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门贵女 卷一》 第01章 【正文开始】 这世间大抵人人都期望能有再生一次的机会,得之者欢欣雀跃,报宿仇、酬旧恩、了心愿,凭着预知未来,快意恩仇,岂不悠哉、快哉。 但偏偏就有这么一个人,打从重生回来之后,便日日唉声叹息,颦眉紧锁,恨不能这是一场梦。 「姑娘,你就喝一点儿燕窝粥吧,这身子才好起来几天啊,万一又病了,夫人的眼睛恐怕都要哭没了。」鲁妈妈一脸心疼地望着这个自己从小奶大的小姑娘,小脸蛋儿瘦得来将一双眼睛衬得如铜铃那般大,险些占了小半张脸。 鲁妈妈这儿才说到夫人,门口就听得响起了一串的脚步声,人还未至,就听得一人焦急地唤着「珠珠儿」,待帘子掀起,进来一位三十余岁,相貌姣好、风韵犹存的妇人,但见她头戴点翠蝴蝶簪,脚踏碧绫嵌珠鞋,端的是富贵荣华。 「娘亲。」被唤作珠珠儿的卫蘅抬起头应道。 何氏坐到卫蘅身边,用手摸了摸她的小脸,「珠珠儿,你是不是又不吃饭了,你不吃饭这身子如何好得起来,你要是再好不起来,学堂那边的功课可就赶不上了,听说萱姐儿的《论语》都已经读完了,这都开始读《中庸》了。」 卫蘅一听见「萱姐儿」三个字就胸闷头痛,感觉气儿都喘不过来了。偏偏何氏还在一边说萱姐儿如何如何。 卫蘅听得邪火上冒,踢了踢脚下的被子喊道:「我讨厌念书,看见书我就头疼。」 「珠珠儿!」何氏简直震怒得无以复加,素来乖顺的女儿怎么突然闹出这等脾气了,她的眼睛首先就在屋子里伺候的人身上扫了一圈,唬得伺候的丫头、婆子两股颤颤,恨不能给她跪下来表明冤枉才好。天知道,她们可是什么都没说,只盼着姑娘身子好了赶紧去学堂。 再说何氏,平日里对卫蘅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卫蘅前些日子病着时,何氏更是三天三夜衣不解带地在一边守着她,从来舍不得疾言厉色对卫蘅,从她的小名儿就可知,「珠珠儿」,那是掌中明珠的意思。 但今日卫蘅说出这种话,何氏立时就变了脸。 可是最是慈母心,何氏见珠珠儿脸上流下两滴滚烫的泪珠子,顿时就软了心肠,放缓了语气道:「珠珠儿,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咱们这样人家的女儿哪有不读书的。」 其实不用何氏说,卫蘅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上辈子她活了三十多岁,也不是一味只知任性的小姑娘了。 这大夏朝的女子唯才是德,小门小户的女儿不能读书习字那是生活所迫,而大户人家的小姐,却是这些小家碧玉比不了的。她们打小就要上学堂,同男子一样学习儒家经典,还有算学、律学等等,到十二岁上头,若是学业有成,还可去考女学。 这女学可不得了,是皇家所兴办,广集天下名师,就连太学的那些巨硕鸿儒也会到女学给一众女学生们上学。天底下各州各县的女子,无不以能进入女学为骄傲。 女子一旦进入女学就身价倍增,历代皇后、皇子妃皆是出自女学的学生,世家大族选择冢妇时也非女学学生不可。哪怕是平民百姓家的女儿,只要能进女学,当王妃的前例都是有过的。可以说,女儿家一生的幸福都系在女学上头了。 是以,大夏朝的女子皆以读书为美。 卫蘅说的当然是气话,只是她上辈子苦熬了一生,也就是个中等生,这辈子再不想受学习的苦了。其实学习倒也不苦,她那上辈子只苦于「人比人」三个字而已。 「可我现在真是看见书就头疼。」卫蘅惨兮兮地道。 何氏摸了摸卫蘅的包包头,柔声道:「你这是身子还没好的缘故,你只要多吃饭,精神好了,看书自然就不头疼了。」 可惜卫蘅实在没有胃口,恨不能老天赶紧将自己收了去,在人间遭一次罪就够了,下辈子变猪变牛都行啊,只管吃只管睡的,最后被宰了也值得。 何氏拿起碗去喂卫蘅,卫蘅死死地闭着嘴巴,气得何氏「啪」地一声搁下碗,可到底舍不得对她的心肝宝贝发火,转头看着满屋伺候的人道:「你们,都给我跪下,姑娘什么时候喝完粥,你们什么时候起来。」 「娘!」卫蘅抱怨道,可却不能不承认何氏这一招很有效,她只能乖乖地喝了粥。 且说,何氏还得去上房给老夫人请安,留了话,又安抚了卫蘅几句,吩咐道:「晌午叫厨房给你们姑娘煮一碗笋丁馄饨,味要清淡些,汤要熬得鲜美。」何氏顿了顿又道:「还是用鲥鱼熬汤吧,我记得前儿还剩下一些,这鲥鱼能补益虚劳、开胃醒脾,正适合你吃。」 这从江南不远千里运到京城的鲥鱼可是稀罕物,是宫中贵人才能享用的东西,若非靖宁侯在皇爷面前极有脸面,府里也得不着这鲥鱼吃。分下来之后,二房也没得着几条,都进了卫蘅的肚子里了。 何氏又叮嘱了卫蘅几句,这才住老太太的上房匆匆去了。卫蘅因病着,所以不用去请安,这会儿吃了饭只懒懒地躺在床上养肉。 到午晌,卫蘅的屋外又响起了一串脚步声,只听得门帘外一个清脆的声音道:「三妹妹可好些了?」 卫蘅一听见这个声音就懵了,简直恨不能用被子裹住自己,可以永生不见这个人。 可是那些伺候的人如何能知道她的心意。 「三姑娘好多了,几位姑娘快请进。」卫蘅的大丫头木鱼儿掀了帘子,将卫蘅毕生的宿敌卫萱请进了屋里。 这时候,卫蘅自然再不能赖在床上,她刚想起身就见卫萱快走几步过来按住她的手道:「三妹妹,快别起来,咱们一家姐妹,讲什么虚礼。」 卫萱的眼睛里是真诚的关怀,卫蘅就是讨厌死她了,也由不得不喜欢这么样一个人。 卫蘅看了看卫萱,又看了看她身后站着的卫家大姑娘卫芳,以及卫家学堂里几个附学过来的亲戚家的女孩子,简直是恍如隔世,不,应该说是真的隔了世,没想到又回到小时候了。 「姐姐们快请坐吧,请恕我轻慢了。」卫蘅被卫萱按着,也起不了身,她问道:「你们这时候怎么有空过来?」 「今日先生有些不适,下午不上课,咱们就约着来看看三妹妹好些了没有。」卫萱又像忽然想起了什么,「哦,对了,这是这三日的课堂笔记,我给你带来了,你别着急去学堂,养好身子才是最要紧的。」 第02章 卫萱的小字漂亮、整洁,笔记又记得条理清楚、详细无漏,学堂里的姑娘都爱借她的笔记去看。 「多谢二姐姐。」卫蘅接过笔记,无可否认卫萱真是处处都好,事事都佳,看到年纪才十岁的卫萱就如此会做人了,卫蘅真是自愧弗如,她这儿都活过三十几岁的人了,有时候还任性得连十岁的卫萱都不如。 几个小姐妹又说了些话,卫萱怕大家扰着卫蘅静养,不过多时,就起身领着大家告辞了。 一众姐妹自然是听卫萱的,她在卫家虽然行二,在学堂也不算年纪大的,可是这家里大大小小的姑娘,就没有一个不以她马首是瞻的,甚至包括卫蘅自己。 待卫萱她们走后,卫蘅木愣愣地躺在床上,望着帐顶的绣花,痴痴发呆。她问自己,难道还要过一辈子,处处被人拿来同卫萱比较,被卫萱踩一辈子的生活? 可问题是,卫蘅拿卫萱当了一辈子的宿敌就算了,但她卫蘅却连当卫萱的敌人也够不上斤两。 这才是真正最气人的。卫萱在卫蘅的生命里扮演了举足轻重的角色,而卫蘅之于卫萱,却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妹妹而已。 简直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该扔。 且说说卫蘅这心结的来历,其实归根结底,根子还是在何氏身上。 那何氏和卫萱的母亲木氏两家是表亲,家世一般,起点都差不多。 可偏偏后来,木家出了个皇后,门第越来越高,还得了个伯爵的爵位,而何家的门第却愈来愈低,朝中渐渐无人,甚至转而同商家夺利,干起买卖了,虽说家财万贯,但毕竟面子上没那么好看了。 再后来,木氏进了女学,而何氏没考上,这叫一贯心高气傲的何氏如何受得了。 偏生也巧,后来两人一同嫁入靖宁侯卫家,木氏成了冢妇,也就是如今的靖宁侯世子夫人,何氏嫁给的是老二,虽然也是嫡子,可毕竟不能承爵,这就矮了一头。 这也便罢了,妯娌两个又开始赛着生孩子,木氏进门,一举得男,何氏先生的是一个女儿,养了一个月不到却还夭折了,真是天叹可怜。 再然后,木氏得次男时,何氏才磕磕盼盼地生出老大,可是哪里比得上长子嫡孙来得让老人家欢喜。 后来何氏憋着劲儿还要生,什么都比不过木氏,子女上总要压过她,哪知道,何氏生次子时遇上难产,险些丧命。木氏却是个好命的,顺顺当当地生了三个儿子。 如此卫家就五个嫡孙了,老侯爷和太夫人都盼着能有个嫡孙女儿,何氏又落后一步,叫木氏先生了卫萱。 这叫何氏简直狂吐一口鲜血,她这辈子是这样了,却期望自己的女儿能赛过卫萱,从小就对卫蘅督促有加,日日都拿她们做比较,生怕她输给卫萱一丝一毫。 比如,卫萱是一岁时走路的,卫蘅就必须一岁走路,为了这个,天天夜里何氏都爬起来训练卫蘅走路,再比如卫萱八个月开始叫人,何氏就日日不辞辛劳地教卫蘅喊人。 被何氏这样一鼓捣,上辈子卫蘅如何能不将卫萱视作毕生最大的对手。 然而卫萱比她母亲还彪悍,她的一辈子从来都是将卫蘅甩得老远老远的。 卫萱才华天纵,学什么像什么,十二岁时轻轻松松就考进了女学。而卫蘅活拼死拼,才以「恩荫」的方式进入了女学。 这话怎么讲呢,卫蘅简直不想回忆。卫蘅没考入女学,何氏就跟天塌下来一样,后来卫萱见卫蘅可怜,偷偷去求了她的皇后姨母,木皇后给卫蘅走的后门,女学才将她收入门墙。可是京城的圈子就那么大,谁都知道卫蘅是走后门进去的,她们这样的人有个戏称,那叫「同女学生」。 如夫人、同进士,同女学生,那都是叫人捶胸顿足的憾事。 再后来,卫萱嫁给了同样天纵才华,经文纬武,堪称国朝女婿的齐国公陆湛,两个人鹣鲽情深,卫萱更是将一众妾氏收拾得服服帖帖的。而卫萱的肚子也争气,进门第一年就生了儿子,此后更是接连生了五个儿子才歇气。 至于卫蘅,则嫁给了卫萱的表哥后来的永平侯范用。而终其一生范用都在暗恋卫萱,娶卫蘅,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卫蘅和卫萱有同样的血脉。 托了卫萱的福,范用对卫蘅还算好,没闹出什么宠妾灭妻的事儿,不过卫蘅生孩子实在是艰难,一辈子拼死拼活才在三十岁那年生下一个儿子。 最后卫蘅还因此伤了身子,三十几岁就去了,眼睛一闭就重新回到了现在,而当时卫萱还好好活着呢,她卫蘅,就是连命都短过卫萱。 所以,卫蘅上一辈子就没一件事能赢过卫萱。 其实也不是每一件事,至少有一样,卫蘅赛过了卫萱,那就是容貌。卫蘅长大成人后,真可称得上是闭月羞花,倾城倾国。 但可惜,卫蘅生不逢时,若生在以美为尚的朝代,她就绝对秒杀一切人,只可恨大夏朝的女子唯才是德,卫蘅的美貌反而成了她的拖累,经常被讽刺为有貌无才,或者胸大无脑。 至于卫萱,清秀的一张脸,却被那群捧臭脚的给捧到了天上去,成了天上的仙女儿下凡,引领了一代人的审美,那双不太大而略狭长的丹凤眼,就成了「灵魂之窗」,至于卫蘅的眼睛,那就叫眼大无神。 那时候的女子都以狭长的丹凤眼和平坦的胸部为尚,仿佛这是才女的必备标志一般。 卫蘅年轻时不懂事,还冲着何氏发过脾气,问她把她眼睛生得那么大做什么。 所以,容貌这件事,其实卫蘅也不算胜过卫萱。 你说,卫萱是这样一个要命的对头,叫卫蘅听了她的名字如何能不头痛胸闷。其实卫蘅上辈子也算是享了一辈子福,荣华富贵没少了她的,只是心里实在不痛快,且叫何氏失望了一辈子,还要白发人送黑发人。卫蘅不愿意再经历那样的人生,也不愿意何氏再失望一回,所以觉得,自己还不如就这么死了算了,长痛不如短痛,免得何氏一次又一次地被打击。 第03章 不过想归想,求生的意志却是深藏在每个人的心底的。卫蘅被何氏逼着吃药吃饭,加之年纪小,恢复力强,过得半个月小脸蛋就恢复了红润,漂亮得像林檎果一样。 能吃能喝能跑能跳,卫蘅就得去瑞云堂给老太太张氏请安,然后开始上学了。 到了瑞云堂,卫蘅拉着何氏的手刚走进去,就见上座的老太太朝着她唤道:「珠珠儿,快到祖母这儿来。」 老太太是极疼爱卫蘅的,也是为数不多的并不因为卫萱出色,就偏疼卫萱的人。所谓,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卫蘅她爹卫峻是张母的小儿子,张母生卫骏之前,接连两胎都没站住,怀上卫峻时,本以为肯定也留不住,结果偏偏生下来了,还是个健康白胖的小子,如何能叫张母不疼爱。 爱屋及乌,老太太对卫蘅难免就偏爱了些,何况,卫蘅也生得艰难,刚出生时,弱得跟小猫儿似的。老太太特地为她重金请了法华寺的高僧连诵了七日经文替她祈福禳灾。又有那游方道士,说卫蘅命轻,邪晦易侵,得在命重之人身边养一年。 算来算去,府中就老太太命最重,所以卫蘅小时候还在老太太身边养了一年。但何氏思女切切,老太太又不是那离散人家母女的狠心婆母,所以卫蘅最后还是回了何氏身边,可这样老太太对卫蘅的感情就格外的不一般了。 不过这两年,因为何氏将卫蘅拘得紧了,动不动就拿淑女之仪训她,因是到了老太太身边她也不怎么再撒娇耍痴,而要拿出挪步不动裙的淑女架势了。 今日是卫蘅重生后第一次见老太太,没见之前也没什么,因为在她心里老太太那是已经去了几十年的人了,她自己的心思都还没厘清,浑浑噩噩不肯接受重生的现实,可这会儿一听老太太唤她「珠珠儿」,又见着老太太的人,心里如何能不激动,当下就挣开了何氏的手,扑入了老太太的怀里,伤伤心心地哭了起来。 「哎哟,我的乖孙,怎么哭得这样伤心,谁欺负我们珠珠儿了,告诉祖母,祖母替你出气。」老太太搂着卫蘅心肝宝贝地叫着。 卫蘅抹着泪地抬起头,抽泣地道:「没人欺负我,我就是想老祖宗了,老祖宗怎么也不去看珠珠儿?」 听听,这就是小孩子话了,反而说起了老太太的不是。 不过老太太心疼得厉害,哪里又会责备卫蘅。 老太太身边伺候的大丫头桂云赶紧开口道:「三姑娘可是怨错老祖宗了,病在你身上,可痛在老祖宗的心里,她哪里是不去看你,那是咱们大家怕老祖宗见你病着伤心,好说歹说才劝了她老人家。」 其实卫蘅病得糊涂时,老太太是去瞧过她的,只是当时大夫说叫预备后事冲喜,老太太听了当即就险些晕了过去,吓得大家忙得扶了她离开,再不许她去看卫蘅。 卫蘅揉着眼睛道:「桂云姐姐,是珠珠儿不懂事了,可是,我只是太想老祖宗了。」卫蘅搂着老太太的腰,将头全埋入了她怀里。 这样惹人疼的小可怜,老太太如何能不喜欢,搂着她也忍不住抹泪道:「好了就好,好了就好,菩萨保佑,你这一病可是把祖母的心都碾碎了。」 众人忙地劝老太太将息身子,好容易才将祖孙两个的泪止住了。 这头老太太捧了卫蘅的脸道:「瘦了,太瘦了,这回可得好好把身子骨养好了,不要小小年纪就落了症候。」 「可不就是这个理儿么。」大少奶奶蒋氏也上前拉了卫蘅的手叹道,「以前白白胖胖的就像观音大士座下的玉女一样,如今可要好好养回元气来才行。」 转头蒋氏又对何氏道:「二婶,我家里刚送了两支老山参来,拿给三妹妹补补身子吧。」 如今靖宁侯府的内务就是这位大少奶奶管着,她是个惯会做人的,家里上上下下没一个不喜欢她的。 何氏自己嫁妆丰厚得让人瞠目,且年年还有何家的红利,自然不差那两支山参,但贵在蒋氏的一片心意。 蒋氏的话一出口,大房的二少奶奶也赶紧说,她那里有上等的鹿茸,何氏都笑着答了谢。其实,卫蘅年纪这么小,人参、鹿茸之类的大补,哪里受得住,这都是只管贵不管对的心意而已。 只有卫蘅嫡亲的嫂子,三少奶奶,面色羞红,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却原来大房的两个少奶奶,蒋氏和古氏,都出身勋贵之家,嫁妆颇为丰厚,娘家也得力,送点儿山参、鹿茸什么的,对她们来说那是九牛一毛,不值当什么。 但二房这位长子媳妇葛氏,却是何氏自己看中的,出身女学,家中世代都是读书人,只可惜没什么造化,最大的官也就是一县的教谕。 按说葛氏是嫁不进靖宁侯府这等人家的,但咱们前面也说过,女子一旦进入了女学,就身价百倍,一点儿不愁嫁。何氏秉行的是千古颠扑不破的真理,「高门嫁女,低门娶媳」。何家沦为商贾,门第不兴,若是娶了世家女儿,何氏的腰有时候就难免硬不起来,所以干脆选了才貌双全,出身清白的穷女学生葛氏。 这葛氏在女学中虽是佼佼者,可嫁为人妇后,就得洗手作羹汤,谈诗做赋虽然也不能丢,但毕竟不是主业了。一家妯娌难免有个攀比,就好比何氏和大夫人木氏不也比了一辈子么。 这葛氏自然难免被用来同蒋、古二人作比,她自己也难免在心底同她二人相较。这会儿两个隔房的嫂嫂都拿出东西来送卫蘅,葛氏这个嫡亲嫂子却是囊中羞涩,她那点儿嫁妆就跟没嫁妆一样。至于三少爷卫栎的那点儿俸禄,还不够他自己应酬,哪里有闲钱给葛氏使唤。葛氏也想拿东西给卫蘅进补,可她哪里有呢? 卫蘅偶然瞥到葛氏涨红的脸,不由有些同情这位嫂嫂了。前辈子她可也是瞧不起葛氏,只觉得她小门小户出声,一点儿也不大方,通常只会给她丢脸,这个通常就譬如眼下这种情形。 不过如今卫蘅经了一世,也是做过人媳妇的人,知道了女儿家的艰难,就难免同情起葛氏了。 何氏将葛氏的尴尬也看入了眼底,心里多有不豫,穷家小户出身的媳妇就是有这点儿不好——小气,进了女学,也改不了根子上的习性。不过毕竟是自己的媳妇,何氏护短,赶紧转了话题,「珠珠儿,别猴在你祖母怀里了,瞧你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多难看。怎么不多向你二姐姐学,那等仪态便是宫里的娘娘看了都赞叹。等明儿你去了学里,可好生跟着先生和你二姐姐学。」 卫蘅的心结刚因为老太太打开一点儿,这儿又被一连串的「二姐姐」给打击了,她满脸的不愉快都写在了脸上。 「怎么,明日就要上学去?」老太太闻言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何氏点了点头。 「怎么能明日就去,这身子还没养好呢。老二媳妇,你难道就忘了珠珠儿是怎么病了的,你这是要把她逼死,把我老太婆逼死吗?」老太太搂了卫蘅不肯松,仿佛何氏是后妈一般。 何氏被气了个倒仰,这老人家就是溺爱孩子,根本不是教孩子,压根儿就是在养坏孩子,可是何氏却不能这样对老太太明说,只得平心静气地道:「老祖宗,我这不也是急的吗,珠珠儿都九岁了,十二岁就要考女学,我,我这不是着急嘛。」 第04章 「怎么,还要叫珠珠儿头悬梁、锥刺股,半夜三更不睡觉地背书?有你这样当母亲的吗,女学就那样了不起吗,我们家的珠珠儿不去女学,难道就嫁不出去?」老太太爱护孙女犯起了执拗劲儿。 其实老太太这样护着卫蘅,那也是因为卫蘅一个劲儿地往她怀里钻,她就知道这孩子是怕读书了。以前多活泼可爱的孩子,被何氏硬是逼成了个木头。老太太虽然也喜欢卫萱——那个为她赚了好名声的孙女儿,可私心里却更偏疼卫蘅这种会撒娇爱活泼的女娃娃。 何氏哪里敢跟老太太顶项,但卫蘅的学业却着实不能丢,只得苦笑道:「老祖宗,珠珠儿自然是不愁嫁的,我这不是盼着她能更好么?」 瞧这何氏真是不会说话,难道说老太太就不盼着卫蘅好了?不过这么多年的婆媳下来,老太太也了解何氏为人,知道她不是那个意思,不过她旁观者清,觉得卫蘅这场病还是何氏将她逼得太紧了。 老太太语重心长地道:「磨刀不误砍柴工,珠珠儿要是身子骨不好,这能学得好吗?你呀,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马上就要过年了,寒冬腊月,女孩子读书更辛苦,听我的,开了春再让珠珠儿去学堂。」 卫蘅从老太太怀里抬起头,亮汪汪地望着何氏,一脸的期盼。那些儒家经典,当年填鸭似的堆入卫蘅的脑子,一辈子里还得时不时拉出来溜达一圈,比如见到小辈时,开口三句话,「你几岁啦?」「都读了什么书啊?」「那我考考你。」 有时候还得应酬一下夫君红袖添香的爱好,可不是一辈子都在用么,想忘也忘不掉。但是读书这个事儿,真是讲天分,不是说死记硬背就能成,还得举一反三,灵活运用。 卫蘅自问这等能力,她就是拍马也追不上卫萱。她现在虽然两世为人,有经历在胸,或许短时间可以胜过卫萱,但她清楚的知道,要不了多久卫萱就能反超,最后出丑的还是她卫蘅。何况,这般总有作弊的嫌疑,卫蘅也是心高气傲之辈,哪里肯胜之不武,所以干脆就不想去上学,反正这些个先生教的,她上辈子都学过一遍了,捡起来也快。 何氏看见卫蘅眼里的期盼,心里恨她狡猾和不懂事儿,小小年纪就知道借势逼人了,可这当口何氏也没法子,怯怯地开口道:「娘,这才十月里呢。」意思就是卫蘅若是开年再去学堂,荒废的时间就太久了些。 老太太见何氏服了软,想着也不能让卫蘅玩耍太久,否则散漫了心就不好了。 卫蘅见老太太脸色有松动,浑身的力气顿时就像被人抽去了一般软塌塌地倒在了老太太怀里,还「哎——」地长叹一声。 可是小女娃子做出大人的样子来,格外的天真可爱,叫一旁看着的大夫人等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屋里只要长眼睛的,谁能看不出卫蘅不想念书啊。 「罢了罢了,你就宽了珠珠儿这一回吧。你摸摸,她这身上还有几两肉?」老太太爱怜地摸了摸卫蘅。 卫蘅适时地冲着何氏可怜巴巴地唤了一声,「娘。」 「弟妹,你就安心让珠珠儿养身子吧,萱姐儿每日都会把先生讲课的笔记给她抄回来的,耽误不了课业。」大夫人木氏也开口劝道。 在木氏心里,只觉得何氏是拔苗助长,珠珠儿瞧着天生就不是读书料,非要死磕着让她考女学,也太要强了些。当然,反过来,木氏心底又难免多了几分优越感。 何氏听木氏这样一说,心里简直气得挠墙,可脸上却不能不装出感激的样子。 请了安,老太太也不用木氏和何氏伺候用饭,打发了她们自回去,她倒是想留下珠珠儿,可是看何氏的脸色就知道她要训珠珠儿,若是这会儿留下珠珠儿来,何氏的怒气越积越多,反而怕吓坏了珠珠儿。 因而老太太拍了拍卫蘅的手道:「你跟你娘回去吧,这上学的事儿自有祖母给你做主。」 卫蘅点了点头,踮着脚搂住老太太的脖子,忍不住将脸蛋贴在老太太的脸上,真想念祖母身上的味道呢。 老太太被卫蘅这动作弄得心都软成了泥,搂着卫蘅道:「哎哟,我的小乖孙。」 待卫蘅跟着何氏出了瑞云堂院子的门儿,何氏脸上的微笑就再也端不住了,瞬间阴云密布。拉着卫蘅的手,也不管她小短腿能不能跟上,就扯回了兰义院。 坐定后,何氏的怒气在脑子里转了一周,又压了下去,对付卫蘅这般大的小孩儿,你若是强迫她,她已经有了自己的思想,可若是跟她说理,她又任性不懂,真是费脑子。 不过到底何氏还是心疼卫蘅,点了点她的脑门儿道:「你就会耍小聪明,这要是能用到学业上该多好?年纪小小,就知道搬出老太太来压我了。我告诉你,学堂你可以不去,但每日的功课你可逃不了,十篇大字、三篇小字,背诗三首,默一段论语。」 卫蘅的小脸儿瞬间就夸张地皱在了一起,「娘,这也太多了。」 奈何何氏压根儿不给卫蘅讨价还价的余地,「去去去,一边儿去,看见你个小没良心的我就心烦,让你读书,你当我是害你呢?那些劝你不读的,才是居心不良呢。」何氏话里指的这居心不良之人,自然是木氏。 卫蘅却不往心里去,上前搂住何氏的腰,在她怀里又蹭又扭,一声甜过一声地唤道:「娘,我的好娘亲。」 何氏拿这般撒娇的卫蘅毫无办法,终于被她亲得脸上有了笑意,「好了,你这个小冤家,女孩子就得有个女孩字的样,瞧你像什么,你是猴子变的么?」 卫蘅静了下来,用大人的样子,长叹一声,「娘,我就是三颗脑袋加在一起,也是比不过二姐姐的。」 何氏心里一惊,没想到卫蘅会这样说,她嘴硬道:「读书是为了你自己,怎么说是和你二姐姐比呢?」 卫蘅看了何氏一眼,意思是你我心知肚明。 何氏没好气地兼恼羞成怒地道:「我那是让你以你二姐姐为榜样,都是一家姐妹,今后走出去叫人说怎么差那么多,那样的名声很好听么?」 卫蘅嘟嘴道:「娘,大家不会这么说的,二姐姐读书就跟妖怪一样,这满京城,满天下的女子,有几个能赛过她啊。才九岁,作的诗词就广为流传了,都说她有‘咏絮之才’,学她,不过是徒然效颦而已。」 其实何氏心底何尝不知道这一点,可是她就是不甘心,「可你也不差啊,在学堂里,夫子不也经常夸你,你比她不就差一点点么。」何氏的大拇指和食指合起来比划了一粒儿米大小的距离。 卫蘅又想叹息了,埋下头道,「那是你当面问夫子,夫子怎么好打击你啊?」 何氏又想挠墙了,「你这孩子怎么就不听劝呢?」 第05章 卫蘅也知道不读书是不现实的,「娘,我只是不想你期望越大,失望越大而已。」当初何氏得知卫蘅没考入女学的时候,气得都想跳河了,那场面卫蘅可是记忆犹新,心中怕怕。 「你个没出息的,就那么不喜欢学么?」何氏问道。 反正这种被逼着学东西的滋味儿,卫蘅实在不喜欢,「我也不是不学啊,可是那么繁重的功课,我为了应付过去,就只能随便对付,娘叫我写字我不敢不写,叫我背书也不敢不背,可一段话二姐姐一次就记住了,我却要记十遍、百遍才能倒背如流。」 何氏清楚地看到了卫蘅眼底的自卑和自怨,心里也不是不惊讶的,加上卫蘅病的这一场,她也知道是自己逼得太紧了,可她就是不甘心呐。 从古至今,这「不甘心」三个字不知害了多少人。 「你这狡猾的小鬼,又变着方儿让我给你减功课呢。」何氏骂道。 卫蘅转而一笑,「娘聪明,可是女儿说的句句都是真话,女儿不是不想学,也不是不想努力,只是天赋有限,娘若是要求低一点儿,女儿保准不让你失望。」 「鬼灵精怪的,也不知跟谁学的。」何氏刮了刮卫蘅的鼻子,「行了,大字五篇、小字一篇、诗一首、论语一段,可不能再少了。」 「我知道了,娘。」卫蘅高兴地笑道。脸蛋儿顿时就像初升的太阳,光芒万丈,耀眼璀璨,叫何氏如何能不爱这个玉雪可人的小不点儿。 「既然不去学堂,这下总吃得下饭了吧?女娃娃,多长点儿肉才好看。」何氏捏了捏卫蘅还有些婴儿肥的脸。 「哎呀,我这就肚子饿了呢。」卫蘅淘气地揉了揉肚子。 虽说肚子饿,但不是用饭时间,何氏怕卫蘅吃多了零嘴一会儿又吃不下午饭,只让她吃了一只菊花团子,就将她撵回屋里做功课去了。 何氏见卫蘅心满意足地离开,不由翘了翘嘴角,小丫头片子还在大人面前耍心眼。其实,何氏多年的心结如何是一时能解开的,这一次之所以轻易就退让了,说到底还是被卫蘅给吓的。 何氏在生了两个儿子后,香火有继,就盼着生个贴心小棉袄的女儿,别说她,就是二老爷卫峻也盼着可爱的女儿,到卫蘅出生时,虽然身子弱了些,但是生得粉团子一般可爱,连老侯爷都抱得不愿意松手。 这么个精贵的女儿,这回生病时,居然叫准备后事,吓得何氏当时腿就软了,从不红脸的夫妻俩,为着卫蘅,卫峻都同她大吵了一架,怨她将卫蘅逼得太紧,此后更是大有卫蘅若是不好了,他二人的夫妻之情也就好不了的架势。 这么一番折腾后,何氏再执拗的性子,也不得不妥协。当然,何氏也绝不会让卫蘅由着性子来。 且说,卫蘅回屋后,乖乖地练了字,只可惜她上辈子写了三十来年,笔下早已定型,也就那么回事了,比上不足,比下肯定有余,但这会儿还得藏拙,毕竟九岁的小孩子腕力不够,还写不出她上辈子那种字。 中午晌,卫蘅去何氏的屋里用饭,她的嫂子葛氏已经在何氏身边伺候了,因着她自己出身低,所以言行格外谨慎,就怕人说闲话。虽然何氏早说了不用她伺候,葛氏自己每日还是雷打不动地请安、侍膳。瞧她的孝顺样子,恐怕就是叫她给何氏辩屎尝尿,她的眉头也不会皱一下。 其实卫蘅也劝过葛氏坐下用饭,但葛氏说什么也不肯,这女子讲求出身、名声,前者她占不上,但后者却是葛氏立身的根本。便是出门交际,有孝顺的名声在,她的腰板儿也挺得直一些。女儿家,婚前讲才,婚后就看德了。 「娘,爹爹什么时候回来啊?」卫蘅问道。卫峻是文官,卫蘅病后几天,就被皇帝派了外差,去江南查赈灾案。 何氏没回答卫蘅,瞪了她一眼道:「食不言、寝不语。」 卫蘅愣了愣,她一时忘了这茬儿了,这一条她是最烦的,本来大家在一起说话的时间就不多,尤其是她去学堂的时候,这吃个饭还不许说话,什么都只能憋在心里,多难受。 卫蘅自从嫁到范家后,他们家里的规矩松,婆母在她跟前又拿不起架子,范馨和她又总有说不完的话,卫蘅已经很多年没守过「食不言」的礼了。 几十年的习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回来的,卫蘅憋了好一会儿,又道:「爹爹赶得上回来过年吧?」虽说经历过一遭,但是记忆太久远了,卫蘅已经不记得了,她只是心急见她爹而已,几十年没见了哩。 何氏「啪」的一声放下筷子,看着卫蘅也不说话。 卫蘅在心底权衡了一下,是从此以后「食不言」还是跟何氏顶牛,她想了想,今后她跟何氏顶牛的地方还多着呢,今日就当练习好了。 「娘,女儿只是想爹爹了嘛。」卫蘅嘟嘴撒娇道。 「吃了饭再说不行吗?」何氏无奈地瞪着卫蘅。 「当日事当日做,当时话当时说嘛。」卫蘅可是不怵何氏的。一旁的葛氏听了这话,嘴角忍不住翘了翘,她这小姑子,倍受宠爱,胆子也大。 「你还有理了,会狡辩了?」何氏怒道。 「娘啊,又没有外人,吃饭还不许讲话,憋着多难受啊。咱们一边儿吃饭,一边絮叨,感情不是更好么?」卫蘅道,「再说,在祖母屋里用饭时,不也可以说话么?」 「那等你当了祖母再说。」何氏丝毫不退。 卫蘅又要张口,却听何氏道:「再说话,明日就送你去学堂,好好学学圣人之言。」 何氏本以为这就能吓倒卫蘅,哪知卫蘅还不收口。「娘,圣人言难道就全是对的?圣人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他还说,割不正不食呢。」说完,卫蘅就夹起了一块肉来,高抬起手腕,举在眼前,端详了片刻叹道:「这肉没割正呀,娘你吃不吃?」一旁的葛氏再也端不住地「噗嗤」笑了一声,但看见何氏的脸色,又赶紧收敛了笑意。 何氏被卫蘅气得倒仰,「卫蘅!」连珠珠儿也不叫了。 卫蘅拖长了尾音,撒娇地唤了一声「娘」,又道:「圣人是男子,男儿吃饭又快又准,几下就用完了,不说话也没什么,可是咱们一顿饭用下来,不说话憋也憋坏了。再说爹爹他们出去应酬,我才不信他们喝酒吃饭时不说话呢,反而是‘高谈阔论’也,对吧?」 第06章 何氏被卫蘅堵得说不出话来,夹了一块肉塞入她嘴里,「吃你的饭吧,就你歪理多。」 卫蘅见何氏「认输」,秉着「穷寇莫追」的道理,怕何氏恼羞成怒,她也不再说话,安安静静地吃了一碗饭。 用了饭,卫蘅赖在何氏屋里玩耍,等葛氏走后,何氏点了卫蘅的脑门儿问:「你这小无赖,怎么生了场病,就一点儿也不让人省心了?」 卫蘅小人作大人样,哀怨地道:「谁在鬼门关边走一遭能不变啊?」 卫蘅这小模小样儿的,一下子就将何氏逗笑了,她道:「哦,那你说说,你都有什么感触啊?」 卫蘅道:「我就感觉,吃没吃够,玩没玩够,连话都没说够,我还有好多话要对娘说呢。」卫蘅挪到何氏身边,抱住她的脖子撒娇。 何氏扒拉下卫蘅的手问:「哦,那你要对我说什么?」何氏想着,卫蘅大概就会说什么她不想读书之类的。 哪知卫蘅道:「女儿舍不得娘,还没陪够娘呢,就是叫我去天上做神仙,女儿也不去。」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让何氏泪湿了眼眶,真真儿是贴心小棉袄。面对这样聪慧可爱的珠珠儿,何氏再多的执意也得软化。 「珠珠儿。」何氏哽咽着将卫蘅搂入怀里,想起那几日卫蘅出气比进气还少的样子就后怕。 半晌后,何氏才道:「学堂还是要去的。」 卫蘅抬起头,撅起嘴,一副倍受打击的模样,叫何氏看了就想笑。 「好了,萱姐儿不是说每日都会把功课笔记给你送过来么,你看了要是有不懂的,就去找栎哥儿媳妇问,她也就这点子用处了。」何氏撇撇嘴,显然是十分看不上葛氏的。她且不想想,当初这媳妇可是她相看的,又要能摆婆婆的架子,又要葛氏能像世家千金一般,哪有那等好事。 以前卫蘅也和何氏一样,觉得葛氏有些小家子气,可她现在明白了,这手里头没银子,就是换了世家闺秀,一样大方不起来。 卫蘅是经历过一世的人,也当过媳妇,如今再看葛氏,就觉得她身上也不乏闪光点。知书达理,孝顺公婆,且一心扑在她哥哥身上,有了这一层心,其他的缺点也算不上什么大问题。能考上女学的人,教一教,何愁不能进益。 「我瞧嫂子已经是极好的了,女学出来的,身上又难得的没有酸腐气和骄矜气,做事也干练。」如今二房这边的事务都是葛氏管着,从没出过岔子,可见其之谨慎和精明。 何氏拿眼瞧了瞧卫蘅,「你这人小鬼大的,眼光倒是也不差,若非这样,你当我能给你哥哥娶她啊?」 「娘亲英明。」卫蘅眼笑弯弯地拍马道。 「小马屁精。」话虽如此说,但何氏听了实则是极高兴的,心里简直爱不完卫蘅。 卫蘅因着要午睡,叫丫头取了篦子来给何氏,「娘给我理一理头皮。」 「你个会享受的小丫头片子,倒使唤起你娘了。」何氏替卫蘅散了辫子,一下一下地给她梳理头皮。 卫蘅则枕在何氏腿上,眯瞪着眼睛享受,但嘴里还是没闲着,「不过嫂子到底是娘家底子薄了些,她手里无钱,自然就大方不了,娘不如拨给她两间铺子打理。」 何氏听了手一顿,「呵,你倒是口气不小,一张嘴就送了别人两间铺子,这可都是给你准备的嫁妆。」 卫蘅道:「娘骗我呢,怎么就是我的嫁妆了,娘这里自然还有给哥哥们准备的,你就权当这会儿先拿两间给嫂子练练手。三哥哥肯定是要学爹爹走科举的,这些庶务他也不会去打理,今后还不得都交在嫂子手里。她家里底子薄,从没管过铺子,与其到时候抓瞎,娘还不如现在就教教她呢。」 卫蘅的话自有道理,可何氏还是转不过弯来,一来她还是不喜欢葛氏,二来,哪有当婆婆的送媳妇铺子的道理。 「你个小丫头懂什么,哪有婆婆送铺子给媳妇的道理,我平日里没认真给她立规矩都不错了。满京城里谁不说她命好,能做我的儿媳妇。再说,圣人说的话也没错,‘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则不逊远则怨’。对她若是太好了,今后我这做婆婆的还能有威严?」何氏道。 卫蘅心里一动,已经知道了何氏心里的症结所在,两个铺子对十里红妆的何氏实在算不得什么,但是对葛氏可就大大不同了。 而何氏觉得自己唯一能拿捏葛氏的,大约就在钱财二字之上。那葛氏是女学出身,而何氏当初并没考上女学,心里一直觉得比那些才女低一等,因而才会选择了葛氏做儿媳妇,至少葛氏这个才女缺了财气,为人妇后腰板就挺不了那么直。 卫蘅翻身坐起来,看着何氏道:「娘亲好糊涂,这表面上虽然有威严,可哪里比得上叫人打心底敬爱来得强。你都说嫂嫂知书达理,她不是不懂感恩的人,你拿真心对她,她只有对你更好的。」 何氏还是有些不肯,虽然道理她都明白,可是人的喜恶哪是那么好转变的。 不过这难不倒卫蘅的三寸之舌,「娘亲不是一直嫌弃嫂嫂没有柏大嫂子和枫二嫂子大方么,待嫂子手里有了闲钱,定然不输给她们的。」 这话撬动了何氏的心,她和木氏什么都比,比儿子、比女儿,也要比儿媳妇,说实话,葛氏比那两位可都叫人省心一些。 「说的也是。只是我不喜欢你嫂子拿了咱们家的钱去帮补她娘家。」何氏道,她有一个误区,觉得葛氏既然嫁给了自己儿子,这心就应该全部都放在二房,成天记挂着娘家算个什么事儿,还总是抠出钱去帮衬娘家,真当她这个做婆婆的好说话。 「那也是不可避免的,毕竟是她娘家,她要是不照看,岂非禽兽不如。娘亲,咱们家又不缺那几个钱,嫂子的家里要是好起来了,今后她脸上好看些,咱们脸上也好看,若是亲家吃糠咽菜,外头人说起咱们家,也会摇头的。」卫蘅道。 何氏笑道:「你这小孩子家家,大道理倒一套一套的,你看,果然是多读书好吧,你这番话多明理呐。」 才几句话又扯上读书了,卫蘅知道,大约女学就是何氏的「业障」,自己非得考上了不可,否则消不了她的心病。 第07章 「我的道理还没说完呢。」卫蘅摇着何氏的袖子道:「再说,哥哥如今已经是秀才,成日里都有文会,明年若是中了举,应酬就更多,他都二十来岁了,伸手问你要钱哪里好意思,若是嫂嫂手里头有,哥哥也能方便些。」 「就你主意多,难道我还能亏了你哥哥,他的月例每月可是五十两。」何氏没好气的道:「你以为我就不照顾他们?」 「那哪儿能呐。」卫蘅在何氏怀里蹭道:「娘自然是想得最周到的,我不过是一时想起来才这么说一说的么。」 「行了。」何氏重新将卫蘅拉到自己腿上躺下,给她继续梳头,「就听你的,给她两间铺子先学学怎么看账本,省得今后叫人蒙蔽了去。」 却说卫蘅怎么肯费力帮葛氏,早晨在瑞云堂,葛氏涨红了脸的那一幕,叫卫蘅忽生一种同病相怜之感。妯娌之间互有比较这是常态,而葛氏什么也不输给那两位,只是缺了些家底而已,这恰好是最容易办到的,卫蘅可不愿自己这一房的人处处都输给大房的人。 过得两日是葛氏二十岁的生辰,她年纪轻轻,上头又有两重长辈,除非长辈发话,否则断然没有大做生辰的道理,且依葛氏的性子,她也不是个张狂的。 因此,葛氏二十岁生辰也当平日里那般过,只是早起时用了一碗长寿面,卫栎又托人给她带了一副金镂空梨花手镯回来,重量虽然不重,但胜在做工非常精巧,葛氏爱不释手,心里也甜甜的。 葛氏将手镯戴在手腕上,反复看了几次,心里头惦念着在东山书院念书的卫栎,想着今年的天尤为冷,得给他多做几副手套和护腿才是,棉鞋也要厚一点儿。卫栎因为明年要参加乡试,一直在东山书院苦读,这一回葛氏生辰也没回来,卫栎本是打算回来的,还是葛氏劝他安心读书,等中了举再替她好好过生辰,这才将他安抚下来的。 葛氏低叹一声,理了理衣裳,起身去兰义院伺候何氏起床梳洗,其实何氏也不必她动手伺候,她只是在旁边偶尔递个东西,端杯水什么的。夫婿上进,婆母也不刻薄,葛氏只觉得再没什么可求的了,只唯独缺了个儿子,葛氏有些惆怅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待何氏梳洗完毕,卫蘅还没过来,因为大夫说了,小孩子多睡才养身子,长个子,卫蘅便「奉医嘱睡懒觉」,何氏也奈何她不得。 因而屋子里也就只剩下了何氏和葛氏婆媳两个,连伺候的丫头都被何氏遣退了。 葛氏走近何氏身边,知道婆母肯定是有话吩咐自己。 「今日是你二十岁生辰吧?」何氏问道。 葛氏没想到何氏居然会记得自己生辰,心里有些小小的感动,轻声道:「是。」 「一眨眼,你嫁进咱们家都已经三年了。」何氏感叹道,「亲家母将你教得极好,知书达理,孝顺贞柔,这几年你的勤恳细致,实心任事,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 葛氏没想到何氏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顿时只觉得鼻子一酸,她觉得自己的坚持果然没有白费,却也感激,何氏肯看见她的付出。葛氏在京城贵妇圈里也混了几年了,别的家里,有些婆婆莫说认可媳妇的孝顺了,反而是更变本加厉地百般挑剔,叫那些贵女有苦也难言。不说别的,单说每日叫你从早到晚在身边伺候立规矩,连相公回来了,也不许回屋伺候,白叫那些妾氏钻了空子,这就叫人挨不住,且还没法儿诉苦。 「娘,这些都是媳妇应该做的。娘对媳妇已经很宽容了。」葛氏有些哽咽,说的也都是真心话,这京城打着灯笼也找不出一个婆婆,在儿媳妇入门三年无子的情况下,一点儿闲话也没说过的。 何氏见葛氏如此,也知道她是个实心人,对这个媳妇便是有些不满,可也越不过有更多的满意之处。 何氏将手边的一个小匣子推到葛氏跟前,「你二十岁生辰我也没什么好送你的,这匣子你收下吧。」 「谢谢娘。」对于何氏赏东西,葛氏心里是料到了的,过生辰长辈送点儿小东西这是惯例。 何氏见葛氏将匣子双手捧着,却不打开,便道:「打开看看吧。」 葛氏愣了愣,「是。」这才打开匣子来,里面躺着两张纸,葛氏的脸上顿时布满了吃惊,「娘,这是……」 这是两间铺子的房契,一个是京城长阳大街的笔墨铺子,一个是顺天街上的喜铺,卖些针线、绣品。 虽然这两间在何氏的嫁妆里头算不得什么赚钱的铺子,可是对葛氏来说,却是贵重得不能再贵重的东西了。 「娘,这我不能要,这……」葛氏忙地将匣子放到桌上。 「长辈赐不能辞,你拿着吧。我将它们给你,自然是因为你值得。况且,我瞧老三是个无心庶务的人,今后这些都需要你打理,我送你的这两间铺子也是让你练练手的意思。况且,你娘家那边的弟弟也是个读书的吧?今后用钱的地方还多着。」 葛氏的脸一下就红了,每次她拿钱给娘家时,虽然卫栎也知道,可葛氏还是有做贼之感,这下听何氏揭开这张纸,顿时就羞愧得无以复加。 「娘,我……」葛氏的眼眶又湿了,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难道说,今后再也不给娘家拿钱?但是她娘家,弟弟还小,父亲前年摔断了腿,也无法再外出就馆,家里少了营生就更艰难了,母亲身子又不好。葛氏没有可以「清高」的本钱。 何氏见她如此,就知道葛氏误会了,她叹息一声,想着自己还不如珠珠儿看得通透,倒是叫葛氏白吃了些苦头。「我这不是在敲打你,人都是爹娘生养的,你若是嫁入我家就不顾前头父母,我反而瞧不上你。这铺子是送你的,怎么花我是不过问的,你弟弟既然有读书的天赋,就不要埋没了,今后读出来,还能和栎哥儿互相帮衬。」 葛氏吃惊地望着何氏,泪珠子跟不要钱似地往下落,「娘,媳妇,媳妇何德……」葛氏忍不住哭了出来,「媳妇受之有愧。」她的手下意识地就抚上了她的肚子。 何氏一下就看出了葛氏的心事,只觉得她也是个可怜的,当初何氏在生卫栎之前,也不知求了多少佛拜了多少菩萨,眼看着大嫂木氏都生第二个了,她这肚子里却还没有动静。便是老太太那样畅达的人,都忍不住给卫峻张罗了一房妾氏。这可是何氏的心病,如今她见葛氏如此,难免忆起了当时的伤痛,她又怎么忍心叫葛氏再受一回。 「快别哭了。铺子你收下来,我已经知会铺子的掌柜了,下个月初起每月的账本就送给你看了,到时候我让冬雪教教你怎么看。」何氏叹了一声又道:「至于孩子的事,你不要老搁在心上,栎哥儿要应科举,一年里大半年都不在家,你怀不上也不奇怪。今后自然会好的。」 葛氏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兰义院的,心里满满都是感动、感激,更是发誓要好好孝敬公婆,敬爱丈夫,还有爱护小姑子。 葛氏回了屋,她从家里带来的丫头柳妹见她手里拿着个匣子,便问:「少奶奶怎么就回来了,呀,夫人送你生辰礼啦?」 葛氏「嗯」了一声。 「奴婢替你收起来,夫人送的是什么呀?」柳妹问。 第08章 葛氏将匣子递给柳妹,柳妹打开来一看,也如当时葛氏那般惊呆了,最后才喃喃地道:「夫人好大方呀。」不过旋即,柳妹又道:「不过听说夫人的嫁妆多得不得了,两个铺子对她来说应该不算什么吧?」 葛氏瞪了一眼柳妹,「便是对娘来说不算什么,可这也是娘对我的心意。这满京城,你见过有婆母送铺子给儿媳妇的吗?」 柳妹摇摇头,这才醒悟过来,「是奴婢小心眼儿了。夫人待少奶奶这样好,葛大娘的病大概不用吃药就好了。」葛大娘就是葛氏的母亲,柳妹是当初葛氏嫁进卫家时,葛家给她现买的丫头,她还喜欢称呼葛氏的母亲为葛大娘。 葛氏笑了笑,她其实也不是死心眼儿的人,这钱她不能不花,但是婆婆对她的情意她也一定会报答的。 「可是,夫人怎么忽然想着送你铺子啊?」早不送晚不送,这都三年了,柳妹其实还有一句话没说,那就是何氏平日也不怎么待见三少奶奶,怎么忽然变化这样大。 柳妹能看出来的东西,难道葛氏会看不出来?她忖思,大概是有人对何氏说了什么。可是这个人是谁,葛氏实在猜不出来。大房那边的人肯定不可能,二房这边,却也没有人,公公也不在,相公也不在,就婆婆和小姑子。 葛氏的眼睛一睁,她有些不敢相信会是卫蘅,可是除了她,又实在再找不出别的人了。不过不管这人是不是卫蘅,葛氏都打定了注意要对卫蘅尽十二分心来报答何氏。 其实以前葛氏对卫蘅也不算没心,只是她不敢上前靠近而已。但如今为着报答何氏,她打定主意,便是卫蘅对自己没好脸色,她也须得忍着,总之得帮着珠珠儿,叫她一定考上女学才好。 不过明显,此刻珠珠儿——卫蘅的心思可不在女学上头,她正在给她远在杭州的外祖母写信。 「怎么想起给你外祖母写信了?」何氏问跪坐在炕几前的卫蘅道。 卫蘅将牙雕鱼戏莲叶竹节臂搁横挪了一下,继续埋头写字,嘴上却也没闲着,「反正每天都要练字,写信就权当练字了,兼且一石二鸟,岂不省事?」 何氏简直无语了,哪有这样耍滑头的,不过卫蘅这样做,何氏又没法儿怪她,「那怎么想起给外祖母写信的?」 卫蘅道:「不止给外祖母写信的,前几日给舅舅、表姐的信都写得了,等写完外祖母的,还请母亲帮我一起寄走。我就是想他们了,远隔千里,若是再不写信,只怕外祖母都不记得有珠珠儿了。」 何氏道:「胡说,你舅舅每回来信,都说你外祖母念你念得紧。」 何家原先也在京城,不过后来何氏的父亲远赴杭州做官,在任上殁了,何氏的母亲和兄弟却都留在了杭州,没有再回京城。如今京城的何家却是另外一支,不过也不甚显贵。 何氏生卫蘅时,卫蘅的外祖母曾经回过京城,住了一段时间,不过她早已习惯了南方的生活,不过半年就又回了杭州。 「让我瞧瞧你给你舅舅他们写的信。」何氏道。 卫蘅嘟起嘴巴,「才不要呢,这是我的信。」 何氏听卫蘅这样说,越发起疑,逗她道:「你写了什么,还不许我看了,是告我状了?」 「娘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再说,你做了什么事,弄得我非得告状不可啊?」卫蘅反问。 何氏被卫蘅用话拿捏住,就不好再讨要信来看了,「小小年纪,鬼心思可真多。」 待卫蘅写完了信,何氏道:「走吧,今儿初一,你祖母的经应该念完了,咱们去瑞云院。」 卫蘅将信装入信封,还特地用了火漆封缄。 「哟,这是什么机密信件啊,还用火漆?」何氏酸不溜丢地道,有一种女儿长大了,会藏心思的酸楚。 卫蘅冲何氏笑了笑,转换了话题道:「娘,今儿晚上的女先儿找到了吧?」 「找到了。」说起这个何氏就来气,「不就是个二十岁生辰么,送了她铺子还不够,费什么心思弄席面,这且不说,你居然还使唤我给你找什么女先儿。」 卫蘅拉着何氏的手笑道:「也不全是为了嫂子,这不是女儿也想热闹热闹么。再说了,平日家里管得多严,若不是借着嫂子的生辰,女儿哪里吃得上绿杨村的菜。哎呀呀,想起来就流口水呢。」 卫蘅已经许久没吃过了,那绿杨村的老板也是个人物,四十岁之后放着钱不赚,关了绿杨村跑去周游天下,害得卫蘅已经好些年没吃过他家的酒酿清蒸鸭子、香菜烩斑鸠、如意鲍鱼汤等等了。 前一道菜还就罢了,那后面两道菜,听说是绿杨村老板从一个蓝眼睛从海上来的商人那里学的,在其他地方都吃不上。 何氏笑道:「我知道了,你心里就惦记着一个‘玩’字是不是?」 卫蘅笑着吐了吐舌头,「也不是。不过人生在世,不就图个痛快么。」卫蘅现在是人小年纪大,经历了世事后,才明白,凡事不能太强求,否则那就是给自己找不愉快。她也是过了一辈子才明白过来的,不过心结难解,看到卫萱,多少还是有些芥蒂。 「你才多大年纪,怎么说话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何氏问道。 卫蘅心里一惊,她都忘记这茬了,看来今后还得努力当个小姑娘才是。 到晚饭时间,何氏屋里的秋阳去请葛氏到漱玉轩用饭。 葛氏有些惊讶,「这是怎么回事?」 秋阳笑道:「三少奶奶去了就知道了。」 第09章 葛氏心里一动,大约已经猜到一点儿,却又不敢相信,等她到了漱玉轩,厅中已经明蜡高照,人头攒动。 古氏眼尖,瞧见葛氏,就过来拉她,「哟,今日的寿星女可算是到了。」 「恭贺三奶奶芳辰。」屋子里伺候的丫头们齐声声地给葛氏贺喜。 古氏拉了葛氏往里间走,葛氏抬眼望去,只见座中不仅有蒋氏、古氏,及三个姑娘,老太太、大夫人和她婆母都在座,可算是所有人都齐全了。 葛氏给长辈请了安,老太太发话道:「快坐下吧,今儿托了栎哥儿媳妇的福,咱们既有绿杨村的席面吃,又有女先儿说书,可算是热闹了。」 老太太张母兴致颇高,大家的脸上也就都带着笑。 葛氏激动得简直不该怎么放手了,「这可,这可……」 「别可这儿,可那儿了,白费了你小姑子一片心。今儿一大早,就挨个儿地请咱们来给你贺寿。你瞧你,二十生辰居然都不提前跟咱们说一声,若非珠珠儿来请咱们,难道你的二十岁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过啊?」蒋氏埋怨葛氏道,显得彼此亲热异常,实则只是蒋、古二位那是一个赛一个的能说。 「对,可得罚酒三杯。」古氏将葛氏按到桌边坐下,高声唤道:「红线,快来给你三奶奶满上酒。」 红线是古氏身边最得脸的丫头,忙地应了声,来帮着古氏灌了葛氏三杯才算。 这厢酒罢,从老太太开始,都送了葛氏寿礼,到大夫人时,她送了葛氏一支金镶珍珠蝴蝶钗,那珍珠虽然只有黄豆大小,但胜在均匀圆润,光泽也好。 蒋氏道:「呀,这珠钗好精致,翅膀薄透如蝉翼,这等工艺怕是千金难求。」 古氏也上前仔细瞧了瞧,「像是江南如意坊的手艺,果然是千金难求,听说请他家打首饰的人家年初就把一年的都排满了。」 蒋氏娇嗔道:「娘真是大方,如意坊的首饰,就是媳妇也只有几支呢。」 「谁叫栎哥儿媳妇可人疼呢。」木氏笑道。 「三奶奶快收好吧,这可是好东西。」古氏笑道。 何氏闻言微微皱了皱眉头,蒋氏和古氏两个就爱拿话挤兑葛氏,一边奉承木氏大方,还一边踩葛氏没见过贵重东西。尤其是古氏,年纪轻,又出身西平伯家,难免性子轻狂些。 葛氏却是好修养,只微微笑了笑,谢过了大夫人木氏。 何氏送了葛氏一副红宝石头面,毕竟是自己嫡亲的媳妇,送贵重点儿也过得去,只葛氏没想到何氏还会送自己礼物,且这般贵重,她看了看何氏,见她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就知道她送自己铺子的事情,并不希望别人知道。其实这也是为了葛氏好,媳妇家里穷得需要婆母送铺子了,也不是什么名誉的事情,尤其是对葛氏来说,至于何氏,这事若是宣扬出去,只会叫人说她这个婆婆好的。因此,葛氏更是感激何氏。 「好漂亮的红宝石呀。」蒋氏赞道。 古氏又道:「我记得三妹妹也有一副这样的红宝石首饰,只是宝石好像没这个大。」 古氏这话其心可诛,明显是挑拨卫蘅和葛氏的关系,其实她也不是存了什么恶毒心思,纯粹是瞧不惯葛氏得意而已。过个生辰,又是绿杨村的席面,又是小姑子挨个儿请人,凭什么她一个小户出身的,却能和自己平起平坐。 这次别说何氏了,就是木夫人都皱起了眉头。 卫蘅本可以装作没听懂,但她讨厌古氏拿自己当傻子一样挑事儿,因而笑着道:「是呢,二嫂嫂,不过小的才合适我,要是这么大个儿的宝石放我头上,我恐怕脖子都抬不起来了。」 「还是咱们珠珠儿懂事。」老太太将卫蘅唤到身边坐下。 在场所有的人都听懂了老太太的潜意思,古氏微微红了脸,也不再开口说话,那厢蒋氏等也送了葛氏生辰礼,还有卫蘅等几个小的都有表示。 漱玉轩里开了两桌,主子们一桌,外间有头脸的丫头们也开了一桌,热热闹闹的,一个个挨着过来给葛氏敬酒,旁边女先儿弹唱的也是些喜庆的词儿,外头寒风四起,屋子里却暖香融融,一直热闹到二更才各自回屋。 热闹过后总是格外凄凉,尤其是每天还得练字、背书,卫蘅唉声叹气地看着秋日黄叶飘落,就是不做功课时,她也被何氏拘在院子里学针线,反正没有轻松的时候,这又是卫蘅的一桩苦处。 「三妹妹作什么叹气?」葛氏走进卫蘅的屋里道。 「三嫂嫂。」卫蘅搁笔起身,她顺着葛氏的眼睛看向自己的字,「这字怎么练都没有进益,练了也白练。」 「我瞧瞧。」葛氏走近桌子,拿起卫蘅的字,细细端详了一番,这才道:「你的腕力不够,字迹难免飘忽,其实字体字形你都已经掌握了精髓。」 「是吗?」卫蘅赶紧探过头去看。一般人看字,虽然能看出好坏来,却难以说出好在哪儿,坏在哪儿,只有身具眼力的人才能一眼看出关键来。卫蘅听葛氏这么一说,也发现了自己的弱点。 「你可以试试先练练腕力,你拿香囊装了米挂在手腕上再练字,等腕力增加了,字必然有进益。」葛氏道。 女学出来的人,卫蘅自然是相信葛氏的眼光的,「那我试试。」 打从葛氏生辰之后,这姑嫂两人仿佛一下子就亲近了许多,葛氏也不再瞻前顾后,而卫蘅自然是比真正的孩子的心性成熟了许多,再也不会瞧不起自己的嫂子。 木鱼儿去给卫蘅准备练字的米袋子,不过刚出门就折返了,「姑娘,老爷身边的龙泉回来了,说老爷去宫门递了牌子面圣,过一会儿就家来了。」 第10章 卫蘅一听忙地站起来,也顾不得练字了,「嫂嫂,我先去娘屋里。」 葛氏也起身跟了去。 卫峻快到晚饭时分才进门,卫蘅一见着他就想流泪,记忆里的父亲白发苍苍,如今陡然年轻了许多,叫卫蘅一时感慨万千。卫蘅同她父亲的感情一直很好,可以说卫蘅上辈子能过得那样顺风顺水,也是多亏有她爹照看着。 「爹爹。」卫蘅迈着小短腿就往卫峻跑去。 卫峻身为都察院左佥都御使,平日在外头一向是严肃着一张脸,但是面对卫蘅时,那张脸就忍不住笑开了花,他一把抱起扑过来的卫蘅,将她举得高高的,「珠珠儿,让爹瞧瞧长高了没有。」 卫峻去江南查赈灾案的一路,心里头最惦记的就是当时病情才稳定的卫蘅,家书里满满都是小女儿的名字。如今见卫蘅活泼泼的,心里如何不开心。 卫峻一直将卫蘅从垂花门抱到兰义院,何氏埋怨道:「珠珠儿,还不快下来,都多大的姑娘了,还叫你爹抱。」 卫蘅搂着卫峻的脖子,才不理会何氏的话。 卫峻也护着卫蘅道:「珠珠儿再大,也是我的小囡囡。」 「行,你就宠她吧。宠得不知天高地厚了,以后看你怎么办。」何氏气道。 「咱们珠珠儿这样听话懂事,哪里会不知天高地厚。」卫峻笑道。 卫蘅忙地点头,「就是。」 回了兰义院,何氏服侍卫峻换了衣裳去老太太的瑞云院请安,自按下不提。 且说卫峻回来,交了差事之后,皇帝念他辛苦,又离家数月,特准了他一旬假,卫峻便带了妻女去京郊的庄子上小住几日,也松快松快。 这可太称卫蘅的心了,一到庄子上,她就缠着卫峻道:「爹爹教我骑马。」 卫峻还没说话,何氏已经先开口:「不行。你才多大年纪,仔细摔下来。」 卫蘅「哼哼」道:「前几日娘才说我都‘多大的人了’,今日又说我‘才多大年纪’,可真是什么都有你说的。」 何氏被卫蘅气得倒仰,她正要开口,听得卫蘅又道:「娘啊,女学要考礼、乐、射、御、书、数六艺,这‘御’我迟早要学的。」 「可是也不是你这般年纪学的,你腿才多长,连马镫子都踏不到。」何氏反驳道。 卫蘅的腿的确不长,她还没长个子,也就是俗语里的「抽条儿」。女孩子到了十来岁,几乎一夕之间就从女娃娃变成了少女,譬如现在的卫萱,但卫蘅却还是个娃娃。 不过卫蘅却还有道理可说:「那北胡的孩子从生下来就开始学骑马呢,这说明骑马不分年纪。」 何氏扔了卫蘅一个白眼,反问道:「那你是胡人吗?」 卫蘅觉得何氏这就是不讲理了,「我虽不是胡人,但是别人好的方面咱们就得学习,当初赵武灵王胡服射骑,振兴赵国,不就是法自胡人吗。」 卫蘅知道跟何氏讲道理是不行的,她娘惯来爱面子,不能输,所以她赖着何氏,扭得麻花儿似的,「娘,就让我学吧,下一次爹爹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得空呢。」 「就让她学吧,珠珠儿从小就身子灵活,再说还有我在,绝不会有事的。」卫峻也劝道。卫峻虽然是文官,但侯府是祖宗用军功赚来的,所以卫峻是文武双修。 父女俩一起劝说,何氏哪里拧得过这两个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人。 其实,卫蘅自然是会骑马的,上辈子她就爱骑马,觉得在马背上的风驰电掣格外自由。不过那都是她嫁人之后的事情了。女学虽然说提倡复古学习六艺,但是时人最看重女子的还是礼、乐、书等文人之好。 如今更有一种风气兴起,以为女子若精于射、御,反而显得粗鲁,娴雅淑德四字方是女子典范。因而,上辈子做女儿时,卫蘅并没有在骑射上费多少心思。 不过这辈子,卫蘅是以活得畅快为人生目标的。 卫峻先带卫蘅去马厩,粗略地教她认了马,又教她如何同马亲近,卫蘅听得津津有味儿,最后才由卫峻抱着她上了马。 才两圈下来,卫蘅就已经可以独自驾驭小马了,这让卫峻对何氏道:「珠珠儿骑马真有天赋。」 何氏叹息道:「这上头的天赋有什么用?」 「爹爹,看我。」卫蘅两脚牢牢地踏在马夫给她缩短了的马镫上,轻轻一夹马肚子,小马就跑了起来,且越来越快,吓得何氏心都快跳不动了。 「你别担心,珠珠儿的姿势极好,不会有事的,不愧是咱们侯府的女儿,流着她祖宗的血。」卫峻叹道。 一个下午跑下来到最后,卫蘅已经可以骑马跨越矮小的障碍了。 「从没见过学马这样快的。」卫峻不吝赞道。 第11章 「爹爹给我找个骑射师傅吧。」卫蘅顺势求道。 卫峻迟疑了片刻,女儿家学一学骑射是可以的,但是像卫蘅这样明确要求骑射师傅的却是不多,而且卫峻觉得以卫蘅的天赋,恐怕一般人教她两日就已经是教无可教了。 「爹爹,好爹爹。」卫蘅拉着卫峻的袖角求道,回头又求何氏道:「娘,女学的入学试也是要考的,所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到时候女儿能有一两处长项,说不定女学的那些师傅……」 「你也知道你是‘尺有所短’啊?」何氏逗卫蘅道,不过她在见到卫蘅骑马的天赋后,也的确动了这方面的心思。「就给珠珠儿找一个骑射师傅吧,她年纪还小,便是男师傅,外头也不会有闲话。」 卫峻点了点头,他比何氏看得更开,骑术也是一技之长,虽说女儿家以贞静为要,但卫峻却不是古板之人,对他来说要紧的是卫蘅骑马时脸上灿烂的笑容,何况卫峻觉得何氏平日的确将卫蘅拘得太紧了,骑马放松一下也好。 卫蘅对她爹爹的效率是极其满意的,不到十日功夫,就替她找好了师傅,是一个沙场退下来的老兵,右目渺了,左腿也有些瘸,但是骑射的功夫极好,他这样的人如今谋生都困难,能来教卫蘅,自然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使出了十二分本事。 侯府里没有骑马的场地给卫蘅练习,但是奈何她极喜欢,如今又正好没去学堂,因而求了何氏,由葛氏带着她在庄子上小住,既可以练习骑射,又不误学业。 在庄子上,卫蘅简直乐不思蜀,凡是不需要太动脑子的东西,她学得都挺快,不是卫蘅自夸,她在骑射方面的确是颇具天赋,连她的师傅李勇都赞叹不已。 李勇虽然感念卫大人给他找的这份谋生差事,但是多少还是让他有壮士暮年的悲伤,居然只能沦落到教小姑娘了。等李勇真正教起卫蘅时,才知道卫峻卫大人那是的确看重他的本事,才叫他来教他的女公子的。 骑射之术粗中有细,并非孔武有力就能精通,否则「百步穿杨」也不会成为传说了。 这日卫蘅认真地听着李勇讲风速对骑射的影响,然后一遍又一遍地拿着特制的小弓试着风速的影响,直到葛氏叫她吃饭,她才依依不舍地放下弓箭。 葛氏替卫蘅擦了擦汗,「怎么这么喜欢射箭啊?」 卫蘅想了想,其实骑射之术练起来非常枯燥和痛苦,她的大腿内侧现在还磨得疼痛来着,不过卫蘅是知道答案的。她虽然喜欢骑射,可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她能耐受这样的枯燥和伤痛,自然不仅仅只是因为喜欢。 卫蘅抬起头看着葛氏道:「嫂嫂,文无第一,武无第二。骑射之术虽然艰难,可是每一步的成绩都能看到,特别有成就感,但是诗书就不同了。何况,我觉得,我在诗书上的天赋也就那样了。要考入女学,只能独辟蹊径了。」 葛氏叹息一声,其实她也早就发现了卫蘅在诗书上天赋的平庸,只是她没想到卫蘅小小年纪,却能看透自己的弱点,这一点已经是大多数人拍马也赶不上的了。 「别担心,你一定能考上女学的。勤能补拙,你多练习一定能进步。」葛氏安慰卫蘅道,但是想入女学,不读诗书是绝无可能的,葛氏这会儿不忍心打击卫蘅,所以没说出来。 卫蘅抬眼看着葛氏,仿佛在无声地问:你真这样想? 葛氏发现,卫蘅的眼睛就像会说话一般,亮晶晶,水盈盈,像秋日红叶倒影的湖水,纯净又妩媚,这样的小姑娘,别说何氏爱得紧了,这几日相处下来,就是葛氏也爱极了卫蘅的娇憨。 「这一个多月来,你手上有了力气,大字上头的进益你自己也是看得见的对吧?」葛氏道:「我观这骑射二术,下能练腿稳,上能促手劲,对你练字也极有帮助。」 卫蘅听葛氏这么一说,也增加了一点儿自信。那女学一年就收几十个女学生,天南地北的女儿家都可以来应考,按卫蘅内心的说法,那真是不比考进士容易。她的学业荒废了那么几十年了,天赋又有限,补也补不回来。唯一的法子就是独辟蹊径了。 如此卫蘅更是下心练习骑射,她也的确喜欢那种箭射中靶心的成就感。 卫蘅在庄子里一住就将近两个月了,平日卫峻休沐时,同何氏来哄她回去,她都坚定地拒绝了他们的诱、惑。 这日进入了腊月二十,衙门里封了印不再办公,卫蘅想着自己爹娘估计要来接她回府了,却不曾想,跟着卫峻和何氏来的,还有她的小舅舅何斌。 「舅舅。」卫蘅见着何斌简直比见着自己爹娘还欢喜。何斌因为生意上的事情,时常往来京城,所以卫蘅还不至于连舅舅都不认识。 「一年多不见,我们珠珠儿都长这么高啦。」何斌自己没有女儿,对卫蘅也是疼到了骨子里,「猜猜,舅舅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了?」 卫蘅其实心知肚明,却还得做出一副猜不出来的模样,由何斌拉着去看了正在园子里踱步的马驹,通身红色,毛发如火,高高昂着头,还没长大,就已经是一副睥睨天下众马的傲岸气势了。 「谢谢舅舅,我太喜欢啦。」卫蘅大声地说着,恨不能立即扑到火焰的身上去。 幸亏何斌拉得快,「珠珠儿,这匹马还没被驯服,野得很,小心踢伤你,让人驯服了你再骑。」 卫蘅道:「我的马自然由我来驯,舅舅可不要小瞧我。」卫蘅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逗得何斌和卫峻一阵大笑。 「是,舅舅绝不敢小看我们珠珠儿。」何斌道。 「你怎么想起送珠珠儿这样名贵的马驹?」卫峻问道,这匹火红的小马,一看就是血统纯正的汗血宝马,千金难求。他素来知道自己这位小舅子神通广大,天南地北都有朋友,可是能寻到这样的马驹还是不易,也不知怎么想着送给珠珠儿这么个小姑娘。 何斌还没回答,何氏就先抢了话道:「这话你该问你的好女儿。她背着我给她舅舅写的信,还不让我看。」何氏转过头又埋怨何斌,「你怎么也由着珠珠儿胡闹?」 何斌笑而不答。 何氏又转而对卫蘅道:「我说你怎么不肯去学堂呢,原来早打定了主意要学骑马是不是,成天就知道玩儿,我替你心都要操碎了。」 面对何氏的碎碎念,卫峻和何斌都不敢搭话,只卫蘅不怕她,不过事实胜于雄辩,卫蘅给木鱼儿使了个眼色,将她近日写的那一叠字大字拿了出来送到卫峻和何氏跟前。 「珠珠儿的字大有进益啊,字里藏锋,已经有大家气派了。」卫峻点评道。 第12章 卫蘅得意地冲何氏笑了笑,「我去跟火焰玩一会儿。」 「什么火焰?」何氏问道。 「就是那匹马啊,我给它取的名字,火焰。」卫蘅脚步飞快地往外走去,生怕何氏留她一般。 「这孩子,怎么就长不大啊。」何氏没好气地感叹道。 却说何家在京里也有宅子,但既然何斌到了京城,何氏这个做姐姐的,就万万不肯让他去外面住,不过靖宁侯府的规矩大,何斌又是个不受拘束的人,十分不喜欢住在侯府,正好他在京郊有事,就央了何氏来别院住,也顺便看看卫蘅。 卫蘅的日子这下可就过得充实极了,每日练完了骑射,还要写字、背书,然后又要去同火焰培养感情,晚上还要缠着何斌给她讲故事。 何斌从小就胆子奇大,不喜读书,却爱如游侠儿一般四处游走,北到草原,南到南海,西出西域,东到高丽,他就没有没去过的地方。对卫蘅来说,何斌就是一本天书,她恨不能日日能在他身边听故事,学东西。 何斌还是个经商奇材,何家靠着他,天南海北的生意都做,且越做越大,具体家底有多少,就是卫蘅也不知道,她只知道的是,她问她小舅舅借钱,这小舅舅一出手就是几万两的银子,还白送。 但是何家有钱得非常低调,这也是何家人的智慧所在。 年关将近,卫蘅本来早就该回靖宁侯府的,只是因为何斌在,她一心赖着不走,何氏也正好让卫蘅留下陪着何斌,好看着些她这心太野的弟弟。 这日到了腊月二十八,卫蘅是必须回府的了,老太太那边已经问了好几次了。卫峻同何氏一起来接卫蘅,自然同何斌又有一番絮叨。 何斌是有生意上极要紧的事情才留在京城的,如今办完了事,眼看着也赶不上回杭州过年,只得应了何氏的要求留在京城,不过他已经打定主意,过了初三就走,何氏劝也劝不住。 卫蘅在外头听见「出海」两个字,忍不住跑了进来,「舅舅要出海?」 如今牵星术刚刚传入大夏朝,国朝还没多少人敢去当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而卫蘅的小舅舅,何斌正是这第一人,每一次出海都为何家带回了无数的财富。 卫蘅苦于自己是女儿身,没有机会像何斌一样周游天下,可是她再世为人,却再也不想被拘束在内院之中了。 「是啊,等舅舅回来给你带海外的好东西。」何斌道。 「这怎么行,我不许你去,出海多危险啊,十艘船里九艘都回不来。咱们家又不缺什么,你做什么怎么拼命啊?」何氏急道。 何斌道:「姐姐,我不是拼命,只是我这一生没什么宏愿,只希望能用一双眼睛,多走多看。海外没去过,我就想去看看,看看海那边有什么,那些蓝眼睛的人是怎么生活的。」 「男儿大丈夫,志在四海,你也不要阻拦小舅子了,他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哪里会听你劝,你要是逼急了,说不定他明天就走了。」卫峻劝何氏道。 卫蘅在旁边一个劲儿地点头赞同卫峻的话,然后转向何氏道:「娘,我想跟小舅舅去杭州看外祖母。」 谁也没料到卫蘅会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来,尤其是何氏。 「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外祖母呢。」卫蘅颇为惆怅地道。 「怎么没见过了,你出生的时候,你祖母还来过京城呢。」何氏道。 「那时候我才多大点儿啊,什么都不懂,什么也没记住。」卫蘅,「除了小舅舅,大舅舅、舅妈,还有表哥、表姐他们,我全都不认识,说出去还不叫人笑话啊?」卫蘅嘟着嘴反驳何氏。 听卫蘅这样一说,卫峻叹息了一声,这些年何氏为了照顾他,也从没去过杭州看望老岳母,一家至亲却许多年未曾见面了。 「娘,你就让我跟着舅舅去看外祖母吧,我每个月都给你写信,把外祖母她们的样子画下来给你寄过来。」 何氏也的确想念她的娘亲,听卫蘅这样说,她刮了刮卫蘅的鼻子,「少来哄我,是你自己答应的,开了年就要去学堂,你冬月里都已经满十岁了,再两年就要考女学了,到时候考不上,我看你怎么见人。」说来说去,还是为了卫蘅的学业。 「去了杭州一样的上学堂啊。娘难道忘记了,杭州的白鹤书院,前两年女学结业时,第一名可都是出自白鹤书院的女学生呢。」卫蘅道。 「是啊,姐姐,说起来咱们杭州的白鹤书院可不比京中的女学差,不过是名气稍逊而已。」何斌也帮着卫蘅说话,他是个孝子,想着老太太时常惦念何氏还有几个外孙,这次要是能带了卫蘅回去,老太太一准乐得饭都多吃三碗,「娘,也时常念叨珠珠儿,说她小时候白嫩嫩的长得多福气啊。」 「珠珠儿能进白鹤书院吗?」何氏问道。 何斌拍了拍胸脯道:「绝对能进,那山长是我朋友。」何家每年都向白鹤书院捐献不少钱,否则白鹤书院哪里能办得如此红火。 「让珠珠儿去吧,虽然是女孩子,但是多走走多看看,长长见识也好。南方气候好,珠珠儿身子弱,去养一养也正合适,还能替你在老太太膝下尽孝。」卫峻也支持卫蘅去杭州。 何氏自然再无话可说,只转头叮嘱珠珠儿道:「你个鬼丫头,找了两个好帮手替你说话,你去可以,但是每旬都得给我写信,把你的功课给我寄回来,若是没有进益,我立马就让人去把你接回来,知道吗?」 「知道!」卫蘅大声地笑道,「谢谢娘,你真好。」卫蘅搂着何氏的脖子,用脸去挨何氏的脸,亲了又亲。 「臭丫头,一天一个主意。」何氏无可奈何地笑骂,「赶紧收拾,今儿总要跟着我们回府了吧,老太太成日念着你,眼睛都望穿了。」 「东西早就收拾好了。」卫蘅蹭在何氏怀里道,「不过还有一桩事,我同火焰相处得极好,我觉得它已经不排斥我了,还请爹爹和舅舅压阵,看我驯服火焰。」 第13章 「珠珠儿,你不要淘气,我看那火焰,千里马也,桀骜难驯,你才学了几天骑术,就敢去驯马?」做母亲的总是觉得孩子还小,生怕她有个闪失。 卫蘅扑闪着眼睛笑道:「所以女儿才趁着爹爹、舅舅都在的时候去驯马啊。」 「走吧,总不能因为害怕就不骑马。」卫峻道。男人对小孩就同女人的态度不同,更能接受他们勇敢的尝试。 火焰虽然还不是成年马,但是个子已经极高,卫蘅才及马腹,站在火焰身边,何氏真怕那马一个尥蹶子,将她的脖子折断。 卫蘅穿着骑装,踏着牛皮小靴,站在火焰身边,深呼吸了一口,心里也不是不害怕的,她侧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师傅,得到了他的首肯,这才轻轻摸了摸火焰的肚子。 火焰长啸一声,抬起了前蹄,轻轻跑起来,卫蘅小跑着跟了上去,一把抓住火焰的马鬃,腾身而起,就跃上了马背。 何斌忍不住叫了一声「好。」一旁何氏死死抓着手中的手帕,大气儿都不敢喘。 火焰再次长啸,猛地发力跑了起来,仿佛闪电一般从众人眼前闪过。 「啊,啊,珠珠儿,珠珠儿。快来人去追啊,快去追啊。」何氏的眼泪眼下就冒了出来,眼见着卫蘅在马背上颠簸得仿佛巨浪中的小舟,就在何氏的喊叫声中,卫蘅已经从马背上被颠簸了下来,只剩手死死地抓住马鬃不放,被火焰拖着在跑。 卫峻、李勇、何斌都已经翻身上马追了过去。 何氏尖叫着险些晕过去,幸亏又见卫蘅咬着一股劲儿,重新翻身上马,这才吐了一口气。 再然后火焰背着卫蘅已经射出人的视线,卫峻等人的马都不如火焰神骏,追也难及,三个人忽视一眼,脸色都极难看。他们都知道火焰的神骏,却不知道会神骏得没边儿了,还没成年就有如此脚力。此外,卫蘅的大胆也实在出乎卫峻等人的意料。 若是旁的女孩子早在被颠下马时就吓傻了,那时候松了马鬃,后头有卫峻等人接应,也不会伤了性命,偏偏卫蘅就是死不松手,最后更是重新爬上了马背。 几个大人都已经脸色惨白,死命地策马追了上去。 哪知不过一会儿,就见卫蘅策马向着他们跑了过来,嘴里还兴奋地喊着,「爹爹,舅舅,师傅。」 卫峻见卫蘅居然还松了抓住马鬃的右手,冲自己等人挥舞,吓得险些栽下马去。 「爹爹。」眨眼间卫蘅已经一脸灿烂笑容地到了卫峻跟前,只见她轻轻拉了拉马鬃,火焰就立即停了下来。 「我厉害吧,哈哈。」卫蘅没心没肺地笑着,哪里知道父母刚才差点儿没吓死过去。 卫峻铁青着脸,却又无法责怪卫蘅。 这件事卫峻只在背后对何氏叹了一声,「珠珠儿,好倔强的性子。」 卫蘅的确好强,否则上辈子不会一直陷在同卫萱的争比中无法自拔。这辈子她其实也没如她自己以为的那般看开了,这些日子的平静不过源于她一直躲着卫萱而已。 这次卫蘅驯马,将何氏吓得在床上躺了两天脚才没再发软,但她连带着对何斌都气上了,就气他送这么个吓人的玩意儿给卫蘅。 其实何斌也没料到,他那娇生惯养的侄女会有如此胆色,他对着自己姐姐的怒色也只能苦笑。 卫蘅没料到何氏那样不经吓,连过年都没提起精神来。正月初一时,何氏才不得不打起精神,按品大妆,跟着老太太还有木氏一起进宫朝贺中宫。 从宫里回来时,何氏的脸色越发难看,见着卫蘅时,简直是左看右看都不顺眼了。 「你说你,怎么就不能争气一点儿,女孩子家家学得男人一般粗鲁,将我吓得心都跳出来了。你再看看萱姐儿,给皇后娘娘上了一首祝贺新春的诗,难得的有新意,如今外头都传开了,人人争颂。我也不指望你能像萱姐儿一样出彩了,可你整天就顾着玩,你以后的日子可怎么办啊?」何氏越说越伤心,越说越气愤。 卫蘅知道,定然是今日进宫,皇后又赞卫萱了。且不说卫萱是皇后嫡亲的侄女儿,她本身诗才就极好,皇后能不喜欢她么。 「今儿是萱姐儿的生辰,皇后还赐了她生辰礼,上用的天水碧,有钱也买不到。」何氏说道。其实她也不是眼皮子浅,仿佛没见过天水碧似的,只是感叹卫萱能得皇后的青眼,在上京城里已经是有名的才女了,而卫蘅却还是个娃娃,她们的年纪也不过相差一岁而已。 卫蘅嘟嘴道:「娘是不是还想感叹,二姐姐怎么就那么会生,刚好在正月初一出生,多好的兆头。」 何氏一听,狠狠地点了点卫蘅的额头,「臭丫头,你这是编排你娘把你生得不是时候是不是?」 卫蘅硬生生挤入何氏的怀里道:「娘,你怎么不想想,皇后娘娘是二姐姐的亲姨母,她给二姐姐赐礼物那是正理儿。」 「是,我也没说不是理。可论理,你不也该喊皇后一声表姨么?人家萱姐儿同宫里的几个公主都好,偏你跟个闷葫芦一般,在我跟前伶牙俐齿,到了宫里就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何氏气道。 卫蘅双手合十胸前笑道:「罪过罪过,娘可是犯了口舌了,连屁都说出来了。」 何氏一把拧住卫蘅婴儿肥的脸蛋儿,「臭丫头,你敢说你娘。」 「疼,疼,娘。」卫蘅赶紧往后退离何氏的魔爪,正色道:「反正不管娘承认不承认,二姐姐那样的才女,几十年都见不着一个,女儿反正是及不上她的。」 「你……」何氏刚想骂卫蘅不争气,未战先输,就听得丫头在帘子外道:「夫人,二姑娘屋里的疏影姐姐过来了。」 第14章 疏影是卫萱屋里的大丫头,跟着卫萱,算是水涨船高,便是何氏也不得不给她面子,「快叫你疏影姐姐进来。」 「疏影给二夫人,三姑娘请安。」一个俏丽的穿着水蓝衣裙的丫头打起帘子走了进来,「今日宫里头皇后娘娘赐了几匹天水碧,我们姑娘叫我给三姑娘送两匹过来裁衣服。」 「替我多谢你家姑娘了,大姑娘那边可有了?」何氏问。 「回二夫人,大姑娘那边暗香已经送过去了。」疏影回道。 何氏点了点头。 疏影又道:「我们姑娘还请三姑娘过舒荷居去玩儿,木家的表小姐还有表少爷们也来了。」 「我等会儿就过去给二姐姐庆生。」卫蘅道。 何氏这头早就已经准备好了卫蘅要送给卫萱的生辰礼,让疏影一并带回了舒荷居。 等疏影走了,何氏提点卫蘅道:「你二姐姐惯会做人,你可学着点儿,虽然咱们不稀罕天水碧,可毕竟是她的心意,没人会不喜欢。」 卫蘅乖乖地点头。 何氏打量了一下卫蘅,为着舒服她穿了身半旧的夹袄,「去换身新衣裳吧,初一天的,你怎么也不穿件新衣裳。木家的少爷小姐都来了,你见客可不能随便。」 卫蘅道:「早预备下了,这会儿就去换。在屋里还是穿旧衣裳舒服。」 卫蘅换了衣裳,过来给何氏过目,何氏点了头,她这才出门去了舒荷居。 如今侯府的三个姑娘,除了卫萱有独自的居处,卫蘅和卫芳都是跟着夫人住在跨院里。 靖宁侯府在京城虽然也算是数得上的人家,不过京城寸土寸金,侯府也大不到哪儿去。且世风所趋,以营园相竞,谁家要是没有拿得出手的园子,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世家勋贵。 靖宁侯府在京城不算大,卫蘅的曾祖父老靖宁侯时,又将前院辟出了一部分地来造园子,因而侯府的屋舍就显得有些不够用了,再加上,靖宁侯府绵延数代,主子、家奴的数量比前几代又有增加,谁住得都不宽敞。 卫萱住的舒荷居是老太太的独女卫岚出嫁前的居处。卫岚嫁给了如今任山东总督的廖德昌,夫家显赫,她自己出嫁前也是出名的才女,在家时又倍受父母的宠爱,性子难免骄矜一些。即便是她已经嫁做人妇,但是想住她的地方,没她首肯也是休想。 卫萱入了卫岚的眼,这舒荷居便成了她的住处。为了这事儿,何氏对她的小姑子也不是没有怨言的,不过她也不是不讲理之人,反过来只责怪卫蘅不争气。 这舒荷居,上辈子卫蘅是发了狠,死都不踏入的,所以每次初一卫萱过生,卫蘅都「闹肚子」。不过再世为人的卫蘅却再也不是以前小姑娘的脾气和胸襟了。 卫蘅刚走到舒荷园,卫芳也正巧走到,她见着卫蘅时略有些吃惊,不过她是个厚道人,什么也不说,唤了声「三妹妹」,朝卫蘅伸出手来。 卫芳今年已经十三岁了,因为没考入女学,依然在卫家的学堂里同卫萱、卫蘅一块儿读书,卫蘅对她倒是不讨厌。 卫蘅将手放到卫芳掌心里,两姐妹手拉着手进了舒荷居。 「呀,蘅姐儿居然也来了,怎么,今年不闹肚子了?」说话的是一个样貌十分精致的女孩儿,年岁同卫蘅差不多,她是卫萱的舅舅忠勤伯木维开的女儿,木瑾,也是宫中木皇后正经的亲侄女儿。 有中宫木皇后这样的姑母,木瑾哪怕是横着走都有人护着,养出了一副娇惯的性子,谁都不放在眼里。不过说也奇怪,人都是有克星的,卫萱就是木瑾的克星,木瑾谁也不服,只服卫萱,是卫萱最忠诚的拥趸。 木瑾的姐姐木珍瞪了木瑾一眼,伸手拉了卫蘅道,「快别理瑾丫头。说起来咱们也多时不见了,前儿听说你病了,我怕你在病中经不得扰,所以不敢去看你,只叫人给你送了几包药去,你可别怪我。」 忠勤伯府的大小姐说话就是不一样,为人处世就连卫蘅也佩服,「姐姐处处为我作想,我感激姐姐还来不及呢,你送来的山参正好用上了,不然我也不能好得这样快。」 其实侯府哪里就缺山参了,何氏更是出了名的身家丰厚,卫蘅这样说,木珍只暗道卫蘅会哄人开心,虽然是同岁,可比起她那个不知所谓的妹妹却不知懂事到哪儿去了。 「虚伪,你们家就缺那几两山参吃?」木瑾简直是一丁点儿都不放过卫蘅。 卫蘅的脸一下就红了,这些话的确是虚伪,可是人人都必须这样虚伪,大家面子上才好过,被木瑾这样一说,却叫人实在难堪。 「瑾姐儿。」木珍有些气急败坏地叫道,这一声将其他围绕着卫萱的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若是放了以往,卫蘅就能跟木瑾顶起来,不过如今她看木瑾,只觉得看可怜的小孩一般,她这样的性子在以后可是被她婆家收拾惨了的,恶人自有恶人磨,卫蘅只可怜她。 木瑾这般人物还看不进卫蘅眼里,她之于卫蘅,就像卫蘅之于卫萱一般,啥也算不上。当然上辈子卫蘅可没这等涵养。 卫蘅此刻的注意力已经全部转移到了范用身上,她没想到范家兄妹也到了。 这范用正是卫蘅上辈子的相公,永平侯世子。范用的娘亲是大夫人木氏的妹妹,所以范用是卫萱的表哥,年纪比卫萱大两岁,今年十三了。 卫蘅心里腹诽道才十三的少年,就知道慕少艾了,眼珠子只会围着卫萱打转,卫蘅心里不是没有醋意的。毕竟做了一辈子的夫妻,一日夫妻百日恩,况且上辈子范用因着卫萱,对卫蘅也着实不坏,她三十岁上头才生儿子,婆母那边的怨言都是范用替她挡着的。而且卫蘅的脾气也不算好,范用却是个好脾气,能处处忍让她。 因此,卫蘅便是重生了,心头也没打算要换相公,还是理所当然地将范用看成自己的所有物,这会儿见他围着卫萱团团转,卫蘅的面色难免有些难看了。 第15章 木珍那一声虽然暂时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可是很快屋子里的男孩子的眼光就又回到了卫萱身上。 卫萱今儿满十一岁,虽然只比卫蘅大得一岁,可是她已经开始抽条,她人又高挑,才刚十一岁,就有卫芳十三岁的个头了,开始有少女之姿了。不像卫蘅,虽然彼此只差了一岁,可是卫蘅还没抽条,瞧着还是女娃娃的包子样儿,再漂亮,也是女娃娃的漂亮。 卫萱相貌清秀,虽然不如卫蘅和木瑾,但比大多数的女孩儿都好看,且她自有光华内蕴,眼睛明亮清澈,别有一股气韵,这是别人拍马也追不上的。 这满屋的男孩子,眼睛都长在了卫萱一个人的身上。一个赞她的字写得越发好了,一个称她的画越发灵气了,另一个又说她的绣工巧夺天工。 范馨将卫蘅拉到一边,冲卫萱撇了撇嘴,「就她能耐,天下的灵气都被她一个人占完了,就这还不知足,四处炫耀,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范馨是卫蘅上辈子的小姑子兼闺蜜,两个人共同话语颇多,而范馨也是为数不多的支持卫蘅而不怎么巴结卫萱的小姑娘。因而,卫蘅同范馨极好,她嫁到范家后,婆母好处,小姑子也好处,一辈子还真是有福气,没受什么折磨。 卫蘅听了范馨的话只笑了笑,没接话,她知道范馨这是为了让自己开心才说的。其实卫萱根本没有四处炫耀,反而是尽量在低调,可是是金子总要发光,遮也遮不住的。 说话间,卫萱已经往卫蘅走了过来,「三妹妹,你瞧着精神好多了。」 「二姐姐,多谢你这些时日的课堂笔记,我的功课才能没落下。」卫蘅笑道,从木鱼儿手里接过匣子递给卫萱,「二姐姐,送你的生辰礼。」这不是何氏替卫萱准备的,而是卫蘅自己的心意。 「是什么,我瞧瞧。」木瑾直接从卫蘅手里就「抢」过了匣子,径直打开。 木瑾从匣子里将金簪拿出来,「噗嗤」一笑,「我还当什么呢,蘅姐儿,你怎么送这等俗物给萱姐姐,什么金簪银簪的,萱姐姐什么时候稀罕了。」 卫萱气质清雅,首饰多用玉质,今日初一,又是生日,卫萱的浑身上下也不过只戴了个金项圈,平日里她连金项圈都不戴。不过狗眼看人低的京城贵圈,没一个人敢瞧不上她的,直夸卫萱是出水芙蓉,首饰于她不过是累赘。 卫蘅懒得搭理木瑾,这丫头见着她就跟吃了火药一样,卫蘅也知道原因。木瑾一向自恃长得好,在京城里也排得上号,不过及不上卫蘅就是了。这女子之间不比才华,就比容貌,木瑾没什么才,这就更恨长得比她好的卫蘅了。 有些女儿家就是如此,彼此也没什么深仇大恨,可为着不知名的可笑原因,就恨上了。 卫蘅冲木瑾俏皮地皱了皱鼻子笑道:「你说俗有什么关系,只要二姐姐觉得不俗就行了。」 「欧阳大师的作品,怎么会俗。」卫萱笑道。 一听欧阳大师的名字,木瑾的脸色就变了,有些讪讪。欧阳是前朝的匠作大师,一生当中做的每一件首饰都是精品,流传至今,千金难买。 这时候众人再看那梅花顶簪,梅花瓣薄如蝉翼,晃动时仿佛风吹雪梅,梅花独自傲然,别有笑傲霜雪的凌云之美,这巧夺天工的手艺,傲霜独放的意韵,别的首饰跟她一比,就衬出了村色。这梅花簪真是再适合卫萱不过了。 「我很喜欢,多谢三妹妹。」卫萱冲卫蘅点点头。 「二姐姐喜欢就好。」卫蘅笑道,然后她又冲木瑾偷偷做了个鬼脸。卫蘅便是重活一世,性子也没变得成熟多少。 木瑾酸酸地道:「出手可真大方呀。你们家每个姐妹过生日你都送这样贵重的礼物么?」木槿这话若是要挑拨卫蘅和卫芳的关系,那就还算是有脑子的,欧阳大师的首饰她有的也不多,卫蘅当然不会每个人都送。 「自然不会。我生病这几个月,二姐姐日日将笔记送来给我,这份心意,我无以为报,首饰再贵重,也及不上姐妹情谊不是么?」卫蘅说的是真心话,她虽然心里头对卫萱是羡慕嫉妒恨,可是卫萱这人实在是让人不能不佩服。 「姑娘,席面备好了。」疏影掀了帘子进来禀报。 卫萱正好借机会隔开了木瑾和卫蘅,这两人不对盘,在一起就互相呛声,使得她和木珍都很头疼。 一屋子的少男少女都是中表亲,年岁也不大,又有嬷嬷们在一旁看着,定然不会闹出不守礼的事情。张老太太最是舒朗的性子,放手由着小的一辈儿热闹,也不许其他长辈到舒荷居,说她们去了,这些小辈不自在。 此刻用饭,也是大家一处坐,想要热热闹闹又风雅有趣,自然要行令。在座的木瑾、卫蘅都还算小,虽然卫萱几个擅长诗文,但也要照顾他人的感受,所以卫萱道:「就行飞花令吧,简单又有趣儿。」 飞花令的规矩很简单,每人接一句古诗,诗中带「花」字,第一人说的花字必须在第一个字,第二人接的花字就得在第二字,以此类推,以七个字为一轮。 卫萱先开口道,「花开堪折直须折。」 下一个是卫芳接口,「桃花潭水深千尺。」 这种酒令开头的确不难,难的是在后面,带花的诗句越说越少,就考人读书的博闻强识了。 到最后时,只余下卫萱、卫蘅、范用和木瑾的哥哥木世康。再一轮下来,就只剩下卫萱、卫蘅两姐妹了。 瞧着两人好像是棋逢对手,可是卫蘅自己知道自己的事情,她比卫萱可是多了一辈子的时间,而此刻卫萱念诗仿佛是信手拈来,卫蘅却是有些吃力了,怎么比也比不过过目不忘的卫萱。 「花中来去看蝶舞。」卫蘅念到。 「这是哪里的诗句,我怎么没听过,莫不是你杜撰的吧?」木瑾问道,她的哥哥木世康就是在这第一字上落败的,卫蘅是接他的顺序。 「这是长孙后的‘春游曲’吧。」卫萱道。 「萱姐儿果然博闻强识,这等生僻的诗文也知道。」范用第一个出来赞道。 第16章 卫蘅心里不平衡了,心想,明明是自己念出来的,这会儿从范用嘴里说出来,倒像是卫萱厉害了。 「藕花无数满汀洲。」卫萱念道。 众人听了又是一脸茫然,显然不知出处。 卫蘅被范用激出了怒气,转而道:「这是妙总大师‘临平道中’的诗句吧,二姐姐?」 卫萱笑着点了点头。 只听得范用又道:「萱妹妹念书涉猎之广,实在叫我们这些做哥哥的汗颜了。」 卫蘅听了简直是气得头顶冒烟,范用这也太会说了吧,恐怕就是卫萱放个屁他都觉得是香的。卫蘅暗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她自己也犯了口舌戒了。 「三妹妹的书也是念得极多的。」卫萱笑道。 卫蘅瞪了范用一眼,这小子居然敢无视他未来的娘子,卫蘅记在心里,打算以后再同范用算账,少不得以后嫁了他,得克扣一些他出门应酬的银子。 不过也许是卫蘅的眼神太过「灼热」,范用往卫蘅看去,见她头上梳着两个鬏鬏,戴着两个嵌宝石金环,环上挂着精巧的小铃,随着她的动作发出轻轻的「叮铃」声,配着她脸上那水汪汪的大眼睛,真是可爱极了。 范用笑道:「蘅妹妹瞪我做什么?」 范用的话将卫蘅闹了个大红脸,她只能借着年纪小,撇嘴道:「你哪只眼睛见我瞪你了?」 范用愣了愣,他只当卫蘅是小孩儿,不同她计较,只笑了笑,又将眼神挪回了卫萱身上。 不过经此一下,众人又看向卫蘅,等着她继续说,卫蘅实在是掏空了腹中书了,认输道:「再也想不出了,我认罚。」说罢,卫蘅就端起了杯中酒。 卫萱将手盖上去道:「三妹妹没输。其实我也接不下去了,不过我比你先说,本就占了便宜,咱们算是打平如何?」 其实众人都看得出卫萱还有余力,她这是为了照顾卫蘅的颜面。 可是卫蘅最恨的就是卫萱这样,才华横溢,做人也实在是极好,处处给人留体面,生怕显不出她的大度来,不仅赢了诗词,还要赢了做人。有必要占尽所有好处吗?能不能给人留条活路? 卫蘅心中暗叹,自己真是白活了几十岁,到头来还是被卫萱这样轻松写意地就赢了个漂亮。 可是卫萱这样,卫蘅不领情的话,只会显得她小气,不识好人心。 「我知道是二姐姐让我,这一杯我敬姐姐。」卫蘅笑道。 「谁说我让你了,你比我还小一岁呢。」卫萱笑着端起酒杯。 席散得很早,因着几个哥儿、姐儿都要各自回府。 马车上木瑾忍不住埋怨木珍道:「姐姐,你做什么护着卫蘅那丫头,到底我是你妹妹,还是她是你妹妹?」 木珍忍不住扶额,「自然你是我妹妹,你也不想想你说的都是些什么话,我当时要不拦着她,由她跟你闹起来,输的只有你。」 「我输她什么?生怕大家不知道她娘是暴发户家出来的似的,不就是有点儿银子么,有什么值得炫耀的?」木瑾嘟嘴道。 木珍没再说话,木瑾还小,不知道家中的困难。伯府表面上瞧着风光,是皇后的娘家,可木皇后最是守礼,且为了太子的名声,是断然不许伯府借着她的威名在外头胡来的,反而处处约束。 木家的人又不善经营,只靠着田产和庄子的出息,哪里及得上何家。再看今日卫蘅的穿戴,虽然首饰不多,瞧着低调,实则处处都显着精致和富贵,只是普通人瞧不出来而已。譬如同样都是宝石,可也分成色,卫蘅头上那颗,透彻晶莹,一点儿杂色也无,一百颗里都挑不出几粒来,等闲有钱也买不着。 「你瞧她那样,还妄想同萱姐姐争,萱姐姐也真是好性儿,处处让着她。」木瑾继续抱怨。 「行了,你少说两句吧,她虽然及不上萱姐儿,可是也比咱们都强。你好生念书,考上女学才是正理。」木珍教训木瑾道。 木瑾撅了撅嘴,对于木珍这位姐姐,其实她也不大看得入眼。 却说这头卫蘅回了兰义院,何氏拉着她细细问了卫萱生辰宴的情形,听得酒令的事情,她忍不住点了点卫蘅的额头道:「你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叫你多背书,你就是不听,有本事别叫萱姐儿让你啊。」 卫蘅的眼圈有些红了,每次遇到这种事儿,何氏就跟不是她亲娘一样。其实私底下她哪里又不认真了。可是同样的事情,卫萱做起来是轻而易举,对她卫蘅来说,背后不知花去多少汗水。 卫蘅又是个好强性子,人前硬撑着要学卫萱,装出一副轻松模样,背后却十分用功刻苦,经常三更半夜都还在背书、练字,在庄子上没人的时候,她比平日还更刻苦些,一心想着要叫人刮目相看。 葛氏是最清楚卫蘅的用功的,忍不住劝道:「娘,三妹妹很是刻苦的。」 「你少帮着她说话,你这不是帮她,是在害她。」何氏余怒未了,她就是受不了卫蘅输给卫萱,不管什么事情,都不能输。 葛氏被何氏迁怒,也不敢再开口。 第17章 卫蘅抬头道:「嫂嫂,让我和娘单独说会儿话吧。」 葛氏点了点头,打了帘子出门。 何氏哼道:「你也知道不好意思了是不是?你怎么就没有一样能拿得出手,比得过萱姐儿的?」 卫蘅心里低叹,走过去挨近何氏坐下,「娘,做什么总要拿我同二姐姐比,便是比赢了又能如何?」 何氏鼻子喷气道:「你且比赢了再说吧。」 卫蘅笑道:「我自然有能赢她的。譬如我有一个像她那样厉害的姐姐,她却没有一个同样厉害的妹妹。」 何氏被卫蘅的话更是气得倒仰,一把拧在她手臂上,「你少跟我贫!」 卫蘅「哎呀哟」地叫出声,抱住何氏的手臂道:「我同娘玩笑呢,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我这辈子难道就只能拿来跟二姐姐比么?但凡二姐姐擅长的,娘就逼着我也要厉害,可是你见过逼着杀猪匠读书赛过秀才的没有?」 何氏这回是真笑了,满脸的讽刺,「你倒是有自知之明,一个千金小姐拿自己比作那屠夫。」 卫蘅撒娇道:「还不是为了让娘笑一笑么,都说笑一笑十年少,娘这样漂亮,为了女儿成日皱着眉头,就是女儿不孝了。」 「阿弥陀佛,你还是别说这等笑话给我笑了。」何氏气呼呼地掰开卫蘅的手。 「娘。」卫蘅又攀住何氏的手臂,「别的不敢说,可是骑术二姐姐是一定赢不过我的。」 何氏道:「亏你有脸提。骑射是女孩儿该用功的地方么,难道还要你当女将军不成?今后快别去骑马了,让你娘我省点儿心多活几年吧。」 卫蘅道:「娘,可是女儿喜欢骑射啊。再说了,骑射之道强身健体,有什么不好,娘不是也说这两个月我长高了不少么?再说,女儿自有分寸,你瞧我不是好好的么?何况,女学入学时,也考骑射的,女儿还指望骑射上头能赢两筹呢。」 何氏经不起卫蘅死磨硬缠,终究还是点了头让她继续学,不过又给卫蘅布置了更多的功课。就连大过年的也不许卫蘅偷懒。 到初五那日,因要去齐国公府,也就是卫蘅的姨婆家中作客,何氏这才免了卫蘅一日的功课。 卫蘅倒是宁愿在家里做功课,她懒懒地任由何氏妆扮自己,嘟嘴道:「娘,我能不能不去啊?」 「怎么了,你以前不是挺喜欢去你姨婆家的么,还总说你湛表哥长得好看。」何氏打趣道。 卫蘅心想,亲娘诶,你怎么这么不靠谱,在女儿面前说什么外男长得好看。其实何氏可不是那等不靠谱,只因她心里头已经将陆湛看做了自己的女婿备选,说起话来这才少了些顾忌的。 卫蘅就是活了两辈子,这会儿也猜不到她娘这么早就已经在相看女婿了。大夏朝的女儿家矜贵,稍微有些家底的人家,姑娘都要留到十七、八岁才出嫁,十五、六的时候才开始说亲的大有人在。 京城里上了女学的贵女谈婚论嫁更迟,要等着她们十六岁从女学结业才开始说人家。女儿家的亲事其实说白了,也就是待价而沽,女学能为她们提高很大一截的身价。若是能在女学的结业礼上一鸣惊人,进入前五,议亲时,门槛都能被媒婆踏断。 所以,卫蘅哪里能料到何氏这么早就有相女婿的心思了。 不过即使卫蘅知道了,也只能笑叹一句:好眼光。 可不是好眼光么,上辈子能配得起卫萱的男人,能不好么? 「怎么不说话?」何氏问道,「跟娘说你为什么不想去?」 卫蘅默了半天,才嘟囔了一句,「我不喜欢楚夫人。」 楚夫人就是齐国公世子夫人,也是陆湛的母亲,她出身王府,又是当年女学结业礼的头名魁元,算得上是京城贵妇人里的头一份了。这等出身和才华,自然难免傲气一些,而这位楚夫人可以称得上是傲气中的傲气,那简直就是目中无尘,目下无人,哪位姑娘若是能得她的青眼,那简直应该是天仙下凡了。 卫蘅尤记得当初何氏想同陆家议亲,不知哪里走漏了风声,叫楚夫人知道了,她曾经当众说过,一个靠走后门进女学的人配不上她的长子。话里话外,更是将卫蘅贬得一无是处。 总之,楚夫人就是一个典型的不懂做人的才女,卫萱这个后来的魁元真是甩她八条街。反正楚夫人瞧不上卫蘅,卫蘅也不见得就多瞧得上楚夫人。她这样的人,也只有卫萱做了她的儿媳妇,才能堵住她损人的嘴。不过就是这样,听说卫萱也没少受气。 卫蘅心想,连卫萱那样的人精,在楚夫人手上都没讨得了好,其他女子若是嫁入他家还不知会受多少气呢。 就算陆湛是龙子下凡,卫蘅觉得都不值当女人栽下去,虽说女子嫁人是嫁给男人,但一辈子相处得最多的还是婆母、妯娌。说起来,这一点上头,陆湛真是拍马也追不上范用。 何氏听了卫蘅的话,居然也没反对,可以想见,楚夫人就算是在京城贵圈里也是极不讨人喜欢的,但是奈何她出身高,嫁得好,肚子还争气,儿子又这样出众,真真儿是命好,叫其他夫人羡慕得只有干瞪眼的份儿。 「我当是什么呢,今日齐国公府请客,楚夫人哪里就有功夫招呼你个小娃娃,你只当是去看你姨婆的好了。」何氏道。卫蘅的姨婆就是楚夫人的婆母,齐国公夫人。 卫蘅心不甘情不愿地点了点头,新春走亲戚是免不了的习俗,再不喜欢,她也不能不去,她可不是小孩子了。 齐国公府离靖宁侯府不远,勋贵世家多住在皇城东面,天鹊桥之北,新贵则多居住在桥南。 靖宁侯府女眷乘的马车不久就驶入了齐国公府,一直沿着甬道,行到垂花门前才停住。 第18章 来迎接张老太太和木氏等人的是陆二夫人陈氏。楚夫人自恃身份,除非是宗室来人,否则她是不会迎到门口的。 卫芳伸手拉了卫蘅,同卫萱姊妹三人一同跟着老太太进了萱瑞堂给齐国公夫人木氏见礼。 「姨婆。」三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齐声声地行礼,叫人看着就欢喜。 木老夫人笑眯眯地看着卫家的三姊妹,侧头对已经入座的张老夫人道:「老姐姐,我看这京城的灵秀之气都到你家去了,瞧瞧这三姊妹,真是一个赛一个的水灵。萱姐儿的诗才,真是叫年轻时候的咱们也自愧不如。」 张老夫人听木老夫人这样赞自家孙女儿,面上有光,心里自然欢喜,口中道:「快别这样夸她们,就怕她们今后不努力了。」 木老夫人将卫萱搂入怀里道:「你这是谦虚了。萱姐儿的诗,哪里是努力就能得的,多少辈儿都出不了这样的才女。老姐姐最是知道我家那孙儿的,眼高于顶,就连他也说萱姐儿的诗文不让须眉。」 木老夫人口中的孙儿就是陆湛。十四岁的解元,说出去都叫人不敢信。且他是勋贵子弟,如要做官,一般是走恩荫之路,并不需要十年寒窗去博进士出身,可他还是下场应举,一举夺了解元,叫一众勋贵的下巴都掉到了地上。 有人怀疑陆湛是走了门路,可是当那些人看过他的策文后,再也说不出酸言酸语,只道是实至名归。 不过陆湛中了解元后,倒是没有一鼓作气地再参加会试,据说是他的老师劝阻了他,让他再等三年下场,否则堂堂解元万一考了个「同进士」岂非丢人。 会试策试天下才子,自然是一省乡试所不及的,陆湛听从他老师的建议,如今只在东山书院念书,说起来,和卫蘅的哥哥,卫栎还算是同窗,卫栎回家,没少说他这位同窗的光鲜事儿。 人的名儿树的影儿,木老夫人说连陆湛都道卫萱的好,那卫萱的诗才就不再局限在闺阁女儿之间了,放到须眉男子之间,也是十分出彩的。 卫萱被木老夫人当着众人的面这样赞赏,却一点儿没有手足无措的不安,表现得十分沉稳,叫人凭添好感,不知道多少有眼光的夫人、太太都在心里掂量,要不要先下手为强了。 木老夫人另一只手又搂了卫蘅,对着张老夫人道:「你看你家萱姐儿诗文了得,蘅姐儿又生得跟观音菩萨座前的玉女一般,可不是钟天地之灵秀么?」 卫蘅鉴于木老夫人是长辈,又是一番好意,不好生气,但是她最是讨厌别人拿她的容貌说话,仿佛她就只有一张脸看得,其他再找不出可以赞赏之处似的。 何氏也不喜欢,她们这等人家的姑娘,又不是堂子里的姐儿靠脸吃饭。 云老太太又拉着卫芳的手说了一会儿话,因有新的客人到,她便叫陆家的大姑娘陆怡元领了卫蘅她们三个去园子里和其他姑娘一块儿玩耍。 花园里的晴雪轩中此刻已经坐了十来个姑娘,不过因为年纪有大有小,再加上亲疏之别,只三三两两坐在一块儿说话,唯一不同的是陆湛的胞妹陆怡贞的身边多围了些人。 卫蘅远远地瞧了陆怡贞一眼,心里叹息这姑娘也是个不容易的,她爹娘模样都不差,她哥哥陆湛尽挑着父母的好处长了,而她则是父母哪儿不好就挑哪儿长,生得很是普通。 那陆家大房的灵气仿佛都被陆湛一个人吸走了一般,哥哥惊才绝艳,而陆怡贞念书就同卫蘅一般,平庸得很,最后虽然好不容易考上了女学,但听说是陆湛给她恶补猜题这样才上的,后来还差点儿不能按时结业,将个楚夫人气得险些蹬腿去了,最后远远地将她嫁了才算清静。 而此刻围绕在陆怡贞身边的姑娘,也并非是真心同陆怡贞交好,那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卫蘅三人一进轩中,陆怡贞就迎了过来,一脸欣喜地招呼卫萱道:「萱姐姐。」 「贞妹妹。」卫萱上前一步拉了陆怡贞的手。陆怡贞这时才顺便问候了一下卫蘅和卫芳。 这一幕卫蘅早已是司空见惯,这京里头泰半的闺秀都同卫萱交好,剩下的人不是嫉妒她就是羡慕她,但是人前却还是都愿意同卫萱好。 卫萱天生就有一股说不出的气派,在人群里总能成为最核心的那一个,谁要是不同她好,那也就相当于是自绝于贵女的圈子。 卫蘅懒得去给卫萱锦上添花,卫芳因着年纪大,自有她的圈子,卫蘅自己挑了一个临花的位置坐下。 「蘅妹妹怎么不过去同贞姐儿她们说话?」卫蘅这才发现身边还坐了一个人,不过她脑子里一时想不起眼前这姑娘是谁。 袁如玉见卫蘅的模样,就知道这位靖宁侯府的三姑娘记不得自己,她忍下心里那口怒气,笑得越发温婉:「蘅妹妹怕是不记得我,我是贞姐儿的表姐,小字如玉。」 卫蘅叫了一声,「玉姐姐」,却也不再说话。 袁如玉心里暗恨卫蘅高傲,瞧不起人。其实她哪里知道卫蘅不理她,却是因为觉得袁如玉这人小小年纪,明明很生气却装出大度的模样,叫卫蘅生了警惕之心,不想同这样的人来往。何况,陆家的人,卫蘅本身就不乐意过多来往。 「妹妹是不是瞧不起我,觉得我娘是庶出的,爹爹又早去,如今只能寄居在舅舅家。」袁如玉说着说着就开始拿手绢擦眼泪。 卫蘅暗念一声「阿弥陀佛」,怎么寻个清净却还碰上这样的「奇女子」,也难怪袁如玉只能孤零零地躲在这边儿,她这样的性子,谁受得了。 卫蘅求助地往人群看过去,木瑾是第一个发现她的人,果然不是冤家不聚头,「蘅姐儿,你怎么躲在那儿?」 不管怎么说,卫蘅都谢谢木瑾,起身冲袁如玉抱歉地一笑,便朝木瑾和卫萱她们走了过去。 木瑾冲着卫蘅撇了撇嘴,「你在那儿同袁如玉有什么好说的,她那个样子说三句话就跟人欺负了她一样,那样的人你们倒能说到一块儿。」木瑾斜飞了卫蘅一眼。 木瑾这张嘴真是得罪人,若非她亲姑母是皇后,这满屋子的贵女只怕也没几个愿意理她的。 卫蘅走上去,在木瑾耳边轻声道:「瑾姐姐,刚才真是多谢你开口将我从那儿救出来。」 第19章 木瑾倒是没料到卫蘅会如此说,她同卫蘅一向不对盘,卫蘅也从不给她好脸色,这会儿突然出声谢她,反而让木瑾有些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哼」了一声,撇过头不再理会卫蘅,却也不再挑刺儿,眼睛往另一头的热闹看去。 原来这时候一群以玉荣公主的孙女儿长真县主顾蓉为首的姑娘想出了新玩法儿,要结诗社。 卫蘅只听得长真县主道:「咱们这诗社今后做的诗也要集册子印出来。」 这可是女儿家扬名的好机会,又是如此令誉,在场的姑娘听了都跃跃欲试。只听长真县主又道:「正因为这样,要进这诗社的却也不能没有门槛,否则万一来个不会作诗的,今后出了集子,岂不是贻笑大方。」 这话在理儿,闻者都点了点头。 「诗社人也不宜太多,不然每回聚起来都麻烦,不是少了这个,就是缺了那个,按我说,一月一位社主,十二人就够了。」说话的是性子爽朗的周首辅的孙女儿周月娥。 虽说勋贵人家尊贵,可是到底比不上实权在握的首辅,所以周月娥的话一说出来,大家就只有附应的份儿。 「那这十二人如何选?」陆怡贞问道。 长真县主站在窗前,望了望窗外渐渐飘起的雪花道:「今儿愿意入咱们诗社的人以雪为题赋诗一首,以一炷香为限,叫人誊抄了,送一份去给前头的夫人们品评,再送一份去给那边咱们的哥哥们品评,评出的前十二人就算咱们诗社的初创之人如何?」 这法子公允,众女无不允同。 陆怡元是主人家,自吩咐了丫头去准备笔墨,又叫人备了香。 满屋子的姑娘都开始或踱步,或赏花,或观鱼,心里无不在想着诗词,谁都想入诗社,谁也不想被比下去。 卫蘅自然也是想入诗社的。这「春雪社」在后来可是贵女们趋之若鹜的诗社,无不以能进入为傲,里头的女孩儿出身都不凡,俨然是京城贵女中的核心圈子,也是最有影响力的圈子。 便是女学生也比不上「春雪社」的女子们来得吃香,因为春雪社的女子不可能考不上女学,她们身上却比普通女学生多了一层金光,富贵的金光。 上辈子卫蘅没能进入春雪社,这辈子她虽然有些清高地不屑于进,可是一想起何氏那张脸,卫蘅就觉得,俗人就得干俗事儿。 咏雪诗么,卫蘅上辈子自然是做过的,几十年的呕心沥血,沉淀过后的诗词,自然比当年她十岁时做的诗好上百倍。 卫蘅的脸有些微微发烫,有些作弊的感觉,但好歹也是自己的诗,不过是提前用了而已。 香点燃以后,卫蘅心虚地做苦思状,抬头去看卫萱,大才女就是不一样,沉吟片刻,便已经提笔挥毫,行云流水地写了起来。 卫蘅在脑子里将旧作苦思了一遍,又改了两个字,觉得越发精进,这才写了下来。 卫萱此刻刚好走过卫蘅身后,看了她的字道:「珠珠儿的字进益良多,诗也好。」 卫蘅面对卫萱这种老夫子的语气,只觉得气闷,可是也只有干瘪瘪的道谢一声,卫萱的确有做她老师的资格。 「我瞧瞧。」木瑾这会儿也得了诗,有功夫探过头来看卫蘅了,她看了看卫蘅的字,又看了看卫蘅的诗,叽咕道:「怎么几个月不见,就跟吃了仙丹一样,进步这么多啊?」 卫蘅听了越发惭愧起来,大有胜之不武之感。 这头早有伶俐的丫头,将收起来的一叠子诗文快速地誊抄完,送去了前院和另一头绛云楼的男宾处。 经此之后,一众小娘子们虽然还在聊天说话,可明显都已经心不在焉,只等着品评结果。只有成竹在胸的那几位还能谈笑自如。 卫芳是最知道卫蘅的心结和好强的性子的,这会儿将她拉在身边,生怕一会儿结果出来时,卫蘅失了礼叫人笑话。 品评的结果出来得不慢,可见结论是没什么争议的。 卫萱是当之无愧的魁首,她若不是,那才叫人奇怪哩。周月娥的诗列了第二,也还算实至名归,只是谁也没料到卫蘅的诗居然得了第三。 「这怎么可能?!」木瑾不可置信地嚷了出来。 木珍赶紧将木瑾拉了回来,狠狠瞪了她一眼。 将品评结果送来的是陆府的大少奶奶黄氏,以前也是女学生,她笑道:「卫三小姐的这首诗的确有些争议,三叔那边点了卫三小姐的诗为‘探花’,不过大伯母却拟的是二甲第一,后来我将三叔拟的结果给大伯母看了,大伯母想了想之后,也认可了卫三小姐摘得‘探花’之位。」 黄大奶奶嘴里的三叔就是齐国公府大房的嫡长子陆湛,大伯母就是陆湛的母亲楚夫人。这两人拟的名次,自然是人人皆认可的。 木瑾有些讪讪地解释道:「我是说,我的意思是说她那首诗能得第四就不错了。」 「瑾姐儿!」木珍恨铁不成钢地低吼了一声,木瑾真是多说多错,木珍朝卫蘅看去,见她面无愠色,神色坦然,心里只叹息,难怪木老夫人说京城女儿家的灵秀气都到了卫家。 最终排名前十二的诗都列了出来,最最难得也叫人一直称道的就是,卫家双姝竟然齐齐进了春雪社。 陆家的姑娘也只有二房的大姑娘陆怡元进了,陆怡贞虽然是楚夫人的女儿,陆湛的妹妹,可也没能进入。 第20章 入了春雪社的人自然欢喜,没入的暗自叹息。 卫萱既然得了魁首,就被共推为总社主,由她拟规矩。卫萱也不推辞。 「按我说,虽然咱们诗社因为每月只开一社,只用十二人每月轮流做社主,可是这赋诗作词却应是大家同乐的雅事。等咱们开社时,还是邀了众姐妹都来玩儿,每月选出前十二首入集子就是了。」卫萱道。 「这法子好,这样这回没入咱们春雪社的小姐妹们也不用难受了。」周月娥附和道。 却不知卫萱和周月娥这一番说话,却是同长真县主刚才的设置有了些抵触,顾蓉的脸色有些不好,但见众人都点头,也只能应和。 卫萱又道:「如此咱们十二人里,若是有人自动退出,或有小姐妹有事儿不能应社主,便可邀其他社外的姐妹来做社主。」 「再也没有比这个更妥帖的了,萱妹妹果然是细心之人,各方面都考量到了。」陆怡元叹服道。 这诗社之事落了定,其他人也能参加每月的诗社,便都有了兴致,开始问这儿问那儿,首要的是正月这一社何时开,谁来做社主。 正月里梅花香浓,卫萱喜梅,又是开年第一回的诗社,舍她其谁。如此,便定下了第一回的梅花社在靖宁侯府开。 卫蘅原本还以为自己能参加第一次的诗社,奈何她小舅舅归心似箭,正月十五都没过,就要启程回南边儿。 卫蘅也只好央卫萱在诗社告了假,收拾了包袱,带着她的火焰,还有她的师傅李勇一道去了杭州,并在杭州的白鹤书院里读了两年书,直到满十二岁那年的腊月才重新回到了京城。 兰义院的正房里,何氏正搂着卫蘅哭得稀里哗啦,嘴里不住地骂道:「你个狠心的臭丫头,不孝女,要不是开春得考女学,你是不是就不打算回来了,啊~你还记得你家中有老父老母没有?」 卫蘅本来也哭的来着,可惜何氏哭得太久,导致卫蘅已经从思念之情里回过劲儿来,变成了哭笑不得。「娘可一点儿也不老,比两年前瞧着还年轻呢,可见女儿不在你跟前,你过得更滋润些。」卫蘅俏皮地冲何氏眨了眨眼睛。 何氏破涕为笑,「你这不孝女,一回来就气我,你还是赶紧滚回南边儿去吧。」 连「滚」字都用上了,可见何氏心里对卫蘅有多大的怨念。卫蘅贴着何氏的脸颊轻声道:「女儿日日夜夜都想着娘,不知道夜里哭醒了多少回呢。娘要是不信的话,问问钱嬷嬷就知道了。」 钱嬷嬷是何氏的乳母,最得她信任,两年前因卫蘅要去杭州,何氏实在放不下,便叫钱嬷嬷陪着她去了南边。 何氏听了卫蘅的话看向钱嬷嬷,钱嬷嬷的眼角还湿润着,上前一步道:「可不是么,太太,珠珠儿就是半夜说梦话都在叫娘。」 何氏自然是信的,拧了拧卫蘅的脸笑道:「那你怎么总不回来,不知给你写了多少信催你回来。」 卫蘅道:「白鹤书院的夫子是极好的。江浙又是文秀之乡,女儿拜了不少名师呢,尽管心里惦记着娘,可是我也知道娘是希望女儿出息的。」其实卫蘅这话有些诛心,心里还是埋怨,比起她这个女儿,何氏还是更看重女儿能给她争的脸面。 不过何氏自己看不到自己的缺点,压根儿没往那方面想,反而道:「两年不见,你懂事多了。」 卫蘅将头搁到何氏的腿上,屈腿躺下,「娘给我梳头发。」 「你这丫头,就会享受。」何氏骂道,但是手下已经轻柔地替卫蘅散了辫子,瞧着卫蘅丰厚乌黑的头发道,「你这头发怎么养的,这样漂亮?可再也不是黄毛丫头咯。」何氏问道。 「在南边儿得了个护发方子,明儿我写给娘亲,就是制起来麻烦了些。」卫蘅不以为意地道。 「麻烦也不怕,只要能养头发。」何氏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女儿家的头发更是要养一辈子,但是头发长了之后,不是发黄,就是开叉,毛毛躁躁的,一头漂亮丰厚的秀发对女人来说,可是极重要的事情,也是极难得的事情。 何氏不知看过多少人的头发,唯有她家珠珠儿的头发,又黑又亮,柔顺光滑,一头青丝铺洒开来仿佛瀑布一般,那亮泽度简直可以当镜子照人了,叫人摸了就爱不释手。 「你这养发膏子的味儿也好闻,似花非花,似果非果,不容易撞味儿。」何氏手里的梳子没拿稳,顺着卫蘅的头发就滑了下去,落在了地上,她不由叹道:「竟这样光滑!」 这下可不得了了,何氏也等不了明儿了,将卫蘅拉了起来就叫她写方子。 卫蘅撅着嘴懒懒地坐直道:「这方子可不能外传,是我师傅家中不传之秘,罢了,还是我给娘制了吧,也省得你麻烦。我那里还有一罐子护发香膏,娘先用着。」 虽然如今这世道更尚才、德,但这女人就没有不在意容貌的。饶是何氏口头上说得好听,什么她们这样人家的女儿不是以色事人之辈,但其实心里还不是一样爱美,还不是想在夫婿眼里博得一瞬惊艳的眼光。 「香膏是你自己制的?」何氏又问。 卫蘅却从何氏微微变化的语气里听出了陷阱的意思,她坐起身来,看着何氏。 何氏果然嘴角微垂地道:「娘从小就叫你,以色事人,是最不可取的。女儿家讲求贞静娴淑,只要做到了这四个字,就没有你不能立身的地儿。咱们侯府的女儿,可不能像那些个玩意儿一般只会搔首弄姿。女儿家要爱重自己,你成日里捣鼓这些没用的,在白鹤书院时是不是没好好用功?」 卫蘅再好的修养也忍不住要发火了,她母亲这是把她当什么人了啊。可是她也知道自己母亲是太过求全,生怕她有一丝一毫的行差踏错。 卫蘅站起身道:「女儿自然是爱重自己的。捣鼓这些,也只是自己喜欢罢了。女儿有些累了,先回房了。」卫蘅这些年在杭州被木老太太宠得有些厉害,性子也渐渐回到了现在的小小年纪,上辈子的事情就仿佛一场梦一般,渐渐远离。 何氏见卫蘅这样,心里也怪自己说话太重了。只是,两年不见,卫蘅的变化实在太大,连何氏这个亲娘,都没想到卫蘅长成少女时,会美得这般惊人,以至于她下意识里就想先敲打卫蘅,不要得意于自己的容貌,而流于虚荣。 何氏毕竟是经历过的人,这男人虽然第一眼总是看中女人的容貌,可最后心里只会沉淀下那个让他爱敬的女人。就拿卫蘅的父亲,京中公认的好丈夫卫峻来说,一开始不也收不了心喜欢姐儿俏么,到后来年纪大了,自然就明白什么样的女人才应该珍惜了。 第21章 当然这是何氏的认知。对于卫蘅来说,她是长得漂亮不错,可是她上辈子不仅没有为此沾沾自喜,反而觉得是种拖累,这叫人看不到她皮囊下的贞静娴淑。因而也不太爱收拾自己,连照镜子都懒怠。 直到后来卫蘅嫁了人,半辈子沉浮,最后才发现一个道理,女人呀,指望别人疼惜和男人的爱敬那才是不可取。 让卫蘅说,要紧的是命长,熬死了男人,熬到了老太太时,那才叫过得一个舒服和自在。只可惜卫蘅命不长,还没活成老太太,没能活到扬眉吐气的时候。 但她和范用之间,年轻时她颜色上佳的时候,也有过那么一阵子表面的甜蜜,人到中年,她又为着生孩子而日日吃药之后,容色渐渐枯萎,同范用可就真的如何氏所说的只剩下「爱敬」了,卫蘅自己体会过,所以才能明白,爱敬爱敬,重点是个敬,但是少了爱之后,那滋味却未必好受。 卫蘅对着镜子,梳了梳头,这辈子她也不是为了男人才爱惜容颜的,她只是高兴看见自己漂亮而已,只为己悦而容,她那娘亲也太小瞧她了。为了男人,哪里值得费那许多功夫养头发。 傍晚,卫峻应酬归家,何氏一边替他换衣裳,一边埋怨道:「你那好女儿,脾气越发大了,才说她几句,就给我摆脸色瞧。早让你派人去接她,偏你不听,现在倒好,被我娘宠出这么个坏脾气。」 卫峻可不傻,何氏埋怨他岳母,他可不敢接口,转而笑道:「人不在你跟前时,你想得觉都睡不着,一回来,你又嫌她。」 何氏其实也只是和丈夫说说话,并非真心抱怨,「行了,只但愿她开春能考上女学,我这颗心就安稳了。老爷,现在要开饭吗?」 卫峻点了点头。 那厢自有婆子、丫头去请卫蘅和她的哥哥、嫂嫂。 因是年下,家里的人最齐,今儿卫蘅回家,她父亲还有哥哥们都特地留出了晚上的时间,一家人团团圆圆地吃个饭。 桌上是何氏自掏腰包备的菜,可谓是山珍海味满桌,珍馐佳肴盈席,不过还是及不上江南盐商府里日常的一顿饭菜,更是比不上卫蘅外祖家里的饭菜了。 卫蘅进屋,先叫了爹娘,这才甜甜地喊了「三哥哥」、「五哥哥」。 卫蘅的年纪比两个哥哥小上许多,卫栎、卫杨都是极疼她的。卫栎今年春天的会试落了榜,不过如今也是举人出身,再读三年书,中个进士想来不是大问题。 卫杨却是个喜武的,被老侯爷带在身边历练,卫蘅听说老侯爷已经走了门路,替卫杨在神机营谋了个职务。 一家人吃饭自然是和和乐乐的,何氏还特地叫乳娘将葛氏年初生的哥儿抱了过来玩耍。 葛氏净了手立在一旁伺候公婆用饭。何氏逗了一下权哥儿,对葛氏道:「你也坐吧,都是一家人用饭。」 葛氏笑了笑,应声入座,自打葛氏生了儿子后,心里有了底气,行事也越发地大方起来,若是以前,便是何氏开口,她肯定也不敢坐。 卫蘅在旁边瞧了只觉得高兴,看来她不在京里的这两年何氏和葛氏这婆媳俩的关系亲近了不少。如今葛氏生了权哥儿,手里又不缺钱,行事大方了许多,何氏看她也顺眼了不少。 卫蘅低声对葛氏道:「嫂嫂,你教的练身的法子真有用,我才坚持了半年,全身的筋骨就打开了,在书院时,先生都夸我练舞有天赋。」 葛氏笑道:「那就好。」当初葛氏毕业的时候,凭着一支「鹊桥仙」,闯入头五名,这才入了何氏的眼。 何氏听了道:「这有什么好得意的,你二姐姐今年初一要进宫跳‘祈福舞’。」 祈福舞是大夏朝特有的习俗,每年的正月初一,宫中要跳舞祈祷一年的风调雨顺。后来也不知怎么演变的,每年都由舞艺最出类拔萃的女学生进宫跳「祈福舞」。 卫萱今年才刚刚考入女学,却能在几百女学生里被选中去跳「祈福舞」,是十分难得的,毕竟她上面的师姐们可是比她多练几年,可也正是因为这样,卫萱就显得格外的耀眼。 卫蘅不想讨论卫萱的事儿,听了只笑了笑。 何氏这是力气使在棉花上,只觉得自己这女儿没有上进心,她自己以前那些较劲儿的心也淡了不少。毕竟卫蘅才刚归家,又是年尾,何氏怕这小姑奶奶又甩脸子,居然也没再往下念叨。 一家人亲亲热热地用了晚饭。 正月初一那天,何氏照例要进宫朝贺中宫,朝贺之后,帝后在御花园设宴,与百官同乐,女学生献「祈福舞」。 这一日之后,卫蘅的耳朵听卫萱的名字都快长茧子了。卫萱以前也出名,可是毕竟上头还有女学里的才女压着,到如今她破茧而出,光芒万丈,堪堪有女学第一人的势头了。 因着元旦的「祈福舞」,卫萱更是被人吹得神乎其神,说得她好似天仙下凡一般,溢美之辞不绝。 大夫人那头因着卫芳今年满了十五岁,正到处相看女婿,搭得上话的人家瞧不上卫芳,却已经急不可耐地想定下卫萱了,一家有女百家求,这对女儿家可是最大的恭维。 不过也许是奇货可居,大夫人只推说卫萱年纪还小,姐姐的婚事都没说定,如何能论妹妹的,只道要等卫萱女学结业才议亲。 且说回初一这日,家中的长辈都去了宫里,卫蘅便带了木鱼儿和念珠儿去了卫芳的屋里。 「大姐姐,你及笄的时候我也没能回来,现在才来补礼,姐姐不会怪我吧?」卫蘅笑道。 「怎么会?」卫芳站起身,身边放着针线笸箩,想来刚才正在做针线。卫芳虽然才学不显,但一手女红却实在了得,得了她师傅阮绣娘的蜀绣真传,比卫萱还做得好。只是卫芳身为庶女,大夫人对她也是一般,她姨娘又早就失了宠,她自己必须有自知之明,所以一贯藏拙。 卫芳拉了卫蘅坐下,「才两年不见,三妹妹就长成大姑娘了。」卫芳瞧着漂亮得让人挪不开眼的卫蘅,心里不由叹息,自己家的这两位妹妹都是罕见的妙人。只可惜她自己没有福气,投胎到正头夫人的肚子里。 第22章 两人坐下说话,木鱼儿和念珠儿已经将卫蘅从南边给卫芳带的礼物拿了进来。 「这也太贵重了。」卫芳道。 其实也没多贵重,只是一些南边儿有名的绸缎布匹而已,比如杭州、宁绸、百两银子一匹的松江三梭布等,稍微费银钱了一些,但是对卫蘅来说却是九牛一毛而已。 这两年卫蘅的小舅舅出海经商,托了预知上辈子的福,卫蘅自然不肯放过这等转个手就赚得盆满钵满的机会。女儿家,嫁妆丰厚些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上辈子卫蘅那婆母对她摆不起架子,多少也是因为永平侯家里的用度全靠卫蘅撑着。 卫蘅写信给何氏,费尽了口舌,才得了三千两银子,她自己不害臊,缠着何家的木老太太要添妆银子。亏得她年纪小,大人也不以为意,只当好玩儿。 不过木老太太身家丰厚,一出手就给了卫蘅八千两银子,彼此说好,等她出嫁,老太太可是再也不给她添妆了,当然这也不过是玩笑话。八千两银子那不过是木老太太手指缝里落下的银屑而已。 卫蘅拿了这一万一千两银子,又把自己的私房银子五百两加进去,全数给了她的小舅舅入股。 当时何斌就惊奇了,他可是第一次出海,风险极大,「珠珠儿就对你小舅舅这样有信心?」 卫蘅笑道:「要是对小舅舅都没信心,那珠珠儿还能对谁有信心。」 当然,何斌自然没有辜负卫蘅的信任,一年之后回到杭州时,还了十倍的银子给卫蘅。这厢,卫蘅可是成了大富婆,木老太太怕她一个小姑娘收着银子不安全,做主让她拿银子入股何家的生意。 再后来,何斌出海,卫蘅又是全力支持,不过因着船就那么大,货物也只装得了那么多,卫蘅才不过投了十万银子进去。 就这两年里,卫蘅赚得的银子比有些人几辈子见过的钱都多。 卫芳看着那些绸缎,还有瞧着不打眼,实则做工十分精致的首饰,心道,难怪人都说二婶婶的嫁妆丰厚。 两人坐着又说了会儿话,卫蘅这才离开。 卫芳身边的绿橘疑惑地道:「三姑娘怎么给姑娘送这么多东西来?」卫芳和卫蘅虽然一向亲厚,但也当不得如此厚的及笄礼。 卫芳其实也有些不解,不过她却也知道这点儿东西恐怕对卫蘅来说不算什么,何况卫蘅一向大方,是有五两银子都会给别人三两的那种人。卫芳瞧着那堆礼物,叹息了一声,这就是命,你再厉害,也比不上别人命好。 「收起来吧,三妹妹一向大方。」卫芳道。 卫蘅的确大方,银钱上她本来就看得不重,不然上辈子也不会用嫁妆帮衬夫家。这辈子她手里更松泛,想着卫芳要议亲了,大夫人待她自然不会如亲身女儿一般,因此卫蘅才将礼送得重了些,勉强算得上是「达者兼济天下」吧。 到下午,卫萱回来的时候,可谓是风光极了。 念珠儿看了热闹回来,在卫蘅耳边道:「姑娘,连太后娘娘都赐了二姑娘东西,大夫人高兴坏了。他们都说,二姑娘跳的祈福舞,就像王母娘娘跟前的仙女跳的一样。」 卫蘅心里暗道夸张。卫萱的舞跳得的确好,但是这些人夸奖得也太过了,她又不是没见过卫萱的舞姿。 「这次同二姐姐一起跳舞的其他姑娘,得了太后的赏赐么?」卫蘅问。 「听说木珍小姐也跳了,倒是没得太后的赏赐。」念珠儿道。 其实几个姑娘跳得都差不多好坏,没道理单单突出卫萱,唯一的原因应该是这场舞是卫萱领舞。 女学虽然是读书地,可也脱不了这俗世的束缚,每年祈福舞领舞的都出身不凡,为争这个领舞的位置其中不知藏了多少龌蹉手段。不过卫萱当选,也让人不意外,她本身名气就响,又是木皇后的侄女和靖宁侯世子的嫡女。 卫蘅有些懒懒地靠在榻上,心里多少还是有些羡艳的,她有些酸溜溜地道:「这下老太太也得高兴坏了。」 果不其然,第二日卫蘅跟着何氏去老太太屋里请安,老太太将卫萱拉在身边,仿似爱不释手地替她理着头发。 卫萱见卫蘅进来,冲她笑了笑道:「三妹妹,你这回总算回来了。春雪社都开了二十几社了,你可一回都没参加。再不回来,她们都要把你踢出去了。」 卫蘅走过去挨着老太太坐下,笑道:「定是姐姐帮我说话了,才保住的。」 卫萱道:「都是一家姊妹,我自然要帮你说话。」 老太太另一只手搂了卫蘅,也替她理了理头发,「你这狠心的小丫头,一去就是两年,不知道你爹娘挂记你啊?」 卫蘅抱住老太太的手臂道:「自然是知道的,我还知道,祖母定然也挂记我。」 老太太看着卫蘅越来越漂亮的脸,活泼娇憨,心里头实在喜欢。 到正月初五,又是齐国公府新春宴客的日子。卫蘅穿戴好去见何氏,何氏瞧着她直皱眉头,却又说不出卫蘅的不妥之处。 「怎么了,娘?」卫蘅问。 何氏看着卫蘅头发上那为数不多的首饰道:「怎么戴这么贵重的珍珠簪,年纪这样小,也不怕别人说你?」 第23章 卫蘅抬手扶了扶头上的簪子,「已经是最素净的了,不信我叫木鱼儿开了首饰匣子给娘看。」 何氏叹道:「这两年可真是被你外祖母和舅舅、舅母宠坏了。」 卫蘅笑叹道:「那也没有办法嘛。用惯了好东西,别的就看不上眼了。娘,就饶了我吧。」南方尚侈,穿戴稍微差了点儿,在那个圈子里都不好意思出门。 何氏看着卫蘅,叹息一声,「太漂亮了一些,这女孩儿啊……」 卫蘅见何氏又要老生常谈,赶紧抢了话头道:「娘可别再念了,这要怨,都得怨娘,把我生得这样花容月貌。」 何氏被卫蘅给气笑了,拧了她的脸蛋道:「你倒是会说。」 终究卫蘅还是没变穿戴就出了门,实在是她已经尽量往素净打扮了。 到了齐国公府,卫蘅随着卫芳和卫萱上前给木老夫人问了安。老夫人瞧着卫蘅,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拉着卫芳说了几句话,夸她贞静。 再然后是卫萱,木老夫人道:「初一你跳的祈福舞我也看了,跳得好极了,果然是青出于蓝胜于蓝,比你师傅还跳得好。」卫萱的师傅就是女学教跳舞的玉山先生。 女学开设了舞艺科,多是为了祭祀、祈福所献艺,端的是高雅,不同于青楼教坊的庸俗之用,两者好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谁也不敢亵渎女学的舞艺。她们的舞,同琴棋书画一般,都是极雅致的事情。 玉山先生是舞艺大家,曾经一舞动天下,先皇爱慕她,想纳她入宫,却被玉山婉转拒绝,先皇爱其才,不忍强迫,留下了一段佳话。不过,玉山也终生未嫁就是了。 卫萱温婉地笑道:「姨婆过奖了,萱儿还及不上师傅,不过萱儿会更努力的。」 「好孩子,胜而不骄,但愿我有你这么个孙女儿就好了。」木老夫人拉着卫萱的手叹道。 木老夫人的嫡孙女儿陆怡元在旁边闻言,嘴角微撇,但很快就恢复了笑容,「祖母这样喜欢萱姐姐,说了她做您的孙媳妇,不就成了你孙女儿了么?」 大夏朝的民风虽然比较开放,但陆怡元这样当众开卫萱的玩笑,却还是有些过了。 不过卫萱好修养,只诧异地看了陆怡元两眼而已,不过就这眼神,便已经将陆怡元的教养鄙视到天边去了。 陆怡元当即就涨红了脸。 木老夫人接着陆怡元的话道:「那我可求之不得,不过你表姨母还舍不得你萱妹妹,想多留两年哩。」 木老夫人一句话就将这件事揭过,既捧了卫萱,又替陆怡元圆了话。 这厢木老夫人又搂了卫蘅过去,口中对张老夫人道:「老姐姐,刚才蘅姐儿进来时,我简直不敢认了,哪里来的天仙一样的人儿,这女大十八变,蘅姐儿出落得也太水灵了。」 「快别夸她了,不过是比一般人长得整齐些。」卫家的张老夫人笑道。 「叫人恨不能天天能瞧着她。」木老夫人笑道,又问卫蘅道:「听说你去了杭州,我那妹妹身体还好么?」 卫蘅的外祖母木老太太和齐国公府的这位木老夫人是堂姐妹,不过相隔太远,有好些年没见了。 「外祖母身子挺好的,她还让我代为问候姨婆。」卫蘅笑道。 木老夫人又拉着卫蘅说了会儿话,这才让陆怡元陪了卫家三姐妹去后面花园,「去吧,听说你们今日的诗社又要开,我老婆子就不耽误你们了。」 今日春雪社是陆怡元的社主,正好借着齐国公府宴客,人到得齐,有楚夫人和陆湛来品评,随便得他们两人一句赞评,就能扬名。 陆怡元陪着卫蘅她们进了「万壑松风」,里面布置得极雅致,铺设着锦罽茵毡,摆放着珊瑚、玉石盆景。书几和笔墨都已经放好,就等着春雪社的众人挥毫。 万壑松风里已经坐了不少姑娘,由陆怡贞陪着,一见卫蘅几个进来,都拥了过来,围着卫萱。 不过卫蘅眼尖,已经明显看出春雪社分了两派,一派以长真县主和卫萱为首,另一派则以周月娥和陆怡元为核心。 卫蘅想了想,还是站入了卫萱那一堆,没有给自家姐妹塌台的道理,而中立的话只会被所有人排挤。 「蘅妹妹,你可总算是回来了,下个月的社主你再跑不掉了。」顾蓉对卫蘅道,大约是很满意她的识相。 卫蘅笑着点了点头,「到时候给大家发帖子。」 「元姐姐,这回还是请世子夫人和府里的三公子品评么?」说话的是户部尚书的女儿郭玉琼,她也是春雪社的一员。 木珍听了不由问道:「三公子回来了?」 陆怡元笑道:「三哥哥腊月二十九回来的。」 听闻陆湛回了国公府,屋子里的一众小姑娘,好多都打起了精神,互相打听起消息来。虽然陆湛顶着解元的名头,但是去年又没参加会试,反而开始四处游学,天南海北地跑,不过不仅没损他的名头,反而叫他在士林里的名声越来越大。都等着他一飞冲天的那一天。 第24章 说起来,卫蘅也是佩服这位前世的堂姐夫的。少年得志,却没有得意忘形,以他的才华,便是当年就下场试一试会试,估计也不会落出二甲,但是这样小的年纪进入官场,叫他的同年如何好意思与他并列。 陆湛甘愿沉寂了六年,后年才参加会试,由皇帝钦点为探花,从此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了。 这样传奇的人物,如何能不叫一众春、心萌动的小姑娘听了名字就心肝儿乱撞。 卫蘅却是对这位上辈子她堂姐卫萱用过的人不感兴趣。何况,怎么算,这京里头最般配的也就这两位了。 这一社因是陆怡元的社主,便由她出题,咏的是「水仙」,各选一韵。 品评出来的结果大同小异,唯有卫蘅的进步是最大的,居然压过万年老二周月娥而名列第二。 「两年不见,当刮目相看啊。」木珍同卫蘅比较熟,说话也随便些。 卫蘅笑道:「珍姐姐又来笑我,大家让着我而已。」 「虚伪。」木瑾低声道,「做得好就做得好,楚夫人和陆三公子评出来的,难道还能有假。」 时隔两年,木瑾还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卫蘅笑道:「好吧,是我虚伪,瑾姐姐自然是没有让我的。」 卫蘅这话将木瑾堵得再没话说,木瑾只能恨恨地瞪了卫蘅一眼。 其实木瑾这样讨厌卫蘅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明明以前和她一般水平的卫蘅,突然就变得样样都比自己好了,木瑾如何能不生气。 就拿木瑾最出色的容貌来说,她原本以为自己是最出色的,哪知卫蘅一回来,就完全抢了她的风头。 今日卫蘅不过着了件嫖色素银镶边的袄子,下面一条樱草色双襕裙子,头发简单挽了一个纂儿,斜插一支珍珠簪,十分素雅。不过那珍珠却是粉珠,有龙眼大小,木瑾这两年眼力也高了不少,一下就看出那珍珠簪的不菲来。 不过珍珠再漂亮,也及不上卫蘅周身那股意韵,像是镀了一层银光般,谁往她身边一站,都显得村。也就卫萱能同她比上一比,可是要让木瑾真心说,她还是得承认,人群里,一眼望去,看到的第一人绝对是卫蘅,她身上就像放着光一样耀眼。 可惜就有人仿佛瞎子一般,看不到光芒,譬如范用。 过得几日靖宁侯府宴客,范家来得较早,范用又是自家子侄,自然要到老太太张母跟前问安。 卫蘅正大光明地瞄了范用几眼。范用长得像他母亲,十分的俊雅,略显文弱,嘴角微微带笑,是最标准的京城贵族子弟的模样。今年也十五岁了,生得高高瘦瘦,笑起来能迷倒一片丫头。 范用向卫蘅瞧了过来,微微愣了愣,这位表妹实在是漂亮得太精致了些。尽管如此,范用的眼神还是很快就又重新凝在了卫萱身上。 老太太瞧了暗自皱眉,这姑娘大了,心思难免开始复杂起来。但是卫家万万不能出现姊妹争夫的事情。 范用也算是老太太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是个好孩子,老太太也有心同范家结亲。不过如今看起来,范用的心思只怕全在萱姐儿身上,但珠珠儿对他仿佛又有那么点儿念想。 老太太一时难以拿定主意,便只得暂时放在一边,反正两个姑娘娘年纪都还小,过两年才会说亲,只瞧着不要闹出丑事就行了。不过老太太对自己这两个孙女儿的品行还是敢保证的。 「萱表妹,初一你生辰,没能过来给你庆生,你不是一直想要一套管问先生制的笔么,好容易寻得了,你瞧瞧,可喜欢。」范用将手里的盒子递到卫萱面前。 卫萱没有拿手去接,反而问道:「馨表妹可得了,她也是极喜欢管问先生的笔的。」 范用顿了顿,有些尴尬,管问先生早已经歇手不再制笔,如今能得一支都极不容易,也不知范用费了多少心力才寻得一套,送给范馨岂不是浪费。 「表哥的心意,我领了,这笔还是送给馨表妹吧。」卫萱的态度很坚决,怎么也不肯收。 范用的脸色变得有些灰白,显然卫萱是不中意他的,否则不会拒绝这套笔。 卫蘅在一旁见范用一副死了老婆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在她心底还没转过弯来,还当范用是自己相公一般在看待,这会儿只觉得他的样子蠢极了。 「表哥,那我过生的生辰礼,你带来没有啊?」卫蘅插话问道。 范用往卫蘅看去,嗫嚅道:「自然带了,我叫旺儿拿给你。」旺儿是范用身边的小厮。 这番可真是亲疏有别,卫萱的就是他亲自送来,卫蘅的却叫小厮拿着,亏得卫蘅还好心替他解围,这会儿她也再懒得再搭理范用。 不过大约今日卫蘅表现得太明显了,等客人走了,何氏就将她拉回屋,她是个直爽的炮仗性子,直接就问:「你对你范家表哥是不是……你说你怎么就这样不争气,明显那范用眼里就只有萱姐儿,他娘私底下和你大伯母也议过他和萱姐儿的亲事了。」 卫蘅吃了一惊,「范表哥和二姐姐要成亲?」 何氏撇嘴道:「那可未必,你大伯母眼光高得很,你那二姐姐也没瞧上范用,就你个蠢丫头,小小年纪,就想东想西,要是传出去,真是羞死个人了。」 卫蘅皱了皱眉头,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不妥。主要是前辈子嫁人,做了将近二十年的媳妇,她对着范用已经完全找不到小姑娘时候的娇羞了,况且范用还是她的丈夫。 不过虽然自己有不妥之处,但是自己这娘亲直愣愣地就教训起她来,万一她不是再世为人,听了这话还不被羞得上吊才怪。做母亲的不是应该婉转模糊地暗示么,生怕戳到小姑娘的肺管儿,可她倒好,一点儿颜面都不给自己留的。 第25章 卫蘅腹诽了半天,还是说道:「娘,我可没有喜欢范家表哥。」 何氏道:「你还说,一个女孩儿家,把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挂在嘴边,你还有脸啊?」 卫蘅委屈地道:「我这不是怕你误会么。」 何氏一声冷笑,她可不觉得是误会,只是也不能一味地指责,她也是从少女时候过来的,因而换了开解的语气道:「珠珠儿,娘不是在怪你,可是这种事情要是传 出去了,只会叫你难堪。还有,你才多大点儿,等你到了说亲的时候,你若是心里头有想法,你私下告诉了我,难道我还会骂你,可是这在外头,你给我好生收敛着 点儿。女孩儿家,要紧的是立身正,才不会叫人看不起。你呀,平日少看些不正经的书,便是家里请戏班子,咱们家都是不准唱那起子教坏人心性的戏的。」 卫蘅心想,她看的话本、游记,怎么就不正经了,不过前一世何氏的确是不许自己碰这些书的,自己也从没碰过,待嫁人之后,心里空虚无聊才看的,瞧过之后才知道挺有意思的,叫人开了许多眼界。 不过这话,卫蘅当然不能同何氏说,只温顺地应下。 但从这以后,卫蘅再见着范用,也就知道避嫌了。她脑子里的弯儿也转过来了,她是脑子被门挤了,这辈子才想再嫁给范用,那个心里眼里一辈子都只有卫萱的人。要说嫁人,这辈子总是要嫁个没见过卫萱的才好,这样的人,卫蘅还是有信心能够驾驭的。 这厢,卫蘅避着范用,范用其实也在避着卫蘅。只是范用表现得太过明显,简直是看着卫蘅就绕道走,将卫蘅弄得又羞又气,这范用还真当他是个人物了,不过是个靠老婆嫁妆吃饭的软货,卫蘅恨不能一脚踩死他,被他这样一躲,仿佛真印证了卫蘅喜欢他一般。 卫蘅是解释不行,不解释又憋屈,心里将范用的祖宗八代都问候了,真是有违淑女的教养。 到十五上元节这日,京城里但凡有点儿头脸的人家都要去济水观灯。济水由东向西,横贯上京,沿河居住的东面是官宦世家,西面是豪富人家,到花灯节时,家家户户,灯灯争艳,火树银花,将个济水照得恍如白昼,美如东海龙宫一般。 因而上京人赏灯时,喜欢先包船游览济水,再从正对御街的青龙桥码头上岸,沿着御街步行赏灯,一路吃一路看,那才叫一个热闹,一个舒服,一个畅快淋漓,不到天边放白,谁都不愿回家睡觉。 从正月初一到正月十八的花灯节期间,济水上那叫一个热闹,真可谓是千舸竞流,万船赛艳,连船上的灯都得制得别出心裁。 可是船太多,堵得水泄不通,寸步难行,就失去了赏灯的乐趣,所以后来花灯街期间,朝廷开始管制船只,这十几日里,下济水的船都得登记,得了牌子才能下水。 靖宁侯府自己有一艘画舫,专为了花灯节准备的,到十五这日又包了一艘有牌的船下水,卫蘅三个孙子辈的姑娘,并几个嫂嫂坐了一艘,家中的男子坐了另一艘。 卫蘅坐在靠窗处,往外看去,只见济水上船来船往,河面波光粼粼倒映着两岸的景色,真仿佛银河一般。一轮圆月在水中被碾做几段,复而又荡,月华晕满天空。 窗外寒气逼人,但每个人心里都像藏着火炉似的,喜笑颜开,便是素来稳重的卫萱都喜气洋洋的。 「萱表妹。」对面的船上船来一声惊喜的呼唤,从舷窗上探出个头来,正是范用。 船夫撑着竹篙将船靠拢,搭了踏板,就见范用扶了他妹妹范馨,两人一同过到了靖宁侯府的船上。 船就那么大,卫蘅和范用自然再回避不了彼此。范用脸上有些尴尬的红晕,卫蘅恨不能踩死这孬货,但脸上却丝毫不显,如平常一般向范用问了好,也不刻意回避他的眼神和话语。众人见她如此,又不由怀疑可能是她们当日想多了,脸上揶揄的笑容便少了些。 卫蘅总算是松了口气,要是再被范用躲下去,她真是跳入济水都洗不清了。 范用大约也察觉到了卫蘅的不同,心里也松了口气,若是两女争夫,他娶到卫萱的机会就更小了。 卫蘅冷眼瞧着范用那松气儿的模样,心里头升起的满满都是恶意,活该他上辈子娶不到卫萱,这辈子也娶不到。 过得一会儿,又碰上忠勤伯府木家的船,木世康带着木珍、木瑾也上了卫府的船,顿时船舱里就有些拥挤了。 卫蘅走到船头,吸了一口冷冽的河风,才将鼻尖那混杂的脂粉气给吹走了,今日木瑾她们几个香粉用得太浓了些,花露也用得太多,熏得人头痛。 不过也不难理解,花灯节上风气最开放,每年都能闹出几段佳话来,虽说亲事是父母之命,可是门当户对的男女看对了眼最后结亲的事,更叫人羡艳,当做「有情人终成眷属」的佳话来传。 木鱼儿见卫蘅站了半晌都不回船里,便拿了她的大红织金缠枝牡丹面滚白狐毛的昭君兜出来给她披上。 忽地卫蘅脚下一滑,若非攀住了船舱的边沿,她险些跌入河里。却是两船相撞,好在碰得不厉害,这种摩擦在花灯节的济水里经常发生。 「贞姐儿,怎么是你?」船舱里响起了木珍惊喜的声音。卫蘅回头望去,只见对面船头的灯笼上写这个「陆」字,想来应该是齐国公府的船。 陆家的船,大而阔,装饰典雅,船面描漆,比靖宁侯府的船可漂亮多了,到底是世袭的国公府,家里男子又争气,底蕴比靖宁侯府可要深厚多了。 卫蘅掀开帘子走进船舱时,正见着陆怡贞邀请卫萱她们去陆家的船上共聚。旁边站着陆怡元,对着木珍她们几个微微撇了撇嘴,深有些瞧不起的意思。木家是外戚,就连忠勤伯也是因为木皇后当了皇后才封的,也不是世袭。这样根子浅的人家,入不了齐国公府大小姐的眼是能理解的。 若非卫萱的名声大,想来陆怡贞也未必就会屈尊来请她们,她娘亲楚夫人可是县主。 卫蘅可没有高攀齐国公府的意思,也犯不着去受陆怡元的气,只推托吹了风有些头疼,留在了船上同几个嫂子一块儿。 木珍她们几个兴高采烈地去了陆家的船上,卫萱脸上也带着一丝璀璨的笑容,卫萱心仪陆湛,卫蘅是知道的。 而这几个姑娘之所以无视陆怡元的轻视,也要去陆家的船上,也就是冲着能遇到陆湛的机会去的。 「珠珠儿怎么不同萱姐儿她们去玩,你才回京里,也该去和小姐妹多亲近亲近。」葛氏问卫蘅道,她是为了卫蘅好,不管将来如何,她总是离不开这个交际圈子的,多亲近总有好处,免得今后落得一个孤傲的印象。 「真的是头疼,三嫂嫂。」卫蘅揉了揉太阳穴,她喜欢热闹,也喜欢安静,外头热闹非凡的时候,她更喜欢独自安静地赏灯,独霸占一艘船,对月独饮,欣赏世间的繁华。 第26章 当然不想见陆湛也是其中一条原因。 卫蘅不待见陆湛。 首先,陆湛是她上辈子的堂姐夫这一条就已经足够让卫蘅不待见了。 其次,上辈子,陆湛可是毫不留情地踩碎了卫蘅卫三姑娘的那颗少女玻璃心。 卫蘅事事都要同卫萱较量,嫁人这种大事自然也不例外。卫萱喜欢陆湛,卫蘅便也对陆湛上了心。说实话,要对陆湛那样的人上心实在不是难事,他的一个眼神就能叫小姑娘心头小鹿乱撞。 放在卫蘅这等年纪,瞧着同岁的男孩都只能叫男娃,指不定有人还会流鼻涕、尿床,哪有已经十九岁的陆湛那样丰姿如仪,神采内朗。何况陆湛才华横溢,身世又不凡,简直是镶金嵌玉的主儿。 卫蘅在听得不知哪儿传出的陆家和卫家要议亲的消息后,鼓足勇气,放下女儿家的矜持,带着自己绣的「横也是丝(思),竖也是丝(思)」的手绢去见陆湛,却落得个,「女子应当矜持」的回应。 不仅是不喜欢,简直就是瞧不起。 后来陆湛和卫萱定亲之后,卫蘅心里都恨不能将陆湛撕来吃了,有什么了不起的,说到底还不就是个龌蹉男子,也没有比其他男人干净的地方。 说实话,也就卫萱嫁进齐国公府能如鱼得水,可就是这样,后来大夫人木氏也没少背地儿流泪。 这世上每一位才子的身边都有一位红袖添香的侍女,陆湛陆大才子也不例外,唯一独特之处,是他的那位侍女,生得国色天香,又才华出众,据说除了出身差一点儿之外,其他皆不逊色于卫萱。 卫蘅只要一想到这样的女子就觉得可怕,居然是卫萱第二,还天天在卫萱这个主母跟前碍眼,实在太可怕了。也就只有卫萱能压得住那位侍女。可即使这样,卫萱前脚生了嫡长子,那侍女后脚就整出个庶子来,这位二公子深得陆湛喜欢,后来证明,二公子比卫萱生的大公子还更有能耐。你说卫萱膈应不膈应? 卫蘅只要想起这些来,就有一种恶意的快感,真是罪过罪过。 这也就算了,此外要伺候楚夫人那样冷冰冰的常年板着死人脸,那样吹毛求疵,那样出身高贵,又那样玻璃心的婆婆,没有卫萱那种长袖善舞的本事,那就只有歇菜的份儿。 再后来,陆湛位高权重,送进他府上的女人就更多了。没有卫萱的本事,试问哪个女人,能做到与陆湛一直琴瑟和鸣,鹣鲽情深。 卫蘅年纪大了之后,经历的事情多了之后,年少时对陆湛的那一点点动心早就烟消云散了,后来她看着卫萱才不过三十来岁的人,就生了白发,眼角的皱纹都可以夹死蚊子了,心里只觉得后怕,幸亏是卫萱嫁给了陆湛啊,而她也是幸亏嫁给了范用。卫萱一辈子都要防着别的女人抢相公,还要和她的婆婆楚夫人抢着养儿子,且还得随时补充学识,免得落得和陆湛没有共同语言的下场。 卫蘅就是想一想,也觉得累。谁嫁给陆湛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咱们再说回画舫上来,卫萱几人去了陆家的船上后,卫蘅总算乐得了清净,坐在窗前赏灯。她那三个嫂嫂,除了葛氏陪着卫蘅以外,蒋氏、古氏都去别的船上应酬去了。 葛氏不是个多话的,姑嫂两人偶尔对视一眼,会心一笑,又转头去赏灯。船头,船娘温着花雕,卫蘅要了一盅,举杯邀月,脸上染了薄红,简直光艳不可方物。 葛氏原本赏灯的眼睛已经挪到了卫蘅的身上,再转不开眼珠子。舷窗外的月光和灯光映入船内,晕绕在卫蘅的周围,让她的秀丽的轮廓变得遥远起来,仿佛雪山尖上的一抹霞光,又仿佛深海龙宫里的一斛明珠。 葛氏也说不出卫蘅的美,只觉得任何词到了她跟前就显得平凡和普通了。而卫蘅的美,美在多变和皎皎。小小的姑娘家,一眼看不到底,既有小姑娘的娇憨,也有世家千金的骄气,更有一种通透的灵气,像一片海,而不是一汪泉。 这样的人儿,真不知道将来会花落谁家?不过葛氏唯一能确定的是,不管落在谁家,都是舍不得让她这样的人儿受苦的。 船缓缓行到青龙桥,卫家男丁的船上热闹非凡,呼朋引伴,喝酒吟诗,针砭时政,不亦乐乎,更有青楼画舫的花魁相伴,哪里还顾得上家中女眷。这是男子的风流可以肆意的花灯节,只会叫人觉得风雅,却哪里顾得上女子心里的酸楚。 葛氏同卫蘅在仆妇和等在码头的家丁的陪护下弃舟登岸,上到了灯火辉煌的御街。 御街上,真叫是月色灯山满帝都,香车宝盖隘通衢,人山人海,摩肩接踵。那灯「接汉疑星落,依楼似月悬」,叫卖声、喝好声,声声震天。 青龙桥上还有杂耍艺人,弄剑、跳丸、倒立、顶竿、走索、戏狮,吞刀、吐火、屠人,舞巨兽、耍大雀、马上技艺、车上缘杆,简直看得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葛氏怕人多踩着、挤着卫蘅,又怕有那登徒子趁着人多占姑娘的便宜,只吩咐身边的婆子、丫头,将她和卫蘅两个围得铁桶似地往前走。 过了青龙桥往南走,到了横贯东西的横山街,这就是花灯节着名的猜谜一条街了。 街上挂着形形色、色的灯,争奇斗艳,美不胜收。荷花灯、宝塔灯、如意灯、玉簪灯、绣球灯、料丝灯、龙虾灯、走马灯、润饼灯、白兔灯、公鸡灯、年年有余灯、鲤鱼吐珠灯、双龙抢珠灯、龙凤呈祥灯、仙女荷花灯、嫦娥奔月灯,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做不出的。 灯谜街上的灯,只送不卖,一年到头,能在灯谜街上一路走一路赢花灯,回家时后头跟着一大队送花灯的队伍,那是顶顶扬名的事情。卫萱就干过这件事。 卫蘅其实也擅长猜谜,只是对于卫萱干过的事儿,再让她干,她就觉得有些不对味儿,仿佛拾人牙慧一般,因而在灯谜街上,她只是随意的浏览那些制得极好的灯谜,遇到复杂艰深的灯谜才停下来看一看,思索一番,却也不说答案。 葛氏倒是赢了两盏灯,说是回去送给权哥儿。卫蘅就替权哥儿也赢了一盏街上做得最精致的白兔灯,下头安着轱辘,可以拉着跑,等权哥儿大一些就能玩了。 葛氏其实也看中了那盏灯,只是灯谜她没猜破,却没想到被卫蘅猜中了,她心底不由又高看了卫蘅几分,这两年去杭州的白鹤书院,看来她的进益颇大。 「三妹妹。」 卫蘅拿到白兔灯的时候,只听得对面一人高声喊她,抬眼望过去,却是卫芳,她身后站着卫萱、木珍、木瑾、范馨,还有陆家姐妹。 以及陆湛。 第27章 卫蘅几乎有些想不起年轻时候的陆湛的模样了,她脑子里的印象都是陆湛中年时的模样,神采内蕴,风神高迈,要命的是周身的气势,和成熟男子人生阅历增加之后沉稳内敛的气韵,渊如海,峙如山,让人觉得天下就没有他解决不了的问题。 那种来自高位的自信和气度,是再优秀的年轻男子也无法比肩的。在这种气度下,再英俊的容颜也只能成为陪衬,更何况,陆湛的容貌还是少有的俊美,时日誉做「玉人」。 不过比起卫蘅见过的中年时的陆湛来说,这时候略显稚嫩的陆湛就显得不那么够看了。卫蘅暗叹,她果然是少女的身,少妇的心,也不知是好是坏,但是总比老妇人的心要新鲜些。 卫芳在叫了一声「三妹妹」后,后面的话就被灯谜街上响起的锣鼓声给淹没了,只见一群人从后方走来。鼓乐队之后,一个壮年男子手中高擎着一座花灯领路,旁边的人群星拱月般护着他,后面还有彩旗队伍和跳舞的队伍。 那男子手中的花灯,有九十九个小灯,每一盏内都装着琉璃杯,点着茶油,浑身晶莹剔透,熠熠生辉。走近了,只见那灯分上下两部分,顶部有宝盖,轴心有两层走马灯,左右相反的旋转,四周灯各色各样,上层有牡丹花蕾灯,中间有凤蛮灯,下层有整鱼灯。 整座灯有三十来斤重,也亏得那壮汉有此等手力。 这座灯就仿佛天上的繁星,海中的明珠一般,叫人再看不见其他东西。偏偏站在灯下的卫蘅在听到卫芳的喊声后,略带诧异地转头,就这样落入了街对面人的眼睛里。 灯火阑珊处,一个穿着大红织金缠枝牡丹缎面白毛出锋昭君兜的少女静静立在人海里,将整个画面都凝固在了这一瞬间,就那样生生地镌刻入了人的眼睛。 卫芳也是才发现,她日日相见的三妹妹——卫蘅,竟然已经出落得如此漂亮了,耀眼夺目的花灯山,也丝毫难夺其丽。 月的光华和灯的华光顺着她的曲线缓缓流淌在她身边,她的手里还捧着白兔灯,那手指被光映得仿佛透明的琉璃一般,美得太不真实,就像光幕里盛开的箭兰。仅仅是一双手就已经让人挪不开眼睛了。 至于那容颜,叫人看了,只觉得多加一眼,都是对她的亵渎。 待那群闹花灯的人走过,卫蘅冲着卫芳笑了笑,「大姐姐。」 这一笑,便仿佛万紫千红盛开,火树银花绽放一般,画中人顿时鲜活了起来,从三千里外的神山走入了万丈红尘。 「乖乖,这漂亮得还是人吗?」不知谁嘟囔了一句,仿佛感叹出了每个人心底的那句话。 花灯走后,魔咒也就解开了,时间恢复了流淌。 「三嫂嫂,三妹妹,你们这是去哪儿?」卫芳问道。 「我们随便看看。」葛氏拉了卫蘅的手走到对面,同卫芳她们站在一块儿。 「同我们一起去珍智楼吧,今日是十五,珍智楼的东家要开放第三楼,上头备了水陆山珍,只待闯关人。我们也去看看热闹。」木珍插话道。 珍智楼是京城有名的酒楼,以「贵」出名,一顿饭,能吃掉五品官员一月的俸禄,直教人瞠目。即便是这样,南来北往的豪客也都趋之若鹜。你还别嫌贵,十天前订座才有位置给你坐,否则你就只能站在外头望着。 珍智楼的三楼是从来不对外开放的,只有每年正月十五这日,他们东家才会亲自开三楼待客。 不过已经有三年没人能成功走上三楼了,三年前登上三楼的人正是木珍旁边的那位陆三公子。 在卫蘅的印象中,后来卫萱也成功地走上过三楼,不过也甚为艰难。 卫芳和木珍都有邀请的意思,卫蘅也想去见识见识,因而侧头看了看葛氏,葛氏点了点头,卫蘅便道:「好啊。」 「咱们今晚叫湛表哥带我们也上三楼见识见识。」木瑾笑道。 卫蘅的外祖母木老太太和齐国公府的木老夫人以及还有木珍她们的祖父是堂兄妹,陆湛又是木老夫人她的嫡孙,还真称得上是卫蘅她们这群人的表哥,只是木瑾喊得也太顺口了些。才不过一会儿工夫,卫蘅的这群表姐妹们都喊上湛表哥了,卫萱也不例外。 陆湛开口道:「珍智楼的规矩是,一人一生只能解一次题。」 这才是珍智楼那么出名的原因。若是允许你无限次解题,那最后登楼的人也就没那么有成就感了。因为这个规矩,爱惜羽翼的人绝不敢轻易尝试去智珍楼解题,若是没解出来,那可是一辈子的遗憾,再也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木瑾不知道这个规矩,此时闻言,不由丧气。 不过很快木瑾就又振作了起来,「没关系,萱表姐肯定会解。」木瑾作为卫萱最忠实的追随者,时刻都不忘捧卫萱。 卫萱摇头笑道:「这可不敢保证,不过我愿意试试。」 卫蘅听卫萱这样说,有些吃惊,她模糊记得上辈子卫萱登楼,可是在她女学结业之后。现在她才十三岁,就这样冒然尝试,即便她登了楼,于她也只能算锦上添花,可万一失败了,那才叫得不偿失。 卫萱从来不是这样冒失的人,卫蘅少不得多看了她几眼,但见卫萱笑意盈盈,想来是胸有成竹,卫蘅也便没开口劝阻。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到了珍智楼,有陆湛和卫萱这样出名的人物领头,珍智楼的楼下顿时聚集了无数看热闹的人,都等着上京第一才女大显身手。 珍智楼在青龙桥的西侧,济水在珍智楼前蜿蜒而成一湾月泉湖,「月泉花月」可是上京十景之一,在珍智楼的三楼临湖鸟瞰,能尽收上京的万千灯光入眼底,可谓是千星(灯)伴月,万船争芳,美不胜收。 卫蘅从来不知道,上京人的消息是如此灵通,珍智楼的东家一亮相,很快珍智楼周边的茶楼、酒肆就全都坐满了人,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全都聚集了到了一起,至少卫蘅抬眼望去,春雪社的十二人都到齐了,甚至连已经开衙建府的大皇子也从对面的楼上探出了头。 卫芳拉着卫蘅的手,都有些汗津津了,可是她反而转过头来安慰卫蘅道:「没事儿,你二姐姐一定能行。」 第28章 卫蘅点点头。 珍智楼的东家听说靖宁侯府的二小姐到了,亲自迎下楼来。卫蘅抬眼望过去,见那东家大约四十来岁,丹凤眼、卧蚕眉,一把美髯,一袭青衫,身具睿智儒雅之气,也只有这样的人才配开珍智楼。 珍智楼一楼的题是早就摆好的,一共十二面牌子,皆拿红绸遮住的。 「这是在下周游天下山水这几年里,四处收集的上联,只是下联一直没得,若是要闯过这第一关,须在一炷香的时间内对上这十二个对联中的八个。」珍智楼的东家常盛山向准备闯关的卫萱解释道。 周遭的人吸了口气,这对对子,学童开蒙时就已经在学了,并非难事。不过要在一炷香的时间内对上八个难对、绝对,那可不简单。 旁边一些跃跃欲试的人心底悄悄打起了退堂鼓。 「请诸位想要闯关一试的客人耐心少待片刻,等亥时的钟声响起时,在下就揭开红绸。」常盛山高声向人群道。 此刻已经是戌时末刻,涌向珍智楼的人越来越多,都在盼着钟楼赶紧敲响亥时的钟声。 卫萱却是一派沉稳地坐在珍智楼内,她转头看向陆怡元,还有旁边刚进来的周月娥,以及长真县主顾蓉道:「顾姐姐、周姐姐和陆姐姐要不要一块儿试试,难得咱们春雪社的人都到了。一起闯关,岂不是也是一桩盛事?」 周月娥动了心,她和卫萱一直在互别苗头,虽然卫萱在诗文上压了她一头,可是周月娥也不是没有比不过卫萱的地方。两人同是女学的佼佼者,她自然不愿意让卫萱独美于前。 顾蓉和周月娥都点了头,陆怡元也是跃跃欲试,只听得长真县主顾蓉道:「咱们春雪社的姊妹,谁如果也想试试,就请走到前面来。」 卫蘅一点儿也不想挪步,木珍倒是毫不犹豫地站了出去,这也是一位暗恋陆湛的姑娘。 卫蘅心里暗道卫萱好伎俩,她怕自己万一闯关失败,成为笑柄,干脆将一众小姑娘都拉下水,这样谁也嘲讽不了谁了。如此想来,卫萱大概也不是十拿九稳,顿时卫萱在卫蘅心里竖立起的女神的形象就有些破碎了。 卫蘅感叹,原来卫萱也不是事事都那般有把握的。 「三妹妹,你来不来?」卫萱回头问卫蘅道,现在就她一个人没走上去了。 卫蘅是个光脚不怕穿鞋的,她本就没什么才名可言,但是这会儿如果不走上去,却会被春雪社其他十一个人排挤,卫蘅也就只好硬着头皮走了上去。 亥时的钟声一响,常盛山亲自掀开了十二块牌子的红绸。 这十二块牌子却是对牌,左边写着上联,右边却是空缺,只等着闯关人填写。当然也不是每个人对出的对子都有资格写上去。那还得看你对得工整不工整,巧妙不巧妙。 此时珍智楼一楼的大堂内已经撤掉了桌椅,而是整齐地摆了三十张书几和锦垫,闯关者分别坐在书几前,凝思对联。 一炷香的时间实在太短,不仅要思考,还要将答案写下来,已经有人开始手忙脚乱,一上来就打翻了墨汁的都有。 卫蘅本就没有闯关之心,压力也就小了许多,优哉游哉地看了一下十二个上联,的确是难中之难,她也不贪心,能对上几个就行了,对不上也不丢脸。 第一联最为简单,上联「凤落梧桐梧落凤。」 卫蘅想了想,提笔就写了起来,「珠联璧合璧联珠。」 旁边看热闹的已经有人喝道:「好联。」 有人在旁边议论道:「瞧着比卫二小姐的‘舟随浪潮浪随舟’还贴切些。」 第一联对过,卫蘅又看向第二联,上联是:普天同庆,庆得自然,庆庆庆,当庆庆,当庆当庆当当庆。 这「当庆当庆」不仅暗合句意,又有拟声之用,这联出得妙。卫蘅拧眉思索,在听到旁边香药铺的木牌在风中发出的声音后,她喜从心来,提笔写到:举国若狂,狂到极点,狂狂狂,懂狂狂,懂狂懂狂懂懂狂。 旁边的人又开始起哄赞好。 卫蘅却是丝毫不受影响地开始看第三个上联了。 上联曰:沧海日、赤城霞、峨嵋雪、巫峡云、洞庭月、彭蠡烟、潇湘雨、武夷峰、庐山瀑布,合宇宙奇观,绘吾斋壁。 这联其实不难,只是此刻难就难在短时间要想出对应上联那诸多着名美景的东西,一时实在难以凑够。这对卫蘅而言,就不得不多亏她在杭州那两年涉猎的杂书和所经的事了。 因而她提笔就来,「少陵诗、摩诘画、左传文、司马史、薛涛笺、右军帖、南华经、相如赋、屈子离骚,收古今绝艺,置我山窗。」 「好,妙哉,妙哉,简直绝了。」旁边的人喝道。 也不知今日卫蘅是状态好,还是被旁边的喝彩给激励得无法自已,她只觉得灵思如泉涌,越对越顺手。 下一联是「南北分橘枳」,这对联瞧着简单,但语出《晏子春秋》: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若要对得上这一联,也得有典故。 卫蘅略一思索,便提笔写到:晋隋别杨柳。隋炀帝过杭州,见柳树婀娜多姿,大喜,赐国姓‘杨’。自那时起柳树方称杨柳。 第29章 观者见了无不拍掌,或许他们也对得出,但是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想出来却是未必。 卫蘅继续往下对,却不太难,到倒数第二联时,是个字谜联,「日落香残,除却凡心一点。」 旁边已经有人嚷道,「这一联也太简单了吧,也好意思称绝对?」 有那懂行的微微摇了摇头,鄙视了一眼那大声嚷嚷之人。 这一联确实有些意思,若是不认真思索,也就随便对了,但再细想,那日落香残就是个「禾」字,「除却凡心一点」,正是个「几」字,合起来就是「秃」。 这又要猜谜,还要对对子,还要限定时间,实在是太难。不过卫蘅惯来喜欢猜谜,一看到上联时,就觉得这对子有些不对,再仔细一思考,就明白了这是字谜联。既然谜底已经猜到,对上这联自然就不在话下,卫蘅落笔便成字:炉熄火尽,务把意马牢栓。 这一联合起来正是个「驴」字,配上「秃」字,简直是绝了,只是这样一来,卫蘅只怕就得罪了天下和尚了。 堂中那一炷香已经燃到了尾巴上,卫蘅已经对出了十一联,已经算是闯过了这一关,但是其他人都没能对出所有的对子,唯有卫蘅最有希望,堂上所有的人都看着她,只盼着她能把最后一联对上来。 最后一块牌子上写着「一盏灯,四个字,酒酒酒酒。」 众人没来得及细思,都松了一口气,只觉得这对子简单极了,绝对难不倒卫蘅。 可是卫蘅的笔却久久没有提起来,眼看着香就要燃尽了。 「快想啊,你快想啊。」有人着急地喊道。 「说得容易,你倒是想一个啊。」旁边的人怒道:「别打扰这位姑娘。」 众人静下心来,再看这幅对联,才发现太难了。原来就在这块牌子的上方正挂着一盏四四方方的灯笼,每一面都写着一个「酒」字。 这珍智楼是做什么的,就是个酒楼呀,就是卖酒的。这对子要对上来可能不难,但是要对得好,对得妙,却是十分不易。 就在香马上就熄灭的时候,卫蘅还是没能想出好的下联,她抬起头想要认输,却见人群里站着一个手拿梆子的人,打更的也来看热闹了。 卫蘅顿时心里一动,提笔写就:三更鼓,两面锣,汤汤汤汤。 楼内顿时响起了热烈的喝彩声,这珍智楼里名菜之一就有「八珍汤」,除了卖酒,他们也卖汤。而且此时亥时已过,再过一会儿就要三更了,岂非也很贴切。 顿时满堂喝彩。 第一关过关的人一共三人,卫蘅、卫萱和曲雅望。曲雅望也是东山书院的学子,更是有名的才子。不过卫萱和他,都只对出了八个对子,唯有卫蘅是全部都对出来了。 这下卫家双姝的名头可算是打响了,靖宁侯府出了一个卫萱,已经叫人赞叹,更不提还出了个卫蘅。何况卫蘅生得国色天香,花容月貌,真真儿叫做才貌双全。不过最难得的是,此刻她的脸上丝毫没有骄矜之气,叫人直夸卫府的姑娘教养好。 上得第二楼,出现在三个人面前的是一坛酒和两个特制酒勺,一个是十一两,一个是七两。题目就是用这两个酒勺,量出二两酒来。 只见常盛山掐断了半柱香,又将半柱香再掐断一般,立在香钵里这才公布了题目,限时就是这钵中香。 此题考的是算学,时间长的话倒是不难,可是就那么一小段香的时间,实在有些难度。 卫蘅在酒坛前略微站了一下,侧头思索了一番,这才挽起袖口,露出一段欺霜赛玉的手,众人只见她手像蝶飞凤舞一般的翻动,两只酒勺来回倾倒,不过几息的时间,就已经完成了动作。 「我量好了,还请常先生量一量。」卫蘅将酒勺递给常盛山,然后放下袖子,往旁边一站,她是第一个完成这道题的人。 在小半炷香燃尽之前,卫萱也量出了酒,只是可惜了曲雅望,大才子于算学上差了一点儿。 至于卫蘅之所以算得这样快,实在是得益于她在杭州帮她小舅舅算账和上辈子主持中馈的经历。若是上辈子,卫蘅是肯定不会去学算账的,可是她经历一世,做过主持中馈的冢妇后,才发现琴棋书画不能当饭吃,可是看帐管账却是必须要精通的,否则还不知会被那等刁奴蒙蔽了多少去。 这种事虽然嫌铜臭,却是不能不精的。 常盛山恭恭敬敬地将卫蘅和卫萱这两位仅剩的闯关者请上了三楼的阶梯。 第三关就设在珍智楼三楼的门口,两扇黑漆门隔绝了热闹的二楼和寂静的三楼。 这一次的时间更短,只有一通鼓的时间,只听常盛山一声令下,旁边的掌柜的就会击鼓。 「现在我手里有一只单耳酒杯,两位用一根绳子把它栓到门扣上。然后请两位用剪刀剪断绳子的两个地方,只要酒杯不掉下来,就算过关。」常盛山道。 「这怎么可能?」已经有人在旁边抗议了,「这根本不可能。」 常胜山却但笑不语,只抬了抬手,鼓声已经响起。 那鼓声先缓后急,越来越急,越来越快,渐渐又缓慢起来,不过三十息的时间就已经接近尾声了。 第30章 卫萱站立不动,卫蘅上前一步,将酒杯拴在了门扣上,可是就在鼓声停掉的瞬间,众人却听见了酒杯碎掉的声音,显然卫蘅是失败了,而卫萱自然也没成功,她压根儿就没上去尝试。 常盛山看了一眼卫蘅,叹息一声道:「真是遗憾。」 所有人都很遗憾,这都走到三楼门前了,卫氏双姝却被拦在了门外,更何况一楼的那一关,卫蘅表现得实在太亮眼了,他们还以为今日能看到卫蘅登上三楼哩。 整个珍智楼都响起了一片叹息声。 木瑾走到卫萱身边安慰道:「这都考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没闯过也没什么了不起。」 卫萱却定定地看了卫蘅一眼,这一眼里所包含的东西,足以让卫蘅兴奋得整晚都睡不着觉。 她,卫蘅,终于可以作为卫萱的劲敌而存在了,再也不是无足轻重的对手了。 而且尽管卫蘅有千万条理由,可以解释刚才她为何明明想出了答案,却放弃的事情,但是其中有一条却是最令人高兴的,那就是,比战胜卫萱更爽的事情就是谦让她。 尽管没能进入三楼,可卫蘅的心里都快乐翻天了,不过她告诫自己,绝不能得意忘形。可谁叫她就是小心眼呢,嘴角翘起的弧度差点儿就压制不住了。 至于卫蘅为何选择放弃,却是综合考量了许多因素的。她并非真正的十二岁的小姑娘,卫蘅自己知道自己的事情,比起卫萱来,她很多地方都差远了。今日若是出尽风头,别人只当她厉害过卫萱,改日考较起来,丢脸的只会是卫蘅自己。 更何况,卫萱就像是靖宁侯府的一杆旗帜,绝不容倒下,否则指不定外头那些嫉妒的人会碎嘴成什么样子。她和卫萱本来就是自家姐妹,没有道理叫外人看笑话。 当然,能学着卫萱的样子,赢了也要谦让一番,就更是让卫蘅觉得舒坦极了。 站在陆湛身边的陆怡贞也惋惜道:「哥哥,卫家姐姐她们真是可惜了,怎么就被最后一步难住了,不过我也实在想不出答案来,哥哥一定知道,对不对?」 陆怡贞对她这位哥哥,可是盲目的崇拜。 陆湛淡笑道:「你蘅表妹其实已经想出了答案。」 陆怡贞的眼睛一睁,「啊,那她的杯子怎么会碎?」 陆湛心底叹息一声,自家妹妹到底是单纯了些,今后说亲还得寻个人口简单的人家。 陆怡贞半天才反应过来,「你是说,蘅姐姐是故意让萱姐姐的?」 陆湛低声道:「既然她不想让人知道,你也就别再提这件事。」末了,陆湛见陆怡贞一副羡艳的样子,又添了一句道,「不过是些小聪明罢了,小姑娘的争强斗胜而已。」 陆怡贞还是有些羡慕处在众人目光中央的卫蘅和卫萱,可是听她哥哥这样一说,她心里又好受些了,她知道其实她哥哥并不欣赏爱出风头的女子,女儿家要紧的是贞顺娴淑,能不能对得了对子,实在不是要紧的事情。 随着珍智楼人群的散去,卫蘅和卫萱也联袂下楼,到了楼外,卫萱走到卫蘅身边低声问道:「三妹妹刚才你是不是已经想出了答案?」 将绳子系成蝴蝶结,剪断蝴蝶结的两个圈,杯子自然不会掉落,卫蘅的确想到了答案,不过听得卫萱这样问,她只能咬死了道:「二姐姐怎么这样问,我正懊恼呢,刚才若是想了出来,咱们就可以去三楼白吃白喝一番了。」 卫萱盯着卫蘅的脸,想看个究竟,却没能发现任何异常,只能笑道:「的确是可惜了。」 不过尽管花灯节的珍智楼闯关一役,卫蘅没能登上三楼,但是她对对子也算是小有名气了,别人在谈论卫萱的时候,多少也会谈及这位卫三小姐了。到别人家做客时,那些夫人也会在夸奖卫蘅长得水灵之余,再加一句,「听说你极会对对子。」 不过对对子这种事儿虽是雅事,但难登大堂,女学也不考,科举也不考,纯属玩乐。若那日卫蘅能走进珍智楼的三楼,她的名声自然会不一样,可惜她没进去,大家便当那是小姑娘的小聪明。 但是何氏对那日卫蘅能和卫萱并驾齐驱,还小小地胜了卫萱一筹感到高兴极了。兴匆匆地用上赐贡绸给卫蘅做了两身春衣,一袭葡萄紫,一袭月光蓝,这可是外头有钱也买不到的,更兼这两种颜色也是极难染出的。 卫蘅如今本就是个爱美的,自然喜欢得不得了,何氏又开妆奁,给卫蘅挑了两件首饰,俱是大家之作,这才是世家的家底,没个几十百把年是存不到这些好东西的。 到二月初,由卫蘅当社主,春雪社要开在靖宁侯府。卫蘅自己还没怎么动,何氏和葛氏就都忙了起来,务必要办得比卫萱的好。 这冬日里没什么新鲜开胃的东西,何氏神通广大地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大筐碗口大的蜜桔,又从暖房挪了二十来盆鲜花到「水月境界」。 水月境界是靖宁侯府一处赏白梅的轩阁,头枕府中的澄碧池,景色十分优美。 不过春雪社的这些姑娘,见过的好东西多了去了,何氏和葛氏的这番忙碌,也得不到几句称赞,这也是卫蘅为什么不太积极布置的原因。 这一社,卫蘅命题,以「月」为题,请了府中的大夫人木氏,还有曾同为女学佼佼者的大嫂蒋氏和葛氏为评判。 卫萱自然又是毫无悬念的第一,卫蘅和周月娥并列第二,各得了两票。 周月娥心中有气,她一直被卫萱压着也就算了,今年忽然又跑出个卫蘅来,花灯节大出风头不说,连着两社不是压过自己,就是和自己并列,这让一直以卫萱为对手的周月娥多少有些不服气。 如今卫蘅这角色,就仿佛是卫萱的马前卒一般,让周月娥觉得,自己如果连卫蘅都赢不了,又何谈赢卫萱的事情。 「蘅姐儿今年要考女学了吧?可准备好了,今年负责考评的好几个夫子都是出了名的严苛。」周月娥看着卫蘅道,「要不要我帮你在夫子面前说几句?你的对子对得好,诗也不错,只是入学考试可不考这些。」 第31章 周月娥当着众人的面说这种话,简直就是打卫蘅的脸。不过说实话,卫蘅是惹不起周月娥的。阁老最疼爱的小孙女儿,便是长真县主也得给周月娥面子。虽说她们这些勋贵,听着好听,但是手中的实权连阁老的一根手指头都当不到。 卫蘅若是个心高气傲的小姑娘铁定被周月娥的话给气得跳起脚来了,可惜她如今是个脸皮厚的,笑着道:「多谢周姐姐关心。」 周月娥一拳打在棉花上,只能笑着点了点头,不过既然有了这番说话,这厢卫蘅即使能考进女学,只怕背后也要被人议论是走了后门的了。 卫萱开口道:「三妹妹。你周姐姐虽然是一片好心,可女学里的夫子皆是公正之人,她若私下帮你说话,可是要冒着被老师责罚的风险的,你倒好,随口就缠上你周姐姐了。」 拼演技的时间到了。卫蘅被训得很无辜地挠了挠脑袋,朝卫萱嘟嘴道:「我哪里知道那等麻烦啊。」 卫蘅转而上前拉住周月娥的手道:「周姐姐,你对我的心意我都记下了,不过千万别为着我的事儿,连累你受罚,我还是自己努力看看吧。」 周月娥笑道:「那也好,若是有需要帮忙的,你尽管开口就是了。」 卫蘅甜甜地「嗯」了一声,侧头在人不注意的时候,冲卫萱眨了眨眼睛,卫萱回了她一个微笑。 待诗社散席,卫蘅和卫萱一起送走其他姑娘后,她上前两步同卫萱并肩而行,低声道:「二姐姐,今日真是多谢你。」 「说什么傻话,咱们都是一家姐妹。周月娥那人其实也没什么坏心眼,只是有些自视甚高,你以后让着她一点儿就行了。」卫萱道。 卫蘅点点头,只觉得若是将心态放正,能同卫萱是堂姐妹,的确是一件很值得庆幸的事情。 不过话又说回来,卫萱随时随地都能将人衬得苍白和丑恶。卫蘅很为自己前段时间的沾沾自喜而羞愧,她是刻意地在维持姐妹友好的氛围,而对卫萱来说,这却是她的本心,这便是她和卫萱的区别。 跟天仙走一块儿就是容易把人给衬俗气了,但是卫蘅却不得不承认,卫萱是很容易让人想同她亲近的。 只是这都两辈子了,卫蘅心里还是憋着一股劲儿,生生地同卫萱疏远了。 「我那儿有几本上课笔记,都是这回考评官们上课时我记的,你人聪明,仔细研究研究,就知道他们偏倾什么。这策文没什么绝对好坏,只是看入不入考官的眼而已。」卫萱道。 这都二月里头了,二月十六就是女学的入学考了,卫萱这时候拿出来实在是有些晚,她略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本来不该这么晚给三妹妹的,只是前些日子忙,每回见面都忘记了说。」 就卫萱那脑瓜子怎么可能会忘事儿,卫蘅是清楚这里头的事情的,她和卫萱虽说是堂姐妹,但是因着卫蘅的心结,她一直不耐烦见卫萱,便是见了面也总是借故与别人讲话而不同卫萱招呼。卫萱又哪里有机会将笔记给她,且大约卫萱也察觉到卫蘅那敏感的自尊心了,生怕刺着她了才是真。 想到这儿,卫蘅不由脸一红,低头道:「多谢二姐姐。」 卫萱见卫蘅如此,也松了口气,她还真怕刚才她那样说,会伤了她这矜贵妹妹那脆弱的自尊。就拿两年前她生病那阵子的事儿来说吧,她每日将课堂笔记送给她,可是卫蘅倒好,压根儿就不看,而且还颇不耐烦。 女学的入学考,卫蘅还真不敢托大,她一路跟着卫萱去了舒荷居拿笔记,还在舒荷居里同卫萱一起用了茶点才回她自己的跨院。 卫蘅将卫萱的笔记,在灯下翻来覆去地琢磨了个遍,心里便有了底。卫萱的字迹工整秀丽,字字带骨,笔笔有神,卫蘅自问是赶不上的。卫萱的笔记整理得条理清晰,重点明晰,十分有用,卫蘅心想,上辈子若是她不那么讨厌卫萱,有了这笔记,只怕也就不用走后门了。 到二月十二那日,何氏特地头天就禀了老太太,又向管家的大侄媳妇蒋氏说了,让她准备马车,她今日要带着卫蘅去法慧寺烧香。 这京郊的法慧寺文气最盛,供奉的是文殊菩萨,听说最是灵验,每一个进京赶考的举子都要到法慧寺拜一拜。 卫蘅原先是不信佛的,可是她能再世为人,显然是鬼神之力,因而卫蘅这辈子拜佛时格外的虔诚,在杭州时她就经常陪着她外祖母木老太太礼佛。 何氏在大殿拜了佛,捐了香油钱,抽了签之后由知客僧领着前去解签,卫蘅走到何氏身边道:「娘,我想再去其他殿拜拜。」 何氏想了想,也觉得既然来了,阖寺的神佛也都该拜一拜,省得小鬼难缠,因而点了点头,让她身边的管事妈妈刘华氏陪着卫蘅去上香,又叮嘱道:「你好生护着姑娘,不要叫人冲撞了。」 这法慧寺香火鼎盛,就难免鱼龙混杂,卫蘅又生得好,何氏就怕遇到那不长眼睛的冲撞了她,虽说靖宁侯府不怕事,可是遇到那些人到底觉得膈应。 「夫人放心。」刘华氏最是个能干精明的,否则何氏也不会放心将卫蘅交给她。 只是再能干,刘华氏也是四十出头的人了,哪有小姑娘的体力好,何况卫蘅又是练舞,又是骑射的,身子比一般的姑娘都健康不少。 刘华氏跟着卫蘅,每个殿,每个菩萨、罗汉跟前都磕头,跪得她头晕眼花,险些没站住。 刘华氏实在忍不住地出口劝道:「姑娘歇一歇吧,这一起一拜的,多容易晕头。」 卫蘅转过头去看着刘华氏道:「妈妈是累着了吧,你且去前面天井里歇一歇,我去旁边殿里再拜一拜,完了就去陪母亲吃斋饭。」 刘华氏抬头望了望,这处偏殿人不多,静悄悄的,一眼望去只有几个女香客,刘华氏也实在挨不住了,便道:「那奴婢去前头略坐一坐。」 卫蘅点了点头,去了旁边的小殿。 佛殿狭长而幽深,黑漆漆的有些怕人,这里供奉着济公活佛,香火不如前头旺,只有卫蘅一人。她虔诚地跪在蒲团上,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拿起旁边的签筒摇了摇,摇出一支竹签来。 四十一签。 第32章 卫蘅凝眉微思,觉得这数字不好听,估计不是好签,又将签放回去,重新摇了摇,这回落出来的是七十四签,还是不喜欢,直到掷出个六十六签,卫蘅觉得肯定是上上签了,这才作罢,提起裙摆站了起来。 卫蘅刚转身,就见旁边放着功德簿的桌子前立着一人。 无声无息的,卫蘅一点儿准备没有,吓得倒退了三步才站定。 只见那人长身玉立,身材颀长,穿着一袭宝蓝双狮球路纹宋式锦袍子,头戴紫金束髻冠,以宝相花头金簪贯其发髻。 卫蘅不由想起时人对陆湛的评价,「见子不唯使人情开涤,亦觉日月清朗。」就是说,见了陆湛陆子澄,连日月都觉得清亮明朗了。 不过卫蘅可没有同感,她只觉得太阳都蒙上了一层阴翳。陆湛的手还放在功德簿上,那是香客认捐的香油银子。 最后一页上,正好有卫蘅刚才写下的银子,五百两。 五百两的香油钱可不算是小数目,简直就是暴发户的行为。偏偏这上京城的人最瞧不起的就是商人,京城里大家比的是贵和名。杭州城里以富为美,盐商人家更是以赛富为乐,但到了京城只会被人鄙视为下里巴人。 这京城有钱的人难道少了?人家是有钱都藏在暗处,没见那贪官污吏抄家抄出来的银子都比得上大夏朝一年的赋税了?所以说,这京城里有钱的人可海了去了,但是他们哪里敢放到明面上来,这岂不是明摆着招御史弹劾么?所以藏富才是美德。 有底蕴的人家,一屋子的家具、装潢全是半旧的,每一件都有说头,这个是先帝赏的,那个又是谁谁的赏的,这才叫脸面。只有暴发户才处处显摆。 卫蘅倒不是暴发户心态,只是佛祖面前必须诚恳,别人那样的钱力捐个五两银子是诚心,可是她那家底,再捐个五两,就是对佛不敬了。是以,卫蘅好不容易找了个偏僻的小殿,写了五百两香油银子,偏偏却被陆湛看见了。 陆湛看着眼前的小姑娘,脸上一阵红,一阵青的,只觉得有趣。不过这姑娘的手上也太散漫了些,五百两银子随随便便就捐了出去,不是持家之相,谁家要是没座金山,可千万别娶她。 当然联想到刚才陆湛听到的,卫蘅大声地请济癫保佑她考进女学的事情,这五百两银子又难免有点儿贿赂活佛的意思。 卫蘅这会儿是进也不得,退也不得,若是不理会陆湛直接离开,又怕他大嘴巴地将今日的事情说出去,叫人觉得她是在贿赂佛祖。但是要叫她向着一个曾经骂她「不矜持」的男人低头,她又觉得憋屈。 权衡片刻,卫蘅朝着陆湛屈了屈膝,叫了声「湛表哥。」彼此是亲戚,陆湛总不好到处去说表妹的坏话。 陆湛挑了挑眉,就在前一刻,这位表妹的脸上还明摆着一副不想认的表情,这会儿倒是变了脸,可就是显得有些假。 陆湛的手指在功德簿上轻轻叩了叩,道了声「蘅妹妹。」 卫蘅跟陆湛无话可说,她的眼神从功德簿溜到陆湛的脸上,又从陆湛的脸上挪到功德簿上,就是在暗示陆湛不要多事。 陆湛见卫蘅的眼珠子骨溜溜地转着,狡黠又可爱,她眼睛本就大,睫毛扑扇着仿佛蝶翼一般,脸蛋红红的像一只粉红的林檎果,叫人恨不能能咬上一口,定然是甜脆可口。 「倒是很少见人这样掷签的。」陆湛道,说话间已经合拢了功德簿。 卫蘅松了一口气,脸上羞恼的红晕渐渐退去,腹诽道:真是少见多怪,嘴上却轻描淡写地道:「只是想取个好彩头而已。」 陆湛又扬了扬眉,嘴角噙起一丝轻笑。 卫蘅不想多与陆湛接触,蹲身福了福,「我去前头陪母亲用斋饭了,表哥慢慢逛。」 「我今日来也是陪祖母用斋饭的,时间也差不多了,一起走吧。」陆湛道。 卫蘅愕然地望着陆湛,心道:你懂不懂什么叫男女有别,叫你一声表哥,你还真以为你就是表哥啊? 陆湛一眼就看穿了卫蘅的心思,他不由轻笑出声道:「小丫头别想太多。」 这话又将卫蘅弄得恼羞不已,脸又红了起来,她自己只觉得她已经是个大人,更是个成年人了,而在陆湛眼里,原来她还只是个小丫头。不过也是,她才十二岁,陆湛都十九了,她和陆湛比起来,不就是个小丫头片子么。 那厢刘华氏见卫蘅同陆湛一起走过来,赶紧迎了上去,她是何氏身边的管事妈妈,自然也认得这位齐国公府的三公子,赶紧道了一声安。 卫蘅低着头,也不同陆湛交谈,省得他又说自己不矜持。一行人到了法慧寺后院的客房,木老夫人和何氏正坐在一块,相谈甚欢,见陆湛和卫蘅一起进门,笑着说:「才说让两个孩子也见一见,结果他们就先碰上了。」 卫蘅笑着向木老夫人问了安,走过去同旁边的陆怡贞站在一块儿,她和陆怡贞同岁,今春都要考女学,想来陆怡贞也是来拜文殊菩萨的。 两个姑娘叽叽喳喳地议论到了一块儿,过得片刻,法慧寺的知客僧过来请木老夫人和何氏移步去前头用斋饭。 陆湛一路将几位女眷照顾得非常好,脸上一直带着和煦的微笑,同后来高官显位之后显得阴沉的陆湛比起来,此刻的他可平易近人多了。 可是你若以为陆湛很好接近,那可就大错特错了。上辈子卫蘅不就是折在这种自以为像春风般的笑容里的么。 一眨眼日子就到了女学的入学考这日。京城的各家客栈都已经客满,这盛况比科举考试也不遑多让。 天南海北的千金、闺秀都聚集到了京城,当然有这个财力物力的,肯定都不是普通人家的小姐。光是一路的盘缠和到京城的食宿,所费就不下百两。 女学的入学考一共分十课,取得九条梅花络子以上才能拿到入学的资格。不过这十课里面,十三经辨义和策论,如果过关,可以各得两条络子,所以只要十三经和策论学得好的学生,十门课里仅仅精通七艺便能进入女学。 第33章 可见女学最重视的还是经义,提倡的是女子的贞静娴淑。 可惜卫蘅对这两门最是头疼,她的脑子对数字极敏感,但是对背诵文字却觉得有些艰难。日记夜背,才勉强算是将十三经给背熟吃透了,如今辨义她倒是不怎么怕。唯独那策论,又不像科举的策论,有个套式,女学的策论是随便你怎么天马行空。 没有规矩其实是最可怕的,谁也不知道夫子会喜欢哪种策论。 卫蘅在下场之前,就已经算是放弃策论了。不过女学为了摸底,十三经辨义和策论是必须考的。 另外八门,分别是琴、棋、书、画、礼、御、射、数。其中「礼」课也是必考的,并不专门设考试,从这些小姑娘进入女学的大门开始,关于「礼」的考察就已经开始了。 等入学考最后结束时,你才会知道自己在「礼」上能不能得到那枚梅花络子。 这方面京城的闺秀就比较占便宜,她们从一生下来在人前就最重一个「礼」字,从小就有人教导。而其他地方的姑娘或者穷人家的姑娘这方面就难免不那么入京城人的眼。 所以,从宫里放出去的嬷嬷就格外吃香,被那些大户人家争相聘请去教导姑娘。 卫蘅从女学的教仪手中接过洗得干干净净的藏青色女学学服,去隔间换好之后,脚上只着白袜,套入女学准备的木屐当中,跟着一队应考者一起去了集贤堂。 集贤堂是女学每月初一山长召开大会的地方,堂宇雄阔,如今里面整整齐齐地摆放了几百条书几和蒲团,供应考者考试所用。 卫蘅抬眼望去,清一色的藏青色衣服的入考者,头发都梳在脑后用藏青色的头绳绑住,简直是丑得惨不忍睹。女学的这身衣服就是为了表示,女学重才不重色。 旁边一道炙热的眼神射在卫蘅脸上,她想忽视也忽视不了,转头一看,却是个在杭州时认识的熟人,魏雅欣。 魏雅欣的父亲是个穷秀才,到死也只是个穷秀才,不过魏雅欣本人却像是鸡窝里的凤凰一样,生得花容月貌又文才了得,是卫蘅仅见过的诗才可以和卫萱媲美的人。 卫蘅的外祖母很喜欢魏雅欣,平日她在白鹤书院的用度都是何家在支持,当时在白鹤书院时,卫蘅有什么,魏雅欣就有什么。 当然这并非全是因为木老太太良善的缘故。何家如今渐渐远离了朝堂,可是这天下,生意做得大的,就没有不和官府沾边儿的。虽说何氏嫁入了靖宁侯府,可也并不是所有地方都使得上力。 所以何家采取的是广泛撒网,重点捕捞的策略,这魏雅欣就是其中一条颇引人注意的鱼,就等她鲤跃龙门了。其实何家也不是非有什么事情要求将来的魏雅欣,他们多的是钱,不在乎在她身上砸一点儿。但是,若魏雅欣真是个重情义之人,将来何家万一有事,她自然会帮忙。 这次,若是魏雅欣入了女学,将来她的婚事就可以期待了。若是被京城的贵人看中,那就是鲤跃龙门了。 魏雅欣朝着卫蘅做了个口型,「蘅姑娘。」 卫蘅冲她笑了笑。因为集贤堂不许交谈,所以两人也只能「神交」。 除了魏雅欣之外,卫蘅还见着了一个杭州白鹤书院的熟人,郭乐怡,她是盐商家的金凤凰,性子活泼开朗,卫蘅在杭州时,与她玩得最好。 彼此相视一笑,听见教仪让众人入座的声音后,卫蘅这才收回眼神。 十三经辨义考得极为偏僻、艰涩,好在卫蘅可是用了一辈子的心,堪堪地对付了过去。 策论议的是「夫者,天也。天固不可违,夫故不可离也。」 卫蘅忍不住撇嘴巴,所谓天固然不可违背,但是夫是人,如何能同天比。难道做丈夫的丧德败行,祸国殃民,妻也不可离?难道做丈夫的宠妾灭妻,妻也不可离?难道做丈夫的死得早,妻就只能守寡不离,凄凉一生? 卫蘅自打做了做了媳妇,后头又当了娘,这些教小女儿的道理,她就不像小时候信得那样真了。 卫蘅左右为难地想了片刻之后,还是无法违背自己的本心,去赞颂「夫不可离。」写完这篇策论后,卫蘅心里惴惴不安,心道策论的两个梅花络子是不用想了,还得打起精神来,应付下午的其他几门课试。 考完十三经辨义和策论这两门重头戏之后,应考者在教仪的带领下,排着队去女学的饭堂用午饭。 整个饭堂里除了细微的咀嚼声外,再没有其他声音,一个个细嚼慢咽的淑女,连眼睛都不敢随便转一下,就怕在「礼」艺上失了资格。 饭后倒是有半个时辰的休息时间,郭乐怡走到卫蘅身边亲昵地道:「蘅姐姐,你小舅母托我给你带了些东西过来,因着我路上病了一阵子,前日才到京城,等这回考完,我叫人送到府上去。」 「多谢。」卫蘅笑道:「那你如今身子是大好了?影不影响你下午的考试?」卫蘅有些担心,她和郭乐怡都喜欢骑射,而弱于经义,所以郭乐怡要入女学,估计在骑射上也必须拿到络子才行。 「不碍事儿。」郭乐怡笑道。 两人叙了一会儿旧,重新拾起了彼此的友谊,觉得即使好几个月没见,但一点儿也不生疏。 郭乐怡无意间看到不远处的魏雅欣,此时魏雅欣正同周月娥的妹妹周月眉说话,便问卫蘅道:「你还认识魏雅欣吗?」 卫蘅点了点头。 「看到没有,那可是个有野心的人,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出身,到了京里就没消停过,到处攀高枝儿,也不怕人笑话。」郭乐怡低声道。她一向看不惯魏雅欣,卫蘅同魏雅欣也不熟,但因着木老太太那一层关系,两人见面好歹会有个笑脸。 「你同她计较什么,她那样出身的人,若是自己再不努点儿力,岂不可惜了她的资质。」卫蘅劝道。 第34章 郭乐怡撇嘴道:「我可没同她计较,只是看不惯她小小年纪就一副狐狸精的做派。」 卫蘅赶紧冲郭乐怡微微摇了摇头,这大小姐就是个口没遮拦的,这会儿还在女学入学考里,她也不怕她的话被人听了去,失了「礼」字。 郭乐怡也想起来这一点,有些懊恼,再也没提魏雅欣,只道:「过几日,我到你家去,咱们再好好聊。」 午后,卫蘅先考的是琴艺。但是女学的「琴」其实应该叫做「乐」,只是时人爱琴,以琴为风雅,弹者最多。不过女学的考试允许应考者选择其他乐器。 卫蘅选的是竖箜篌,弹的是女学规定的琴曲《高山流水》。长日以来反复练的就这么一首曲子,指法自然娴淑,手姿优雅曼妙,不过意境差一点儿而已,勉勉强强地从夫子那里取得了一枚梅花络子,卫蘅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乐器实在不算她的长项。 棋艺卫蘅也不算太擅长,不过在杭州时,她小舅舅给她找了一个围棋高手,翻来覆去将她虐得「神魂颠倒」,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又勉强拿下一枚络子。 书、画上头,卫蘅在杭州时可没少拜访名家,得名师指点,后来更是胆大包天地女扮男装跟着她小舅舅四处游览,遍访东南形胜之地,这胸中有了「丘壑」,于画画一道助益颇大。这两门拿下络子算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至于「数」学,对卫蘅就更是小菜一碟了,她的表现令考评的夫子眼睛亮了又亮,起初他甚至还怀疑卫蘅作弊,加试了三道题之后,才肯承认,这小姑娘在算学上非常有天赋。 至于女学的骑、射两门,对卫蘅那简直叫闭着眼睛也能过,考题也太简单了些,卫蘅不得不感叹。骑术只要求成功跳过两处高约一尺的障碍物便算过关。那射箭就更是在放水,立着不动,射中十米外的靶子就行,都不要求正中红心。 卫蘅需要极大的自制力才能克制住自己撇嘴的冲动。她侧头看了看其他靶子跟前站着的应考者,真是寥寥可数。有一个倒是射中了靶子,但那箭在靶子上没立稳,掉了下去,将那小姑娘气得跺脚。 卫蘅在一箭正中红心后,取下在江南时特制的鹿皮手套,又得了一枚络子。虽说带着手套射箭不利于手感,但是对女孩子而言,一双白嫩嫩的手是极重要的。卫蘅摩挲了一下手指,觉得有些发疼,等会儿回去还得用牛乳泡一泡手,再包了香膏睡一晚上,免得长茧子。 这一日下来,对卫蘅来说,那真叫出奇的顺利,除了明日才能知道的十三经辨义和策论的结果外,她已经拿到了八个络子,只盼望那两门里,夫子能高抬贵手,给她一个络子,她就心满意足了。 下午,何氏亲自去女学门口接了卫蘅,也不敢问她考得如何,只笑道:「今儿你也累了,娘请你去杨柳村吃明炉鸭好不好?」 卫蘅想起那薄脆、焦黄的鸭皮,不由有些口舌生津,她知道何氏不好问自己,怕伤着她幼小的心灵,这才转弯抹角地打探。 卫蘅叹息一声,故作阴郁的模样。 何氏脸色一变,笑得有些勉强地道:「别担心,不是还有两门不知道结果么,便是真有什么,娘也会让你进女学的。」 卫蘅怯懦地看了何氏一眼,「那杨柳村还能去吗?」 「去,当然要去。」何氏道,这时候,何氏可不敢给卫蘅压力,生怕卫蘅有个什么想不开。 卫蘅这才转忧为喜,抱住何氏的手臂,将八个梅花络子从袖口掏出。 何氏不敢置信地数了三遍,这才欣喜若狂地搂着卫蘅,甚至忘形地在她脸蛋上拧了一下,「你这臭丫头,将你娘骗得团团转,很得意么?」 卫蘅捂住脸蛋笑道:「就是很得意啊。」 何氏也忍不住笑出声来,能将这八艺的络子都拿到的人可不多,就是卫萱入学时,在「射」艺上也没拿到络子。 「如今就只盼望那两门能给我一个络子便万事大吉了。」卫蘅双手合十在胸前祈求,不过她也不太担心,至少十三经辨义她肯定能拿到至少一个络子的。 卫蘅沾着黄梅酱,吃了足足一只鸭子的鸭皮,这才心满意足地叹息了一声。然后又给家中的老太太,还有大夫人那边打包了几只明炉鸭,当然葛氏那边也没忘。 在小二给打包酱料的时候,卫蘅在一旁不嫌话多地道:「老祖宗喜欢甜面酱,大伯母和三嫂喜欢黄梅酱,大嫂喜欢玫瑰卤……」说到这儿,卫蘅又忍不住道:「真是奇怪的口味。」 何氏笑道:「她的口味儿的确有些怪。」 卫蘅又接着将一家人的喜好都说了出来,光是酱料就打包了一大盒子。 何氏见卫蘅如今行事周全,心里比什么都高兴,只觉得卫蘅越发懂事儿,比卫萱也差不了多少了。 第二日女学放榜,女学外的八字墙前人头攒动,将一条街挤得水泄不通,而且最奇怪的是女少男多,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男子参加的考试哩。 其实与女学隔着一条街的酒楼、茶肆的包间早在几个月前就被人定下了,一个个闺秀乘着马车在仆妇的簇拥下登楼望榜。她们是不会亲自去看的,自有家下仆从去榜前看了消息回来禀报,其余那些看榜的男子则多是好事者,就想看看这一届女学都是哪些大家闺秀和小家碧玉,有想攀亲者就可以开始筹谋了。 卫蘅倒是没去看榜,一直赖床不肯起身,而何氏则一大早就带着葛氏去了「碧云楼」——女学附近最豪奢的茶楼。 何氏回来的时候,不仅脸上灿烂的笑容都可以开花店了,还特地绕了一大圈,去城西买了卫蘅喜欢吃的三色菱粉糕、肖美人馒头,以及「面有红糖,艳如芙蓉耳」的芙蓉糕。 卫蘅只当何氏是为自己考入女学而高兴,可是又纳闷儿于何氏过度的热情,打从她一进门,那眼神火热得都快将卫蘅烧起来了。 一旁的葛氏也笑得那叫一个含蓄持久,卫蘅从碟子里拿了一块菱粉糕给一旁玩耍的权哥儿,自己拿了一块芙蓉糕享受地吃起来。 都半晌了,何氏还是没开口说话,几乎是笑傻了。等卫蘅一块芙蓉糕吃完,才听见何氏发出「仰天长笑」,听着真是怪瘆人的。 「娘这是怎么了?」卫蘅拿眼神问葛氏。 第35章 葛氏笑着摇了摇头。 等那边何氏笑完了,拿着手帕拭泪,才听得她道:「珠珠儿,你可真是娘的心肝宝贝儿,萱姐儿考入女学的时候,也没拿全梅花络子,倒是你,实在给你娘争了气。」 卫蘅一惊,手中的第二块芙蓉糕重新落回了碟子里,「啊?」 葛氏点头道:「是真的,你的十三经辨义和策论,都是两个络子哩。」 卫蘅简直被这块大饼给砸晕了。策论想得到两个个络子可是极不容易的事情,近五年来,也就去年卫萱拿到了两个络子。可惜在「射」艺上,卫萱没得到络子,所以她是以十一个络子进的女学。 卫蘅没想到,她那样一篇「不合时宜」的策论竟然会得到夫子的赏识,更让她成了近十年来,唯一一个拿满了梅花络子的人。 这名声可就大了。 何氏在笑够之后道:「走,咱们去老太太屋里,这会儿大嫂应该也在,叫她也知道知道咱们珠珠儿的厉害。」 卫蘅腹诽道:亲娘诶,你要不要这样肤浅? 卫蘅没有动,轻声道:「娘,你快别这样了。我虽然拿满了络子,可大部分的课艺都是勉强才能拿到的,比如琴、棋两艺,夫子给的时候都踌躇了半天呢,而且书、画两艺上我更是差二姐姐许多,至于辨义和策论,这回是投了夫子的眼才拿到的,娘是知道我的底子的,断不可能回回都能入夫子的眼。这时候若是表现得轻狂了,那将来万一作得差了,岂不丢人现眼。」 何氏瞪了卫蘅一眼道:「那你就要争取将来不要作得差呀。」随即她又摇了摇头,「算了算了,你说得也有道理。」何氏心里还是为不能去大嫂木夫人跟前显摆一下有些遗憾。 到了下午,卫萱从女学里回来后,专门带了东西来恭贺卫蘅,她送的是一套十分讲究的文房四宝,卫蘅非常喜欢。 「过几日咱们每天就能一块儿上学了。」卫萱笑道,又给卫蘅讲了许多女学里要注意的事项,「如今皇后娘娘膝下的五公主也在女学,还有贵妃娘娘的八公主,以及葛嫔的六公主。五、六两位公主的性子都是极好的,唯有八公主稍微娇宠了些,你避着一些就是了。」 卫蘅拉着卫萱的手道:「谢谢二姐姐。」 待卫萱走后,卫蘅才叹息一声,自己的修养比起卫萱可差远了。自己为了一点点小小的胜利就雀跃欣喜,为了一点小小的挫败就懊恼郁闷,而卫萱却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她大才女的名头这次被自己压了一下,竟然丝毫没放在心上,不被俗名所累,也难怪大家都推崇她。这份心性是自己及不上的。 郭乐怡这次也考上了女学,刚好得了九个络子,在第三天上头她就带了仆妇到卫家做客。 卫蘅亲自去门口迎了郭乐怡,将她带到何氏的屋里,何氏亲热地拉着郭乐怡说了会儿话,又送了一副头面做见面礼,对于郭乐怡这盐商千金来说,也只能算是礼轻情意重了。 末了,卫蘅又领了郭乐怡去老太太的屋里坐了坐,两个小姑娘这才回了卫蘅的小跨院坐下说话。 郭乐怡两眼环视卫蘅的闺房,半旧的紫檀家具,半旧的引枕、坐垫,唯有长案上摆的座钟、紫檀座碧玉透花双耳有盖炉、青玉八仙过海山子瞧着有些来头,显示出了一点儿侯府的富贵气。 郭乐怡再看卫蘅打扮,半旧的折枝牡丹菊花双层锦衣裙,头上只簪了一柄玉梳,若非那张脸太过漂亮,加上她本身就气质清华,否则还真难想象她是侯府的小姐。 郭乐怡不由道:「你们二房在侯府里不得宠吧?」 卫蘅被郭乐怡这没头没脑的话弄得一愣,旋即才领悟过来,笑道:「说什么呢,我们家祖母和祖父最是公允。」 卫蘅点了点郭乐怡的脑门,「你呀,这张嘴也太直率了些,今后在女学说话时可得三思。你瞧着我屋里的东西旧是不是?」 郭乐怡点点头。 卫蘅笑道:「你瞧,那座钟是皇后娘娘赏的,玉山子是先皇后赏给我祖母的,那双耳炉是我爹爹的老师送的,这几样都是外头寻不到的。你今后见多了就知道了,这上京人,什么都讲个来历,不爱用那些崭新的物件。同南边的风气不一样。」 郭乐怡能考上女学,自然也是个聪慧的,一下就明白了卫蘅的意思,脸「唰」地就红了。 卫蘅拉着郭乐怡的手道:「怡姐儿,我同你这样直言,是因咱们极熟,所以我就没绕弯子。在南边儿时,你也是知道我的,每日换一身新衣裳,从来不穿第二次,那是南边儿的风气。到了京里,事事讲求低调,就不能再那样行事了。何况这旧衣裳穿起来也比新的舒服。」 郭乐怡回握住卫蘅的手,红了眼圈道:「我自然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也只有你肯同我这样说话,前几日那些姑娘笑我,我还不知道为什么呢,今儿才知道,她们是笑话我暴发户呢。」 卫蘅在郭乐怡耳边道:「你别放在心上,其实她们心底说不定还羡慕你天天穿新衣裳呢。今后你就知道了,这上京城里,好多人都是打肿脸充胖子。」卫蘅又细细给郭乐怡讲了许多京城里的习俗。 最后不知怎么的,话题就说到了魏雅欣身上。 「我劝你小心着魏雅欣,天生一个狐狸精、小贱人,可别将她往你府上带,免得她带坏你哥哥。」郭乐怡道。 「怎么说?」卫蘅问道,郭乐怡这话的背后隐藏了深深的八卦,卫蘅实在忍不住不问。 郭乐怡低声道:「你知道我三哥哥吧,我爹最疼我三哥哥,魏雅欣也不知怎么就搭上了我三哥哥,生生地将我三哥哥勾得魂都没有了,哭着、闹着要娶她,好容易我爹娘松了口,魏雅欣却来了京城,对我三哥哥更是绝情狠心,闹得我三哥哥大病了一场,我走的时候都还没好呢。」 卫蘅道:「这怎么可能,她才多大啊,你三哥哥岂会为了个小姑娘那样。」 郭乐怡不屑地道:「所以那就是她的本事。」她低下头又悄悄道:「你还不知道吧,魏雅欣刚来京城就搭上了齐国公府的三公子呢。」 「陆湛?!」卫蘅这次是惊呼出声的。 第36章 「就是他。」郭乐怡道。 卫蘅的八卦心瞬间膨胀了数倍,「你快同我说说。」上辈子,魏雅欣这号人可没到京城来。说起来,也都是受了卫蘅的影响。那日卫蘅若是不和她的表哥去街上,没见着魏雅欣被一群小混混欺负,不救她,魏雅欣也就到不了木老太太跟前,也就不会受木老太太的资助进入白鹤书院,再到上京考女学。 「那日齐国公府的马车惊了马,碰着了魏雅欣,陆家的二小姐就将她带回了陆家。魏雅欣那人最是知道怎么讨人欢心,不知怎么就入了楚夫人的眼,又和陆家的两位小姐成了好友,楚夫人见她可怜,就将她留在国公府小住。」郭乐怡很有把握地道:「你瞧着吧,不出半个月,魏雅欣一准儿能攀上三公子。」 卫蘅心想郭乐怡也太夸张了,这不是还没攀上么。 「你怎么就知道她能攀上?」卫蘅问道。 「我怎么不知道,杭州城里但凡有点儿头脸的年岁相当的公子哥儿,哪一个不喜欢魏雅欣,那小贱人四处勾搭人,到了京城我就不信,狗能改了吃、屎。」郭乐怡道。 卫蘅拍拍郭乐怡的手道:「京里的水深着呢,魏雅欣那一套在杭州能吃得开,到了上京却未必,你呀且放宽心,既然知道她是那样的人,不理会她就是了。」 「我自然是不理她的,这不是怕你上当受骗么。」郭乐怡拧了卫蘅一把,两个人笑闹了一会儿,卫蘅留郭乐怡吃了晚饭走,她却说她表姐嘱咐她回去吃。她表姐是忠勇伯家四公子的媳妇。 卫蘅这批女学生在二月二十日的时候正式入学的。 一大早何氏亲自来将卫蘅喊醒,卫蘅看见女学的那套学服就觉得丑得刺眼,可是又没胆子不穿。 外面是藏青色的圆领罩袍,里面是土黄中带绿色的立领中衣和长裤。这对于穿惯了长裙的小姑娘们来说,穿上之后还真有些别扭。 女学规定,头上不能戴任何头饰,只能编成辫子用藏青色布绳系了垂在脑后,其他一应首饰均不许戴到女学里,描眉画眼,涂脂抹粉更是不许。 即使是卫蘅这样漂亮得闪瞎人眼的小姑娘穿上这么一套丑得刺眼的衣服后,在路上也就是个路人甲。 卫蘅匆匆吃过早饭后,去到垂花门外时,卫萱已经等着了,见她过来,拉了她的手一起上了马车。 新生入学,照惯例都会由山长主持开学大典,还会有师姐发言。卫萱自然是当仁不让的人选,下面这些新入学的女孩子眼睛都不眨地望着卫萱,只觉得她仪态、语气无不完美,难怪能被称为上京第一才女。 卫蘅几乎天天和卫萱见面,卫萱在她心中的神圣感就少了许多,是以她一不小心就走神了。她扫了郭乐怡一眼,这姑娘听得十分认真,卫蘅又朝另一侧看去,只见魏雅欣看着卫萱的眼神那叫一个灼热,里面暗含着兴奋、挑战种种情绪。 卫蘅不得不同意郭乐怡的看法,魏雅欣果然是野心不小的姑娘,不过魏雅欣能让卫蘅感兴趣的也就仅此而已了。 卫蘅将头转向窗外,望着花坛里开得正艳的茶花。女学的茶花可是上京城里出了名的,每年二月最后一天,女学都会对外开放,上京的人都可以到女学品鉴茶花,到时候还有茶花会。 开学大典结束后,卫蘅等新进的女学生便跟着教仪去熟悉了一下女学的学舍,中午用了饭,女学还给这些女学生准备了专门的午休区。 下午是最关键的选课时间。女学开放了数十门课艺,由女学生自己定夺想学什么,多少不论,但其中,经义是必修的。 这件事卫蘅早几天之前就已经开始琢磨了,郭乐怡和范馨将卫蘅围在中央,「蘅姐姐,你想选那几艺?我想跟着你选。」郭乐怡道。 旁边的范馨也猛点头。 只有木瑾在旁边低声骂了句:「跟屁虫。」 卫蘅发现对付木瑾这种以恶言毒语吸引大家关注的人,最好的法子就是不理会。 郭乐怡也是个聪明人,木瑾的后台她惹不起,所以也只当没听见。范馨是个略显柔弱只会在背后说小话的性子,因而也不敢当面和木瑾呛声,如此一来木瑾就被一个人凉在了一边儿,她气得在旁边直跺脚。 卫蘅去「乐」艺处选了箜篌,还选了一门「琴」,她的琴艺不佳,但并不表示她就要退缩,卫蘅是个执拗的性子,容不得自己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何况女学这样名师云集的地方,她若是再像上辈子那样不懂利用,那可就真是太傻了。 上辈子卫蘅是走后门进来的,天生就被其他女学生排斥,她又一心拒绝卫萱的示好,自己独来独往,对女学更是没什么亲近感,所以选的课十分少。今生可不会了。 郭乐怡和范馨都跟着卫蘅选了「琴」,只是箜篌对着二人来说太陌生了些,便没有选。 接下来,卫蘅又选了算学,郭乐怡有兴趣,范馨却是不想学。 骑、射是卫蘅必选的两艺,郭乐怡跟着选了,范馨胆子小便没有选,倒是木瑾挑衅地望了卫蘅一眼,也选了这两门。 书、画、棋这种传统的最让人重视的三艺,三人都选了。 卫蘅侧头对范馨道:「馨姐儿,你不是一直喜欢印章吗,你不如选一门篆刻,今后练出手艺来,我们都得向你求印。」 这是范馨感兴趣的冷门课,她不由有些兴奋地点了点头。 卫蘅自己又选了「制香」,「茶道」和「舞艺」。 算下来已经是十几门课,卫蘅也不敢选多了,就怕贪多嚼不烂,何况还有两门课,经义和礼仪是必选的,其中经义对卫蘅又是一门以勤补拙的课艺,颇费时间。 选了这么多课,卫蘅的书袋里一下就装了几十本书。女学虽然对学生选课没有特别的限制,可是每半年就有一次考查,若是考不过还得重新学,且若是有两门以上的课不过,那下半年选课时,最多就只能挑选三门课程。一年内有三门课不合格的话,就会被退学,这可是太丢脸的事情,因此所有女学生在选课时都是慎之又慎的。 第37章 木瑾在旁边见卫蘅选了那么多课,撇嘴道:「你就不怕考查不过丢人么?」 卫蘅懒得理会木瑾,她本就不是脾气好的人,更是三番五次被木瑾的直率弄得下不来台,也就没了同木瑾「姐俩好」的心。 可是木瑾仿佛是个贱皮子一般,卫蘅越不理她,她就越是要跟着卫蘅,「下了学,我和你一起等萱姐姐,我同母亲说过了,要在萱姐姐的舒荷居住些日子。」 卫蘅道:「我和怡妹妹商量好了,下了学要去长顺街的书斋逛逛。」 「我也要去。」木瑾大声道,仿佛声音高就能让卫蘅不拒绝她。 卫蘅本来对木瑾是没多少耐心的,但是木瑾这次没考入女学,是皇后娘娘替她说情进来的,所以她也面临了上辈子卫蘅的那种尴尬,卫蘅瞧着木瑾那一脸骄傲下掩盖的脆弱,心不由一软,「你要去就去呗。」 木瑾「哼」了一声,倒没有因为卫蘅的口气不好而说什么「不去」之类的气话。 卫萱下了学,听卫蘅说要去逛书斋,笑了笑道:「我也正好想去逛逛。」 卫蘅等五人就一起坐了卫家的马车去了长顺大街。 邃雅阁是长顺大街上最大的一家书画铺子,不仅卖字画,也兼卖书,孤本和市面上新印的书都有,甚至还有春雪社的诗集,此外还卖文房古玩。 卫萱是邃雅阁的常客了,掌柜的见了她立即就笑得仿佛菊花一样灿烂地迎了上来,叫了他女儿出来倒茶。 像卫萱这种才女,一扎进这家店,脑子里就只剩下书、画了。木瑾自然是跟着卫萱打转儿。 卫蘅随便翻了翻,也没看上合适的,瞧见街的斜对面有一间香料铺子,她想起自己学制香,还需要材料,家里虽然有,可要去蒋氏那儿要,再开了库房翻拣,陈年的东西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用,便转头对身边的郭乐怡道:「我去对面香铺看一看。」 郭乐怡正看到一本好书,挥挥手表示知道了。 卫蘅便独自去了对面的香铺,她挑了点儿沉香、檀香、鸡舌香、龙脑香、苏合香、零陵香、丁香、甘松、木香等香料,瞧着每样都只有一点儿,但加起来所费的银子却需百两。这制香却是最费钱的一门课艺。 卫蘅正在挑奇楠香时,只听见背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喊道:「蘅妹妹。」 卫蘅转过头去,只见身后走进来一男两女,出声叫她的正是陆怡贞,她也是今年考入的女学。 旁边的男子正是陆怡贞的胞兄陆湛,另一个人却是魏雅欣。 魏雅欣如今已经没住在陆家了,女学有为外地的女学生提供宿舍。不过她能跟陆家兄妹一起来,可见彼此的关系是极好的。 卫蘅打量了一番魏雅欣,穿着十分朴素,一瞧就是穷人家的姑娘,但是气质清华出尘,到了京城这个花花世界,也丝毫没有沾染虚华之气,保持着本来的面貌,倒是让卫蘅高看了一眼。 郭乐怡瞧不上魏雅欣,但是今日在女学卫蘅仔细观察过她,魏雅欣并没有厚颜去攀附其他姑娘,比如阁老的小女儿,周月娥的妹妹周月眉。反而是周月眉在找魏雅欣说话。 此时魏雅欣站在陆湛身边,也是目不斜视,并没有郭乐怡说的那种「狐媚气」。不过魏雅欣的确十分漂亮,才短短几个月没见,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这女孩子开始发育之后,变化就大了许多,卫蘅自己的初潮还没有来,虽然生得高挑,但依旧是小姑娘的骨架子,不像魏雅欣,也不知吃了什么,生得比同龄的女孩子都高一些,如今胸脯也已经鼓了起来,虽然她比卫蘅还小几日,可是瞧着却仿佛是卫蘅的姐姐一般。 少女的娉婷婀娜,在她身上已经看得到影子了。 「衡妹妹,你也选了制香么?」陆怡贞高兴地问道。 卫蘅点点头,又朝陆湛福了福,叫了声「三公子」,转头又同魏雅欣打了招呼。 「我和欣姐儿也选了制香,欣姐儿对制香十分有研究哩,我跟着她学了不少。」陆怡贞道。 魏雅欣忙地摇头,「贞姐姐你也太夸张了,我也就是随便弄一弄。」 卫蘅心想,以魏雅欣的家境怎么可能供得起她调香,何家虽然资助她,可也只限于在白鹤书院的束修和到京城的盘缠而已。那么魏雅欣又是哪里来的钱去弄这些富人家才会弄的香。倒真是个不简单的人。 说话间,掌柜的已经将卫蘅要的奇楠香从里屋捧了出来,那小心翼翼的架势,就跟捧着金疙瘩一样,引得在场的人都伸了伸脖子。 待掌柜的小心翼翼地打开方形大匣,露出那奇楠香来,魏雅欣低呼道:「这是莺歌绿。」莺歌绿是奇楠香里的顶级品,俗名又叫绿棋,切面是墨绿色,混杂少许黄色,就像带着闪亮绿光的黄莺羽毛。 卫蘅垂下眼皮,魏雅欣认得莺歌绿倒还有几分眼色。 一旁的陆怡贞道:「欣姐儿你真厉害,哥哥你说是不是?」 陆怡贞望向陆湛,卫蘅也望向陆湛,背光而立的陆湛,眉清目朗、器宇轩华,却不似普通富贵子弟的文弱,反而显得十分硬朗,裂石出玉,积玉成山,每次见他仿佛都比上一次让人觉得更有气势。 卫蘅的心忍不住跳了跳,没办法,这样有气势又日渐展现成熟男子魅力的美男子可不是那么常见的。比范用那种光长脸的男人,的确更能让女子动心。 卫蘅忍不住往魏雅欣看去,只见她微微垂着头,头轻轻侧向另一面,露出一截光洁莹白的脖子和优美的侧脸,比正面瞧着更漂亮。 第38章 从侧面看,小小的姑娘家,胸前的两个包子显得更加颇为可观,卫蘅低头再看看自己,平坦得不能再平坦,难怪十二岁的魏雅欣已经能引得郭乐怡的哥哥动心,而自己却还是个小丫头。 另外,卫蘅才发现,魏雅欣居然比自己还高了两根指头,真是不可忍受。在女孩子里卫蘅已经算是高的了。 高有高的好处,穿衣服显瘦,好看,骑马的时候姿势漂亮。人群里一眼就能望见。 卫蘅见陆湛也正看着魏雅欣,心里顿时就有些不舒服了。输给卫萱没什么,若是叫这个上辈子名不经传的魏雅欣夺得「美人」归,卫蘅真是要跳脚的,她只但愿陆湛能聪明点儿,别被胸前三两肉就勾走了魂。 可是根据卫蘅上辈子对男人的了解,在面对美色时,男人很少有聪明的时候,甭管他们嘴上念什么大道理,可女娲娘娘在造他们的时候,就多生了根东西。 「嗯。」这就算是陆湛对陆怡贞的回答了。 一丝失望的表情从魏雅欣脸上闪过,若非卫蘅一直观察她,还真容易错过这丝表情,看来郭乐怡真是说对了,魏姑娘这么早就在相夫婿了。陆湛的确是个香饽饽,可是魏雅欣的胃口也未免太大了些,也不怕撑着。 卫蘅收回眼神,转而问掌柜道:「你们店里可有雕香的师傅?」 「有,有。」掌柜地忙道。 「这样大块的莺歌绿可甚是少见。」魏雅欣在旁边道。 那掌柜的笑道:「正是,这可是敝店的镇店之宝。」 「我先定下了,叫你店里的雕香师傅绘几张图送到靖宁侯府去,我挑好了,让他再雕。」卫蘅道。 这样一块男子两个巴掌大小的奇楠香少说也要上千两银子,上京城可没有哪家千金可以像卫蘅这样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定下来的。 魏雅欣在旁边微笑着对陆怡贞道:「这莺歌绿雕成香山子放在屋里,满室都会生香,小块的做成佛珠、扇坠都非常好用,碎末用香炉品其味,可是鼻子的盛宴,制香里加一点儿,能使香味幽远。」 陆怡贞看向魏雅欣的眼神充满了敬慕。 卫蘅撇开头,简直不忍目睹陆怡贞的太无知太天真,也不知道楚夫人是怎么养出这样的女儿的,但愿他们家挑女婿的时候,眼睛能放亮一点儿。至于上辈子陆怡贞嫁了谁,卫蘅有些记不清了。 上辈子卫蘅对陆湛和卫萱的事情,恨不能听不见才好,更不会主动打听,因而对陆怡贞的将来才有些记不清了。但唯一可以肯定是,陆怡贞是下嫁,这样陆家才能罩得住她。 「掌柜的,还有莺歌绿么?」陆怡贞问,她又侧头看向陆湛道:「哥哥,我们也买点儿吧,说不定制香课要用呢。」 陆湛道:「你们制香的夫子是不会用这等上品的香料来教你们这些黄字班的学生的。」 卫蘅在心里暗自点头。 魏雅欣拉了拉陆怡贞的袖口道:「三公子说得对。何况制香不一定就要用这些上等香料,只要配得好,炮制得法,一样能调出好香的。」 陆怡贞「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卫蘅冲他们三人福了福,「三公子、贞姐姐、魏姑娘我先走了。」 陆湛看了一眼卫蘅的背影,不由有些好笑,现在的小姑娘可真是现实,有求于你的时候就是「湛表哥」,如今就是三公子。 待卫蘅走后,陆怡贞问魏雅欣道:「魏姐姐,蘅妹妹买走的那块奇楠香,得多少银子啊?」 魏雅欣摇了摇头,「我也不太清楚,这两年奇楠香越发难得了,怎么也得要上千两银子吧。」 陆怡贞听了直砸舌,便是她这样的国公府小姐花钱也没有这样大方的。 魏雅欣笑道:「这点儿银子对卫三小姐可不算什么,她的外家是杭州城出名的富户,天南海北都有他们家的生意。」 陆怡贞「哦」了一声,「是了,她外祖家是商家。」语气里颇有些不以为然,这是高门世家小姑娘的通病,嫌商人铜臭。 「按说即使有钱,也不该这样花。年前陕北雪灾,拿去救济那些百姓,岂不更有意义?」陆怡贞问陆湛道:「三哥,你说是不是?」 「背后莫论人。」陆湛淡淡地道。 「是了,那银子毕竟是卫三小姐的银子,她想如何花都是应该的。」魏雅欣拉了陆怡贞的手道,「咱们还是挑香料吧。」 卫蘅走进邃雅阁的时候,木瑾抱怨道:「你怎么耽搁这么久,我们都在等你呢。」 卫蘅笑道:「刚才在香料铺子遇到陆家的贞姐儿了,陆三公子也在,还有魏姑娘。」 「哪个魏姑娘?」木瑾一下就警觉了起来,她姐姐木珍心怡陆湛,因此木瑾十分关心陆湛的事情。 「是和我一样从杭州来的魏雅欣吧?」郭乐怡道。 第39章 卫蘅点了点头。 「我过去看看。」木瑾说着就要往外走。 卫萱赶紧拉住木瑾道:「这会儿说不定他们已经走了,你过去做什么?」 木瑾恨恨地道:「小狐媚子,穷乡僻壤来的,见着高门大户出来的男人就恨不能贴上去,也不看看她是个什么东西,湛表哥也是她能肖想的?」 卫蘅听见木瑾的话不由一愣,没想到木瑾听她不过提起魏雅欣和陆湛在一起,就往男女之事想去了,而木瑾此时的年纪还十分小。 卫蘅转念一想,还是她是被自己局限了。其实这京里虽然姑娘一般要留到十四、五岁才议亲,女学生更是要到十六岁才议亲,可有些心性儿早熟的,十一、二岁心里就开始懵懵懂懂地憧憬未来的夫婿的人也是有的。只是卫蘅没想到平日瞧着还是个任性的孩子的木瑾,居然也有了这些念头。 郭乐怡听了木瑾的话,虽然一开始她很不喜欢这个骄蛮的小姑娘,可是听她这样骂魏雅欣,郭乐怡就觉得解气,对木瑾也稍微有了些改观,「可不就是么,你还不知道她在杭州时是个什么做派呢,成日里就会拿那双狐狸眼睛勾搭男人。」 卫萱听了简直有些面红耳赤,虎着脸训斥木瑾道:「背后莫论人。你一个小姑娘,张口闭口把个狐媚子挂在嘴边,像什么话?!若是叫别人听见了,陆家表哥的名声还要不要?」 木瑾被卫萱一训,就不敢开口了。虽然被训的不是郭乐怡,可是卫萱这话也是在敲打她,郭乐怡转头冲卫蘅眨巴眨巴眼睛,意思是:你二姐姐可真厉害。 卫蘅笑了笑,她倒是听明白了卫萱的重点,那就是莫要让魏雅欣污了陆湛的名声,这也就是说卫萱大概也是瞧不上魏雅欣的。 卫蘅买香的次日,算得上是她在女学里正式上课的第一天。 女学的规矩是,清晨所有的女学生都要集中在一起活动身体。尤其现在才二月,天还冷得很,只有暖和了身子才能念得进书。 卫蘅是挺习惯这个规定的,女学的衣裳之所以下身是裤子,就是让她们锻炼时不会出丑,活动方便,也是当初女学的第一任山长选学服时,考量的因素。 女学自有一套晨练活动身体的法子。主要是锻炼女子身体的柔韧度,一套动作下来不仅不会让大家变得粗胳膊粗腿,反而会使得身材修长匀称。所以女学生走出去,精气神都不同于外头那些女子。 卫蘅在杭州时,照着葛氏教的法子,一身的柔韧度已经练得十分好,所以跟着最前面的教仪练习时,每个动作都能做得既到位又好看,背拉得直直的,其实她上辈子从女学结业后,这套晨练的动作也从没丢过,一练就十分上手。何况,卫蘅身姿窈窕,动作做起来,十分舒缓悠长,看她晨练,就是一种视觉上的享受。 练完后,站在卫蘅身后的郭乐怡上前道:「蘅姐姐,你也太厉害了,第一次就做得这样好,我瞧着,比前头的教仪还好看呢。」 卫蘅笑道:「你嘴真甜,等下学的时候,我给你买糖吃。」 郭乐怡啐了卫蘅一口。 女学里,清晨的课都是经义。女学生按照进女学的时间先后,分成天、地、玄、黄四个班,卫蘅她们自然都在黄字班,里头还有三人是上一年入学的女学生,年末考评时没有升入玄字班,便只好留在黄字班里继续念。 因着这三个人做反面榜样,新进的女学生们上课都不敢溜神,就怕今后升不了玄字班,那多丢人。 卫蘅她们坐好后,在上课钟声敲响前,宫中的八公主和九公主才姗姗来迟,她们的服侍也是宫中妆扮,并不受女学的限制。女学在卫蘅她们这些勋贵世家的姑娘面前可能是超然的,但在宫中的贵人面前,却还是低下了高贵的头颅。否则也不会出现走后门的情况。 前几日的课程是最轻松的,主要是让大家熟悉女学的规矩,不过这几日最出风头的就是卫蘅了。 第二天晨操时,甄教仪就让卫蘅站到了最前面,和她一起带领女学生晨练。这可是天大的了不得的事情,女学生的晨练可是天地玄黄四个班,所有女学生一起练习的,卫蘅一个新入学的小姑娘居然站到了最前面,可以说是顶顶荣耀的事情。 这件事就连卫蘅自己也没料到,可眼红了不少人,招了不少嫉恨的眼光。 不过聪明人都不会把时间用在嫉妒别人身上,至少魏雅欣就是个特别聪明的人。 卫蘅当天被甄教仪留下,同她一起收拾教具,离开女学的时候,在女学的鸣柳湖边,看见魏雅欣独自一人正在湖边练习晨练的动作。 「她非常勤奋和刻苦,天赋也好。」甄教仪不知何时走了上来,在卫蘅旁边道。 卫蘅点点头。 二月二十九的时候,是女学一年一度的茶花会,热闹极了。今年是由玄字班来主持茶花会,领头的就是卫萱、长真县主顾蓉、陆怡元和周月娥。 茶 花会这天,女学休学一日,不过所有的女学生都要到女学里,帮忙招呼游人。女学里的女学生虽然也以「贞静娴淑」四字为要,可是女学也十分重视女学生们的应酬 能力,这些女学生今后结了业,肯定是高门大户的主妇,必须要独当一面,善于应酬,更要端雅得体,大方有度,不能畏畏缩缩,小门小样。 如果女学不是这样的一个地方,也当不得所有女孩儿都向往这里。 卫蘅一早就跟着卫萱去了女学,给她打下手,领了个「茶博士」的任务,当然这是打趣之语,不过茶花会上一应茶水供应都归了卫蘅管,也是不容小觑的考验。 不同的人得上不同的茶水,可是人多事杂,一不小心就会弄混。卫蘅一个人肯定是照顾不到每个地方的。 但是女学里头,大家都是平起平坐的女学生,身份的差距在这里被人为的缩小了,卫蘅也指使不动所有人,亏得她身边有郭乐怡、范馨两人帮忙,还算可以照应,至于另一头的木瑾,孤零零地站着则显得有些多余了。 木瑾的炮仗性子,在今天这样的场合,卫萱不敢用她,别人就更不敢用她了,多少显得有些可怜兮兮的模样。 卫蘅看见木瑾这样子,心道:罢了,她跟个十二岁的小姑娘置什么气,何况还是姨表姐妹,于是卫蘅想着木瑾走了过去道:「瑾姐儿,我这儿忙不开,你能不能帮帮我?」 第40章 木瑾没想到卫蘅会主动找自己,心里小小的有些激动,但嘴上却傲慢地道:「什么事儿,我还要去赏茶花呢。」 女学生天天都在看茶花,所以这里的茶花对她们来说早已经不稀罕了,木瑾找的这个借口显然太蹩脚。 卫蘅见木瑾这会儿还摆千金小姐的架子,便道:「哦,那就算了。」 木瑾见卫蘅转身就要走,赶紧拉了她的袖口道:「算了算了,咱们是表姐妹,我帮你就是了,我不帮你,谁还帮你啊。」 卫蘅有些好笑地回头道:「那就多谢瑾姐儿你了。」 卫蘅将郭乐怡、范馨和木瑾拉到一块儿分了工。木瑾负责辨人,她打小在京里长大,京里大大小小的宴请都有她的份儿,所以凡是有身份的人,就没她不认识的。 由木瑾辨了人,下头的人才知道该上什么茶。木瑾一听是这样的事儿,也松了口气,生怕卫蘅给她分配什么她不会的事儿。 范馨的性子弱些,又比较内向,卫蘅就让她专司茶叶,哪怕不看标签,永平侯家的小姐,也断然不会分不出好茶坏茶来。范馨极喜欢这个安排。 至于郭乐怡,卫蘅让她负责接待到茶棚里歇息的游人。郭乐怡是典型的盐商家的小姐,商人讲求和气生财,她圆圆一张笑脸,瞧着就喜庆,长辈里没有一个不喜欢她的。何况,卫蘅也知道,郭乐怡到上京城来,念女学是一回事儿,替她家里积累人脉也是一回事儿。 这种接待人的事情,最是结识人的好机会,郭乐怡自然也欢喜这个任务。 如此一来,卫蘅把任务都分下去了,她自己反而清闲了起来,只起个居中应承的作用而已。 早晨茶花园一开,别人都忙活得手脚不够用了,只有卫蘅清清闲闲地在园子里赏起花来。 女学的茶花园里名品几多,有白绫、二乔、大红宝珠、观音白、白珠茶、粉红珠茶、干龙红、牡丹红、五宝、秋色平分、柳条、荷莲红、大六角、白宝珠、大红珠茶、三学士、十八学士、五心白、绒茶、青梅、虎斑、大象白等等,简直数不过来。 卫蘅极喜欢茶花,所以对这些品类称得上如数家珍,可是魏雅欣也能头头是道的讲出来,就难免叫人惊讶了。 卫蘅抬头望向对面的花丛,魏雅欣正在向长真县主顾蓉的母亲玉荣公主介绍那些茶花的名字和来历。 卫蘅听得出魏雅欣是下了苦功夫背这些花名儿的,这才几天时间,她就能将茶花园里数百种茶花的名字和典故全部记住,实在是不容易。 只可惜还是见识少了些,卫蘅在心里微微摇头。玉荣公主怎么可能没上过女学,又怎么会不认识这些茶花。哪里需要魏雅欣在她面前班门弄斧。 不过玉荣公主性子和善,又是长辈,不忍心打击魏雅欣,这才没阻止她一直说。 好在魏雅欣是个机灵的,在察觉到玉荣公主眉间的一丝不耐后,便将她引到了茶棚休息。 其后,卫蘅又见魏雅欣替许多夫人介绍了茶花园,各个都是身份不凡的,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短短的一个月不到的时间里,就记住了这许多人的身份。 不过魏雅欣如何,卫蘅并不关心,只是先才太闲了,才留心了一下而已。 今日的茶花会对普通百姓来说,不过是赏赏茶花,喝点儿免费的茶水,而对女学生们来说,却是另有大事的。 卫蘅不得不说,卫萱她们玄字班的姑娘挺有头脑的,能将时事和茶花会联系起来。 年前陕北雪灾压跨了数以千计的房子,百姓流离失所,朝廷下令开仓赈灾,可是施粥不能解决根本问题,朝廷还得帮百姓重建房屋,哪怕是茅草房,也总要有一间才能避寒。 不过这几年朝廷的西北一直不靖,每年的军费浩繁,户部的手头也紧,每一分钱都恨不能掰成两半来花。 宫中从木皇后开始,缩减用度一半,就是为了节省银子给灾民,卫萱她们这次趁着茶花会,给京中的贵眷广发帖子,上至王臣勋贵的一品夫人,下至上京豪商的太太,都接到了帖子。 何氏自然也接到了,她当时就说:「罢了,这回为了你二姐姐的名声,你娘我少不得又要开箱子拿私房了。」 卫蘅笑道:「你去凑什么热闹,这回可是拿大刀砍富户呢,她们也都争着伸脖子被砍来着,不砍她们,她们肯定还不乐意,你就甭拿钥匙开箱子了。」 「你这小丫头,说的是什么话?」何氏笑骂道,「姑娘家家的,说话可不能那么刻薄。」 卫萱的茶花会上,要叫这些夫人们掏银子,却也不能叫她们白掏。还是卫蘅给她们出的点子,卖诗。 女学生们最不怕、最喜欢的就是作诗了。卫蘅的点子是由女学生们作诗,挂在集贤堂里。 集贤堂门口有卖花的,十两银子一朵,拿着花喜欢哪首诗就投在哪首诗下面的竹筐里,诗的上面不留名,最后才公布谁是今日的诗魁。 这主意卫蘅一提出来,就赢得了满堂彩,直道这个主意好。这也不是强迫大家捐银子,卖诗,卖的人高兴,买的人也高兴,因为这可是个雅事么。 而扬名的还在后面,这些诗要集印一个册子,在首页便会一个一个地感谢这次给雪灾捐资的人家。这对那些富户女眷来说,即能做好事扬名,又能脱了铜臭,真是皆大欢喜。 卫蘅到集贤堂的时候,里面真是热闹非凡,她因为自己提了这个点子,为了避嫌所以没有作诗,作了诗的女学生一个都不许到集贤堂这边来,也是为了避嫌。 卫蘅看了看集贤堂的茶水供应,木瑾做得极好,她虽然骄蛮了些,但又不是傻子,在这些贵眷跟前,哪有她耍脾气的地方,倒叫许多夫人都夸她大方有礼。 第41章 卫蘅一进去,木瑾就看见了她,破天荒地第一次先冲着卫蘅笑了笑。 集贤堂里除了贵眷,还有另外两拨极引人瞩目的人,那就是隔壁的太学生和东山书院的学生。 说起来,太学才是大夏朝全国最高学府,不过如今的太学已经渐渐向应试转变,许多外地学子入太学,都是为了认识坐师,太学最大的本事就是研究有可能被皇帝指为考官的那些人的喜好,并且还可以请得这些考官到太学来讲学,太学生考中进士的几率也比一般书院出来的学子大。 但是如此功力的办学态度,也让许多有识之士不满, 而东山书院的崛起正是因为学院的山长极为厌恶那种应试风,所以才开设了东山书院。东山书院重视的是学生本身的品德修养和才华的培养。像陆湛,还有卫蘅的二哥卫枫和三哥卫栎都是在东山书院读书。 今日是女学的盛事,又是月末最后一天,太学和东山书院的人这日都是休憩日,所以几乎都来给女学生们撑场子了。 这太学、东山书院的学子,差不多都是女学生们的哥哥、弟弟或者表亲、转折亲,自家姐妹学院的盛事,他们当然要共襄,更何况他们挑妻子的时候,可都是瞅准了女学这口锅的,只可惜僧多粥少,茶花会这样好的借口,他们当然要来献殷勤捧场。 卫蘅看了看,虽说诗文上面不留名,可是只要熟悉她们作诗风格的人,自然就看得出哪首诗是哪个人做的。至少卫蘅就能看出,卫萱、周月娥、陆怡元、长真县主她们的诗,魏雅欣也有一首诗入围。 能挂在集贤堂的诗也不是随便写一首就行的,先是女学生们写了,让女学里的诗文功夫最好的陈夫子、岳夫子和卞夫子筛选了之后,才裱起来挂在集贤堂中供人评选。 卫蘅对魏雅欣的写诗风格不陌生,若说卫萱的诗优雅浑厚,让人读而生叹,魏雅欣的诗则如三月桃花,乱花迷眼,端看个人喜好。 卫蘅轻而易举就辨认出了卫萱和魏雅欣的诗,她扫了一眼集贤堂内摆设的竹筐,就卫萱和魏雅欣的诗前面的竹筐内花是最多的,少说也有一百来朵了,这可就是一千多两银子,而且茶花会这才开始没多久,所以谁说上京人没有钱的。 今日卫萱和魏雅欣的诗,这可真叫一诗值千金了。 集贤堂里的人都在低声窃语,身份高贵的人一般不会大声讲话,可即使这样,合在一起的声音也不算小了,仿佛蜜蜂嗡嗡一般。但就在陆湛那波人走进来的刹那,集贤堂里的人不约而同都沉默了片刻,仿佛专门为迎接他们一般,或者说是专门迎接他。 陆湛走在最前方,银灰地曲水鱼藻纹漳缎袍子将他的气质衬托得越发清隽高华,属于年轻男子身上的青涩之气比上次卫蘅看见时又退了一点儿,轮廓越发俊朗起来,陆湛一进来,集贤堂内未曾成亲的小姑娘的脸上就都浮上了一层薄红,想瞧又不敢瞧的,眼尾余光全在他一人身上。 陆湛手里随意拿着一束十枝的白茶花,凭添了一丝走马章台的纨绔子弟的气质,可是这样俊美清贵的人,你都恨不能他能轻佻地走到你面前,轻佻地用花枝抬起你的下巴,再轻佻地和你说会儿话,那才不枉相遇一场。 卫蘅却没有一丝绮思,她只是在想,一百两银子对于陆三公子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齐国公府是军功出身,如今的齐国公虽然已经六十了,身子却还十分硬朗,三年前还领兵平了西南羌人之乱,齐国公府可谓是圣眷正渥。 都说文穷武富,齐国公府的富贵是可想而知的。加之木老夫人又会经营,齐国公府俨然是京城勋贵里的头一份儿,那富贵便是王公之家也未必比得上。 皇帝防宗室子弟防得紧,好吃好喝地养着可以,实权却几乎没有。王爷不过是名声听着好听而已,有些个落魄王府的家底连个吏部书办都不如。当然吏部书办是出了名的肥差就是了。 话绕远了,且说回来,虽然一百两银子对陆三公子不算多,但卫蘅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她就想看看陆湛会将花投到哪个人的筐里。 同陆湛一起进门的其实还有好几个世家弟子,可惜被陆湛的气势衬托成了个渣渣,若非他们开始评论起诗文来,卫蘅的眼里还真是就没看见他们。 人的眼睛真是个奇怪的东西,明明那些人就在卫蘅的视线范围内,可就像被隐形了一般,恁是没留意。想必在场许多人的眼睛此刻也同卫蘅是一样的,珠玉在前,瓦砾自然就不入眼睛了。 卫蘅不着痕迹地往左前方挪了几步,嘴里同木瑾闲聊着,耳朵却一直竖着在听陆湛他们那群人的议论,眼睛自然也没闲着。 和玉郡主的儿子明显高看魏雅欣的诗一眼,安国公府的二公子则看好卫萱的,但是不管怎么说,众人争论的焦点都在这二人之间,其余的诸如周月娥、周月梅、陆怡元、顾蓉、木珍等人的诗文显然是入不了这些人的眼的。 待他们投花时,卫蘅见陆湛给卫萱和魏雅欣各投了五枝茶花,不由瞪圆了眼睛,怎么可以这样?! 到底还是自己狭隘了,卫蘅自然是偏向卫萱的,心里事先就有了个高下之分,难免以己推人,觉得陆湛心里也会将她们二人分出高下,就好像他身边那些同门一般,各有支持。 结果陆三公子两边都不耽误,也可以说是两边都不在乎,反正这回又不是请他来评高下的,没必要非得二选一。 卫蘅难免有些失望,本来还想看出点儿端倪什么的,以满足女人天生的八卦心,结果什么也没看出来。 当然,卫蘅也捉摸出了一些东西的。 其实这回陆怡元的诗也不差,不说前三,前十名还是能进的,陆怡元又是陆湛的堂妹,齐国公府没分家,虽说是堂兄妹却和亲兄妹没什么区别。但是陆湛却连一朵花也没给陆怡元。 卫蘅就像发现了秘密的小姑娘一般,嘴角不由就翘了起来,看来陆家的大房、二房还有些官司打。 陆大老爷虽然是齐国公世子,但是他这个人贪花爱色,既胆小又无能,楚夫人嫁给他简直是鲜花插在牛粪上,也不知这样的两个人是怎么生出陆湛来的。陆家的二老爷却是个能干人,能干人难免会觉得自己应该多劳多得,这就产生了矛盾。 当然这一切都不过是卫蘅的猜想,其实她每回去齐国公府,可是一点儿没看出大房、二房有什么不对付的地方。 卫蘅一时失神,那眼神还没从陆湛身上收回来,引得他看了过来,两人一对视,卫蘅也没有示弱,只是心却像刚跑了一里地儿似的狂跳不已。 卫蘅朝陆湛走过去,轻轻一福,既然对方看见了,他们又是不远不近的表兄妹,总得打个招呼。 「三公子。」卫蘅颔首道。 「衡妹妹怎么不叫我湛表哥了?」陆湛反问。 亏得卫蘅脸皮厚,仿佛没听懂陆湛背后的意思一样,甜甜地笑了笑,又改口叫了一声,「湛表哥。」 第42章 陆湛轻轻一笑。 卫蘅忍不住问道:「湛表哥,你觉得这两首得花最多的诗孰优孰劣?」卫蘅问得很直接,省得陆湛用什么「春兰秋菊,各擅其场」来忽悠自己。 陆湛扫了卫蘅一眼,怪不得改口那么快。 卫蘅的心一凛,仿佛被陆湛看透了一般,有种无所遁形的尴尬。 陆湛的嘴角轻轻翘起,「蘅妹妹今日买了多少花?」 这是典型的不想回答问题,就反提一个对方回答不了的问题,这种手段实在太恶劣了,卫蘅腹诽。 买多少花这个问题,难免让卫蘅想起了香料铺子的事情,当时她一掷千金,还有法慧寺的香油银子,卫蘅心里又忍不住开骂,陆湛这人真太不是东西了,专挑人痛脚问。 今日卫蘅自然也是买了花的,女学的女学生一大早就买了花了。卫蘅是随大流,比长真县主等宗室贵女捐得少了些,比普通的女学生又多捐了些,也就一百两银子。 在别人面前卫蘅自然敢说自己捐的数,可是在陆湛面前,这个数却又有些说不出口来,否则岂不显得她很没有大爱,没有「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这时候正好木瑾冲着她做了个手势,卫蘅再也没有比现在更爱木瑾的时候了,她连忙道:「湛表哥自便,瑾妹妹那儿有事寻我。」 陆湛点点头,也没为难卫蘅。 卫蘅心想,这样讨厌的男人,也是她上辈子做小姑娘的时候太无知太幼稚,被一副臭皮囊给迷糊了眼睛,幸亏后来拔腿拔得早。这样的男人,也只有卫萱能消受。 到酉时闭馆的时候,卫萱等诗文入选者齐聚文华馆,等着甄教仪她们数花后来宣结果。 这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集贤堂里是什么情况,其实大家心里都知道了,诗魁肯定是在卫萱和魏雅欣里面产生。 卫萱也就罢了,她若是没得诗魁那才是大消息。而魏雅欣则不同,出身微末,年纪又小,却能和卫萱并驾齐驱,可真叫人刮目相看。 甄教仪她们数出来的结果让人非常的吃惊,卫萱虽然还是诗魁,可是魏雅欣只是惜败于一朵茶花。 卫 蘅也是一惊,在这样巨大的茶花数量前,一朵花的差距根本就叫没差距。可是即便是卫萱和魏雅欣的诗文不相上下,但是卫萱在上京城里是多出名的存在啊,别人看 在靖宁侯府,看在木皇后的面子上,投给卫萱的花也会多一些。可是偏偏,卫萱只赢了魏雅欣一朵花,这简直就是输了。 魏雅欣随着众人走上来恭喜卫萱,「卫姐姐的诗让人读了如沐春风,小妹甘拜下风。」 卫萱脸上的笑容有些微的僵硬,这还是卫蘅第一次在卫萱身上看到这样的失态。 过了二月,进入三月,三月三是上巳节,惯例是要去水边踏青、祓禊沐浴的,这一日对上京人来说,大约是最开心、最放松的一日了。 不仅老百姓这一日携家带口全体出游,便是宫中的皇爷这一日也会带着大臣一同出游,玉梁山翠幄彩帷、人潮如流。 古诗云「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 实则,三月三上京城济水边的丽人,一点儿也不少于当时万国来朝的长安。 一大早,服侍卫蘅的木鱼儿就替她佩上了兰草,这一日无论男女,都时兴佩兰。 卫蘅虽然是随着何氏上的马车,可是皇爷带领大臣游春,皇后娘娘也会带着一众内命妇踏青,何氏等人都要上去拜见凑乐的,至于卫蘅等小姑娘却另有去处。 济水向南蜿蜒后形成的平坦的河滩草地上,此时已经坐满了人。十人一群、五人一处的,男子已经开始曲水流觞,吟诗作赋,而年轻女子则会去水边。 卫蘅跟着卫芳还有卫萱往女学生多的地方去,顾蓉见着她们时,围在她旁边的人立即就散开了,给卫萱她们挪了位置。 卫蘅从旁边木鱼儿带的草编篮里将兰、芷等香草撒入水中,然后在水里洗了洗脸和手,这就算是祓禊了,至于沐浴的古俗,如今自然是不合时宜了。 等大家都洗过脸手,卫蘅和所有的姑娘一样,用香蕙在河里蘸了水,大家互视一眼,眼里都添了戒备。 卫蘅眼都不辍地看着卫萱,手里的香蕙还浸在河里,但是随时可以拿起来淘气。 可惜卫蘅防着了一个,没防着另外一个,她只觉得脖子一凉,不知何时郭乐怡已经摸到了卫蘅的身后,手里正拿着香蕙往她头上和身上洒水。 卫蘅尖叫一声,跳起来,开始追着郭乐怡,拿香蕙往她身上洒水,这一变故,让众人都开始肆无忌惮地互相洒起水来。 年轻姑娘的笑声仿佛银铃一般,飘散在风里,送到每一个角落,听了就叫人欢喜。 笑够了、闹够了,卫蘅她们才走到树下歇息。此时树下早已铺了竹席,放着小几,有伺候的童子在一旁煮水泡茶。 木 鱼儿打开从侯府带出来的红漆雕侍女读书图的三层八宝攒心盒,一层八格,里面分别放着花生、松子、榛子、银杏、枣圈、香莲、圆眼、香圆,下一层放着蜜饯,梅 球、红消花、金菊、青梅、木瓜方花儿、樱桃、葡萄、姜丝梅。再下一层是八色点心,枣泥糕、芝麻卷、栗子糕、玻璃糕、椰子盏、鸳鸯卷、翠玉豆糕、果酱金糕。 不过这些吃食再精致,也纯粹只是摆着好看罢了,几个小姑娘带的吃食一凑,就是一桌菜。只是这时候谁会只惦记着吃,大夏朝的三月三踏青可是有一个极复古的风俗的,那就是互赠香花。 第43章 互赠香花可就太有意思了,表面上是送给对方以「拂不祥」,但实则大家心里都清楚,这是心慕对方的表示。 这一日得到香草最多的姑娘,那可就是上京城里最受欢迎的姑娘,尤其是若是得到了自己心仪之人的香草,那可真是天下最美妙的事情。等议亲的时候,她的心底也能有底儿,至少不用盲婚哑嫁。若是两人门当户对,做父母的又何尝不希望女儿能嫁给情投意合之人。 卫蘅和卫萱年纪还小,一个十二、一个十三,都不到说亲的时候,但是卫芳和木珍都已经十五了,木珍因在女学,还可以等到明年再议亲,卫芳的亲事则早就挂在长辈嘴边了。 卫芳虽然不怎么爱说话,可是论模样,长得比卫萱还好些,一手的京绣技艺,在卫蘅她们圈子里可是出了名的。加上靖宁侯府的背景,京城不少世家都向木夫人表示过求亲的意向了,不仅有为有出息的庶子赖说亲的,还有来为嫡子说亲的。卫家淑女的名声在外头可是极响亮的 此时的卫芳,袅袅婷婷,十五岁的少女,又生得妩媚动人,即便是才华如卫萱,美貌若卫蘅,站在卫芳的身边,也夺不了她的风采。 卫芳此刻正微微低垂着头,脸上一层薄红,更将她的颜色烘托得仿佛丹花染霞一般,旁边好多年轻男子甚至都不敢看卫芳。 卫蘅看着一个青衫布衣少年,垂着头轻轻走到卫芳的跟前,离得近了时抬头冲卫芳笑了笑,手里的兰草快速地往卫芳裙边一扔,在众人的哄堂大笑里飞也似地逃走了。 卫蘅在旁边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她实在是没想到,她曾经的大姐夫年轻时候还有这样害羞的时候,果然官场历练人,后来居然成了那样一个老道的人。 卫芳轻轻打了打卫蘅的手臂,「快别笑了,你瞧他羞得。」 卫蘅揉了揉笑得酸疼的脸颊,「大姐姐做什么心疼他。」 「谁说我心疼他了?」卫芳的脸羞红得几乎快滴下胭脂了,「你个小姑娘乱想些什么。」 可是卫蘅明显看到卫芳嘴角那一丝急于掩饰的笑意,说实话,商彦升的确长得挺俊的,就比陆湛差了一点点,也难怪卫芳在被这样一个英俊的少年送兰花之后会脸红。 上辈子卫芳和卫萱都嫁得极好,尤其是卫芳,嫁的时候,虽然商彦升不过才是个秀才,可后来却是中了二甲进士的。 且商彦升感激卫芳孝敬婆母,又拿嫁妆补贴他读书、选官,一辈子都没纳妾,夫妻感情是极好的。 至于卫蘅自己,她抬眼往范用那群人望去,侯门深府其实还不如寒门来得自在。面子算个什么,哪有自己活得开心来得重要,上辈子卫蘅为名所拘,实则不过是苦中寻乐而已。 由卫芳的亲事,卫蘅就想到了自己的未来,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离她议亲也就是三、四年的事情了。 卫 蘅看到商彦升,不由想到她自己其实也完全可以选个品行高洁的寒门学子嫁了,岂不挺好,省得嫁给范用,那么憋屈。卫蘅在脑子里将人选过了一圈,眼睛就不由往 东山书院的学子望去。各个都是芝兰玉树,她虽然不认识,也记不住后来谁中了进士谁没中,可是这些也不重要,既然上了心,仔细打听打听他们的学问和人品就行 了。 卫蘅收回自己的思绪,在卫芳耳边低声问道:「大姐姐,刚才那个公子好像是东山书院的学子,还是二哥哥、三哥哥的同窗哩。」 「嗯。」卫芳模糊地回应了一声,偷偷往商彦升那边儿瞥了一眼。 卫蘅是知道卫芳的,最是守礼的姑娘,断然不会因为一个外男送了她兰草,她就偷偷瞧他。而商彦升那样害羞,居然还敢大着胆子上前扔兰草,也值得玩味。 「大姐姐以前见过那人?」卫蘅问道。 卫芳没想到卫蘅问得这样直接,顿时有些手足无措,想了想才道:「去绣铺买线的时候,曾经遇到他和他母亲卖绣品,我帮他们说了说话。」 卫蘅听了也不意外。上京的物价极高,商彦升父亲早逝,家里并不宽裕,全靠商母织布、绣花为生。 可是那些收绣品的铺子最会低买高卖,卫芳大约是帮商彦升卖了个好价钱,商彦升本就知恩图报,何况卫芳生得仿佛芳花,年轻男子正是爱慕之心渐起的时候,这就喜欢上了卫芳,真是太顺理成章了。 卫蘅再看卫芳,后来也有其他公子往她脚边扔兰草,可是卫蘅再也没见到卫芳脸上有刚才那种羞涩的红光。到底是卫家的小姐,仪态端方,并不是会羞得说不出话来的人。 可见卫芳对这位商公子也是有好感的。卫蘅不得不对卫芳刮目相看,这位大姐姐瞧着是个闷葫芦,可实则看人的眼光很准啊,选了一个未来的进士当夫婿。 在卫蘅走神间,突然裙摆一动,没想到自己也得了一支兰草,可是扔兰草的人走得太快,卫蘅回过神来时,只看到一个背影。不过这已经让卫蘅觉得很欣慰了。 今日得兰草最多都是十五、六岁的大姑娘,再小点儿的也有十四岁,而卫蘅才十二岁就有人心仪,这是挺荣耀的事情。 这种荣耀在于,卫蘅那小女娃身板,连小笼包都没有,凭什么让人心仪,自然是才华和品行,这就是极大的认可了她这个人,而不是这张脸,反正卫蘅是这么觉得的。 卫蘅矜持地没有捡起地上的兰草,不过她已经决定待会儿要让木鱼儿把这颗兰草捡起来,制成干花,时时激励自己。而且卫蘅看那少年最后是去了东山书院那群人里,她不由赞道,还是东山书院的学兄们有眼光。 不过卫蘅并不是独美的小姑娘,魏雅欣那边收到的兰草比卫蘅可多了不少。女学集贤堂千金赠诗一事之后,魏雅欣在上京的「文化圈」里可是声名鹊起。 这半日下来,花收得最多的自然还是木珍、卫芳这些大姑娘,毕竟她们马上就要议亲了,扔兰花的回报最大。 再来居然不是卫萱、陆怡元、周月娥几人,而是才十二岁的魏雅欣。这可是出人意料的结果。 在卫蘅她们这个小圈子里,就卫蘅和长真县主顾蓉收到的兰草最少。顾蓉的兰草少却是有原因的,她为人一向高傲,看谁都是一副俯视的态度,叫那些有心倾慕她的人也不敢轻举妄动。 可是卫蘅的兰草少,她自己就有些想不通了。她反思自己过去的种种,只觉得并没有不妥的地方。说起来名声也不差,卫氏双姝,在上京可是顶顶响亮的名字。 卫蘅是身在局中看不清,卫芳却是看得挺清楚的,她是一点点看着卫蘅长大的,可今日再一看,忽然就觉得她这位三妹妹生得太好了些。容貌盛丽,光艳慑人,小小年纪已经有倾城绝艳之态了。 第44章 卫芳觉得自己这些人只能叫做普通的漂亮,可是卫蘅的漂亮,却是仙女一般的漂亮。那些少年人,若是胆子稍微小一点儿,门第稍微差一点儿的,都不敢瞧她,就怕着了心魔。 至于魏雅欣得到的兰草多,一来是她人的确不错,二来则是因为她出身差。出身差,就让人少了几分顾忌,少年人的心性都喜欢招惹姑娘家,所以多有纨绔子往她裙下扔兰草,想试一试这朵花辣不辣。 卫蘅是没留意这些,卫芳却是留意了的,像那些家世清贵、自身品行都上佳的男子就基本没给魏雅欣扔兰草。 当然通常最难得的兰草都是放在最后的。以齐国公府陆湛为首的贵公子可还没赠兰草。 赠兰拂晦,这是古礼,他们手里的兰草最终都要送出手的。当陆湛一行人从曲水流觞亭走出来的时候,在济水边游玩的姑娘手里的手帕几乎全都拽紧了。 陆湛自然是最引人瞩目的那一个。比他身份尊贵的没他俊朗有才,剩下的没他尊贵的,也比不上他俊朗有才,这样的人天生的鹤立鸡群,抬眼望去,第一个看到的就是他。 卫蘅在心底撇了撇嘴,陆湛的花肯定扔给他妹妹陆怡贞。他这样的人,怎么肯在人前泄露心意。 果不其然,陆湛的花真扔给了陆怡贞,叫陆怡贞旁边的姑娘全都看了个心碎,更有人不能抑制地当时就懊恼出声了。 范用的兰草扔给了卫萱这不奇怪,可最奇怪的是,偏偏他扔了之后又侧头看了一眼卫蘅,不过很快就又挪开了眼睛。 从这群人手里,卫蘅又得了几株兰草,加起来看着也就不那么寒碜了。 木瑾看了之后撅了撅嘴,跑到卫蘅耳边,低低地骂了一声,「小狐狸精。」 卫蘅的脸色当时就变了,这话骂得可太难听了,她自问自己的做派没有一样能和妖媚的「狐狸精」连在一起。卫蘅有心刺木瑾两句,可是刚侧头,眼神就正好和陆湛对上了。 陆湛此时正站在陆怡贞旁边,木瑾的话虽然小声,可是卫蘅实在不确定离得近的陆湛有没有听到。 卫蘅的脸瞬间就红了,她瞪向木瑾道:「瑾妹妹,你年纪也不小了,哪里学来的这种怪话,居然也用来骂自家姐妹。今日且罢了,你下回若是不改,我就告诉表姨母。」 木瑾气得跺了跺脚,奈何卫蘅这番话站在了道理的至高点,她也驳不过,转头不再理会卫蘅。 可是卫蘅却忽略了,木瑾为何没头没脑地骂她「小狐狸精」。 尽管年轻男子在三月三这一日可以毫无顾忌地向姑娘小姐扔香草,撩、拨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叫她们开始胡思乱想,但是,但凡家里有点儿规矩的姑娘,却是不能回赠香草给男子的,姑娘必须讲求贞静。 然而也不知从哪里传下来的习俗,说女、子合起来为一个「好」字,所以三月三的「拂不祥」一定要男女互赠。所以,卫蘅手里的兰草自然要回赠给自家兄弟。 这回赠兰草给自家兄弟其实也有个讲究,表哥、表弟可都算自己人,平日里也是经常来往的,上京城里好些亲事都是表兄妹成的。所以有心于表兄的姑娘,这时候倒是可以正大光明地赠之以兰了。 当卫蘅随着卫芳往回走,经过卫枫、卫栎和范用等人时,范用的眼光一碰到卫蘅,就仿佛老鼠遇到猫一般,惊吓着往旁边一躲,仿佛生怕卫蘅将兰草送给他似的。 木瑾在旁边又是狠狠一瞪卫蘅,卫蘅这才了悟,原来木瑾喜欢范用。卫蘅又忍不住邪恶了,其实木家和范家也算门当户对,木瑾若是嫁给了范用,而范用又喜欢卫萱,这里头的戏可就好看了。 当然卫蘅也只是这么一想,过过瘾。 卫蘅上前将兰草递到卫栎的手里,由卫栎扶着蹬了马车。 这三月里大约是女学最松泛的一个月了,上巳节之后,跟着又有寒食节、清明节,清明扫墓、踏青自然要休学。等卫蘅她们安下心来念书的时候,已经是三月末了。 一个月的时间,已经足够让新进来的女学生开始拉帮结派。如今的女学大概也就三个大派,彼此泾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 第 一派自然是公主、郡主派。她们身份尊贵,都是宗室贵女。大夏朝有规矩,王爷不得结交大臣,这是为了防止宗室叛乱,毕竟都是皇家的血脉,难免有些心大的王子 皇孙。因这个原因,郡主一系也就和其他贵女的圈子没有相交之处。公主远在高墙内就更是没有交集了。便是在女学里,也不怎么来往。 第二派就是隐隐以卫萱为首的勋贵达臣府里的贵女圈子。之所以说是隐隐以卫萱为首,那是因为周月娥在这个大圈子里又额外组织了一个没有卫萱的小圈子。 第三派便是没有家世的小家碧玉派。 这第三派实在有些意思,以往都是作为贵女的附庸,可是自打魏雅欣来了之后,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短短时日就将一盘散沙的贫家女聚集到了一起。这些女子虽然出身不够尊贵,但是这样的条件下还能考入女学,都是极有才华和本事的人。聚集到了一起,还真让人不能小觑。 卫蘅倒是佩服魏雅欣这种另立山头的勇气,向世人展示了她不慕虚华,富贵不能淫的品行,仿佛梅花一样,出自苦寒却独自傲岸。 女学里的夫子、教仪对魏雅欣也是另眼相看。今日晨练时,甄教仪更是让魏雅欣也去到了最前面领头,还赞叹魏雅欣是她见过的最努力的女学生,让大家都跟她学学。 卫蘅和魏雅欣的课有许多重复的,比如琴艺。 女学里教琴的夫子是鼎鼎有名的孤鹤先生。孤鹤是他的号,是在他妻子去世后取的,而他成名也是在他妻子去世之后。 不过,大家若是以为孤鹤的琴艺会因为妻子的离世而陷入抑郁悲愁里,那就当不起他「琴先生」的美誉。 上第一次课的时候,这位琴先生就用他通透的琴艺将一众心高气傲的娇娇女全部压得心服口服了。 前儿孤鹤教了一首新曲子,指法繁复无比,更有奇崛高昂之处,若是圆转不如意,琴弦十之八九都可能断。 第45章 今日孤鹤叫琴室里的五十几个女学生一同弹奏,卫蘅抬头看了看前方闭目养神的夫子,很怀疑这么多人一起弹他能听出个什么来。 但是偏偏孤鹤还真是就听出来了。 一曲终了,孤鹤换换睁开眼睛,眉头微微皱起,「你们这几十人里,唯第三排四列的女学生琴音高低转换最如意。」 琴室里所有的人顿时齐刷刷地看向了那人。 「你叫什么名字?」孤鹤问道。 「学生魏雅欣。」魏雅欣双手互叠放在眉心行礼。 所有看向魏雅欣的女学生的眼睛里都充满了羡慕。孤鹤先生在女学里可是出了名的高傲,有些女学生跟着他上了四年琴艺课,也不敢说能叫孤鹤先生叫出她的名字来。 黄字班的女学生里,孤鹤只称赞了魏雅欣一个人。 接下来孤鹤又一一评点了女学生们的琴艺,听得卫蘅一愣一愣地,心道真不愧为女学的先生,他的耳朵也未免太灵敏了一些。 当孤鹤按照次序点到卫蘅的时候,却只说了一句话,「你,不要再碰琴。」 当时卫蘅全身上下的血就一股子全冲到了脸上、头顶,险些没晕了过去。她便是再不济,也从来没有这样被先生羞辱的时候。 何况,卫蘅也不是没有自知之明的,前头好些人被孤鹤骂得狗血淋头,也没说不准再碰琴的话。而且,别的不提,单说她的指法,卫蘅觉得自己绝对是最熟练的几人之一。 卫蘅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不糊孤鹤一脸。 孤鹤倒好,点评完之后,连解释也不带解释的,越过卫蘅直接开始点评下一个女学生,让卫蘅说话的机会也没有。 一直到下学时,卫蘅都还羞愤得抬不起头来,心底充满了不甘,她就不明白自己是哪里得罪了这位孤鹤先生了。 卫蘅不是个轻易认输的人,匆匆走到孤鹤的屋子外,将鞋放在台阶下,在门外行礼道:「学生卫蘅求见孤鹤先生。」 片刻后,小童便出来请了卫蘅进去。 卫蘅恭恭敬敬地跪下,额头枕在地上相叠的双手上,对孤鹤行了最恭敬的弟子礼。 「寻我有何事?」孤鹤简直是明知故问。 卫蘅道:「今日琴课,先生嘱学生不得再碰琴,学生苦思不解,还请先生释惑。」 这话卫蘅说得有些心高气傲,孤鹤如何能听不出来。执礼虽恭,可心里却一丝尊敬之意也没有。 「你是否觉得你指法精妙,胜出众人,所以不服气我的话?」孤鹤问。 卫蘅的确是这样认为的。她的琴艺不高,所以曾经下过死力去练习,后来虽然多弹箜篌,但是琴技其实一直没有松懈下来。弦乐相通,她能在箜篌上拿下梅花络子,在琴艺上自然也不会太差。所谓的琴艺不高,那是和卫萱相比,比其他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卫蘅知道孤鹤的性子,孤僻而通透,容不得绕弯子、耍心眼,因而老实道:「是,学生的确不忿。」 孤鹤看着卫蘅的眼睛里光芒一闪,倒是没想到卫蘅说话这样光棍,也不遮掩地就承认了,还不算没救。 「听说你的箜篌弹得还行,随便谈一曲我听听吧。」孤鹤道。 卫蘅没想到孤鹤会有这样的要求,有些为难地道:「学生身边没有带箜篌。」 孤鹤朝服侍他的琴童看了一眼,那琴童就转到隔壁,捧了一具小箜篌过来。 这把小箜篌制得十分古朴典雅,没有任何装饰,若非脊上刻着三个小小的字,「顾清源」,真让人难以想象,这具小箜篌竟然是前朝箜篌制作大师「顾清源」亲手所制。卫蘅顿时有些激动起来,这就像爱剑的人看到莫邪、干将,爱琴的人看到焦尾、绿绮一般,而卫蘅独爱箜篌。 当下卫蘅也不客气,一辈子能用「顾清源」制的箜篌弹一曲,真是什么都值了。 这一曲卫蘅可以算是弹得极为用心,比当初女学的入学考还用心。 结果一曲终了,孤鹤居然对着那小琴童说:「把这具箜篌拿去烧掉。」 当时卫蘅就呆了。 而那琴童也真是听话,果然拿了箜篌就往外去,在卫蘅还没从打击中反应过来时,那箜篌就已经扔到了烧水的炉子里。 卫蘅尖叫一声,再顾不得什么身份、什么贞静,一下子扑到那炉子里,将「顾清源」的小箜篌抢了回来,就这样木质的小箜篌也被火烧黑了一小块。 卫蘅的手碰着火了,十分疼,但这完全比不上她的脸疼。若说孤鹤让她今后不许碰琴的话已经是沉重的打击,那么在她弹过这具箜篌之后,孤鹤却要烧这具箜篌,那对卫蘅简直就是致命的打击了。 第46章 「先生这是作什么?」卫蘅很少落泪,但是此刻却忍不住又委屈又羞惭地落了下来。 孤鹤扫她一眼,卫蘅的手就忍不住抖了起来。孤鹤打人脸的手段还真不是一般的高杆。被她卫蘅弹过的箜篌,居然只能落到被烧掉的份儿,且还是如此珍贵的顾箜篌。 卫蘅虽然一时在气头上,可很快脑子就转过了弯,孤鹤和她无冤无仇,明显是看出了她在乐艺上的毛病,才会这样对她,如今只是看孤鹤肯不肯指点她而已。 卫蘅将顾箜篌恭敬地放到旁边的小几上,再次跪拜在孤鹤面前,以额碰地,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请先生指点学生迷津,叫这具箜篌不至于落得火烧身亡的下场,也叫学生有一天能配得上这具箜篌。」 孤鹤沉默了良久,沉默得卫蘅的心都凉透了,这才开口道:「无论是琴,还是箜篌,于你来说都不过是争名的东西,真是玷污了这乐器。你性子好强,便是弹出世之曲,琴音里也几多杀伐铿锵。你自己不察,偏偏还卖弄指法,是不是觉得曲子不奇崛诡异,就显不出你的本事来?」 这还真是被孤鹤说中了卫蘅的心,她素来不爱弹简单的曲子,越是复杂艰深的她就越是喜欢。 「乐是明心清神之器,使人听之能有裨益,这才不枉乐之本心。我只是可惜你一双天生操琴的手,又是这样天赋,竟然自污于心。」孤鹤道,这话虽然骂得重了些,却也说明了为何那么多人弹琴是为了争名,而他却偏偏只挑卫蘅出来骂。 卫蘅的确生了一双天生就该操琴的手。手指纤细修长,关节分明,从指根到指尖,渐渐变小,仿佛春笋一般,洁白细嫩。指甲光洁、透亮,粉里透白,生得细细长长,仿佛珍珠的光泽一般。 孤鹤将卫蘅骂得那样难听,完全是怒其不争,是在可惜卫蘅的天赋,而卫蘅自负了得,却独独不知道,原来自己在琴艺上竟然还有天赋。 「求先生指点迷津。」卫蘅诚恳地再次磕头。 「也罢。你若想我指点你,先听一年的声音再说。」孤鹤道。 卫蘅还有一丝不解,但孤鹤显然已经没有继续说话的兴趣,挥了挥手,就让童子送她出去。 卫蘅坐在马车上想了良久,才琢磨出一点儿孤鹤的意思来。这一年她不能碰乐器了,得先学会听声音。若是听不好,一年以后,孤鹤先生自然也没有心思再搭理她卫蘅。 所以这是孤鹤对卫蘅的考验,卫蘅握了握拳头,为了那柄顾箜篌,她也一定会通过考验的。 听声音,有太多的选择了。人声、车声、风声、雨声、山泉之声、花开之声,声声动人,听者却须有心,才能听出其间的奥妙与声声的不同。 马 车从闹市走过,卫蘅这次没有走神,反而竖起了耳朵听外头的声音,一开始吵吵杂杂,让卫蘅听着实在不耐烦,她深呼吸三口,越发运足耳里去听,这回不仅听到了 小贩在沿街吆喝豆腐脑,仿佛还闻到了香辣豆腐脑里来自蜀地的特有的豆瓣香,从木桶里舀起来时,冒着腾腾的热气,小贩抓了一把葱花和腌大头菜碎撒上去,红 的、绿的、黄的,卫蘅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 这一路上,卫蘅颇有新体会,其实这用耳朵听到的世界,加上脑子里的画面,倒是比掀开帘子看到的画面,更丰富多彩一些。 每一种声音都带着特定的情绪和情景。 卫蘅模糊地抓到了一点儿孤鹤的意思,但是还不完全明朗。上辈子卫蘅在女学没学过琴,这是她的弱项,那时候她的心脆弱得仿佛春天里的浮冰一样,轻轻一碰就碎了,哪里会去自寻其辱。 卫蘅甚至怀疑,如果这件事发生在上辈子,她没准儿一回家就得找根绳子吊死不可。 孤鹤先生在琴室的话,第二天就传遍了整个女学。卫蘅走进女学的时候,人人都一副瞧稀奇的眼神看着她,再拿手绢捂着嘴巴,叽叽咯咯地笑。 经义课之后,便是午饭时间,女学生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虽然不说话,但是个个的眼神都恨不能黏在卫蘅身上。 等 休息时,卫蘅同范馨、郭乐怡坐在花丛里晒太阳,刚闭上眼睛不久,就听见背后的大树后面有人道:「你知不知道,昨天卫蘅下了学又去找了孤鹤先生,结果自取其 辱,孤鹤先生听她弹了一曲箜篌,就让他的琴童把那箜篌拿去烧了,那可是‘顾清源’制的箜篌,孤鹤先生居然也舍得拿去烧,可见她的技艺有多差了,却好笑的是 她还毫无自知之明,也不知她考入女学的时候,怎么拿到箜篌的那枚梅花络子的。」 「这还用说么,木皇后也算是她的表姨母,谁能不给靖宁侯府面子。」另一个小姑娘道。 这话猜测得毫无根据,却太过恶毒,卫蘅没想到这辈子居然还是被人划入了走后门进入女学的一流,手气得都有些发抖了。 郭乐怡听了就想站出去喝斥那两个背后说人闲话的女学生,却一把被卫蘅拉住。 「蘅姐姐,你就叫她们这样说你啊?」郭乐怡气呼呼地道。 卫蘅道:「昨日在孤鹤先生的琴斋里,当时只有我、孤鹤先生还有他的琴童,孤鹤先生绝不会碎嘴说这些话的,肯定是有人套了他琴童的话。你和范馨偷偷去打听打听,这些闲话是从哪儿流出来的,我总要知道,究竟是谁在背后给我使绊子才好。」 「好,擒贼先擒王,包在我身上了。」郭乐怡极有义气地道,这也是为何卫蘅为何能和郭乐怡成为至交好友的原因。 郭乐怡和范馨刚走,卫蘅就看见木珍、木瑾两姐妹走了过来,木珍见着卫蘅,就想上前来打招呼,哪知却被木瑾一把拉住袖子道:「姐姐,这样丢死人的人,你还理会她做什么,真真是晦气,走到哪儿都能看见她。」 「瑾姐儿!」木珍大声叫道,可却拗不过木瑾,只能被她拉着往别处去。 木瑾的态度倒是伤不了卫蘅,不过卫蘅也算是看透了这位被宠坏了的表妹的心性,真是不值得人对她好。 过 得一会儿,卫萱终寻得了卫蘅,拉了她的手道:「三妹妹,那些女学生的话你别放在心上。孤鹤先生也是我的老师,他这个人,目下无尘,等闲人想得他一句骂语都 不能,他是孤僻性子,又是刀子嘴豆腐心,骂得越凶的人,说明他越是放在心上。我入女学来,还从没见过他对那个女学生说过这样过分的话,想必是对你另有一番 期望,这才用了重槌。你若好好去跟孤鹤先生求教,一定会受益匪浅的。」 卫蘅回握住卫萱的手,卫萱的见地实在叫其他女学生们都该羞愧死,也难怪她才十三岁,就隐隐然成了女学里的第一人。 「多谢二姐姐。」卫蘅眼里有些泪花,以前到底是她太狭隘了,误解了卫萱。 卫萱轻轻地替卫蘅擦了擦眼泪,这才离开。 第47章 午休还没结束,郭乐怡就已经圆满的完成了任务。 「是魏雅欣传出来的,我问了好几个人,都是从她嘴里听来的。」郭乐怡道。 「她?我同她近日无仇,远日无怨的,她做什么传这些话?」卫蘅不解地道。 郭 乐怡不屑地撇嘴道:「你难道还不知道魏雅欣那个人。她这趟上京就是为了出人头地,博一个好前程。她入学考时得了十一个梅花络子,和你二姐姐持平哩,本该大 大扬名的,结果你却得了十二个梅花络子,一下就抢了她的风头。后来甄教仪又叫你领咱们晨练,你说她能不恨你么?」 这样就恨上自己了? 「走。」卫蘅领了郭乐怡和范馨就去找魏雅欣。 魏雅欣看到卫蘅站在自己面前时,有些小小的诧异,直了直背脊,先就做出了一副不怕卫蘅的模样。 卫蘅本来对这件事还将信将疑,可是魏雅欣这样对抗的做派,显然是对卫蘅为何找她心里有底的意思。 「昨日在孤鹤先生的琴斋里发生的事情,只有我、孤鹤先生和琴童知晓,魏姑娘是怎么知道的?」卫蘅的眼睛在魏雅欣的脸上梭巡。 魏雅欣还没开口,她旁边就有人尖声道:「怎么,只准你做,还不许人家说?」这是魏雅欣的小跟班,也是个贫家女。 卫蘅没有瞧不起贫家女的意思,可是这种踩着别人的名声往上爬的人,她却着实看不起。 「这么说,的确是魏姑娘说出去的?」卫蘅反问。 魏雅欣的脸有些红了,她万万没料到卫蘅竟然默认了琴斋的事情,却直喇喇地来质问她,她心想,这姑娘未免也太直率了,也不怕迟早被人玩死。 魏雅欣低下头嗫嚅道:「我,我是偶然听琴童说起的。」一边说一边不忘摆出一副卫蘅仗势欺负她的模样。 「那 琴童缘何对魏姑娘说起这件事?」卫蘅追问道:「怎么不见他对别人说,孤鹤先生身边服侍的人难道是随便碎嘴的人,若非有人故意套他的话,这样损害人名声的事 情,他如何会随便往外讲,而且昨日我离开时,明明听孤鹤先生嘱咐他,不许对外说昨日发生的事情,魏姑娘这样处心积虑地坏我名声,有什么好处?」 卫蘅得理不饶人,换了一口气又道:「大家都在女学里念书,说来都是同门,咱们还是同在黄字班,魏姑娘不念同门之谊,倒是处处张着嘴巴就背后说人坏话,也不知平日的德行是怎么修的。」 魏雅欣的眼泪已经集在了眼眶里,随时准备落下,好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劝你别把在乡下学的那些不入流的手段使到这儿来。你想出名,那就正正经经地拿出本事来,不要成天就想着败坏了别人的名声,就显出你来了。」卫蘅一下就将魏雅欣的心思给戳穿了。 魏雅欣哭泣道:「卫姐姐何必这样咄咄逼人,小妹的确是偶然听琴童说的,不过是无意间说漏了嘴,何况,何况……」何况这本来就是事实。 郭乐怡在旁边「哼」了一声,「你装什么可怜。原来一个无意,就可以随便乱说话了。那魏姑娘在杭州时一定是无意间勾得王家哥哥非你不娶,无意间害得李家哥哥为你悔婚是不是?」 卫蘅抢在魏雅欣反驳之前,喝住了郭乐怡,「怡妹妹,大家都是同门,她嘴巴碎了点儿,你难道也学她一般不成?她的那些污糟事,你说了难道不嫌污了嘴?咱们走吧,别跟这等人一般见识。」 卫蘅这话堵得实在妙,骂完了转身就走,也不给魏雅欣解释的机会。有仇当面就报了,也省得窝在心里憋屈。 而卫蘅之所以敢这样直接地质问魏雅欣,一来跟她的性格有关,二来自然也是因为她的家世对上魏雅欣有绝对的优势,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不懂好好利用,反而学着魏雅欣一般在私底下算计,那就是自贬身份,显得小气了。 卫蘅那个圈子里的人也仿佛都对卫蘅这种直接质问魏雅欣的做派也没觉得奇怪,魏雅欣便是才华再突出又如何,家世就是她的硬伤。即便她今后嫁入勋贵之家,可是没有有力的娘家撑腰,日子过得怎样还另说。 尽管卫蘅出了一口恶气,但是魏雅欣传出来的话对她的名声已经造成了极大的打击,这辈子卫蘅跟才女两个字反正是没戏了。 何氏知道这件事之后,狠狠地骂了魏雅欣一顿,再狠狠地骂了孤鹤一顿,马上就给杭州的木老太太写了信去,何家对魏雅欣的一切支持都被斩断了。 不过这对魏雅欣没有任何影响。女学不差钱,家贫的女学生每月都能从女学拿到五两银子,女学的住宿和饭食都免费共给她们,所以每月的钱都能有盈余,丝毫不被为生活所累。 卫蘅实在瞧不上魏雅欣这种过河拆桥的人。当时她还真以为魏雅欣是如郭乐怡所说地嫉恨自己才传的留言,现在才明白,这人城府太深,最终的目的其实是为了同何家这种被人鄙视的商户划清界限。 魏雅欣若真是要高攀京城的勋贵,就不能叫人知道她一直受何家的支助,何家为何支助她这样的贫家女,自然是为了今后可以攫取好处,聪明人难道会看不懂,魏雅欣的这种背景,正是京城的权贵人家所忌讳的。 「真是只白眼狼。」郭乐怡听了卫蘅的分析后,忍不住啐了一口。 「没事儿,你以为我外祖母和舅舅他们是吃素的。用了何家的东西,不记好没关系,但是反过来害我,他们也容不得她。她人虽然在上京,可是家人还都在杭州。」卫蘅道,魏雅欣这个人她倒不放在心上。 至于这件事情,卫蘅是回天乏力,只能等大家渐渐忘却了。 过得几日,骑术课总算要真刀真枪地去场地上练了,而不再讲授如何相马、养马等学问。 女学生都精贵,骑术课又难免有磕碰,所以虽然女学其他课程的教具都是女学自己准备,但唯独骑术课,女学生则需用自己的马。 这一条,就让许多女学生都无缘骑术课。便是京城贵女,也不是人人家里都给女孩儿准备了马,也有那家中大人宝贝女儿的,怕她们受伤,也并不许骑马。 黄字班里,上骑术课的人不多,只有八、九两位公主,和平郡主,安国公的小孙女儿李悦,其次就是卫蘅、郭乐怡和木瑾。 第48章 卫蘅和李悦还算熟,她也是春雪社的十二个姑娘之一。 骑术课需要的场地非常大,女学并没有这样的地方,所以是借用隔壁太学的骑术场地。 太学的骑术场就在东山脚下,山上就是东山书院,所以其实女学、太学、东山书院用的都是一个骑术场。 女学就建在城东,离骑术场并不远,能自己养马的女学生非富即贵,自然有家里的车夫驾车把她们送到骑术场。 卫蘅她们依然穿着女学生的衣服,这时候女学生这套衣服的优点就彻底体现出来了,只要将下摆前后侧和左右两侧的盘扣解开,下摆就分成了四幅,一点儿也不影响骑马。 两个公主穿着鲜红的窄袖骑马装,比起卫蘅她们来,可就显得漂亮多了。 八公主骑着马经过卫蘅身边时,扫了一眼她的「火焰」,「你这马不错。」 卫蘅笑了笑,「多谢八公主夸奖。」 这位八公主是宫里最得宠的贵妃的小女儿,最得圣上宠爱,十分娇惯,谁都不敢惹她。 八公主不再说话,卫蘅也不开口,公主这种存在还是少惹为妙。 负责教卫蘅她们骑术的夫子是蒋安南,曾经在京营里任参将,曾是京营里出了名的神射手,也不知女学的山长是如何将他请动的,不过蒋安南年事已高,已经接近六十,与其在京营里混,自然不如出来教教这些小姑娘,轻松自在。 「你们依次轮着出来骑一圈,拿出最大的本事来,让我看看。」蒋安南是武将,说话就比较直白。而且在女学里,不讲君臣之礼,只序师徒之谊,各位夫子对待公主也是一视同仁,不用时时对公主行礼。 蒋安南说完,眼睛在卫蘅她们身上梭巡了一周,仿佛在考虑叫谁先出列一般。 最终蒋安南的眼睛落在了卫蘅身上,或者说他的眼光最先就是落在卫蘅身上的,这样娇滴滴的生得花容月貌的小姑娘难免会多抓些目光。 「卫蘅先来吧。」蒋安南出声道,他自然是不敢命令公主、郡主她们。 「是,蒋师傅。」卫蘅牵着火焰往前,离开了众人一定距离。 郭乐怡不由得松了口气,她也知道蒋师傅肯定不敢喊公主、郡主,只能在她们几个中间挑。若是挑中她,郭乐怡还真不知道是该使出浑身本事还是隐藏本事,就怕待会儿两位公主骑术不济,反而迁怒自己。 卫蘅却没这个心理负担,她自然比郭乐怡了解这些宫中贵女,个个眼高于顶,大夏朝谁还能尊贵得过她们。所以不用纠结于自己的出身,这些贵女的眼里只看得进那些真正有本事的人或者极会拍马屁的人。 卫蘅不太会拍马屁,所以也没有巴结公主的意思,便依着蒋安南的吩咐,准备使出浑身本事来,这样蒋安南才好因材施教。 跑马场是一个不太规则的环形,每隔一段距离,就设置了一个障碍,但是旁边也有无障碍通道,难度随便自己选择。 卫蘅脚踏马镫,一个翻身,轻盈得仿佛燕子一般就飞上了马背,束起来的头发在背后划出了一道美丽的曲线,仿佛一道完美的月光。 笔挺的脊背、纤细的腰肢、修长的大腿,在这一个简单的动作里,完美地展现了出来,仅仅一个动作已经叫人叹服不已。 卫蘅坐在马背上,眺望了一下周围的情况,前方最大的障碍是一人高的矮墙,不过卫蘅却给自己定了一个更大的目标。 卫蘅转头看了看蒋安南,蒋安南点了点头。就见卫蘅轻轻一夹双腿,火焰就仿佛一道红色的闪电般射了出去,行云流水般地跨过了前面所有的障碍,甚至让看的人都不觉得那儿有障碍。 到一人高的矮墙前面时,火焰也是一鼓作气地四脚腾空而过,丝毫阻滞都没有,更显得卫蘅的骑术高超,越障碍如履平地,这样可以摔死人的高度,在她心里居然没有产生任何影响。 此时,谁也没注意到半山上一群穿着书生袍的男子也在目不转睛盯着下面的骑术场。 「这姑娘的骑术了得啊,便是咱们,估计能赶得上她的也不超过一半。」有人感叹道。 「应该是今年新入学的女学生。小小年纪骑术居然这样了得,简直是个女将军的料啊。」旁边的人起哄道。 「快看!」不知谁叫了一声,所有的人此刻全部保持一个偏头的姿势在看着卫蘅,连嘴巴张开的大小都那样相似。 卫蘅驾着火焰,冲着最前面的小河就冲了过去,那小河虽然名字叫小河,可实则有三丈来宽,只是水十分浅,河心突起一小块绿地,立着一株大树。 骑马趟河不算什么,可是卫蘅明显是要驾马跨河,火焰腾起的角度仿佛是经过最精密的计算一般,在那个点,它的腿从起跳到落下可以跨越最长的距离,但是也不足以跨过三丈。 在众人被那惊天的一跃惊呆的时候,却见卫蘅的手一扬,马鞭卷向旁边大树的上方枝干上,火焰因着卫蘅的这个动作,在空中微微一借力,便做了第二次腾空,虽然不比第一次跨越得宽,却带着卫蘅跨过了三丈宽的河。 在卫蘅腾空的刹那,她的人和马仿佛跃进了天边西下的斜阳里一般。 空旷的跑马场里,金红璀璨,霞光万丈的太阳,成就了卫蘅最完美的背景。一人一骑在金乌里留下了一道美得极致的剪影,仿佛就那样腾云逐日而去。 简单到枯燥而苍凉的背景里,卫蘅就像一颗爆发的星子一般,满满地占据了人的眼睛。 半山腰上那群东山书院的学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惊得说不出话来。既惊讶于卫蘅的骑术,也惊讶于刚才那个画面的美丽。 第49章 今日夕阳西下,驾着马的少女,腾入太阳的那一幕,恐怕在很久的将来都会久久地缠绕在这所有人的脑海里。 偏偏有个人痴痴愣愣地道:「她的头发太美了。」 卫蘅腾空的时候,她束头的布带经不住力,从她的头发上往后以一种极快却又极慢的速度缓缓从她发梢滑落,她的秀发在她身后扬起了一扇黑色的瀑布。 火焰继续向前闪电般的奔跑着,卫蘅的头发在风中轻轻飞舞,显得那样自由、恣意,叫人羡慕于她的自由,便生出一种共鸣的美丽来,这种美丽由彼心而发,像刻刀一样,将这种恣意的美丽刻在了人的眼珠上,刻在了人柔软的心上。 火焰一直没有减速,直冲到蒋安南跟前,若非他见过了无数大场面,估计也会被吓退,后面的郭乐怡和木瑾离着卫蘅还有十几步的距离,她们见卫蘅这样疾驰而来,也都忍不住往后又退了几步。 偏偏,卫蘅在最后关头,轻轻一控马缰,火焰的前蹄高高扬起,瞬间就停了下来,甚至没有发出太大的响动。 人好、马好、骑术更是好。 东山书院那些看热闹的学子已经忍不住报以了掌声,而半山腰上的更高侧,其实还站着几个人。 「咱们这些人里,怕只有子澄的骑术能赛过那个小姑娘,真是叫咱们汗颜呐。」卫栎道,因为隔得远,他自己都还没认出那是他的三妹妹来。 马腾到空中借力二次起跳的动作可是极难的,骑者借力时,在那样快的速度里,必须要快、准、狠,胆大心细,一个不小心,卫蘅就可能摔下马,甚至手臂被拉脱臼。此外她的手和腿都必须爆发力十足,才能将力量传递给那匹马。 陆湛没说话。 另一人却道:「这姑娘以后的夫婿可就难咯。」 卫栎点了点头,这女人比男人的骑术还好,她今后的相公在她跟前怕头也抬不起来。 且说,蒋安南虽然年纪已过知天命,但他看着卫蘅时,嘴巴也是微微惊讶地张开的,这样的小姑娘他着实是第一次见,过了片刻他才苦笑道:「你的骑术是谁教的?」 「是李师傅教的,李师傅单名一个勇字。」卫蘅回道。 蒋安南想了想,实在没听过这么个名字,想来不过是无名小卒,不过他的确教得不错,至少卫蘅被他教得十分出色。 旁边的八公主开口道:「他是做什么的?」 卫蘅道:「禀公主,李师傅是一个老兵,在战场上瘸了腿,眇了一目,家父便请了他来教小女骑射。」 八公主「哦」了一声,本来想见一见这位李师傅,却没想到是个废人。 旁边的九公主在八公主耳边道:「八姐,你看她的骑术,若是加入咱们的马球队,我们说不定就能赢五姐了。」 卫蘅的耳朵尖,听到马球两个字,就抬起头看了两位公主一眼。如今马球在京城的贵女圈里还不时兴,只有宫里的公主们玩一玩。不过在太学里,马球却是十分热闹的,每年都有比赛,那简直就是一大盛事。 不过卫蘅知道,过不了几年,这马球就会在京城贵女里普及开来,可惜上辈子那时候卫蘅已为人妇、人媳,自然不能再去打马球,每次只能坐着看小姑娘们玩,心里痒得不得了。 这边却听蒋安南道:「你的骑术如此了得,我恐怕没什么能教你的。」 卫蘅笑道:「蒋师傅过奖了,学生在腾挪上还算如意,只是短距离闪转停挪却还欠缺火候,因着师傅刚才叫学生拿出最大的本事来,所以学生才扬长避短了。」 卫蘅的笑容就像这三月末、四月初,含苞待放的花苞,眼睛璀璨得比黑夜里的星子还明亮,又比泠泉更清澈,叫人一见便生好感,何况她还如此谦虚,蒋安南摸了摸胡子,笑道:「好,你入列吧,下一个。」 郭乐怡就站在卫蘅身边,这就轮到她了。 一圈下来,郭乐怡也轻松地跳过了那堵一人半高的矮墙,只是没有卫蘅的身姿那般写意,仿佛一幅山涧云涛的水墨画卷。 郭乐怡回来时,蒋安南也夸奖了她一番,她和卫蘅两个小姑娘对视一笑。当初卫蘅带着火焰和李师傅一起下的江南,郭乐怡看到她的马就嚷着也要学马。 卫蘅问了李勇的意见,郭家给的束修非常高,李勇教一个也是教,教两个也是教,卫蘅既然不介意,那他自己愿意应承下来,所以郭乐怡的骑术也是跟着李勇练出来的,自然是不差的。 李悦的骑术也不错,虽然跨过那堵矮墙时明显有些力不从心,但是仿佛今日是被卫蘅和郭乐怡刺激到了,有了超水平发挥。 至于木瑾,性子好强,却又没那个本事,冲到矮墙前时,一下子就勒住了马缰,灰溜溜地从旁边跑开了。回来时,恨恨地瞪了卫蘅一眼。 八公主、九公主以及和平郡主的骑术都十分不错,尤其是八公主,在奔回来的时候,来了个「燕子抄水」,身子几乎平行于地面上,然后再翻身跃上马背。 最后八公主骑着马踱步回来的时候,冲卫蘅抬了抬下巴,意思是:我也不差吧? 蒋安南的确不愧是能进入女学的骑术师傅,在看了几个女学生的骑术后,很快就根据各自的情况制定了教法。 蒋安南针对卫蘅的弱点,让她骑着马直线冲向前面的大树,直线距离不足三米的话,不许调转马头,然后卫蘅需要控着马来个急转弯,绕着树干一圈。若是腿的力量不够,或者手上稍微松懈一点儿,这样快速的急转弯,骑者受惯性的影响,极有可能被抛离马背。 蒋安南做了个师范,卫蘅惊异地看着他骑着马在空中来个转身,既漂亮又惊险,要紧的是蒋安南的坐骑不过是普通马,比起极有灵性的火焰,简直有天壤之别。 第50章 卫蘅自问,她骑着火焰也能做这个动作,但是普通马就未必了。卫蘅如今需要修正的就是精细动作的控制。在这一点上,李勇自己并不擅长,所以卫蘅也只能如摸着石头过河的瞎子一般,自己折腾。如今有了蒋安南就不同了。 到四月上旬的休学日,卫蘅的三哥卫栎也从东山书院回了家,晚上在兰义院用饭时,卫栎问卫蘅道:「三妹妹,你们黄字班里的小姑娘,谁的骑术最好啊?上回在骑术场,我看到一个小姑娘骑马跨河,骑术倒是十分精湛。」 「哥哥怎么知道的?」卫蘅诧异道,可旋即就想起了,骑术场就在东山书院脚下,没准儿是他自己看到的。 其实卫栎之所以这样问,是受同窗所托,他们就想打听打听是哪家的小姑娘,那样厉害。 因着问话的是自己胞兄,卫蘅一点儿也不掩饰地得意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当然是你家妹妹我啊。」 卫栎的眼珠子差点儿没掉出来,他因为这些年潜心在东山书院念书,同自己的妹妹平日里并没太多时间亲近,所以一点儿也不了解卫蘅的情况。 「母亲不是一向叫你学二妹妹的贞静么,什么时候给你请的骑术师傅?」卫栎疑惑地问。 旁边的小五卫杨插嘴道:「三妹妹去杭州时都还带着她的师傅和火焰。女孩子家虽然讲求贞静,可也还是活泼些才可爱。」卫杨冲卫蘅眨了眨眼睛。 卫蘅回了卫杨一个灿然的笑容,「还是五哥关心我。」 卫栎也不是老学究,何况他也着实是被卫蘅的骑术惊艳了,心里想着,回去一定不能告诉那群小子,当日的小姑娘是自己的妹妹,省得他们打自己妹妹的主意。 不过卫栎是长兄,必须有长兄的气势,因而板着脸道:「你虽然骑术了得,可也要顾着自己的安危,若是从马上摔了下来,轻则断手断脚,重则命都没有了,女孩子骑马可以,但今后不许做那些危险动作了,知道么?」 卫蘅嘟嘟嘴,「知道了。」然后冲葛氏眨了眨眼睛,意思是:你怎么受得了我三哥哥的? 葛氏捂嘴一笑道:「你三哥哥说得对。」 「真是夫唱妇随啊。」卫蘅打趣道。 一时卫峻和何氏从外头进来,他们三兄妹这才止了话头,卫蘅一个劲儿地冲卫栎使眼色,叫他千万别告诉何氏。 卫栎自然也知道何氏碎碎念的功夫,威胁了一眼卫蘅之后,倒真没告状。 卫栎回到东山书院时,虽然紧咬牙关没有松口,但是自有消息灵通的人,从别人那里知道了当日那位骑术精湛无比的姑娘竟然就是卫栎的胞妹——卫蘅。少不得有那些火气旺盛,正当思慕少艾的男子变着方儿地向卫栎打探卫蘅的事情。 一时间卫蘅竟然成了东山书院学子嘴边时常提起之人,然而所谓的时常,通常是指晚上熄了灯,于书卷之外畅谈人生事、憧憬人生乐之时。 当日卫蘅是不知道这些的,她在女学里的名声依然不好,自视甚高的才女们都不屑理她。哪怕卫蘅的骑术再精湛,可放在她们眼里那都是偏门,都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做的事情。更何况,卫蘅前面还在孤鹤先生的琴课上丢了丑。 不过李悦因着骑术课的事情,倒同卫蘅渐渐亲近了起来。 春日里,正是百花争艳的时候,芳花香草,也是制香的最好时机。这些女学生们虽然在家里闲着时也有自己调香的,可没有认真学过,总是缺少章法。 女子一生里几乎日日都会用香,能调出独特、好闻又持久的香气,自己用上佳,送人也是极贴心的礼物,所以黄字班上的女学生几乎都选了调香。 女学里教调香的夫子是鼎鼎有发的清莲先生,她调出的「清莲香」,淡而持久,缱绻如莲花,而且她还会制香法膏、澡豆、面膏、花露等许多护养身子的好东西。 清莲先生如今虽然已经是五十开外的人了,可瞧模样就是说她四十出头,也是有人信的。因着这一点,每一个女学生都想学会清莲先生的一身本事。 不过有些秘方,是清莲先生不会教授的,不过在今年黄字班的第一堂调香课上,清莲先生就说了,年考的第一名可以从她那儿得到一份香膏秘方,这可是了不得的奖励。 在座的女学生,都是富贵生人,哪里缺东西,唯有秘方这种秘不示人,踏破铁鞋也寻不到的东西才能激起她们的兴趣。 于是这群小姑娘学起调香来格外的用心。 调香课的前头一个月都是在辨香,先是单种单种的辨,然后是两种、三种,到现在魏雅欣已经能将五种混合香气的香料辨别出来了。 郭乐怡忍不住骂道:「天生的狗鼻子。」 卫蘅道:「别分心了,等会儿先生要考人的。」 郭乐怡小声抱怨道:「这两种、三种我还能分辨出,那味道独特的我也能分辨出,可是这七七八八地混一块儿,我闻着都差不多,哪里分得出都是些什么啊,也不知道清莲先生是怎么练出来的。」 闻出香料的区别不难,可是要说出这一支香里都有哪些香料,却是需要天赋的事情,不是苦练就行的。 卫蘅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天赋,可是两片叶子初看时没有区别,若仔细看去,再记一、两个时辰,总能找出差别的。 所以卫蘅平日里拿家里的香料翻来覆去地闻,没有天赋努力些就是了。不过闻多了香料鼻子就不灵了,必须得休息,所以并不是能一触而就的事情。 卫蘅拿起一株薄荷,放在鼻尖轻嗅,然后摘了一片叶子,用指腹碾碎了,轻轻抬起食指放在鼻尖,闭上眼睛细细品味。 这辩香如同辨音。制香要辨香,学琴当然也要辩音,卫蘅眉头一动,她以往学琴都专注于指法,就好比她以前调香专注于那些制香的手法,碾、捣、蒸、煮、晒等等。 第51章 可是这些都是皮毛而非本质。 卫蘅通一则晓三,一下子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将两门不相干的课联系在了一起。 辩香全靠本能,这种香与那种香有什么区别,只有闻的人自己知道,可是若是被人问起,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卫蘅闻香不像别的人,一会儿拿起这株,一会儿拿起那株,她一次只闻一种,要练到什么程度呢,要直到这东西放在三丈外,风将它送过来,她也能闻出来,这才算过关。 所以卫蘅辩香学得极慢,日子流到四月末的时候,黄字班的许多女学生都能辨别出迷香时,她才堪堪地能分辨三、四种,不仅算不上突出,简直就是平庸了。 如今,清莲先生已经开始教各种香料的效用和忌讳了。比如安息香可以行血活气、开窍避秽,可以医治猝然昏迷、心腹疼痛,龙脑香则可以治疗神昏,麝香孕妇不宜多闻等等。 这些卫蘅倒是记得极好,所以月考也能通过,但卫蘅心里不由懊悔,当初选课时还该选一门「岐黄」,等她极有章法地跟着清莲先生学了制香后才知道,香除了能让人怡神之外,其实还能治病,且效果还挺好。不过却需要一些岐黄之术的底子。 女学开学的三个来月里,卫蘅在黄字班里的排名只能算中等,除了御、射两艺让人惊艳之外,其他的课艺都没有太突出的地方,当然算学也是相当不错的,可是在卫蘅眼里,那算学学得太简单,以至于大家的成绩都不错,也就分不出好坏了。 不过何氏大约也看出了卫蘅在经义和诗文上的天赋有限,一颗心都专在那些「旁门左道」上了,何氏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心里已经默认了卫蘅及不上卫萱,对她的要求也就不再那样苛刻了,至少卫蘅考入了女学不是么? 这日卫蘅下了学到家,进门先去给何氏问安,她性子里天生有些淘气,对阶梯上站着的小丫头比了个不准出声的动作,然后轻手轻脚地走进了何氏的屋子。 「真是没想到,芳姐儿竟然有这样的心性,平日里倒是咱们小瞧她了。」何氏的声音从东次间传出来。 「可不是么,虽说那是伯爵家的嫡次子,可那家早已经没落,不过剩个空架子,听说那位公子也不算太争气。」 听声音说话的像是刘华家的,她是何氏身边最有头脸的妈妈。 卫蘅没打算偷听,掀起帘子走了进去,「大姐姐怎么了?」 何氏见卫蘅进来也没多少惊讶,因为卫蘅这一招已经耍了无数次了,何氏都见惯不惊了,「赶紧去洗洗,换身衣服再过来。」 「不。」卫蘅猴上去道:「娘快跟我说说大姐姐的事吧,是不是她的亲事有眉目了?」 何氏皱皱眉头,可旋即又想,让卫蘅学一学卫芳的心性也好,便道:「你大伯母给芳姐儿相了一门亲,是承恩伯家的嫡次子,人才普通得很,不过门第也算般配了。」 卫蘅道:「次子又不能袭爵,承恩伯家如今又没什么出息,便是能袭爵,一年也没多少产息。他家的老太太又厉害得很。」 何氏笑道:「你倒是什么都知道。可是你大姐姐是庶女,也没什么才名,不过女红出彩一点儿而已,嫁妆也不丰,又能嫁入什么多好的人家。」 卫蘅坐下道:「那大姐姐是怎么说的?」 何氏道:「你大姐姐说,她愿意嫁个学业上有出息的,哪怕家里穷也没关系,以后也能帮衬几个兄弟。没想到平日里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的人,心里的主意比谁都立得正。」 卫蘅点点头,「那大伯母怎么说?」 何氏撇嘴道:「你大伯母自然是不同意的,就怕外头的人说她苛待庶女,你知道她最是要名声的,就算她不要,也得为着萱姐儿着想。只顾着自己的面子,却不顾芳姐儿将来的日子,真是虚伪透顶了。」何氏始终是看不惯木夫人的。 卫蘅道:「流言毁人,大伯母也没法子。那大伯母不同意,又怎么办呢?」 何氏道:「芳姐儿那话可是当着你祖父和大伯父,一家子的面说的,那也是好心机,懂得挑时间,你祖父和大伯父都觉得有理,咱们家又不是卖女儿的人家,按我说,今后便是你,咱们也不攀那高枝儿,寻个家里简单,自己又争气的才好。」 卫蘅猛地点头。 何氏只觉得好笑,轻点卫蘅的额头道:「你个丫头,真是个不知羞的。」 卫蘅抱着何氏的手臂来回摇着道:「在娘面前,女儿作那些样子干什么,其实哪个女孩儿听到这话的时候不关心啊,都是假装害羞不肯听的,心里比谁都着急呢。」 何氏刮了刮卫蘅的鼻子道:「就你聪明。」 卫蘅嘻嘻笑了一阵,这才回了屋去换衣裳准备吃饭。 只何氏在卫蘅出门后,不由地叹息了一声,虽然离珠珠儿说亲还早,可是这种事必须趁早留意,好东西都抢手得很。事关卫蘅一辈子,何氏自然是要打听了又打听,才能放心。 何氏忍不住叹息一声。 「怎么了?」刚进门的卫峻问道。 何氏站了起来,蹲下替卫峻脱了鞋,亲手绞了热帕子递给卫峻擦脸,「还不是为了珠珠儿的事。」 卫峻一听这话就知道何氏的意思,「你这么早就着急了?珠珠儿才多大点儿。」 何氏道:「也不小了,年底就满十三了。如今若不留意,到说亲的时候难免手忙脚乱,万一看岔了,可就害了珠珠儿一辈子。」 第52章 心肝宝贝一样养大的女儿,如果嫁到婆家去反而受气,那样的话何氏只怕一想起来,就得犯心绞疼。 「老 爷可别不当回事儿,你们男人在外头更容易看清孩子的性子。咱们珠珠儿是个娇气的性子,对方一定要是脾气好的,可不能是那些个花花肠子,便是没本事都无所 谓,咱们珠珠儿又不缺他那点儿东西。我想着,最好是次子,也不当家,婆母要磋磨,那也是磋磨大儿媳妇。」何氏道。 「胡说,咱们珠珠儿怎么能嫁个没本事的男人。就珠珠儿的品貌,若是本事差点儿的,万一咱们老了之后,女婿又护不住她怎么办?」卫峻道。 何氏愣了愣,不得不承认卫峻说得有道理。珠珠儿一日比一日长大了,出落得仿佛宝石一般璀璨,流光一般耀眼,的确需要一个有本事的女婿。 「老爷说得对,那你就该更加留意起来了。对方的品行多看几年,才放心。」 何氏伺候卫峻换了便袍道。 卫峻点点头,「珠珠儿是个有主意的,咱们两个也不是那等不开通的爹娘,也得问问她的意见。」 何氏道:「这你不用担心,那个小丫头,我今日故意在她面前提起亲事,她一点儿回避的意思都没有,也不害臊,真不知咱们怎么养出她这么个性子来的,小时候,她多听话,多可爱啊。」 「我瞧着现在更好。」卫峻道:「女孩儿的性子弱并非好事。」 可是太强了也绝非好事。 日子一进五月,太阳忽然就烈了起来,卯足了劲儿要给世人一个下马威。白花花的太阳照在地上,鸡蛋都能煎熟了。 院子里的人见面就说:「今年怎么这么热,这还没进伏天呢。」 偏偏这又是端午节,济水里满是扎了彩球、彩旗的大小船只,还有大老远的从南边溯河而上的船只,这都是为了看五月初五那日,西海的赛龙舟。 从五月初一开始,西海东北角就开始戒严,四周拉起了明黄色的帷帐,里面在搭彩棚,这是为皇爷五月初五到西海观龙舟搭建的。 顺着皇帝的彩棚向两边延伸的是达官贵人的观看台,能上这台子的人除了王公,其他至少是三品以上的大员或者公侯世家。 西海除了这一片静地之外,周围已经闹翻了天。唱戏的搭了临时戏台,走江湖卖艺的划出了专门的圈子,唯有小贩挑着担子四处吆喝。 这五天里,西海周围简直比过年看花灯还热闹,一年一度的龙舟赛,胜出的队伍若是幸运,还会有幸到皇爷跟前拜见,那可是十分长脸的事儿,在皇爷跟前跪过的膝盖,简直可以三年不洗一般。 当然对于卫蘅这等每年都看龙舟赛,已经毫无新鲜感而言的人,其实并不喜欢去看龙舟赛。 至少卫蘅就嫌弃太阳太烈了,晒得脸疼。 女儿家们过端午比男人可就精细多了,这几日里是展示女红的最佳时间。 卫蘅的女红只能算一般,同女学里其他姑娘比起来,那就简直叫差了,所以她这几日身上戴的东西都是身边的念珠儿做的。 「蘅姐姐,你腰上这串粽子可真漂亮。」郭乐怡用手指摇了摇卫蘅腰间那串五颜六色的锦缎做的粽子,每颗粽子只有拇指的指甲盖大小,边沿还有五彩线做的流苏。 卫蘅笑道:「知道你惦记。」说着就从书囊里拿出一串同样的五色锦缎粽子来给郭乐怡。范馨和李悦见了也都嚷着要,卫蘅一人给了一串,这些都是早就备下了。 端午节,女儿家都有佩豆娘、系长命缕的习俗,到如今渐渐就演变出斗手巧的风气来。腰上挂的、手臂上戴的,都要比一比。 郭乐怡刚夸了卫蘅腰上的粽子好看,另一头的女学生就咋咋呼呼地高声道:「呀,这绉纱蜘蛛做得也太像了,刚才我还以为是真的哩,雅欣,你的手也太巧了。」 魏雅欣谦虚了几句,所有人的眼睛都忍不住往她腰上看去,那里还挂着一串五彩葫芦,大拇指一般大小,上面爬着一直小蜘蛛,既有趣又可爱。 连卫蘅都觉得好。旁边已经有许多女学生开始向魏雅欣讨要,她是来者不拒,这种东西惠而不费,最适合她这样家世的女学生送人情了。 卫蘅因着上次的事情,本就看魏雅欣不顺眼,黄字班的月考,魏雅欣次次都是第一名,卫蘅的好胜心被激起,难免越发看魏雅欣不顺眼。 「卫姑娘,这串葫芦是我特地给你做的,上次的事情,我真是无心的,请你原谅我,好不好?」魏雅欣走到卫蘅身边道。 这一番举措,一下就将魏雅欣的肚量和修养又抬高了一大截,别的女学生都暗自点头。 卫蘅真是讨厌魏雅欣这般模样的人,明明就是相看两相厌的人,偏偏还要假惺惺地来和解,好显得她气度宏雅。 卫 蘅笑看着那串葫芦,「这葫芦做得真精致。只是魏姑娘若真是有心请我原谅,为何不私下同我说,非要在这样的场合。」卫蘅环视了一下周围准备晨练的女学生们, 又继续道:「我若是不原谅你,岂不就显得十分小气。罢了,我就成全魏姑娘一回,让我的小气显出你的大方好了。那件事是有心还是无心,像魏姑娘这样会行事、 会说话的人,还真让我不敢相信,你是那等‘无心’之人。」 一时旁边的女学生听了,都有些恍然大悟,魏雅欣的确是太有心计了。只是偏偏遇到卫蘅这样横的人,撕破脸皮之后就没想着要敷衍,这也算是魏雅欣的失算了。 「卫蘅,做人凡事都要留一线余地,你这样咄咄逼人算什么,咱们都是同窗,雅欣已经来向你道歉了,你还要怎样?」周月娥的妹妹周月眉挺身而出道。 陆怡贞也在旁边点头。 卫蘅「哦」了一声,冷笑道:「原来这样毁人名声的事情,一句道歉就可以了。我算是受教了。」 卫萱皱了皱眉头道:「三妹妹,魏姑娘虽然是断章取义,可也许真是无心传的那些话,我知道你素来是个大量的,只因这回流言太过恶毒,才一时激愤。按我说,魏姑娘年纪也小,虑事难免有不周到的地方,你便揭过这一章吧。」 第53章 听听,这才是厉害的。卫萱一下就点出了魏雅欣是年纪小,虑事不周,而且还是断章取义,这就为卫蘅明年重新学琴埋下了线头,而另一方面,卫萱也绝不希望卫蘅落下个肚量狭小的名声。 卫蘅果然听话地道:「那我听二姐姐的。」说着卫蘅又从书囊里拿出一串锦缎粽子来,递给魏雅欣道:「魏姑娘,过去的事我再也不提。」 如此一来,真是皆大欢喜的结局,卫蘅和魏雅欣快意泯恩仇,简直差一点儿就比得上廉颇、蔺相如的佳话了。 魏雅欣的笑容略微有些尴尬和僵硬。 卫蘅倒是笑得阳光灿烂,然后趁人不注意时冲卫萱眨了眨眼睛,果然是一个好汉三个帮,卫萱绝对是神一般的姐姐。 至于魏雅欣的那点儿手段,都是京里贵女玩得不玩的手段了,这里头谁又能是傻子,周月眉帮她说话,也不过是借着魏雅欣对付卫蘅,帮助周月娥和卫萱打擂台而已。 只是因着魏雅欣这样的人,卫蘅同卫萱的关系倒是又亲近了不少。 端午节女学休学三日,从五月初三休息到五月初五,到初五这日,卫蘅跟着家里的大人也去了西海,她们到的时候看台上已经热闹非凡了。 卫蘅一路走过去,脖子因为点头都快酸了,脸上更是笑得僵了起来,连不笑是个什么样子都快忘记了。 卫蘅最是苦夏,这样的日子本来是不愿意来的,可是这端午节观龙舟的看台其实最大的功能并不是观龙舟,而是观人。 看台上不分男女,各府有各府的小隔间,用细竹帘子隔开,其实没有任何遮挡的作用。 这来来往往的女眷,讲话时第一个介绍的就是自家的女儿或者孙女,对方的孙子辈自然也会上来见礼,这一番相见才能将平日里听过的名字同人连起来,心里道一声,「哦,原来就是她。」 只是也有不大讲究的人家,那般小爷竟然不错眼地盯着卫蘅看,旁边的葛氏往前头一站挡住那少年的眼光,张老太太也便结束了寒暄完,领着卫蘅她们三姐妹继续往前头去。 「这些人家也不知怎么教养孩子的,哪有死死盯着人看的。」卫蘅的大嫂蒋氏撇嘴道。 老太太向卫蘅瞧去,见她今日选了件艾绿色流云绫暗芙蓉花宽袖衫,里面是粉白暗银芙蓉花纹的流云绫裙子。颜色十分清爽,并不打眼,今日十个里头有六个姑娘选的都是这种清爽颜色。 不过卫蘅的流云绫却别有来头,是这两年才从南边兴起的一种薄绫,比普通的绫还要薄上好些。今日卫蘅的粉白流云绫裙子,其实一共是八层,可八层叠起来的厚度也不超过一张宣纸的厚度,质地清透,隐隐能见光华。 裙子随着卫蘅的行走,仿佛天上的流云一般,写意舒展,这就分外地显出女孩儿贞静里的一丝活泼之气来。 卫蘅本就生得极美,这时候更是仿佛晚霞里天边的那一抹微云,流光溢彩,却脆弱而神秘,倏尔便消失了,倏尔又不知从哪里飘了出来,握不住也抓不牢。 「珠珠儿生得好,自然难免打眼一些。」老太太道。 蒋氏自然不能驳老太太的话,心里腹诽道:也未免太打眼了些。蒋氏年轻,眼睛自然比老太太尖,已经看到坐在皇爷台子上的魏王往这边瞥过来了。 这魏王今年二十,生母是陈贵妃,贵妃得宠,子以母贵,魏王从小就得宠,隐隐已经有威胁太子的倾向了。 太子是木皇后所生,但是生而忠厚,体相偏胖,走起路来一步三喘,并不得永和帝欢心。宫中曾有流言传出,皇上有易储的打算。 木皇后为着这件事连觉都睡不安稳,蒋氏是木夫人的大媳妇,对贵妃这一系自然没有什么好感,魏王如果上位,靖宁侯府只怕没什么好果子吃。 蒋氏没有接老太太的话,转而道:「今日魏王殿下也来了,怎么太子倒没来?」就太子那个肥墩,这么热的天来看龙舟,只怕会要了他半条命。 老太太的视线随着蒋氏的话往高台上看去,正好碰见魏王不错眼地往她们这边看来。老太太的心一惊,就怕是自己想多了,可是有些事防着总是好的。 蒋氏乘机道:「上回我陪婆母进宫,听皇后娘娘说皇上有意为魏王殿下选侧妃。」 魏王妃是柳翰林的嫡长女,才貌双全,只可惜嫁给魏王后,三载都无所出,选侧妃是势在必行的。 老太太的心一紧,转念一想,卫蘅今年才十二岁,年纪太小,想来是不必担心的。虽然说靖宁侯府瞧着像是木皇后一系的,但是从老侯爷开始,到家中的大老爷卫峤,以及二老爷卫峻都是忠皇派,这就给了某些人一种念想,觉得可以从他们内部瓦解木皇后的根基。 因着有心事,老太太在看完龙舟赛后就早早地回了侯府。可是卫蘅和卫萱所在的春雪社今日开社,以「观龙舟」为题,等皇爷的御辇一走,她们就要去西海划船作诗。 老太太一回府,就唤了木夫人去伺候,比起卫蘅,她如今更担心卫芳,不管嫡庶都是她的孙女儿,老太太自然担心。 木夫人道:「娘你放心,皇后那边必定不会松口的,何况芳姐儿是庶出,贵妃娘娘可未必看得上。」 老太太是关心则乱,听木夫人这样一说也就想明白了。可是老太太也是人精,今日听见蒋氏的暗示,忍不住又问道:「那珠珠儿那边……」 木夫人今日不太舒服,没去看龙舟,因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笑道:「珠珠儿才多大点儿,贵妃娘娘可是急着抱孙子的。就是萱姐儿年纪也不够。」 老太太往蒋氏看去,蒋氏自然是机灵的,上前道:「孙媳今日也只是看魏王殿下往咱们这儿多看了几眼,所以有些担心。」 其实蒋氏知道的比这个更多。魏王表面上礼贤下士,又兄友弟恭,可实则十分贪慕女色,做的事情只是瞒着皇爷一个人而已,他尤其喜欢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卫蘅虽然才十二岁,可是个子已经赛过许多十四岁的姑娘了,加之又生得那副容色,魏王看上了她也不是不可能。 老太太道:「咱们别自己吓自己,这件事我会跟老二媳妇说的,叫她留意些。」 第54章 有时候女人的直觉最是灵验,蒋氏和老太太的担忧也并不是杞人忧天。 魏王今日的确看中了卫蘅,袅袅娜娜的小姑娘,仿佛绿枝上那朵繁丽却又嫩弱的茶花,轻轻一掐,那花瓣便变得透明起来,轻轻一揉,便会零落成泥。 只可惜内侍打探来的消息,那卫家的三姑娘却只有十二岁,远远瞧去,魏王也知道卫蘅不过是小姑娘的身板,想了想卫蘅的出身,也不是可以随便玩弄的人家,晚上被美丽的侍妾连番伺候,也就将卫蘅丢在了一边。 此刻正在船上费尽脑子捏词造句地作诗的卫蘅可没想过这背后的惊险。因着周月娥的顽固坚持,女学里平日作诗作得好的,都参加了这次春雪社,好在玉荣公主府的船够宽敞。 这一社的社主自然就是长真县主顾蓉。 不过所谓的作诗不过是这些小姑娘为了撇开家中长辈单独玩耍的借口,才做了一轮诗就已经有人借口溜走了。 卫蘅苦夏,所以夏日特别喜欢在湖边待着,湖风送爽,热也退得快。卫芳约了人去西海南边的妙是庵赏石榴花,卫萱的活动就更丰富些,唯有卫蘅说什么也不肯同去,回了靖宁侯府的画舫,美美地睡了一觉。 等卫蘅睁开眼睛的时候,太阳都已经落到山下去了,不过好在西海与济水相通,坐船回去丝毫不费事。 卫蘅掀开舷窗的竹帘子,往外瞧了瞧,西海上面的船只已经渐渐稀少,在热闹之后显得格外的寂静。远处的山脚边已经升起了炊烟,岸上的人都在急着往回赶。 「姑娘今日可总算安稳地睡了一觉了。」念珠儿服侍卫蘅喝了一盅茶水。 卫蘅点点头,「叫船夫往回走吧,再不回去,只怕娘亲要担心了。」 念珠儿道:「奴婢不知姑娘何时能醒,已经打发了木鱼儿先回去禀报,免得夫人担心。」 卫蘅又点了点头,喝了茶,刚要说话,就听见外面一声凄厉的叫声响起,「我的孩子!」 卫蘅从后舱掀开帘子走到船尾,只见湖边一个妇人疯也似地往前跑,嘴里喊着:「宝儿、宝儿。」 卫蘅的眼神好,一下就看到人群里那抱着孩子乱窜的人拐子。像花灯节、端午节这种大热闹的节庆,每年都会走失不少孩子。 只是那妇人的脚力如何赶得上那人拐子,且人拐子也不是单独作案的,一个接一个地往前递孩子,此刻人流已经稀少,也有人帮着那妇人却追人拐子,却还是差了一点儿。 若是被人拐子拐进前头的胡同,那胡同迷宫一样,妇人恐怕就再也找不回孩子了。 卫蘅叫道:「快将桌子上我的弓取来,让船夫划快些。」 卫蘅的弓是最为稀少的折叠弓,十分精致,便是挂在身上,也瞧不出那是一把弓箭。 卫蘅不过三、两下就装好了弓,从箭囊里抽出一支箭,稳了稳呼吸,一箭射出,仿佛流光一般准确地没入了那抱着孩子的人拐子的膝盖窝里。 那人拐子应声而倒,后面追的人便赶了上去,将孩子抢了回来。 这天外飞箭,叫所有人都意外万分,纷纷回过头去看箭的来处,卫蘅早已躲入了船舱,只是她那箭也是特制的,必须得拿回来才好。 卫蘅忙地叫船夫靠了岸,低声吩咐了念珠儿,叫她领着婆子、丫头也去看热闹,趁机把箭拿回来。 帮人虽然是好事,可是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就敢射箭伤人,还见了血,这铁定要在背后被疯传的,那些看热闹的人,才不管卫蘅是为了什么原因出手的,只会说她是悍妇,甚至说她恶毒。 小姑娘家家的就该温柔贞静地待在家里,见义勇为绝不是她们应该做的事情。其实放在上辈子的卫蘅身上,她肯定是没有勇气射箭的,不过当过母亲的人在看到孩子被伤害时,都会露出豹子的爪子的。 卫蘅在冲动地射出箭之后,只但愿念珠儿能找回她的箭,此时天色已晚,河上船只不多,想来也不会有人看清楚是谁射的箭。 卫蘅重新坐定,喝了一口茶,却听见「咚」的一声,有东西砸在她对面的舷窗上,卫蘅走过去掀开船窗的帘子,就见对面一条船上,陆湛正坐在窗边,手里拿着的,却是她的箭。 卫蘅简直惊讶得没法说了,陆湛是怎么拿到箭的?卫蘅快速地从另一侧的舷窗望出去,见念珠儿带着仆妇正垂头丧气地回来。 「蘅表妹。」当卫蘅再次望向陆湛时,陆湛开口了。 卫蘅深呼吸一口,告诉自己要沉住气,陆湛肯定是看见自己射箭了,可是他拿了箭或许是为了自己好,毕竟自己是他的表妹不是么?两家的关系一直都挺亲密的。 卫蘅告诉自己一定是这样的,她叫留在船上的小丫头去让船夫撑了船向陆湛的船靠过去,然后又冲着对面的陆湛灿烂地笑了笑,「湛表哥。」 很快,卫蘅就从踏板上走到了陆湛的船上,此时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妨了,好在表哥表妹的叫一通,许多事儿也能说得过去。 倒是念珠儿几个,在岸上看见船忽然离了岸,一脸的惊讶,不过幸好船很快又停了下来,不然念珠儿都会以为卫蘅是不要她们几个了。 小丫头替卫蘅掀起帘子,卫蘅走进去时,见船上只有陆湛和他的贴身小厮两人,略有些诧异。 「表哥怎么一个人?」卫蘅问道。这样的日子,正是狂欢的时候,卫蘅的哥哥卫栎早就被东山学子拉去醉翁楼以文会友去了。而陆湛向来是核心人物,此时一人在此,的确让人有些惊奇。 陆湛看着卫蘅,倒是有些瞧不透眼前这个小姑娘了。年纪小小,又漂亮得不像话,娇滴滴的仿佛呵口气都能将她吹走,却随身带着弓箭,眼睛都不眨地就能射人见血。 第55章 陆湛可是十二岁开始就去他祖父的军营中历练过的,他知道就连男子在第一次开弓射人的时候,心里都难免犯怵,更何况是这样一个平日里连踩着蚂蚁都会尖叫的小姑娘。 陆湛没答话,卫蘅就知道这位表哥并没有同她将这件事敷衍过去的意思。 卫蘅有些忐忑地又叫了一声,「湛表哥。」 陆湛皱了皱眉头,这丫头的嗓音一下就从清甜变成了糯甜,陆湛眯了眯眼睛,这位表妹莫不是在对自己施展她女性的魅力? 还真是被陆湛看透了。卫蘅如今已并非纯粹的小姑娘,从心理上讲早就嫁过人,为人母了,对女人本身的魅力已经深有体会,上辈子用起来对付范用也是屡屡得手。 这会儿卫蘅心里一急,几乎忘记了自己现在才是小姑娘的事实了。 可是陆湛的皱眉,一下就在卫蘅的头顶泼了冷水,让她激灵灵的一颤,上辈子陆湛就不喜欢她的样子。 「蘅表妹真是侠肝义胆,平日里倒是看不出来。」陆湛道。 卫蘅僵硬地笑了笑,「刚才我也只是着急。湛表哥,箭能不能还我?」卫蘅开门见山地说出了来意,省得在这里跟陆湛磨蹭时间。 陆湛将箭往前一推,卫蘅松了一口大气,紧紧地将箭握在手心里,她没想到陆湛会这么好说话。 「但愿下次不会再看见蘅表妹光天化日下里往人群里射箭了。」陆湛道。 卫蘅诧异地看了陆湛一眼,没想到他真是为了自己的名声才取走了箭,此时箭回到了自己手里,卫蘅的心防终于裂开一丝,真诚地笑道:「多谢湛表哥,刚才是我太鲁莽了。」 「你也是好心,只是……」只是后面陆湛没说出来,但是彼此都是清楚的。 「那小妹就不打扰湛表哥游河了。」卫蘅起身道。 陆湛点点头。 等回了靖宁侯府,念珠儿听说那箭是被陆湛拿去了,不由松了口气,「表少爷真是个好人。」 「好人?」陆湛绝对算不上,若是被上辈子陆湛的敌人听见了,肯定要笑掉大牙的。卫蘅觉得,她还是非常庆幸自己家和陆湛是亲戚的。 端午一过,就是女学生最紧张的日子了,半年考就在六月初。若是有功课不能合格,下半年就只能自选三门课艺。 卫蘅的箜篌和琴课都没上了,并不在她半年考的范围内,其他课程对她来说,合格是绝对没有问题的,差别只在能不能力压众人而已。 可是偏偏这最紧张的时候,却又是东山学子和太学生马球大赛的日子。两个学院各出三支队伍,另外还有京郊的武学院也参加。武学院是那些游手好闲的世家子镀金的地方,进去读个两年,再放到军中历练一下,前途也算不错。 马球如今在上京可是顶顶热门的东西,连宫中的皇爷都喜欢玩,几位殿下也时常组织马球赛。街头巷尾议论的都是马球,就是问街头妇孺,她们都能数道出几个马球高手来,讲得唾沫横飞。 上辈子卫蘅这时候一心愁着半年考,根本无心去看这些热闹,只想着如何能不输给卫萱太多,不过这辈子她可没想再过那样的日子。 卫蘅以为,重活一次,重新变得年轻,自然要恣意地挥霍一次才好,这可是捡来的便宜。 所以下了学,卫蘅就同郭乐怡、李悦、范馨一起去了太学,卫萱、木珍还有木槿也都去了。女学生里泰半人都到了太学的马球场。 夏日的日子长了,下了学之后还要许久才天黑,大家的活动就多了许多。 今日是东山书院对太学,东山书院领头的人正是商彦升,也就是卫蘅上辈子的大姐夫。 卫蘅想了想,吩咐了在门口等着她的念珠儿回去找卫芳,随便扯个借口将卫芳叫出来。 卫芳到的时候,还一头雾水,「念珠儿不是说你想让我替你选线么?」 卫蘅拉了卫芳到身边坐下,「那是我叫她哄你出来的借口,大姐姐,你成日里关在家中有什么趣,所以我让念珠儿喊了你出来看马球赛。」 卫芳笑道:「我可不爱这个,吵吵闹闹的,又惊险,看得我心紧。」卫芳的嘴里虽然这样说,可眼睛已经一错不错地落在了商彦升的身上。 卫蘅有心打趣卫芳几句,可又怕她害羞而恼怒,反而就不美了。 随着击鼓声的响起,马球的上半场就算结束了,中间会休息半刻钟。马球的规矩是赛上下两场,两支队伍各五人。 五人在场中骑马击球,以将球击入对方球门计一筹。球门是一米见方的铁制门框,立在两个半场的底端,最后得筹多者为胜。 上半场东山书院以两分落后,卫芳不由有些着急地看向商彦升他们。 哪知商彦升也正往她看过来,弄得卫芳粉脸通红。 卫蘅笑道:「大姐不用担心,我看东山书院上半场是故意保留实力的,打得不急不躁,而太学的人却消耗了大量的体力。」 第56章 「我才不担心呢,他们谁赢谁输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卫芳羞涩地道。 卫蘅道:「话不能这样说。二哥和三哥也在东山书院念书,我自然是希望东山书院赢的,你说是不是?」卫蘅冲卫芳眨眨眼。 卫芳轻轻地道:「自然是你怎么说怎么对。」 鼓声又响了起来,一个半场下来,卫芳手里的手绢差点儿没被揉碎了,卫蘅看在眼里,不由有些羡慕,可她心里其实更想知道的是,上辈子卫芳是用了什么法子,怎么就让大伯父将她许给了商彦升。 上辈子卫蘅不关心这些,这辈子人闲了下来,就难免有些无聊了。 「后日也是东山书院对武学院,大姐姐来不来看?」 卫蘅问卫芳道,可是卫芳久久没答话,卫蘅顺着她的眼睛看去,却见商彦升正满眼情意地看着魏雅欣。 卫蘅的心里,咯噔一声,魏雅欣是什么时候勾搭上商彦升的?他们能有什么交集? 「我不爱这些热闹,后日不来了。」卫芳道,声音淡淡的,先才那种含羞带臊的声音却是找不到了。卫芳虽然是庶出,可是侯府千金的自尊也不是没有的。 卫蘅心里一急,「大姐姐你别着急,我找人去打听打听。」 卫芳淡淡地道:「三妹妹怎么说话的,我着什么急。这些话快别说了。」 卫蘅有些讪讪,也在心里责怪自己多什么事儿,今日不叫卫芳来就好了,本来是好意让她多了解了解商彦升,以后成了亲感情才会更好,却没想到会出这样的幺蛾子。 卫 芳也知道自己的语气太重了,回了靖宁侯府,寻了个清净的地方同卫蘅道:「三妹妹,我知道你的好意。我也同你交交心,婚姻大事,全凭爹娘做主,我相信爹娘不 会害自己女儿的。咱们这样的人家,越发不能闹出什么流言蜚语来,我同他什么也没有,不过是帮了他一次忙而已。」 卫芳的一袭话说得卫蘅面红耳赤,低声道:「大姐姐,是我错了。」 卫芳轻叹一声,「不瞒你说,今日看见了,其实我也算是放下了一桩心事。」 卫蘅听了卫芳的话,一个晚上都没睡着。她可不想因为自己的多事,而害得卫芳和商彦升这对和睦夫妻这辈子没了缘分。但是听卫芳的意思,那是彻底放下了对商彦升的小心思了。卫芳不在乎对方的家世,那在乎的自然就是情投意合了。 次日一大早,卫蘅迫不及待地找到了郭乐怡,「魏雅欣和商彦升的事情你知道吗?」 郭乐怡惊讶地道:「你也知道商彦升?」 卫蘅愣了愣,她的确是没有理由知道商彦升这个人的,不过好在郭乐怡并不在乎卫蘅是如何知道的,她八卦的激、情已经彻底被点燃了。 「姓商的也是杭州人。同魏雅欣她们家是邻居,从小青梅竹马长大的,后来商父中了进士,两家的来往才少了。没想到现在又碰到了,我知道商彦升偷偷找了魏雅欣很多次。」郭乐怡道。 卫蘅这才知道原来商彦升是从杭州来的。上辈子卫蘅可没怎么关心商彦升这个人,小姨子同姐夫总是要更加避嫌。 卫蘅只知道商彦升十来岁时商父就去了,他家道中落,全靠商母织布绣花为生。 上辈子魏雅欣没有到京城,商彦升和魏雅欣的过去自然就没有浮出水面,但这辈子可就不同了。 「那上巳节的时候,商彦升为何送我大姐香草?」卫蘅问郭乐怡,也是在问自己。 郭乐怡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可是卫蘅心底却掀起了滔天巨浪。上巳节在三月初,那时候商彦升可能还不知道魏雅欣入了女学。 而商彦升这种家道中落的人对富贵恐怕会更加的执着,卫蘅再想到后来商彦升成了靖宁侯的女婿之后,又同陆湛成了连襟,于官场上平步青云,卫蘅不能不恶意地猜测,也许她曾经以为的琴瑟和鸣,实际上不过是攀权附贵而已。 卫蘅努力去回想上辈子卫芳出嫁后的样子,端庄大方……然后就没有了,脸上少女时羞涩红润的样子,好像再也没看到。是一个十分合格的官太太。 卫蘅叹息一声,她整个人上辈子好像真是有些不走心,活了一辈子,才发现原来并没有真正看清楚世上的事情。 到东山书院又有马球比赛的那日,卫蘅又去了太学看比赛。这回是陆湛领头,武学院那边是和玉郡主的儿子,武安侯府的二公子晋阳领头。 这是公认的两强队伍,所以今日太学的马球场周围简直是座无虚席,连太学的祭酒都在一旁观战。 陆湛穿着一袭织金暗忍冬花纹的白地箭袖骑装,头戴碧玉冠,越发显得丰神如玉,平日穿着袍子还看不出身材来,这会儿骑装比较紧身,让卫蘅的眼睛一下就盯在了他腰上。 卫蘅暗自脸红,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往陆湛精瘦的腰和修长的腿看去。 卫蘅暗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将一应浮思都赶了出去。 东山书院今日都是白色的骑装,个个都显得精神十足。武学院则是藏蓝骑装,气势十足。 双方掷了骰子,由东山书院的陆湛开球,卫蘅一下就被陆湛的骑术给抓住了眼球。自从卫蘅自己骑马后,她才知道驾马跨越障碍其实在骑术里算不得什么太高深的技艺。 能圆滑如意地闪、转、腾、挪那才是难度大的事情,短距离冲刺和急速止步,对马的要求更好,对人的要求也更高。在马球场上,那么多人的围堵下,要传球、带球,是极考验骑术的,同时也十分考验对全场的控场能力。刹那间就得决定进攻、防守的策略。 第57章 卫蘅眼睛都不错地盯着陆湛,不到三尺的距离,竟然能驾着马走出「弓」形步,让卫蘅有一种「人马合一」的感觉,仿佛那马就是陆湛自己的脚一般,圆转自如。 再看陆湛的表情,轻松淡然,仿佛是闲庭兴步,而非在激烈的马球场上一般,他想带球去哪儿就去哪儿,直入无人之地一般。 卫蘅看得又惊讶又佩服,前半场,武学院简直是被东山书院压着在打,后半场东山书院的学子好像体力不济一般,微微落到了下风。可卫蘅看得出来,陆湛那根本就是故意放水,否则以他的能耐,刚才晋阳根本抢不走他的球。 比赛看到这儿,卫蘅也就没了激、情,她忍不住往商彦升瞧去,他也坐在看台上,不过目光是看向对面的魏雅欣的。 卫蘅瞧了商彦升好几次,他的视线都胶着在魏雅欣身上,他对魏雅欣的心思,还有什么可怀疑的。上一次,她还以为卫芳那副神态是大题小做,却没想到卫芳可能看到的比她还要多。 卫蘅在看向商彦升,也有人在不着痕迹地看她。魏雅欣瞧着卫蘅不停地看商彦升,心下不由一动。 这世上的男女之事,最是说不清道不明,魏雅欣看商彦升不过尔尔,但是并不妨碍其他姑娘心仪商彦升。 说实话,商彦升长得不错,个子也高,又才华横溢,是东山书院里的佼佼者,若非家世差了些,的确是女子的良配。 想到这儿,魏雅欣便破天荒地回了商彦升一眼。 除了魏雅欣之外,商彦升也察觉到了卫蘅的视线频频落在他身上。对于稍微出色一点儿的男子而言,他们都有一种错觉,那就是天下的女人但凡看他的都是有意于他的。 所以当卫蘅再次看向商彦升的时候,商彦升回望着她笑了笑,带着一丝得意而又故作沉稳,可不过片刻,他又朝卫蘅看来,再次笑了笑。 这样的故作姿态,叫卫蘅的胃当时就像吃了一条蛇进去一般恶心,原来她真的是一直都想岔了,卫芳和商彦升的相敬如宾,举案齐眉那都是人前。 卫蘅叹息一声,这辈子也不知道卫芳会嫁给谁,但是商彦升肯定是不行了,这样趋炎附势的小人,卫蘅反正是看不上的,想来卫芳肯定也看不上。 等京城这几个学院的马球赛结束,日子就溜进了晒得人头顶冒烟的六月。好在半年考设在六月初,考完了便会休学到八月里才重新上学。 半年考的时候,女学会在整个学院里排列名次。 这里头有个讲究,比如每门课艺分五等,优、良、中、合格、差,各自对应一分,加起来的总和再除以总的课艺数便是最后的成绩。 比方,卫蘅选了十门课艺,八门优、两门良,这就是四十八分,再除十,就得了四又五分之四分。 这已经算是顶好的成绩了,可惜女学里能人辈出,像卫萱、周月娥、陆怡元等都是五分的成绩,魏雅欣也是五分。所以卫蘅的综合排名也只是在四十开外。 可是哪怕是五分的成绩,也算不得什么值得说的事情,大多人选的本就是自己擅长的课艺,女学里真正的有挑战的还是每年的年考以及最后的结业考。 在年考里成绩优异的,便可以跳级,那才是长脸的事情。 不过现在操心年考就太早了,卫蘅现在的心已经如野马一般奔向山间了。何氏在京郊的玉垒山有一处别庄,凉爽清净,卫蘅早就央求了何氏,女学停学时就要去那边避暑。 哪知卫蘅刚将行李收拾好,宫里就来了内侍传旨。原来是八公主和九公主去西山避暑,贵妃请了皇后的懿旨,邀卫蘅还有京城其他几个贵女,一同去西山的皇家别院陪伴两位公主。 所谓伴君如伴虎,而骄纵的公主比皇帝还可怕,卫蘅接到消息时,就纳闷儿了,她与两位公主平日可没什么交情,上骑术课时八公主又一直与她较劲儿,实在想不明白怎么会邀她去西山别院。 卫蘅下来打听到卫萱并没有受邀,心里越发没底。 老太太这边心里也是发慌,八公主和魏王是兄妹,她生怕是魏王借着八公主的名义,亲近卫蘅,若是闹出丑事来,皇后脸上无光,靖宁侯府也是无光,还会害了卫蘅一辈子。 可偏偏贵妃是请了皇后的懿旨的,所以卫蘅也不能说不去,老太太只万般吩咐卫蘅,一定要小心,另外又送了个丫头给卫蘅。 卫蘅瞧着精瘦得仿佛竹竿子一样的雪竹,忍不住有些好奇,她一直以为会武艺的女子应该长得五大三粗才是。 雪竹的来历也不凡,她爹是老侯爷帐下一个亲兵,她从小就喜欢刷枪弄棒,她爹去后,老侯爷嘱咐老太太照顾她们孤儿寡母,每月都有银子送到四喜巷。雪竹娘也是个有骨气的,不愿白拿钱,就叫雪竹到府里服侍老太太,但并不卖身,签的是五年期。 雪竹笑道:「我给姑娘耍套拳吧。」雪竹虽然精瘦,却长着一张元团团十分喜庆的脸,她自然知道为何卫蘅会好奇地盯着她看,所以才有此提议。 哪知却见卫蘅摇头道:「不用。我瞧你手上的茧子,就知道你武艺定然是极精湛的。你练武也不是耍拳给人看的,但愿我这辈子都没机会见你耍拳的时候。」 雪竹心道,这位三姑娘真是个妙人。雪竹的确也不愿意耍拳给人看,只是老侯爷一家对她们家恩重如山,既然老太太叫她来伺候三姑娘,她便要尽心,是以刚才才那么说。 但是如今雪竹见卫蘅这样尊重她的武艺,心下对这位姑娘就多了几分亲近之心,不由笑道:「雪竹也但愿没那个机会。」 等卫蘅到了西山的皇家别院清颐园时,只见和平郡主、李悦、木瑾都在,卫蘅心里一下就有了底。 果不其然,八公主道:「你同郭乐怡不是向来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么,叫了她一道来吧,反正都是女学里的同窗。」 卫蘅起身恭敬地朝八公主道了谢,虽然八公主说得像是在照顾卫蘅,可在座的谁不知道她这是在找马球队伍的人选。 其实卫蘅来之前,心里也是担心的,贵妃这一系后来可没什么好下场,可当今圣上才过不惑之年,在位还有十几年的时间,这期间贵妃可都是稳坐后宫第一宠妃的宝座的。因而卫蘅也断然不敢得罪八公主。 第58章 到这会儿知道八公主是找马球队伍,卫蘅也来了兴趣,她本就不是个忧国忧民的人,一颗心装的全是「今日有酒今日醉」,十几年后的事情十几年后再说,天塌了还有高个儿顶着。 郭乐怡得了卫蘅的手书,很快就到了清颐园。郭乐怡也是个爱玩爱乐的性子,否则也不会和卫蘅成了朋友,一听八公主和九公主要组马球队眼里就冒出了闪亮的火花。 「民女也早就想打马球了,上次东山书院和太学还有武学院的马球赛,看着就叫人手痒。」郭乐怡爽朗地道。 八公主道:「我同五姐说了,各组一支马球队伍,到时候马球场上见,咱们只许赢不许输。」八公主口中的五姐,便是木皇后的嫡女,如今在女学的天字班。 「可是咱们都没打过马球呀,虽说都会骑马,但打球同骑马可是两回事。」李悦道。 八公主的嘴角往上面翘起一个极大的弧度,「这你不用担心,我特地求了母妃,替咱们找了个了不得的师傅来。」 卫蘅眼尖地瞧着九公主与和平郡主的脸都红了一下,心里不由有些好奇起这位师傅来了。 待 卫蘅安顿下来,便将身边的婆子遣了回去,给老太太和何氏报平安,「你跟老祖宗说,八公主想组一支马球队,留了我在这里玩儿,叫她老人家不用担心。哦,对 了,前头我新做了几件骑装,这回不知道要骑马所以没带过来,你叫木鱼儿开了箱子把我骑马要用的东西都收拾了,明儿叫人给我送过来。」 那婆子一一应了,自归家不提。 却说老太太和何氏那边也正担心着卫蘅,何氏听了老太太对魏王的怀疑,心里正吊着一桶水,不上不下的。待卫蘅身边的婆子回来回了话,两个人才松了口气。 何氏笑道:「原来是八公主贪玩儿才叫咱们家珠珠儿去的。」 老太太也笑道:「是呀。」 两个人其实是互相安慰,但心里都还是有些忌讳魏王。且说卫蘅一张脸没变,上辈子又不是没见过魏王,为何上辈子老太太和何氏从不曾担心过她这个问题? 这 就不得不拿卫蘅的两辈子来对比了。上一世卫蘅一心一意地同卫萱较量,可偏偏总是不顺意,人就难免尖刻而小气。所谓相由心生,五官精致又如何,这世上漂亮的 人海了去了,但凡能脱颖而出的,无一不是风华绝代之辈,上辈子卫蘅尖酸而刻薄,眉间的自卑与戾气,将她先天的美破坏殆尽,充其量也就是个生得好看的人而 已。 这辈子卫蘅的心结已解,人也活得透亮了,心头一片光风霁月,别人看她也便如清风明月一般爱人。 况且,佛靠金装,人靠衣装,卫蘅这辈子又有心拾掇自己,见识、品位早已超脱了当初的自己,气华外蕴,神采内涵,不经意间已经在人心里种下了惊艳的种子。 老太太和何氏又疼卫蘅,自然看她处处都好,也便觉得别人定也是如此想的,这就难免担心了。 何氏回了兰义堂,晚上又将卫蘅的事尽数说给了卫峻听,男人的心就宽得多了,卫峻笑道:「这有什么可担心的,你早些给珠珠儿定下亲事不就行了。」 何氏嗔道:「你以为我不想啊,可是珠珠儿的亲事怎么能随便,自然要多看几年。」 卫峻道:「你心里不是一直惦记陆家三郎么,如今怎么没听你再提了?」 何氏哼了一声,这满京城的贵妇人谁没打过陆三郎的主意?可是楚夫人那个人,目下无尘,何氏在卫蘅考入女学之后,也向楚夫人暗示过好几次,但是楚夫人都没接茬,且话里话外都暗示,她未来的媳妇儿必然得是女学前三甲才行。 「陆家三郎虽好,可我看她娘却不是个好相与的,珠珠儿自小娇生惯养,就怕婆媳处不好,一辈子受苦。我是不想让珠珠儿嫁去当冢妇的,那多辛苦。」何氏道。 卫峻笑道:「你呀,你们这些妇人恨不能天下的好事都被自己占全了。我瞧着只要哥儿有出息就行。」 何氏道:「以前陆三郎小时,我瞧着还好,可如今越发出息了,我在旁边瞧着,只怕这样的人,咱们珠珠儿受不起。何况陆三郎生得好,家世、才华摆在那儿的,不知被多少莺莺燕燕缠着,以后内院只怕未必太平。珠珠儿还是嫁个人口简单的人家为好。」 卫峻有些诧异地道:「你就不怕珠珠儿嫁得没萱姐儿好么?」 何 氏愣了愣,也知道卫峻在暗示什么,她有些羞恼地道:「你故意气我是不是?」何氏打了卫峻一下,娇嗔道:「是,我是不喜欢看着珠珠儿没萱姐儿嫁得高,可萱姐 儿那个人精,无论嫁到哪里,都亏不了她。但咱们家珠珠儿,我这两年算是看出来了,这孩子简直让人操心死了,成日里心头就没个算计,一心只知道玩儿。」 卫峻道:「咱们就这么一个女儿,做爹娘的多操些心就是了。魏王那边你别在意,那是个心大的,他不会动咱们珠珠儿。」卫峻点到为止,也不欲再同何氏说下去,再说下去就事关朝堂上的大事了。 卫峻这样说,何氏自然相信。 这边晚上何氏在和卫峻说枕边话,清颐园的八公主屋里,也有人在说话。 肖女史一一将下头丫鬟、婆子汇报上的话说与八公主听,在八公主听到卫蘅叫人回去拿骑装时,嘴角翘了翘,又听到木瑾叫婆子回去说,过几日她就家去时,冷哼了一声,骂道:「不识抬举。」 次日一大早,卫蘅就起身了,在院子里练了一套晨操,收功时郭乐怡才睁眼起床,见了卫蘅就笑道:「你这可真是自虐,好容易放了大假,又不在家里不用请安问好,却还起这么早练什么操。」 卫蘅道:「习惯了,一日不练就觉得难受。」 郭乐怡往卫蘅瞧去,见她穿了件嫩绿的薄薄的单衣,鹅黄色灯笼束脚裤,越发显得腰细腿长,一张脸白里透红,皮肤里就像透了光似的。 郭乐怡上前拧了一把卫蘅的腰,「呀,可真有弹性。」 卫蘅笑着推了郭乐怡一把,在她腰上也拧了一下,「你不也是。」 两个人嬉笑了一阵,这才各自梳洗。 第59章 用过早饭,郭乐怡见屋里没人,忍不住问卫蘅道:「八公主是贵妃娘娘所生,怎么会想着叫你来陪?」卫蘅可是木皇后的表侄女儿,靖宁侯府的木夫人又是皇后的姐姐。 卫蘅却不像郭乐怡一般没成算,这里是皇家别院,可不是她们自己家,隔墙有耳可不是空话。卫蘅本来不想回答郭乐怡,可又怕她管不住自己的嘴,到时候惹出祸来更不好。 因而卫蘅想了想道:「我瞧你是想多了。咱们组马球队就是为了玩儿而已。庙堂上的事情,哪里用得着咱们这些女儿家操心,也是咱们操心不了的。难不成家里大人决定的事情,还能为着咱们跟谁好,跟谁不好就改变?八公主是君,咱们是臣,你只记着一个字就行了,那就是忠。」 郭乐怡想了想,也觉得卫蘅说得有道理,一家大小的性命所依的决定,怎么可能因为她和八公主一起打过马球就被影响的。 那头果然有人将这番话又告诉了八公主。八公主的年岁虽然和卫蘅一般大小,但心思却比卫蘅沉多了,一般人家内宅的争斗比起后宫的你死我活那可差多了,陈贵妃能有今日,心性绝非一般人能比的,她的女儿自然也不会太天真烂漫。 「她倒是个看得透的,本来就是找她们一块儿玩玩,若是识抬举,自然有她好的。」八公主对肖女史道。 「我瞧着这位卫三姑娘真是个心宽的,已经议起今后马球队穿什么样子的衣服了。」肖女史道。 到第三日上头,卫蘅和郭乐怡吃过早饭才没多久,就有宫女过来请她们去马球场,说是八公主请的师傅到了。 卫蘅和郭乐怡换好骑装,去了清颐园东南角的马球场,她们住的地方最远,所以到得也是最晚的。 卫蘅远远地就望见了群花环绕的陆湛,她没想到八公主还真把陆湛给请来了,也不知道是借的谁的面子。 陆湛身边还站着另一人,卫蘅不太熟悉,待走近了,看那人穿着四爪蟒袍,才能肯定那就是八公主的胞兄,魏王。 卫蘅和郭乐怡两人向魏王和八公主见了礼。 魏王摆手道:「无需多礼,听八妹说你们也要打马球,还央了我给她寻师傅,今日我刚好得空,便邀了子澄过来。」 魏王虽然是对着众女在解释,可眼睛却只盯着卫蘅一个人。 卫蘅今日穿了一袭玫瑰红的窄袖骑装,腰上束着两掌来宽的束腰,系着两色金丝绦,越发显得腰不盈握。头发学着男子一样,束在头上,固以花冠,那花冠是卫蘅在杭州时特地找金匠打的,一簇簇金梨花攒成,既简洁又雅致。其余卫蘅的周身再无首饰,干净又简单。 偏偏这模样落在魏王眼里,那就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还带着一丝不辨雌雄的莫名的美感,就像有人伸了小爪子在他身下挠了一爪一般,险些激动起来。 魏 王心底直叹息,为何她偏偏是靖宁侯家的女儿。而且魏王听得消息,卫蘅的父亲卫峻最近将升右副都御使,那就是三品大员了,御史风闻奏事,魏王心存大业,绝不 敢向卫蘅伸手,也只能在心底遗憾了。其实没见卫蘅之前,魏王也没觉得有多遗憾,可这回再见,上次在端午龙舟时心里头被撩起的那根弦又动了起来。 魏王叹道,这世家大族养出来的美女,同那些庸脂俗粉的确是云泥之别,可惜皇爷对儿子是既维护又防备,王妃的人选都出自五品官员以下的人家,像卫蘅这样的,就更不可能给他做侧妃了。 卫蘅虽然心下厌恶魏王的做派,但脸上丝毫没有显露,只是略微侧身站到了八公主的身侧。 「哥哥你忙去吧,湛表哥在这里就行了,我们还急着训练,八月里我们就要和五姐姐的球队比赛,父皇已经应了,我和她谁赢了谁就能跟父皇去秋狝。」八公主嫌弃一般地撵魏王走。 至于陆湛,还的确称得上是八公主的表哥。陆湛的母亲楚夫人是显郡王的女儿,显郡王又是当今圣上的堂叔,陆湛可不就能称得上是公主们的表哥么。 因着彼此有表哥表妹的关系,陆湛留下来指导八公主她们打马球,就很说得通了。 魏王对八公主撵人的动作丝毫不以为意,反而道:「那你们赶紧吧,子澄在这儿也待不了多久,若是表姑姑知道为了你们几个贪玩,扰了子澄的学业,肯定要去告状的。」 魏王说罢,就去了前头的芳明阁喝茶,摆出了要等陆湛一同离开的态度。 这边卫蘅她们也不耽误,先叫马夫从马厩里将各自的马牵了出来。 陆湛打量了片刻后道:「你们的马虽然都是良驹,可却都不适合马球赛。马球场上的马需要温顺灵活的,这才方便你们驾驭。西域有一种伊犁马,性情温顺,禀性灵敏,擅长跳跃,最适合马球赛。」 其实当初卫蘅看马球赛时,就已经发现火焰这种马不适合马球赛了,火焰高傲狂放,要拘着他在有限的马球场上腾挪,的确会叫它不适和发飙。 可是陆湛说的伊犁马,又叫她们去哪儿找。 卫蘅只听见陆湛又道:「便是寻几匹普通的性情温顺的马也比公主和几位姑娘现在的良驹更适合打马球。」 八公主点了点头,寻几匹普通马那是再简单不过的了,立即就吩咐下去叫人牵了来。 陆湛先选了一匹,将马球控在球杖的半月头下,「在下要进攻了。」 卫蘅知道陆湛这是要看她们几个人的水平,再来安排以后她们在场中的位置,是主攻还是防守。 卫蘅和八公主对视一眼,几个姑娘轻轻拍了拍马,便向陆湛疾驰过去,卫蘅却是没动,她见八公主她们六个人一齐奔过去挡在陆湛的跟前,可是陆湛腿下的那匹马,仿佛纸片一般,轻轻松松就穿过了防线,片刻间就到了卫蘅跟前。 要 知道陆湛骑的马不仅普通,而且年纪已经不小,可是骑在他身下,却颇有千里良驹的气势,卫蘅看着陆湛绝尘而来,险些因为他不顾一切的气势就退到一边,可是卫 蘅又是不肯服输的个性,轻轻拉了拉马头,堪堪地与陆湛的马擦身而过,她身子一倾,从马腹钻出,球杖往左侧陆湛控制的马球伸去,那真是说时迟,那时快,这一 切不过发生在瞬间。 谁也没料到卫蘅会有这一手,可是偏偏陆湛手里的马球就像长了眼睛似的,卫蘅的球杖只差一指就碰到那马球了,却愣是眼睁睁看着它被击飞,从她的马背上飞过,最后穿过了球门。 卫蘅只听见陆湛在她旁边道:「速度还是慢了一些,若是能不叫我看出你倾身的动作,这一仗你就击中了。」 第60章 卫蘅立起身坐好,拱手向陆湛道:「受教了。」 九公主骑马过来冲陆湛道:「湛表哥,原来你反手击球也那么准啊。」九公主望着陆湛的眼神充满了崇拜。 卫蘅只暗自为九公主可惜,可惜陆湛这种心大的人,是绝不会尚主而自绝于官场的。 陆湛并没有回应九公主的热情。 八公主已经插话进来道:「湛表哥,我们几个人都挡不住你一个人进攻。」 陆湛道:「那是你们没有章法,一窝蜂地冲到面前。马球场上跟行军布阵是一般的,都要讲求策略。」 陆湛又道:「比如蘅表妹,胆大心细,骑术精湛,她做前锋主攻非常适合,八公主沉稳有序,宜作后卫,控制全场……」陆湛将她们各自的优缺点都点了出来,安排了位置。 卫蘅在旁边听了频频点头,没想到不过一会儿工夫,陆湛就看出了她们各自的特点,并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针对她们制定了战术。卫蘅不得不承认,看来最后陆湛的成功并非侥幸。 只是唯一让卫蘅有些不高兴的是,陆湛叫她「蘅表妹」,这样称呼仿佛他们极为熟悉一般,这让卫蘅总有一种,陆湛是借着她拒绝九公主一般的感觉。 卫蘅忍不住瞪了陆湛一眼,却不想正好被他逮到,还冲自己笑了笑,若卫蘅是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这会儿铁定会因为他这一笑而想多,想深。 卫蘅越发肯定陆湛是在利用自己,拒绝九公主,真是一肚子坏水,自己长袖善舞不想开罪九公主,却推她出来,真是可恶至极。 陆湛在清颐园不过待了半日功夫便走了,他一走,卫蘅心里就松了口大气,他再不走,自己可就要被九公主瞪穿了。 待陆湛走后,九公主故意走到卫蘅身边道:「你同湛表哥好像挺熟呀。」 卫蘅赶紧撇清道:「我外祖母与齐国公府的老夫人是堂姐妹,湛表哥又是个敬老爱幼的,从小就当我像亲妹妹一样照顾,小时候,湛表哥还给我擦过鼻涕呢。」 卫蘅在心里念了句佛号,请佛祖原谅她撒谎了,陆湛那种人怎么可能会给孩子擦鼻涕。 九公主见卫蘅这般坦承,心里的怀疑就去了几分,嘴里道:「还是你们好,平日多热闹,表亲之间也时常走动,不像我在宫里,平日除了去女学,哪儿也不能去。」 卫蘅能说什么,只能微笑地聆听。这边刚说着话,就听见有人惊叫,卫蘅的耳朵尖,一下就辨出了那是木瑾的声音,她回头一看,只见木瑾的马惊了,正疯狂地往前跑,前方是围墙,这般情况下,木瑾根本跃不过去,很可能摔下马折断脖子。 卫蘅想都没想,飞快地跑到最近的马旁边,翻身上马,一鞭子抽向马屁股,向木瑾疾驰而去。 「手给我。」卫蘅大声地喊道,木瑾的运气实在是好,她的马虽然惊了,但是脚力不如卫蘅的这匹,所以让卫蘅堪堪地能在她撞上墙之前赶了上去。 木瑾此时也吓得脸发白,听见卫蘅的声音,赶紧伸出手去,卫蘅想将木瑾拉到自己的马背上,木瑾也的确借力飞了过了,可是刚坐下,卫蘅感觉背后的木瑾一动,就眼睁睁地看着她摔倒在了地上,翻滚了几圈才停下。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瞬间,只有卫蘅勒住马死死地瞪着木瑾,这蠢货,根本就不值得人救。 八公主她们这时候也赶了过来,一看木瑾在地上抱着腿哭,赶忙道:「快,快去传太医。」 一时下人也赶了过来,用木板将木瑾抬回了屋里。 木瑾一路就知道哭,大声嚷着:「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卫蘅恨不能上前抽木瑾一鞭子,木瑾看着卫蘅心虚地缩了一下脖子,可随即就恶狠狠地瞪了回去。 八公主素来得盛宠,到清颐园来避暑,随身也是带了太医的,那太医瞧了瞧木瑾的伤势,只道是折了腿。 木瑾哭得稀里哗啦的,八公主紧紧地皱着眉头,等太医给她绑好了腿,就让人将木瑾送回了忠勤伯府。 八公主安排好一切,朝卫蘅她们道:「真是晦气。明日一早我得回宫给皇后娘娘请罪,本来是请木姑娘过来避暑,没想到却出了这种事。」 木瑾是木皇后嫡亲的侄女儿,在清颐园出了事儿,八公主这个主人自然有推卸不了的责任。只是卫蘅没料到八公主小小年纪,心思就这样缜密了,木瑾一出事,她就想到了要回宫去请罪,都说八公主骄纵,但是卫蘅看来,八公主的骄纵也是极有分寸的。 卫蘅道:「我明日也想回家,请家里的老太太递了牌子请见皇后娘娘,刚才瑾表妹是从我的马上摔下去的,我也难辞其咎。」 八公主的心里也无比同情卫蘅。木家那个蠢货,真是蠢得要命,但是无可否认,她给自己制造了不少麻烦,甚至还连累到了她的表姐。 八公主叹息一声道:「也好。不过咱们可说好了,这件事解决之后,本宫还请你来清颐园玩。」 卫蘅一口应下。 八、九两位公主都要回宫,卫蘅也走了,其他的小姑娘自然也不会留在清颐园。 不过这回八公主真是恨毒了木瑾。 晚上,郭乐怡拉了卫蘅问道:「木瑾是怎么回事啊?她的骑术一向不错,怎么今日就惊了马,是谁动了手脚么?」 第61章 卫蘅撇嘴道:「除了她自己,还会有谁动她的马?她惊了马,谁能得到好处?」 郭乐怡想了想,忍不住道:「她也真是大胆,就不怕摔断脖子么?」 卫蘅忍不住叹息一声,真不知道木瑾的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她当然怕摔断脖子,可是自己又没有本事,刚才惊马的时候,她自己也吓着了,估计没想到马会那样疯癫,若不是我追得快,还不知道会怎样呢。」 可是那个蠢货,一心作死,眼见性命无忧,又知道卫蘅肯定能控制住马不会踩着她,木瑾一不做二不休地自己从马上摔了下去,倒是让卫蘅落得个瓜田李下之嫌。 「她也太狠毒了吧,为了她自己撇清,竟然连你也算计上了。」郭乐怡瞪大了眼睛道。 这才是卫蘅觉得木瑾蠢的地方,其实若是木瑾这样做对她自己有好处那也不算蠢,可是偏偏木瑾那是损人不利己。 木瑾自以为这样摔下马既不得罪八公主,又不用同八公主一起打马球,免得宫里的木皇后以为她亲近八公主,去和五公主打擂台。 卫蘅越发坚定决心,以后看着木瑾就绕路走,这人蠢不可怕,可怕的是她还觉得别人都比她更蠢。 其实木瑾一个小女娃跟谁好,哪里就能影响家中大人的立场。何况,哪怕木瑾跟八公主好到能同盖一床被子,但是她家可是铁打的木皇后的娘家,谁难道又会把她划到贵妃一系? 而且这本就不是她们这么一点儿年纪的小人应该考虑的问题,而木瑾会这样做,卫蘅可以肯定,铁定是木家的大人嘴巴不严,家中议事时被木瑾听了去,让她自以为她这个小姑娘也必须要和贵妃一系划清界限才行。 郭乐怡道:「木瑾在清颐园出事,皇后娘娘这下可找到对付贵妃的借口了。」 卫蘅叹息了一声道:「那可未必。」 次日,卫蘅一回家就将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说给了老太太听,也没有避着木夫人和何氏。 何氏听了,当时就那手指去戳卫蘅的额头,「你是傻了吗,公主身边那么多侍卫,要你个半调子去救人,那马是惊了,要人命的,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可叫我怎么活?救人也就罢了,这回还落得个两面不是人。」何氏越想越委屈,气得胸口直疼。 卫蘅被骂得一句话也不敢说。 老太太开口道:「好了,咱们珠珠儿是个好孩子,哪能见死不救,何况那还是她表妹,只是……」老太太转头对木夫人道:「你今日回趟你娘家,给瑾丫头带点儿补品去。还有,亲家那头,你也得说一下,大人的事情何苦连孩子也扯上,有些话不该说给孩子听的,就要守口。」 木夫人也是臊得慌,都是一家表妹,卫蘅还拼命救了木瑾,木瑾不止不感激,也不考虑卫蘅的处境,只顾着她自己如意了。 等回了兰义堂,何氏还忍不住,又骂卫蘅道:「我看你就是个没脑子的,她同你素来不对盘,你救她做什么?」 卫 蘅摇了摇手里的团扇道:「一家表姐妹,我总不能见死不救。不过这也怪我,其实前两日我就发现木瑾有些不对劲,她平日最是叽叽喳喳的一个人,到了清颐园竟然 话也不怎么说。我猜着她是不想和八公主走一块儿,只是没想到她会用这么个笨办法。按我说,她要是不想去,先就该堂堂正正地拒绝,而不是背后耍小聪明,我看 这次她也讨不好。」 何氏看着说得头头是道的卫蘅,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小女儿原来已经长得这样大了,看事看人都有她自己的道理了,只是还是心太软了,换了何氏,才不会管木瑾去死。 何氏笑道:「他们木家的人总以为就他们聪明,岂不知反而是在拖皇后娘娘的后腿。算了不提也罢,这些事,小孩子少掺和。老太太刚才让你大伯母回去说那些话,其实也是在心疼孩子。」 卫蘅点点头,笑道:「老祖宗的心一向都很软。」 才不过一日功夫,木瑾在清颐园摔断腿的事情就有了结果,陈贵妃和八公主不仅没受责罚,反而是木家,皇爷将忠勤伯木维开召进宫训了一顿,子不教,父之过,命他回去好好管教女儿, 这件事还是过了好一阵子,卫蘅才从别人的口里知道当时贵妃和八公主是如何表演的。 木瑾摔折了腿的第二天,陈贵妃就带了八公主去皇后的长信宫脱簪请罪。贵妃的这一举动,将事情一下就传了出去,连皇上也不得不过问。 这 一过问可就妙了,八公主哭啼啼地道:「儿臣骑的马,和几位姑娘骑的马牵出去之前都是仔细检查过的,当初选马的时候,就是选的性情最温顺的,等闲不会惊了。 木姑娘出了事之后,儿臣下令彻查,才发现木姑娘骑的那匹马的马屁股上被尖利的东西戳出了一个疤痕。在那附近,内侍又找到了一枚金簪。儿臣已经叫人带了进 来。」 那金簪倒也没什么特别,但制作手艺十分精湛,一看就是内造。 八公主又道:「儿臣后来查问过伺候的人,都说这金簪是木姑娘的。」 那枚金簪的簪尾上还带着一点儿干涸的血迹,一看就和戳马的凶器对上了。 贵妃哭得仿佛梨花带雨一般,说定然是有人想伤了木姑娘,嫁祸给八公主,请求皇帝一定要彻查。 这件事并不复杂,当时马球场周围服侍的人那么多,一一审问对口供之后,都说除了木瑾,再也没有人靠近她的马。 而那枚金簪又是木瑾自己的,蛛丝马迹放在一起,事情顿时就明了了。这是木瑾自己的苦肉计。 卫蘅觉得这件事很可能是木瑾那脑袋瓜子想出来的馊主意,可是到了多疑的帝王跟前,这就和许多事情都关系在了一起。 比如这是木家人的苦肉计,就是为了陷害八公主,让皇帝恼了贵妃。又比如他们的手伸得太长,连小女儿家无暇天真的世界都不放过。 皇帝这还没死呢,就开始分帮别派,这就要对付贵妃、魏王和八公主,这叫皇帝如何不生气。 不仅木皇后挨了骂,木维开挨了骂,连带着太子在皇帝心中也落了个不友不悌的印象。 第62章 卫蘅听完这个故事后,不得不承认贵妃真是玩得一手好戏,不过是件芝麻绿豆的小事,被她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反而给木皇后上了眼药。 事后,木瑾自然没少挨骂,她还不服气,平常是家里大人提起贵妃一系就气得咬牙切齿,恨不能生吞活剐,她不过是不想陪八公主打马球,还冒了生命危险,最后却要被禁足,她怎么服气。 木瑾的母亲邱氏气得一个头两个大,「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就敢不同家里商量,自作主张,险些害了你姑母你知道不知道?」 木瑾垂头道:「我哪里知道会有那么多事儿,我,我以为我摔下马,离开了清颐园就好。」 邱氏扶了扶额头,「好,那我问你,蘅姐儿救了你之后,你怎么还不死心,你就不怕摔死吗?非要从她马上摔下来,害得咱们两家如今也有了隔阂。」木皇后的娘家虽然封了伯爵,可并无多少势力,反而还不如靖宁侯府。 偏偏靖宁侯府的老侯爷滑不溜手,一直是木皇后想拉拢的对象。当初靖宁侯府聘下木夫人可不是因为她有个妹妹是皇后,那时候木皇后还待字闺中,若是知道木家要出皇后,当初的靖宁侯未必会给世子定下木夫人。 靖 宁侯府的爵位是凭军功得来的,无论谁当皇帝,对他们都没什么影响,武将只求一个忠字,他们没有必要去在贪图外戚的地位,纵观史书,外戚可能显赫一时,但是 从来就没有什么好下场,尤其是手握重兵的外戚,那简直就是在自己给自己挖坟。所以即使木皇后成了皇后,两家因为亲戚关系不得不往来,但是靖宁侯在朝堂上从 来都是不偏不倚的忠君派,同太子更是避免往来。 木瑾气呼呼地道:「娘,你不知道。卫蘅明明也是娘娘的侄女儿,可她就知道巴结八公 主,八公主的马球队可是要和五公主比赛的,她竟然还帮八公主。我虽然气不过,可是当时也还是在帮她,我摔下马的时候,还拉了她,她若是顺势摔下来,她也可 以借口受伤离开清颐园。结果,她就会巴结八公主。」 「你给我闭嘴!」邱氏简直没想到木瑾还有这一手,竟然还想将卫蘅也拉下马。难怪伯爷一回来就骂她慈母多败儿。那卫蘅要是掉下马,邱氏估计何氏非得找自己拼命不可。 卫蘅倒是不知道木瑾原来当时还想将她也拉下马,她还以为木瑾摔下去的时候,拉她的衣裳,是为了缓解摔下去的力度,以免受伤太重。其实也不是卫蘅傻,而是在她心里从没把人往那么坏的方向去想过。 卫蘅在家里没待几日,八公主那边就又下了帖子邀请卫蘅去清颐园避暑,木瑾的事情就仿佛有人放了个屁一般,烟消云散了,臭着的也只有她自己。 不过卫蘅却没料到,这件事反而让八公主高看了她几分,竟然放低了公主的架子,折节下交,对卫蘅热情得不得了。 原 来像八公主这种天之骄女交朋友,并不看重身份,只讲眼缘。前些日子,她看卫蘅不过是骑术精湛的普通贵女而已,但自从卫蘅奋不顾身地勇救木瑾之后,八公主在 她身上看到了她在后宫里几乎看不到的良善和勇气,心里对卫蘅就多了几分钦佩和敬意,她也自然愿意和这样的姑娘交朋友。 卫蘅这个人交朋友也有这个特点,但凡投了缘,也不在乎对方的身份,否则卫蘅最好的朋友就绝不会是出身商家的郭乐怡。 相处久了,卫蘅发现八公主虽然骄横了些,但爽朗大方,人敬她一尺,她敬人一丈,而且她们两个还有许多共同爱好,所以卫蘅也渐渐接纳了八公主,并不在乎将来她的母亲和兄弟那不算好的下场。 所以接下来的日子,卫蘅在清颐园简直是如鱼得水,比在家里还舒服。八公主的小厨房总管,每天变着方儿地做好吃的哄着这几位姑奶奶,八公主的宫女推拿按摩的手法那叫一个高明,卫蘅借机还让念珠儿好好学了几招。 而 且清颐园是皇家别院,比靖宁侯府花园的那巴掌地儿可宽阔多了,真真是风景迤逦,山水怡人。早晨和晚上,太阳不大的时候,一众姑娘就打马球玩儿,皇帝那边还 特地派了一个内侍过来教她们。永和帝本身就喜欢打马球,所以他身边的内侍自然也深谙此道,由内侍教这些姑娘,也不用避讳什么男女之别。 至于早晚之外的其他时间,卫蘅简直比八公主还会安排。清颐园的花园活生生地被学调香的卫蘅祸害了一个遍,而且八公主还将她母亲陈贵妃的美容方子、香身方偷了出来,跟卫蘅两个人好好研究。一个伏天过去,两个人不仅没变黑,反而皮肤更加白嫩水滑,比鸡蛋白还透亮。 得 了闲,卫蘅和八公主还在西山上四处转悠,游山玩水,简直是乐不思蜀。晚上,几个姑娘一起,或投壶,或猜枚,或打马吊,或下双陆,还可以饮酒,兰陵曲,梅子 酒,百花酿,陈年女儿红,爽口竹叶青,几个姑娘都尝了个遍,没有家中大人在旁边唠叨,耳提面命,日子真是赛过神仙。 到七月底,大家不得不分离时,都忍不住撒了几颗「相思泪」,约好了明年伏天再来。 卫蘅一到家,望穿了秋水的何氏就拉着她左看右看,「高了、瘦了。」一提到瘦了,何氏的表情就像八公主虐待了卫蘅一般,她放在手心里眼珠子一样养大的姑娘,哪怕是伺候公主,何氏也是舍不得卫蘅受委屈的。 卫蘅一看就知道何氏在想什么,她笑着将脸靠近何氏,在她的眼皮底下侧来侧去。 何氏打了卫蘅一下,「你这皮猴,这是做什么?」 「娘没觉得我的皮肤更白更滑了吗?」卫蘅大言不惭地问。 何氏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没觉得。」 卫蘅略微有些失望,但瞬间就满血复活了,「没觉得这就对了。我们天天练习打马球,风吹日晒的,我的皮肤居然一点儿都没变,可见贵妃娘娘的方子真是好用。」 何氏的眼睛一亮,「贵妃娘娘的方子?」 说实话,陈贵妃也是快要四十的人了,但是一身肌肤白里透红,娇嫩如花,瞧模样不过二十三、四,也难怪这么多年圣宠都不衰,木皇后跟她站一起,都快成贵妃她娘了,当然这些话是何氏绝不敢说的,可是事实摆在眼前,大家都看得见。 因而卫蘅一说是贵妃的护肤方子,何氏的眼睛如何能不亮。 「娘怎么不说,女孩儿以贞静为要,容色不过是臭皮囊之类的话了?」卫蘅打趣何氏道。 「你皮紧了是不是?」何氏沉下脸来吓唬卫蘅道。 卫蘅忙道:「不敢,不敢。八公主偷的贵妃娘娘的护肤方子里专门有一张是给年过二十五的妇人用的。我全都记在脑袋里了。」卫蘅得意地指了指自己的头。 其实卫蘅没说的是,八公主那个傻子,偷拿的方子里头还有一张是香阴方,另外还有一张紧蕊丸的方子,她自己是不懂的,卫蘅看见了也没敢声张,只是她脑子记其他东西记不住,记这些方子却记得出奇的清晰。 好在八公主很快就将方子还了回去,不管贵妃发现没发现,反正是她女儿做的,也不会追究,卫蘅顶多就是不能外传,但是送给何氏还是可以的。当然那两张不能见人的方子她是绝不敢告诉何氏的,否则何氏肯定要查是谁教坏了自己的。 卫蘅心里叹息,有时候装个小姑娘可真难,但是当小姑娘可真开心,成日里只用没心没肺地过日子就行了。 「你换了香?」何氏凑近卫蘅闻了闻道。 第63章 卫蘅点了点头,将手腕凑近何氏的鼻尖,「娘觉得怎么样?」 何氏细细品了品,「有一股果子香,倒是适合你这样的小姑娘用。」 卫蘅道:「我还调了许多香,待会儿叫念珠儿拿了来给你挑,清颐园园子里的花都快被我用光了,那个管园子的内侍看到我和八公主就唉声叹息。」卫蘅嘻嘻地笑了起来。 「你调了这么多香,倒是可以给你大姐姐送点儿去,她的亲事已经定下来了,如今跟着你大嫂子在学管家。」何氏道。 卫蘅微微吃了一惊,没想到卫芳的亲事这样快就定下来了,其实这只是她的感觉,卫芳翻了年就十六了,她又没上女学,亲事自然应该定下来了,否则外面的人该说木夫人苛待庶女的闲话了。 「定的是谁家啊?」卫蘅好奇地问。 「是你哥哥东山书院的同窗,家世一般,父亲也做过官,像是姓商,我也没仔细打听。」何氏道。一个庶女,嫁的又是这样人家,自然没什么值得打听的,「不过听说学业不错,东山书院的山长说他这一科龙门有望。」 卫蘅像在听又像没听,何氏的话钻入了她的耳朵里,可她的心却一直在重复问,怎么还是嫁给了商彦升? 卫芳明明已经看清了商彦升的为人,怎么还会定下这门亲事?卫蘅呆愣愣地想,难道婚姻之缘真是缘定三生,人力改也改不了?所以这辈子卫芳还是会嫁给商彦升,而她自己难道也还是会嫁入范家? 卫 蘅想起范用就腻味儿,范用看卫萱的眼神也叫人腻味,上辈子就算了,难道她这辈子还要嫁给心里只惦记别人的男人?何况,范用没什么本事,也支撑不起永平侯 府,后来只能算是三流的勋贵人家。当然嫁给范用也不是没有好处的,至少婆母不敢磋磨自己,小姑子范馨又是卫蘅的好友。 这般鸡肋的亲事,真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卫蘅一时也不知该何去何从了。 「珠珠儿。」何氏叫了一声,才唤回了卫蘅的神儿。 「哦,我这就叫念珠儿先把香拾掇出来,过一会儿我就去大姐姐屋里。」卫蘅道。 卫蘅到卫芳住的跨院时,她正在绣插屏,卫蘅好奇地道:「还以为大姐姐这时候肯定在绣嫁衣呢。」 卫芳让了卫蘅到坐下,笑道:「那些东西去喜铺里买就是了。」 卫芳的绣功那般好,嫁衣怎么会去喜铺买,她这样说,可见心里对这门亲事并不是那样期待的。 卫蘅上去挽了卫芳的手笑道:「大姐姐,咱们好久没说悄悄话了。」 卫芳冲她身边的红萍、绿橘使了个眼色,两个丫头就拉了卫蘅身边的木鱼儿、念珠儿院子里说话去了。 卫蘅这才道:「大姐姐,大伯父怎么给你定了商彦升,那个人……」卫蘅并不愿在卫芳表态之前说未来姐夫的坏话,毕竟他们以后才是最亲近的人。 卫芳拍了拍卫蘅的手道:「亲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爹爹定下这门亲事自然有他的道理。他念书那样好,自然有上进心。」 卫蘅一听卫芳的话,就知道她是看透了商彦升的,也知道商彦升为何会求娶她。 卫蘅轻声道:「嫁给这样的人好,也不好。只要咱们靖宁侯府在一日,他就一日不敢对大姐姐不好。」 卫芳点了点头。 勋贵世家听着虽然好听,但若是儿孙不争气,其实也就一个名字听着好听,在京里是一点儿实权也没有的。所以一般的勋贵人家都喜欢和文官结亲,以后才好互相帮衬。 商彦升的夫子说他龙门有望,那就基本上铁打的进士了,中了进士,再差也能放个县令。以后在京里走走关系,前途大有可为。哪怕最后商彦升这一科没中,可他还年轻不是么? 家中大人给女儿选婿的时候,好像从没考虑过儿女的心意。其实不能说这样就错了,毕竟他们看得更远一些。若是只顾男女之情,当情淡之后,还不是要被油盐柴米左右。 虽然心里明白透彻,可到底是意难平,连卫蘅这个旁观者都意难平,更何况卫芳还身在此山中。 卫蘅忍不住八卦道:「大姐姐,其实当日你也看到商彦升和魏雅欣了,听怡姐儿说他们两个本来就是青梅竹马,你心里不介意吗?」 卫芳见卫蘅以手撑着下巴,俯在榻几上,大大的眼睛里满是疑问,忍不住笑道:「我心里没有他,自然就不介意。」 「可是,可是你就甘心吗?」卫蘅又问。其实她在问卫芳,也是在问自己,因为这个时候,卫蘅有点儿觉得命运恐怕真有定数,哪怕重生也改变不了任何事。 卫芳垂下眼眸道:「没什么甘不甘心的。能得如意之人自然好,可即使是如意之人,又能如意几年?」 卫蘅没想到卫芳小小年纪居然就看得如此透彻了,大有一点儿出世的意味,忍不住叹道:「大姐姐看得真明白。」但是小小年纪就将人生看得如此透彻,却只会让人唏嘘。 卫芳无奈地笑道:「不明白不行。」她的姨娘自以为嫁给父亲就是嫁了如意之人,可是结果如何,还不是几年之后就丢在了一边,暗自神伤,连带着儿女都受罪。 在卫芳眼里,女人自己得立得住那才是正理,那才活得有尊严,所以当初卫芳才会对老侯爷说,她愿意嫁给寒门士子。今日得偿所愿,哪怕那个人是商彦升,也无所谓。她求的本就不是一心人。 只是卫蘅从小是被娇养大的,一切都以顺心为要,卫芳怕她今后吃亏,想着自己又要嫁了,今后姐妹之间还不一定有机会再说这些话了,便道:「三妹妹也长大了,有些事儿,二婶只怕也在为你打算了,是不是?」 卫蘅脸一红,「我不知道,他们才不会当着我的面说。」 第64章 「二 婶那样疼你,肯定会给你挑一个家里简单,婆母好相处的人家。只要那男儿有担当,顾家,品行好,别的都在其次。这荣华富贵都是人自己挣得的,若是子孙不争 气,再大的家业到了他手上也只有败的份儿,所以我只求对方上进争气,就不信活不出个名堂来。」 卫芳替卫蘅理了理鬓发,又道:「咱们这样的女儿家,名声是最要紧的,妹妹又生得这样好颜色,可不要被那些人的花言巧语骗了。」 卫芳这是怕卫蘅因为颜色生得好,被那纨绔子给甜言蜜语骗了去,又怕她万一一心高嫁,最后得不偿失。 卫蘅点点头,握住卫芳的手道:「我会谨记大姐姐的话的。你若是嫁了,商家也在京里,你可要常回来看我们。」 卫芳笑了笑,卫蘅这就是小孩子话了,出嫁女怎么能总回娘家。 卫蘅又问:「有没有说,婚期定在什么时候?」 卫芳道:「父亲请人看了日子,说是打算定在明年夏天,在秋闱之前。」 卫蘅一听就懂了,这是怕商彦升中举之后完婚,别人说靖宁侯府势利眼。既然已经订了亲,索性就大方些,先成婚,叫商彦升能安心科举。 卫芳这是求仁得仁,嫁给商彦升也未必就不好,至少卫蘅知道,商彦升今后是极会来事的,混得着实不错,卫芳也得了诰命。 且说这会儿已经是七月底,白天虽然太阳还算厉害,但是晚上已经十分凉爽,单衣已经挨不过了。 八月初女学就要开学了,八公主和五公主的马球赛之约就定在七月三十,为的是不影响学业。 至于地点最后还是定在了太学的马球场。本来马球赛就是个热闹的比赛,若是观众少了,自然没什么意思。 到这日,不仅太学生、东山学院的学子和女学生都悉数到场,连宫里的皇爷、皇后还有贵妃也来了。 太学是大夏朝的最高学府,皇爷偶尔也会到太学,视察这些国之根本的学子,因而太学的祭酒对于迎接圣驾这种事并不陌生。 因着皇帝到场,卫蘅她们这场玩耍性质的女儿家的马球赛,办得比上半年的太学生的马球赛还隆重。 皇爷吩咐了与民同乐,所以马球场的周围直是热闹非凡。 两队女子马球队一上场,就看花了周遭看客的眼睛。 五公主的那一队,着的是宝蓝色骑装,英姿飒爽,气势逼人。领头的是五公主、六公主,还有长真县主顾蓉、卫萱、周月娥和陆怡元。其中有一个人是后补,在队友体力不支或者受伤时上场。 卫萱、周月娥、陆怡元这几人,本就名声在外,简直可以说是京城儿郎耳熟能详的人物,谁家都想抢回去当儿媳妇,支持她们的人自然格外多。 而八公主这一队,穿的是正红的骑装,腰带特别的宽,显得腰肢格外纤细,那是因为卫蘅听说这种宽腰带可以护腰,免得在打马球的时候扭伤。 红得像火焰一样的颜色,每个人头上都带着金冠,越发衬得卫蘅她们这一队的姑娘肌肤雪白,容貌娇妍。 哪怕衣裳服饰都是一模一样的,可是在她们中间,第一眼看去,眼光肯定是落在卫蘅身上。 平时女儿家的身形都是藏在裙袍里的,唯有这时候,窄袖束腰,将平日不肯示人的身段儿全数摆在了人的眼前。 卫蘅纤细的腰肢、修长的大腿,就显得格外的窈窕动人。什么事儿,都要对比之后,有了参照物才能显出美来,下面有那些轻佻的浮浪子弟已经忍不住嚎叫了起来。 列队入场的时候,卫蘅骑在马上,伊犁马上,阳光洒在她的脸上,给她晕染出了一道金色的光晕,向场外致敬的时候,卫蘅的嘴角轻轻一翘,便如同万籁俱静的山尖,那朵正在缓缓盛开的昙花,真是流光飞艳,韶音泻华。 「天底下竟有这样的美人儿。」不知谁嚷了一句,说出了一众人的心声。 连原本支持五公主那一队的人,眼睛都钉在了卫蘅的身上,舍不得挪开,谁又能忍心叫这样的美人失败而归呢。 锣声一响,那拳头大小的马球顿时成了全场唯一的关注点。两支队伍都想先打出士气来,所以第一球是必争的。 八公主和五公主一起开球,两个人的球杖同时一击,那马球被击上天空,卫萱和卫蘅同时策马上前,卫萱腾空而起,挥杖一击,将马球打到了卫蘅的身后。 卫蘅此刻已经越过了马球半个马身,基本是无望击球了,可是偏偏这姑娘身子练得极柔极灵,众人只见她从马背上跃起,凭空翻身,一杖将马球勾回,可她此时身在半空,若是落地,不仅人要摔伤不说,落地就算犯规,平白要让一次球给对方。 才 刚开赛,所有人便都不由自主地屏息起来,但见卫蘅的一袭红衣,在半空翻转了一圈,像一轮红日般,就在她的脚堪堪要落地时,只见她的手一下就抓住了她的坐骑 的尾巴,那马奔得极快,卫蘅的脚尖在郭乐怡送过来的球杖上轻轻一点,借着力道,弹回了马背上,顺势挥杖将马球传给了前面的八公主。 直到这一刻,大家伙儿的胸膛才开始呼吸起伏,谁也没料到这姑娘有这样灵活的伸手,一双腿又长又结实,才能借着球杖的力量弹回去,简直像是耍杂技一般。 也不知是谁带头鼓掌的,观众台上顿时响起了如雷的掌声,刚开始大家还觉得姑娘家打马球能有什么精彩的,可没想到第一幕就这样震撼。 「绝了,简直绝了。」有人叹道。 而在旁边观战的卫栎却险些急死了,「这丫头也太大胆了,万一队友的球杖没有递过来,她的腿都得折了。」 陆湛道:「你妹妹比你算得精,根本不是她队友把球杖伸出去的,是她看见了她队友的球杖才腾身扑过去的。不过,着实大胆,简直是不要命了。」 旁边的范用也道:「看这丫头打球,简直是让人魂都要吓掉了。」 第65章 另外又有人探过头来问:「茂章,刚才凌空飞旋的那个就是你妹妹吧,那次在骑射场飞鞭过河的那位?」茂章就是卫栎的字。 卫栎还没回答,范用就抢先道:「蘅妹妹的年纪还小。」 这话答得没头没脑,可所有人都听明白了,那些心里蠢动的人难免讪讪。刚进女学的丫头,自然年纪太小了。 却说卫蘅虽然在一开场时大出风头,可后来都是十分低调,在场上只负责传球给前面的八公主。原本陆湛是安排的八公主做后卫,可她是个飞扬的性子,又一心要压下五公主那一队,所以卫蘅和她掉换了一个位置。 卫蘅的球传得极准,只要马球到了她的球杖上,基本上就被人抢不了,所以上半场下来,她们所在的红队就领先了三筹。 至于五公主的蓝队,其实实力也相当不弱,而且胜在实力均衡,都没有短板,可攻可守。 中场休息时,也不知谁给她们支的招,到了下半场,卫蘅身边一下就多了三个人防守,独木难支,卫蘅便是再厉害,马球也传不到她手上。 彼此的差距很快就拉近到了一筹,五公主凭借一个漂亮的燕子翻身,又击入了一球,这就打平了。 八公主在旁边气得直咬牙,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她们这边,九公主的实力一般,和平郡主和换上来的李悦守城有余,攻击不足。而八公主和卫蘅都是被重点防守的对象。 眼瞧着旁边的沙漏就要滴完,八公主可不想打平,何况照这个样子看,指不定还要被反超。 五公主那方的士气更是空前高涨,大约骄兵必然有隙,卫蘅瞅准一个空档,一个燕子划水,从马腹穿出,一杖将球从周月娥的杖下勾了过来。 可此时周月娥本已经攻到卫蘅她们这一方的球门前了,所以卫蘅抢了球,却要穿过整个场地才能攻到对方的球门边,对方的所有人都扑了过来防守她,这简直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众 人都在猜测她会将球传给谁,五公主那一队也极力将卫蘅的队友隔在外围,结果卫蘅抢了球,单手控缰,丝毫没有迟疑地就从人群里穿了出去,策马飞奔,一连数十 击,带着球如入无人之境,没有一击失手,众人就眼睁睁地瞧着她控着马以极其潇洒流畅的曲线从马群的缝隙里穿越而过。 「子澄,你可真是不藏私啊,那位姑娘用的是你的‘弓字步’吧?」所谓的弓字部是陆湛打马球时的专有动作,这需要极度精湛的控马术,在短距离左右穿梭,像「弓」字一般弯曲。 其实当陆湛看到卫蘅使出这一招时也非常惊讶,他可从没有教过卫蘅。 「到底是表妹啊。」有人阴阳怪气地道。 陆湛笑了笑,「我可从没教过她弓字步。」 陆湛虽然没有教过卫蘅,但是卫蘅可是看过陆湛的马球赛的,当时她就觉得这动作实用极了,在清颐园的两个月,卫蘅自己训练了很久才能完成的。 一旁高台上的永和帝看了比赛,也忍不住鼓掌,「小五、小八她们打得可真精彩,一点儿也不输给男子。不愧是朕的公主啊。」永和帝又问:「小八她们队的那个丫头,是哪家的姑娘?」 永和帝问的那个丫头,自然是指出尽了风头的卫蘅。 陈贵妃笑道:「是皇后娘娘的表侄女儿,靖宁侯府的三姑娘。」 永和帝笑道:「原来是伯道家的姑娘,难怪了,真是有其祖必有其孙。」永和帝口中的伯道,便是靖宁侯卫尚的字。 木皇后在旁边道:「女儿家讲求贞静和顺,我瞧着蘅姐儿为了争个赢,屡屡犯险,反而失了平常心。」五公主是木皇后的女儿,她自然是向着五公主的。如今卫蘅帮八公主赢了五公主,这叫木皇后怎么能高兴。 「话也不能这样说。既然是比赛,自然要尽心尽力,否则这打马球还有什么意思。朕瞧着你这表侄女胆大心细,是个极好的丫头。若是男儿身,卫家可就又多了一个好二郎。」 陈贵妃笑道:「皇上偏心,难道卫三姑娘是个姑娘就不好?」 永和帝笑道:「自然也是好的。今日小五和小八都打得极好,朕都有赏。」 卫蘅一场球下来,不仅名满京城,还得了不少宫里贵人的赏赐,唯一有趣的是,陈贵妃赏下来的东西,比木皇后可贵重多了。 卫蘅也知道自己这位表姨大概是对自己十分不满的,可是身为母仪天下的皇后,她的心眼儿也太小了。也难怪陈贵妃能一直坐大,实在是主母不给力啊。 木皇后不喜欢卫蘅,卫蘅也不怎么瞧得上木皇后的做派,以后靖宁侯府也不会靠着木皇后吃饭,所以卫蘅并没有多在乎木皇后的喜欢或不喜欢。 【卷一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侯门贵女》卷一 作者:澐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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