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晴娘 下》 第一章 【第一章】 冷屠袖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竟在大牢里。 所有狱友都如初次见他那般,纷纷贴在围栏上,脑袋拚命往栏杆的缝隙之间挤,脖子伸得老长。冷少宫主二次进牢,不知所犯何事? 冷屠袖抚後脖子,嘶了一声,疼得很,那背後偷袭之人,下手可不轻啊。冷屠袖一想到这里,回忆涌现,咬牙切齿,他在心里骂道,到底是那个王八羔子搅黄本公子好事,教本公子知道非打死他不可! 冷屠袖又打量四周,问:「我怎麽会在这里?」 众人无语,不知该怎麽回答他。 一片寂静中,一旁的豆芽咻地从地上弹起来,他也是刚醒,护主心切,开口就大喊:「公子小心!」喊完看清周围环境,呆了一呆,「欸,我怎麽会在这里?」 冷屠袖、众人看着豆芽沉默了。 豆芽见冷屠袖脸色抑郁,想起之前在小巷子里发生的事儿,猜到自己公子肯定一头雾水,先同他解释道:「公子,打晕你的人,是不语公子莫茶臣。」 莫茶臣三字一出,一切尽在不言中。 那一日冷琤琤来京城找儿子,冷屠袖嗅出他爹与段水遥她娘之间蹊跷,冷琤琤瞒不过儿子,遂与冷屠袖讲过晏灵白跳崖一事。 正所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冷琤琤心底觉得,晏灵白之死同他有不可推托的责任。可冷琤琤这个人向来爱面子,做错了不喜欢承认,喜欢逃避,只字不提,以为不提就没人知道。 冷屠袖自认这方面没有遗传他爹,或也可能是因为小时候看他爹娘分离,尽量想要避免他爹的臭毛病。可是冷屠袖面对段水遥的时候,心里生出许许多多的歉意和内疚,他竟不敢告诉段水遥这件事情。 而莫茶臣此时既然跳出来,绝对也是为了从前的事儿。不日前青崖宫传来消息,他爹被人打了,冷屠袖深以为这位莫前辈有些难对付。如果可以,冷屠袖宁愿是他亲口告诉段水遥从前的事情,他十分後悔自己的胆怯。 「段姑娘人呢?」冷屠袖问豆芽。 豆芽撸撸他额前的几根毛,很愧对冷屠袖,「我後来也被莫前辈打晕了……」 主仆二人正想越狱出去找段水遥,豆芽看了看锁住他们牢房的锁,「公子,这锁跟平常的不一样,我打不开。」 「让开,我来。」冷屠袖心急如焚。 刀疤男见冷屠袖要出手,大喊:「冷少宫主,使不得啊使不得!」 冷屠袖皱眉,心道是你们没本事被关在牢里,老子难道和你们一样没本事吗。 「冷少宫主,这锁是专门对付极品囚犯的,若不是用特制的钥匙打开,锁孔里会放毒气,就是闭气都没用的那种毒啊!」 冷屠袖愣了一下,这谁干的,这麽缺德。冷屠袖见不能劈锁,转眼想把大牢里的木栅栏给震断一根钻出去。他吸了口气,所有人都凝神看他手劈栏杆,一睹风采。结果冷屠袖手掌挥出去,不带一丝的微风,竟然是空掌无内力。 「冷少宫主,孙大人之前教人给你们灌了软筋散,十二个时辰里使不出内力的。」刀疤男弱弱补充,他猜想青崖宫少宫主这辈子还没这麽憋屈过吧。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节哀顺变。 「你怎麽不早说!」冷屠袖现在也就剩下嗓门大。 话音刚落,大牢进口处有些响动,众人望去,不出片刻走进来一个身着朱红色官服的男子,径直走到冷屠袖的牢门前,朝他淡淡一笑,十分欠揍。 冷屠袖虽然脸盲,但也不至於瞎死,「不知孙大人为何扣押我等良民?」他压着一肚子火,可浑身散发不出一丁点的杀气。就跟老虎额头抹了红花油,狮子脑袋剃了个光头,最威风的地方没有了,心底好像有千万只蚂蚁在爬。 「屡次私闯京城大牢重地,目无王法,此乃其一。冷公子,你有什麽要说明的吗?本官给你一次解释的机会。」 冷屠袖冷哼一声,什麽也不解释。 「带人在京城大街公然打架斗殴,扰乱京城秩序,此乃其二。」 冷屠袖还是不吱声。 「涉嫌勾结朝堂重犯,帮助其越狱,此乃其三。」 「等等,你说我勾结谁了?」冷屠袖前面两项全当是默认,但第三项罪名他绝对不担。 孙广志眼皮都没抬,「三天前,莫茶臣越狱,你刚好打伤牢头,来过大牢。本官虽然不在江湖行走,但江湖有名的人物还知道些,不语公子莫茶臣与冷公子你的爹是结拜兄弟。此事时间、地点、人物、动机俱全,冷公子可有什麽想要补充的地方?」 明知这人是在公报私仇,冷屠袖懒得跟他理论,只道:「无。」 「方才清道司张平安来报案说一名清道奴失踪,有人证看见当时她与你在一起,冷公子可有什麽线索提供?」 冷屠袖翻了个白眼,「无。」谁告诉你谁傻逼。 「本官帮冷公子算过了,这三项罪加一块少说也要判十年,本官会择日开堂审理,冷公子既然其他什麽都不知道,那本官就先走了。」 孙广志与冷屠袖两人视线相触,能擦出一片火星子,俱是火到了极点。 另一头,段水遥和莫茶臣对峙良久,最後莫茶臣妥协,只说:「你不肯跟我走也罢,但你一定没有去祭拜过你娘,你先同我走一趟。」 他这话倒是没说错,段澄从前不曾与段水遥说过,她娘是死了的。段澄只说晏灵白是走了,回了她来时的地方,本来段水遥相信她娘还会回来,後来大家都说其实她娘亲是死了。大人都喜欢骗小朋友,拿一些模棱两可的话,瞒着小朋友。她半信半疑里,慢慢也接受了这个真理,可惜没来得及问娘亲的忌日。 「好。」段水遥毫不犹豫地答应。这麽多年,从来没有祭拜过娘亲,确实应该去一去的。 但此事怪不得段澄。其实那时候,晏灵白的那个哥哥晏寻抱着襁褓中的婴儿去找过段澄,莫茶臣在後面一路跟踪,故而见过段澄一面。当时晏寻是说:「舍妹从家中私自出逃,家中本是不同意,现已将舍妹接回,你不必找,你们的缘分到今天便已尽,这孩子既是你的骨肉,便跟随你作伴吧。」 段澄抱着段水遥在屋子里坐了一夜,後来依旧好好过着日子,并没有因为晏灵白的离开而颓废。莫茶臣当时很长一段时间,在屋顶天天看着段澄乐呵呵地逗着小闺女,想不明白这个晏灵白深爱的男子为何不难过、为何不痛哭流涕?然後他看不下去了,就走了,谁知再见段水遥竟是在京城大牢里。 二人赶了一夜的路,来到青山不远处的无名山崖边。 风好像还是那年的风,莫茶臣好像觉得他还能看见晏灵白跳下去的时候,那一抹雪白的衣角。 晏灵白跳下去那一天晚上,莫茶臣独自在断崖边弹了一个晚上的琴,後来他把七玄琴藏在这里十多年,伊人已逝,锦瑟蒙尘。莫茶臣曾想过或许晏灵白不过是想金蝉脱壳,那断崖下另有蹊跷,可他花了极大的力气下到崖底,正巧看到晏寻在收殓晏灵白的屍体,那样支离破碎、触目惊心。晏灵白是真的死了,她不想活,为什麽? 弹一曲长相思,美人在时花满堂,美人去後花余床。床中绣被卷不寝,梳妆台前闻余香。香亦竟不灭,人亦竟不来。相思黄叶落,白露湿青苔。 段水遥默默在崖边叩了三个头,莫茶臣说她娘亲最喜欢吃肉包子,好像小时候是被饿大的,从没吃过肉包子,每每上街总要买一袋肉包子拿回去啃,也不腻。段水遥来祭拜娘亲,没有烧冥钱,没有焚香,也就带了一纸袋子的肉包,扔下了断崖。 她想起小时候在白云城里,晏珏表哥来访。 一辆大马车,跳下来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老气横秋地说:「我来找我表妹。」 他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小少爷,身穿绫罗绸缎,出手阔绰,身後跟着一群保镖,打扮清一色的乌黑亮丽,那时候街坊四邻的小伙伴都说,段水遥有个十分酷帅的表哥,十分让人羡慕。 段澄没多问,不问他一个小孩怎麽跑出来的,不问他爹晏寻去了哪里,更也不问他的姑姑晏灵白如今可好,只笑呵呵将晏珏接进门,当自己第三个孩子般尽心照顾。第三个?第一个是段水遥,第二个是孙广志,第三个才是晏珏。 晏珏进屋,见段水遥正在学写字,他大笔一挥,将自己的名字写在纸头上。 彼时段水遥认字不多,晏珏的晏字她认得,因段澄之前已经教过她身边几个亲近之人的名字。晏是娘亲的晏,至於後面那个字…… 第二章 「晏玉表哥。」她乾乾脆脆,自认聪明地叫了一声。聪明的孩子都找到了认字的窍门,就是不认识的字先读半边,许多都能蒙对。 晏珏脸变得很黑,艳遇表哥?他传说中的表妹脑袋是不是不正常?晏家人向来冰雪聪明,晏家的孩子个个都是天之骄子、天之娇女。晏珏头一回碰见这麽笨的表妹,他想了想,责怪段澄,一定是他的基因遗传不好。 关於晏珏表哥的事情,段水遥能说出一箩筐的糗事,她对这个表哥十分亲近,只不过後来晏珏回家,不久之後段澄被杀,段水遥被押入京城成了清道奴,就再也没见过这个表哥。 如果是舅舅逼死了娘亲,为什麽? 段水遥和莫茶臣心中都有很多的为什麽,没有人能替他们解答,他俩不约而同地选择暂时放一放,慢慢去找答案。现在最要紧的事儿,段水遥觉得是快点回京城,冷公子说不定已经找她快找疯了;莫茶臣则觉得回京城也好,起码要帮段水遥把案子翻了,一个黄花大闺女,正值适婚年龄,他这个义父还要给段水遥物色一个靠谱的好相公,冷家那臭小子,绝对不行。 「我听你娘曾提过,你爹当年是新科探花,分在刑部当书令史,後因查案得罪了孟太师孟先,被调离了京城。说不定,和後来的事儿有些关联。」 段水遥惊了个呆,她爹爹看着脾气好,总是笑咪咪,对人和和气气,段水遥小时候从没见他和百姓拔高过嗓子、红过脸,却原来她爹爹如此不畏强权,连太师也敢得罪。 这下好了,先是当年得罪当朝太师,後被钦差定罪,那钦差後来成了当今丞相,与左右两大权臣为敌,段水遥小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很快,若想帮她爹和自己翻案,看来非得惊动皇上不可。 隔天段水遥再风尘仆仆回到京城的时候,京兆尹孙大人孙广志正在升堂审理一宗案子。 「堂下何人?」孙广志端坐於堂上,字正腔圆,好不撩人眼球。 公堂外面围了一群来看孙广志的小姑娘,个个穿得花枝招展。自从孙广志上任,每次开堂必有人围观,无论孙广志怎麽判,她们皆称赞。陈国的民风开放,家长也不拦着。 堂下,冷屠袖全身仍旧使不出力气,被迫跪在那儿,不吱声,好不冷酷如霜。 有交头接耳声,都在讨论是堂上的孙大人好看还是堂下的囚犯好看,一正一邪,萝卜青菜各有所爱。这次要是孙大人判得太狠,这群姑娘大约不会称赞。 「启禀大人,堂下冷记面馆老板冷青。」吴师爷替冷屠袖回答,「不过下官查实,冷青乃化名,此人真名叫作冷屠袖,是江湖上一个叫青崖宫的恶名昭彰门派之少主。」 堂下嘘声一片,青崖宫少主啊,黑帮老大的独生子啊,听上去很高富帅、很霸跩酷的样子啊。 孙广志一拍惊堂木,「肃静。」他接着问:「所犯何事?」 吴师爷继续帮答,「此人屡次潜入京城大牢,藐视王法,前夜还带人在京城聚众斗殴,扰乱京城秩序,更帮人越狱,越狱之人乃其伯父。」 啪,又是一拍惊堂木,「冷屠袖,你可要申辩?」身为青天大老爷,孙广志表现出十分明理的一面,你觉得我冤枉你就说出来,大人我给你作主。可谁知道他心里有没有在冷笑,申辩有啥用,本官证据都还没端出来,一会儿你申辩一句,本官就拿证据压你十句。哼,想骗娶我家小姐,你想得美! 冷屠袖抬眼,丢给孙广志一个不屑的眼神,老子懒得跟人废话。 他不辩解,孙广志更省力,判道:「你既然无话可说,便是认罪。依照陈国律法,私闯牢狱者判坐监五年,受鞭刑十记;与劫狱、越狱同犯者判坐监五年,受杖刑五十记;聚众斗殴严重者坐监三年,受鞭刑十记。鞭刑、杖刑皆当堂执行。」 说罢,就有衙役拿着棍子和鞭子上来。还有人推了抽鞭子要栓着人的十字架,和打人屁股用的矮凳。 外头围观的姑娘们纷纷捂嘴,觉得这回孙大人判得也太狠了,又要打又要坐牢,坐完十三年牢出来,俏公子都变成怪大叔了啊。可这帮不害臊的小妖精,眼睛都瞪得大大,目不转睛,迫不及待要看俏公子被人脱衣服和被人脱裤子。 鞭刑要脱上衣,杖刑要脱裤子。孙广志这麽判,就是故意要冷屠袖没脸见人。所以你们不要说百无一用是书生,人家肚子里黑起来,跟章鱼似的。 「大人、大人且慢!」冷屠袖的上衣都被扒开一半了,忽然有人突破重围,高喊而来。 哎,好扫兴,姑娘们不满地看向那搅局的人。 段水遥很急,气喘吁吁,头发乱了,满头是汗,几丝头发沾在额头上,脸颊还泛着微红。 青崖宫埋伏在人群里的几个女手下,本来打算要出手救她们少宫主,这会儿见段水遥来,又把握在手里的软剑悄悄收回去,再看看情况。 「孙大人,冷公子他没有聚众斗殴,我可以作证。当时有一夥儿江湖人,在追杀冷公子,冷公子是受害者,他们还劫持了我,冷公子过来救我,後来被人所伤。你看他身上,这里、这里,是我帮他包紮的,我没有说谎。」 段水遥指指冷屠袖半开的衣衫里面,那道从肩膀到腋下的伤口。她算计着,如果孙广志还不相信,她就只能掀裙子底给他们看撕碎的衬裙了。 孙广志抿嘴。 冷屠袖扭头痴痴看着段水遥,看得都忘了说话。她肯回来,是不是说明,她并不责怪他呢? 短暂的沉默之後,孙广志退让,「既然如此,聚众斗殴的罪可免,其他二项判罚不变。」 他抬手,惊堂木快要落下的时候,段水遥扑过去,「大人,孙大人,我还有话说,等一下。」 孙广志额角青筋突突突地跳,十分郁闷他家小姐为何要这麽帮冷屠袖。孙广志是不知道冷屠袖那个爹冷琤琤间接害死晏灵白的事儿,若是知道,他必然在大牢里就已经用起私刑。 「你还有什麽话要说?」 段水遥暂时未接口,她扭头回望来时的路,她在找人,她在纠结。莫茶臣站在人群里,触及到她的视线,没躲没闪也没动。他倒要看看这胳膊肘往外拐的小丫头,是不是真的要出卖他。 孙广志又嗯了一声,催促她。 「冷公子他、他也没有帮人越狱。那个越狱的囚犯,是自己逃出来的,但是、但是、但是那个囚犯也不是想越狱去做坏事,他就是急着找人,有急事要办,才从牢里跑出来,而且他现在已经回来了。」 莫茶臣心拨凉拨凉。 段水遥说完,手指头指向人群里的莫茶臣,「大人你看,越狱囚犯其实是我的义父,张监官报案说我被人劫持走了,但我不是被人劫持,是义父带我去祭拜了一下我娘。他与我娘是旧识,在大牢里认出我来,便越狱来找我。他不是坏人,真的,此事与冷公子一点关系也没有,请大人明察。」 围观的群众默默给莫茶臣让出了一条道儿。 莫茶臣走到堂下,站在冷屠袖旁边,「我自己想出来就出来,不至於弱到假他人之手,孙大人将我重新关起来就是。」一句话,坐实了段水遥的话。 莫茶臣侧目白了一眼冷屠袖,老子不是帮你,老子是帮我乾闺女。 冷屠袖见这急转直去的剧情,咽了口唾沫,他对莫茶臣没什麽印象,此时看着莫茶臣的脸,也便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还不如刀疤男好认。可莫茶臣身上的杀气,他是嗅出来了,这大爷是强忍着没跟他拔刀相向。 「大人……」段水遥小狗般巴巴望着孙广志。 孙广志千万个不愿意,但还是拍下惊堂木,「尔等如此随心所欲,视王法何在。将莫茶臣拖下去杖责五十,冷屠袖屡次擅闯京城大牢,人证、物证俱在,段水遥,你还有什麽能替他开脱的证词?」 「没有……」这个,段水遥连知道都不知道。她扭头看向冷屠袖,疑惑不已,冷公子,你没事儿干嘛老往大牢里钻?那儿关的都是大老爷们,也没有漂亮姑娘啊。 冷屠袖目光闪烁,无法同段水遥对视。这秘密绝对不能让段水遥知道,打死也不能说。 孙广志见段水遥没话说,心头一松,终於可以定案,青崖宫的女手下们也都准备好了要劫少宫主,段水遥一点办法没有。所有的情绪、所有的事儿、所有的人都定格在前一瞬间,而下一刻…… 「大人、大人,小人有话要说。」却是小捕快胡勒从後堂跑进来。 第三章 京兆尹大人孙广志今天断案,一而再、再而三被人打断,现在都想把惊堂木甩胡勒一脸。不过孙广志面上还是惊为天人的不食人间烟火,清冷的眸子看向跪下来的胡勒,懒得说话。 「启禀大人,冷公子虽然屡次私闯大牢,但实为教育京城大牢里的那些囚犯,督促他们改过自新,那些囚犯因青崖宫的威名,都对冷公子俯首称臣,大人不信,可以问一问牢里的囚犯们,他们在冷公子的教导下,都乖得跟猫儿一样。」 啪!孙广志这回真的怒了,冷笑道:「你这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真是了得!」 胡勒有些怕孙广志,可到底是条汉子,「小人是京城捕快,只抓不良之徒,只说实话。请大人明察。」 这话儿刚说完,京城大牢里新提拔上来的牢头匆匆跑过来,跟京兆尹大人孙广志报告道:「大人,不好了,大牢里那些囚犯不知吃错了什麽药,都在学猫叫个不停,下官怕他们是要集体密谋什麽事儿,还请大人派兵增援。」 一场闹剧,孙广志脑中出现这四个字。 他突然有点嫌弃自己,居然不知不觉陪着这帮子神精病演了一场闹剧。他环视四周,一时没了跟冷屠袖恶斗的兴致,跟这傻逼斗,简直拉低他孙广志的智商。他又如何不知道青崖宫的人埋伏在堂下,可堂外却还有许多他雇来的江湖高手,不信拦不住一个冷屠袖。 「冷屠袖,你现在有什麽话说?」 「有,我去大牢是为了教育那些囚犯从良,因为我有社会责任感。」 你看,要不要脸啊。 「纵使你心怀天下,私闯京城大牢之罪也不可不罚,本官现在定案,冷屠袖拖下去杖责五十,退堂。」啪。 胡勒和段水遥看着冷屠袖被拖下去。 冷屠袖眼前要被打屁股,还有闲情冲段水遥竖起两根手指比了个v,简直是个脑缺儿。 「谢谢你,胡勒。」段水遥终於安下心,看向身边的胡勒,方才她根本没想到,胡勒会站出来给冷屠袖说好话。想想孙广志可是胡勒的顶头上司,万一惹孙广志不开心,丢饭碗仅凭孙广志大人一个滚字。 将将孙广志退堂的时候还看了她一眼,十分微妙的一眼,那里头的意思段水遥有些读不懂,似是有些哀怨,还有些宠溺,也有些不舍。 胡勒摇头,显出与平时不太一样的冷淡,说:「不是我想帮他,是我娘让我来的。」 段水遥诧异,随即笑容单纯道:「梅姨倒的确是见过冷公子一面,上回休业,他跟我一起去过你家,那时候你不在,梅姨又急着去打麻将,都没和冷公子说什麽话,没想到梅姨却是放在心上的,梅姨真是好人。」 胡勒轻轻地看段水遥一眼,眼神也十分微妙,他没有接话,而是同段水遥告辞,独自出去巡街。 他需要冷静一会儿,他娘的话句句在耳。 「胡勒啊,你去帮一把冷记面馆的冷老板,我听说今天孙大人要升堂审他,还雇了一帮江湖人防他逃走,明显是看那小子不顺眼很久了。」 「娘,这关你什麽事儿。」 「这事儿你早晚要知道,我不如现在先告诉你,其实那小子是你亲哥。」 当时胡勒都听到自己脑子炸开花的砰砰声,「啥、啥意思?」 「就字面上的意思。儿子,你其实姓冷,叫冷勒。不过你胡爹爹对咱有救命之恩,故而你要想姓胡也是可以的,反正这事儿你自己作主。娘当年看不惯你亲爹,就把他抛弃了。」 胡勒一直觉得娘亲是个极有个性的女子,她不光抛弃了相公,还与大名鼎鼎的海州梅家亲戚都断了关系。 自然,梅七娘在胡勒面前略去了当年很多事情,既然已成过往,就让它随风而去吧。就是可惜了她看上的儿媳妇,等等,也不能叫可惜,段水遥要是嫁给冷屠袖,还算是她儿媳妇,肥水总流不到外人田里去。梅七娘想想,那也挺好。 段水遥独自蹲在衙门口,等冷屠袖。 五十大板打完,冷公子就能放出来,她想,孙广志最後是手下留情的。 豆芽这会儿也被放出来,跑到衙门口,就看见蜷在角落里的段水遥。她身上的衣服皱巴巴的,还是前天的那一身,身上沾了些泥巴,头发乱糟糟结在一起。她故意挑了个不起眼的角落,估计是怕被讨人厌的张监官碰见。 豆芽悄悄走过去,「段姑娘,你没事吧?」 「豆芽小哥。」段水遥回头,亮出招牌式的笑容,看见豆芽很高兴,「我没事,就是跑到有些累,想回去洗个澡。一会儿等冷公子出来,我跟他说几句话就走。」 「段姑娘……」豆芽摸摸鼻子,琢磨着怎麽帮他家公子在姑娘面前说些好话,但豆芽跟冷屠袖处久了,含蓄的话也说不太来,直肠子道:「公子这两天,在牢里受了些委屈,还望段姑娘看在平日公子总惦记着姑娘的分上,一会儿见着公子千万不要说重话,别看他总威风凛凛的样子,其实内心挺脆弱的。 还有,我家公子横行江湖这麽多年习惯了,有些作法或许不太合常理、不甚厚道,但他没坏心,姑娘心里有什麽疑惑,一定要听他解释。」 段水遥认真听着豆芽的话,时不时点点头支持豆芽的观点,比如他总惦记着她,比如他内心挺脆弱的,比如有些作法不太厚道。她那天晚上看莫茶臣揭穿冷屠袖的苦肉计,确实十分惊讶,不过这两天她在路上仔细想了想,也不难想明白冷屠袖的心思。段水遥不生气,她就是想笑,原来冷屠袖也挺幼稚的。 正说话间,冷屠袖一瘸一拐走出来了。他面色苍白里泛着些潮红,俊脸布满汗水,看来打板子的时候忍得极艰难。冷屠袖是条汉子,都没吐一丝闷哼教人听见。他倒是听见孙广志进来当着他白花花的屁股,波澜不惊地训那个打板子的人,「今朝没吃早饭吗?打罪犯还是弹棉花啊,莫要偷懒。」 冷屠袖咬牙,默默问候了孙广志祖宗十八代。 「冷公子。」段水遥上前,扶住冷屠袖半边身子。 豆芽见状,也跑过去,欲扶他家公子另外一边身子,被冷屠袖一个犀利的眼神瞪回去了。 冷屠袖顺势,极其自然地把胳膊架到段水遥肩膀上,长臂猿似的,将段水遥小小的身板都圈在他一只胳膊里。冷屠袖迳自笑起来,跟个二百五没两样,偏偏人又长得好看,教人嫌弃不起来。 豆芽瞟一眼,乖乖退了一步,不声不响跟在那两人身後。 「水遥,我错了,我不该演戏来骗你。」每次冷屠袖认错都是乾脆俐落,跟他的刀一样,快狠准。 段水遥点点头,「冷公子下回有什麽话,要是不好意思开口说,不如写下来吧。你这样真刀真枪地上演,还弄伤自己,都说刀剑无眼,万一豆芽小哥那一剑偏了,划在脸上,或是划在身上……」她说到身上,看了一眼冷屠袖,没别的意思,可她人矮,又被冷屠袖压着,视线只落在冷屠袖裤裆上。 冷屠袖两腿之间有些凉飕飕,「我就会打打杀杀,说不来花前月下的肉麻话,怕极了你铁了心要退亲。我想告诉你,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即然这样,那咱俩就应该成亲啊。」他脑袋歪着,在段水遥耳朵边喃喃,像个犯了错又觉得自己很委屈的小孩。 热呼呼的气挠得段水遥耳朵痒,脸红了。 悠长的开乐街,长到两个人好像能走完一辈子。 走到冷记面馆门口,段水遥终於把憋了一路,最想跟冷屠袖讲的那句话说出口,「冷公子,我娘亲已经过世,亲退不了,我得拖累你一辈子。」 「好。」冷屠袖闭着眼睛,感受这奇妙的一瞬间,心花怒放。 他私以为这会儿的气氛很不错,与之前被打断的计划又能衔接上。於是他没有松开段水遥,自己舔了舔有些起皮了的乾涩嘴唇,一点一点往段水遥那儿凑,近到他都感受到段水遥在憋气,不敢吐气。他自信如果现在亲下去,段水遥绝不会生气,他也正准备这麽做。 连豆芽都默默用手蒙住自己眼睛了,可是……扑通。 「冷公子、冷公子,豆芽小哥,冷公子晕过去了!」 豆芽一脚跺下去,哎。上前扛起地上的冷屠袖,淡定说:「段姑娘莫慌,公子今早就有些发烧,刚才又挨了五十大板,身体一下子吃不消,我煎两副药给公子喝下去就没事了。」 段水遥还有些呆傻。 豆芽意味深长地强调道:「段姑娘,你放心,我家公子身体一向很强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