢,就是岳父抢,如今我都做祖父了,总该轮着我了吧。 「那我们怎么办?」师公和外公异口同声,刀子般锋利的目光一齐射向张并。 第50章[04.14] 张并向来孝顺师父,听岳父的话,实在抵御不住师父和岳父两位老人家又是谴责又是控诉的眼神,败下阵来,「那么,上午师父管,下午岳父管,晚上我管。」 旁边的悠然和众儿女们,早乐的不行了。尤其张劢,扶起阿迟慢慢走了,「孕妇要微笑,可不能狂笑。」把肚子笑疼了可如何是好。 「咱不理他们。」张劢盘算着,「师公和外公这么抢大哥儿,小二物伤其类,没准儿会吓的不敢出生。」 阿迟捧着大肚子,笑微微。 阿迟走着走着,脸色变了,「仲凯,我肚子疼。」是那种下坠似的疼,以前并没有过。虽然并没有过生孩子的经验,凭着直觉,也知道不对劲。况且,算算日子,就是这几天了。 原本平静的宝宝爹顿时心里突突跳,柔声问道:「咱们去产房,好不好?」发出清啸声唤来侍女,吩咐她们速速禀报夫人。 悠然什么也顾不上了,紧着要去照顾阿迟。张并淡定的吩咐人,「骑快马,去温泉庄把亲家太太接来。」 橦橦跟在悠然身边殷勤道:「我跟过去帮您的忙,好不好?」悠然同情的拍拍她,「女儿,那血淋淋的叫声,一定会把你吓的半夜从睡梦中惊醒。」张橦呆了呆,一溜烟儿跑回到师公身边。 阿迟被送进产房,产婆、大夫都是早已请在府中住着的,这会儿都赶过来了。产婆麻利的把张劢撵走,替阿迟检视过,笑着说道:「莫急,还早着。」 阿迟已是疼的额头冒汗,呜咽着想哭。悠然坐在她身边讲笑话,「从前有一位年方十九岁的孕妇,时运非常之不济,宝宝偏要拣个丈夫不在家的时候出生。那孕妇就跟胎宝宝商量,‘宝宝,你爹还没有回来呢,乖,再等等’,谁知这宝宝脾气很拧,根本不理会她。」 阿迟含着眼泪笑了,「商量不通啊。」这孕妇丈夫不在家,自己可比她强多了,丈夫正守在外头,翘首盼望。 悠然或是陪阿迟说话,分散她的注意力,或是劝她吃些食物增加体力,一会儿没闲着。产床上的阿迟大汗淋漓,痛楚难忍,坐在床边的悠然渐渐也是汗湿衣背。生育的痛苦悠然经历过,太能明白阿迟此时此刻的感受了。 张劢在外头站着,六神无主,恍若难民。「儿子,你跟爹爹当年一样啊。」张并拍拍他的肩,大起知己之感。 黄昏时分,陆芸急匆匆的来了。阿迟哭诉,「我疼的想一头撞死。」陆芸温柔抚摸着她,「女儿,当年娘生你的时候,也是一样呢。乖,挨过去就好了。」 外婆哭的稀里哗啦的,外公只好拉着她回了房。「生孩子太吓人了,阿悠生头胎的时候,差点儿没把我吓死!」外公柔声哄着她。 师公一直以为女娃娃怀的是小阿劢,这快到临盆的时候,他倒是犯了嘀咕,万一不小心生了个小阿迟? 师公忐忑不安的等了一夜,直到第二天早上辰时,被平北侯府、魏国公府诸人望穿秋水、翘首以盼的小二,哇哇大哭着,来到了这个世界。 「男孩儿,小阿劢!」师公得到消息,快乐的翻起了筋斗。 产房里,最劳苦功高的那个人已经是精疲力竭,耳中听得新生婴儿响亮的哭声,彻底没了心事,沉沉睡了过去。「过于劳累罢了,没事。」产婆这么说,大夫过来扶了脉,也说无碍。 悠然指挥丫头媳妇们把产房清理干净,陆芸守在阿迟母子身边舍不得离开。刚刚生产过的阿迟,苍白面孔添了几分圣洁的意味,愈加耐看。而她身边那个小小的襁褓,令陆芸移不开眼睛。 「长的可真像阿迟啊。」陆芸着迷的看着婴儿的小脸,「这鼻子,这嘴巴,还有这小下巴,都像阿迟!」 悠然也凑过来看,却和陆芸有着不同意见,「长的像阿劢呢,亲家您瞅瞅,从脸形到五官,无一不像。这股子精神劲儿,更是神似。」 一向相互谦让、客气周到的两亲家,终于在小二的相貌上,在小二究竟像爹还是像娘的争论上,产生了极大的分岐。 陆芸温柔而又坚持,「您再仔细看看,真的是像娘。」声音很低,唯恐把熟睡的女儿给吵醒了。悠然声音也很低,「我看了好几看,还是觉着小二长的像爹。」 婴儿本是酣睡着的,小眉头忽然皱了皱,小嘴撇了撇。这下子祖母也好,外祖母也好,全都不争了,聚精会神盯着婴儿看,怎么了这是?渴了,饿了,还是不高兴了? 婴儿张开小嘴打了个呵欠,又睡着了。 把陆芸喜的心痒难耐,「您看见没,这呵欠打的多可爱!」悠然连连点头,「看见了看见了,跟他爹小时候一模一样呢,心疼死人了!」 被悠然频频提及的「他爹」,这会儿正被「他祖父」指挥着,沐浴更衣去了。「宝宝很聪明的,什么都懂。你如今汗湿夹背,形容不整,这么着和他见面,透着不重视。儿子,沐浴更衣之后再来。」 张劢头回当爹,没经验,张并说什么他就听什么,虽是着急想要看小二,还是乖乖的跑去洗澡、换衣服。外公很热心的跟了去,亲自替他挑拣着衣衫,「劢劢,如今天气有些热了,穿的凉爽一些,宝宝爱看。」 乌黑飘逸的长发用一支青玉簪子松松簪住,亮蓝色交领倭缎长衫,搭配稳重的玄色顾绣腰带,腰带上垂一块晶莹润透的羊脂玉佩。「真是玉树临风,俊美无俦!」把外孙子打扮好了,外公前前后后看过,满意的点头,「劢劢,去吧。」 张劢笑道:「外公,小二若是不喜欢这身打扮,孙儿只管跟您不依。」外公捋起胡须,自负的微笑,「小二跟外公心有灵犀,一准儿喜欢。」张劢客气拱手,「您老人家费心了。」 第51章[04.22] 本来是该转身要走的,张劢却犹豫了下,站着不动。外公奇道:「劢劢还有事?」你不是急着要去见小二么,怎么还不快奔过去。 张劢低头看了看,不太确定,「外公,您说小二喜欢我先迈左脚,还是先迈右脚?」外公生生把汹涌而来的狂笑给憋了回去,认真道:「左为贵,自是先迈左脚。」 张劢考虑再三,方认出哪只是左脚,清清嗓子,整理冠带,迈着沉稳的步子,昂首而去。外公实在憋的不行了,待他走后,特意命人先把门关上,然后捶胸狂笑。 若是旁人,这般失态狂笑许是没什么,外公一向温文尔雅,讲究仪态,那就显着非比寻常了。外面的侍女们纷纷低下头,你偷偷瞅我一眼,我偷偷瞅你一眼,很是诧异。 是因着小世子出生么,可小世子出生有一会子了呀,怎会忍到现在?侍女们还没想明白,外公已是笑够了,自己开了门,萧萧肃肃,扬长而去。 外公当然是要过去看孩子的。自打小二出生,见着他的人只有祖母、外祖母,这会儿再加上一个傻的不会走路的亲爹。师公、外公连同张并这嫡亲祖父,都还没见着小二长啥样。 外公仪态优雅的走来之时,师公正叉着腰吹胡子瞪眼睛,「阿悠,到底给不给师父看?阿并站着,不许走。」敢情是张并一看情形不对想溜,被眼尖的师公给逮住了,只好听话的停下。 吃瘪了?外公微微笑着,站在一旁看热闹。他和师公这二十几年来的恩恩怨怨可复杂了,单为抢孩子,就有一箩筐的故事可讲。 张并眼观鼻鼻观心,对周围的一切视若不见,恍若不闻。悠然虽是一夜几乎没合眼,却容光焕发,毫无倦意,她笑盈盈询问师公,「师父您说,哥哥是不是世上最好看的男子?」 外公抽抽嘴角,阿悠,没你这么胁迫人的。 师公气咻咻昂首向天,半晌,昧着良心说了声,「是。」悠然笑盈盈还要再说什么,张并偷偷牵了牵她的衣襟,悠然抿嘴笑,「师父您等着,我抱孩子去。」 师公抓耳挠腮,等不及的想看看小二。张并安慰他,「师父您先坐下,消消停停的等。徒儿跟您一样,也没见着小二呢。」师公横了他一眼,我老人家的心事你不懂!打从还在南京的时候起,我便盼着小二了,知不知道?打从南京到现在,多么漫长的等待,你能明白我的心情么,笨阿并。 外公慢悠悠坐着喝茶,半分不着相。 过了许久,悠然小心翼翼抱着个小襁褓,来了。师公轻灵的蹿了过去,「小二,来,太师公抱抱!」不由分说,把孩子接了过来,一通狠看。 张并壮着胆子凑过来一起看,外公也坐不住了,放下茶盏,溜溜达达走到师公身边,看孩子。 这是才出生不到半天的小宝宝,脸孔没有梨子大,鼻子小小的,嘴巴小小的,又可爱,又让人怜惜。这会儿他闭着眼睛睡的正香,气息均匀悠长。 「阿并,你看小二的骨骼如何?」师公眼睛不离小襁褓,问着一旁的得意弟子。张并没有片刻迟疑,正色道:「奇佳!」 悠然悄悄问外公,「爹爹,看看小脸儿,便知道骨骼是否清奇?」小二裹的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了一经小脸儿,哥哥打哪儿看出来小二骨骼清奇的。 外公微笑摇头,这个哪里看的出来,阿并学坏了,糊弄他师父呢。 「新生儿不宜在外逗留过久。」没等师公和张并看够小二,悠然便索还孩子,要抱回去。师公和张并虽是舍不得,却没敢提出抗议,乖乖的把孩子还了。 外公很大度的根本没要求抱孩子,反倒催着悠然,「回罢,回罢。」等小二长大了,全归我管,这会子且不急。 悠然把孩子抱回去的时候,阿迟已醒了。产妇睡一觉醒过来自然是要补充体力,喝些清淡却滋养的汤品。明明有专门喂汤的长嘴珐琅小壶,张劢偏偏弃而不用,捧着个精致莹润的汝窑小瓷碗,一勺一勺喂给阿迟。 喂一勺,两人便含情脉脉的看一眼。悠然含笑轻吻婴儿的小脸蛋,宝宝啊,你爹娘正忙着,你暂时跟着祖母,好不好? 婴儿皱着个小脸,睡的十分香甜。 张并陪着师公、外公,把煮好的鸡蛋点上红色朱砂,命仆从搬出去分给路人。亲友处自有人前去报喜,府里不论是侍女、媳妇、婆子还是管事、小厮、仆役,自上到下各加了三个月的月钱,人人喜笑颜开。 添人进口,这是最大的喜事了。 这天魏国公府人人都是笑着的,不过笑的不尽一样。长辈们是舒心的笑,大哥大嫂和橦橦是欣喜的笑,张劢和阿迟呢,是傻傻的笑。 两人半晌半晌的凑在一起津津有味的盯着婴儿看,连眼睛都不眨一眨。也不挪地方,也不换姿势,也不觉着累,偶尔说句话,也不外乎是「儿子真好看」「儿子可爱的要命」。 这一对才升职的父亲、母亲,腻味的连悠然都看不过眼了,着实笑话了几句。张劢很不好意思,阿迟也有些害羞,不过,悠然走后,他俩照旧。 事实证明,小二确实天姿过人。到了要吃奶的时候,阿迟抱着他,把奶头塞到他的小嘴里,他立刻撮住不放,用力吮吸,没多大会儿就喝到了人生中的第一口奶,十分顺畅。 虽然如此,阿迟头回喂奶,还是疼的倒吸气。张劢在一旁看着,心疼妻子,认真的教训儿子,「长大了要孝顺你娘,知不知道?」 第52章[04.22] 阿迟看着怀中的儿子,温柔似水,「我恨不得把能给的都给他,不知怎么疼他才好。仲凯,这点疼不算什么的,为了他,再怎么疼我也乐意。」 「嗯,我也乐意。」张劢自然而然说道。 张劢这会儿对小二真是柔情满怀,根本想不到有朝一日他会吃小二的醋,会想方设法把小二撵走,好跟宝宝娘共渡良宵。当然了,这是后话。 这时小二刚出生,和他的父亲还处在蜜月期,往后么,咳咳,可就难说了。 悠然的姐妹、嫂嫂们根本没等到洗三,已相约前来看婴儿。都是生育过、教养过孩子的人,很明白阿迟,不过是来房中略看了看,便到厅中坐着叙话了。 孟家人的聚会,向来热闹。 「大名没想好,小名呢?先叫二哥儿啊,也成。」说起小二的名字,都是捂嘴笑。欣然最小,生气勃勃的说道:「这回五姐夫可要紧着起名儿了,担误不得!」 本来么,才出生的小孩子,起名字尽可以消消停停的。不过前头有大哥儿的例子,万一皇帝陛下再惦记着,「张卿的次孙,尚无嘉名。」他这圣明天子忧臣子所忧,想臣子所想,替二哥儿也赐下名字,那五姐夫的字典岂不又白翻了。 大姐悦然和欣然是同母姐妹,向来亲密,嗔怪道:「哪壶不开提哪壶!」五妹夫快把一本字典翻烂了,结果大哥儿的名字是御赐的,这事你偏偏要单门拎出来说,真是淘气。 欣然冲大姐扮了个鬼脸,引的众人都笑。 孟家兄弟姐妹之间向来和谐,平日亲亲热热往来,若遇到事则是你帮我,我帮你,异常友爱。这回张劢有了嫡长子,魏国公府后继有人,姐妹也好,嫂嫂、弟媳妇也好,都替悠然高兴。 欢聚过后,季筠、钟炜有事先告辞了,悦然、欣然、依然也是当家主妇,各有各的忙碌之处,并没过多逗留。倒是安然寻了个借口,留下没走。 不走,当然是有事。悠然笑盈盈把她让到幽静的内室,侍女捧上香茗,姐妹二人说着体己话。「都怪你过于执意。」安然抱怨,「说什么表兄妹之间血缘太近,不宜成婚,生生把阿若耽搁了。」 安然的小女儿李若,一直钟情于张劢。如今李若也有十七了,任是给她说谁家的好儿郎,她也是冷冰冰的不予理睬。娇养惯的幼女,打不得骂不得,说句重话也舍不得,愁坏安然这当娘的。 「四姐姐,这是真的。」悠然认真的分辩,「开国的时候,律例还不许表兄妹成婚呢!后来屡禁不止,才销了那一条。可这律例并不是空穴来风,有说头的。表兄妹成婚,的确不利子嗣。」 安然扑哧一笑,「看看你,不禁逗。」张劢连嫡长子都有了,她再抱怨能有什么用?不过是发发牢骚罢了。京中贵女并不盛行早婚,李若年纪虽已不小,却也不用太着急,尽可慢慢劝着、哄着。 悠然热心给出着主意,「阿若喜欢少年英雄,对不对?四姐姐,不如我托师父给寻寻,华山派有没有年轻英俊的杰出人物?也或者是其他名门正派的绝顶高手。」 安然乐了,「那敢情好,给看看吧。五妹妹,我家就阿若最小,最娇惯,给她挑女婿,只要她乐意、喜欢,我和她爹怎么着都行。」 安然的夫婿是侯府庶子,很功利,很有上进心,如今已是实权总兵。他们夫妻二人有名有利,诸事无忧,给李若挑女婿,真是只要顾着女儿的心意便可,其余的都不足虑。 半开玩笑的,这件事就算说定了。 安然当然不是来说这件事的,她另有来意,「今儿个大姐、大嫂全没提要接回爹爹的话,你不觉着奇怪?我可听说了,太太赌了气,说爹爹爱回不回,她不管了。还说,女子只要嫁了人,便要被夫家、夫婿拿捏,等着要给橦橦气受呢。」 孟赉不是和钟氏生了气,常住平北侯府么。钟氏便打算着等到张橦嫁到钟家之后,想法子整治张橦,让孟赉后悔不迭。 悠然失笑,「我家橦橦,是肯吃亏的人么?要拿捏橦橦,钟家有什么手段?」 安然轻蹙娥眉,「虽说孩子聪明敏捷,到底是女孩儿家。只要嫁了人,便归公婆、夫婿管,娘家再得力,有时也是爱莫能助。我特意来提醒你的,这事不可不防。」 悠然自信的一笑,「四姐姐,不是我夸口,我家橦橦拿的起放的下!还有,若橦橦日子不舒心,我和你妹夫随时能把橦橦接回来!」 「你若有选择,别人便不敢随意欺负你。」一桩婚姻,如果从一开始的时候就时时想着离婚,当然是不正常的、不必要的;如果从未想到有可能婚姻失败, 未免过于天真。很多女人一直忍气吞声的过日子,直到把自己生生忍出疾病,为什么呢?因为没有选择,或者她认为自己没有选择。 因为没有选择,所以只能忍。 橦橦,不是没有选择的人。 安然怔了怔,待想通了,恍然大悟一般,「五妹妹这话敞亮!我呀,回去也照样办理,女婿若敢待我闺女不好,哼,我闺女不受窝囊气!」 安然容光焕光的走了。 水冰心也专程来看过,她是悠然的好友,多少年来一直过从甚密。悠然把钟氏的打算当句玩笑话说了,水冰心微笑,「她既这般知道厉害,难道不明白我才是正经婆婆?」钟氏和孙夫人要好,可是分了家的太婆婆,到底隔了一层了。 第53章[04.22] 悠然颇为炫耀的又把方才的豪言壮语说了一遍,招来水冰心一个大白眼,「又来了!你头前说过一回,招的阿珩回家咬牙切齿的,‘想接回张橦,除非从我尸体上跨过去!’何苦来,欺负老实孩子。」 得,钟美人在他母亲水冰心眼里,是「老实孩子」。 悠然笑弯了腰。 「你家小二,长的可真好。」水冰心夸奖,「看的人心里热乎乎的。脸盘儿像爹,眉眼像娘,俊俏小郎君。」 悠然不爱听了,「眉眼怎么会像娘呢?姐姐,明明脸盘儿也像爹,五官也像爹。」又招来水冰心一个大白眼。 悠然津津有味的把自己的丰功伟绩说了说,水冰心笑道:「写下来写下来,抄一份给姐姐,等到往后呀,姐姐也照着做。」调皮的冲悠然眨了眨眼睛,橦橦到了我家,也是这个待遇! 「我就不拜见两位老人家了,令师令尊面前,替我问个好。」两人又说了半晌私房话,水冰心方起身告辞,「说句老实话,我见了令尊,心里犯怵。」 外公一直不满意这桩亲事,连带的也不给钟家人好眼色看。钟煓和水冰心都不大敢兜揽外公,有事只和张并悠然商量。 悠然不厚道的乐了,「姐姐,他这会子还算是好的。」当年哥哥在他面前吃了多少挂落,受了多少难为,才能娶到他的女儿。如今他老人家是嫁外孙女,已经随和的很了。 水冰心莞尔。 送走水冰心,悠然这做祖母的又去看了看婴儿。阿迟睡着,婴儿也睡着,一大一小,相映成趣。悠然入迷的看了一会儿,交代侍女、婆子好生服侍,轻手轻脚走了出去。 因为有了前车之鉴,所以张并这回下定决心,要尽快给小二取下大名。回了家,饭都顾不上吃,可着劲的翻字典。张橦替他愁,「爹爹,您不是翻过一遍么?」给大哥儿取名的时候翻过了,如今您还用再翻? 外公在一旁凉凉说道:「他岂止翻了一遍而已。」他是翻来翻去的翻了很多遍好不好,字典如果有知觉,早被他给烦死了。 师公维护徒弟,「阿并是格外重视大哥儿和小二,故此才会格外慎重,懂不懂?」外公哼了一声,闷头喝茶。 「阿并啊。」师公坐到张并身边,仔仔细细的商量着,「小二的相貌是没的说,俊美无俦,很合师父的心意。骨骼更是清奇罕见,往后必是一代武学宗师,集大成者。阿并,小二的名字叫做宗师,好不好?或者叫做大成。」 外公忍了又忍,还是喷了茶。 「宗师肯定是不成的,也太不谦虚了。」张并态度委婉的反对,「大成,普通了一点。」 「普通好啊。」师公谈及得意人、得意事,眉飞色舞,「阿并你的名字就很普通!然后呢,还不是武林第一高手?可见名字普通为好。」 我这么好,您还嫌弃我相貌不够俊美?张并偷偷白了师父一眼,心里嘀咕。 「阿并你除了容貌不成,剩下的什么都好!」师公兴高采烈,「小二很会长,比他爹都俊呢。其余的都照着你来吧,你名字简单,小二的名字也要简单。」 其实要说起来,大哥儿的名字也很简单,张度,非常通俗易懂。 张劢一袭长衫,手挥折扇,身姿洒脱的来到众人面前。外公默默看了他一眼,劢劢你有长进了,会走路了,走的这般稳。 「小二长大照着这个样学!」师公大为欣赏,「瞅瞅劢劢这形象,风姿秀异,光彩映人。」 张劢迷人的一笑,刷的一下打开扇子,「诸位,请看这厢。」扇面上是浓墨重彩的一个「序」字,声势满堂,神采动人。 外公率先赞叹,「好书法!」师公跟着点头,「字写的真好看!」张并板起脸,「小二的名字归爹爹起,劢劢甭捣乱,找个凉快地方歇着去。」 臭小子这般卖弄,定有所图。 外公沉吟,「张序?音韵铿锵,朗朗上口,不坏。」师公眉花眼笑一步一步走上墙去,走到屋顶,倒立下来,「这名字够简单,跟他祖父一样!就这个了!」得意之极,吊在屋顶晃来晃去,甭提多逍遥了。 张并黑了脸。 张劢不怕死的凑上去,指给他看,「此乃内子手书,是不是气势恢宏,妙不可言?」 张并本是伸出手去,打算用掌力把扇面揉碎,听了小儿子的这话,硬生生忍住了。原来不是劢劢这傻小子,却是他小媳妇儿写的,不能伤了孩子的颜面。 张劢越发来了精神,「小二才刚生下来,师公打算着要教武学,外公打算着要教文学,这序字,古来便是学校的意思。」 第54章[04.22] 这个也要教,那个也要教,小二成学校了。 「序,也作论次序讲。」张劢卖弄姿态,潇洒的摇动扇子,「他是小二,起名为序,便是要他知道是谁。诸位,人要知道自己是谁,其实是很难很难的。」 你不止会走路,还会说话了!外公淡淡看了张劢一眼,放下茶盏,施施然走了。大哥儿的名字被皇帝起了,小二的名字被劢劢小媳妇儿起了,愣是没自己这曾外祖父什么事。 师公从屋顶跃下,眉花眼笑拍拍张劢的肩膀,「阿劢,去把序哥儿抱来,跟太师公亲热亲热。」藐视张并的命名权,竟然连「序哥儿」都叫上了。 张劢打个哈哈,「师公,小二满月之后,再跟您亲热不迟。如今他还小,整日家只会睡觉,半分不好玩。」 师公用起激将法,「阿劢,你不当家吧?小二能不能抱出来,你娘说了算,你小媳妇儿说了算,轮不到你管。」 「哪里的话!」张劢怫然,啪的一声合起扇子,昂首挺胸道:「您徒孙我可是堂堂魏国公,这偌大魏国公府,我不当家,谁来当家?」 啪的一声,扇子又得意的打开了。 瞧瞧我家阿劢,又俊俏又有气势,真不坏!师公笑咪咪冲徒孙伸出了大拇指。 「我。」咬牙切齿的、隐含着怒气的声音。 张并的声音。 张劢呆了呆,忙挥舞着扇子凑上前去讨好,「爹爹热不热?儿子给您打扇。」见老爹面沉似水,心里打了个突突,越发殷勤起来。 张并伸出宽大的手掌,张劢会意,忙把折扇双手奉上。张并打开扇子端详了好半晌,评价道:「字写的真不赖。」 「那是。」张劢喜滋滋的附合。我媳妇儿的书法遒媚秀逸,宛转灵动,颇有风骨,可比你媳妇儿写的字强多了。 悠然的书法被外公称为「悠然体」,绝对说不上好看,却也不是太难看,平平常常的很是随意。整体来说,不丑不俊。 张并沉吟道:「爹爹若是不用这个‘序’字,劢劢回房可能交差?」张劢忙摇头,「不能够,不能够!爹爹,我是一家之主,阿迟什么都听我的。」 得了吧。张并白了他一眼,你小媳妇儿是一一,你儿子是小二,你最多排老三,什么一家之主。 师公双手托腮,兴致极好的看着热闹。却见悠然仪态万千的走进来,笑盈盈说道:「小二可是他母亲大人亲自喂养的,并未假手他人。别说我没提醒啊,他娘亲若不高兴,奶水便会少,小二便没的吃。」 张并拿起扇子又看了看,淡定的称赞,「又响亮又浑成,配的上咱家小二。师父,夫人,劢劢,咱家小二的名字定了,张序。」 「爹爹英明!」张劢一边冲着张并大拍马屁,一边暗中冲着悠然伸大拇指,娘亲您虽然写字不好看,说话真顶用,一句是一句! 魏国公府新生婴儿的名字,非常神速的,在出生第二天就定下来了。 张劢回房之后,取了块帕子擦着汗,「序哥儿,乖儿子,方才爹爹为了你真是豁出去了,竟敢跟你祖父打别。」 阿迟靠在引枕上,温柔的招手叫过他,细细替他拭着汗,「原来是为了序哥儿呀,我自作多情了,还以为是为了我。 「当然是为了你。」张劢忙表白,「我这不是怕咱儿子吃醋么,哄他玩的。」 阿迟哧的一笑。眼前是俊俏的多情夫君,身畔是酣睡中的稚嫩爱子,满足了,陶醉了。 到了序哥儿洗三的时候,来了不少亲眷。序哥儿挥舞着小胳膊,溅起的水花直扑到接生姥姥的脸上,接生姥姥乐开了花,「真有劲儿!」 洗三礼来的都是女眷,添人进口的大喜事,都是笑容满面、喜气洋洋的。众多仪容举止得体优雅的贵妇之中,面色刻板的徐素敏格外引人注目。论理说,这种场合便是心里有什么不高兴也要掩饰的,徐素敏这样,很有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咱们这种人家,哪能把什么都带到脸上。」徐二太太不动声色的把女儿带到角落处,暗暗掐了一把,「你给我挤出个笑脸来!便是装,也装出个笑模样!」 徐素敏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阴沉的令人害怕。徐二太太心惊肉跳,不敢正视女儿的眼神,转向殷夫人求救。殷夫人被一拨贵妇围着说话,却没顾的上这边。 「您真是好福气呢,看看令孙女,小小年纪便做了国公夫人且不说,进门不久,一举得男!」殷夫人是徐首辅的妻子,又是魏国公夫人的祖母,满脸陪笑冲她说恭维话的人,真是不少。 她们却不知道,殷夫人面上笑的虽欢快,心里却是苦闷到了极处。徐首辅的孙女当中,嫡支嫡女唯有素敏和素华,如今素华何等美满,大胖儿子都有了,素敏却还是……殷夫人想死的心都有。 第55章[04.22] 偏偏她还不能流露出来,贵妇们不停的冲着她说奉承话,她就要不停的微笑、回馈,保持风度。她如今可是堂堂的首辅夫人,文官家眷中的第一人,绝不能失态。 殷夫人心里本来就苦,洗三礼过后,礼部、吏部各来了一位左侍郎,送来魏国公府世子张序的册印。这两位左侍郎也是辛苦,才到平北侯府送过张度的,又要到魏国公府送张序的,马不停蹄跑了两家。 「才出生三天就世子了?」女眷们先是笑着跟主人家道恭喜,之后三三两两,小声议论了两句,「验封司如今谁管着?任是谁家的袭封,都是如此这般么。」 吏部设有验封司,「袭封则征其诰券,稽其功过,核其宗支,以第其世流降除之等」。通常来说,如果是世袭爵位,嫡长子继承是没什么问题的,那也要等到孩子大了之后再说。 「早封了世子好,好称呼。」坐在殷夫人身边的一位女客笑道:「往后贵府外孙,直接称呼小世子便可,何等省事。」 殷夫人笑容满面,「可不是么。」 笑的有多欢快,心里就有多苦。 徐 素兰和徐素芳姐妹俩在娘家时是庶支女儿,出阁后夫家又不够显赫,跟这些贵妇们说不着,只含笑坐着,不怎么开口说话。徐素芳一向没什么城府,眼前这繁华她看 看罢了,并不放在心上。徐素兰是曾经想攀高枝儿的,婚后虽然日子顺遂,并不觉着趁心。不过,徐素心的丧事过后,她沉静了不少,还有什么好不满的呢,比起可 怜的素心,自己已是神仙日子。 徐素兰一向细心,她悄悄告诉徐素芳,「那丫头不见了。」徐素芳抬头四顾,果然,徐素敏本是脸色阴沉在角落处坐着的,这会子,不见了。 「就快开始洗三宴了,她不老实坐着,跑哪儿了?」徐素芳看完,心不在焉的说了一句,继续饶有兴致的盯着殷夫人观看。这么多人没口子夸奖素华,殷夫人不得气死?好看! 徐素兰却思忖着,徐素敏那丫头哪去了?徐家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她可千万莫闹出什么笑话来。 徐素敏,是去见了阿迟。 「是你害我的!」徐素敏眼中的阴霾,令人窒息,「徐素华,我恨你!」 阿迟皱皱眉头。上回不是跟她说的很清楚了,怎的又来纠缠?日子是自己过的,想要什么样的生活,你要去创造啊。难不成馅饼会从天上掉下来。 「对于你,最重要的是儿子。」阿迟慢慢说道:「你可有什么打算?」这个年代,女人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最终,靠的还是儿子。徐素敏若有嫡子陪在身边,在定国公府的地位便稳了不少。 「你少说风凉话!他那个样子,我哪来的儿子!」徐素敏恼羞成怒。 阿迟无语。如今你祖父做了首辅,徐家正是得势的时候,你不趁着这时候把自己的后路铺排好,只顾着恨这个怨那个的,有用么?难道你能重生一回,或是让时光倒流,再回到从前? 即使真让你重生一回,以你的能为,又能过成什么样。 「若是实在不喜于家,便想法子和离。」阿迟淡淡说道:「若不欲和离,便想法子把日子过好。怨天尤人,于前事无补,于后事无益。」 「呸!站着说话不腰疼!」徐素敏啐了一口,「敢情你如今荣华富贵全都有了,便说起这太平话。同是徐家的姑娘,我哪里比你差了,要遭这个罪。」 同是徐家的姑娘? 阿迟静静看着她,「素心也是徐家的姑娘,她的遭遇,又如何。」 在徐家受尽欺负,连饭都吃不饱,还没及笄就被送到严家作妾。严家倒了之后,又被一杯毒酒了结。 徐素敏,跟她比比,你有什么好抱怨的。 徐素敏怔了怔,愤愤道:「她是什么身份,我是什么身份?她是庶出的贱丫头,合该被人轻侮,我可是正经八百的嫡女。」 讲出身是么。阿迟轻轻笑了笑,「咱们头一回见面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嘉成十八年九月十八的寅时,最宜女子,是大富大贵的命格。若差了那么一点半点,早到丑时,或晚到卯时,便不成了,一生穷苦,运数奇差。于少夫人,你恰恰是丑时出生的。」 徐素敏白了脸,心乱如麻。难不成是真的,自己本是大富大贵的命格,祖母、父亲硬要替自己改成丑时,运数便奇差? 阿迟唤来侍女,神色自若的吩咐,「送于少夫人回席。」 话已至此,不必再多说。日子是你自己的,你若定要赌着气,满怀怨恨的一天又一天,没人拦着你。 至于我的生活,不是你能打扰的。 徐素敏再回到洗三宴上时,颇有些心神恍惚。女人不能抛头露面不能入仕经商,想过舒坦日子,最要紧是命好。自己已被祖母、父亲改了出生时辰,也改走了好命。原本应该属于自己的那些荣华富贵,那些轻怜蜜爱,全被徐素华抢走了。 第56章[04.26] 这座府邸,如今全是她的。如果祖母、父亲不曾为自己改过命,她远在南京,哪轮得到她呢。同为嘉成十八年九月十八寅时出生的好命女子,自己生要京城长在京城,应该近水楼台先得月才对! 祖母,父亲,我被你们害死了。洗三宴上备有素酒,空着肚子,几杯酒下肚,徐素敏有些晕晕乎乎的。 幸亏徐二太太一直暗中看着她,见情形不对,强把她扯走了。徐素敏醉眼朦胧看着她,口中质问,「为什么要替我改出生时辰,为什么要替我改命?徐素华的这些,原本全是我的,被你们改跑了!」 徐二太太魂飞魄散,忙伸手捂她的嘴,「姑奶奶,这话也是混说的?」改出生时辰,这本是见不得光的事,也值当你拿出来说?还胡扯什么徐素华的原本全是你的,你跟徐素华是堂姐妹好不好,这话泄露出去,何等没脸。 徐二太太不敢在魏国公府久留,命人到席上告了罪,自己匆匆带着徐素敏先行离去。徐二太太并不敢直接把徐素敏送回定国公府,而是带到了正阳门大街。不管怎么说,也要等到她清醒之后,再送回于家。要不然,她这幅样子,公婆丈夫岂会喜欢。 「敏儿,娘给你擦擦。」徐二太太亲自拿着雪白的帕子,从热水中投了出来,给徐素敏敷在额头,「快清醒吧,若被你婆婆看到,成何体统。」 徐素敏倚在炕上,含混说道:「……不怕!祖父是首辅,不怕!」祖父都已经是一个之下万人之上了,我还在于家那鬼地方夹着尾巴做人,图什么啊。 青阳养了那么个怪物儿子,还敢对我冷嘲热讽,没天理啊,没天理。成日家阴阳怪气说于家无后,呸!就于守德那幅比小姑娘还小姑娘的样子,于家哪来的后!你若真贤惠,真想为于家留后,指着于守德是不成了,指着驸马爷还差不多。多给驸马爷纳几个小妾,于家不就有后了? 徐素敏喃喃自语着,声音混乱的几乎听不清。徐二太太皱着眉头,喂了她醒酒汤,哄她睡下。 这出了阁的姑奶奶,长久留在娘家也不是个事,徐二太太寻思了好半晌,看看柱子上挂着的西洋时钟,咬牙决定,「若到了申时还不醒,少不了差人到于家告诉一声。」 未正时分,徐三太太服侍着殷夫人回来了。「敏儿怎么了?」一见面,殷夫人就急急问道。二儿媳妇带着孙女中间离席,那定是有非常之事。否则,无论如何也该终席之后再走。 出门做客,有终席的,也有不终席的,可今天徐家是魏国公夫人的娘家人,哪能提前离去。旁人先不说,老爷知道了,定是不喜。自从素华嫁到张家,他对素华这大房嫡女很是看重呢,提起素华,提起平北侯府、魏国公府,常常笑容满面。 徐二太太陪笑,「没什么。」殷夫人正想斥责,「没什么你带着她中途离席!」转念一想身边还立着个讨人嫌的庶子媳妇,皱眉道:「老三媳妇不必在我这儿伺候了,下去吧。」徐三太太恭敬的答应,很有眼色的告退,忙活自己的家务事去了。 徐 三太太如今是踌躇满志,摩拳擦掌的要把徐家打理的风雨不透,让婆婆和妯娌们开开眼界。从前徐三太太总为自己这一房的素兰、素芳抱不平,如今可不是了。素 兰、素芳嫁的都不显赫,可是都稳重踏实,在徐三太太看来,可比徐素敏这嫡支嫡女强上一百强。公婆怜惜,丈夫敬重,族人和睦,女孩儿不必争来斗去,吃的下饭 睡的着觉,比什么不强。 徐素敏的烦恼,徐三太太是很同情的,并没有看笑话的意思。可是,连老爷夫人都没有办法,自己这笨人又能想出什么良策,帮上什么忙呢?故此徐三太太绝口不提,遇到和徐素敏有关的事,能躲多远躲多远。 今天,很明显是徐素敏使了性子,弄的她娘亲和祖母担惊受怕,这么个时候,赶紧溜了吧,甭搀和。 嫁了那么个人,可怎么活呀。徐三太太想着于守德那女里女气的样子,替徐素敏惋惜。 徐三爷如今白天常常忙的不着家,晚上才能回来,消消停停跟徐三太太说说家常。这晚徐三爷很晚才回,徐三太太未免抱怨,「你干嘛去了,黑咕隆冬才着家。」 徐三爷得意道:「给儿子挣家业去了!」拿出一叠地契炫耀,「看见没有?好几千亩地呢,全是你男人挣来的!」 徐三太太吓了一跳,「这么多,哪来的?」有钱是好事,有地是好事,可这一下子要是来的太多,还真是胆战心惊的,害怕。 徐三爷微笑道:「都是旁人孝敬的。太太,如今父亲正得势,我坐在家里不用动,也有进项入账。这些可不是我巧取豪夺来的,也不是花钱买来的,都是孝敬。」 「我的娘啊。」徐三太太从没见过这个,惊呼,「父亲升了官,咱们有这么大的好处?!」 徐三爷笑着捂住她的嘴,「小声点儿,怕人不知道还是怎么的。我跟你说,咱们好日子在后头呢,你等着享福吧。」 徐三太太连连点头,很听话的把声音放低,「怪不得人人争着要做官,要升官,这官做的大了,好处可真多!」竟有人送地契上门呢。 徐三爷知道自己这妻子不大精明,也没跟她细说。孝敬归孝敬,可不是白白孝敬的。或是升官,或是调任,或是功名,总要替人家办件事,才好收钱收地啊。 徐三太太喜滋滋把一叠地契看了又看,冲着二房的方向努努嘴,「这下子,咱们可比他们强了!这么多地呢。」 徐三爷沉下脸,慢慢说道:「他啊,只会比我多,不会比我少。」他是嫡子,受宠,去他那儿走门路的,巴结讨好他的,不计其数。 徐三太太顿时觉得很没意思,自家都这么多了,二房竟更多!还是比不过二房,没劲。 公公一做首辅,徐家人人发财。怪道老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竟是真的。徐三太太小心收好地契,没情没绪的洗漱过,上床歇息。 公公啊,你长久做首辅吧,做上三十年二十年的,子子孙孙都能过上富贵日子!徐三太太睡梦之中,还在祈祷着。 被徐家众人寄予厚望的徐首辅,这会儿连觉也不得睡,正被殷夫人不依不饶的哭闹着,「老爷知不知道我难过成什么样?素华麟儿都洗三了,敏儿过的什么日子?便是我曾起过什么坏心,敏儿可是您的亲孙女,您要为她做主啊。」 第57章[04.26] 徐首辅微微皱眉,「你要我如何做主?」嫁都已经嫁了,你想怎么着。 殷夫人发了狠,「和离!这婚事本就是青阳谋取的,咱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方才吃了亏。定国公府本就是个空架子,于家那小子又不能人道,不和离,还等什么!白白误了敏儿一辈子!」 「胡说!」徐首辅听不下去了,「婚姻大事,岂是儿戏?我们这样的人家,女孩儿只有像素华似的贤淑懂事,为娘家争光彩的,哪有像素敏这样为娘家抹黑的!和离之事,不许再提。」 和离,你是要把青阳往死里得罪不成。青阳虽不济,好歹是位皇室长公主,平白无故的,惹她做甚。 殷夫人赌气道:「老爷既不许敏儿和离,那么,便逼着定国公府给她过继个孩子!敏儿膝下空虚,总是没着没落。」 徐首辅也不准,「其一,于家的宗嗣,轮不着徐家来管;其二,素敏才多大?你便想着这个!」 你就笨死吧,素敏嫁的于守德可是定国公府世子,他是能随随便便过继嗣子的?他若过继了,这国公的爵位怎么办,难不成也让嗣子袭了去。 你答应,朝廷都不答应。 殷夫人素来爱惜容貌,虽是半老徐娘,衣着穿戴仪表最是讲究。这会儿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毫不顾忌形象,「那,老爷说说,敏儿怎么办,敏儿怎么办?」 妻子这般失态,徐首辅还真不敢抛下她一走了之,耐下性子劝她,「我不是跟你说过么,但凡女子,成亲之后总以诞育子嗣为第一要务,其余的都是细枝末节。」 想办法让素敏生个儿子,不就成了? 夫妇间的情爱,素敏就甭指望了。想法子诞育子嗣,然后,守着儿子过日子吧。 翻来覆去的,他就这一句话!殷夫人心中忿忿,「老爷太也偏心,同样是孙女,对素华便是关怀的无微不至,对敏儿便是冷冰冰的,漠不关心。」 公务都忙成什么样了,还特意交代,「魏国公府的洗三礼不可轻慢,素华这是头胎,娘家要给她做面子。」 对素敏,问都没有问上一句。 徐首辅慢吞吞道:「公务要我管,儿孙要我管,如今,孙女也该我管了?」 「若是孙女的闺房之事都要我出面,夫人,你这当家主母还要来何用。」 「你这当家主母还要来何用」?殷夫人被他语气中的森森冷意震慑,一时说不出话来。 徐首辅见她眼中有了惧意,不再一味疯狂,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徐首辅出来到了外书房,关上门独自生闷气。殷氏口口声声抱怨自己偏心素华,却不知,素华看自己的眼神向来冰冷无情,从不曾温暖过。素心死后,更连郴儿也变的陌生,对着自己这亲生父亲,目光竟是躲躲闪闪的,不肯直视。 郴儿,你是怨上父亲了吧?徐首辅怅然。 素心再怎么庶出、不起眼,也是我亲孙女,难不成我忍心置她于死地?可是,她若不死,便会一直提醒世人那段往事,那段和严家有关的难堪往事。郴儿,徐家丢不起这个人啊。 徐首辅对自己的嫡长子,又是关爱,又是担忧。郴儿,你什么都好,只是太过心软,没有魄力,恐怕扛不起家族的重担。 徐首辅静下心来,把今天朝中的大事理了一遍。 「出生三天便是世子?」想起魏国公府那桩事,徐首辅微笑。素华是个有福气的好孩子,徐家的曾外孙,也是有福气的好孩子。 「张序。」徐首辅轻轻念起婴儿的名字,「曾外祖父还没有见过你呢,不知你长什么样?」 张序,自己的曾外孙,会是未来的魏国公,国之栋梁。徐首辅起身走出书房,仰头望着夜空,微微笑起来。 「张序。」嘉荣堂的内室中,张劢坐在床边,着迷的看着宝贝儿子,「序哥儿,小序序,小宝宝,小二二。」层出不穷的变化着称呼。 张序被裹在襁褓中,闭着眼睛睡的很甜。对于他亲爹近在咫尺的骚扰,毫无所知,毫无反应。 小二二?阿迟本是眉眼温柔看着这爷儿俩的,闻言差点乐出来。孩儿他爹,小二二算是什么称呼,孩子若懂事了,不跟你吵架才怪。 悠然进来的时候,张劢又兴滴滴的改了新称呼,「小贝贝,小乖乖,小黄瓜,小茄子……」 第58章[04.26]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悠然轻拍他,「儿子,贝贝和乖乖我懂,黄瓜和茄子是什么意思?」 张劢回过脸冲着母亲大人笑,「娘,小黄瓜是说他嫩嫩的,让人想咬一口。小茄子是说他招人待见,往后必定大红大紫。」 阿迟乐的直不起腰来。悠然认真夸奖,「劢劢,自打你升职做了爹,变聪明了呢!说话常有深意,举动常常出人意表,简直让人防不胜防。」劢劢,你真有想像力。 阿迟更乐了。「简直让人防不胜防」,您这是夸他么。张劢笑的很灿烂,冲悠然伸出大拇指,「娘,知子莫若母,还是您最懂得我!」 悠然板起脸,严肃的指了指屋门,意思是「门在那里,你请吧。」张劢抬头看了看钟表,歉意对阿迟道:「宝宝娘,实在对不住,打扰你歇息了。」阿迟该睡觉了。 悠然见他知趣,嫣然一笑,交代阿迟,「好生歇着。」俯身看看婴儿,亲了亲,转身出房。 「谢谢你,没叫我小二娘,也没叫我小茄子娘。」阿迟轻笑。她语气中的调侃之意,张劢如何听不出来,捏捏她挺翘的鼻子,低声道:「当着儿子的面,敢笑话他爹?这还得了。夫人,待往后闲了,为夫要好生给你讲讲这个道理。」 阿迟吐吐舌头,机灵的钻进被窝。「这生完孩子,你也成个孩子了,这般顽皮。」张劢抱怨着,替她掖好被子,「大乖小乖一起睡吧,听话。」 阿迟心悦诚服,嘴角噙着微笑,甜甜蜜蜜睡着了。 张劢亲亲妻子,亲亲儿子,轻手轻脚走了出去。他其实很舍不得离开,不过没法子,他是金吾卫指挥使,今晚宫中守卫警戒,归他负责。 开国之初,本朝设有亲军都指挥使司,所有亲军悉归管辖。后来改置金吾侍卫亲军都护府,设都护,又设各卫亲军指挥使司。再后来,罢金吾侍卫亲军都护府,设二十六卫,皇帝亲管。 到如今,只有锦衣卫、金吾卫、羽林卫等还是皇帝亲军,其余的亲卫,分属五军都督府。 悠然对张劢颇为同情,为他打点好一切,拍拍他,「儿子,家里有我,莫担心。」这可怜孩子,才当爹就要上班去,连个产假也歇不得,何等辛苦。 师公一阵风似的过来,眉花眼笑道:「阿劢,小序序如何?」张劢没好气的瞅了老爷子一眼,都怪您,总是「小序序」「小序序」的叫着,害的我也叫起「小序序」,还弄出小黄瓜小茄子,招的宝宝娘笑话我。 悠然笑盈盈解释,「师父,序哥儿才一点点大。他呀,如今一天里头要睡上大半天,不好玩的。您老耐着性子再等上一等,好不好?」师公很是失望的模样,没精神的点头,「如今不能玩,那便再等等。」 张劢客气拱手,「失陪,失陪。」出门去了皇宫。这晚皇宫中的警戒一如平常,严谨有序,并没出现什么意外。不过,张劢注意到,有内侍频繁往来于文渊阁和乾清宫。 文渊部是内阁大臣入直办公之所,阁门高悬圣谕,「机密重地,一应官员闲杂人等,不许擅入,违者治罪不饶。」夜深人静,内侍这一趟又一趟的跑,是替皇帝和阁臣传递御示、奏对的吧?难道朝中有什么大事发生不成。 第二天快到日中时分,张劢才回到魏国公府。回房看过妻子、儿子,去到侧厅吃饭。他吃饭,悠然在旁看着,母子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天朝地大物博,疆域广阔,没一年不打仗,没一年不遭灾。」悠然见了小儿子的顾虑,凝神道:「如今虽说不上四海升平,天下还算安定,应该没什么大事。」 白发师公从窗户吊了下来,「阿劢,你偷看一眼,不就知道了?」张劢慢条斯理吃着饭,旁边坐着位代言人,笑咪咪告诉师公,「皇帝送到文渊阁的批示,识以御宝,封以御押。阁臣送到乾清宫的奏对,用文渊阁印封入。师父,很严谨的。」 师公在窗户上晃过来晃过去,很不以为然。严谨什么啊,不就是拆开看过之后,还让印迹保留完整么,这算什么难事。我老人家若是出马,定能看个清楚明白。不过,我徒孙正管着宫廷守卫呢,我老人家就不去给他添乱了。 张劢吃完饭,陪师公说了会儿话,痛痛快快打了一架,之后便回房看小序序,看个没够。悠然笑话他,「能看出花来?」他认真答,「娘,我在看另一个我自己。」小序序,他是我的儿子、我的血脉啊。 劢劢你真是魔怔了。悠然笑着摇头,不再理会他。 晚上见到张并,张劢问起,「爹爹,我才出生的时候,您有没有看着我就很感动,想落泪?」我看小序序的时候,便是这样的,您呢? 张并淡淡扫他一眼,「爹爹想胖揍你一顿。臭小子,往你老子脸上撒尿。你老爹我满心喜悦的去抱你,你可倒好,一泡急尿,直射到爹爹脸上!」 「我小时这么能干呢。」张劢头回听说自己还有这丰功伟绩,颇有些沾沾自喜。刚想乐,瞅瞅张并脸色不大对劲,忙硬生生忍住了,忍的颇为辛苦。 徐郴一直住在温泉庄休养,不曾回城。阿迟诞下麟儿,徐郴激动的不行,做梦都想见见外孙子。奈何他身体实在不争气,经不起车马颠簸。 陆芸自是常来看望阿迟的,抿嘴笑着,「你爹爹快急死了,见不着外孙子呀。」阿迟笑道:「这还不好办么,等序哥儿满月了,天已热了,到时我抱他到西山避暑。」 陆芸大喜,「那敢情好。这么着,你爹爹可算是能跟外孙子亲近了。」阿迟也到西山住,那可真是太合适了。 徐逊带着徐述、徐逸来看过小外甥,小哥儿俩家学渊源,小小年纪,诗画底子都很扎实。两人回去后画了张序的像给徐郴看,「爹爹,小外甥长这样。」徐郴眼眶湿润,「好,好!序哥儿长的真好!」 徐首辅专程使人来问过,「序哥儿办满月的时候,大爷可能去喝满月酒?」徐郴、陆芸委婉拒绝了,「没养回来元气呢,精神差的很。」 第59章[04.26] 徐首辅得着回报,十分不快。 到了张序满月酒这天,皇帝一直有召令要草拟、发布、廷议,徐首辅忙的脚不沾地,身心俱疲,哪里还顾的上赴宴坐席。心仪已久的曾外孙,不得相见。 这天魏国公府大摆宴席,庆祝世子张序满月。席间张并应一众客人的要求,命侍女把张序抱了过来。「真俊啊!」「小男孩儿长这么漂亮做什么?浪费,浪费。」都为张序的美貌惊叹。 女客那边,张序也被抱去露了一面。小张序冲着众人咧嘴乐了乐,然后倒头便睡,香梦酣沈。那可爱的小模样,倾倒了一厅的贵妇。 程希和程帛姐妹俩都在座,两人紧挨着。程希话不多,笑容异常温柔,滴酒不沾,程帛心中忽有了异样的感觉。 「大姐不是最爱果子酒么。」程帛亲手斟了杯香醇的果子酒,体贴的递到程希面前。程希温柔笑了笑,「阿帛,我不喝酒。」 她明明是喝酒的,程帛默然。 「姐姐,不大方便。」程希眉目之间,比从前更加温婉宜人,「阿帛,姐姐这几个月,都不能喝酒。」 程帛强笑,「大姐,我明白了。」大姐没出阁的时候,是端庄优雅的闺中少女。出阁之后,是得体谨慎的胡家少奶奶。她何时曾经如此温柔过,温柔入骨? 除非是,她终于有了好消息。 程希舒心的、温柔的笑了笑,程帛的心皱起来了。她过门也有几个月了,肚子却还没动静。邓攸是独子,邓父邓母眼巴巴盼着抱孙子,望眼欲穿。 「嫁的虽比她好,子嗣上,还是晚了她一步。」程帛眼神一黯。 「阿帛,多吃点。」程希笑道:「你太瘦了,要稍胖些才好。」你就傻死吧,为了讨邓攸喜欢拼命想瘦,怎不想想,越是瘦,越显的没福气;越是瘦,越是不容易怀上孩子! 有福气,有子嗣,对于正室太太来说,比丈夫的情爱可要紧多了。 程帛含糊道「这会子没胃口。姐姐,我饮食尚可,你不必担心这个。」 程帛温柔看了眼自己平平的小腹 ,「自打怀了他,我心软的不行。阿帛,我是真心为你好,多吃点,把身体养好,早日生下儿子是正经。」 「生儿子谁不想啊。」程帛心里嘀咕,「那也要送子娘娘送了才成。你一时运气好罢了,这般卖弄。」 我嫁的可比你好多了,有没有跟你炫耀过?程帛不服气想道。 你可倒好,这才刚怀上,还不知道是男是女呢,就教训上我了。程帛仪态万千的笑着,纤纤玉手擎着哥窑高脚酒杯,饮尽杯中琼浆玉液。 终席之后,程希、冯姝等人到阿迟房中坐了坐儿,近距离看了看沉睡的张序,品评道:「序哥儿真会长,他娘亲已是罕见的美女,他呀,比他娘亲还好看!」阿迟听她们这么夸奖爱子,飘飘然。 程帛也特意留下,却是要请教悠然的,「表婶婶,姑奶奶但凡到了冬天总会腿疼。我给她老人家做了个护膝,您帮着掌掌眼,这花色、样式成不成……」 程帛很有眼色,无论婚前婚后,最会奉承远在山阳城的程家姑奶奶,张并的母亲。不得不说程帛找这个靠山找对了,那位姑奶奶拍案一怒,张并和悠然各自心惊。 悠然拿过护膝看了,笑道:「她老人家一向讲究,所用之物不只要舒服,更要细致美观。这护膝料子轻柔贴身,颜色雅淡合宜,绣的这枝绿萼梅花,更是倨傲清冷,颇有风骨。」 张并的母亲,一向最爱绿萼梅花。她的衣衫是由天锦城精工细做,襟角常常绣着枝绿萼梅花,孤高简洁,疏朗有致。悠然赞叹几句,把护膝还给程帛,「你有心了,她老人家定是喜欢的。」 程帛俏脸微红,很得体的谦虚了几句。她在程家做姑娘的时候,程御史和秋姨娘一心指望她能攀门好亲事,故此不遗余力,重金延请老师,程帛也算是位才女,吐属文雅,娴于辞令。 只不过,那些本该女性亲长教导的知识,程帛可就欠缺了。程太太不理会她,秋姨娘不懂,糊涂的程老太太更别提了,她不教还好,教了更糟。 程帛幽幽叹了口气,「有些心事,任凭对着谁也没办法诉说。您是水晶心肝玻璃人,跟您说说,怕是还有用。表婶婶,咱们虽是庶女,却有哪一点比那些嫡女差了?要被嫡女踩在脚下,真是令人不服。」 悠然才主持过满月酒宴,虽是客人大都散了,但前院还有几位张并的老部下没走,大喝特喝。后宅还有阿迟的闺中密友,流连忘返。更有酒席后一应要处置之事,不少管事婆子等着来回话。这时候听得程帛如诉如泣的话语,愣是激不起同情心。 「日子过的好不好,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悠然温和说道:「我从来只过自己的日子,不和旁人做无谓的比较。」 程帛羞红了脸。 悠然指指程帛手中的护膝,「邓父邓母都是宽厚的老人家,这样的护膝,可给两位老人家也做过?」程帛呆了呆,摇头。 第60章[04.26] 悠然摸摸鼻子。罢了,眼前这位姑娘姓程,计较不得。 「邓家不坏,公婆厚道,大姑姐聪明,邓攸浪子回头。你若常陪邓母说说家常,替老人家做些贴心的小活计,再养好身子,生儿育女,便会高枕无忧。过好自己的日子是正经,那些争竞之心,大可不必。」 程帛先是曲膝道谢,「谢表婶婶教诲。」继而又迟疑问道:「可是表婶婶,对于女子,最重要的还是要得到丈夫的欢心,不是么?」 远的不说,阿迟姐姐能过上这样的神仙日子,不还是因为二表哥?若二表哥不敬她爱她,她哪能如此自在。 悠然微笑,「丈夫么,你不能把他不当回事,却也不用把他太当回事。」 厅门口,高大沉默的张并静静站着。长长的身影投到地上,映入悠然眼帘。 「客人走了?」悠然迎上去,仰起脸,温柔问道。 「嗯,走了。」张并低头看着妻子,声音也很温柔。 不知是因为有阳光照着,还是别的什么缘故,程帛偷眼看过去,只觉表婶婶那张光洁的面庞熠熠生辉,叫人不敢逼视。 张并都已经回来,程帛哪还敢再赖着,叫了「表叔」,便行礼告辞了。 悠然笑着告诉张并,「这孩子有心,替广宁郡主亲手做了护膝,精巧之极。」张并的母亲,被先帝封为广宁郡主,食邑两千户。不过她老人家不喜广宁老家,先是到了京城,后来又辗转去了山阳,「要与疯僧论短长」。 张并且不理论什么护膝不护膝的,慢吞吞问道:「夫人,不用把丈夫太当回事?」阿悠,你越学越坏了。 悠然笑盈盈点头,「我不要把丈夫太当回事,可是,我要丈夫把我很当回事。哥哥,你要紧着我才成。」 张并拿妻子没法子,宠溺的笑笑,「好,哥哥紧着阿悠,哥哥把阿悠很当回事。」 才办完满月,张并就催着张劢,「不是说你小媳妇儿要到西山避暑?快送她去吧,我和你娘亲也该回了。」 自己和魏国公府打小不合,这才住到魏国公府几天,阿悠都要把哥哥不当回事了。还是回平北侯府吧,回去之后,一切照旧。 张劢当然不乐意,「序哥儿还小,再等等。」妻子和儿子一送走,到了西山不得住上十天半个月的?自己要入宫警戒,一家人可就要分开了。 回家见不着媳妇儿,也见不着儿子,算什么。 无奈张并铁了心,张劢拿他老子没辙。更何况外公苦夏,师公爱玩,都要同去西山,橦橦快手快脚的把人手、车马都安排好了——她也喜欢西山凉快。 张劢很忧郁,「序哥儿,儿子,你舍不舍得爹爹?」回房趴在房上,闷闷问着襁褓中的婴儿。婴儿这会儿醒着,看着房顶,咧着没牙的小嘴,笑的像朵花。 「小花花,小朵朵。」张劢轻吻着儿子,又有了新称呼。 阿迟轻轻笑了笑。还成吧,总算比什么小黄瓜小茄子强点儿。 阿迟开始打点行装。张劢很是幽怨,「没良心的,扔下我一个,带着儿子凉快去。」阿迟拿出一个大床单铺好,热切的拍拍,「孩儿他爹,快坐上来,我把你裹了带走。」 妻子的眼光明亮如星,张劢被她期待的看着,慢腾腾坐了上去,「裹好啊,别半路把我掉了。」阿迟拿着床单一通乱裹,张劢伸手抱住她,两人滚在一处,吃吃笑了半天。 序哥儿满四十天之后,被他娘亲抱着,踏上了西山避暑之路。他祖父虽是依依惜别,却也放心的带了他祖母重返家园。他爹爹挺可怜的,一个人孤零零留守。 「多陪岳父岳母几天,别着急回来!」临分别,孩儿他爹很慷慨的交代妻子。阿迟还没来的及说话,白发苍苍的师公凑了过来,「放心放心,什么时候玩够了,什么时候回来!」 到了西山,见着序哥儿的外祖父,这一通亲热。序哥儿是徐郴头一个孙子辈儿的孩子,徐郴希罕的不行,抱在怀里,从眉毛夸到嘴巴,再夸到耳朵,只觉得外孙子无一处不可爱,无一处不有趣。 徐述、徐逸是很喜欢小外甥的,却也只是很喜欢而已。小外甥又不会说话又不会走路,一点也不好玩,等等吧,等他长大了,懂事了,小舅舅会疼他的。 徐宝怯生生站在一边,羡慕的看着婴儿。他多漂亮多神气啊,喜欢死人了。真想抱抱呢,可是自己这死过一回、不吉利的人,还是莫沾惹孩子吧。 阿迟坐在徐郴身边,轻轻拍了拍他。徐郴随着她的目光看向徐宝,温和的笑道:「阿宝,来抱抱你小外甥,好不好?」低头告诉婴儿,「序哥儿,这是你小姨,是你阿宝姨姨。」 徐宝满脸惊喜的过来,见徐郴、陆芸、阿迟都冲着她微笑点头,小心翼翼的把序哥儿抱了过来。序哥儿很给她面子,让她抱了会儿,并没哭。 第61章[05.03] 怀里是一个软软的孩子,徐宝被巨大的幸福感冲击的快要晕倒了。徐宝快活的笑着,美丽的眼眸中星光点点。 陆芸和阿迟都留了心。抱着序哥儿她已是这般高兴,这要是成了亲成了子,抱着自己亲生的孩子,她得乐成什么样? 「你爹爹交代过我,虽不必操之过急,也要冷眼替阿宝相看相看。」陆芸跟阿迟商量着,「只是她到底嫁过一回,这初婚的就不便寻了,只好寻二婚的。二婚的要么年纪大,要么前头人留下的孩子顽皮,总没有能看上眼的。」 「阿宝,今年才及笄吧?」阿迟沉吟道:「我怎么记得,阿宝说过,那人和她并没有夫妻之实,说要等到及笄之后,才会圆房。」这可怜孩子,她还小着呢。 陆芸却是不知道这件事的,闻言怔了怔,「若真是如此,那人倒也算是君子了。」 过后陆芸细细问了徐宝,徐宝红着脸,手足无措的说起,「那家人,公公是最风流的,妻妾无数。祖父和祖母却是一夫一妻,再容不得第二个。那人像他祖父,只和妻子好。」 严璠的妻子许氏是旧家女儿,很贤淑,和严璠举案齐眉,感情甚笃。严璠对徐素心很客气,很体贴,但是,并无男女之情。 一时间,陆芸大为放心。这还相看什么二婚的呀,当然是要初婚的!阿宝还是姑娘,好好的孩子,可不给人当后妈去。 陆芸跟徐郴说了,徐郴也是惊喜,「阿宝虽命苦,遇着好人了!」难得那严璠不肯欺负稚龄少女,留得阿宝的清白。如此,阿宝往后的日子,会顺遂不少。 夫妇二人商量了商量,差人去到严璠流放之地,送去不少财物、银两,又托地方官照看于他。严璠形容憔悴,不复俊美,风度却还在,行礼道谢,并没推托,收下了。 徐郴,你这番好意,我会记得。 谁害的我家破人亡,我也会记得。 恩是恩,仇是仇,我会分的很清楚。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阿迟在西山住了几天,世外桃源一般悠闲。橦橦和外公外婆照看家务,任事不用阿迟操心。师公带着徐述徐逸满山乱转,天天带回来不少新鲜事。 父母、兄长、弟弟,天天能见着,天天聚在一处,好不逍遥。 唯一遗憾的,就是孩儿他爹忙于公务,三五日才能过来一回,未免有些不美。 天气越来越热,即便躲在西山,也躲不开炎炎暑意。外公泼墨挥毫,写下两行洒脱飞扬的大字,「不能手提天下往,何忍身去游其间!」 一开始,张劢回回催着阿迟,「序哥儿娘,回家吧。没有你们娘儿俩,序哥儿爹日子很难过。」天气越来越热之后,张劢却绝口不提了。 阿迟还以为他是怕妻儿回城中暑,一笑置之。仲凯你很体贴呢,怕我和儿子热着,宁可自己受孤单。往后啊,给你颁一个好爹爹奖,奖励你这番心胸。 阿迟哪里想到,张劢不再催她回家,是怕路上不太平。 直隶、山东、河南、安徽数地大旱,很多地方「所在旱荒,尽食麻叶、树皮,饥殍载路」。朝廷派了赈灾官员,督同地方州县官,查明灾情,计人口给赈。但是,灾情严重,流民遍地。 旱灾之后,常常是米价飞涨。徐首辅上了表章,请以太仓米十万石平价发粜,以平抑米价,以缓日前之急。诏可。 张橦知道后,很热心的捐出私房银子两千两,买了五千石粮食,运到灾区赈济灾民。她一带头,京中不少贵女、贵妇都捐出银两、粮食,倒也顶得不少事,多救不少人。 阿迟当然也参与了。不过她并不假手他人,也不捐银给官府,而是命人亲自买粮食,亲自运到灾区,亲自发放到灾民手中——捐给官府,能不能落到灾民口中,还两说。 「看着他,知道世上还有人挨饿,吃不上饭,心中不忍。」阿迟但凡看见尚在襁褓中的张序,心就软的一蹋糊涂,「为了他,也要多做善事。」 在赈灾这件事中,徐首辅表现的既从容不迫又处事果断、井井有条,几个省份的灾民都领到了救济,没有发生民乱。 遇到这样严重的旱灾,不仅没有发生大的变故,而且定于八月九日、十二日、十五日举行的秋闱也照常举行,照常放榜,丝毫没有耽搁、延误。 功名不受影响,士子们自然是感激的。经历过旱灾之后,徐首辅威望更隆。 秋风渐起之时,局势已经宁静,休养够的外公、师公带着阿迟、橦橦,悠闲回城。路上两位老爷子同乘一辆车,热热闹闹的吵了一路,「大哥儿和小二都归我管,阿并的孙子要学功夫!」「那可不成,我女儿的孙子,定要斯斯文文的。两个孩子,还是勉为其难的由我来教罢。」 「阿并敢说不让师父管?」 第62章[05.03] 「阿悠敢说不让爹爹管?」 谁也不让着谁,谁也不肯示弱。一直回到平北侯府,也没吵出个结果来。 两位老爷子的争吵,张并向来不敢瞎搀和。橦橦出嫁在即,悠然正忙盘点着女儿的嫁妆、婚礼,忙的不可开交。百忙之中,悠然笑咪咪抬头,「不如这么着,分了吧。大哥儿离他祖父最近,归他祖父。小二长的俊,合师父的心意,归师父。爹爹您也别闲着,不是还有橦橦么?」 外公板着脸,不肯说话。他最疼橦橦,往后橦橦出了阁,有了孩子,肯定是他的心肝宝贝。不过,他实在不喜欢钟珩那小子。 知父莫若女。悠然劝他,「从前,您也不待见您五女婿,可是阿勍阿劢和橦橦,您岂有不疼的?甭理会孩子他爹了,至要紧是孩子他娘。」 外公勉强点了头。 师公紧皱双眉想了半天,划算,还是不划算?只分着一个啊。阿迟把序哥儿举到他跟前,序哥儿笑靥如花,师公酥倒,接过小二抱在怀里,心满意足。一个就一个吧,小二这样的资质,以一顶百! 悠然笑咪咪在橦橦的嫁妆单子上添了一笔:外公一枚,外婆一枚。二老都跟着橦橦过日子去罢,年轻人需要你们。 张并看见了,颇为心动,「还能这么着呢?阿悠再添一笔吧,爹爹一枚,娘亲一枚。干脆把咱俩也陪过去,守着咱闺女。」 把悠然乐的,「哥哥不必担心,咱闺女厉害着呢。她不欺负钟家人算好的了,钟家人敢寻趁她?」 张并嘟囔,「我终归是放心不下。」一直觉着儿子闺女都是一样的,如今看来,还是生儿子好。儿子能娶媳妇进门,闺女却要嫁到人家去,让做爹娘的牵肠挂肚。 悠然很善解人意的拍拍他,「哥哥,儿子要靠自己过日子,闺女也是一样,最终要靠自己。爹娘不能陪她一辈子。」 张并哼了一声,「阿悠,给橦橦不光要多带财物,还要多带人。钟珩那小子敢对橦橦不好,传个信回来,哥哥杀将过去,把钟家打一个落花流水!」 悠然失笑,「成啊,多带人手。」爹爹当初嫁闺女的时候,咬牙切齿的。哥哥如今嫁闺女,却是杀气腾腾的。阿珩啊,哪天见了面我得提醒提醒你,橦橦的爹爹,比我爹爹还招惹不得。 婚礼在即,女家是担心自己闺女,男家也不轻松,忧虑自家子弟。 钟家最不满意的是新郎的祖母,孙氏太夫人。「阿珩的邻舍被平北侯府买下了,宅子拓宽了一倍还多?」孙氏极为恼怒,「哪有女家这般下男家脸面的,显摆他张家富有么?」 钟煓笑道:「这真是没法子的事。儿子给阿珩置的宅院略小了一点,放不下橦橦的嫁妆。这么着,亲家才想要拓宽宅院的。娘,您仔细想想,这是好事!孙媳妇的陪嫁多,便宜的是您曾孙子!」亲娘的嫁妆,还不是留给亲生儿子的。 孙氏乍一听过去,觉着有理。细想想,又觉着不对,「阿珩的颜面往哪放!他住的宅子,竟然一半是钟家的,一半是张家的!阿珩在家里,摆不起一家之主的气势啊。」 钟煓很无奈。宅子就算全是钟家的,阿珩也不会有一家之主的气势。您是不知道,阿珩对橦橦是何等的钟情,何等的迁就。 钟煓才想要开口说什么,却见水冰心悄悄冲他使了个眼色。钟煓会意,作出生气的样子,「阿珩这臭小子,净惹长辈生气,让长辈替他操心。我看见他就着急上火,恨不得抽他!干脆这么着,成亲之后,让他带着媳妇儿离开京城,到辽东建功立业去。」 「你敢!」孙氏一声大喝,「你敢把我乖孙子撵走,我跟你没完!」 钟煓委屈道:「您不知道,那臭小子要气死人了。但凡有什么事,他必定是向着张家,向着他岳父。我略应的慢一点,他就跳脚。昨儿竟叫嚣什么,若给他 媳妇儿气受,他便离开京城,一辈子不回来。您说说,有他这么做儿子的么?有他这么胳膊肘往外拐的么?故此我才这么说的。娘,阿珩吃里扒外,干脆这孩子咱们 不要了,把他丢到边疆去,没准儿还能给钟家挣份功业……」 孙氏急的四处乱寻摸,想找个趁手的东西,好把钟煓打一顿。真摸着了个茶杯,举到空中想砸,却又舍不得,恨恨的摔到了地上,「什么都依着珩儿!不许跟他拗着!你敢把珩儿再弄到辽东,我……我也跟着去!」 钟煓满脸陪笑,「听您的,听您的!依着那臭小子,不跟他打别,不把他弄走。」 钟煓一再保证,孙氏才算稍微放心。 「在咱们眼皮子底下,顶多是两人伸出手来一般大,谁也不压着谁。」孙氏念叼着,「若到了辽东那么远的地方,他便是被张橦欺负死了,咱们也不知道!」那么着,岂不是更揪心。 「那,若是张家再有什么说法……?」钟煓陪笑请示。 孙氏咬咬牙,「全依着他们!横竖他们是女家,只有盼着闺女好的。」 钟煓、水冰心恭谨的答应,再无异言。 平北侯府,来给张橦添妆的亲朋好友络绎不绝。「橦橦你很阔气啊。」傅嵘和阿迟拿着张橦长长的嫁妆单子看,啧啧称赞。 张橦伸出手,「你们给添的呢,在哪?」甭废话了,做哥哥嫂嫂的,这种紧要关头,不得冲在前头啊。 第63章[05.03] 傅嵘很大方,「你大哥说,给你个西山的别院。要是你们在城里住腻味了,便到乡下散散心去。」 张橦询问过,「有没有樱桃沟?有没有水杉树?有没有钓鱼的地方?有没有江南园林?」一一得到确定的答复,满意点头,「很不坏。」 阿迟也慷慨,「定府大街的铺子,给你一个。」张橦笑嘻嘻问,「铺子赚钱不?」阿迟淡定又自负,「我的铺子,没有不赚钱的。」张橦冲她伸出大拇指。 十月初六是正日子,初五下午发嫁妆。这天孙氏亲自坐镇,看着一抬又一抬的嫁妆流水般抬了进来,看的眼都直了。前来围观的钟家亲眷,更是赞不绝口。 更有本家嫂嫂打趣钟珩,「珩哥儿这媳妇可是娶着了,旁的不说,嫁妆是真体面。」 钟珩浅浅笑着,绮丽如春,这些嫁妆算什么,真见着我媳妇儿,你们才该惊艳! 果然不出钟珩所料,次日晚上行过婚礼,新郎新娘送入洞房。新郎小心翼翼揭开新娘盖头之后,围观的女眷们都看呆了。平北侯府大小姐是美貌的,她们都知道,却不知道,会美的这般令人心动。 阿珩,你这媳妇真娶着了。 第二天认亲的时候,孟赉、孟赉的妻子钟氏都来了。钟氏是姑奶奶,孟赉是姑爷,他们夫妇来认亲,身份上说的过去。 钟氏这个人,从小母亲、兄嫂疼爱,无忧无虑长大的,没什么坏心眼儿。这回虽说和孟赉生了气,心里很盼着张橦在夫家受受难为,究竟也只是赌赌气,不是要认真下绊子。眼看着张橦在每一位长辈面前都顺顺利利过了关,虽有些失望,生了会儿闷气,过后也就算了。 「不是说好了,抖抖太婆婆的威风?怎么临阵退缩?」过后,钟氏寻了个空子,悄悄抱怨嫂嫂孙氏。 孙氏一迭声道:「小妹你是不知道,珩儿性子不好,动不动就要发脾气远离京城,再也不回来。你说说,我怎么舍得?他呀,把他媳妇儿看的眼珠子一般。」 钟氏顿觉扫兴。怎么张橦跟她娘亲一样,都能嫁着这样的夫婿?张并功成封侯,还铁了心要取悠然这庶女;钟珩侯门子弟,偏偏能对妻子死心蹋地。这母女俩,运气倒是真好。 钟氏乘兴而来,败兴而返。 到了三朝回门那天,张勍早早的过来接妹妹、妹夫。仔细瞅了瞅,橦橦好像跟从前不大一样了呢,嗯,更像大人了。 新人回到平北侯府,张并和悠然把女儿上上下下打量过,见女儿面如桃花,眉目温柔,心里说不清是悲是开喜。女儿,长大了。 「橦橦,这小子有没有欺负你?」张并淡淡问道。 张橦笑咪咪摇头,钟珩小声嘀咕,「我没欺负她,她欺负我。」师公拍拍他的肩,「小子,有人欺负你,是福份呢。师公倒是想让人欺负,也没有呀。」钟珩微笑,「师公您说的极有道理,极有道理!」 长辈们、哥嫂们看在眼里,有的喜悦,有的酸楚。哥哥嫂嫂们都替橦橦高兴,这丫头总算有了钟情的人,也会害羞了!张并则是心里酸酸的,觉着闺女被人抢走了。 原本是外公最不喜欢钟珩,时不时的给钟珩脸色看。这会儿变成张并最看不惯女婿,不管女婿再怎么巴结讨好他,也不肯给个笑脸。 「橦橦,咱们也生个闺女!」钟珩悄悄拉着妻子,说出自己的伟大抱负,「等咱闺女长大了,我也跟岳父似的,逞逞老泰山的威风!」 张橦扑哧一乐,珩珩啊,你这志气可真是太远大了!咱们才成亲三日,等到怀上孩子,生下来,等到孩子长大……你想逞老泰山的威风,不知是哪年哪月的事! 小两口在平北侯府盘桓到下午晌才走。回到钟家,钟珩偷偷跟水冰心抱怨,「岳母待我很亲切,岳父么,跟仇人似的。」水冰心安慰他,「都是一样的。你爹爹看你两个姐夫,也是极不顺眼。」 张橦呢,则是常常不经意间,「水姨」就脱口而出。她从小叫惯「水姨」,乍一改成「娘」,还真是不习惯。钟珩每每冲她瞪眼睛,「什么记性!」水冰心佯怒,「敢对我橦橦呼来喝去的?好大胆子!」向着张橦,给钟珩一顿好捶。 钟珩很是幽怨,「娘,到底谁才是您亲生的?」水冰心和张橦看着他那幅可怜样子,笑出声来。 十一月,魏国公府来了位客人,阿迟的娘家表兄,陆琝。今年的秋闱陆琝蟾宫折桂,中了举人,这回是赴京准备明年的会试。 张劢和阿迟礼貌周到的接待了陆琝。张劢微笑道:「岳父在西山养病,西山倒是幽静之处,适合读书。不过表兄若要时常会文,拜访师长,还是城里便利。不知表兄的意思如何?」 陆琝客气的道了谢,「多谢妹夫想着。依着愚兄,还是寻个清幽所在静静心为好。会文访友,明年开了春再说。」张劢自然点头称好,着人送他去了西山。在西山,徐郴能指点他的功课,徐逊可以和他切搓,陆芸能照顾他的日常起居。 从头到尾,陆琝端端正正坐着,眼光根本没向阿迟的方向看。 「序哥儿娘,你这位表兄,很知礼。」客人走后,张劢似笑非笑看着妻子,慢吞吞说道。 陆琝,至今尚未成亲。听说他发了志愿,一天不中进士,便一天不娶妻。他的祖父母、父母,为了他这点子执拗,整天唉声叹气,愁的不得了。 第64章[05.03] 中进士这件事,不是你学问到了就行,有很大的运气成份。秀才、举人、进士,一级一级的考过来,哪一道关都不易过。「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五十岁中了进士还算早的,他居然定要中了进士方才娶妻,你说家里长辈们急不急。 「序哥儿爹,方才我真怕你做主人太热情了,要留表兄在咱家住下。」阿迟笑道:「你不知道,我那大舅母只觉着自家孩子宝贵,旁人家的孩子都是草。若留了表兄,再怎么周到,最后也是不周到,咱们竟是不招惹这麻烦的好。」 原来他是个麻烦啊,张劢看着妻子,微微笑。 师公抱着序哥儿乐呵呵的走进来,「阿劢,女娃娃,小序序笑了这半天,没发脾气!」 序哥儿已有半岁了,会表达自己的喜好,若有人想拿走他的东西,或不喜欢的人要逗他玩耍,他便会愤怒的大叫,表示抗议。 师公今儿个抱着他出去玩了半天,居然没有大喊大叫,一直笑嘻嘻的,这可把师公乐坏了。 张劢见了序哥儿,笑着冲他张开双臂,序哥儿也笑着踊着,往亲爹怀里扑。「这没良心的臭小子!」师公见他小小年纪,见异思迁,少不了抓过来打屁股。 序哥儿在张劢怀里蹭了蹭,欢快的笑起来。 次年三年的春闱,皇帝钦点了徐首辅为会试总裁,主持此次会试。会试于三月九日、十二日、十五日在贡院举行,共有三百零四人中了贡士。 陆琝出了贡。因为贡士之后就是殿试,殿试只是重新排名次而已,所以,出了贡,也就是进士到手了。 消息传到安庆,陆大太太老泪纵横。成了,琝儿总算达成志向,可以娶妻了。 严芳华一直没有出嫁,苦苦等着陆琝。陆大太太一则是忧心爱子,二则也是觉着对不起侄女,禀明公婆之后,盛将仆从,由长子护送着,带严芳华去了京城。 这回,说什么也要替两个孩子把婚事给操办了。 陆大太太一行人风尘仆仆到了京城的时候,陆琝已经赴过琼林宴,游过长安街,入翰林院为庶吉士。本朝惯例,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琝儿这庶吉士,就是往后的宰相人才啊。陆大太太热泪盈眶。 陆家在京城自有宅院,陆大太太命人清扫修理了,粉刷成新房。「琝儿,你年纪不小了,芳华更是被拖成了老姑娘。听娘的话,成亲吧。」陆大太太开始着手筹办陆琝和严芳华的婚礼。 陆琝年轻得志的面庞浮上丝郁色,冷冷道:「我不娶她!」 陆大太太气的发抖,「惯的不像你了!你说不中进士便不成亲,娘不也依着你了,芳华不也等着你了?如今你春风得意,敢给亲娘甩脸色看了,是不是?」 陆琝紧紧抿着双唇,一言不发。陆大太太一头哭,一头说,「芳华被你耽搁成这样,我都没脸回你外祖父家了,你知不知道?你是男人,年纪又轻,又有功名在身,娶妻不难。芳华呢?她今年都二十了,苦苦守到现在,你不娶她,是要活活逼死她么?你个没良心的,趁早拿绳子过来勒死我是正经!」 陆琝直挺挺跪在陆大太太面前,头顶捧着一把锋利的快刀,「你竟是一刀杀了我,倒还痛快些。」 陆大太太吓的哭都不会哭,傻了。 严芳华知道后,枯坐半夜,上了吊。许是她命不该绝,值夜的丫头睡觉浅,听到椅子倒地的声音,睡眼朦胧的过来查看,这一看可好,杀猪般的大叫起来,尖利的叫声响彻整个陆宅。 严芳华被救下来之后,面向墙壁流泪,任凭陆大太太怎么劝说,也不肯回头。陆大太太真是肝肠寸断,这是做的什么孽哟,好好的严家姑娘,到了这步田地! 陆玮性情忠厚,看不过表妹受苦,劝陆琝娶她,「她为了你才耽搁到如今的,你不娶她,良心能安宁?」陆琝不为所动,「我从未说过要娶她。」 陆玮急的跺脚,「娶谁不一样,娶谁不是娶?你就忍心看着芳华茶饭不思的,一天一天憔悴下去?阿琝,你吃了秤砣还是怎么着,心硬如铁!」 陆琝凄惨的一笑,「我不娶她,她要死;娶了她,我要死!哥,你想看见我死么。」 陆玮目瞪口呆。不过是娶个媳妇儿,怎么着就至于要死要活的了,你是男人,媳妇儿不趁你的心,你还可以纳妾啊。 闹腾了两天,陆宅一片愁云惨雾。 第三天上,陆大太太狠狠心,收拾利落形容,命人抬下车马,去了魏国公府。都怪徐家那丫头,要不是她,琝儿能这么死心眼儿? 陆大太太本以为阿迟是独门独户过日子的,到了魏国公府,只能见到阿迟一人。谁知悠然也在,傅嵘也在,大哥儿和序哥儿满地追着跑,婆媳三人看着两个孩子,十分和美。 「琝儿何等痴心,至今不肯成婚。她可倒好,孩子都满地跑了。」陆大太太心中酸涩。 行礼寒暄毕,悠然坐了主位,陆大太太坐了客位,笑容满面的叙着话。悠然少不了恭喜陆大太太,「令郎真是人中龙凤,殿在二甲,又入选了庶吉士。」 第65章[05.03] 陆大太太飘飘然,「哪里哪里,侥天之幸罢了。」庶吉士前景光明,保不齐二三十年后,也跟徐首辅一样,入主内阁!那,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比区区一个魏国公强多了。 陆大太太深深觉得,阿迟实在是目光短浅,怎么就只顾着眼前,不看看往后呢?眼下看着她这国公夫人还不坏,二三十年以后,可是远远比不上首辅夫人啊。 不止阿迟没远见,阿迟的父亲更没远见!亲老子现做着首辅,他不趁着这时机赶紧往上爬,他请病假辞了官!幸亏琝儿没娶阿迟,要不然,他有徐郴这样的岳父,活活能把坟墓里的死人给气活了。 再看阿迟的时候,陆大太太的眼光很复杂,有悲悯,有轻蔑,却也有羡慕。看看,她婆婆、妯娌都是和和气气的,对于一个女人,这样的日子是多么舒心! 陆大太太在如此复杂的情绪下,也没忘记来意。她对悠然笑道:「阿迟她外祖母有几句话,要我带给她。」悠然何等的善解人意,忙道:「请便,请便。」 阿迟秉着礼貌待客的精神,含笑陪陆大太太去了厢房。陆大太太摒却侍女,把陆琝不肯成亲、严芳华上吊的事说了,「阿迟,好孩子,舅母如今已是心乱如麻,你说可如何是好?」 阿迟委婉道:「这是陆、严两家的家事,我是徐家女,张家媳,无从置喙。」 陆大太太似笑非笑,「阿迟,话不是这般说。琝儿若总不成亲,你外祖母岂不心焦?你外祖母心焦,你母亲和她母女连心,哪有不着急上火的?阿迟,琝儿的事,你不能袖手旁观。」 阿迟微笑,「舅母,我娘和外祖母之间,我和我娘之间,固然是母女之亲,却一直以礼相待。凡出嫁女该做的事,我们绝不推拖。凡不该出嫁女管的事,我们绝不搀和。」 陆琝有祖父母,有父母,哪轮得到陆芸干涉他的婚事?别逗了。 天朝社会,有些很不易让人接受的旧俗。比如,娘家有利益的时候,你是出嫁女,娘家的事轮不着你管,好处轮不着你得。当然了,做决定的时候更是与你无关,轮不着你开口。可是,到了要出力的时候,又成了母女连心,又成了打断骨头连成筋,你躲不过。 哪有这个道理。 这个社会自有它的「礼」,我便依「礼」行事罢了。 陆大太太淡淡道:「这事,你管也得管,不管也得管。琝儿若不是因着你,能执意不肯成亲?阿迟,这闲话如果传出去,可是好说不好听啊。」 「你如今已是魏国公夫人,名声哪容有一丝一毫的瑕疵?你曾和表兄议过亲,后来嫌贫爱富,另许张劢。如今见表兄入选了庶吉士,又霸着表兄不放,这话若敢传出来,你就是一个死!」 阿迟奇怪的看着她,「舅母,这话你可曾跟令郎说过?」陆大太太脸一红,硬着头皮说道:「没有!」跟他说这个做什么,羞人答答的。当初,执意不同意他和阿迟的,可是自己这亲娘。 阿迟还是奇怪的看着她,但是没说话。陆大太太细想了想,脸通红,没意思的站起来,想要走。 「我公公,还有我夫君,都是行武之人。」阿迟轻飘飘说道:「他们行事,惯于快刀斩乱麻。」 「舅母行事小心些,若有一句半句不好听的话传出来,后果我可不能确保。」 陆大太太呆呆站了半晌,挺直脊梁,昂首而去。 三天后,陆琝和严芳华成了亲。没有繁文缛节,没有宴请亲友,黄昏时分,细细的鼓乐吹打,就这么拜了堂。 盛夏的时候,阿迟带着序哥儿到西山温泉庄小住。休沐的时候,陆琝只身前来,跟徐郴请教学问。 暮色中,陆琝和阿迟不经意间遇见,阿迟微微点头,绕过他要走。 「我为了不让你为难,才娶她的。」四下无人,陆琝对着河边的柳树轻语,「我怕娘真会坏了你的名声,不得不屈服。」 「你明知道她在等你,你可曾有哪怕一回,清清楚楚告诉过她,你不想娶她,你不会娶她?」夏日炎炎,阿迟的声音却是冰冷,「你是男人,该不该说句明白话?你连个不字都没说过,耗尽了她的青春年华,难道你不该娶她?」 陆琝神色迷茫。 阿迟早已飘然远走,陆琝还站在柳树下发呆。明白话,如果当年自己直接把刀架在脖子上,娘亲还敢不敢一意孤行,逼着自己娶严氏女? 陆琝告辞的时候,留了一封信给阿迟。阿迟光风霁月,事无不可对人言,当着徐郴、陆芸的面就打开了。 「你表兄有什么事?」徐郴含笑问道。有什么话不能跟姑母、姑丈说,却要跟表妹说。 阿迟扫了一眼,笑道:「舅母屡屡发脾气,他日子难过,求我荐名好大夫,给舅母好生瞧瞧。」 徐郴摇头,「真是胡闹。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这种事倒求着你。」一笑作罢。 第66章[05.08] 陆芸却觉着不对,「信上究竟说了什么?」自己的侄子自己知道,陆琝不会自曝其短,这么说他亲娘。 阿迟拿出信给陆芸看了,「迟早您要知道,先看看,也好心里有数。」爹爹还要养病,应该瞒着他。您呢,还是有个思想准备为好。 陆芸急忙拿过信看了,大吃一惊,「你二叔三叔竟这般贪婪?」 徐阳和徐际竟占有田地共十八万亩!天朝最能侵占田地的该属藩王了,徐阳和徐际竟比藩王更贪婪! 陆琝在翰林院观政,日常要替皇帝起草诏书。皇帝已下旨命都察院彻查此事,如果这项罪名被落实,不只徐阳、徐际本人完了,徐首辅也难辞其咎。 陆芸越看越怕,嘴唇煞白,「徐家,有难了。」 阿迟倒是淡定的多。做官的人手中有权,权力导致腐败,贪污受贿,巧取豪夺,不断想增加手中的财富。土地是最有归属感的财产,于是不断的想置地,不断的增加地产,结果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如今的天朝是农业社会,土地是最基础的资源,一旦有大规模的土地兼并,随之而来的一定是社会动荡,祸乱丛生。说的难听点儿,严庆那厮虽然敛财,虽然穷奢极侈,也没有占到这么多的土地!徐阳、徐际比臭名昭着的严庆还凶恶,这般嚣张的侵占田地,纯属活的不耐烦。 「罪名落实,不过是退还田地罢了。」阿迟安慰陆芸,「即便二叔三叔获罪,也连累不着旁人。祖父没事,爹爹更不相干。」 陆芸发了半天怔,苦笑道:「有时看看阿宝,对你祖父真想敬而远之。可是徐家若真的要出事,又觉得应该风雨同舟,和衷共济。」 阿迟秀眉微蹙,「二叔是二叔,三叔是三叔,跟爹爹早已分了家,各过各的日子。二叔三叔敛的钱财爹爹可没有动用过分文,娘亲,咱们这一房是干干净净的,不淌混水。」 陆芸轻轻叹了口气,「我也只是白操心罢了,便是心里着急,又能想什么法子呢?换做你爹爹,也是一样。」 阿迟安慰她,「有祖父呢。祖父能做到首辅这位子,不知经过多少风浪,处置过多少烦难之事,侵占田亩而已,要不了命的。」陆芸默默点头。 阿迟当着陆芸的面虽是这么说,过后却请师公分别送了封给徐阳、徐际,信上醒目大字写着「莫伸手,伸手必被捉!所侵占之田亩,一一归还,或可平安无事。」 听,或者不听,看他们吧。阿迟扪心自问,该做的,已经全都做了,即便自己不是穿来的,是徐素华本人,能为徐阳、徐际所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要地,还是要前程,自己选。 第二年春天的时候,都察院被派到云间等地查案的御史回报:徐阳、徐际名下确有田地十八万亩,或是买来的,或是田主投献,或是友人馈赠。 这件事还没平息,御史吴朋弹劾徐首辅「纵子行凶,为害乡里」,紧接着给事中张机弹劾徐首辅「奸险巧佞,窃权窃柄,祸国殃民」。 吴朋在朝中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默默无闻。这回他能挺身而出弹劾首辅,倒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张机更有趣,他是徐首辅的门生,徐首辅亲自提拨上来的人!他这一弹劾,可是重重抽了徐首辅一记响亮的耳光。 徐首辅遇到弹劾,照例乞休。皇帝挽留了两回,做够样子,最终允许徐首辅回乡荣养。 年方五十余岁的次辅高元,成为新一任首辅。新首辅上任之后,先是趁着太后千秋节的时机大赦天下,赢得好评,接着提拨了一批能吏,踏踏实实干起活来。 高元提拨的人里头,包括吴朋,也包括张机。有不少朝臣猜测,吴朋和张机当初的弹劾就是高元指使的。 前首辅严冬已经无声无息的在老家病故。高元颇为关切的问起严家后人,知道严冬的孙子们都还活着,遇了赦,将要返回故乡,也替严家唏嘘。不管怎么说,也是做过一任首辅的人,下场过于悲惨,令人生起兔死狐悲之念。 徐首辅原本站在最高峰,颇有高处不胜寒之感。如今重重跌落地面,虽然失望,但这毕竟是回乡荣养,不是被迫致仕,心里也算有些安慰。尤其是在这之后文官们纷纷上疏,要求他留任,徐首辅更是觉着有颜面。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徐首辅吟诵起陶潜的《归去来兮辞》,颇有悠闲淡远之意。 殷夫人算是彻底被打蒙了。什么?回乡荣养?首辅夫人才当了几天,根本没过足瘾呢,就要回云间老家了?她生在京城,长在京城,成亲生子之后也一直住 在京城,一直以京城贵妇自命,一直觉得除了京城之外,所有的地方都是乡下,难住人。想起要住到云间,她顿时头疼欲裂,怨气冲天。 徐二太太、徐三太太都不敢说话,灰溜溜的。如果单单为着御史、给事中的弹劾,公公也不至于落到这步田地。公公的辞官,起因还是在于纵容儿子侵占田地,毁了清誉,毁了皇帝陛下的信任。 殷夫人气的旧病复发,躺在床上起不来。徐二太太、徐三太太垂头丧气命侍女打理行装,准备回云间老家。 徐素兰、徐素芳两姐妹还好,夫家厚道,不拘徐首辅得意还是失意,待她俩始终宽容、慈爱。徐素敏可就倒霉了,青阳长公主本来就不待见他,自从徐首辅致了仕,更是看她不顺眼,对她冷言冷语,百般挑剔。 「她操的什么心,我还不知道么?」徐素敏咬牙切齿,「她就盼着我性子上来,忍不下了,自求下堂!」 徐二太太叫声「我苦命的儿」,眼泪似断了线的珍珠一般滑落,哭了个气噎泪干。可怜的敏儿,往后这日子可怎么过呢。若忍着,只怕煎熬出病来,断送了小命;若不忍,女孩儿家嫁都已经嫁了,又能怎样? 第67章[05.08] 徐素敏许是吃苦太多,倒不怎么哭,冷冷说道:「我早有和离的意思,却碍着徐家的名声,迟迟没有开口。如今徐家都这样了,你们若还疼我,许我和离了吧。」 徐二太太却又不愿和离,含糊道:「你要想清楚。若和离了,再嫁也嫁不着好的,像这样的国公府世子,再也不能了。」 「什么国公府的世子,顶吃还是顶喝?」徐素敏呸了一声,「跟着他,我熬一辈子也出不了头!」 他根本不是个男人,你让我跟着他做什么。 徐二太太没法子,只好吞吞吐吐跟徐二爷说了。徐二爷正没好气,指着她的鼻子一通臭骂,「和什么离,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和什么离?和离很好听么,回到娘家,咱们养她一辈子,很好么?」 徐二太太哭道:「你当我乐意呢,她这不是实在过不下日子了么?咱们做父母的,难不成眼睁睁看着孩子度日如年,却不管不顾的?」 「过不下日子,熬着,忍着。」徐二爷冷酷说道:「谁家闺女出了阁是一帆风顺的,稍有不顺心如意之处便都要和离,天底下岂不乱套了。」 熬着,忍着?徐二太太打了个寒噤,低声道:「二爷,敏儿是你的亲生女儿啊,你却要她硬生生煎熬着,你,你好狠的心……」 徐二爷冷笑一声,趴到她面前,阴森森说道:「爷亲自看着人煎毒药给素心的时候,你怎么不抱怨爷狠心?」 徐二太太被他阴森毒辣的神情吓住了,呆呆傻傻的,说不出话来。徐二爷拧眉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到了第二天,徐素敏来讨回信,徐二太太淌眼抹泪的说了,「你爹爹说,谁会遇不着个沟沟坎坎的,熬过去就好了。」 徐素敏再也懒的跟她废话,怀中揣着一把锋利的匕首,去了徐首辅的书房。「祖父,要么许我和离,要么,一刀杀了我!」徐素敏把匕首抽了出来,一幅视死如归的模样。 徐首辅闭目沉思半日,缓缓道:「回来之后,你嫁不着好人家了,可明白?」徐素敏很倔强,「我还嫁什么嫁,留在家里吃碗安乐茶饭罢了。回娘家再怎么不好,也不至于像在定国公府似的,三餐不济。」 三餐不济?青阳,你竟欺我徐家至此。 徐首辅点了头,「回来罢。守着你祖母、母亲度日,勿嗔勿怨,小心做人。」徐素敏心中一块大石放下,跪下磕了个头,飘然离去。 徐首辅吩咐徐三爷出面,请邓攸到青阳长公主处说合。当年既是邓贵妃发的话,如今,还是邓家善后罢。 徐三爷一向谦恭,说话很温和,「舍侄女在于家连饭都吃不饱,若在于家饿死了,有伤天和,有乖人伦。如今徐家力微,什么也不说,和离了吧。」 邓攸涨红了脸,「包在我身上!」奶奶的,我姐亲自出面保的媒,青阳你敢让我二表嫂的堂妹连饭都吃不饱。死青阳,这笔账老子记下了,跟你慢慢算。 邓攸出面,青阳长公主也没呛着,老老实实还了全部嫁妆,写下和离文书。文书上原本写的是「因徐氏无所出和离」,邓攸冷森森看着她,她蓦地惊醒,笑道:「看我,总是笔误。」提笔又写了一份,把那一句碍眼的话去掉了。 于、徐两家,悄没声息的断了姻亲。 后来青阳不慎卷入储位之争,落的个白绫赐死的下场。当然,这是后话了。 徐首辅带着殷夫人,带着次子、季子一家,起程回老家云间。徐郴强撑着病体,被抬着过来相送,「儿身子孱弱,实在禁不起长途跋涉,不能陪同父亲返乡。求父亲恕罪。」徐首辅微笑,「郴儿,只要你好好的,在不在父亲身边,有什么干系。」 瞬间,徐郴心底涌起一股暖流,想要流泪,想要追随在父亲身边,悉心服侍他。父亲是爱儿子的,只要儿子好,父亲怎么着都行。 下一瞬,徐郴想起徐宝清秀的面容、可怜的遭遇,心又凉了。那是亲孙女啊,竟舍的先出卖,再毒杀……徐郴不由的打了个寒噤。 徐郴和父亲依依惜别。 回到西山,妻子忙碌着家务,幼子幼女围绕在身边,长子咳了一声,「爹爹,该请期了吧?」 季瑶已经快满二十周岁,徐逊满心打算着早日把她娶进门,长相厮守。徐郴看着眉眼温柔的长子,微微笑着,心中暖意融融。 金秋十月,天高气爽。季侍郎,不,现在应该叫他季尚书了,他去年已升迁至南京户部尚书,季尚书、季太太亲自送女儿到京,和徐逊举行了隆重而盛大的婚礼。 「贤婿,我把瑶瑶拜托给你了。」季瑶出嫁之日,季尚书满怀感概,「她若有不周处之处,请你多包涵。」 端庄美丽的季太太哭湿了手中的锦帕,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徐逊恭敬的叩下头去,「岳父大人,岳母大人,我和瑶瑶定会互敬互爱,相濡以沫,请二老放心。」 第68章[05.08] 季尚书欣慰的捋着胡须微笑,季太太哭的更厉害了。 蒙着红盖头的季瑶,心里又是甜蜜,又是酸楚。晶莹的泪滴滑落脸颊,落到青砖地面上,灼痛了父母的心。季尚书骈四骊六的训诫一番,季瑶拜别父母,上了八抬大轿。 季太太还在擦眼泪,堂妹季筠特地满脸笑容的过来相问,「今儿个我可忙坏了,又是女家的亲戚,又是男家的亲戚。嫂嫂,您说我是在季家饮宴呢,还是到徐家饮宴去?」 季太太也顾不上哭了,忙拉着季筠交代,「好妹妹,你快上徐家去吧!看看瑶瑶好不好,她人生地不熟的,有你在,她有主心骨。」 季尚书笑了,「太太,没你这样的!阿筠是客人,哪有往外撵客人的。」这幸亏是至亲的堂妹,要是换了个旁人,不得恼了你。 季太太白了他一眼,「跟阿筠还讲这些虚客气么。」季筠抿嘴笑笑,「成了,不逗你们了,我就上定阜街去。」 徐家在定阜街购置了崭新的五进宅院,徐逊迎娶季瑶,便是在新宅之中。季太太大喜,连连催着季筠,「好妹妹,快去吧,快去吧。」把季尚书乐的不行。 季筠笑着去了定阜街。到了一看,好嘛,离着大门远远的已是水泄不通,客来客往,热闹非凡。好容易进去了,陆芸正在犯愁呢,「怎来了这么多客人?」家里坐不下呀。 除了徐家的老亲旧戚,陆家几位在京的亲戚,还有徐郴的同年、同僚,徐逊的同窗,另外还有徐家姑奶奶阿迟的亲戚,那可就多了。旁的不说,单是孟家,就有好几十口子。 好在徐家有位能干的姑爷,张劢立刻命人把附近的金余酒楼包了下来。身穿青衣的仆役们笑容满面,引领着客人去到酒楼雅间入座。 一片喜气洋洋之中,细心的季筠注意到席间有位美丽羞怯的妙龄少女,眉目间有种动人的温婉,看上去应该是位很好相处的姑娘。「这是谁?」季筠瞅个空子,询问阿迟。 阿迟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眼,笑吟吟道:「大舅母您不知道,家父家母只生我一个闺女,我出阁之后,他们想我想的不行。故此从族中过继了一位小女儿,名叫阿宝。」 「阿宝很可爱。」季筠赞叹,「这孩子看着还小,及笄了没有?有没有人家?」 阿迟掩口笑,「阿宝刚刚才笄。大舅母,家父家母嫌我嫁的太早,说要多留阿宝几年,舍不得她出门子。」 季筠知道今天忙,随意问了几句,并没深究。 阿迟笑盈盈招待着一众女宾,神色自若,谈笑风生,十分周到。她本就生的极为美丽出众,今天穿了件真红通袖衫,飞仙髻上插着只镶金绿猫晴和珍珠、红宝石的金钗,更加映的肤色雪白,眼眸如星,那绝世的风华,令人倾倒。 「徐家这姑奶奶可真不坏。」宴席上有女眷笑语,「长了这么个模样,又嫁做魏国公夫人。如今出落的越发好了,真真是又美又有福气呢。」 陆大太太和严芳华也在席间。陆大太太听了还能堆起笑脸附和几句,严芳华连假笑都笑不出来,脸颊抽了抽,比哭还难看。 这并不是陆大太太比严芳华高兴,只是陆大太太年纪大了,涵养略好。这对昔日的姑侄,今日的婆媳,其实心里都很苦,而且有苦无处诉。 陆琝年轻有为,二十出头就中了进士,选了庶吉士。有这样的儿子,有这样的丈夫,按理说她们应该引以为荣,应该从里到外都是喜悦,可是,完全不是这样。 陆琝回家,一直住外院书房,根本不进内宅。一开始陆大太太安慰自己,也安慰严芳华,「他是跟咱们赌气呢,过一阵子就好了。」可是已经过去了这么久,还是老样子,没有任何改变。 严芳华本是要寻死的,后来陆琝肯娶她,给她一个名份,她也就顺水推舟的答应了。可是名份有了,恩爱却没有,陆琝看都不愿看她一眼。 陆大太太其实比严芳华更心寒。她知道,自己最钟爱的次子,是真的恨上自己这亲娘了。自打阿迟嫁到张家,他美梦破碎,母子间便仿佛有一堵无形的墙,嫌隙渐生。到了自己以阿迟的名节相威胁,逼他娶了严芳华为妻,情份更淡,隔阂更深。 席间尽有美酒,陆大太太一杯接一杯的喝着,不知不觉间,竟喝醉了。「我今天本来是看小姑子笑话的,怎么会这样?」陆大太太颓然想道:「她公公告了老,丈夫辞了官,儿子尚无功名。我可比她强多了,我生了个有出息的儿子,我儿子前途无量,宰辅之才。」 可是,为什么我没有看到她前庭冷落,没有看到她愁容满面,没有看成她的笑话?陆大太太迷迷糊糊想着,醉眼朦胧。 季筠在徐家亲眼看季瑶拜了堂,送入洞房,和徐逊羞羞搭搭的喝了合卺酒。在徐家终了席,季筠特地拐到季家,把季瑶的情形一一告诉给季太太听,季太太合掌,「阿弥陀佛!」 季尚书先是惊奇,「太太什么时候信起佛来?」继而抱怨,「动辄口诵佛号,佛祖也忒忙了!」招的季筠笑,季太太白眼。 三朝回门的时候,季瑶盛装丽服,一脸娇羞;徐逊容光焕发,眉目温柔,季尚书夫妇看看闺女,看看东床快婿,心里跟喝了蜜似的。 季尚书夫妇舒心畅意的回了南京。 季尚书为人严谨、周到,在官场中人缘极好。回到南京后不久,便有相好同年暗中告知,「贵亲家,就是前徐首辅,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他不是提拨了一位海清官为右佥都御史么,如今这位海清官巡抚应天等十府,正查着他两个儿子侵占民田、为害乡里的案子。」 季尚书吃了一惊,「不是查过了么?」那同年叹气,「又被翻出来了。一则是这位清官铁面无私,二则是有人密告,紧抓着不放。」 第69章[05.08] 季尚书细想了想,徐家这事虽是说出来于名声有碍,究竟徐阳、徐际所做的事,也连累不到徐郴、徐逊,也就抛开不理了。横竖已是分过家,各过各的,再说徐阳、徐际所做的事,并非抄家灭族的大案。 春暖花开的时候,徐阳、徐际被应天巡抚判了充军西北驿。充军,虽比死刑略轻,却比流放要严重,属于很重的刑罚了。 「徐首辅也算精明,却纵子为祸。」季尚书知道后,不过是叹息一番罢了,「他在朝中岂能无人,也不想想法子。虽说儿子不争气,到底是亲生的。」 云间的徐首辅,确实在多方设法,到朝中疏通,营救两个儿子。不过他遇上油盐不进的清官,要多费不少功夫。 殷夫人只有徐阳这一个亲生子,心疼的要死要活,哭着喊着求徐首辅,「老爷,救救阳儿!」徐首辅被她哭喊的心烦,命人把她请回内宅,不许相见。 殷夫人又气又急,昏了过去。 徐二太太、徐三太太都如难民一般,蓬头垢面,失魂落魄。怎么会这样呢?老爷不都告老了么,怎么会还查究侵占民田之事。 徐三太太后悔不迭,「早知,该听了那人的话,莫伸手!真的是伸手必被捉啊。」 徐二太太鄙夷不屑的看了她一眼,到了这时候,说这没用的太平话!这时候是想明白了,当初谁舍得放手? 徐首辅身边的孙子都不顶用,两个儿子又进了监狱,只能自己亲自奔走。该贿赂的贿赂,该疏通的疏通,不遗余力。 这天徐首辅亲自到衙门拜会县令,告辞出来的时候,不经意间一扫,在院子角落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徐首辅本是笑着跟县令道别的,那一瞬间,他脸上的笑容凝固了。这不是严璠么,他怎么会在云间? 严璠缓缓走过来,冷淡的施了一礼,「大人安好。」 徐首辅想笑一笑,笑不出来;想说点什么,开不了口。 严璠淡淡笑着,「大人和先祖父一向交好,先祖父经历过的伤痛,大人何妨也经历一遍?大人,眼睁睁看着儿孙受苦,滋味如何?」 电光火石间,徐首辅一下子全明白了,厉声道:「是你,是你!」 严璠淡定的眼眸中,有了愉悦之意,「不错,是我!我倾家荡产,花费上万银两,只为找寻令郎的罪名,让他们得到应有的惩罚!」 徐首辅还保有一丝清明,「你哪来的家产?严家已被抄了家,你早已一文不名!」 严璠饶有兴趣的看着他,慢吞吞说道:「大人,是令郎徐郴救济我的。他说,感谢我善待素心,不曾毁了素心的清白。」 自己只是钟情妻子,不愿染指旁人。竟成就一段善果,绝境之中,得了徐郴的援助。 徐首辅头昏昏的。不曾毁了素心的清白?素心是否清白,无关紧要,只是,郴儿是怎么知道的? 除非,素心还没有死!郴儿救了她! 徐首辅想起父子分别之时长子的眼神,顿时觉得十分讽刺。 徐首辅脸如黄纸,脚步踉跄的走了。严璠看着他狼狈的背影,心中虽是有些快意,究竟还是悲凉。 这之后,徐首辅病了一场,徐阳、徐际没有被捞出来,充了军。殷夫人躺在床上咒骂哭泣,徐二太太坐在她床边,神情呆傻。 倒是徐三太太,把自己的嫁妆拢了拢,一半分给儿子,「自己长点心眼,好好过日子!」一半自己带了,跟着徐三爷一道去,「活着,还是死了,总之咱们在一处!」徐三太太这一举动,把徐三爷感动的无以复加,痛哭失声。 留在云间的徐二太太,形容憔悴的照顾着公婆,还要顾着脸色阴郁的女儿,疲惫不堪,看上去像个老太婆一般。 殷夫人的父亲殷老大人已是八十多岁了,命孙子殷雷代写了信过来,「阿雷丧妻,素敏大归,两个苦命孩子,正是般配。」 殷雷娶过一回,是徐首辅同族的嫡女。可惜那女孩儿没福,过门没几年,一病而亡。留下了一个儿子,今年才一岁多。 徐二太太的眼中有了神彩。 殷夫人已是神智不清,徐首辅点了头,「只要素敏自己乐意,成。」 第70章[05.08] 徐素敏厌倦了整天对着祖父母、母亲,答应了。 本来,如果徐二爷徐三爷不出事,徐素敏是宁可守在娘家的。徐家有家业,她可以做位养尊处优的姑奶奶,什么都不必管,自有祖母、母亲替她打点好。 可是徐二爷徐三爷出了事,徐家一天不如一天。徐素敏实在不愿面对糊涂的祖母、苍老的母亲,想要逃离。 真嫁到殷家,徐素敏也是后悔。殷雷倒是待她温存,可是殷母嫌弃她,没给过她好脸色看。前妻留下的儿子是殷母的心头肉,略哭上一两声,殷母便怀疑徐素敏这后娘使坏,或是骂,或是罚,不会轻易放过。 盛夏,殷家失了一场火,彻底变穷了。徐素敏日复一日的过着苦日子,偶尔会回想起从前,心中抱怨:祖母,父亲,谁让你们替我胡乱改出生时辰的?我本来是多好的命,全被你们改走,便宜了徐素华。 「我也就是比素心那死丫头强点儿。」徐素敏把曾经的五姐妹比了比,无比下气。徐素华是富贵风光的,谁也比不了。徐素兰和徐素芳也是丰衣足食,小日子和和睦睦,比自己强。 只有跟徐素心那位先是被送到严家做妾,继而被领回徐家毒杀的苦命人相比,徐素敏才有一丝优越感。 京城,香山。 每到深秋季节,到香山看红叶的游人都很多。这年,张劢和阿迟抱着序哥儿,陪徐郴、陆芸一家人共游香山。枫叶似火,流丹溢彩,十分可爱。 秋高气爽,人的心情也好,张劢和阿迟一边一个牵着序哥儿,沿着台阶往山上走,途中洒下一片欢笑声。 徐宝扶着父亲徐郴,父女二人十分亲密。 徐郴走累了,和徐宝在路边歇了会儿。 说来也巧,竟在路上遇着位旧日同僚,礼部的主事葛民。葛民身边陪着位十七八岁的青年,白白净净的,斯文俊秀。 「小女阿宝。」 「舍侄右林。」 葛民的弟弟、弟媳早亡,侄子是由他一手养大的,爱若亲生。 「徐兄,舍弟所留的产业颇为丰厚,右林,有些家底。」葛民看着阿宝,含笑说道。 徐郴若有所悟,不动声色看向两名年轻人。阿宝粉晕生颊,右林也红了脸,两人年纪相近,品貌相当,甚好,甚好。 张劢和阿迟牵着序哥儿玩了会儿,序哥儿冲阿迟张开手臂,「娘亲,抱抱。」阿迟笑着哄他,「序哥儿乖,让你爹爹抱着,好不好?」 序哥儿固执的摇头,「不要!要娘!」 一个非要娘亲抱,一个执意不肯抱。 张劢忍不住,「孩儿他娘,抱抱吧。」虽然儿子已经三岁多,会走路了,可他还是个孩子呢,想跟娘亲撒娇,在所难免。 阿迟温柔笑着,悄悄告诉他,「不能抱他呀,老人总是说,若怀了孩子,便不能抱孩子的。」可能只是迷信,也可能有些道理呢?还是谨慎小心为好。 张劢喜的抓耳挠腮,连声问着,「什么时候的事,什么时候的事?」阿迟娇嗔的看了他一眼,你还有脸问! 序哥儿仰起小脸,奶声奶气的叫着,「爹爹,娘亲。」张劢弯腰把他抱起来,响亮的亲了一口,「儿子,你要有妹妹了!」 序哥儿不高兴的伸出袖子擦擦脸,板着小脸不说话。张劢越看儿子越有趣,亲了又亲,把他高高举过头顶,托着他在空中飞来飞去。 序哥儿咯咯咯的笑起来,笑靥如花,纯真可爱。阿迟捧着平平的小腹,望着丈夫和爱子,宁静而满足。 正文完结。 之后会有番外,全是阿迟一家的幸福生活。 【番外一】 三年后,魏国公府。 第7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京都的秋日天空,明净高远。晴空下是一处长长的游廊,青砖铺地,红漆栏杆,清雅而幽静。一名年约两岁多的小女孩儿闲闲坐在花梨凳子上,两只小脚丫荡来荡去,好不自在。 她面前是两排枫树,一排红色,一排黄色。红色的好似一团团燃烧的火焰,流丹溢彩,深沉透彻。黄色的好像一片片耀眼的金子,光华灿烂,绚丽夺目。 小女孩儿身边摆有小巧的桌子,桌子上放有小茶壶、小茶杯、小碟子、小盘子。碟子和盘子中盛放的点心、水果也都是小小巧巧的,很可爱。 小女孩儿伸出白白嫩嫩的小手掌,端起她专用的小茶杯,惬意的喝了口茶水。她的小手很白,小茶杯也很白,相映成趣。很明显,她身旁的这小茶壶、小茶杯还有小碟子、小盘子都是莹润的甜白瓷,是单给小孩子配的,大人用不了。 赏赏景,喝喝茶,别看她小小年纪,挺会自得其乐。 一名身材高大的俊美男子自她身后走来,看见她这幅闲云野鹤般的情状,粲然。小荑荑,你一个人很会玩啊。 俊美男子起了促狭之心,蹑手蹑脚走到小女孩儿身后,伸出双手捂住她的眼睛,捏着尖嗓子问道:「猜猜我是谁?」 小女孩儿咯咯笑着,「爹爹!」伸出小手掌掰开捂住她眼睛的大手,欢呼着张开胳膊,扑到俊美男子怀中。 父亲把她举的高高的,小女孩儿快活的大笑,「再高点儿,再高点儿!」父亲索性把她抛到半空,接住,再抛到半空,再接住,小女孩儿大声尖叫,满脸兴奋。 一名美貌少妇带着侍女远远的走过来,看见这边的动静,加快脚步,轻盈而来。仲凯啊,跟你说过多少回了,这样很危险! 等到少妇走到跟前儿,父女俩很有眼色的收了手,消消停停的,不玩了。俊美男子气定神闲的负手站着,面带微笑,神色自若,小女孩儿嘻嘻笑着,「娘,爹爹和我,没有淘气。」 小脸蛋红扑扑的,大秋天的汗都下来了,还说没淘气!少妇嗔怪的看了她一眼,拿出帕子来,细心替她擦拭额头的汗珠。 母女二人凑在一处,一大一小两张面庞,同样白皙匀净,同样五官姣好,惊人的相似。 俊美男子看着娇妻、爱女,幽深双目中满是柔情。阿迟,小阿迟,两个都是乖宝贝。 这俊美男子正是魏国公张劢,少妇是他的妻子徐素华,小名阿迟。小女孩儿则是他的长女,年方两岁零五个月,是一家人的心肝宝贝。 小女孩儿上头,有一位亲哥,两位堂哥,一位表哥。可想而知,这小女孩儿有多金贵,多希罕了。 小女孩儿的大堂哥名张度,亲哥排行第二,名张序,三堂哥取名张廓,到了她出生,祖父祖母喜之不禁,商量来商量去,取名张庚。 庚,有赔偿、偿还的意思,「三个小子之后才有一个小闺女,这是老天爷补偿咱们呢。」 孩儿他爹觉着这名字虽不坏,却不够秀气,跟孩儿他娘商量过之后,取了小名「阿荑」。 荑音同倜,听着就很轻灵,意思是草木刚生的嫩芽。 阿荑集万千宠爱在一身,不管在她爹的魏国公府,还是在她祖父的平北侯府,都备受长辈们、哥哥们的关爱。 最喜欢阿荑的,当然是她爹爹,魏国公张劢了。阿荑娘亲虽也喜欢女儿,该管的时候还是要管的,不肯一味纵容。阿荑爹爹则是溺爱的很,但凡阿荑有所要求,总是笑着应允。 「仲凯,小孩子的要求有些合理,有些不合理,你要区分的。合理的要求当然要满足她,不合理,坚决制止。」阿迟很郑重的跟张劢谈过幼儿教育。 「我区分了啊,我觉着都很合理。」张劢一脸无辜。 我闺女哪有不合理的、过分的要求?小荑荑很懂事呢,不合理的要求,压根儿没提过。 阿迟扶额。 前方传来稚嫩的喊杀声。没多久,四个男孩子手中高高举着木剑,冲着这边冲了过来。他们身后,一名须发皆白、神采奕奕的老者不紧不慢的跟着。 看见小荑荑,老者笑逐颜开,「荑荑啊,想太师公没有?」他和平北侯府、魏国公府这些长辈们一样,希罕女孩儿,最疼阿荑。 「想了。」小荑荑乖巧的笑着,露出一口可爱的小米牙。太师公看的心痒痒,蹲在小荑荑身前笑咪咪问着,「荑荑哪儿想太师公了?」 小荑荑歪头想了想,指指手,指指胳膊 ,最后犹豫了一下,又指了指脚。张劢和阿迟都忍俊不禁,太师公更是捧腹,「荑荑啊,你用脚想太师公?」 四个男孩儿同心协力,一声断喝,四把木剑齐齐指向小荑荑,「平山四侠,特来拜访!」小荑荑撇撇嘴,「镜湖女侠,不屑一顾!」 四个男孩儿是张度、张序、张廓、钟星,因他们四人时常在平北侯府后山玩耍、练功,祖母悠然给他们起了外号,「平山四侠」。 第72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平山四侠总爱逗弄妹妹,小荑荑气愤的跟娘亲求助。正巧阿迟在镜子似的湖水前悠闲坐着,笑咪咪拉过女儿,费了半天口舌,教会她这句,「镜湖女侠,不屑一顾!」 「平山四侠」愣了愣,小荑荑有长进啊,嘴皮子功夫见长!他们正犯愣间,张劢随手折下一枝树枝递在女儿手中,握着她的小手,打落张序手中的木剑,口中喝道:「以一敌四,风扫落叶!」 小荑荑快活的笑起来,爹爹带着我,一个人打你们四个! 四个小男孩儿哪经张劢打,纷纷败下阵来。三个大的倒还罢了,钟星最小,只比小荑荑大上三四个月,还没过三岁生日,性子很娇。他赌气把木剑扔到地上,奶声奶气的抗议,「二舅舅,欺负人!」 小荑荑挣开张劢的怀抱,跑到钟星面前,踮起脚尖,抱着他的脸蛋狠狠亲了几口。钟星也不生气了,亲亲小荑荑的脸蛋,两人手拉着手,高高兴兴去土地上翻虫子。 小荑荑是个美人胚子,钟星呢,比她更美。皮肤比上好的定窑白瓷更细腻晶莹,眼睛比黑宝石还澄澈润透,玩耍起来面庞泛起胭脂色,无比迷人。 「小孩儿就是小孩儿,真幼稚!」张度和张序一脸大人相的批评过,昂起头,练功去了。张廓在两边犹豫来犹豫去,挣扎了许久,最后还是追求进步,跟着两个哥哥一起舞枪弄棒。 小荑荑和钟星撅着小屁股翻虫子,掐野花,其乐无穷。 张劢和阿迟陪师公在廊下坐着喝茶,眼光不离几个孩子,口中说着家常闲话。 「怎么四个都归您管了?」张劢有些奇怪。 师公笑咪咪,「你爹爹,今儿个要练兵。你外公么,度假去了。」故此,本来该归你爹爹管的大哥儿、廓哥儿,本来该归你外公管的星哥儿,全归我了! 张劢冲他拱拱手,「能者多劳,能者多劳。师公您老当益壮,一人能看四个孩子。」阿迟微笑反对,「师公哪里老了?依我看,师公年轻的很呢。」 师公大乐,附和道:「小呢,才八十四!」 一阵秋风吹过,三人愉悦而笑。 【番外二】 徐宝出嫁那年,十八岁。 和葛右林在香山巧遇之后,两家请媒说合,议定了亲事。葛右林虽是父母双亡,伯父伯母厚道,待他和亲生儿子一般无二,这亲事上头,半分不马虎。从换庚贴、合八字开始,每一回过礼都很正式、很隆重,成亲的时候,更是大操大办,贺客盈门。 徐宝坐在缠绕着大红喜绸的八抬大轿中,又是欣喜,又有些惶惑。自己这辈子,还能堂堂正正嫁人为妻,安安稳稳坐日子么,真有点不敢相信。 自从被救到徐郴、陆芸身边,徐宝就掉进了福窝里,有爹,有娘,有哥哥姐姐,有可爱的弟弟,过上了以前做梦都没想到的好日子。 从前,徐宝在正阳门大街固然苦哈哈的,到了严家,也是小心小胆,不敢越雷池一步。也正因为她温顺、服从、从不惹事,严家也才待她格外宽容。 做了徐郴的女儿,一切都不同了。徐宝有了疼爱她的父亲、母亲,父亲会亲自教她练字、读书,母亲会亲自教她女工、理家,她害怕的时候,还会陪她一起睡。睡在陆芸怀里,徐宝香梦沉酣,一觉睡到天明。 大哥不怎么说话,却会吩咐侍女把她爱吃的菜特意放到她面前,让她心里暖暖的。「阿宝要多吃。」大哥温和交代,「女孩子太瘦了不好,没福气。阿宝要吃的胖一点,知不知道?」 大姐从重新见到她的第一面起,就笑盈盈叫她「阿宝」,好像她一直叫阿宝似的。对于前尘往事,大姐绝口不提。 「阿宝,你在家里多留几年,陪陪爹娘。」大姐笑的很温柔,「爹娘最喜欢小闺女了,有阿宝陪着他们,姐姐放心。」 徐宝知道,大姐是要她在家里好好休养,把从前那些难堪、那些伤心忘掉,好好过今后的日子。 两个弟弟已长成挺拨俊秀的少年,却时不时的跑来跟她这小姐姐撒娇、玩耍。晚上拉着她出去看星星,酷暑时节带着她去划船、乘凉。 大嫂嫁进来的时候,徐宝心里不安了好一阵子。大嫂和大哥是在南京定的亲,当然知道大哥本来是没有自己这妹妹的,大嫂会怎么看自己? 等到大嫂进了门,认亲的时候,温柔笑着,送了她一枝精致的镶红宝石金钗做见面礼,亲切的叫她「阿宝妹妹」。那笑容是如此的和醺,徐宝头昏昏的,快活的想要晕倒。大嫂也不嫌弃我!家里人人都不嫌弃我! 时光飞逝,转眼间三年过去,父母为自己觅得如意郎君,这便要出阁成亲,为人妻室。「我也有这一天。」徐宝流下欣喜的泪水,「我也有坐着花轿,吹吹打打嫁人的这一天。」 花轿到了葛家,徐宝被扶下花轿,一路踩着大红地毡,进到厅中。赞礼官的声音很浑厚,动听,一对新人随着他的指示拜,再拜,三拜,行礼如仪。 送入洞房,喝合卺酒的时候,徐宝偷偷看了新郎一眼。正好新郎也偷偷看她,两人目光相接,心中如小鹿乱撞,怦怦直跳。 第73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夜深人静,只剩下徐宝和葛右林的时候,徐宝忽然犯了左性,稳稳坐在炕上,死活不肯上床歇息。她从来没有跟男子睡过一张床,实在害怕。 白净俊秀的葛右林拿她没办法,只好出了下策,「娘子,咱们住的是上房。出了屋门,穿过小厅、穿堂,往左边走,有一个院子。」 「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徐宝听他胡扯,不知不觉的便没那么害怕了,却去想他说这话是什么用意。 葛右林看着她微笑,「娘子,那院子里头,有一块青色的巨石,形如小山,光滑亮丽。」 「一块石头,有什么用。」徐宝心里嘀咕。 「娘子,我命人将那块青色巨石搬到咱们屋里,如何?」葛右林嘴角微翘,「等到晚上,咱们用巨石挡着门,小偷便指定进不来,娘子也可安心就寝了。」 徐宝哧的一声笑了出来。 徐宝本就是个美女,这一笑,更显的面目生动,眼波娇利。葛右林这新郎官哪里还忍的住,上前去一把抱起她,抱到了大红喜账之中。 一对新人,成其好事。 「你好狡猾!先说笑话给我听,然后等我笑的没力气,趁机行凶。」很久之后,两人已经很恩爱、很熟稔了,徐宝抱怨道。 葛右林笑着把手指伸进口中呵了呵,徐宝瞧着情形不妙,一骨碌爬起来,想要逃走。葛右林早呵了过来,徐宝咯咯笑着,连声讨饶,「好哥哥,我再不敢了。」 等她笑软了,葛右林温柔吻上她的唇,手不老实的伸进衣襟。「又是等人家笑的没力气,趁机行凶!」徐宝恨恨的想要打他,只是手软软的,抬不起来。 葛右林和徐宝,两个人是单门独户过日子的,徐宝管家,葛右林读书,小两口日子过的很清静。葛伯父葛伯母时不时的过来看看,见徐宝持家有道,小家庭一切事务井井有条,很是欣慰。 「你岳父学问极好,右林可常常向他请教功课。」葛伯父这么交代,葛右林笑着答应了。 徐郴辞官在家,清闲自在。平时除了游山玩水,会会亲友,就是在家里课子读书。当然了,除了教儿子,他还教女婿。 「爹爹,不会累到您吧?」徐宝知道父亲身体不好,担心问道。 「不会。」徐郴微笑,「阿宝,爹爹的大女婿是常胜将军,用不到爹爹教什么。小女婿么,爹爹可要悉心教导。」 阿迟知道之后,倒在陆芸怀里笑了好半天。可怜的爹爹,大女婿是武将,他老人家英雄没有用武之地,想教也不成呀。 阿宝成亲当年,葛右林考中了秀才。成亲第二年,阿宝顺顺当当生下一女,起名葛新。「阿新,娘和你一样呢,什么都是新的。」徐宝亲吻着娇嫩的小女婴,喃喃道。 葛右林常常正在书房读着书,会拐回来看看妻子,看看才出生不久的小女儿,凝视许久,眉目温柔的重又回去读书。「右林这孩子,重情。」徐郴知道了,大为感概。 徐宝既有娘家亲人的关照,又有夫家亲长的疼爱,小日子温馨甜美。和夫婿相拥相依的时候,看着小女儿一天天眉眼长开,越长越好看的时候,徐宝内心无比满足。 因为徐宝是从远族过继来的女儿,故此徐家老亲旧戚她并不怎么来往。就连嫁在京城的徐素兰、徐素芳,也因着八字相克,徐郴从不令她们见面。徐宝的日子,安安静静,无人打扰。 葛新两岁的时候,葛右林中了举人。葛伯父、葛伯母喜欢的流下眼泪,「娶妻生子,年轻中举,若是你父亲、母亲泉下有知,不知会有多高兴!」 葛右林微微笑着,眼中也有了泪花。 送走伯父、伯母,葛右林和徐宝对着傻笑。葛右林的父母是留下有不少家业的,葛右林颇有家财,可是,没有功名到底不是了局。中了举,便有了做官的资格,可以支撑门庭了。 大人们高兴,阿新也咧着小嘴乐。葛右林抱起爱女,轻轻对她说道:「闺女,爹爹要你让做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又尊重,又清贵。」 徐宝在一旁听着,泪如雨下。阿新,你和娘不一样呢,你有个好爹爹,一个全心全意为你着想的好爹爹。阿新,你会是葛家的娇小姐,爹爹和娘亲的心肝宝贝,一辈子平安顺遂。 阿新眼神儿极好,虽坐在父亲怀中撒娇嘻闹,徐宝的动静却没瞒过她,「娘,娘!」阿新殷勤叫着,冲徐宝张开胳膊,徐宝忙把她接了过去,她一边伸出小小的手指,细心替徐宝擦泪,一边伸出另一个小手掌拍着徐宝,口中「哦,哦」着,好像大人在哄孩子。 「傻阿宝,哭什么。」葛右林微微笑着,接过女儿,拿过布手巾替妻子擦去泪水,「瞧瞧,闺女都比你强。」 徐宝不好意思的笑着,「我这是高兴的呢,阿新要做官宦人家的千金了,我高兴,高兴。」 阿新羞她,「又哭,又笑!」 第74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徐宝伸手捂住面庞,做没脸见人状。阿新忙伸出手拍她、抚慰她,葛右林也跟着凑热闹,一手抱着女儿,一手拍妻子的肩,「乖了,没事,葛家人厚道,不笑话你。」 阿新在父亲怀中学话,「厚道,不笑话!」 徐宝放下手,冲阿新扮了个鬼脸,阿新咯咯笑着,也学着母亲扮鬼脸。母女二人玩闹着、笑着,十分尽兴。葛右林怀中抱着爱女,手中牵着娇妻,柔情满怀。 【番外三】 阳春三月,魏国公府。 这天赶巧是休沐日,全家人在魏国公府团聚。张并和悠然一大早就带着外公外婆、儿子儿媳、两个孙子一起过来,张橦、钟珩当然也过来凑热闹,一家人热热闹闹聚在一处。大人们在亭中闲闲坐着,或饮酒,或品茗,或谈天,孩子们在花间柳下奔跑嬉戏,银铃般的笑声远远传了过来。 「你们回家不成么,巴巴的要外公外婆、爹爹娘亲都跑这么一趟。」张勍和张劢对面坐着,表达着他的不满。 张劢大为委屈,「合着我这做弟弟的就应该倒霉,被孤零零丢在这魏国公府?」拉着张勍不依,「哥,咱们换过来!你来住在这空荡荡的魏国公府,我回去陪爹娘。」 张勍微笑,「阿劢不许耍赖,当年咱们公公平平抓的阄,爹娘没偏没向的。」你运气不好,这个可怪不着哥哥,谁让你抓着那个「魏」字的呢。 张劢白了他一眼,「哥,友爱兄弟,你懂不懂?有好事要让着弟弟,有坏事你往前冲,这才像个做大哥的。」 张橦正和傅嵘、阿迟一起围着悠然津津有味说着时鱼的鲜美,闻言转过头来说他们,「打住啊,你俩好歹还抓阄了,我这根本没阄可抓的人,还没抱怨呢。」 张勍、张劢同时邀请,「橦橦,有你一半呢,回来住吧,哥哥这就给你收拾房舍。」张劢尤其热情,「二哥最喜欢星哥儿了,你们住回来,二哥天天带着星哥儿玩耍。」 傅嵘和阿迟都笑。钟星长的太出众了,比他爹还好看,别说张勍张劢哥儿俩,就是小荑荑,都喜欢星表哥更多一些。 张橦遗憾的摇头,「我倒是乐意呢,可是星哥儿他爹……算了,不提了。」不管是住到平北侯府,还是住到魏国公府,钟珩都是不会答应的。 钟珩似笑非笑看了过来,慢吞吞说道:「橦橦,我为你上刀山下油锅都成,绝对眉毛也不皱一皱。可是住到舅兄家里,形同入赘,那是打死也不能答应的,免谈。」 「我为你上刀山下油锅都成,绝对眉毛也不皱一皱。」众人听在耳中,都是偷着乐。橦橦啊,阿珩这小子,待你很不坏呢。 红霞飞上张橦俏美的面庞,张橦埋头喝茶,飘飘然。 钟珩坐在外公身边,体贴的替外公续上新茶,双手奉上。外公本是看他不大顺眼的,一则因为他姓钟,二则因为他抢走了宝贝外孙女。不过今天天气格外明媚,外公心情好,竟对着钟珩和颜悦色起来,让钟珩有宠若惊之感。 悠然和张并对视一眼,会心而笑。做岳父的,大多看着女婿不顺眼,横着看竖着看,怎么看怎么配不上自家宝贝闺女。不过,时日久,女儿女婿一直恩爱,那岳父的眼光,自然会改变。 孩子们玩够了,欢呼着往这边跑。张并这做祖父的率先站起来,一一抱着孩子们亲热。张并在儿子们面前还是很有庄严的,到了女儿面前就温和的很,到了孙子们面前么,呵呵,他哪还是威风凛凛的征虏大元帅,就是普普通通见了孙子不知该如何疼爱是好的祖父,把孙子娇惯得无法无天的祖父。 几个大孩子挨个亲热过,最后把钟星和小荑荑一手一个,抱在怀里。钟星和小荑荑年纪小,爱娇,奶声奶气的说着孩子话,张并很有耐心的听着,十分专注。 春风吹拂,带来丝丝陶醉之意,张劢没头没脑的感概了一句,「还是做孙子好啊。」看看,爹爹见了孙子多和气,半分脾气没有。 张并淡淡看了他一眼,「想做孙子,成啊,爹爹随时送你上圆融寺,服侍你祖父。」 张并的父亲张铭早已出家为僧,如今远在山阳圆融寺。张并的母亲不服气,也到附近做了尼姑,发下誓愿「要与疯僧论短长」,一辈子和张铭纠缠不休。 张劢吓的连连摆手,「不必,很不必。」他对自己的亲祖父根本没有印象,打小就没亲热过。提起祖父,眼前总会出现一位入定老僧,没感情,没温度,没慈爱。 师公忙把张劢揽过来,「谁敢抢我乖孙子?哪个和尚也抢不走!」张劢可算见着亲人了,偎依在师公身边,一脸委屈相。 钟星和小荑荑眼睛尖的很,同时羞张劢,「二舅舅,没羞。」「爹爹,没羞。」几个大孩子也扑过来捣乱,笑闹成一团。 外公拉了拉师公,两位老爷子商量起育人大计,「孩子们还是合在一处上学为好,逢单日上平北侯府,逢双日上魏国公府,上午习文,下午习武。」 两位老爷子商量定了,叫过张并和悠然,交代下去,「五个孩子都归我俩管,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张并唯唯,「是,师父,爹爹,听您二老的。」悠然笑道:「就这么说定了,回去我便收拾出一处院落,专供孩子们上学使用。」 张劢和阿迟自然也要在魏国公府专门辟出上课、练功之所。这事极容易,半点不为难,偌大的魏国公府如今只有张劢和阿迟一家,另外再加上师公,空宅子多的很。 第75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张劢特别提出,「师公,外公,序哥儿您两位怎么管都成,小荑荑还不到三岁呢,不懂事,不能当大孩子管教。」 张并也委婉说道:「师父,爹爹,星哥儿也还小,星哥儿和阿荑,松散些为好。」 外公怫然,「这还用你们说!小荑荑才一点点大,跟她哥哥们能一样么?」师公瞪眼,「闲吃萝卜淡操心!我俩比你俩疼孩子!」张并、张劢都没话说。 傅嵘和张橦你扶着我,我扶着你,笑的肚子疼。悠然和阿迟一个是平北侯府主妇,一个是魏国公府主妇,忙出面调停。悠然建议,「分成大班、小班如何?孩子年龄不一样,上的课自然也不一样。」阿迟虚心请教,「师公,外公,您二老把要教的课告诉给我,我替您列出表来,咱们一起斟酌着商定,成不成?」您两位也别由着性子来,咱们弄个课程表,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清清楚楚的。 外公、师公瞅着悠然和阿迟顺眼多了,勉为其难的点头,「就依着你们,分大小班,列表,把孩子们的课先商量好了。小的松松散散,大的便紧一些。」 阿迟和悠然、傅嵘、张橦细细商议过,列了一个课程表出来。大班有大班的课程表,小班有小班的课程表,巳时开始上课,申时准点下课,老师、学生都不许累着。 当然了,逢休沐日,老师、学生都是要歇息的。停课,全家人一起玩耍。 表列出来之后,张劢很关心的拿过来看了看,见小班差不多从早到晚就是玩,大为放心。小荑荑,爹爹的宝贝闺女,你还没板凳高,上的什么学呀,好好玩吧。 小荑荑对于上学倒是很热衷的,早早的催着阿迟替她准备小书篮,兴兴头头打算和哥哥们一道上学去。到了要上学的那天早上,连懒觉也不睡了,一骨碌爬起来,「上学,上学!」 师公抱着她,牵着序哥儿,上了马车。阿迟出门送他们,很是恋恋不舍,「娘会想你们的。」序哥儿同情的拍拍她,「娘,我们也会想您的。」您可真行,我们上午去,下午回,不过大半天的功夫,想什么呀。小荑荑笑成了一朵花,殷勤推着阿迟,「回罢,回罢。」坐在师公怀里,笑咪咪冲阿迟挥挥手,高高兴兴走了。 「没良心的序哥儿,没良心的小荑荑。」阿迟目送马车远去,心里很不是滋味。 到了日落时分,师公带着两个孩子兴高采烈的回家了。序哥儿很自豪的声称,「我和大哥最厉害,能蹲两柱香的马步!」小荑荑扑到阿迟怀里,举起一枝细细的湖笔,「娘,祖母奖我的!」 阿迟拿过湖笔选美着,「可真好看!笔杆是象牙的呢,光洁莹润,细腻动人。」小荑荑很得意,珍而重之的把湖笔收到自己小巧的青玉笔筒里。 等到张劢回家,小荑荑献宝似的拿出来,跟张劢炫耀。张劢抱起宝贝女儿,柔声问道:「祖母为什么奖你呀。」小荑荑歪头想了好一会儿,方才恍然大悟,「我没有哭!」 头一天上学,很勇敢的没有哭,所以要奖励啊。 张劢亲亲女儿娇嫩的小脸蛋,心软成了一滩水。 序哥儿摇头,「真粘乎!」拉着师公,蛮有兴致的练功去了。他和祖父张并一样,于武学上很有天分,教起他来根本不费功夫,师公乐呵呵的,又一个小阿并,一个俊美无俦的小阿并!把序哥儿教出来,我老人家这辈子完满了! 阿迟在灯光下看着账册,耳中听到小荑荑坏坏的声音,「劢劢,劢劢!」阿迟诧异抬头,见张成因桌案前坐着,小荑荑站在他身后,嘻嘻笑着,弯着腰,偷偷摸摸叫着张劢的小名。 阿迟假装没听见,继续低头看账册。张劢悄悄看了妻子一眼,见妻子没发觉,松了一口气,招手把女儿叫过来,小声抱怨道:「被你娘听见了,会打你小屁屁的。」 小荑荑吐吐舌头,父女二人一齐偷偷看向阿迟。 阿迟低头看着账册,非常专注。 「她没听见!」小荑荑凑在张劢耳边,快活的低声说道。 「爹爹带你出去玩。」张劢抱起小荑荑,两人屏声敛气,无声无息的走向门口。 「这爷儿俩。」阿迟好笑的抬头,看着轻轻掩上的屋门。 门外响起小荑荑的欢笑声,张劢的欢笑声,阿迟虽是独坐灯下,内心却丰盈满足,欢喜无限。 【全书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嫡女素华》卷一 作者:春温一笑 02、《嫡女素华》卷二 作者:春温一笑 03、《嫡女素华》卷三 作者:春温一笑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