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王子的赤字国家重生术(天才王子的赤字国家振兴术)》 第二章 王子在战场上烦恼 大陆全土的人都很清楚,在拥有强大指导能力的皇帝,以及效忠皇帝的优秀武人与文官们的率领下,位于弗诺大陆东部的亚斯瓦尔德帝国,迎来了建国后的黄金时期。 帝国的人民对自己身为帝国子民感到骄傲,深信每一天都会变得比昨天更加灿烂。 但他们的期望却轻易地崩解了。由于伟大皇帝骤逝,各地突然爆发混乱。所有帝国人民都切身感觉到,乌云逐渐笼罩原本应该灿烂无比的未来。 帝国能否在这时站稳脚步,端看过去支持着皇帝的能臣有何能耐──但现在的皇宫已经成为权力斗争的魔窟。由于失去了名为皇帝的太阳,让过去受到压抑的权力黑暗面显现而出。 想阻止这种情况的人当然是存在的。 自纳特拉王国归国的菲雪布兰戴尔也是其中一人。 (……话虽如此,我也真是太没用了。) 从皇宫某个房间走出来的菲雪轻叹了一口气。 在外面等待她的辅佐官跑到她身边。 “大使,情况如何?” “我接获指示,要暂时闭门反省。” 菲雪先前在纳特拉王国犯下失误,今天是决定她将面临何种处罚的日子。 “太好了,这处分比预想的还要轻微呢。一定是因为考量到大使至今累积的功绩吧。” “与其说是因为功绩,更正确的原因应该是他们目前根本没空管我吧。” 虽然被纳特拉摆了一道,但毕竟是发生在小国的事。现在的帝国还有许多应该去做的事情,和更为优先的问题。 没错,要处理的事情多得很。菲雪能做的事情当然也一样多。但是现在的她却被禁止去做这些事。 “现在明明是我必须为帝国卖命的时候啊……” 太不甘心了。她心中充满了对自己的焦躁。 “不行啊,大使,要是在闭门反省时又发生什么,这次一定会遭受严重处分……” “我当然知道。到反省期间结束,我都会很安分的。” 不过──她接着说道: “只是调查事情的话,应该没问题吧?” “您说调查……是要调查什么呢?” “就是纳特拉王太子的事啊。” 辅佐官露出了好像很困扰的表情。 “大使,我能明白您被摆了一道的心情,但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您得转换心情才行。” “我才不是那个意思呢。我并没有对那位少年感到愤怒,也不痛恨他。” 菲雪这番话是认真的。 只要很干脆把所有过错都算在那位王太子头上,或许就会比较轻松吧,但她现在还是对维恩抱有好感。她可以老实地承认维恩已尽了他的全力,而自己只是在判断上输给他而已。 所以她才会忍不住这么想──如果有下一次,她一定不会输。 “虽然是我的直觉,但那位王太子还会再展现更飞跃性的成长。说不定还会对帝国露出獠牙。我想事先作好准备,让我国在事情演变成那样时,不会慢人一步。” “虽然我觉得大使实在太高估他了……但既然您都这么说了,我也会帮忙的。” 菲雪微笑了一下。 “太好了。那就先来调查他在帝国留学时的事吧。我对他已经有一定程度的瞭解,但或许会有新的发现。” “我明白了,那我去处理调阅资料的手续吧。” 辅佐官说完后就快步离去了。 菲雪看向窗外,映入眼帘的是与西边纳特拉王国相连的天空。 “好了……那位王子殿下现在正在做什么呢?” 菲雪想着那位成为自己劲敌的少年,自己也穿过走廊离开了。 ◆◇◆ 帝国军离开纳特拉王国后过了两个月。 目前在维恩眼前的是数百名队列整齐的士兵。 他们在指挥官的指示下迅速且正确地行动,整支部队看起来就像一只独立的生物。一举一动全都充满了魄力,只是在一旁看着就好像会被震慑住。 “您觉得如何呢?维恩殿下。” “非常好。” 维恩在山丘上的帐棚里眺望着部队,满意地点头回应家臣的询问。 “我还以为军队在失去帝国的指导后会迷失方向,真亏你能把他们锻炼得这么出色。让你来负责这件事是对的,拉库尔姆。” “是!” 名为拉库尔姆的男人恭敬地低头行礼。 他是个高大又体格壮硕的男人,却不会让人有压迫感,这或许是因为其木讷老实的长相吧。除此之外的特征大概就是双臂比常人还要长。他是纳特拉王国麾下的一名指挥官,也是维恩亲自提拔的人才。 “但是,殿下,关于这件事情,我只是揣测出殿下的想法后照着去做而已。并不值得您如此称赞。” “你应该也知道能完美做到这点的家臣有多么难能可贵吧。能完成这件事,绝对是你的功劳。” “提拔并重用我的人是殿下,让我负责这项任务的人也是殿下。既然如此,这结果就是殿下的安排所带来的,我自己的功劳连一粒沙子都算不上。” “……真是的,你还是老样子啊。” 维恩露出无奈的表情,拉库尔姆的头则垂得更低了。 就在这时,一阵可爱的轻笑声闯入了两人之间。 “呵呵,你们两个人都好好笑喔。” 说出这句话的人是维恩的妹妹芙拉妮雅。 “抱歉啊,芙拉妮雅。你觉得很无聊吗?” “不,看士兵们整齐行动的样子很有趣,听你们两人交谈也很开心。不过呢,拉库尔姆,难得哥哥称赞你,应该要老实接受才对喔。因为连我也很少被称赞呢,都有点羡慕起你了。” “她是这么说的喔,拉库尔姆。” 维恩一边苦笑一边看向拉库尔姆。他先是露出好像很困扰的表情,接着这么说道: “……我会心怀感激地将两位殿下的话牢牢记住的。” “一对上我妹妹,连拉库尔姆也威严尽失啊。做得好,芙拉妮雅,我可要夸你一番。” “哎呀,真伤脑筋。如果这样就能得到夸奖的话,可要请拉库尔姆今后也继续坚持己见呢。” 兄妹两人放声大笑,拉库尔姆也发出了小小的笑声。 “对了,哥哥,我最近都没看到妮妮姆,她怎么了吗?” “嗯?喔喔,我有些工作必须交给妮妮姆处理才行。她正在忙那些事。” 妮妮姆出生时起便注定要服侍维恩,也为此接受了菁英教育,所以非常优秀。大部分的事情只要交给她,都能够处理得很周到。 “真是稀奇。虽然是为了工作,但没想到哥哥居然会让妮妮姆离开身边。” 芙拉妮雅这句话是真的。妮妮姆几乎随时都在维恩身旁待命。 “这也没办法。因为这件事没办法拜托其他人处理。” 维恩也是百般不愿。毕竟她有没有协助维恩工作,效率差距跟用走还是用飞的穿越山脉一样大。一想到在结束今天这项行程后,自己必须一个人处理那些事务,他就差点在心中“呜哇──”地惨叫起来。 既然如此,就找其他人才来代替──但这也十分困难。虽然目前是由维恩摄政,但他只不过是国王的代理人。绝大多数的家臣都是国王采用的人才,其忠诚心当然属于国家与国王。目前只对维恩效忠,能力又足以负责国政的人才,大概就只有妮妮姆和拉库尔姆而已。 而拉库尔姆又正忙碌于练兵,所以其他重要事项只能交给妮妮姆来办了。 “那项工作该不会和帝国有关吧?” “嗯?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因为我听说最近我们买了很多帝国的武器。” 维恩在心里惊讶地“哦~”了一声。虽然他们并未隐瞒这件事,但他没想到连芙拉妮雅都知道了。或许是因为她自己也想替这次的国家危机做些什么,所以关心起国政了吧。 “我们的确是买了武器,但我让妮妮姆去办的是别的事情。不过,也不能说这两者毫无关系啦……” 维恩一边抚摸芙拉妮雅的头,一边这么回答后,脑中突然灵光一闪。 “对了,芙拉妮雅,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和帝国购买武器吗?” 既然她难得对国政有兴趣,拿这件事来当简单的教材也不错。听到询问的芙拉妮雅似乎也立刻明白了维恩的用意,稍微思考一下之后如此说道: “……是因为帝国的武器比纳特拉王国制造的武器品质更好吗?” “这算是正确答案之一吧。不过,这并不代表纳特拉武器的品质特别糟糕,而是帝国身为军事大国,武器品质自然特别优秀。还有其他原因吗?” “还有吗?我想想喔……” 芙拉妮雅皱起眉头陷入沉思,但迟迟说不出答案。最后她对维恩露出苦恼的表情,那令人感到温馨的模样让他轻笑了出来。 “虽然没办法讲得太明显,但这是在向帝国致歉。因为纳特拉(我国)在之前的谈判时拿走太多好处了。” “是这样吗?但大家都在夸奖哥哥呢,说你将了帝国大使一军。” 芙拉妮雅像是与有荣焉似地露出骄傲的表情,但维恩却摇了摇头。 “在与他国的外交上,并不是只要单方面得到利益就行了。尤其是面对帝国时,更应该考虑到我们与帝国的国力差距,尽量避免让对方产生多余的敌意。这是第二项理由。” 芙拉妮雅像是完全明白似地点点头,但接着又歪了歪头。 “还有第三项理由吗?哥哥。” “嗯,那就是──” 当维恩正要回答时── “打扰了!” 冲进帐棚的传令兵,用在场所有人都听得见的声量大叫道: “玛登王国开始朝我国进军了!” 芙拉妮雅惊讶地瞪大了双眼。 “来了吗……”拉库尔姆如此低语。 维恩在这时语气平淡地说出了第三项理由: “因为我们马上就会用到。” ◆◇◆ 玛登是与纳特拉西侧相邻的王国。 虽然身为邻国,两国之间的交流却停留在民间层级。因为纳特拉王国虽位于大陆中央,但政治与思想都偏向东边,与西边诸国关系不太和睦。 玛登王国国土规模和纳特拉相同,是个小国。国力当然也相同──直到不久之前为止。 破坏这平衡的是玛登国内所发现的金矿山。玛登的国力因此在这几年快速成长。 而且那座金矿山还是在相对靠近玛登与纳特拉国界的地方发现的,所以更让人气恼。“可恶啊────!”维恩已经不知道在心里这么大叫过多少次了。虽然纳特拉曾认真考虑进攻玛登夺取金矿山,但最后还是打消了念头。 而那个玛登现在正打算进攻纳特拉。 纳特拉已经十几年没和其他国家交战过了。只经历过训练和维护领地治安工作的军人也不少。原本以为相关人士应该会觉得忐忑不安──但聚集在宫廷会议室的维恩和武将们,脸上却看不到半点慌张的神色。 “情况完全和您说的一样啊。” “殿下的慧眼令我深感佩服。” 他们如此冷静的理由十分单纯。维恩已经料到玛登会在近期内侵略纳特拉,早就和武将们讨论好对策了。 “这并不是什么难事。” 维恩的回答并非谦虚,而是说出事实。 现任玛登国王的名声并不算好,连邻国纳特拉都耳闻他治国无方。但他却无视自己在政治上的失败,尽任命一些只会称赞自己是明君的奸臣,疏远提出谏言的忠臣。这些行为使国内荒废得更快,形成了恶性循环。 连好不容易发现的金矿山也落得用来填补国内损失的下场。再加上前任国王是位贤君,让人民对他更为失望,内心的不满相当强烈。 对目前的玛登来说,纳特拉现在的状况应该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吧。国力既在自己之下,碍眼的帝国军又归国了。最适合用来获得战果这种浅显易懂的功绩。 当然了,这一切都是以战胜为前提──而纳特拉也做好万全准备,要让他们无法称心如意。 “国界防卫队的情况如何?” “是。我让他们依照指示避免交战,专心调查敌军。” “很好。那么,玛登的兵力大概有多少?” “根据报告,似乎有大约七千人。” 其中一名武将如此回答。 “低于一万吗?这在我的预测里算是最少的状况吧。” “应该是为了防备卡帕利努才这么安排吧。毕竟那是个血气方刚的好战国家。” 与玛登相邻的国家不只纳特拉,卡帕利努也是其中之一。当然了,对玛登的金矿山虎视眈眈的国家,也不是只有纳特拉。 要侵略他国时,该留下多少的士兵防守才行?在这战乱之世,如何掌握其中的平衡是绝对不会消失的烦恼。 “相较之下,我军迎击的兵力为六千。人数有点不足啊。” “有这么多就很够了。装备都分配下去了吧?” “是。不愧是帝国的武器装备,全是些好东西啊。这样就不会在装备上输给玛登了。” 因为已经事先预测对方会发动侵略,军事会议上多半只是在确认及讨论细节。 所以维恩虽然听着武将们讨论,意识却正在思考其他事情。 (准备没有不足之处。幸好他们在帝国那边引发多余骚动前采取行动。) 想藉由皇帝痊愈让纳特拉成为从属国的念头已经没希望了。而且根据传闻,帝国宫廷为了决定三名皇子中要由谁继位而陷入分裂,甚至出现了内乱的迹象。 即便如此,维恩还是认为帝国会继续保有大国的地位。其骨干应该不会因此折损,而是在克服国家危机后,继续保有东方霸主之位吧。 把国家卖给帝国的机会总有一天会再度到来。既然如此,在那之前该做的事就是提升纳特拉的国力吧。国家的价值愈大,卖出时的价位也会愈高。就算说这会左右到维恩隐居后的享乐人生也不为过。 (纳特拉的士兵接受过帝国式的锻炼。与玛登交战正好可以证明他们的力量与价值,还能用来牵制其他国家。问题就在能不能赢下这场仗了──) 他们锻炼士兵、调查地理、讨论战术,还收集了玛登国军的情报。就算有什么万一也不会输。维恩坚信他们至少能逼退玛登军。 而在他们逼退玛登之后,就要迅速谈和。玛登会发动侵略,是因为瞧不起纳特拉,以为能轻松获胜。只要能让他们踢到铁板,就不会来抢夺这种贫瘠国度的土地了吧。 (我想的剧本真是完美啊……!) 之前和帝国谈判时,他的企图因为接连发生不幸的偶然而失败,但那只是意外罢了。维恩预料到这次事情一定会按照自己的想法进行,内心感到十分雀跃。 但是,如果妮妮姆在这里的话,一定会提醒得意忘形的维恩要注意周遭情况吧。然后维恩应该就会察觉到,一脸泰然自若的武将们,心里怀抱着某种与紧张不同的情绪。 说穿了,纳特拉王国军在维恩成为摄政前的情况,只能以不得志来形容。 这并不代表国王之前对军队的态度很随便。但在长年与战争无缘的纳特拉国内,军人能立下战功的机会相当稀少。他们在宫廷中的发言权自然逐渐下滑,最后还落得让他国军人在国内昂首阔步的地步。这对他们而言算是奇耻大辱。 但是,维恩改变了这一切。 他搬弄话术,得到了帝国式的训练法,又把帝国军赶出纳特拉,甚至买了各种帝国的武器分配给大家。军方当然也很清楚,因为目前政权不太稳固,所以这些行为也隐含了维恩想博取军方好感的企图。 清楚归清楚,军方还是相当感谢维恩。而且这份谢意远远超过了他的想像。 而这时碰巧玛登前来侵略。 “现在正是成为纳特拉之剑,报效国家之时!” “如果不能报答摄政殿下的期待,还算什么臣子!” 如此这般,武将们的斗志来到了最高点。 当然了,在初次上阵却从容不迫的维恩面前──毕竟他坚信会获胜──兴奋成这样实在很不得体。所以武将们在表面上努力保持镇静,其结果就是隐藏了两者的情绪差距。 (将完美的胜利献给殿下吧!) (只要稍微攻击他们一下就赶快谈和!) 就这样,维恩在没有发现自己的想法与武将们并不一致的情况下,迎来了和玛登军的战争。 ◆◇◆ 波尔塔荒原是位于纳特拉王国西部国界附近的土地。 正如荒原这个名字所示,这里是个满是沙子和岩石的贫瘠地区。虽然现在正值初春时期,没有积雪,但只要寒冬到来,就会摇身一变成为银白色世界。 由七千名士兵组成的玛登军正在这片荒原上进军。 负责指挥军队的是玛登王国的将军乌尔基欧。他是正值壮年的男人,严肃的长相和锐利的眼神跟猛禽类差不多。 “哼,这里和我听说的一样,是个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啊。” 乌尔基欧眺望着从马背上看见的景色,深感无趣地这么说道。 “宫廷里那群猪真是无能到无可救药啊。就算攻下了这种地方也拿不到任何利益。” “因为那群家伙拚了命想让民众忽略自己的失误啊。” 脸上浮现苦笑的副官回答道。乌尔基欧哼了一声。 “既然如此,把这次的远征费用全撒给人民还比较能遮蔽他们的双眼吧。掌管政治的人竟连这种道理都不懂,感觉更无可救药了。” “要是那群无能的人这么做,可能会顺势把我们的军饷也发送出去啊。” “到时就把那群猪做成烤全猪吧。不过,应该会臭到不能吃吧。” 当两人正哄堂大笑时,一名士兵骑着马冲了过来。 “传令!在东方四十公里处发现纳特拉王国军!正在往这边进军!” “唔……” 乌尔基欧眼里闪过一丝精光。 “他们的动作比我们预期的还要快啊。” “哼,真不愧是北方的风信鸡,只有行动敏捷这个可取之处。不过,希望他们不是只有脚程快,结果把长枪忘在家里就跑来战场。” “不过,将军,听说他们最近让帝国的人锻炼自己的士兵。要是太大意,说不定会被反咬一口。” “别担心。他们接下来应该会亲自体会到,就算鸡学了老鹰飞翔的方式,终究还是只鸡。加快行军速度。猎物自己把头伸出来了,赶紧解决掉吧。” “遵命!” 乌尔基欧一边侧眼看着副官发出指示,一边将注意力转向东方。 无论前因后果为何,自己已经被任命为这场战争的将军。虽然对手是如同小虫子的纳特拉,打起来不太过瘾,但战功就是战功,还是尽量多拿下他们的首级吧。 “让我稍微多点乐趣吧,纳特拉的弱兵们。” 乌尔基欧深信纳特拉军的鲜血,将会染红这片荒芜的大地,脸上浮现了狰狞的笑容。 在此同时,纳特拉王国军也收到了发现玛登军的消息。 “跟我预期的一样呢。” “是的。我们就按照计画,前往这前方的山丘吧。” 对在马上摊开地图的维恩点头的人,是同样骑马在他身旁前进的高龄武将,名叫哈加尔,是纳特拉的将军。 纳特拉军这次的总帅是维恩。他自己对战功是兴趣缺缺,而且还担心会抢走武官的功劳,所以如果可以的话,他并不想负责这项工作。 但这毕竟是久违的战争。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为了在发生武力之外的事情时能迅速应对,他判断自己还是跟着前来比较好。 不过,如果让没有实际上过战场的自己担任指挥,连士兵都会感到不安。所以在这次战争中,实际担任指挥的人是哈加尔。他本来是其他国家的武将,在知名战争中数次大展身手,是身经百战的名将。 他原本不是会待在纳特拉的人才,但在几十年前,哈加尔当时的主人对他响亮的名声感到不安,试图杀害他,被迫逃亡的他才在最后辗转来到纳特拉。虽然他最近已退居幕后,但如果由哈加尔来指挥的话,肯定不会有人感到不满。 (话说回来,军队是赔钱货这句话说得还真对啊。) 由于将指挥全权交给哈加尔,实际上只是装饰的维恩便趁着这机会检视了军队花费的物资种类与数量。结果他的感想就是,动用军队无论如何都很花钱。 除了本来就要支付的军饷,还有士兵们用来果腹的水及兵粮、马匹和喂马的牧草及装备。除此之外还有像山一样多的各种生活用品。一想到回国后还得仔细计算包含这些在内的各种经费,维恩就差点“呜啊~”地发出像死人般的呻吟。 “怎么了吗?殿下。” “嗯?喔……我在思考这场战争多久能结束。” 毕竟战争愈快结束就能减少愈多花费。虽然维恩听说这世上也有热爱战争的国王,但他认为那种人肯定不擅长算数。 “哈加尔,你怎么看?” “这很难说呢。战争这种东西在实际开始前是不会知道结果的……殿下希望尽快分出胜负吗?” “我觉得能赶快结束是最好的。但要是过度追求速度而错失胜利机会,那就没有意义了。就这点来说……没错,我想要的是合理的结果。就算得花费时间,我还是想要能让我认为这场战争达到最佳成果的合理结果。怎么样?哈加尔。” “请放心交给我吧。” 老人恭敬地对年纪几乎可当他孙子的少年低头行礼。 “我一定会让您观赏到一场令人满意的战争。” “那我就好好期待吧。好了,时间差不多了吧。” 维恩注视着前方,那里有座稍高的山丘。 ◆◇◆ 纳特拉军,兵力六千。 玛登军,兵力七千。 两军在充满岩石与沙子的荒野上互相对峙。 即使两军的距离还相当遥远,战场上的空气却已十分紧绷。因为接下来这一万多人将开始互相残杀。 “殿下,已经布阵完毕了。” 维恩在搭建于山丘上的帐棚里对哈加尔的报告点了点头。 “玛登那边情况如何?” “对方似乎也准备好了。” “所以只等着开战了吗……” “是的。殿下,若您乐意的话,希望殿下能在开战前向大家说几句话。” “我是无所谓啦,但在战斗前激励士兵的效果有这么大吗?哈加尔。” “这是当然的。军队之间的战争正如字面意义,是生死交关的世界。心灵的支柱比肉体磨损得更厉害。而能保护他们的心灵不被磨损的便是主将的喊话。” 既然身经百战的将军都这么说了,维恩也没有理由反对。而且只要能表现出自己关心士兵的一面,应该也能多少防止政变发生吧。 不过,他到底该说什么才好呢?当维恩一边思考,一边站到在山丘下整齐列队的士兵面前,看见他们的模样时,他心里有了决定。 “贺诺伊的特列斯。” 维恩说出口的是个人名。 对他的声音有所反应的是队伍里的一名士兵。因为突然被王太子呼唤,他惊吓又困惑地瞪大了双眼。维恩对他这么说道: “你的长枪拿反了。” “咦……啊!” 被维恩纠正的士兵看向自己的手,发现枪尖指向地面,枪柄底部则朝向天空。他慌张地转动长枪,让枪尖朝向天空,并恢复立正的姿势,但他的脸已经完全涨红。就在此时,某个人笑了出来,笑声因此在周遭扩散开来。 但维恩的话却在这时刺向了他们。 “卡尔曼、帕底斯、利比、罗格利,你们笑得太夸张了。” 笑得特别大声的士兵们大吃一惊,闭上了嘴巴。虽然那模样也相当可笑,但只要在这时笑出来就会轮到自己被点名,所以士兵们全都闭上嘴抖着肩膀,忍住笑意。 (看来已经稍微缓解他们的紧张了。) 刚才维恩只看一眼,就发现他们正处于相当紧张的情绪下。 这也不能怪他们。包含自己在内,他们多半是第一次踏上真正的战场的人。就算进行了再多训练,有些事物还是必须透过实践才能学习的。 不管怎么说,这样就结束第一阶段了。接下来只要提高士气就好。 “在今天以前,我们纳特拉军一直被讥讽为弱小的军队。或许事实的确是如此。对面的玛登军也是这么小看我们的吧。” 维恩的声音传遍六千名士兵之间。 “但是,我知道你们撑过了严酷的训练。我知道你们拥有比任何人都高贵的勇气。我知道面对侵略者时,你们心里仍亮着不会消失的火焰──既然如此,现在没有任何理由能证明你们是弱小的士兵。” 放松的气氛瞬间改变了。士兵们萌生了像是在燃烧的兴奋感。为了继续煽动这股激情,维恩放声大喊。 “就用这一战来证明吧!证明我国为盘据北方之龙!让我们的名号响彻大陆吧!证明我们是地表最强的军队!出征吧!现在正是改写历史的时候!”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现场爆出了撼动天地的欢呼声。 看来是成功提升士气了。当维恩在心里松了口气时,哈加尔骑着马靠了过来。 “做得真漂亮,殿下。我的激励应该无法让他们燃起这么高的斗志吧。” “至少他们应该不会因为紧张把武器掉在地上了。” 维恩的玩笑让哈加尔轻笑了起来。 “对了,您刚才呼喊名字的士兵们是事先安排的吗?” “少说傻话了,那只是一时兴起。” “所以您是刚好记得他们的名字吗?” “我只是大概记得而已。又不是拥有数十万大军的帝国,纳特拉的士兵全部加起来也才一万多而已啊。” “…………” 哈加尔的表情顿时变得相当古怪。 看到纳特拉军气势高昂的模样,乌尔基欧不快地啧了一声。 “区区风信鸡还敢大吼大叫啊。” “将军,我们也做好攻击准备了。” “嗯。” 乌尔基欧压下自己的焦躁,再次面对整齐列队的玛登士兵。在几千道视线注目下,可不能展现出自己急躁的一面。 “听着!玛登的勇士们啊!” 乌尔基欧用彷佛连士兵的腹部深处都为之震动的声音叫道: “那只是一群纳特拉的无名小卒!他们将有勇无谋错认为勇气,愚蠢地试图反抗我们的进攻!但是,不管他们聚集了再多北方的乡下人,也绝对不可能战胜我们这些真正的精兵!” 乌尔基欧举起剑,像是在呼应他一般,士兵们也将各自的武器举向天空。 “蹂躏他们吧!用他们的鲜血染红这片荒野!全军开始攻击────!” 七千人发出回荡在空中的咆哮声,同时踏地往前奔驰。 “来了吗?” 玛登军展开行动了。那简直就像用人组成的海啸。即使维恩位于后方的司令部,还是能感觉到锐利的压力。 “所有部队准备迎击!” 在哈加尔的指示下,纳特拉的步兵们一同举起了盾牌和长枪。面对进攻的玛登军,他们专注于守势,保持不离开原地的迎击姿态。如果敌人是海啸的话,他们就是堤防。 玛登军逐渐逼近。皮肤传来像是被烧灼般的刺痛感。 能赢。他深信会赢。但只要是人,还是难免会心生不安。维恩表面上装出从容地观察战局的样子,心里则不停地祈祷。 (拜托你们啦~一定要顺利啊。) 两军的距离逐渐拉近。脉搏以加速度跳得更快。然后,海啸和堤防的前端终于── ““────嗯?”” 维恩和乌尔基欧在那一瞬间同时瞪大了眼睛。 (喂……喂喂喂……!) (等、等一下……!?) 面对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情景,隔着双方军队,位于相反位置的两人很偶然地同时这么心想──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 纳特拉军在这片战场上布下的是典型的横列阵型。 如果从上空俯瞰的话,就能明白他们对玛登军横向展开了长方形的阵型吧。 与其对峙的玛登军也是横列阵型。但他们和厚度均等的纳特拉不同,将兵力集中到阵型中央。因为他们打算在突破中央后立刻转身,从背后一口气击溃敌军。 不用说也知道,人类这种生物不擅长应付来自侧面或背后的攻击。即使放在军队规模也依然如此。所以只要拿下敌军的后方,就可说是相当有利的情况。 纳特拉当然也想为了应付玛登军增加中央的人数。但纯粹的兵力差距在这时造成了影响。纳特拉六千人对玛登军七千人。在数字上哪一方较有利可说是显而易见。 没错,如果只看数字的话。 因为战场上还有士兵训练程度,这种无法以单纯的数值衡量的要素。 “乌尔基欧将军!左翼的罗西那队发出了救援要求!” “传令!桑瑟队全灭了!改由多罗吉队负责掩护!” “将军!右翼部队似乎处于苦战中!” 不断从战场各处传来的情报全都说明了玛登军的劣势。 “这怎么可能……” 乌尔基欧脱口而出的并不是应对这种情况的话语。 但这句话正是在场所有人心里的困惑。 “为什么这些纳特拉兵会强成这样……!?” (玛登军有够弱的────────────────!?) 在乌尔基欧和他的幕僚惊愕地颤抖时。 隔着军队坐在对面的维恩心里也惊讶无比。 (这是什么!?咦!?为什么可以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 正如维恩所言,战场上的局势是一面倒。 纳特拉军和玛登军相互冲撞。但在激烈冲突的冲击还未平复之前,两军的实力差距就已经如实展现出来了。 为了击败眼前的敌人,玛登士兵只顾着挥舞武器。在这之中几乎不和同伴合作,多半跟独自战斗没两样。 但是纳特拉兵并非如此。如果敌人发动凌厉攻势,就用盾牌抵挡,在一旁的同伴则代替他转守为攻。相反地,如果敌人加强守势,就和同伴合作突破对方的防御。他们一边这么做,一边坚守维持阵型、不让任何人孤立的原则,在能够互相支援彼此的位置战斗。 没错,只要两相比较就很明显了。即使在数量上居于劣势,纳特拉军的军队实力还是远远优于敌人。 “怎么了吗?殿下。” 哈加尔注意到维恩的困惑,对他问道。 “……不,我只是没想到我们这么骁勇善战,有点惊讶。” 维恩也认为会赢。但这种发展实在远远超乎预期。 “哈加尔,你早就知道事情会这样发展吗?” “是的。对于各种事物的创意巧思,就是因为有其需要,才会如此洗炼。就这点来说,长年持续战斗的帝国累积起来的士兵锻炼方法,应该是大陆最优秀的军事训练之一吧。老实说,我在亲眼见识后也大受感动。如果是以这种方法锻炼士兵的话,只经历过小型战争的小国士兵是赢不过我们的。” 话虽如此──老人苦笑了一下。 “玛登的士兵居然弱成这样,我也有些惊讶。虽然我也想过或许是在为计策布局,不过看这样子应该不是如此吧。但是,殿下……” “嗯,我没忘记那件事……得趁现在尽量削弱他们才行。” 就在这时,右翼传出了特别响亮的欢呼声。原来是右翼的纳特拉兵攻向了突击被挡下而止住脚步的玛登兵。 “看来拉库尔姆似乎开始行动了啊。” 在纳特拉兵和玛登兵相互冲撞的右翼最前端。 那里充满了怒吼与惨叫,鲜血的气味和尸体满溢而出。骑在马上的拉库尔姆便置身其中。 “不要忘了合作!配合同伴行动!” “加强防御!把补充人力的部队送过去!” “玛登那些人吓到腿都软了!把他们推回去!” 身为拉库尔姆部下的指挥官们发出指示,士兵们则听命行事。 位于前线的他和维恩等人一样,也感受到了这一面倒的反应。 能够战斗。行得通。他们反而压制住对方了。这代表那些接受帝国式锻炼的辛苦日子得到了肯定,士气自然也会更加提升。 而高昂的士气又会使指挥官的指挥更为犀利,激励士兵奋勇作战,把玛登兵逼退到更后方。, 纳特拉军正处于优势。这已经是毋庸置疑的事实。所以指挥官们便对右翼将军拉库尔姆如此建议。 “拉库尔姆队长,现在正是好机会!我们发动攻击吧!” “现在可以破坏敌人的防御,拿下后方!” “拉库尔姆队长!” 然而拉库尔姆面对接二连三提出的谏言,却毫无反应地低着头。 指挥官们面面相觑。他们知道拉库尔姆在训练时无论处于优势还是劣势,都能冷静地下达精确的指示,但那和他现在的态度并不符合。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其中一名指挥官战战兢兢地伸出了手。 “队长……?” 在他的手碰到拉库尔姆肩膀时,他抬起了头。 指挥官们忍不住吓了一跳。 拉库尔姆正在哭。 一个成年男子在战场上无视部下们的注目,双眼泪流不止。 “拉、拉库尔姆队长,这究竟……” 是怎么了──当他正打算这么问时。 拉库尔姆的喉咙瞬间爆出了惊人的咆哮声。 “呜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无法想像是出自人类的巨大吼叫,把右翼的纳特拉兵和玛登兵吓得胆颤心惊。他们全都停下战斗的动作,忍不住看向声音传来的位置──也就是拉库尔姆本人。 “我……我很悲伤。” 在所有士兵的注目下,拉库尔姆骑着马走向前方。 “这场战争是尊贵的维恩萨雷马阿尔巴斯特摄政殿下的初次上阵……是那位大人走上璀灿大道的第一步……但是……但是……” 这名木讷男子的眼中带着激动,充满了愤怒的情绪。被他瞪视的玛登兵不停发抖。 “这群垃圾是怎么一回事……简直就像在清除杂草啊。不该是这样的……得献上强大、狡猾又赫赫有名的猎物之血,才足以拼起殿下光环的一部分……” 拉库尔姆突然从马上跳下。 他像是阔步在无人的原野上一般,就这么大步走到了呆立原地的玛登兵面前。 面对眼前有名敌将一边哭泣一边独自站出来的异常情况,玛登兵相当茫然。 “啊啊,殿下……请您原谅臣的无德。” 下一个瞬间,拉库尔姆修长的双臂像鞭子一样扭动了起来。 一道爆炸般的声音响起,本来站在拉库尔姆面前的玛登兵的脸弹了出去,身体飞上天空。 “──至少用这群垃圾打造出一座尸山吧。” 在场的所有人至此终于回过神来。 “杀、杀了那家伙──!” “跟着拉库尔姆队长前进──!” 面对冲向自己的玛登士兵,拉库尔姆握紧了套着护手的拳头。 “拉库尔姆队压制住敌人了!敌阵应该很快就会瓦解了!” 维恩对传令兵的报告满意地点了点头。 (虽然那家伙偶尔会失控,但这次好像没问题啊。太好了、太好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拉库尔姆是维恩亲自提拔的人才,他有着不寻常的忠诚心。维恩心想,虽然有点担心那份忠诚心会不会在正式上场时恶化,但看这样子应该没问题。 不过,这时的维恩还无从得知,之后聆听详细报告时,他会傻眼地想着“居然下马揍了过去,那家伙在干什么啊……” (不过,这样不太妙啊。) 居于优势的报告接连从各处传来。 但维恩的内心却笼罩在阴影之下。 (如果玛登军能赶快放弃然后撤兵就好了,要不然……) 当他正在烦恼这些事情时,哈加尔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 “殿下,士兵的气势无法维持了。” 维恩吞下差点脱口而出的怪叫声,对哈加尔问道: “你确定吗?” “是的……战场要出现变化了。也请殿下作好心理准备。” 知道了──维恩一边简短地回答,一边紧盯着对峙的南军。 他的脑中回想起出发前哈加尔对他说的话。 ◆◇◆ “纳特拉兵没办法撑太久?” “是的。” 在军事会议上,哈加尔语气平淡地对维恩这么说。 “在帝国的教导下,纳特拉王国军强到和之前不可同日而语。我想在开战后不久就能取得优势吧。但只要过了三刻钟,他们的气势一定会开始散去。” “为什么?” “因为他们多半是不知战场为何物的士兵。” 哈加尔如此断言。 “冰冷的空气、流动的鲜血和迎面而来的杀意……在战场上,心灵会磨损得比身体更严重。视野会因此变得狭隘,听不见周遭的声音。要和同伴合作或回应命令时动作也会变得迟钝。如果演变成那样,我军的强度可说是减少了一半。” “即使经过那么多训练也还是如此吗?” “不管经过多少训练都一样。” 哈加尔微微点了点头。 “战场上有太多事情是不亲身体会就无法理解的。” “……也就是说,持久度是玛登那边占上风吗?虽然只是小纷争,但他们体验过战争。” “是的。然后,只要对方的将军没那么愚蠢,就不会忽略我们气势散去的破绽。在这次的战争中,能在情况发展至此前削弱多少玛登军士兵将是关键。” “我还真想期待对方就是那么愚蠢的将军啊。” 维恩一边叹气一边这么说道。 ◆◇◆ 维恩这种只考虑到自己的希望当然无法如愿── (──压力减弱了!) 乌尔基欧立刻感觉到了纳特拉军的状况变化。 “将军!” “我知道!再等十秒!” 这场战争起初是以纳特拉六千兵力对上玛登七千兵力。 由于战争初期的劣势,现在的战力约是五千对五千。双方人数削减到几乎相等。 现在纳特拉军的压迫减弱,我方应该能强势进攻吧。 但是不行。这样还不够。可能还没把对方彻底打垮就会迎接日落,让对方重整态势。那样就必须再次和恢复斗志与体力的纳特拉兵战斗。 (现在就是好机会。只有现在了。那么──) (这下糟糕了。) 另一方面,维恩的焦虑感到达了最高点。 理由不只是因为纳特拉王国军的气势衰退。 也包含了因此让玛登军有机会逆转。 就算想改善情况也需要时间。如果对方在这段期间行动的话── (拜托了,千万别察觉到啊……!) 维恩在心里向上天祈祷着。 但维恩的祈祷毫无作用,双眼迅速扫过战场的乌尔基欧发现了那件事。 (正前方的士兵不多……?) 纳特拉军为了维持阵型拚命支撑住,但他们军队中心的兵力却减少了。 为什么?他在脑中思考理由,马上得到了答案。为了摧毁我方的左翼,纳特拉军把中央的兵力派往右翼了。但在他们彻底攻下前,军队的气势就减弱了,所以在战况陷入胶着时,他们的中央才会仍处于兵力薄弱的状态吧。 乌尔基欧脑中浮现了走向胜利的画面。行得通,他在有了把握的瞬间大声叫道: “传令下去,叫两翼的将军直接引发混战,拖住正在对峙的敌方部队的行动!中央则重新排组阵型!结束后立刻突击!” “是!进攻目标是哪里!?” “这还用问吗?” 乌尔基欧以闪着精光的双眼望向对面。 “就是总帅的首级!” (啊啊,可恶!别过来啦──!) 玛登军的中央部队发动了突击。 以骑兵为主力的攻击,狠狠攻进了士兵减少的纳特拉军中央部队的阵型。 玛登军势不可当,从阵型的伤口持续逼进。就算想抵挡也没有足够的兵力,也无法从陷入混战的两翼把士兵叫回来。 中央会被突破。对方的数量约有一千人吧。相较之下,山丘上只有维恩、哈加尔和大约一百人的近卫兵。 “殿下,要后退了。请您动作快。” “我知道。” 只剩下这个方法了。 在哈加尔的指挥下,维恩等人开始后退。 “将军!那群家伙从司令部逃走了!” “真是难看,干脆地战死不是更好吗?敌人数量不多,让骑兵去追就够了!叫步兵挡住中央的士兵!” “遵命!” 乌尔基欧在这时将步兵切割出去,只让大约四百人的骑兵队前去追赶维恩等人。 他们在转眼间冲上山丘,抵达司令部所在的位置。在那里能看见山丘后方的几座岩山,以及正要钻进其中一座岩山阴影内的近卫部队。 “还想继续逃走躲起来吗……但你们大多是重装步兵,反而不利于逃跑啊!” 待在纳特拉军司令部的近卫兵多半是装备盾牌及长枪的步兵,根本不可能逃得比马匹快。 “在他们躲起来之前从后方歼灭他们!要上了!” 乌尔基欧再度下达指令,带着骑兵冲下山丘。 他们瞬间缩短了与近卫部队的距离,近卫兵们大概是放弃了吧,纷纷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对乌尔基欧等人摆出防御阵型。 但他们的防御实在是太薄弱了。一旦双方互相冲突,应该只要一击就能突破吧。 乌尔基欧在确定能获胜之时发出了呐喊声── “所以我就说别过来了啊。” 维恩用没人能听见的音量怒骂道。 “这下子不就大获全胜了吗……!” 接着,妮妮姆拉雷对士兵们下达指示。 “──弓兵队,放箭。” 箭雨从岩山上对着玛登兵倾注而下。 ◆◇◆ “大使,不好了!” 辅佐官冲进菲雪的私人住宅时,她正在阅读纳特拉和玛登开战的消息。 “怎么了?看你这么慌张。” “关于那位王太子,我拿到了很惊人的资料!请您看看这个!” 菲雪接下辅佐官塞给她的资料,低头查看。 “大使不是说过,之前浏览的王太子资料有似乎有所不足吗?答案就在这里!” 一边听辅佐官说话一边持续阅读资料的菲雪惊讶地瞪大双眼。 “就读军校……!?” “是的,那位王太子在我们帝国的军校就读了两年!” 不敢置信的想法在菲雪心里强烈地打转,但资料却告诉她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为什么连从属国都不是的王族,能进入可说是军机重地的军校……?” “虽然不清楚详细情况,但他似乎对周遭的人隐瞒自己是王太子的身分,以一般百姓的身分就读。虽然教师等人似乎有知道他身分的迹象。” “他是怎么入学的?” “好像是在帝国的弗拉姆人高官替他打通了门路。毕竟对弗拉姆人来说,纳特拉王国是很早就接纳遭到迫害的他们的国家。虽然在帝国拥有立足之地,但我想他们对庇护了许多同族的国家的王族应该有着自己的想法。” 这是很可能发生的事情,因为弗拉姆人的同族情操特别强烈。 但是有一点菲雪想不透。 “就算是这样,也不需要从资料中删除情报吧?虽然这的确是个问题。” “说到这个,事情不光是这样而已。请您继续看下去。” 在辅佐官的催促下,菲雪翻开资料的下一页。上面记载了过去两年在学校举办的考试结果。 “这是……” 菲雪不禁怀疑起自己的眼睛。文学、历史、数学、剑术、战史──某个在学校举办的各种考试里获得优秀成绩、高居榜首的学生名字被涂掉了。 “我得到这份资料时就是这个样子了。那位榜首的存在是被蓄意抹除的。”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 对于这个疑问,某个一闪而过的念头像是雷电般落入了菲雪脑海。 “这就是消除的理由吧。不仅来自外国,还是王族的人抢了其他帝国人的锋头,称霸学术顶点,他们想抹除这不光彩的事实……!” 怎么会这样?怎会有如此荒唐的事情? 帝国亲自养育出了可能刺穿自己喉咙的利牙。 那利牙的名字正是── “维恩萨雷马阿尔巴斯特……!” ◆◇◆ 眼前的玛登兵处于彻底溃散的状态。 再怎么精强的军队,只要遭受奇袭,还是会乱了阵脚。而且还是箭矢毫无停歇地从头顶射下的情况,应该没几个人能保持冷静吧。 就算真的能保持冷静,那也只限于经历过相当训练及实战的指挥官和士兵,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最先做的事情应该就是守住将军周围。 所以在岩山上注视下方的妮妮姆,便能够轻而易举地看出敌将所在的位置。 “弓兵队继续把敌兵打散。骑兵队,要上了。” “遵命!” 在妮妮姆的命令下,原先躲藏起来的骑兵队同时冲下岩山。 陷入混乱且不受指挥,连脚步也停下的玛登兵根本束手无策,只能被突击而来的骑兵队一个接一个地打倒。 “作战很顺利呢,队长!” “这是当然的。这就是我们击溃他们的目的。” 妮妮姆语气平淡地回答道,回想起自己之所以身在此处的原因。 “──你要我带兵埋伏?” “对。” 在玛登展开侵略约半个月前。 维恩在会议室里如此告诉妮妮姆。 “玛登军马上就会攻过来了。以双方的进军速度来推测,爆发冲突的地点就在这里,波尔塔荒原。” 维恩在桌上摊开地图,指着上头的某一点。 “波尔塔荒原上散布着岩山与山丘,最适合藏匿士兵。我们事先让士兵埋伏在此,用来偷袭。所以呢,我想让妮妮姆你来负责指挥。这件事我已经和军方那边说好了。” “……我有几个问题。” 妮妮姆举起手问道。 “首先,玛登一定会攻过来吗?” “从间谍的报告统整出来的就是这项结论。玛登一定会在一个月内攻过来。” “你要藏匿多少士兵?” “先挑选出能够信赖的士兵,大约七百到一千人。我们没办法藏起比这更多的兵力,而且要是我这边派出的兵力比我们原本可以凑到的人数还少很多的话,对方也会有所戒备。” “看这人数,真的是用来偷袭的呢。” “是啊,把对手的主力引诱出来,从侧面突袭他们……这是我的理想啦。实际上会变成什么样子就要看战况了。” “不能在实际出阵后让先出发的人躲起来吗?” “本队里应该也有对方的间谍吧,如果出阵后才把士兵分出去,埋伏的地点就会曝光。这样会让偷袭的效果减弱。” 妮妮姆对维恩的流畅回答点了点头。到这边都还没有什么问题。但她最在意的是下一件事。 “最后一个问题,交给我负责的理由是?” “咦──!?妮妮姆小姐办不到吗──!?你明明总是一副菁英的样子,老是摆出什么都办得到的表情,原来是这样啊──!原来你办不到啊──!……啊,住手,痛、好痛!” “给我认真一点。”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啦,不要把我的手指弯向不正常的角度啦!” 维恩一边甩着被妮妮姆放开的手,一边说道: “理由说起来也没那么复杂。如果想要完成这件事,需要能让约一千人的士兵躲藏一个月的指挥能力。但是,如果把厉害的将领用在这里,不只会影响本队的运作,也可能因为他没在这场关键战争中现身,让对方有所戒备。就这点来说,妮妮姆能够胜任指挥工作,而且就算对方没看到你,也不会认为这可能造成军事上的威胁吧?” “的确是这样呢。” 妮妮姆表面上是维恩的辅佐官及文官,但她其实也接受了率领军队的将领所需的教育。妮妮姆的家族世世代代辅佐王室,士兵们也不太会瞧不起她。 “应该说,如果要讲得更明白的话,我其实不太信任妮妮姆和拉库尔姆以外的将军啦。他们效忠的对象是老爸和之前由老爸统治的王国,而不是我。我放不下心让他们负责这种需要谨慎小心的任务。” “我认为没这回事喔。他们对维恩确实抱持着忠诚心。” “才──怪!要是像这样轻忽大意,马上就会发生政变!这是经过历史证明的!” 看着维恩显露警戒心,威吓着不存在的敌人,妮妮姆在心里无奈地摇摇头。看这样子,似乎要等到很久以后,维恩和武官之间才能建立起信赖的桥梁。 “不过,要是真的没办法,也是可以由我来指挥啦。如果是妮妮姆的话,我不在时也能代替我处理政务。” “这……这怎么说都是行不通的。如果维恩不在,谁来指挥本队?” “不,我本来就打算把这场战斗的指挥权交给哈加尔。我可不想占据这个能让军人获得功绩的难得机会。” “……这样没问题吗?” “你放心吧,哈加尔老爷子强得乱七八糟。那个人在野战时特别可怕喔。如果要和他打的话,我一定立刻逃走──啊,扯远了。” 妮妮姆点点头,说出正题的结论。 “如果得让维恩做这种事的话,果然还是由我负责比较好。好吧,我会率兵躲起来的。” “交给你了。虽然你大展身手的机会大概就只有一半机率吧。毕竟对我来说,只要赢得刚刚好就行了。” “这种时候不是该希望大获全胜吗?” “要是赢太多也会有问题喔……不过,这种事大概不会发生,所以没差啦。赶快开始准备吧。” 妮妮姆点点头。选出潜伏地点、挑选士兵和安排潜伏时的粮食等等,要做的事情很多,一切都必须暗中进行。 但是,妮妮姆在最后提出了唯一的担忧。 “顺便一提……我不在的话,你能好好处理工作吗?” 维恩轻笑了一下。 “等你回来就要进入赶工地狱了。” (……不知道他累积了多少工作。) 脸上带着苦笑的妮妮姆,和部下一同策马奔驰。 妮妮姆等人的目标是由几十人聚成一团,打算逃离的玛登兵。能够在他们的中心看见敌将──乌尔基欧的身影。 “敌、敌人要来了!” “保护将军!守住前方!” 玛登兵连忙加强防御。但是── “──太薄弱了。” 妮妮姆率领的骑兵队轻而易举地突破防御,长驱直入。 他们驱逐抵抗的玛登兵,维持原本的气势杀向中心。位于其中的乌尔基欧对逼近的敌兵挥剑,但双方迅速交错而过时,却反被砍下手臂,摔落马下。 “呜、嘎啊啊啊啊啊……!” 乌尔基欧因剧痛放声惨叫时,妮妮姆停下马匹,转过身来。她一边命令纳特拉士兵在四周防御,一边低头看着乌尔基欧。 “你就是将军对吧?” 因为汗水、泥泞和痛楚而满身脏污的乌尔基欧仰望妮妮姆。 “那、那声音……还有白色的头发……” “投降吧。如果马上接受治疗的话,还有得救的机会。” 妮妮姆语气平淡地如此劝说,但乌尔基欧却激动地说道: “投降……你要我投降……!?开什么玩笑!” 即使鲜血从手臂上的伤口涌出,呼吸紊乱到感觉随时都会断气,乌尔基欧还是发出了咆哮。 “我是玛登的将军!怎么能对女人,而且还是区区的炉灰投降!” “是吗?” 妮妮姆挥出了剑。 剑的轨迹行经乌尔基欧的脖子,下一秒,他的首级从身上滑下,掉落在地面上。 “高举首级,去昭告他已经被杀了……还有,绝对不要说出那家伙死前说的话。” “明白了。我会记得敌将在死前都是个寡言的男人。” “这样就可以了。” 副官举起首级,发出胜利的欢呼声。 纳特拉兵以呐喊声回应他,剩下的玛登兵渐渐失去了战意。 见证这一切的妮妮姆将目光投往岩山的阴影处。成功将乌尔基欧等人引诱出来的司令部士兵们就在那里──妮妮姆对站在他们中央的少年用力挥手。 “殿下,事情似乎进行得很顺利。” “看来是这样。” 玛登兵四处奔逃,失去指挥官的他们大概已经没有抵抗能力了。 虽然为了偷袭准备了伏兵,但没想到居然能成功引诱并且击败敌人的主将,连维恩也感到相当意外。 “这场战争的结果大致底定了吗?” 哈加尔点头回答他的问题。 “因为我们是在山丘后方击败敌将的,这个消息还没传到在山丘另一头战斗的本队。所以虽然必须尽快把我们平安无事和将军战死的消息传出去,但只要完成这件事,玛登军就会撤退了吧。” “我明白了。那就照你说的做吧。” “遵命。” 部队在哈加尔的指示下开始行动。 在那之后,维恩等人和妮妮姆率领的部队汇合,回到了山丘上。 消失在山丘后的总帅归来与杀死敌将的消息,让纳特拉兵士气大振,玛登兵的士气则是跌到了谷底。 再加上许多指挥官和乌尔基欧一起阵亡,没有人能领导他们,玛登军就这么瓦解败逃了。 于是,两军在波尔塔荒原展开的战争,在短短的一天内便以纳特拉的全面获胜分出了胜负。所有参战的纳特拉士兵都因为胜利而情绪激昂,陶醉在名为荣耀的美酒中。 但是,只有一个人── (这下该怎么办才好啊────……) 只有维恩想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独自怀抱着忧郁的心情。 第三章 过犹不及 “唉────────────…………” 维恩趴在桌上,发出有如濒死之人的呼吸般的忧郁长叹。 站在他身旁的人是妮妮姆。和在战场上不同,她身上并未穿着防具。 平常维恩提不起劲的时候,妮妮姆都会想尽办法激励他,但今天并非这种情况。 “……事情变得很棘手了呢。” 不只是维恩,连妮妮姆也皱着眉头。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维恩你在出发前会那么说了。” 看到维恩露出“我之前说了什么吗?”的疑惑表情,妮妮姆回想起之前的事情,告诉他: “就是‘裸太多也不好’这句话啦。” ◆◇◆ “我们应该立刻发动反攻才对!” 指挥官所说的这句话,应该代表了在场大部分人心里的想法。 “我们击败主动进攻的玛登军之后,玛登东部现在毫无防备!如果现在进攻的话,可以占领大片玛登的领土!” 在波尔塔荒原之战分出胜负的那晚。 在决定今后方针的军事会议上,各个指挥官的态度都十分意气飞扬。 “我也是这么想的。这次死伤的士兵并不多,又因为很快就分出胜负,消耗的物资也很少。” “玛登的人撤退时留下的粮食也由我们接收了。士兵们说不定会因为吃太多把肚子撑破啊。” 军事会议现场充满了笑声。 在他们之间,毫无疑问地存在着因先前的大获全胜而来的从容。 要断定他们是得意忘形很容易,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会有这种态度也是在所难免。他们在国内十几年来都有志难伸,现在终于能够沐浴在名为胜利与荣耀的光芒下。既然他们也是人类,会高兴得颤抖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而且这次的战争还是防卫战。所谓的战争是要夺取领土才能得到利益,只有防卫的话是没什么好处的。所以他们大概也想再进一步获取实际利益吧。 但是…… (开──────什么玩笑!) 坐在上位的维恩,心境与现场的气氛完全相反。 (你们知道拟定预料之外的行军计画,风险有多高吗!) 波尔塔荒原位于纳特拉王国领内,还有记载了详细地形的地图可看。哪条路会通往何处、河川和山区的位置、地面倾斜度、哪里有村落或城市等资讯都能在事前得知。因此可以顺利地行军或补给物资。 但在玛登国内就另当别论了。虽然有简单的地图可看,但精细度和自己国家的地图有着天壤之别。应该存在的村庄不见踪影、河川水位比先前调查时更高,无法渡河、记载在地图上的道路不通──这种情况不仅随处可见,而且不受拘束的单人旅行能设法解决的事,一旦换成数千人的团体的话,光是要变更前进方向,就得耗费时间与劳力。 如果因此在原处磨蹭太久,士兵们的士气也会在不知不觉间降低,补给也窒碍难行,导致物资减少,玛登也会重新备妥兵力来迎击吧。随意进军就是这么危险的事情。 (但是,我没办法这么说啊啊啊啊啊啊!) 如果这是两败倶伤的胜利,维恩的提醒应该可以获得许多将领的认同。 但在目前的气氛下这么说的话,维恩在将领们眼里就会变成一个非常软弱又不懂战争的平凡之人。他们的忠诚心肯定会如雪崩般瓦解,距离发动政变也就不远了。 (只能想办法让我以外的人来阻止他们了……!) 虽然是逼不得已才出此下策,但妮妮姆是无法出面的。就算她现在仍站在距离维恩只有一步的后方待命,其身分还是维恩的辅佐官。之前她只是暂时负责指挥部队,而且也已经交回指挥权了,所以没有权力在这种场合发言。 既然如此,人选就只有一个了。 维恩看向了座位离自己稍远的拉库尔姆。 (拉库尔姆!喂,拉库尔姆!) 察觉到视线的拉库尔姆一脸疑惑地看向维恩。 (军事会议目前的话题走向不太妙。你快点从旁插话,想办法让他们冷静下来!) (……原来如此。我明白殿下的意思了。) 当他们正在用眼神互相沟通时,其他人的注意力也刚好转到拉库尔姆身上。 “拉库尔姆大人,您是怎么想的呢?” (拜托你啦,拉库尔姆!) (包在我身上吧。) 拉库尔姆微微点头后说道: “那还用说,当然是一口气攻进去啦!” (大错特错啊────笨蛋!) 维恩在心里挥拳揍倒了拉库尔姆。 (为什么要赞同他们啊!还给我露出像在说“我办到了殿下!”的笑脸!小心我扣你薪水喔你这个草食动物混蛋!) 会议的气氛已经全面变成支持入侵了。就算维恩现在自己出面唱反调,大概也无法改变大家的想法吧。 没错,他不能唱反调。但可以提出不同方向的建议。 (我实在很不想用这招,但现在已经没办法再啰唆那么多了!) 维恩带着决心开口: “──各位的意见我都明白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 原本相当高昂的室内气氛顿时陷入寂静,各式各样的视线都集中到维恩身上。 “哈加尔。” 维恩呼唤了一直在隔壁座位保持沉默的哈加尔。 “我可以理解大家认为在目前大获全胜的情况下,大局走向对我方有利的主张。但是,缺乏经验的我,没办法正确估算预料之外的行军会给军队带来多大的负担。所以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遵命……” 老人恭敬地点了点头。 “我军的气势并不会持续太久。在胜利的余韵消散后,士兵应该会感受到强烈的疲劳吧。如果那时是在归途上的话,或许还能靠毅力移动,但如果是在看不到终点的侵略行动中,他们一定会累倒的。” “唔……” “嗯……” 指挥官们全都露出苦涩的表情。毕竟被泼了冷水,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但是哈加尔的战场经验在现场的人之中最为丰富,所以也无法轻易否认他的意见。 (到目前为止都跟我料想的一样──!) 维恩一边感觉到计策开始奏效,一边追问道: “所以你认为应该撤兵吗?” 如果他回答是的话那就轻松多了,但情况恐怕没那么乐观。 跟维恩料想的一样,老人摇了摇头。 “目前的确是绝佳时机,我认为眼睁睁地让机会溜走是不智之举……我们需要的不是缺乏深思熟虑的侵略,而是掌握士兵的精力与体力情况,明确地锁定目标。” “……大家有异议吗?” 现场的指挥官以沉默回应了维恩的询问。 “很好。那我想以哈加尔的意见为基础提出一个方案。” 维恩盯向放在大家眼前的邻近地区的地图。 “大家都知道,这个地区的土地资源不算富足。这一点不只是纳特拉的领土,连玛登的领土也不例外。玛登东部具有战略价值的要地并不多。因此在考量了我军的体力之后,既具有攻略价值,又是我们能够抵达的地点就是──” 维恩指向地图上的某一处。 那里是玛登东部的山区。在不久之前还毫无价值,但现在则是最重要的据点之一。 “──吉拉德金矿山。如果要找进攻目标的话,就只能选这里了吧。” 指挥官们顿时为之哗然。他们在维恩面前难以掩饰心中的困惑。 瞬间转变的气氛让维恩在心里满意地笑了。 (就是这样,就是要这种反应啊──不管怎么想,要打金矿山都是行不通的!) 吉拉德金矿山是目前玛登再重要不过的据点,说不定比王都还要重要。虽然没仔细调查过,但不用想也知道,那里的防守肯定固若金汤。 拖着战争后的疲劳身体直接进攻没做过什么调查的地方。就算那里再怎么有战略价值,这也是极为勉强无谓又鲁莽的行为。而维恩当然明白这一点。 那为什么他要如此提议呢?因为他想让指挥官们觉得进军是没什么意义的事。 指挥官们应该会这样想吧──金矿山是不可能攻下的。要进攻的话,只能选其他地方。但要攻打哪里才好呢?东部还有价值和金矿山差不多的地方吗? 没有,真的没有。玛登东部没有比金矿山还要重要的据点。一想到这里,就会突然觉得其他地点都逊色许多。即使占领了小堡垒或村落,和金矿山一比就显得价值渺小。当指挥官们意识到这点时,他们的兴奋情绪理所当然地会冷静下来。 (虽然这个不切实际的提议大概会让我的评价稍微降低,但还在容许范围内!如果这样就能说服他们撤退的话,怎么想都很划算。) 我的计策完美无缺。维恩在心里摆出了胜利姿势。 “……殿下。” 一名指挥官表情僵硬地开口了。他大概正在绞尽脑汁思考,该怎么让维恩明白这提议有多强人所难吧。因此维恩为了顾及指挥官的颜面,也跟着调整情绪,打算摆出一看就像是被忠臣的谏言打动的态度── “您的慧眼实在太令人佩服了。” “咦?” 听到这句完全超出他想像范围的话,维恩眨了眨眼睛。 “吉拉德金矿山……殿下说得一点都没错,要进攻的话只能选那里了吧。” “哎呀~真是太惊人了──没想到殿下竟然知道,我们从以前就在秘密策划夺取吉拉德金矿山了!” “咦?” “根据最新的调查结果所示,矿山的防守阵容很脆弱,驻扎在那里的士兵连一千人都不到。进军路线我们也已经彻底验证过了。” “虽然在战争中没有所谓的绝对,但这值得一试啊。” “在我们沉醉于胜利的喜悦中时,没想到殿下竟然已经考虑到实施夺取计画的可能性了。我们这些臣子真是深感羞愧啊。” “既然如此,殿下,请您立刻下令进军吧!” “我们就这样直接攻进吉拉德金矿山吧!” “殿下!”“殿下!”“殿下!” “……………………” 维恩一边露出僵硬的笑容,一边悄悄看向站在身旁的妮妮姆。 (……妮妮姆,救命啊。) 妮妮姆静静地微笑了一下。 (抱歉,我无能为力。) 于是,纳特拉王国军进攻玛登一事就这么决定了。 ◆◇◆ “如果赢得刚刚好的话,我就可以成功阻止他们了……” 看到维恩浑身无力地呻吟的样子,妮妮姆一脸抱歉地说道: “如果我能够俘虏敌将的话,或许就能迅速展开战后交涉,让这件事情和平收场了……对不起,维恩。” “但你的劝降不是被无视了吗?那就没办法啦,别放在心上。” “……也对。” “现在该烦恼的是之后的事情。总之先再次确认金矿山的守备情况是不是真的吧。” “重新检查补给线,尽可能让士兵持续处于士气高昂的状态下。” “要在玛登开始应对前夺取金矿山。” 这些事情说起来都很容易,真要做时就不知道有多困难了。 即使之前就已经拟定好进攻计画,然而这可是连续战斗。一定会在哪里出问题。但是如果出问题了,就能藉此提高撤退的可能性。 不仅维恩是这么想的,连妮妮姆也认为应该会如此发展。 ──但是…… “竟然不小心拿下来了……” “不小心拿下来了呢……” 两人一同从房屋的窗框看向外面。 映入眼帘的是耸立在繁星闪烁的夜晚天空中,彷佛要贯穿天际的巨大身影。 身影的名字是吉拉德金矿山。既是玛登国的财源,也是纳特拉王国军今日占领的矿山。 两人所在的位置是矿山山脚下某栋建筑物的房间里。 “……没想到防守这里的士兵竟如此不堪一击。” “这里的士兵弱到吓人呢……才稍微攻击一下就落荒而逃了。” “十之八九是管理这里的人一直把预算拿来中饱私囊吧。玛登王也真是的,给我好好监视啊……” “你现在抱怨也无济于事啊。现在更重要的应该是思考该怎么办。” “说得也是啊……” 面对这个出乎意料又特别重要的问题,维恩和妮妮姆不约而同地唉声叹气了起来。 ◆◇◆ 玛登国的埃利斯洛宫殿,是一座象征玛登有多么像暴发户的建筑物。 这一代的玛登国王弗修塔雷王对金矿山的收入十分满意,这座宫殿便是在他的指挥下开始动工,毫不吝啬地投入了着名的工匠、昂贵的材料和充足的资金。参与建造的人应该都认为,他们可以创造出足以名留青史的伟大宫殿吧。 但是,很可惜地,在这个聚集了一流人才、材料与资金的地方,却混入了三流国王这个无可挽救的异物。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虽然不清楚弗修塔雷国王的长处为何,至少这宫殿证明了他在艺术方面并无长处。身为拥有绝对权力的国王,据说他把自己比旧硬币还浅薄的知识与狭隘的美感大量塞进设计图里,然后趾高气昂地要求工匠们完成他的要求。 那些工匠运用各种技巧和藉口,在不惹恼国王的情况下把这份几乎等于儿戏的设计图修改成还能见人的样子,实在令人佩服。虽然修改后的样子还是只会破坏他们的名声,但也已经向所有人证明他们的技术是货真价实的。 不过,再怎么知名的工匠也是有极限的。断断续续让人难以通行的行走动线、内部装潢缺乏一致性、用来装饰的摆设家具缺乏统一性──只要眼光稍微好一点,就可明显看出这座宫殿无论在艺术美感或机能性上都是三流的建筑物。 唯一可算是救赎的地方,大概就是弗修塔雷王是个半点审美眼光都没有的人,而且在宫殿里工作的人们也具备不去挑剔这栋建筑物的察言观色能力吧。所以这位没穿衣服的国王,才能如此自豪又愉快地坐在自己建造的完美宫殿的王座上。 但是这幅就某种意义来说算是相当和平的情景,在这几天的宫殿里也不复存在了。 “怎么会变成这样?怎么会……” 一位正值壮年的男性,正在埃利斯洛宫殿以毫无意义的冗长出名的西侧走廊上快步行走着。 好圆。他的体型只能用圆来形容。不仅手脚都很短,连身体和脸庞也圆滚滚的,如果被踹飞的话,应该可以在地上滚动很久吧。 他的名字是吉瓦。是玛登国的外交官之一,也是目前在王宫里已经变成少数派的本地人臣子。 “快点,我必须尽快……!” 吉瓦铁青着脸不停这么碎念,在不久后抵达了大厅。那里从墙壁角落到柱子阴影处都经过精心设计,在埃利斯洛宫殿里是装潢格外奢华的地方,也是弗修塔雷国王特别中意的房间。 因此最近的御前会议总是在这里进行,今天的临时会议也不例外。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一抵达大厅,就听见让人忍不住缩起身子的怒吼声。 “吉拉德金矿山竟然好死不死被纳特拉的那些蝼蚁给抢走了!?” 大厅中间摆了一张长桌。顶着一张涨成猪肝色的脸,毫无顾忌地对在桌旁坐成一排的玛登重臣们破口大骂的人,正是国王弗修塔雷。 弗修塔雷的体型极为肥胖。吉瓦的体型是与生倶来的家族遗传,而弗修塔雷则是把节制两字从自己的字典里删除后的结果。 对现在的国王来说,眼前所看到的一切事物,大概都是他发泄怒火的对象吧。吉瓦以很难与他的体型联想在一起的敏捷动作躲进柱子阴影里,在坐在长桌旁的其中一人背后跪了下来。 (米丹大人,我来晚了……!) 名为米丹的老人是玛登王国的外交大臣。也就是吉瓦的上司。 (在这种情况下还敢迟到,吉瓦,你到底是跑去哪里溜搭了?) (对不起,我和大使面谈的时间拖得太久了。) (哼,你应该已经得知消息了吧?) (是……) (那就好。现在先退下吧。) 听到米丹的命令后,吉瓦行了一礼,退到大厅的角落。 就在这个时候,大厅里正巧响起了一道有别于弗修塔雷的嗓音。 “国王啊,您会感到愤怒是十分合理的。” 有个男人坐在弗修塔雷王附近的位子上,名叫荷洛奴埃。 虽然从那弓着背又体型瘦削,脸上还挂着扭曲笑容的诡异模样完全看不出来,但他正是玛登国的财务大臣。 (啧,该死的奸臣……) 吉瓦在心里啧了一声。并非只有吉瓦对此人没有好感,在荷洛奴埃开始说话的同时,现场大部分的人都露出了厌恶的表情。 “不过,再这样下去,情况只会愈来愈恶化……必须尽快讨论出对策才行。” “你这话说得还真是事不关己啊。” 开口的人是米丹。 “荷洛奴埃大人,关于金矿山,连同防守士兵的管理在内,应该都是由你全权负责才对。那个地方是我国最重要的据点,都被人轻易夺走了,你还用这种口气说话……该不会是想推卸责任吧?” 米丹的眼神具有能把年轻人吓得缩起身子的威严。可以感觉到他绝不容许对方轻易搪塞过去的意志。 但是被询问的荷洛奴埃也不是省油的灯,他不慌不忙地答道: “米丹大人,你这‘轻易’两字是说错了吧。报告里有提到,所有负责防守的士兵都勇敢地迎击纳特拉兵,努力完成了他们的职务。” “既然如此,为什么会被抢走?” “那还用说,原因就是我们在波尔塔荒原战败了啊。” 荷洛奴埃脸上浮现了不怀好意的笑容。 “是啊、是啊,如果乌尔基欧将军没有在那场战争中那么轻易地被击败的话,结果肯定是不一样的。” 荷洛奴埃说到这里时,突然露出了装傻般的表情。 “话说回来,我记得在挑选让谁指挥军队时,推荐乌尔基欧将军的人是本土派的人呢。真是的,愈没有实力的人愈爱扯别人后腿。米丹大人也是这么想的吧?” “你这家伙……” 为玛登效命的臣子目前大致分成两个派系。 其中之一是吉瓦所属的本土派。是由在玛登出生长大,选择为玛登效命,土生土长的玛登人组成的派系。虽然派系内多少有些争执冲突,但所有人对玛登都是忠心耿耿。 相较之下,另一个派系则是外来派。是来自于外国,但因为能力优秀而获得赏识,被派任要职的人组成的派系。整个派系对国家的忠诚度并不高,是因为丰厚的俸禄才留在这个国家。 这两个派系是在最近这几年才开始激烈对立的,但这也是因为在那之前外来派的人数太少了,根本无法成为一个派系。 既然如此,为什么外来派会突然壮大起来呢──没错,就是因为发现了金矿山。 当初发现金矿山时,整个王宫从上到下都陷入了大混乱。因为玛登是个渺小的贫穷国家。他们已经习惯运用少量的资金应付支出,没有半个人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个突然从天而降的幸运女神。 在这时机灵地冒出来的,便是以荷洛奴埃为首的外国人官僚。他们拿着在他国处理过多项政务的经历当礼物讨好弗修塔雷王,表示如果交给自己负责的话,就可以正确地运用这份幸运。对于成天埋首于政治斗争,饱经世故的他们来说,要哄骗一个慌了手脚的乡下国王根本是易如反掌。 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受到国王重用,毫不保留地发挥了其能力。金矿山在他们正确的安排下产生出庞大的利益,让弗修塔雷欣喜若狂,更加积极地重用外国人。 这对本土派来说当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外来派的权力日渐增大,本土派对他们的憎恨也愈来愈强烈。而对外来派来说,只因为是本地人就态度骄傲的本土派也极为碍眼。所以两个派系的争执,就演变成今日谁也无法阻止的情况了。 “为什么那时会接受本土派的强硬推荐呢?如果交给德拉伍多将军负责的话,应该就不会变成这样了吧。身为深爱玛登国的忠臣,我真的觉得很惭愧。” “你认为自己算是忠臣吗?” “我当然是了。没有人比我更敬爱这个国家与国王,我对这点很有自信。” 决定对纳特拉出兵后,两派为了该把军队交给本土派的乌尔基欧还是外来派的德拉伍多一事激烈争执,最后由本土派拿下这项任务,但没想到这件事会在这时反过来让他们陷入不利。 (真是太荒唐了。) 吉瓦在心里如此啐道。 他虽然是本土派,但一直和政治斗争保持距离。这两个派系为了自己的利益,就算国家蒙受损失也在所不惜,让他打从心底感到厌恶。 “你们别再吵这些无聊的事情了!” 弗修塔雷再次放声大喊,阻止了互相瞪视的荷洛奴埃与米丹。 “本王会亲手把那些厚着脸皮逃回来的人大卸八块。但是,现在更重要的是金矿山。荷洛奴埃,你应该有什么计策吧?” “当然有了。不过,这也算不上是什么计策。我们之所以战败,全是因为乌尔基欧将军轻忽大意。既然如此,只要下次指派德拉伍多将军就行了。” “等一下。” 米丹立刻插嘴说道: “小看纳特拉的乌尔基欧将军的确是轻忽大意了。但是认为只要替换将军就能解决问题的想法是不是有些轻率了呢?而且如果对方固守在矿山里,不派出大量兵力是很难对付的。” “既然如此,就派出比上一场战争多两倍的士兵吧。只要用人海战术压垮他们就行了。” “开什么玩笑,要是动用那么多兵力,国界的防线就会变得薄弱!你应该也知道邻国卡帕利努正对我们虎视眈眈吧!” “那就更应该这么做了。那座金矿山是我国的重要据点。如果花太多时间夺回,国力就会下降,更容易被卡帕利努等国盯上。我们只能在周遭的国家举兵进攻之前,一鼓作气迅速夺回它……还是说,米丹大人你另有其他计策?” 荷洛奴埃打量似地斜眼看着米丹。 米丹移开视线,向弗修塔雷提出了建议。 “陛下,我认为现在应该设法安排与纳特拉方谈判才对。” “……为什么非得和入侵本王国家的无礼之徒坐下来谈判不可?” 弗修塔雷的表情变得很凶恶。但是米丹并未退缩,又继续说道: “首先,光是要准备大量兵力就会耗费许多时间。再来,就算准备了足够的兵力,也不见得就能够立刻夺回金矿山。如果与纳特拉军陷入僵局,应该会消耗大量物资,并让邻国有机可乘吧。既然如此,还是与纳特拉谈判,要求他们归还矿山来得有效率又安全……” “那种作法才是异想天开吧。” 荷洛奴埃语带嘲弄地说道: “只要他们知道那座矿山的价值,根本不可能轻易放手。” “……如果拥有金矿山,不仅会被各国盯上,以小国的人才也无法好好运用它。这些事情你应该也知道吧?” “唔……” 荷洛奴埃支支吾吾了一会儿,随即摇摇头。 “可是就算他们答应要求,应该也会索取不少资金吧?” “但是,应该有谈判的空间才对……陛下,请让我负责和纳特拉谈判吧。” 听完两名臣子的提议后,弗修塔雷闭上眼睛,露出沉思的表情。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他看向的人是荷洛奴埃。 “……荷洛奴埃,替本王传唤德拉伍多将军。我们要准备出兵夺回金矿山。” “遵命!” “陛下……!” 当米丹还想继续劝说时,弗修塔雷对他这么说道: “既然你这么坚持,本王允许你和那些家伙谈判,你就试试看吧……希望你能在召集好兵力前带回让本王满足的结果。” “……遵命!” 接着他们又花了点时间讨论细节,然后就宣告御前会议结束了。 当家臣逐一离开大厅时,吉瓦在米丹身旁跪了下来。 “吉瓦,我们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吧?” “是!” “现在立刻去收集情报,然后前往金矿山。无论如何都要让归还金矿山的谈判成功。我们必须阻止外来派抢走更多功劳。” “……” “吉瓦?” “……是,我明白了。” 虽然心中有些疑虑,但这也是工作。而且吉瓦也认为大举出兵的确有其风险。 (不过,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究竟能努力到什么程度呢……) 虽然察觉到自己心中的不安正逐渐扩大,吉瓦还是展开了行动。 ◆◇◆ 妮妮姆拉雷的一天很早就开始了。 她总是固定在还没天亮的时段醒来。 毕竟在这个时代,照明资源是很珍贵的。而且他们目前是暂居于远征地点,必须减少油或蜡的浪费。既然如此,在日出之时开始工作就是最好的方法了。 而妮妮姆起床后,最先做的事情就是在浴室清洁身体。 “……呼。” 纳特拉占领吉拉德金矿山后已经过了一周。 这栋先前的矿山管理者使用过的宅邸,现在成了临时司令部,妮妮姆已经习惯这里的构造,工作进度延迟的问题也慢慢减少了。所以她才能像现在这样享受沐浴的时间。 不过,因为这里是远征地点,她真的只能稍微洗一下身体而已。无法奢望在装满水的浴池里泡澡,或是滴入香油让肌肤充满芳香。有时她也会冒出身为女性的欲求,忍不住追求比现在更奢侈的生活,但她总是用身为辅佐官的理智压抑着自己。 (好了,差不多该去叫他起床了呢。) 妮妮姆离开浴盆,将身上的水滴擦拭干净,整理好服装仪容。 接着她穿过走廊,前往维恩的寝室。 “辅佐官大人,你今天也很早呢。” 房门前站了两名卫兵。 “因为如果我睡过头的话,殿下也会因此晚起啊。你们在守卫时有发现什么异状吗?” “什么事也没有。整晚都非常安静。” “很好。那你们退下吧。” 士兵们离开房门前,妮妮姆走进了维恩的寝室。 房间里的摆设相当简单朴素。因为在接收这栋宅邸的当天,他们就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拿走了。但原本的屋主在逃跑时似乎也带走了很多东西,因此收获不大就是了。 不过,如果种类没有偈限于物品的话,现在这个房间里有个对纳特拉王国来说第二重要的东西。那就是在床上熟睡的维恩萨雷马阿尔巴斯特。 “……维恩。” 妮妮姆把脸凑到他耳边,轻声低语道。 维恩并未就此清醒。她早就知道他很喜欢睡觉,不喜欢起床。如果放着不管,大概会一直酣睡到日正当中吧。 为了避免这种情形发生,只能拉开窗帘让光线照进房间,并在他耳边很有精神地告知早晨的来临,这样他就会十分慵懒地从被窝里爬出来了。 但是妮妮姆并没有马上这么做。她在维恩枕边托着腮帮子,定睛凝视着他熟睡的侧脸。 在睡着的维恩身旁短暂地任凭时光流逝。这是妮妮姆偶尔会享受的特别奢侈行为。 “嗯~……唔啊……” 维恩的喉咙只吐出了一点点细微的声音,大概是在作梦吧。从他柔和放松的表情看来,应该不是什么恶梦。 (该不会是在作有关我的梦吧?) 虽然无从得知真相为何,但如果是这样的话,她会有点开心。 (今天的早餐就做维恩喜欢吃的东西吧。) 在王宫时有御用的厨师准备餐点,但在远征地点,则是由妮妮姆负责张罗维恩的食物。虽然妮妮姆的手艺和使用的食材上都比不过王宫制作的餐点,但毕竟是要送进王太子口中的东西,还是会设法准备比较精致的料理给他。 当妮妮姆心情很好地想着这件事时,维恩一脸享受地说起了梦话。 “胸部……好大……软绵绵……” “……” 妮妮姆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胸部。 即使说得再客套,也绝对不算软绵绵。 她暗自决定要把维恩所有讨厌的食物都放进早餐里。 接着妮妮姆为了发泄愤怒的情绪,偷偷看向他的侧脸。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得他的脸变得更有男子气概了呢。) 她一边用指尖玩弄维恩的浏海,一边这么想。 (他的身高也还在增加吧。小时候明明和我差不多高的,却在不知不觉间超过我,体型也愈来愈健壮了。) 反而是自己的身高很有可能就此打住。脸型和体型也变得圆润,开始带有女人味。至于胸部则是略过不提。 但维恩却完全不在意双方的性别差异,不是不经意地搂着她肩膀抱住她,就是随随便便在她面前裸露上半身,或者对她的胸部说三道四,保持着和小时候一样的距离感。 她在感到高兴的同时,也觉得有些烦闷,不过最重要的是每次维恩对她做这些事时,她虽然努力保持平静,心跳还是会忍不住变快。 他究竟有没有注意到这件事呢?总觉得他没有察觉到。不过,也有可能是察觉到了才故意这么做。她愈想愈觉得维恩是混蛋,脑中瞬间闪过在他脸上涂鸦的念头,但随即摇头否决了。 (……差不多得叫他起床了呢。) 妮妮姆静静地与维恩拉开距离,以像是才刚踏入房间的脚步拉开窗帘。 黎明的阳光照进了房间。 感觉到亮光的维恩稍微动了动身体。 “维恩,快起来,已经是早上啰。” 妮妮姆自己结束了这段位于夜晚与早晨之间,能够独占他的短暂时光。 ◆◇◆ “──既然如此,就尽情利用这座矿山吧。” 维恩眺望着位于办公室窗外的矿山,说出了自己的结论。 “没问题吗?这样肯定会跟玛登再次开战喔?” 表达疑虑的人是身旁的妮妮姆。 要让矿山本身继续运作是可行的。矿工和其家人都还住在这里,虽然在刚占领时出现了各种混乱的情况,但现在包括周遭环境在内,都已经逐渐恢复平静。想取得他们的协助,让他们继续工作应该不是难事。 不过,玛登那边准备好之后,当然会率兵前来夺回矿山。这里的金矿山值得他们这么做。如果国力较强盛的玛登认真起来,就不知道会造成多大的损失了。 但维恩的结论其实已经把这些事情都考虑进去了。 “既然都已经拿下来了也没办法。事到如今才说要放弃,不只是军队,整个国家的士气都会被影响。”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妮妮姆当然没有异议。 “那现在的问题就是该如何在玛登的攻击下守住这里了呢。” “总之先掌握周遭的地理情况吧。虽然已经简单调查过了,但还是不够。矿山的内部情况也是。” “虽然是无可奈何的事,但几乎没拿到相关资料还是很棘手呢。” 防守矿山的士兵马上就撤退了,然而他们在离去时不是烧毁许多与矿山有关的资料,就是把它给带走了。应该是事前就立下规定,要在可能被攻陷时这么做吧。 “打扰了。” 一阵敲门声突然响起。走进房间的人是拉库尔姆。 “殿下,我来向您报告各种调查的进展了。” “辛苦你了。依序开始报告吧。” “是。首先,矿山的居民大多对我们抱持着善意。这应该是我们依照殿下的指示,分配食物和帮忙建造居所的功劳。” “只要想到他们在我军到达之前的待遇,就会觉得这很合理呢。” 因为拉库尔姆在场的关系,妮妮姆一边调整语气一边说道。 纳特拉军赶走驻守的士兵后,便直接前去占领矿山了。 当然了,整个矿山还涵盖了矿工以及其家人居住的居住区──但纳特拉军在那里看到的是一群被迫挤在破烂小屋里生活,十分憔悴衰弱的人们。 他们有的是以低价买来的奴隶,有的是在玛登犯下罪行,被送来这里以劳役代替刑罚的人。其中还有根本没有犯罪,却因为当权者看不顺眼而被送来这里的人。 在矿山从事劳力工作十分艰苦,又领不到多少食物,更别说是看医生了。连居住的地方也是收集废弃材料盖成的,据说大部分的人都撑不了几年就魂归西天。 知道他们如此穷困后,维恩下达的命令是分配粮食给他们,以及让有空闲的士兵去搭建简易住宅。所有的矿山居民都对此感谢不已。 当然了,维恩这么做有他的打算。虽然会增加物资消耗,但为了让矿山能快速重启运作,他需要居民的协助。而且在未来可能与玛登爆发冲突的情况下,让自己脚边埋着火种也并非上策。 (而且,让他们用那么没效率的方式工作也很浪费。) 一个人死了,除了单纯失去劳动力外,也会丧失那个人所拥有的知识和经验。如果因为那些人只是矿工,就看轻他们的生命,反而会让挖掘工作窒碍难行。 “制作地图的情况怎么样?” “这一两天应该就可以完成矿山周边的地图。至于矿山内部,因为坑道十分错综复杂,目前还需要一点时间才能掌握全貌。我们也已经在向矿工询问细节了,但因为人员替换太过频繁,很难找到瞭解整体情况的人……” “我知道了。那就照这样继续进行吧。你要报告的事项只有这些吗?” “是的……不过,还有另外一件事情……” “什么事?” “有一位矿山居民希望能和殿下见面。” 维恩有些困惑地歪了歪头。 “如果是想陈情的话,我应该已经全权交给你处理了。” “我本来也是这么跟他说的,但他无论如何都想直接和殿下交谈。我调查一下之后,发现他好像是负责领导居民的人之一。” 维恩和妮妮姆互相看了对方一眼。 “你怎么看?” “我觉得他应该有什么企图呢。或许跟他见个面也不错。” “也是。拉库尔姆,叫他过来吧。” “遵命!” 拉库尔姆暂时离开房间,并在不久之后与一名男人一同走了进来。 那是一位全身都充满倦怠感的憔悴男人。这里的居民大部分都十分削痩虚弱,但他的情况更为严重。感觉只要稍微戳他一下,他就会摔倒在地。 (……) 但是看到这名跪在地上的男人时,维恩脑中想的却是完全不同的事情。 “……初次见面,维恩摄政殿下。我是……” “佩林特。” 听到维恩所说的名字,男人惊讶地抬起脸来。 “以前我在调查玛登的高官时曾看过你的肖像画。虽然气质变了许多,但是看你的反应,我应该是猜对了。” “……您的观察力果真名不虚传,令人深感佩服。” 佩林特再次低下了头。 “殿下说得没错,我的名字是佩林特。在数年前曾任职于玛登王宫。” “你是在政治斗争中落败了吗?” “这也正如殿下所说。我的财产全被夺走,并且被关进了这里。” “那么,你想说的事情是希望能在我国重新出发吗?” 这是很常见的事情。维恩原本是这么想才开口询问的,但佩林特却出乎意料地摇了摇头。 “我的确是有这个意思,但这次是为了拜托别的事情而来的。我也为此准备了礼物……请收下这个。” 佩林特取出了一份老旧的卷轴。 维恩透过妮妮姆收下它,确认其内容。他的眼里闪过了一丝震惊。 “这……是矿山内部的地图吗!” “是的。这是记载了所有坑道的完整地图。” 这是维恩现在梦寐以求的东西。虽然还需要仔细确认,但有没有这份地图,将会大大影响今后的作业进度吧。 “为什么要给我这个?” “我认为摄政殿下应该会需要这个,所以在它被烧毁之前偷出来了。” “……原来如此,这东西的确是价值连城啊。” 但也因为如此,维恩更加绷紧了神经。要用这个地图交换的愿望会是什么呢? “说吧,佩林特。你想要什么?” “是。” 佩林特像是要把力量蓄积在脏腑似地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这么说道: “──希望您千万不要舍弃那些矿山的居民。” “……你说什么?” 维恩对这句意料之外的话皱起眉头。 在场的妮妮姆和拉库尔姆也同感疑惑。拉库尔姆更是不快地板起脸。 “佩林特,你这句话太无礼了吧。你应该知道殿下是多么费心地在帮助这里的人民。在这种情况下还要求殿下别舍弃他们,你究竟有何居心?” “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会这么说的。” 佩林特并未逃避拉库尔姆质问的眼神,又继续说道: “恕我冒昧直言,若我并未见识到殿下的崇高品德,我应该已经默不作声地领取黄金当作提供地图的奖励,并且直接离去了吧。但是实际情况并非如此。所以我也无法再继续藏起这项东西了。” 佩林特这么说完后,又拿出了一叠文件。 “……这是什么文件?” “是我一直暗中记录的这座矿山的挖掘资讯。请您过目一下。” 虽然维恩感觉气氛变得有点紧张,但还是透过妮妮姆收下文件,低头查看其内容。 文件的内容正如佩林特所言,是从金矿山挖掘出来的矿物的纪录。这份文件似乎是从最早期就开始记录了,维恩按照时间顺序阅读下去──但在快看到最近的纪录时停了下来。 “……喂,这个难道是……” “是的。情况正如那数字所示。” 佩林特一脸严肃地说道: “这座金矿山的资源已经快要枯竭了。” ◆◇◆ 在距离吉拉德金矿山不远的地方有个小城镇。 这里原本是个不值得一提的宁静城镇,因为也没什么产业,但现在不一样了。为了监视占领金矿山的纳特拉军,附近的士兵都聚集到这里来,城镇里充满了肃杀之气。有门路的居民都已经逃去远方避难了,只剩下无法离开的居民战战兢兢地在这里低调生活着。 会接近这种戒备森严的地方的旅行者,如果不是个性十分古怪,就是有什么特殊情况吧。 在冷冷清清的旅馆里租借了一间房间的吉瓦正是后者。 “──以上就是与矿山居民有关的报告内容。” “这样啊,辛苦你了。” 房间里有两名男人。其中一人是玛登王国外交官吉瓦,另一人则是他个人雇用的密探。 吉瓦为了与纳特拉谈判而派出密探收集情报,同时也亲自跑来这个城镇,目的是尽快安排谈判的机会。他在这里等待几天后,收到了密探带回来的报告──但其内容却让他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没想到金矿山的居民竟然遭受如此不人道的待遇……” 吉瓦靠在房间的朴素椅背上,沮丧地低垂着头。 他早就听过类似的传闻了。听说金矿山的居民不被当成人看待,任人压榨剥削。但是国王把矿山全权交给荷洛奴埃管理,而且因为确实创造了不少利益,所以别说是外来派,连本土派都没有深入追查过管理细节。 (……不,这是不可能的。恐怕连本土派的高层都参与其中吧。) 荷洛奴埃不仅如字面所示地掌握了财源,又是经历过大国政治斗争的人。要用这件事笼络本土派应该不是什么难事。然后,只要高层保持沉默,像吉瓦这样的基层人员就什么都无法说了。如果硬是要把问题搬上台面的话,在大家正视问题前,那个人就会消失了吧。 “……纳特拉没有强行镇压他们的事情是真的吗?” “是的。不只如此,纳特拉还提供食物给他们,并且替他们建造居所……恕我直言,矿山居民的心应该已经不在玛登这边了。” “也对,怎么想都已经倒向纳特拉了吧。” 没有人会对把自己当成奴隶对待的国家怀抱忠义之心。 对他们来说,玛登是个恶毒的统治者,而纳特拉则是让他们重获自由的解放者吧。 “纳特拉王国的王太子……我听说他是个品德高尚的少年,看来传闻不假啊。他的军队有什么动静吗?” “似乎正在调查周遭,努力掌握地理环境的样子。而且,虽然才刚开始动工,但也已经在建造防卫用的堡垒了。” “……” 看来纳特拉也正稳健又顺利地在准备防卫战了。 不能再继续悠哉下去了。吉瓦下定了决心。 “只能以使者身分直接前去和他们谈判了。” “不过,这么做很危险啊。若是情况不对,或许会被杀死。” “连这点程度的危险都无法跨越的话,是什么事都做不了的。现在就把希望赌在王太子的仁德上吧。” 吉瓦心怀坚定的决心,开始准备前往金矿山。 ◆◇◆ 另一方面,在性格上获得敌国外交官肯定的维恩── “呜啊……” 则在这时一边发出如僵尸般的呻吟,一边趴倒在桌子上。 “……你别再这么有气无力的,差不多该打起精神了吧?” 但妮妮姆说出这句话时的语气,也失去了平常的力道。这次她的心情也跟维恩一样沮丧。 “……那可是快要枯竭了耶。什么东西不枯竭,偏偏挑上这座金矿山。从本国千里迢迢地发动远征,占领这个地方后,才刚决定即使会跟玛登开战也要守下矿山,就发现这地方其实并没有防守的价值。你说我能不沮丧吗……” 后来维恩等人彻底调查了佩林特带来的资料的真实性。 结果是真的。几乎可以肯定目前所开采的金矿脉即将枯竭。维恩会如此失望也是正常的。如果预估错误的情况只发生在他个人身上,还有办法一笑置之,但要是在规模庞大到涉及国家战略的事情上抽错签的话,就没办法这么轻松看待了。 “不过,我们总不能继续坐以待毙吧?” 妮妮姆这句话不只是在鼓励维恩,同时也是在对自己喊话。 “总而言之,我们得决定接下来的方针才行。” “还说什么方针,这只能撤退了吧。” 维恩从桌上稍微抬起脸来,不悦地说道。 “我们会攻下这里,是因为判断这里具有价值。而占领这里并加强防御,则是要维持这里的价值。但如果这里其实并无价值呢?尽快抽身离开才能把损失降低到最小。” 他说得很有道理。当他们在这里讨论时,维持军团运作的费用仍旧不断地在增加。更别说他们现在正深入敌境,开销庞大到非比寻常。早早撤退应该是最聪明的做法吧。 “如果要撤退的话,那个约定该怎么办呢?就是佩林特所说的不舍弃矿山居民的约定。” “他是叫我不要抛弃人民,但可没叫我不能抛弃矿山。只要把愿意离开的人带回去就行啦。就算继续待在这里也没有未来可言,而且纳特拉(我国)本来就是多民族国家,就算收留这些玛登的矿山居民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这办法听起来满妥善的呢。” 妮妮姆点点头之后又问道: “既然如此,我现在可以对居民发布公告,开始准备撤退吗?” “……不,还不行。” “为什么?” “如果我现在说要撤退,大家绝对会有怨言吧。” 独断地决定放弃远征后占领的领土的话,不只是军方而已,整个国家的颜面都会受到影响。至少得想个理由来说服其他人才行。 “只要向军队坦承事实不就好了吗?如果不方便告诉所有人,那只跟指挥官之类的人说也行。” “就算只跟指挥官说,也一定会传到士兵耳里。而一旦消息泄漏出去,不仅士气会一落千丈,要是情况糟一点,还有可能出现对居民施暴的人。所以我想尽量隐瞒这件事。” “既然如此……就是要等待玛登出兵了对吧。” “是啊,为了夺回矿山,玛登应该会率领相当庞大的军队攻过来。如果兵力差距很明显的话,大家也会接受撤退的决定……应该吧。” 他之所以说得不太有把握,是因为到目前为止实在发生太多预料之外的事情了。 “要不要干脆什么都不说,直接卖给他国呢?像是卡帕利努之类的。” 根据佩林特所言,这座矿山是由名为荷洛奴埃的家臣管理的,但挖掘出来的黄金数量在每次官员经手时都会被拿一些去中饱私囊,所以数字经过窜改,恐怕连他也无法掌握正确的整体情况。 换句话说,知道金矿山开始枯竭的只有佩林特与当时在场的维恩等人。既然如此,要隐瞒这件事,直接把金矿山卖给其他国家也并非不可能── “要在短时间内谈成这桩生意很困难,如果拖得太久,就必须和玛登交战。若演变成这样,我们能获利多少就很难说了,而且在真相曝光时绝对会被怨恨吧。” 真让人苦恼。好不容易占领了矿山,却什么都没赚到就放手,实在很可惜。 要去哪里找对象卖掉它才好呢──维恩陷入了沉思。 就在这个时候,宅邸外面突然传来了吵闹声。 “发生什么事了吗?” 维恩和妮妮姆一同从窗户往外看,发现外面似乎有士兵正慌张地来回穿梭。当他们在怀疑是否有敌袭时,有人敲响了房间的门。 “殿下,打扰了!” 看到微微喘着气的拉库尔姆出现,维恩立刻对他问道: “敌方发动攻击了吗?” “不,不是的。” 那到底是什么事──维恩用眼神如此追问他。 “是使者。来自玛登的使者刚才抵达了这里。” “────” 维恩在这时瞪大了双眼,但理由并不是因为听到使者抵达这里。 是因为他脑中浮现了一个妙计。 “他要求和殿下面谈。您要答应吗?” “……那家伙报上名号了吗?他的打扮是什么样子?” “他说自己叫吉瓦,又说自己是玛登的外交官。从举止动作来看应该是高官没错。” “我听过这名字呢。妮妮姆,你呢?” “我也听过。在玛登宫中应该是有这号人物。” “很好,拉库尔姆,带使者到接待室去。我也会马上过去。千万不要对他做出失礼的举动啊。” “遵命!” 拉库尔姆立刻就转身掉头离开了房间。 “妮妮姆,麻烦你去安排待客事宜。” “知道了,我马上处──” 她说到一半就停了下来。理由是看见眼前主人的表情。 “维恩,你怎么了?表情好奇怪。” “没什么啦,只是仔细想想后,发现自己完全漏掉了这个选项而已。” “……你指的是什么?” 维恩轻笑了一下。 “就是矿山的贩卖对象啊。” ◆◇◆ 吉瓦被带到宅邸的接待室后,便坐在椅子上等待着谈判对象到来。 虽然他看起来像是静静地在闭目养神,但从他的侧脸可以窥见些许紧张。 不过,这恐怕也不能怪他。对他来说,这里就是敌阵的正中央。为了面谈而派出的使者被杀死的案例相当常见。说不定当他在这里等待时,全副武装的士兵也已经聚集到房间外面了。 (……不过,情况应该不会演变成那样才对。) 如果想杀死他的话,在他来到这里之前就有机会动手了。而且考虑到自己身为玛登的重要人士以及王子的仁君评价,获得面谈机会的可能性并不低。 (不过,面谈本身就是最大的问题了啊。) 真要说的话,他紧张的理由正是因为面谈。 为了争取时间,他几乎没有调查过对方是怎样的人物。所知的资讯都是片段的叙述。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当他正为此烦恼时,一位少女打开房门走了进来。透明般的白发与红色的双眼。是弗拉姆人。这么说来,他曾听说过纳特拉和玛登不同,弗拉姆人在国内并不少见。 “摄政殿下即将大驾光临。” 紧接在少女之后,一名带着护卫的少年从门后方走了出来。 “──初次见面,摄政殿下。” 吉瓦恭敬地向少年行礼。 “我是玛登王国外交官,名叫吉瓦。” “我是纳特拉王国摄政,维恩萨雷马阿尔巴斯特。” 真是年轻啊──吉瓦心里这么想。他听说维恩是位未满二十岁的少年,但亲眼看到本人之后,发现他脸上还是留有些许稚气。 不过,吉瓦也同时感觉到,他的态度举止已具备统治国家之人该有的自负与威严。他并不是个空有血统的装饰品──吉瓦把这点牢牢记在自己心上。 “──请先容我为突然来访一事致歉,摄政殿下。” 在双方隔着桌子面对面坐下后,吉瓦先以礼仪上的道歉开启话题。 让妮妮姆在背后待命的维恩也以圆滑的态度回应他。 “我也知道我们双方之间存在着十万火急的问题。所以关于这一点,我反而很欢迎你的拜访,也很高兴看到你前来。” 维恩在说到这里时耸了耸肩。 “不过,因为情况毕竟有些仓促,所以能够用来招待客人的也只有这个房间。要是情况允许的话,我本来是想安排一个更正式的地点,还请你谅解。” “您如此慎重招待,实在让我不敢当。不过没有事先联络的确是我的问题,就算您在原野上招待我,我心中也只有感谢之情。”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也能够稍微释怀了。” 浮现在维恩脸上的是彷佛在对待朋友似的亲切微笑。这样的举动像是直接展现了他的为人,也让人顿时明白他应该十分受到纳特拉的人民爱戴。 但是吉瓦的心并未因此松懈。因为他的国家是玛登而非纳特拉,而且双方现在才要开始进入正题。 “那么,吉瓦大人,你来这里究竟是为了何事呢?你应该也知道,现在这片土地对玛登人民而言,并不是可以轻松呼吸的地方。” 来了。要进入正题了。吉瓦用力咬了咬牙后说道: “我当然是──前来向代替我军负责此地警备工作的你们道谢,以及讨论交接准备事宜的。” 听到吉瓦的话之后,妮妮姆和护卫露出了像在问“你说什么?”的疑惑表情。 如果他毫无羞耻地直接说要拿回矿山的话,士兵们心里应该已经充满杀意了吧。但是吉瓦所说的话实在太出乎他们预料了。 老实说,维恩也和他们一样惊讶。不过,两者的不同之处在于── (原──来如此,完全豁出去了呢。) 当妮妮姆和士兵们因吉瓦的话而愣住时,维恩却在一瞬间看穿了吉瓦的真正意图。 ‘维恩,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妮妮姆在纸上飞快地写下文字,藉此询问维恩。 ‘简单来说,这个提议的意思就是,想把彼此之间的侵略行为当作没发生过。’ 他迅速地用笔写下回答。 妮妮姆皱着眉头思索几秒后,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维恩则以只有她看得到的动作轻笑了一下。 对玛登而言,金矿山是他们恨不得想尽快取回的地方。但是只要一开始谈判,就难免会提及玛登之前的侵略行为,为了讨论赔偿、归还俘虏或重新界定国界线等事,谈判时间肯定会拉长。 (只要把两国之间的战争当作没发生过,就可以省略那些谈判细节,没想到他竟然想得到这招。这位圆滚滚的大叔还真是人不可貌相,出手如此大胆。) 而且这一招不仅能抹除玛登战败的事实,也同时顾及了自尊心高的弗修塔雷王的面子。维恩在心里想着,这是个很不错的妙计。 “贵国在我国国界受到卡帕利努等邻国威胁时,协助守护我国这最重要的据点,对我国而言真是感激不尽。当然了,我们也会准备相应的谢礼答谢贵国。” 以谢礼的形式来收取侵略行为的赔偿与购买金矿山的费用。当然了,实际上要给多少谢礼还得再三讨论,不过谈判过程还是会比一般的战后谈判来得顺利吧。 而且这个提议乍看之下是在配合玛登的方便,但其实对纳特拉也有好处。 “哎呀,贵国真是帮了个大忙啊。这座金矿山是我国的命脉,要是被他国抢走的话──我们应该已经动员所有兵力抢回这里,而且毫不留情地摧毁那个无礼的敌国了吧。” 这就是所谓的好处。 回避与玛登的战争。老实说,这是很吸引人的条件。 纳特拉在波尔塔荒原获得了胜利。但是下一次呢?就算下一次也获胜了,再下一次呢? 如果演变成国力较劲的话,纳特拉显然占下风。应该说,在演变成较劲时,纳特拉这个国家就已经被逼入绝境了。就算可以赢过玛登,其他国家也会趁机发动袭击吧。当然了,玛登也会面临这样的危险性──但是维恩对于弗修塔雷王是否能理性认知到这层风险,抱持着很大的疑问。 (弗修塔雷自尊心那么高。不管输掉多少次都一定会派兵前来抢回……不只如此,他还会愈输愈不肯死心吧。我才不想跟他同归于尽咧。) 所以这个把战争本身直接当作没发生过的提议并不坏。如果不用承担战败的污名,弗修塔雷愿意暂时安分一阵子的可能性也很高。而纳特拉则能在这段时间用跟玛登敲诈来的金钱加强国力。 当然了,这么做也有坏处。那就是维恩一直很担心的国家颜面问题。 尤其是军方,肯定会强烈反弹吧。如果把战争当作没发生过,他们会失去台面上的战功。就算用玛登支付的金钱补偿他们,在情感上还是会留下疙瘩。 但是,就算得承担这项坏处,吉瓦的提议还是有值得答应的理由。 (从目前的对话内容可以明白一件事……玛登他们肯定没有注意到,金矿山已经开始枯竭了。) 只有维恩等人才知道这真相。 就算继续等待下去,抽错签一事也迟早会曝光,军队的士气将会一落千丈。但要是卖给他国,又肯定会招来怨恨。 不过,如果现在卖给玛登的话呢? 纳特拉连插手管理的时间都没有,就迅速还给玛登了。就算发现金矿山开始枯竭,玛登也不会把矛头指向纳特拉,而是在内部互相推卸责任吧。如果他们要求还钱,只要坚称不知情就可以应付过去了。就算军方对维恩的评价因为卖掉金矿山而下滑,只要他们知道真相,应该就会转而称赞他英明果断,再次给予他肯定才对。 (能够避免战争,又能用枯竭的矿山敲诈一大笔钱的机会,恐怕只有现在了……) ‘你要接受对方的提议吗?’ 看到妮妮姆以文字询问,维恩表示肯定。 ‘是啊。不过,如果现在马上答应的话,我们的底牌会被他看穿。所以得稍微故弄玄虚唬唬他才行。’ ‘还是不要表现得太贪心会比较好吧?’ ‘放心吧。我会拿捏好,不会让他察觉到事有蹊跷的。’ 维恩对表情看起来很不安的妮妮姆轻笑了一下。 (……完全猜不出对方会如何反应啊。) 抹去战争事实的提议,对吉瓦来说是个苦肉计。 如果时间没那么紧迫,或者是弗修塔雷王的度量再稍微宽大一些的话,应该还有别的方法可用吧。但是,如果想在短时间内安抚弗修塔雷,又要让两国可以真的坐下来谈和的话,吉瓦现在也只想得到这个方式了。 刚才他单方面地讲了一堆带有情绪的话,也是因为明白我方的提议有多难成功,所以设法掩饰这一点。 不过,这种小伎俩真的管用吗? 坐在对面的少年始终不发一语地盯着自己看。无论说什么都不为所动,只是笔直地注视着吉瓦的双眼。 (感觉就像拿木槌在敲打铁人像一样……但我不能在这时退让……) 他不能退让。但是这样的想法已经出现了一丝动摇,因为吉瓦在旅途中看到的情景不时闪过他的脑海。 一群穿着破烂不堪衣物的矿山居民,以及煮饭做菜给这些人吃的纳特拉士兵们。 如果纳特拉兵离开了,他们会有什么下场呢?回到这里的玛登的管理者真的会把他们当成人对待吗? (……我在想什么啊。为了拿回金矿山而竭尽全力,这样就行了,我只要这么做就好。) 当他正不停地这么说服自己时,维恩开口了。 “──利比。” 当吉瓦无法立刻明白他说的话的意思,还处于困惑之中时,维恩又继续说了。 “赛夫堤、雷希斯、塔尔基亚、卡拉尔……” “摄、摄政殿下……请问您在说什么呢?” “是名字。” 维恩的声音里带有能让人全身发凉的压迫感。 “是在波尔塔荒原死去的我军士兵的名字。” “────” 吉瓦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大力跳了一下。 世上罕有的仁君。他早就知道坐在眼前的少年被如此评价。 他明明知道的。 “我明白你的主张了,或者应该说,要用这种方式来解释也是可行的。不过,吉瓦大人,如果这么做的话,那他们死去后的灵魂该何去何从呢?他们为了祖国怀抱荣誉而死,我该在其墓碑上刻下什么才好呢?” “这──这个……” “一群死在什么都没有的荒原上的傻子在此长眠──你该不会是要我这么写吧?” 维恩那带有威吓之意的眼神让吉瓦完全无言以对。 看到他的表情后,维恩在心里发出了喝采。 (太好了,他中招啦!) 但是站在身旁的妮妮姆却露出似乎很担忧的神情。 ‘这样会不会有点太过火啦?如果害他觉得谈判破裂就本末倒置了喔?’ ‘不会啦,这点程度还算普通的。我反而还想再加把劲呢。’ 幸好自己在表面上是以仁君形象为人所知,所以拿士兵或人民来当说词应该颇有说服力。只要像这样把谈判的门槛提高,对方就不得不跟着追加金额了。 “吉瓦大人,你知道这里的人民之前遭受的是怎么样的待遇吗?” “……知道。” “不久前有个负责领导居民的人前来向我陈情,希望我千万不要舍弃矿山的居民。他求助的对象不是玛登,而是我们这些纳特拉人。光从这点就可以看出他们之前遭受的是怎么样的待遇了。若我在此时把金矿山归还给你们,他们会怎么样呢?失去好不容易抓住的希望,留下的只有绝望而已。” “…………” “我想在考量这些事情后再问你一次──吉瓦大人,你来这里究竟是为了何事呢?” ──要成为一个心怀荣誉之人。 吉瓦想起了母亲以前跟他说过的话。 虽然是已经褪色的记忆,但契机是因为他无视了一名被欺负的少年。他闭上嘴巴回到家,装出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但是母亲全看在眼里。 ──要成为一个心怀荣誉之人。为了能毫不心虚地面对未来的自己。 这句话让他印象十分深刻,所以才希望自己能变成那样。在活了十年、二十年或三十年后,偶然转头往后看时,可以不需要逃避自己所看到的东西。他想过这样的人生。 他本来是这么想的。 挫折、压力、自保、派系斗争。 年幼时的想法已经在他回过神来时消失无踪,走上的道路也是通往照不到阳光的地方。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正是因为办不到,理想才会是理想。他用这当藉口说服了自己。 但这位少年身为摄政,明明处于比自己还要棘手许多的立场,却毫不犹豫地选择守护人民。 “……摄政殿下。” “什么事?” “在我回答之前,能请您允许我询问一件事吗?” “问吧。” 维恩的眼里没有迷惘。直率到令人炫目。 “……请问那位站在殿下背后的小姐,对殿下来说是什么人呢?” 头发美丽又透亮的弗拉姆少女。 当时的少年也是这副模样。他也是弗拉姆人,所以才会被人迫害。 为什么事到如今还会想起那天发生的事呢? 他终于知道原因了。 “妮妮姆是我的心脏。” (因为我也曾经想成为像他这样的人啊──) (那个问题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虽然维恩不假思索地回答了,但心里还是对吉瓦的问题感到疑惑。 而且吉瓦一直低着头,就算想观察他的态度也看不到其神色。维恩与妮妮姆只好趁这机会用文字尽情讨论了起来。 ‘他是不是觉得我很稀奇啊?毕竟在西方国家的话,外交场合基本上是不会出现弗拉姆人的吧。’ ‘但如果是这样的话,时间点和态度还是说不通啊。’ ‘这样的话,我想想……体恤人民与士兵,连弗拉姆人都不会歧视的维恩让他大受感动?’ ‘哈哈,你的意思是这名外交官其实是个慈悲为怀的人吗?不可能啦。’ ‘不过,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说不定会就此放弃谈判喔?’ ‘没问题啦。如果真的变成那样,我就用鼻子吃马铃薯给你看。’ 当维恩一派轻松如此回答时,坐在对面的吉瓦默默地抬起头来。 “──我明白摄政殿下的意思了。” 他的表情莫名地洒脱,看起来像是摆脱了某种重担。 “请原谅我方才说的那些针对战死者的无礼言论。看来我的想法是大错特错了。” “……嗯?” 他的态度不太对劲。虽然维恩察觉到了这点,但吉瓦还是继续往下说。 “您的言论让我已经彻底明白,贵国欲将以鲜血换来的这片土地纳入纳特拉领土,并坚决庇护其人民,因此除了以武力与我国决一胜负之外,并无其他解决之道。” “咦?” “在结束这次来访之后,我恐怕就会失去外交官的职位了吧。不过,我会将贵国的坚定态度毫无遗漏地传达给弗修塔雷王的。” “等──” “那么,摄政殿下,我也该尽快赶回王宫了。最后请允许我以个人立场说一句话──能和您这样的品德高尚之人交谈,我深感光荣。” 吉瓦深深地行了一礼,离开了房间。 维恩和妮妮姆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门的另一侧,就这样僵在原地一阵子后,便转头看向对方,视线互相交会。 “呃……妮妮姆?” “……总而言之,我先去准备马铃薯吧。” 妮妮姆最后只能对他挤出这么一句话。 第四章 心脏 因为哥哥维恩率军前往西方,芙拉妮雅的每日公事,就增加了一段从自己房间的阳台眺望西方天空的时间了。 芙拉妮雅自己也知道这项行为没有任何助益。只要看了哥哥频繁寄来的信,就能知道哥哥还没有回国。就算再怎么定睛凝视西方,也无法捕捉到哥哥的身影。 不过,即使这些道理她都明白,但要是她能够克制的话,就不用这么辛苦了。现在想想,哥哥去帝国留学时她也一直在做同样的事。虽然当时她注视的是东边的天空。 如果没有任何人开口呼唤,芙拉妮雅应该会一直不停地注视着天空吧。而且现在国王卧病在床,王子又不在,纳特拉王宫里能劝诫公主行为的人屈指可数。 “公主,您差不多该回房了。在这里吹风太久对身体不好喔。” 听到能够劝阻她的其中一人──随从荷莉在房间里呼唤自己,芙拉妮雅转头看向了后方。 荷莉是一名体型丰满的中年女性。皮肤呈浅黑色,留着一头短发。是在纳特拉这个多民族国家也不太常见的人种。她似乎是来自大陆南方,但详细情况连芙拉妮雅也不清楚。自芙拉妮雅懂事起,荷莉就一直在身旁照顾她的生活起居了。 “我想再稍微待一会儿。我必须替哥哥祈祷他平安归来才行。” “无论是在寒冷的阳台还是在温暖的房间里,祈祷的效果都不会有差异的。” “才没那回事呢。我认为就算是神明,也是比较愿意聆听正在受苦的人祈祷的。” “如果是那样的话,神明的回答应该会是‘先对自己好一点’吧。而且公主您看,要是继续在这里发呆的话,刚烤好的松饼就会跑进我的胃里啰。” “哎呀,竟然用食物诱惑我,荷莉你真狡猾。” “难得有刚出炉的食物可吃却不吃,是一件罪孽深重的事情──我的神明是这么说的。” 芙拉妮雅看到荷莉一边这么笑着说一边整理桌子的模样,又闻到淡淡的松饼香味后,终于从阳台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那那奇。” 芙拉妮雅一回到房间,就对着墙边唤道。 一名少年便彷佛从墙壁里浮上来似地出现在房间里。 少年名叫那那奇,是她的护卫。从那透亮的白发与红眼可以看出,他与妮妮姆一样都是弗拉姆人。 “我们一起吃吧。” “……” 那那奇点点头,和芙拉妮雅一起坐了下来。荷莉一边面带微笑看着他们的模样,一边把松饼切成小块分给他们。 “话说回来,哥哥在信里看起来满有精神的,但真的没问题吗?” “毕竟殿下并不是个会随意示弱的人呢。” 和芙拉妮雅一样,荷莉也看着维恩长大。虽然维恩的个性会因为不同时期而有所差异,但无论是哪个阶段,她都认为他是个不太展现自己弱点的孩子。 “没问题。” 就在这时,一直默默吃着松饼的那那奇低声说道。 “王太子有妮妮姆跟着。” 妮妮姆拉雷。她既是维恩的心腹,对芙拉妮雅来说是个像姊姊般的人物。 “……也对,哥哥是和妮妮姆一起去的呢。” 芙拉妮雅和信任维恩差不多信任她。甚至觉得只要那两人在一起,无论任何事情都应该办得到。 “是啊。如果哥哥跟妮妮姆都在的话,就算我去参加远征也没问──” “不行。” “不可以。” 听到两人立刻否决自己的提议,芙拉妮雅无力地趴在桌上。 “这么做实在是太危险了,而且公主现在也没有空闲做这种事吧。说想要学习政事的人不就是您自己吗?” “是这样没错啦~” 至今一直被大家捧在掌心,备受呵护的芙拉妮雅,最近正在努力学习,想要帮上哥哥的忙。不过所谓的学习往往是厌烦的速度比学会的速度快得多,因此现在只要一到上课时间,她就忍不住唉声叹气起来。 “唉……就算遇到我无法想像的难题,哥哥也一定可以轻易解决吧。” 芙拉妮雅一边想着目前应该在遥远西方英勇奋斗的哥哥,一边轻轻地发出了叹息。 ◆◇◆ 另一方面,若要说当事人维恩目前正在做什么的话── “完──────蛋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与妹妹的想像截然不同,他正在房间里痛苦地扭着身体。 “搞砸了,完完全全地搞砸了……─没想到他竟然这么轻易就放弃了,这是真的吗……是真的呢……唔喔喔喔喔喔!” “你太贪心了,反而弄巧成拙呢。” 妮妮姆回应维恩时的口气比他平静,但表情很僵硬。 “而且啊!会议的内容!还传得人尽皆知啊!” “因为我们没给护卫下封口令啊……” 当他把注意力都放在外交谈判失败时,在一旁见证会议始末的护卫们已经把谈判内容流传给军方和居民知道了。 而且那会议的内容还是“玛登想用金钱的力量强行解决,但是体恤人民与士兵的王太子殿下态度坚定地拒绝了玛登的提议”。 这样的内容透过本来就十分崇拜维恩的护卫们流传出去的话,当然会把玛登形容成邪恶卑鄙的蛮族,并强调维恩是个注重天理人情且宅心仁厚的贤君。 结果── “可恶的玛登,竟然侮辱为了保护国家而死的士兵,简直就是不讲理的禽兽!” “看来就算能用金钱掩饰外表,也无法隐藏内心的卑鄙啊。” “啊啊,不过,真不愧是王太子殿下。听说就算对方拿出了足以和国家预算匹敌的金钱,他也始终不肯点头啊。” “那位大人就是我们的骄傲。我们可不能做出让王太子殿下的决定蒙羞的事情啊!” 如此这般,军队的士气达到了最高峰。矿山的居民也感激涕零,甚至纷纷跑来自告奋勇,希望能为王太子殿下效力。 “现在这种气氛,根本没办法说要撤退啊……我只是想卖掉金矿山,敲诈玛登一大笔钱而已,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维恩苦丧着脸趴伏在桌上。 妮妮姆安慰似地对他说道: “……不过,我觉得拒绝这次的谈判是件好事喔。” “啥──!?哪里好了啊,妮妮姆小姐──!?我们可是错过了可以同时把不良债权推掉又拿到钱的大好机会耶──!?” “不过,相对地,要是接受对方的条件,就会害军方的面子挂不住了。若以长远的角度来看,这会给维恩的统治留下污点……” “不,说穿了,我根本不会统治那么久,等我一即位就会立刻把国家卖给帝国──呜喔喔喔喔!?快住手,不要把马铃薯塞到我鼻子里……!” 维恩勉强阻止了妮妮姆的暴行后,一边把玩着他抢来的马铃薯一边说道: “无论如何,放弃这座矿山已经是既定事项了。目前的问题在于我们错失最好的机会后,该在哪个时间点进行撤军。” “军方现在满脑子都想抗战到底,不可能毫无收获就撤退呢。” “玛登应该会率大军过来才对。只要亲眼看到双方的战力差距,他们难免会产生厌战的想法。” “现在的士气十分高昂又强烈喔。会不会反而让他们更激愤啊?” “我知道现在无论如何都免不了一战。” 维恩语带不满地喃喃说道。 “只要一有人员死伤,士气自然就会下降。而且现在谈判以失败告终,玛登应该会希望早点解决才对。只要设法让战况陷入胶着,说不定就有机会谈和,让他们买下金矿山……!” “你还没放弃吗?” “我怎么可能放弃啊!都已经花那么多远征费用了,如果有机会赚钱,当然是要尽全力拿到手啊!” “好好好,我知道了啦。那就一边注意玛登的动向,一边叫大家赶快为守城战做准备,这样行吧?” “就这么做吧。” 维恩点点头,又继续说道: “对了,你应该已经在玛登王宫里安排内奸了吧?” “是的,虽然是分别在本土派与外来派安排少数几人而已。” “叫他们去替外来派说话,还有煽动玛登早点夺回矿山吧。只要做到不会看起来太刻意就好。” “我会安排的。” “还有,我想跟拉库尔姆和佩林特讨论关于阵地的事情。” “知道了,我顺便去叫他们。” 妮妮姆转身掉头,离开了办公室。 独自待在房间里的维恩把玩手上的马铃薯一阵子后,抬头看向了天花板。 “下次的战争似乎没办法全部丢给哈加尔处理啊……我也亲自出马好了。” ◆◇◆ 当妮妮姆前来找拉库尔姆时,他正待在设置于坑道入口的据点,和佩林特讨论着坑道的位置与情况。 “拉库尔姆队长,殿下在找您。他希望佩林特先生也能一起前往。” “我明白了,马上过去。” 拉库尔姆负责了许多像是指挥士兵或是与居民交涉之类的杂务。但是维恩的传唤比这些事务更重要。于是拉库尔姆放下工作,带着佩林特前往宅邸。 “拉库尔姆大人,我可以请教一件事吗?” “说吧。” 因为工作内容的关系,最近拉库尔姆和佩林特这位矿山的代表人物之一相处的机会变得很多,两人已经建立起能够稍微闲聊的交情。 所以佩林特会提出那样的问题,应该可说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吧。 不过── “那位弗拉姆少女是摄政殿下的宠妾之类的吗……?” “……” 拉库尔姆瞬间停下动作,周遭的气氛变得十分紧绷。 佩林特立刻明白自己肯定是说错话了,他看到拉库尔姆的手放在腰间的剑柄上时,甚至已经作好丧命的觉悟。 “……佩林特先生,这么说来,你是玛登人呢。” “……没错。” 佩林特缓缓地点头。虽然逃过了当场死亡的命运,但他的皮肤还是感觉得到死亡气息在身旁游荡不去。 “既然如此,那么你会觉得奇怪也是很合理的。因为弗拉姆人在西边的待遇并不好呢。” “……” “妮妮姆大人对王太子殿下而言是无可取代的人物。虽然的确也有一点宠妾的意思在,但她更是王太子殿下十分重要的辅佐官,同时也是他独一无二的朋友。” “这……原来如此,看来我是不小心问了一个非常失礼的问题啊。” “不,你没必要道歉。我反而很庆幸你察觉到这件事。因为这里和王宫不同,有很多人不知道妮妮姆大人的身分。” 拉库尔姆像是要寻找适当词汇似地暂时闭上眼睛,接着说道: “佩林特先生,我们的王太子殿下是个心地仁慈,值得大家效命的人物。但是,殿下也跟任何王者一样,拥有绝对不可触犯的逆鳞。” “……” “据我所知,到目前为止有三人曾经公然污辱过妮妮姆大人。” “……那些人怎么了?” “他们都不在了。” 佩林特立刻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佩林特先生,我并没有命令你的权力。所以这只是我的请求,但希望你和你底下的人能够确实贯彻谨言慎行这件事。” “……我明白了。不过,要是有谁不小心说溜嘴……” “如果有那种情况的话……” 拉库尔姆拍了拍剑柄。 “最好的办法就是迅速地把它抹除吧。因为当愤怒的龙吐出火焰时,被烧到的可不一定只有说话的那个人啊。” “……” 佩林特闭上了嘴巴,两人在沉默中抵达了维恩所在的宅邸里的办公室。 “殿下,拉库尔姆和佩林特来了。” “进来吧。” 佩林特在拉库尔姆的陪同下走进了房间。佩林特的侧脸看起来有些紧张,应该是刚才的对话给他带来了不小的影响吧。他们一看到坐在椅子上的维恩便双双跪了下来。 “属下遵从您的呼唤前来了。” “听说您也有事要找我。无论是什么事,请您尽管吩咐。” 听到两人说的话后,维恩点点头,说道: “你们应该已经知道我们先前与玛登谈判破裂了吧?” “是,我已经听说了。” “那事情就好办了。我们应该已经无法避免与玛登一战了。我接下来将多次召开军事会议讨论交战的细节,不过大概会采用固守矿山和其对抗的战术。因此我想先请你们两位帮我办好一些事。” 维恩轻笑一下,说出了他的计画。 ◆◇◆ 当纳特拉军正稳健地进行着防御准备时,玛登方也为了夺取矿山而开始行动了。 “现在大概已经凑齐多少兵力了?” 负责在宫廷领头指挥其他人进行准备的是大臣荷洛奴埃。 “现在已经有大约两万人了。” “比我预期的还少啊。发生什么事了?” “这……因为以本土派的莫纳斯家为首,还有一些人仍反对出兵。” “都到这种地步了还玩这种难看的戏码。去告诉他们,要是再继续无理取闹,国王将会下令砍下他们的头。” “遵命!” 他对部下们下达指示后,便前往国王所在的大厅。 看到荷洛奴埃的身影,弗修塔雷王毫不掩饰内心的焦躁说道: “荷洛奴埃啊,我们还无法消灭纳特拉的那些嵝蚁吗?” “国王啊,请您再稍微忍耐一下。微臣必定会为您献上胜利……” “这种事情还需要你说吗!听好了,那些家伙竟然无礼到拒绝以谈判方式解决纷争!不过只是群蝼蚁,竟敢连续两次让我蒙羞!我怎么可能忍得下这口气!” 弗修塔雷本来就不太想靠外交解决这次的问题,但他似乎完全没想到对方会拒绝谈判。国王一直认为纳特拉王国比自己国家低劣许多,他似乎根本没想像过纳特拉方在听到谈判的提议时,会出现卑躬屈膝地讨好自己以外的反应。 荷洛奴埃则对此事乐不可支。多亏纳特拉拒绝谈判,主张以外交解决问题的政敌米丹大臣被国王疏远,算是垮台一半了。再加上夺还作战的指挥权还落到身为外来派的自己手上,现在已经没有人可以妨碍他了。 如果他能藉此机会成功夺回金矿山,他在王宫的地位就稳如磐石了。应该可以驱逐碍眼的本土派,代替对政事十分生疏的国王主宰这个国家吧。 (不过,我是不会满足于这种小国的……我要得到更伟大的成就。) 实现庞大野心的路径清晰地显露在眼前,让荷洛奴埃十分欢喜。 就在这时,荷洛奴埃听见了他相当重视的人物的声音。 “国王啊,原来您在这里啊。” 出现在大厅的是一名穿着防具的美男子。 他正是隶属于外来派且在各方面都获得其支援,年纪轻轻就爬上将军之位的男人──德拉伍多。 “对于迟到一事,请容我致上歉意。我德拉伍多奉命前来拜见您了。” “哼,终于来啦……” 看到德拉伍多行臣子之礼的模样,弗修塔雷板着脸冷哼了一声。弗修塔雷非常厌恶德拉伍多,理由是嫉妒他的脸太过俊美,与自己简直是天壤之别,这在家臣之间是众所皆知的事实。不过在目前的情况下,就算是弗修塔雷也不会以长相为由排斥他。 话虽如此,德拉伍多既年轻又长得好看绝非偶然。脸长得好看的话,自然容易博得民众的喜爱;年轻就代表历练不足,掌控起来也比较容易。外来派比起能力更重视政治考量,所以才会把德拉伍多推上现在的位置。 “很高兴看到你回来,德拉伍多将军。你这次前去防守西方应该很辛苦吧。” “不,那里没有什么太大的冲突,情势相当稳定。” 这也是当然的吧。玛登西方的情势十分安稳,他去那里只是为了以将军身分获得完成防御任务的成就而已。不管是多无能的人都不会在那里失败。 “目前真正辛苦的,应该是还在戒备纳特拉的士兵们吧。” 与外来派关系密切的德拉伍多,当然知道玛登与纳特拉在东方的战争。 “为了从那个纳特拉手中夺回我国领土,我要你负责指挥军队。你应该没有异议吧?” “这是当然的。” 德拉伍多露出了充满自信的笑容。 “所谓的纳特拉就是一群连雷贝堤亚教的教义也无法理解的低贱蛮族。听到那种人竟撕裂了自己深爱的国家,让我深感羞愧。我将奉国王与神之名,让那些家伙明白自己该有的分寸。” 于是,玛登为了夺回金矿山所派出的军队阵容就此到齐了。 召集而来的士兵共有三万人。担任总指挥的是玛登外来派的武人象征德拉伍多。 在大陆的季节即将进入夏天之时,纳特拉与玛登两军将正式展开对决。 ◆◇◆ 吉拉德金矿山的特征,是主要采掘场的矿山本身还拖着一条呈圆弧曲线的山脊。如果从上空俯瞰的话,应该会觉得看起来很像一条卷起来的野兽尾巴吧。 矿山的山顶附近倾斜度相对平缓。不过那里只有岩石和土砂,挖掘工作也是在矿山半山腰的坑道进行的。几乎没有人会踏进那里──直到目前为止。 纳特拉王国军的司令部目前就设置在矿山的山顶。 “哎呀,话说回来,这还真是壮观啊。” 维恩一边从司令部边缘俯瞰山脚,一边低声说道。 映入他眼帘的是布下包围矿山阵型的玛登大军。其数量足足有三万人。 “五千对三万。按常理来思考的话是令人绝望的差距呢。” 站在他身旁的妮妮姆呼了一口气。她口中的五千指的是固守在这座矿山上的纳特拉方的兵力。 为了固守这里,他们当然也谨慎地作好了各种准备,例如把物资储存在矿山内部等等──但双方的兵力差距还是令人绝望。 不过,维恩和妮妮姆的脸上都毫无悲壮之情。 “矿山正面大概两万五千,背后则是五千左右吧。” “因为矿山后方十分陡峭,根本没办法爬上来呢。话虽如此,他们在后方的布阵看起来也太薄弱了吧。” “哎呀,我想也是啦。” 维恩的语气彷佛一切都在他预料之中。 “毕竟对方的目的又不是把我们赶尽杀绝。如果我们从后方逃走的话,他们反而是求之不得呢。” 而且维恩也十分明白,在面对拥有压倒性战力的敌军时,这正是他可以趁虚而入的机会。 “妮妮姆,大家呢?” “都到齐了。” “很好,那我们就来进行开战前的最后一次会议吧。” 维恩这么说道,和妮妮姆一同走向搭建好的其中一座帐棚。 “德拉伍多将军,我军皆已完成布阵了。” “辛苦你了。” 当维恩等人所属的纳特拉军从山上俯瞰地上时,玛登军则是抬头仰望着矿山。 运用玛登的丰厚资金召集而来的士兵数足足有三万。就连德拉伍多也是第一次指挥这支可说是玛登历史上首屈一指的大军,但他俊美的侧脸并未浮现紧张或不安等神情。 他现在内心的情绪反而更近似怜悯。 “面对如此大军,竟然没有逃跑,而是选择固守……真是太愚蠢了。” “这种时候不是应该说他们勇气可嘉吗?” 虽然副官语带揶揄地回道,但德拉伍多还是沉痛地摇摇头。 “这种行为甚至连有勇无谋都称不上。战力差距是只要身为人都能明白的衡量标准,他们只是连这种观念都没有而已。真是的,如果他们如野兽般蒙昧无知的话,至少该跟野兽一样明白撤退的时机,这样就连血也可以少流点了。” “不愧是将军,还愿意同情敌人,真是温柔啊。” “我们现在面对的又不是人与人之间的战争,只是在执行以三万大军追捕野兽的工作而已,难免会这么想啊。” 德拉伍多朝矿山的山顶看了一眼。 “为了减少痛苦,就迅速收拾掉他们吧。这是我唯一能给他们的慈悲。” “──事情跟我预料的一样。” 维恩一坐到军事会议的座位上,就立刻说出了这句话。 帐棚里可以看到纳特拉军指挥官们的身影。当然了,拉库尔姆与哈加尔也名列其中。 他们的心情没有因维恩所说的话而动摇。因为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维恩并不是在虚张声势。 “我们派人在他们的王宫里挑拨情绪是对的。敌人毫无疑问打算在短时间内分出胜负。” “如果我们在大军的威胁下逃走,那当然是最好,如果我们不逃的话,就以兵力差距一口气夺回矿山──他们应该是这样打算吧。” “嗯,这样子我们获胜的机率就非常高了。” 对维恩及纳特拉军来说,最糟糕的情况就是对方以少数兵力发动持久战。 没有派出大军,只以大约数千人的士兵监视矿山,并在这段时间不断妨碍以矿山为据点的纳特拉军进行补给或交易。 目前矿山周遭还有许多地区是在玛登的支配之下,使矿山处于半孤立的情况。要一直维持足以防守矿山的兵力并不容易。如果玛登用这种温水煮青蛙的方式慢慢逼迫的话,先举手投降的应该是纳特拉方吧。 但是玛登并未这么做。金矿山这个财源兼命脉被敌国掌握的不安,让他们放弃了这个选项。 “他们这三万大军肯定是费劲了心思勉强凑出来的。为了维持这支大军所耗费的资金就不用说了,连国界的防御能力也会变得非常薄弱才对。既然如此,他们能维持那三万大军的时间就不会太长。我猜──最多只能撑一个月。” 这是他们透过密探等管道收集资讯后统整出来的结论。精确度很高。 要是可以守住矿山一个月,逼迫玛登军撤退的话,纳特拉军的自尊心会因为成功让对手撤退而获得满足,玛登也会改变想法,觉得以武力取回矿山是件难事吧。 (那时正是提出第二次谈和的绝佳良机……!) 这次他绝对不会错过。 维恩抱着决心开口说道: “各位,该走了──准备面对这泥沼般的一个月吧。” ◆◇◆ 该说是理所当然吗?先发动攻击的是玛登军。 矿山的正面有三条山路。玛登士兵们同时从这三条山路冲了上去。 当然了,所有的山路都塞满了纳特拉兵,双方武器碰撞的声音很快地就回荡其中。 “冲啊!就算踩过同伴的尸体也要继续前进!” “快阻止他们!把他们踢落山路!” 双方士兵的怒吼与指挥官的命令互相交错,让战场笼罩在一片热气之中。 刚开战时在攻防上双方皆是势均力敌。如实展现了攻守两方的奋斗。 “哦,没想到纳特拉还挺能打的嘛。” “哈哈哈,是被逼近死亡深渊,所以拚了命在战斗吧。” “真想看看他们的气势能撑到何时呢。” 玛登的指挥官们认为己方会在开战后获得压倒性胜利,纷纷对眼前出乎预料的情景发表了这样的感想。 但他们当然不会因此失去从容。敌人的奋战只是一时的,而且只要看到我方的压倒性兵力,根本不可能对胜利感到疑惑。 (应该花不到几刻钟,就可以进攻到矿山的※三合目附近了吧……)(译注:通常会将一座山的高度平均分为十等分,一等分即为一合目。) 德拉伍多已经向王宫保证会在一周内攻下矿山。看这样子,或许连一半时间都用不上。德拉伍多幻想着即将到来的凯旋之时,轻笑了起来。 然后,正如德拉伍多所料想的,当士兵们开始习惯战场气氛时,战况出现了变化。 但是其变化与德拉伍多事前预测的截然不同。 “……这是怎么一回事?” 玛登兵反而正逐渐被敌人逼退。 “这究竟是发生什么事了……” 佩林特从山顶边缘窥看着下方的战场,内心充满了困惑。 因为战争的关系,矿山居民里并非战斗人员的人都前往纳特拉国避难了。留下来的只有被征召为士兵的人。不过,没受过多少战斗训练的他们,主要是负责工兵的工作。 佩林特也以领导他们的身分留在当地,并像这样置身于战场──但是不安与疑惑的情绪一直在他心中打转。 敌兵有三万。是三万啊。当佩林特得知有如此庞大的兵力会攻来时,他深信自己会丧命于此。不过,如果这里至今仍是由玛登统治的话,他本来就会在数年内死去吧。为了报答王太子殿下的恩情而死也不错──他是抱着这种想法留下来的。他原本是这么想的。 “为什么我方还能保持优势……?” 战况与他料想的相反,纳特拉兵以建筑在山路途中的防御据点为中心,逐一击退了利用山路进攻的玛登兵。 当佩林特正一头雾水地望着山下时,一道说话声传了过来。 “这有好几项理由。” 佩林特吓了一跳,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 “王、王太子殿下!?” “不用行礼了。” 维恩抬手制止急忙想跪下的佩林特,站到了他的身旁。 “首先,光是士兵的训练程度就不同了。你看看玛登军的后方。那里有一团白色的人影对吧。” “是、是的。那是……?” “那是率领这支军队的德拉伍多的精兵。看起来白白的是因为他们的铠甲反射了阳光。相较之下,目前在山脚战斗的玛登兵看起来又是怎样呢?” “……他们身上没多少装备呢。” “没错。” 维恩点点头。 “玛登军绝大多数都是用钱召集来的农民。德拉伍多舍不得派出精兵,所以就让根本没接受过训练的农民来和我们交战了。但是我们的士兵接受过帝国式的训练,而且曾经打败过玛登一次,充满自信与自负。那些无名小卒是没办法轻易攻破防线的。” “而且──”维恩又继续说道: “在这个季节里,经常有风从山顶往下吹向山脚。多亏了这点,我们的箭矢可以顺着风深入敌军内部,但对方的箭矢则会在途中坠落。我也在从山脚很难看到的地方准备了好几个防御用的据点和空壕沟,让对方的攻势变得迟钝──不过呢,最重要的还是这个地形啊。” “是地形吗?” “五千对上三万。只看数字的话会觉得很可怕,但是你瞧。目前在战斗的士兵数量是多少呢?” 听到维恩的话,佩林特才猛然察觉到这件事。敌兵有三万人。但是大部分的人实际上都只是围在矿山周遭呆站着而已。真正在战斗的士兵顶多只有几百人吧。 “这里的山路绝对不算宽敞。怎么样都不可能让上万名士兵全部挤上来。最后就是只能从五千和三万里各挑出数百人来交战。很好笑吧,佩林特,这表示他们召集而来的士兵里有上万人是在吃闲饭啊。” “原来如此……所以您让我们这些矿工刮削山地,把山路以外的山地都弄得十分陡峭,就是为了这件事吗?” “没错。如果是手无寸铁、身穿轻装的人也就算了,拿着剑或长枪很难爬上那么倾斜的山坡。就算努力爬上去了,还有纳特拉的士兵在上面等着他们。所以他们非得走山路不可。” “不过,恕我直言,玛登兵有没有可能选择铺设新的山路呢……?” “他们暂时不会这么做吧。” 维恩摇头否定了佩林特的问题。 “如果没有山路的话,他们大概已经这么做了吧。再不然就是山路比现在更狭窄且数量很少,那样他们或许还会想自己开一条路出来。但是这里有三条山路,并不是无法战斗。若想建一条新的山路,不但会多花时间,也需要相关工具。” 维恩轻笑了一下。 “所以他们会忍不住想省事、想轻松解决战争、想顺其自然、想直接用兵力镇压下来──让他们这么想就是我的战术。” “……” 佩林特这时总算明白了。 这名少年并非只是个拥有温柔心肠的人,也没有因为太爱护人民而打算在这场战争中牺牲。他的脑中有着他人无法触及的广大世界,并且存在着通往胜利的路径。 “好啦,闲话就说到这里吧。佩林特,之前说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啊……是!工程已经结束了,随时都能使用。” “非常好。” 维恩的眼睛精准地锁定了某一点。那里是玛登的司令部。指挥官德拉伍多应该就在那里。 “他现在应该正因为战况出乎预期而愤恨不已吧……就让他在我的掌上再跳一会儿舞吧。” ◆◇◆ “──怎么可能会有这么荒谬的事!” 德拉伍多的怒吼声在帐棚里回荡。 其他指挥官则纷纷低头保持沉默。为了避免被总指挥官德拉伍多的怒火针对,他们拚命地缩起魁梧粗壮的身体。 “这可是三万对五千啊……!明明差距这么大,为什么连那样的一座山都无法镇压下来!” 自开战后已经过了三曰。 但是玛登军在这段期间里的成果却惨到几乎可说是没有。 经过调查之后,他们发现纳特拉王国军在矿山的每个高度区间,像是一合目、二合目、三合目等地方都设立了防御用的据点。而且还在矿山内部囤积了大量物资,经由据点快速补给至前线,让士兵能够不停地战斗。 这些据点的防守相当坚固。他们在据点前方挖出一道极深的空壕沟,并用挖起来的土建造了防壁。配置在那里的士兵也都是精锐。他们巧妙地互相配合,驱逐想爬上壕沟的玛登兵,只要有人疲劳或受伤,就迅速地和后方的人员交换位置。 玛登的准备不足也影响了战况。换言之,相较于纳特拉军把整座山都改建成了要塞堡垒,玛登所准备的却尽是野战用的装备,根本不适合用来攻城。 当然了,他们也正在调查是否有其他道路可用,或是寻找防御阵容有何破绽──结果却毫无收获,落入了这番窘境。目前他们仍持续消耗大量物资,士兵的士气也因为攻略情况迟迟没有进展,而显得有些委靡。 “那些该死的蛮族……!” 德拉伍多难以平息心中的怒火。因为被他当作蛮族瞧不起的对手,现在正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上。虽然用愤怒隐藏了起来,但他内心的自尊其实受到很大的伤害。 就在这时,传令兵冲进了帐棚里。 “打扰了!” “什么事!我们现在还在开军事会议啊!” 德拉伍多焦躁地瞪了传令兵一眼,那名传令兵便抖着身体说道: “实、实在很抱歉,但是,之前去调查周遭的士兵送来了重要的报告……” 听到这句话,德拉伍多也只能收起怒火。他轻轻地啧了一声,催促传令兵继续说下去。 “是什么报告?” “是……事情是这样的,他发现了一条可能通往矿山内部的老旧坑道。” “什么!?” 指挥官们的骚动声像是涟漪般扩散开来。 “再说得仔细一点。位置在哪里!?” “喂,快把矿山周遭的地图拿来!” 他们慌慌张张地在帐棚里摊开了地图。 记载在地图上的是矿山本体以及从矿山延伸出来的圆弧型山脊。传令兵所指的位置是在山脊的根部附近。 “好像是在山脊的这个部分发现洞窟,调查内部之后,找到了明显是人工挖凿出来的坑道的样子。” “洞窟的部分是天然形成的吗?” “是的。虽然只是发现的士兵的观察结果,但他认为可能是之前在挖掘坑道内部途中遇到洞窟,然后就这样弃置不顾了。” “你们还没确认那条坑道是通往哪里的对吧?” “那条坑道似乎非常长,但还没有确认过。他认为应该先询问您的判断。” 传令兵如此作结后,在场的指挥官都互相看了看彼此的脸。 可能通往敌军心脏部位的路径在他们陷入困境时从天而降。在场的所有人都坚信这时的判断将成为重要的分歧点。 “德拉伍多将军,我们尽快派人前往调查吧。如果坑道真的通往内部的话,就可以瞬间扭转战局了。” “别再拖拖拉拉地进行什么调查了,直接派大约两千人过去就好了吧?幸好──虽然很难这么说,但目前只是在后方待命的士兵人数还很多。如果是空欢喜一场的话,只要再把士兵叫回来就行了吧。” “要是动用太多士兵,会不会被敌人察觉呢?说不定会让好不容易发现的偷袭机会溜走。” 指挥官们纷纷交换起意见,德拉伍多先是沉默地听着他们的话,最后小声地喃喃说道: “──好,就这么办吧。” ◆◇◆ 自开战后已经过了一周。 战场上开始充斥着难以名状的倦怠感。 无法突破防线的玛登军,和无法离开化为堡垒的矿山的纳特拉军。两军的冲突在第三天达到最高潮,之后就陷入胶着,双方互相瞪视的时间愈来愈多。 这天两军也是只在山路入口附近展开零星冲突,等到了日落之后,他们就进行露宿准备,并留下守夜的人,大部分的士兵都进入了梦乡。 但在深夜的时候出现了动静。 地点是玛登军所发现的洞窟。 洞窟周遭被树木包围,视野很差。再加上月亮被云层遮住,夜色漆黑到令人害怕。至于洞窟内部就更不用说了,简直像是把这片夜色熬煮浓缩后全部倒进去一样。 但是现在却有某种东西的影子彷佛从这洞窟中渗出似地现身了。 影子不是只有一个。两个、三个……影子无声无息地持续冒出来。然后在瞬间增加到十几个── “──点火!” 突然间,火把的光芒照亮了洞窟周遭。 从亮光中浮现的是十几个在洞窟前惊讶地瞪大双眼的人,以及拿着火把布阵包围他们,数量超过一百人的玛登兵。 “是陷阱!快退回洞窟!” 在洞窟前的那群人里有一人这么叫道。 “给我追!一个都别放过!” 包围住他们的士兵中也有人不甘示弱地叫了起来,两个群体同时开始行动,一边是被追的人,一边则是追赶他们的人。 (跟德拉伍多将军预测的一样……!) 亲自参加这场追赶剧,同时露出满意笑容的人,是负责指挥这次行动的指挥官安格里尔。 战争开始后的第三天。得知这个洞窟存在的德拉伍多这么说了。 “首先,我们并不知道洞窟里的坑道是不是真的通往内部。但是,如果那真的通往内部,纳特拉军应该不可能不知道那条坑道吧。” “……您说的的确没错呢。” 纳特拉军在占领矿山时当然也会调查内部情况吧。而且他们还拥有一直在使用这座矿山的矿工。要是没察觉到的话就太奇怪了。 “既然如此,纳特拉军的处理方式只会有两种。不是把可能让敌人深入心脏部位的通道封死,就是留下来利用它。我坚信他们会选择后者。” “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要是有什么万一,坑道可以当作逃走路径,而且还能从那里秘密派兵偷袭我军。如果他们知道我军发现那条坑道,应该会把它封死,但若不是如此的话,大概会留下来当作筹码之一吧。” “那么,我们该怎么做呢?还是应该立刻派兵攻入其中吗?” “不,我们在这时对那群野兽设个陷阱吧。” 德拉伍多脸上浮现了扭曲的笑容。他的心里怀抱着被自己贬低为蛮族的人狠狠反击的屈辱,并萌生了想让纳特拉军落入陷阱来抚慰受伤的自尊心的想法。 但是其他指挥官也多多少少抱持着这样的念头,所以没有任何人能够指出德拉伍多已经严重失去冷静的问题。 “从现在开始,我军先暂时放缓攻势,让战况陷入胶着。” “这、这样好吗?” “无妨。只要我们不行动,纳特拉的那些蛮族就会认为这是好机会,想要进一步扰乱我们吧。如果坑道真的通往内部的话,他们很有可能会在那时利用那个洞窟……安格里尔!” “在!” 安格里尔立刻向他敬礼。 “你现在就率领五百士兵去洞窟周遭埋伏。然后只要那些家伙从洞窟里爬出来,就把他们给杀了,一口气攻进内部。现在那些家伙之所以能反抗我们的攻击,是因为拥有山路这项地利之便,如果在平地战斗的话,他们就不足为惧了。而且对兵力较少的他们来说,光是死掉数十名士兵就是相当庞大的打击。” “包在我身上吧!我一定会把那些爬出洞窟的蠢狗拿来血祭的!” 于是,安格里尔便埋伏在洞窟周遭,并在四天后的今天晚上像这样追赶着逃进洞窟的纳特拉兵。 “跑快点!绝对不能放过他们!” 安格里尔在对士兵下令的同时,自己也单手拿着火把在阴暗的洞窟里奔跑。 他已经确定洞窟的坑道有通往内部了。接下来只要和士兵们一起攻入内部,从矿山内侧摧毁纳特拉军即可。最大功臣毫无疑问地会是自己吧。 (不过,他们逃的速度还真快啊。) 安格里尔的内心怀抱着嘲笑与佩服这两种情绪。 他们从洞窟里爬出来时,安格里尔以为他们完全被自己吓了一跳。但他们却迅速地转身逃进洞窟,没有半个人被杀死。 (明明应该让几个人来拖住我们,并趁这段期间告知内部有危险的,结果却因为太怕死而不顾一切地落荒而逃,看来野兽终究是野兽啊。) 不过,毕竟是野兽,跑得还真快。明明没多少亮光,却没有在洞窟中摔倒,不停地往深处前进。 (──唔,这是……) 安格里尔的眼睛捕捉到了位于洞窟深处的坑道。只有那附近点着火光,纳特拉兵们一溜烟地逃进了坑道里。 “他们逃进那条坑道了!快追!” 安格里尔虽然这么叫道,但也感觉到自己开始有点喘不过气来。 个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只要拿着剑穿着盔甲全力奔跑,难免会这样。周遭的士兵们也跟他差不多。 (……咦?) 安格里尔即将抵达坑道入口时,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敌人的情况是如何呢? 我方所有人都带着剑与盔甲,装备很完整。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他们是来和敌人战斗的。 但是,跑在前方的纳特拉兵又是如何呢? (……他们身上什么装备都没穿。) 他进入坑道追捕纳特拉兵。他不得不追,这就是他来这里的目的。但是,等一下。好像不太对劲。安格里尔一边在坑道里奔跑,一边感觉到自己心中的警铃响了起来。 连武器和防具都没带的敌人。明明被偷袭了,却敏捷地转身逃跑的敌人。明明装备重量差了几十公斤,却始终保持着不会太近也不会太远的距离的敌人。 (难道说……) 他追了上去,一边追一边看向后方。十几名士兵跟了上来。这坑道并不宽广。事到如今,他根本无法命令他们停下脚步或掉头离开。 (我中了陷阱──) 下一秒,安格里尔的头上传来巨响,他的意识便伴随着冲击消失在黑暗之中了。 ◆◇◆ “──你说行动失败了?” 听到传令兵送来的报告,德拉伍多的脸上失去了血色。 “是的……他们按照指示在洞窟周遭待命时,发现从洞窟里冒出了十几名像是纳特拉兵的人。所以便在安格里尔队长的指挥下追赶逃进洞窟里的那些人,抵达了洞窟内部的坑道,但是……” “但是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是崩塌。因为坑道塌陷,走在前头的安格里尔队长与一百多名士兵便被落石掩埋了。” “……” 德拉伍多颤抖着双唇,捏碎了拿在手上的木碗。 “可恶──可恶可恶可恶!” 即使把椅子踢飞并挥拳殴打,也无法平息德拉伍多的怒火。 “不过是一群连神的教义也无法理解的畜生,竟然如此愚弄我……!” “将、将军,请您冷静下来啊。” “是、是啊。失去安格里尔的确是很大的打击,但死伤数量也只有一百人。那只是上万大军里的一百人而已。” 指挥官们说的话并非毫无道理。虽然开战后多多少少有士兵死亡或受伤,但能够战斗的士兵仍足足有两万人以上。就算少了一百人也不会对大军造成影响。 “纳特拉那些人肯定正得意地在开庆功宴吧。但是他们根本搞错了情况,如果只花一百人就能封死他们逃跑的途径,那获胜的反而是我们啊。” 在指挥官们滔滔不绝地劝说下,德拉伍多终于恢复了冷静。他用力吐出肺中的空气,把自己踢倒的椅子恢复原状后坐了回去。 “……也对,你们说得没错。一百人,只有一百人而已。” 接着,他看向传令兵。 “崩塌的地方有可能修复吗?” “根据报告所示,要花上一两个月的时间。” “那这条坑道在这次的战争里就跟死路没两样了啊……” 他的视线看向帐棚上方。双眼瞪着在其前方的矿山山顶。 “你们这些蛮族就尽情地得意忘形吧。这种程度的损失是无法对我军造成任何影响的……!” “──这应该会对他们造成影响吧。” 在这时的山顶帐棚里,维恩也巧合地如此笑着说道。 “真的吗?但那只是三万大军里的一百人耶?” 询问他的人是妮妮姆。因为帐棚里只有他们两人,她的口气变得比较亲密。 “你说得没错,就兵力来说,这件事带给玛登的损失相当轻微。虽说我们引诱到几近最后一刻才引发崩塌,但那里毕竟是狭窄的坑道啊。虽然矿工们顺利地替我们发动了机关,但那个陷阱是不可能发挥比这更大的效果了吧。” 不过呢──维恩继续说道: “我这次的目标本来就不是士兵啦。” 妮妮姆疑惑地歪了歪头。 “如果不是士兵的话,你的目标是什么呢?” 结果维恩用大拇指轻轻地敲了敲自己的胸口。 “指挥军队的将领的心。我的目标是那里。” 大概是心里有头绪了吧,妮妮姆露出了像是瞭然于心的表情。 “所以你才会派人仔细调查对方总帅的来历吗?” “是啊。我简略地说明德拉伍多的来历吧。这家伙是外来派的菁英,而且是虔诚的雷贝堤亚教徒。他当然会认为纳特拉王国的人都是一群蛮族吧。” “……但从开战以来,他们攻略矿山的行动就迟迟没有进展,这肯定给他带来不小的压力吧。”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收到了有条坑道通往矿山内部的消息。这是他挽回颜面的机会。但只是派兵前往无法满足德拉伍多,他还要设下陷阱将敌人逼入绝境,来证明自己比蛮族优秀。” “结果反而尝到了更大的屈辱是吧?” “就是这么一回事。” 维恩看向滩在自己手边桌子上的地图。地图上摆放着成排的敌兵棋子。相较之下,聚集在矿山的我方棋子数量十分稀少。 “我无法用五千兵力打倒三万大军。” 但是──维恩说道: “我能够瞄准位于三万大军后方的指挥官。” 维恩的手指伸向敌方棋子的最后方,捏起了代表司令部的棋子。 “内心的伤口愈新愈深,就愈能够扰乱一个人的判断。德拉伍多受到的打击愈大,玛登军的动作就会愈迟钝,并且朝着我们纳特拉所期望的方向发展。” 妮妮姆一边看着玩弄棋子的主人,一边耸了耸肩。 “我从以前就在想了,维恩你其实个性挺糟糕的呢。” 维恩得意地轻笑了一下。 “老实说,那就是我的自豪之处啊。” ◆◇◆ “冲啊冲啊──!” “今天一定要攻下这个碍眼的据点!” ““喔喔喔喔喔喔喔!”” 到了隔天,玛登军一改先前的态度,开始发动无比猛烈的攻势。 他们善用人数优势持续施加压力,简直像是在强调昨天的损失对他们而言不痛不痒。这种战术虽然很简单,但也因此难以应付。面对不管反抗几次都不会停歇的敌方攻击,就连纳特拉兵也伤亡惨重。 于是,在过了几天后,因为已经无法再坚守下去,纳特拉兵放弃了位于三条山路一合目附近的防御据点,撤退到上方。 看到这份报告后,连之前一直板着脸的德拉伍多也露出笑容,玛登兵有了进攻的手感,全军都放下了心中的不安。 ──而维恩当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拉库尔姆。” “是!” 在月亮高挂空中的深夜,维恩与拉库尔姆并肩站在山顶上。 在他们眼前的是静静熟睡的玛登军。虽然还有士兵在守夜,但可以感觉到他们的确放松戒备了。不过,这也不能怪他们。毕竟他们正以大军包围着敌方,而且虽然之前曾发动过夜袭,但敌方却从未用同样招数对付过他们。再加上今天他们终于报了一箭之仇,是个心情绝佳的夜晚。这支以农民为主的军队当然会松懈下来吧。 所以维恩便对拉库尔姆这么说了: “尽量大闹一场吧。不过,可别像之前在波尔塔荒原那样玩弄他们喔。” “包在我身上吧。” 拉库尔姆充满自信地点点头,跳上了身旁的马匹。 拉库尔姆事先把马匹牵到了矿山山顶,而且在他背后还有大约三十名骑着马的士兵,正在等待他下令出击。 “那么,我们开始吧──所有人跟着我前进!” 在拉库尔姆的号令下,三十名骑兵在夜色中同时冲下了矿山的斜坡。 骑着马迅速下山,用所有的火把到处点燃敌人的帐棚,并持续移动逃离敌人追捕,让火势蔓延开来。 维恩对拉库尔姆队只下达了这道指示。 不过,为了执行这项指示而一起提供给他们的资讯,就不是只有如此了。 “我现在就告诉你们,我在这一周里观察敌人行动后所明白的事情。” 夜间巡逻的人员配置与巡逻范围、比较好下手,训练程度较低的部队休息的地方、根据风向来预测的火势蔓延方向,以及配合以上资讯的入侵、行动与逃离的路径。 当维恩摊开地图摆设棋子,从口中说出这些缜密的计画内容时,在一旁聆听的拉库尔姆难掩心中的赞叹。 维恩所说的内容是只要花时间俯瞰观察玛登军,并持续验证就能明白的事情。但这世上有多少人能做到这种事呢? 而且维恩从开战前,就已经命令士兵进行骑马冲下这座矿山的训练了。这表示他从那时就已经在脑中描绘现在的计画了。 “以上就是我的计画。你们有问题吗?” 当然没有问题。 他们心中怀抱的只有坚信这个计画会成功的想法。 ──然后,到了现在。 三十名纳特拉骑兵从陷入混乱的玛登军中穿梭而过。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快叫醒还在睡的家伙,把火扑灭!火势不断地在扩散啊!”“是骑兵队!我看到他们的骑兵队在投掷火把!”“在哪里!那些家伙跑去哪了!?” 怒吼与哀嚎接连不断地在拉库尔姆周围交错响起。 但是能碰到他的也只有这些声音。当玛登兵从混乱中回过神来,举起弓和剑瞄准拉库尔姆等人时,他们已经跑到十分遥远的地方了。 “队长,他们完全中计了,简直令人发笑啊!” 位于后方的队员以兴奋的语气对拉库尔姆这么说。 以目前的状况来看,计画毫无疑问地进行得十分顺利。冲下矿山的部队在敌人反应过来前就攻进了玛登兵在休息睡觉的露宿地点。没有任何人能阻止他们,火势不断地扩散。 “哈哈,快看,玛登的那些人连武器都没拿,慌张地东奔西窜啊。” “多亏了他们,我们根本是来去自如。得感谢他们如此愚蠢啊。” 大概是因为作战计画进行得很成功,队员们脸上都浮现从容的神色。 但是拉库尔姆却与他们相反,情绪十分紧绷。 他们现在的行为可说是跳进名为玛登军的宁静海洋,在那里兴风作浪。之所以能如此顺利,全都是多亏了维恩提供的海流资讯。但是在他们掀起波澜之后,海流应该会出现巨大的变化吧。 对三万人的海洋来说,三十人的部队只是颗小石子。只要看错海流的变化,必定会在一瞬间被粉碎。 不过,也是因为如此,维恩才会选择拉库尔姆担任队长。 “──向左转!” 骑兵队听从拉库尔姆的指示,同时变更方向往左前进。刚才的前进路线上有个稍高的山丘,若从其侧面看过去,就会发现背后正有超过百名玛登士兵在重组队伍,试图稳定混乱的情势。如果就这样冲过去的话,恐怕已经被他们拦下来了。 “不愧是拉库尔姆队长,鼻子还真灵啊。” “我可不能让自己的失误毁了殿下的完美计画啊。” 拉库尔姆冷冷地如此回答后,便喃喃说道: “……时间差不多了吗……” 彷佛在呼应他的话一般,从矿山的方向传来了毛骨耸然的地鸣声。 “好,所有人都转为逃脱阵型!” 马的脚力是有极限的。让大部分玛登军陷入混乱后,必须在马完全走不动之前逃离才行。这阵地鸣就是撤退的信号。虽然这阵地鸣还有信号以外的意思,不过那是和拉库尔姆等人分开执行的其他计画。 “要小心别乱了阵型!一口气冲回山脚吧!” “知道了!” 拉库尔姆等人以一丝不乱的动作骑着马奔向了矿山。 感觉到骚动气息的德拉伍多立刻就从小睡状态惊醒过来。 他拿起挂在旁边的剑,冲出了帐棚。映入他眼帘的便是在山脚附近窜起的数道火舌。 “将军!有敌袭!” 当德拉伍多惊讶地瞪大双眼时,担任副官的男人跑了过来。 “我方才收到了报告,纳特拉军的骑兵队从山顶冲下来,在我军的露宿地点到处点火!” “你说什么!?” 竟然在夜晚骑马从陡峭到跟断崖没两样的山坡上冲下来,简直是疯了。但是他们做到了这件事,还让我方陷入火海。 “敌人数量有多少!?” “不、不清楚!现在有好几种说法,有的说是百人以下,也有人说多达数百人!” 如果他们一直把马藏在矿山里的话,不可能出现数百名骑兵。顶多只有一百人。德拉伍多立刻如此判断,转而询问下一个问题。 “那他们的位置在哪里!” “这点也无法确定!在火舌的干扰下,到处都陷入混乱,不只无法捕捉敌人,连误杀同伴的情况都出现了!” “唔……!” 太高明了──这招实在太高明了。虽然得先想办法平息混乱才行,但到底该从哪里着手才好呢? 德拉伍多脑中闪过一丝犹豫。就在这时,彷佛在嘲笑他一般,更严重的事情发生了。 “──发、发生什么事了!?” 是声音。有某种东西正在发出轰然巨响。 在玛登军被混乱与喧嚣笼罩时,还能够传进他耳里的奇特巨响。 那道从矿山传来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某种质量庞大的物体从山上冲下来的声响。 不会吧──这样的想法贯穿了德拉伍多全身。 (全军都从矿山上冲下来了吗……!?) 先派出骑兵迅速扰乱我方阵地,再以主力歼灭陷入混乱的士兵。德拉伍多猜想这会不会是他们的目的,但他立刻摇头否决了这个念头。 (这太荒谬了!虽然陷入了混乱,但我方可是有三万人!只凭五千人是不可能击败的!) 但是现在的确出现了大军从山上下来的声音。既然如此,他们应该有什么目的才对。能以五千兵力攻下,值得他们进攻的东西是── (──是司令部吗!?) 若是无法对付整支大军的话,把目标锁定为司令部如何? 如果他们是想一口气穿过陷入混乱的玛登军队,直接拿下指挥官的人头呢? (这……并非不可能!) 一切都只是他当场推论出来的预测。但是他没有时间深入检验真假了。 德拉伍多放声大喊。 “把附近的所有部队都聚集到这个司令部,让他们摆出防御阵型!位置较远的营地也在原地建立防御阵型后暂时待命!就算发现敌人也不要理会,先以集合为首要目的!” “遵、遵命!” 副官立刻将他的指示告诉传令兵,朝四面八方传递出去。 德拉伍多也一边命令附近的士兵摆出防御阵型,一边对矿山投以愤怒的眼神。 “可别小看我了,你们这些蛮族。我是不会让你们轻易拿下我的人头的……!” 在那之后,玛登军的行动可说是相当迅速。 以铁壁般的防御阵型固守司令部,准备对抗敌人。但那时地鸣声早已停止了。 敌人究竟在做什么呢?正在烦恼该如何进攻吗?还是在悄悄移动呢?漆黑的夜色让他们无法掌握整体情况。只有紧张的情绪在军队里不断提升。 不过,当天色终于开始转白时,德拉伍多的脸上写满了震惊。 “这怎么可能……!” 纳特拉军根本没有从山上冲下来。 滚到山脚下的是大量的岩石和圆木等等。他们事先把那些东西拖到山顶上后再推下来,制造出像是大量士兵在移动的错觉。 那他们为何要做这种事呢? 答案是位于山路一合目的防御用据点。玛登军费尽心思才拿下的据点又被纳特拉兵占领了。 (……为了防备敌人的袭击,我命令士兵固守司令部,并要求来不及赶到的部队独自组成防御阵型。但这么做的结果是让各个阵型被孤立,无法和周遭的部队互相配合……!) 纳特拉正是看准了这一点。当位于露宿地点的部队纷纷聚集起来时,位于山路据点的士兵就被孤立了。而纳特拉方则趁他们拚命进行防御准备时悄悄地夺回据点,达成了目的。 “可恶……!” 玛登兵十分明白,那个据点的防御有多坚固,他们费尽了千辛万苦才拿下那里。所以被夺走所造成的影响极为庞大。他们被迫保持清醒,警戒了整晚,好不容易撑到早上,却发现之前辛苦的成果化为泡影,这无论如何都会导致士气下降。 而且在这之后应该还会统计出夜袭的火灾造成的损害状况。当时的情况凄惨到甚至发生误杀同伴的事。死者和伤者加起来可能多达数千人。被烧毁的物资一定也不少。 损失之庞大和前几天发生的坑道崩塌事件根本不能比。而且这次和崩塌事件一样,都是中了敌方的计谋。 “可恶啊────────!” 面对自己被敌将玩弄于股掌之上的事实,德拉伍多也只能以愤恨的大叫来发泄情绪了。 ◆◇◆ 回过神来,距离战争开始已经过了半个月。 之前的夜袭对玛登军造成了死者七百人、伤者多达两千人的损伤。而且逃走的士兵也不断增加。如果把与纳特拉军交战时战死的人也算进去的话,士兵的数量已经减少到只剩大约两万三千人了。 当然了,纳特拉军也不是毫无损失。原本有五千人的兵力,现在只剩下三千。整体的防御强度也变得比较薄弱。 但是以结果来说,他们显然是十分努力地在奋战,而且因为明白这件事的关系,士兵们的士气还是很高昂。这一点和玛登士兵可说是有着天壤之别。 当纳特拉军如此意气风发之时,维恩正在帐棚里猛盯着资料看。 “粮食还没问题,武器与材料……虽然的确减少了,但还撑得下去啊。” 根据矿山各处送来的报告所示,现况比维恩所预料的还要良好。 “哎呀~太好啦~!计画进行得比我料想的还顺利,真是太好啦~!” 站在一旁的妮妮姆看到展现从容态度的维恩后,竟意外地表示了赞同之意。 “能够这么顺利真是太好了。相较之下,玛登最近连攻势也减弱了许多,他们该不会就这样直接撤退吧?” 维恩摇头否定了妮妮姆的问题。 “怎么可能,他们不会这么做的。如果是开战后一周内的话,或许还有可能,但现在已经办不到了。他们的损失惨重到不立下战功的话是绝对无法打平的。” 虽然害他们损失惨重的人就是我啦──维恩心情很好地笑着说道。 “他们现在应该终于发现无法强行镇压,正在进行准备吧。等他们做好准备,大概会发动一波相当强烈的攻势。” “你说的准备……是指攻城武器之类的吗?” “是啊。他们的装备几乎都是野战用的嘛。现在应该正在调度梯子或投石器之类的武器吧?” “就算他们准备了投石机,也无法用来攻下矿山吧?” “他们已经被逼进绝境,连理所当然的事情也会搞不清楚的。” 所以只要能撑过玛登方准备完成后的攻势,他们就会老实承认自己的企图触礁了。和平收场的可能性应该会在这时冒出来才对。 虽然自己的军队能不能撑到最后是关键,不过他已经事先安排好对策了。 “我的预测是不会出错的。只要再过半个月,就可以和这段守城生活说再见了。” 妮妮姆虽然对维恩充满自信的模样感到半信半疑,还是回应了他的话。 “那真是太好了呢。我也实在是看腻这片从山上看过去的景色了。” “别说了,我也有点想回王宫去过无拘无束的生活了。” “沐浴之类的事情也是呢。毕竟在这里无法太奢侈地使用热水。” 在战场上──特别是守城战的情况下,水是很珍贵的资源。就算水源充足,也只能偶尔擦拭身体,至于在装满热水的浴缸里泡澡这种事,在守城战时根本连想都不用想。 这一点就连妮妮姆也不例外,因此维恩恍然大悟地想到了一件事。 “所以你最近莫名地跟我保持距离,就是因为在意身上的味道好痛!?” 妮妮姆用手指弹起桌子上的棋子,射中了维恩的额头。 “别把这种事情说得那么明白。” “唔喔喔喔喔……你、你别以为这样就能赢过我啊。” “呃,这应该不是比赛吧?” 当他们正在互相开对方玩笑时,帐棚外传来了有人靠近的气息。 “殿下,打扰了。” 走进帐棚的人是拉库尔姆。一看到他出现,维恩与妮妮姆便立刻恢复正经的态度。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是,玛登军派使者过来了。” “使者?” 维恩皱起了眉头。 会派遣使者就代表想与对方面谈,对于暗自希望能与玛登谈和的维恩来说是值得欢迎的事情。 但是对方派使者前来的时间点令他感到困惑。玛登目前正在储备军力,准备发动强大攻势,谈和与否应该要等到攻势结束后才会衡量吧。 (难道玛登的处境比我想像的还要急迫……这是不可能的。既然如此,是为了发动攻势而前来扰乱我们吗?还是说……) 维恩一边在脑中飞快地思索着,一边下达命令。 “我明白了,总之先见他一面吧。妮妮姆,麻烦你尽快帮我准备面谈场所。至于地点嘛……就选矿山半山腰附近好了。拉库尔姆则帮我到各处命令其他人戒备周遭情况。对方说不定会在我接待使者时有所行动。” “知道了。” “包在我身上吧!” 妮妮姆和拉库尔姆立刻离开了帐棚。 维恩则在他们完成面谈准备的期间继续思考刚才的问题。 (……或许这是他们在对本国表态,玛登的预定计画早就已经无法执行了。弗修塔雷应该正在王宫里暴跳如雷地想着为何还无法夺回矿山吧。家臣们大概也开始感到不安了,所以是这之中的某个人说要立刻在这时谈和吗……) 如果那位家臣是德拉伍多无法视而不见的人,就算只是派出使者做做表面工夫也不奇怪。 但这当然只是维恩的推测,他并不知道是否真是如此。不过,这场战争所花费的时间已经超出玛登的预期,玛登中央肯定正在对军方施压,质疑他们为何还未分出胜负吧。 “你也差不多该火烧屁股了吧?德拉伍多。” 维恩想到交战对手苦恼的样子,忍不住轻笑出声。 如果只看结论的话,维恩的推测是正确的。 “将军,王宫又派使者前来了。” 听到一名指挥官愁眉苦脸地这么说,德拉伍多一边对他咂舌,一边说道: “随便找个理由把他赶回去。我现在没空和王宫来的人打交道。” “但是,将军,恕我冒昧直言,如果再继续无视使者的话,王宫那边可能也会对我们采取某些处置……” “说不定对我们目前要调度攻城武器一事也会有意见。” “啧……” 德拉伍多毫不掩饰焦躁感地咬了咬牙。 这是维恩与德拉伍多的不同之处。在纳特拉王国拥有王太子身分又担任摄政的维恩,是目前纳特拉的实质统治者。就算拿不出显而易见的成果,也能够以权力强势执行自己想做的事。 相较之下,德拉伍多虽然是军队的总指挥官,但这只是国王指派的身分。如果触怒了国王,无论是职位还是自己的脑袋都会轻易地消失不见。为了防止这种事发生,他必须不断地向国王和其周遭的重臣们展现浅显易懂的成果。 但他现在拿不出所谓的成果。原本预定在一周内攻下矿山,结果已经过了半个月。攻略进度也迟迟没有进展,还得向中央索取攻城武器来充当新的战力。 所以王宫当然会派使者来调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一开始他还能设法敷衍推托,把使者赶回去,但是这招所能争取到的时间也逐渐到达极限。听说连他的靠山,也就是外来派的荷洛奴埃大臣,也开始被追究责任了。 “……告诉我使者说了什么吧。” 他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平静地询问那名指挥官。 “是。他要求我们尽快掌控矿山。为了达到这项目的……那个……应该把与纳特拉军谈和这件事也列入考虑。” 结果其他指挥官反而对这句话怒不可遏。 “开什么玩笑!都演变成这种情况了还要我们谈和!?” “太荒唐了!他们不知道有多少同伴因那些家伙而死吗!” “德拉伍多将军,别管那些宫廷的麻雀在啰唆什么,来准备下一波攻势吧!” 指挥官们之所以纷纷拒绝谈和,除了自尊心无法容忍战争以谈和结束之外,还与他们一直没立下多少战果的焦躁感有关。如果现在就谈和的话,他们也别奢望能获得奖赏了。 “……” 德拉伍多的处境当然也是一样的。 虽然是一样,但── “好吧,我们就派使者去跟纳特拉谈判。” “将、将军!?” “但是,这么做的话……!” “你们冷静点,这只是做做样子而已。只要我们派出的使者被纳特拉军拒绝,就不会有损面子。然后再趁这段期间做好准备,以武力夺回矿山。这样就不会有问题了。” 指挥官们似乎可以明白他所说的意思,全都点头同意了。 “罗甘,就由你去当使者吧。” 被点名的是德拉伍多的副官。为了确保谈和绝对不会成功,他这次只能使用手边可以信任的人才。 “你千万不能讨好他们,要设法他们萌生抗战到底的念头。” “只要尽可能地刺激那些蛮族就行了吗?” “没错。但你可别太激怒他们,搞到自己被杀死啊。” “属下明白。” 于是他们讨论好谈和的条件等细节,在数小时后派出使者前往纳特拉军进行守城战的矿山。 一看到出现在面谈地点的使者,妮妮姆就明白对方根本没有要谈和的意思。 明明桌子对面坐着王太子,这位名叫罗甘的男人却毫不掩饰其骄傲的态度,直接对维恩说道: “在这场谈判中,我所说的话就等于是担任总指挥官的德拉伍多将军的意思。因此,维恩殿下,您那些定居在此的宠物狗以及您驱使它们的技巧真的相当出色。就连德拉伍多将军也对您赞誉有加呢。” 这段话让在一旁戒备的士兵们的怒气瞬间达到最高点。如果不是维恩抬手制止,罗甘应该已经被他们刺成肉串了吧。 “那么,罗甘大人,你今天前来是为了何事呢?你特地爬上矿山来拜访,总不可能只是为了挑衅我们吧?” “那是当然的,玛登可没有这种为了无益处的事情浪费时间的习俗。我来到这里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与你们谈和。” 虽然嘴上是这么说,但他以理所当然的态度提出的谈和条件却荒谬至极。 他不仅要求纳特拉立刻自矿山撤退、抛弃武器和归还矿山居民,还以不当占领矿山为由索取赔偿金。让人明显地感受到他根本不认为对方会接受这些条件。 “您意下如何呢?维恩殿下。” “很可惜,这种条件的话是不太可能谈和的。” 所以谈判的结果当然会是如此。 “这对我们来说已经算是最大的让步了呢。如果再继续交战下去,等您返回祖国时,可能已经身首异处了喔?” “听起来真是吓人啊。不过,罗甘大人,根据我的预测,我倒是觉得自己可以意气风发地返回祖国呢。” “原来如此,看来陪伴在您周遭的真的都是一群狗啊。虽然这么说是多管闲事,但还是给您一个忠告吧,殿下应该安排几个能纠正自己错误的人类在身边才对。” 罗甘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看来这场面谈是以失败收场了。 (真是的,简直就是在浪费时间啊。) 妮妮姆一边在心里叹气,一边开始在脑中模拟面谈地点的收拾顺序。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一件预料之外的事情。罗甘先是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然后就看着妮妮姆不屑地说道: “尤其是那边那个炉灰,应该要早早舍弃才是。竟然让那种下贱的奴隶随侍在侧,实在很难想像您是拥有高贵血统之人啊。” “──────” 罗甘大概没有察觉到现场的空气在这时冻结了吧。 妮妮姆立刻想对维恩说些什么,但她硬是把已经抵达喉头的话压了下来。因为她感觉到有一股难以形容的可怕气息,从她身旁的少年背后飘散而出。 “罗甘大人。” 维恩的语气平淡到令人惊讶。 “在最一开始的时候,你说你的话就代表德拉伍多将军的意思……这是真的吗?” “的确如此,有什么问题吗?” “不,没事。请你替我转告将军,请他务必要注意身体健康。” 罗甘虽然露出了狐疑的表情,但还是就此离去了。 不过,即使罗甘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了,维恩还是没有要离开座位的意思。于是在周遭笼罩着紧张气氛的情况下,妮妮姆像是下定决心似地开口了。 “殿、殿下,那个……” “我对你做了很抱歉的事啊,妮妮姆。” 维恩像是要打断妮妮姆的呼唤似地说道。 “上次吉瓦来时并没有发生这种事,所以我就疏忽了。西边的人果然都对弗拉姆人抱持着很严重的偏见。我不小心让你出现在西边的人眼前,害你留下了不快的回忆。” “不、不是的,我并不这么觉得……” “我下次会多加注意的。那么,这里就麻烦你收拾吧。我先回去上面了。” “……遵命。” 维恩从座位上站起来,迈步走向了矿山山顶。 被下令负责收拾的妮妮姆只能目送他的背影远去。等到两人的距离远到无法听见说话声后,维恩便对护卫兵说道: “叫拉库尔姆过来。” 面谈结束后过了几天,玛登军即将完成进攻准备。 这场以矿山为舞台的战争也渐渐地走向了最后一幕。 ◆◇◆ “将军,所有部队都完成配置了!” “我们准备的梯子也已经发送给各部队了。” “现在只等将军一声令下了。” 一字排开的指挥官们纷纷向站在前方的德拉伍多这么报告。 他听完后深深地吐出一口气,以强而有力的眼神看向众人。 “距离开战已经过了三周。我们浪费了许多时间。” 明明可以立刻结束的战争却拖拖拉拉地僵持到现在。兵力因为敌人卑鄙的奸计而减少,本来很充足的物资也逐渐见底。 “这一切都是我的无德所致,真的是让你们受苦了。” 本来可以轻松获胜的战争却拖延了这么久,自己大概已经拿不到什么像样的奖赏了。不只如此,还有可能被视为战犯而受罚。 但是就算这样也无所谓了。只要能打倒那些家伙就行了。 “这段屈辱的日子将在今天宣告结束。不需等到黄昏来临,那些蛮族们的血就会染红这座山吧──开始作战!” ““是!”” 在太阳正高挂头顶时,玛登军朝矿山发动了总攻击。 位于山顶的维恩马上就收到了玛登军发动总攻击的消息。 “来了吗?” 维恩如此低语后,迅速地对传令兵下达了指示。 “放弃矿山下层的防御据点。让士兵到上方集合,巩固防线。” “是!” “叫矿工把半山腰以下的坑道都毁了。别让敌人进入矿山内部。” “我马上就去叫他们完成作业!” 传令兵立刻就离开了帐棚,留下来的妮妮姆则对维恩这么说道: “撑得住吗?” “撑不住吧。” 维恩的回答相当简洁。 “之前敌人的入侵途径只有山路,所以才能够维持战况到现在。如果他们直接从山路以外的地方爬上来的话,就是以兵力差距决胜负,那我们根本赢不了。” “不过,这是以现况来说。对吧?” “就是这么一回事。” 维恩轻笑了一下。 “我会把这里的指挥交给哈加尔。妮妮姆你就去辅佐他吧。” “知道了──你可别死喔,维恩。” “我把心脏留在这里了,怎么可能会死呢。” 维恩轻轻地摸了摸妮妮姆的头发后便走出帐棚。 在那里等待他的人是拉库尔姆。 “殿下。” “拉库尔姆,准备好了吗?” “都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维恩满意地点点头。 “那么,我们就去拜见一下那家伙的蠢样吧。” 矿山上的战况完全是玛登取得了优势。 摆脱了山路这项限制后,玛登的大军在矿山各处架起长梯,一个接一个冲上了斜坡。那情景简直就像是一群朝着砂糖山蜂拥而上的蚂蚁。 即使是训练较为精良的纳特拉兵也无法抵抗这波人海战术。虽然他们固守着矿山上方,试图逼退敌人,但是从山脚下也看得出来他们正节节败退。 “将军,我军在各方面都取得了优势!” 传令兵前来报告时的语气也相当兴奋。任谁都看得出来大势对玛登有利。 “看来距离我们攻陷矿山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呢。” 留在司令部辅佐德拉伍多的指挥官们也面露喜色。 为了劝诫他们保持冷静,德拉伍多以强硬的语气说道: “千万别大意了。那些被逼至绝境的蛮族不知道会做出什么自暴自弃的行为。” 接着,他对指挥官抛出了问题。 “你们已经彻底压制住矿山后方了吧?” “是的。就算那些家伙想从后方逃跑,我们也已经配置了足够挡下他们的兵力。指挥也由罗甘大人负责,所以万无一失。” “那就好。我不会再宽容地放过他们了,所有人都得葬身于此。” 当德拉伍多正气焰嚣张地这么说时,有几名玛登士兵骑着马朝他们奔驰而来。 “将军!德拉伍多将军在哪里!?罗甘队长有紧急事项要报告!” 具有穿透力的声音传进了所有人的耳里。指挥官们面面相觑,气氛变得很紧张。从这场战争开始之后,只要是紧急联络,几乎都是不好的消息。该不会是矿山后方发生了什么事吧。 “……我要听他的报告内容。把那个传令兵叫来。” “是、是的!喂,那边的人快过来,将军在这里!” 被指挥官们叫住的传令兵们下马后,跑到德拉伍多面前跪了下来。 “快点报告,罗甘发生什么事了?” “是,那个……” 传令兵一边说一边卸下背囊,以十分自然的动作把里面的东西丢了出来。 罗甘的人头就这么滚到了德拉伍多眼前。 什么──?在场所有人的脑袋都停止了思考。 传令兵趁机从地上跳了起来,同时拔出了剑。他的动作如流水般熟练顺畅。 “他说──我们在另一个世界再见吧。” 铁制的剑身朝着德拉伍多斜砍而下。 德拉伍多惊愕地瞪大双眼,就这样往后倒下。 盔甲撞击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终于让周遭冻结的时间又开始走动。 “你、你在做什么──嘎啊!?” 指挥官们虽然把手伸向了剑柄,但还来不及拔出剑,就被其他传令兵砍倒了,而且还有长枪从帐棚外刺向指挥官们,因此所有人都在一瞬间就被杀死了。 “殿下,全都解决了。” “辛苦你们了。” 砍杀德拉伍多的男人简短地如此回答,然后看向倒在地上的德拉伍多。 “……咦?你还活着啊?” 虽然大量鲜血不断从被砍破的盔甲裂痕中冒出,但德拉伍多的确还有呼吸,其视线也一直盯着袭击他的人。 “看来我的剑术技巧还是很糟糕啊。根本杀不死人嘛。” “唔……咳咳!你、你是……” “什么?你想知道我是谁吗?” 男人脱下了头盔。他的脸庞还带着可说是少年的一丝稚气。德拉伍多认得他的长相。虽然他穿着玛登士兵的装备,但绝对没错。 “你……是维恩吗……!” “这是我们第一次像这样面对面交谈呢,德拉伍多将军。” 维恩萨雷马阿尔巴斯特把头盔扔到一边,愉快地轻笑了一下。 ◆◇◆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那还用说,当然是来取你的人头啊。你这样不行啊,德拉伍多。就算你已经完全豁出去了,也不能让防守司令部的人变得这么少吧。” “唔……!” 德拉伍多一边瞪着维恩,一边将意识集中于躺在维恩脚边的剑上。他的伤口传来烧灼般的痛楚。嘴里充满了血腥味。但是,只要能拿到那把剑就行了。而且如果像这样以对话争取时间的话,也会有人注意到司令部的情况不太对劲。 “不会有人来的。” 听到维恩像是看穿他心思似地这么说,德拉伍多的肩膀抖了一下。 “我的士兵已经把帐棚附近团团围住,而且你们的士兵现在满脑子都只想着那座矿山的事。除非这里冒出火舌,否则他们是完全不会注意到司令部的情况的。” “少说得一副自己很懂的样子……!” “我当然懂了。因为就是我让他们变成这样的。” “什么!?” 当德拉伍多正拚命不让注意力松懈时,维恩对他耸了耸肩。 “在这场战争里,我的计画基本上就是不断地压抑玛登军,然后让他们完全沉醉在今天的解放感中。很有趣的是,自制力这种东西在优势时比劣势时还要难控制。因为今天终于可以发动庞大攻势,从基层士兵到你们这些中心人物,整个玛登军都失去了冷静。对于从三周前就在山上观察你们的我而言,要看出得意忘形的你们的破绽是很简单的事。” “……” 德拉伍多虽然想开口反驳,但目前情况的确是如此。于是他不甘心地绞尽脑汁寻找突破口,最后想到了一件事。 “但是!但是我方士兵应该已经发现你们有一小群人下山才对。只要指挥部队的人收到这项消息……” “那是不可能的。因为我们根本没有下山。” 德拉伍多的双眼震惊地颤动了一下。如果根本没有下山的话,那他们究竟是怎么抵达这里的呢? “你还记得洞窟的坑道吧?” 德拉伍多以变得有些模糊的意识思索着他话中的意思。 “呃……不,不对,要把那边崩塌的岩盘清除得花上数个月……” “就在那旁边喔。” 维恩愉快地说道。 “我们为了从那个坑道旁边通过,事先请矿工们挖了一条通道。那是一条从矿山内部通到洞窟旁的坑道。” “────” 德拉伍多的肩膀颤抖了一下。 “难……难道说……” “没错,那起崩塌事件的目的并不是减少玛登兵的数量,而是让你们在得知崩塌消息后,把那个洞窟的存在从自己的意识里删除掉。” 德拉伍多感觉到身为军人的自己长年累积下来的大量知识,都伴随着巨响逐渐瓦解了。他不得不承认,在担任将领这件事上,自己完全比不过这名少年。 “之后只要再让矿工继续挖掘剩下的部分,将通道打通,再穿着你们的装备走到外面,就不会有任何人怀疑我们是纳特拉兵了。虽然我们很不巧地在移动途中被罗甘发现就是了。” “……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之中吗?” 他看向维恩脚边的剑。身体还能活动。 就承认吧。德拉伍多在担任将领上输给了他。但是,他的人头还在自己碰得到的范围里。 “呵……呵呵、咳、呵哈哈哈哈哈!” 德拉伍多大笑出声,身体不断地喷出鲜血。 他一直笑、一直笑、一直笑── “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然后挤出自己剩下的所有力气,扑向了位于维恩脚边的剑。 “不过呢,其实我本来是不打算亲自出马的──” 维恩的剑贯穿了德拉伍多的身体。 “我早已下定决心,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污辱我的心脏的家伙。” 剑光一闪。 德拉伍多的身体被砍成两半,滚落在地上。 “永别了,德拉伍多。” 维恩擦去剑上的血,收剑入鞘。 在一旁脱下传令兵头盔的拉库尔姆恭敬地向他行礼。 “您这一剑真是漂亮啊,殿下。” “这种程度的技巧哪里漂亮了……呃,拉库尔姆,你在哭什么啊?” “对不起,因为殿下的剑技实在太美,我不禁大受感动……” “……唉,算了。我们差不多该溜啰。虽然我刚才那么说,但矿山后方的部队察觉到罗甘不见之后,说不定会派人过来这里询问。” “所以之后就按照预定计画,一边点火一边撤退吗?” “嗯。以粮食和物资为主要目标,到处点火吧。要是不赶快让他们察觉到这边的异状并自乱阵脚,我们那些目前还在战斗的士兵们可是会被歼灭的。走吧。” “遵命!” 维恩等人迅速地回到马匹旁边,以事先带来的火把点燃了帐棚。 火势马上就扩散开来,德拉伍多等人的尸首逐渐被熊熊燃烧的火焰吞噬。再加上火舌和浓烟猛烈地窜升至高空,连在矿山上方战斗的士兵们也察觉到了。 “喂、喂,快看那个!”“我们的司令部是不是着火了啊?”“这怎么可能?难道又是敌兵吗!?” 所有的玛登兵都记得以前遭受夜袭时曾被纵火。因此火焰造成的恐惧与混乱迅速蔓延开来,再加上去确认情况的传令兵将德拉伍多等指挥官们死亡的消息传遍全军,让他们阵脚大乱,对军队带来了致命性的打击。 有的人还想继续抗战、有的人试图撤退、还有人是完全傻住──失去领导者的玛登士兵无力击败纳特拉军,玛登军最后只好在不断出现大量牺牲者的情况下,连滚带爬地撤退至山脚。 ◆◇◆ 维恩等人顺利返回山顶时,太阳已经快要下山了。 但是激战时的高昂情绪尚未冷却下来,所以他一回到那里,就受到爆出喝采声的士兵们热烈欢迎。 “喔喔!殿下回来了!” “殿下,您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殿下的火攻顺利地逼退玛登兵了!” 许多士兵都受伤了。死亡的人数应该也不少吧。但他们的表情仍旧充满活力,纷纷替维恩的平安高兴,称赞他的妙计。 “大家都表现得很好!今天的战斗肯定对玛登造成相当巨大的打击!胜利已近在眼前了!要把现在当成最后的关键时刻,继续集中精神战斗!”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士兵们的呐喊声让地面也为之震动。 当维恩一边简短地对每个士兵打招呼,一边走向里面时,发现老将哈加尔正在那里等着他。 “哈加尔,我不在的时候,你表现得很好。” “您过奖了。” 哈加尔恭敬地向他行礼。 “我想瞭解一下现在的情况。玛登有什么动静吗?” “是。他们已经停止包围矿山,正朝着离山脚稍远的平地聚集。目前看来并没有要发动攻势的样子。” “毕竟他们现在大概还在争论要由谁来代替指挥,以及是否要继续交战吧。” “殿下认为玛登会继续和我们交战吗?” “不,不可能。” 维恩斩钉截铁地说道。 “他们本来干劲十足地想在今天分出胜负,结果却彻底战败,士兵的士气降到了谷底,而且物资也大部分都被烧毁。他们的指挥官们应该会把所有责任都推到死去的德拉伍多身上,选择撤退吧。因为要是在此时指挥军队交战却失败的话,战败的责任就会落到自己头上了。” “您说得很有道理呢。” 哈加尔点点头。 (因此,在这之后将会展开和平谈判……对我来说,这才是重点啊。) 这次绝对不能失败。 他要运用自己拥有的所有谈判技巧,把这座一文不值的矿山卖给玛登。 (为了达成这项目的,我得开始准备才行。还要找妮妮姆来帮忙……) 维恩思考到这里,突然察觉到一件事。 “话说回来,妮妮姆呢?” “妮妮姆大人正在清点各部队的损伤情况,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 “这样啊。那么,在妮妮姆回来之前,为了提前庆祝战胜……” 就来喝酒吧──当维恩正想继续这么说时,从山顶边缘传来了吵杂声。 维恩与哈加尔互看了对方一眼,立刻前往骚动声传来的方向。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啊,殿、殿下,这……请您看看那个。” 负责警戒的士兵指着玛登军驻留的平地。一看到那个地方,维恩的双瞳便惊讶地震了一下。 因为玛登军正逐渐远离矿山。 “他们……是打算撤退吗?” 他们背对纳特拉军,朝内地前进的模样,怎么看都是一支正在撤退的军队。 但是维恩对这副情景感到有些不安。他们决定撤退应该是件好事。但是这个决定下得太快了。能够如此迅速地统整意见,下达判断的人才,应该已经跟德拉伍多一起被杀死了才对。 “哈加尔,你觉得那是为了欺骗我们才假装逃跑吗?” “……不,看他们那样子,应该是真的撤退了。以玛登军目前的状态,就算想耍这种小手段,士兵们应该也无法配合吧。” “…………” 维恩在心里不停地低喃着。 他对于玛登军早早撤退并无不满。他们愈快撤退,和平谈判也会愈快开始。但他还是忍不住怀疑这项行为背后另有其他用意。 “殿下……那个……恕我直言……” 站在一旁的士兵突然战战兢兢地开口说道: “这是不是表示我们获胜了呢……?” 回过神来,维恩周遭已经聚集了十几名士兵,正交互看着逐渐离去的玛登军与维恩。 该对他们说什么才好呢?维恩思索一下后,心中有了答案。 “大家听我说!玛登军现在正背对我们逃离此地!” 连远处的士兵们也听见维恩大喊的声音,转头看向他。 “他们说不定正在策划什么卑鄙的计谋好对付我们!但是,在他们必须仰赖这种计策之时,就等于是承认已经无法战胜我们了!” 维恩充满自信地说道。 “所以,我在此断言这场战争的胜利者,是我们纳特拉军!” 整座矿山顿时陷入了一片寂静。 但在下一瞬间,士兵们便发出了有如爆炸般的欢呼声。 “为胜利欢呼吧!让逃走的玛登士兵们明白,我们才是胜利者!” 在维恩的鼓吹下,士兵们纷纷发出了胜利的欢呼声。如果在极近距离沐浴在欢声之中,甚至连骨头都为之震动。 “这样好吗?” 听到哈加尔在耳边如此询问,维恩点了点头。 “就算对方正在玩弄诡计,也肯定会立刻朝我们攻来。既然如此,趁现在提升士气应该也不错吧。哈加尔,千万不要放松警戒啊。” “遵命。” 哈加尔恭敬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妮妮姆一边穿过士兵们之间的空隙,一边喘着气跑了过来。 “殿下,原来您在这里啊。” “是妮妮姆啊……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维恩从她的态度感觉到情况不太寻常。 “听说你去调查损伤情况了,我们的损伤比预期的还严重吗?” “不,这方面反而是比原先预料的还要轻微。” 但是──妮妮姆摇摇头,继续说道: “问题并不在那里,殿下。是我们之前安排在玛登王都的密探刚才捎来了消息。” “哦?难道是弗修塔雷气到开始虐杀家臣了吗?” “它被攻陷了。” “……………………” 维恩必须花费好几秒才能理解妮妮姆话中的意思。 “攻陷?” “是的。” “玛登的王都吗?” “是的。” “……是被哪里用什么方式攻陷的?” “是玛登的邻国卡帕利努。因为玛登将大部分兵力分配到我们这里,所以在受到猛攻时无力抵抗,结果就这样……弗修塔雷王似乎也已经死亡了……” “…………” 玛登到底在搞什么啊?弗修塔雷怎么会蠢成这样啊?──当这些咒骂以惊人的速度在维恩脑中打转时,他的大脑终于想到了最严重的问题。 “呐,妮妮姆……我在这之后,本应是要和玛登进行和平谈判的对吧。” 因为实在太过震惊,维恩以平常和妮妮姆交谈时的用字遣词挤出了这段话。 “如果是这种情况的话,你觉得这项谈判会何去何从呢……?” 妮妮姆稍微移开视线,小心翼翼地回答。 “因为我们要谈和的对象已经灭亡,我想恐怕是没有下文了……” “…………” 这样啊── 没有下文啊── 维恩轻吐一口气,抬头仰望天空。 然后大叫了起来。 “搞、什、么、鬼啊────────!?” 维恩的惨叫被士兵们的欢呼声吞噬,消失在虚空之中。 终章 纳特拉王国是位于大陆最北边的国家,所以夏季当然很短。 才刚觉得阳光变得比较强烈,绿意渐浓,秋天和冬天就马上到来了。这就是这里的气候。 不过,正因为如此,王国的居民会尽情地享受夏天。所以只要一走到街上,大概都能在各处看见开心地过着夏日生活的人们。国内还会趁这时举办庆典等活动,所以在这个季节的纳特拉王国,直到深夜都还能听见人们的笑声。 不过,维恩现在的心情和城都气氛完全相反,正趴在办公室桌上,一副意志消沉的模样。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距离与玛登之间的吉拉德金矿山争夺战分出胜负,已经过了一个月了。 维恩把哈加尔留在矿山负责防守,回到王国后,一边着手处理已经搁置了很久的政务,一边持续收集有关玛登的情报。 玛登被邻国卡帕利努摧毁的消息迅速传遍了整片大陆。 虽然是北方的小国,但终究是个国家。当它宣告灭亡,国家历史就此断绝时,所有参与国政工作的人都会对它产生兴趣吧。 更何况玛登还拥有金矿山。虽然他们正因此与纳特拉王国交战是众所皆知的事情,但其他国家还是很关注这座矿山今后的处置。 目前实际占领矿山的纳特拉王国、因为不认同这点而与其交战的玛登王国、毁灭了玛登王国的卡帕利努国。按照常理推断,矿山应该会变成纳特拉的领土──但卡帕利努究竟会不会认同此事是唯一的关键。 然后,就在今天,纳特拉与卡帕利努举行面谈,针对这件事讨论出了结果。 “──打扰了。” 打开办公室的门走进来的人是妮妮姆。 她一看到维恩趴在桌上的样子,就露出了瞭然于心的表情。 “我们和卡帕利努使者的面谈失败了吗?” “……失败了。” 维恩以呻吟般的声音如此回答后,便突然站了起来,仰头看向天花板。 “我没办法把矿山卖掉啊啊啊啊啊啊啊!可恶啊啊啊啊啊!” 因为卡帕利努摧毁了玛登,因此纳特拉与玛登谈和,把快要枯竭的矿山以高价卖出的计画相当遗憾地泡汤了。 但是维恩并没有就此放弃。对卡帕利努来说,玛登的金矿山应该是他们梦寐以求的东西才对。甚至可以说他们大概是考虑到能拿下矿山才发动侵略的。照他们的剧本,玛登应该会在战胜纳特拉军后元气大伤,所以卡帕利努便能趁机袭击玛登军,把玛登国连同矿山一起攻下。 没错,现在的情况对卡帕利努来说也是意料之外。就算要使用蛮力,卡帕利努也想拿下矿山吧。但是不在预定计画里的战争,让他们却步了。 所以维恩认为这件事还有操作的空间,立刻派出使者前往卡帕利努,试图安排面谈的机会。目的是以高价将矿山卖给卡帕利努。 但是,他的企图并未成功。 “你应该知道,有传闻表示被卡帕利努捉起来的玛登王族逃跑了吧?” “是的,密探提供的情报里的确有这件事。那名逃跑的王族再次集结自矿山撤退的玛登军,让他们潜伏在国内,正在对卡帕利努展开反抗运动的样子。” “听说他们正为了镇压那些人而伤透了脑筋啊。因为要同时与纳特拉交战对他们很不利,所以好像用尽了全力想缔结互不侵犯条约的样子。他们一直坚持矿山由纳特拉接收也无妨,根本没办法沟通啊。” “哎呀。” 因为卡帕利努是西边的国家,妮妮姆并未出席这次的面谈,但她一想到维恩当时的表情肯定跟咬了满嘴的黄莲一样,就不禁轻笑了起来。 “喂喂喂,这可一点都不好笑啊,妮妮姆。你看这份资料,这是这次战争消耗的人力、物资和金钱!我们的国库都被掏空了!然后战果还只有一座枯竭的矿山!啊啊啊真是的──!” 妮妮姆走近抱着头痛苦不已的维恩,把一叠纸塞到了他的鼻头前。 “既然如此,来,这是要给维恩你的礼物。” “这是什么?有女孩子写情书给超级帅气地战胜三万大军的我吗?” “如果是情书的话,我早就撕碎丢掉了。这是佩林特送来的报告书。” 参加那场战争的矿工都获得了维恩给的奖赏。而曾负责领导他们的佩林特还受到纳特拉聘用,接下了矿山监督官的工作。 “就算是报告,反正内容大概也没什么好看的……嗯?” 维恩本来正迅速翻阅着资料,但视线突然停留在某一处上。 “发现了新的矿脉……咦?真的吗?” “我之前派他独自进行调查,好像是真的。虽然比不上全盛时期,但应该可以赚钱喔。” “喔喔喔喔喔喔……” 维恩将身体往后靠在椅背上,深深地吐出一口气。 “我还在烦恼该该在什么时候把矿山根本不值钱的事情告诉军方呢,看来是勉强留下一条小命了。” “以维恩你现在的名声,就算矿山不值钱也没关系吧?你爱护人民、善于战斗,政治手腕又相当出色,大家都说你会成为纳特拉建国以来的明君呢。” “不,这种评价终究只是暂时的。相较之下,失败可是会遗臭万年的。千万不能大意啊,妮妮姆。” 面对坚持不改其态度的维恩,妮妮姆带着苦笑叹了口气。明明在战争时可以想出大胆的作战计画,但只要一恢复平常的生活,就会变成这副模样。不过,他也靠着这种做法顺利化解了好几次国家危机,所以这么做大概也是对的吧。 “不过,这样啊,原来矿山还有价值啊。那我国的情况就稍微没那么急迫了。我回来之后一直都很忙,趁这时稍微休息一下──” “不行。” 妮妮姆把一叠堆积如山的文件放到了维恩面前。 “……只要我把这些都处理完就能休息?” “不,还有下一批。” “……” “除此之外还有东边诸国大使送来的面谈邀请,以及文官提出重新编排预算的讨论。连补充我们消耗的军备问题也浮上台面了。啊,还有,芙拉妮雅殿下好像觉得很寂寞呢。因为战争的关系,上街视察的事也延期了。该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喔。” 仔细地排得密密麻麻的行程表。 明明挺过了名为战争的国家危机,却又接二连三地出现更多难题。维恩对此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接着放声大叫: “好想把国家卖了逃之夭夭啊──────!” 维恩发自内心的哀嚎,就这样空虚地消失在空气中了。 亚斯瓦尔德帝国皇帝驾崩后,大陆全土陷入动乱。 这段被后人称为贤王大战的时代,即将在此时揭开序幕。 后记 初次见面,或是好久不见,我是鸟羽彻。 真的非常感谢各位这次购买《天才王子的赤字国家重生术~对了,就来卖国吧~》。 各位觉得本作怎么样呢? 这部作品的类别是所谓的国家经营故事。 国家经营。像这样写出来之后,首先浮现脑海的就是“好像很难又很辛苦啊~”这样难以言喻的印象,而且我查过各种资料后,发现这的确是非常辛苦的一项事业。 不过,在此同时,推动国家的绝对不是人智无法触及的存在,而是完全由人类在维持运作的。 既然如此,应该也会发生绞尽脑汁决定了一件事情,但结果揭晓时却以失败告终的状况吧。也有可能在觉得已经成功时,却因为其他国家和自然现象影响,让情况朝着无法预期的方向改变吧。反过来说,也有可能获得无可挑剔的大成功,对自己献上喝采。 各位读者是否也或多或少体验过这种悲喜交加的情况呢?就算是经营国家,只要是经由人手所促成,相关人士的种种思绪一定也会错综其中吧。 本作品的重点正是主角这些悲喜交加的时刻。 因为说不定有读者会从后记开始看起,所以我不能在这里提及细节,但如果各位能喜欢这个肩负经营国家的重责大任,为此努力的主角,那就是我这个作者的无上光荣了。 换个话题吧,我最近慢慢地开始养成出远门的习惯了。 以前的我就是个极度不想出门的人,总是待在家里,但我开始有了再这样下去实在不行的想法。我会去能够一天来回的观光景点,四处逛逛看看或做点什么事情。 虽然我的目的地以神社和佛寺等景点为主,但像这样在观光景点间来来去去时,最让我惊讶的是交通网竟然这么发达。只要在电车上晃个几小时,就能抵达大部分的地方,冷静想想便会发现这是件很厉害的事情呢。 这种移动时间的压缩究竟能够发展到什么地步呢?我听说最近连个人的飞行交通工具也在不断进步,说不定在我有生之年内,在空中飞翔会变得理所当然……不,应该不会吧……但是像智慧型手机或平板,这些自己小时候从没想像过的物品,现在也都变得理所当然了,说不定意外地有可能实现?然后电车总有一天也会像以前的铁路一样,变成带有怀旧风情的话题……这或许都是可能实现的。 我个人是很期待这样的变化,但自己从年轻时看到现在的常识出现变化,也让我感到有些不安……为了不被文明的进步抛下,我得更加注意才行。不过,我到现在还没有智慧型手机就是了。 好了,接下来是致谢和宣传。 首先是责任编辑小原,这部作品也受到您许多照顾了。 非常感谢您从企划阶段到大纲和正文都给予许多指教。托您的福,这本书才能以更完美的姿态呈现在各位读者面前。未来也请您多多指教。 感谢插画家ファルまろ老师美丽的插图。 身为作家,自己的作品附上插图这件事果然还是令人兴奋,所以这次的作品也是只要每次编辑送来插图,我都会高举双手欢迎。尤其是第三张彩页插图,非常棒对吧?没错。 另外,认识的作家老师们也提供了我种种意见。 尤其是あわむら赤光老师,连小细节都给了我建议,实在太感谢了。 对了,这位あわむら赤光老师的新作《百神百年大戦》六月好像会在ga文库发行。似乎是神与神争夺世界霸权的战斗奇幻小说,是一部就算只看简介,也能强烈感受到壮阔世界观的作品。这下子非关注不可了呢! 最后是各位读者,真的非常感谢你们拿起这本书。 在读者的眼里,每个月出版的大量书籍,那庞大的数量,看起来肯定就跟书本的洪水一样吧。各位能在其中选择阅读拙作,真的让我感到十分光荣。 我接下来也会继续努力写出有趣的作品,还请各位多多指教。 那么我们就在下一部作品再会吧。 插图 夜游小记4p特典小册子 虎之穴特典短篇 身为纳特拉王国王太子维恩的辅佐官,妮妮姆的工作当然包含注意维恩的身心状况。 因为从小就一直陪在他身边,妮妮姆能够极度准确地看穿维恩的身心变化。至今只要感觉到维恩的身体状况出现异常,妮妮姆就会立刻找来御医;只要感觉到他内心有什么纠葛,就会陪他商量讨论。 但那彻底锻炼过的观察力,偶尔也会在完全无关的事情上发挥作用。 “维恩,你是不是在打什么馊主意?” “呜咕!” 因为妮妮姆突然抛出这么一句话,和平时一样在办公室工作的维恩顿时语塞。 “你、你在说什么啊?妮妮姆。我这个有如清白正直化身的人,怎么可能有馊主意?” “看你这反应,肯定在打什么馊主意吧。快从实招来。” “我、我才没有!那是你的错觉!好啦,先别管这个了,再不赶快完成工作,天就要黑啰!” “……” 妮妮姆目不转睛地盯着维恩看。维恩避开了她的眼神。妮妮姆继续注视、施加压力。就在差不多一分钟后,维恩投降了。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啦!我说出来总行了吧!” “那就好。你打算做什么?” 维恩不太情愿地说出自己的打算。 就在那天晚上。 维恩和妮妮姆在距离王宫不远的空地升起了营火。 “──所以你本来打算半夜一个人偷偷跑出王宫,无所事事地拿星空来配酒?真是的,我怎么可能让你不带护卫就外出闲晃啊。” 妮妮姆一脸无奈地这么说完,维恩立刻露出不满的表情。 “所以我才不想说啊。能够暂时摆脱身分,在没有护卫的地方独自无所事事地吃肉喝酒,明明是件很浪漫的事。” “不要抱怨了。现在跟在你身边的人只有我,你就妥协吧。” “好啦好啦~” 维恩嘴上虽然如此抱怨,但开始用营火烤起带来的肉时,心情又好了起来。 妮妮姆看着他那副样子,一边在心里苦笑。 身为纳特拉王国王太子维恩的辅佐官,妮妮姆的工作当然包含注意维恩的身心状况。 所以,偶尔度过这样的时光,也是没问题的。 第一章 对了,就来场政治婚姻吧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吐司蛋喵 扫图:撸管娘 录入:kid 修图:苦力寒鸦 弗诺大陆。 在这片被称为巨人背脊的巨大山脉分成东西两边的大地之上,散布著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国家。 其中,有一个宛如挖掘山脉谷地开垦而来的北方小国。 该国名为纳特拉王国。 ◆◇◆ 当秋天气息悄悄接近时,便会令多数纳特拉王国的民众感到忧郁不已。 这是因为挟带著寒气的亲切冷风告诉众人短夏将尽,长冬将至。依照往例,吹到这阵风的王国居民,多会随著一阵颤抖与一声咂舌,著手准备过冬。 然而,今年的秋天却不同以往。 尽管夏日阳光趋弱,初秋寒意探出脸来,但民众脸上仍欢欣鼓舞地充满著活力,使纳特拉王国全国上下仍带有几许热气。 原因则为爆发于初夏时分、始于邻国玛登王国侵略的那场战役。 由于纳特拉国王卧病在榻,便由身为王太子的维恩萨雷马阿尔巴斯特代为执掌国事。 他大快人心地逼退了玛登军,甚至反过来进攻玛登,夺取了金矿山。 玛登虽然为夺回矿山而召集了三万大军,但维恩却仅以区区数千兵力出色地守住了矿山。 王国民众皆为这能名垂纳特拉史册的壮举致上喝采,并赞颂著王太子。 捷报所带来的热度至今仍尚未熄灭,使得人们忘记了寒冷。 而那在此地──王都科铎贝尔也是一样。 「唉呀,真不愧是王太子殿下呢。」 「当我听说国王陛下病倒时,一时之间本来还不知该如何是好呢……」 「殿下既仁慈又强悍,只要有殿下在的话,这国家的未来也安泰了……」 根本不需要特地竖耳倾听,便能听见四面八方传来这样的交谈声,这代表之前的战役令人印象深刻── (民众的欢乐气氛看来还会持续好一阵子呢……) 一名少女拿著麻布袋,走在大马路上,如此心想。 少女拥有一头透亮莹澈的白发与一双如火焰般鲜红的眼眸。她的样貌宛如人偶一般,却是货真价实的人类。 她叫做妮妮姆拉雷。实不相瞒,她便是国人口中的王太子维恩的辅佐官。 (不过只是在与邻国的战争中获胜一次,我们纳特拉的国力并没因此倍增,各国所带来的威胁也并没有消失。) 妮妮姆的想法并非悲观,她也因胜仗感到欣喜,也觉得因这份成果使得身为自己主君的维恩受到民众敬爱景仰,令人相当开心。然而,对从事国政相关工作的人而言,比起过往的成功,更会忧虑未来的风险。 (而且,大家对于维恩的评价过于一面倒也令人在意。) 民众透过各种方式得知了维恩的为人,但共通点则为身为仁君的这一面。 例如,他记住了全部士兵的姓名,一一给予勉励,并亲手解放一直以来受到压榨的矿山居民等等。虽然这些评语虚实交错,但总之人民对维恩的评价便是宅心仁厚。 这并非坏事,虽然并非坏事──但妮妮姆深知过于偏颇的评价肯定会产生弊害。 (不知维恩是怎么看待这一点的呢?) 之后再问问他吧。 妮妮姆在心中这么决定,并加紧脚步。 她前进的方向上能见到王宫。 王太子维恩正在那里等候妮妮姆到达。 ◆◇◆ 纳特拉王国的王宫维勒昂宫殿为初代国王萨雷马王亲自指挥建造,是一座正统且历史悠久的建筑物。 然而,这毕竟是一栋屋龄两百年的建筑,虽然历经多次改修工程维持了最低限度的外观与功能,但也差不多应该翻新重建了──这类的议题从几十年前便动不动会被拿出来讨论。 不过,目前却没有任何打算实际执行的行动,背后原因并非历史悠久或居住者对它产生感情,而是因为预算上的考量这种赤裸裸的理由。 在这历史悠久的破烂宫殿回廊之中,一名少年带著几名官吏,大步走著。 他正是维恩萨雷马阿尔巴斯特,以创建纳特拉王国的初代国王名讳为中间名,受民众传颂为初代国王再世的人物。 「殿下,之前进行施工的特里特河道工程顺利竣工了。」 「主流和支流的水量各是如何?」 「这是臣等所测量的数据,二者都在我们的预计范围内。根据计画,主流未来泛滥的可能性大幅降低了。」 「别太乐观,若误以为自己可以掌控一切,大多会面临凄惨的下场。继续监测状况。」 「是,遵旨。」 其中一名官吏鞠躬致意并往后退了一步后,便轮到另一名官吏对维恩说: 「此事与特里特河有关,当地的部落因分流后的支流河道而有所纷争。」 「流域相关的事应该已经全权交给派遣到当地的官员处理了,还是无法平息吗?」 「请恕臣直言,只凭言语和权威难以收服他们。」 「真没办法,传下去,让拉库尔姆领兵吓阻,但要极力避免流血冲突。另外再提交一份汲取当地情报的详细报告给我。」 「是!」 维恩所下达的指示毫无滞碍且精准到位,对官吏而言,他恩威并施处理国政的模样正是众人心目中理想的王太子,是一名值得效劳尽忠的人物。 「殿下,镇守我国与卡帕利努国境的哈加尔将军送来了报告书,有几件事情想请您定夺。」 「我会过目并回函。另外,卡帕利努和玛登军余党之间的纷扰还没平息吗?」 「是的,余党拥立了玛登王室的幸存者,顽强地抵抗著。」 「不知事态将如何发展,为了外交,要和双方阵营都缔结关系,并别忘了增加密探人数,加强监视。」 「遵旨,臣立刻去办。」 于维恩与家臣们交谈之际,已经能见到回廊前方的办公室,那便是维恩的目的地。 「殿下,虽然迟了一些,但这是之前战役的结算,以及依照其重新编列的各部会预算额度。」 维恩凝视著自己收下的文件数秒后,道: 「这数字没有错吧?」 「没错。」 「……我知道了,我会在办公室看报告,有事再来找我吧。」 语毕,官吏们纷纷止步行礼,维恩则走进办公室之中。 「……呼。」 终于独处的维恩将文件放到桌上后,便用力地伸了一个懒腰,吸了一口气── 「好想把国家卖了逃之夭夭啊啊啊啊啊啊!」 ──放声大叫了起来。 「国库根本没钱了呀,悲剧了……这是什么啊……和玛登开战时虽然有些硬来,但竟然会少这么多,真的假的……」 维恩满脸惊悚地紧紧盯著桌上文件上面所记载的结算额度,其无血无泪的程度足以使大多数为政者浑身颤栗。 然而,此时维恩却露出恍然大悟般的神情。 「……不,等等,冷静点,有可能是我看错了,应该是我看错了,一定是这样,没错。再看一遍的话,应该会多一两个零……!」 维恩战战兢兢地拿起被他拋出的文件。 并伸长手臂,尽可能地远离文件,仅用指尖稍微翻开一页。 毫无错误。 这结果令维恩趴倒在桌面上。 此时,拿著麻布袋的妮妮姆推开门扉现身。 「……维恩,你在鬼混什么呀?」 妮妮姆一见到趴在桌上的维恩后,便无奈地说道。 然而,她只得到一阵无所畏惧的笑声。 「呵呵呵,妮妮姆呀,你看过这个后,还说得出那种话吗……!」 「这是……啊,战争的费用结算出来了呢。」 妮妮姆接下文件并过目后,说: 「……嗯,这和我们试算的一样呢,不管看几次都很惨啊。」 虽然心中早有觉悟,但战争果然很花钱。正因为纳特拉原本便并非一个富裕的国家,导致影响更为剧烈。尽管得到玛登王国的领土,并夺取了金矿山,却需要花上好几年才能回本。 「然后,这个是根据这费用重新编列了各部会预算后的文件……上面不是有王室费吗?」 「有呢,就是王族用在私人用途上的预算吧。」 简单而言,这便是王族的零用钱。然而,既然身为国家代表的王族,其金额理所当然会轻易超过普通平民百姓。 照理说是这样才对。 「这就是这一期我的份喔。」 维恩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布袋,并将之倒了过来。 仅有一枚金币掉落到桌上。 「……只有这些?」 「只有这些。」 维恩宛如呻吟似地道。 「真是的──我守卫国家不受玛登侵略,也夺取了金矿山,并理应以极低预算打了一场仗,报酬却只有一枚金币,真的会让人很提不起劲啊──……」 妮妮姆对瘫死在桌上的维恩视若无睹,翻看著文件说: 「没有其他可以削减的了吗?像军事费之类。」 「因为要补充损失的兵力和装备,所以反而还不够呢,要是再删减的话,我就会因为兵变而上西天。」 「那先暂停你手上的几个项目呢?」 「官吏们本来就觉得我偏重军事单位了,要是再延缓内政的话,我就会被文官派出的暗杀者送上西天。」 「那就单纯提高税金呢?」 「我会因人民叛乱而上西天。」 听见维恩的回答后,妮妮姆便说了一声「好」,并点了点头说: 「你就彻底死了这条心吧。」 「呣喔喔喔喔喔喔喔!」 维恩不断挣扎扭动著。 见到自己主君的凄惨模样,妮妮姆抱著些许怜悯之情,脑中想到了某件事。 「……这样呀,那么维恩,你要不要逆向思考呢?」 「逆向──?」 「你就想,超级穷国打仗,却还能给你留下一枚金币啊。」 「……」 闻言,维恩双手环胸。 「的确也可以这么想。」 「对吧?如果由其他人主导的话,毫无疑问一定会变成赤字的。」 这是妮妮姆极为真心的感想,若由维恩以外的人指挥,便不会有今日的成果。 听了这番话,维恩心情或许好转了,他缓缓地抬头挺胸,并浮夸地吁了一口气。妮妮姆总觉得他似乎变得趾高气扬了起来。 「唉,也是啦,这国家啊,应该没有人比我更有权威、人望和才华了吧?如此有才华的我都稍微展露出了这一点实力,能有这样的成果也是天经地义的对吧?」 维恩装腔作势地开始玩弄金币。虽然这有些恼人,但让他继续消沉下去更加麻烦,妮妮姆便打算继续奉承他。 「维恩,正如你所说,也就是说这枚金币证明了维恩的能力。」 「喔喔。」 「是除维恩以外无法得到的国家重量!」 「原来如此!」 「这在他人眼中或许只是小小一枚金币,却有千金以上的价值呀!」 「喂喂喂,妮妮姆美眉,这有点捧过头了吧~!?我要得意忘形了喔~!?」 「唉呀,我所说的句句属实啊。」 「是呢~!唉唷,真是为难呀~!我的才智非比寻常,真是伤脑筋呀~!」 见状,妮妮姆露出微笑,道: 「先不提这个了,你快还我留学时借你的钱吧。」 「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金币遭人强抢的维恩鬼吼鬼叫。 「你是恶魔吗!?」 「这是我的正当权力喔。」 「就不能挑个好一点的时间点吗!?」 「你希望我收取利息吗?」 「妮妮姆大人,还请您收下吧……!要不要小的帮您揉揉肩膀呀……?」 维恩肝肠寸断地望著金币离去,但债务利息一笔勾销的诱惑远胜过了他的自尊心。 「虽然这不算是替代品啦,来,给你。」 妮妮姆这么说道,并从麻布袋中取出用纸包著的食物。 「这是白熊亭的兔肉派喔。」 「哇,超令人怀念的,那家店还开著呀?」 白熊亭是位于城下街一角的小店,维恩与妮妮姆年幼时,曾三不五时地微服上门光顾。 「喔喔,这厚重的派皮、香气过重的香料和乾巴巴的兔肉……果真是当年的味道啊。」 「你就直接说不好吃吧。」 「当人缅怀过去时便会化身为诗人嘛。」 维恩边吃著派,边缓缓望向窗外。 「不过,我最近都没什么机会去城中视察呢。」 「这也没有办法呀,君王代理人时间有限,且为了安全考量,出一趟门也必须动用相对应的人力。」 「没办法像以前只有我和妮妮姆时一样了呢。」 「如果你想被暗杀的话,也可以两人一起出门喔。」 「饶了我吧。」 维恩在纳特拉王国中是知名红人,但也有不少人将他视为眼中钉。比如受维恩冷落的官吏;比起一位聪慧明君,更希望容易操弄的昏君继位的贵族;不乐见纳特拉突飞猛进的各国等。 当然,也有比这些多上好几倍的人乐于有维恩在,但无奈的是,暗影随时潜藏在身边,并伺机而动。 「城下街的状况如何?」 「热烈气氛似乎还会再持续一阵子,毕竟纳特拉少有什么好消息,这也没办法。但大家都认为维恩慈悲为怀,令人在意呢。」 「那个啊──」闻言,维恩摆出一脸难看的表情。 「受人民喜爱是件好事,但如果被瞧不起的话,可就麻烦了呢。」 维恩的这句话,正好道出了妮妮姆的担忧。 没有为政者会不喜欢受人民爱戴,受爱戴便代表支持度,愈高愈容易推动国政。 然而,为政者即使受民众爱戴,也千万不可被轻视为心软。 一旦人民这么认为,便会藐视法律,并为所欲为、无恶不作,社稷便会动荡不安。 因此,为政者需拿捏得恰到好处,受人民爱戴,却又同时受人民所畏惧──讲是很简单,但无法兼顾二者而灭亡的国家不胜枚举。 「对我来说,只要不要被瞧不起就好,但如果愈演愈烈的话……」 「愈演愈烈的话?」 「……就施行极权统治吧!」 「喂喂喂。」 「极权统治、暴政、苛政、虐政……喔喔,尸体呀,堆积如山吧!人民的悲叹与怨怼正是吾之安宁!」 「最后,终点就是如字面所述地遭人捅出一个窟窿呢。为政者连讲笑话都不该这么说呀,维恩。」 「是是是。」 对维恩而言,他也仅是成功了一次,目前地位并非坚若磐石,希望能极力避免轻举妄动而损害自己的人望。 「算了,现在就观望状况发展吧,你多帮我注意民间状况。」 「我会去安排的。」 「那就这样──我先去玩啰!」 「给我等等。」 妮妮姆揪住了打算从椅子上站起的维恩领子。 「你在说什么梦话啊,你还有工作吧?」 「……呵,我就知道你会那么说,但妮妮姆你想想,我这么忙本来就很奇怪呀。」 妮妮姆露出「这家伙在说什么蠢话」的表情,只见维恩继续说下去: 「听好了,我觉得国家就是由身为家臣的百名专家和身为君王的一名万能全才所组成。」 「喔。」 「国家有农业、畜牧、建筑、运输、军事等各种公共事业,但并不需要由君王主导、规划与发展一切事业,只要由拥有该项事业专才的家臣负责即可。」 「原来如此,继续说。」 「那么,君王的角色是什么呢?就是决策和监督事业方针,决定公共事业应该发展的方向,分配所需预算,并监督事业有无不公不正,以及确保其健全发展。因此,一个君王需要通晓国家所有事业的知识,但并非为了参与该事业,而是为了明察有无不公不正或谬误之处。」 「我可以接受。」 「对吧?所以说由我来烦恼各项公共事业的研发与进度,实在太奇怪了!我原本的工作,应该只是确认并裁决各部会所提出的报告啊!然后今天的部分已经结束了!也就是说,接下来是我的自由时间!这天衣无缝的理论如何!」 「你梦话说完了吧?」 「妮妮姆姆姆姆姆姆姆姆姆姆!」 维恩放声大叫。 「什么嘛,我的理论哪里有问题啊!」 「那我就问了,我们纳特拉有几个如你所说的专家呢?」 「……」 维恩视线游移。 妮妮姆用手夹住了他的脸,转向自己。 「那个、就是……至少用一只手数得出来……我希望有那么多啦……」 「那剩下的位置就需要由其他人来填补了吧,万能全才先生。」 「嗯、这个……是没错啦。」 「附带一提,你虽然刻意没说出来,但外交也是君王的任务唷。如果没有具备一定头衔的人,双方就无法好好坐下来谈判呢,这种事也并不稀奇。」 「呃、这个……那倒也是啦。」 「那么,之后还有和新上任的亚斯瓦尔德帝国大使的会谈在等著唷,在我们纳特拉中可与对方平起平坐的人又是谁呢?」 「我知道了!小的明白了!我做就是了!」 维恩自暴自弃地这么说道。 「真是的,为什么之前那个波霸女回去了呀!」 「还不就是因为维恩斗垮人家了。」 「如你所说啊,可恶!」 亚斯瓦尔德帝国位于分成东西两半的弗诺大陆东方,近年来以破竹之势扩张领土,是东方豪杰,但身为核心人物的皇帝却在数个月前驾崩,目前正处于严重动乱之中。 过去作为帝国大使驻任在此的是菲雪布兰戴尔这名女性大使,然而,她却在与维恩的外交攻防战之中落败并失势,被解除职务归国离去。然后,直到最近,帝国才派遣新任大使前来,并于今日设宴会晤。 「附带一问,新大使是?」 「提奥多塔穆大使,是一位壮年男性。」 「超没劲──」 「他的经历主要是担任帝国大史的随行官员游走诸国,是一个苦命人。因此,他的人脉似乎多为外国或帝国行省的达官贵人,帝国内却没什么人脉呢。」 「他有认识什么美女吗?」 「没有呢。」 「超级没干劲的呀啊啊啊。」 「这次似乎是他第一次担任大使呢。但他本人因为年纪的关系,所以对旁人吐露想调回本国的心声唷……维恩,你给我认真听啦。」 「我有在听啦。」 维恩敷衍搪塞地挥了挥手,并吁了一口气,道: 「唉,我到底何时才能去悠哉隐居啊?」 前程昏暗不明,只有问题堆积如山。 ◆◇◆ 「吉拉德金矿山拥有大陆中一等一的黄金出产量,无奈那过去多流向了西方大陆,此事摄政殿下应也有耳闻。」 会谈开始不久后,提奥多便切入主题。 「由身为我国同盟国的贵国得到这座金矿山,只能说是老天保佑,我国的黄金需求量非常之大,请务必让我国收购出产的黄金。」 提奥多讲话铿锵有力,宛如体现出势在必得四字一样。 实际上,这并非错觉。对帝国驻特拉多王国大使的提奥多塔穆而言,与纳特拉王国王太子的会谈至关紧要。 他成为帝国外交官十五年多,简单来说,这是一段暗不见天日的外交官人生。 毕竟他出身平民百姓,以能力而言也难以说是拥有出色才干。因此,他被调派为人手不足的各国大使馆的补充人力,随侍大使,并负责处理杂务,等事情结束后,便再度被调至其他大使馆,不断重复这样的生活。 然后,在标榜用人唯才的帝国之中,身边比自己年轻有为的人陆续晋升,使他并不仅止一两次对自己感到羞愧。 然而,机会终于降临,前任的菲雪布兰戴尔大使失势,自己被提拔到这空出的职位。 当然,背后也是因为帝国国内局势紊乱,将有为人才配置于国外过于可惜所致。长官也严厉吩咐道「不要做多余的事,安分待著」。 (──但只有这次无法从命!) 待帝国内部的风暴止歇后,自己便会遭到卸任,并再度派遣其他大使过来吧。如果在那之前不做出一点成果的话,他将会再度沦为补充人员。 提奥多已经四十几岁了,开始觉得在国外奔波的日子愈来愈不好过。而且他的家人都在帝国国内,一年都不见得能见上一面。 (就算是为了家人,我也必须做出成果,调派回国内……!) 总之,提奥多受到这种私人原因驱使,前往纳特拉王国的王宫,并与维恩展开会谈。 无论理由为何,积极地面对工作绝非一件坏事。 然而,问题在于他的职场是尔虞我诈的外交折冲── (竟然这么冲动呢。) 提奥多露骨地展现出欲望,他的心境对坐在谈判桌另一端的维恩而言,根本等同于瞭若指掌──不,这根本不必费心瞭解,也能一眼看穿。 (竟然这么轻易就摊出手上的牌,这简直是在请我抓住他的弱点嘛。) 外交是一种攸关自国利益的攻防战,思及外交成败将影响到数以千计、万计的国民生计,尽管是枝微末节的情资,也无法掉以轻心。 更别提这么老实地提出自己的要求,如此一来,便会遭对方轻易看穿要求背后的原因、来龙去脉,以及针对同意或不同意后对方所采取的行动想出对策。 而且,考虑到纳特拉的状况,这次所提到的金矿山根本不需要由帝国亲自提出要求。目前纳特拉与西方国家关系薄弱,东边则与帝国接壤。只要帝国不提出过于苛刻的收购价格,总有一天自然而然会由纳特拉主动提出交易需求。 (在这种情况下,依旧著急地想促成交易吗?据说他很想回到国内,似乎急于建功呢。) 维恩于心中冷静分析,并开口道: 「大使的提案著实令人感激不已。毕竟,璀灿的黄金虽然吸引人,但它的光辉却无法照亮我国的凛冬呢。对我而言,如果那能换成足以直接帮助人民的物资,便再实际不过了。」 「那么──」 「不过。」 维恩出言打断几乎要上钩的提奥多。 「我想您也对日前玛登与我国的激战有所耳闻,受这场战役损及的不只人力,吉拉德金矿山作为主要的战场,它的采矿功能目前也受到不小的损害呢。」 这并非纯属谎言,纳特拉为了战胜,毁了几条坑道是事实。除此之外,运输路线与矿工寮等也遭到损毁,至今仍旧在进行复原工程。 「因此,采矿环境并非万全,目前停摆中……也尚未估算出正式开采后预计将有多少采掘量。在这种状况之中,实在难以与贵国交易。」 「唔,呣……」 这则有几分虚假。采矿与复原工程同时并进,也估算了预计产量与收支。即使尚未到可以缔结贸易契约的程度,进度却已推展到前一阶段了。 至于维恩为何要说谎呢?正因为他深知对大使而言,缔结贸易契约将是一大功劳,所以才想将这个人情卖给能与之长久往来的大使。 驻国大使是与他国间的重要人脉,更遑论不知日后还能遇上几桩这等可加强与帝国之间联结的交易。这么一想,便无法轻率与这种不知何时会卸任的低微大使交易。 (如果布兰戴尔还在的话,或许可以考量这项交易,并藉此弥补她。但若是现在的大使,可就微妙了呢。) 提奥多本人若听到这评语应该会羞愤而死,然而,在外交谈判桌上,即使有著一轮以上的年龄差距,立场也处于对等,仅凭能力优劣论高低。 「那么,摄政殿下,贵国预计何时会再度开采呢?」 「目前还说不准,那是我国的重要据点,所以打算建立万全的体制,因此会花上一些时间。」 「不过,这么一来……」 「大使无须担心,我明白与贵国之间的关系至关重要,等采掘再度开始后,我就会立刻推动协商工作的。」 维恩打发了紧咬不放的提奥多,淡淡地微笑著。 之后,会谈继续进行,提奥多试图努力抓住一线契机,但维恩却四两拨千斤地闪避,并不许下任何口头承诺。最后,提奥多终于消沉地显得垂头丧气。 (……看来他也没有其他招了,之候就随意敷衍他结束会谈吧。) 用尽手牌便等于失去胜算,即使继续谈下去,也没有实质意义。 「大使,你该不会是身体不适吧?虽然比预定时间早,要不要先结束会谈……」 「不、不会,我没有问题!」 提奥多察觉到自己曝露出懦弱的疲态,张皇失措地端正姿势。 「我只是……对于摄政殿下虽然年轻,却拥有深谋远虑,颇感敬佩呢。」 维恩轻轻发出笑声。 「能让帝国的有能官员这么说,我还真是有些害羞。不枉我虽然还青涩生嫩,却强打起精神故作威风呢。」 「您怎会青涩……我在立场上,至今见过许多为王族,我从摄政殿下身上感受到不逊于各国君王的才气。」 「塔穆大使,你会不会太盛赞一个还没有妻小的年轻人了呀?」 当维恩露出苦笑,并不以为意地回应后,提奥多的双眼便倏地睁大。 「对了,想请问摄政殿下对结婚……?」 「嗯?喔……家臣们好像正在帮我寻找对象,但我目前还没有能送出戒指的对象呢。」 维恩耸了耸肩,道: 「如果我心系平民女子的话,或许还能成为一段佳话,但我脑中浮现的尽是堆积如山的文件呢。」 「……这样啊。」 提奥多脸上露出思索的神情,并点点头后,轻轻笑了一下,说: 「摄政殿下,结婚很好呢,能让人生变得精采丰富。」 「不过,盛衰荣枯乃世间常态呀。」 「能共享凋零时刻的对象便是伴侣了啊。」 「……原来如此,听你这么一说,就觉得还不错呢。」 之后,维恩与提奥多继续交谈,到了预计时间后便结束会面。 在这场会谈之中,两国之间最后并无缔结任何新的约定。以结果而言,内容仅是年轻王太子与新任大使会面。 然而,尽管得到不如预期的结果,但提奥多脸上却出乎意料地不见失落,反而有了一丝希望的曙光。 (……金矿山无法强求,但这个的话就还有可能。) 提奥多在脑中描绘著计画蓝图,并迅速地离开了王宫。 ◆◇◆ 维恩隔著窗户望著提奥多离去的背影。 妮妮姆则在他身旁说道: 「……那样好吗?放著那不管。」 「那是指?」 「塔穆大使呀,你注意到了吧?」 妮妮姆流露出几许不悦这么说道: 「那个大使……想在帝国寻找维恩的结婚对象喔。」 「好像是呢。」 没错,这正是提奥多临时浮现的计画。 客观而言,维恩是一名个性温厚又年轻有为的王太子,而且还是单身贵族。对世界上的女人而言,没有几个像他这么好的对象了,若介绍的对象顺利成为维恩的王子妃的话,提奥多必会大受赏识。 「这虽然是非常手段,却是一个大胆的计谋呢。」 维恩露出苦笑。然而,真正令人畏惧的是维恩与妮妮姆,这两人不仅彻底看穿提奥多的想法,还已经想到了未来的事。 「算了,实际上应该很难,妮妮姆也这么觉得吧?」 「……是呀,要介绍对象给他国王族的话,一般市井小民当然不在考虑范围,男爵或子爵家的闺女也会显得冒犯,至少也要是伯爵等级的人,但那个大使应该没有这样的人脉唷。」 「更别说依照帝国法律,即使允许贵庶通婚,但当贵族要远嫁他国王族时,还是必须得到皇帝的允诺。在皇帝之位悬而不决时,根本莫可奈何呢。」 贵族的婚姻受限并不稀奇,尤其是与他国权贵之间的婚姻,恐怕会破坏国内贵族之间的权力均衡或引来他国干政,不得不慎。 反过来说,取得皇帝允诺即可成婚的帝国还算宽容了。在阶级差异剧烈的西侧大陆中,许多国家彻底禁止人民与外国人通婚,并不允许以平民与贵族结婚为例的贵庶通婚,只承认门当户对的婚姻。 「不过事情总有万一。说不定大使其实认识强而有力的贵族,而对方拥有即使皇帝空位也能强迫促成婚事的政治力量。」 「有这么大力量的贵族,在帝国可能分裂的时候会对他国王族出手吗?如果有可以结婚的女儿的话,应该会用来维系国内人脉吧。」 「嗯──……或许他对帝国死心了。」 「不可能,如果是帝国国力衰亡的话还有可能,现在的帝国就算分裂,也还不会衰亡,现在就准备要关门收摊的话还嫌太早了呢。」 维恩这么斩钉截铁地说完,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道: 「总之就是这样,我不会和帝国的某某人结婚的,所以你别不开心了。」 「……我又没有不开心。」 「骗人~骗人被我抓到了唷~你超级不爽的呀~!唉唷,妮妮姆美眉真是的,竟然害羞了呀,好可爱喔喔喔喔痛痛痛!?」 「我从以前就觉得,维恩的手关节还能变得更多呢……」 「不会变多啦!手肘就是极限了!」 妮妮姆恨恨地松开维恩的手。 「我才没害羞呢。」 「我知道了,抱歉,妮妮姆没有害羞,也没有不开心,和平常一样是个超级大正妹又超级可爱的,这样可以了吧?」 「可以。」 「竟然可以喔……」 维恩对心满意足地点头的妮妮姆感到些许战栗,却又立即转换心情。 「总之,那个大使不可能找到能和我门当户对的结婚对象,万一他找到了,我自己也没有结婚的打算。附带一提,我也不打算和纳特拉的贵族结婚。」 闻言,妮妮姆稍微睁大了眼睛。她能理解维恩不想碰现在动荡不安的帝国,但竟然也要拒绝纳特拉的贵族,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此时,妮妮姆恍然大悟地道: 「维恩你该不会……」 她语带惊悚地说: 「……有断袖之癖?」 「我揉你胸部喔。」 「你每揉一下就断一根手指唷。」 「这代价会不会太高了呀,超级大正妹又超级可爱的妮妮姆美眉!?」 「你说出原因的话,我就降价。」 维恩心想这真是一门糟糕透顶的生意,并回答道: 「这并非那么复杂的问题呀,单纯只是因为──我一有机会就想卖掉这国家。」 「…………」 妮妮姆用手摀著双眼。 「对方是为了成为未来的王后而来,却变成一场空了吧?我觉得那有点不好意思。」 「……如果你能这么体贴的话,我觉得应该先别再想要卖国了。」 「不,我绝对要卖国,我心中早已决定要逃避责任和义务,过著悠然自得的快意人生了!」 「……啊,是喔。」 「我回答你的问题了,现在胸部揉价是多少?」 「两根手指。」 「竟然涨价了!?」 妮妮姆夸张地叹了一口气。 「真是的……这么一来,我反而想祈祷那大使带来一个你无法拒绝的对象呢。」 「怎么可能找到那么刚好的对象啦,我敢跟你打赌。」 「那如果有的话,你就将煮熟的马铃薯塞到鼻子里去吧。」 「喔~好啊,我就跟你赌了,反正不可能会有的啦。」 维恩坚信自己将获得胜利,笑著这么说道。 ◆◇◆ 「找到了。」 「欸?」 距离上次会谈后过了数周。 在第二次会晤中,提奥多一开口便这么说。 「找到是指……?」 维恩战战兢兢地反问后,提奥多便有些迟疑地回答道: 「请恕我僭越,但在日前的会谈中听闻摄政殿下尚未结婚,为了两国之间的友好关系,我就在帝国内寻找是否有合适的姻缘。」 「原来如此,这还真是……希望你事先知会一声呢。」 「非常抱歉,但毕竟我也无法断言能否找到合适的女性……」 那倒也是,如果自己提出说要去寻找的话,在找到之前都无法露面了。提奥多在上次会晤之中,毕竟无法冒这么大的风险。正因为维恩深知这一点,便没有严加追究。而且,现在问题不在那里。 「我知道了,那就不再追究了。不过,这么一来……你找到了?」 「找到了。」 「……」 维恩若无其事地瞄了一眼作为辅佐官随侍在侧的妮妮姆。 她露出了灿烂的微笑,那是一种会将马铃薯塞进他鼻子之中的笑法。 维恩心想「要极力拒绝亲事」。 「首先,先让我对塔穆大使道谢,无论如何,你都为我费了一番功夫。不过,我毕竟身为纳特拉王室,虽然不知道大使找到了怎样的女性,但成为王子妃的条件可是相当严格的喔。」 维恩用一种宛如威胁般的语气这么说。 不过,提奥多却毫无怯意地点点头。 「我当然明白,而且,应该怎么说呢……我认为毫无问题。」 「嗯……」 维恩打量著提奥多的模样。 他都夸下海口了,想必提奥多有自信那是维恩看得上眼的对象。 然而,这真是奇妙,思及上次会谈时的提奥多,若他找到了寻找符合条件的女性并前来会晤的话,应该会显得意气风发,但他今天却有些心神不宁。 (他找到的女性虽然条件不错,但有些问题……应该是这样吧?) 维恩在脑中推敲原因,并开口道: 「塔穆大使,你从刚才就心神不宁的,该不会是你找到的女性有什么问题吧?」 「不、不是!绝对没有那种事!」 提奥多急忙高声道。 「这位大人容貌姣好,气质出众,可谓淑女的典范。而且,即使平庸如我也能明白她智慧高超。我相信她一定能与摄政殿下一拍即合,但……」 提奥多开始支吾其词。 对方貌美且有气质,头脑也聪明,却让提奥多露出这样的反应,也就是说── 「那么,她的出身是?」 「──」 闻言,提奥多的肩膀摇了一下。维恩心想──正中红心。 如妮妮姆的调查,他恐怕没有强而有力贵族的人脉吧,这便表示他从阶级较低的没落贵族之中勉强挑出了一个。 这么一来,要拒绝便很简单了。维恩悠哉地说: 「我重覆一次刚才的话,我是纳特拉王族。虽然不知道大使找到了怎样的女性,但前提是对方必须要是拥有一定阶级的贵族家女儿,不然我无法接受。」 维恩以身分之间的隔阂为正当理由,这么一来对方便只能放弃。当他坚信自己的胜利,脑中浮现出马铃薯远去的画面时,提奥多开口了: 「那部分也没有问题。」 「欸?」 这出人意表的回答令维恩眨了眨眼。 「不过这要怎么说呢,的确应该要将重点放在对方的身分上……」 「……什么意思?如果没有问题的话,就应该不是男爵或子爵家,应该是找到了某个知名伯爵家的千金小姐吧?」 「……」 提奥多默不吭声。 然而,维恩却看穿这阵沉默并非代表一语道中。 那么他为何不说话?维恩思及此后,察觉到了某件事。 提奥多从方才便心神不宁的模样,并非源自未达成条件的不安与焦虑。 而是一介匹夫意外地得到过剩的成果,并感到仓皇失措。 「塔穆大使,对方该不会……比伯爵还高等?」 「……是。」 「……是侯爵吗?」 「……不,还更高。」 「……公爵?」 「……再比那高一阶。」 「……等等,你的意思是──」 提奥多对表情僵硬的维恩点点头,挟带著紧张与不安地说道: 「回应了这次与摄政殿下的亲事的,是我亚斯瓦尔德帝国的第二皇女……洛薇蜜娜亚斯瓦尔德皇女殿下──」 因此,这超乎众人预料的亲事,在入冬前的纳特拉中卷起一阵崭新的热烈风潮。 这是一段后世称为贤王大战的时代。 身为关键人物之一的维恩萨雷马阿尔巴斯特的第二幕故事,就此展开。 第二章 皇女来访 对王公贵族而言,婚姻是一种政治斡旋上的筹码。 或许有人会好奇为什么。结婚的确是人生重要事件之一,然而婚姻并非于双方之间产生了物理上的束缚,只是使当事人与周遭人士共享了结婚这项事实。而这为什么会成为政治问题呢? 但这便是关键之处,共享这项事实将会改变状况,亦会成为唤起改变的理由。尽管是关系险恶的两个家族,后代联姻也能成为彼此握手言和的契机。如此一来,也会消弭现存的纷争,使人民感到安心。此时,众人便能专注于农业或贸易,使得经济蓬勃发展──这或许宛如戏言一般,但王公贵族之间的婚姻便能使之成真。 这是因为大多数人认为婚姻乃人生大事,而这正是使婚姻产生出上述实质利益,甚至创造出政治婚姻这种概念的源头。 ──因此,为了商讨维恩与亚斯瓦尔德帝国皇女之间这突如其来的亲事,以维恩为首的重臣们全数出席召开了会议,倒也是天经地义。 「这不是很好吗?」 会议上,众人大多正向看待这件事。 「若是帝国皇女的话,作为我们维恩殿下的对象可说是没得挑剔。如果顺利的话,我国和帝国之间的同盟便会更加稳固,并带来繁荣发展吧。」 「事情并没有那么单纯。」 其中,当然也有持反对意见的人。 「帝国失去了皇帝,现在正处于多事之秋。我国正因为身为独立的同盟国,所以才能保持一段距离,一旦和皇族缔结婚姻关系的话,可就无法置身事外了。」 他所说的也言之有理,不过,却不具备足以说服旁人的力道。 「无论有没有这次联姻的事,我国都很有可能被卷入帝国的骚乱之中。那么正因为如此,才更应该结下这门亲事吧?」 「正是,帝国即使局势纷扰,但霸权依旧健在。在无法对西方的卡帕利努掉以轻心的现况下,至少也要和东方国家缔结良好关系吧。」 「不过啊,你们想想我国和帝国之间的国力差距,如果随意缔结强力关系的话,可能会顺势被并吞呀。」 「阁下虽然这么说,但其实只是想让自己的女儿成为殿下的正室吧?」 「放肆!」 「算了算了,冷静点,这并非让各位争吵的地方啊。」 会议照这种状况进行著,终于有一名家臣望向了在房间角落待命的妮妮姆,问道: 「妮妮姆阁下,皇女殿下真的会亲自来访吗?」 妮妮姆点点头后,便拿著文件,往前站了一步。 「帝国同时提出了联姻以及希望于纳特拉入冬前派遣使节团来访的要求,名义为确认与强化两国之间的同盟关系,但使节团的代表为洛薇蜜娜皇女殿下,这实际上应该是两位殿下确认彼此为人的相亲。」 家臣们纷纷面面相觑。 「真是惊人的行动力呀。」 「不,这是失控了吧?」 「他们的臣子没人去劝谏吗……?」 访问若是在婚事已经定案后还有可能,但目前仍然处于商讨阶段。皇女却离开受士兵守护的宫殿,拜访素昧平生的他国王族,这等于只穿一件薄衫便进入夜晚的森林之中。 或许对方认为帝国霸权尽管动荡,却始终健在,那么便不会有人胆敢冒犯得罪──然而,当一名健全的男性遇上貌美的女性,往往容易一时之间鬼迷心窍,任谁都能想到在女方成婚之前便惨遭侵犯的危险性吧。 没错,帝国那方应该也能料想到,不过,洛薇蜜娜皇女却要来访。 「嗯……殿下有何看法?」 重臣们的目光集中到坐在主位上、不发一语的维恩。 「这个嘛……」 维恩依序与家臣们四目相交后,便故作滑稽地耸了耸肩,道: 「在迎接皇女殿下之前,应该要先藏起宫殿外墙上的裂缝呢。」 语毕,会议室中响起家臣们的笑声。 「唉呀,如您所说,多少应该重视一下外观。」「要从哪里挤出粉刷费用?」「乾脆把雪当作白粉来用吧。」「那真不错,到春天时就会自动消失了。」 家臣们顺著维恩的话,暂时你一言我一语地开著玩笑。 待话声暂歇后,维恩便再度开口道: 「大家都对这么突然的事感到惊讶吧,老实说我也一样,心想会不会明天就得到『我们搞错了』的联络呢。」 家臣之间再度发出偷笑声。 不过,维恩继续道: 「如果不是对方搞错的话,我希望能认真考虑此事。」 闻言,众人皆正了正颜色。这虽然只是维恩个人的意见,但毕竟他身为当事人与代理君王,言词中的影响力已经足以使家臣们正襟危坐。 「这的确有著被卷入帝国动荡的顾虑,但尽管有这样的风险,能和皇族结亲却能带来莫大的利益,机不可失。」 维恩斩钉截铁地这么说后,又苦笑著道「但是」。 「还不知道实际上能不能顺利联姻呢。」 「别担心,没有比殿下更具备贤德仁智的人物了。」 「没错,微臣相信在皇女殿下来访时,一定会选择殿下的。」 维恩对不断点头的家臣们露出满面笑容,道: 「那么,为了一切顺利,我们也要准备周全迎接皇女殿下,请大家协助我吧。」 「「臣遵旨!」」 就这样,众人纷纷开始准备,以迎接皇女殿下来访。 ◆◇◆ ──然后。 「超想拒绝的呀啊啊啊啊啊!」 维恩回到办公室后,便一如往常地抱头叫喊。 「这百分之百是陷阱啊!再怎么想,和皇女的亲事都不可能落到我头上啊!你们也想想国力差距吧!」 举例而言,若有两个伯爵家。 以制度而言,双方阶级相等,但依据财力与武力上的差距,拥有强大力量的伯爵家会被认为较高等,这并非稀奇的事。 套用于王室上亦然。 国内独一无二的尊贵血统,君临于国民顶点上的血统。其价值将依其所属国家的国力左右,若国力差距有如云泥之别,王室的价值也会有著同等差距。 然后,帝国与纳特拉的国力正可谓云与泥,依常识思考,纳特拉王室作为皇女结婚对象可说是高攀僭越。 不过,事实上这桩亲事却从天而降。 「也就是说,对方有需要这么做的政治理由吧。」 妮妮姆的话语令维恩边发出呻吟边回应道: 「对呀,这么想比较自然……附带一问,妮妮姆觉得原因是什么?」 「我认为这是皇子之间派系斗争的一环呢。」 目前,帝国内正上演著三名皇子之间的帝位之争,现在虽然还没演变成行使武力的状况,但毫无平息迹象,据传爆发内乱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皇女恐怕加入了三派之一,而皇子打算多少强化自己这一派,为了和纳特拉联手,才派出皇女吧?」 「嗯嗯,应该是这样吧。」 维恩点点头这么说道。 「──而这是对方想让我们这么想的陷阱。」 闻言,妮妮姆露出困惑的神情。 「陷阱……那就表示有其他原因?」 「没错,附带一提,对方十之八九不打算和我结婚。」 维恩瞥向妮妮姆惊讶得瞪大眼睛的模样,不悦地继续道: 「妮妮姆也这么想吧,皇女不可能在结婚前亲自来访。」 「这一点的确让我感到疑惑呢。」 「那么,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那是他们有想在入冬之前前来的理由,为此,他们利用派遣使节团为名目,并安排我和皇女的相亲作为背后目的。只要这么做的话,我们纳特拉无论如何都无法回绝这次的访问了。」 「……」 妮妮姆双手环胸,开始思索。如维恩所说,暂且不说其中一种理由,只要并用两种理由的话,纳特拉便不可能回绝,若敢那么做,便会导致同盟关系瓦解。 「而且,这桩亲事还没敲定也是重点,如果对方目的是将纳特拉笼络至派系之争中,不用使出相亲这种不乾不脆的手段,只要强迫我们接受即可,从国力差距来看,我们不可能严厉拒绝呢。」 维恩继续道: 「但他们却没有那么做,明明背负著皇女亲自前往他国的风险,一旦来访后,就会提出个性不合等藉口,踩在随时可拒绝联姻的底线上。怎样,你不觉得很刻意吗?」 妮妮姆不禁低吟。像这样一一列出事证,便使维恩的话显得真实。 然而,这便产生了一个疑问。 「……他们做到这种地步也要来纳特拉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维恩别有深意地笑著道: 「────我也完全不知道呀!」 维恩对半眯著眼瞪人的妮妮姆说: 「没办法,我思考了各种可能,但真的还是不知道。对方之所以指定在入冬之前来,应该是有需要赶时间的原因。」 维恩撑著脸颊,低喃道: 「如果从一开始就不可能联姻的话,挤出款待对方的预算就显得很愚蠢了,所以以我个人来说,超级想拒绝他们来访的啊。」 「但在立场上无法拒绝。」 「没错。」 维恩恨恨地咂舌。 「真是的,计画这阴谋的家伙个性绝对很恶劣,光因为战役财政就很吃紧了,到底是要从哪里挤出预算啊。」 妮妮姆对不爽地仰望天花板的维恩道: 「不对其他家臣说这些吗?」 「我打算找几个人说,但大多数会让他们去准备迎宾。毕竟,先不论对方目的为何,可不能怠慢了帝国的正式使节团呢。话说,我们家的家臣们可没有表面上欢迎但暗地里试探虚实的本事呢。」 「才没有那种……嗯,你说的也不算错啦。」 妮妮姆虽然不讨厌这样,但纳特拉王国的家臣们──无论好坏,都有著木讷老实的部分。 「附带一提,有没有可能是维恩想太多了呢?」 「有,不过,这还是无法解决皇女大人为什么要亲自来访的疑问。」 「那是因为……」 妮妮姆思索了一会儿后,敲了一下手。 「比方说,她迷上了在军事和内政方面都大显身手的帅哥维恩,就自己倒贴过来……对不起,我差点说出绝无可能的话呢。」 「妮妮姆美眉,希望你能把话讲到最后呢!我好歹也有颗会受伤的心啊!」 「啊,你不要误会了。维恩是纳特拉王国的年轻王太子兼摄政,在日前与玛登的战争之中,也站在第一线引领纳特拉军迈向胜利,是一位包含我在内的纳特拉臣民所敬爱的──普男呢。」 「你都讲成这样了,就把我归类到帅哥啊!」 「不胜惶恐,但我作为王太子殿下的第一家臣可不能口吐虚言呢。」 「你不是常说吗!亏你说得出口!」 「我就是说得出口。」 妮妮姆说得理直气壮,并用手指将自己的嘴角往上一推。 维恩发出「唔唔唔」的低吟声后,说: 「……好吧,既然这样的话,我也有我的想法!」 「想法?」 「我要采用妮妮姆的意见!假设皇女大人就是迷上了我的帅劲!」 「呃……」 妮妮姆脸上浮现出傻眼与困惑的神情。 「没错,回头想想,我最近运气有够差,在关键时刻时,皇帝挂了、金山空了、玛登又灭国了!」 「我觉得维恩一直都很倒楣啊。」 「吵死了!总之,在祸不单行的状况下,我差不多也该转运了!没错,这件事毫无内幕,我就要得到被皇女大人爱上并爽过悠哉生活的福气啦!」 「──喝。」 「呜咕!」 妮妮姆的手刀劈向了维恩的侧腹部。 「你冷静下来了吗?」 「你让我冷静下来了……」 维恩摩擦著侧腹部,这么回应妮妮姆。 「总之,我会边调整和帝国之间的预定行程,边试探真相。等多收集一些情报后,再来重新推敲皇女殿下的目的吧。」 「是呢,我也会思考要从哪里挤出预算的。」 决定方针后,妮妮姆便转过身去。 维恩则对著她的背影开口道: 「啊──对了,妮妮姆。」 「什么事?」 「我真的不算帅哥吗?」 闻言,妮妮姆愣了一愣后,便轻轻笑著,并用手指推起嘴角,道: 「是的,殿下是不折不扣的普男呢。」 ◆◇◆ 自古以来,有道是难杜悠悠之口。 更别提是正值人气鼎沸之际的王太子的婚事,这继前日胜仗之后的一大焦点新闻遑论宫中,也瞬间传遍民间的街头巷尾。 幸运的是,大多数人民对此事都表示欢迎,这便显示出民众认同长期以来与帝国之间的同盟关系,以及对维恩的爱戴与期盼。 「这样我国和帝国之间的同盟关系就会更加稳固了呢。」 「卧病在床的国王一定也能放心了。」 「王太子殿下的孩子会取什么名字呢?」 「哈哈哈,那还早呢。」 联姻并未正式决定,人心却已沸腾。 这些还算是有理性的人,尤其是帝国皇女这名所有国民都不知道实际真相的女性,诞生出了五花八门的揣测臆度与浮夸渲染。 例如她的声音如玉石般悦耳,或她的容貌好比天仙般美丽,这些还算是初级篇。因为维恩拥有在帝国留学的过往,甚至出现了两人过去频频私下幽会的传闻。 这些当然只是戏言,维恩便指示不必浇熄人民沸腾的情绪,放置不管即可,而妮妮姆也毫无异议。 虽然无异议──但最近事情有了一些转变,王宫外虽然没有问题,但流传于宫廷之中的流言蜚语却朝著微妙方向发展。 原因出自于妮妮姆。 妮妮姆受到维恩重用是一项藏不住的事实,宫中普遍认为她是王太子的辅佐官兼宠妾。 因此,当维恩结婚之后,她的下场将是如何──众人心中便产生出这样的疑问。 「该不会惆怅失落地离开王宫?」 「不,辅佐官阁下不可能会离开殿下身边……」 「不过,不知皇女个性如何,也可能会无法容忍小妾,意图疏远她也说不定。」 「唔唔……但毕竟是辅佐官阁下,我觉得就算事情变成那样,她也不会擅自离开。」 这类闲言闲语在宫廷之中四处流窜。 这令妮妮姆颇感困扰,并在辅佐政务之际,思索著应对的方法── 「事情就是这样,您到底是怎么想的呢,妮妮姆大人!」 「竟然直接来问我……」 妮妮姆处理完与帝国之间的协议并在走廊上暂时休息时,被年轻女官们逮个正著。 「当然会想问呀,因为大家都很在意。」 「对呀,维恩殿下、皇女殿下和妮妮姆大人之间的三角关系,这可是绝佳的八卦啊。」 「我并不记得有三角关系……」 流言蜚语目前究竟加油添醋到了什么地步?妮妮姆感到无奈与疑惑,并对女官们说: 「那我就明说了,我并不打算离开王宫喔。而且,无论殿下的结婚对象是谁,我都会圆满应对的。」 这是妮妮姆毫无虚假的真心话,思及日夜积累的政务难度,哄骗笼络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贵族大小姐又何难之有? 「你们知道的话,就不要再散播谣言了,也去对其他人这么说。如果进到殿下耳里,我可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这正是妮妮姆所担心的。 自己遭人说三道四还无所谓,但维恩和一般人一样,也有他的地雷,在宫中流传的谣言可能会触犯到他的逆鳞。 「咦──我知道了。」「妮妮姆大人好严肃唷。」「算了、算了,这也没办法。」 妮妮姆在心中对不情不愿遵从指示的女官们叹了一口气。 妮妮姆常居于维恩与家臣之间的位置,面对需要展现礼节的人,她会尽量毕恭毕敬,面对较容易接受直率洒脱态度的人,她便会简单开开玩笑,悉心掌握著与旁人之间的距离感。 因此,她与女官们之间关系圆融和睦,但遇到这种状况时,她便有些后悔地想「或许保持具有威严的距离比较好」。 尽管如此,凡事难以两全。妮妮姆迅速重振精神。 「那么,我要回去工作了。我再说一遍,千万别踩到殿下的地雷。你们应该也知道以前踩到地雷的人变成怎样吧?我先说好了,连我都无法阻止他喔。」 女官们受到露骨的威胁后,露出尴尬的神情点点头。 妮妮姆确认后,便说「那么我先走了」,并转过身去。 (都这么叮咛了,之后谣言应该会多少沉寂下来吧。) 这想法之中有一半是她的期许。 (话说回来,这狂热的气氛……如果那如维恩所说是陷阱,对方并不打算真的结婚的话,大家一定会大失所望的呢。) 妮妮姆走在走廊上,脑中浮现出维恩的臆测。 妮妮姆深知维恩深谋远虑,他的发言偶尔会隐约透露出令人不寒而栗的睿智,并不可轻忽。 但同时,她也心想「觉得这是陷阱是否过于钻牛角尖了」,毕竟维恩自己也说并不清楚对方的真正目的。 (不过,如果维恩判断错误,对方的目的真的是增强派系实力的话……) 他便会如对家臣们宣言般,作为政治手段的一环,毫不迟疑地与皇女结婚吧。 妮妮姆原本便心知肚明,他是纳特拉的王族,没有特殊财富或地位的女人无法占据那个位置。 「……」 思及此,妮妮姆便用手拍了一下自己的脸颊。 「好,赶快回维恩那边吧。」 妮妮姆加快走在走廊上的脚步。 她与时不时擦身而过的家臣与卫兵们简单致意并聊天,走在通往办公室的路上── 「妮妮姆。」 背后忽然响起一声充满冷峻威严的嗓音,妮妮姆停下脚步,回头一望。 在宫中能直呼妮妮姆名字的人并不多,只有国王、王太子维恩、维恩的妹妹芙拉妮雅公主,以及── 「雷文大人。」 妮妮姆深深一鞠躬,道出男子的名字。 被称为雷文的男子乍见之下是一副不知变通的死脑筋模样,长相严厉,举手投足间散发出一种规律感,宛如千锤百炼的精铁。 然而,比这些更具特色的便是他的头发与双眸,他拥有白色发丝,艳红瞳孔,这象徵著他与妮妮姆一样是弗拉姆人。 「我们边走边说吧,你有时间吗?」 「有的,是有关维恩殿下的亲事吧?」 「正是。」 两人并肩走在走廊上交谈著。 「这桩亲事的事也传到陛下耳里了,陛下希望能知道详情。」 「如果是这件事的话,只要吩咐一声,我就会前往。」 雷文轻轻笑了一声,道: 「呵,哪能对未来的族长阁下那么无礼呢?」 闻言,妮妮姆露出苦笑。 「身为现任族长的雷文大人怎么那么说呢?」 弗拉姆人自古以来在这块大陆上──属于受歧视阶级,尤其是在西方大陆上。曾有一群弗拉姆人在大陆上四处流浪,最后抵达了纳特拉王国。 这群弗拉姆人即使受到歧视与偏见,却拥有巡回大陆各地所得到的广阔见闻,当时的纳特拉国王欣然接受了他们。其中,尤以拉雷这名率领众人的弗拉姆人最受国王赏识,作为国王辅佐官效忠终生。 之后,弗拉姆人的后代也英才辈出,皆受历任国王拔擢为官。 在这过程之中,诞生了三项风俗习惯:第一,每一名王族都会由精挑细选的弗拉姆人担任辅佐官为之效劳;第二,被挑选出的弗拉姆人会得到拉雷这个姓氏;第三,继承王位的王族辅佐官,将成为居住于纳特拉的弗拉姆人的族长。 而这位雷文拉雷,正是长年担任现任纳特拉国王辅佐官的弗拉姆人,也是居住于纳特拉王国的弗拉姆人的族长。 「那么,这门亲事实际上有什么内幕?」 「据我与使者所讨论的内容来说,对方相当认真,毕竟在决定联姻之前,洛薇蜜娜皇女就要亲自访问纳特拉(这里)呢。」 「什么,这就无法一笑置之了呢。」 「不过,维恩殿下觉得这背后有一些阴谋……」 「嗯……那部下所报告的洛薇蜜娜皇女的情报呢?」 就与其他国家一样,纳特拉王国也有间谍,不过,纳特拉更拥有运用四散于大陆各地的弗拉姆人组成的人际网络的谍报网。之前由雷文所管理,目前则交给了妮妮姆。 「不怎么明朗,皇女平常都深居宫廷内院,出席典礼或夜宴的次数也屈指可数,并没有传出什么情报。」 妮妮姆摇摇头,继续道: 「尤其是现在帝国皇宫因三名皇子的政治斗争而陷入混乱,据报告说要花一定时间才能探知皇女的情报。」 「这样啊……虽然很在意到底是谁教唆千金大小姐做好出嫁的准备。」 「您认为果然有人在背后操纵皇女?」 「这么想才自然……又或者如果维恩殿下和皇女认识的话,事情就不一样了,如何?」 妮妮姆摇了摇头。 「不,虽然有这样的谣言,但实际上并没有这回事。」 维恩基本上都与妮妮姆一同行动,在去帝国留学时也一样。当然也有像现在一样分别行动的时候──但不可能在这么短暂的时间内认识皇女,而且维恩自己也说不认识。 「这样啊……话说回来,殿下本身并无拒绝联姻吗?」 「是的,现在是以接受的方针在行动。」 「那就好,如果他不情不愿而闹起脾气的话,就会酿成一场灾难了。」 「……」 果然其他人也觉得无法回绝这次的相亲,并且对此并没有感到任何不对劲。妮妮姆脑中浮现维恩所说的「阴谋」。 (果然如维恩所说,对方另有目的……) 当妮妮姆陷入思索时,雷文便宛如独白般地继续道: 「虽然说我也知道以殿下的个性而言,这绝无可能,殿下尽管年轻却能掌控自己的情绪,并善于俯瞰局势……无论陛下或殿下,继承纳特拉王室血脉的人果然都是怪物呢。」 妮妮姆中断思考,并蹙起眉头。 「雷文大人,我认为怪物这句话并不妥。」 「──不,这并没有错。」 雷文意外地以强势口吻这么断言。 同时之间,雷文停下了脚步。之后,妮妮姆也停下脚步转过头,只见他凝望著远方说: 「纳特拉王国自建国以来约两百年,陛下是第十四代国王,和维恩殿下一样,从年轻时就英明杰出……不过,拥有悠久历史的王室,至今仍能保持威严和理性执掌国政,这原本是不可能的事。」 「那是……」 即使纵观大陆的历史,如纳特拉王国代代相传下去的国家并不多,更别提虽然也有天资优劣之分,但历代国王皆热心参与政事,率领国家迈进,像这样的国家更是寥寥可数。 大多数国家,朝代持续愈久,国王便会愈对政事失去兴致,逐渐耽溺于声色犬马之中。接著,国王的威严便逐渐黯淡衰退,遭剥夺权力,最终受到名为灭亡的猛兽将国家啃噬殆尽。 「权力容易使人堕落,血汗交织努力建国的初代国王或许能抵抗它的诱惑,在国家尚未成熟时期执政的第二代和第三代也可能自律,不过,在那之后就是难关了。当国家固若磐石后,过去的痛楚将化为历史,血汗的痕迹将被抹灭,只剩下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继承权位的王公贵族们了。」 雷文语重心长地叹了一口气。 「如果是自己争取而来的东西倒也难说,但从年幼时期就理所当然地得到权力,又怎么能自制呢?而且,只因为身为王室后代,从自我和情绪都还不稳定的时候,就宛如诅咒一般地每天听人对自己说『你是独一无二的』、『你是尊贵的血统』。」 「您想说会变得扭曲也是正常的吗?」 「没错,不畏误解来说的话,只要王族是人类,自然而然就会变得扭曲,得到能够享尽奢华的权力,却不堕落的人还比较异常。」 因此称之为怪物。 雷文如此评断理所当然地承担国王责任义务的历代纳特拉国王──他们毫无扭曲、毫无骄奢、毫无耽溺、毫无懈怠。 「回想起来,身为开国国王的萨雷马王也拥有异样的经历……那血脉果然继承下来了呢,我们的祖先拉雷选择了纳特拉可谓独具慧眼,继续撑起纳特拉的话,我们的悲愿总有一天也会──」 「雷文大人。」 妮妮姆打断了雷文逐渐激昂起来的言词。 回过神来的雷文仅清了清喉咙,调整呼吸。 「……总之,我知道了,抱歉耽误你的时间,我要回陛下身边了。」 国王目前因病在离宫休养,离宫的管理则全权交由雷文负责。因此,他最近很少出现在宫廷之中。 「我知道他很忙,但请通知维恩殿下近日内前来探视。芙拉妮雅殿下几乎每天都来,但陛下偶尔也想看看儿子的脸。」 「我知道了。」 「再见。」 雷文转过身去,前往离宫。 妮妮姆目送他的背影离开后,便发出一道叹息声。 「你们聊完了呀。」 「哇啊!?」 妮妮姆因身后突如其来发出的声音,如字面所述吓得跳了起来。 她手忙脚乱地回头后,眼里便映出了一名少年。他与妮妮姆同年或更加年幼,长相无法令人留下深刻印象,却有著一头白发与红眼──意即他是弗拉姆人。 「妮妮姆,你太松懈了,你也是维恩的护卫吧。」 「……如果不是你的话,我早就注意到了。」 妮妮姆调整紊乱的呼吸,并对少年这么道。 「话说回来那那奇,不要在会有人走动的地方直呼殿下的名讳。」 「这附近只有我们喔。」 「骄矜自满就会导致失言。」 「妮妮姆还是一样龟毛呢。」 「你呀……算了。」 妮妮姆心想这样下去便没完没了,虽然嘴角还有些抽搐,却压抑住了情绪,道: 「话说回来,找我有什么事?是不能在雷文大人面前说的事?」 「不,我没在那家伙在的时候出来,只是因为我不擅长应付他罢了。」 「……那事情是?」 「我希望你去见芙拉妮雅。」 「去见芙拉妮雅殿下?」 妮妮姆眨了眨眼睛。 芙拉妮雅埃尔克阿尔巴斯特,是纳特拉王国的公主。 她比维恩小两岁,开朗温柔的她受到王宫中所有人的爱护。 然后,这位那那奇拉雷正是被选为担任她护卫的弗拉姆人。 「话说回来,最近很忙,暂时没去见公主了呢……是殿下要你来找我的?」 「不,芙拉妮雅没有找妮妮姆。」 那那奇摇了摇头这么说。 「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但芙拉妮雅最近很消沉,荷莉就说让她见见妮妮姆就好了。」 荷莉是平日服侍芙拉妮雅的随从,她与那那奇不一样,擅长觉察人心细微之处。 妮妮姆暂时思考了她之所以要找自己的理由,并「啊」了一声想到了原因。 「……原来如此,是这样啊。」 之后,她便望向那那奇,道: 「芙拉妮雅殿下现在在何处?」 「现在是在自己房间念书的时候。」 「那我就马上过去。」 妮妮姆随著那那奇,前往芙拉妮雅的房间。 「大陆东南方的韦伊湖周边气候宜人,并拥有肥沃土壤,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 低哑的嗓音在房内滔滔不绝地响起。 「约六十年前,出现一个国家,它为长年来的战乱画下休止符,并以武力平定那一带,那就是亚斯瓦尔德帝国。」 嗓音的主人是一名迈入老年的男性,名叫葛拉狄欧。他是一名贤人,原本为出身大陆西方的法学者,也曾担任过年幼维恩的老师。 他年轻时便因为才气出众且秉性光明正大而为人所知,一旦判定为恶,尽管对方是王公贵族,仍敢毫不畏惧地加以批判,因此,前半生不断重复著受权贵聘雇却因顶撞冒犯对方而遭流放的人生。 过程之中,他不只一次遭对方派出刺客暗杀,但他不仅学识渊博,也拥有一流剑技,便将之悉数击倒,最后抵达了纳特拉。 然后,或许因为他觉得纳特拉的环境适宜居住,又或者因年岁增长转换了心境,他收起了无论对方是谁都与之正面冲突的激进态度,之后成为权贵人士子弟的老师并以此为生。 「不过,透过武力平定牺牲了过多性命,并留下了祸根。而帝国为了不让受平定的国家和部落有机可乘,选择了不断向国内外彰显自己身为强国,走上了透过武力扩大版图的道路。」 接受葛拉狄欧授课的是一名少女。 面容依旧带有些稚嫩的少女是芙拉妮雅,以身为纳特拉中兴明君的埃尔克列铎名讳为中间名,是纳特拉王国的公主。 「受帝国吸收的国家有大有小,代表有本诺古、柯德瑞斐、托特列宁、福法特等等。与纳特拉王国东边国境接壤的盖朗行省,原本也是一个叫做安东盖达王国的国家。不过,这国家和其他国家不同,是君王主动向帝国投诚──」 此时,葛拉狄欧原本毫无停顿的嗓音戛然而止。 接著,他随著小声叹息,发出一道刺耳声音: 「芙拉妮雅殿下!」 「是!?」 芙拉妮雅摇晃一下桌子并急忙抬起了头,摆出「我有认真听讲」的模样望著前方,但她这种遮掩方式对葛拉狄欧而言,早已见识过千百次了。 「您今天似乎心不在焉呢。」 「呜呜……对不起。」 此时没有找藉口而道歉的这一点,可看出她心地单纯。然而,身为王族的教育者,这便是需要出言劝谏的时候了。 「殿下,王公贵族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大多都具备政治上的意义,我已经教过您不可以轻易道歉了吧?」 「啊,对不……嗯嗯,我、我当然记得唷。」 「很好……本来在这种场合不需顾忌,但在您可以区别公私场合之前,于非官方场合也请绷紧神经让自己习惯是最好的。」 「我知道了,葛拉狄欧,谢谢你。」 听见少女的感谢后,老者轻轻微笑道: 「不过,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吧。」 「咦,但是……」 「没有比学习却无法吸收更加虚耗光阴的事了,如果您担心学习时间减少的话,我认为在下一次上课之前应该先解决您的烦恼。」 葛拉狄欧的眼神望向芙拉妮雅背后。 「正好,有比我更加适任的导师到了。」 芙拉妮雅转过头后,便见到妮妮姆站在门前。 「之候就交给辅佐官阁下了,芙拉妮雅殿下,下次见了。」 葛拉狄欧收拾摊出的教材后,便拿著它们离开了房间。 妮妮姆走向芙拉妮雅,并跪在她身旁说: 「听闻芙拉妮雅殿下心中有所忧虑,我来迟了。」 「妮妮姆……那个。」 「我明白的,是维恩殿下的亲事吧?」 「……」 闻言,芙拉妮雅轻轻点了点头。 妮妮姆心中暗想「果然」,芙拉妮雅敬爱著维恩是众所皆知的事,过去维恩去帝国留学时,芙拉妮雅也曾相当消沉。 这次也因为维恩将要结婚的事情,使得她觉得哥哥将要离她远去,而感到仿徨不安吧。 「芙拉妮雅殿下,还请您不用担心,即使维恩殿下成婚了,也不可能会离开这个国家,因为他是纳特拉王国的王太子啊。」 妮妮姆这么说后,便察觉到芙拉妮雅没什么反应。 「芙拉妮雅殿下?」 「我知道哥哥就算结婚也会留在这国家……但是呀,就算是那样,也一定不会和从前一样的。」 芙拉妮雅宛如硬挤出声音似地开口: 「父王生病,哥哥成为摄政,这次又是哥哥可能要结婚……」 芙拉妮雅低头看著自己的手,她眼帘之中映出的是,无法掌握任何事物的娇小双手。 「我觉得周遭环境一直在改变,但好像只有我原地踏步。」 「……」 芙拉妮雅的心情绝非被害妄想。 纳特拉目前正以维恩为核心,迎接改革时期,对此事抱持不安与寂寥的一定并非只有芙拉妮雅一人。 此时,不应对她晓以大义,妮妮姆在心中导出答案,并说: 「如芙拉妮雅殿下所说,我国现在的确处于巨大变革之中,或许我也会一不小心,就落到这股激流之中。」 妮妮姆将自己的手放到芙拉妮雅的手上。 「不过,并非所有事都会改变,无论周遭环境变化多么剧烈,也一定会有不变的东西。」 「像是……?」 妮妮姆笑盈盈地微笑道: 「维恩殿下和芙拉妮雅殿下珍惜彼此的这件事。」 听人面对面地这么说,芙拉妮雅也不禁腼腆地红了脸颊。妮妮姆心生怜爱地继续说: 「即使这次的相亲顺利进行,维恩殿下拥有了配偶,也绝不会疏远芙拉妮雅殿下。如同芙拉妮雅殿下敬爱著维恩殿下一样,维恩殿下也很珍惜芙拉妮雅殿下。」 「……」 「芙拉妮雅殿下不相信维恩殿下吗?」 「我很想相信,但也有些不安……我这样很奇怪吗?」 「不,并不奇怪,而且解决方法也很明确。」 妮妮姆执起芙拉妮雅的手。 「我们去找维恩殿下吧,然后说出您的不安心情,并好好聊聊。现在芙拉妮雅最需要的就是与维恩殿下共处的时间了。」 「……会不会打扰到哥哥呢?」 「借维恩殿下的话一用的话,就是『如果有哥哥觉得和妹妹聊天很碍事的话,那对兄妹的出生顺序一定是反了喔』──我们走吧。」 受到妮妮姆催促,芙拉妮雅便怯生生地站了起来,并害羞地彷佛向姊姊撒娇的妹妹般说: 「妮妮姆也能和我一起去吗?」 「当然。」 妮妮姆柔和地微笑后,便与芙拉妮雅并肩迈开步伐。 「──原来如此,我知道了。」 维恩默默听著前来办公室会面的芙拉妮雅的话后,最终轻轻地点了点头。 「芙拉妮雅,对不起,因为我害你觉得寂寞了。」 「怎么会,哥哥不用道歉。」 芙拉妮雅不断摇著头。 维恩温柔地抚摸著她的头发,道: 「不过,你感觉自己会追不上改变呀。」 维恩思索著。透过话语暂时安慰她很简单,却无法解决原因,她需要的是心灵支柱,必须竖立起支柱,让芙拉妮雅不会被疏离感与无力感击溃。 (……我原本想等政权稍微稳定后再这么做,但没办法了。) 维恩瞄了妮妮姆一眼,她也察觉到他的意图而轻轻点头以示赞同。 「好,那么芙拉妮雅你要不要试著稍微帮忙我的工作呢?」 「哥哥的工作……也就是代替父王吗?」 「没错,如你所知,帝国使节团近期内会造访纳特拉,在他们来访时,我应该会专注于接待,不过,需要解决的其他议题和问题却不会乖乖等我。」 反而应该说麻烦事往往接踵而来,正因如此,对维恩而言,只要能帮得上忙,无论是怎样的人手都想借用。 「当然,当我应接不暇时,妮妮姆和家臣们也会代替我处理工作吧,但依不同状况,应该也可能需要我的认可或出席。」 「那就由我来……?」 「就是这样。」 维恩点点头。 「不必多说,芙拉妮雅现在还没有负责繁琐国政的能力,所以在我委托工作后,会在你身边安排值得信赖的重臣。如果需要什么认可或做出发言时,可以听取重臣的意见,并遵从之,事实上就是虚位代表。」 「但是──」他继续道: 「在重视权威和场面的时候,光是拥有王族这项头衔就足以成为润滑剂,对芙拉妮雅自己来说,参与这种场合见识一下世面也能获得许多经验吧。怎样,你要试试吗?」 这只是形式上的询问,维恩已经知道会得到怎样的回答了。 这是因为,他见到芙拉妮雅脸上浮现出坚决的意志。 「──我要做,不对,请务必让我来做,哥哥。」 维恩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说得很好,那就来安排行程吧。」 接著,维恩以下结论似的口气告知: 「芙拉妮雅,我先说好了,这世界上并非拥有坚强决心就能得到成果。不过,愿意往前踏出一步的意志相当宝贵──身为一个哥哥,我为拥有这样意志的你为荣。」 「──」 芙拉妮雅一瞬间露出讶异的神情,又旋即转为满面笑容。 ◆◇◆ 妮妮姆与芙拉妮雅并肩走在宫廷走廊上。 芙拉妮雅的脚步轻盈,彷佛要开始哼歌一般。 「妮妮姆,你听到了吗?哥哥说他以我为荣呢。」 「是的,我能见识到芙拉妮雅殿下的成长,也觉得非常开心。」 妮妮姆微笑地回应道。 「妮妮姆,我会加油的!为了回应哥哥的期许,我会用力加油的!」 「我也会为您尽棉薄之力,不过,现在还不要过于冲动,一切都要等帝国使节团抵达之后。」 闻言,芙拉妮雅稍微冷静了下来。 「对耶,如你所说,我的工作要等到使节团和帝国皇女大人来之后──」 此时,芙拉妮雅的嗓音蓦地止歇。 她安静了几秒,彷佛在思索什么似的,并望著身旁的妮妮姆,道: 「……妮妮姆,我想问你一件事。」 「请问。」 「妮妮姆对哥哥要结婚是怎么想的?」 「……」 妮妮姆心想「终于来了呢」,她轻易便能预料到总有一天会被人这么问起,而因为芙拉妮雅的心中少了不安,所以便有了能将这问题问出口的从容心境了。 然后,若只是要说赞成或反对的话,毫无疑问是赞成。 帝国的想法依旧不明朗,但先不论这件事,如果维恩与皇女结婚的话,便能得到与帝国之间最为稳固的联结,并使得纳特拉王国更加繁荣。 ──然而,不需多加思索,她便知道芙拉妮雅要的并非身为一介家臣的答案。 「我呀,一直以为哥哥会和妮妮姆结婚。」 在妮妮姆说出答案之前,芙拉妮雅继续说: 「哥哥和妮妮姆总是在一起,感情很好,又很珍惜彼此……所以我自然而然地觉得总有一天哥哥会和妮妮姆结婚,这么一来,妮妮姆就会是我的大嫂了,这样我也会很开心,不过……」 维恩接受了与皇女之间的亲事。 为了生下继承人,国王也会与正室以外的女性同床共枕,但还不知皇女的个性,是否能容忍侧室或宠妾。 「……能让芙拉妮雅殿下那么想,我真的觉得很开心。」 妮妮姆以柔和嗓音回应道,并接著说: 「就算没有这次的事,我也一样不会和维恩殿下结婚。」 「为什么呢?」 「这是因为维恩殿下是纳特拉王国王太子,维恩萨雷马阿尔巴斯特,而我是弗拉姆人,妮妮姆拉雷。」 弗拉姆人在大陆西方是受到歧视的人种,大多沦为奴隶,在某些地区还会被视为蛇蝎极度遭受厌恶。如果与西方接壤的纳特拉王国王太子迎娶弗拉姆人为妃的话,必定会招致剧烈反弹。 「如果维恩殿下说要迎娶我为妃,即使我感到万分荣幸,也会自刎以作为蛊惑殿下的责罚。」 「怎么会……妮妮姆可以接受吗?」 「是的。」 妮妮姆毫不迟疑地断言道。 此时言词不能给予对方多余的希冀,妮妮姆抱著这样的觉悟说道,但一见到芙拉妮雅泫然欲泣的表情后,她的觉悟便瞬间溃堤。 「啊,不,我的意思是必须要抱著这样的觉悟,并不是真的会自裁。」 妮妮姆支支吾吾地说道。 「那个,我只对芙拉妮雅殿下说,我的确对无法成为王子妃一事感到遗憾,但我早已得到超越那身分的荣耀了。」 「荣耀……?」 「──我是维恩殿下的心脏。」 妮妮姆将空著的手放在胸口上。 「维恩殿下总有一天会拥有妻室,那或许是一人,也可能是两人、三人,殿下一定会深爱成为王子妃的女性,并生儿育女,也爱著自己的孩子吧。」 妮妮姆露出笑容,等回过神来时,语中已带有热切的情感。 「但不管他有多少位妻子和孩子……就像这世上只有一个太阳和只有一个月亮一样,人也仅有一个心脏。直至维恩殿下结束漫长旅程的那一天为止,都只有我会是殿下的心脏。」 「……我搞不太懂呢。」 芙拉妮雅无法会意似地皱起眉头。 见状,妮妮姆回过神来,并清了清喉咙。 「总、总之,您只要知道成为夫妻并非男女之间关系的最终型态就好。来,您今天就先回房吧。」 妮妮姆强硬地扯回话题,带著芙拉妮雅加快脚步。 接著,时序轮转到皇女抵达的那一天。 ◆◇◆ 于纳特拉王国短暂秋季即将结束的时刻。 比较早的地方已经开始降下新雪,再过一个月后,户外便会成为一片银白世界吧。 「那么,我再说明一次。」 妮妮姆站在隔著窗户凝望不远处遭雪覆盖的景色的维恩身边,这么说道。 「洛薇蜜娜亚斯瓦尔德第二皇女,驾崩的皇帝拥有三名皇子与两名皇女,共五个孩子,她就是老么。依照官方纪录,她的年纪和我们一样。平常都在深宫内院,很少出现在人前,似乎有许多家臣也不知道她的长相。不过,她本身是一名绝世美女,据说偶尔参加夜宴时,迷倒了众多公子。」 「这听起来好像不是人,而是什么妖精呢。」 「同感,不过实际上有些贵族对她很执著,所以并非什么虚渺幻梦喔。其中著名的就是卢彼德伯爵和安东盖达侯爵的儿子了。」 「双方都是八卦甚至传到纳特拉来的不折不扣的败家子呢,被这种人爱上,皇女也真够倒楣的──妮妮姆,这衣服果然很不自在啊。」 「忍著点,因为要去迎接帝国皇族,所以需要相衬的服装。」 用手指玩弄领口的维恩所穿的是礼服,如妮妮姆所说,这是为了迎接预计今天抵达的洛薇蜜娜皇女所做的准备。 「然后,目前帝国正因为三名皇子陷入了三个派系的帝位之争中……根据我的调查,皇女似乎想远离那场政争。正因为如此,这次皇女的亲事对其他三派来说宛如晴天霹雳,好像非常慌张。」 「你的意思是这次的联姻不是皇子们的计谋吗?更加可疑了……附带一提,没有哪个派系试图阻止吗?」 「据说他们有计画阻止,但拥有阻止权限的只有皇帝,只要帝位还悬空,就有其极限。」 「所以任谁也无法阻止皇女出发,她今天就要抵达了。」 「因为她想在入冬之前抵达,所以对方不断催促行程安排,但真心话应该是只要帝位之争尘埃落定,有人成为皇帝的话,就无法动弹了呢。」 「无论皇女的想法为何,时机都只有现在了呢,不过帝国的纷乱竟然还没平息呀……」 皇帝驾崩后已经过了半年,帝位却依旧悬而未决,甚至维恩都感到惊讶。连身为外国人的维恩都这么心想了,帝国的民心一定充满焦虑与不安吧。 「因为派系之间的势力微妙地不相上下呢,归顺帝国成为行省的地区也各自支持不同的皇子。」 「听说各派系已经开始准备武器了吧?」 「对,这样下去的话会直接酿成内乱呢,皇子之中要是有人妥协,并依附其中某一人的话,立即就会分出胜负了,但眼前的王座会让人不甘退让呢。」 「如果有其他人要当皇帝的话,不就丢给他就好。」 「只有维恩会那么想喔。」 维恩耸了耸肩道「是吗」。 「无论如何,帝国的混乱情势还会持续下去呀……」 维恩这么低喃道,并露出了苦笑。妮妮姆参不透原因,不解地歪著头说道: 「怎么了吗?」 「不,我只是心想如果这样的话,他们应该也很辛苦吧。」 「他们是指……」 「军校的那三人呀。」 妮妮姆心领神会地「啊」了一声。 维恩与妮妮姆在帝国留学了两年,其间他们伪装身分就读了帝国的军校。 因为父王病倒,所以维恩在毕业之前便休学并回到纳特拉,而他当然也在那里得到了知己,其中有三人更是几乎每天混在一起。 他们的名字分别为葛伦、史传格、洛薇。 「如果顺利的话,葛伦应该会加入帝国军,史传格则回到自己故乡的行省担任官僚……对呀,他们应该都因为不知帝位之争会演变成怎样而坐立难安吧。」 「那洛薇呢?」 「她也是贵族所以当然也……虽然我想这么说,但她是乡下低等贵族,听说毕业后就会回老家,所以在三人之中和这场混乱最无关呢。」 此时,妮妮姆轻声笑了笑。 「她或许意外地毫不顾帝国局势,和维恩一样,正因为婚事之类的东奔西走呢。」 「洛薇要成亲~?怎么会有男人想要娶那种麻烦精啊。」 「她就算那样,在学校里也颇受欢迎喔?毕竟她相当漂亮,而且也很擅长对旁人隐藏本性。唉,不过因为她总是和问题学生混在一起,所以也没有人敢靠近她呢。」 「而在没了那道防波堤后,男人就争先恐后地自愿受诓骗。虽然说毫无看人眼光是自作孽不可活,但我还真同情娶她做老婆的男人啊。」 妮妮姆对维恩的说法发出叹息之声。 「你讲得那么难听……但让我来说的话,你和洛薇可是非常相似呢。」 「我和洛薇很像?哪里啊?」 「擅长装模作样、自以为天下第一、常做出吓人的行动、带衰他人,还有……」 「等等,也就是说妮妮姆觉得我是一个擅长装模作样又爱带衰他人的自信过剩浑球吗?」 「我觉得完全正确呀?」 「哪有那种事……啊──……」 维恩在脑中回想自己的所作所为。 这使他无法从口中肯定地吐出否定的话。 此时,有人敲了办公室的门,是一名在王宫中工作的官吏。 「殿下,洛薇蜜娜皇女的使节团已经抵达王宫了。」 维恩与妮妮姆四目相交。 「终于呢。」 「是的,殿下,我们走吧。」 维恩带著妮妮姆走出房间。 目的地是宫殿玄关,只要侧耳倾听,便能感到远方传来喧嚷声浪。 两人终于抵达了玄关。在作为宽敞大厅的这个空间中,整齐排著列著从未见过的一干人等,是帝国使节团。 站在他们中心的人物,是一名身穿礼服,用薄纱遮住面容的少女。 「──欢迎各位远道而来。」 维恩一踏入大厅并扬声问候之时,使节团的视线便朝向了他。 众人眼神带有提防、打量,甚至有人藐视他乳臭未乾。这些视线汇聚成压力,并刺向了维恩,若是凡人的话,或许会怯场吧。 然而,维恩将这股重压当作清风拂面一般,脚步轻缓地走到位于中央的少女面前站稳。 「容我代卧病在榻的父亲问候皇女殿下,我是担任这国家摄政的维恩萨马雷阿尔巴斯特。」 「……我是洛薇蜜娜亚斯瓦尔德。」 少女发出清冽悦耳的嗓音。 金玉之声这句话便是用来形容她的声音吧,这令在一旁屏息守护的官吏们也不禁发出赞叹的叹息。 然而。 (……嗯?) 直接沐浴在这股嗓音之中的维恩,却做出截然不同的反应。 不,这的确是相当甜美的嗓音,但先不论这个──总觉得在哪儿听过。 「维恩殿下,你怎么了吗?」 「啊,不,我失礼了。因为你过于美妙的嗓音,让我的心思都飞到九霄云外去了……不过,总觉得有在哪儿听过,我们是否曾经见过呢?」 尽管维恩这么说,但他翻遍所有记忆也找不到见过皇女的回忆。 这恐怕是错觉,当然她也会否认──原本应该如此。 「──唉呀,你出乎我意料地很早就发现了呢。」 「欸?」 皇女在发出呆愣声音的维恩面前,拿下了头纱。 底下是一张美少女的脸庞。 维恩与在他后方待命的妮妮姆对这张脸都有印象。 「维恩,好久不见了。」 洛薇蜜娜亚斯瓦尔德──即洛薇费碧思用只有维恩一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喃后,露出了一抹灿烂无比的微笑。 第三章 命运般的邂逅与宿命般的重逢 「靠嗷嗷嗷嗷嗷!为什么!?为什么赢不了!?」 开阔的教室中回响起一阵哀嚎声。 里面有著三名少年与一名少女。 四人围著一张略大的桌子,桌上画著代表地形的符号,并放著模拟士兵的几个棋子,这是用来举办军事演习的教材。 「这样就三十二战三十二败了……我继承了荣誉傲人的帝国军人世家的血统,竟然露出这种丑态啊啊啊啊啊……!」 从刚才便一直鬼吼鬼叫的是四人中较其他人高出一个头的少年,名叫葛伦。 「葛伦,你这样不行啦,从刚才就一直被同样的手法将死。」 边叹气边出声的是一名与葛伦完全相反的纤瘦少年──史传格。 「如果只凭蛮力会输的话,就必须想想其他战法啊。贯彻自己的风格听起来很好听,但没有长进的话,就是懈怠了,更别提有成千上万的士兵会为了你的坚持而陪葬啊。」 「我知道啦!史传格,你是在酸我是一个连同袍弟兄性命都算不清楚的野兽吗!」 「不,连野兽在失败三十次之后也会学乖,但现在的你连野兽都不如。」 听著两人对话的第三名少年──维恩忍俊不住。 「哈哈,葛伦,你被讲得一无是处呢,你引以为傲的血统是装饰品吗?」 「维恩你这浑蛋!侮辱我也就算了,但不许你侮辱我的家族!」 「喂喂喂,明明你自己最让你家颜面扫地,拿我出气可不好呢。」 「唔唔……你这家伙,羞辱我有这么好玩吗!」 「超好玩的呀!」 「你这浑蛋啊啊啊啊啊!」 三名少年交织出一阵嘈杂欢声,而妮妮姆则在一旁面带微笑地静观。这便是四人在帝国军校中的日常画面。 「既然如此就来决斗吧,维恩,给我出来!」 「欸~在桌上演习中赢不了,就想在自己擅长的实战中打垮对方,这种做法以军人的荣誉来说,还真令人不敢恭维呢~」 此时,史传格插嘴道: 「不不不,维恩,避开自己不擅长的战斗,以擅长的战法打倒对手可是战术中的基础呢,而且,荣誉这种东西只能萌生于胜利之中啊。」 「喔,竟然这么说。不过,这如果是战术的话,我也不必傻傻配合吧?」 「也的确如你所说。」 史传格点点头,并夸张地摇头道: 「算了,对手是葛伦的话,我也能瞭解维恩害怕的心情啦。」 「啥?」 「毕竟,你几乎在所有科目取得顶尖成绩,但他可是第一个让你吃鳖的人呢。」 「啥鬼?」 「唉呀,没办法呢没办法,因为避开自己不擅长的领域以免落败就是一种战术呢。」 「你说啥──!?」 维恩大叫道: 「你这浑蛋说那什么鬼话!我怎么可能会害怕啊!你是从哪里得到我害怕的情报的呀!凭葛伦这种逊咖,现在的我一招就可以摆平他了!」 「听你在放屁,维恩!靠你那三脚猫的剑术,就算花上一百年也不可能打中我的啦!」 「打得中好吗──!我之前只是稍微掉以轻心,等我拿出真本事就超游刃有余的──!」 「维恩。」 此时,一直静静望著众人的妮妮姆开口了。 「妮妮姆,干嘛啦?你该不会想跟我说反正会输所以住手吧?」 「不,我还比较希望你输了被人挫挫锐气,所以不是因为这理由要阻止你。」 「那是怎么了?」 「后面。」 待维恩等人转向妮妮姆指的方向后,便看到一名少女站在教室门口。 那是与自己同校的学生,对她有些印象,却从未有过什么交情,这是在场四人的共通点。 「怎么了吗?」 维恩代为问出众人的疑问。 少女承受众人的视线,回答道: 「我对你们很有兴趣,可以让我观摩吗?」 闻言,维恩等人面面相愿。 「说要观摩,但我们这也没什么好吸引你的啊?」 「没那回事。」 少女踏著轻盈的步伐来到维恩面前说: 「校里第一的问题学生集团并非浪得虚名呢,我只听了刚才的对话内容,就知道你们是非常好玩的人了。」 「好玩啊。」 维恩扬起了嘴角。 「我认为敢将初次见面的对象评为好玩的家伙,不是个性无可救药的烂人,就是误以为自己高人一等的脑残,你又是哪一种呢?」 少女受到维恩唇枪舌剑的攻击,却毫不畏怯,反而露出了微笑。 「我完全同意,但如果要补充的话,就是这种人有时候可能真的高人一等呢。」 「……原来如此,你很好玩呢。」 维恩回以令人玩味的笑容,并向她伸出了手说: 「我是维恩,出身为区区一介平民百姓。」 「我是洛薇费碧思,是区区一介乡下贵族的唯一女儿。」 维恩萨雷马阿尔巴斯特与洛薇蜜娜亚斯瓦尔德。 以此种形式的邂逅为开端,两名王族之间互隔著一层虚伪矫饰的身分,展开了与彼此的交际。 ◆◇◆ 为款待帝国使节团所举办的晚宴,全程处于和睦的气氛之中。 毕竟纳特拉王国与亚斯瓦尔德帝国原本便交好,国民之间摩擦甚少,来访目的也是商讨王子与皇女之间的亲事这种大喜之事,因此所有出席晚宴的成员都没有惹事生非的打算。 当然不仅如此,身为东道主的纳特拉尽了极大努力也占了大部分原因。为了不出现任何失礼行为,纳特拉善用了短暂时间与少数预算,自参与晚宴的人员名单、端出的菜肴,乃至餐具或桌巾的设计,将一切安排妥当。 尤其是菜色方面,大幅采用了维恩与妮妮姆的建议。 「真是惊人,没想到在这里能吃到帝国料理呢。」 洛薇蜜娜皇女坐在主宾座,这么微笑说道。 加以回应的则是坐在对面的维恩。 「在长途奔波后,应该会很怀念家乡的味道吧,我认为今晚,比起品尝纳特拉料理,吃惯了的帝国料理,应该更合洛薇蜜娜皇女的口味。」 「谢谢你的体贴,维恩王子。」 双方领导人像这样和乐融融地聊天,也是缓和晚宴气氛的原因之一。 因此,周遭众人之间也热烈交流著。 「唉呀,我虽然听过传闻,但洛薇蜜娜皇女真是美若天仙呀。」 「要这么说的话,维恩王子也一如传闻,是一位洒脱大度的人物呢。作为国王陛下的代理人,他举手投足间的尊贵气质都令我感到赞佩呢。」 「两位大人似乎也相当投缘,如果这桩亲事顺利的话,一定会成为一对天造地设的夫妻。」 「的确……先不提这事了,体贴我们舟车劳顿的帝国料理,味道十分出色,但也有点让我感到遗憾,因为我一直很期待异国料理呢。」 「喔喔,请放心,我等心想贵使节团之中一定也有人会这么想,所以也准备了纳特拉的乡土料理,我马上叫人送来。」 晚宴相当顺利圆满。 然而,这只是表面上的状况。 (那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维恩边与洛薇蜜娜聊天,边暗自忖度。 他回想起的是一段晚宴之前的对话。 「这百分之一千是陷阱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维恩瘫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露出彷佛察觉到世界末日将近的表情,并这么凄厉哀嚎道。 「妮妮姆美眉,现在这状况会不会全是一场梦呀!?」 「不会。」 「对呀,不可能会是呢呢呢呢呢呢!」 维恩抱头趴在桌上。 妮妮姆也在一旁露出微妙的神色。 「真没想到洛薇是皇女大人呀……我虽然调查过那些人的身家背景,但被操作过的假情报蒙蔽是我的失态。」 自突如其来的重逢之后,维恩假装平静,迎接以洛薇蜜娜皇女为首的使节团进入王宫之中,目前他们已被带到事前准备好的房间,正在其中稍作歇息。 然后,这之后安排了双方交流的晚宴,预计会在那里由维恩正式款待洛薇蜜娜皇女。 预计是如此。 「什么乡下贵族啊!根本就是帝国最高等的血统呀!身分那么尊贵的话,就不要遮遮掩掩,给我正常地来上学啦!」 「维恩,这句话也骂到你自己了喔。」 即使妮妮姆冷静地从旁插嘴,维恩也毫不介意地发出呻吟,道: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只是想和皇女大人的亲事顺利进行,然后去过著悠哉自在的日子……」 「这一点还并非不可能吧,毕竟,皇女是为了相亲而造访纳特拉,这一点毫无改变──只是皇女的庐山真面目是洛薇而已。」 「庐山真面目是洛薇就是最大的问题了啊!」 维恩的呼喊显得悲怆。 「妮妮姆也还记得吧,从洛薇在军校里加入我们这一团后,我们遇到了多少危险。」 「我怎么可能会忘记呢?动员村民讨伐山贼、弹劾贪腐成性的官僚、抢夺黑心商人的走私品并转卖……回想起来,我们干过很多事呢。」 「那几乎都是洛薇策划的啊!」 一行人成为朋友之后,当洛薇发现可以介入的弊端后,便会向维恩等人提出。当时虽然疑惑她到底是透过什么门路发现的,现在回想起来,她应该是利用皇女的地位从各地收集情资吧。 「明明怎么想都很危险,但葛伦和史传格都轻易就上钩了!因此害我好几次都差点被退学。」 「附带一提,其中最积极投入的就是维恩了。」 「……」 闻言,维恩别开了视线。 妮妮姆则用双手框住他的脸,将他的视线朝向自己。 「不,你想想嘛,有人提议说要把讨人厌贵族手中的画全都替换成赝品,让他丢尽脸面欸!感觉就超好玩的啊!当然要干!」 「然后,害我每次都苦命地帮你们擦屁股呢,一回想起来,我就觉得火冒三丈。」 「好,我们回到正题吧。」 维恩强行转移话题。 「总之,总之啦,洛薇是一个动歪脑筋就像呼吸一样自然的人,才不可能是为了规规矩矩结婚来的,这背后一定有什么阴谋诡计。」 「我对这一点并没有意见,这表示维恩的假设是正确的。」 妮妮姆边掐著维恩的脸颊边道: 「整理现状后,我们新得到的情报只有对手是洛薇,但她的目的依旧不明瞭,需要加以试探,多少掌握一些对方的盘算。」 「使节团逗留期间有多长?」 「预计是两星期。」 「看这微妙的长度,我看她绝对会使出什么诡计……」 维恩不耐烦地说。 妮妮姆的侧脸上也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说道: 「这表示她一定有什么盘算呢,以维恩当主人款待他们的活动还满多的,所以并不难接触到她。」 「要试探出洛薇腹中的奸计,可比翻转天地还难啊……」 「至少她的腹部在不久的未来一定会因为用餐而吃得饱饱的。」 「就期待她会因为这样而松了口风吧。」 妮妮姆耸了耸肩道: 「失言不是靠期待的,而是要靠自己套出来的喔。来,时间差不多要到了呢。」 维恩点点头,并为了与妮妮姆一同前往会场而站起身。 然后,他现在便因为这样而坐在洛薇蜜娜面前了。 (总之,只能由我挑起话题了。) 由洛薇蜜娜的态度判断,至少她在官方场合之中不会曝露出在军校时代的一面吧。对维恩而言,也对这一点并无不满,因此他便以王太子身分切入道: 「话说回来,洛薇蜜娜皇女,这次的来访是你提案的吗?」 「是的,或许你会笑我说出嫁前的皇族竟然做出这种没有常识的事,但我很想直接见一见维恩王子呢。」 「我怎么会笑你呢?能和你这样的美女交谈,对男人而言可是至高无上的光荣呢……不过,虽然惭愧,但我毕竟只是边陲地带的王族,你为什么会想直接来见我呢?」 「唉呀,你这么说太谦虚了,维恩王子。」 洛薇蜜娜边露出微笑边说: 「王子代替卧病在床的父亲领导国家,并在日前于玛登王国之间的战争中获得胜利,你的威名甚至传到了遥远的帝都之中呢。作为一名皇族以及一个女人,如果听到世上有这样的王子大人的话,一定会很感兴趣的呀。」 「那么,我还真好奇我有没有让洛薇蜜娜皇女失望了呢,如何?我是一个如你在帝国所听到的风评的男人吗?」 「是呢……或许与风评有所出入呢。」 洛薇蜜娜鬼灵精怪地道: 「因为我眼前是一位远比风评出色的人物呢。」 「唉呀呀,我还真是败给你了呢。」 维恩以苦笑掩饰害羞,而这动作再度勾起洛薇蜜娜淡淡的微笑。 「哥哥们也阻止了我,但像这样来造访维恩王子真是来对了呢。」 「啊,你果然受到周遭的人反对吗?」 「那当然,不过,我听说维恩王子正在寻找对象就难以按捺……其实,跟我一起来的使节团大半都是由哥哥们借给我的人,我本来说只要更少的人就好了,但他们强烈坚持说会很危险所以一定要带来。你不觉得他们过度保护了吗?」 维恩为难地回答道: 「很遗憾,我也是一个有妹妹的哥哥,这时候只能站在皇子们的那一边了呢。」 「话说回来,维恩王子也有妹妹呢。」 「是我引以为傲的妹妹喔,明天再介绍给你认识吧。」 维恩边这么说,边在脑中反刍著洛薇蜜娜的一字一句。 这次的来访简单而言,可将全部原因归结于她脱序的行为。 洛薇蜜娜对异国王子的神往、思春期特有的冲动行径与皇女这个身分地位相结合后,最终便以出国游览为名目,带著使节团强行硬闯他国。 (──她打算对外坚称这样的故事呢。) 而理所当然的,维恩并不相信她的只字片语。 除了使节团大半是皇子们的部下这一点。虽然她是皇族,但既是女儿又是老么,属于自己的人马便会很少。 (然后,她故意说出这一点……) 在维恩思索时,两人之间依然进行著对话。 「话说回来,纳特拉的寒冬比我听说的更冷呢。」 「你一定很惊讶吧,毕竟纳特拉有而帝国没有的,就是陡峭山脉和严苛凛冬了。虽然这么说,但这还只是冬天的开头。」 「这样还只是开头?」 「纳特拉的隆冬,可谓是被寒风吹断的树木阴影都会冻得无法动弹呢。」 即使是洛薇蜜娜,果然也对这句话露出为难的神色。 见状,维恩脑中便浮现一个计画。 「对了,如果不嫌弃的话,就致赠皇女殿下纳特拉的服装吧,帝国的服饰坚韧且精美,但面对这里的寒冷,却会有些稍嫌不足吧。」 「谢谢你的美意,如你所说,我所带来的衣物无法抵御寒冷,正不知如何是好呢。」 洛薇蜜娜这么说后,便神色一转,鬼灵精怪地阖上了一只眼,道: 「维恩王子当然会帮我挑选在你眼中适合我的衣服吧?」 「唉呀,被你这么一问,身为一个男人可没办法摇头,这好像需要卯足干劲了呢。」 「呵呵,我会满心期待地等著你的。」 之后,两人便漫无边际地闲聊。 当晚宴结束于维恩的问候之时,也已将近午夜之前了。 ◆◇◆ 正因为目的为款待外宾,故洛薇蜜娜所分配到的贵宾室即使从身为帝国皇女的她眼中看来,整体质感也令人感到「惊艳」。 房内装潢绝非金碧辉煌,但任一细节都整洁清净,摆饰的美术品亦是气质典雅的古董。从窗外洒落进室内的星光梦幻迷离,望向户外,便可见到摇曳的点点篝火点缀于暗夜之中。 于逗留期间内,在这房间中度过的时光应会相当舒适惬意吧。正当洛薇蜜娜这么心想时,房门便响起敲门声。她回应「请进」后,出现的是一名近侍。 「抱歉打扰您休息,刚才收到了以维恩王子的名义送来的物品。」 近侍这么说,并指著放在门外的箱子。箱子约为可装进一个人的大小,共有三个。 「据确认之后,里面是衣物。」 「啊,已经送来了啊,请搬进房里来。」 「小的遵命。」 近侍找了其他随从,将箱子搬入屋内。 「您要试穿几件吗?」 「不,等明天再试穿吧,你现在先退下吧。」 「是。」 洛薇蜜娜命人退下,等到房内只剩自己后,便朝搬进房内的箱子道: 「──那么,你们可以出来啰。」 语毕,箱子先是摇晃了一下。 紧接著,箱盖自动从内部打开。 「噗哈!」 推开好几套衣服,从箱中现身的是一名少年──是维恩。 「难得想吓吓你的,为──什么会穿帮啊?」 接著,另一个衣箱的盖子也朝上打开,出现妮妮姆的身影。 「这么明显的做法一定会穿帮的吧?」 「那下次就选用绳子从窗外入侵的路线吧。」 「那我就来负责割断绳子吧。」 「喂,妮妮姆美眉你的杀意会不会太高了?」 当维恩与妮妮姆交谈时,洛薇蜜娜的笑声便混入他们之间。 「呵呵,这种对话内容就像在学校里的时候一样啊。」 「怎么会这样,妮妮姆,我们被洛薇蜜娜皇女笑了耶。」 「依微臣拙见,光是扮演小丑便能搏得皇女殿下一笑的话,相当值得呢。」 「原来如此,也有道理。」 闻言,洛薇蜜娜的笑容更加深邃了。 等到三人拌嘴完后,洛薇蜜娜望向了妮妮姆。 「我刚才已经和维恩打过招呼了,但还没和妮妮姆打招呼呢。妮妮姆,好久不见了,你依旧还待在维恩身边,真令人开心呀。」 「洛薇,你也别来无恙,还是我应该叫你洛薇蜜娜皇女殿下比较好呢?」 「那太见外了,我们不是好朋友吗?」 洛薇蜜娜握住妮妮姆的双手,道: 「还是一样叫我洛薇吧。」 「那在私下场合时我就那么喊吧。」 洛薇蜜娜点点头,再度望向两人。 「话说回来,你们俩都没变啊。」 「变了啊,比如说我长高又变得更帅了,妮妮姆则体重增加了一些,胸围却没变……等等,妮妮姆,快放下你的拳头,刚才那只是一种刺拳般的吐槽而已。」 「那接著就轮到直拳上场了呢。」 「……洛薇,救我!」 「欸?嗯──……维恩,我有没有哪里变了呀?」 「你的屁股好像变大了。」 「妮妮姆,你可以用尽全力揍他。」 「ok。」 「咦!?我舌灿莲花的辩术竟然没有用!!」 当维恩陷入自作自受的危机中之时,房门恭谨委婉地被推了开来。 「洛薇蜜娜殿下?好像有什么声音──咦!?」 现身的是方才将衣箱搬进房中的近侍,当她一见到维恩与妮妮姆,便理所当然地惊讶得睁大了双眼。 然而,维恩与妮妮姆也露出了讶异的神情。 「布兰戴尔大使?」 站在门外的这名近侍正是菲雪布兰戴尔,在与维恩的外交协商中落败并卸任的前任驻纳特拉大使。 「菲雪,你来得正好,请你在外面站岗,有谁来了的话,就说我已经睡了。」 「遵命,但是,摄政殿下他──」 「菲雪。」 洛薇蜜娜对不知所措的菲雪投以严厉嗓音与眼神。 见状,菲雪便将已经来到喉际的下一句话咽了回去,恭敬地低下头。 「……小的遵命,我会在门前待命,若有什么需要,还请立刻吩咐。」 「好,麻烦你了。」 当菲雪消失于门板另外一端后,洛薇蜜娜便望向维恩,道: 「你吃了一惊吗?」 「吃了一惊呢。」 维恩点点头。 「但这样我就释怀了,塔穆大使到底怎么将亲事传达到皇女那里去的一直是个谜,原来如此,是透过布兰戴尔大使……透过前任大使转达的呢。」 「对,我让她从外交部门调到我的身边,她因为某人的缘故被贬到闲职上,正觉得闷闷不乐时,我总算是说服了她。」 「你随时都可以跟我道谢喔。」 「那我就忘了你刚刚的失言吧。」 「哇,好开心。」 「啊,但我可没忘记喔。」 「哇,好伤心。」 妮妮姆的拳头嵌进维恩脸颊之中。 「那么,在继续聊天前,我们先坐下吧。」 「对啊,就这么办吧,妮妮姆。」 妮妮姆走向没人躲藏的第三个衣箱摸索著箱内。过了一会儿,她手中出现的是红酒与酒杯。 「真是准备周到呢,酒款是?」 「以前掉包贵族的画时,我们不是顺便掉包了几瓶红酒吗?就是那时候的酒。」 「……你不是说在搬运时打破了?」 「今晚喝完后再把它摔破,结果就一样啦。」 「……你这种地方还真是没变呢。」 三人围著一张桌子坐下。 每一个人面前都放著一个酒杯,并将红酒注入其中。 「那就来乾杯吧。」 「要祝什么呢?」 维恩露出一抹坏笑,道: 「当然是庆祝我们重逢了啊。」 清脆的声响在房内响起。 ◆◇◆ 「不过,洛薇竟然是皇女大人啊。」 起头的是维恩。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和妮妮姆的身分了吗?」 「当然。」 洛薇蜜娜点点头。 「因为你们只是表面上装成平民出身,但并没有隐瞒得那么彻底呢。」 「嗯,就王太子的立场上来说,毕竟也是去帝国留学啦,如果被调查动向的话,当然会曝光吧,而且我们因为嫌麻烦,所以连名字也没改。」 虽然说维恩等人归国后,他们的在校纪录便遭到删除,但即使聪明如维恩也对此事毫不知情。 「反而是我很担心会不会穿帮呢,因为纳特拉的谍报网既广又深。」 闻言,妮妮姆发出了「唔」一声低吟。主人身边有著伪装身分的人,自己却无法揭穿,对她而言相当扼腕。 「其实你们俩要是说出真实身分的话,我也打算说出来,所以我曾有一次问了妮妮姆『你们真的是平民吗?』。」 「你的确有问过呢。」 「对,不过答案却是『我们是平民唷』。」 洛薇蜜娜的脸转向了妮妮姆。 「──妮妮姆拉雷,你为什么要对身为好朋友的我说谎呢?」 剎时之间,洛薇蜜娜投射出甚至能让人心胆倶寒的凌厉眼神。 她的眼神之中透露出──如果胆敢敷衍了事的话,就砍断你的头──这样的意思。 然而,妮妮姆却毫无动摇。 「怎么会呢,我才没有说谎呢。」 作为随侍王太子身边的人,这种程度的重压根本是家常便饭。 「我不过是弄错了而已。」 妮妮姆傲然地道。 「你会原谅好朋友的错误吧?洛薇蜜娜亚斯瓦尔德皇女殿下。」 两人互相瞪视了数秒。 不久后,洛薇蜜娜便露出笑容,道: 「当然呀,妮妮姆──我真的好喜欢你这一点,可以紧紧拥抱你吗?」 「我认为你应该改一改那种一找到玩乐对象就马上纠缠人家的地方……还有,不要在人家回答之前就抱过来。」 「我天性如此。」 维恩望著紧紧抱著妮妮姆的洛薇蜜娜,耸了耸肩道: 「真是个个性麻烦的皇族呢。」 维恩四两拨千斤地避开妮妮姆「你没资格说别人」的视线。 「对了,我还没道谢呢,你注意到我的心声,并主动来接触我,真是帮了大忙。」 「嗯嗯,就是晚宴上的那席话呢。」 她在晚宴上所说的关于使节团大多为兄长们的部下,这项情报换个方向想,便表示她时时受到兄长们监视,私底下接触我们相当困难,所以希望由我们主动出手。 正因为瞭解了她的暗示,维恩才准备了有暗底的衣箱,与妮妮姆一同潜入洛薇蜜娜的房间。 「你不需要特别道谢,但既然都找我们来了,你应该会愿意说明吧?你挂著商讨亲事这种表面藉口来到纳特拉的真正目的,到底是什么?」 「嗯嗯,当然会。」 洛薇蜜娜点点头说道: 「维恩,我就直接提议了──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夺取帝国呀?」 现场充满沉默。 三人的视线复杂地彼此纠缠,于一片寂静中激荡出火花。 最终,先开口的是维恩。 「那表示洛薇要逼退三名皇子,由自己继承帝位吗?」 「如你所说。」 「……真是乱来呢。」 「唉呀,会吗?」 维恩对装傻反问的洛薇蜜娜摇摇头说: 「你知道我们纳特拉的国力吧?即使整个倒过来抖,也抖不出能与帝国抗衡的力量啊。」 「帝国使出全力的话,这国家的确会轻易消失呢。」 洛薇蜜娜继续说: 「不过,那也是在得以使出全力的状况下,你也听说了亚斯瓦尔德帝国的内情了吧?三兄弟为争夺帝位骨肉相残,根本无法使出全力呢。」 「……」 维恩虽然没有出言回答,但他的表情在在显露出他表示赞同。 「至于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就依序说明吧。开端是我父亲──即亚斯瓦尔德皇帝陛下因病驾崩。」 洛薇蜜娜说道: 「他得的是会让人神智不清,别说站起来、连话都无法好好说的重病,想当然尔,他根本无法处理政务,因此拥立代理君王就是天经地义的事,但因为陛下过去并没有指名继承人,宫中就掀起了惊涛骇浪。」 此时,妮妮姆开口道: 「……我从以前就很好奇了,没指名继承人的理由是什么?虽然有听过各种传闻,却搞不懂哪一版才是真相。」 「这样啊,虽然我也没有直接问过,以下包含了我的私自揣测,你们就姑且听之吧……我认为那主要源自陛下继位之前的经历。」 妮妮姆不解地歪著头问: 「也就是说?」 「陛下有许多兄弟,他的继承顺位并不高,但期望得到帝位的陛下向先帝展现出自己的能力,最后顺利被指名为继承人。然后,陛下常常说逆境方能使人力争上游。」 此时,维恩便嗤之以鼻地道: 「原来如此啊,简单来说就是忘不了自己的成功经验,并强加在儿子们身上呢。」 「其实也就是这样。」 洛薇蜜娜露出了苦笑。 「他内心应该想让长男成为继承人吧,但是长男却沉迷于自己的身分,无论受人劝谏几次,都不加以磨练精进自己。因此,陛下才透过不明确指名的方式,想让长男奋发向上。」 「不过,在变成那样之前,自己却因为生病而倒下。」 「对,这时候如果长男有所醒悟,主持朝政,成功压制了野心勃勃的次男和三男的话,事情就会不一样了,但实际状况则是次男和三男见机不可失,暗中试图削弱长男的权势,而长男为了应付他们,根本无心掌理朝政。」 「但是,皇帝在那之后不是曾经一度好转?」 维恩对妮妮姆的问题点点头,毕竟纳特拉也得到了因病倒下的皇帝逐渐康复的消息。 「听到这个消息后,宫中上下都松了一口气呢,陛下身体康复是其中一个原因,另外大家也觉得帝位之争会就此告一段落。事实上,包含我在内的子女都立刻被陛下找去了。」 洛薇蜜娜摇了摇头,继续道: 「但等待我们的是陛下的责难,陛下对无法主持朝政的长男,以及虽然暗中行事却始终无法将哥哥赶下台的次男和三男大感失望,接著他宣布说自己会回来执掌政务,以及目前没有足以成为继承人的人选。」 妮妮姆叹了一口气。 「真是愚蠢,这明明是指名继承人平息混乱的机会,却因为一时半刻的情绪糟蹋了,而且这次还真的病死了,让三兄弟之间的纷争愈演愈烈……我还真同情帝国的臣民呢。」 维恩耸了耸肩,道: 「但我不是不瞭解皇帝的心情,迅速扩大版图的帝国需要一名强悍的领袖,但别说应付外国势力了,在宫内就打个没完没了的话,根本也无法委以大任,他会这么想也无可厚非──算了,先不提这件事,我觉得无论谁都好,赶快继承帝位吧。」 「对呀,我也这么觉得。」 洛薇蜜娜举起了手说: 「因此,我就想来继承帝位,你要不要帮我呢?这样就回到了原本的话题上。」 「……妮妮姆。」 「以帝国法而言,并没有皇帝的女儿不可继承帝位这种记载呢,皇女是有继承权的。不过,以现实状况来说,目前为止的皇帝都是男性,『从今以后亦复如是』的想法已经根深柢固了吧。」 「对,帝国国内没有任何愿意支持我的权贵,所有人都去攀附三兄弟中的某一派,对我视若无睹。因此,我才必须像这样来拜访身为旧友的你们──你们不觉得这超级好玩的吗?」 「超级这样觉得。」 「维──恩──!」 妮妮姆对毫不迟疑点头称是的维恩,投以尖锐嗓音与眼神。 「我知道啦,如果我在学校时就会参加,但无奈我现在是纳特拉的王太子,站在这一点,我就无法轻易点头了。」 「不行吗?你可以成为未来女帝的丈夫喔?」 「哈哈哈,那根本是惩罚游戏好痛!」 洛薇蜜娜鄙视著搓揉遭自己狠踢一脚的小腿的维恩,说道: 「算了,我本来就觉得你也不会只讨论一次就答应,我们已经聊了很多了,今天就先散会吧。」 「喔,也就是说你已经准备好了吗?让我协助你的王牌。」 「当然,我可没傻到会两手空空就来到最北边呢。」 闻言,维恩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很好,我会期待明天之后的日子的,洛薇。」 洛薇蜜娜也悠哉地微笑著。 「我会让你吓破胆的,维恩。」 妮妮姆则边叹气边道: 「你们果然半斤八两呢……」 ◆◇◆ 自房中的密谈开始后,不知已经过了多久时间。 菲雪布兰戴尔在房门前站岗,心神不宁地不断动著身体。 她也听说过洛薇蜜娜与维恩、妮妮姆是同学,且关系极为良好。 然而,那是学生时代的事,他们目前分别背负著不同的身分立场,昔日友情并不一定管用,尤其他们是正值血气方刚年纪的男女,更是令人担忧。 (如果察觉到什么奇妙的迹象,就要马上冲进去……) 菲雪对自己这么说。当然,菲雪原本是一名外交官,丝毫没有武术底子。她在成为洛薇蜜娜近侍时,心想也需要护卫,便打算学习一两招防身术,但收获却只有得知自己不具运动神经一事。 尤其是这对胸部,在担任外交官时足以成为武器的丰满乳房,却在活动时有事没事就会晃动,或因摩擦感到疼痛,极为碍事。 (乾脆缩小还比较好。) 正当她思考著房内辅佐官听到会咂舌的事情时,背后的门忽然传来要打开的动静。 她立即回过头去,映入眼帘的便是刚离开房间的维恩与妮妮姆,以及目送两人的洛薇蜜娜。 「洛薇蜜娜皇女,这是一段令我收获满满的时间。」 「我才是度过了一段有意义的时间呢。」 维恩殷勤地执起洛薇蜜娜的手。 「如果可以的话,真希望可以再多聊聊,但现在已是连星星们也沉眠的时间了,我今晚就先告辞了。」 「好,我很期待明天再度见面,你在回房的路上请小心,千万别让人起了疑心喔。」 「还请放心,没有人比我更熟悉这座宫殿的构造了。」 维恩松开洛薇蜜娜的手,并瞥了菲雪一眼,道: 「布兰戴尔阁下也再见了。」 「啊……是、是的。」 菲雪慌张地行礼致意。她虽然身为前任大使,但目前仅是一介随从。王太子原本不会亲自问候这等身分的人,但会这么做是源于维恩这名少年的人品与气度吧。 之后,维恩便带著妮妮姆离去。洛薇蜜娜对目送他们背影的菲雪说: 「菲雪,在我们谈话时,有发生什么状况吗?」 「回禀殿下,并没有。」 「这样啊,那你进来。」 「遵命。」 菲雪为防万一于确认四周后,再进入房间之中。 「殿下,事情进展如何?」 「很顺利。」 洛薇蜜娜道。 「一如预订计画,我向他们说我的目的是帝位。」 「太了不起了,那么今后也……」 「对,会照著剧本继续商讨下去──为了达到我真正的目的。」 菲雪的侧脸上浮现一丝紧张情绪。 这是因为她深知洛薇蜜娜口中所说的真正目的有多么沉重。 「……维恩王子会发现吗?」 这虽然是一个问题,但菲雪却不需听洛薇蜜娜的回答,心中便已浮现出一个答案了。 而恐怕洛薇蜜娜也得到一样的答案了吧,只见她悠哉地露出一抹微笑── 「──那是唬人的。」 维恩走在毫无人烟的宫中走廊上,缓缓地这么说。 洛薇蜜娜的访问表面上目的是商讨与维恩之间的婚事。 真实目的却是试图取得帝位而来请求协助。 然而,这也是伪装。 维恩已经看穿她隐藏了第三个目的。 「根据是?」 走在一旁的妮妮姆并无动摇,这是因为即使她这么问,心中原本也是这么认为。 「她在帝国国内不可能没有协助者,毕竟她是拥有继承权的未婚皇女大人啊,趁这次的混乱想拉拢她的大有人在吧。」 「或许那其中没人可用啊,如果是正常人才的话,应该都去依附三名皇子追求荣华富贵了吧。」 「因此,寻求协助的对象就变成我们纳特拉了?那才叫做白费力气,我们对帝国来说,不论是军事方面或政治方面都差得太远了。」 在这时代之中,因谁要称王而引起纠纷并不稀罕,当无法以协商解决纠纷时,便会透过武力解决。 纳特拉仅是帝国的同盟国,几乎没有能干涉帝国政局的力量。纵使推动说「让洛薇蜜娜当皇帝吧」,恐怕也难以实现。 而且,论及是否能以武力让三名皇子乖乖听话,这也无法办到。纳特拉王国与亚斯瓦尔德帝国之间的国力差距自不待言,即使皇子们把帝国国力分三等分,也无法与之抗衡。 凭洛薇的聪明才智,不可能没发现这一点。 「但如果是这样的话,她为什要来这里又更加难以理解了。」 「对啊,不过,在讨论的时候一定会有线索。」 维恩露出令人玩味的笑容,道: 「交给我吧,我会全部揭穿的。」 第四章 阴谋四起 「──大家觉得帝国怎样呢?」 这是在军校中的一幕。 于教室一隅与伙伴们共度的微不足道时光。 此时,洛薇缓缓地对四人这么问道。 「怎么想啊。」 维恩等人稍微交换视线后,葛伦便起头说: 「我当然很引以为傲啊,我国亚斯瓦尔德帝国是一个非凡的国家,作为一名军人为国家效忠正是最大的荣誉!」 「但还不知道能不能成为军人呢。」 「唔呃!」 葛伦因维恩的吐槽低嚎了一声。 「虽、虽然的确还不知道,但以我们的成绩来说──」 「你那除了武术以外全输给我的成绩又怎么了?」 「……欧啦啦啦啦啦啦!」 「呜喔喔喔喔喔!?突然打人犯规了吧!?」 「吵死了!给我站好!」 当维恩与葛伦牵连一堆桌椅开始扭打角力时,洛薇的视线转向了史传格。 「史传格呢?」 「你要问出身行省的我这个问题吗?」 史传格露出了苦笑。行省意即曾对抗帝国并战败的国家的末路,能轻易猜想到该地的人民对帝国怀抱著复杂情感。 「……总之,我觉得是这是一个了不起的国家唷,一一征服诸国,吸收人民与文化,转眼间便成为了东方大陆的霸主,这并非等闲之事。」 「因为不这么想的话,就会觉得战败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嘛。」 「你少说两句是会死吗!?」 「一找到机会就出言嘲讽可是我的使命呢。」 「你快点舍弃那种一厢情愿的迷思吧!」 洛薇嘻嘻笑看维恩等人之间的互动,并望向妮妮姆。 「那妮妮姆呢?」 「这样啊……作为一个弗拉姆人来说的话,这是一个没有压迫感的国家呢。」 帝国是多民族国家,重视能力,因此较无种族歧视,纵使出身为行省地区或在西方大陆受到歧视的人种,只要具有能力便能出人头地。 「话说回来,西方对弗拉姆人的歧视和偏见好像很严重呢。」 「真是看不惯,只要帝国向西方大陆进攻的话,就会打飞这种价值观的。」 葛伦这么说后,便望向维恩,道: 「……喂,维恩,你不用嘲讽妮妮姆吗?」 「啥?嘲讽他人最差劲了呀,为什么我非得要做那种事呢,葛伦同学?」 「你这家伙……!」 「嗯──这真是明显的偏袒啊。」 洛薇忽略愤慨的葛伦与苦笑的史传格,说「那么最后──」。 「维恩觉得帝国怎样呢?」 「可用。」 维恩的回答极为简短。 「可用……什么意思?」 「就是那个意思啊,我对帝国没有好恶,这国家对我而言有用途,只是这样而已。」 维恩耸了耸肩,道: 「如果觉得国家与人民之间的关系不对等的话,就去其他地方即可,对国家的忠义之心或无偿的牺牲奉献只让我觉得麻烦而已。」 「唔……」 「真像维恩会说的话。」 「但我对帝国也允许这种想法存在的宽宏大度颇感敬佩呢。」 维恩这么说后,望著洛薇。 「话说回来,洛薇自己觉得帝国怎样呢?」 「我吗?当然很喜欢呀。」 洛薇的回答毫无一丝迟疑。 「对我而言,这里是出生的国家,也是成长的国家,不过──正因为如此,也有些令人觉得纠结之处。」 「喔,比方说?」 「比方说……」 此时,洛薇便鬼灵精怪地道: 「比方说维恩至今还没被逮捕吧。」 「我举双手赞同。」 「这一点不容否定呢。」 「我觉得他应该要吃一次鳖才好。」 「你们会不会太过分了──!?」 洛薇边望著伙伴们打闹斗嘴的模样,边嘻嘻笑著。 心底却有酝酿著无人知晓的激烈情绪。 ◆◇◆ 「完全搞不懂……」 帝国使节团抵达后过了不久。 维恩便独自在办公室抱头苦思。 「我真的搞不懂她心里在想什么啊……洛薇那家伙到底是来干嘛的……」 自那一夜的秘密会面以来,维恩便详细地观察著洛薇蜜娜的动向,探查她的目的。因为没有人比维恩更具地位能款待身为国宾的洛薇蜜娜,自然多会与她一起行动,所以观察本身并不困难。 然而,却找不到。她以增广见闻为名义在纳特拉四处游览,却没有可疑行迹,真的只是在观光。 「毫无疑问一定有鬼……」 当维恩烦恼地双手环胸陷入思索时,有人敲了办公室的门。 「哥哥,你现在有空吗?」 门外的是维恩的妹妹芙拉妮雅。维恩立即挺直背脊,露出爽朗阳光的笑容,道: 「嗯嗯,是芙拉妮雅吗?会议怎么样呢?」 「相当累人……哥哥每天都要参加这种行程啊。」 芙拉妮雅口中吐出「呼啊」一声充满疲倦的叹息。 一如之前的商量,芙拉妮雅代替全神灌注应付帝国使节团的维恩,承担了几项工作,今天的会议也是其中之一。 「不习惯这些内容也没办法,我一开始也觉得喘不过气呢。」 芙拉妮雅走到维恩身边,维恩爬梳著她的发丝,彷佛在抚摸著她,芙拉妮雅舒服得眯起了眼睛。 「等使节团回国后,就会恢复以往了,会尽量减少芙拉妮雅代替我的行程,你再忍忍。」 对维恩而言,这是相当体贴的话语,但芙拉妮雅却嘟起了小嘴,道: 「哥哥,我就那么不值得倚靠吗?」 维恩眨了眨眼,接著便心领神会地说: 「不,抱歉,刚才是我不好──芙拉妮雅,你做得很好,在有需要时,会再拜托你重要的任务,可以吗?」 闻言,芙拉妮雅脸上便绽放出笑容。 「当然呀,交给我吧,哥哥。」 芙拉妮雅抱住了维恩。 「感受到妹妹的成长,作为一个哥哥真是非常开心啊。」 当维恩摸著她的发丝这么说后,芙拉妮雅便精神抖擞地说: 「我还有得学呢,必须更努力才能追上哥哥。」 「哈哈,不用那么急也没关系,我会和妮妮姆商量,慢慢增加拜托芙拉妮雅的工作。」 芙拉妮雅点点头,此时这才注意到某件事。 「哥哥,话说回来妮妮姆呢?」 「嗯?啊,她现在──」 纳特拉王国中,泡澡的文化甚至普及至平民百姓之中。 原因是王国人民相当爱乾净──应该说这习惯源自该地寒冷的气候,众人当泡澡是一种御寒手段。 幸好,纳特拉的水源丰富,可大量用水。虽然还不足以成为观光胜地,但也有涌出温泉的地方。因此,大型城镇必定会有大澡堂,对国民而言,一到了隆冬时节,在澡堂悠哉泡澡便是最大的娱乐享受了。 当然,这对纳特拉的上流阶级来说也是一样。 「……不管来几次,都觉得这里真是太棒了呢。」 这里是为了招待达官贵人所造的王宫大澡堂。 这里可同时容纳数十人,自帝国使节团抵达后,便成为某人专用的设施了。 那个某人当然是目前正泡在浴池里的洛薇蜜娜。 「尤其是因为外面很冷吧,感觉泡起来比在帝国时更加温暖。」 「皇女殿下,您能喜欢真是太光荣了。」 回应她的是妮妮姆的嗓音,不过她的音色之中却混有一丝疑惑。 「但是……」 「怎么了吗?」 「……为什么我也要一起泡澡呢?」 如妮妮姆所说,她也脱去衣物,位于洛薇蜜娜一旁泡在热水之中。 她因为无法拒绝洛薇蜜娜的要求只好答应,但一国皇女与他国家臣共浴可谓前所未闻。 「唉呀,我们在学校时不是常常一起去泡澡吗?」 「但现在我们的地位立场不同。」 「那种东西就和衣服一起脱了吧。」 洛薇蜜娜对露出「少强人所难了」表情的妮妮姆毫无顾虑地道。 「所以,你的用字遣词可以更轻松一点。」 「……」 妮妮姆表情有些僵硬地望向一边。 「殿下,请问。」 此时,妮妮姆的视线彼端传来一道畏畏缩缩的嗓音。 「如果您要和辅佐官阁下重温故交,那我是不是先退下比较好……」 嗓音主人是身为洛薇蜜娜近侍的菲雪。 她当然也脱去衣服泡在热水中,毫无吝惜地曝露出平时藏在衣物下的丰满上围。 「菲雪,不可以唷,这样我不就和外国人两人独处了吗?如果发生什么事的话不是很麻烦吗?」 「但殿下已经多次和外国人一起关在密室之中了呢。」 「我忘了。」 「您不是说将地位立场和衣服一起脱了吗?」 「我们要展望未来。」 「「……」」 望著不以为意说道的洛薇蜜娜,菲雪与妮妮姆四目相交,并理解了对方所背负的辛劳。 「……就当只限现在这时候吧。」 妮妮姆在身为近侍的菲雪面前语气轻松地道: 「好,我没有异议。」 菲雪伸出了手,而妮妮姆也回握了她的手。此时,分别属于不同国家的两人之间萌生了友谊。 「唉呀,只排挤我吗?这样的话我就要哭了喔。」 「不要这样,那样可不是当开个玩笑就可以算了的。」 「那我们就来聊有趣的话题吧,菲雪,有没有什么呢?」 「是……那么,恕小的惶恐,这只是单纯基于我的好奇心……我听说两位是军校中的同学,您们在那里过了怎样的日子呢?」 闻言,妮妮姆与洛薇蜜娜四目相交。 「这样啊,我和维恩、妮妮姆之外,再加上葛伦和史传格这两人共五人,我们总是一起行动喔,大家在学校里都很受欢迎呢。」 「是麻烦精吧,只不过因为大家成绩都很好,所以校方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无法否认也有这一面呢,但我们很受欢迎是真的呀,尤其是妮妮姆在决斗事件之后,受到了女生们的崇拜呢。」 「决斗……?」 妮妮姆在眨著眼睛的菲雪身旁叹了一口气说明: 「有人因为我是弗拉姆人就来侮辱我,所以我就提出决斗要求,并彻底击败对方,只是这样而已。」 「竟然说只是这样而已,你知道有多少公子们受到你那威风凛凛的身姿深深吸引吗?我可是知道你因为情书太多,而烦恼该怎么一一回信拒绝呢。」 妮妮姆不禁露出不悦神情,但她也非光挨打不还手的个性。 「如果要这么说的话,洛薇也是吧。对你求爱的贵族络绎不绝的传闻也传到这里来了呢,最为痴狂的是安东盖达和卢彼德吧?」 「……我是真心对那两人感到困扰啊。」 洛薇蜜娜叹了一口气。 「因为他们在有我出席的夜宴中搞不清楚礼节,显得焦虑,我就稍微帮了一下忙,没想到他们就开始送来信件和礼物……而且品味都很差劲……」 「洛薇会这么说还真难得呢。」 「我下次拿信给你看看吧?内容都是他们不断主张自己才是最适合成为皇婿的完美超人,且字里行间透露出只把我当作装饰自己的宝石的想法喔。而且,还会随信附上幼稚拙劣又品味下流的金银珠宝,等看到了妮妮姆也会和我抱持相同看法的。」 「那还真是……节哀顺变。」 此时,洛薇蜜娜不符自己个性地祈祷低喃道: 「如果他们能因为我这次来访而死了那条心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然而,菲雪竟然无情地摇了摇头,说: 「根据我的感觉,那种人一旦陷入执著,就很难死心了,不只如此,或许可能还会使得他们的干劲更加熊熊燃烧呢。」 「洛薇,她这么说呢。」 「……菲雪,快说出你赤裸裸的恋爱经验,现在马上。」 逗弄著打草惊蛇的菲雪,妮妮姆等人在这之后依旧聊了许久。 「──所以说,妮妮姆现在和洛薇蜜娜一起泡在浴池里。」 「呣唔。」 听完来龙去脉的芙拉妮雅彷佛小动物般地低嚎一声。 「太狡猾了,我最近也没和妮妮姆一起洗澡的说……」 她原本便对打算从旁抢走哥哥──以芙拉妮雅视角而言──的洛薇蜜娜没什么好感,现在还想抢走妮妮姆,真是太猖狂了。芙拉妮雅在心中暗暗发誓「直到她说对不起之前,都绝对不会原谅她」。 「别那么生气嘛。」 维恩用指尖捉著芙拉妮雅的脸颊,并这么说道。 「我会对妮妮姆说也要陪芙拉妮雅的。」 「真的吗?那到时候哥哥也一起泡吧。」 「我也一起吗?嗯──但已经不是那个年纪了呀。」 「哥哥,不要紧的,我不在意喔。」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会考虑的。」 维恩施展出可谓政客的看家本领「只是考虑,却不打算执行」般的应答后,便迅速转换话题。 「话说回来,芙拉妮雅,学习的方面如何?有进步吗?」 「啊唔。」 只见到这反应维恩便心领神会,笑著说: 「没关系,不需要著急,葛拉狄欧虽然无法容许不认真,但对不成熟是很宽容的,只要你想要学习,持续下去的话就一定会进步的。」 「不过,我在这之前,因为其他事分心了,没有认真听讲,他一定很生气。」 维恩摸著深感歉疚的芙拉妮雅的头,说「别在意」。 「他如果因为那样就生气的话,那早在当我的老师时愤慨而死了。不过,这样啊……如果你觉得已经失去的时间很可惜的话,要不要从现在起接受补习啊?如果是为了芙拉妮雅的话,虽然时间可能很短,但我也可以担任讲师喔。」 芙拉妮雅的眼中充满惊讶,接著便转为喜悦。 「哥哥,那就拜托你了。」 「很好、很好,那么葛拉狄欧的课大概上到哪儿了?」 「呃,现在在学帝国的历史,帝国逐渐扩大版图,征服了各种国家,然后,被帝国并吞的国家中主要有哪些这样。」 「那一段啊,嗯嗯,本诺古、柯德瑞斐、托特列宁……每一个国家都有一段到灭亡之前的故事呢,全部都讲的话时间会不够呢。这样的话……就说说安东盖达吧。」 维恩拿起桌上的羽毛笔,并拿出一样放在桌上、一张不要的文件,在空白处涂涂写写。他所描绘的是东方大陆的地图。 「我们纳特拉王国位于大陆中央的最北方,西方是目前已经亡国的玛登王国,东方则和帝国领的盖朗行省接壤。附带一提,芙拉妮雅知道盖朗行省的特产品吗?」 「是纺织品,我听说品质相当高级。」 「没错,尤其是用了称为镜染这种染色法的纺织品会散发出一种不可思议的光泽感,历代亚斯瓦尔德帝国的皇帝也爱用,但因为产量稀少,很少在市面上流通。」 维恩嘟哝著「如果也卖来我国纳特拉就好了」后,继续道: 「盖朗行省原本是一个叫做安东盖达王国的国家,在我们出生之前被帝国所并吞……但在那之前的过程让当时的安东盖达王,得到大陆数一数二的一代奸雄的风评。」 「什么意思?」 「当时,帝国击败了位于南方的本诺古和柯德瑞斐,正打算大显身手。但世间常理就是树大招风,东方大陆剩下的国家之间产生了危机感,应该团结一致讨伐帝国的声浪高涨,最终组成了反帝国联盟。」 维恩陆续在地图上写出参加联盟的各国名称,其中也有安东盖达。接著,他将当时的帝国领土涂黑,显示出东方大陆究竟有多少国家参加了这个联盟。 「因为这个联盟,帝国反而被逼上绝境,领土一点一滴地被削减,如果这状况持续下去的话,帝国或许就会灭亡。」 维恩说道: 「不过,参加了联盟的安东盖达王却忽然宣布臣服于帝国,让局势有了巨大转变。」 「咦,自己主动臣服吗?」 「没错,然后从这张地图上也可以瞭解,安东盖达位于大陆东北方,帝国位于东南方,安东盖达虽然是一个和纳特拉规模同等的小国,但导致将帝国往南方压制的联盟变得背后遭人拿剑指著──那么,如果芙拉妮雅是联盟的话,会怎么做呢?」 维恩边涂黑安东盖达的领土,边这么询问。 芙拉妮雅思考了一会儿后,说: 「会先集中打倒安东盖达。」 「没错,理想上是这样,安东盖达王靠著高超的手段从没让人得逞。他透过打乱联盟一致的脚步争取时间,帝国则趁这段时间将属于联盟的国家各个击破。」 维恩将地图一一涂黑,显示出帝国的进攻路线,地图仅剩下一点空白,几乎都成为黑色了。 「联盟终究瓦解,帝国的霸权在东方大陆上已经不可动摇了。接著,联盟主要国家的王族都被处斩或剥夺身分后流放……只有安东盖达王被帝国封为侯爵,并给予直辖领地。这就是安东盖达王之所以被称为一代奸雄的来龙去脉。」 芙拉妮雅听完维恩的话后,深深叹了一口气,道: 「竟然背叛联盟并舍弃王位……安东盖达王为什要这么做呢?」 「就算联盟获胜也只是恢复群雄割据的局势罢了,安东盖达总有一天会消耗殆尽,这么一来,乾脆让帝国大获全胜,并在帝国中取得一定地位还比较有利──他在回忆录中这么写著呢。」 虽然说,维恩心知肚明那并非全部的原因。 「回忆录?有那种东西呀。」 「那是安东盖达王晚年时所写的,只印了三十部,非常贵重。我的书房里有,你要是有兴趣的话就读读看吧。」 芙拉妮雅点点头,并疑惑地歪著头说: 「……咦?哥哥,你说晚年是指?」 「嗯嗯,安东盖达王已经去世了,毕竟他在投诚帝国之前就已经相当高龄了。现在第二代安东盖达侯爵是他的儿子,虽然说是儿子,但也是拥有比我们大的孩子的年纪了。」 「第二代也是厉害的人吗?」 「我并没有直接瞭解过他的为人──但有关他的风评大多说他既粗鄙又蛮横,疏于文政,不解艺术,也不擅韬略。继承了父亲的容貌与野心,但唯独遗落了勇气与睿智。」 闻言,芙拉妮雅露出了微妙的神情。 「其他有名的还有他和盖朗行省总督交恶,拥有行省一半领地的侯爵家和身为拥有实权的中央所派来的官员行省总督,当然会不合──」 此时,办公室响起了敲门声。 「打扰了──啊,芙拉妮雅殿下也在啊。」 「啊,妮妮姆。」 芙拉妮雅一见到走进房间的妮妮姆后,便飞奔到她身旁。 「我听哥哥说了,你和皇女大人一起去泡澡。」 「是的,刚才才终于得到解放……芙拉妮雅殿下,您为什么露出不悦的神情呢?」 维恩边笑边说: 「我们的妹妹因为温柔的姊姊被其他人抢走,所以很生气呢。」 「原来如此……如果是这样的话,近期我就安排时间,和芙拉妮雅殿下一起洗澡吧。」 「真的吗?妮妮姆,我们约好了喔。」 「当然。」 在这件事圆满解决后,维恩道: 「话说回来,妮妮姆,洛薇蜜娜皇女呢?」 「她回房去了。」 「有什么收获吗?」 「详情有待之后报告,但遗憾的是我并没有掌握到什么线索……」 维恩双手环胸「嗯」了一声。 虽然想尽早掌握洛薇蜜娜的目的,却难以实现。 「妮妮姆,我跟你说,我刚刚听哥哥讲了安东盖达归顺帝国的故事。」 「那真是太好了,维恩殿下一定讲得很热血澎湃吧,因为殿下一直觉得安东盖达王是一个值得作为榜样的君王呢。」 「是这样的吗?哥哥。」 「嗯?嗯嗯,那是我个人的看法啦。」 忖度时势,于自己最有价值时,卖身给强国。 意即,安东盖达王便是圆满达成维恩心目中理想的卖国行动的榜样。 当维恩知道此事时,心中充满「这浑蛋竟然这么顺利」的想法,但他并非是一个会因嫉妒,而逃避已有先人达成自己目的这项事实的人。他透过各种手段调查了安东盖达王与他身边的人事物,甚至取得了回忆录,有著这样一段积极钻研的过去,他熟悉现任安东盖达侯爵的风评也是因为如此。 「参加联盟的国家虽然对他深恶痛绝,但手腕却是一流的,如果有值得学习的地方,那么去瞭解他的经历也是小事一桩。」 「真不愧是哥哥。」 芙拉妮雅眼神之中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尊敬之意。 「那个第二代安东盖达侯爵要是也像哥哥就好了,明明有那么厉害的爸爸,真是太可惜了。」 「啊,您也听到现任安东盖达侯的事情了呀。」 妮妮姆苦笑著道: 「因为少有连续两代出现俊杰的例子呢,那也无可厚非。尤其是找遍整片大陆也很难找到自愿舍弃王位的王族,安东盖达侯原本也是能成为一国之君的人,常听见他不甘于帝国家臣地位的传闻。」 虽然说旁边便有一个会自愿舍弃王位的王族维恩呢。 (不过,安东盖达呀……) 维恩回想起自己对芙拉妮雅所说的话,感到脑中有东西呼之欲出。 (好像吻合又不吻合一样……) 他在心中沉吟,自己想要的答案近在咫尺,却受雾霭笼罩,无法看清,感觉类似这样。即使努力拨开雾霭,组合脑中的情报碎片,却依旧无法顺利导出答案。 还不够,有东西不够,只要有那东西的话,只要发生某件事的话── (──不不不!) 差点期待了蠢事。 光是款待使节团便已经疲于奔命了,无论如何绝不可以期待再多发生些什么事。 (没错,仔细想想,应该什么事都没有最好,这么一来,不管洛薇有什么阴谋都没关系。没错,我所期待的不是真相,而是平稳!安泰!天下太平!所以说──) 「殿下,打扰了!」 此时,一名官吏飞奔进房内。 「刚才接获拉库尔姆大人的传令!──在他被派遣到的地区中,有动乱的迹象!」 「……」 ──所以说,拜托了,不要发生什么怪事啊。 维恩正要许下的心愿在说完之前,便已经破灭了。 ◆◇◆ 纳特拉王国与隔壁的亚斯瓦尔德帝国相同,是一个多民族国家。 然而,虽然同为多民族国家,但过程却大相径庭。 帝国透过战争强迫吸收了各人种与民族,纳特拉王国的人民则是自东西方的国家自主性地辗转迁徙而来,最后才成为了多民族国家。 不过,若要说纳特拉是不是那么有魅力的国家,又并非如此。气候严苛,领土近似不适合开垦的荒地,甚少产业与娱乐,即使委婉也无法说这里是一个适宜居住的国家。 那么,为什么人们会聚集到这种国家呢──因为聚集而来的人多是流离失所无处可去的流民。 举例而言,犯下罪行的人。举例而言,因思想或人种受到镇压的人。其他还有因为战火、因为苛政、因为流行病──这些人因为各式各样的理由不得不离乡背井,却又无法习惯其他国家的环境,流浪到最后所抵达的便是对东西方大开国门、因其严苛气候与地理位置故适合遁世隐居的纳特拉王国了。 简单而言,便类似国家规模的贫民窟──这则是维恩的说法。 那么,这些辗转流浪而来的人民多为对上述的掌权者没有好感的少数派。 因此,他们抵达不久后对王国的心情── 「感恩您接受我们的大恩大德!我们会为了王国尽心尽力!」 并非这类美谈,而是── 「我总有一天会东山再起……」 「拜托不要管我们……」 「如果被这种国家呼来唤去的话,还不如……」 类似这种相当负面的想法。 当然,随著时间过去,人们逐渐融入当地后,其情感也会随之软化。事实上,位于国王脚下的王都居民相当宽容,对王国的忠诚心也很高。 然而,抵达后不久并住在偏远地区的部落或村庄则因过去被排斥的痛苦经验,对他人多采取排外态度,并不断引起争端。 虽然这么说,但他们原本都是贫困且小规模的团体,事态并不会发展成血债血偿的械斗,当国家知情时,大半通常已经自然而然解决了。 ──大半是这样啦。 「无视我们的制止准备开战啊……」 维恩在营帐中看完报告书后,宛如呻吟似地这么说道。 「非常抱歉,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 拉库尔姆在维恩面前低头道歉。 「不要紧,是我判断失误了。」 争执的起因是特里特河的水路工程。 流经王室直辖领地的这条河经常泛滥,因此,在国王指挥之下,开始开凿新的水路,以减少主流水量,并让支流流经过去远离水源的地区。 这项工程在维恩成为摄政后依然持续进行,之前终于竣工了,但在此时却产生了问题,居住于支流附近的部落因支流而产生对立。 派遣官员的说服无效,双方对立逐渐加深,不过此时维恩却没有动摇。如前所述,国民之间的争端并不稀奇,他们的武器也显得寒酸,因此维恩心想只要派遣经过训练的部队,便可轻易平息。 事实上,事态一度平息,并以武力为后盾,官员再度坚忍不拔地持续协商──但此时却发生了预料之外的事。 「──没想到会有大量武器流入对立的两部落内啊。」 正因为有武力这个后盾,才能让部落坐到谈判桌上,但这项前提也崩解了。 「你们不清楚武器来源吧?」 「是,只知道是向出入该地的商人购买,但还不知道那名商人是从哪里批来的。」 「这样啊……算了。」 虽然让人相当在意,但那并非首要之务,首先必须平息这场对峙。 「话说回来,殿下,臣想问一件事。」 维恩望向战战兢兢说道的拉库尔姆。 「什么事?」 「坐在那里的人是……」 拉库尔姆所指向的是营帐一角。 一名少女正坐在那里露出优雅微笑──是洛薇蜜娜亚斯瓦尔德。 「请不要在意我,我只是来观摩的。」 「她这么说呢。」 「喔……」 「话说回来,拉库尔姆,我想请你找几个士兵过来。」 维恩边对露出「那没关系吗?」困惑神色的拉库尔姆下达指示,边在内心叹息。 (真是的,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恨恨地咕哝著,并在脑中浮现事情发展至今的来龙去脉。 有动乱的迹象── 维恩接到这报告后大为苦恼。 因为事情棘手,因此自己一定得去现场确认。 然而,身为帝国皇女的洛薇蜜娜目前正在王宫中作客,无法放著客人不管。 (只能派妮妮姆去了……不,如果可以立刻解决的话,也可以由我偷偷去……) 正当维恩思考著解决方法时,洛薇蜜娜出现了。 「好像发生什么麻烦事了呢。」 你是怎么知道的──维恩并没这么想,毕竟对方逗留于身为机密重地的他国王宫,纵使运用使节团成员私下收集情资,也不足为奇。 这件事甚至可能是洛薇蜜娜策划的阴谋,维恩这么心想,并试探地道: 「没事,并不是什么大事,只要我亲自前往现场就能立即解决了。」 他竟然做出拋下宾客不管的宣言,此时洛薇蜜娜会挽留他,或开心地送他出门呢?正当维恩试图从她的反应看出她与这件事有何关联时── 「这样啊,那么,我也一起去吧。」 「啥?」 此时不只维恩,连使节团成员也显得慌乱。即使洛薇蜜娜不属于其他皇族的派系,他们也无法允许皇女前往或许会成为战场的地方。他们纷纷劝说洛薇蜜娜打消念头,以身为近侍的菲雪为首,众人用尽全力尝试说服她,不过── 「这个使节团的目的是要见识纳特拉是否值得帝国维系同盟关系,而且在战乱气氛日益浓烈的大陆上,亲眼见证身为实质领导者的维恩王子的指挥能力也具有重大意义。」 「不,但是很危险……」 「有什么好担心的,我会待在身为这国家摄政的维恩王子身边呀,这国家里没有比那里更安全的地方了。」 听皇女这么斩钉截铁地肯定,维恩与使节团只能纷纷噤声不语。 「那么就麻烦你关照啰,维恩。」 因此,维恩便带著洛薇蜜娜,赶往拉库尔姆身边。 「……你想怎样啊?」 当两人在营帐中独处时,维恩便询问洛薇蜜娜。 维恩身边不见妮妮姆的身影,他请她留在王宫内处理政务。 「没有怎样呀,如我出发前所说,为了继续同盟关系,我想确认维恩的能力。」 「不要跟我讲表面话。」 遭人不留情面地挑明说道,但洛薇蜜娜的从容依旧不减。 「那这样的话啊,因为我想看看维恩指挥军队的英姿,这样如何?」 「……」 虽然维恩本就知道了,但对方似乎并不打算认真回答。 洛薇蜜娜嘻嘻笑著道: 「我的事情又没关系,话说回来,维恩,你打算怎么化解这场对立呢?」 「……也没什么好打算不打算了吧。」 根据报告书所述,在此地对立的是贺诺伊部落与埃西欧部落。 过去双方势力便引起过小型纷争,这次又因为新水源导致对立恶化,据说双方势力的最高动员人数为一百人前后,且几乎全员都分配到了武器。 另一方面,纳特拉派遣的兵力为两百人,只论人数的话,与两部落势力总和几乎旗鼓相当。 不过,旗鼓相当的仅有人数。 「正常作战的话就能轻易镇压,毕竟士兵的训练程度天差地远。」 对方是从未经历正规训练的乌合之众,即使拿著武器,只要我方凑齐了能施展高等战术的指挥官以及能依照指挥行动的正规士兵,便不值一提。 「也是呢,更别提如果由维恩指挥的话,就万无一失了吧,不过──尽管如此还是多少会流血呢。」 洛薇蜜娜的意见正确。无论由多优秀的人指挥,只要是以命相搏的话,我方损害便不可能为零。 然而── 「不轻易接受这一点的就是我所知的维恩萨雷马阿尔巴斯特了……你有计画吧?罕见又能让我军全数生还的计画。」 虽然她这么问,眼神中却透露著确信。她的双眸就像是在做评断,她要见证维恩要如何用异想天开的计谋摆平这场纷争。 维恩堂堂正正地承受了她的眼神,并说道: 「……抱歉,那是你误会了,洛薇。」 维恩顿了一顿,并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 「在这次的战斗中,包含敌人在内,我不打算让任何人死呢。」 洛薇蜜娜惊讶地睁大眼睛后,又转而露出笑容,而那宛如孩童亲眼见到自己所崇拜的人物一般。 「殿下,我要进来了!」 高声喊道并现身的是拉库尔姆,他背后带著三名士兵。 「我带来您指名的士兵了。」 「辛苦了。」 维恩望著三人。 「你们是贺诺伊的特列斯,埃西欧的卡帝亚和佐特吧。」 「「是!」」 被叫出名字的三人端正姿势一起发出声音后,维恩继续道: 「你们瞭解现况吗?」 「是……我们的出身地竟然发生这种事情,非常抱歉。」 「不要紧,这不是你们的责任,话说回来,你们现在和部落还有联系吗?」。 「是的,小的偶尔会回故乡……」 「我也是,但请恕小的惶恐,我们可能无法说服大家……」 他们似乎以为要利用他们的人脉进行协商吧,但维恩的计画却截然不同。 「我对你们的期许不是那方面……你们不希望故乡的同胞死去吧?」 闻言,三人不禁面面相觑。 接著,其中一人战战兢兢地回答: 「……当然,虽然他们大不敬地引发了这种状况,但对小的而言,他们还是小时候一起度过了许多时光的同胞。」 「那么,你们能为此赌上性命吗?」 三人再度面面相觑。 然后,他们互相点点头,回答道: 「「能。」」 维恩别有深意地笑道: 「说得好,那接下来我要分派你们任务,拉库尔姆,不好意思,这会让你稍微蒙受污名喔。」 拉库尔姆恭敬地答道: 「若是为了殿下,臣自当甘于蒙羞。」 之后,洛薇蜜娜便乐不可支地凝视著维恩传授士兵们计谋的模样。 ◆◇◆ 贺诺伊部落原本是由西方大陆流浪而来的人民聚集所成,他们日夜为了生存焦头烂额,未用文字保存下历史,仅依赖口耳相传,故多有漏失。 因此,贺诺伊人并不清楚究竟自何时起与埃西欧部落交恶,而埃西欧人亦然。不过,埃西欧是由东方流浪而来的人民所构成,所以双方共同认为「那么会对立也是天经地义」。 而且,一旦存在有著明显对立的敌方,自己人便会变得更加团结一致。 「喔喔,特列斯!你回来啦!」 当特列斯出现在成为部落中枢的村庄中时,村人便毫不怀疑地欢迎他。 「刚刚好,我们现在正要和埃西欧那群家伙打仗呢。」 「你在王都加入了军队吧?有你在的话可就如虎添翼了。」 「放心吧,我们有很多武器,不会输的。」 村民陆续对特列斯说话时,他面带紧张地道: 「大家听我说,现在不是打仗的时候了。」 他的话与非同小可的模样令众人噤声。 「你们知道王国军来到这附近了吧?我就隶属于那支军队。」 闻言,哗然之声便扩散开来。 那在之后又转为不信任感,对他们而言,为了调停而来到当地的王国军是碍眼的第三者,更别提他们得到武器后,变得比以往更加强势。 「你该不会要背叛我们吧?」 「不是,不是那样的!」 特列斯高喊著回应不知谁说的话。 「我虽然是王国军的士兵,但从未忘记自己是贺诺伊人,现在率领王国军的是一个叫做拉库尔姆的男人,因为他想出了荒唐的作战计画,所以我才赶紧来通知大家的。」 特列斯顿了一顿后,说: 「他打算要破坏堤防……!」 震惊与困惑之情宛如涟漪般扩散。 堤防指的是河堤,那是为使全新开凿的水路不泛滥所筑起,被破坏的话,理所当然会使附近一带的土地无法使用,即使要复原,也需要花费许多时间与人力吧。 「什、什么意思!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问题问得理所当然,流域工程原本便是由王室主导的工程,因此这行为令人无法理解。 「被派遣来的王国军任务是镇压此地,担任摄政的王太子殿下吩咐说要极力避免流血冲突,但拉库尔姆那家伙想尽早解决问题,所以他要破坏河堤,并当成我们贺诺伊和埃西欧干的好事,打算得到讨伐我们的正当理由呀……!」 闻言,众人惊得说不出话来。当然,并非所有人都全盘相信特列斯的话,但他们心中也有令王国军伤透脑筋的自觉,因此,没人可以断定这种能从根本彻底瓦解贺诺伊与埃西欧之间纷争的蛮横行为只是妄言。 「怎……怎么办?如果真变成那样的话。」 「对、对呀,要通知那个王太子殿下才行。」 「少说蠢话了,一定会在中途就被抹消了,就算传到了,他也不可能会相信啊!就算他会愿意相信,但在传到他那里之前也会花太多时间!」 「时间……对了,特列斯!什么时候!王国军什么时候会破坏河堤!?」 特列斯侧脸流露出不安地道: 「因为我为了通知大家溜了出来,所以不知道,但拉库尔姆如果打算尽早解决的话,或许就是──今晚。」 这最坏的预测令众人背脊一凉。原本要为与埃西欧长年来的对立画下句点,统治流域并繁荣发展,但现在却沦为会失去即将到手的土地,并蒙受莫须有罪名惨遭王国军讨伐,根本无法忍受。 「该怎么办……!竟然会变成这样!」 「现、现在去和埃西欧谈和解呢!?」 「别闹了!事到如今还有办法和他们和解吗!」 「那还有其他方法吗!」 此时,特列斯再度扬声道: 「冷静点!在我们争吵时,或许王国军就开始行动了呀!」 「对了,首先是王国军!」 「如果他们要破坏河堤的话,就必须阻止他们!」 「聚集所有可以战斗的人!在堤防附近布阵!并迎击他们!」 部落成员手忙脚乱地开始动作。 并没有人注意到,帮忙准备的特列斯悄悄松了一口气。 ◆◇◆ 正因为他们原本便准备与埃西欧一决死战,贺诺伊得以迅速备齐人员与武器并出发。 人数约近百人,所有人都拿著武器,他们前往的地点为透过特列斯泄漏的情报所得知的破坏河堤预定地。 必须尽早抵达现场做好迎击王国军的准备,这种想法自然而然使他们加紧脚步。 然而,他们却忽然停下脚步。 「喂、喂,那是埃西欧那些家伙!」 出现在小丘对面的是与他们一样拿著武器的百人团体,对方在发现他们后也吓了一跳,停下脚步窥伺状况。 「怎、怎么办……要打吗!?」 参加行军的特列斯对紧握著手上武器的他们开口道: 「等等!在这里和埃西欧作战的话,要怎么阻止王国军啊!?」 「没错!不让人破坏堤防才是第一要务吧!」 「……好,大家加紧脚步!不过,如果埃西欧打过来的话就迎敌!不要放松戒备了!」 依循领导众人男子的指示,贺诺伊一行人便再度朝河堤走去。 此时,埃西欧的人也边与贺诺伊保持距离,边朝河堤进军。 「他们在干嘛啊……他们该不会也要去河堤吧?」 「大概是,他们也知道王国军要攻击河堤呀。」 两部落抵达预定地后,幸好尚未出现王国军的踪影,河堤也安然无恙。然而,这只是赶在最坏状况发生之前抵达,他们开始准备迎击王国军。 那是一种奇妙的光景,长久以来对立的两个部落边对彼此抱持警戒心,边为同一目的行动。 「……大概这样吧。」 太阳逐渐西沉时,两部落完成了简易防卫阵地。 「大家都累了吧,我们就轮流站岗,其他人先休息。」 「瞭解,不过别大意了,不知道王国军何时会攻过来。」 他们为防万一的一连串行动即使委婉来说也算及格,这肯定是靠王国军一来便要与之一决死战的觉悟支撑著他们。 然而,他们却不知道。 保持一定身心状态以防不知何时会攻来的敌人有多么困难。 「敌人没来呢……」 「嗯嗯……可恶,要来的话就来吧……!」 「喂,刚才有没有什么声响?」 「你刚才也讲了一样的话吧,是你多心了。」 「你们要聊到什么时候啊,快点去睡啦……!」 不松懈警戒固然重要,但过于紧绷也会造成多余负担,更遑论没受过训练的人在极度紧张的状态之下,根本无法放松睡著。 绝不可小觑没有充足睡眠时的身体沉重感与情绪起伏。结果,自太阳西下至破晓这段期间内,王国军都没有攻来,但他们却大多彻夜未眠。 「……喂,特列斯,这是怎么一回事!」 「王国军不是要来这里吗!」 他们因烦躁而对特列斯大呼小叫,却显得虚脱无力。对面的埃西欧一行人似乎也相同,即使从旁看也感觉得到他们弥漫著疲倦感。 那倒也是,毕竟他们拿著不熟悉的武器,且彻夜未眠。他们的手微微颤抖,心情浮躁,一行人虽然未曾战斗,却已经剧烈消磨身心了。 「他们的目的一定是这里,绝对会攻打过来。」 「我在问的是那是什么时候──」 「喂、喂,等等!这声音……」 这是马蹄蹬地的声响。 而且,并非一两匹,共有数十匹马朝此处跑来。 「来了,来了喔!大家,拿好武器!」 王国军悠哉现身于急忙列阵的一行人面前。 「那、那是……!」 王国军军备整齐,动作划一且有条不紊,宛如一条巨大的龙。一样是一群人,但贺诺伊一行人却动作纷乱,甚至难以整队,两者之间天差地远。这样的差异,令贺诺伊的人马都倒吞了一口气。 「我们要和他们作战啊……」 某人声音颤抖地这么说,但实际上应该无法为敌吧。贺诺伊一行人身心倶疲,见识到王国军的威严军容后,士气便跌至谷底。目前没有人试图逃亡已经可谓奇迹,一旦开战的话,那份奇迹便会遭王国军一并踏碎吧。 当一行人脑中浮现出最糟的未来时,一名骑兵自王国军的队伍中走出。 「通知贺诺伊与埃西欧!我军为纳特拉王国军!此地动乱无可饶恕!所有人,立刻放下武器投降!」 骑兵的劝降布告朗声响起。 如果是日前的话,贺诺伊与埃西欧定会明显表达出反感之意,并提振军心吧,但他们现在却失去逞强的余力。 尽管如此,他们依旧在原地不动,因为他们深知河堤若毁坏有多么严重。 正因为如此,骑兵的下一句话令所有人心生动摇。 「听好了!前任队长遭到革职,目前指挥我军部队的为自王都来访的王太子殿下!殿下说会留下投降者的性命,并与贺诺伊和埃西欧两部落再度协商!」 不仅贺诺伊,喧嚷之声也在埃西欧一行人中传了开来。 「由王太子殿下指挥……?」 「王太子是那个击败玛登三万兵力、擅于作战的……」 「对,而且据说他还是一个甚至会怜悯他国人民的仁慈之人。」 「我也听说过……那是真的吗?只要放下武器的话,就会和我们协商?」 他们心中产生了一缕希望与纠结。 如果他们能更加冷静的话,或许便能发现目前状况的不自然之处。同胞忽然返乡,并带来破坏河堤计画的重大情报,众人为了阻止前往现场,承受极大疲劳与敌军对峙,并于进退两难时有人伸出了援手。若有能综观事态的人,便能发现人为操作的痕迹。 然而,他们却没有察觉到,因为削弱他们的精神与思考能力使之无法察觉也是计画的一环。 「重覆一遍!快放下武器投降!王太子殿下不希望无谓的流血冲突!」 骑兵宛如煽动似地继续扬声道。 接著,贺诺伊其中一人将武器丢到地上。 以此为契机,周遭的人也纷纷拋下武器,而这动作也传播至埃西欧一方。 最终所有人都放下了武器,新水源所带来的纷争便在没留一滴血的状况之中落幕。 ◆◇◆ 「我只能说真是太精彩了。」 掌握维恩所有计画的洛薇蜜娜不吝惜她的赞赏。 「捏造并不存在的作战计画,安插间谍,操弄敌军……用说的很简单,但要达成并非易事,真不愧是维恩呢。」 「如果我没有与玛登一战后的风评的话,或许还会拖更久呢。」 两人目前位于营帐之中,外面则是王国军与投降的部落正在用餐。 向部落部队提供餐点的名义为慰劳他们的疲困,但维恩当然有其他意图。 「而且,你还打算趁这机会融合对立的部落,维恩还是一样足智多谋呢。」 「贫困国家不这么做就难以为继呢。」 没错,纵使此事圆满落幕了,但只要不化解贺诺伊与埃西欧的对立根源,便可能再度发生一样问题。此时,维恩便打算将两部落合而为一,稳定此地局势。 「殿下,打扰了!」 出现的是拉库尔姆与送入贺诺伊与埃西欧部落的三名士兵。 「小的受传唤前来。」 「嗯嗯,大家都放轻松点吧……特列斯、卡帝亚、佐特,你们顺利完成了危险任务,有你们全力付出,才能有这样的成果,之后再给予你们奖励。」 「「多谢殿下!」」 能得到王太子亲自称赞与获得奖赏,可谓一名士兵最高的荣誉了。他们对维恩深深敬礼,同时满脸喜色。 「拉库尔姆,对你很过意不去呢。」 「一名将领要多少背负一些恶名,才能有震慑他人的威严,更别提如果由臣指挥的话,免不了流血冲突,他们对我的恨意将与现在无法相比,这么一想,就算不了什么。」 虽然这么说,但毕竟抢了他立功的机会,维恩心想总有一天要弥补他,并再度望向三人,道: 「话说你们都是单身吗?」 「欸?是,小的是单身没有错……」 其中一人疑惑地点点头,其余两人也随之点头。 「你们有恋人或意中人吗?」 三人皆摇了摇头,且更觉得疑惑。 此时,维恩便对他们拋下一颗震撼弹。 「这样啊、这样啊,那就简单了──你们去娶对方部落的女孩吧。」 「「欸!?」」 三人异口同声并显得惊惶失措,维恩继续道: 「对我来说,为了避免事情再次演变成这种局面,打算以此为契机促进两部落的融合,而最快的就是成为姻亲关系了,我想请你们成为先驱。」 「不,那个。」 「你们不是说要为了同胞赌上性命?」 维恩将手放在特列斯肩上。 「那么,单脚踏入人生的坟墓之中也没关系吧。」 震惊、困惑、这是两回事──三人脸上浮现出这样的情绪。 维恩轻轻笑著道: 「算了,我不会勉强你们的,不过根据王室留下的纪录,两部落之间也曾缔结过友好关系,你们要记住,根本无法携手合作之类的想法不过是偏见──你们都可以下去了。」 维恩下达指示后,拉库姆尔与士兵们便离开了营帐。 当他们的脚步声远离后,在旁静观的洛薇蜜娜便开口道: 「维恩,两部落之间曾交好是真的吗?」 「当然啦,等我回到王宫后,就一定会出现这种资料的。」 「原来如此……真是类似诈欺的做法呢。」 「如果为政者憨厚木讷就能让国家繁荣发展的话,我会很乐意把这舌灿莲花的舌头切掉的。」 维恩苦笑著站起身。 「那么,接著就是和部落长的会谈了,很抱歉,这不能让其他国家的人旁听呢。」 「我已经度过了一段很充足的时光,会乖乖等你的,不过因为我一个人很寂寞,所以你要早点回来唷。」 「那你就祈祷协商顺利进行吧。」 维恩挥了挥手走出营帐后,便前往部落长所等待的地方──但其实并非如此。 「臣恭候多时。」 位于设置于不远处的营帐之中的是稍早先行离开的拉库尔姆,他背后有著无数捆好的武器。 「这就是部落人民手中的武器。」 「辛苦了。」 这次骚动开端虽然是河川工程,但令事态变得复杂的原因却是这些武器,只要没有武器的话,一开始便能以派遣到此地的王国军以军威解决。 那么,这些武器是打哪儿来的?之后便要进行调查,但这项情报相当重要,需要严格控管,对洛薇蜜娜说谎并远离她也是因为如此。 「根据我的见解,这批武器为新制造的,且并非纳特拉产……」 即使这是外国商品,那怎么辗转来到位于北方的纳特拉也是一个大问题,即使在这种边陲之地大量贩卖武器,也一定会遭到狠狠杀价。 反过来说,这便表示有国家武器多到即使遭杀价也无所谓,且准备大量武器便代表很可能在为战争做准备。 当拉库尔姆在脑中这么推理时,维恩便恨恨地道: 「……糟了。」 「殿下……?」 拉库尔姆对主君出乎意料的模样感到动摇,不过一会儿之后,维恩便随即恢复了平常心,对拉库尔姆道: 「拉库尔姆,准备纸笔,我要传言给妮妮姆,然后让部队准备撤退,我们已经没收武器也打击他们的精神了,就算暂时没有军队坐镇,也能交给官员进行协商。」 「是──臣遵旨!」 维恩不顾立即回应的拉库尔姆,遥望彼端。 那方向是洛薇蜜娜所在的营帐。 「──洛薇蜜娜,真是有你的啊。」 ◆◇◆ 洛薇蜜娜深爱著帝国。 她最喜欢融合许多国家、民族、文化、思想与信仰,既繁杂又浑沌的帝国。 因此,她想对帝国尽心尽力,梦想著能成为帝国的支柱,为此她贪婪地不断学习,并深信如此一来便能得偿所愿。 然而这幼稚的梦想瓦解于某次餐会之中。当皇帝询问长男政事,长男却无法回答,皇帝便显得不悦,当现场气氛变得凝重时,同席的洛薇蜜娜却说出了正确解答。 皇帝赞美了洛薇蜜娜,周遭家臣也纷纷大赞「不愧是皇女大人」,长男面红耳赤地深感羞愧,但她却毫不在意,对她而言最重要的是自己能尽早成为帝国的支柱。 然而,自那天以后,她的四周却产生了变化。学习政治的时间转为学习诗词舞蹈,也受到熟悉国政的家臣们疏远,并被赶出原本获准进入的朝政殿堂,这么一来,背后有人从中作梗的事实便相当明确。 一开始本以为元凶是自己害他蒙羞的长男,却并非如此,一切都是皇帝的指示。 皇帝身为一名父亲深爱著洛薇蜜娜。 然而,却丝毫不打算让她成为继承人。 这是因为洛薇蜜娜是女人。帝国虽然是一个标榜不问身分只问能力的唯才主义国家,尽管如此,还是认为女人最适合的便是打扮得光鲜亮丽并演奏动人乐曲即可,更遑论承担国政──这便是皇帝的意思。 不过,真正让洛薇蜜娜浑身战栗的是那之后的事。 认为皇帝心意难变的洛薇蜜娜便试图透过家臣帮忙疏通,却无人愿意协助。 那并非源自众人畏惧触怒皇帝,而是因为虽然程度上多少有些差异,但家臣们的观念也与皇帝雷同,认为女子不得干政,连同为女子的宫女们也对此事深信不疑。 而最为可怕的是他们并没有恶意。他们出自一片善意与常识,认同洛薇蜜娜慧黠不凡,但同时却又让她远离政治中枢,避免造成她出口干政的不幸之事。 这等打击究竟应如何以言语表达? 这道高墙并非源自一人两人,而是源自不仅宫中、国内大半人口等为数众多的人共有的常识,洛薇蜜娜得知其存在后,束手无策。 之后,洛薇蜜娜便于宫殿内院深居简出。 而即使她拿起了藏书,却又怀抱著「反正学什么都没有意义」的空虚感,便止住翻卷书页的手,过著郁闷憋屈的日子。她也曾迁怒于周遭的人,更曾悲叹过自己为何生为女儿身,但唯有时间不断流逝,无法解决任何问题──不忍心看妹妹这副模样的姊姊某天便提议「为转换心情去上军校如何」。 洛薇蜜娜对这提议表示赞成,并与姊姊商量,表面名义为寻找未来下嫁的夫家。皇族的婚姻当然并非由本人决定──但或许皇帝也对爱女郁郁寡欢一事感到苦恼,又有了姊姊帮腔,便获准了。 洛薇蜜娜于入学时伪装了身分。而虽然有各式各样的理由,但她心底真正想的是「如果自己不是洛薇蜜娜的话,或许就能逃离这种郁闷心情」。 然后,洛薇蜜娜──与他邂逅了。 「维恩,最后一幅画送来啰。」 史传格搬进房间的是一幅画,那出自著名艺术家之手,其所拥有的价值可能令知晓他大名的人不禁颤抖。 但史传格与维恩的动作却相当随便。 这倒也是,因为这些画作全是赝品。 「很好,程度比想像的还好。」 「嗯嗯,包含已经做好的赝品在内,若非有相当鉴赏能力的人就无法识破呢。」 「不过,史传格你竟然能弄到这么多。」 「我有这方面的人脉呀。葛伦,你那边如何?」 「我已经准备好入侵宅邸的路线和事有万一时的逃走路线了。」 出声回答的葛伦脸色难看。 「不过啊,真的要做吗?对方可是帝国贵族喔。」 「喂喂喂,葛伦,事到如今怎么还这么问啊,你也知道身为我们目标的贵族长期以来是怎么压榨领民的吧?」 「那我也知道啦……」 「我们又不是要暗杀他,只是用史传格拿来的赝品,替换他用非法所得的钱收集的无谓画作罢了,又没有人会受伤。」 「对啊,葛伦,画作会离开那种没眼光的人身边,来到能正确理解其价值的人手上,并将卖价分给一直以来被压榨的领民,这是完美的正义计画啊!」 「正义、正义啊……是呢,听你这么一说,我也这样觉得!」 「嗯──这家伙还是一样好唬弄呢。」 「对呀,真担心他会不会被坏朋友给骗了啊。」 「你们俩说啥?」 「「没有呀。」」 维恩与史传格异口同声地摇了摇头后,妮妮姆便出现在房间内。 「谈好买卖了,这样便完成将得手的画流向西方的安排了。」 「好,那就差不多该去回收物品了。」 成员们纷纷离开房内,维恩打算拿起画作而转过头去。 「洛薇,你怎么了?干嘛发呆啊。」 维恩出声后,在房间角落动也不动的洛薇蜜娜便稍微抬起了头。 「……我只是在稍微观察而已。」 「观察?观察什么?」 「观察你呀。」 维恩眨了眨眼后,便装模作样地笑道: 「你终于注意到我潇洒的帅劲了呀。」 「不,你没有那种东西。」 「没有吗?」 「没有。」 「你也不用讲两次……」 「没有。」 「不需要讲第三次吧!?」 洛薇蜜娜边望著念道「我觉得自己很帅啊」并用手揉捏著自己的脸的维恩,边重重叹了一口气道: 「该怎么说呢,我觉得维恩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真是羡慕啊。」 「什么,要吵架吗?你刚刚该不会是想想找我吵架吧?」 「不是这样,我是打从心底这么想的──我很羡慕你。」 望著无精打采这么说道的洛薇蜜娜,维恩便说「这样啊」,并轻轻点点头。 「那就当是这样吧。」 「等等。」 洛薇蜜娜用力揪住了转身向后的维恩领子。 「一般来说,这时候不是应该要问问我有什么烦恼吗?」 「不,就算打死我,我也不打算碰这种麻烦事……!」 「你都想出抢走贵族画作这种大胆的计画了,竟然还说这种小鼻子小眼睛的话……」 「喂喂喂,听好了洛薇,我这男人啊,如果是为了狠狠打脸那种自以为特别的白痴并嘲笑说『活该啦啦啦啦啦啦啦啦!』的话,会相当努力。但倾听年轻女孩的烦恼只会为难到我自己,所以我才不管!」 「这有什么好洋洋得意的啊!」 「如果对自己的行为毫不羞愧的话,人自然而然就能行得正坐得端了。」 维恩这么说,并宛如唱戏般地拨了拨头发,但洛薇蜜娜的手却不从他后领离开,维恩只好无奈地继续道: 「……话说这种事去找妮妮姆啦,找妮妮姆。你们都是女生,比较好聊吧。」 「妮妮姆没办法,必须是维恩。」 「为什么啦。」 「没为什么。」 两人暂时互瞪了一会儿。 最终,先举手投降的是维恩。 「啊,好啦,我知道了,那你就说说看吧,我会随意附和的。」 「……我的烦恼是我家的事。」 「来了!麻烦事排行榜第一名的家事案件──!」 这种调侃挖苦般的说法令洛薇蜜娜不禁瞪了维恩一眼,但维恩却满不在乎地道: 「反正应该是那个吧?自己想做更大的事,却因为亲兄弟不允许自己扮演女人以外的角色,所以觉得很郁闷吧?」 闻言,洛薇蜜娜吓了一跳。 「为、为什么……」 洛薇蜜娜本以为自己身为皇女一事曝光了,但听维恩接下来的话,可以知道并非如此。 「在学校成绩名列前茅、即使面对男人也毫不胆怯,你平常的态度彷佛在说自己能与男人平起平坐。虽然其他还有很多,但只要看这几点,正常来说就能猜到了。」 闻言,洛薇蜜娜暗忖「才没办法呢」。虽然从以前便这么觉得,但他的洞察力真是非比寻常。 「那如果你打算问这要怎么办的话,我有认真的回答和开玩笑的回答,你想听哪种?」 「认真的。」 洛薇蜜娜毫无迟疑。 维恩便说: 「那就发动战争吧。」 「……啥?」 洛薇蜜娜因这出人意表的答案眨了眨眼。 而维恩似乎早就知道反应会是如此,便继续道: 「听好了,洛薇现在面对的不是家庭问题,而是帝国──不对,是这块大陆长久以来积累下来的男尊女卑思想与文化,连我也无法想像那到底有多重多厚。」 「但是──」维恩接著道: 「那不过是因人而生的产物,只是一种如语言或礼节这类只对人类有用的区域性法则。」 「……我从未这么想过呢。」 洛薇蜜娜可以理解维恩的话。如果将生老病死与物体拋出后必会落下视为绝对法则的话,那么由人类所订定的思想或文化便只是一种区域性法则,这是一种可随国家或人转变的法则,事实上,它也有著逐渐演变的历史。 (虽然这么说,但他为什么会觉得那可以凭自己亲手改变呢……?) 洛薇蜜娜知道维恩的真实身分,也知道他受过高等教育,但如此一来,自己的条件也相同,不过她却无法拥有像维恩一样大破大立的思维逻辑。 这并非洛薇蜜娜的错,大多数人类都与她拥有相同价值观,而彷佛理所当然地否定这些价值观的维恩才属异常。 「过去人类都用手抓东西吃,但现在用刀叉吃饭才是常识,这是为什么?因为过去有人推广这件事,并普遍受到人们接受,就成为了一种文化,结果,用手抓东西吃的思想和文化被歼灭了。同理可证,男尊女卑的观念也是一样。」 「……那是可以靠人的力量来改变的?」 维恩毫不迟疑地点点头。 「思想和文化原本就没有善恶,有的只是强弱而已,如同弱者必败,弱国必亡,弱势的文化思想也会遭到淘汰。所以,洛薇,你想对充斥现在社会中的思想说不(no)的话,就只能强化自己的思想,并开战挑战了。」 「强化……虽然你这么说,但要怎么做?」 「思想的强度依赖于共享人数,你要找出抱有相同不满的人并纳为伙伴,并将思想化为言语,努力推广,透过诉诸感性取得民众的共鸣,并靠三寸不烂之舌来哄骗有识之士。」 维恩的回答毫无滞碍,正因为如此,这令洛薇蜜娜不禁感到战栗。他是否真的跟自己同年呢?她甚至觉得维恩是某种活过漫长岁月的贤者。 「在思想斗争之中获胜的就会成为正义,洛薇自己也知道现在公认正确的思想有多强大,且擅自压垮其他的思想吧?能这么做正因为该思想属于正义的一方,为了不被击垮,只能让自己的思想坐上正义的宝座了。」 「……你所说的也太强人所难了。」 洛薇蜜娜目前的真心话是她正忙于吸收维恩的话并整理,根本无法思及应该如何执行。尽管如此,她也理解他所说的事并不容易。 「照你说的方法去做,甚至可能会死吧。」 「不过,不那么做的话,就会屈服于现在的社会,那便代表灵魂的死亡,这么想的话就很轻松了吧?肉体死亡或灵魂死亡,你只要选一个喜欢的死法就可以了。」 「一点儿也不轻松啦……」 洛薇蜜娜边叹气边摇头。维恩所说的事相当乱来,虽然并非无法实现,却并不实际。 然而,虽然她这么想,但总觉得心情变得轻松了。 纵使并不实际,却有挑战高墙的一条路了。对洛薇蜜娜而言,仅是得知这项事实便是一种巨大的改变。 「……欸,维恩。」 洛薇蜜娜所发出的嗓音柔和得她连自己都感到惊讶,并充满了期盼。 「如果我选择了开战……你愿意帮我吗?」 「欸,不要。」 洛薇蜜娜狠狠踢了维恩的小腿胫骨一脚。 「好痛!你干嘛啦!」 「一般来说!这时候!都会点头吧!」 「少说蠢话了!我也有我要做的事啊!」 「你会有什么屁事啦!?」 「有很多啊很多!……但实际上,因为相当麻烦,所以我很可能会中途落跑。」 「那你乾脆现在就放弃,然后来帮我啦!」 「你从刚才讲话就没什么道理可言呀!?」 「我们彼此彼此吧!」 两人不断大呼小叫,并暂时争吵了一会儿。 之后,过了一段时间,双方都冷静下来后,洛薇蜜娜便深深叹道: 「──的确如维恩所说,这是我的问题,当然应该由我自己来解决才对。」 仔细想想,在得到建议后,还要求对方协助,也太厚颜无耻了。 更遑论虽然对方并没察觉到自己已经知道,但维恩毕竟是纳特拉的王太子,思及他的身分,便不可能会首肯。洛薇蜜娜反省地想「我真是说了蠢话」。 「维恩,谢谢你,多亏了你,我找到方向了,我会自己再多想想。」 「那太好了,要是提供声援的话,我还可以。」 正当维恩对深深一鞠躬的洛薇蜜娜这么说时,房外便传来了妮妮姆的嗓音。 「维恩!洛薇!你们在干嘛?已经准备好了喔!」 「啊,聊太久了。」 「是呀,维恩,我们走吧。」 两人一起从房中来到走廊上。 然后,暂时走了一会儿后,维恩吞吞吐吐地开口道: 「啊──……洛薇,那个啊……」 「什么事?」 「如果你觉得有需要的话,可以擅自牵连我们啦。」 洛薇蜜娜不禁停下脚步,维恩则若无其事地继续走著,她急忙赶了上去。 「……你愿意被我牵连吗?」 洛薇蜜娜带著一丝期待询问道。 「不,我会全力回避。」 她的期待转为想骂「你这浑蛋」的情绪。 然而,维恩的下一句话令洛薇蜜娜得知他的真意。 「所以说,你就全力来牵连我吧,如果我逃不了的话──或许会多少协助你啦。」 「…………」 这次洛薇并没有停下脚步。 她走在维恩身边,并隔了一段时间后,小声道: 「维恩真是个怪咖。」 「我唯独不想被洛薇这么说呢。」 「那就改成我们半斤八两吧。」 洛薇蜜娜轻轻笑了笑,而维恩也被传染似地露出了笑容。 之后,两人便并肩走著,前往伙伴们的身边。 ◆◇◆ 「────嗯。」 感到照射到脸上的阳光触感,洛薇蜜娜睁开了闭著的眼睑。 「洛薇蜜娜殿下,您早。」 问早的是菲雪,抵达纳特拉后,洛薇蜜娜早上都请她晨唤。 洛薇蜜娜睡在被分配到的王宫寝室中。平息部落纷争后,她便与维恩共同迅速回到了王宫。 「早安,菲雪……呼啊……」 「您睡了一个好觉了吗?」 「嗯嗯,我做了一个怀念的梦喔。」 「看您的样子,那应该是一个好梦吧。」 「对呀……对我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回忆。」 虽然说,应该只有自己这么觉得。 毕竟,众人在那之后潜入贵族宅邸,结果不断发生意料之外的事,酿成一场鸡飞狗跳的骚动,事前的闲聊内容一定早从维恩的脑中飞走了。 「菲雪,今天没有什么行程吧?」 洛薇蜜娜稍微伸了懒腰后,为了确认一问。抵达纳特拉后,连日来参加宴会与访问各地,并跟去了战场,但今天应该没什么事。 然而,回答却与自己的记忆不同。 「有关这件事,今天摄政殿下邀您喝茶。」 「维恩王子吗?」 一意识到这个名字后,她原本爱困的脑便开始运转。 「您打算怎么回覆呢?」 「请帮我传达说我很乐意。」 「小的遵命。」 毕竟是维恩,无论如何不可能只是为了闲聊而提出邀约。 他还学不乖地打算试探吗?抑或有其他意图呢? (无论如何,我都会接下战帖的。) 洛薇蜜娜露出大胆无畏的笑容,并翻身下床。 当天,纳特拉王国的天气以此季节而言难得晴空万里,洒落下和煦的阳光。 从敞开窗户吹拂进来的风,若是平常的话根本无法承受,但今天却伴随著阳光暖意与茶香温醇,令人觉得舒适。 「我来到这国家后对许多事感到惊讶,而这纳特拉的红茶滋味更是其中之一呢。」 洛薇蜜娜坐在位子上,悠哉品尝著倒入白瓷茶具中的红茶。 「风味圆润又毫无混浊的澄澈红色茶汤真令人惊艳,品质这么上等的话,帝国也会有需求吧,为什么没有流通呢?」 「因为原料的茶叶只生长在山岳地带。」 回答她的是坐在对面的维恩。 「虽然我们尝试过许多方法,却难以量产,因此几乎为国内自销。」 「那真是太遗憾了。」 「如果你喜欢的话,就带回去当土产吧?」 「务必拜托了。」 洛薇蜜娜微笑地喝著红茶。如果在场有艺术家或梦想成为艺术家的人,便会因这景象的整体美感而不禁执笔创作吧,但这房间里除了她以外只有维恩,很遗憾的,他并非那一类人。 「洛薇,你马上就要回国了呢。」 「对,这段日子很有意义呢。」 帝国使节团抵达后,转眼间已经快过了两周,如维恩所言,回国日期在即。 「让我觉得遗憾的是,我到今天为止都还没从维恩口中引出要协助我篡夺帝国的话呢。」 「哈哈哈。」 维恩放声大笑──并一针见血说: 「真会说,你明明就没那个意思。」 现场沉默了一会儿。 期间,洛薇蜜娜都露出疑惑的模样。 「你说的话好奇怪喔。」 她明显有所动摇。 是那种遭人扣上自己毫无头绪的嫌疑时的动摇。 「我除了那之外又能是为了何事而来?为了和你重温故交?又或者单纯为了观光?或是为了看看纳特拉所夺取的金矿山?」 「不对,洛薇背负巨大风险来到纳特拉的理由只有一个。」 维恩对她投以能射穿人似的眼神,道: 「──全是为了拯救帝国,对吧?洛薇蜜娜亚斯瓦尔德。」 洛薇蜜娜脸上的动摇消失,并嘻嘻笑了一下。 「真不愧是维恩……虽然我想那么说,但果然还是无法理解呢,我来到纳特拉又是怎么和拯救帝国串在一起的呢?」 维恩对鬼灵精怪地提问的洛薇蜜娜摆出一张臭脸。 「看来你并不打算乖乖招来呢。」 维恩说「好吧」,并继续道: 「那我就直说了,恐怕在冬天结束后的春天,会爆发已被帝国征服、过去属于联盟的国家为中心的军事政变,而你是为了阻止这件事而前来的。」 「……那还真是。」 洛薇蜜娜优雅地喝了一口红茶。 「我可以问问你是怎么得到这结论的吗?」 「我见到贺诺伊和埃西欧部落用的武器时同然灵光乍现,那是大陆西侧制造的东西,至于为何会流进纳特拉,那是因为纳特拉是东西交易必经之地──也就是说,那些武器只可能是为防内乱而聚集到帝国中的东西。」 「……繁荣的帝国使用西方武器并不怎么令人感到愉快呢,但这并没什么好不可思议的吧,帝国制造的武器虽然是极品,但经三派系抢夺后就显得不足,逼不得已之下只好使用西方武器,这样不是很自然吗?」 「如果没分配得这么均匀的话,我也会这么想吧。」 维恩将一叠文件拋到桌上。 「我动员所有部下去彻查了,这是各地所囤积的武器量,不知为何,这些被均匀地分配到三名皇子带领的三派系之中。」 洛薇蜜娜拿起文件,低声道: 「短短时间竟就能查得这么清楚……纳特拉的谍报网果然不容小觑呢。」 维恩继续道: 「我也调查了各占领地对帝位之争的态度──因为人际关系、因为遭到恐吓、因为想飞黄腾达……大家表面上虽然因为五花八门的理由各自依附于三名皇子的派系之下,但以结果来说,这使得派系之间的角力看起来平分秋色。不过,同时对照武器流向的话就能一目瞭然,这种局势毫无疑问是人为蓄意造成的。」 「……」 「因为派系角力旗鼓相当,引发可能爆发内乱的不安,大家便以防范内乱为由,让大量武器流通至各占领地,并见机同时举兵叛乱,一口气歼灭帝国。东方大陆现在正在上演这种戏码,对吧,洛薇?」 维恩滔滔雄辩,并有著逼真的魄力,若是其他人的话,便会随著这股热度不禁点头赞同了。 然而,洛薇蜜娜却不为所动。 「还不够呢,就算我认同你的假设好了,那我为什么要来这里呢?如果我知情的话,只要警告哥哥们就行了吧?」 「你警告了吧,却没人理踩──不对,他们有理睬,却选择弃之不顾吧。要完全隐藏这么大的动作相当困难,如果是我的话就会刻意放出假情报,让对方松懈大意,三名皇子恐怕也得知了叛乱计画,但叛乱规模应该被估算得比实际规模小。然后,皇子们就认为不需事前镇压这场叛乱,反而将之当作斗垮其他两派的大好机会吧。」 维恩哼了一声。 「正确来说,这也应该是由他们身边的人引导他们这么想的吧。值得仰仗的皇帝病殁,继承人都是能力微妙的皇子们,乾脆趁现在与西方交易──一定会有家臣这么想。」 此时,洛薇的身分便产生了负面影响,尽管帝国标榜用人唯才,但主导政治的多为男性,几乎没有女性介入的余地,而且洛薇本身也没有任何政治成绩。 无论洛薇再怎么向哥哥们倾诉帝国的危机,都很容易受周遭奸臣粉饰太平。 「然后,你发现皇子们都无法倚靠,就赌了一把,就是让参与叛乱计画的其中一股势力先行政变,煽动皇子们的危机意识,并同时掌握叛乱的确凿证据。而被你选为舞台的就是──」 「纳特拉以及与纳特拉接壤的盖朗行省──以该地为据点的安东盖达侯。」 洛薇对维恩投以赞叹的叹息与眼神。 「维恩,太精采了……你果然能引出这个答案呢。」 「你要我说『谢谢您的夸奖』吗?」 「就给你我的吻作为奖赏吧。」 「敬谢不敏。」 洛薇蜜娜说「那真遗憾」,并耸了耸肩,缓缓地述说道: 「大概如你所说,我对三派势力相去无几感到蹊跷,也请菲雪协助进行调查后,在夏季时察觉到这计画。但我无法说服哥哥们,却也无法独自解决,只好用自己当饵来打乱这个计画。」 「诱饵是洛薇的皇位继承权呢。」 洛薇蜜娜点点头,道: 「西方国家打的算盘应该是歼灭帝国后将版图延伸来到东方,但试图引发叛乱的前联盟国家又打著不同的算盘,他们虽然希望自国独立和繁荣发展,但也觉得西方国家是威胁。因此,为了在打倒帝国取得独立后不受西方干预,需要顺畅地吸收帝国的力量。」 「一旦叛乱成功的话,皇子们无疑会全部被杀,已经与国内贵族结婚的第一皇女也会成为处刑对象吧,这么一来,就只剩下身为老么又单身的第二皇女了,只要得到你就能轻易吸收帝国遗产……何止如此,还可能让自己的国冠上第二个帝国的名号。」 「那么,如果我没怎么带护卫就出宫呢?」 「就算多少有些勉强也会来绑架你吧。」 维恩心想「真是个可怕的女人」。 他能理解原因,因为无计可施,所以也能出此下策。 尽管如此,迟迟无法下定决心便是人的天性。因此,维恩能理解执行了这项冒险计画的她胆识非比寻常。 「至于谁最会对我紧咬不放呢?我想了很久,就决定是安东盖达侯了,他似乎也参与了叛乱计画,但因为过去曾背叛了联盟,所以地位较低,一定会非常渴望我这个棋子吧。」 此时,洛薇蜜娜露出灿烂微笑。 「这时候我就听到维恩在找王子妃的事,真是有如神助呀,因为这样我就能处于隔壁的安东盖达侯触手可及的位置了呢。」 之所以要在纳特拉正式入冬前来访,是为了给予安东盖达侯的军队足以前来掳获自己的准备余地。 而且,掳获她后若进入隆冬时节,帝国军便难以出兵,能撑到春天的军事政变──洛薇蜜娜必定也将能使安东盖达侯这么判断的效果一并算计进去了。而逗留期间之所以安排得较长,则是为了争取让安东盖达侯准备军队的时间吧。 洛薇蜜娜虽然若无其事地道,但这计画的构思却极为致密,令人骇然。 正因为如此,维恩有一点不解之处。 「……如果我说要乖乖将你交给安东盖达侯的话,你又打算怎么办呢?」 「我认为那十之八九是不可能的,而实际上来到纳特拉后,也确认到绝不可能发生此事。」 「为什么?」 「因为有妮妮姆在。」 这出乎预料的回答令维恩稍微露出了破绽。 洛薇蜜娜彷佛回想起某事地对他说: 「学生时代,妮妮姆曾和其他学生决斗呢。」 「……那又怎么了吗?」 「虽然周遭的人都觉得原因是她身为弗拉姆人而遭到侮辱,但一旦认识平时文静又冷静的她,就会觉得有哪里不对劲。那么,那又是为什么呢?──那是因为为了不让你对侮辱自己的学生出手,所以才先透过自己分出高下吧?」 「……」 维恩并无做出回应。 然而,他所散发出的无言压力却是最好的证明。 「你和妮妮姆之间有著特殊的羁绊,我认为那会优先于一切事情。一旦交出我的话,叛乱计画便会得逞,导致西方国家的影响力膨胀,尤其是位于东西边界上的纳特拉将会难以逃离西方的干预──因此,你不会那么做,你绝不会和把弗拉姆人当作奴隶的西方国家联手。」 「……所以你才说妮妮姆依旧还待在我身边真令人开心啊。」 维恩随著一道叹息,将头发爬梳向上。 「我就觉得那句话很微妙,原来如此,是有这一层意义在啊。」 「那当然也有我身为朋友的单纯心情喔。」 洛薇蜜娜说「无论如何」,并道: 「我所隐瞒的事如上所述,为了得到我,安东盖达侯不久后会领军攻入纳特拉吧,然后维恩会阻止他们,我就能拯救帝国。」 既然无法将洛薇蜜娜交出去的话,便不可避免与安东盖达侯军队的对峙了,使节团来访这项官方行程众所皆知,无法推得一乾二净。 「……你失望了吗?对我这个说是朋友却为了帝国要利用你的人。」 对听力有自信的人或许能察觉到吧,这么问道的洛薇蜜娜嗓音中有著些微颤抖。 无论如何,维恩的回答只有一个。 「怎么会,这才是我认识的洛薇费碧思呀。」 维恩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 「不过,安东盖达军是否真的会攻过来呢?」 洛薇蜜娜挑了挑眉,道: 「……原来如此,你已经有所布局了啊?」 毕竟仔细一想,维恩能这么悠哉地和自己对答案,想必已经有所对策了。 (不过,他应该没什么时间……) 他察觉这一切应该是在平息部落纷争之后,到今天之间的时间,能想出的方法有限。 然后,事实上,维恩所采取的方法相当简单。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只是捎了封信给安东盖达侯罢了。」 「信……?」 「没错,上面写著某位逗留于我国的高贵人物在离开纳特拉后,将前往安东盖达侯的宅邸。」 洛薇蜜娜脸上浮现惊讶与困惑之情。 「……那种程度的招是什么招啦。」 「只要这种程度就够了呀,既粗鲁又随便,所以才能轻易使出。他们之所以要攻打纳特拉是因为洛薇在这里,那么能不费吹灰之力就得手的话,就不需要刻意对立了呢──尤其,安东盖达侯是一个常常选择轻松方法的男人。」 「……」 「我不想被西方国家颐指气使是对的,但也不打算为此和安东盖达开战,抱歉了,你就用其他方法阻止叛乱吧。」 闻言,洛薇蜜娜尽全力思索。 若不在此时让对方奋起叛乱的话,计画便会出现漏洞,虽然这么说,纵使送出「搞错了」的信也无法解决问题,毕竟,自己位于此地是官方行程的一环,使节团归国日期在即,现在送信过去,恐怕在送达之前便需要出发了。 因为自己前来纳特拉时过于勉强行事,所以即使想延长逗留时间,也会遭受多数使节团成员反对吧,如此一来,要独排众议便很困难。 ──不过。 「原来如此,我真没想到可以用这种方法阻挡呢,真是惊讶啊──如果真的挡得住的话呢。」 洛薇蜜娜认为这可能性并不高。 洛薇蜜娜并不知道维恩在调查前任安东盖达侯时顺便调查了他的儿子,即现任安东盖达侯,然而,即使她知道,也会依旧认为那可能性很低吧。 洛薇蜜娜很有信心,自己的计画将会如愿实现。 「就算妮妮姆现在就慌慌张张地从门后出现,说敌军来袭我也不会感到惊讶唷。」 不过,在拥有信心这一点上,维恩也不惶多让。 「不,不可能呢。」 维恩高声道。 「我可以跟你赌喔,安东盖达军绝不会出兵的!」 下一瞬间,房内响起「碰!」一声,房门被豪爽地推开了。 「────殿下!」 慌慌张张地出现的是妮妮姆,她在维恩与洛薇蜜娜面前跪下,道: 「抱歉打扰两位畅谈,但有紧急要事……!」 洛薇蜜娜对哑然失声的维恩露出胜利笑容。 「呃,你刚刚说什么?对了……是我可以跟你赌,对吧?」 「……不、不不不等等等等等等等,这一定是搞错了。」 「维恩,你就死心吧,不过,算了,我就之后再向你讨债吧,现在还有其他应该处理的事呢。」 洛薇蜜娜转向妮妮姆,道: 「那么,妮妮姆,安东盖达军现在进军到哪里了?因为这和我并非毫无关系,所以我也有询问的权利吧。」 这理所当然的问题却使得妮妮姆眨了眨眼。 「──不,并无收到军队的目击情报。」 「「欸?」」 「要向两位殿下禀告的事完全是另一件事。」 「「啥?」」 妮妮姆一口气说道: 「安东盖达侯的公子,桀勒托安东盖达卿抵达王宫了!」 「「啥鬼────!?」」 维恩与洛薇蜜娜双双发出惊愕至极的大叫声。 第五章 互相冲突的野心 对现任安东盖达侯──葛纳荷安东盖达而言,亚斯瓦尔德帝国侯爵的地位非他所愿。 (父亲真是愚蠢……只会故作聪明,忘了身为国王的荣耀,竟然拋弃了王位。) 自己原本是安东盖达王室的直系后代,总有一天能成为安东盖达王。但前任安东盖达王竟然投诚帝国,沦落至侯爵家这种充满屈辱的身分地位。 (隶属于帝国到底有什么好处?被夺去大半国土、遭联盟国视为叛徒、受帝国贵族鄙夷为后进晚辈,只得到了空有虚名的爵位,又无法参与帝国的政治。) 这全是父亲所播下的种子,但荒谬的是自己却要为他收拾善后,原本应该成为安东盖达王的自己竟然要为他善后。 (之前继续参加联盟并击垮帝国的话,等到我这一代时,安东盖达就能得到飞跃性发展了呀。) 这是葛纳荷平日一贯的主张。 ──子女往往无法体会父母的苦心。 安东盖达王早已看穿了,儿子的才智根本不足以担任国王。 当帝国倒下,东方大陆恢复群雄割据的时代后,必定会在儿子那一代亡国。 事实上,尽管目前安东盖达的领土已缩小为王国时代的一半,但葛纳荷仍无法善加管理,领地逐渐疲弊,人心日益疏离。 因此,安东盖达王背叛了联盟,靠拢帝国。他抱著结束安东盖达王国、在大陆历史上留下污名的觉悟,一切都是为了令儿子活下去。 然后,成为帝国家臣后,与帝国政治中枢保持距离也是出自安东盖达王的暗中安排。他早已明白若自己的儿子一头栽进有如魔窟的皇宫之中,会旋即惨遭生吞活剥,故设计得让他无法靠近。 然而,葛纳荷却没有察觉。如果他是一个可以察觉到背后缘由的人,安东盖达王便不必做出这种决断了,这也可说是理所当然。 今年夏天时,葛纳荷得到了一个机会。 「小的有事禀报侯爵阁下……」 透过家臣介绍见面的男子自称为奥卢,当初说自己是商人,但见过几次面后,便表明自己的真实身分是亡国遗民,前联盟国正推动著对帝国发动军事政变的计画。 葛纳荷二话不说地便答应了,这样便可再兴安东盖达王国,如此一来一切都会顺顺利利,他打从心底相信属于自己的时代终于来了。 然后,他依著奥卢的引导,表态支持某一派皇子,以防备内乱为名义开始收集武器。 虽然权力已经式微,但安东盖达侯爵家在盖朗行省内的影响力仍旧健在,武器与兵力陆续聚集而来,事情顺利进展──但此时葛纳荷的坏毛病却出现了。 (──事情真的会那么顺利吗?) 他原本便是一个受人评为「继承了父亲的容貌与野心,却唯独遗落了勇气与睿智」的男人,他现在虽然毫不隐藏对父亲的批评,但在父亲生前却从未胆敢面对面提出任何异议,是一个没出息的懦夫,并非参与庞大计画又能泰然处之的人物。 受不安折磨的葛纳荷再三要求奥卢解释计画的详细内容与成功机率,他打算藉此得到安宁,但奥卢却说「那是机密」而回避他的要求。结果,葛纳荷便愈来愈惴惴不安,并充满了不信任感。 他希望有个保险,在万一出事时可以保身的手牌。葛纳荷会这么心想是必然的结论,因此,洛薇蜜娜皇女前往邻国纳特拉出游的消息,是他梦寐以求的救星。 皇女拥有皇位继承权,且随从人数极少,纳特拉又因为日前与玛登作战而疲惫困顿。当自己掳获皇女时便是隆冬时节,受风雪阻挡的帝国难以朝此地进军,而等到春天时,军事政变便会开始。 这么万全的条件宛如老天爷要他这么做,葛纳荷原本便因意图叛乱而有所准备,立即便能备齐士兵,之后只待一声令下,就能挥军纳特拉。 然而,此时葛纳荷的动作停止了。 他手上则拿著自纳特拉捎来的一封信。 ◆◇◆ 葛纳荷位于安东盖达侯爵宅邸的某一间房内,毫不隐藏难看脸色,瞪视著坐在对面的人。 「这是过去侯爵阁下所希望的参与这次计画人物的署名……」 隔著桌子恭敬低头行礼的是现在已熟稔的奥卢,但葛纳荷却并不知道那是否是本名,也不感兴趣,重要的是这男子是政变计画的窗口。 「您看过就会知道,在上面署名的都是值得阁下共同参与计画的人物,小的将这份文件交给阁下正是因为信赖阁下的才华与智慧。为了达成计画,最重要的是需要各位大人齐心协力,还请您务必千万小心行事……」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葛纳荷用对方交出的文件敲打桌面,并扬声喝斥。 如奥卢所说,葛纳荷从过去便不断要求参与计画者的情报,但在这之前奥卢都并不打算交出。 情况有所转变是在葛纳荷开始调兵时,奥卢注意到他的目标是位于纳特拉的洛薇蜜娜皇女后,当然感到惊惶失措。虽然葛纳荷相信自己会成功,但对奥卢而言,这是一种无论成败都会提高政变计画失败风险的行为。 因此,作为要求对方自重的讨好材料,他便交出了记载署名的文件,但葛纳荷对这露骨的巴结奉承只感到烦躁。 更遑论他现在有著无暇分神的隐情。 「够了,下去吧!我会按兵不动的!」 「……是。」 奥卢离开房间,背影之中透露出不满情绪。 然而,葛纳荷旋即便忘了他的无礼,不只如此,他甚至仅随意看了一眼过去极其渴望的计画相关文件后,便将之放著不管。 取而代之,他拿出了另一封信。 实不相瞒,这便是邻国纳特拉的王太子所写的信。 内容极为简单,「逗留于纳特拉国的某位高贵人物希望造访安东盖达侯的宅邸」──如上而已。 (没想到竟然会收到这种信……) 不用想也知道,高贵人物便是指洛薇蜜娜皇女。 不过,也有一个疑问,为什么洛薇蜜娜皇女会希望造访安东盖达呢?且为什么要透过纳特拉王太子联络呢? 信上并无明确记载缘由,但望眼欲穿地凝视著信纸后,便能瞭解到字里行间透露出「此事为洛薇蜜娜皇女个人独断,还望保守秘密」的意图。 (也就是说,洛薇蜜娜皇女不想被皇子派系知道自己的行踪。) 这么一想便能理解,洛薇蜜娜皇女身边都是皇子派系的人,如果送信的话,便会在转眼间被检阅内容吧,为此才透过纳特拉王太子之手寄出。 然而,这只限信件内容所言属实的状况之下。 (我想不到洛薇蜜娜皇女造访这里的理由……) 葛纳荷无论如何都无法理解这一点,因此无法彻底相信信件内容。 如果葛纳荷是一个稍具创新思考逻辑的人,应该便会误会洛薇蜜娜为了争夺帝位,试图抢先其他三派强化派系,并擅自觉得合情合理吧。不过,他脑中的男尊女卑思想根深柢固,甚至连做梦也不会有这样的想法。 对葛纳荷而言,也想相信信件内容,如果内容属实,他不需出兵便能得到洛薇蜜娜皇女,可谓天运,彷佛命运催促著自己重返王位荣耀。 然而,同时之间,他脑中也浮现一切过于巧合的想法,该怎么办── 他像这样伤著脑筋,已是前几天的事。 这烦恼以出乎意料的方式解决了。 理由是偶然从帝都返乡的儿子桀勒托。 桀勒托安东盖达的存在,于帝国内就有如败家子的代名词。 他原本便对政治毫无兴趣,也不关心武学造诣或文化修养,终日沉迷于女色之中,并不仅一次因此酿成问题,而每次都利用侯爵家的权势地位强行解决。 葛纳荷也对此感到愤怒,甚至认真苦思为什么自己会生出这么失败的儿子──但儿子总还是自己的好,虽然风评极差,但桀勒托终究是重要的继承人,他并乐观认为儿子总有一天会有所转变。 他也听说儿子热衷于洛薇蜜娜皇女,当他于晚宴中与其他贵族之间气氛不佳时,负责调停的便是她,在那之后他曾多次赠送礼物与书信。 然后,当桀勒托一得知信件的事后,便这么说: 「她终于接受我的心意了!皇女殿下一定是想来见我!」 而且,桀勒托坚称之前的求爱未果,必定是其他皇子认为安东盖达与皇女接近有危险,并说「必须尽快去迎接我未来的妻子!」,在葛拉荷还来不及拦阻之前,他便飞奔出去了。 连葛拉荷都为儿子的失控行为感到讶异傻眼。 然而,随著时间经过后,他心中便涌起「或许是这样」的想法。 如果桀勒托与洛薇蜜娜皇女之间的亲事谈成的话,安东盖达便能跻身帝国皇族之列,不仅如此,或许有一天一族之中还会诞生皇帝。 葛纳荷对自己的能力颇有自信,但若军事政变成功,帝国灭亡并恢复群雄割据的时代后,自己是否能开创出如帝国般辽阔的版图呢?这么一问后,他的自信便会缩水。 (至少有一待桀勒托确认真伪的价值。) 要自纳特拉夺取洛薇蜜娜皇女,并随政变计画消灭帝国呢? 抑或让桀勒托与洛薇蜜娜皇女结婚,成为帝国皇族呢? 这令葛纳荷心中的天平摇摆不定。 殊不知这天平本身,只是由两名谋略家所创的假象。 ◆◇◆ 葛纳荷的宅邸位于盖朗行省中的萨琉多这个大型港都中心。 这原本为安东盖达王室名下的一栋别墅,于归顺帝国后因要撤离王宫,便以这栋宅邸替代为侯爵家新的根据地。 这平时原本是一个渔业兴盛、充满活力的地方,现在却充斥葛纳荷聚集于此的士兵,他们四处引起骚动。 纵使身为领主的葛纳荷得到城里居民的陈情,他也表达出无所谓的态度,并不加以理会。结果,士兵们更加失去军纪,担心遭到暴行的居民们便敛声屏息地躲在家中,足不出户。 离开宅邸的奥卢对这种惨状视若无睹,时不时留意背后动静,并走在暗巷之中,最终于一间陋屋门前停下脚步。 接著,只见他敲了门板两次,隔了一拍后又敲了三次。门随即悄然无声地敞开,奥卢闪身进入其中。 屋内有几名男子,服装打扮为市民模样,但举止之间流露出危险气息。 「队长,葛纳荷的状况如何?」 「蠢货二字就是为了他存在的字眼呢。」 奥卢边咂舌边环视男子们。一如队长这称呼,奥卢居于率领位于此处的一行人的立场。葛纳荷根本不知自己脚下秘密聚集著奥卢的手下。 他们的目的为消灭帝国,一如对葛纳荷所说,这一点毫无虚假。 然而,那之外的部分却非全数属实,举例而言──例如出身等等。 「桀勒托那边呢?」 「假扮随从的人联络说,马上就要进入纳特拉了。」 「看来无法阻止他了……王太子和皇女的调查呢?」 其中一名部下摇摇头说: 「没什么进展,难以打入王太子和皇女身边……」 「和某群白痴们不一样呢。」 奥卢毫不掩饰烦躁地恨恨说道,并再度环视众人。 「总之,留意桀勒托、王太子和皇女三人的动静,为了达成颠覆帝国的计画,不可露出任何破绽。」 「「是!」」 收到指示的部下们迅速采取行动。 奥卢目送他们离开,将视线望向西方──纳特拉。 (真是的,竟然发展成这么出乎意料的局面……) 皇女突然造访纳特拉,使原本一帆风顺的局面展生了变化,而现今连葛纳荷的儿子桀勒托也跳进那漩涡之中。 纳特拉究竟即将发生什么大事呢?这令奥卢不禁思索、推敲起来。 ◆◇◆ 「你就是纳特拉的王太子啊。」 维恩一抵达王宫玄关,便听见这一道嗓音。 只见一名年近三十岁的男子,身边带著十几名随从。 他有著与饥饿无缘的圆润体型,以及应该没吃过什么苦的平滑脸庞,身上穿的衣物用的是最高等布料,密密麻麻地装饰著华丽精致的饰品。 简单而言,便是极尽奢华──更应该说是一名穿金戴银的庸俗之人。 「我们还是第一次见面呢,维恩王子,我是葛纳荷安东盖达的儿子,桀勒托安东盖达。」 「……唉呀呀,欢迎您来,桀勒托卿。」 维恩用一种毫无抑扬顿挫的嗓音回应道。 「我从以前就想与身为帝国重臣的安东盖达侯爵家缔结友谊了,很高兴能与您见面──不过,却对这突如其来的拜访有些惊讶,您是为何而来呢?」 闻言,桀勒托便卯足干劲地说: 「当然是为了迎接我惹人怜爱的花儿洛薇蜜娜皇女啊。」 (这家伙是认真的吗啊啊啊啊啊啊!?) 维恩不禁在脑中吐槽道。 这里是纳特拉王国的王宫,是国家的营运中枢,以维恩为首的重要人士在此工作,戒备之森严自是不言而喻。 这里原本并非非相关人员可随意进入的地方,当然偶尔会招待他国贵宾,但都会先经过事前缜密的协调。 简单说明现在的状况,便是他国贵族带著大批随从,没事先预约便不请自来,这种行为不仅无礼,甚至会令人怀疑对方心智是否正常。 (而且还说是来迎接洛薇的,你这家伙啊……!) 维恩曾听妮妮姆说过,桀勒托爱慕洛薇蜜娜。 之前寄给安东盖达侯爵的那封信无疑偶然被回到领地的桀勒托看到了吧,接著便加剧了他的爱慕之心,使他不请自来地闯到这里来了。 虽说就不请自来这一点,洛薇蜜娜也是一样,但她有表面上的理由,且也经过事前协调了,与这种失控蛮行无法相比。 (还有,藐视我倒也没关系,但也多少装一下吧!) 桀勒托方才的态度,完全没有给予维恩作为王太子应有的尊敬。 他恐怕认为自己能与维恩平起平坐,甚至高维恩一等吧。安东盖达王国如果没有投诚帝国,并保持独立的话,他也会与维恩一样贵为王太子,并非无法理解他的这种心情。 然而,这种心态如此露骨只令人感到为难,对尊维恩为君主的人难以交代。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总之,维恩决定先转移阵地,并顺便为了安抚旁人的不平不满,且令桀勒托稍微自重一点,略带嘲讽地道: 「自古常言道爱情使人盲目──看来桀勒托卿也无法逃离这项真理呢。」 「嗯,如你所说。」 (我是在酸你啊啊啊啊啊!快发现啊啊啊啊啊啊!) 桀勒托毫不在意维恩的心愿,继续道: 「那么,等待著我的皇女在哪儿呢?」 维恩边压抑著「鬼才在等你」的想法,并说: 「桀勒托卿,别那么著急呀,女性本来都需要花时间准备的,更别提和您这样的男性会面了,可连一撮头发都无法妥协呢。这时候应该落落大度地等才显得具备男人的器量呀。」 「……的确如王子所说,我似乎有些心急了。」 维恩心想「何止有些」,但也无法指出这一点。 「我准备了房间,您先在那里休息吧,晚上再让我国为两人设宴。」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桀勒托大摇大摆地带著随从,随人走去宫廷之中。 目送他的背影后,维恩便露出疲态,低喃道: 「那么──妮妮姆。」 「是,这边请。」 妮妮姆带维恩走到附近的房间中,房间内没有别人,只有他们俩。 维恩轻轻吁了一口气后,便── 「桀勒托你来干嘛啦啊啊啊啊啊啊!」 ──放声大叫了起来。 「会来吗!?正常来讲会来吗!?这是邻国的王宫欸!?而且也没受到邀请啊!?」 维恩边嚷嚷边望著身旁的妮妮姆。 「欸,妮妮姆你也这么……唔……」 这道寻求同意的嗓音逐渐转弱。 因为他眼前站著心情前所未有地糟的妮妮姆。 「呃,妮妮姆美眉……?」 先前的愤怒瞬间飞到九霄云外的维恩小心翼翼地出声后,妮妮姆便咬牙切齿地说: 「……桀勒托(那家伙),一直很瞧不起维恩呢。」 「嗯、嗯嗯,毕竟他是帝国侯爵家的继承人呢,那种程度无所谓──」 「才不是。」 妮妮姆的嗓音中有著不容分说的气魄。 「才不是无所谓。」 「……」 此时如果说错话,这不悦的情绪便会朝自己而来,维恩这么坚信,并慎重地道: 「你说得对,不过,妮妮姆不可以因为这样生气。」 「还轮不到你来管我对谁生气。」 「当然轮得到,你是我的心脏,我不允许你的心被那种家伙占据。」 这歪理令妮妮姆也显得震惊。 维恩没放过这空隙,毫不间断地道: 「而且,你想想,工作失败的原因大多都是因为生气,反正要想,就想想开心的事吧。」 「……开心的事?」 维恩考虑了数秒后── 「像我的事?」 ──开玩笑地道,但妮妮姆却一脸正色地悄声说: 「……好。」 「喔、喔喔。」 维恩感到妮妮姆的怒气逐渐消失,她似乎是释怀了。 维恩在心中松了一口气,并坐到附近的椅子上。 此时,妮妮姆极为自然地坐到他的腿上。 「……妮妮姆美眉?」 「别在意。」 维恩心想「哪有可能」,但妮妮姆似乎打算硬将不可能化为可能。 「来的不是军队真是太好了,我本以为这次来不及了。」 维恩识破洛薇蜜娜的目的是在平息部落纷争时,之后便连忙送出书信。但如果在那送达前,对方便已经出兵了的话,便无法阻挡了吧。 「对方在收到信前都尚未出兵真是幸运呢。」 维恩望著若无其事地继续谈话的妮妮姆,便放弃将她赶下去,决定回应对话。 「……不,我预计对方会在我送信前都还深感苦恼,但就算包含这一点在内,时间还是很千钧一发。」 「这是多亏你之前研究过安东盖达王?」 「没错。」 维恩点点头。 「葛纳荷安东盖达是一个逃避做出决定、逃避责任以及茫然地期待会有人来帮助自己的人,当他面对足以左右大陆命运的选项时,不具备可当机立断的才智……安东盖达王是为了拯救这家伙才卖身给帝国的,真是乱来。」 这真是一场喜剧,身为嫡长子的葛纳荷无法体会父亲苦心,但邻国王子却正确解读出他的心思。 然而,维恩的意识却也无法顾及葛纳荷的儿子桀勒托。 「那么,维恩,之后要怎么办?以我来说,想尽早赶走他。」 「那样的话下次来的就是军队了吧,所以不行……我应该要做的事就是妨碍现在在房里万分苦恼的洛薇了。」 听妮妮姆说出桀勒托来访后,洛薇蜜娜便与菲雪共同回到房中,毕竟她的计画出现漏洞,不得不加以修正。 「洛薇的目的是让纳特拉和安东盖达对打吧,那她应该会设法破坏晚上的餐宴吧?」 「不,在帝国中枢没有后盾的洛薇若要对安东盖达兴师问罪,就需要将安东盖达塑造成意图绑架自己的叛乱分子,或和这类似的立场。我们纳特拉和安东盖达正常打起来的话,就无法达成了。」 「那她会怎么做?」 此时,维恩发出乾笑声,道: 「洛薇的选择恐怕是──」 「我要拉拢桀勒托安东盖达。」 与菲雪一同前往寝室的洛薇蜜娜这么平静地宣言。 「并用和我结婚当饵,得到政变计画的全部内容当作证据,让他作证。」 「是……不过,这样好吗?」 「完全不好呢。」 洛薇蜜娜边叹气边继续道: 「我知道桀勒托爱慕我,但竟然不请自来到纳特拉王宫,完全超乎了我的想像,在慢了一步的状况之下,再继续执著原本的计画只会受到更严重的打击。」 「我想他之所以会失控,是因为摄政殿下送出的信所致,您不打算追究这一点吗?」 「虽然照维恩所想有些不爽,但他应该有准备藉口了吧,先不管他了。就算让纳特拉当坏人,我也没有好处呢。」 阻止东方大陆上蠢蠢欲动的军事政变计画,这才是洛薇蜜娜的最优先事项。无论如何,都无法撼动这一点。 「然后,在晚上的宴会中,维恩应该会撮合我和桀勒托吧。」 「由摄政殿下协调亲事吗?」 「对,因为我和维恩在这一点上的利害关系一致。」 「不过──」洛薇蜜娜继续道: 「在那之后的计画却不同,我打算拉拢桀勒托并煽动他,然后──」 「洛薇的计画还有后续。」 听见维恩的话,妮妮姆不解地歪著小脑袋。 「阻止军事政变──的后续吗?」 「没错,洛薇她是认真想要──帝位。」 妮妮姆在惊讶之前,先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她知道洛薇蜜娜是爱国者,因此可以理解她即使以自己为饵也要拯救陷入困境之中的帝国,但她能否成为皇帝便又是另一回事了。 「我想那难以实现。」 「所以才有这次的事啊。」 维恩起头说「听好了」,并继续道: 「洛薇本来的计画是以自己当饵,让安东盖达攻击我们纳特拉,将安东盖达当作坏人击垮,然后再押解安东盖达侯,逼他供出政变计画,使这计画泡汤──这时候在外人眼中,我们纳特拉看起来一定像支持洛薇的吧。」 这次妮妮姆脸上闪过了惊讶神色。 实际上,纳特拉只是阻止降临在自己国家的灾难,但如维恩所说,这下纳特拉看起来就像依附于洛薇蜜娜。 「但就算拉拢了我们纳特拉,对成为皇帝也……」 「没有干预力道,却能高举有国家成为后盾的招牌,再加上抢先三名皇子出线,展现出拯救了帝国危机的智谋和胆识。只有其中一种的话效果很弱,但凑齐两种的话,你不觉得事情就会不一样了吗?」 「……」 觉得。 并不难想像,过去对洛薇蜜娜不闻不问的诸侯们将会将注意力放到她身上。 接著,洛薇蜜娜只要展现出足以担任皇帝的才干器度,便会有人背叛三名皇子并依附于她了吧。 「……不过,这计画破灭了,桀勒托来到这里,只要洛薇拉拢他的话,安东盖达就没有攻打纳特拉的理由了。」 「没错……所以,恐怕她要反其道而行。」 「反其道……?」 维恩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容。 「──透过桀勒托讨伐葛纳荷安东盖达。」 闻言,菲雪不禁惊得瞪大了眼睛。 「殿下,那到底是……」 「拉拢安东盖达的话,的确有可能阻止政变计画,但在帝位之争中,如果安东盖达属于我方势力,那么他参与了政变计画的事实便会成为绊脚石。无论对内对外,都需要明确地清理门户呢。」 「为此您要让桀勒托讨伐自己的父亲吗?」 菲雪感到战栗,但洛薇蜜娜却不以为意地点点头。 「剧本是桀勒托知晓父亲打算引发政变,偶然受皇女邀请到邻国作客,此时便向皇女揭露了这骇人听闻的计画,得知此事的皇女便与桀勒托共同讨伐逆贼──大概就是这样吧。」 菲雪边低吟边思索。 洛薇蜜娜恐怕有可能达成这件事吧,她应该能笼络桀勒托,操弄他,并引发她所说的剧情。 却有个问题。 「殿下,我方部下和桀勒托卿的随从都极少,要讨伐安东盖达……」 「应该不够吧。」 洛薇蜜娜露出灿烂无比的微笑,道: 「所以,就要借纳特拉的军队一用。」 「洛薇打的算盘应该是这样吧,开──────什么玩笑!」 维恩大叫道。 「帝国灭亡后,看西方大陆耀武扬威的模样的确很烦,退个一百步,为防止这件事发生,我倒也可以协助她。不过,帝位之争就是另一回事了,我才不打算为了那种事分散兵力。」 「应该说没有预算呢。」 日前玛登一战的开销如今依然沉重地压著国库。 之后再与安东盖达作战的话,财政便可能会超越拮据,直接破产吧。 「所以说,我们要做的事情就是支援洛薇拐骗桀勒托,但绝不做出借兵讨伐安东盖达的口头约定。」 「感觉会变成一场严苛的会谈呢。」 「总之,我会想办法的。就拜托妮妮姆安抚家臣们了,这原本是我与洛薇的亲事,却突然杀出一个桀勒托,他们一定大感困惑吧。还有,灌醉桀勒托的随从们,尽可能地收集有关桀勒托的人品之类的情报。」 「知道了,我会照做的。」 维恩点点头,并轻轻仰望天空。 「维恩应该是这么想的吧,但这怎么行,我无论如何都会让他帮忙出兵的。」 「这果然要用桀勒托卿当作筹码引他帮忙吗?」 「对,若他总有一天会继承安东盖达领地,或成为我的丈夫,维恩自然一定会想在这个场合和他结缘。既然是维恩,他一定会用尽一切办法笼络桀勒托──我就要趁他露出破绽时趁虚而入。」 洛薇蜜娜望著菲雪。 「无论如何,我都会完成计画的。随行而来的哥哥们家臣现在一定正吵闹地说『发生了什么事』,菲雪你就去让他们安静下来。」 「遵命,请交给小的去办。」 洛薇蜜娜点点头,并静静闭上双眼。 (真是的,竟然把我牵连进这么庞大的计画之中,洛薇这家伙,真是有你的啊。) (本想说已经将他逼上绝路了,但竟然还能闪躲,真不愧是维恩呢。) (不过──) (不过──) ((────最后笑得出来的人一定是我。)) 如此这般,两名谋略家深信自己的胜利,就这么出席宴会。 然后,即将要揭露的则是。 如此深信自己的两人,落败的究竟是哪一方── ◆◇◆ 「──真不愧是桀勒托卿,您的看法真是太出色了。」 「像桀勒托公子这样的人才至今未站到表面舞台上,对帝国而言真是巨大损失呀。」 「没有啦,哈哈哈。」 月夜之中,夜宴之上,受纳特拉王太子维恩与亚斯瓦尔德帝国皇女洛薇蜜娜包夹的桀勒托,正处于人生的顶点之中。 「被维恩王子和洛薇蜜娜皇女这么称赞,害我都感到不好意思了呀。」 目前,计画处于第一阶段。 意即,维恩与洛薇蜜娜合作疯狂吹捧桀勒托,逐渐让他失去正常判断力。 「您怎么说这种话。」 维恩堂堂笑道: 「我只是阐述事实罢了,我自负自己的嘴可没随便到会对子虚乌有的事讲述花言巧语呢。」 洛薇蜜娜的眼神中透露出「言不由衷」,并射了过来,但维恩当然视若无睹。 「一如维恩殿下所说呢。」 此时,轮到洛薇蜜娜露出甜甜微笑。 「虽然现在帝国也受到侯爵家这重要支柱所支撑著,但桀勒托公子身上依旧流有安东盖达王室的血,一想到这尊贵的血统,不论我们说出多少赞美都不够呢。」 维恩的视线中透露出「听你放屁」,并送了过去,但洛薇蜜娜当然视若无睹。 「唉唷,哈哈哈,这真是为难呢。」 计画顺利,受到维恩与洛薇蜜娜这等身分的人极力赞扬,桀勒托露出满脸喜色。 他当然毫不怀疑两人,如果将桀勒托的自尊心比喻为容器的话,现在应该随著美酒不断灌入两人用黄金砌成的甜言蜜语吧。 另一方面,参与晚宴的其他人却纷纷露出微妙神色。 宴会上,由桀勒托的随从们、帝国使节团部分成员,以及负责接待的纳特拉王国家臣们陪同。桀勒托的随从们见到主人心情大好自然很开心,但王太子与皇女双双热情款待的现况似乎显得过火,只见他们露出了疑惑表情。 帝国使节团则不只疑惑,甚至感到有些不悦。 即使菲雪事前说明过,但因为他们身为皇子的人马,所以无法告知洛薇蜜娜的计画。只能说桀勒托突然不请自来,便由洛薇蜜娜皇女与维恩王子共同应付。 因此,看在他们眼里,桀勒托不但闯进他国的官方活动中,而且为了遮掩他的放肆行径,竟然特地由洛薇蜜娜皇女亲自应对,他却对皇女露出不敬态度,根本荒谬绝伦到令人喷饭。 因为对方贵为侯爵家,他们并没有直接出口指责,但所有人都觉得他彻底是帝国贵族之耻。 另外,纳特拉家臣也一样未被告知真相。维恩判断若他们知道受洛薇蜜娜牵连可能被卷入战争的话,可能会发生麻烦事。 然而,他们相当信赖维恩,故不像使节团那么疑惑。总之,众人心中都有依照维恩的指示款待双方的共识。 因此,即使晚宴不断进行,周围却窸窸窣窣地传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知道……」的低喃声。 虽然,这些杂音并未传到桀勒托耳中。毕竟有维恩与洛薇蜜娜这两名谋士共谋应付他,这结果可谓理所当然。 然而,两人合作的部分仅笼络桀勒托这一阶段,等计画进入第二阶段后,维恩与洛薇蜜娜便为了掌握主导权而激荡出火花。 「我纳特拉王国能帮助两人会面实属大喜之事,听见这消息后,您的父亲安东盖达侯也一定会喜不自胜。」 维恩这么一说后── 「唉呀,那么他应该会催说赶紧带我回去吧,我难得得到与桀勒托公子见面的机会,现在应该暂且保密,享受只属于我们两人的时间吧?」 ──洛薇蜜娜这么对桀勒托低语。 简洁易懂地翻译方才两人的对话,便如下所述: 「快去联络葛纳荷,让他解散军队啊。」 「怎会让你得逞,乾脆让葛纳荷焦急到采取行动吧。」 当然,桀勒托无法得知这段翻译内容。 他少经使用且受酒精侵害的脑髓之中只能收到两人字面上的意思。而正因为两人明白此事,便激烈地唇枪舌战道: 「不过,洛薇蜜娜皇女,假使你和桀勒托卿结为夫妻,这不仅是安东盖达的事,也是帝国的一大要事,我认为这一定能激励陷入混乱迷惘之中的帝国臣民,即早公布不正是皇族的义务吗?(译:快去和安东盖达联手破坏政变计画啦。)」 「但是我受到这么热情的款待,要在报答之前就要离开纳特拉,实在令我心痛。维恩王子,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前往帝国呢?你毕竟是帮助我与桀勒托公子结缘的恩人,我们会打从心底欢迎你的喔。(译:如果你昭告天下说纳特拉是我的后盾的话,我就会考虑考虑唷。)」 「谢谢你的邀约,但我作为父王的代理人,必须要支撑这个国家。我都对洛薇蜜娜皇女阐明作为一名皇族应采取的行为了,当然无法轻忽自己的使命。(译:打死我都不会去,你就自己想办法当上皇帝吧。)」 「这样啊……那我就今天写信整理一切吧,我脑中清楚浮现了哥哥们和葛纳荷侯爵的惊讶表情呢。(译:那我就用信件公开啰?)」 「那么我也写信相助吧。没什么,为了未来的安东盖达侯爵和夫人,我又怎会吝惜这种程度的助力呢?(译:啥──?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欸──!?)」 两人以这种方式持续著对话一段时间后,局势忽然产生了一些变化。 「殿下,抱歉打扰诸位畅谈。」 在后方待命的妮妮姆轻轻将一份文件递给维恩。 「这是急需殿下确认的事。」 维恩阅读文字,这表面上是一份随处可见的报告书,却添加了被他人看到也无妨、只有维恩与妮妮姆瞭解的暗号。 「抱歉,还暂时请两位一起度过。」 维恩致歉后,洛薇蜜娜便趁这机会,朝桀勒托发动攻势。 维恩边听著,边解读暗号,内容为维恩委托妮妮姆的桀勒托调查报告。 (呃~瞭解了桀勒托之所以回到安东盖达领地并非偶然……欸,真的假的?) 这出人意表的起头令维恩不禁望向妮妮姆,此时她便轻轻点点头,告知那并非戏言。 (不过,并非偶然又是什么意思……?) 维恩边感到困惑边读下去,里面记录著桀勒托的一生。 桀勒托安东盖达生为帝国侯爵家的嫡长子,过著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长大。 住在安东盖达领地时,他并没有任何苦恼、纠结、挫败或懊悔,宛如马车行驶于铺设俨然的道路上一般,过著顺心如意的人生。 然而,他前往帝都后,情况便有所转变,背叛者安东盖达这份侮辱,毫不留情地袭向了至今受权力厚壳所保护的桀勒托。 在温室中长大的桀勒托深感压力,结果,他便轻易沉迷于酒色之中,撒下黄金珠宝,让身边充满只会说顺耳话的人们,而这便成就了帝国著名的败家子。 之后,他在某次晚宴中遇到了洛薇蜜娜,三番两次求爱。如果这单纯只是一见钟情倒也还有救,但实情却非如此,他只是感到洛薇蜜娜深受欢迎,只要得到她的话,自己便也能受到认同──他因为这种自卑感,而下意识地追求著洛薇蜜娜。 然而,这种扭曲的求爱行为,自然无法打动洛薇蜜娜的芳心,皆遭冷淡闪躲。这导致他心中充满怒火,心想「就算对方是皇女,但怎能如此对待身为侯爵家嫡长子的自己?能容忍这种蛮横不讲理的事吗?」。 当皇女突然前往纳特拉时,他的愤怒便爆发了。当桀勒托听到这趟旅程表面上是出游,但实际上是商讨亲事时,便将佣人全数鞭打了一遍,并狠狠辱骂了洛薇蜜娜。如果他并非侯爵家的人,毫无疑问会因大不敬的罪名遭到逮捕吧。 之后,他便忽然从帝都回到安东盖达领地。 这是为什么呢? 是为了偷袭自纳特拉回国的洛薇蜜娜一行人。 (噗哈!?) 读到这里时,维恩不禁在心中喷笑出声。 (真的假的……?) 维恩不禁望向妮妮姆,她则严肃地点了点头,而她之所以神色有些僵硬,或许是因为她也没想到,桀勒托是一个这么无可救药的人吧。当然对维恩而言,也没想到侯爵公子竟然会因为单方面由爱生恨,便计画要袭击皇女。 而且,根据后续内容,那对桀勒托而言似乎是一种正当行为。背叛他的是洛薇蜜娜,不亲手让她认知错误,自己便无法咽下这口气──不对,他深信自己是为了彰显正义,才逼不得已必须下此毒手。 而改变这状况的便是维恩那封信。 桀勒托读了信后,不顾周遭目光,流下了眼泪。 『喔喔────不枉我过去一直深信不疑,我终于打动她了!』 辱骂洛薇蜜娜的事实等等,已经从他脑中消失,取而代之浮现出来的是,他让成为妻子的洛薇蜜娜在一旁伺候,并受到帝国人民祝福的自己。 因上述缘由,他便为了迎接洛薇蜜娜,告诉父亲他要前往纳特拉,并飞也似地离开家了。 (……原来如此。) 维恩看完资料后,轻轻吁了一口气。 (这家伙脑袋有洞啊……) 令人倒尽胃口。 本就以为他不过是个怪咖,但竟然如此夸张。如果有其他可以代为利用的人的话,维恩必定会转移对象吧。 但这真是命运捉弄人,维恩必须盘算如何撮合桀勒托与身为朋友的洛薇蜜娜── (唉,算了。) 维恩连一秒也没犹豫,便切割了这一层关系。 (我应该优先的是我自己的利益,而且目前状况有一半是洛薇自找的!也就是说这是她自作孽!) 维恩心中想著本人听见便会嘴角抽搐的事,并对洛薇蜜娜投以挑衅般的眼神。 (──而且,如果连这种家伙都无法驾驭,想得到皇帝宝座可更是痴人说梦了呢,洛薇。) 此时,感受到他视线的洛薇蜜娜露出了淡淡笑容。 她与维恩不同,并没有可以从桀勒托随从口中打探情报的棋子。 然而,她在帝都时便掌握了桀勒托的个性,理解对方是一个性情乖戾的人。 她不但理解这一点,还要驾驭对方,让人见识一番。她的笑容含有这样的自信与自负。 不过此时,位于两人之间的桀勒托,对维恩与洛薇蜜娜不发一语地交流眼色有所反应。 「……话说回来,竟然送出那样的信,两人从以前就是知己好友吗?」 两人都明白桀勒托的话里隐藏著黑暗的嫉妒。 然后,两人当然早已预测到桀勒托会抱持这种情感,毫无动摇。 「是呀,我们是在我留学帝国的期间相遇的,唉呀,现在想想真是太可惜了,如果当时得知有桀勒托卿这一位人物的话,就会去找你缔结友谊的。」 维恩滔滔不绝地说出虚实交错的话,桀勒托稍微点点头,道: 「……的确,我也在帝都度过了很长一段日子,却全没听过维恩王子的传闻呢,你在帝都过著怎样的日子呢?」 我曾伪装身分去上军校,并获得第一名的殊荣──如果维恩此时这么老实地说出来,桀勒托会大为反感吧。维恩再次虚实交错地回答: 「我虽然也想充分享受帝国文化,但无奈在帝国要学的东西太多了,我每天都待在宅邸里,娱乐就只有在闲暇之际挥挥剑罢了。」 如此一来,桀勒托不知道自己也毫无不自然之处。维恩这么心想,但桀勒托却出乎意料地盯上某一点,道: 「喔……王子会剑术呀?」 「……唉,不过是兴趣的程度罢了。」 维恩感到某种不妙的气氛,但他还来不及制止,桀勒托便说了: 「真是太巧了,我对剑术也颇有心得。」 ((绝对是骗人的────)) 维恩与洛薇蜜娜于一瞬之间得到了相同结论。 然而,其他人对这一点也是抱持相同观感吧。毕竟,以体型、肌肉量与脚步等条件而言,桀勒托都不像是对剑术颇具心得的人。 那么,桀勒托为何要扯这种谎呢? (因为我看起来和洛薇感情很好,所以打算靠剑术击垮我,来取得优势地位吧。) 原因便是如此。 其他人或许会想,如果是为了这个目的的话,至少挑别的方法吧。但桀勒托并非随意选择剑术,虽然维恩等人并不知情,但他平常便喜欢用剑击垮随从,并以此取乐,自鸣得意。 虽然,桀勒托并不知道随从们每天都费尽苦心,思考如何输得漂亮以免触怒他──总之,桀勒托话中说对剑术颇有心得并非虚假。至少对他自己而言,事实如此。 (这要怎么办?) 维恩对洛薇蜜娜投以眼神。 洛薇蜜娜则回以无奈眼神。 (你只能随便打一打,让他开心了。) (那个随便很难啊啊啊啊!) (加油唷!) 洛薇蜜娜表情从容不迫,透露出「反正我只负责看戏」,维恩则在心中暗骂「这臭女人」。 「王子,你意下如何?我们就在洛薇蜜娜皇女面前比划一下剑术吧。」 桀勒托的发言令周遭吵闹喧嚷起来。这也是理所当然,毕竟维恩与桀勒托都是重要人士,万一受伤可会酿成严重问题。 「殿下……」 原在后方待命的妮妮姆往前踏了一步,维恩却以手势制止。 「别担心,这只是余兴节目,拿木剑来。」 维恩脱掉外套并接过木剑后,便迈向会场中央。 于周遭的家臣与佣人们纷纷慌忙空出场地时,一样拿著木剑的桀勒托站到维恩面前。 「王子,怎么决定胜负呢?」 「那么,先落下剑者为败。」 两人拿剑摆好架式,面对著面。 此时,周围的人都坚信维恩会获胜,这并非偏袒维恩,而是因为对比全身晃动、脚步不稳的桀勒托,维恩的呼吸、视线与剑尖皆毫无紊乱,令人感受到实力差距。 然而,两名当事者却思考著与周围完全不同的事。 (就让维恩王子来陪衬我吧。) 桀勒托坚信自己将会获胜。 (那么,必须要处理到能圆满落幕呢。) 维恩则思索著如何顾及彼此颜面与之后发展。 (为了我的目的,必须让桀勒托获胜,但我也因为身分立场关系,在人前不能轻易败阵呢。) 那么,应该瞄准的便是──桀勒托手上的木剑。 桀勒托握得不紧,应可简单击落木剑。 然后,在击落时,自己也同时放开木剑,这样便能平手。维恩为此才将胜负条件订为木剑掉落。 (老实说,喝得醉醺醺的桀勒托肯定无法一直挥舞木剑,十之八九会马上用尽力气,先互击几次后,在他喘不过气时动手吧。) 维恩拟定方针后,局势便有所变化。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桀勒托宛如忍受不了沉默似的,发出怪叫并朝维恩冲来。 这是一种挥舞著剑、毫不稀奇的冲刺,要避开或格挡都相当简单,但维恩需要的并非不费吹灰之力的胜利。 「呼────」 两把木剑互相敲击,在大厅中发出清脆声响。 那在之后又连续响起两次、三次,维恩佯装受到压制,并冷静地掌握桀勒托的动作与他手上木剑的位置。 当这么做的时候,如维恩所预料,桀勒托的呼吸开始紊乱,脚步也变得迟缓。差不多了,维恩算准时机,调整呼吸── (────就是现在!) 维恩踏出一步。 下一瞬间,桀勒托绊了一下。 「欸──────?」 那不知是因为喝醉,抑或受维恩的气势所逼。 虽不知真相为何,但桀勒托彷佛配合维恩的动作一般,失去了平衡。 然后,桀勒托因为往前倒下,使得头部位置降低,而位于那前方的恰巧则是──维恩瞄准了桀勒托手上木剑所挥出的剑。 (喂喂喂喂喂喂喂喂喂喂喂喂!?) 维恩在心中尖叫,这样下去,桀勒托的脸必定会成为不忍看第二眼的凄惨物体了。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转弯吧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维恩对手臂施加全力。 木剑得到了他的祈祷与肌肉所下达的指示后,竟然奇迹似地偏离轨道,擦过了桀勒托的脸,并命中了他半放开的木剑。 现场几乎同时响起一道沉重声响与高亢声响。 一道是桀勒托跌倒在地的声响,一道则是桀勒托的木剑掉落在地板上的声响。 维恩则暂时维持著挥出木剑的姿势,却又终于缓缓解除握剑架势,垂下了剑。 周围响起一阵欢呼声。 在旁人眼中,这是可谓完美的胜利。因为对桀勒托好感度极低,先不论纳特拉的家臣们,连帝国使节团也用力拍手。 想当然尔,一身承受众人喝采的维恩与望著这副光景的洛薇蜜娜做此心想── (糟了了了了竟然赢了啊啊啊啊啊啊啊!) (你这家伙干嘛要赢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两人双双在心中发出惨叫。 因为维恩在改变轨道时,对手臂灌注了全力,故于两把木剑碰撞瞬间无法放开手,无法制造打成平手的局面。 (现、现在还可以不经意地丢下剑来掩饰……!) 虽然维恩试图动一些手脚,但众目睽睽之下却不允许他那么做。 正当他拚命动著脑筋,心想该怎么办时── 「殿下!」 妮妮姆发出了叫声。维恩随著这道叫声,瞬间转过头去后,只见桀勒托脸上充满羞耻与愤怒,捡起了掉落的木剑,正打算往自己冲来。 (──糟了。) 下一瞬间,维恩心中抱持著遭人出其不意攻击的焦躁感──并非如此。 即使是这种状况,要用木剑防下桀勒托的攻击仍是轻而易举。 他担心的是,这样下去桀勒托将成为在约定好的胜负中彻底落败却又试图偷袭的卑鄙小人,如此一来,便非常难帮他挽回名誉。 (不可以防御,这样会留下桀勒托施展攻击的事实,因为同样理由也不可以带开攻击,总之只能不承受攻击并闪避了,而且还要装作极其自然,不让人认为我是在避开攻击──) 办得到吗?不对,只能硬著头皮上了。 维恩在与桀勒托肉搏之前的短短时间内,精神专注地看穿他冲刺的方向,并且── 躲过了。他装做在转头时,两人恰好错身而过。 (很好,太完美了────!) 之后,只需要坚称桀勒托刚才的行为是为了捡起木剑,却不小心失去平衡往前冲即可,维恩这么心想,并望著经过自己身旁的桀勒托── 虽然现在说明有些迟了,但举办宴会的房间位于二楼。 附带一提,两人在比试剑术时,来到了距离室内墙壁相当近的位置上,而墙上理所当然地装了几面窗户。 ──桀勒托就正对著窗户撞了过去。 「啊。」 维恩发出短短一声。 现场响起一阵清脆响亮的声响,窗户玻璃破裂了。 「欸。」 洛薇蜜娜感到惊讶。 桀勒托的冲力在撞破窗户后还无法停下,他的上半身便顺势越过了窗框。 「「等──」」 维恩与洛薇蜜娜扬声道。 在两人的注视之下,桀勒托留在房间内的下半身也浮了起来── 并朝著窗外── 坠落下去。 随即传来一道沉重物体撞击地面的声响。 「────」 在场所有人皆因这一连串的画面,震惊得僵在原地。 此时,首先恢复神智并采取行动的是在旁待命的妮妮姆。 她跑过呆若木鸡的所有人面前,越过窗框并毫不迟疑地跳落下去。二楼的高度对妮妮姆而言,根本不构成问题。 接著,维恩、洛薇蜜娜与随从们,也手忙脚乱地跑到窗框边往下望去。 「桀、桀勒托公子!?」 「妮妮姆!桀勒托卿没事吧!?」 在所有人的注目之中,妮妮姆跪在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桀勒托身旁,确认他的身体状况。 几秒后,妮妮姆露出极度困惑的神情说: 「那个,该怎么说呢。」 妮妮姆仰望两人,战战兢兢地开口: 「这实在是难以启齿──但他过世了。」 维恩与洛薇蜜娜双双互相对视。 第六章 两人的谋略 宴会隔日。 办公室中笼罩著一阵凝重的空气。 那原因当然是趴在桌上并散发出郁郁寡欢气氛的维恩。 妮妮姆虽然随侍在侧,但她也眉头深锁。 「……我说啊,妮妮姆。」 维恩依旧趴著,发出声音道。 「什么事?」 「这只是假设──如果有一个大贵族的公子突然因为可疑信件被找到邻国。」 「嗯嗯。」 「并假设他死在当地了。」 「嗯嗯。」 「你觉得旁人会怎么想?」 妮妮姆顿了一顿后说: 「──会觉得他是被暗杀了吧。」 「说的也是呢呢呢呢呢呢呢呢呢!」 维恩边狂叫边站了起来,并用力拍打桌面。 「不对,天啊,为什么!?桀勒托到底为什么死了啦!?因为嫉妒而比了毫不擅长的剑术,又因为输了发飙打算偷袭时,就用力过猛从窗户跌落,并脖子骨折而死。你这家伙,天啊,你这家伙,你这家伙喔喔喔喔喔!」 「他死得也太简单,让人吓一跳呢……」 「托他的福害我也快挂啦!这可不是计画泡汤的程度而已欸!这样下去,不只和安东盖达,还可能和帝国开战啊!」 毕竟,桀勒托是帝国内安东盖达侯爵的孩子,是货真价实的贵族。如果受他国邀请并于该地过世的话,对安东盖达侯与帝国而言,都有挥兵进攻的正当理由。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只是想吹捧并笼络桀勒托,再撮合他和洛薇,然后让他们赶快滚回国而已呀……」 维恩摀著脸发出类似诅咒般的呻吟声。 对妮妮姆而言,也能理解他的心情,又有谁能预料到会发生这种颠覆局面的事故呢?但也无法放著不管。 「怨言等事情结束后再听你爱说多久就说多久,总之,现在先重振精神,必须思考下一步要怎么办。」 听见妮妮姆言之有理的话后,维恩便宛如亡者似地低嚎出「咕欸──」一道高亢声响,并立即收起原本郁郁寡欢的表情,正了正颜色。 「──首先,帝国不会立刻行动。」 「同感,帝国因为分成三派,彼此抗衡,不可能有能立即攻入纳特拉的迅速动作。」 「接著是安东盖达侯……桀勒托带来的随从都抓起来了吗?」 「大致都将他们软禁起来了,但有两名不知何时消失踪影了,根据剩下的随从说,那些是新来的随从。」 「以废物的随从来说判断还真快啊……」 「桀勒托的死讯会立刻传到葛纳荷耳里吗?」 「可能性很高,就算不是那样,目击者之中也有洛薇蜜娜带来的帝国家臣团呢,如果有帝国贵族死了的话,就会向本国报告吧,虽然这么说,但也无法软禁这些人,所以总有一天会传到安东盖达侯耳里的。」 「不过──」维恩继续道: 「就算知情了,安东盖达侯也不会立刻动身,他一定会思考、烦恼、疑惑儿子到底是为什么被杀,并浪费时间。」 「他一定做梦都没想到是因为意外而死的呢。」 「我也是啊!」 妮妮姆安抚著再度开始喊著「啊啊啊天啊啊啊」鬼吼鬼叫的维恩。 「乖乖乖,冷静一点。总之,在那之前我们必须想出办法呢。」 「对,就是这样……」 维恩用力地叹了一口气。 「我的算计、洛薇的算计、安东盖达的算计、还有其他诸多算计……现在这些全部都变得乱七八糟了,率先掌握主导权的人会大为有利,委婉地说,目前状况还是对等……!」 「你会这么说,就表示你被逼上绝境了呢。」 「吵死了!就算我变得消极,也无法捡起已经失去的东西了啊!总之,之后只要我持续先下手为强的话,还很有可能让在这件事背后扯线的所有人吃鳖……大概……!」 此时,办公室响起一阵敲门声。 出现的是一名负责应对使节团的官吏。 「殿下,打扰了。洛薇蜜娜皇女想立即与您会面。」 (靠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维恩在心中哭丧著一张脸。 「您要怎么办呢?」 「…………既然是洛薇蜜娜皇女的请求,自然无法拒绝呢,请她过来。」 「遵旨。」 官吏退下,并阖上门。 接著,沉默了一阵子后,妮妮姆低喃道: 「被她先下手为强了呢。」 「呜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维恩放声大叫道。 「死了,我还没整理好洛薇会想出什么计谋啊……!」 「因为我们害死帝国贵族,所以来抗议之类?」 「可能性很高,如果是这样的话,她就会提出什么要求……」 维恩高速动著脑筋,但在得出结论前,便再度响起敲门声。 「小的请洛薇蜜娜皇女来了。」 (你就不能慢慢请吗啊啊啊啊!) 当维恩在心中对官吏飙骂著蛮不讲理的怨言,受人引路而来的洛薇蜜娜便向维恩行了一礼。 「维恩王子,抱歉在你忙碌时打扰。」 「……不会,纳特拉可没有会将洛薇蜜娜皇女拒于千里之外的门呀。」 维恩露出有些僵硬的笑容这么说道。 「但我想你也知道,我们正在加紧处理昨晚的事,可以的话,请尽量简短。」 维恩边牵制边试探对方的态度,并在心中熊熊燃烧著觉悟之意。 (来吧,想说什么就说吧,我绝对会顶回去的……!) 此时不能将主导权交给洛薇蜜娜,虽然不知道她会提出什么要求,但无论如何,唯一的正确解答便是顽强否决。 「那么,我就长话短说了。」 洛薇蜜娜轻轻清了清喉咙,维恩也调整气息以回应她── 「我要投降。」 「──啥?」 维恩不禁发出困惑的声音。 ◆◇◆ 「桀勒托……死了……?」 听见执事所说的话后,葛纳荷手上的文件便掉落下来。 「什……什么意思!?他为什么会死!?」 「那、那是刚才桀勒托少爷的随从冲了回来,说少爷在纳特拉王宫坠楼而死……」 「怎么可能!一定是搞错了!」 「小的也这么认为,但随从拿出这个……」 执事拿出的是桀勒托的护身短剑,葛纳荷不可能认错这把装饰了无数宝石的剑。 「据随从所说,跟随桀勒托少爷的其他随从都被纳特拉兵抓起来了,只有自己勉强逃离……」 葛纳荷感到地板从脚下开始崩塌。 他用手扶著旁边的桌子,勉强支撑著身体,挤出声音似地道: 「那随从现在怎么样了……?」 「因为他极为虚弱,所以正让他休息,他逃离纳特拉士兵的追捕后,在来到这里之前好像什么都没吃……」 「……我知道了,等他醒了之后,就问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然后,我要暂时自己一个人想想,别让任何人靠近这房间。」 「是……」 执事退下后,独处的葛纳荷便露出苦闷的神情。 「怎么回事……为什么……」 这下意识地从口中流泄出的问句,正是此时充满他脑中的疑问。 桀勒托死了,丧命于异地。 (病死……意外……不,怎么可能。) 桀勒托一定是被人杀了。 那么,他为什么会被杀呢? (事情的发端是那封信,那封信恐怕是──引诱桀勒托的陷阱。) 对方深知桀勒托爱慕洛薇蜜娜皇女,趁他回到宅邸时送信来,并杀死彻底中计的桀勒托。 意即,设计这计画的是纳特拉,从捕捉随从这一点看来便没错了,他们是为了杀人灭口才那么做的。 那么,纳特拉为什么必须杀了桀勒托呢? (和桀勒托有仇……不过会为了这样而做到这种程度吗?更别提桀勒托是帝国贵族……还是身为侯爵的我的孩子啊。) 刻意引诱并杀害他过于牵强,即使杀人灭口,总有一天也一定会曝光,如此一来便等同于挑衅帝国。 此时,葛纳荷恍然大悟。 (对了,他们杀了我儿子,这样就构成攻打他们的充足理由了,然后再将洛薇蜜娜皇女……) 对葛纳荷而言,这便是所谓的逆向思考,但随即又出现另一个问题。 (……不,话说回来,洛薇蜜娜皇女知道这个暗杀计画吗?) 那封信虽然是以王太子名义寄来,内容却告知了皇女的想法。 如果那并非王太子独断,而是在得到皇女同意后寄出的话──那么视两人之间有合作关系还比较正常。 那么,皇女为什么要协助王太子暗杀帝国贵族呢? 「────该不会。」 葛纳荷对这份预感浑身颤抖。 (是不是被发现了呢……叛乱计画……) 对葛纳荷而言,这才是最糟的结果。 洛薇蜜娜恐怕并不知道全部实情吧,若非如此,她便不须做出这么迂回的事。不过,在她掌握的部分情报之中,或许有著自己参与叛乱计画的证据。 此时,洛薇蜜娜便心生一计,与纳特拉王太子暗中交易了某件事,引诱桀勒托,并打算从桀勒托口中问出叛乱计画的情报。 (被杀了就表示他已经没用了……多少呢?桀勒托到底知道多少呢……?) 葛纳荷并没有对他人泄漏叛乱计画的事情,对身为自己儿子的桀勒托也守口如瓶。但他见到葛纳荷在招兵买马,可能察觉到了一些什么。 如果桀勒托知道全部计画,并泄漏出去的话──便不是攻打纳特拉的时候了,收到消息的帝国军可能会朝此地而来。 (现在立刻防御……等等。比起那个更应该想想脱罪的藉口……不,只要绑架了皇女……但是……但是……) 葛纳荷的思考转得他头晕目眩,在得不出结论的状况之中,只能不断徒生危机感。 目前状况已经彻底超出葛纳荷的脑容量了。 尽管如此,葛纳荷还是无法不思考,他于见不到出口的迷宫之中不断仿徨徘徊。 ◆◇◆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并非只有葛纳荷得到桀勒托的死讯。 桀勒托没被抓到并逃走的随从正是奥卢所派去卧底的人,该名密探所发出的报告送到了奥卢的手上。 「桀勒托竟然死了……竟然还是在这个节骨眼上。」 「据说他是在皇女面前与王太子比试剑术时死亡的……」 「果然是暗杀吧?虽然说意外的可能性也很高。」 「除了暗杀还能是什么?就算是桀勒托,在异国发生意外而死也太蠢了。」 然而,若是如此,那又是为了什么? 虽然可说是理所当然,但奥卢得到了与葛纳荷一样的疑问。 不过,他与葛纳荷的不同之处在于比起得到疑问的答案,并没有忘记应该优先处理的事。 (纳特拉和安东盖达开战的话,无论结果如何,都会引人瞩目,在叛乱计画还没完成准备的阶段,必须要避免那么显眼的状况。) 奥卢思索了一会儿,并做出决定,说道: 「──所有人听好了,我们将改变作战计画。」 ◆◇◆ 在洛薇蜜娜前往维恩的房间不久之前。 她与菲雪在房中面对面地低吟著。 「这下麻烦了呢……」 以桀勒托为旗手,并卷入纳特拉,以叛国罪名讨伐安东盖达侯。 洛薇蜜娜的构想现在已经碎裂满地。 如维恩所说,一切计画功亏一篑并感到头疼的并不只有他一人。 「菲雪,桀勒托确定已经死了吗?」 「是……我也验尸了,所以绝没有错。另外,死因并没有可疑之处,是脖子骨折导致立即身亡。」 「这样啊……这状况的话,应该不会是暗杀,果然是意外死亡了吧。」 洛薇蜜娜重重叹了一口气。 此时,菲雪一脸严肃地道: 「小的惶恐,殿下,这时候是否应该先回国一趟呢?」 洛薇蜜娜的眼神更加锐利,但菲雪并没有畏怯。 「这计画原本就如履薄冰,最重要的条件是殿下的计画不被人察觉,并静待时机成熟;然而那个计画却被摄政殿下识破,而利用桀勒托卿的计谋也化为泡影。作为使节团一起同行的皇子派家臣们现在虽然因桀勒托卿的死感到动摇,但已经到了预计的归国日,依然打算逗留在此的话,恐怕会让他们心生疑窦,小的认为要在此地思考谋略相当困难。」 菲雪的话极为正确。 虽然洛薇蜜娜以桀勒托的死为藉口,让使节团答应留在纳特拉,但大多数人却尚未得到为什么桀勒托会出现,以及维恩与她为何要如此盛情款待他的答案,众人总有一天会开始怀疑洛薇蜜娜。 「小的深深明白殿下打算拯救帝国的困境与攫取帝位的意志,因此,也知道殿下的计画是我们最大的机会了,但──」 「……你想说我们已错失良机了吗?」 「是……」 菲雪一脸沉痛地说。 菲雪也对现况感到惋惜。当自己失去大使的身分闷闷不乐时,是洛薇蜜娜收留了自己,并再度给予她为帝国效忠的机会,洛薇蜜娜于自己有恩。 菲雪也受到她尽管身为女性、目标却是帝位的野心所吸引。自己在初成为外交官时,也曾多次撞上男尊女卑风气的这道高墙,因此极度希望能帮助试图颠覆这种思想的洛薇蜜娜。 更遑论她的才华与爱国心皆货真价实,有多少皇族能为了拯救帝国的困境,以自己为诱饵并置身于外国领土上呢? 虽然也有「只要计画能成功的话」这样的心情,但事到如今已毫无意义。 「继续执著在已经逃走的猎物身上,您也会很危险的,小的认为这时候应该回到帝都思考第二计画。」 事已至此,第一优先当然是洛薇蜜娜的性命安危,无论洛薇蜜娜本人多么反抗,总之都要先让她平安归国,菲雪深信这便是自己的任务。 「……菲雪。」 听见一道悦耳却又寒冷的嗓音呼唤自己的名字,菲雪为之心惊胆寒。 若担忧违逆上意而三缄其口便有损家臣名誉。虽然她受雇仅过了几个月,却已经深信对方是一个值得自己付出忠诚的人物。菲雪下定决心,无论对方说什么,都绝不会撤回谏言── 却被紧紧抱了个满怀。 「哇、欸、殿、殿下?」 菲雪对这彻底出乎意料的事睁大了眼睛。 「这是、呃、有什么意思……?」 「其实我一直对能受到足以信赖的家臣劝谏感到向往,因为之前我身边都没有这样的人呢。」 真是孩子气──菲雪这么想并想起某件事,虽然洛薇蜜娜拥有卓越智谋,所以容易忘记,但她还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女。 然而,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菲雪狠下心说: 「请别闹了,事态分秒必争,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 「是啊,我知道。」 洛薇蜜娜放开菲雪后,露出灿烂笑容。 「菲雪,你的谏言字字句句都非常正确,继续留在这里的话,我也会有生命危险。」 「那么──」 「但我的命只算是小事。」 洛薇蜜娜对著瞠目结舌的菲雪继续说: 「现在我迈向帝位的道路已经受到阻挠。那么身为帝国皇女,以及深爱帝国的一名臣民,应该优先的就是帝国的安宁了。」 「您要为此赌上性命留在这里吗?」 「如果那是最好的选择的话。」 两人静静地互相凝视。 彼此的坚决意志凝聚于视线之中,于双方之间迸射出火花。 然后,应该说理所当然吧──妥协的是菲雪。 「……您是亚斯瓦尔德帝国的正统皇女殿下,无论发生何事,您的性命都无法归纳于小事,还请您千万不要忘记了。」 「菲雪,谢谢你。」 「您不需要对身为臣子的我道谢,更别说现在还没解决任何问题。」 菲雪所言极是,无论洛薇蜜娜的决心有多么坚定崇高,也无法解决阻挡在面前的难题。 「有关这件事……我现在打算去找维恩王子。」 「您打算拜托摄政殿下吗?」 「他和我一样打算维持帝国体制,我放弃透过这次机会立功,只为了帝国行动的话,他就一定会帮助我的。」 「我认为您所说的有道理,但人都有情绪,对摄政殿下而言,我们是让纳特拉大祸临头的仇敌,应该不会轻易点头……」 「你不需要担心这点,维恩王子是一个能拋弃私情选择利益的人。」 洛薇蜜娜这么断言后,便露出苦笑,道: 「算了,如果他否决的话,我就努力阿谀奉承他吧,虽然说不知道有多少用。」 「到时候我也会陪伴著您的。」 面对主君的决心,菲雪只能深深一鞠躬。 ◆◇◆ 「────事情就是这样。」 洛薇蜜娜解释完自己的状况后,便喝了口妮妮姆送上的红茶。 「或许是我太傲慢了,但我之前还想著如果能得逞的话……总之,我放弃打算利用这件事一举得势,之后打算集中于打垮政变。所以,你能不能帮忙拟定计画呢?」 「……」 坐在洛薇蜜娜对面的维恩以视线询问后方待命的妮妮姆。 (你觉得呢?) (她好像没说谎呢。) 维恩低吟了一声「呣」。 「老实说,我难以相信。」 「你怎么会怀疑朋友的话呢?你以为我会欺骗你们俩吗?」 「你是想说『我这次虽然打算倾全力欺骗你们,却失败了,所以请帮助我吧』,对吗?」 「对呀,如你所说。」 洛薇蜜娜露出不以为意的模样,并歪著头。 「我要怎么做你才会相信我呢?」 「你应该想的是你要怎么做才能获得我的信赖吧?」 「你说的也是,这样啊……那我脱掉衣服呢?」 「如果你觉得信赖只值一件衣服的厚度的话,我也不会阻止你的。」 维恩耸了耸肩。 「你也太小看我了,我还没蠢到会中这种谁都看得出的美人计。」 「在外面待命的菲雪也会一起脱喔。」 「愿闻其详……!」 「──喝。」 妮妮姆手上的笔插进维恩的后脑勺。 「维恩,别玩了,我们没时间了吧。」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啦。」 维恩边抚摸著后脑勺边说: 「洛薇,我确认一下,你为了消弭叛乱,什么都愿意做吧?」 「当然,我已经无法选择手段了。」 「……很好,那你就说出你所知的葛纳荷和安东盖达领地所有情报吧。」 洛薇蜜娜点点头,并说出她所知的一切状况。她原本便打算请纳特拉击溃安东盖达,所以详细调查了他们的兵力与地形。 「兵力的最大动员数为四千……盖朗行省整体而言可以聚集到这一倍以上的人数,但以安东盖达的实力来说,这是一个妥切的数字吧。也全数得到西方大陆出产的武器了,但训练程度低,指挥官又不足呢。」 「马匹也不够的样子,如果打仗的话,对方的中心战力应该会是步兵吧。」 「前提是如果真的开战的话呢。」 洛薇蜜娜对维恩这么断言感到不解。 「你之前也无血平定了部落抗争,你该不会真的如传闻所说的,对博爱主义觉醒了吧?」 「怎么可能,那只是单纯为了压低人力资源的浪费罢了,毕竟用自国军队讨伐自国人民会损失惨重啊。而这次我想回避战争的理由则更简单──因为没钱。」 「就算你说没钱,是没钱到哪种程度?」 「听了别吓死,以目前的预算来说,扣除防卫用的兵力,能动用的只有五百左右。」 闻言,洛薇蜜娜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 「……你是开玩笑的吧?」 「我超级认真的啊,我们还没从玛登战中彻底恢复呢,对吧,妮妮姆?」 「对,如果要动用超过这数字以上的兵力的话,就会对国政产生难以忽视的影响。」 「虽然这么说,但我也没有拿五百和四千硬碰硬的胜算呢,如果由哈加尔指挥的话,或许还有胜算,但没有从西方召回他的时间了。所以说,至少硬碰硬是不可能的。」 听维恩叙述理由后,洛薇蜜娜便勉为其难地点点头说: 「……原来如此,那我也能理解为什么不要开战了,但如果不能诉诸武力的话,又要怎么收拾这局势呢?」 「重新审视一遍问题吧,我们的目的是在军事上打击葛纳荷吗?不是吧,是要从他口中逼问出叛乱的证词,并防止军事政变。也就是说,我们只要尽可能地不花钱,并让葛纳荷精神上屈服即可。」 维恩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道: 「而我们从学生时代起,就三番两次地克服了种种难题──那么,开始来动动歪脑筋吧。」 ◆◇◆ 自桀勒托的死讯传到葛纳荷耳中后过了十天。 各地即将入冬,在都市地带也能见到积雪。 「老爷,不断有城里居民陈情说希望制止士兵们的暴行。」 「士兵们对待遇的不满也爆发了,这样下去,会出现逃兵也只是时间问题……」 「老爷,行省总督和官员们的文件送来了,还请您过目。」 即使失去了儿子,领地内所发生个各种问题也不会停歇,部下们接二连三地提出的报告原本都是应该率先解决的问题。 但葛纳荷心中却没有足以处理它们的从容之情。 「可恶,那些小事由你们解决就好了!重点是纳特拉!对纳特拉的调查如何了!」 这段时间之中,葛纳荷都没有动作,正确而言是无法有所动作。 他有著攻进纳特拉绑架洛薇蜜娜皇女的想法,但一旦挪动军队后,帝国军或许便会挥军而来,这份恐惧令他无法做出这个选择。 他所做的事便是加强宅邸的警备,另外,他也指示城镇方面加强戒备,但负责监督的人却不足,而葛纳荷自己也疏于确认,所以几乎没有任何效果。 「还未得到任何联络……」 「你们这些废物!可恶!喂,桀勒托那个回来的随从现在状况如何!」 「是,他终于恢复了……」 「那就马上叫他来!我要直接问出发生了什么事!」 葛纳荷边迁怒边对部下们下达指令,灾难不知何时将会降临己身的沉重压力彻底夺走了他原本便已缺乏的气质。 此时,一名佣人慌慌张张地冲到他面前。 「老、老爷!大事不好了!」 「吵死了,什么事!」 「非、非常抱歉,那个……有一位客人在正门等待。」 「客人?你智障啊,快赶他回去!我现在没闲功夫理他!」 「小的深知老爷极为忙碌,但来访的是──」 「────」 当佣人说出客人的名字后,葛纳荷便冲出房间。 他越过走廊,跑下阶梯,抵达了宅邸门口,有几个人正站在那里。 「──安东盖达侯,初次见面。」 那中央站著一名少年。 他优雅的动作显示他出身高贵,他的年纪与相貌也符合葛纳荷所听闻的某个人物。 「你……该不会,真的是──」 「正是。」 少年对葛纳荷露出目中无人的笑容,道: 「我正是纳特拉王国王太子,维恩萨雷马阿尔巴斯特。」 ◆◇◆ (来吧,至关重要的一场胜负。) 震惊、疑惑、愤怒──维恩正面承受葛纳荷充满各种复杂情感的视线,在内心思索著。 尽量不花钱,又要能确实令葛纳荷屈服的话,应该要怎么做呢? 答案简单明瞭,只要自己出马屈服之即可,那便是维恩目前位在此地的原因。 然而,这也伴随著巨大的风险。 「来人啊!卫兵!」 葛纳荷高声大喊,之后,拿著武器的士兵们立即奔赴葛纳荷身边。 (这倒也是。) 对葛纳荷而言,这便像飞蛾扑火一样。 然而,维恩早已料到这种反应了,更遑论带著少数随从潜入敌营这种事,洛薇早已做过,故维恩毫无害怕的理由── (……完蛋了,我可能会死。)。 一脸几乎要扑上来的卫兵们陆续涌出的模样,令维恩也有些却步。 「殿下。」 维恩带来的一名护卫──拉库尔姆将手放在剑上。 「等等,还早。」 维恩用手势制止护卫,并扬声道: 「安东盖达侯,请你撤下士兵吧,我并非为了与阁下相争而来。」 「说什么蠢话!你都杀了我儿子桀勒托……!」 「正是这一点,我们之间有著莫大的误会,我为了化解误会,才亲自来到此地。」 「喔,误会?有什么好误会的!」 此时,维恩便露出别有深意的表情表示: 「如果阁下希望的话,我就为你说明吧──但这样好吗?在这里说出来也没关系吗?」 葛纳荷脸上闪过动摇的神色,这反应令维恩识破个中缘由。 (他心里有数,他不对我们或许知道他有所隐瞒一事感到惊讶,这么一来的话,他十之八九认为桀勒托的死和叛乱计画有关──很好。) 维恩迅速拟定方针。他思考速度之快,葛纳荷根本望尘莫及。 「安东盖达侯,为了我们彼此,你不觉得应该准备谈话的会场吗?我这里也有洛薇蜜娜皇女殿下的传言,而且,也想将桀勒托卿的遗体交给你们呢。」 维恩比向屋外,那里有一台拖车,上面放著存放王宫贵族专用的棺材,其中放著桀勒托的亡骸。 「你也不想在儿子遗体前爆发流血冲突吧?」 「唔、咕……」 这句话并非为了引葛纳荷心软,而是以桀勒托为藉口,好令葛纳荷撤下卫兵。 而如维恩所料,葛纳荷虽然一脸心不甘情不愿,却点了点头。 「……好吧,我们谈谈。」 闻言,维恩便咧嘴笑道: 「太好了,我和你保证这次会谈一定会很有意义。」 ◆◇◆ 「纳特拉的王太子!?」 奥卢接到部下的报告后,不禁发出惊愕叫声。 「是,绝没有错……!他现在在安东盖达的宅邸里。」 「……这群臭家伙!」 奥卢踢飞附近的椅子,宣泄事情发展不如他所愿的愤怒,并赶紧整理思绪。 「王太子的手下有多少人?」 「只有五人。」 「……」 岂有此理,一国王太子竟然只带这一点人前往他国。 而正因为他们认为没人会这么做,这可谓奇袭般的造访才顺利成功了吧。如果带著上百人出发的话,在抵达城镇之前便会被察觉了。 然而,这个毅然决然的决定却将成为致命伤,这座城镇里的并非只有葛纳荷的人马。 「马上能行动的人有多少?」 「约十名。」 「召集他们,如果王太子活著出来的话,就由我们送他一程。」 「那么之前为了另一件事派去卧底的人呢?也可以叫他们回来。」 「……不,不用动用他们,两件事同行并进。」 「是!」 奥卢对部下下达指令,并察觉到自己屈居被动一方。 掌握主导权的毫无疑问是纳特拉王太子。 (正因为如此,要在这里……!) 奥卢下定决心,并开始准备。 ◆◇◆ 「最初,先让我为桀勒托卿的死致歉。」 维恩坐在准备好的位子上,与葛纳荷面对面后,开头第一句便是谢罪之词。 「或许你无法相信,但我原本也不想让他死。」 「谁会相信你的鬼话啊!」 (这倒也是。) 维恩在心中赞同咬牙切齿的葛纳荷。 以状况而言,自己若非当事人的话,便也会考虑是谋杀了,又有谁能想到他是擅自摔出窗户坠楼而死的呢? 「假设真的是这样的话,那我儿子为什么会死?」 维恩就是在等他这么问。 「那当然是因为皇女殿下的意旨。」 「什么……!?」 「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安东盖达侯爵──皇女殿下已经知悉一切了。」 对为非作歹的人而言,没有比听见他人说『我知情喔』,更能使他疑神疑鬼的了。更遑论若这句话出于比自己更有权威之人的口,效果更是巨大无穷,葛纳荷的表情便说明了这一切。 「知……知道是指什么啊?」 葛纳荷用颤抖的声音拚死拚活地试图粉饰太平,但维恩却毫不留情地追击道: 「当然是指阁下参与了叛乱计画的事啊。」 「啥……!」 「我先给你一个忠告。」 维恩制止了反射性地打算辩驳的葛纳荷,说道: 「早已经过了可推托搪塞的阶段了,她已收集到十足证据,就算在这里杀了我,帝国军总有一天也会来到这块土地的。」 「骗、骗人……怎么可能……!」 这是虚张声势,他们毫无证据,葛纳荷目前还处于可以彻底脱罪的位置上。 (来,上钩吧、上钩吧……) 当然,维恩并不觉得只靠虚张声势便能收伏他,这是为了诱导葛纳荷所撒下的饵。 「不可能,怎么可能……对了!那么你是为了什么来的!你总不会是专程为了送桀勒托的尸体来,并对我宣告死刑吧!」 上钩了,维恩并无放过这一瞬间。 「如果我说是为了拯救阁下,你会笑我吗?」 「什……什么意思?」 「洛薇蜜娜皇女打算铲除侯爵家,深爱帝国的皇女会对帝国的敌人毫不留情。我在帝国留学时曾与皇女结缘,因此才协助她──但我与皇女的想法有些不同呢。」 葛纳荷并未发现,在他听著维恩貌似真实的话语时,字字句句以虚构言词为前提,并不断堆叠著虚构言词,这使得成为前提的虚构言词彷佛成为真实,并深深植入他的心中。 「对我国纳特拉而言,比较希望盖朗行省是一个能互相理解的邻居,如果侯爵家消失的话,领地便会返还帝国,导致行省总督掌握一切实权──这样我们会很困扰,因为那个男人对王室血脉毫无敬意。」 「唔……」 「阁下虽然成为了帝国家臣,但体内却流著安东盖达王室的血,是一位如假包换的王族。这么尊贵的人物遭到排挤,不知道血统重要性的凡夫俗子嚣张跋扈,你不觉得这真是可怕的未来吗?」 自不待言,维恩完全不这么认为。 维恩本身的想法为血统并无特殊价值。 然而,他也明白这块大陆上,尤其是贵族之间弥漫著尊贵血统具有价值的想法,那么就毫不迟疑地利用吧。毕竟,维恩并非思想家,而是一名政治家。 如他所料,以血统为依据后,葛纳荷便降低了警戒之心。 「那是……没错,如你所说,但拯救指的到底是……?」 「没事,你不用担心──因为身为万恶根源的桀勒托卿已经死了呀!」 「啥────?」 维恩对哑然失声的葛纳荷露出极为骇人的笑容,现场若有其他人在,或许会认为这宛如恶魔在微笑一般吧。 「真令人胆寒,这真是令人胆寒的事呀!忘记对帝国的忠诚,为了自己的野心软禁亲人,趁著叛乱计画打算独立,人面兽心就是在指他吧!」 「……等、等等,该不会……」 「不过,一想到他在帝国内的风评,恐怕许多人都能感到释怀吧!甚至可能会同情阁下呀!只能说即早察觉到此等奸贼的存在,并利用陷阱成功屠戮奸贼的洛薇蜜娜皇女殿下的智谋真是太出色了!」 「你打算让桀勒托背负一切罪名────」 「当然了!」 维恩打断葛纳荷的话。 「当然阁下也会被如此问罪吧,『偿还子女的罪孽乃为人父母的义务!』。不过,提出与叛乱计画有关的全部证据,承认自己无法阻止儿子的罪名并作证的话,便能得到皇女殿下口头保证,处置仅为减少领地而已……!」 「────!」 葛纳荷颤抖身体。 维恩话里的意义,以及他所散发出的压倒性气魄,都令葛纳荷在在感到战栗。 「安东盖达侯爵,这也是莫可奈何的事呀。阁下是受害者,只能忍著耻辱并乞求在纳特拉等待的皇女殿下的慈悲了。」 维恩宛如一点一滴地渗入毒药似地,开导葛纳荷逃往避罪之道。 人在被逼进绝境时,若无处可逃便会爆发失控。但若有路可逃时,或貌似有路可逃时,便会往那里逃去,这是人的天性。 「桀勒托──」 忽然之间,葛纳荷彷佛挤出声音似地这么道。 「桀勒托果然是被谋杀的吗……」 「对我而言,也是逼不得已的,但也可说是必要的牺牲吧。」 这是个瞒天大谎,他只是意外身亡罢了。然而,既然他已经死了,便彻底利用他死后的名声与死亡理由吧。死人不会说话,只有生者会受欺瞒而已。 「必要的牺牲……啊……」 「我能理解阁下哀悼爱子的心情,但应该优先的是血统的存续吧?只要阁下和安东盖达家继续存在,到了后世就还会有重见天日的机会。来吧,安东盖达侯,现在便是效仿亡父下达贤明判断的时候了。」 「……」 葛纳荷陷入沉默之中。 他应该正在用过去未曾有过的速度在动脑筋吧。 (上钩吧上钩吧上钩吧上钩吧上钩吧上钩吧……!) 维恩边祈祷边默默等待他说出结论。 接著,在一段漫长的静默之后,葛纳荷这么说道: 「……我会去做出发的准备,给我一点时间。」 (太好了了了了了了了了了了了了了了!) 维恩在心中做出胜利姿势,并心满意足地点点头,伸出了手,道: 「阁下做出了出色的决断,这么一来一切就能圆满落幕吧。」 ◆◇◆ 维恩坚决推辞葛纳荷要为自己准备住房的提议,并带著护卫离开宅邸,目的地为城里的旅馆。 当王公贵族远游时,无法只穿著一袭衣装便出门,需要选出护卫与照顾日常起居的人员,为此需准备费用与物资,并反覆琢磨至目的地的路线与途中休息处后,才终于能成行。 因此,葛纳荷坚持需要数日准备,但维恩却摇摇头,说: 「我说过了吧,皇女殿下已经知悉一切了。」 毕竟,葛纳荷在前一刻都还图谋要侵略纳特拉,所以应该已经做好这些准备了。事实上,当维恩这么告知后,葛纳荷便推翻前言,说隔天便能完成准备了。 葛纳荷之所以打算争取时间,是因为生性无法当机立断,且需要心理准备,最后则是─ 「殿下。」 走在一旁担任护卫的拉库尔姆忽然开口。 「喔,我知道。」 尽管是大白天,但城里却安静得鸦雀无声。 当维恩听到因为驻扎在此的士兵任意妄为,导致城里居民害怕得躲在家中时,便对置之不理的葛纳荷感到相当傻眼── (但这种安静又不一样。) 这与当初踏入城里时的气氛截然不同,是有人刻意赶走了附近的人,维恩以与生倶来的观察力、拉库尔姆则以天生的直觉察觉到此事。 「能回避吗?」 「……不,前后都有动静,被包围了。」 拉库尔姆气定神闲地走在石板路上,并用手指对其他护卫下达指示,他们便迅速地围绕在维恩身旁。 「对方在那条路里面恐怕也配置人手了吧。」 「真是周到呢。」 这并非葛纳荷的人马,他的手下无法执行事前掌握我方的路线、撤离居民并安排埋伏这种迅速的计画。 那么这又是何方神圣呢?在得出结论之前,前后便出现几道人影,挡住了去路。 「我们要闯过去,请您跟紧了。」 「我知道──上吧!」 维恩等人拔出佩剑,朝袭击者们蹬地冲去。 ◆◇◆ 安东盖达的宅邸一旁有一座礼拜堂。 这是为了接受居民陈情所设置,葛纳荷自己本身并非虔诚信徒,但他现在却与收纳著亲生儿子遗体的棺木一同站在这里。 「…………」 桀勒托的表情相当安宁,从遗体状况看来,能明白纳特拉相当慎重待之。葛纳荷望著遗体一的模样,流露出一种父母不知如何面对痛失子女心境的神情。 然而,事实却不是如此,葛纳荷心中完全没有悲伤这种情绪。 「……你到最后都是一个蠢儿子。」 他失意惆怅地这么低喃,便又旋即浮现一抹自嘲的笑容。 「不……这也是当然的啊,毕竟你是我的儿子。」 他脑中闪过方才与维恩的会谈。 当时,自己被震慑住了。 自己贵为帝国侯爵,竟然受到年轻两轮以上的小伙子的气魄所压倒。 啊啊,回想起来了,没错,与自己父亲安东盖达王面对面时也总是如此。 (他与父亲同等,或超过父亲……) 亲自潜入敌阵,以滔滔雄辩说服对手,并悠然自得地扬长而去。试图执行此种计画的不是天大的蠢材便是英雄了。而因为他顺利行事,所以无疑为英雄之才吧。然后,他在这之后将会与安东盖达王一样,成为一名袭卷大陆并影响历史走向的豪杰。 自己也一直想成为那样的人,如父亲一般,甚至比父亲更加伟大。 然而,今天与那名少年见面后却深有所感。 自己无法成为那样的人,自己绝对无法到达那样的境界。 「呵──呵呵、呵呵呵。」 该怎么表达这份打从心底涌现的情感呢? 这并非愤怒,并非憎恨,没有如火焰般的绚丽,也没有流水般的华丽,是一种粗犷朴拙、宛如岩石一般的激情。 「回想起来,我从来没称赞过你呢。」 葛纳荷与桀勒托,父与子。身为儿子的桀勒托殒命,身为父亲的葛纳荷在不久的将来,也将隐没入历史的波涛之中吧。 「事到如今,就算我为你流泪也无法构成任何慰藉。」 倔强,这种感情叫做倔强。 之后,自己将要做的便是──遭人视为不屑一顾的路旁小石,最初也是最后的乾坤一掷。 「因此,这是给你的临终饯别礼,我就来会一会那个年轻的英雄吧。」 葛纳荷转身向后。 对在圣堂外待命的随从们下达命令,道: 「召集可用的士兵,我们要捕捉纳特拉王太子,并得到洛薇蜜娜皇女……!」 ◆◇◆ 干戈之声响彻暗巷。 那是维恩的护卫与袭击者所演奏出的声响。 (不好了……) 维恩边冷静分析战况,边在心中咂舌。 袭击者的人数为十人,而维恩的护卫只有五名,对方占有人数上的压倒性优势。 但护卫皆是纳特拉军中精挑细选而出的精兵,即使面对人数上的不利,也并未落败,边巩固维恩身边的戒备,边维持势均力敌的战况── (不,我们被诱导了。) 在抵挡袭击时,维恩等人被逼进这条暗巷之中,维恩看穿这背后有著战术上的意义。 (听到刀剑声的市民会去通报,又或者听到声响的巡警兵不需多少时间就能赶到现场,这么一来,对方会希望能速战速决,我们被逼到的这附近一定有陷阱。) 在哪里?维恩用民宅外墙挡住背后,并环顾四周。这条暗巷狭窄,无法设置大规模的陷阱,恐怕是极为简单、一次性又出其不意的── 「────糟了!」 下一瞬间,维恩靠著的墙壁便遭到一把长枪从另一侧刺穿。 「唔喔喔喔喔喔喔!?」 维恩于千钧一发之际转过身去,外套却遭枪尖划过撕裂。 「啧!」 并未得手的新袭击者──奥卢咂舌一声,并当下施展了突刺追击,却被维恩的佩剑挡下。 「殿下!」 「不用管我!专注在眼前的对手上!」 维恩对焦急的拉库尔姆扬声道并要求他自制,期间,视线也未曾离开现身的男人身上。 「真没想到能被躲开,你运气真好呢。」 维恩则对此嗤之以鼻,道: 「刚才那像是运气吗?虽然我们是初次见面,但我还真同情你有眼无珠呢。」 (好险啊啊啊啊!不不不不不!别再来第二次了!) 维恩边用钢铁般的精神抑制即将爆炸的心脏,思考著: (当这家伙出现时,袭击者都绷紧了神经,他一定是他们的精神支柱,只要除掉这家伙,其他人就会溃散,但……) 维恩望著拿著长枪的奥卢,认定这是一名强敌。 对方丝毫没有可以攻击的破绽,不仅如此,即使一味防御,也不知能撑到什么时候。 (这么一来……) 维恩露出目中无人的笑容说: 「原来如此,你们就是将葛纳荷侯爵拉进叛乱计画的家伙啊。」 「……」 「你们也不可能会回答啦,那我就擅自揣测了,你们的真实身分是遭帝国灭亡的联盟国遗孤──」 维恩以一副一语中的的模样道: 「──以此为表面理由的西方间谍。」 奥卢的长枪刺出。 维恩用剑身使之偏离轨道。对方这一击相当沉重,令维恩的手一阵酸麻。 「竟然打算卷入这么边陲的侯爵,真是执著呢。不过,你们却挑错人了,他是个衰神,因为他你们的计画也变得惨不忍睹了吧?」 「……」 「你露出觉得还能修正轨道的脸呢,但真的是那样吗?喂,这城里还有你的人马吧?但他们却得负责别件事,抽不出身,对吧?」 闻言,奥卢脸上这才第一次闪过动摇神色。 「就让我来猜猜吧,他们的任务是暗杀葛纳荷以防消息走漏,以及抹灭宅邸里所有政变计画的相关证据,尤其现在宅邸内闹得鸡飞狗跳,他们一定很好下手吧。」 (这男人……!) 奥卢心中感到战栗,一切如维恩所说。这年轻王太子人虽然在纳特拉,却彻底识破了奥卢的行动。 然而,也仅只如此,即使行动被识破也没有问题。因为我方人马已经潜入宅邸,维恩一行人也被挡在这里了── 「──有人说过,我只有这些人马吗?」 奥卢惊愕地睁大了双眼。 ◆◇◆ 安东盖达宅邸上上下下扰攘不宁。 指令与士兵们纷纷惊惶失措地来来去去,时不时参杂著怒吼声。 这宛如台风过境一般,但也有人置身事外地冷眼旁观。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天晓得,又是老爷突然想到了什么吧?」 悠哉聊天的是低等佣人(女仆),她们被赋予的工作是与宅邸有关的家事,对那以外的事情毫无兴趣也无法过问。 「话说回来,来,送饭去给那小鬼吧。」 「喔,对耶。」 佣人少女接下放著餐点的托盘,前往病房。 那里面躺著十天前奄奄一息地抵达宅邸的桀勒托随从。 「话说回来,嗯──」 仆人边走在走廊上,边自言自语。 「我也有去送桀勒托少爷启程,但随从里有那孩子吗……?如果有的话我应该会记得啊,毕竟他长得满可爱的。」 她这么低喃并前往病房,无意之间见到走廊底端有几条人影。 「咦?那里是……」 这座宅邸里有几间仆人禁止进入、甚至是不可靠近的房间。据说这些房间里存放著宝物或重要文件,但她也不知道详情,重要的是她见到人影的走廊转角后方便是上述的房间。 她心想那恐怕是不熟悉宅邸构造的士兵迷路了,因为正在送餐中,置之不理也行,但身为主人的葛纳荷若是知道,便会不悦地拿仆人们出气吧。 (真没办法呢──) 少女咚咚咚地前往走廊底端,并望向转角另一方,道: 「那个──这里禁止进入……」 她的话说到一半便停止了。 位于转角前方的是两名男子,做士兵打扮的两人听到少女声音后便吓了一跳,并转头过来。 然而,少女也感到惊讶,因为其中一名士兵正单膝跪在一扇门前,打算硬撬开门锁。 「呃,你们在──呀!」 少女遭其中一名男子抓住手腕,被强行拖进角落底端,她手上的托盘掉落到地上,发出了噪音。 「我不是要你好好把风吗……!」 「抱歉,我立刻就收拾她。」 少女此时才终于得知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以及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事,这两人是小偷一类──而自己不经意目击到了现场。 「必须要喊人来」,虽然她这么心想,但判断却已太迟,这时候自己的嘴巴已经遭男子的手摀住,且男子的另一只手握著短刀。 (啊、住、住手──) 纵使少女打算挣扎逃脱,但力气差距过大,她无法挣脱男子的手,只见男子手上的白刃宛如受吸引般地往少女喉际划去── 「……啊?」 男子手上的白刃刺进了他头上。 无法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男子与少女偶然间露出了相同神情后,男子便宛如压在少女身上似地瘫倒下去。 然后,一名少年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因突如其来的状况感到震惊的少女身旁。 少女认识这少年,他是在一周前冲进宅邸的桀勒托随从。 「真抱歉啊,亏你特地拿餐点过来。」 不过,她同时也有著疑惑。少年的头发应该是黑色,但站在自己身旁的人的发色却宛如雪花般纯白。 「算了,总之放心吧,马上就会结束的。」 白发少年──那那奇拉雷漠然地道。 ◆◇◆ 「保护葛纳荷?」 被维恩叫到办公室的那那奇,无法掩饰对他所下达指令的疑惑。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照我的预想,葛纳荷十之八九会被暗杀。」 维恩的答案简洁明瞭。 「凶手是将葛纳荷拉进叛乱计画中的西方间谍,理由是担忧计画出现更大漏洞,因此,希望你能保护葛纳荷,不让他死。」 「……好麻烦喔,就不能让他死吗?」 维恩摇摇头。 「不行,现在让他死了就麻烦了,要让他活著作证。」 那那奇不满地发出低吟声。 「我的主人是芙拉妮雅,我不想离开她身边。」 「我知道,你不在的时候我当然会加强芙拉妮雅的护卫。」 「……无论如何都非得要我去?」 「非你不可。」 维恩断言道。 「这任务需要高等乔装技术,在我所知对象之中符合条件的就只有那那奇你了。」 ──弗拉姆人擅长化妆。 这是一句西方大陆广为人知的谚语。 至于为什么会出现这种谚语,乃因为弗拉姆人拥有白发红阵这种充满特色的外表。 在西方大陆处于受歧视阶级的弗拉姆人因为人种特徵容易被认出,而为了避免这种状况发生,他们便试图改变发色与瞳色,据说这句谚语便源自这个原因。 一般人说这句话时,同时嘲笑了受歧视阶级。但对弗拉姆人而言,这是为了生存的必要技能。由父传子,等孩子长大成为父母后,再传授给自己的子女。在大陆之中,这种连绵不绝积累而成的乔装技术被公认为是最先进的。 而那那奇作为一名使用最新变装技术的人,极为优秀。 「……没办法,那我要怎么潜进去?」 「从大门。」 维恩这么说并拿出桀勒托的护身短剑。 「你拿著这个说是桀勒托的随从,并告知桀勒托的死讯,尽量做出极为衰弱的演技。这么一来你就可以在宅邸里休养,而疑神疑鬼的葛纳荷也会加强宅邸戒备,这样暗杀者也无法轻易靠近了。」 「那我潜进去后什么事也不用做吗?」 「不,过一阵子后我也会去那宅邸,此举恐怕会引起轩然大波吧。暗杀者就会打算趁这个机会杀害葛纳荷,并毁弃政变计画的证据。要请你阻止这件事发生,并保存证据。」 「你说得真简单呢。」 「这对那那奇来说,这很简单吧?」 那那奇并没有回答,收下护身短剑放进怀里。 然后,他在打算转过头去时的瞬间,这么说道: 「最后一个问题,这对芙拉妮雅有帮助吗?」 「当然,我有说过谎吗?」 「满多的吧。」 闻言,维恩别开视线。 那那奇则哼了一声,道: 「但是……当为了芙拉妮雅时,你从没说过谎呢。」 接著,那那奇便走出了房间。 他的身影立即融入周遭景色之中,于无人察觉到时,便启程前往安东盖达侯的宅邸── 「你、你是谁啊!?」 因此,现在那那奇正与暗杀者对峙中。 「看了不就知道了?是同行。」 那那奇朝男子冲去。 男子虽然感到震惊,同时也打算伸手拿腰际的短剑,却已太迟。 在他的指尖碰触到剑柄时,那那奇便悄然无息地来到男子跟前,并反过来拔出男子的短剑,顺势刺穿男子的下颚。 「嘎……!?」 男子发出呻吟声,打算用手碰触刺进下颚的短剑,但在成功之前便失去力气,痈倒在地板上。 「……」 少年瞄了一眼成为不会说话的尸体的男子后,便转过头去。 「对吧?我就说马上会结束的……喂。」 他说话的对象──少女甚至无法推开男子的尸体便已经昏厥。 有两人在自己眼前被杀的画面,对她而言似乎过于刺激。 「……算了,省下功夫了。」 阻止暗杀计画后,必须拿到政变计画的证据,需要藏匿尸体,也需要迅速行动。 「维恩现在也走投无路了吧。」 那那奇这么低喃,并为了找间房间让失去意识的少女睡在床上,而抱起了她。 ◆◇◆ 如那那奇的预料,维恩这边的状况渐入佳境。 「你已经在宅邸了安排了你的手下────」 「你稍微晚了一点发现呢。」 维恩对奥卢露出挑衅般的笑容。 「我的手下很优秀呢,现在应该阻止了暗杀,并拿到藏匿在宅邸里的叛乱计画证据了吧。那你要怎么办呢?现在是悠哉应付我的时候吗?」 「唔……!」 奥卢心中出现一丝迷惘,但他却用精神力封杀了它。 「那么,我就现在马上杀了你再赶过去就好──!」 伴随一道雷霆般的气势,奥卢使出浑身力气施展攻击。 「嗯嗯,对了──我就知道你会这么想!」 预测到对方动作的维恩格开了长枪,并顺势回刃瞄准奥卢的脖子。 但奥卢也非泛泛之辈,只见他千钧一发地回避了维恩的反击,并试图趁隙抽回长枪,而朝手臂灌注力气──此时他察觉到某件事。 维恩没握剑的令一只手射出了某种会发光的东西。 (暗器!?不,那会击中肩膀,并不构成──) 致命伤。正当他这么想的瞬间,耳边传来一道具穿透力的嗓音。 「──毒。」 之后,奥卢的反应快得有如神助。 他勉强转动身体,闪避了即将刺中他的暗器。这是除了奥卢以外不可能达成的动作,但同时之间,也是一项即使是奥卢也无法不付出其他牺牲而达成的奇迹。 「──这样不行呢,暗杀者竟然想求生。」 维恩未放过这个破绽,手上的剑砍落了奥卢的一只手。 「呜哇────!?」 其他人或许会尖叫并倒下,但奥卢仅滚了几圈远离维恩。 然而,任谁都看得出他的伤势很重。他用另一只手按著流血的手臂,并气息粗喘地喊道: 「贵为王公贵族竟然使用暗器……!」 「就算是被称作旁门左道的行为,由王族来做的话便称作王道。」 维恩厚颜无耻地笑了笑。 虽然这么说,但暗器上其实并没有喂毒,因为那样的话,平日便难以运用,且遭敌人夺走的话,反而会陷入窘境。 「唔……!」 奥卢理解了这一切都是算计好的,维恩对自己灌输了必须得到宅邸里证据的想法,制造了一道不许舍命相搏的心理障碍,此时,他于绝妙时机所低喃的话语则正是致命毒药,代价只是一条手臂可谓侥幸。 「队长!──哇啊!?」 奥卢受伤的影响立即感染了其他袭击者,势均力敌的状况一旦溃堤,便无计可施。 「那你要怎么办呢?要继续打吗?」 奥卢彷佛要咬碎牙齿似地咬牙切齿,道: 「我一定会来取你首级……维恩萨雷马阿尔巴斯特。」 「这样啊,可以不必来没关系。」 奥卢大叫道: 「……所有人撤退!撤退!」 奥卢一下达指示后,袭击者们便如海浪退潮般地离开现场。 护卫们一瞬间打算立刻追击,维恩却制止了他们。 「别管了,话说回来……」 维恩离开暗巷后望向安东盖达的宅邸。 他感受到有大批人马从那里过来。 「看来不是……为了来救我们呢。」 「这样啊,变成这样了啊……」 葛纳荷试图争取时间的理由有三。 无法当机立断与未有心理准备,最后一项则是意欲毁弃与维恩之间的共识,一切都是为了得到思考能否掳获洛薇蜜娜皇女的时间。 正因为察觉到这一点,维恩才尽可能地催促葛纳荷尽早启程,毕竟葛纳荷生性优柔寡断,只要这么做,在他下定决心之前便会到达时限,他就会放弃挣扎了吧。 然而,维恩的预料却遭到推翻,虽然不知道理由是什么,但在维恩见不到的地方,有著某种能推动葛纳荷的东西吧。 「殿下,要怎么办呢?」 「没办法,执行b计画。」 「意思是?」 维恩耸了耸肩,道: 「夹著尾巴逃啊,在路上随便抢几匹马,一口气拉开距离吧。」 「遵命!」 为了不沦为奥卢等人那样,维恩一行人迅速地离开了现场。 ◆◇◆ 一旦开始行动后,葛纳荷便见识到自己究竟有多么无能的事实。 首先是打算动员士兵,却迟迟难以集合,正因为平日便未用军纪严谨约束他们,即使忽然召集,许多士兵们也无法应对。 另外,于集合之后也难以整顿,这是因为现场指挥官不足。即使葛纳荷大吼大叫要他们听从指挥,也能清楚明白地感受到对方蔑视鄙夷他的心态。 尽管如此,他还是勉强令士兵服从后,此时,得到为了捕捉维恩等人先行派遣出去的士兵传令。 「阁下,小的确认过了,王太子和他的护卫并没有回到旅馆。」 「与这件事有关,收到了一项报告说和肖像画神似的人们抢了马逃向城外了,恐怕这些人就是王太子和他的护卫。」 「唔唔……!」 这对葛纳荷而言是沉重打击。 他的计画是捕捉身为纳特拉中枢的维恩,使纳特拉无法运作,并趁隙攻打抢夺洛薇蜜娜皇女。 如果在认识维恩这个人之前,他应该会想「放走他也无所谓」,并好整以暇。但如今他已经见识过维恩所拥有的英雄之才,葛纳荷坚信如果让他率领军队,便会构成超乎想像的威胁。 葛纳荷心想「千万不可让他逃走」,扬声道: 「现在立刻封锁到纳特拉的关口!步兵继续做好出兵的准备!由我率领骑马部队追踪维恩!」 「由、由阁下亲自指挥吗?」 「你有什么不满的吗!?」 「没、没有……」。 部下吞吞吐吐,但葛纳荷自己也知道这是逼不得已的下下之策。身为最高指挥官的葛纳荷离开大本营加入追踪部队的话先不论生命危险,也可能导致整体作战的指挥停滞。 然而,葛纳荷却选择了指挥追踪部队,这是因为没有其他部下可以委任,且他执拗地想要亲自捕捉维恩。 总之,葛纳荷从聚集而来的四百骑马部队中,选出了脚程较快的五十只马,并率领众人离开城里。 对方仅有五人,有五十名骑兵的话,以战力而言十分充裕。问题为能否追上,毕竟对方从自己出发之前应该已经拉开了一段距离了。 不过,葛纳荷却对这一点有信心,他已经透过狼烟通知要封锁前往纳特拉路上的众多关口,虽然也有可避开关口的方法,但──应该会耗费大量时间。 如他所料,得到了对方在第二关口的目击证言,说是在收到狼烟讯息并打算封锁时,有几名骑马的人强行突破了关口。而且,因为反覆进行了可否通过的争论,在时间上来说,对方是在不久之前才突破关口的。 「就这样全速追赶!一定要活捉他!」 葛纳荷鞭笞马匹,让它快跑。 而他终于在地平线彼端见到维恩一行人的踪迹。 「有了!在那里!」 维恩恐怕在纳特拉和我国国境边上有安排士兵吧,如果被他逃到那里的话,便无计可施了。不过,依照这个距离,骑著精挑细选马匹的我们会先追上,而一旦追上后,依据人数上的差距便不必猜想胜负结果了。 (来得及、来得及啊……!) 葛纳荷一行人来到小丘上,只要越过这里的话,等待著自己的便是下坡路段的盆地,而那便是维恩的终点了。 (看著吧,桀勒托,我会亲手抓到杀了你的那小伙子……!) 接著,一行人一气呵成地越过了山丘…… 却见到了在盆地布阵的数百名纳特拉军。 ◆◇◆ 「能否在交涉中使葛纳荷屈服,我的把握可说是一半一半吧。」 维恩在与妮妮姆、洛薇蜜娜的作战会议中这么说道。 「因此,要做好失败时的准备。」 「这虽然是理所当然的判断,但在敌营正中央失败不要紧吗?」 维恩回答洛薇蜜娜的问题: 「就算失败了,葛纳荷也并不是一个可以立刻决定要拿我怎么办的人,我就趁他磨磨蹭蹭时逃离城市。」 「有办法成功逃到纳特拉吗?」 下一个是妮妮姆的问题,维恩则摇了摇头。 「没办法吧,所以为了不被捕,要将士兵分散送进侯爵领地中,以马匹的速度、关口的位置和周边地形来说……对了,就在这盆地附近会合吧。」 维恩指著摊开在桌上的地图一点,这份详细的地图是为了让维恩获胜、由洛薇蜜娜提供的,因此侯爵领地的地形赤裸裸地呈现出来,要秘密送入军队也并非难事。 「知道我逃跑后,葛纳荷恐怕就会率兵追赶,但要重视速度的话,他大概也只能带著一百骑兵追赶。」 「……原来如此,换个角度想,这便是将四千安东盖达军中降低到一百骑兵的方法呢,这样的话,只靠少数人马也能获胜。」 「葛纳荷侯一定会吓破胆吧,以为对方只有几个人,而带著少数精锐追来后,却发现有数百纳特拉军正等著自己。」 妮妮姆与洛薇蜜娜皆赞叹地点著头,维恩却表示: 「喂喂喂,你们俩也太早感到满意了吧?这还没有结束呢。」 「还没结束……之后不就是捕捉葛纳荷就好了?」 「我刚才也说了吧,我们的目的不是为了在军事上击垮他,而是使他精神上屈服。只是捉住他的话,他说不定会固执起来,说他不要合作呢。」 维恩说著「因此──」,并坏心眼地笑了笑,道: 「还要再安排一个机关。」 ◆◇◆ 「怎……怎么可能?」 眼前的光景使得葛纳荷不禁感到战栗。 这里是安东盖达侯爵领地,但纳特拉军不知为何在此列阵。 葛纳荷的疑问也是天经地义,但现状却非寻求答案的时候。 「阁下,我们现在立刻后退吧!」 「回到关口的话就能逃脱!」 部下们纷纷发出迫切的声音。 他们的谏言正确无误,敌我之间的战力差距一目瞭然。纳特拉军约有四百,整齐列阵的模样甚至也令身为敌人的自己感到整齐壮观。 另一方面,我军却只有五十骑兵,而且因为追踪使得众人疲惫,何止作战,光是留在现场也可谓鲁莽。 然而,葛纳荷却无法动弹,正确而言,是不能动弹。他知道无法获胜,但在此时逃走的话,便表示实际上放弃捕捉维恩了,他感到自己的计画正发出巨响逐渐崩落瓦解,而显得失魂落魄。 如果这时候,纳特拉军开始攻击,葛纳荷一行人便会比沙雕更轻易地分崩离析吧,然而,却没有演变成那样。 这是因为发生了更加出人意表的事情。 「──嗯?」 前兆为从脚边传来的地鸣,接著抵达的是从背后传来的重低音。当葛纳荷的士兵们心想「发生何事?」,并转头向后时,便见到滚滚烟尘,而生出烟尘的则是──朝他们逼来的军队。 「有、有军团从背后袭来!数量……约有一千!」 其中一名部下发出悲痛的嗓音。那倒也是,毕竟,前有纳特拉列阵,后有神秘势力出现,他们彻底失去了退路。 「旗、旗帜是哪里的军队!?该不会是纳特拉吧!?」 葛纳荷已经管不了对方是从哪里来又是怎么来的了,如果那是纳特拉军的话,自己剩下的选择便只有投降或殉难。葛纳荷抱著一种五脏六腑皆冻结似的紧张感,等待著部下的回答。 「那是……不是!是帝国军的旗帜!」 「你说什么!?」 葛纳荷心想「难道是放在城里的步兵追来了?」。并立即摇了摇头,那些军队不可能那么快赶来。那么,这是哪来的军队?不知道,但至少一定是帝国军,如此一来,应该会帮助身为帝国侯爵的自己。 「现在立刻和背后的军队会合!举起我军旗帜全速后退!」 「阁、阁下!请等一下!」 其中一名部下打断葛纳荷的指示,声音颤抖地指著逐渐逼近的军队中央,道: 「请看……请看那面旗帜!」 当葛纳荷望向部下所说的方向后,便见到那里挂著三面旗帜。 一面是帝国军旗。 一面是行省军旗。 还有位于两面旗帜中央,随风扬逸的最后一面── 「竟然是洛薇蜜娜皇女殿下的旗帜……!?」 身为葛纳荷目标的洛薇蜜娜,她此时正率领军队步步进逼。 ◆◇◆ 「真是的,这种荒唐事可无法做第二次喔。」 这支军队的士兵多属于盖朗行省军。 位于军队中央,周围由精兵戒备,受最森严警戒的地方有著一名骑马并抱怨著的老年男性。实不相瞒,这便是盖朗行省的总督。 「好,我深知此事,我对总督真是感激不尽。」 回应总督的则是坐在一旁马车中的少女,是洛薇蜜娜。 「我一定会向哥哥们传达总督的周全安排。」 「也请殿下别忘了传达您的顽皮模样呢。」 当洛薇蜜娜对总督的怨言左耳进右耳出时,传令兵策马前来。 「报告,已确认到位于盆地的纳特拉军与葛纳荷军了。」 「这样啊,那么就请王太子和侯爵过来吧。」 「遵命!」 忽略下达指示的总督,洛薇蜜娜悄声低喃道: 「那么就开始最后的收尾吧。」 ◆◇◆ 「这到底是现实吗?还是自己在作梦呢?」,葛纳荷的心境已经进入这领域之中了。 他目前正走在进行列阵的行省军中。正当他前后受到纳特拉军与行省军包夹,插翅也难飞时,有人透过洛薇蜜娜皇女的名义召唤了他。 他无法回绝,便随著引路人走去,但他的脚步有如将要临刑的死刑犯般沉重。 他甚至开始心想希望这路程永不要结束,但这种祈祷怎么可能实现,他最终抵达了一个大型营帐前。 「小的带安东盖达侯爵来了。」 「进来吧。」 他穿过营帐的入口后,便见到有三个人正在等著他,是维恩、洛薇蜜娜与总督。 「安东盖达,在此觐见……」 他跪在洛薇蜜娜面前,凝望著地板,脑中反覆闪过自己可能的末路,而那大多数皆以自己的死亡划下句点。 (要怎么办、要怎么办……) 他拚命地动著脑筋,有没有可以逃离这困境的方法呢?什么都好,有没有、有没有── 此时,他眼中映出了凝视著他的维恩身影。 「那就尽快……」 「皇女殿下!」 葛纳荷硬生生地打断了洛薇蜜娜皇女的话。 「在那之前,还请回答臣的疑问!」 「安东盖达侯!你太放肆了!」 「没关系……侯爵,你想问我什么呢?」 葛纳荷深呼吸之后,望著维恩,开口说道: 「纳特拉的王太子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葛纳荷连珠炮似地道: 「这里是我们帝国的领地!但纳特拉王太子却带著军队!这不是有侵略意图的行为吗!?」 抨击挞伐维恩,这便是葛纳荷所找出的活路。他觉得只要维恩失去站在这里的正当性的话,便无法裁决自己。 当然,如果在场所有人都是一丘之貉的话,此事便无关乎正当性──但他的著眼点竟然一针见血,毕竟,维恩与洛薇蜜娜是一丘之貉,总督却是局外人。 「还以为你会问什么呢。」 然而,两人当然并没疏忽了与总督的事前疏通。 「虽然说你不回信,又只带了那点手下就过来这一点也让我深感疑惑,但安东盖达侯,你该不会在毫不知情的状况下就来到了这里吧?」 「什、什么,什么意思……?」 总督叹了一口气后,便露出极度无奈的眼神表示: 「纳特拉王太子当然会在这里──毕竟,我们接下来要举办纳特拉和帝国军的共同军事演习呢。」 「────啥?」 ◆◇◆ 「现在应该开始演习了吧。」 身为帝国大使的提奥多塔穆位于纳特拉王宫的一间房间中深有所感地低喃道。 「是呀,如果依照预定计画的话,现在纳特拉军、安东盖达军和行省军应该都到齐了。」 回应他的则是妮妮姆。 「感恩塔穆大使为此事费尽心思,不知该如何感谢您。」 「没事的,洛薇蜜娜皇女和维恩殿下难能可贵的会面,竟然以桀勒托卿意外身亡这种不幸的事故划下句点,对我而言也是相当心痛呢。」 塔穆在过去的外交官人生之中,轮调过许多行省,也与盖朗行省的总督有些交情。维恩盯上这一点,并请他担任中间人与总督交涉,拟定了在盖朗行省进行军事演习的计画。 因此,纳特拉军便可以合法地身处于帝国领土上,无论如何都无法成为挞伐的材料。 并且,名义上还是为了应付洛薇蜜娜的的任性要求。她因为暗恋维恩而跑到纳特拉去,并跟到了战场上,正因她有这种野蛮皇女的对外形象。此时,即使坚称她想在第一线观看维恩指挥军队,也并不会不自然。 「话说回来,辅佐官阁下,那金矿山的事……」 「塔穆大使,还请您放心,王太子殿下是一位以行动展示诚意,而非只动嘴巴的人物,他一定会回报大使的用心的。」 当维恩拜托塔穆时,以金矿山采掘的金矿为交涉筹码。虽然说,那原本总有一天便打算卖给帝国,所以根本不痛不痒。 「这样啊,唉呀,那么就只能等他们平安归来了呢。」 「如您所说。」 妮妮姆这么说道,便露出淡淡的微笑。 ◆◇◆ 「军事……演习……」 葛纳荷心想「那是啥啊」。 自己从未听说过这件事,但总督的表情却表示他并未说谎。 「怎么可能……」 那并非一两天内便能决定的事,必须事先设想状况,并做足准备。 意即,维恩在造访宅邸时,便已经安排完一切了。如果能成功说服自己的话便好,纵使失败也能逃到这里,用纳特拉军与行省军包夹自己,并于事前完美地准备好军事演习这个名目。 「怎么可能有……这、这种事。」 想报一箭之仇,原本心想只是这样的话并非不可能。 然而,一切全在维恩的掌握之中,这个比自己年轻一轮、两轮的年幼少年早已识破自己心里在想什么,并会采取什么行动了。 (────赢不了,靠我无论如何都赢不了。) 在葛纳荷认输的瞬间,他便全身虚脱,而支撑他几乎要倒地的身体的,则是迅速来到他身旁的维恩的手。 「……安东盖达侯爵似乎有些身体不适呢。」 洛薇蜜娜如银铃般悦耳的嗓音,同时带有宛如断头台般的冷厉。 「总督,非常抱歉,能请你准备只有纳特拉军和行省军的演习吗?」 「没有士兵,指挥官也这副德性的话,那也莫可奈何呢。」 总督点点头,并走出营帐。 然后,在他的脚步已经远离后,洛薇蜜娜便说: 「那么,侯爵,你打算怎么办呢?」 「……怎么办、是指?」 「对我而言,你要选哪边都无所谓唷。」 听她讲到这份儿上,连葛纳荷也能察觉到。 她所说的意思是「是生是死,在这里选一个吧」。 不用思考也能知道,这是对曾一度毁约打算捕捉维恩的自己最后的恩情了。 「我、我……」 想成为伟大人物。 然而,却知晓那无法实现。 那么,至少试图于英雄的轨迹上留下爪痕。 尽管如此,若那也是一种痴心妄想的话── 「罪臣祈请皇女殿下仁慈开恩──」 ──葛纳荷所能做的事情,便只有俯首哀求了。 第一章 对了,就来出席国际会议吧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轻之国度x天使动漫录入组 图源:吐司蛋喵 扫图:撸管娘 录入:agnus 校对:kid 修图:xuii 不知不觉间,天际已经见不到洒落雪花的厚重云层。 取而代之的是微弱却和煦的阳光轻抚大地,新绿嫩芽自积雪间处处冒出,流风亦催生暖意。 不久之后,原本潜身远迹以抵御霜寒的动物们也将现身活动吧。 纳特拉的严冬将尽。 ◆◇◆ 「呼啊……」 纳特拉王国公主──芙拉妮雅埃尔克阿尔巴斯特受到窗外照进的暖意影响,不禁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又旋即慌张地用手摀住了口。 她期许自己的动作不要遭人发现,战战兢兢地望向一名即将迈入老年的男子──葛拉狄欧,他是芙拉妮雅的老师。 然后,或许该说是理所当然,对过去曾教导过无数贵族子弟的葛拉狄欧而言,这份薄弱的期盼根本无法实现。 「看来,我上的课很无趣呢。」 「没、没有那回事喔,葛拉狄欧。」 芙拉妮雅致力于佯装平静。 「我有认真听讲唷,刚才那是、那个、我有点睡眠不足啦,你也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吧?」 「嗯……」 听见学生的反驳后,葛拉狄欧心想「那就来个打蛇上棍」,以长者的坏心眼反将她一军,道: 「殿下您清楚我刚才是在讲哪一段吗?」 「当……当然啰!」 芙拉妮雅边回应,边急忙瞄了一眼手边的课本,她收集葛拉狄欧隐约残留于自己耳中的话语,归结出的结果,大概、一定就是这附近了……! 「是讲到了纳特拉王国的建国君王萨雷马王的故乡纳礼维涅对吧!」 「……」 葛拉狄欧目不转睛地盯著芙拉妮雅,其中蕴含一股「如果你做了什么亏心事,现在马上从实招来」的魄力,但芙拉妮雅却毫不退缩地回望著他。 当芙拉妮雅内心七上八下地等待著对方的反应时──葛拉狄欧莞尔一笑。 「原来如此,您的确有在听课呢,小的误会您了,还望您宽恕,芙拉妮雅殿下。」 「……不会,没关系的,葛拉狄欧,任谁都会出错的。」 芙拉妮雅在心中松了一口气,并灿烂一笑。她本人相当认真,但于旁人眼中,那却像小动物在竭尽全力地逞强一般。 葛拉狄欧感受著这种惹人怜爱的成长,并不著痕迹地翻著手边的课本书页,来到了芙拉妮雅所说的「纳礼维涅」这个国家的段落,既然她说听到这段,这次就配合她吧。 「那么我们就继续上课……距今约两百年前,西方大陆的纳礼维涅王国有两位王子──伽略亚和萨雷马,他们俩都极为优秀,手足情深,被人民誉为维涅双剑。」 双剑之一的萨雷马正为纳特拉建国君主萨雷马王,也就是芙拉妮雅的祖先。 「不过,两位王子过于优秀,结果产生了某个问题。芙拉妮雅殿下,您知道那是什么吗?」 「呃……」 听老师这么一问,芙拉妮雅脑中浮现出几个答案,并从候补中选出最有可能的答道: 「无法决定由谁继承王位?」 闻言,葛拉狄欧点了点头。 「如您所说,两人功劳愈大,派阀就跟著愈加壮大,最终甚至连王子本人也无法驾驭,而正因为他们手足情深,所以更深受这场意料之外的对立所苦。」 「但等一下,两位王子当然有父亲……有国王在吧?他没有明确指定谁是继承人吗?」 「一般史家的见解为,甚至连国王也无法驾驭派系斗争……但根据传承于我国的萨雷马王手札,纳礼维涅王畏惧王子们的权势,为了守住自己的王位而刻意挑拨两人相争。」 闻言,芙拉妮雅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为了守住王位……但总有一天还是必须让其中一人继承吧?」 「尽管是无法逃离的命运,但人的本性就是会想尽量躲避丧失巨大权势的时刻,国王的焦虑甚至让他忘记了亲子之情与身为国王的义务。」 闻言,芙拉妮雅显得愁眉苦脸,毕竟对她而言,王室即为自己与父兄这三人,她深信父亲与兄长不论于为人处事方面,抑或以身为一名贵族与家人来说,都是足以作为楷模表率的杰出人物。 然而,故事中的人物虽然与自己同为王族,却手足相争,并由父王煽风点火,使得她难以接受这种野蛮行径。 「无论这是真是假,国王都并未介入调解,而派系斗争愈演愈烈,邻近诸国趁虚而入,入侵了纳礼维涅,但斗争却仍未平息。萨雷马心想这样下去国家将会灭亡,终于下定了决心。」 「我知道了,他离开国家了吧?」 接著辗转抵达此地并建立了纳特拉──芙拉妮雅原本这么预想,但葛拉狄欧却轻轻摇了摇头,道: 「不是的,那样或许还是会被自己派系的人抓到,并再度推举到台面上,而就算没发生这种事,接著会演变为国王和王子之间的权力斗争,来不及应付外敌,萨雷马需要尽可能迅速地一统国内的权力。」 「那么他做了什么呢?」 葛拉狄欧沉默了几秒钟,并尽力以平淡语气道: 「据说地点是在谒见厅,萨雷马对坐在宝座上的父王说有要事相告而走近了他──并用事先暗藏的小刀杀害了国王。」 芙拉妮雅不禁目瞪口呆。 「他……他杀了他!?杀了国王……杀了自己的父亲!?」 「是的,这件事也传遍诸国,所以不会有错。」 葛拉狄欧不顾呆愣的芙拉妮雅,继续道: 「萨雷马马上就被逮捕了,据说他并未抵抗,杀害国王当然是天大的罪行,支持他的派系瓦解崩溃了,并且因为国王驾崩,所以国内权势全归于伽略亚,而他也顺利安抚了震撼错乱的诸侯,成功阻止了邻国的侵略。」 「怎么会……就算是为了要守护国家,却杀了自己的父亲……」 芙拉妮雅试著想像,自己究竟是否能办得到。 她脑中浮现了敬爱的父王,与自己朝他挥刀的画面。 ……无法,自己不可能办得到,不可能。 然而,芙拉妮雅同时也察觉到了,自己体内流著那个做出不可能之事的萨雷马的血。 「殿下,您还好吗?」 「……还好,我不要紧的,葛拉狄欧,请继续吧。」 葛拉狄欧逡巡了一会儿,并重振精神对笔直望著自己的芙拉妮雅开口道: 「战后,继位成为国王的伽略亚发布恩赦,将原本决定处死的萨雷马流放到国外。然后,萨雷马就辗转抵达了当时空无一物的这块土地,仰慕他的人也从纳礼维涅聚集而来,最终就建立了纳特拉王国了。」 「……伽略亚知道萨雷马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根据手札内容,这是他们兄弟俩事前商量好的,在纳特拉建国之时,纳礼维涅秘密给予支援也是一项事实,所以当时两人一定有暗中联手。」 芙拉妮雅悄声应和「这样啊」,并叹了一口气。 「我总觉得心情复杂……」 「这也并非萨雷马所愿吧,不过,王室有时候必须面对残忍的选择。」 「但要是我的话,绝对不会那么做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当芙拉妮雅殿下面临相同状况时,会怎么做呢?」 「这……」 听见他这么问,使得芙拉妮雅哑口无言。 面对自己无法驾驭的派系、父王的阻挠与兵临城下的外敌,自己能做些什么? 不对,有的,有一个最为明智的选择。 「──我会跟哥哥商量!」 当她极具气势地宣言后,连葛拉狄欧也愣了一愣,并瞪大了眼睛。 过了几秒钟后,他大笑道: 「原来如此,这真可说是英明的决断呢,如果是维恩殿下的话,就算身处同样的困境,也会展现出颠覆局面的智慧吧。」 「这是当然,毕竟他是我的哥哥嘛。」 听葛拉狄欧赞美维恩,芙拉妮雅如同自己的事一般地得意。 此时,窗外忽然传进了一阵喧嚣,这使得芙拉妮雅「啊」了一声,并奔向窗户,见到宫殿正门前出现一群骑马的人。 「那个,葛拉狄欧。」 年迈的教师对回头望来的芙拉妮雅点了点头,道: 「小的知道了,虽然比预定时间早,但今天这堂课就上到这里吧。」 「谢谢!」 芙拉妮雅这么说后,立即冲出了房间。 她拎著裙襬,「啪哒啪哒」地敲响著可爱的脚步声快步走在走廊上,使得途中擦身而过的官吏与宫女纷纷目瞪口呆,但她却满不在乎。 她知道他们今天会回来,所以昨天才难以成眠,她感受到自己心跳加速,抵达玄关大厅,那里聚集著方才位于王宫正门的一行人。 芙拉妮雅的眼神落于其中一人身上。 「妮妮姆!」 听见呼喊而回头的是一名白发红眸的少女,她名为妮妮姆拉雷,她虽然是侍奉纳特拉王室的臣子,但对芙拉妮雅而言,却像是姊姊一样的人物。 「芙拉妮雅殿下,您亲自出来迎接,真是让小的不胜惶恐。」 妮妮姆旋即当场屈膝跪下,而芙拉妮雅则对她投以微笑,道: 「不要紧的,妮妮姆,我好开心你们平安回来了,话说回来──」 「我明白的,他在那里。」 芙拉妮雅望向妮妮姆所指示的方向,见到一名少年正与数人交谈。 比芙拉妮雅稍微年长的这名少年正是她最为尊敬与满心信赖的人物。 这是纳特拉王国王太子──维恩萨雷马阿尔巴斯特。 「哥哥!」 当芙拉妮雅确认到维恩的身影后,毫不迟疑地扑向了他。 「喔──」 维恩抱住了妹妹后,便为了缓冲她冲撞的劲势而抱著她原地转了一圈,再将她放回地板上,微笑著道: 「芙拉妮雅,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你健康无恙的真是太好了,哥哥。」 被哥哥的手摸著头,使得芙拉妮雅舒服得眯起了双眼。 ◆◇◆ 「趁冬季去各地视察吧。」 维恩最初这么提议是在夏季将尽之时。 「我要去各诸侯的领地,并设席欢谈,在王位新旧交替之际,才必须好好稳固基础呢。」 于维恩就任摄政之位时,已经与纳特拉多数权贵显要问候过了,然而那却不足以确认双方的为人。 此外,身为王太子的维恩要出宫巡访的话,含布达讯息在内,必须提早著手准备,若当入冬之后才突然说「走吧!」,无论出访方与接待方都将手忙脚乱,因此,在这时提出可说是一点也不奇怪,不过── 「可以不必刻意在积雪时期出访吧?」 妮妮姆的疑问也一语中的,纳特拉不愧为位于大陆极北之地的国家,冬季相当严苛。于纳特拉出生成长之人当然相当习惯了,但也无法如鸟羽一般轻盈地于雪中移动。 然而,维恩也有他的道理。 「因为我必须提防周遭诸国的动向,所以不是冬天的话,就很难出访吧。」 目前,东方帝国动荡不安,整片大陆笼罩于纷扰气氛之中,纳特拉位于东西连通路径上,理所当然需要警戒四邻,当事有变故时,身为摄政的维恩是否位于宫中,将大幅影响初期行动的速度。正因为如此,才要选择诸国行动迟缓的冬季出访,而妮妮姆面对维恩这样的主张,也不得不赞同。 「我当然明白在雪中移动有多么辛苦,但也要我们不辞辛劳去见各诸侯,他们才会敞开心房呀。」 维恩露出犹若贵公子般的笑容这么补充道,但妮妮姆却对他投以狐疑眼神,说: 「你虽然说得很好听──但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我要亲眼判断他们是不是想造反……!」 「我就知道」闻言,妮妮姆仰头向天花板,叹了一口气。 「并没有听说诸侯有叛乱意图吧?」 「所以才要去啊,你想想,纳特拉施行了两百年的封建制度了喔,不在君主将更迭之时趁机以下犯上才奇怪吧。」 封建制度的系统为君主将领地分封予朝臣,而朝臣提供税金与兵力作为回报。不仅纳特拉,弗诺大陆上多数国家皆采用这种制度,但这也有风险。 多数时候,国家允许分封到领地的朝臣拥有各自的领地与兵力,这是因为诸侯必须回应君主要求派遣援军,抑或管理领地内部。然而,拥有独立军队,即代表他们可能以武力反抗君王。 当然,君王多半拥有超越朝臣的兵力,故朝臣多半不敢轻率政变,于心境上也难以忤逆赏赐土地的恩人。 然而,随著岁月流逝,由于世袭导致土地成为自祖先继承而来的权利,使领土乃自君王封赏所得的观念日益薄弱。倘若此时君王的兵力或向心力衰减,朝臣间产生非分野心,也为无可厚非。 而如维恩所说,纳特拉自建国已经过了两百年,是大陆数一数二久的王朝,许多贵族自古以来即拥有领地。况且,目前国王卧病在床,代理政务的还是年轻的王太子,并正处于因与邻国作战而导致兵力减少的状态之中。 「如果我是诸侯的立场,在这种状况之下绝对会引爆它的……」 维恩如此断言,但妮妮姆却叹了一口气,道: 「我觉得这国家里可没有第二个像维恩这样的人了。」 对她来说,这是只能回以一句「想太多」的杞忧。 她当然也掌握到有诸侯仇视维恩的讯息,由于维恩自就任摄政之后,著手进行各种事业,虽然这也莫可奈何,却还是有不少人失去原本地位或蒙受损失。 然而,维恩极为擅长掌握政治平衡,尽管他如愿将自己的心意反映于国政之上,却也贯彻不会引起重要权贵反弹的方针,因此对他抱持反感的皆为并无多大实权的诸侯。 而且,维恩深受国军将士所仰慕,并拥有战胜玛登的实绩,所以尽管日前战役的损失并未完全复原,但国内又有多少人拥有举兵抗衡的气慨呢? (如果有相对有力的人登高一呼,并整合厌恶维恩的诸侯倒另当别论,但我们和这种人都维持友好关系,这么一来,就算弱小诸侯对维恩怀恨在心,正常来说也会选择恭顺臣服吧。) 妮妮姆的结论为至少诸侯们并不会计画大举造反。 再者,妮妮姆也并不反对由维恩主导的视察巡访,君王与诸侯之间的联结弥足珍贵,倘若君主受人厌恶,过去也曾有寻求援军时遭拒的案例。虽然维恩为下一任君王,但身为后生晚辈的他亲自巡访问候仕宦多年的显贵贤达,对方也会对他抱持良好印象吧。 妮妮姆的想法如此,但维恩本人的企图却差之千里。 「因为或许会有人趁我出访藉机暗杀,所以要缜密地规划逃亡路线,对了,这样的话乾脆就减少护卫吧?顺利的话,搞不好能得到抄家并没收领地的正当名义……」 「我说呀,你不要把自己当诱饵来唤醒沉睡的狮子好吗?」 「喂喂喂,妮妮姆,你想想啊,利用我自己的话,这样不用花多余的钱,又可以钓出叛乱分子耶。然后斗垮他们的话,纳特拉的统治就会更加坚若磐石,根本没有不这么干的理由啊。」 「……」 闻言,妮妮姆第三度叹息。 另外,这虽然是闲话,但在这之后帝国皇女洛薇蜜娜亲自来到维恩身边,以自己为饵引发帝国领地的政变,看他们做出这种荒谬之事,令妮妮姆感到自己将他们的评价为「半斤八两」相当中肯适切。 「因此,我们就趁现在开始准备吧,妮妮姆,麻烦你了。」 「……好啦,我会去办的,但就算到最后只是你自己杞人忧天也别鬼吼鬼叫唷?」 「唉唷,放心啦,我会漂亮地钓出叛乱分子给你看的。」 维恩对自己的想法充满了自信。 ◆◇◆ 时序流转,回到访查结束后的现在。 「每个家伙都不露出──狐狸尾巴呀!」 于维勒昂宫殿的办公室之中,维恩果不其然地鬼吼鬼叫了起来。 而妮妮姆正站在他一旁。回来之后,维恩暂时与芙拉妮雅道别,并脱除旅行装束,稍微沐浴净身,与朝臣们进行了简短的会议后,来到了办公室。 「所以我不是说过了吗?这是你在杞人忧天。」 维恩于耸了耸肩的妮妮姆面前痛苦扭动著道: 「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要放弃!这不是你们的大好机会吗!此时不反更待何时啊!现在正是鼓起勇气跨出一步的时候吧!」 「就算你问为什么,但答案也很简单吧──因为这国家可没有值得造反篡位的价值呀。」 「咕噗!」 「不只如此,这国家太难经营了,要是自己来的话甚至还可能面临损失。」 「咳呼!」 「所以把麻烦事都丢给维恩,想在下面轻轻松松地食人俸禄的人自然而然会变多呀。」 「呣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妮妮姆向鬼吼鬼叫的维恩拋出一个最为根本的疑问: 「话说回来,你就那么想被政变啊?」 「完全不想啊!但我原本期待他们能引起小规模政变,在镇压后没收他们的财产充公进国库就好了!」 「嗯,这还真是个自私自利到反而让人佩服的意见呢。」 见识到主人龌龊无耻的劣根性,连妮妮姆也不禁感到傻眼。 「不过这样你就知道了吧,你去问候的这些举足轻重的诸侯对你都很友好,传出对你抱持反感风声的人,也没有在表面上有所行动。就算有人对你不满,但目前纳特拉却没有试图推翻维恩统治的人喔。」 如妮妮姆所说,维恩率领的访查团所到之处多受到热情款待。那背后当然也有所盘算,但纵使包含这一层意义在内,多数人还是认为可乘上这艘名为维恩的大船。 「唔咕,我明明艰苦地在雪中东奔西走,竟然得到这种结果……但我不会放弃的,我一定会让另一个计画成功的。」 以少人数至各地巡访,刻意制造破绽煽动政变的计画失败了。 不过,维恩还执行了另一项计画。 「我认为那也会失败呢。」 「不,不会的!大概、一定、我希望是这样……」 由于之前的失败导致维恩愈说愈小声,最终又趴在桌上。 「……我总觉得突然好累。」 「先不论结果不如你所预期,但在严冬时期去各处访查果然还是很累呢,因为平安无事地回来,所以就放松紧绷的身心了吧,你今天早点休息吧。」 「真的……到底是谁说要冬天去的。」 「当然是维恩啦。」 「你说的没错……」 精疲力竭地趴在桌上的维恩呻吟道: 「话说不妙啊,冷静想想这里是工作的地方嘛,但我回到这房间却放松了紧张,这样就好像我是个工作狂一样……」 「我认为这毫无问题呀。」 「当然有!」 维恩猛力地撑起了上半身。 「这样下去就算我能卖国并隐居,也可能沦为一个会去找工作的正经八百乖乖牌!我应该要……过著更加软烂的生活,我要从现在开始就习惯堕落这件事!」 「是喔……」 「欸──!?你那是什么『唉,这蠢货又开始一如往常地说起蠢话了』的眼神呀!?我丑话先说在前,我可是会说到做到的啊!妮妮姆美眉,我真的会说到做到喔!?」 「那么,你有那个预算和时间吗?」 「……」 维恩再度趴伏于桌上。 「后世史书可能会把这描绘成一桩美谈呢。」 「对呀,将我描写成绝世天才花美男王子殿下……」 「至少绝不可能有花美男这段。」 「妮妮姆美眉,你对我容貌那非同小可的执著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 「此乃臣下当为之事。」 正当维恩心想「那绝对不是当为之事」时,办公室门板传来了敲门声,并用力地被人推开。 「哥哥、妮妮姆,我可以进来了吗?」 「──这是当然的呀,让你久等了,芙拉妮雅。」 维恩迅速变脸,堪称艺术,他以佯装贵公子般的言行举止欢迎芙拉妮雅。妮妮姆则对他投以「你这虚荣鬼」的眼神,却遭他华丽地视若无睹。 「芙拉妮雅,在我不在的时候怎么样呢?有没有发生什么不一样的事?」 「没有,和平常一样,我上葛拉狄欧的课,和那那奇一起玩,吃荷莉做的松饼──」 芙拉妮雅娓娓道出过去每天发生的事情。 维恩与妮妮姆时不时出声应和,并侧耳倾听。听了芙拉妮雅这段话,他们感受到出仕王宫的人们有多么珍惜她。 「──原来如此,听你过得安好,我就放心了。」 维恩说完后摸了摸芙拉妮雅的发丝,芙拉妮雅则舒服地笑逐颜开,道: 「哥哥呢?」 「我和所有预计会面的人晤谈了,也见到各地的状况,结果可说非常圆满。」 「真不愧是哥哥。」 芙拉妮雅说完后,又露出有些闹别扭的模样。 「不过,我觉得你也可以早一点回来嘛。」 「芙拉妮雅,别那么说,行程可是塞得相当紧凑呢,对吧,妮妮姆?」 「如维恩殿下所说,在雪中移动无论如何都会耗费时间,所以难以缩短时间。」 「唔──妮妮姆都站在哥哥那边。」 芙拉妮雅鼓起了脸颊。 「话说为什么得由哥哥去见他们呢?哥哥是摄政,想见他们的话就传唤他们过来不就好了?」 「正因为如此呀,由原本高居可传唤他人地位的人亲自前往,这样就能传达出我尊重对方的心意了。」 自己原本是为了引诱叛乱分子而出访,却无法老实告诉芙拉妮雅。如果坦诚的话,她一定会气呼呼地说「哥哥竟然怀疑臣子,好过分」。 (但就算生气了,我家妹妹还是一样很可爱呢。) (同意。) 哥哥与姊姊向彼此点了点头。 「喔,原来是因为这样呀。」 听见维恩的回答,芙拉妮雅露出了难以释怀的神情。这倒也是,对她而言,重要的并非正确道理,而是哥哥能否陪伴自己。 而正因为维恩心知肚明,所以才露出了苦笑。 「芙拉妮雅,放心吧,我也必须舒缓舟车劳顿的疲惫,所以会待在王宫好一阵子的,让你这段期间感到寂寞,我打算好好弥补。」 「真的吗?」 闻言,芙拉妮雅的双眼闪闪发光。 「当然了──不过,今天已经晚了,所以你就回房去吧。」 芙拉妮雅顿时露出不满神情,道: 「欸欸──现在月亮都还在跟星星玩呢。」 「不行,我听说你昨天没什么睡喔,你现在其实很困吧。」 「啊唔……」 维恩的指正令芙拉妮雅一时语塞,事实上她脑中逐渐出现了宣告睡意的羊儿。 「我今天也打算早点休息,来,让妮妮姆送你回去吧。」 「芙拉妮雅殿下,我们走吧。」 「呣唔──……哥哥,我们约好啰,你和我约好了喔。」 「我知道的,我不会说谎的。」 听维恩这么说后,芙拉妮雅也无法反对,便嘟著小嘴,被妮妮姆带出了房间。 变得独自一人的维恩道: 「──不过。」 纳特拉即将迎来春日,南方则早已脱离寒冬了吧,意即,诸国频频动作的时期再度降临了。 「如果就这样没发生什么事的话,才能实现约定了。」 维恩悄声呢喃「如果可以的话,真希望是这样呢」。 然而,这个心愿却理所当然地无法如愿以偿。 ◆◇◆ 「卡帕利努派使者来了?」 自维恩回到王宫后经过了一段时日。 当他已经消除了旅途疲惫,并处理完累积的杂务,终于可回到一般政务时,却收到了这则报告。 「对,对方刚才抵达,而且还带著卡帕利努王的亲笔国书。」 妮妮姆的话令维恩双手环胸,陷入沉思。 卡帕利努为紧邻纳特拉西方的国家。 它自去年成为纳特拉的邻国,过去纳特拉西方则与名为玛登王国的国家接壤。 然而,玛登在与纳特拉争夺金矿山时,遭卡帕利努军袭击王都索图各而沦陷,王室成员大半遭捕并处死,导致玛登覆灭。 纳特拉与卡帕利努因为这段渊源而成为邻居,但两国仅彼此约定互不侵犯,处于一种并非友好亦非险恶的暧昧关系。 而这背后也有隐情,纳特拉因为甫到手的金矿山以及应付东方帝国而应接不暇,卡帕利努则因玛登残党军于前玛登领土上持续抗战而疲于奔命,两国皆无心思敦亲睦邻。 「嗯──既然带著亲笔国书就表示不是宣战吧。」 「要怎么办?也可以由其他人出面应对,不需要维恩出马喔。」 「不,我去见他吧,虽然不知道使者知道多少,但我想要一些可以窥探他们真意的线索。」 「瞭解,我马上去准备会谈,不过,在那之前,有关使者……」 根据维恩的意向,立即安排好了晤谈会场。 由于对方为西方大陆的居民,所以身为弗拉姆人的妮妮姆不出席。 维恩带著护卫前往晤谈用的房间时,见到一名痩如枯木的男子在等待自己。 「──摄政殿下,初次见面。」 男子展露出登堂入室的敬礼后,以黏腻的嗓音道: 「我是侍奉卡帕利努王的臣子荷洛奴埃,本次奉卡帕利努王之命,担任拜访贵国的使者而来。」 荷洛奴埃。 维恩听见这名字后并未展现出动摇,因为妮妮姆已经事先告知他了。 「荷洛奴埃阁下,欢迎您远道而来。」 维恩点头致意,之后眼神中挟带著凌厉寒光,道: 「但在进入正题前,我想问问──如果我的记忆没错的话,阁下以前可是玛登国的臣子吧?」 「哎呀呀。」 荷洛奴埃对维恩的指正毫不惊慌,反而露出了笑容,说: 「您的见识一如传闻所说……令小的备感钦佩。如您所说,我过去食玛登之禄,但当我因亡国忧患而走投无路时,恰蒙卡帕利努国国王欧托莱萨王拔擢起用。」 「然后就爬到派往邻国使者的地位了,见机行事就是在说你吧。」 「这全是因为欧托莱萨王英明神武。」 即便维恩唇舌相讥,荷洛奴埃也仅毕恭毕敬地低头致意。 (也罢,只因为这种程度就会说错话的人可不会被起用呢。) 维恩为瞭解荷洛奴埃的为人而出言试探,但认为继续问下去也徒劳无益,便转而选择进入正题。 「荷洛奴埃阁下,欧托莱萨王派你前来所为何事呢?」 「是的,关于此事,还请您过目国书。」 他递出一封书简,封蜡上盖的是卡帕利努的国徽,其中放著一封信,文末有欧托莱萨王的署名,这无疑为国王所写的亲笔国书。 维恩阅读国书后,不禁睁大了双眼。 「荷洛奴埃阁下……此事当真?」 「是的,陛下也命我转达。」 荷洛奴埃顿了一顿后,道: 「纳特拉王国与卡帕利努王国,为加深身为邻近友人之两国的友好关系,务必希望邀请摄政殿下参加本次举办于卡帕利努王都之圣灵祭──」 ◆◇◆ 自卡帕利努来使后过了一段时日。 「招待哥哥去圣灵祭啊……」 芙拉妮雅边以指尖不断玩著羽毛笔,并发出「嗯──」的低吟声。 日前维恩与使者的会议内容也传进了她的耳里,简单而言,她所敬爱的哥哥又必须远游他处── 「葛拉狄欧,你的故乡也是在西方吧?你知道圣灵祭吗?」 「这是当然。」 执教鞭的葛拉狄欧点了点头。 「殿下您知道雷贝堤亚教吗?」 「是西方很有名的宗教对吧?」 雷贝堤亚教为数百年前兴起的一神教,尤其于西方大陆扎了很深的根。 「这概念并没有错,而圣灵祭就是雷贝堤亚教在春季举行的仪式之一,源自于过去蒙受真神之护佑的创始者雷贝堤亚驱逐了折磨人类的强大恶魔,是感恩赞叹他伟业的节日。附带一提,纳特拉也有该教信徒,各处也都会举办这项祭典喔。」 此时,葛拉狄欧稍微苦笑,道: 「不过,到了近年这逐渐成为主要庆祝春季到来的一种节庆,只剩下部分虔诚信徒会赞扬雷贝堤亚了。」 「招待哥哥去这个节庆,就代表卡帕利努想和纳特拉打好关系吧?」 「只身为区区一介教师的我,要回答这问题显得沉重了一些。」 「但是──」葛拉狄欧轻轻地摇了摇头后,继续说道: 「如果要举出令人在意的一点的话,那就是今年在卡帕利努王都,会同时举办圣灵祭和选圣会议。」 「选圣会议?」 芙拉妮雅听了这前所未闻的单字,不解地歪著小脑袋。 「雷贝堤亚教顶点为圣王,以及辅佐圣王、称为选圣侯的人物,圣王皆由选圣侯之中选出,所以选圣侯也可称为圣王候补。」 葛拉狄欧于纸上画出简单的图,三角形顶点为圣王,下一层为选圣侯,再下方则为祭司与信徒等。 「圣王和选圣侯一年一度相聚的会议就称为选圣会议。」 芙拉妮雅思考了几秒钟后,询问: 「这该不会是相当重要的会议吧?」 葛拉狄欧点了点头。 「当然,雷贝堤亚教是扎根于西方大陆的一大宗教,先不论圣王,选圣侯也都是各地国王或显贵政要,他们齐聚一堂的会议可说是西方大陆最为重要的国际会议。」 「啊,那么那在卡帕利努举办就代表──」 「没错,卡帕利努王国国王欧托莱萨也是选圣侯的其中一人。」 会议皆选在选圣侯所居住的都市轮流举办,今年则与圣灵祭合办于卡帕利努王都。 「……哥哥也让我看了国书,却没提到这场会议,只说要招待他去圣灵祭。」 芙拉妮雅「唔」了一声。 「那位国王到底想怎么样呢?」 「应该有什么盘算吧,尤其维恩殿下……不对,纳特拉王室并非与选圣侯无缘。」 「什么意思?」 「圣王和选圣侯的关系原本就是来自于创始者雷贝堤亚以及辅佐他的使徒,因此要成为选圣侯的绝对条件之一,就是是否继承了雷贝堤亚或使徒的血脉……」 芙拉妮雅当下理解葛拉狄欧所想说的话。 「……纳特拉王室该不会──」 「是的,纳特拉的建国君主萨雷马所出身的纳礼维涅王室,即为一支历史悠久的家族,继承了雷贝堤亚使徒其中之一凯列兀斯的血脉。」 也就是说,身为后代子孙的维恩与芙拉妮雅也满足了成为选圣侯的其中一项资格。 不仅身为王室,自己竟然也继承了这种血脉,这使得芙拉妮雅目不转睛地凝视著自己的手。 「当然,那只是条件之一而已,实际上要成为选圣侯还需要财力、武力、政治实力等多项条件。」 「……」 于卡帕利努举行圣灵祭与选圣会议,并将足以成为选圣侯的维恩招待至该处,无论是谁都能明白这是卡帕利努刻意安排。芙拉妮雅虽然难以想像,但维恩或许会遇上生命危险。 「哥哥打算怎么办呢……」 事关国政,那属于现在的自己无法插嘴的领域,但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他能留下来。芙拉妮雅心中交杂著担忧哥哥性命安全的心情,以及不希望与哥哥分离的情绪,默默抱持著这样的想法。 ──而另一方面。 「我不想去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维恩于办公室中放声大叫了起来。 「但也只能去了呀啊啊啊啊啊啊!」 「对呀,说的也是。」 妮妮姆自一旁对抱著头的维恩这么说道。 「首先,招待你去圣灵祭的时机本身就不奇怪,在迎接春季的时候,对方想重新思考两国悬而不决的关系相当自然。」 「……叫我过去再暗杀我的可能性呢?」 「并非为零,只是这么一来的话,就势必与纳特拉一战,难以思考因玛登残军疲于奔命的卡帕利努想两面交战,反而应该认为是他们想加强同盟,并要求我们协助才比较合理吧?」 「对啊,应该是这样──如果不是今年的话,我也会乖乖这么认为的啊啊啊啊啊啊啊!」 妮妮姆也对维恩所说的话点了点头。 「选圣会议今年将在卡帕利努举行,真在意他把和维恩的会谈也搅和在一起是想干嘛呢。当然也可能是因为行程上的关系,导致时间恰巧重叠了而已啦……」 「那根本不切实际吧,比较可能的是让我和派系相近的选圣侯见面,并笼络我吧。」 「对方认为以维恩的实绩和血脉来说,未来或许将成为选圣侯……经亲眼判断之后若觉得你派得上用场的话,就打算趁现在建立上下关系呢。」 虽然这些猜想都只是可能性之一,不过,无论如何,等待著维恩的都是位于西方的权贵政要,不可能仅简单问候就能打道回府。 「要是去的话绝对会被卷进狗屁倒灶的事里呀。」 「一定会吧。」 妮妮姆点了点头,又接著说: 「但要是放过能和西方缔结友好关系的机会,却又过于可惜了。」 「说的也是啦……」 维恩明显露出懊恼神色,嚷嚷「啊──真是的──!」。 「纳特拉原本是一个贸易国家……但这百年来和西方的联系断绝,正因为如此,能在这时候和卡帕利努结盟会影响甚钜!只要成功的话,我国的价值无疑会水涨船高!」 建国君王萨雷马之所以在这种不毛之地建国,也是相中此处为东西要道,有其需求,这里虽然位处北方,不占地利,但事实上在与西方关系恶化的百年以前,都顺利地逐步发展。 「那我就当你会答应这个招待了喔?」 毕竟受到对方国王亲自招待,倘若想与对方面对面会谈,维恩就只剩亲身赴约这个选项了。 维恩暂时一脸苦瓜样地百般思索,最终也点了点头。 「……答应吧,只靠目前的情报无法判断对方的想法,因为不太可能被杀,所以我们就闯这一趟吧。」 「明明才刚回来,这下又要变得忙碌了呢。」 「真的……为什么我要这么认真工作咧……」 「那当然是因为你是纳特拉的王太子啊。」 妮妮姆对沮丧瘫软的维恩视而不见,并回过身去。 「那我就赶紧去调整行程了,维恩也先做完其他事。」 「其他……啊,回覆国书啊。」 「那也算,但还有更重要的事吧?」 「什么事?」 「就是向芙拉妮雅殿下道歉呀。」 「噢呜……」 维恩仰头望向天花板,认真烦恼著应该对约定好要一起玩耍的妹妹说些什么。 于是,命运开始谱出崭新篇章。 这是一段史称贤王大战的时代,始于位处东方大陆的亚斯瓦尔德帝国皇帝崩殂之时。 维恩萨雷马阿尔巴斯特与选圣侯等人的邂逅,将于西方大陆掀起滔天骇浪。 第二章 密谈 宫廷中匆忙仓促地规画准备著出使卡帕利努王都的使节团。 毕竟那并非一两天即可抵达的地点,故选择移动路线、途中的住宿地点、召集随行人员与备妥行程所需物资自然不在话下,还必须配合西方大陆的风俗文化有所调整。 「妮妮姆,因为我要坐马车去卡帕利努,所以你要先安排好。」 「坐马车?好是好,但马车是妇孺乘坐的交通工具吧?」 「那是东方大陆,尤其算是帝国的文化。」 于标榜实力至上的帝国之中,骑马正是一种力量的象徵,尤其当身为王公贵族的男子乘坐马车的话,甚至会遭人耻笑为是否没有辅助轮便无法骑马。 「在西方大陆有身分愈尊贵的王公贵族愈不可随意拋头露面的观念,所以王室成员单独骑马的话,会被当作是哪儿来的蛮族──葛拉狄欧曾这么说过。」 「原来如此,我会安排的。」 「麻烦了,我接下来要和葛拉狄欧演练西方的礼仪……西边还真是拘谨啊。」 前往西方大陆的使节团循序渐进地完成准备,却在某一点上产生了问题。 「摄政殿下,小的惶恐,但可否请您稍微减少随行人员的人数呢?」 荷洛奴埃这么说道。 「由于各地选圣侯也会造访今年的圣灵祭,估计王都将会涌入预料以上的人数。」 这意味著接待方有其容纳极限。 毕竟节庆原本就会自各地涌入人潮,倘若加上维恩与各选圣侯的随行人员,不难想像卡帕利努正为安排宿舍等事而忙得焦头烂额。 然而,维恩却也有一套说法。 「很遗憾,但人数最低就是五十人了,再低会造成护卫上的困难。」 毕竟这是一个稍微远离城镇村庄,必定会冒出盗贼拦路打劫的时代,出访各地时也是如此,身为王公子弟的维恩不可能不带护卫远游。 从权威层面而言,随行人数也相当重要,假使人员过少,将会受人讥笑「纳特拉王太子是不是只能带那点人数来?」吧。 尽管如此,倘若随行人数过多则也会造成压迫感,会遭对方警戒是否想开战,故包含这些顾虑在内,所计算出的人数即为五十人,维恩并不打算在这一点上有所让步。 结果,荷洛奴埃方在这一点上妥协,最终将随行人员订为五十人。荷洛奴埃为回报这些决定事项而率先启程回国,维恩也完成自己外出时的政务后继交接,并千方百计思考如何取悦芙拉妮雅。 而当诸事尘埃落定,终于能出发之时,已经是荷洛奴埃踏上归国旅程的两周之后了。 维恩目前正搭乘马前往卡帕利努。 「──不过,我真是吃了一惊呢。」 马车周围与前后皆配置著随行士兵,马车本身也装饰得美轮美奂,应该任谁都能明白这一行人为达官贵人的队列。 「吃惊什么?」 回答他的是坐在一旁的妮妮姆,而维恩则对她伸出了手,道: 「你的头发。」 维恩手中撩起妮妮姆的一缕发丝,妮妮姆则露出一副瞭然于心的模样,也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黑色。 妮妮姆原本皓如白雪的发丝染成如夜幕般的漆黑。 「我不是常说吗?弗拉姆人擅长易容乔装,虽然不如那那奇,但我也办得到这种程度喔。」 维恩一行人将前往位于西方大陆的卡帕利努王国,该处种族歧视盛行,尤其强烈鄙夷弗拉姆人,如此一来,自然而然产生了是否应该带既是维恩亲信亦为弗拉姆人的妮妮姆随行前往的问题。 在卡帕利努恐怕有著五花八门的阴谋诡计暗潮汹涌,因此对维恩而言,希望将妮妮姆带在身边担任顾问,而妮妮姆也无异议。 然而,妮妮姆认为身为弗拉姆人的自己随行前往将可能引起不必要的骚动,故她染黑了头发以作为解决之道。 「眼睛颜色我也无计可施,但这样的话,只要不仔细观察,就看不出我是弗拉姆人了吧。」 「老实说,我吓了一跳,这看起来完全不像是染的。」 「这可是弗拉姆人的祖传秘方呀。」 妮妮姆如此回答后,又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询问维恩: 「话说回来,维恩,你觉得白色和黑色哪个比较适合我呀?」 「哎呀──出现了、出现了,出现了呀,这是那种不管怎么回答,之后都会被嫌个没完的问题。」 「附带一提,要是你敢糊弄过去以逃避回答的话,之后可是会被嫌得最惨喔。」 「……」 维恩遭人迅速封锁退路,挣扎地思来想去后,说道: 「────白色!」 妮妮姆听到他这么断言后,露出了意外的神情。 「你难得很笃定地回答了呢。」 「喂喂喂,妮妮姆,我可是一个标榜当机立断、真心不骗的王子殿下呀。」 「好好好,这样啊,白色呀。」 语毕,妮妮姆撩起一撮发丝,边望著它边轻轻擦拭眼角。 「难得人家想说维恩会喜欢这头发的说,我好伤心。」 「出现了,喂!你这样放马后炮真的很诈耶,我说真的!」 「才不奸诈咧~这是女生天经地义的反应~」 「很~好,那我也有我的想法。听好了,妮妮姆,你的确问我白色和黑色哪个比较适合你,却没指明是头发,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 「我刚才那是在讲内衣──嘿噗!」 妮妮姆的粉拳镶进了维恩的脸颊之中。 「好吧,我也有点闹过头了,这样就算扯平了。」 「总觉得是我单方面被扯而已呀。」 「作为补偿,你可以随意摸我的头发……啊,不过不要太用力摩擦喔,会掉色的。」 「搓搓搓。」 「喂──!人家才说完欸──!重新染很花时间的啊!」 妮妮姆呲牙裂嘴地发出「嘎喔──」的吼声,维恩则笑著放开了手。 妮妮姆用手指著他的鼻尖,道: 「还有维恩,我趁现在先说好,你到了卡帕利努后,千万不要轻率行事喔,就算遇到文化或观念上的不同而惊慌失措,也不可以发飙唷,我会暂居幕后,尽可能不外出的。」 「我知道啦,我才没那么蠢咧。」 「那你可以和我约好吗?」 「当然可以,我过去有毁约过吗?」 「超多的。」 「……你就相信未来的我吧!」 「你要是敢毁约的话,我就会把马铃薯塞进你全身上下的洞里。」 「小的认为这种浪费食物的行为极不可取……!」 当维恩与妮妮姆这么你来我往时,有人从马车窗外轻轻敲了一敲,两人转过头去后,发现骑著马的拉库尔姆来到了马车旁。 拉库尔姆为对维恩宣誓忠诚的纳特拉武将,虽然年轻却拥有极高的战斗能力与指挥能力,因此受命当担使节团的指挥官。 「殿下,抱歉打扰您欢谈,我们将抵达吉拉德金矿山,特此向您报告。」 「喔,终于呀。」 吉拉德金矿山为去年与玛登王国交战后所夺取的一座矿山。 尽管一时之间传出矿源枯竭的消息,但由于之后又发现了新矿脉,所以对纳特拉而言,这里成为了重要据点之一。 「臣已经派人前往通报,依照行程,今晚就在矿山山脚歇息吧。」 「我知道了,交给你吧。」 「遵命!」 拉库尔姆道「微臣告退」,并策马离开马车。 纳特拉至卡帕利努的旅途漫漫,由于不可能一天就抵达,必须事前选出多个住宿地点,金矿山山脚正是其中之一。 「维恩,抵达后预计要参加宴会和会谈,你要有心理准备喔。」 「我知道了,话说是要跟谁?」 「和佩林特监督官和哈加尔将军喔,因为矿山前方的堡垒无法容纳所有人,所以照安排在这里汇合。」 「哈加尔啊……这样啊,正好我也想找他聊聊那件事。」 妮妮姆点了点头,道: 「也不要忘记宴会唷,对为政者来说,对人民卖笑可是很重要的事呢。」 「我知道啦,而且越过这里之后,就暂时吃不到纳特拉菜了,我会趁现在好享受的。」 之后,使节团遂不疾不徐地前往矿山山脚。 ◆◇◆ 「维恩殿下,臣恭候多时。」 迎接抵达山脚下的使节团的是佩林特,他是一名在吉拉德金矿山担任地方执政官的男子。他原本为玛登王国的臣子,于政争中落败遭流放至矿山,作为一介矿工过著惨无人道的日子,然而却被率军夺取金矿山的维恩相中,提拔成为官员。 「有劳你来迎接我们了。」 走下马车的维恩出言慰劳,并露出了苦笑。 「真没想到会在这么短时间内再度来访,不好意思,又要劳你款待了。」 事实上,维恩于冬季巡访之际也曾造访这座矿山,由于当时也举办了盛大的宴会,以维恩的角度而言,有种微妙的尴尬心情。 「蒙您贵言,但还请您放心,无论您造访几次,这座矿山的人都会热情欢迎对大家有再造之恩的殿下大驾光临。虽说是粗茶淡饭,但臣设宴款待各位,还请随我来。」 由佩林特带路,维恩也带著妮妮姆与护卫们迈步前行。 (……不过还真是天壤之别呢。) 维恩望著周围景象,不禁心有感慨地想,这里蜕变为一座过去难以相比的繁华城镇。 吉拉德矿山自从纳入纳特拉的统治之下后,在此谋生的人们的生活大幅改善,而这些都有赖维恩的方针。 一般公认矿山拥有恶劣环境与严苛的劳动状况,导致劳工陆续丧命,但维恩却不乐见此事。与其让矿工做牛做马地工作,并接二连三地更替人力,不如充实环境安全、居住空间、饮食与俸禄等层面,这是因为他将矿工视为一项职业,并尊重他们所拥有的知识与经验所致。 这当然是出于倘若残酷对待他们的话,将会引发叛乱,再说当初占领此地时展现出博爱举止,导致如今骑虎难下。但无论如何,对在矿山谋生的人而言,皆举双手欢迎这项方针。 他们也抱著「必须回应维恩王子心意」的想法而奋发工作,其中虽然也有趁此偷懒的人,但对摸鱼心态更胜常人两倍的维恩而言,早已预测到这种行为,并透过发布严格法规加以应对。 结果,整座矿山显得朝气蓬勃,并广传四周,吸引人力自其他地区涌入。待人口增加后,轮到眼尖的商人来到此地做买卖,而矿工出手阔绰,又使得知晓此地能赚大钱的人继续涌来。之后,为了满足这些居民的家居与杂货等需求,工匠也造访此地──等回过神来后,吉拉德金矿山下已经形成一个矿山城镇了。 「佩林特,虽说我上次也问过了,但矿山有没有什么变化呢?」 「回禀殿下,在战争中毁损的设备和坑道几乎都已经完成维修了,并因为人手增加,使得采矿作业也顺利进展,现在除了挖掘金矿外,同时也开始进行寻找新矿脉的工作。」 金矿山采矿顺利,这是何等令人心情雀跃的报告呀。维恩于心中露出了财迷心窍的笑容,说道: 「那就好,但不要因为急著采矿而疏于管理,出入人口变多后,心术不正的人也会变多。」 「遵命!臣会谨记在心。」 佩林特毕恭毕敬地鞠躬,而当维恩对他从容大度地点了点头后,便遭人戳了戳侧腰。 (维恩,脸。) (哎呀。) 维恩在聆听矿山报告时,脸部表情不知不觉地松弛了下来。受到妮妮姆从旁劝戒后,维恩急忙收敛神色。 (总之,矿山的运作看来很顺利。) 这对维恩而言,是一件喜不自禁的事情,不枉他铺设了自纳特拉王都至矿山的道路,以协助人员与物资顺利流入。 而且,也因为如此,使得使节团马车即便在融雪未乾的地面上也能顺利行驶,真不知道哪些举动在未来能奏效呢。 (这样一来,要留意的就是军备了吧。) 金矿山对所有势力而言,都是令人垂涎三尺的肥肉,当矿山城愈加繁荣,价值也将随之水涨船高,应该已经有多方势力欲趁隙图谋夺取,而为了不让他们得逞,也必须致力于加强防卫层面。 其实,为了这件事,维恩已经有所安排。他在这座矿山西方全新建造了一座防卫用堡垒,这是为了吓阻玛登残军与卡帕利努,而负责这座堡垒的正是身为纳特拉国军元老的哈加尔将军。 然而,堡垒尚未落成,驻守兵力也仅有最少人数,哈加尔也说「如果要让这座堡垒起十成效用的话,需要目前三倍的资源、人员或时间」,因此站在维恩的角度,应从何处调度这些资源即为令他苦恼之事了。 正当他想到这里时,一行人抵达一间明显较为富丽堂皇的宅邸之前,这是自本地原为玛登领土时即有的建筑,目前用以作为迎宾馆。 「佩林特,话说回来哈加尔呢?」 这只是随口提问,但佩林特却露出有些惊慌的表情。 「禀告殿下,将军尚未抵达……恐怕是因为事务交接而耗费了时间……」 「这样啊,不,没关系。」 维恩也不太介意,迈步走向宅邸。 佩林特走在维恩身边,侧脸上默默地露出了紧张神色。 设于迎宾馆的筵席顺利圆满地进行。 维恩边津津有味地享用端出的菜肴,边与聚集而来的矿山居民以及商人谈话。因为不久之前才办过一次宴会,所以他们之间并无过度的紧张,始终弥漫著一股和睦的气氛。 然而,途中却发生了一件破坏这气氛的事。 当众人酒酣耳热之际,哈加尔终于现身了。 「殿下,臣哈加尔现正抵达,为迟来一事向您谢罪。」 维恩单手拿著酒杯对单膝跪下的老翁道: 「你来了啊,但竟然比我还晚抵达,是不是有点松懈了?」 这是王太子的亲口抱怨。正因为维恩素以温厚闻名,使得周遭的人不禁感到惊讶,并透露出紧张神色。 「臣无从辩解,一切都是我无德所致。」 哈加尔于众目睽睽之中谢罪,闻言,维恩笑著说: 「我开玩笑的,我知道将军相当忙碌,来,你也坐吧。」 「谢殿下。」 哈加尔受维恩示意也加入筵席之中。之后,维恩并未多加究责,令参加宴会的人心中松了一口气。 接著。 「……呼。」 当宴会结束,夜也深了时,佩林特于宅邸中一角深深叹了一口气。 这阵叹息背后有两个原因,一为宴会平安结束,一为自己过去所担忧之事。 「佩林特阁下。」 忽然,背后有人出声叫住他。回头一看,是拉库尔姆站在那里。 「喔喔,拉库尔姆阁下,抱歉找您出来。」 拉库尔姆多随维恩四处奔走,在与玛登作战以及冬季巡访时,都曾多次与佩林特见面,两人之间聊了不少事。 「您无须介意,听说您有事询问在下,是何事呢?今晚的警备有何问题吗?」 「不是,并非如此。」 佩林特摇了摇头,却并未立即继续发言,这是因为自己即将说出口的话或许会冒犯身为维恩忠臣的拉库尔姆。 「佩林特阁下?」 「……我先说这绝非因为我对王太子殿下有何不满,但有件事我无论如何都必须向阁下确认。」 佩林特感受到拉库尔姆身上的气息变得剑拔弩张,继续道: 「最近这里流传著某个谣言,时期就是在殿下日前巡访之后。」 「……是什么谣言呢?」 佩林特停顿几秒钟后,下定决心道: 「这个谣言就是哈加尔将军触怒了维恩殿下,两人之间出现了鸿沟──」 「……我和哈加尔之间出现了鸿沟,是吧。」 于宅邸中事先安排好的房里,维恩坐在椅子上这么低喃。 「是的,到处都流传著这样的谣言。」 站在一旁的妮妮姆恭敬地回应。 王太子与国军元老之间产生鸿沟,以常识而言,这是一个极为严重的问题。倘若处理不佳,将催生出大规模兵变── 「计画好像很顺利呢,哈加尔。」 「是的。」 闻言,老翁恭谨地回应道。 「散布臣与殿下不睦的谣言,让试图反抗殿下的乱臣贼子聚集到臣身边,再将之一网打尽的计画……全部如殿下所预料地进行著。」 没错,目前谣传于这地区的不睦流言为维恩于冬季巡访造访此处时,私底下向哈加尔提议的计画一环。 维恩判断即使出访但叛乱分子却不为所动的原因,在于缺乏统整众人的领袖。 此时,被他相中的即为哈加尔。哈加尔为位高权重的军队元老,在这个将校多缺乏实战经验的国家之中,为少数拥有丰硕军功之人,足以担任政变魁首。只要散布他与维恩不合的谣言,应该会出现试图与他接触的叛乱分子──维恩心中如此盘算。 「目前仍没有叛乱分子来接触臣,但不久后将会得到结果吧。」 「好,有什么事的话,再联络我。」 「遵命。」 之后,两人又交谈了几句,哈加尔便离开了房间。 留在房中的维恩露出计画顺利进行而心满意足的表情──但一旁的妮妮姆却不同。 「维恩,你真的要继续进行这个计画啊?」 「怎么了?妮妮姆,你反对吗?」 妮妮姆点头表示「这是当然」。 在计画中,实质为国家元首的维恩与深受军队信赖的哈加尔装出感情不睦的模样,不仅会煽动叛乱分子的野心,也会造成国内局势不稳,妮妮姆感受不到如此处心积虑也要引爆叛乱的益处。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我在去拜访觉得可疑的诸侯时,总觉得事有蹊跷。」 「你觉得他们是认真想政变?」 「为了确认这一点,和为了在事有万一时可以掌握主导权,我都想推动这个计画。」 「……就算是这样,你也应该要考虑时间一旦拖久,该怎么收场喔。」 妮妮姆劝告道。 「毕竟这计画拖得愈长,就愈会损害哈加尔将军的名誉,而且将军出身在一个最为重视名誉的国家。」 名誉对绝大多数人而言都至关重要,尤其以武立世之人更有这种倾向,正因为他们往往与死为伍,这或许为一种至少要死得其所的体现。 而且,妮妮姆思及哈加尔年岁已高,比起物欲,当然更追求精神上的宁静,毁损他的名誉实为下下之策。 「搞不好他正会因此心生嫌隙,而真的引发兵变喔。」 「不会,那不可能的啦,我们在上次巡访时就已经彻底商量过了,再说他对我和芙拉妮雅来说,就像是爷爷一样呀。」 「但你却用爷爷当饵吧?」 遭妮妮姆赏了一记回马枪,维恩只好举起双手,做出「我投降」的模样。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如果一段时间内没有成果的话,我就撤回计画,这样总行了吧?」 闻言,妮妮姆点了点头。既然计画已经执行了,也只能这样妥协。 另一方面,维恩心想: (我觉得那是你想太多了。) 「你觉得我想太多了吧?」 「唔咕。」 维恩心想「为何露馅了?」,妮妮姆马上狠捏他的脸颊。 「我先说好了,这是维恩太乐观了而已,那明明就是需要谨慎以待的人,你却──」 「不,嗯,我知道了,是我错了啦。」 维恩惊慌失措地制止妮妮姆来势汹汹又滔滔不绝的说教。 而在此同时,离开维恩房间的哈加尔并未回到自己卧房,而是离开了迎宾馆,独自仰望夜空。 「哎呀──哈加尔将军,您在这里呀。」 闻声,哈加尔回过头去,见到一名女子。 「我曾见过你呢。」 「是的,小女子是最近来到这里的商人爱比思。」 名唤爱比思的女子深深一鞠躬,那是不似商人的熟练礼法。 「……那么,你找我何事?」 听哈加尔这么询问,爱比思说道: 「其实小女子为阁下带来值得一听的消息。」 「喔,是什么呢?」 此时,爱比思优雅地露出微笑,那令人感受到一股柔和却深不见底的阴暗。 「这是一个能瞬间消除阁下烦恼的好消息──」 ◆◇◆ 使节团自矿山城启程,经过建设中的堡垒,并沿著城间道路往西南方前进。 以国际认知而言,一旦越过堡垒就是卡帕利努的领土,不过维恩深知实情却截然不同。 「这附近是玛登余党和卡帕利努军的冲突地区,在进到卡帕利努的势力范围内之前,不要掉以轻心。」 「臣遵旨。」 使节团依循维恩的指令,绷紧了神经。 玛登残军──玛登在与纳特拉相争金矿山时,因卡帕利努的奇袭,导致王都沦陷,但当时逃出生天的玛登王国第二王子海穆特统合了自金矿山撤退的士兵,组成了这支残军。 残军为一般俗称,他们本身称自己为解放军,为夺回王都与光复玛登王国而动。因此,他们的矛头指向卡帕利努,年关过后依然争战不休。 幸好残军也与卡帕利努一样,不愿同时与纳特拉、卡帕利努两面作战,故于纳特拉方加强金矿山防卫时,并未出兵干预。 然而,当踏入双方争夺主导权的地区时,状况便截然不同了。尽管接到双方于冬季期间暂且处于相安无事的报告,但差不多又要大动干戈了。 (希望不要碰上麻烦事。) 维恩于马车中摇摇晃晃并由衷祷告。 此时,他发现位于身旁的妮妮姆正专注地看著某个东西。 「妮妮姆,你在看什么?」 「地图呀,地图,我在确认行进路线。」 妮妮姆一边回答,视线并未离开地图。 「根据哈加尔将军的情报,这附近好像有残军的据点,我们必须不被他们发现,尽早安静通过。还有,去卡帕利努王都有三条路线,我们果然该选最为安全牌的中央路线,听说最短的山崖路线偶尔会坍方,在时间上也还有──维恩?」 「抱歉,这稍微借我一下。」 维恩拿起妮妮姆手中的地图,并开窗探身向外。 「嗯──……」 使节团行进于土壤裸露的丘陵地带,受到高低起伏的地势所环绕,乍见之下,有多处可暗藏人马。 远方还可看见一片树林,维恩轮流望著残留白雪的树林与手边地图后,朝看见维恩举止后,露出诧异脸色的拉库尔姆招了招手。 「殿下,有何指教?」 「照这地图的地形来看,前面就是那片树林,你怎么看?」 「……」 拉库尔姆也与维恩一样,轮流比对著地图与地形后,原本平静无波的神色忽然转为严肃。 「……只看地图的话不太清楚,但和地形相比较的话,就有些可疑了,那是埋伏的绝佳地点。」 「对呀,先派一些人过去,根据哈加尔的报告,不只玛登和卡帕利努,这里还会有盗贼出没。」 「臣遵旨。」 拉库尔姆迅速对部下下达指示,令三人骑马率先奔向前方岩石区。 有人从丘陵暗处悄声凝望著使节团动静。 「──被发现了吗?」 「不,还没,但这只是时间问题。」 这伙人一律以布巾蒙面,手中握著剑或枪。 「人数……和听说的一样是五十左右。」 「明明可以再压低人数的,那没用的枯木。」 「队长,要怎么办呢?」 「没办法了,我们比预计的更早出击吧。」 之后,事态急转直下。 「──!?」 拉库尔姆率先察觉到状况有异。 「敌人来袭!所有人拿出武器!」 护卫士兵当下对这道高呼有所反应,他们纷纷握住剑或枪的速度快得连维恩都不禁佩服。 然而,即便如此也无法动摇袭击方的优势,好几十人突如其来地自道路两旁现身,不约而同地攻向使节团。 「维恩!快趴下!」 妮妮姆扯下维恩的身体,将他压倒于马车地板上,下一秒钟,来袭者所射出的长枪有一两根掠过他们头顶,并有另一根擦过坐在车夫座上的马车夫,使他滚下马车。 「保护马车!」 拉库尔姆的嗓音从马车外响亮地传了进来,刀剑撞击声与怒吼吶喊让维恩得知双方已经开始交战。 「殿下!您是否安好!?」 被妮妮姆压倒的维恩回答拉库尔姆自车外传来的问题: 「我还活著!状况如何!」 「我们遭受夹击,屈居下风!敌人──喝!碍事!」 车外传来挥剑声与某人的惨叫声,血花溅污了车厢窗户。 「敌人身分不明!人数和训练程度恐怕和我方旗鼓相当!臣建议您强行突围!」 拉库尔姆的语气之中充满著焦躁感,位于维恩身上的妮妮姆听了心想「状况竟然这么糟糕」,并背脊一震。 然而,此时维恩的思绪已经跨越此阶段。 (是哪个阵营────!?) 使节团人员约有五十人,全为训练有素的纳特拉精兵。 但对方却拥有不相上下的人数与训练程度。 光论这一气呵成的夹击也并非寻常匪贼所能为,那么究竟是谁?──而维恩早已得到了答案。 (这是假扮成盗贼的正规军!目标是我,所以第一波攻势就直取马车!敌人来历极可能为──卡帕利努军或玛登残军!) 维恩于瞬间导出这个答案,正因为如此,他产生了「他们隶属于哪个阵营?」的疑惑。 (虽然有线索,却无法断定……那就赌一把吧!) 维恩以电光石火般的速度思索,并在得出结论时大喊道: 「拉库尔姆!现场指挥交给你!我们要全速逃离此地!」 「遵命!臣派人随行护卫!」 「不需要!你们全力应对他们!勉强分散战力的话,这里就会溃败,并被他们追上!」 「但殿下这样一来!」 「你别管了,照我吩咐的做!妮妮姆,你去驾驶!但不可逃向前方!一定有陷阱!」 他们面临夹击的状况,并处于难以转向后方行驶的马车上,倘若要逃的话,必须从前方突围,因此维恩识破前方必有陷阱。 「那要往哪里逃!?」 维恩则以方位回应了妮妮姆的叫喊。 而这个答案令妮妮姆与拉库尔姆理解了他的意图。 维恩拔出插入马车内的一根长枪,单手拿著它,并踹开车厢门。 「给我听著!」 维恩这道毫不亚于拉库尔姆的宏亮嗓音,不仅让我军,连来袭者也注视著他。 「维恩萨雷马阿尔巴斯特在此!」 所有人在这瞬间,都思考了单手提枪的他这么叫喊的意义何在,而维恩则趁这一瞬间,环视周遭,从匪贼位置选出候补,并望向候补中最早恢复神智并试图向其他人下达指令的人。 (这家伙八成就是指挥官──!) 维恩朝著应为指挥官的男子掷出长枪,而注意到这道攻击的匪贼倏地扭转身躯,却无法彻底避开,被枪尖刺伤了脚。 「就是现在,妮妮姆!」 「瞭解!」 妮妮姆依循维恩的指示驾驶著马车,推开敌我双方,试图远离沦为战场的此地。 马车前进的方向并非顺著道路的西南方──而是西北方。 「──快追!」 遭维恩掷枪射伤脚的男子大喊道,但周遭匪贼却无法即刻反应,这是因为追上维恩即代表要背向自己正在交手的纳特拉兵。 尽管如此,他们也无法不在意即将逃亡的目标人物,以结果而言,匪贼的专注力大幅降低,维恩认为纳特拉兵并不会错失良机,自己即将远离的战场情势将顿时倾向纳特拉。 (没错,这样他们就无法动弹,但取而代之──) 维恩望向位于原本行进方向上的树林,果然有另一批人从中窜出。 (果然出现了!可恶……竟然还有马!) 对方似乎甚至将马匹藏于树林之中,共有四名骑兵,这使得维恩咂舌并回头道: 「妮妮姆!最高速度!会被追上的!」 「在这种地形要是全力奔驰的话,车轴会坏掉的!」 「不要紧!总之快跑!」 妮妮姆发出「啊,真是的!」的悲鸣,并快马加鞭。 然而,四名骑兵也不服输地加速。维恩瞥了眼前方,地势平坦,当马车驶上那里,使得摇晃程度稍微趋缓时,维恩即掷出另一根插在马车里的长枪。 ──不过,那把枪仅掠过敌方马匹,刺进地面之中。 「算了,毕竟也不可能射中嘛──呜喔!」 维恩见到敌军搭弓应战,匆忙躲进车厢之中,下一秒钟,敌军的弓箭便刺中了车厢。 「维恩,你还好吗!?」 「修理马车的费用会害我的钱包不太好!」 「它原本就死透透了,所以不要紧的呢!」 两人仅能谈笑片刻,车厢下方立刻传来了怪声,紧接著整辆马车失去重心,这是因为车轴断裂导致车轮滚走了。 「糟了……!」 马车横向倒下,而马匹也遭波及,如滑行般地跌倒,维恩紧抓著车厢墙面,忍受著可谓绝望的摇晃与撞击。 当马车终于停了下来后,维恩急忙爬出车厢外。 「维恩!」 妮妮姆旋即冲了过来并拉起他的手,看来她千钧一发地跳下车夫座得以平安无事。然而,两人无暇欢庆彼此无恙,骑兵已从背后紧追而至。 「维恩,我来争取──」 维恩以食指按住妮妮姆意欲说出「时间」的唇瓣,道: 「不需要──你看。」 当维恩这么说时,无数箭雨朝紧逼在后的四名骑兵落下。 妮妮姆惊讶地望向箭飞来的方向后,见到山丘上站著十几名士兵。 「那是……」 「嗯,就是那么一回事。」 四名骑兵遭箭雨洗礼,转眼间便连人带马地倒下。 几名骑在马上的士兵一见到解决了骑兵后,便立即从山丘上奔向维恩两人身旁。 妮妮姆警戒心毕露,试图站到维恩身前,却被他以手制止。 「……两位是否安好?」 「如你所见,我们平安无事。托你们的福,我们得救了,请让我致谢。」 「那真是太好了……那么,在下看您身分不凡,是否可请教您的大名以及您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吗?」 闻言,维恩点了点头,并傲然直言: 「我是纳特拉王国王太子──维恩萨雷马阿尔巴斯特。」 士兵们纷纷显得目瞪口呆。 而维恩则对他们灿烂一笑,道: 「我为了见玛登解放军的领导人海穆特王子而来到此地──可否帮我如此转达呢?」 ◆◇◆ 「……原来如此,你认为那些匪贼属于卡帕利努军啊。」 「对,不过我不确定是不是真的是那样啦。」 维恩于石造房间之中对妮妮姆这么说。 「那座树林位于西南方……也就是卡帕利努的势力范围内,既然他们要把我们赶进那里,就代表他们至少不是残军。」 「然后你就让我驾马车往西北,刻意进入残军势力范围内,让他们出手帮助我们,这还真是涉险呢。」 「这已经算是最好的选项了,我们也因此受到郑重款待了呀。」 「郑重款待啊……」 妮妮姆嘟嘟哝哝地道,并环视室内。 听到维恩来历的士兵们手忙脚乱地商讨应如何应对。 结果,他们决定总之先如维恩所要求带他来见海穆特王子,而将两人招待至山中堡垒的一间房里。 此处虽然经过维修,却还是相当老旧,应该是重新利用过去因无用而遭废弃的堡垒作为根据地。 这间房间或许平时也被当作仓库使用,仅有最低程度的摆设,并有著急忙清扫过的迹象,如今仍然残留灰尘气味,门外更由士兵看守,实质上呈现软禁状态。 倘若为寻常贵族的话,或许将怒斥「这是何等待遇!」,但维恩却相当平静。 毕竟残军正与卡帕利努相争,于物资与人力上都不足,此时,邻国王子忽然不请自来,当然无法尽善尽美。 「他们有安排房间的心意就足够了,这表示他们并不打算马上踢开我们呢。」 「或许人家现在只是在商量要怎么取你的项上人头呀。」 「那我就会在刀抵上脖子前先说服他们的,我反倒比较担心拉库尔姆他们怎么样了。」 「如果对方的目的是维恩的话,应该不会坚持要将护卫赶尽杀绝吧,敌人在那之后恐怕也见机撤退了。」 「不对,我担心的是拉库尔姆觉得自己失责,而在敌方撤退后失控。」 「……我们尽可能趁早联络上他们吧。」 「对呀……」 正当两人露出微妙表情时,传来了敲门声。 「打扰了。」 一名男子打开了门。 见状,维恩不禁瞪大了双眼。 「……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啊。」 对方身材矮小,体型圆润,维恩曾见过他。 「缘分真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呢,吉瓦阁下。」 「完全如您所说,摄政殿下。」 吉瓦这么说,并毕恭毕敬地鞠躬致意。 当维恩夺取金块山之际,玛登所派遣的外交官即为吉瓦。 以结果而言,协商决裂,但当时他所展露的外交手腕令维恩也不禁赞叹。 由吉瓦前导,维恩与妮妮姆走在堡垒走廊上。 「不过,阁下隶属于解放军还真让我惊讶啊。」 维恩位于当事人面前,刻意使用解放军这个名词,而非残军。 「不对,该先为你平安无事感到高兴呢。根据消息,卡帕利努攻击玛登王都时,好像出现很多死伤。」 「竟然能蒙摄政殿下关怀,小的不胜惶恐,所幸──要这么说也有些不妥,但卡帕利努士兵优先镇压宫殿,而我因外交协商决裂后受到罢黜,所以在自家等待处分,相对之下较为安全。」 「原来如此……」 由于维恩是导致协商决裂的罪魁祸首,感到气氛变得难以谈话,而迅速地切换了话题。 「据说占领了玛登王都的卡帕利努起用了大多数在宫廷任职的官吏,阁下也有侍奉卡帕利努这条路可走吧?」 「我在玛登土生土长,就算千刀万剐也无法侍奉卑鄙偷袭我国并趁机践踏玛登王室的贼人。」 维恩心想「对了,他就是这样的人呢」。 「说到惊讶的话,小的也是呢,当我听到部下说发现摄政殿下遭到盗贼攻击,并想求见海穆特王子时,还以为是卡帕利努的阴谋。」 「这也无可厚非,如果处于相同状况的话,我也会怀疑吧,幸好有认识我的吉瓦阁下在此。」 「小的也认为没产生无谓的误会还真是值得庆幸。」 吉瓦这么说道,并忽然露出锐利眼神。 「摄政殿下,小的对殿下的人品抱有敬意,但我侍奉著玛登王室以及海穆特王子,还请您千万不要忘记。」 「这是当然,此乃一名忠臣所当为。」 「能受到殿下这么夸奖真令小的羞赧……好,我们到了。」 前方有一扇较大的门,吉瓦轻轻地敲了敲,道: 「海穆特殿下,我带他们来了。」 之后,门扉响起一阵沉重声响,并缓缓敞开。 这平常恐怕是用来讨论作战会议的房间,放著长桌的宽广空间内,有几名士兵与一名外貌奇特的人物等著他们。 「……阁下就是纳特拉王太子呀。」 一道含糊不清的嗓音传至维恩耳中。 而原因相当明确,这是因为对方尽管位于室内,却全身上下包覆著盔甲。 「我是玛登王国第二王子海穆特。」 而令人震惊的是这名浑身盔甲的人即为维恩将进行交涉的对象,即便是维恩也吃了一惊。 (对方有什么意图……?) 海穆特的头盔连脸部皆覆盖著金属,仅留下些许隙缝足以视物与呼吸,纵使聪颖如维恩也无法从这隙缝之中分析对方为何种人物。 「海穆特王子,初次见面。」 无论如何,由于对方已经报上名号了,自己也必须回覆。维恩深深行了一礼。 「如王子所知,我是维恩萨雷马阿尔巴斯特,是纳特拉王国的王太子……我们双方应该都有许多事想说,但先容我致谢。当我身陷危机时,受到王子所率领的解放军拯救,我对此由衷感谢。」 「不客气,作为玛登王国的王子,扫荡贼寇实属吾之义务,应该说竟然放任那种恶徒猖獗,是我方力有未逮,理应受到谴责。」 「海穆特殿下,并没有那样──」 吉瓦急忙打算插嘴,却被海穆特举手制止。 接著,海穆特坐到椅子上,维恩也隔著长桌坐了下来。 「那么,王子你想先说的事只有这件吗?」 「还有一件事……现在明明是在室内,你为什么要穿著盔甲呢?」 「……当王都沦陷时,我曾被卡帕利努军捕捉,那时候被他们烧伤了脸。」 海穆特以覆盖著护手甲的手指抚摸著头盔。 「然后,我在那时候就对真神发誓,作为放任王都沦陷的王室一员,为了警惕自己,为了完成光复玛登王国的王族义务,在夺回王都的那一天之前,我都要时时穿戴盔甲,绝不能在人前脱下。」 「……这真是伟大的决心呀。」 听见这毫无迟疑的回答后,维恩瞄了一眼随侍在侧的妮妮姆。 (你觉得咧?) (超可疑。) (说的也是──) 为了不露出烧伤的脸以及鼓舞我军,而随时穿戴盔甲。原来如此,这确实合情合理,却有种装腔作势之感。 (比较可能就是他用了替身吧?尽管如此,这也并非能戳破他的状况呢。) 周围都有全副武装的士兵守卫,自己与妮妮姆则赤手空拳。虽然两人身上都藏有暗器,但对能否以武力压制局面却仅有五成把握,若考虑到突围逃离此处的话,机率便更低了。 (也罢,就当作是那么一回事吧。) 对维恩而言,无论海穆特是本人或替身都无所谓,解放军认为这个盔甲男是海穆特,并听从他的指挥,这才是最重要的。 「看来我问了一个不识趣的问题,海穆特王子,还望你见谅。」 「别在意,我们进入正题吧。」 海穆特身上散发出的威严更甚。 在场所有人皆屏息凝气地等待著两位王子展开论战。 「维恩王子,请回答我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吧。」 没错,这即为此次对话的焦点。 吉瓦边倾听两人交谈,边心想: (我方并未收到想和我们对谈的联络……他们明显想秘密通过此地,而且不久前,我们收到卡帕利努使者进入纳特拉王都的消息……) 残军察觉到纳特拉将与卡帕利努连成一气。 妮妮姆也思索著: (虽然如此,但若告知真正目的的话,就如同对立……对残军而言,纳特拉与卡帕利努结盟就等同于自己的末日到来。) 维恩无路可退,但不巧妙回避的话,将酿成一场血光之灾。 维恩将如何回答呢? 于众人战战兢兢等待之中,只见他说道: 「──我们正在前往于卡帕利努王都举办的圣灵祭途中。」 周围一阵哗然。 (这位王子心里是没有犹豫吗──!?) 吉瓦难以掩饰心中的惊悚。 (这……或许该先有所准备了。) 为了随时皆可展开行动,妮妮姆不动声色地压低重心。 而面不改色的仅有维恩与海穆特两人,先不论以头盔遮掩脸部的海穆特,维恩自己火上浇油并露出无畏笑容,胆魄非比寻常。 「……你明白你所说的话的意思吗?维恩王子,如果你要收回的话就要趁现在喔。」 「我只是阐述事实罢了,有什么好收回的。」 「这样的话──」 海穆特的手伸向腰际长剑。 「那我果然只能请你死在这里了。」 现场一触即发,不仅海穆特,护卫士兵也纷纷加强手握住武器的力量,妮妮姆与吉瓦则神色紧张──而彷佛要将这股气氛震飞似地,室内回荡起维恩的笑声。 「……有什么好笑的?」 「啊,不,我失礼了。请容我问一个问题,你们在这里杀了我的话,事情会变得怎样呢?」 「能防止卡帕利努和纳特拉同盟。」 「然后呢?」 维恩的双眼绽放出诡谲眸光。 「我认为这不太可能啦,难道你以为这样解放军就能战胜卡帕利努了?」 闻言,卫兵们对此大发雷霆。 「你、你这家伙!」 「你想说我们会输给卡帕利努吗!」 众人接二连三地出声发难,但海穆特只说: 「安静。」 仅此一句话便令所有卫兵噤声不语。他们之所以遵守命令乃出自于忠诚,而非恐惧,维恩敬佩地心想「真是了不起的领导能力」。 「……你为什么认为我们会输呢?」 「很简单,卡帕利努能动员的兵力超过两万,但解放军又有多少人呢?就算我多估一点,也只有两千到三千人吧。」 纳特拉也调查了残军内情,这个数字应该不会错。 「去年卡帕利努忙著安抚占领地,并因为入冬而驻留原地。但今年一定会拿出真本事来扫荡解放军,那么,解放军有能加以应对的计画吗?」 「……」 「就算杀了我能争取一些时间,但争取时间的意义在于能透过这段时间超越对方,时间拖长后,将面临不利局势的可是解放军吧?」 维恩虽然刻意不提,但海穆特背负著不利条件。 那即为已经逝世的弗修塔雷王的暴政。 即便卡帕利努于占领地也并未施行仁政,但对人民而言,那却等于脱离了弗修塔雷王的苛刻暴政。 (要是我的话,就算胜算极低,也会试图在过冬之前夺回王都吧。) 于热情熄灭之前,于伤痛痊愈之前,于人民对施政作比较之前。 残军便应该大声疾呼卡帕利努的残酷恶行,以煽动人民发动反击。 然而,现实却并非如此,那或许有著维恩所不清楚的隐情,但以结果而言,残军错失了独力夺回王都的机会。 「……也就是说,你想说的是──你们已经玩完了,乖乖死心放了我吧。」 海穆特的嗓音中透露出几许怒火。 他的手再度伸向剑柄,但这不同于方才的威胁,带有明确的杀气。 然而,维恩不仅并未改变态度,甚至还加深了笑里的狷傲。 「怎么会,我接下来要说的可是更有建设性的提议。」 「提议……?」 维恩道出「正是」这句开场白后,继续道: 「海穆特王子,你心中有没有可以和我一同前往卡帕利努的人才人选呢?」 比起讶异,这句发言更令众人感到困惑,维恩则在这阵间隔中补充似地道: 「我认为袭击我所率领的使节团的匪贼,应该是卡帕利努的人马。」 「……我不懂,卡帕利努为什么要那么做?」 「正因为我不明白,所以才有了这提议。」 维恩说: 「我并不打算中止去卡帕利努的行程,但根据那边的状况,我也很可能和解放军缔结同盟。这么一来,在我身边安插解放军成员就省事多了吧?」 接著,维恩乘胜追击地道: 「今年选圣侯都会聚集于卡帕利努王都,应该是戒备森严吧。但作为使节团的随行人员应该能顺利入内,这么一来,或许也能得到和他们接触的机会喔?」 「唔……」 西方诸国对卡帕利努奇袭玛登一事始终沉默,毕竟那是选圣侯所在的国度,难以正面谴责抨击。 然而,其他同为选圣侯的人物又是怎么看待的呢?理应并非所有人都赞成卡帕利努的做法,倘若提出某些诱因的话,或许可获得他们的协助。 (……真可怕,他真是一个可怕的人呀。) 吉瓦于一旁听著两位王子的谈话,不禁感到赞叹。 此处对维恩而言为敌营,但他却毫无惧色,英勇果敢地谈判协商,使得目前在场所有人皆认真倾听他的一字一句,彻底掌握了会谈主导权。 (不过,这提议本身并不坏,原本这次交涉就是为了看要怎么样把纳特拉变成合作对象。) 一如维恩所提出,解放军的状况每况愈下,物资不足,人员逐渐减少,人心渐离……不久的将来就会分崩离析吧。为了不演变成那样,需要他国协助,却迟迟未寻求到靠山就度过了冬天。 此时从天而降的便是这场与纳特拉王太子的会谈,虽然事实为他们一直被维恩牵著鼻子走,但即使我方无法提出任何好处,他还是让我方对卡帕利努的不信任感愈来愈深,并透露携手合作的可能性。 (威胁和恐吓都对这位王子无效,抓人质也只会引起反感,更不用提了。为了友好合作,殿下,这时候我们应该也要接受这提议……) 吉瓦以眼神暗示全身包覆盔甲的主人。 海穆特接受到他的视线,并说: 「我承认你的提议值得考虑。」 「那么──」 「不过。」 海穆特打断了维恩的话语。 「还是无法消除不安因素,那是否只是你想逃离这里的谎言呢?我们是否真的可以相信你呢?」 吉瓦对此感到惊讶,却也立即重新思考。 双方找到妥协之处了,正因为如此,海穆特试探著对方,看看是否还能引出更多好处,这是一段心理战。 「我还想说你会说什么呢。」 然而,维恩的反应却颠覆在场所有人的预料。 「这不是正好吗?」 「你说什么……?」 「你听好了,海穆特王子,信赖的价值就端看是否有背叛余地啊。那或许是谎言,自己或许会受骗,尽管如此,还是压抑著不安心情而予以信任,才能打动对方的心呀。」 接著,维恩灿烂一笑。 「海穆特王子,我再问一遍……你真的无法信任我吗?」 这招还击直捣黄龙。 竟然表明自己不会释出任何好处,真是一段令人难以置信的发言。维恩高高在上地笃定宣布──想要和我们合作的话,就让我见识一下你的器量。 如此一来,海穆特的回答仅剩下一个。 「……好吧,我就相信你了,维恩王子。」 「不久之后,你就会明白你的判断是对的了,海穆特王子。」 两位王子握手致意,使得本次会谈暂且得到了结论。 ◆◇◆ 「总算是撑过去了。」 回到房间的维恩肆无忌惮地瘫在椅子上。 「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会拔剑,害我七上八下的。」 妮妮姆站在他身旁这么说道: 「然后,你到底有几分真心呢?」 「基本上全都是,我认为卡帕利努的行径有点可疑,然后我们的确也可能和残军联手。虽然说要去当地才会知道该怎么决定。」 「……假使我们和残军联手,能战胜卡帕利努吗?」 「等联手之后再烦恼吧。」 此时,房内响起了敲门声。 「摄政殿下,不好意思,我们刚才和使节团取得联络──」 「殿下!」 拉库尔姆宛如要推开打开房门的吉瓦似地现身。 「微臣来迟,还请殿下恕罪!幸好您平安无事!」 「你也平安真是太好了。」 竟然这么快便联络上了,残军应该时时掌握著使节团的位置吧。但从吉瓦的表情来看,似乎没料到拉库尔姆会不请自来。 「之后再瞭解详情,部队现在如何?」 「是!当殿下离开之后,匪贼也撤退了,所以损伤轻微,部队现正在预计的露营地待命。我也派人去联络哈加尔将军了,不久之后,他应该就会派遣调查现场和补充的士兵过来。」 维恩对拉库尔姆的报告满意地点了点头。 「判断妥当,这次遇袭我并不打算怪罪你有何失误,今后随行人员的指挥也交给你了。」 「臣遵旨!臣当竭力不让这种事再度发生!」 「还有你或许已经知道了,解放军成员将加入使节团人员,人数……」 维恩瞄了一眼位于拉库尔姆背后的吉瓦,他则说: 「我们挑选了五人,除了代表之外,都拥有战斗经验。」 「就是这样,在抵达卡帕利努之前,这四人也交给你指挥,吉瓦阁下也没有意见吧?」 「小的并无异议。」 吉瓦点了点头,并继续道: 「摄政殿下,我正好找了代表来向殿下请安,可以叫他进来吗?」 「啊,这样啊,可以。」 吉瓦说了句「那么」,并往旁一站,门后则出现了另一人的身影。 「维恩殿下,初次见面,小的是洁诺。」 对方年龄与维恩相仿,是一名威风凛凛、长相中性的少年。真不愧被选为代表,举手投足间都有股高雅气质。 「他是我的侄儿,虽然年轻,但熟悉礼仪,作为一名随行人员,应该不会让您蒙羞──」 当吉瓦说明时,维恩悄声与妮妮姆咬耳朵道: (……不好了,妮妮姆。) (什么不好了?) (那个洁诺比我还帅欸。) (对呀。) (……其实我希望你否定啊!) (鬼才知道啦,话说……维恩,他该不会……) (嗯?) 维恩心想「有什么值得在意之处吗?」,并重新观察洁诺。 对方愈看愈是一名美少年,体型纤细,虽然配戴长剑,却毫无粗犷气息,且倘若穿起洋装的话,甚至会让人误认为是少女── (…………这不是女生吗!?) 维恩不禁于心中放声吐槽,对方虽然以装扮与举止掩饰,但仔细一看却毫无疑问是一名女性。 「啊──……吉瓦阁下。」 「怎么了吗?」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个叫做洁诺的少年……」 「摄政殿下。」 吉瓦以稍微强硬的语气道: 「我们解放军人手极为不足。」 「对。」 「因此足以担任使节,又不会被卡帕利努怀疑身分的人,当然是少之又少。」 「我想也是。」 「而且,如果要和西方诸国重要人士会面的话,男性比较适合。」 「我没有异议。」 「也就是说洁诺是我的侄儿。」 「喔、好……」 听见这不由分说的强硬说词,使得维恩望向了洁诺。 「……阁下也没有意见吗?」 「当然没有,摄政殿下,如果这就是我的使命的话,无论是何种任务,我都会尽全力达成的。」 洁诺对维恩投以决心坚定的眼神,并毫不迟疑地点头。如此一来,维恩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她并不像是来监视我或来色诱我的,是真的人手不足吧。) 维恩回想起妮妮姆方才问的与残军联手是否能战胜卡帕利努,尽管抱著些许不安,却依然说道: 「我知道了,那我们就赶紧去和使节团汇合吧。」 就这样,维恩带著以洁诺为首的残军随行人员,再度启程前往卡帕利努王都。 第三章 选圣侯齐聚一堂/私下各心怀鬼胎 当维恩领著洁诺等人与使节团会合,再度出发后,旅程中并未发生任何严重的问题,一帆风顺。 他们持续提防匪贼来袭,平安无事地通过了冲突地区,进入卡帕利努王国的势力范围内,使得原本绷紧神经的随行人员也恢复了一些冷静。而维恩也不会斥责他们松懈,毕竟在长途旅行中,总是绷紧神经的话,会在半途累垮,也需要适时舒缓。 尽管如此,也并非毫无异状。 原因出在残军随行人员──尤其是洁诺身上。 通往卡帕利努王都的路程漫长,需花费许多时间,因此,即产生了相对应的闲暇时间。当然也需要调整行军速度或调派人力等繁琐杂事,由于那属于妮妮姆与拉库尔姆也能负责指示的范围,维恩一路上难得无所事事。 倘若这是在马车里的话,维恩便能睡觉以打发时间,但马车因为匪贼袭击而毁损,而残军也无多余马车,所以维恩目前骑在马上,虽然并非完全不可能,但还是难以入眠。 因此,维恩闲得发慌,而此时趁隙接近他的即为洁诺。 「摄政殿下,我想问一个问题。」 「问吧,你今天想问什么?」 两人的马齐驱并驾,当洁诺出声询问后,维恩便这么回答。 自从再度启程出发后,这种问答已经成为司空见惯的景象。 内容主要为纳特拉的政治、思想与文化。 (不过,她还真不嫌腻啊。) 维恩半感无奈又半感佩服地心想。 一开始,维恩警戒著洁诺,因为他心想对方是否意欲透过提问的名义而有所试探。 然而,当交谈过几次后,他发现并非如此。 这个女扮男装,名为洁诺的少女只是单纯对他国有兴趣而已。 「说来惭愧,小的在玛登土生土长,只认识玛登这个国家,但如果只有这种狭隘的见识,就算能夺回王都,也无法胜任国政,所以能请摄政殿下赐教,对小的来说是意想不到的幸运。」 这是她本人的说法。 对维恩而言,也对与洁诺交好别无异议,且因为恰好适合用以打发时间,在路程中皆毫不吝惜地陆续回答她的问题。 「原来如此……纳特拉位于东西通道上,不只文化、建筑、饮食,连语言和礼仪都受到东西双方的影响。」 「正因为开国君王出身于西方大陆,所以一开始以西方为主流,但这一百年间,我们与西方拉开距离,并与东方愈走愈近,所以使得东方文化的色彩也逐渐增强了。」 「……摄政殿下从未担心过这些变化吗?」 听见这试探性的疑问后,维恩摇了摇头,道: 「我个人并没什么意见,有人讨厌改变,但也有人欢迎改变,而纳特拉包容这两种人。」 「但也有必须在政治上做出明确抉择的时候吧?」 「那需要相当的声量才能让我们为政者为此做出判断,而不论那是保守派或改革派,都表示他们得到了巨大声量,所以毫无问题。」 「就算在那过程之中有所斗争,您也会抱著欢迎心态吗?」 「对,声量就是热度,热度则为进步的可能性。如果我有所畏惧的话,无论是保守或改革,都会导致名为文化的灯火不符大势所趋地悄然灭迹喔。」 「原来如此……」 洁诺对维恩的回答似乎有所想法,貌似苦恼地陷入了沉思之中。 此时,拉库尔姆策马趋向维恩身边。 「殿下,抱歉打扰两位欢谈,想请您确认几件事情。」 「我知道了,洁诺,今天就先到此为止吧。」 「是,感谢摄政殿下赐教。」 洁诺敬礼后,便降低马匹的速度,退到使节团后方。 她退向后方,并目不转睛地凝视著与部下谈话的维恩背影,此时,身旁传来一道嗓音。 「哎呀,您今天已经和殿下聊完了吗?」 这么说道,并骑马现身的是一名黑发少女──妮妮姆。 「对,妮妮姆阁下,您也忙完了呀。」 「因为我只是在确认行李数量而已。」 妮妮姆与洁诺,一方为易容的弗拉姆人,一方则为女扮男装的少女,双方都各有所隐情,但年纪相仿,又具备身为使节团中罕见的女性这项共通点,所以两人关系良好。而原本不忍维恩无所事事而建议洁诺去找他聊天的人即为妮妮姆。 「话说回来,虽然我有所耳闻,但殿下真是见多识广呀,只是交谈就让我有种大开眼界的感觉。」 「因为他是我纳特拉臣民引以为傲的王太子殿下。」 面对难以掩饰赞叹之情的洁诺,妮妮姆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 「话说回来,洁诺大人,我说过您可以不用对我用敬语和敬称了吧?」 「在这一点上,我也说过您也一样吧。」 「尽管您隐藏身分,但毕竟您代表解放军随行,以我的立场来说,无法轻视您的身分。」 「正因为我隐藏著身分,所以您才应该对我一视同仁呀?而且提到身分的话,妮妮姆阁下也是摄政殿下的辅佐官吧?」 妮妮姆「嗯」了一声,沉思了一下后道: 「……就算我说这个辅佐官的身分,在台面上并不存在,您也这么认为吗?」 这句话令洁诺不解地歪著脑袋,说: 「我不明白您所说的意思……对我来说,只要妮妮姆阁下不改对我说话的方式,我也并不打算改变。」 「……那就没办法了。」 妮妮姆叹了一口气,并轻轻清了清喉咙后道: 「那么我们彼此都改变一下口吻吧,洁诺。」 「那我就没任何不满了,妮妮姆。」 双方深知彼此来自不同国家,并拥有不同目的,尽管如此,两名少女依旧轻轻互露微笑。 「话说回来,妮妮姆,你说并不存在辅佐官的身分是什么意思?」 「很简单,纳特拉并没有正式制定辅佐官这个官位。」 妮妮姆对著露出「什么意思?」表情的洁诺继续道: 「如你所知,纳特拉是一个移民国家,为了不让对王室的少许忠诚度更加分散,所以没有设立宰相或辅佐官等代理君王职务的官位喔。」 意即,妮妮姆仅因为惯例被视为辅佐官,并受人如此称呼而已。但于官方纪录上,她只是维恩雇用的私聘秘书。 而且,并未设立官位的理由不仅如此。 「……我记得,王室辅佐官代代都由弗拉姆人担任对吧?」 「对,没错。」 当妮妮姆肯定后,洁诺便露出瞭解的模样,并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如果制订为正式官位的话,可能演变成弗拉姆人之外的人也会来争取这个职位,所以才刻意限于私下雇用呀。」 「如你所说。」 毕竟这是一个可直接进谏王室的官位,有许多人企图笼络。事实上,妮妮姆也常收到一些礼品。连身为弗拉姆人的妮妮姆也如此的话,倘若正式设此官职,且由非受歧视人种拜命为官时,仅只如此,即可创造一笔财富了吧。 「而且,因为弗拉姆人的立场卑微,需要王室庇护,但如果过于亲近,就会被视为是威胁,可能因为我们是弗拉姆人就被排斥,所以才刻意维持无官无位的状况。」 「……外国的文化真的超出我的想像,很特殊呢,如果一直窝在玛登的话,永远都不会知道吧。」 洁诺感慨万千地叹息。 妮妮姆则于她身旁耸了耸肩,道: 「要说到特殊的话,你也是呀。」 「如果你是在说这身打扮的话,还希望你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呢。」 洁诺拉扯著胸口处的衣服。她在维恩面前表现得落落大方,但于个人方面,还是对自己的模样有些意见。妮妮姆则苦笑著对她说: 「不是这样的,我是指你对身为弗拉姆人的我所展现出的态度喔。」 「是这个意思啊,因为我曾听吉瓦……曾听叔叔说过你的事,虽然我对你那头黑发吓了一跳,但又听说那是染的。」 「但你也是雷贝堤亚教的信徒吧?」 「但也是被雷贝堤亚教选圣侯灭国的人。」 这次则轮到妮妮姆露出瞭然于心的表情。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呢。」 「如果能这么单纯地切割就好了……不过,总之我不会因为你是弗拉姆人就贬低你。」 「那真是太好了。」 妮妮姆打从心底这么想。 此时,使节团前方传来一阵吵闹声。 两人以为是遇到敌人来袭而绷紧身体,但事实并非如此。前方队伍越过一座小山丘后,停下了脚步,位于其中的维恩转头道: 「妮妮姆!你过来看看!」 听了维恩这句话,妮妮姆加快马匹脚步,洁诺也跟了过去。 当两人抵达山丘顶点时,双双睁大了眼睛。 「那是……」 那是一座城市,受到厚重城墙所环绕,城内屋舍俨然,色彩缤纷。 卡帕利努王国王都托黎托利亚。 它就矗立于一行人的视野彼端。 「我是第一次见到,但真美呢。」 维恩的话语简短,却代为说出在场所有人的心声。 「真不愧是选圣侯脚下的城市……在这里举办的圣灵祭一定会热闹非凡吧。」 「如果有能单纯享受节庆的时间就好了。」 维恩露出苦笑,并对使节团成员扬声道: 「来,再加把劲,大家走吧。」 一行人颔首回应,并朝王都加快脚步。 ◆◇◆ 「摄政殿下,小的恭候多时。」 过去作为使者造访纳特拉的荷洛奴埃,于环绕都城的城墙入口处迎接使节团。 「我们安排了各位居住的迎宾馆,还请这边请。」 由荷洛奴埃引导,维恩等人踏入了王都之中。 「哎呀……」 「喔喔,这真是……」 从城外看到的王都相当壮观,内部状况也让一行人发出赞叹之声。 建筑物栉比鳞次,道路整洁,而且最重要的是充满活力。 圣灵祭为连日举办的一个活动,今天恰好为庆典开始的前一天,欲参加圣灵祭的大量人潮来来往往,表情个个显露出朝气。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但真是了不起呢。」 维恩骑在马上浏览都城景致,这里真不愧是选圣侯脚下。 而位于一旁的妮妮姆则宛如劝谏地悄声低喃: 「东张西望得太明显的话,会被当成是乡下来的土包子喔。」 「我实际上就是从纳特拉那穷乡僻壤来的土包子呀。」 「就算是也多少要装一下,毕竟因为马车坏了,你直接骑在马上。」 「啊,在西方王公贵族一般来说会坐马车呢。」 一辆马车正巧经过回应妮妮姆的维恩身边,可隐约瞥见一名身材魁梧,貌似武将的男子乘坐于马车之中。 「虽然洁诺也说过,但这好像是真的呢。」 「要不要拜托哈加尔将军运一台新马车来呀……」 「没时间了,这也没办法,话说洁诺呢?」 「她为了不要太醒目,刚才就先退到后方去了。」 对玛登残军而言,这里完全就是敌营,这是出自于避免真实身分曝光的判断。维恩心想「这也无可厚非」,并感到释怀。 「摄政殿下,前方就是迎宾馆了。」 负责引路的荷洛奴埃指向一栋彷佛全新落成般的崭新建筑物。 不对,那实际上也很新吧,环视周遭也能见到其他方落成不久的建筑物,这些恐怕是藉这次圣灵祭与选圣会议,进行了都市更新。 (真好,好像很有钱。) 纳特拉王都科铎贝尔虽然也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古都,却有许多以历史这面招牌无法彻底掩饰的老旧建筑物。对维恩而言,虽然想费心重建,却遭名为资金不足的障壁所阻挠。 正当维恩羡慕著人家外国的月亮比较圆时,拉库尔姆往前踏了一步,道: 「荷洛奴埃阁下,请恕我失礼,在我看来,这座建筑物要容纳我们全部人员好像有点太窄了。」 「非常抱歉,由于我国也必须接待其他贵宾,所以无法为各位安排更好的迎宾馆了。我们安排了其他的宿舍,希望请无法容纳在这栋迎宾馆中的随行人员移驾住到那里……」 意即,他们将更加雄伟的迎宾馆分配给选圣侯们了。 拉库尔姆因主人遭受轻视而毫不掩饰怏怏之色,维恩却伸手制止,道: 「不要紧。话说荷洛奴埃阁下,和欧托莱萨王会面是如何安排呢?」 「是的,依照预定计画,两位的会面定在明天。」 「那么,我们今天就先休息吧,拉库尔姆负责分配随行人员的住所和岗位,妮妮姆指挥搬运行李,等结束后就来调整明天的行程。」 「「臣遵旨。」」 维恩对两名忠臣下达指令后,便走进迎宾馆之中。 「──所以。」 当晚,维恩、妮妮姆、拉库尔姆与洁诺齐聚于迎宾馆的一室之中。 「有关明天,我当然会去会晤欧托莱萨王,护卫以拉库尔姆为首,再带上几人,人选就交给你了。」 「遵命!」 拉库尔姆立刻敬礼道,维恩扫了他一眼后,望向妮妮姆。 「要请妮妮姆去收集情报,要调查国王的能力、观念、人民对他的评价,以及和官吏间的关系,还有要弄清楚逗留于此的选圣侯住所和这城市的地理,你就随意从随行人员中挑选人手吧。」 「臣领命。」 维恩认为与欧托莱萨王会面将极可能发展为战斗或谈判的局面,如此一来,不仅拉库尔姆,也希望带上妮妮姆──但她毕竟是弗拉姆人,万一漏馅的话,将引发无谓的风波,因此他才如此安排。 「然后洁诺……你要怎么办呢?如果你能和我约好你不会携带武器的话,我也能带你去参加会面。」 听见这个问题,洁诺并未立即回答,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凝望著虚空,并从三人的视线之中发现现在正在叫她而回过神来。 「抱、抱歉……虽蒙殿下好意,但我明天也想和其他人一起去收集情报。」 「这样啊,如果需要的话,就和妮妮姆合作吧,那大家都下去吧。」 三人敬礼后,洁诺与拉库尔姆离开了房间,当仅剩下妮妮姆一人时,维恩道: 「妮妮姆,你要盯著洁诺。」 「这样好像比较好呢,维恩你明天也要小心。」 「没事的,真发生什么事的话,我会押著欧托莱萨当人质逃之夭夭的。」 尽管维恩半开玩笑地道,但妮妮姆深知他可能真的会说到做到,不禁浮现苦笑。 ◆◇◆ 圣灵祭第一天。 都城弥漫著逢年过节般的热闹气氛。 车水马龙,人声鼎沸,摊贩玲琅满目,旅行艺人一展绝活,且花瓣漫天飘舞,犹若妆点著一切活动,正如冬去春来的象徵一般。 「光看就能感受到这股热闹气氛呢。」 维恩坐在迎宾马车中望著外面状况,不禁这么低喃。 「臣也有同感,听说中午过后会有乐队游行。」 拉库尔姆身为护卫而同坐于马车之中,这么回应道。 「游行啊,还真想观摩一下呢。」 「为此也必须平安度过这次会面呢……殿下,依照状况,要请您随时做好逃离王宫的心理准备。」 「我知道,我不会掉以轻心的。」 当他们谈话之时,抵达了气势恢弘不逊王都的王城。 这里不愧是选圣侯的居城,其设计更偏重于宗教艺术的色彩,而非作为战时据点。内部装溃也相当讲究,一旦踏入王城大厅后,等著宾客的即为色彩缤纷的壁画,且不仅墙面,连天花板也彩绘上穹顶画,魄力足以震慑来者。 「这真是……非常出色啊。」 拉库尔姆虽然受到维恩拔擢,原本却为一介平民,过著与艺术无缘的生活,这时连他也不禁对眼前景象发出了赞叹之声。 「雷贝堤亚讲道……面对穷人之兄弟……圣罗兰蒙受天使选召……这都是雷贝堤亚教传说中的一段故事。」 「真不愧是殿下,虽然臣明白这很了不起,却根本不知道详情。」 「这就是靠学习和习惯了,你有时间的话,也看一看雷贝堤亚教的经典吧,我国和西方的联结加强后,就会有机会用到这些知识了。」 「遵命。」 维恩等人受到迎宾官吏引导,往城中前进。 自壁画开始,布置于走廊中的所有摆饰皆精致华贵,与纳特拉那寒酸破旧的宫殿相较之下判若云泥,使得维恩于见面之前,就觉得自己似乎会讨厌欧托莱萨这个人──而正当他这么心想时,有几名官员自走廊另一端走来。 正当他以为双方要擦身而过时,走在官员前方,一名即将迈入老年的男子停下了脚步,并望向维恩,道: 「……阁下莫非是纳特拉特使?」 自他的举手投足间的气质研判,他八成为武官,且为一名百战功高的人物。然而,他的态度并不友善,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维恩一遍后,冷哼一声,道: 「辛苦你从纳特拉那种蛮荒之地来到我国,这里应该充满了乡巴佬没见识过的东西,你就尽情享受观光吧。」 这段话令负责引路的官吏脸色惨白,而男子则于说完后,领著随从大步离去。 「王、王太子殿下,万分抱歉!没、没想到他会口出狂言……!」 他或许认为自己的项上人头会因为对方惹怒维恩而不保吧。维恩则无视惊惶失措跪伏在地的官吏,望著渐行渐远的官员们,说道: 「……那位大人是谁呢?」 「那、那是鲁博,是为我国效劳已久的将军……」 「将军是吧……」 维恩低语后,又对位于身旁的拉库尔姆悄声道: 「拉库尔姆,冷静点,那根本不值一提。」 「遵命……」 拉库尔姆的手放在腰际的佩剑上,他握著剑柄的手露出青筋,蕴含著骨头似乎都要嘎吱作响的强劲力道。 「话说回来,你看,跟在那个叫鲁博的家伙右边的男人。」 闻言,拉库尔姆望向其中一名随从,并察觉到某事,虽然他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却略微拖著单脚走路。 「那些在路上偷袭我们的家伙,疑似指挥官的男人脚也负伤了……和他是同脚呢。」 「……那么,该不会……」 「还只是在有可能的阶段,总之先记在脑中吧。」 「遵命。」 当维恩悄声交谈完后,便示意官吏继续引路。 不久后,一行人抵达一道大门前。 「这里就是谒见厅,还请两位稍待片刻……」 官吏走入门内,维恩则在原地等待,此时,他看到的是在旁边墙上的画作。 「……这和刚才的画又有些不同呢。」 维恩对拉库尔姆的话点了点头。 「商人与天秤,这是一幅有关处心积虑赚钱的商人在死后,自己累积的功德和罪孽被放在天秤上比较,结果堕入地狱的画,不过……这样啊。」 「您注意到什么了吗?」 「不,这和主厅的画作不同,有些激烈,但题材本身却很常见,不过,这装饰在人们能常见到的地方却很重要。」 「您的意思是?」 正当维恩打算回答时,官吏正好从门后现身。 「已经准备好了,还请各位跟我来。」 维恩对拉库尔姆投以「时候终于到了」的眼神,并抱著最高的警戒心穿过门扉。 谒见厅中有著几名近卫兵、朝臣,以及一名男子坐在最深处的宝座上。 男子身穿以五颜六色的丝线所细心编织的服装,头戴灿烂辉煌的王冠,并释放出丝毫不逊衣装的威严,脸上带著一股长年来支持国政的沉著。 他正是卡帕利努王国国王暨选圣侯其中一人──欧托莱萨。 (那就是……) 维恩一步一步,不疾不徐地走近宝座,途中感受到周遭投来的强烈猜忌。 (我并不受到欢迎呢。) 至此为止都一如所料,且也早已习惯了,反而令维恩在意的是坐在宝座上的欧托莱萨,他并未散发出类似敌意的气息。 维恩留意欧托莱萨与其他人之间的差别,在抵达距离宝座十步的距离后,停下脚步一鞠躬,道: 「欧托莱萨王,初次见面,我是纳特拉王国王太子──维恩萨雷马阿尔巴斯特,感恩您这次盛情招待我来到贵国──」 正当维恩圆滑地问候时。 欧托莱萨忽然之间站了起来。 他紧接著大步流星地走近维恩面前──毫不迟疑地握住了维恩的手。 「本王是卡帕利努王国国王欧托莱萨,感谢阁下千里迢迢造访我国,我由衷欢迎你的来访,维恩王子。」 「欸,啊,是……」 机智如维恩也对此反应愣了一愣,一国之君于众目睽睽之下走到使者面前并握住对方的手并非寻常之事,正当维恩心想「或许这是欧托莱萨王个性使然」,但当他见到附近大臣们显得震惊时,便得知事实并非如此。 「本王从之前就想和阁下聊聊了,感谢这心愿得以实现。」 欧托莱萨又道「话虽如此」,并继续说: 「在这种地方也不好畅谈,我们先换个地方吧,我想向阁下介绍几个人,马上就带你去吧。」 语毕,欧托莱萨便迈步走了起来,于一旁待命的家臣们则面面相觑,匆匆忙忙地尾随在后。 维恩也与拉库尔姆四目相交。 「……您打算如何呢?」 「……也只能去了吧。」 维恩对欧托莱萨难以掌握的心思感到不安,并随著这名国王走了出去。 当维恩抵达谒见厅时。 洁诺独自一人隐身于暗巷之中。 她紧盯著的是一间豪华府邸,周围有著卫兵巡逻,可得知这是达官显宦的居所。 此地是所谓贵族府邸栋栋相连的地区,远离平民百姓生活的区域,圣灵祭的喧嚷气氛也几乎无法传抵此处。 正当洁诺按兵不动时,一辆马车停在府邸之前。 走下马车的是一名形同枯木的男子──荷洛奴埃。 当确认到他的身影后,洁诺的双眼便倏地睁开,手伸向腰际的长剑,她如窥探时机的野生动物般压低身形,调整呼吸,而当荷洛奴埃背对她时── 「别动。」 丝毫未传来任何脚步声,但一把短剑抵住了她的喉际。 洁诺惊愕地睁大眼睛,而妮妮姆不知不觉间已经站在了她的身后。 「我希望尽可能不要在这里制造尸体。」 「……妮妮姆。」 「如果你打算听从指示,就放开你的剑。」 洁诺紧咬牙根。而当她们对话之时,荷洛奴埃已经走到府邸门前,纵使现在飞奔过去也来不及了,这使得她逐渐放松了原本打算握住长剑的手。 「我还想说你想干嘛,但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想暗杀政府官员,真是吓了我一跳。」 妮妮姆放下抵著洁诺喉际的短剑后,洁诺转头狠瞪著她。 「别来……」 「我当然会阻止你了。」 洁诺在立场上为维恩带来的随行人员,无论暗杀成功与否,当她涉有嫌疑时,便会危害到维恩的立场,这对妮妮姆而言,是无法视而不见的状况。 (虽然这也有可能正是她的目的……) 但洁诺的表情充满憎恨,虽然能想像得出大概的理由,显然这并非单纯为破坏纳特拉与卡帕利努之间缔结同盟关系的一环。 「总之,我们先离开这里吧,如果被人瞧见就麻烦了。」 原以为这项提议会遭到反驳,但洁诺却默不作声地随著妮妮姆离开。 妮妮姆前往距离贵族府邸区不远之处,那是民众也能来往的地区。她边感受一旁圣灵祭的热闹气氛,边推开一间小型建筑物的门进入其中。 「……这里是?」 「是事先潜入这城市的密探据点(安全屋)之一。」 妮妮姆坐到附近的椅子上,洁诺受到她的示意,也跟著坐下。 「……带我到这里来好吗?」 「不太好,但我认为你需要一个可以冷静下来的地方。」 「……」 洁诺坐在椅子上,并俯瞰著自己的双手好一阵子。妮妮姆虽然注意到她的手正在颤抖,确只是不发一语地保持沉默。 「……卡帕利努……」 最后,洁诺终于断断续续地开始道: 「当卡帕利努突破国境攻来的消息传来时,宫中乱成一片,毕竟大半军队都出去与纳特拉作战了,所以这也是当然。」 「……」 「尽管如此,我们还是试图聚集剩余兵力,防守王宫等在金矿山作战的主力军队回来,不对,本来一定能守住的。」 洁诺紧紧握拳,用力到甚至能发出声响。 「只要那男人(荷洛奴埃)没有背叛,打开城门的话……!」 妮妮姆心想「原来如此」。 尽管当时是卡帕利努发动奇袭,但玛登王都也沦陷得太快了,原来背后是有人通敌叛国。 如此一来,洁诺对荷洛奴埃的憎恨也情有可原,他出仕卡帕利努一事也说得通了。 「只要没有那个卖国贼的话,父亲大人也……!」 「在王都沦陷时,你的家人不幸丧生了?」 妮妮姆不禁对发出悲痛嗓音的洁诺这么道,但洁诺却惊得回过神来,道: 「啊……对、对啊,他们被战火牵连……」 (嗯嗯?) 妮妮姆心想「这真是微妙的反应」,但这时倘若过问的话,或许会遭她疏远,现正是建立信赖关系的时候,她切换了想法。 「我瞭解了,但就算是这样,我也不能任你去暗杀荷洛奴埃,而且这虽然是我的一己之见,但如果你为祖国著想的话,就应该要去接触各国选圣侯,而非暗杀。」 「那才是不可能的任务啊,身为随行人员的我能怎么办?」 「维恩殿下之所以被招待来圣灵祭,恐怕和选圣侯并非毫无关系喔。」 「……你是说我会有机会?」 「至少比轻率引发混乱更有机会。」 洁诺闭上眼睑,暂时思考了一会儿,叹息著道: 「……我知道了,我也有其他想调查的事,会暂时观望的。」 「能这样当然是最好。」 她暂时不会失控了,但还是无法轻忽大意。 「话说回来……卖国贼啊。」 妮妮姆低喃道,洁诺则疑惑地歪著小脑袋,说: 「那怎么了吗?」 「不,我只是在想维恩听到后会怎么想而已。」 妮妮姆这么说并露出苦笑,洁诺则只能露出更加困惑的神情。 (变得很──诡异了呢。) 目前,维恩带著随行人员走在王城的走廊上。 欧托莱萨走在他身旁,并针对路上的画作与雕刻进行解说,维恩则随便地附和,并陷入沉思之中。 (他这欢迎的态度和国书一致,他想和纳特拉交好吧。) 然而他却感到对方过度盛情款待──总之,先暂且搁置此事,应该思索的是另一件事。 (不过,如果欧托莱萨出自真心想让两国友好的话,路上那场袭击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那是卡帕利努的人马只不过是维恩的臆测,也可能仅为一般歹徒,与卡帕利努无关,但是否真是如此? (嗯──……) 维恩拼凑著散落于脑中的碎片,试图推导出结论,却无法顺利成形,因为依然欠缺情报。 「维恩王子。」 听见有人忽然喊了自己,使得维恩中断思绪,望向了欧托莱萨,此时他神色严肃地道: 「我想聪慧如阁下理应已经察觉到了,本王在这时候招待你来是有原因的。」 「原因吗?那到底是什么呢?」 「别担心,那对阁下来说,是一件值得欢迎的好事。」 在维恩回应时,欧托莱萨停下了脚步,他们眼前有著一扇门。 「欧托莱萨王,您要介绍给我的人就在这里面吗?」 「没错。」 维恩于某种程度上已经预料到欧托莱萨想介绍给自己认识的人是谁了,不对,他可说是有著十足把握。 (一定是七名选圣侯里的某人吧。) 刻意在选圣侯齐聚一堂时招待维恩,并说「想介绍某人给你认识」,又亲自带路,除了选圣侯之外别无可能,房里应该是与欧托莱萨亲近的某个选圣侯吧。 (从欧托莱萨的口吻看来,我认为他和里面的选圣侯都希望与我进行友好的对谈,如我事前所预测,他的目的是拉拢纳特拉以求巩固派系吧。) 而可能的目标应该为金矿山,希望纳特拉优先将黄金输入自己派系的国家,并以选圣侯身分给予纳特拉一些方便,在那之后便静观动向,再判断是否应该拉近与纳特拉的关系──这是维恩的猜测。 (好啊,我就顺了你的心意,不过……) 虽然不知道里面是一个还两个选圣侯,但对方铁定认为是他们要来检验自己。 (如果以为能轻易收买我可就大错特错了,我绝对会抢得先机。) 维恩胸有成竹地心想,此时眼前门扉缓缓敞开。 他与欧托莱萨走进屋中,见到好几人带著护卫等待著他们。 人数有一人──两人──三人、四人、五人、六人。 (…………嗯?) 咦?这是不是太多了? 目前,包含圣王在内,选圣侯共有七人。 而包含欧托莱萨在内,房间里也共有七人。 偶然恰好相符。 (喂……喂,给我等等。) 「维恩王子,我向你介绍一下。」 欧托莱萨对神色僵硬的维恩道: 「这几位正是支撑著雷贝堤亚教的重心──这次为了参与选圣会议而聚集到我卡帕利努王国的选圣侯们。」 (给我等等啦啦啦啦啦啦!?) 维恩于心中瞠目结舌。 (你这白痴,开什么玩──笑!突然把我带到所有人面前,脑子是坏了吗!?) 七名选圣侯聚集一堂,意即这就是选圣会议召开之处。 这是西方大陆最为重要的国际会议,所有人皆拥有至高无上的影响力。 而一名自北方小国造访此地的王子并无事前商量就被拽到这个场合上的话,会出现这种反应也是理所当然,维恩原本便预料会有选圣侯在,但全员集合完全超乎他的想像。 「……欧托莱萨,这是怎么一回事?」 「让我们等这么久……竟然说是维恩王子?」 (他们也完全不知情喔!?) 六人异口同声地出言质疑,令维恩理解这件事为欧托莱萨个人独断。 然而,同时之间,一股焦躁感也窜过他的背脊,维恩与选圣侯,抢先了这两阵营的欧托莱萨,目的有可能仅为将维恩介绍给选圣侯这么简单而已吗? 不,这根本不可能。 (糟了,这状况非常糟糕,完全被牵著鼻子走了!) 维恩为了掌握状况而殚思极虑,但事已过迟,他早已越过还能退缩的分水岭了。 「各位选圣侯,我有一个提案。」 欧托莱萨于自己所造成的喧嚣吵嚷之中堂堂宣言道: 「本王推荐维恩萨雷马阿尔巴斯特为新任选圣侯……!」 (──啥鬼啊啊啊啊啊啊!?) 因欧托莱萨的发言,导致状况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了。 ◆◇◆ 原本热闹喧嚣的节庆纷攘,于日暮之后也自然而然地远去。 妮妮姆感受到这种变化,于迎宾馆房中独自在纸上写字。 内容为统整了透过今天调查所得到的卡帕利努情报,除了妮妮姆掌握到的部分以外,也包含了派遣至都城各区的随行人员所回报的消息,所以量相当庞大。 妮妮姆的任务即为于维恩回来之前汇整情报──但从刚才开始,妮妮姆就显得坐立难安。 理由相当明确,因为维恩尚未回来。 (虽然没有传来王城出现什么状况的消息。) 她认为是自己想太多,但仍旧还是会担忧。她的不安显现于笔尖上,工作进度极慢,甚至还下意识地写起了维恩的名字。 (现在维恩和拉库尔姆队长都不在,所以我也无法离开这里……啊,真是的!) 正当妮妮姆因心烦气躁,而仰天叹息时,感觉到外面传来一阵声响,她立刻就冲出了房间。 她跑过走廊,抵达玄关大厅后,见到刚刚回来的维恩等人身影。 「妮妮姆,有劳你出来迎接了。」 他还活著,也没有受伤。妮妮姆对这件事感到松了一口气,并有模有样地像个随从般鞠躬敬礼,道: 「──维恩殿下,欢迎回来,见到您平安回来,我就放心了。」 「勉强算平安回来了,不过并非没有问题。」 「您的意思是?」 「发生了有些……不对,是非常超乎我预料的事,好了,到房里再仔细说吧。拉库尔姆,你辛苦了,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遵命。」 拉库尔姆于一旁指挥护卫们,妮妮姆则与维恩共同经过自己一路跑来的走廊,顺势进入维恩的房间之中。 接著,维恩便── 「啊────真是的────!」 ──放声大叫了起来。 「开什么玩笑,什么意思,那是怎样啦──!拜托饶了我吧!」 妮妮姆对维恩怨声连连早已司空见惯,但这么不顾旁人眼光倒算是稀奇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听她这么一问,维恩毫不掩饰满面愁容地说: 「……欧托莱萨王推荐我担任选圣侯。」 「啥?」 妮妮姆花了几秒钟才能听懂维恩的回应。 而当她理解后,又立即惊恐地道: 「……开玩笑的吧?」 「真的,这是真的,千真万确啊……」 维恩瘫坐在沙发上这么回答,从他隐约有些憔悴的模样看来,必定发生了什么非比寻常之事。 「……虽然我有很多问题想问,但要成为选圣侯需要具备很多条件吧。」 其一、拥有担任祭司的经验。 其二、得到现任选圣侯过半数认同。 其三、拥有足以担任选圣侯的贡献。 其四、继承了雷贝堤亚教始祖或其使徒的血脉。 只要并未满足这些条件,无论是何方神圣,都无法成为选圣侯。 「如果是维恩的话,当然只要花一些时间就能达成条件,但……」 「不,其实,我现在就大抵都达成了。」 首先,于血统上毫无问题,于选圣侯之中,如纳特拉王室这么明确地继承了尊贵血脉的案例,反而算是罕见。而担任祭司的部分,虽然实际上只有挂名,但维恩的确担任著雷贝堤亚教的祭司。 不限于雷贝堤亚教,一个宗教为了推广教义,有无掌权人士为后盾将造成巨大差别,尤其纳特拉为一个移民国家,自然充满了形形色色的宗教,为了不在传教竞争中落败,能否笼络掌权人士便显得极为重要。 而纳特拉王室自建国君王开始,大部分都担任雷贝堤亚教祭司,这当然源自于建国君王为西方大陆王族的缘分,而近年来,则因为政治上倾向东方,所以正好藉此取得东西平衡。 妮妮姆虽然对此感到释怀,但又道: 「但贡献却绝对不够吧,你又没有提供大量捐款或建造神殿。」 毕竟纳特拉是一个穷国,根本无法做出醒目的贡献,而且,过度倾向单一宗教的话,恐怕也会造成政权与其他宗教之间的摩擦。 「我原先也这么认为,但欧托莱萨王想出一个超猛的后门。」 「后门?」 「……他说去年纳特拉和玛登之间的战争,是和卡帕利努共同推行的圣战,目的是为了从玛登的暴政中解救雷贝堤亚教徒,这就是对雷贝堤亚教的贡献……这样。」 闻言,妮妮姆不禁哑然失声。 她随侍维恩身边曾听过无数荒诞诡辩,但从没有这么夸张的。 「这……这能通过吗?」 「要说可能与否的话,是有可能的,只要其他选圣侯也认同的话。」 雷贝堤亚教中掌握最高权势的人即为选圣侯,倘若他们点头通过的话,大多数事情皆能颠倒是非黑白。如此一来,剩下的问题则为维恩是否能得到过半数选圣侯的同意,以达成最后一项条件了,只要满足这一点,等于他也满足了对雷贝堤亚教的贡献。 「……然后,选圣侯们认同了吗?」 「不,这次会议中先搁置了这一点。」 遑论选圣侯,对维恩而言,这也是一个晴天霹雳的提案,会议之中当然吵闹不休,无法得到结论。 「不过老实说,他们竟然搁置这议题,我还以为一般来说都会被否决呢。」 「对呀,我也这么认为。」 选圣会议将于圣灵祭期间中的明天与后天举行。 暂且搁置即代表还能趁这段时间去事前交涉与暗中打点了。 「……怎么办?你真的想成为选圣侯吗?」 「我认为有那个价值。」 维恩点点头说: 「欧托莱萨王说当我成为选圣侯后,愿意协助废除那个恶名昭彰的吉古禧律令。」 过去,雷贝堤亚教创始人雷贝堤亚为了寻求驱除压迫众人的恶魔的方法,而绕行弗诺大陆一周,并因其伟业而蒙受真神恩典。 因此,对信徒而言,祂所走过的足迹自然而然将成为朝圣之路。 然而,距今约一百年前,由于文明发展使得完成朝圣之旅的人增多,逐渐自东方大陆带回文化与思想。 当时的圣王担忧这将动摇雷贝堤亚教的统治,而与法学家通合一气,发布了这个吉古禧律令。 它的内容为──以守护信徒不受东方大陆的蛮族迫害为名义,仅绕行西方大陆一周即算完成朝圣之旅,属于一种崭新的教义诠释。 「这……的确很吸引人呢。」 纳特拉位于东西交界,且为朝圣者必经之路,建国君王萨雷马亦期许这一点才于北境建立了纳特拉王国。然而,朝圣不仅旷日费时且危险重重,倘若有更安全且简单的方法,多数信徒将会选择该方法也不言而喻。因为吉古禧律令的缘故,导致造访纳特拉的朝圣者大幅减少,贸易规模也随之缩小,之后的百年间,纳特拉处于凛冬时代。 「对吧?如果能废除吉古禧律令,对纳特拉来说可是大大有益。」 「……对呀,以辅佐官的立场来说我全面赞成。」 妮妮姆继续道「但是」。 「站在弗拉姆人的立场来说,如果维恩成为选圣侯的话,会受到一些冲击呢。」 弗拉姆人在雷贝堤亚教被视为受歧视人种,而纳特拉王室担任雷贝堤亚教祭司乃自开国君王以来的惯例,事实上并未基于宗教原因而镇压弗拉姆人,因此,弗拉姆人也接受纳特拉王室担任祭司一事。但如果成为选圣侯的话,多多少少会产生一些反弹吧。 「或者……」 妮妮姆稍微犹豫了一下,但作为维恩的辅佐官仍然开口道: 「如果你要以就任选圣侯为机会切割弗拉姆人的话,那就没问题了。」 「那可是百年来支撑著纳特拉的弗拉姆人啊,你以为我会那么做吗?」 「如果有需要的话,你就应该那么做。」 妮妮姆笃定地道。自己无疑受到维恩的宠爱,但她不想以自己的存在为由,逼迫维恩无视大局,优先弗拉姆人的权益。 「……算了,真的能成为选圣侯的话,到时候再想就好。妮妮姆,帮我叫洁诺和拉库尔姆来,要分享情报和讨论之后的方针。」 「瞭解。」 妮妮姆顺从维恩的指示,走出了房间。 不久后,她带著两人回来。 「殿下,让您久等了。」 妮妮姆于两人面前摆出了端正的态度,但视线却朝向一旁的洁诺,并非维恩,这是因为洁诺脸色实在太过苍白。 「摄政殿下,欧托莱萨王推荐您成为选圣侯这是真的吗……」 洁诺颤抖著嗓音提出了问题,这是因为倘若获得正面回应,即代表残军陷入窘境。如果纳特拉王太子成为选圣侯的话,将不可避免与卡帕利努同盟,残军的胜算将几近于零。 「这是事实。」 维恩冷漠地对她断言: 「虽说如此,但还不一定能当上。」 「……以摄政殿下的方针来说,果然还是希望能接受吗?」 「当然,因为成为选圣侯后的利益相当庞大。」 无视维恩与洁诺的问答,妮妮姆与拉库尔姆为防万一而绷紧神经,以便随时做出反应。 「那么我们……」 「等等,要下结论还太早了。」 维恩说道。 「有利可图的事情背后往往都有鬼,我必须弄清欧托莱萨王推荐我成为选圣侯的来龙去脉,而根据事实,我也或许会放弃成为选圣侯。」 「……」 「而且,无论欧托莱萨王打著什么算盘,我为了获得支持,从明天起打算和各选圣侯会谈,毕竟没什么机会见他们呢,到时候,如果你希望的话,我也可以带你去。」 但能否得到成果端看你了。 维恩这么做出结论,洁诺则烦恼了一下后,说: 「……我知道了,谢摄政殿下垂青。」 「不客气。那么妮妮姆,说明一下你们今天的调查成果。」 「遵命!」 妮妮姆拿起方才写到一半的报告书。 「首先是欧托莱萨王,人民对他的评价不差,毕竟他身为选圣侯这个雷贝堤亚教中最高层的权威人士,所以广受敬重。」 她继续道「不过」。 「根据我们的调查,他与官僚和诸侯之间有些嫌隙。」 此时,洁诺也轻轻点头。 「……我也得到了相同情报,尤其是鲁博这个元老级将军,曾对欧托莱萨王的施政方针多有异议。」 鲁博,维恩脑中浮现出在城中遇见的那名男子。 「你们有针对原因进行调查了吗?」 妮妮姆点了点头。 「最大的原因是欧托莱萨王坚持血统主义。」 「血统主义?这并非什么稀罕的事啊。」 或许出自于动物性本能,人大多会偏心自己的孩子,因此重视血缘为古今中外男女老幼的共通之处,尤其掌权者更是如此。 这背后有几个复合性的原因,举例而言,掌权者的第二代或第三代以血缘为由,多半继承了前一代的资产,此时如果他们轻视血缘的话,等于抨击自己的身分认同与正当继承权。 此外,自第一代的立场而言,血缘也相当重要。倘若一个才华洋溢之人耗费数十年光阴所累积的资产将过继给非亲非故的人物时,会出现许多人争先恐后地互相对抗,如果演变为继承人之争的话,遑论继承资产了,还可能无端空耗。 此时,运用普世价值观中的血缘的话,即可缩小能继承资产的候补范围,降低继承人之争的风险与范围。 举例而言,东方大陆上,皇帝的四名子嗣为争夺下任皇帝宝座而彼此争斗,这之所以仅限于四人,即表示皇位一脉相传的价值观深植人心了。倘若众人认为「就算没有血统也能成为皇帝」的话,东方大陆将陷于更加混乱的局面吧。 「的确如殿下所说,但欧托莱萨王有些……不对,是过分坚持血统主义了。他极为重视出身,据说重臣中充满著无能却受到提拔之人。」 洁诺也跟著点了点头,道: 「人民待遇也有差别,他对自由民的政策相当稳健,但对除此之外的受歧视阶级、贫民或奴隶则相当严苛。之前,为配合圣灵祭而进行了都更,当时有许多贫民被强制驱离,成为了牺牲者。此外,根据传闻,他还会追赶并杀害奴隶,称之为狩猎。」 「原来如此……」 维恩点点头,并询问: 「刚才你提到了鲁博吧,他负责统帅军队吗?」 「是的,但他却反而过于倾向能力主义,导致太轻忽血统或权威。由于他自基层做起,所以军队对他相当信任,但除此之外的族群却不怎么喜欢他。」 妮妮姆耸了耸肩,这么补充道。 「他在玛登王都沦陷后,反对与纳特拉停战,并多次进谏应该夺取金矿山,但因为要应付我们解放军而无法实现。」 如果能将欧托莱萨与鲁博相加除二就好了,但世事总是不能尽如人愿。 「关于现状的报告就是这些了,我们已经取得了各选圣侯住宿的迎宾馆和都城地图,稍后还请您确认。」 「辛苦了。」 维恩出言慰劳后,说: 「那么,接下来就是明天的方针了,我明天约好要去见三名选圣侯,洁诺也要和我一起去吗?」 「是的,请务必让小的随行。」 「拉库尔姆,你明天和妮妮姆一起收集情报,因为明天要见面的有神职人员,所以我不想带充满武官气息的人去。」 「遵命,但为防万一,还请殿下携带护卫。」 「我知道,你就选几个不像武官的人吧。」 拉库尔姆默默地点了点头。 「然后,妮妮姆,你明天以鲁博和他身边的人为主查探情报,我们路上遇袭可能是出自他或他派系中的某人之手。」 「遵命。」 「那就这样了,明天也会很忙,今天大家就都退下休息吧。」 「「臣遵旨。」」 三人于敬礼后纷纷离开了房间。 「这下事情会变得怎样呢……」 维恩想到明天与选圣侯之间的会谈,独自思索著。 ◆◇◆ 圣灵祭第二天。 第一天整天皆处于市民的节庆气氛之中,第二天则开放了各区的广场,主要活动为享受在该处献艺的艺人表演,还举办了骑兵演习,使得观光客们大呼过瘾。 然而遗憾的是,维恩目前并无心情享乐。 「小的恭候多时,还请这边请。」 维恩由随从引路走进府邸大门,洁诺与几名护卫也紧随在后。 这间迎宾馆比维恩分配到的更加宽敞,充满了历史。 这也是理所当然,毕竟居住于此的为其中一名选圣侯。 「──革吕耶王,感谢您招待我前来。」 维恩抵达大厅后,便对著坐在中央的人物一鞠躬。 「欢迎你来,纳特拉的年轻王太子。」 选圣侯革吕耶对著维恩露出了傲然的笑容。 此时,妮妮姆依照维恩指示,负责收集著情报。 她来到与昨天相同的贵族府邸区,根据她的调查,身为目标人物的鲁博的公馆即位于这一区中。 「……虽说如此,但真是门禁森严。」 妮妮姆在巷弄暗处,远远监视著府邸。 她也思考过是否应潜入寻找情报,但一想到千万不可被发现,便觉得这想法并不实际。 正当她烦恼应该如何是好时,感到背后有人接近而转过了身去。 「辅佐官阁下,你在这里啊。」 来者为拉库尔姆,或许因为他卸下了维恩护卫的职务,所以打扮相当简朴。 「你那边怎么样呢?」 两人各自分配部下任务后,妮妮姆负责直接调查鲁博,拉库尔姆则负责调查他身边的人,但他却困扰地摇了摇头。 「没得到什么成果,鲁博将军似乎领军有方。辅佐官阁下呢?」 「很可惜,这里也戒备森严,难以查探情报,如果有什么机会的话……」 说那时迟这时快,外面道路上驶来一台马车。 于两人窥伺之中,马车停在鲁博公馆前,走下来的乘客是── 「荷洛奴埃……?」 没错,那是从玛登王国转为卡帕利努王国臣子,被洁诺视为卖国贼而怀恨在心的荷洛奴埃。 「幸好洁诺阁下并不在此,不过……虽说他们同为卡帕利努的臣子,见面会谈并不奇怪,但真让人在意呢。」 「……请拉库尔姆队长警戒周遭,虽然不知道能偷看到多少,但我姑且一试。」 妮妮姆这么说,并从行李中拿出了小型望远镜。 她将它收进怀里,悄然无声地爬上位于适合位置的行道树,由于时逢初春,枝叶并不茂密,但所幸行道树都布置了庆祝圣灵祭的摆饰,足以藏身。 「好了……」 妮妮姆透过望远镜偷窥鲁博家,过了一会儿便隔著窗户找到了鲁博所在的房间,她就这么监视著那间房间,而荷洛奴埃也一如所料地现身。 两人开始对话,声音自然传不到妮妮姆耳中,但能见到两人嘴唇的动作。 「指示……馆……示意图……真的要执行……」 妮妮姆以读唇术窃听两人之间的对话,同时之间也动著脑筋。 荷洛奴埃似乎协助了某种计画,从两人的模样看来,主导人应该为鲁博。 「王重视血统……你……叛徒……」 两人讲著讲著,鲁博的情绪愈来愈激动,难以辨别唇形。尽管如此,妮妮姆还是勉强收集了足以判断的部分,发现他道出了惊人的单字。 「没有王子……击溃……纳特拉……?」 妮妮姆心中闪过一丝不祥预感,当下这两人间交换的情报之中,或许与自己等人有著密切关连。 不可放过之后的只字片语,但正当她这么想时,下方传来拉库尔姆的嗓音: 「辅佐官阁下,有人来了,我们该撤了。」 「……!」 妮妮姆依拉库尔姆所说环顾四周,如他所言,有一群人将从马路对面走来。如果遭人盘问的话,可能引起骚动,更遑论虽然经过了易容,但自己身为弗拉姆人。 妮妮姆犹豫的时间不满一秒钟,就滑行般地从树上下来。优先事项应为带回自己所获得的情报,而非得到更多讯息。他俩互相点了点头后,便迅速离开了现场。 革吕耶苏厥世。 他身为苏厥世王国的国王,暨雷贝堤亚教的选圣侯之一。 维恩对他所知不多,这是由于该国地处遥远,且作为纳特拉情报网的弗拉姆人的人际网络,在盛行种族歧视的西方大陆无法起十全作用。 尽管如此,根据口耳相传,革吕耶胸怀韬略,宅心仁厚,常有美女服侍,而且最具特色的是── (一如传闻,他超胖的啊。) 很胖,胖得不得了。 昨天虽在会议中也见过一面,但像现在这样面对面时,更会受到冲击。毕竟他身材高大,且宽度又为常人的两三倍,已经等同于小型岩石的尺寸了。应为特别订制的服装貌似用了高级布料,却绷到了极限,有种一个动作便会导致钮扣弹飞的危险。 革吕耶,他身为大陆首屈一指的大胃王名声甚至传至遥远的纳特拉。 「纳特拉王太子啊,你现在应该觉得我胖嘟嘟的吧。」 「欸,不会,怎么会呢。」 维恩慌张心想「我有表现在脸上吗?」,但革吕耶却大度地点了点头,说: 「你无须在意,所有见到我的人都会这么想。」 革吕耶边笑著道,边咬著一旁女官所递出的果实,那是女性以双手也无法包覆的大颗水果,但对革吕耶而言却是一口大小。 「但是啊,王太子呀,本王对自己这副模样毫不觉得可耻,王公贵族是和平民百姓截然不同的存在,我们的任务即为达成他人无法达成之事,因此,我赋予自己的任务就是行这世上奢侈之能事。」 「……原来如此,所以才会这样。」 听了这答案,维恩对对方的体型感到释怀。不过,此时革吕耶却摇了摇头: 「哎呀,你别误会了,对我来说饮食只是一种手段。」 「手段?」 「正是……王太子,你认为奢侈是什么呢?」 维恩思考了几秒钟,他思索的是是否应该正面回答,而非答案本身,结果他决定老实说出答案: 「锦衣玉食,并尽情和美女享受鱼水之欢吧。」 闻言,革吕耶点了点头,道: 「这充满年轻人风格的答案真不错啊,没错,本王过去也这么认为,并夜夜笙歌,通宵达旦,但有天却发觉这种事只要有钱的话,连平民百姓也能享受得到。」 维恩则于心中暗想「就算是王族,没有钱也享受不到呢」。 「这时候,我遇到一个名闻遐迩的剑客,他的肉体锻炼得精实健美,当我大受感动之时,同时也心想,我的目标应该就是和他反其道而行。」 革吕耶举起因脂肪膨胀的双手,道: 「你看看这具难看的肉体,我已经无法独自起身或如厕了,但我依照自我意识成就了这具以生物来说功能不全的肉体,需借助他人之手来维持生命……这正是一种除了我之外无法达成的奢侈呀。」 「……」 维恩同时抱持著明白对方意思以及「这家伙到底在说什么鬼话啊」的心情,当然他并未显露于脸上。 「啊──……感觉御医的劝谏会多如山呢。」 「你说御医啊!」 革吕耶笑著拍打自己的腹部,使得大厅中回响起一阵恍如打鼓一般的音色。 「他们可是一群只要我中午少吃一道菜就会大呼小叫的人呢,我的肉体已经达到常识无法衡量的领域了。本王的身体只需要毫不懈怠的意志力、无限的粮食,以及对真神的信仰。」 「对真神的信仰吗?真不愧是选圣侯,相当虔诚……晚辈也想与革吕耶王一同献上祈祷呢。」 维恩进入主题,革吕耶则露出了笑容,那不同于方才豪放磊落的笑意,而是散发出高深莫测的智慧。 「纳特拉王太子,你拥有貌似清心寡欲的瘦弱身躯,但心底却豢养著巨大猛兽呢。」 「哎呀,您是指什么呢?」 「很好、很好,本王喜欢贪婪之人,如果那是又年轻有为之人的话就更加有趣了,我也中意你最先来拜访我,我愿意推荐你成为选圣侯。」 「喔喔……不胜感激。」 目前选圣侯共有七人,包含欧托莱萨在内,如此便掌握了两票,只要再得到两人推荐,维恩便能名登选圣侯之列,然而── 「不过。」 维恩绷紧神经,心想「来了」。革吕耶推荐维恩并不会得到任何好处,如此一来,当然会提出某种条件。 然而,革吕耶接下来的发言却出乎维恩想像。 「你要不要拋弃欧托莱萨和我联手呀?」 「……欸?」 革吕耶对眨著眼睛的维恩继续道: 「虽然不知道他开出了什么条件,但他已经日薄西山了,为了提升自己下滑的人望,锁定了玛登的金矿山,而且为了不受到其他国家的挞伐,向选圣侯约好将瓜分黄金。结果因为你大展身手而未取下金矿山,不只如此,还被玛登残党搞得焦头烂额。」 「……这还真是难为呢。」 维恩边附和著革吕耶,边记住这项全新得知的事实,虽然这只是出自革吕耶之口,但倘若属实,可谓重大情报。 「他可是一条已经快失去诸侯信赖和选圣侯地位的泥船呀,就算你跟著他走,也不会得到什么好结果,如果你要切割他的话就要趁早喔。」 「您想说若和您联手就不会变成那样?」 「至少不会沉得那么早。」 「……」 维恩摸不透革吕耶究竟是何居心。 他该不会是真的很中意自己吧,假设包含这一点在内,他会如此提案,应该也是因为有利可图。 (拜托喔,在这种忙翻了的时候……) 圣灵祭已经进入第二天了,并无多少时间可以犹豫,但这却是一个过于巨大无法轻忽的提案。 「我由衷感谢您为我纳特拉著想的提案,但因为事出突然,所以我无法立刻答覆,还请您给我一些时间思考。」 「看年轻人苦恼是最高级的娱乐了,你就好好思考吧,但到明天的选圣会议前可没多少时间了。」 革吕耶这么说,并开怀大笑。维恩则在心中念道「这浑蛋」,并暗自咂舌。 「好了,我们聊了很久,本王要休息了,你也必须去其他人那里吧?」 「是的,之后还要去见娄梭公和迦德莫雅福音局长。」 「怎么偏偏是艺术公和真神爱妾呢。」 革吕耶露出了苦笑,道: 「也对,会想和你见面会谈的好事之徒,除了本王之外,就只有他们俩了……你可千万别轻忽大意啊,毕竟他们一个精神有问题,另一个则是灵魂有问题呢。」 「晚辈会谨记在心的。」 革吕耶点了点头,并将视线转向随从所递出的食物。很明显就是「我们已经聊完了」的态度,此时维恩却道: 「──革吕耶王,最后请容我一问。」 「嗯?何事?」 「您怎么看待被卡帕利努灭国的玛登呢?」 闻言,位于维恩背后作为随从待命的洁诺肩膀震了一下。 这似乎也出乎革吕耶所料,只见他彷佛试探意图似地凝视著维恩的脸,但又耸了耸肩──虽然说他因为脂肪的缘故,导致无法顺利耸肩──说道: 「简单来说就是没有兴趣,不过是一个原本就要毁灭的国家灭亡了罢了,在金矿山被纳特拉夺取后,就只是一个毫无价值的残骸。」 「……我听说玛登解放军还在那块土地上活动。」 「他们只是一群纵使有时间和机会也没在祖国覆灭前匡正国是的糊涂虫,就算什么都不做也会自然消失吧。」 「……」 革吕耶语气平淡地道出可谓辛辣的评语,正因为他并未投入一己情感,所以能感到这是相当客观的评价。 「虽不知你为何在意他们,但你也没有闲暇时间思考他们的事了吧?你要专注于眼前的课题。」 「……是呢,革吕耶王,谢谢您的忠告。」 维恩深深一鞠躬后,便告辞了革吕耶的迎宾馆。 ◆◇◆ 「啊──……洁诺?」 维恩乘坐上于屋外等待的马车,在前往下一名选圣侯的迎宾馆途中,对面容沉痛并垂头丧气的洁诺道: 「虽然我无法要你别在意……但那只不过是革吕耶王的意见,并非所有选圣侯的想法。」 「是……」 洁诺勉为其难地回应,语气却是有气无力。 「对了……我曾拥有机会……时间……明明都有过的……」 维恩望著最后开始悄声自责的洁诺,放弃多加干预。对他而言,目前应当考虑的事堆积如山。 维恩祈祷下一名见面的选圣侯至少能为洁诺带来吉报。 诗笛尔娄梭。 他是位于西方大陆大国班赫利欧王国的公爵。 年约二十岁后半,相当年轻,一表人才,俊美外表吸引了无数妇女倾心。他文武双全,拥有经世才略,更以喜爱赞助艺术家而闻名,许多立志成为艺术家的人自大陆各地慕名而来,聚集至他的领地之中。 他是有如一名将人人想像中的贵公子化为实体之人──然而他却拥有与这份辉煌简介不符的流言蜚语紧随缠身。 「──维恩王子,能见到您真是光荣,虽然我们在昨天的会议中也见过面,但还是我头一次能出声问候呢。」 诗笛尔以柔和微笑与握手欢迎造访迎宾馆的维恩。 「娄梭公,初次见面,你艺术公的盛名也远传到纳特拉了喔。」 「哈哈哈,若要这么说的话,王子的威名也传到我国了呀,我所赞助的画家之中,也有人对您以寡敌众击退玛登军的故事深受感动,现在正在画那幅画呢,等完成后再赠送给您吧。」 「这还真是……感恩你的美意,还真有些难为情呢。」 「呵呵,英雄的宿命就是会受到平民各种形式的敬爱呢。」 或许因为两人年纪相仿,他们如旧友般热烈欢谈,会谈的开头可谓极为顺利。 「话说娄梭公,我一直想说如果有缘见面想问你一问,你为什么那么热衷于赞助艺术家呢?」 这时代之中,艺术家与权贵人士之间的关系难分难舍,整片大陆处于粮食不足的状态,因饥饿殒命也不稀奇。于这种状况之中,若提到并非生产业的艺术家们应当如何生存,除了在有钱人底下效劳以外别无他法。 而权贵虽然享有财富,却总是渴望娱乐,艺术家所生的作品对慰藉他们无聊的心灵起了极大功用。 因此,权贵人士资助喜爱的艺术家生活费与创作活动并非稀奇之事,但诗笛尔的规模却截然不同,他所居住的都市中,有大半居民都从事某种艺术活动。 「理由吗……硬要说的话就是我在追寻吧。」 「追寻什么?」 「追寻让我成为艺术家的感动。」 (那是啥啊?) 诗笛尔以唱戏一般的口吻对无法理解他想法的维恩道: 「当人们面对惊心动魄的事情时,倘若该处有舞台,则将成为舞者;倘若有笔墨,则将成为作家;倘若有乐器,则将成为乐师;倘若有画具,则将成为画家。艺术的泉源即为感动之心──」 「这是两百年前风靡一世的画家拉海尔所说的话呢。」 「您也知道啊,的确如您所说。」 诗笛尔喜不自禁地道: 「世人多认为拉海尔这句话道出了艺术家的本质,但我却察觉到另一项事实。」 「另一项事实?」 「就是艺术家是可以创造的。」 维恩暂时咀嚼著他的意思,并终于瞭然于心。若人能因感动而成为艺术家,只要安排人工的感动──即可使人成为艺术家。 「我注意到这一点后,彻底钻研何谓感动,然后我得出了结论,感动是由两种因素所构成。」 「两种吗?」 「对,其一为成功,我对领民课以许多难题,当他们跨越那难题后,再将那成就感注入诗歌、绘画、陶器之中并完成,因为这样而诞生的作品不知有多么震撼我的心。」 诗笛尔似乎想起了那些艺术品,露出了陶醉的模样。 「我给予他们心中想要的报酬,无论是黄金杯、无人知晓的秘境景色、温柔美丽的妻子……而那也成为他们迈向下一次试炼的动力,创造出更登峰造极的艺术……!」 「啊──……原来如此,那另一个因素呢?」 维恩感受到他似乎要失控了,便有些强硬地拉回了话题。 然而,下一秒钟,维恩即对自己的判断感到后悔。 「是失去。」 诗笛尔的眼睛诡异地转动著,他一改方才开朗阳光的模样,光芒自眸中消逝。 「当人得到些什么,又失去什么时,那正是最能强烈撼动人心的时候了。」 维恩心中浮现一个极为骇人的疑问,问道: 「……娄梭公,虽然我想是不至于,但你该不会尝试过了吧?」 「当然试过了呀?」 诗笛尔不以为意地道: 「比性命更加珍惜的遗物、作为创作原点的故乡景色、等待丈夫归来的妻儿,我在艺术家面前蹂躏、焚毁并虐杀了他们。」 「……」 「尤其是家人遭杀害的画家实在出色,他诅咒我,并怨叹自己无能为力,给予因憎恨而丧失心智的他画笔和画布后,你觉得会发生什么事呢?他扯下自己的头皮,以血肉彩绘画布后,再以画笔刺穿喉咙自绝性命了喔。那真是……啊啊,那真是令人感动的艺术呀。」 诗笛尔娄梭以残杀无辜人民为乐。 维恩曾听说过有关诗笛尔的血腥传闻──原来如此,那也未必有误。 「我从以前就很想成为艺术家,但我却未曾对自然界的景致产生过感动,我只能对建筑物或绘画这类人造物感动。」 「……因此你才聚集了艺术家。」 「对,我让他们彼此竞争,也给予感动,创造出足以让我自然而然想进行艺术活动的艺术……这就是我的目的,怎么样呢?很微不足道吧?」 「我无法断言这是否微不足道……只能说是很独一无二呢。」 当维恩竭尽心思地斟酌言词后,诗笛尔便露出笑容,握住了维恩的手。 「真是不同凡响……每当我提到这件事情时,大多数人都会否定我,但果然王子不一样呢。果真如我所见,您具备成为艺术家的素质。」 维恩虽然不禁想反问「你那算是在称赞我吗?」,最后还是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如果您想成为选圣侯的话,我就助一臂之力吧。目前的选圣侯都是些缺乏艺术素养的人,如果有我们在的话一定能改变现况的,就让这西方大陆成为充满艺术气息的世界吧!」 诗笛尔这么叫嚷后,又随即恢复神智。 「抱歉,由于我久不得知音,所以有些过于亢奋了。」 「……不,请别在意,你愿意协助推荐我成为选圣侯,真是非常强大的靠山。」 诗笛尔说「这真是太好了」,并点点头道: 「维恩王子之后似乎还有其他行程,虽然很可惜,但今天就先这样吧,还请您随时都可以过来喔。」 「感恩娄梭公美意,今天真是多谢你了。」 维恩与诗笛尔最后用力地互相握手。 ◆◇◆ (──那家伙根本有病啊。) 维恩回到马车上后,因平安脱离娄梭所住的迎宾馆而松了一口气。 (必须和那种家伙联手到底是什么惩罚游戏啊……) 仔细一看,洁诺也受到诗笛尔异样的气势所震慑,与方才因为不同原因而显得面容惨白。 「洁诺,抱歉,没有能询问解放军的契机。」 「……请您不用在意……恐怕,不对,娄梭公一定对我们毫不关心。」 维恩虽然没说出口,但也赞同她的想法。残军中若无什么稀世艺术家的话,他也不认为诗笛尔会对他们产生兴趣,而假设有的话,也只会支援该名艺术家逃向自己领地吧。 然而,如此一来,洁诺的立场便愈来愈艰困,对她而言,这等同于生命线陆陆续续遭到断绝。 更别提接下来要见面的最后一人,倘若情报正确的话,她可是一名媲美先前二人的棘手人物。 (真希望是言过其实呢。) 维恩抱著一缕希望,以及应该无法如愿的心思,于马车上摇摇晃晃地朝向目的地前进。 「……这样啊,你在学校里被排挤……过著很痛苦的日子呢。」 房间中央有一名妙龄女子与一名年轻的少女。 少女低垂著头并显得泪眼婆娑,女子则以蕴含著慈爱的动作抚摸著她的发丝。 「迦德莫雅大人……我应该如何是好呢……」 少女宛如寻求救赎一般地紧抓著女子──迦德莫雅,迦德莫雅便安抚地道: 「你知道那些排挤你的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那是因为……我、我不好……」 「不对,你并没有错喔。」 迦德莫雅温柔地道。 「但你的存在在其他人心中,只是一道影子而已。」 「影子……吗?」 少女眼眶泛泪并感到困惑,迦德莫雅则继续道: 「对,那并非人,而只是人影,所以不管你再怎么落泪、哭喊、寻求帮助,都还是无人回应……这是因为没有人会因为伤害影子而心痛的。」 「那么我要怎么做才能不再当一个影子呢?要怎样才能被当人看呢?」 听见这悲痛万分的倾诉,迦德莫雅露出了宛如圣母般的笑容,道: 「──你要制造出绝望的漩涡。」 她天经地义般地说出这句话。 「你要将主谋、帮凶和那些视而不见的旁观者毫无分别地都拖进你所能想像的绝望漩涡之中,在那之后你也要投身于漩涡。」 迦德莫雅轻轻抚摸少女的脸颊。 「和他们一起跨越那个绝望后,你的存在在他们的心中就会成为有血有肉的实体了吧,这么一来,就再也不会有人霸凌你了。」 「但、但是……做出这种事能受到原谅吗?」 「可以的。」 迦德莫雅的嗓音有如母亲对孩子唱著摇篮曲一般。 「因为要由你去原谅呀,对吧?你原谅那些迫害你的人,与他们共同跨越难关,这样对方也一定会原谅你的。」 「就算这样……但如果……他们不愿意原谅我的话……」 「那样的话──」迦德莫雅直勾勾地望进少女双眸之中,令少女无从躲避,开口道: 「就代表他们不是人,而是禽兽,不可放任残害人类的禽兽活下去,要郑重铲除他们。」 「……」 「不要紧的喔,你不需要觉得不安,因为有我当你的靠山。来,鼓起勇气吧,将你的绝望──」 「──咳咳。」 两人背后忽然响起一声刻意的咳嗽声。 少女惊讶得离开了迦德莫雅身边,而当她转过头后,见到维恩等人就站在房间入口。 「那……那个,谢谢您愿意听我说话!迦德莫雅大人,我先告辞了……!」 少女连珠炮似地说完后,越过维恩身旁,冲出了房间。 维恩目送她的背影离去,转向位于房内的迦德莫雅,恬不知耻又理直气壮地道: 「你好像在忙呢,还请原谅我的无礼,迦德莫雅阁下。」 「呵呵,请不用介意,王太子殿下,欢迎您大驾光临。」 维恩受迦德莫雅示意而坐到椅子上,并毫无松懈地望著与自己面对面的女子。 (这就是传说中的迦德莫雅啊……) 雷贝堤亚教之中有福音局这个部门。 任务相当简洁明瞭,便是辅佐位于雷贝堤亚教顶点的圣王。 那原本应为选圣侯负责的工作,但由于选圣侯多拥有俗世身分──王位或爵位──难以经常随侍圣王,因此设立了福音局。 福音局历史悠久,局长有时还需代替圣王处理公务,于现代甚至拥有足以媲美选圣侯的权威。 于本次选圣会议之中,代理圣王出席的正是迦德莫雅福音局局长。 (西方大陆中男尊女卑的观念根深柢固,更别提基于雷贝堤亚教的经典释义,不允许女性担任要职,但……) 迦德莫雅攀上了福音局局长的宝座。这对并未继承创始者雷贝堤亚与其使徒血统的人类而言,是雷贝堤亚教中的最高职位了。 政治力的怪物,她是一名与这传闻中称号极为相衬的人物。 「……刚才那小孩是哪位贵族的子女吗?」 虽然维恩的心情是希望与这种危险人物划清界线,但他已在心中做好觉悟,毕竟已经牵扯上了,这也莫可奈何。 「不是,那孩子只是一般平民。」 「喔……那你平常就会对平民那样讲道吗?」 「拯救并开导苦恼之人正是雷贝堤亚教的使命,作为一名信徒,对同胞伸出援手是理所当然的事。」 「真不愧是迦德莫雅阁下,见到你这圣洁的模样,创始人雷贝堤亚一定也会圣心大悦吧。」 维恩堆砌著言不由衷的辞藻,并试探对方的态度,但迦德莫雅却一副「没那种闲情逸致跟你拐弯抹角」的样子,开门见山地道: 「话说王太子殿下,您今天是来要我协助您当上选圣侯的吧。」 「……是的,我明白这是一个不情之请,但无论如何都需要你的协助。」 维恩原本打算慎重进行,这时却改变了方针,毕竟对方也展现出意愿了,那么便一鼓作气地乘胜追击。 「如你所知,我国位于东西方外来民众辗转迁徙之地,他们大多数都寻求救赎,却依然信仰著野蛮且邪恶的神。」 「您想说纳特拉人民是邪教徒吗?」 「不是,这是因为他们只认识这些宗教而已。雷贝堤亚教在这世上才是独一无二的真理,但是如果不广传的话,不管是什么真理也无法触及人心。如果这件事算是罪孽的话,那么就是我们这些信徒没能在他们诞生之前将真理传遍整片大陆的罪了。」 迦德莫雅思索了一会儿后,说: 「那么,如果您成为选圣侯的话,他们就会改变心意吗?」 「如你所说,纳特拉之民之所以处于黑暗之中,都是因为我无德所致。正因为如此,我想成为选圣侯,并得到赎罪的机会。只要扬起选圣侯的旗帜,纳特拉的民心也会立刻悔改,大梦初醒而成为雷贝堤亚教的信徒吧。」 「但无论来龙去脉为何,那都是曾受异端邪说所污染的心,是否真的能受到净化呢?」 「蒙受天使选召的圣罗兰曾说,救赎的第一步在于,相信全人类皆拥有受到救赎的权利。我相信纳特拉的人民,迦德莫雅阁下是否也愿意相信我们呢……!?」 维恩于心中自卖自夸地想「连我都觉得自己舌粲莲花」,并观望著迦德莫雅的反应。 「……我瞭解王太子殿下的决心了。」 迦德莫雅柔和地微笑著。 「还请原谅我试探性地询问您,毕竟选圣侯是很神圣的任务,拥有庞大的影响力,倘若由无心之人承担的话,将会导致天下大乱。不过,看来我是杞人忧天了呢。」 「你的意思是……」 「是的,我作为圣王陛下全权委任的代理人,就认同王太子殿下足以担任选圣侯吧……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是什么条件呢?」 维恩的回答毫无一丝迟疑,他原本即预料对方会有所要求。不如说,对方仅因为自己方才滔滔雄辩便允下承诺反而令他震惊。 「据欧托莱萨王所说,之前纳特拉和玛登交战是为了要拯救人民于玛登的暴政之中,而那正是足以匹配选圣侯的功绩。」 当然并无这种事实,那不过为事后强加之词。 包含维恩在内,所有选圣侯皆心知肚明,因此维恩遂迅速思考迦德莫雅提出这件事意义何在。 (确认那是否为圣战……意即那是出自思想对立的战争,而非讲究现世利益……如果她要针对这一点的话……是金矿山吗!) 对方极可能要求「如果想成为选圣侯,就把金矿山捐给雷贝堤亚教」,维恩当下开始计算这么做之后的得失,但迦德莫雅接下来一番话却远超乎他的想像。 「──那么,如果您未完成救赎的话,我就无法推荐您了呢。」 「欸……?」 维恩急忙咽下自己不禁吐出的疑惑,说道: 「就算你说未完成救赎……但纳特拉已经和卡帕利努共同攻陷玛登王都了。」 「不是还苟延残喘著吗?那些余孽们。」 闻言,维恩感到自己背脊竖起了鸡皮疙瘩。 「玛登余孽……他们过去压榨雷贝堤亚教信徒,我听说他们现在也顽强反抗著,当地的信徒们应该还在担心他们会不会再度对自己伸出魔爪而辗转难眠。为了取回信徒平静的心,必须将他们全数歼灭,并曝尸示众再将之拋入业火之中……对吧?」 迦德莫雅也言之有理。 然而,仅只于此,这有理却无利。 毕竟即便不用迦德莫雅特地提出,玛登残军也终将覆灭。但她却提出这一点作为选圣侯的交换条件,价值并不相等。 (可能的答案有二,其一为虽然我不知情,但纳特拉参与讨伐残军对迦德莫雅有利,另一则为──) 「哎呀……你怎么啦?」 迦德莫雅忽然对著维恩身后的人这么说道。 而站在那里的是脸色差得几近昏厥的洁诺。 「如果你不舒服的话,坐到这椅子上也没关系的喔。」 见到她毫无恶意的举动后,维恩便确定了。 迦德莫雅恐怕知道维恩使节团中带著玛登残军的成员,也察觉到那是为了光复玛登而前来寻求支援,并思考他们极可能随著维恩来访。 所以她才这么想吧──稍微捉弄他们一下。 (原──来如此,她就是这种货色呢。) 刚才听她对少女讲道时,维恩也这么心想,这下他终于确定了。 世上也有这种人──不谋私利,亦不畏一己身败名裂,仅因为追欢取乐,便径自朝险境前进。 迦德莫雅即为其中一人,对她来说,甚至连选圣侯这身分,也只是让状况变得更加有趣的道具而已。 「请、请您不必担心……还请不要介意……」 「你不用客气喔,你现在一定也因为前玛登领土的虔诚信徒受到迫害而痛心不已吧?」 「不、不是的,我……」 迦德莫雅的手伸向了洁诺。 「不要紧的,你不需要担心,王太子殿下一定会拯救他们的──」 「迦德莫雅阁下,不好意思。」 在她的手碰触到洁诺之前,维恩便将洁诺搂了过去。 「恢复前玛登领土的安定这项条件诚如你所说,但那终究是和卡帕利努王国合作的成果,并非依我个人之见即可回答,还请给我一些时间和欧托莱萨王沟通。」 「哎呀……」 迦德莫雅遗憾地蹙了蹙眉,但又淡淡微笑道: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就等到明天的会议吧。」 「多谢,然后请恕我失礼,因为必须尽早和欧托莱萨王会谈,所以我今天就此告辞了。」 「虽然我想和殿下多聊聊,但这也没办法呢……那位公子,如果你不舒服的话,也可以在这里休息到身体好转喔。」 「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告辞。」 维恩半强硬地打断对话,并带著洁诺走出房间。 「呵呵,竟然那么慌张。」 迦德莫雅隔著窗户凝望著维恩等人乘坐的马车渐行渐远后,嘻嘻笑著并转过身来,在她背后站著一名男子。 「你觉得这是否报了你失臂的一箭之仇呢?奥卢。」 倘若维恩留在现场的话,必定会感到惊讶吧。 毕竟这个名唤奥卢的独臂男子,是去年因为某事而在东方大陆都市中与维恩刀剑交锋的对手。 「迦德莫雅大人,您恶作剧过头了。属下一想到万一那随从出手行凶的话,就做如针毡呢。」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倒也会演变成有趣的状况呢。」 奥卢对她简直感受不到危机感的态度深深阖上眼睑。尽管他心知肚明她就是这样的人,依然感受到焦虑难耐,更遑论这次还有更重要的事。 「……您真心打算让那个王子成为选圣侯吗?」 「对,如果他愿意杀尽玛登余孽的话,当然是乐意之至。」 奥卢对点点头的迦德莫雅道: 「请恕属下直言,那个王子非常危险,如果他在西方得到地位的话,一定会危害到迦德莫雅大人的。」 「所以才好呀。」 迦德莫雅毫不犹豫地说道,彷佛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煽动东方让火星飞到这儿来的计画失败了,我还在烦恼该怎么办呢,这样一来西方终于也会著火了吧。」 迦德莫雅笑了笑,尽管此时此刻,她的笑容仍然有如圣母一般,正因为如此,更有种莫可名状的骇人魄力。而见到她的笑容,奥卢根本无从进谏。 「爱比思那边怎样了呢?」 「如计画进行,在圣灵祭结束之前就会完成安排。」 「那就太好了,毕竟是难得的节庆,必须要尽情炒热气氛呢,请对她说如果需要什么的话,就连络我们。」 「遵命……」 奥卢悄然无声地退下。 迦德莫雅再度望了一眼窗外,她怀想著远去的马车,并如吟咏般地低语著: 「呵呵……祈祷一切都将回天乏术。」 ◆◇◆ 马车中的气氛极为沉郁。 洁诺不发一语地低垂著头,维恩则想不到应该对她说什么好。 洁诺能做的只有杀害维恩,破坏纳特拉与卡帕利努的关系,并藉此争取时间,筹思力挽狂澜的手段了。以这一点而言,目前两人共处于密室之中的状况,是她最佳的机会。 然而,维恩却感受不到洁诺散发出这样的意图,没有比她现在的模样更适合心灰意冷这四字了。 「……真是个微弱的期待呢。」 洁诺忽然这么呢喃道。 「我原以为只要倾诉我们所处的困境,就或多或少能得到某种帮助……但是我太天真了……」 「……对啊。」 倘若残军更早锲而不舍地与四邻协商的话,或许便会得到不同的结局,倘若已经夺回首都的话,或许答覆将会不同,或许、或许、或许── 千金难买早知道,尽管事后诸葛也无济于事。 「话虽如此,但我也感到意外,没想到选圣侯中有这么多表里不一且城府深密的人。」 「对呀……我也吓了一跳。」 「尤其迦德莫雅更是一绝,你知道吗?根据纪录她已经是高龄六十的老妇人了喔。」 洁诺空洞的眼神中浮现出困惑之情。 「……我觉得她看起来像三十多岁。」 「我也这么觉得……不知是代代继承名号,还是比弗拉姆人更擅长易容,是哪一种呢?」 「……无论如何,都像怪物一样呢……和父亲根本……」 维恩听著洁诺半独白似的发言,忽然之间,马车夫对他道: 「──殿下,请看那里。」 「嗯?……停车。」 马车遵照维恩的指示停下,维恩透过窗户往外看,见到了拉库尔姆站在那里。 「殿下,您一切平安真是太好了。」 「你也是,你要回去了吗?」 「是的,辅佐官阁下为了整理情报而先回去了。」 「我知道了,总之你也坐吧。」 「遵命,臣叨扰了。」 马车载进拉库尔姆后,继续出发。 「你的成果如何?」 「臣这边并没什么成果,但辅佐官阁下得到了重要情报。」 「这样啊……好,你辛苦了,等回到迎宾馆再说吧。」 拉库尔姆严肃地点了点头,并瞄了一旁的洁诺一眼,从她悲痛的神色看来,会谈的结果堪忧。 「话说拉库尔姆……那是书吗?」 听见维恩的话,拉库尔姆发现书从自己的皮袋中露了出来。 「是的,我在路上看到了制书工房,就依照昨日殿下所说,想购买雷贝堤亚教的经典。」 「很好……还有另一本?」 「是的,这是工房介绍说在西方贵族和商人间极为流行的一本书,因为我有点兴趣,就顺便买下了,书名为《宫廷品格》──」 「你可以把那本书给丢了。」 「遵命……欸?」 拉库尔姆下意识地回应,之后才理解了话中含意,不停眨著眼。 「如果殿下您这么说的话,臣自当遵从……」 对向维恩宣誓绝对忠诚的拉库尔姆而言,倘若维恩这么命令的话,便无从选择,但他也明白维恩并非会平白舍弃书籍的人物。 「臣可以询问原因吗?」 「因为那本书是我写的。」 这出乎意料的回答令拉库尔姆哑然失声。 「正确来说,原案是我,内容则是让弗拉姆人中擅长写作的人写的,并在完成后流向西方,时间是在……我去帝国留学之前呢。」 「这还真是……不过,正因为如此,作为一介臣子更应该趁早拜读不是吗?」 「不需要。」 维恩斩钉截铁地说: 「那本书的摘要大概是这样──贵族必须信仰虔诚,高揭骑士道精神,诚心诚意地侍奉君王,并能歌善舞,尽情享受诗歌与爱情,浪费财富方为达官贵人当为之事,王孙公子处世度日不应清贫俭朴。」 维恩说完后,冷哼一声道: 「听到这种贵族形象你觉得如何?」 「呃……该怎么说呢,非常有贵族的风格。」 「没错。」 维恩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这本书的内容大半彻底肯定目前的贵族现况,告诉他们不必改变,你们照现在这样就很完美了,贵族之所以会买单也是因为这样,毕竟就算什么都不做,这本书也会对他们赞扬吹捧至极──不过,这里面有个陷阱,就是跟金钱有关的部分。」 「金钱吗?」 「俭朴为恶,清贫乃不道德,管理收支并非贵族当为之事,因此在书中处处针砭计算金钱这种行为──即会计,所以这本书的读者也会不禁这么认为。」 「这不是纸上谈兵吗?」 「但事实并非如此,人是一种奇妙的动物,会非黑即白地来考虑信或不信,人不擅长只相信内容的一部分,却不相信另一部分。」 而且,对贵族而言,这本书的九成内容皆肯定了自己的生存之道,若否定了针对会计的记述,即会感到自己也否定了其余内容,因此难以全面否定。 「更别提会计是一种每天都必须极具耐心地面对数字的工作,是一种朴素且无聊的业务,只要听人耳语说你可以不用做,做了才是不对的话,就会自甘堕落了。」 拉库尔姆发出了思考的低吟声,尽管他心中并未释怀,却感到维恩的话合乎逻辑,但在那之前确存在一个更根本性的疑问。 「我明白殿下所说的意思了,但为什么要让这种书流向西方呢?」 「这还用问吗。」 维恩所露出的笑意相当温厚和蔼,却又冷血无情。 「是为了闹得西方大陆天翻地覆呀。」 「……」 拉库尔姆不自觉地倒抽一口冷气,因为他从这名温柔且敦厚的王太子身上感受到慑人的气魄。 「一项业务要健全营运的话,需要三个要素,符合劳力的报酬、名誉和惩罚。」 维恩竖起三根手指说道。 「尤其会计在立场上,简简单单就能偷鸡摸狗,正因为如此,负责人需要高度忍耐力和职业道德,但我在这本书里却彻底贬损了会计这件事,当会计的价值降低后,报酬和名誉自然而然就会大幅缩水,那就会变得怎么样?」 「……不会有人想做了。」 「对,对经营领地的贵族来说,会计原本是必要的,不如说可说是优先事项,但书上却说这并非贵族当为之事,所以就会把它推给其他人做,但只有身分和志气低的人会愿意承接这种报酬和地位都很低的工作。」 「……!」 拉库尔姆理解维恩试图解说的事情了。 维恩则对他点了点头,道: 「不过,却根本无法期待这种人力拥有忍耐力和职业道德,徇私舞弊将理所当然地猖獗横行,帐目出入也将频频发生,而贵族们则会更加贬低会计师,只加强惩罚,这就会进一步造成人才不足。」 最后,贵族们甚至无法掌握自己的荷包。 如此一来,身败名裂便近在咫尺,当他们一味横征暴敛后,商人将敬而远之,饥饿的人民将导致治安恶化,领地迈向荒芜一途。即便他们企图以兵力镇压,但又要由谁挤出这笔钱呢?该地已经没有明日了。 「──虽说如此,但我还不知道是否能这么顺利。」 此时,维恩却话锋一转,满不在乎地这么说道。 「是、是这样的吗……?」 「这毕竟只是一本书,虽然透过一步一脚印的秘密渗透而广为流传了,但也很有可能并未深植人心就遭到遗忘,算了,到时候的事就到时候再说吧。」 「您这样不管它也无所谓吗?」 「无所谓,不过是目前进展得最顺利的是这本书而已,我也设计了其他圈套,如果这本书不行的话,再投注心力到别处就好。」 维恩若无其事地笑了笑,但他撰写这本书籍是在去帝国留学之前,意即一名十岁前半的少年发起并实施了这项计画,而这项事实令拉库尔姆不禁感到战栗。 「总之,你瞭解不必读这本书的原因了吧?」 「是……但无论殿下的目的为何,臣都无法随意处置您写的书,臣发誓绝不会阅读,还请您准许臣持有它。」 闻言,维恩思索了一会儿。在这时代书籍依然价格昂贵,要人丢弃也过于残酷。 「我知道了,随你处置它吧,如果你想读的话也无所谓,但千万不要受到影响喔。」 「遵命,臣谢过殿下。」 语毕,拉库尔姆深深一鞠躬。 此时,他注意到身旁的洁诺。 她目不转睛地盯著维恩,眼中有股畏惧之情。 虽然拉库尔姆无从得知,但那与她投向其他选圣侯的眼神如出一辙。 ◆◇◆ 一如往常由妮妮姆迎接回到迎宾馆的维恩。 维恩与想独自思考的洁诺分开,于房中听取妮妮姆与拉库尔姆的报告。 「这样啊……鲁博和荷洛奴埃密会呀。」 「是的,因为无法听到全部内容,所以无法断定,但他们的目标……」 「就是袭击这里和取我性命啊。」 「是的……」 鲁博原本即主张对纳特拉采取强攻策略,若在卡帕利努与纳特拉结盟前杀害维恩的话,战争将不可避免。 「……这间迎宾馆因为容纳人数的问题,无法容纳所有护卫呢。」 闻言,拉库尔姆点了点头,道: 「是的,而带我们来的也是荷洛奴埃,臣认为安排住宿的人极有可能是他。」 他的目的当然在于分散战力,以便袭击吧。 回头想想,于启程之前,双方也曾因为随行人员人数问题有所争执,假使途中袭击也为鲁博所指示,那极有可能是为了易于收拾维恩的事前安排。 「他的目的应该是卖恩情给鲁博,而非日薄西山的欧托莱萨。或许是觊觎他们夺取金矿山后的管理官位。」 妮妮姆对维恩的预测点了点头。 「荷洛奴埃在玛登时应为受命管理金矿山的人,只要他主张拥有相关知识经验就很可能得逞。」 维恩叹了一口气。 「他还真是机关算尽,值得嘉许呢,要是他来到纳特拉的话,我就会雇用他了。」 「雇用像这样的败类吗?」 「与其向天祈求有能力又清廉的人来到纳特拉,还不如思考应该如何驾驭有能力却奸险的人还比较有建设性吧。」 这使得妮妮姆与拉库尔姆面面相觑。 「总之,我知道鲁博的想法了,接著就是欧托莱萨,我也掌握到八成了。」 维恩说道: 「欧托莱萨的目标是这样的,依循血统主义的施政濒临极限,人心背离,欧托莱萨为求恢复向心力,盯上了玛登的金矿山,他事前和选圣侯约好将流通黄金以打通关节,以免事后遭杯葛,并在纳特拉和玛登相争时举兵侵略,企图攻陷玛登以得渔夫之利。」 维恩继续道「但是」。 「这计画幻灭,玛登竟然大败,金矿山被我纳特拉抢走了。」 妮妮姆双手环胸,道: 「玛登原本就和纳特拉一样土地贫脊,除了金矿山以外,没什么占领的价值,欧托莱萨王也应该很头疼吧。」 「虽说如此,但如果随意舍弃到手的土地,向心力就会更加低落。」 拉库尔姆也低吟道,维恩则点了点头并继续说: 「再加上残军反抗,得不到利益,只有损失和经费不断攀升,而且没得到和人约定好的黄金,使得他身为选圣侯的立场更加恶化──这时候。」 维恩指著自己,道: 「欧托莱萨盯上了我,他藉推荐我成为选圣侯以强卖恩情,企图加强他的派系。」 他恐怕会在之后的会谈中,对自己主张道「以便宜价格卖我金矿山的黄金」吧,藉此试图恢复自己的地位。 (掌握了大致情报,我有几个选项。) 顺势与欧托莱萨王加深关系,以成为选圣侯。假意与欧托莱萨王联手,但私下与革吕耶王相交。抑或在此放弃成为选圣侯,乖乖归国。 问题为哪一个选项最为有利──当维恩深思熟虑时,传来了敲门声。 「打扰了。」 来者为洁诺,房内众人见到她时却稍微吃了一惊。当她抵达迎宾馆时,呈现一种茫然若失的状态,但现在她眼中却燃起毅然决然的意志。 接著,她走到维恩面前跪下,不带一丝迷惘地说道: 「请恕小的僭越,小的有事相求于维恩殿下。」 「是什么事?」 「请带我一同前往与欧托莱萨王的会谈。」 维恩并未感到惊讶,因为她确实有可能提出这等请求。 「你明白自己目前所处的状况吗?」 「……是的,寻求选圣侯帮助的希望断绝,纳特拉将与卡帕利努同盟,现在我的性命和解放军的气数都如同风中残烛。」 「如果你都这么清楚的话,应该也明白我无法带你去吧……我不能坐视你暗杀欧托莱萨王。」 欧托莱萨一死,残军趁混乱绝地反攻,目前这应为他们仅存的活路了。 「不,不是的。」 洁诺如同打断维恩思考一般地出声说道。 「小的并不打算暗杀欧托莱萨王。」 「喔……那你是为了什么理由要同行?」 「为了使解放军和纳特拉缔结同盟。」 闻言,除了洁诺以外的所有人皆瞪大了眼睛。 「纳特拉有什么理由要和解放军联手呢?」 「我不知道!」 维恩因为这出乎想像的断言而愣了一愣,洁诺则毫不迟疑地说: 「但透过和您同行或许能找到!到明天的选圣会议之前还有时间!那么,届时之前我都会全力寻找出路!」 洁诺气势万钧地吶喊,这虽然是一种唯有干劲,却可谓冲动行事的提议,但蕴含著足以令他人颔首的澎湃热情,然而── 「──我拒绝。」 这仅具气势的喊话对维恩并不管用。 「你的精神可嘉,但我却没有义务配合你,也感觉不到那个价值。一言以蔽之,我无法信赖你。」 维恩无情地拒绝,但洁诺却并未意志消沉。 「您说无法信赖我吧。」 「对,还是说你有什么值得我信赖的根据呢?」 「不,小的并未恰好具备那样的条件,但是。」 洁诺缓了一拍,道: 「殿下过去曾说『信赖的价值就端看是否有背叛的余地』──还请您在我身上赌一把吧。」 洁诺紧握双手,刚毅地直视前方,并这么斩钉截铁地道。 「……」 维恩默不作声,并凝视著洁诺一会儿,接著他突然轻笑出声。 「你能保证你不会去暗杀他吧?在会晤现场拔剑可是没有文化的蛮族才会做的事喔。」 「我向您保证。」 「……我知道了,我就带你去吧。」 闻言,洁诺笑逐颜开。 「谢、谢谢您!」 「你要道谢太早了,毕竟你还有提示新方案的任务呢。」 维恩虽然这么说,却隐约露出了乐在其中的神情。 「拉库尔姆,马上准备前往王城。妮妮姆,以鲁博的人马可能来袭为前提做准备,重新编制迎宾馆的警备人员和确认逃生路线。」 「「臣遵旨!」」 两名忠臣即刻付诸实行,不久之后,维恩便带著拉库尔姆与洁诺前往与欧托莱萨王会面的会场。 ◆◇◆ (……实际上又会变得怎样呢?) 留在迎宾馆的妮妮姆依照指示对部下下令巩固警备,并回想起方才洁诺的厉声呼喊。 尽管洁诺那么说,但残军现况仍旧严峻,倘若纳特拉要放弃与卡帕利努的同盟,与残军联手的话,需要相当程度的理由,而妮妮姆怀疑洁诺是否能提供这样的条件。 以她个人的心情而言,希望洁诺务必能提出条件并说服维恩,毕竟倘若维恩担任歧视弗拉姆人的雷贝堤亚教选圣侯的话,以她个人或一名弗拉姆人的身分而言,都有些反感。 (如果有什么反败为胜的方法就好了……) 她不为人知地搜索枯肠,却得不到答案。 如果自己无法提出替代方案,就没有反对主人决定的权利。 (无论会谈结果如何,我都只能接受了。) 妮妮姆这么心想,等待著维恩等人回来。 第四章 叛徒 「喔喔,维恩王子,你依约来访了。」 维恩入城后被招待至城中多间贵宾室的其中一间,而非谒见厅。 「毕竟这内容不能被他人听见,我们就在这里谈吧。」 「晚辈并无异议,但是……」 维恩坐到沙发上,并望向对面欧托莱萨的背后,因为荷洛奴埃就在该处待命。 「为何荷洛奴埃阁下也在此?」 「啊,这厮虽然是新人,却很机灵呢,我最近让他辅佐我。」 「原来如此,是这样啊。」 维恩边附和,边于心中哀嚎。 卡帕利努国祚虽然不如纳特拉,却也是历史悠久的国家,自然有许多代代辅政的朝臣,然而,国王却让初来乍到的荷洛奴埃于君侧辅佐国政,实属异常。 维恩认为荷洛奴埃之所以能担任造访纳特拉的使者,应该出自于他顺利阿谀谄媚了欧托莱萨王,事实上,他的确长袖善舞,处事圆滑。然而,欧托莱萨王与资深朝臣间的距离比维恩所想像的更加遥远。 (这如革吕耶所说,是条泥船呢……) 维恩边降低自己对欧托莱萨的评价,边瞄了背后一眼。 洁诺在维恩后方待命,他听妮妮姆说她憎恨著荷洛奴埃,所以担心她是否会失控──但她却意外地冷静,只见她垂下视线,调整呼息,克制著自己。 (看她的样子应该不要紧吧。) 房间里仅有四人,以拉库尔姆为首的护卫于房外待命。维恩原本心想若会造成危险的话,要将洁诺也逐出房外,但照这样看来,似乎可以留她在房里。 「维恩王子,我们马上进入正题,你和其他选圣侯的会面如何呢?」 「虽然他们给了一些条件,但大抵都得到友善回应,包含欧托莱萨王的票在内,这样就能取得过半数推荐了。」 「太棒了。」 欧托莱萨王赞叹地道。 「面对那些老奸巨猾的人,却能取得这样的成果,真不愧是凯列兀斯的后代子孙。」 「您是指雷贝堤亚使徒沉默寡言的凯列兀斯吗?虽然晚辈听说我继承了他的血统,但那过于久远,让我没有什么实际感觉呢。」 「没这回事,毕竟你展现出成果了呀,王子必定继承了伟大的血统。啊啊,真是遗憾,要是我有适龄的女儿的话,就会让她嫁给你了。」 闻言,维恩感到的是疑惑,而非抗拒。 「如果晚辈的记忆没错的话,您应该有几位公主……?」 由于对方并无多少现身于公开场合的纪录,故并不确定是否正确,但欧托莱萨王应该拥有多名与维恩年纪相仿的儿女。 「唉,那才不是我的种。」 「……不是您的是指?」 「尽管本王让许多优秀教师教导,但他们却并未拿出什么成果,受不了,真没想到他们不是我的种呢……」 欧托莱萨讲到这里,一脸伤脑筋地道: 「哎呀,我说了多余的话了,我已经连同不贞的后妃,处死了那些孽种,所以他们并不会出现在王子面前,还请放心。」 「……您有确切的证据吗?」 「证据?」 欧托莱萨不明所以地皱起眉头,道: 「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他们没拿出符合自己血统的成果,这就代表他们没继承到我体内的伟大使徒血统了呀。」 「……」 意即,欧托莱萨过度神化自己的血脉,坚信自己的孩子无疑将成为神童。因此,纵使后妃红杏出墙之说子虚乌有,他也将孩子并非神童的结果归咎于此。 (不,我总觉得这已经不只泥船等级了啊……!) 这谬论也过于荒诞无稽,难怪朝臣们人心背离。 选圣侯的地位虽然充满魅力,但要因此对欧托莱萨欠下恩情,令人犹豫难决。 (诗笛尔是那副德性,迦德莫雅则更加不妙,如果要联手的话,果然要选革吕耶吧……但他也一定很难搞……) 维恩重新审视一遍,果然没半个正常人。也罢,毕竟端正良善之人根本无法攀上选圣侯这高位,因此这或许也莫可奈何。 此时,欧托莱萨或许认为维恩深思的模样来自于不服自己的主张,不悦地道: 「维恩王子好像不太瞭解血统的重要性。」 「不,没有这回……」 「你不需感到羞耻,本王在年轻时任用朝臣时,也重视能力,而非出身。」 「您认为那是错的吗?」 「人都会改变。」 欧托莱萨一副怀想当年地模样道: 「能力、人格、嗜好、志向……这都是生生灭灭的东西,会随著时间和环境轻易改变。原本期待他发挥能力的臣子,在半年后就沦为派不上用场的废物,这种事也所在多有。」 而维恩也部分性地认同这项主张。 「为政者要用什么标准来衡量人才呢?能力和忠心都如梦幻泡影生生灭灭,我们到底应该相信人的哪一部分?答案正是血统。」 欧托莱萨用力握紧双手,道: 「不论是谁,都无法改变自己的出身,代代累积的血统历史正是一个人的根源,也是当人自省时的最后依据。正因为如此,天生肩负伟大血统重量之人才值得信赖啊!」 「……原来如此。」 维恩点了点头,并心想── (这超──蠢的啊。) ──他直言断定。 (简单来说,他觉得持续掌握朝臣状况很麻烦,所以只想用血统来判断,这根本只是一种懒人宣言啊。) 人一定会转变,无论好坏。举例而言,即使为不顾生死的战士,在成家立业后也会期望可以活著回来;尝试引导群众的思想家,也可能因梦碎而借酒浇愁。维恩于这一点上,也持相同意见。 然而,变化绝非坏事,正因为能转变,人们才能适应许多事物。为政者只要肯定臣子的变化,并配合他们的变化,改变用人方法即可。 倘若求财,便给予金钱;倘若求名,便给予名誉;倘若期盼飞黄腾达,便给予官职;倘若贪图温香软玉,便将之拋进花街柳巷即可。 (人都会改变,但无论怎么变化,既然他们出仕为官,就一定有某种欲望,为政者只要配合他们的需求,安排报酬就好了。) 这当然并不简单,而且是一份见不著终点的工作,但维恩却一直这么做。他每天若有时间,便会在宫中走走,看在王宫工作的人们的表情,判断他们有无身心上的变化。他也会频繁捎信给远方的臣子,从回应与笔迹中观察有无变化,并会依情况派人前去,抑或召回宫中,瞭解对方心之所向为何。 正因为他深知人心变幻无常,才会试图尽早得知其转变徵兆,这正是维恩本人所认知的治国王道。 明明如此,但欧托莱萨的主张却为: 『因为很麻烦,所以老子不想干,全部都用血统来决定吧。』 如上所述。 由于年岁长自己两轮以上的王这么做,更令维恩难以忍受,自然会产生「一巴掌呼死你」的心境。 而且,因为这样最后导致他与众臣之间产生鸿沟,实在是令人无言至极。 (我真的不想和这家伙联手了……要怎么办呢?) 维恩想要选圣侯的地位,因此需要欧托莱萨的推荐,他认真忖度应该得到推荐并获得地位后当下切割,抑或在这次会谈后即刻转身拜会革吕耶王,请他为自己与其他选圣侯牵线。 「……呼,我有点过于激动了,不好意思。」 「不,我不在意的。」 维恩此言不虚,毕竟,欧托莱萨的话对他而言,早已超越在意与否的阶段,逐渐踏入毫无价值的领域了。 「本王从以前就容易冲动,尤其最近也没什么机会一解郁闷……」 「对了。」欧托莱萨这么说后,又继续道: 「我差点就忘了,其实我有事想拜托维恩王子。」 「拜托我吗?是什么事呢?」 维恩明知故问地反问道。反正一定与金矿山有关,但如果未来要切割欧托莱萨的话,就会犹豫是否应该输出黄金── 「能否通融一些豢养在纳特拉的灰种给我呢?」 「────啥?」 维恩花了几秒钟才理解他所说的话。 灰种──这是西方人蔑称弗拉姆人的词汇,使用这称呼本身并无所谓,但通融又是什么意思? 「……那是要做什么呢?」 「啊,是为了解闷,我想用他们来打猎,我已经腻了追赶野兽了,但用活人狩猎却是一种不被允许的罪行。不过,伟大真神为了我们,安排了似人非人的猎物,真是只能感恩祂的大慈大悲。」 「……」 维恩沉默不语,此时,欧托莱萨貌似尴尬地清了清喉咙,道: 「本王瞭解你无奈的心情,你想说通融真神恩典乃大不敬吧?但我在年轻时,不小心把卡帕利努的灰种猎杀光了,因此好久都没享受狩猎他们的乐趣了。纳特拉为了不让这种事发生,而豢养著他们吧?真是有先见之明呀。」 「……」 「对了,听说你身旁养著一个上等灰种呢,要不要我们拿她当作猎物,一起去打猎啊?虽说多少有些生疏了,但我对打猎技术还是有些自信呢。」 此时,于维恩背后待命的洁诺察觉到── 坐在她前方的维恩,有如切换开关般产生了某种变化。 而欧托莱萨似乎也注意到他的变化,讶异地歪著脑袋道: 「维恩王子,你怎么了?」 闻言,维恩貌似困扰地答道: 「啊,没有,晚辈只是计算了一下而已。」 「计算?」 「对,还请您放心,那已经结束了……话说欧托莱萨王,您觉得我应该现在决定,还是稍后再决定好呢?」 「嗯?不需因为这种小事而疑惑,在这里决定即可。」 「这样啊,那就──」 维恩笑著道: 「欧托莱萨,拜啦。」 维恩将上身「咚」地一声挺向桌面。 正当众人这么以为的瞬间,他的脚已经踢中了欧托莱萨的颜面。 「──喔嘎!?」 欧托莱萨的身体倒进沙发之中,位于他背后的荷洛奴埃则目瞪口呆。 维恩踩著桌面跳起的脚更进一步地狠踢向荷洛奴埃的颅侧,将之踢倒于地上。接著,当他著地后立刻旋转身体,从怀中取出暗器,瞄准入口的门。 「陛下,刚才的声音──」 暗器刺进推开门的卫兵头上,在他的肉体顺势倒向走廊之前,就被位于后方的拉库尔姆踢了进来。 「殿下,发生──不,原来如此。」 拉库尔姆见到房中状况后,瞬间理解了局面。 「臣负责监视外面,还请尽早完成下一步。」 拉库尔姆这么说,并从卫兵尸体上抽出佩剑,拋向了维恩。 「好,我会马上结束的。」 维恩接下长剑,走向依然倒地并痛苦挣扎的欧托莱萨。 「咳咳……什、什么、你这是要干嘛……」 欧托莱萨露出仍旧未理解状况的表情,维恩则以冷漠眼神俯瞰他,道: 「不,我真的很犹豫,毕竟在这里干这种事可谓违反礼仪。」 「你在说什么……」 「不过,算了,因为你要我马上决定呀,所以我就从善如流了。」 维恩将剑抵向欧托莱萨。 「等、等等,本……本王可是选圣侯啊……!我可是继承雷贝堤亚使徒血统的欧托莱萨王啊……!你、你到底以为我是谁啊!」 「就是个垃圾。」 维恩毫不留情,不带一丝犹豫挥下的长剑贯穿了欧托莱萨。 欧托莱萨发出了难以言喻的惨叫,但最终也没了声息,血腥味取而代之地弥漫于房中。 「洁诺。」 维恩拔出剑并转了过去,洁诺则因一连串突发状况而茫然地瞠目凝视,在听见维恩的呼喊后身体震了一下。 「那、那个,殿下,那个,啊啊,您怎么会做出……!」 「冷静点,话说你打算拿这东西怎么办?」 维恩指的是趴伏于地上并因恐惧而颤抖的荷洛奴埃。 「如果你想透过自己的手做个了断的话,我也无所谓喔。」 维恩倒持剑刃,将剑柄朝向洁诺。而直到看见他的动作,洁诺才明白他言下之意。 「请、请请请请、请等等!请等等啊!」 荷洛奴埃发出悲痛的叫声。 「还请、还请您放过小的!小的绝不会说出这里发生的事!」 「不行。」 维恩冷若冰霜的话语令荷洛奴埃哑然失声,但他又随即恢复神智,抱住维恩的脚。 「小、小的会为您做牛做马的!小的向真神发誓,绝对不会背叛您!」 「但你和鲁博暗中联手想除掉我吧?」 闻言,荷洛奴埃面如死灰。 「那、那是……不是那样的!那是被鲁博将军威胁才做的,非我所愿!他是个计画逼欧托莱萨隐居并代为执政的乱臣贼子!小的怎么可能自愿帮助这种败类呢!小、小的没有说谎!作为证据的计画书就在我的宅邸!」 此时,维恩手中的长剑消失了。 「你这奸臣,真是太难看了!」 洁诺朝荷洛奴埃挥剑。 他千钧一发地避开,并试图逃亡,却还是顿时被逼到墙边,被洁诺用剑抵著鼻尖。 「咿……!请、请等等,你想要什么?只要是我办得到的我都会去做……!所以等等……!」 「一派胡言!」 任随怒火奔流的喝斥令荷洛奴埃背脊一震。 「说什么非你所愿!你想说背叛玛登也非你所愿吗!?」 「玛、玛登……!?」 荷洛奴埃一脸完全无法理解的模样,因困惑而导致声音颤抖。 「为、为什么要提到那已经灭亡的国家……?」 闻言,洁诺双眸喷出怒意的火光。见状,维恩则叹著气道: 「卖国这种勾当不好好干的话,就会像这样受憎恨被逼上绝路呢,值得参考。」 荷洛奴埃似乎因为维恩的发言而察觉到了些什么,恍然大悟地盯著眼前的洁诺,感到一阵战栗。 「啊、啊啊……那张脸……您是!」 下一秒钟,白刃即贯穿了荷洛奴埃的身体。 ◆◇◆ 「──就是这样,一言以蔽之,因为我们之间调性不合,所以我一不小心就干掉他了。」 「原来如此……我瞭解了。」 在骑在马上并讲述完事情来龙去脉的维恩身旁,妮妮姆同样骑著马并驾齐驱,此时的她摀著双眼。 「你很感动?」 「我是很傻眼好吗……!」 这是理所当然的反应。 「竟然偏偏暗杀了……选圣侯……真是难以置信……!」 「哎呀,你不要那么在意嘛,妮妮姆,与其悲叹往事,不如展望未来,思考要怎么做才最重要,对吧?」 妮妮姆硬生生地忍住不要大喊「轮不到你来说」以及差点挥出的右直拳。 倘若四下无人的话,不只右拳,妮妮姆或许也会赏他左拳与膝击,但遗憾的是两人目前并非独处。环顾四周,皆为随行人员的身影,谈话倒也无所谓,但终归无法在他们面前痛殴维恩。 (等回到纳特拉后,就海扁他一顿吧。) 当妮妮姆下定决心时,也转换了想法。很遗憾的是如维恩所说,目前应该思考的是如何平安回到纳特拉。 「你觉得会有人来追我们吗?」 妮妮姆边转头边道。 映入眼帘的是路上风光,一行人已经离开卡帕利努王都,位于飞快赶回纳特拉的途中,距离王都有一段距离了。 「当然会有,毕竟他在和我见面后就死了,无论如何我都很可疑,然后我又立即逃出王都的话,就没有不来抓我的理由了。」 维恩又道「但是」,并灿烂一笑,接著说: 「在我们出发前,已经尽可能地搞破坏了,多少能争取一些时间吧。」 ◆◇◆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卡帕利努宫廷──不对,卡帕利努王都闹得鸡飞狗跳。 原因为欧托莱萨王之死,即使到了预定时间他也未出席会议引人疑窦,而当众臣找遍城内后,则在某间房中发现了遗体。 鲁博接获通报后,与其他朝臣合作立即下了封口令。这也是理所当然,当人民知晓国王驾崩后,肯定会引发轩然大波,遑论目前正值一年一度选圣侯齐聚的选圣会议,绝对不能走漏消息。 而当他知道按照行程,国王在该处与维恩王子进行会谈后,旋即下令逮捕他。 然而,尽管采取了最佳行动,但依然来不及应付维恩所留下的临别纪念品。 「将军,维恩王子所逗留的迎宾馆发生火灾了!」 「你说什么!?」 反正无法避免与卡帕利努敌对了,无论卡帕利努王都陷入多么混乱的局面,维恩也不痛不痒,因此,他在离开之前顺道放火烧屋。 而且不仅如此。 「将军,其他地区也有多起小规模火灾!」 这些是事前安排密探潜伏于市井所设的据点,维恩也下令放火烧光它们。 「唔……!总之开始灭火!然后引导市民逃生!」 目前处于圣灵祭期间,人潮自各地蜂拥而至,都城里容纳了平时两倍以上的人数,如果发生火灾的话,势必会引发混乱。 「将军,不好了!」 此时,一名部下冲了进来。 「这次又是什么事!?」 「禀告将军,民间谣传著危言耸听的传闻,以此为原因,零星发生了一些暴动……!」 「传闻……!?那是什么啊!」 部下在一瞬的支吾其词后,说道: 「属下惶恐,那是有关鲁博将军弒君……并企图篡位的传闻……!」 闻言,鲁博显得茫然自失了几秒钟后,又大叫了起来: 「胡────胡说八道!那是什么鬼啊!」 ◆◇◆ 「迦德莫雅大人,属下回来了。」 奥卢自门口对迦德莫雅说道,她则仍然望著窗外,并问: 「奥卢,状况如何?」 窗外处处黑烟窜天,即使自远处也能感受到那并非节庆喜气,而是一种更加十万火急的喧腾骚乱,这片贵族府邸区虽然受到卡帕利努兵森严戒护,但除此以外的地区如今皆充斥著咆哮与暴力而动荡不安。 「回禀大人,以维恩王子的迎宾馆为首,初期火灾已经全数熄灭了,但以国王已死的消息为开端,居民们之间弥漫著许多假情报,导致人心惶惶,各地都发生了暴动和抢劫。」 「太美妙了。」 迦德莫雅露出了心醉神迷的表情,并连声叹息。 「原以为无趣的跑腿竟然变得这么精彩,我还真得感恩维恩王子呢。」 「……我们做出这种协助那个王子的事不要紧吗?」 「这也莫可奈何呀,毕竟欧托莱萨王已死,他又送来将军背义的证据。」 荷洛奴埃临死前所说鲁博筹策的欧托莱萨退位计画,维恩命拉库尔姆从荷洛奴埃府邸中取得这份证据。 当维恩判断于离开王都前,除了放火烧迎宾馆与各据点外,不可能引发更大骚动后,便将证据送到迦德莫雅手中。维恩这项行为出自于坚信她势必会以这份情报为依据,企图煽动更大规模的动乱。 而事实上,迦德莫雅也这么做了。 「既然他都给我这么贵重的情报了,如果我不竭尽全力让这场火烧得更旺的话,不是就太可惜了?」 奥卢因主人违背常理的难搞天性,以及维恩看穿这一点并随即加以利用这两件事而感到头疼,说道: 「……谨报告各选圣侯的反应,所有人都计画离开这座都市。」 「这自然不在话下,就算他们再怎么迟钝,也能察觉到危机逼近自己了吧。」 「我们要怎么办呢?」 「请去进行离开的准备,把这里焚烧到极限后,我们就回圣廷去吧。」 「遵命。」 奥卢行礼并告退。 迦德莫雅自始至终目光都并未离开窗外,她对著应位于远方的少年低喃: 「身为筹画人的您无法参加这场闹剧真是可惜,但是正好,作为区区回礼,还请您尽情享受我所布下的局吧。」 ◆◇◆ 「──差不多暂时休息一下吧。」 拉库尔姆因维恩所说的话点了点头,对随行人员扬声传达歇息的命令。 随行人员皆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并迅速著手准备休息。 维恩并未告知他们欧托莱萨的死讯,他认为那只会招致无谓混乱,仅说因察觉到鲁博这名将军的暗杀计画,所以要急忙赶回纳特拉。 「妮妮姆,行军进度如何?」 「很顺利,不枉我们只带了最少行李。」 妮妮姆摊开地图道。 「不过在这之后有三条路,最短的沿著山崖的路线、主要干道的路线,以及沿途有观光景点的远路,依照预定计画,原本来回都要走主要干道,您意下如何呢?」 「山崖路线据说坍方频传。」 「是的,那好像很陡峭,且事故连连。」 「嗯……拉库尔姆,趁休息时派人去山崖路线看看。」 「遵命。」 拉库尔姆立刻开始挑选人员,维恩视线离开了他,道: 「妮妮姆,你有派鸟传书给哈加尔了吗?」 「有的。」 「这样的话,他应该已经有所动作了……」 捍卫金矿山的将军哈加尔,维恩在离开王都后,即刻派飞鸟指示他派遣军队。 「等和哈加尔汇合后,就能甩开追兵了,确认山崖路线可以行走后,就应该一鼓作气地通过。」 妮妮姆也赞同维恩的意见。 「话说,妮妮姆,洁诺怎样了?」 「她时而沮丧,时而烦恼,看起来很忙呢。」 自逃离王都之后──应该说自他们收拾了欧托莱萨与荷洛奴埃后,她就显得坐立难安。手刃卖国贼的成就感、血染双手的罪恶感、欧托莱萨死于自己眼前的困惑,以及解放军或许能与纳特拉联手的期盼……她似乎难以找到安置这些情感的平衡点。 如果有时间的话,或许对她说几句话安抚她也可,但无奈目前处于紧急状况之中。 「我们必须将她完好无伤地送回残军,多关照她一下。」 闻言,妮妮姆点了点头后,道: 「我们之后要和残军联手吗?」 「那是当然。既然都杀死欧托莱萨了,就算我们逃离这里,也势必得和卡帕利努一战。不管是残军或什么,只要有能合作的对象就再好不过了。」 「状况真是瞬息万变呢……」 「对啊,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咧──好痛,不要踢我的脚。」 妮妮姆满不在乎地以脚尖戳著维恩的胫骨,道: 「附带一提,你决定和残军联手是在杀了欧托莱萨之前?还是之后?」 「当然是之前呀,再怎么说我也没莽撞到在杀了他后才来思考对策。」 「这样喔,那你不是以杀死他为前提再来思考后面的事的啰?」 「……」 「看我这边。」 妮妮姆以双手夹住维恩视线游移的脸,将他转向自己。 「以杀死他为前提来思考,就和杀了他之后再想没两样啊……!」 「唉唷,我只不过是问了对方有关时机的想法而已,如果没这一段的话,结果大概多多少少可能还是会有些不同啦。」 「骗人,不管怎样你都会当场杀了他吧。」 「你要相信我的理智。」 「我就是相信了,才会有现在这状况啊。我说,到底是谁说不可以在会晤现场搞暗杀的啊?」 妮妮姆这么说道,并扯著维恩的脸颊时,两人的视野忽然暗了下来。 当他们心想「发生何事」并仰望天际时,见到一只张开翅膀打算降落的大鸟。 「那是……宫廷捎来的联络。」 妮妮姆随即对鸟伸出了手臂,鸟轻盈地停在她的手臂上。它的脚上绑著一个圆筒,妮妮姆毫不迟疑地打开了圆筒,从中取出了纸卷。 「妮妮姆,里面写什么?」 这种鸟极为聪明且数量稀少,仅用于紧急联络,也就是说本国发生了不得不派出这种鸟的状况。 妮妮姆对感到极不祥预感的维恩道: 「……哈加尔将军谋反了。」 「…………啥鬼?」 维恩不禁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 舍弃主人并逃之夭夭的懦夫的孩子。 这是自己与生倶来被迫背负的罪业。 因此,自己过著天天受人鄙夷、不见天日的生活。 自己究竟从何时开始变得想攫取名誉呢?纵使无人理解自己也无访,期盼这双空无一物的手掌,能握住一缕荣耀。 因此,自己才征战沙场,坚信总有一天能受人认同而不断作战。 或许因为自己具备用兵之才,转眼间便出人头地,官拜将军,战功彪炳。 那是一段功成名就的幸福时光,亦为黄金岁月,然而凛冬倏至。 君王忽然加诸莫须有之罪,一切名誉惨遭褫夺殆尽。自己曾多次询问原因,却求不得答案,等回过神来时,已经回到一如往昔受人轻蔑的生活。但与当时不同的是,无论自己做什么,都无法恢复名誉了。 心中有著怒,有著恨,有著懊悔,也有著苦恼。 自己抱著一切情绪远走他乡,浪迹天涯。 那是一段污名如影随形,遭人嘲笑侮辱的日子。 最终流浪至最北小国,这是一块与战争无缘的贫寒之地。 真可谓穷途落魄,自己过去领上万之兵,获民众欢呼喝采,但如今是否将于此等弱国默默而终,令人不禁潸然泪下。 然而,小国国王却对自己说道──总有一天将会遇到发挥能力的机会,在那之前都要不断砥砺自己。 自己相信了国王的话,想要如此深信,并日夜专注于学习与锻炼。 一年过去了,机会并未造访。 五年过去了,机会并未造访,自己藏起了疑心。 十年过去了,机会并未造访,不安之情天天报到。 二十年过去了,机会并未造访,死心断念如铅般致使四肢沉重。 然后,三十年过去了。 大陆局势风云变色,一位才气纵横的王太子犹似应运而生。 机会终于造访了。 不过,当自己因喜悦颤抖而试图伸出手时,却不禁察觉到。 自己的双手早已苍老且皱痕累累── 「哈加尔将军,怎么了?」 「唔……」 哈加尔听见身旁传来的呼喊,缓缓睁开了闭著的眼睑。 此地为建设于吉拉德金矿山以西的防卫堡垒会议室。 包含哈加尔在内,十几名男子正聚集于此。 「抱歉,一想到接下来将要亲手起义,心情就不禁有些受影响。」 「这样我们会很困扰的,毕竟阁下可是我们新纳特拉军的领袖啊。」 新纳特拉军,这是聚集于此地的人自称的军队名号,实则为反抗纳特拉的叛军。 事情开端为当维恩率领的使节团路过堡垒的不久之后。 各地诸侯毫无前兆且突如其来地率兵聚集于这座堡垒。 兵力为两千,堡垒守卫兵仅五百,而守卫兵面对如此兵力差距却不为所动,乃因诸侯高举纳特拉旗帜,以及哈加尔坐镇于堡垒之中所致。他们拥有当事有万一时,能靠将军的指挥大破两千兵力的自负。 然而,最终双方并未干戈相向,这是由于哈加尔亲自说明这些诸侯是自己邀请的援军。士兵听到寄予全面信任的哈加尔这么说后,无任何人心生怀疑,迎接了进入堡垒的诸侯兵力。 自然无法斥责守卫兵,毕竟他们根本无从得知,这些诸侯正是维恩过去认为产生叛乱迹象的对象。 更遑论敬爱的将军竟会阴谋暗算自己。 之后,事态急转直下,当守卫兵注意到异状时,为时已晚。进入堡垒的诸侯兵力制伏了守卫兵,甚至占领了矿山城,并拥立哈加尔为领袖,宣布独立。 「──然后,宫中状况如何?」 「据眼线回报,宫中很混乱,也对,毕竟那个王子不在嘛。」 「那正好,就让他们去自乱阵脚吧。」 诸侯们你一言我一语,众人皆气势高昂。这倒也是,毕竟这是一生绝无仅有的豪赌,而目前赌局正顺利地朝优势发展。 过去即使有部分诸侯对现况不满,却是群龙无首,这是维恩与妮妮姆对现况的认知,而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然而,根据三项连这些诸侯也未曾预料到的因素,造成了目前的局面。 第一,维恩出使卡帕利努。而且他只带著最少的随行人员,足以说服诸侯们现况能够诛杀他。 第二,哈加尔的存在。他拥有不输维恩的英勇,透过拥立他成为叛军之首后,使得原为乌合之众的诸侯们上下一心。 第三,凑合众诸侯与哈加尔的第三势力。 「──小女子来迟了,非常抱歉。」 一名女子这么说著,走进房中。 这个名叫爱比思的女商人,正为促成诸侯与哈加尔连成一气的关键人物。 「爱比思,状况怎么样了?」 「回将军的话,没有错,维恩王子目前正沿著街道试图回到纳特拉。」 她的话令诸侯们一阵哗然。对叛军而言,捕捉自卡帕利努归国的维恩是最重要的课题,只要抓住他的话,即可与纳特拉或卡帕利努谈判了。 「现在马上出兵布阵吧!」 「等等,通往卡帕利努的街道共有三条,要围堵哪一条……」 「分散兵力的话,有些让人不安。」 「那就在街道汇合处安排兵力……?」 诸侯们议论纷纷,却做不出结论。这倒也是,毕竟他们都是远离维恩政权中心的人,简而言之,即为一群酒囊饭袋。 「哈加尔将军怎么看呢?」 结果,他们得不出结论,望向了身为中心人物的哈加尔。 这名老将则望了一眼齐聚于此的诸侯后,平静地道: 「如各位刚才所提到,通往堡垒的街道将汇合为一条,只要在该处守株待兔即可。」 「喔喔,那就赶快派出全军──」 「不过。」 哈加尔制止了操之过急的诸侯,继续道: 「也需要监视守卫兵和预防纳特拉本国来夺还堡垒,更别提维恩王子的随行人员不满百人,带五百人去就够了吧。」 于两千人中动员五百兵力,诸侯对哈加尔合乎逻辑的主张点了点头,但此时爱比思却插嘴道: 「哈加尔将军,请稍等,对手可是维恩王子,靠五百兵力可能被他反将一军,为期万全,应该需要一千五百人吧?」 「那样这里的守备就会让人不安。」 「那么就处理掉那些需要看守的守卫兵呢?」 见爱比思轻描淡写地道,诸侯们不禁战栗,这里的守卫兵皆为哈加尔悉心栽培的精兵,当制服他们时,也严加命令千万避免造成死伤。除掉守卫兵的话,用以看守的兵力就能自由运用,这自然不言而喻,但众人担心此建议或许将触怒哈加尔,故无人敢提。 然而,哈加尔却不带感情地淡然回答: 「他们现在虽然对纳特拉效忠,但等王子死了以后,就会理解局势不同,而会服从于我,这样就能得到这些身经百战的士兵,在这里杀死他们太可惜了。」 「……原来如此,您所言甚是,那么就带半数去呢?哈加尔将军似乎担心兵力不足,但还请放心,小女子过去也和将军您提过,目前又有追加兵力前往此地了。」 闻言,对这句话展现欣喜之情的并非哈加尔,而是众诸侯。 「喔喔,这样啊,真是值得倚靠!」 「对那王子感到不满的果然不只我们而已呢。」 「这是当然,那种重用弗拉姆人的小毛头怎么会有人望呢。」 哈加尔对情绪高涨的诸侯们视若无睹,目不转睛地盯著爱比思,道: 「爱比思,你说还有兵力尚未来汇合,这话千真万确是吧。」 「是的。」 「……好吧,就用一半兵力的一千人封锁街道,埋伏维恩王子,所有人开始准备出兵。」 「「喔喔!」」 诸侯纷纷站起,依循哈加尔的指令走出房间。 哈加尔则留在房里,望著同样留到最后的爱比思。 「爱比思啊,当事成之时……」 「小女子明白,会依照约定联络将军的祖国,恢复阁下在该国的声望,并安排您成为将军的,这对我的主人来说,根本易如反掌。」 「这样啊……」 「托阁下的福,计画一帆风顺……和其他几位一样,真不枉小女子游说各位呢。」 「这是讽刺吗?」 「是我的真心话,阁下也对那王子心存不满吧?」 听见爱比思这类似提问又彷佛揶揄的话语后,哈加尔沉默许久,才恍如独白似地道: 「……我已经老了,已经没有在纳特拉取回那段时光的时间了,维恩王子,请原谅我吧,一切都太迟了。」 ◆◇◆ 同一时间,维恩正感到苦恼。 (好──了,这是怎么回事呢?) 情报的可信度将大幅受到权威高低以及个人友好度所左右。 因为那是伟人、因为那是专家、因为我清楚对方的为人──人们将因为这些理由相信情报。 至于为何如此,这是因为人类拥有时空上的限制。举例而言,倘若邻居家有奇异动物的话,便会实际上去一探究竟,但如果是在他国的话,便无法轻易前去观看。 此时,素昧平生的人主张那动物是一种有著红色羽毛的鸟,但亲友或权威人士却说那拥有蓝色羽毛,人们八成都会相信后者。 举这个例子,就是想说── 「妮妮姆,你认为哈加尔的叛乱是怎么一回事?」 「正常来想就是假消息呢。」 ──就是这么一回事。 哈加尔将军拥有身分地位以及能力,并具备长年出仕纳特拉的功绩,如果听到他背叛的消息,即便来自于紧急联络用的飞鸟,不仅妮妮姆,连大多数国民也会认为是谎报。 ──不过,还有另一项重大因素将影响情报可信度。 「但是,他或许因为那项计画而终于背离了维恩。」 「呣啊啊啊啊啊啊!」 那项计画意即以哈加尔为饵,钓出国内反叛势力的计画。因此,他们刻意散播了维恩与哈加尔不睦的谣言,故难以否定背负污名的哈加尔是否会真的心生叛意。 而且虽然这时机超乎想像,但叛乱势力聚集于哈加尔麾下为维恩所期盼的剧本,所以举兵造反之事便带有几分真实性。 面对得来的情报,自己是否心里有数。 如此将会大幅影响情报可信度。 「我已经说了好多遍,我可是反对那件事的呀。」 「好好好,对对对,都是我不好啦!哈加尔之所以会背叛和卡帕利努派兵追来都是我的错──!」 「完全如你所说,真是吓死我了……」 「是吧,我讲一讲也觉得自己有够夭寿……」 尽管如此,要等撑过这状况后才有命开反省会。 「问题点是叛军是否真的举兵造反了,再来就是首领是否真的是哈加尔,然后就算真的是哈加尔,那他是真心叛变,还是因为某种隐情而不得不从……」 「既然时间有限,应该设想是最糟的状况。叛军真的举兵造反,并以哈加尔为首领,他又真心叛变,先不论他的动机,我们要以上列条件为前提来思考。」 妮妮姆说道,维恩也点了点头,陷入思考。 「前面三条路虽然距离不同,但都会汇合到同一条路上,恐怕哈加尔会以生擒或杀害我为目的,而在汇合地点埋伏我们吧。」 「据报告,兵力已经聚集于哈加尔将军麾下,所以行军应该会很快喔。就算我们依照计画,穿越了山崖路线,也不知是否能在对方设下盘查站前通过呢。」 「不过,以现况来说,没有其他方法了……」 据说聚集而来的叛军约有两千人,虽然不知他会带多少兵力来,但应该会准备五百到一千人吧,更遑论指挥官为哈加尔,一旦遭逮,便难以逃脱或续战。 尽管如此,倘若偏离街道拖泥带水的话,卡帕利努的追兵便会从背后逼来。他们恐怕会以骑兵为主,根据事前调查的王都军备而言,应该能派出两百到五百兵力,这也并非维恩一行人能战胜的敌手。 老实说,这状况相当不妙。当维恩烦恼应当如何是好时,拉库尔姆奔向了两人身边,道: 「殿下,前去调查山崖路线的人回来了。」 「喔喔,怎么样?」 闻言,拉库尔姆摇了摇头,道: 「是不好的消息,前几天不巧发生了坍方,目前无法通过了。」 对此妮妮姆不禁发出呻吟,如果无法穿过危险却最短的路径,突破哈加尔设下的盘查站的可能性便更低了。 「……恢复通行的预估时间呢?」 「预计至少要花十天才能恢复到至少可通行的程度。」 十天,虽然不是非常久,但他们无法等待,妮妮姆相信卡帕利努的追兵在这期间将会追上自己。 (这么一来,可以采取的方法就是以维恩为首的少数精锐骑兵通过主要道,祈祷他们能在叛军布阵前通过,或祈祷他们偏离街道不会被发现,并慎重前进了吧……) 无论哪一种风险都极高,至少只有维恩也好,有没有能确实存活的方法呢? 妮妮姆这么思索,并望向身旁的维恩,并发现到他嘴角勾起了无畏的微笑。 「──拉库尔姆,要走了,休息结束了,要所有人准备出发。」 「遵命!」 拉库尔姆为了下达指令而迅速离开现场。 「妮妮姆,帮我叫洁诺来,我有话要说。」 「瞭解……但维恩你打算怎么办?」 妮妮姆不禁问道,而维恩则对她恶作剧般地说: 「我要利用后顾之忧呀。」 ◆◇◆ 维恩一行人离开卡帕利努后经过几天。 鲁博终于平息了王都中的混乱,并命令副官派遣追兵。 「听好了!无论如何都要抓到纳特拉的王子!那家伙才是杀害欧托莱萨王的真凶!」 鲁博对部下这么愤怒激昂地道,但内情却十分严峻。 由于欧托莱萨王骤逝,临时政权的中枢权力落到鲁博身上。 他原本便担任卡帕利努的将军执掌军务,又负责指挥平息王都混乱,故自然而然得到这个位置。 然而,因为之前流传的弒主篡位谣言,导致这于旁人眼中彷佛他刻意引发混乱并攫取这个地位,而鲁博自己也明白此事。 原本逗留此地的选圣侯全数归国,也造成状况雪上加霜。倘若能请他们对临时政权发表信任宣言,抑或任命卡帕利努王太子为新任选圣侯,或许多少能遏止状况恶化。然而,现实却为卡帕利努仅接受到他们对这次丑闻的严厉谴责,无法奢求协助。 突然失去国王与选圣侯这巨大支柱,先别提民众,甚至连官吏也遭恐慌所吞噬,诸侯也认真烦恼著应如何进退吧。他们必然会想寻求一个容易理解的原因,为此,鲁博的立场岌岌可危。 「必须尽早抓到那个王子,昭告众人他才是主谋……!」 其实这时候,鲁博还有一条退路。 他可以随便找一个代罪羔羊,而非维恩,藉此平息风波。 然而,鲁博却并未这么做。 侵略纳特拉的正当理由、对方于自己地盘引发骚乱导致他尊严受损,以及针对再不济仍然为自己主上的欧托莱萨惨遭杀害的怒火,这些都促使他倾向捕捉维恩。 而如今。 「前进、前进!现在应该还追得上!」 鲁博的亲信寇塔维率领部下越过北方道路。 所有部下皆骑马,人数共五百,思及对手的随行人员仅五十人,战力可谓过剩。鲁博于王都纷乱尚未平息之前便派出这么多兵力,虽然也引来一些批判声浪,却遭他封杀,这全出自于千万不可纵虎归山的决心。 「队长,斥候们回来了!」 几名骑兵朝寇塔维等人奔来,这是因为先派他们去探查前方道路。 「喔喔,怎么样?你们知道他们走哪条路吗?」 「是!主要干道上有通行痕迹,也找到被丢掉的行李。」 闻言,寇塔维露出了讶异的表情。 「不是山崖路线?」 对方应该也明白将面临追兵,如此一来,即使多少有危险也会选择最短路径,寇塔维原本这么心想── 「那是因为纳特拉使节团抵达之前,那条路发生了坍方,现在还在恢复路况,无法通行。」 寇塔维因部下的说明想通了,他也知道那条路三不五时便会坍方。正当他暗自窃笑,心想「这一定是真神对纳特拉王子的恶行下达天谴了」时,脑中却又产生了其他疑念。 「队长,我们也立即追赶吧,现在或许追得上。」 部下催促著下一步,但寇斯塔却带著锐利眼神,摇了摇头道: 「不,等等,那恐怕是伪装。」 「伪装、吗?」 「对……」 寇塔维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脚,那里有著之前被维恩掷出的标枪所伤的伤口,因为他正是指挥袭击使节团的人。 他亲眼见证该名王子以令人憎恨的机智与判断速度突破险境,正因为如此,他才不觉得他会留下这么明显的迹象。 「他恐怕选了那条远路,并透过伪装想让我们通过主要干道,这样他不怕被我们从背后追上了。」 部下们不约而同地对寇塔维的推测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真是的,好一个自以为是的陷阱,但只要识破的话,便代表他们刻意选择了距离纳特拉最远的道路。 「走!他们在那条远路上!」 追兵在寇塔维的指挥下,立刻出发了。 「哈加尔将军,我们已经布完兵了。」 「好。」 通往卡帕利努的三条道路,哈加尔率千名叛军在岔路处布阵。 「就算是王子,也无法逃离这些兵力。」 位于哈加尔附近的一名诸侯自信满满地说道,其他诸侯也赞同地点头,此时却有一道女声介入: 「……不过,这样好吗?」 正是爱比思,她也一同前往这片战场。众诸侯对女流之辈,且为区区一介商人却大摇大摆地跟到战场上来这件事露出了不悦神色,但碍于起事时得到她许多支援,所以无人出声抱怨。 「将军队指挥权全部交给哈加尔将军的话,就会更加万无一失了吧。」 如她所说,这支军队的指挥权并不统一,因为位于此处的兵力为各诸侯自己带来的士兵。大半诸侯都打算由自己指挥自己带来的兵力,而来到这里,这是因为如果遭哈加尔夺去指挥权,自己的兵力被当作弃子的话,他们可无法忍受。 而哈加尔本身也并未展现出试图一统兵力的企图。 「方便上我成为了领袖,但我们原本就是平起平坐的同志……更别提如果有这么多兵力的话,就算指挥多少有些误差,也能顺利抓到王子吧。」 「如将军所说。」 「一个女人家不要说三道四的,快退下!」 遭人如此反驳,爱比思也无法多说什么。因此,这只杂烩军依然七零八落,持续等待著王子现身。 「──唔。」 忽然之间,哈加尔听见了马蹄声。 然而,那并非一两匹马,或十匹、二十匹马。 有超过百人的骑兵正朝此地前来。 「敌军来了!全军拿起武器!」 当哈加尔扬声吶喊后,诸侯与士兵们便匆匆忙忙地开始动作。 当他们准备到一半时,马蹄声愈来愈近──将近五百骑兵出现于众人面前。 见状,寇塔维当下喊道: 「停──!全军停止──!」 骑兵们因队长的命令而同时放缓速度,停了下来。 寇塔维确认之后,再度望向前方。 位于该处的是在路上布阵的近千名士兵。 「他们是哪儿来的……」 寇塔维明显露出戒心与困惑,并低声念道。 认为主要干道为陷阱而选择远路,到此为止都还不错。 但愈走愈见不到纳特拉使节团的影子。 寇塔维开始感到焦躁,自己该不会是想太多了。 尽管如此,事到如今也无法停下脚步,相信使节团就在前方,并沿路前进后──如今便对上神秘军队。 「没见到纳特拉的旗帜,士兵装备也参差不齐,是盗贼吗?」 「盗贼会像那样布阵吗?那军队到底……」 这是一种奇妙的状况,并非只有自己感到疑惑,对方也传来同样感觉,意即双方都不知道彼此底细。 寇斯塔自问应怎么办,应该如何处理这意料之外的遭遇。 当他烦恼之时,他见到有一名骑兵慎重地朝我方走来。 这是个机会,自己的目标为纳特拉王子,所以希望避免无谓纷争,当寇塔维正打算也派兵回应时── 「敌人来袭────!」 后方传来了这样的尖叫声。 ◆◇◆ 这人到底是── 自逃离卡帕利努后,洁诺脑中充满了这样的疑问。 她原本即知维恩善晓兵机足以够逼退玛登军队,透过前往卡帕利努途中的对话也明白他为人敦厚却拥有坚毅果敢的价值观。 不过,当她之后见识到他以书籍削弱敌国,拥有不逊众选圣侯的独特思考,又毫不迟疑地杀害欧托莱萨,每每令她丧胆销魂。 最后,当抵达三叉路时,于面临前有埋伏后有追兵的状况之下,他却说: 「我们让追兵先行,用他们去对上哈加尔的叛军。」 闻言,她不禁愣了一愣,这是因为自己完全无法想到这种计画。 「具体来说,等到他们经过后,双方遭遇时,我们再从追兵后方发动攻击,让他们产生混乱,强迫追兵陷入战斗状态之中。」 而当维恩说明后,洁诺也觉得似乎别无他法了。当然,这需要不被察觉且让追兵先行的方法── 「方法很单纯,在主要干道上留下行李和足迹后,在他们通过之前都躲在山崖道路即可。」 发生坍方的山崖道路有许多岩石,足以供五十人藏身。 再者,追兵为了尽早逮捕维恩,对足迹的调查将止于最低程度。 对维恩而言,见到主要干道上踪迹的追兵将顺势沿著主要干道前进,抑或进一步思考选择远路,二者皆可。 山崖道路无法通行,因此对方势必通过了剩下两条的其中一条──当追兵这么判断时,维恩便已经获胜了。 然而,这有可能吗? 即便他言之有理,但终究只是纸上谈兵,倘若对方更严谨地调查山崖道路,我方将会陷入遭人发现又无路可退,只能与追兵一战的窘境之中,如此一来,维恩将会被捕,其余人员应会全数被杀。 但维恩却执行了这项计画,尽管他将这可能性纳入考量,但仍然理所当然地选择与死亡共舞。 (这就是帝王之才吗?) 洁诺不懂,虽然不懂,却可以断言一件事。 那就是眼前追兵门户大开的后背,证明了维恩的计画顺利成功。 ◆◇◆ 之后发生的状况可谓一种连锁反应。 「什、什么!发生了什么事!?」 受到背后的奇袭,寇塔维所率领的追兵阵脚大乱,原本背后遭袭便会造成心理上的重压,而他们的兵种构成又是难以回头的骑兵,即使试图应对,却碍于两旁同袍而难以动弹。 如此一来,追兵的活路便位于前方,以战马脚程拉开距离,以扭转战况──然而一旦骑兵队往前进逼的话,与之对峙的叛军遂只能严阵以待了。 「冷、冷静!不要攻击!」 「不准退缩!退缩的话就处以斩首!」 「可恶,他们是谁啊!是我们的敌人吗……!?」 五百骑兵突然现身,仅只如此即足以令众诸侯六神无主,而当这些骑兵展现出朝我方进攻的态度时,便根本无法统御全军了,他们各自为政地对士兵下达指令,导致阵形自然而然地崩溃瓦解。 当叛军阵形变动后,于背后受袭的骑兵队眼中,那彷佛双方连成一气试图前后夹攻自己一般。 至此,两军想法遂不谋而合。 「可恶,既然如此就前进!突破前方阵形!」 「敌军突袭过来了!全军戒备!」 一千叛军与五百骑马追兵于此开战。 ◆◇◆ 战场转眼间化为一场混战乱斗。 追兵错乱的突袭无法突破叛军的防御,却也造成叛军重大损害,之后演变成一场敌我交杂的械斗厮杀。 (啊,真是的,竟然会变成这样……!) 爱比思位于混战之中,以保镳巩固周身并用力咂舌。 根据她的计画,将在此杀害从卡帕利努逃回的维恩。那个王子很危险,留他活口将成为自己主人迦德莫雅的敌人,因此想出此策。 然而,维恩却并未现身,反而出现了神秘的骑兵队,当她发现那是卡帕利努派出的追兵,尝试和平接触时,战斗则已经开始了。 (话说为什么骑兵队会比王子早出现呀……!) 王子究竟去了哪里?该不会是卡帕利努追兵中途没见到他们吧,只要双方沟通即可理解真相,但对方却产生混乱,错失了这个机会。 (……不对,等一下,这混乱该不会是──) 爱比思隐约察觉到不对劲,抬头环视战场,当她暂时观察了一下后,便扬起眼角,咬牙切齿地道: 「……原来如此,真是好样的。」 爱比思立即有所动作,她带著保镳前往叛军中央,哈加尔与几名诸侯在该地负责指挥。暂时凑合的叛军尚未溃散是因为哈加尔代为指挥几只部队,才勉强撑起局面。 「哈加尔将军!」 「……是爱比思啊,怎么了。」 「这是维恩王子的圈套!王子引那只骑兵队和我军作战,并想趁乱越过战场!恐怕他的目标是释放位于堡垒的守卫兵。」 听见爱比思的主张,原本六神无主的诸侯更是哑然失声。 面对这种状况,哈加尔冷静地环顾四周,道: 「统整还能指挥的士兵去追王子,并指示剩下兵力撤退,这只骑兵队应该也不会勉强追来吧。」 「「遵、遵命!」」 哈加尔与位于附近的诸侯一同迅速整兵,带著两百人脱离战场,奔向东方的堡垒。 (王子的随行人员共五十人,为了越过战场应该更加分散,考虑到那些无法汇合的随行人员,现在人数应该更少,而且还累积了从卡帕利努一路赶回来的疲劳。) 爱比思与哈加尔同行,并坚信「这样一定能追得上」。 她的预测于不久之后即化为实际证据,他们找到了一群人移动的踪迹,并透过追踪足迹,找到了于荒野中前进的维恩一行人,人数只有二十以下,一如所料,这是以两百兵力即可捕获对方的人数。 维恩注意到自己遭人追上,做出了令人意外的举止,他并未继续逃亡,反而停下脚步转了过来。 当哈加尔的部队来到可听见双方声音的距离时,也停了下来。士气高昂的两百人对上精疲力竭的二十人,一旦交锋后将会有何种结果,自然不言而喻。 虽然如此,但维恩事到如今却仍旧并未惊慌。 「哈加尔将军,你别来无恙真是太好了。」 维恩对他道出有如于宫中碰面时的问候。 他依然显得气定神闲,反而甚至令人心生畏惧。 「……您不问我理由吗?」 闻言,维恩灿烂一笑,道: 「等我赢了再问。」 叛军之中无人知晓。 他们目前位于的地点,正是维恩等人于前往卡帕利努途中,遭鲁博派出刺客埋伏与袭击之处。 「──就是现在,进攻!」 位于岩石后方的玛登残军袭向了哈加尔率领的叛军。 「好了。」 在躲藏于山崖道路之前,维恩对召来的洁诺道: 「我预计让追兵撞上叛军并打成一团,再趁机穿过战场逃离,但哈加尔或其他人可能会察觉到吧。」 「所以──」维恩继续道: 「我们就利用这一点,引出来追赶我们的家伙,解决他们削减叛军战力。」 「……一般来说,这时候应该会思考如何逃脱吧?」 洁诺这么指正,但维恩却摇了摇头。 「可以的话,我想在这里生擒哈加尔,或大幅削弱诸侯兵力,一想到之后还要与卡帕利努一战,我就想极力避免时间和兵力上的损失。更别提这是藉由就算全灭我们也不会心疼的卡帕利努追兵去扰乱叛军,没道理不利用他们。」 此时轮到妮妮姆举手,道: 「如果以殿下为诱饵,那解决叛军的兵力又打哪儿来呢?」 「要请玛登解放军帮忙了。」 闻言,洁诺不禁「欸」了一声。 「条件为对卡帕利努战共组战线、光复玛登王都和资助你们复兴,这样如何呢?洁诺。」 「呃、呃,那个,我个人无法决……」 「不对,你可以作主的。」 维恩如此断言,使得洁诺将话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之后,两人互望了一会儿,最终洁诺则拱手投降似地道: 「……我会派鸟让他们在指定地点埋伏的,但殿下,是否真的会有士兵等著,要等我们抵达现场才会知道喔?」 闻言,维恩笑著说: 「信赖的价值就端看是否有背叛余地──对吧?」 埋伏于此的玛登兵力约为三百。 于兵力上稍微多于追赶维恩至此的叛军,但叛军终究为乌合之众,更遑论遭受奇袭后,转眼间就士气溃败,陆陆续续出现逃亡或投降的人。 剩下士兵的抵抗也逐渐减弱,最终所有人皆放下武器,握剑之人仅剩立于中央的老将──哈加尔一人。 「……殿下,这真是令人赞叹。」 哈加尔站在维恩面前,这么说道。 「臣这把老骨头远不及殿下呢。」 维恩从马上询问: 「你有何要辩解的吗?」 「没有,只是这全为臣一人独断,与堡垒守卫兵全无关系。」 「……你将要受审,会得到相符的刑罚吧。」 「臣不后悔,因为这一切都是我认为必要之事。」 哈加尔这么说,并丢下武器。 他迅速遭到拘捕,维恩一行人又顺势潜入叛军聚集的堡垒,由于他们原本便熟知堡垒格局,轻易释放了受到软禁的守卫兵,里应外合地击溃了叛军。 卡帕利努的追兵则趁这段期间撤退,回到堡垒的数百叛军在得知堡垒沦陷与哈加尔被捕后,当下选择缴械降服,并未发生更进一步的交战。 哈加尔所引发的叛乱在此终了。 ◆◇◆ 「……受不了,竟然会变成这样。」 爱比思远远眺望著受到解救后的纳特拉堡垒,这么咂舌道。 当她受到玛登兵奇袭,判断并无赢面后,便不顾一切地从战场上逃之夭夭了。 「我真没想到那将军竟然这么没用。」 这次的计画为暗中勾结对维恩不满的诸侯,秘密支援他们,见机同时煽动他们,耗费不少资金与时间,但王子却平安无事,叛军也分崩离析,根本是一败涂地。 「不过,这样哈加尔将军就会从舞台上消失了。」 听见部下的话,爱比思则心不甘情不愿地点了点头。计画的第一目标为维恩,但次要目标则是杀害哈加尔或让他失去社会上的身分地位,只要失去他的话,纳特拉的军事力量将会大幅下降。 「既然他成了叛军首领,就不免遭处极刑……就让我们好好见识一下之后纳特拉和卡帕利努的战争会演变成怎样吧。」 爱比思恨恨地道,并转身离开现场。 而如她所说,哈加尔遭处死刑的消息于不久之后,传遍了纳特拉国内上上下下。 第五章 昨天的敌人是今天的…… 哈加尔将军叛乱这件出乎众人预料的事件对纳特拉造成巨大冲击。 长年侍奉王室的他为何出此下策──任谁都抱著这样的疑问,形形色色的臆测与谣言满天飞。 然而,众人却并未得到结论,这是因为身为主谋的哈加尔未抗辩只字片语。 为他请命奔走的人们也为此感到苦恼,叛上并挥剑相向乃重罪,但只要凭藉哈加尔过去的功劳再加上正当理由的话,或许可免除极刑,不过他却一味回答叛乱出于私欲。 既然他本身并无活命打算,那么不论再怎么辩护也无从相助。 审判的结果为处以极刑,当天即遭斩首。此外,参与叛乱的诸侯也多半被处死了。 尽管这无可奈何,但国内因失去军队重镇而笼罩于不安气氛之中。 然而,这股不安却透过意料之外的形式一扫而空。 最近失去国王的邻国卡帕利努竟然发表了荒诞无稽的声明,指称维恩王子杀害了欧托莱萨王。 「这是对我们王太子殿下天大的侮辱啊!」 「我听说卡帕利努目前由一个叫鲁博的人执掌大权,国王被杀好像也是他干的好事。」 「竟然把自己的罪行推到殿下身上,制造开战理由……!」 「他应该觉得哈加尔将军过世是一个大好机会吧,人面兽心就是在讲他这种人啊。」 如此种种舆论,致使国民的不安转了一百八十度,化为对卡帕利努的愤怒。 这其中或许也包含想忘记不安的心情吧,总之,哈加尔之死被近期将与卡帕利努开战以及维恩将大败敌军的话题所取代,转眼间即从人们口中消失── ◆◇◆ 如今。 维恩独自肩负国民的期许,来到玛登残军的据点。 理由只有一个,便是为了缔结对抗卡帕利努的正式同盟。 「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做呢?」 于房中等待时,妮妮姆这么询问了维恩。 「以局势来说,这发展如残军所望吧?」 「对呀,因为不幸的误会导致纳特拉和卡帕利努一触即发,并透过出兵援助的条件,得到了同一战线和援助的约定,这是最好的成果了。」 「不幸的误会。」 「我也很痛心的呀。」 「但我怎么感觉不到呢?」 「偶尔也会这样啦。」 维恩耸了耸肩。 「附带一提,维恩,我们为了镇压叛乱卷进了玛登残军,但只要走错一步的话,也可能被残军背叛吧?」 毕竟维恩背负著戮王之罪,也可选择逮捕他并用于与卡帕利努的外交斡旋之中。 但维恩却摇了摇头,道: 「很难吧,首先以残军的情感来说难以亲近卡帕利努,从实际利益层面来说,也不知道鲁博政权什么时候会垮台,就算协商或许也会被毁约。而且,最重要的是我在镇压之中,一直让洁诺待在我身边。」 当维恩回答至此时,房门打开了,来者为吉瓦。 「摄政殿下,我们完成会面的准备了。」 「我知道了,走吧,妮妮姆。」 维恩与妮妮姆走出房间后,沿著走廊前进,引导他们的吉瓦这么道: 「话说殿下,据小的所知,您非常照顾洁诺呢。」 「她是贵重的随行人,这是当然的。」 「蒙您垂爱,但当她联络要我们派兵埋伏时,我还真吓了一跳。」 维恩露出苦笑,他们抵达目的地的房间之前。 「海穆特殿下正在等您,还请进。」 吉瓦推开房门,维恩则带著妮妮姆走入房内。 而当维恩见到在里面等待的人物后,稍微睁大了眼,但又轻轻笑了笑,说: 「海穆特阁下,我可以重新请教大名吗?」 对方的答案则毫不迟疑。 「洁诺维亚。」 洁诺──洁诺维亚将手放在自己的胸口,并回答: 「我是玛登王国第一公主──洁诺维亚玛登,维恩王子,还请您多多指教了。」 「你不太惊讶呢。」 洁诺维亚对著坐在对面椅子上的维恩微笑著道。 「你果然察觉到了吗?」 「不,我当然有吓到。」 洁诺维亚的打扮不同于随行出访时,完全是女性的打扮。维恩原本即知她是女扮男装,但像这样穿著女性衣物,便觉得判若两人。 尤其是那丰满的胸部,到底是怎么藏在男装之下的呢?维恩丝毫不隐藏讶异之情。 「──好痛。」 妮妮姆手中的笔刺进维恩的后脑勺。 这似乎代表「给我正经点」的意思,维恩则边抚摸后脑勺,边说: 「洁诺……洁诺维亚公主身为王族一事,我在卡帕利努王都时就注意到了,但是否和海穆特王子为同一人却只有一半把握。」 「一半吗?你觉得我们是同一人的契机是什么?」 「为镇压叛军而要求援军时你的反应。」 「……原来如此,那原来还有这种目的啊,只要碰上王子的话,就算只是微不足道的闲聊,你好像也能从中抽丝剥茧出所有真相呢。」 洁诺维亚露出苦笑,维恩则对她说: 「我也有一个问题,你之所以假装是海穆特王子果然是为了提升士气吗?」 「如你所说。」 洁诺维亚点了点头。 「当卡帕利努攻打王都时,有赖以吉瓦为首的忠臣们,我得以逃出生天,之后,我为了夺回王都而需要掌军,但如你所见,我乃一介女流之身。」 洁诺维亚虽然贵为王室成员,但依然为一介女子,位于深受雷贝堤亚教影响的西方大陆,遭人认为不足以拥立为主实属无可奈何之事。 「虽然如此,但其他王族全部遭到处死,无人可取代,所以我就借用在处死后无法辨识长相的海穆特的名号,选择透过随时身披盔甲来扮演他。」 「但那样不是相当不便吗?」 「倒也不会喔,那套盔甲其实很薄,所以我也可以穿。而且不知是否可说为不幸中的大幸,朝臣间只有极少数人看过我的脸,所以我才能假装是吉瓦的侄儿洁诺来过生活。」 贵为第一公主长相却不为人所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此时,位于维恩背后的妮妮姆呢喃般地道: 「玛登第一公主以体弱多病为由,几乎很少现身于人前,甚至有人传闻说她已经病逝。」 「那是传闻呢,如你们所见,我很健康。」 此时,洁诺自嘲似地笑著道: 「实际上是我对父王……对陛下谏言过多,才被关进离宫之中,但结果只有我幸免于难还真是讽刺啊。」 维恩心想「原来如此」,他明白洁诺维亚有多么爱国,对施行暴政的玛登王感到义愤填膺,就被厌恶这个唠叨女儿的父亲打入冷宫了,这还真是有可能发生的事。 正当维恩这么思索时,洁诺维亚切入主题道: 「话说维恩王子,今日会谈主旨就是两国同盟对吧?」 「当然,我并不打算违背日前的约定,我们会和解放军一起对抗卡帕利努,并光复玛登王都。」 「……」 「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老实说,我在犹豫是不是应该继续和卡帕利努作战。」 闻言,不仅维恩与妮妮姆,连陪同的吉瓦也露出震惊的表情。 「直到去卡帕利努王都之前,我都认为等见到选圣侯候就会有机会,只要说出我们的惨壮和卡帕利努的暴行,一定能得到援助,不过我却太天真了。我发现自己只有忧国忧民的心情,却不具备统领国家的能力。」 洁诺维亚脑中浮现的是于卡帕利努王都见过的众选圣侯,他们皆散发出强烈的意志力,如今位于自己面前的维恩亦然。 「夺回玛登王都,让玛登王国复国后,我又能做什么呢?像我这种人能和你们互相抗衡吗?就连假扮成海穆特也不知可以撑到何时。」 「……」 「解放军想做的事情是不是只会一味伤害人民呢……我不禁这么想。」 此时,洁诺露出了微笑,那是──种隐约带有凄怆的笑容。 「维恩王子,怎么样呢?你有办法说服我吗?」 房内的视线聚集到维恩身上。 维恩暂时沉默并深思熟虑了一会儿后,道: 「洁诺。」 他刻意称呼对方为洁诺,并说: 「你首先要改掉那种傲慢的想法。」 「欸?」 洁诺维亚惊讶得眨了眨眼。 「傲、傲慢吗……?」 「必须由自己守护无力的国民,必须引导他们,这种想法不是傲慢又是什么呢?要我说的话,就算没有君王,人民也会自己活下去的。」 所有位于房内的人都对这番话大吃一惊。 维恩则对著他们发表自己的想法: 「洁诺,别小看人民了,权力是一种幻想,所有的人民都拥有杀害君王的意思,并可付诸实行,因此君王要慎重施政,人民则不断监督君王是否能为自己带来利益。这绝非单方面的关系,彼此互相利用才称得上是国家。」 「……」 「所以洁诺为了自己的目的,也能利用人民,这是因为人民也会为了利用洁诺而献出全力的。在此我要断言,君王和人民之间关系的本质就是共犯而已,别无其他。」 此时维恩顿了一顿,望向洁诺,他的眼神似乎在问「好了,你要怎么办?」。 「……就算我有所期盼也没关系吗?期盼夺回玛登,期盼从卡帕利努手中光复玛登。」 「这是当然。」 维恩道: 「你就全力连累人民,并全力夺回玛登吧,在那之后你再去烦恼统治之类的事。就算现在能力不足,但人可以改变,反正就算失败,差别也只是最后会躺在棺材里,还是被长枪捅死罢了,你根本不必计较这种误差。」 「……在这块大陆上一定只有维恩王子能说那是误差了。」 洁诺露出苦笑。她与方才截然不同,有种卸下肩头重任的感觉。 「维恩王子,谢谢你,托你的福,我的不安消失了,我会为了实现我的心愿而挑战卡帕利努的。」 「很好……那为了洁诺维亚公主,就来解决另一个困扰吧,就是假装成海穆特的这件事。」 「你有什么法子吗?」 「当然,这真的非常简单──对吧,海穆特阁下。」 洁诺维亚露出「什么?」的表情,维恩则对她笑著道: 「我能瞭解阁下的不安,如果要和卡帕利努一决死战的话,也可能发生什么万一,但就算阁下命丧沙场,还有事先寄托于我国的洁诺维亚公主在呀。」 闻言,洁诺维亚对浮夸作戏般地这么讲述的维恩感到一阵战栗,因为她理解了他言下之意。 「如果发生了什么不幸,我会竭尽全力让洁诺维亚公主登上王位的,女王登基的确会引发一些反弹,但有我国作为后盾的话,就一定可以成功。」 「维恩王子,你……」 于下次对抗卡帕利努的战争中,海穆特表面上将战死。 取而代之,他们将拥立(设定上)事前寄托于纳特拉的洁诺维亚成为玛登的正统继承人,如此一来,她便可以从假扮海穆特中解脱了。 令人心生害怕的是当自己接受这个计画时,为以女王身分登基,绝对需要纳特拉的协助,之后也将难以违逆纳特拉吧。 「哎呀,你不必担心──我们是朋友吧?」 原以为这是维恩为了劝诫洁诺维亚的懦弱而开导她,却又转了一百八十度,实为提升自国利益而进行协商。 恐怕于击退卡帕利努后,即便玛登复国,面对政局不稳的玛登,他也会毫不留情地趁机占尽便宜吧。 洁诺维亚并不认为他难以捉摸,反而觉得更加瞭解他的为人了,这个名为维恩的王子对人和善,且极为一视同仁。 「……维恩王子,最后我可以讲一件事吗?」 「请说。」 「过去你说过选圣侯都是表里不一且城府深密的人,但你也不输他们呢。」 闻言,维恩耸了耸肩,道: 「我就当你是在赞美我吧。」 因此,纳特拉与玛登残军的首脑会谈最终得到了缔结同盟的结果。 待一个月后,纳特拉与玛登残军所组成的两国联军将与卡帕利努军正面交锋。 ◆◇◆ 前玛登王都索图各。 联军布阵以包围位于卡帕利努占领下的索图各。 联军所揭的宣战名义为自卡帕利努不当统治下光复索图各。 联军兵力约七千,构成为纳特拉王国四千与玛登残军三千。 纳特拉兵力来源为透过金矿山的收入徵兵,以及尽可能带来的守卫兵,残军方面也吐出一切残存资产总动员。 而镇守于王都的卡帕利努守军则选择紧闭城门,固守城池,他们打算拖延时间,等待本国的援军前来。 「布阵一如预期。」 维恩位于营帐所搭成的临时司令部中这么说道。 「再度严令各部队不需勉强进攻,尤其不要对城内进行攻击,但要不断对城内喊话这是玛登正统王位继承人海穆特王子所率领的解放军,目的为光复王都。」 「遵命。」 当维恩对部下下达俐落的命令后,坐在一旁的洁诺维亚──全身包覆盔甲,以海穆特身分在场──则道: 「这是心理战呢,有多少效果?」 「将依守城期间而定。」 重要的是促使居民将不满的矛头指向卡帕利努,于他们心中种下受害者心态,认为自己乃因卡帕利努而被卷入战火之中,那将伴随时间成长,有一天将足以突破王都这个容器。 (不过,因为自诩为解放军,所以也难以攻击王都。) 因为具备正当理由才能对人动之以情,但也因为如此,难以透过武力强行攻城,有利也有弊。 「无论如何,王都都是额外红利,只要施压到他们不会在正式交锋时来搅局即可。」 此时,妮妮姆现身于营帐之中。 「斥候来报,发现朝此处进军的卡帕利努军。」 「来了呢……」 正式交锋指的就是这个,为救援索图各而动员的卡帕利努军本队,联军主要目的即为击溃他们。 「敌人数量有多少?」 「约一万五千。」 闻言,洁诺维亚的盔甲轻微摇晃了一下,但那并非因为敌军人数为我方两倍以上而心生恐惧。 「如维恩王子所说,是两万以下的兵力呢。」 「当然,因为是我促使的。」 维恩笑了笑。 「鲁博将军现在正因为无法顺心如意而后悔莫及吧──我们要一举射下他那无措的心。」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为救援索图各而从卡帕利努派遣的军队,共计一万五千人。 然而,率领军队的鲁博的精神却前所未有地无法专注。 理由为卡帕利努的现况。 一言以蔽之,卡帕利努面临了分裂危机。 原因当然为欧托莱萨王之死,指导者猝死自然会招来动乱,且这起发生于选圣会议期间的噩耗,更将卡帕利努的国际信用推入万丈深渊之中。 卡帕利努为一施行封建制度的国家,诸侯聚集于卡帕利努王室这棵大树之下,以此构成国家的体制,但因为这次事件导致诸侯的心逐渐背离王室。 前往救援的这支军队恰好体现出现况,过去的卡帕利努可以动员超过两万的兵力,勉强为之的话,甚至更能够聚集三万兵力。 然而,如今仅聚集了一万五千,即便鲁博用尽方法也无法筹到两万。 (必须尽快击溃他们归国……!) 对鲁博而言,离开目前的王都是一个苦涩的决定。 社会上如今仍然流传著戮王真凶为鲁博的传闻,又说他恣意独揽国政,诸侯之所以不愿出借兵力也与此有关。 因此,当鲁博远离朝廷中央后,试图排除鲁博的行动将在宫中蓬勃发展。 尽管如此,他非得出马,因前述理由,卡帕利努军的士气低迷,需具备将军之格才有办法统率,对他自己而言,不趁此时举武扬威的话,将被赶出政权中心。 (我的确不喜欢欧托莱萨王,但那是出自于爱国之心所为。) 面对现今状况,倘若非由自己统领大军的话,卡帕利努对各国而言,将成为最佳的猎场吧,必须避免这个状况发生。为此,鲁博需要亲自领军,并迅速打倒敌军凯旋归国。 (我死后或许会坠入地狱,但并非现在。) 君子为所当为,鲁博心中抱著这份觉悟,继续行军。 ◆◇◆ 七千联军对抗一万五千卡帕利努军。 两军于前玛登王都不远的平原对垒,却展现出令人意外的谨慎。 双方保留实力进行小规模交战,就此结束一天,然后重覆了好几天。至于为何演变成这种局面── 「虽然想尽早一决胜负,但纳特拉曾以寡兵击退三万玛登大军,首先要边巩固防御,边测量对手的实力。」 乃因为卡帕利努方的打算── 「对方暂时想致力于掌握我方战力,并巩固防御吧,以少数兵力对抗大军并战得旗鼓相当,也能提升士气,我们就配合卡帕利努观望个两三天吧。」 ──与联军不谋而合。 前三天于两军互探虚实之间结束了。 迎来了第四天。 这一天,战场将天翻地覆。 「我们明天就要拿下纳特拉军。」 鲁博于第三天夜里的军事会议上,对指挥官们这么说道。 「我在这几天的战事中掌握了他们的习惯,他们一如传闻精锐强悍,但并非无法战胜的对手。」 闻言,指挥官们对鲁博点了点头。 「尤其其他部队和王太子所率领的部队相比显得很生硬呢。」 「据情报,那是叫做拉库尔姆的将帅所率领的部队,他受到提拔,以代替日前被处死的敌将哈加尔。」 「一提到哈加尔,他就是纳特拉军队的灵魂人物,拉库尔姆作为他的替代品,应要花许多时间掌握他的部下吧,是个漏洞呢。」 此时,身为副官的寇塔维举手道: 「将军,那么明天就由属下率领部队去取拉库尔姆和维恩的项上人头回来!」 寇塔维背负著让维恩逃走的污点,那虽然出自于巧遇叛军这个意外,所以并未受罚,却比在场任何人都更想立功。 然而,鲁博却对志在必得的副官摇了摇头,道: 「不,这里由本将军亲自出马。」 「您亲自出马吗?」 不仅寇塔维,其他指挥官也感到惊讶,鲁博则对他们继续道: 「继续浪费时间的话,本国状况就值得担忧。为求万无一失,也要由本将军亲自率军,寇塔维负责绊住残军。」 「如果是这样的话……」 寇塔维虽然貌似不满,但依然点了点头。 实际上,鲁博所列出的理由一半为表面藉口,除了希望尽早决胜的想法外,他因为更加私人的原因而自告奋勇。 「哈加尔那家伙……竟然那样就挂了。」 「将军?」 「……不,没事。」 鲁博摇了摇头,脑中闪过年轻时的战场。 一名纵横驰骋的将才,以及遭他击溃撤退的自己,鲁博还记得自己以诅咒般的口吻说过「总有一天要用这双手取你首级」。 但对方却辗转流浪至北方小国,两人并未再度相逢。 「……真是无聊的感伤呢。」 鲁博将这段无人知晓的往事深锁于心中。 另一方面,于联军阵营之中,拉库尔姆跪在维恩与洁诺维亚面前。 「拉库尔姆,军队的状况如何?」 「回殿下……臣万分惶恐,但请容臣直言,还需要一些时间才能让众人服我代替了哈加尔将军……」 拉库尔姆懊悔地回答,虽然让他登上因处死哈加尔而空缺的将军位置,但毕竟哈加尔的份量过于巨大。 拉库尔姆也拥有率领部队的经验,能无碍地执行一般运用,但若提到代替哈加尔,却会因为将士之间过于在乎彼此而无法顺利配合。 「这样啊……虽然很遗憾,但也是预料中之事,你别放在心上。」 「遵命……」 对拉库尔姆而言,自己无法回应维恩的期许,尽管对方说别放在心上,却无法照办,但这也并非受到谴责而可加以改善之事,且已经没有拉库尔姆所说的「一些时间」了。 「卡帕利努明天恐怕会来一决胜负吧,彼此观望只到今天了,从明天开始就需要注意对方动向,并依照计画行动,海穆特王子也没异议吧?」 「当然。」 洁诺维亚轻轻点了点头。 「我军士气高昂,损伤甚少,只要贯彻守备的话,也能压制对方的主力吧。」 之后,她又以赞佩语气道: 「不过,没想到竟然安排了那样的计画……真不愧是维恩王子呢。」 「阁下的妹妹曾说我城府深密不亚于选圣侯呢。」 维恩灿烂一笑,说: 「就让一鼓作气进攻的卡帕利努尝尝我们的厉害吧。」 ◆◇◆ 第四天的开始与前三天一样平静。 然而,直觉敏锐的人皆感受到这是刻意而为的了吧。这是一种缓缓逼近,佯装平静却瞄准对手喉际的紧张感,这紧绷的线延伸到极限并断裂的瞬间,战局便随即爆发。 「──全军突击!」 鲁博所率领的五千部队为了粉碎拉库尔姆的两千士兵而蹬地疾驰。 兵力悬殊,更遑论对方行军僵硬,实际上他们面对突击的反应也显得迟钝,如此可即刻拿下敌将首级。 (突破这支部队后,就绕到后方攻打那个王子率领的部队!) 鲁博完美描绘出至胜仗为止的蓝图,接著只需实现。 然而此时,他的视线停在前方敌军的一处上。 (那是……?) 敌阵之中有一名老迈骑兵。 对方并无醒目的壮硕体格,却让鲁博无法移开视线,对方彷佛指挥官似地堂堂正正立于士兵中央的身影,简直如同当年那场战役一般── 「全军停下!」 哈加尔将军则对部下下令: 「全军进攻。」 语毕,纳特拉兵即袭向了卡帕利努兵。 ◆◇◆ 「哇啊……那是什么啊。」 维恩望著左翼战况,不禁呻吟。 面对突袭而来的五千卡帕利努军,两千纳特拉兵才刚翩然闪过突袭,就顺势如锦蛇般缠勒敌军,接二连三地砍杀敌兵,卡帕利努军应该无从得知发生了什么事吧。 「哈加尔和我对打的时候果然放水了啊。」 当维恩赞佩似地低喃后,位于一旁的妮妮姆也叹息道: 「我也真没想到……为了攻其不备,他竟然演了一场自己被处斩诈死的戏。」 事情全貌如下。 首先,名叫爱比思的商人接触纳特拉国内的叛乱分子,私底下煽动兵变。 维恩感受到这不安宁的气氛后,利用哈加尔实施引出叛乱分子的计画,但不巧与卡帕利努的邀请重叠,离开了本国。 此时,爱比思接触了哈加尔,认为他可担任叛乱魁首,将叛乱分子集结至他麾下。 另一方面,哈加尔也可用堡垒守卫兵驱散他们,但仅足以驱散,兵力不足以击溃叛党。 当维恩不在时,不知这些逃之夭夭的叛军将在国内如何恣意妄为,更遑论叛军或许不只聚集而来的这些人,因此,哈加尔下了一个苦涩决断,选择成为叛军领袖,藉此操控他们。 『只要殿下归国的话,就会有办法。』 哈加尔身边充满了叛军,无法联络维恩,优先考虑的是如何让即将返国的维恩回到纳特拉。 因此,哈加尔──虽然受到爱比思妨碍──动了些手脚,减少了埋伏维恩归来的兵力,抑或刻意不掌握指挥权等。 维恩自己也从叛军杂乱无章的动作之中,瞭解到哈加尔并非真心背叛。 接著,在穿越阵势之后,维恩刻意留下踪迹,引出叛军追踪,再将之击溃,但此时哈加尔提出了一个计画,即为妮妮姆所说的诈死。 他事先判断未来将与卡帕利努一战,刻意不回避极刑,佯装身亡,致使卡帕利努轻忽大意──这是一种逆向思维。 (他或许也感到被那个叫爱比思的女人摆了一道的责任吧,但还真是乱来。) 尽管事后将化解误会,但倘若执行这项计画,哈加尔便会以逆贼身分而死,将失去所有名誉与地位。这是由诞生于重视名节的国家的哈加尔主动提出,他的觉悟非比寻常不言而喻,因此维恩也只能答应。 最后,于卡帕利努鼓起干劲之前,皆由拉库尔姆负责指挥,于第四天的今天才更换哈加尔为将领。 这项计画可谓圆满成功,五千敌军已经濒临分崩离析之际。维恩深知尤其于平地上,哈加尔用兵之能盖世无双,却没想到竟然如此厉害。 「维恩,这边也差不多了。」 「好,我知道了。」 受到妮妮姆示意,维恩的视线离开了左翼战场,那里交给哈加尔就没问题了。 「那我们也来干活儿吧。」 正所谓噩梦指的即是现在吧。 「将军!敌军已经近在眼前了!」 「请您回去大本营!这里已经撑不下去了!」 「请您加快脚步!退路要断了!」 语带悲鸣的声音接连不断地飞来,但鲁博却心知肚明已经无路可退,所有表象上的路线全为敌人设下的陷阱。 尽管如此,留在原地也见不到未来,毕竟── 「──本想说能杀死你一名亲信,却是引出了主帅啊。」 敌将哈加尔,自己已经被这名男子所逮著了。 「你有什么遗言吗?」 听见哈加尔的问题,鲁博眼尾上扬,虽然试图想说些什么,却哽在喉际之中,转而低念著微弱的自嘲: 「……现在不管说什么都像在虚张声势,想当年我也中了你的圈套呢。我就承认吧,这次也是我输了──不过!」 鲁博倏地踢了马腹。 「我不会一个人死的!我要拉你陪葬!」 鲁博朝哈加尔笔直策马奔去。 「……不好意思。」 当双骑掠身而过之时,哈加尔持剑的手臂犹若幻影般摇曳,至少鲁博这么认为。 「我根本不记得你。」 鲁博的身躯被一刀两断,于半空中喷溅血花,并坠落至地上。 目送他最后一程后,哈加尔举剑高呼: 「我击杀敌将鲁博了!」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纳特拉军的胜利欢呼响彻整个战场。 ◆◇◆ 寇塔维于右翼压制残军,在听见将军战死的报告后彻底失去理智。 「鲁博将军死了……!?」 支撑著他不禁要倒下的身躯的,是他身为副官的责任感以及油然而生的怒火。 他随即朝著对垒中的残军宣泄这股情绪,道: 「全队准备突击!趁纳特拉打过来前收拾残军,翻转战况!」 「请、请等一下,大本营下令要我们撤退……!」 「闭嘴!」 寇塔维揪住了试图制止的传令兵胸口。 「他们没把我放在眼里就下了撤退指令!?要在这里歼灭他们才能一洗将军的遗憾!去跟大本营说要是胆敢后退半步的话,之后就会被我斩杀!」 「但、但是!」 寇塔维推开仍旧坚持的传令兵,对其他人吶喊道: 「走!突击!」 五千士兵跟随寇塔维,奔驰于大地之上。 他们与巩固防御的残军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两军冲突。而论及冲突时的威力则一如字面所示──甚至足以将人震飞。 「别停下!进攻!」 受到寇塔维气焰熏天的后援,卡帕利努军节节进逼。 (他们虽然守备坚强,但用突击就可以重挫,就这样压制他们……!) 卡帕利努军一步一步地攻进残军的队列之中,后方即为敌军大本营。 目标为敌将海穆特的项上人头,这场战役的正当名义为玛登王族光复王都,故倘若海穆特战死,他们将失去这份理由,卡帕利努军将能得到挽回颓势的机会。 (还差一点……还差一点……!) 还差一点即可突破,当寇塔维这么心想时,却发现敌阵已经不知不觉包围住我方的正面与左右。 他又想「那就剩下背后」而转过头去,眼中映出即将朝自己突击的两千纳特拉军,那是维恩所率领的部队。 「啥────!」 维恩判断遭哈加尔折断左翼的卡帕利努军为了反败为胜将猛攻右翼。 当寇塔维察觉自己中圈套时为时已晚,卡帕利努军前方与左右被巩固防御的残军所阻击,无处可逃,背后又直接遭受到猛攻,霎时间溃败瓦解。 「可、可恶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尽管寇塔维意图脱逃,却是无法得逞。 他遭到突入敌阵的纳特拉兵所斩杀,由于失去了指挥官,他所率领的剩余卡帕利努军也涣散无序,被两国联军剿灭殆尽。 收到这项报告,原本固守大本营的剩余卡帕利努军也决定撤退,而联军对他们的追击可谓赶尽杀绝,据说平安脱逃的卡帕利努军不满五千。 之后,守卫玛登王都索图各的卡帕利努守军选择服降,王都得以光复,联军受到王都民众热烈欢迎,这场胜仗名垂二国青史。 第一章 对了,就交给妹妹吧 台版 转自 天使动漫论坛 轻之国度x天使动漫录入组 图源:吐司蛋喵 扫图:撸管娘 录入:kid 修图:凪のあすから 根据后世所载,那就宛如夏日提早来临一般。 此时正值初夏徵兆尚未造访之时节,正适合形容这股袭卷纳特拉王国的热潮。 热潮来源为发生于纳特拉王国与卡帕利努王国之间的重大事件。 起因为纳特拉王国臣民引以为傲的王太子维恩萨雷马阿尔巴斯特,获邀参与卡帕利努王国所举办的圣灵祭这场盛会。 所谓圣灵祭,乃是西方大陆举足轻重的雷贝堤亚教之节庆祭典。于此同时,在卡帕利努首都一并召开了贵为雷贝堤亚教干部的选圣侯齐聚一堂的选圣会议。 然而,于这场众所瞩目的重大节庆之中,卡帕利努王国国王暨选圣侯的欧托莱萨王,竟然惨遭暗杀而崩殂。 主办国之国君于国际会议之中遭人暗杀可谓前所未闻,仅只如此便足以令邻近诸国骇然惊恐,此时代行国政的鲁博将军,竟然又痛斥维恩正是暗杀元凶。 这令纳特拉王国民众大为震惊,并群情激愤。毕竟,维恩为人正直清高,且宅心仁厚,为纳特拉漫长历史中首屈一指的英雄才俊,竟然凭空杜撰他做出这等野蛮行为,根本是无稽之谈。 而逃离卡帕利努王都的维恩自然坚决否认此事,并与过去的敌国,亦即当时反抗卡帕利努的势力前玛登王国残军携手合作,成功击退鲁博将军所率领的大军。 卡帕利努因此脱离了鲁博的控制,与纳特拉顺利和谈。而此时,光复失土的玛登也顺势表明归顺纳特拉的意愿。 因此,见证到此一历史性壮举,纳特拉自然必定会举国欢腾,群情振奋。 「殿下肯定能成为媲美建国始祖萨雷马王,不对,甚至能成为凌驾于他的一代明君啊!」 「嗯,只要有殿下在的话,我们纳特拉未来百年必定会繁荣昌盛!」 「没错!我国能得殿下,可比得到百万雄兵更加幸运!」 「喔喔,敬我们的殿下!」 「敬下一个伟大的百年!」 「「「乾杯!」」」 ──云云。 由于历经两百年漫漫长路之后,纳特拉终于拓展了疆域,致使人民认为未来亦将万事亨通,身心为之欢欣鼓舞。 ◆◇◆ ──然后。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受众人誉为甚至可凌驾建国始祖萨雷马的王太子维恩萨雷马阿尔巴斯特于办公室中,声嘶力竭地大叫了起来。 「好厉害呢,到处都充满著对维恩的歌功颂德呢。」 特徵为白发红眸的辅佐官妮妮姆拉雷语气傻眼地这么说道。 「始祖转世、大陆第一的军事家、绝世贤王……甚至还有人已经称呼你为神君了呢。」 妮妮姆耸了耸肩补上一句「明明你都还没继位欸」。 「虽然去年你在玛登战后的名声飙涨速度也很夸张,但这次还更胜当时,老实说,这根本不可能控制呢。」 纵使泼下冷水,那些水也可能会蒸发。 当然,正常来说的话,下任君王风评极佳并没什么不好的。 「不是的!我本来的打算不是这样的!为什么玛登会归顺于纳特拉(我们)啊!」 无奈维恩心中所想的与常人截然不同。 毕竟,尽管基于政治性判断,杀害欧托莱萨王一事被公认为鲁博将军所干的勾当,但实为维恩下的手,即便没有证据,选圣侯之中应该也有不少人察觉此事。 如此一来,他们极可能企图出手干涉杀害其中一名选圣侯,并将选圣会议闹得天翻地覆的维恩──乃至于他所在的纳特拉。 因此,站在维恩的立场,原本计画是当战胜卡帕利努后,将协助玛登光复旧国,使他们成为对付西方的挡箭牌。这是一个极为可耻的计画,毕竟他意图设计他国弥补自己所铸成的错误。 然而,正如同维恩有维恩的算计,玛登也有玛登的想法。 玛登这样下去将被纳特拉玩弄于股掌之间,但若无纳特拉的协助,也无法经营刚夺回的领土。因此,身为玛登代表的洁诺维亚公主于进退维谷之际,选择了归顺于纳特拉。 然后,当维恩忙著处理与卡帕利努一战后的事务时,她则暗中笼络纳特拉朝臣,使他们愿意接纳玛登,并若无其事地对维恩提出了归顺请求。 「那真是大大被她摆了一道了。」 「真的!」 那完全是一支暗箭,面对这建国以来的壮举,维恩不可能在朝臣对扩张版图感到欢天喜地时,开口提出反对意见。 「可恶,洁诺那家伙,一开始认识时明明还很乖巧,什么时候变得那么狡猾了……!」 「到底是受到谁的影响咧?」 「我虽然难以想像,但她身边一定有一个性格扭曲到骨髓里的人。」 「来,给你镜子照照。」 「喔,竟然有一个令人目眩神迷的大帅哥呀。」 「对不起,这是曲面镜呢。」 「……这就表示他帅到连眼歪嘴斜也不改其帅劲啊!」 「嗯──好顽强呢。」 妮妮姆露出了苦笑后,说: 「然后,先不开玩笑了,你打算怎么办?」 「也没什么怎么办不怎么办,只能乘势而上了吧。」 维恩叹息著回答道。 「既然玛登都归顺我国了,该地子民就是纳特拉的子民,由外来移民构成的纳特拉要是对待外来新人太随便的话,将会动摇国本。虽然不改要请他们成为在地理位置上接壤西方的缓冲地带,但也必须要毫不吝惜地提供援助了。」 「这将增加支出呢。」 「再来就是调整国内的权力平衡了。我说真的,到底该拿他们怎么办啊……」 纳特拉是一个施行封建制度的国家。 简单而言,纳特拉就像一群领主的集合体。假设纳特拉王国的国力为一百,身为领袖的阿尔巴斯特王家之力约占全体的一半──即仅占了五十。 剩余五十则由国内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诸侯所组成,王室虽然可对其下令,但那却并非王室的力量。因此,王室必须与其他领主和睦相处,才能动员百分之百的力量。 假设有一个拥有十点力量的领主,那即代表占了国力的十分之一、王室的五分之一力量,这已经可称为是大贵族了,尽管王室也无法小觑对方。 而王室之所以想掌控贵族之间的通婚也是理所当然,倘若大贵族间互结婚姻,便可能产生足以与王室匹敌的领主。毕竟,站在王室的立场,希望贵族永远是一群无害的羔羊。 维恩也抱持一样想法,他为了让众贵族继续安于当乖巧的羊儿,慎重地掌控著贵族之间的权力平衡。 此时,玛登凭空出现了。 玛登家族原本即为规模与纳特拉同等的封建国家中的领头羊。他们败给了卡帕利努,领土遭夺,日前于纳特拉的协助之下,光复了王都,并提出归顺纳特拉的要求。 简而言之,玛登的力量过大。 他们当然并未取回所有领土,在与卡帕利努的和谈之中,有一些领土割让予对方,也有一些化为纳特拉的领土。然而,纵使考虑进这一点,相较于阿尔巴斯特王室的五成力量,玛登约占了全国力量的三成。 对维恩而言,这如同孜孜不倦地管理著羊群时,突然有一头山猪闯了进来。 「对玛登来说,也想避免一直被当作外来诸侯,而被消耗殆尽,所以应该会企图尽早成为纳特拉的一份子吧。」 最方便快速且可能性最高的做法,即为与王族或显要贵族联姻,在这时代之中,有无血缘关系影响甚钜。 「不过,就算再怎么有实力,也能预料到如果将新人迎进王室血脉的话,会引起旧有贵族的反感。」 毕竟,于这片大陆之上,纳特拉的历史也算数一数二悠久,贵族之中自负长年以来辅弼国政者不在少数,纵使一家一家看来,力量皆不及玛登,但倘若他们联合反对的话,便难以视若无睹。 「然后,对代表王室的我来说,希望两边都能讨好。」 顾此失彼即为烦恼之处。 「如果洁诺维亚公主是男性的话,还可以讨论是否让芙拉妮雅殿下下嫁,但因为是同性就没办法了。」 「她会不会其实是男的咧?」 「你下次自己问问看呀,但应该会被赏一巴掌吧。」 维恩心想「感觉会很痛,所以还是算了吧」。 「总之,就先保留这件事吧,等多和洁诺与贵族们谈谈后,再重新考虑吧。」 「瞭解。那接著是如何处置叛乱领主们的领地,制定针对他国的防卫线,如何融合归属纳特拉后的玛登人民之文化、风俗与意识形态,勉强哈加尔将军钓出叛国贼后应该如何抚恤军方等等,有很多项,你想先挑哪一个?」 「工作堆积如山,让我泫然欲泣啊。」 「竟然让你喜极而泣,真不枉我身为人臣了。来,还有喔。」 「还有啊!?」 身为摄政的维恩原本便需日理万机,但如今更因为开疆辟土而导致工作量暴增,假日已是仅存在于太虚幻境之中的梦幻泡影。 「……这是什么啊?」 妮妮姆递给他的并非文件,而是一封信。 「好像是宴会的邀请函。」 「在这种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还开宴会?是谁寄来的啊?」 维恩边咕哝边拆开了信。 而当他一见到里面的信纸后,立刻瞪大了双眼。此时,妮妮姆对他笑盈盈地道: 「──是洛薇蜜娜皇女殿下寄来的唷。」 ◆◇◆ 席思陶行省为亚斯瓦尔德帝国的行省之一。 它位于大陆中央一带,因其地理位置成为帝国的物流枢纽,其中又以米尔达这个都市最为出名。 巨人背脊纵贯弗诺大陆,将之分隔为东西两侧,山脉南北端与中央各存在一条联结东西的公路,米尔达正位于横亘中央的公路之上。 此地乃军事与商业重镇,自不待言,尤其更被誉为商贾之都。实际上,它也繁华蓬勃,不辱世人之赞誉。 本次将于这米尔达,举办重大活动。 「……这就是最近在这里(米尔达)流行的饮料啊。」 亚斯瓦尔德帝国二皇女洛薇蜜娜望著倒入杯中的液体,苦恼地蹙起了眉。 「是的,这是将一种产于大陆西南部的豆子拿去烘焙后,再萃取出的液体。」 一名即将迈入老年的男子坐在她对面,并如此回应。洛薇蜜娜来回望著男子与杯中的黑色液体后,下定决心将之喝入口中。 「……真苦呢。」 「据说这苦味会让人上瘾。」 男子见到少女不禁露出了一张苦瓜脸,轻声笑了出来。 「虽说如此,但如果不合您口味的话,也不需勉强品尝。」 「不,无妨,难得来米尔达一趟,就要像这样接触异国文化才有其价值呀。」 洛薇蜜娜这么回答,并再度喝了一口这种液体……她心想「世上也有人爱好这滋味,人们的嗜好还真是五花八门」。 「话说回来,柯西默市长,受邀贵宾的出席状况好像很顺利呢。」 「是的,因为日期将近了,主要邀请的贵宾都已经抵达,这表示帝国威严依然健在呢。」 摸著下巴胡须的男子──柯西默这么回答。如洛薇蜜娜所说,他正是米尔达市的市长。 「三位主宾的状况如何?」 「他们并无发生醒目纷争,正等待著举办当日到来。依照皇女殿下周全的衡量,安排他们住进远离彼此的迎宾馆是正确的选择呢。」 「因为最大问题就是他们在举办之前失控,而导致活动停办。如果透过分隔住处就能减少停办的可能性的话,我当然会想方设法。」 洛薇蜜娜轻声微笑著开口: 「无论如何,如此一来就能顺利召开了呢──皇子会谈。」 皇子会谈。 那是一场聚集了拥有亚斯瓦尔德帝国帝位继承权的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与洛薇蜜娜以商榷帝位,足以影响帝国前景的会谈。 「不过,皇女殿下,虽然事前准备进展顺利令人庆幸,但这只是一个大前提而已,假使作为主题的会谈无法圆满落幕,将无法平息我国的混乱。」 「我明白的,不过这光凭我一人也无能为力。」 倘若身为主宾的三位皇子心中想法无法契合,会谈不免将告失败,而洛薇蜜娜也无法断言他们能否达成共识。 「您怎么这么说呢?」 然而,柯西默似乎将她的反应视为懦弱,娓娓说道: 「去年之所以能避免内乱,并说服各位皇子举办会谈,无疑都是基于皇女殿下的力量。作为一介帝国臣民,臣殷切盼望您能再度发挥这份力量,让皇子会谈圆满落幕,为我帝国带来太平之日。」 他的语气哀痛,有如代替帝国人民道出心声。 然而,洛薇蜜娜注意到了,他虽然展现出忠诚子民的一面,但眼底却蕴藏著锐利眸光。 这也是理所当然,毕竟此地为米尔达,乃商贾之都,是一个仅为多谋得一枚铜币之利益而日夜明争暗斗的战场,而能担任这座都市市长的男子绝不可能为泛泛之辈。 「这是当然,我为了帝国以及生活在帝国的子民,当尽棉薄之力。」 倘若出言不慎,不知会带来何种祸患。洛薇蜜娜微笑著,并无关痛痒地回答。 此时,有人敲了敲房门,辅佐洛薇蜜娜的女子──菲雪布兰戴尔走了进来。 「洛薇蜜娜殿下,打扰了,纳特拉的使节团刚刚抵达。」 「好,我本来听说他们可能会迟到,看来是赶上了呢,他们现在在哪里?」 「在安排的宅邸之中,他们说等卸下行李后就会来问候您。」 本次会谈除了皇子以外,也邀请了各方有力人士,纳特拉也是其中之一。 「喔,能见到那传说中的王太子殿下啊。」 柯西默的注意力转向了纳特拉。继去年与玛登的战争之后,又于卡帕利努的战争中获得胜利,正可谓是个气势如虹的国家。倘若为懂得见机行事的商人,务必会想认识一下缔造这股所向披靡之势的灵魂人物──王太子是一位怎么样的人了。 「话说皇女殿下和王太子殿下之间曾讨论过结亲一事呢。」 「对,但因为之前的内乱风波而暂缓了。」 「那么,在这次会谈之中,或许能确认下任皇帝的人选与决定皇女殿下的亲事,喜事成双呢。」 「这么一来,还真是可喜可贺呢。」 洛薇蜜娜与柯西默对视一笑,最后柯西默站了起来,道: 「那么,微臣今日就先行告退了,臣也会再另寻时间去向王太子殿下请安,届时还务必请您引荐。」 「那是当然。」 柯西默鞠躬致意后,走出了房间。 当确定他的脚步声远离后,留在房里的洛薇蜜娜一口饮尽杯中残余的饮料── 「呼──」 ──再肆无忌惮地吁出饱含倦意的气息。 「洛薇蜜娜殿下,您辛苦了。」 「真的累死我了,无法对那市长掉以轻心啊。」 她趴在桌上,菲雪则从旁说道: 「因为柯西默市长是一位长年担任市长的人呀,更别提他也身为商人的一份子,必定会对这次商机卯足干劲。」 「事实上,他也帮了很多忙啦,他还大力协助推动会谈。」 洛薇蜜娜嘀咕著「但应付他很麻烦,所以我不喜欢」后,感到户外传来喧嚷气氛。 「看来是纳特拉一行人抵达了。」 菲雪从窗户俯瞰下方并这么说道,闻言洛薇蜜娜用力地站了起来。 「那就必须去迎接他们呢。」 「这样好吗?由您亲自迎接的话,或许会有人嘲笑说皇女竟然阿谀奉承纳特拉这等小国。」 「因为对方是我们邀请的同盟国重要人士,如果轻视对方的话,帝国的格调会遭人怀疑喔。而且,由我亲自前往的话,也能展现出我们和纳特拉之间的亲密情谊吧?」 「小的失礼了,虽然迟了片刻,但小的明白殿下的深思熟虑了。」 菲雪深深一鞠躬。 洛薇蜜娜则对她微笑道: 「不过,最大的理由是我想瞻仰一下远道而来的维恩尊容,他铁定臭著一张脸呢。」 「……」 「呵呵,我好期待喔,他来我这儿的话,就会被旁人认为纳特拉和我联手,但毕竟他受到我的邀请,又无法不来问候一声,我彷佛能见到维恩那充满苦涩的表情浮现于我的脑海之中。」 「如果已经浮现的话,就不用刻意去见他了吧?」 「因为他的轮廓差不多开始模糊了,所以必须去更新一下。」 「这样啊。」 菲雪最近终于开始理解了自己主人的秉性,便不再多言。毕竟,只要对一些细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话,她不失为一位出众的主人。 「那么我们走吧。」 洛薇蜜娜与菲雪一同离开房间,前往玄关大厅。 当她们抵达时,纳特拉一行人正好走进入口处。 「感谢各位千里迢迢来到米尔达。」 洛薇蜜娜边说边走向他们。 「我以亚斯瓦尔德帝国之名,诚挚欢迎各位──」 她眼中映出站在使节团中心的人物。 「……来、访?」 站在那里的并非维恩。 而是一名小他两个头的娇小少女。 「非常感谢您这次的邀请。」 少女毕恭毕敬地向杏眼圆睁的洛薇蜜娜敬礼,道: 「──我是芙拉妮雅埃尔克阿尔巴斯特,代替吾兄维恩前来问候洛薇蜜娜皇女殿下。」 无论多么尖酸刻薄的后世史家皆会承认纳特拉王太子──维恩萨雷马阿尔巴斯特的才智。 然而,若问及他是否为当代最大的政治怪物时,意见将大大分歧。西有选圣侯,东有帝国皇子,南亦有几名杰出人物。 而且,最重要的是未来史家们知晓于北方──纳特拉之中,还沉睡著另一名怪物。 芙拉妮雅埃尔克阿尔巴斯特。 她原本仅为维恩的胞妹,却将因为某个事件而登上历史舞台。 而作为事件发端的皇子会谈,即将隆重开幕。 第二章 芙拉妮雅的决心 「──那么下一个议题是有关皇子会谈。」 时序回溯,地点为纳特拉王国王宫会议室。 纳特拉重臣一一列席参加。 众人目光纷纷锁定位于主座的王太子维恩。 「我想各位已经都知情了,这次在大陆中央的都市米尔达中,将举办帝国皇子齐聚一堂的皇子会议。名义上是为了同时举办的其他典礼,然而各地达官贵人都受到邀请,邀请函也寄达我国了。」 维恩滔滔不绝地继续道: 「这场会议无疑极为重要,倘若要去的话,应该由我亲自出马才符合礼仪,但无奈我国正忙著处理战后事务,所以想听听各位的意见,我们是否应该接受邀请呢?」 他环视朝臣,以问题形式拋出了自己的想法。 此时,朝臣们则出言回应道: 「如维恩殿下所说,我国正处于巨大变化之中,必须审慎检视即将踏上的道路,微臣认为维恩殿下此时若离开我国,将会产生莫大危险。」 「请稍等,这场会谈不只帝国皇子,连各地显贵也会参加呀。更遑论这次会议或许将决定下任皇帝,如果不出席的话,将可能对同盟关系产生影响。」 「但还不确定会不会成事啊?值得为此放下国政吗?」 「当殿下不在时,就由我等辅弼国政即可,还是说阁下脖子上的头只是个装饰品呢?」 「你这家伙说什么!」 「安静,这可是在两位殿下面前啊。」 种种意见来回穿梭于会议室之中。 维恩在众人七嘴八舌的讨论中撷取必要意见,并心想: (情势为五五波吧。) 倘若为去年的这个时节,结论应该会倾向「无论如何都必须出席」吧。 然而,帝国的霸权于这一年中渐趋式微,反观纳特拉却获得崭新领土,国势如日方升,这项事实使得朝臣们变得较为大胆。 (──这样看来,能总结到不去这方向上呢!) 从结论而言,维恩并不打算出席会议。 有几个理由,其一纯粹为国务缠身。 纳特拉于日前与卡帕利努的战争之中,成功地拓展版图,但由于长年来缺乏开疆经验,并无符合现状的处置新领土制度。 因此,当地也传回了状况纷乱失序的报告,目前维恩为了调整对不上的齿轮而疲于奔命。 另一个原因就是洛薇蜜娜。目前,邻近诸国皆认为纳特拉属于洛薇蜜娜的派系,理由就是因为维恩于之前帝国的内乱事件中助她一臂之力。 而理所当然,维恩并没有打算加入她的派系,但一旦答应本次邀约,她必定会无所不用其极地将这一点化为既定事实。 (我绝──对不要!搅和进洛薇派系绝对会让事情变得更麻烦!) 老实说,能与皇子们接触的机会相当宝贵,如果能与他们说上话,维恩可是求之不得。不过,倘若为此而答应邀约,加入了洛薇蜜娜的派系的话,将演变为与其他三名皇子敌对的局面,这并非一件好事。 (反正一定也决定不出由谁来当皇帝。) 美其名是召开讨论帝位的皇子会谈,但实际上,维恩却认为这其实是场声明展演。 去年的内乱风波导致帝国的威望受损,且如今帝位仍然悬而未决,使得民众人心惶惶,他们应该是为了安抚民心才召开此次会议。 为了展示他们并不打算刀剑相向,而是尝试透过讨论解决,且帝国依旧拥有能召集这么多达官显宦的权势。 总之,倘若不会决定出由谁担任皇帝,即便不答应邀约,也能于之后的外交之中充分挽回。维恩基于这些理由事先得出了不必出席的结论。 (呵,我脑中出现了当洛薇得知我不出席时,那张不甘心的脸了呢。) 当他于会议进行之中,思考著这些毫无营养的事情时,忽然发现了一道朝自己而来的视线。 那是来自于坐在不远处的少女──妹妹芙拉妮雅。没错,不仅维恩,身为公主的芙拉妮雅也参与了这场会议。 (嗯嗯?怎么了吗?) 见芙拉妮雅望著自己,并露出了欲言又止的表情,这令维恩思考起其中缘由,并得到了一个答案。 (原来如此──她觉得如果我不出席会议的话,就能陪她玩了吧。) 仔细想想,她最近总是跟在自己身后打转,一定是因为自己没空陪她的寂寞心情所致吧。尽管自己忙得不可开交,但竟然没有察觉到到妹妹的心思,作为一个哥哥真是没脸见人。 (芙拉妮雅,你放心吧,我之后一定会努力挤出时间的。) 一起享受舞蹈和诗歌吧,或者一起骑马远游也不错。维恩这么心想,并对妹妹露出了微笑。 芙拉妮雅埃尔克阿尔巴斯特最近的烦恼,就是是否有自己能力所及之事。 哥哥维恩忙得不可开交,正是造成她这么想的原因。 维恩自就任摄政以来,原本即承担种种政务。除了一般国事之外,还因战争与外交活动频频,因此更为忙碌。 芙拉妮雅为了协助维恩,开始代表他出席会议,也努力学习政治,而这给予了她些许的信心。 然而,此时她却丧失了这份信心。这是由于纳特拉版图扩大后,维恩所负责的工作量也随之明显暴增。 (我现在的工作量,根本就还不到哥哥所完成的十分之一……必须发掘更多我可以做的事……!) 芙拉妮雅怀抱著熊熊燃烧的使命感,使得她时刻跟在维恩身旁打转。 这是为了寻找有没有不妨碍哥哥,但又可由自己代替他做的事。 然后今天,在这场与哥哥共同出席的会议之中,她得到了天启。 (能不能由我代替哥哥出席皇子会谈呢……) 自己是纳特拉的公主,充分具备出席资格。由哥哥勤于内政,自己出访达成外交,如此一来,则可左右逢源。 (不过……) 这是一个连想都不用想的纸上空谈。 芙拉妮雅过去并未离开过纳特拉,不仅如此,甚至也没有与外国显贵对谈的经验,自己究竟能否担任外交使节呢? (不知哥哥会怎么想……?) 她瞄了维恩一眼。 毕竟是哥哥,应该早已看穿自己的心思了,她期盼听到哥哥说「希望你代替我去」,倘若如此,她就会毫不迟疑地点头。 此时,维恩或许是注意到了视线,他看向了芙拉妮雅。 (──!) 而这一剎那,芙拉妮雅感受到了一股震撼。 哥哥的眼神平时温柔敦厚,如今却彷佛在打量自己似地敛了起来。 尽管如此,那彷佛又像一种父母等待儿女自立自强一般,带有慈爱与威严的眼神。 (我怎么这么天真。) 芙拉妮雅斥责著自己。寻求哥哥支持自己的选择,就如同将责任推给他一样,带著这种心情又怎能顺利与外国显贵会谈呢? 她心想: (哥哥在等著我……等我以自己的意志做出决定!) 维恩则是在压抑自己不打哈欠。 (糟糕,我想睡到眼皮快垂下去了。) 而位于维恩后方待命的妮妮姆则有种预感。 (我总觉得好像产生了什么奇怪的误会……) 于朝臣七嘴八舌的讨论之中,芙拉妮雅下定决心站了起来,道: 「──由我代替哥哥出席皇子会谈。」 闻言,朝臣们纷纷感到震惊,维恩则是吓呆了,妮妮姆仰望著天花板。 如此这般,芙拉妮雅的外交处女秀就这么定下来了。 (插图008) ◆◇◆ (真没料到竟然会是由他妹妹芙拉妮雅公主来呢……) 洛薇蜜娜凝视著坐在对面的芙拉妮雅,这么思索著。 我们稍微喝杯茶聊聊天吧──她对前来问候的芙拉妮雅这么说,并邀请她参加茶会。 至此为止都没问题──但完全聊不下去。 「你觉得米尔达怎么样呢?这里的气候和纳特拉不同,你有没有吓一跳呢?」 「对,有。」 「这都市有许多可看之处,我尤其推荐你可以去逛逛市场,那里有著自各地进口的货物喔。我也去逛过了,会被那商品数量吓一跳呢。」 「这样啊,如果有机会的话。」 「……」 就像这样。 这是因为芙拉妮雅感到紧张,以及缺乏共通话题,但最根本的原因在于,芙拉妮雅似乎对洛薇蜜娜抱持强烈戒心。 (不对,以前见面时我也隐约感觉到……) 洛薇蜜娜与芙拉妮雅并非初次见面,过去前往纳特拉时也曾与她交谈过。 尽管如此,对话内容却只有三言两语,相当简短。由于当时洛薇蜜娜忙著与维恩打谋略战,芙拉妮雅也因代替维恩处理部分国政而分身乏术,所以这也是莫可奈何。 然而正因为如此,洛薇蜜娜才无法理解,自己为何如此受她提防,毕竟两人之间的交情,并没有深到足以产生好意或敌意。 (如果要说可能性的话,就是维恩或妮妮姆对她叮咛了一些什么吧。) 她瞄了芙拉妮雅背后一眼。 扮演随从于后方待命的,是维恩的辅佐官妮妮姆,她这次奉维恩的指令,随行辅佐芙拉妮雅。 洛薇蜜娜与妮妮姆为学生时的朋友,但在此时,即使她委婉地以眼神暗示,妮妮姆却似乎不打算做回应。 (也就是说,她不打算居中牵线,真是头疼呢……) 毕竟是那个维恩,他或许说了「那女人是大陆第一的心机女」、「她会边笑得灿烂边拿刀刺人」、「胸部八成是用挤出来的」等等,灌输她一些有的没的,嘱咐她绝对不可以对自己放松警戒之类也不足为奇。 真是多管闲事。洛薇蜜娜希望笼络纳特拉进自己的派系,因此她希望能避免与身为代表的芙拉妮雅关系不睦。 (总之,边聊一些维恩的事,边解开她的警戒吧。) 芙拉妮雅一定很黏维恩,洛薇蜜娜试图以此作为话题开端而张开了口。 以结论而言,洛薇蜜娜在某种程度上猜中了。 当决定由芙拉妮雅代理出席皇子会谈后,维恩便开始教导她有关会谈的种种知识,其中当然也包含了洛薇蜜娜的情报。如今,芙拉妮雅恰好回想起当时的事。 「──首先,是皇女在帝国中的处境。」 维恩对坐在会议室椅子上的芙拉妮雅开口道: 「因为她解决了之前的帝国内乱事件,所以有许多人才流向了她,形成了一个派系。」 「然后──」维恩接著说: 「皇女就率领众人,说她要继承帝位──」 「──她没这么说过吧?」 维恩点头赞同了芙拉妮雅所说的话。 没错,尽管洛薇蜜娜对维恩与妮妮姆述说了她对帝位的野心,但如今仍旧尚未做出自己才有资格继承帝位的宣言。 当然并非是她中途改变了心意,这背后存在著合理到令人傻眼的心思。 「人才聚集至皇女身边,但那并非因为他们对皇女继承帝位或她的思想产生了共鸣,而是由于他们厌倦了三位皇子你争我夺所致。她认为这时候要是自己也提出要继承帝位,将会被认为是要助长纷乱,导致人心背离──所以她成立了忧国派系。」 一如字面所示,这是一个忧虑帝国未来的派系。洛薇蜜娜隐藏自己的野心,将自己的派系打造成一个忧国志士聚集之处。 而他们的活动内容极为单纯。倘若众皇子继续失和,可能再度酿成已经回避一次的内乱,如此一来帝国将面临分裂,现在众人应该团结一心,以理性选出下一任皇帝──他们打著这种主张,四处游说诸侯。 「和其他皇子不同,皇女的派系缺乏武力,但她反过来运用这一点,将自己塑造成一个不具武力、真心担忧帝国未来的皇女形象,如果有人想以武力逼迫她沉默的话,无论在谁眼中看起来都像是坏人。」 洛薇蜜娜的主张理直气壮,毕竟多数人都认为如果可以的话,应该和平解决此事。 然而,三名皇子却无法办到,因为他们各自坚信自己才适合称帝。 洛薇蜜娜则义正词严地谴责他们。而由于她言之有理,皇子们无法反驳,倘若动用武力,反而将沦为最佳的攻讦素材,故他们表面上也无法有何动作。 洛薇蜜娜愈是名正言顺地声讨责难,皇子们的权势将每况愈下,她的名声却反而扶摇直上,这段能单方面肆意挞伐皇子的时间持续了好一阵子。 「……她是一个阴险狡诈的人呢。」 「没错。」 维恩一脸严肃地点了点头。如果洛薇蜜娜在场的话,肯定会扬声抗议道「什么──!?你有资格说别人吗──!?」。 「而当皇子们的威望一蹶不振时,她就会煽动聚集而来的忧国志士,让他们为自己抬轿以取代不值得倚靠的皇子──这就是她的长期计画吧。」 「那这次的皇子会谈,也是她为了打击皇子们的威望所举办的啰?」 「可以猜测她也有这样的意图,不过,也不一定全是这样。总之,芙拉妮雅你要小心洛薇蜜娜,因为她可是会边笑得灿烂边拿刀刺人呢──」 ──以上即为出发前维恩与芙拉妮雅之间的对话。 (洛薇蜜娜皇女……据哥哥所说,她虽然是女儿身,却拥有夺取帝位的野心……) 毕竟敬爱的哥哥都这么说了,芙拉妮雅也没有不遵从的理由。 而且,她还有另外两个必须严加提防洛薇蜜娜的理由。 其一即为── (我不会允许──你和哥哥订下婚约的!) ──这一件事。 过去维恩与洛薇蜜娜之间曾论及结亲,虽然因为种种原因而并未成功,但那仅仅是延后这桩亲事,并非彻底作废,她仍有可能成为维恩的妻子。 (绝──对不行!妮妮姆才配得上哥哥呀!) 对芙拉妮雅而言,维恩是最为值得尊敬的兄长。 而唯一能与之匹配的人正是如今于她背后待命的妮妮姆。 对她而言,妮妮姆形同姊姊,更遑论任谁都明白维恩与妮妮姆之间有著深厚的信赖关系,那里是否存在他人可介入的余地呢?不,绝无可能。 换句话说,芙拉妮雅为维恩x妮妮姆派,维恩x洛薇蜜娜根本是邪道中的邪道。最近维恩x洁诺维亚派虽然也异军突起,但在芙拉妮雅的认知之中,维恩x妮妮姆才是永远的王道与正道! 「话说回来,虽然有幸能与芙拉妮雅公主同席而坐,但令兄维恩王子无法前来还真是令人遗憾呢,你们两人站在一起的话,一定会登对得像一幅画呢。」 「因为哥哥很忙呢。」 「他在之前与卡帕利努的战争中并吞了玛登领土,正可谓是神通广大呢。芙拉妮雅公主也一定很以他为傲吧。」 「是的,对……」 「话说你知道维恩王子在留学时,和我就读了同一间军校吗?他在那里的表现也非常优秀──」 洛薇蜜娜不在乎芙拉妮雅反应薄弱,开始谈论起维恩。而芙拉妮雅当然察觉到了她的目的,她想藉由称赞维恩以软化自己的态度。 (哼哼,洛薇蜜娜皇女,你还真是肤浅,你以为我会因此就敞开心胸吗?) 对芙拉妮雅而言,维恩受到称赞当然是感同身受一样开心,令人欢欣鼓舞,不过最近所有人都对维恩赞誉有加,她早已听腻了那些半吊子的赞辞了。 (更何况我也不是只因为哥哥的忠告和自己的想法就在提防她。) 第三个理由是她所得到的任务。 以现实考量来说,要求初体验外交的芙拉妮雅获得丰硕成果实在强人所难。 芙拉妮雅自己也明白,倘若随意与皇子或显贵交涉的话,反而可能许下不当承诺。 因此,维恩严格规定芙拉妮雅『你只要出席即可,之后再安全回来就好』,他将标准设定于尽最低程度的人情,即出席会谈后归国,仅只如此便已经充分达成本次外交的目标。 因此,当芙拉妮雅抵达米尔达时,任务就已经完成了一半。之后只需默默见证会谈结果即可,并不需要与洛薇蜜娜交好。而妮妮姆之所以从方才就静观其变,也是基于这个理由。 (我听说皇女想和我国打好关系,但真是可惜呢,哥哥早就洞悉一切了。) 芙拉妮雅于内心对她嗤之以鼻。 (你就为了低估我是那种,只要拿出哥哥就会被收买的随便女人而后悔吧……!) 十几分钟后。 「然后,维恩王子啊,翻译了以神圣体所写的教会帐簿,威胁祭司说要将他贪污舞弊的证据公诸于世喔。」 「哎呀,哥哥真的那么做了吗?」 「当然是真的,而且在谈判时,一个叫做葛伦的同学还因为义愤填膺,而拔剑砍向了祭司,造成之后事情走向又一变再变──」 洛薇蜜娜口若悬河地讲述学生时代的事。 闻言,芙拉妮雅则心想: (──她很瞭解哥哥嘛!) 她立即受到笼络。 她方才的戒心不知消散于何方,彻底对洛薇蜜娜敞开了心门。 洛薇蜜娜原本即能说善道,她辩才无碍、妙语如珠。再者,她所说内容尽是芙拉妮雅所不知的学生时期的维恩故事,自然能深深吸引她。 尤其,洛薇蜜娜所阐述的维恩形象极佳,大胆无畏且冷静沉著,但偶尔也会犯下小错,有些滑稽之处,这令芙拉妮雅心想「她真瞭解哥哥」。 近日,纳特拉中所流行的对维恩之赞辞,事实上也令芙拉妮雅感到欣喜,但她却无论如何都想说: (──太慢发现了,而且太肤浅了!) 如上。 对她而言,自幼即深深瞭解到哥哥超级霹雳无敌帅气这项不可动摇的事实,但众人却事到如今才大赞王子好棒,这令她也不禁想抱怨一句「你们发现得太晚了」。 而且,那些赞美的内容都是维恩所累积的成果,真是过于浅薄。 (不──是──啦──!哥哥的魅力才不只是那样咧──!) 成果只不过是一种难以预料的结果,人即使竭尽全力,也将受到机缘所左右,当会失败时,尽管是哥哥也会失败。 不过,如果失败的话,哥哥就不厉害了吗?不对,没有那种事。哥哥年纪轻轻就担任摄政,背负重担并扛起国政,怎么可能不厉害。 芙拉妮雅坚信维恩真正的魅力,在于纵使他面对压得人喘不过气的生活与磨难,却依然能毫不畏惧地露出笑容。 此时,她听到了洛薇蜜娜的这席话。 「说到维恩王子的创意和行动力,我好几次都被他能轻易超乎旁人意料,且思路遥遥领先好几步的模样吓到了呢。」 (我懂。) 「但当他领先之后,偶尔也会身陷绝境。」 (我懂!) 「不过,他拥有就算被逼进绝境也能微笑以对的强韧精神,那才是维恩王子的精髓所在呢。」 (我非常懂!) (插图009) 如此一来,芙拉妮雅也只能承认了,这个名叫洛薇蜜娜的少女是一个足以谈论哥哥的哥哥粉丝。 (不过,我不会承认亲事的部分。) 凡事一码归一码。 当芙拉妮雅将婚姻问题悄悄先放在心中一角后,洛薇蜜娜则询问「话说回来──」。 「在来到军校之前的维恩王子是个怎么样的人呢?我听说他自小就是个卓越杰出之人。」 「以前的哥哥吗?」 芙拉妮雅听她这么一问,边翻找回忆边回答: 「他和现在一样很温柔又值得倚靠,是我引以为傲的哥哥喔,要说的话,就是哥哥常常都在读书,但他最近因为政务繁忙,没什么时间阅读就是了。」 维恩如今在纳特拉中受尽赞誉,但建立这些创举的根基在于大量的阅读。尤其,纳特拉拥有大陆数一数二的悠久历史,于行政方面留下了许多资料。 事业的成败、所需预算、时间、人力、对民心的影响、依照预定计画进行的状况,以及当发生计画外的状况时──正因为有这些可谓前人足迹的资料,才酝酿出维恩的浩然才气。 「其他就是练练剑、和朝臣讨论事情、研究农法……」 「原来如此,他一如传闻,展现出非凡才智呢。」 「对,不过──」 当芙拉妮雅不禁将脱口而出时,赶紧将话咽回了喉底。 「怎么了吗?」 「……不,没什么。」 她轻轻地清了清喉咙,并紧闭双唇。 然而,洛薇蜜娜当然并未漏看她的破绽,她确信了芙拉妮雅差点失言,并为了引出那句话而迅速思索。 「──抱歉讨扰两位欢谈。」 此时,妮妮姆的嗓音则宛如要打断她似地介入其中。 「恕臣惶恐,但天色马上就要黑了,由于也必须进行参加典礼的准备,我认为先回去宅邸较好。」 「啊……真的,我们聊了好久呢。」 芙拉妮雅望著窗外,并发出惊讶的嗓音。刚被招待至茶会时,原本还那么警戒,但不知不觉间却忘记了时间。 而当她的视线望向窗外时,妮妮姆与洛薇蜜娜之间以眼神撞击出了火花,但几秒钟之后,洛薇蜜娜便放弃似地吁了一口气。 「虽然很可惜,但这也没办法呢,不过光是像这样聊聊,也让我在在确定了纳特拉王国对我国来说,是一个无可取代的盟友。」 她露出微笑,并伸出了手,道: 「芙拉妮雅公主殿下,为了我们两国之间的友好,还请务必再一起聊聊。」 「洛薇蜜娜皇女殿下,这是当然了。」 芙拉妮雅也伸出了手,双方用力地互握著手。 妮妮姆则目不转睛地望著这一幕。 ◆◇◆ 「呼哇──我累了。」 当芙拉妮雅一回到分配到的房间后,随即趴到了床上。 「芙拉妮雅殿下,您辛苦了,但这样有点不够端庄喔。」 妮妮姆叨念道,芙拉妮雅则边在床上滚著边回答: 「不要紧啦,只有你在看呀。」 「哎呀,才没有那回事呢,对吧,那那奇?」 妮妮姆向暗处这么说道后,一名白发少年宛如自阴影中冒出般地现身了。那那奇拉雷,他是芙拉妮雅的护卫兼辅佐官。 「叫我?──喔。」 那那奇以单手抓住了忽然飞来的枕头,并轻轻探头望向枕头后方,见到了芙拉妮雅双颊羞红并拉正衣襬的身影。 「真是的,那那奇去外面啦!」 「……」 那那奇心想「明明是你们叫我,这么说真是过分」,并将枕头交给妮妮姆后,便离开了房间。 「唔──……人家偶尔就会忘记那那奇也在呢。」 「这证明了他是一个优秀的护卫呀,但作为辅佐官,他需要多说一些话呢。」 妮妮姆面露苦笑,将枕头还给了芙拉妮雅,芙拉妮雅则抱著枕头说: 「……妮妮姆,我和洛薇蜜娜皇女的对谈有没有问题呢?」 「当然没有,我为防万一而在一旁待命,但您面对洛薇蜜娜皇女也不卑不亢地回应,我身为一名臣子感到非常敬佩有加。」 「不过,等我回过神来,就听她说话听得出神了……根据哥哥的交代,我是否该和她保持距离比较好呢?」 「这样啊,她想拉拢我国加入她的派系,而我国却想与帝位之争保持一定距离。不过,纵使我们实际上有这样的想法,但在这次的外交活动之中,您能出席典礼并平安归国为第一优先,维恩殿下说在过程之中,无论遇上什么阴谋诡计也无所谓。」 「虽然是这么说……」 如果可以的话,希望能创造具体成果,让哥哥称赞自己做得很好,这是妹妹想帮上哥哥的小心思。 妮妮姆察觉了她的心情,并说: 「当然,您以最佳结果为目标的精神值得嘉许,臣也会助您一臂之力。不过,毕竟是维恩殿下,就算您在这次的外交中多少有些失败,他反而会因为受您倚靠而感到开心吧。」 「……是这样吗?」 「当然。」 妮妮姆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见状,芙拉妮雅则轻轻笑了笑。 「呵呵,对呀,那如果变成这样的话,我就会对哥哥用力撒娇的。」 「我认为那样就好。」 妮妮姆笑了一笑,继续说道: 「好了,夜也深了,您差不多该就寝了吧?」 「不,机会难得,我想晚一点再睡。妮妮姆,你可以陪我说说话吗?」 「臣遵命,这样的话,要不要拿一些饮料过来呢?」 「好,麻烦你了。」 妮妮姆一鞠躬后,悄然无声地走出了房间。 留在房里的芙拉妮雅则抱著枕头,躺到了床上。 「虽然我那么说,但还是希望能给哥哥好消息呢。」 为此,就算是首度参加外国典礼,也必须毫不畏惧地从容面对,不能像今天一样受人三寸不烂之舌玩弄于股掌之中。 「……话说。」 她回想起方才茶会上的事。 当自己差点受到洛薇蜜娜皇女套话脱口而出时,幸好有妮妮姆出言打断。 毕竟,那无法于外国显贵面前说出口。 「以前的哥哥很可怕,根本不像人──」 少女的轻语并未传入任何人耳中,仅消融于米尔达的夜色之中。 商都内暗潮汹涌,人人皆各怀鬼胎,即将迎向种种心机呼之欲出的典礼。 第三章 三名皇子 「──那么,容臣再度说明。」 自与洛薇蜜娜共度茶会后过了几天。 芙拉妮雅坐在行驶于城中的马车上,妮妮姆则坐在对面朝她开口说明: 「接下来殿下要参加的典礼,是米尔达纳入帝国领土后的五周年纪念大典。」 「不是皇子会谈对吧?」 闻言,妮妮姆对她点了点头。 「皇子会谈只由皇子们互相讨论,他人无法列席或参观。因此,原本其他人都没有前来此处的必要,但基于皇子们想召集达官贵人的想法,所以才藉米尔达的典礼为名义邀请了大家。」 而众权贵显要当然是也心中有数才前来赴会,他们基于各式各样的理由而来──为与皇子建立关系,品评鉴定其他显贵,抑或单纯基于兴趣。 「典礼本身在简单庆贺和致辞后就会结束,主要活动为由主宾与受邀贵宾参加的宴会。您的目的则是问候身为主宾的大皇子迪米崔欧、二皇子柏德路修、三皇子曼弗雷德,至于他们三人的人品和可预估的心中盘算……」 「不要紧的,我还记得哥哥说的话。」 芙拉妮雅即便面露紧张神色,仍然表现出坚强模样,妮妮姆则开口安抚她: 「这只是去问候他们而已,您不必那么紧张。」 「……就算知道我也没办法呀。」 她嘟著小嘴这么说道。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让手停止发抖啊,但当我一想到能不能顺利就……」 接著将是她人生首次的关键时刻,这也是理所当然。然而,见到等同于妹妹的少女快被紧张压得窒息,妮妮姆自然无法置之不理。 「这样的话,您要不要模仿一下维恩殿下呢?」 「模仿哥哥?」 「是的,您认为维恩殿下在这时候会怎么做呢?」 「你说怎么做……」 芙拉妮雅翻找著回忆中的维恩身影。 温柔且值得倚靠的哥哥,无论遇上任何困难,那道背影都不会像自己一样因紧张而颤抖。 没错,当哥哥面临愈巨大的困难时,愈会挺直背脊,毅然地抬头挺胸,并勾起一抹笑意。 「……」 芙拉妮雅用手指推起自己的嘴角。 「……怎么样?有笑得像哥哥那样吗?」 「臣认为还有些僵硬。」 「……这需要练习呢。」 「不过,您的手好像不会抖了呢。」 闻言,芙拉妮雅望著自己的双手。她心中依然紧张,但双手确实不再颤抖了。 「妮妮姆,我会努力完成任务的。」 「您当然办得到。」 妮妮姆毕恭毕敬地道。 「我和维恩殿下都坚信您能使命必达。」 此时,马车缓缓停止。 窗外有一栋巨大的建筑物,那是米尔达引以为傲的迎宾馆,能见到已经有许多人聚集在内。当芙拉妮雅对这栋异国建筑感到赞叹时,米尔达所安排的仆役从外拉开了马车门扉。 「殿下,我们走吧。」 闻言,芙拉妮雅再次深呼吸后,强而有力地点了点头。 ◆◇◆ 踏入会场后,芙拉妮雅觉得那里就像是另一个世界一样。 布置于墙上的装饰连细部也十分讲究,天花板垂下的吊灯不知究竟用什么技术制成,如宝石一般璀璨,它所散发出的柔和光辉赋予了平整的地板光泽。 这是站立式宴会,多张餐桌上铺著整洁无瑕的桌巾,妆点于桌上的艳丽花朵似乎也是异国花卉,会场飘散著的甜美香气也令人感受到异国风情。 而受邀来到会场的宾客,也散发出与会场十分搭调的气质。 这也是理所当然,这场皇子会谈一如字面所示,与帝国及邻近诸国的未来息息相关。是否还值得将筹码压在帝国之上,抑或应该舍弃它;当与谁联手,何处又藏著可能与己为敌的威胁──为了洞悉这一切,各方势力皆派出了足以做出判断的人物出席。 「殿下,请您不要畏惧。」 「好,我知道的。」 芙拉妮雅边回应位于背后的妮妮姆,边往前踏出一步。 (芙拉妮雅,要露出笑容,这种时候更要想起哥哥。) 她又走了两三步,并挺直背脊,露出了优雅的微笑。 而附近宾客见到她这种从容自若的态度后,纷纷窃窃私语道: 「那位可爱的少女是哪个国家的人?」「我没见过呢,但她举手投足都展现出脱俗气质」「真稀奇,她带来的随从是弗拉姆人喔」「说到弗拉姆人,据说纳特拉王族相当重用他们」「也就是说那少女是──」 「芙拉妮雅公主。」 眼前传来了一道响亮的脚步声。 「自茶会以来,你都别来无恙吗?」 站在那里的是帝国皇女洛薇蜜娜。 此时,周围的哗然之声转强。这是理所当然,由于她也身为其中一位主宾,故她的动向吸引了会场所有人的目光。 正因为如此,芙拉妮雅绝对不可在此失态。 「──是的,当然。说来怕你笑话,但我不只无恙,还有些精力过剩呢。」 芙拉妮雅稍微吸了一口气后,这么回答。闻言,洛薇蜜娜微笑道: 「这样啊,我听说你是第一次出国,所以还擅自为你担心你会不会身体不适,但看来是我杞人忧天了。」 「谢谢你的关爱,看来这里的环境不会让我水土不服。」 当芙拉妮雅拚命挤出一些无关痛痒的回应时,忽然出现了第三者的嗓音。 「──哎呀,作为一介米尔达居民,这句话真是让我感到无比光荣呢。」 一名中老年的男子这么说,并出现于芙拉妮雅面前。芙拉妮雅与男子素昧平生,正当她心想这是谁的时候,洛薇蜜娜开口了: 「这位是肩负米尔达市政的柯西默市长。」 受到介绍的柯西默深深一鞠躬。 「小的柯西默,在这里向芙拉妮雅公主殿下问候,还请您多多关照了。」 而芙拉妮雅也配合著回礼,道: 「柯西默市长,你好。这次感谢你邀请我国参加典礼,我由衷感谢。」 「不客气,贵国为我帝国的同盟国,为您安排一席乃天经地义,虽然相当遗憾无法见到传说中的王太子……」 柯西默柔和地笑了笑,接著道: 「但代替王子出席的公主殿下竟然如此美丽,我必须指示部下更加盛情地款待您了呢。」 「哎呀,真不愧是胜任商贾之都市长的人呢,真会说话。」 「不不不,其实小的在年轻时,曾多次经商失败喔,因为我欠缺商人最为必要的诓骗顾客的才能呢。」 柯西默逗趣地耸了耸肩,使得芙拉妮雅与洛薇蜜娜对他嘻嘻一笑。 「芙拉妮雅公主,你不可以受骗唷。若想认识神就要向宗教家学习,若想磨练武艺就要向帝国军学习,而他呀,被誉为若想累积财富就要向柯西默学习呢。」 「而我都会对来询问我的年轻人这么说,『你要老实地做生意』。」 「呵呵,这么一来,老实人柯西默市长的帐簿,不就只有封面了吗?」 「那真是很不可思议的事,无论我拆掉封面多少次,在我不注意的时候,封底都会自己黏上封面去了呀,这或许是妖精在恶作剧呢。」 这使得芙拉妮雅差点笑了出来,洛薇蜜娜则在她一旁鬼灵精怪地微笑著道: 「哎呀,我也听说过这妖精的事迹喔,据说他们会每晚都跑去找黑心的商人呢。」 「竟然有这回事啊,哎呀,妖精也会找错作祟的对象呢。」 柯西默摇了摇头说「真让人头痛」。 洛薇蜜娜嘻嘻笑著,并靠近芙拉妮雅。 「芙拉妮雅公主,怎么样呢?柯西默市长是一个让人无法掉以轻心的人吧?」 芙拉妮雅也像在回应她似地,将肩膀靠了过去,说: 「好像是这样呢,如果稍微漫不经心的话,感觉马上就会被他给蒙骗了呢。」 柯西默受到两人的注视,露出了苦笑,并有如投降似地举起了双手。 「看来小的不小心让两位不悦了,真是不胜惶恐,在核对完帐目之前,我还是先离开这里好了──那么还请两位殿下好好享受这场宴会。」 柯西默一鞠躬后,便离开两人,转为前往招呼其他宾客。 芙拉妮雅于心中「呼哇」地吁了一口气。虽然对方忽然插入话题,让她吓了一跳,但真不愧是市长,口吻风趣幽默,多亏有他,自己放松了不少。 正当她这么心想时,洛薇蜜娜对她开口道: 「好了,也和市长开心聊过天了,机会难得,我就带芙拉妮雅公主去主宾们那里吧。」 对芙拉妮雅而言,这项提议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 主宾,意即三名皇子。芙拉妮雅瞄了一眼大厅中央,当她走进大厅时,那里已经围了一道人墙,众皇子应该就在那里面吧。 (……怎、怎么办?) 为达成目的必须穿越那道人墙,站到皇子们面前。但那道人墙也是由实力雄厚的达官贵人所组成,她担心自己是否能闯得进去。 尽管如此,这场宴会当然不会永远不散,皇子们也必须去准备皇子会谈,假若漫不经心的话,可能会错失机会。 而只要由洛薇蜜娜引荐的话,自然不必担心这一点了,但如果由她介绍,于旁人眼中,芙拉妮雅与纳特拉王国看起来就像与洛薇蜜娜走得很近吧。 应该以目的为优先,抑或独力解决呢?芙拉妮雅在剎那间心生犹豫,但在得出结论之前,洛薇蜜娜已经轻轻地握住了自己的手。 「来,我们走吧。」 「咦、啊。」 由于洛薇米娜极其自然地引导著她,使得芙拉妮雅也下意识地迈出了脚步。而当她前进了两三步后,发现自己丧失了选择的余地。 (糟、糟了……!) 洛薇蜜娜皇女牵著芙拉妮雅公主的手,前往众皇子身边──仅看这一段叙述的话,只是无足轻重的小事,但于此场面之中却拥有莫大意义。正因为如此,洛薇蜜娜在与柯西默的对话之中,站到了芙拉妮雅的身边,当她敞开心门后,便随即缠上她所萌生的犹豫。 芙拉妮雅急忙望向背后的妮妮姆,只见她默默地摇了摇头。倘若此时挥开洛薇蜜娜的手,旁人的视线将会集中过来,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吧,那可能产生出无谓事端。 (呃……对、对了,只要有能顺理成章地离开的藉口……) 芙拉妮雅试图思忖著,但洛薇蜜娜早已预料她会这么做了。 「话说芙拉妮雅公主,你对我的皇兄们瞭解多少呢?」 「呃、呃,有某种程度上的瞭解。」 「哎呀,是这样啊,他们在纳特拉风评如何呢?」 「就是、那个。」 洛薇蜜娜无关紧要地闲聊著,并连珠炮似地这么说。 芙拉妮雅边回应,边同时思考放手的藉口,但自然无法顺利进行。 (啊,真是的!我的思考一直被打乱!) 她在心中大叫。毕竟洛薇蜜娜倾倒给她无法处理完毕的情报量,以妨碍她的思绪,但令人生气的是即使她心知肚明,却也无可奈何。 (这个人真的很阴险耶!) 芙拉妮雅感到愤慨,并狠瞪了洛薇蜜娜一眼,对方果然是一副若无其事的神情。 而当她于心中纠结之际,两人抵达了人墙之前。注意到洛薇蜜娜的人们于芙拉妮雅面前纷纷侧身让路,站在人墙之中的为三名男子。 「──三位皇兄,我可以打扰一下吗?」 洛薇蜜娜这么呼唤,吸引了三人的目光。芙拉妮雅下定决心,心想「事已至此,只能见机行事了」。 「洛薇蜜娜,什么事?」 其中一名男子问道。 他的语气隐约透露出不悦之情,但洛薇蜜娜却满不在乎地道: 「我想向皇兄介绍一个人。」 受到洛薇蜜娜示意,芙拉妮雅走到三人面前。 (他们就是帝国的皇子──) 大皇子迪米崔欧,于三人之中最为年长,服装也最为醒目花俏,朝著自己与洛薇蜜娜投以高高在上的眼神。 二皇子柏德路修,拥有习武之人的体格,脸上也有著深刻的伤痕,以凌厉视线直勾勾地盯著自己。 三皇子曼弗雷德,他最为年轻,年龄应该稍长维恩一些,相貌眉清目秀,对自己投以饶富兴趣的目光。 「──各位皇子好,我是纳特拉王国公主,芙拉妮雅埃尔克阿尔巴斯特。」 芙拉妮雅向三人一鞠躬,并回想起她于出国之前,曾与维恩进行过一段有关他们的对话。 「──我介绍一下那三名皇子吧。」 维恩于讲解完洛薇蜜娜的事之后,继续这么说道。 「首先是大皇子迪米崔欧,他正因为是长子,所以受到帝国的保守派贵族支持,但反过来说,他并不是因为能力和人品,只是因为身为长子所以获得了支持。嗯,就是所谓典型的纨裤子弟。」 「……好像之前意外身亡的桀勒托卿喔。」 「不,应该没他那么惨……希望是。」 维恩的表情有些僵硬,毕竟对他而言,当时那件事也完全在他意料之外。 「接著是二皇子柏德路修,他的支持主要来自于帝国军。他自幼就受到赫赫有名的武人指导训练,武艺相当高强,也拥有作为将帅领军的经验。」 「嗯……哥哥,不能由他来当皇帝吗?」 他似乎能成为帝国所渴望的强大皇帝,但维恩却摇了摇头,说: 「或许是因为经历,他只重用武官,偏向轻视文官,也一贯维持著对不服从的行省采取强硬作风的态度,所以受到了许多反弹。」 闻言,芙拉妮雅明白了,并低喃一声「原来如此」。她一直以来都仰望著维恩的背影,隐隐约约也领悟到,管理一个国家需平衡国内的政治权力。 「最后是三皇子曼弗雷德,他主要受到新兴贵族的支持,据说是个口若悬河的家伙。他藉著『等我当上皇帝时──』的名目,到处事先答应将来的恩赏,据说也取得许多行省的协助。」 「这……不要紧吗?」 「这可难说,不知他是否真的会履行,或者觉得等当上皇帝后再反悔也无所谓……由于他的想法让人摸不透,所以是三人之中最应该提防的对象。」 维恩耸了耸肩后,继续道: 「好,皇子们的现况几乎都相同,因为皇女得势和内乱时的过失,导致派系势力变弱,当他们试图寻找东山再起的管道时,就正巧有了这场皇子会谈,他们应该打算笼络趁此机会齐聚一堂的显贵、米尔达,以及洛薇蜜娜,包括她身后的整支派系吧。」 「啊,对呢,对不知道洛薇蜜娜皇女野心的皇子们来说,她是一个可以拉拢的对象呢。」 而这也是洛薇蜜娜立场的绝妙之处,倘若她身为意欲称帝的竞争对手,即会被皇子视为打压的对象。但她在表面上是一个忧国忧民的皇女,皇子们应该会认为若能笼络她,自己的派系将可突飞猛进。基于这样的理由,他们也无法随意对她出手,这令芙拉妮雅心想「她果然很阴险狡诈」。 「而且,召集众人的理由并非只是基于要笼络他们,也想藉机展现一下因为内乱风波而摇摇欲坠的帝国威望吧。」 亚斯瓦尔德帝国自皇帝驾崩后已经过了一年光阴。 然而,众皇子依然彼此仇视对立,下任皇帝悬而未决,帝国全体自然会笼罩于不安气氛之下。 因此,才召集众人参与这场原本只需由皇子出席的会谈,这是为了宣示帝国仍然保有这等影响力,以及自己依然具备沟通的理性。 「总之,他们三人的情报就像我刚刚说的,他们恐怕会从芙拉妮雅的表现来推测我国和皇女之间的关系,并讨论如何离间我们吧。」 「然后,如果我遇到这样的提议,也要拒绝。」 「没错。」 维恩轻抚芙拉妮雅的发丝。 「你千万要小心喔,因为周围都会是你所不熟悉的人,应该会造成相当沉重的负担。而且,因为你很可爱,所以就算撇除政治意图,肯定也会有许多男人想来搭讪你,你也要拒绝这种人喔。」 「哥哥真是的,这种小事就算你不说,我也能做到的。」 芙拉妮雅面对过度操心的哥哥,闹别扭似地鼓起了脸颊。 「我当然明白,只是做哥哥的永远都会为妹妹担心呀。」 维恩这么说,并温柔地抚摸著芙拉妮雅的发丝。 如今。 芙拉妮雅集三名皇子与喧嚷旁人的视线于一身,明白维恩并非过度担忧。 她于纳特拉时当然多多少少也曾出席过舞会等场合,累积了站在众人面前的经验,但来到这里之后,双肩上的负担却沉重到足以压垮那些微不足道的经验。 (……不过。) 毕竟她身负哥哥所给予的重要任务,为此,她也不能在此却步。芙拉妮雅下定决心,并笔直地盯著皇子们。 「──哎呀,我吓了一跳呢。」 皇子之中率先开口的是三皇子曼弗雷德。 「我曾听说过纳特拉芙拉妮雅公主的芳名,却没想到竟然如此惹人怜爱,真应该早一点去认识你呢。」 他犹若乐师般潇洒幽默地道,并「哎呀」一声,以有如演戏般的口吻继续说: 「失礼了,我还没自我介绍呢。我是亚斯瓦尔德帝国的三皇子,曼弗雷德亚斯瓦尔德,芙拉妮雅公主,还请你多多指教了。」 「曼弗雷德皇子,能和你见面真是我的荣幸。」 接著,以低沉嗓音报上名号的是二皇子。 「我是柏德路修,是帝国的二皇子……这样啊,前来造访的并非传说中的维恩王子,而是他的妹妹呀。」 「真是抱歉,哥哥他身为摄政,政务缠身。」 「我听说过,据说他和大陆西方的国家大打出手了,本以为能有和他聊聊的机会,真是遗憾。」 最后,怏怏不悦地开口说话的则是大皇子。 「……我是大皇子,迪米崔欧亚斯瓦尔德。」 他的嗓音之中有种掩饰不住的愠怒情绪。 「感谢你从北方边陲之地千里迢迢而来,但适逢同盟国的重大典礼,来的竟然是公主……」 他放肆的视线狠狠地刺向了芙拉妮雅。 「会让人觉得你们是在鄙视我们帝国呢。」 (插图010) 「那──不,绝无此事。」 闻言,芙拉妮雅不禁露出了惊慌神色。众皇子为了将纳特拉笼络进自己的派系,先不论内心观感如何,表面上应该都会表示欢迎──但这个想法却轻易遭到颠覆。 周围显贵似乎也感到意外,纷纷心想或许会因为下一句话而使得同盟关系告终。他们尽管惊讶,依旧注视著两国之间突如其来的紧张局面。 「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 此时,介入两人之间的是洛薇蜜娜。 「纳特拉是受邀参加米尔达与帝国融合的纪念大典吧?虽然无法见到维恩王子相当遗憾,但觉得芙拉妮雅公主不适任,是否过于心胸狭隘了呀?」 聚集于此地众人皆知本次主题为皇子会谈,那对帝国而言确实为重大事件,但他们齐聚一堂的表面理由为另一典礼。迪米崔欧因为洛薇蜜娜提出了这件事而为之语塞,狠狠瞪视著她。 然而,洛薇蜜娜毫不畏怯地与他互瞪,并乘胜追击地道: 「我说,曼弗雷德皇兄也这么认为吧?」 接到话题的曼弗雷德迅速地环视四周后,耸了耸肩说: 「看来迪米崔欧心情不怎么好,芙拉妮雅公主,请跟我来,我们一起聊聊天吧。」 他应该判断──与其跟迪米崔欧站同一阵线,不如与纳特拉攀交情更为有利吧,这使得他向芙拉妮雅伸出了手。 然而,柏德路修彷佛不让他得逞似地插嘴道: 「曼弗雷德,等等,我也对纳特拉的话题有兴趣。」 「柏德路修,你只懂得打仗可能不太清楚,但这世上有所谓顺序这种东西呢。」 「那就更应该让给身为二哥的我了啊,三弟。」 芙拉妮雅原以为会遭受迪米崔欧兴师问罪,但因为洛薇蜜娜的介入而避免了正面冲突,接著又轮到柏德路修与曼弗雷德之间摩擦出了火花,这千变万化的状况令她目瞪口呆。 (──殿下。) 此时,位于身后的妮妮姆悄声道。 (留在这里的话,会被卷入皇子之间的纷争,我们暂且回避吧。) (欸,但、但要用什么藉口?) (就是──) 妮妮姆迅速地传授了芙拉妮雅说词,而接受建言的芙拉妮雅则微微点了点头,向曼弗雷德开口道: 「曼弗雷德皇子,受到你的邀请真是格外光荣,但请恕我今天先将这份光荣让给其他人吧。」 「哎呀,和我谈话有何不妥的吗?」 「当然没有,只是──」 芙拉妮雅于众皇子面前,不疾不徐地牵起了洛薇蜜娜的手,道: 「我事先和洛薇蜜娜皇女约好要聊聊了。」 「欸──」 「这样啊……」 闻言,洛薇蜜娜露出有些意外的神情,曼弗雷德则露出试探真意的眼神。 藉由洛薇蜜娜引荐的话,便难以轻易消除纳特拉与她关系密切的印象,因此,这是一个乾脆利用她远离这是非之地的计画。 基于纳特拉期盼与帝位之争保持距离的方针,这无疑是一个苦涩决定,不过,也可谓撑过这场面的最佳决定。 「──事实如她所说,曼弗雷德皇兄,不好意思。」 「这样啊……如果是这样的话,就没办法了。」 从皇子们的角度来看,纳特拉原本即属于洛薇蜜娜派系,即使事先有约也不会不自然。对洛薇蜜娜而言,凸显纳特拉属于自己派系也有其利益存在,故毫无理由拒绝。 「芙拉妮雅公主,我们也向皇兄们打完招呼了,那就走吧。」 「好的。各位,我们先离开了。」 芙拉妮雅行礼致意后,与洛薇蜜娜一同离开众皇子面前。 两人顺势一起走到会场边缘,到了附近人迹稀少处,洛薇蜜娜嘻嘻一笑。 「呵呵,顺利逃离那里了呢。」 「……」 对芙拉妮雅而言,因为洛薇蜜娜愿意配合,自己才能远离众皇子,但原本即是因为她的计谋,自己才被拖到皇子们面前,所以心情五味杂陈。 「好了,芙拉妮雅公主,接下来要怎么办呢?如果你想照你所宣言的和我聊聊天,我也无所谓唷。」 芙拉妮雅已经问候完众皇子,洛薇蜜娜也凸显了纳特拉与自己关系紧密,双方皆达成了各自的目的。 之后,芙拉妮雅可自由享用会场的菜肴,或与其他宾客进行交流──但老实说,光是刚才与皇子们的对话,便大幅消耗了她的精神。 而她或许表现在脸上了,使得洛薇蜜娜苦笑著道: 「你去稍微休息一下比较好呢,我去和其他人说说话。皇兄们也都受到逢迎拍马的跟班们包围,所以在这个会场上也不会来打扰你了吧。」 她留下「那么稍后见了」这一句话,并转身离开。 而在确认附近没有外人后,芙拉妮雅则用力地吁了一口气。 「呼喵……」 「芙拉妮雅殿下,您辛苦了。」 一旁的妮妮姆柔声慰劳。闻言,芙拉妮雅则忐忑不安地道: 「妮妮姆,我、那个……」 「您不需要露出这样的表情,殿下相当了不起。」 「……」 听见妮妮姆的话,芙拉妮雅暂时露出松了一口气的神色,但随即又面露不满。结果,自己彻底中了洛薇蜜娜的圈套,本想向哥哥报告好消息,如今却充满了懊悔之情。 尽管如此,芙拉妮雅原本就是初次与外国人士进行外交,面对经验丰富的权贵显要,得到这样的结果也莫可奈何。 正因为如此,妮妮姆说: 「殿下,因为外交背后有许多心计,无法照计画进行也是无可奈何之事,请先为您完成当为之事而感到开心吧。」 「……是呀,就像你说的呢。」 她也理解成果难以事先预测,虽然感到懊悔,但如果受它束缚,就无法进步。 「总之,我先休息一下,等恢复精神后,再思考之后要怎么帮上哥哥的忙。」 「就是这股志气。」 妮妮姆微笑著,并将视线轻轻转向会场深处。 「……芙拉妮雅殿下,不好意思,臣暂时离开一下。」 「欸?怎么了吗?」 「臣去办点事,马上就会回来,请您放心……那那奇,在我回来之前,殿下都拜托你了喔。」 妮妮姆这么说并转过身去,快步走向大厅深处。 此时,那那奇不知从何处现身。芙拉妮雅瞄了他一眼后,不解地歪著小脑袋道: 「妮妮姆她怎么了呢?」 「天晓得。」 「呣唔……啊,那那奇,你在吃什么?」 「糕点,就放在那边,很好吃喔。」 芙拉妮雅道「我也要吃」,并与那那奇一同前往餐桌旁。 大厅深处有一条通道,沿著它前进后,则会抵达庭院。 一名女子站在庭园入口处,而妮妮姆也认识她,那是洛薇蜜娜的随从,菲雪布兰戴尔。 当她见到走来的妮妮姆后,便往一旁退了一步,伸手示意庭院之中。而当妮妮姆在她的催促下踏入庭院后,见到一座喷水池,洛薇蜜娜就站在水池边上。 「哎呀,这不是妮妮姆吗?还真是巧遇呢。」 见洛薇蜜娜露出了相当惊讶的表情,妮妮姆则回以叹息。 「你都对我送出那么明显的眼神了,还真是会装蒜。」 方才洛薇蜜娜自芙拉妮雅面前离开,而当妮妮姆以眼角余光追著她的背影时,她在中途对自己使了使眼色。对妮妮姆而言,三两下就能解读出那是要自己去见她的意思。 「呵呵,我开玩笑的啦,刚才芙拉妮雅公主的急智是你给的建议吧?」 「虽然维恩说尽量交给芙拉妮雅殿下自由发挥,但那毕竟无法忽视呢。」 「你没想到会那么直接地受到攻击吗?」 「托他的福,同盟关系差点就要破裂了呢。拜托,大皇子到底在想什么啊?」 倘若此时为帝国动荡平息之后,他企图藉故挑衅,并毁灭纳特拉倒也还能理解。然而,当内乱一触即发之时,竟然树立更多敌人,并非常人所为。 而针对这个疑问,洛薇蜜娜则看似轻松地回答: 「很简单喔,因为大皇兄就是那样。维恩在纳特拉大展身手,但来的却是他的妹妹,所以他就老大不爽了。」 「……我听不懂。」 「就是他面子挂不住呀,大皇兄是东方大陆的霸主亚斯瓦尔德帝国的大皇子!但风评却差强人意,快被二皇兄和三皇兄整垮了。在这种时候,北方同盟国中有一个比自己年轻的维恩王子在东西双方都大显神通!而且,自己明明在这场会谈之中可能成为皇帝,他却只派妹妹前来!可恶,真是一个让人不爽的家伙──就像这样。」 「……这种想法没有逻辑。」 「他要是带著逻辑出生的话,现在早就坐上皇帝宝座了呢。」 洛薇蜜娜轻声笑著。 妮妮姆叹息一声后,转换话题,道: 「也罢,算了,你有什么事?我不太想离开芙拉妮雅殿下的身边,你就长话短说吧。」 「怎么这样,我和公主到底谁比较重要!」 「当然是芙拉妮雅殿下。」 「呜呜──妮妮姆真没良心──」 「……」 闻言,妮妮姆不发一语地转过身去。 「啊,等等,暂停,刚刚那是开玩笑的。」 「我很忙。」 「我们明明好久不见,你却这么冷淡,但我也喜欢你这冷漠的样子!──啊啊,你别走、你别走。」 「你不快点进入主题的话,我就向维恩报告说你变成体重加倍的猪薇蜜娜啰。」 「这真是最强的坏话呢……我知道了,找你不为其他,要不要和我交换条件啊?」 「交换条件?」 「我希望从芙拉妮雅公主口中说出,纳特拉站在我这一边。」 闻言,妮妮姆的眼神蓦地凌厉了起来。 「世人早就知道纳特拉和你走得很近了吧?」 「对,托你们的福,不过,还差一步。如果来访的是纳特拉实际的领导人维恩,又有今天那样的结果就够充分了吧,但来的是芙拉妮雅公主的话,她的表现不代表纳特拉的态度──大家可能会这么想。」 「……」 妮妮姆也能理解洛薇蜜娜的担忧。对芙拉妮雅而言,这是外交处女秀,但反而言之,对诸国来说,她也是一个首次交手的对象。 也就是说,她在外交上的价值──对国家有多少影响力完全为未知数。 举例而言,倘若与芙拉妮雅谈妥了与纳特拉国政有关的约定,而那又能彻底履行之时,表示她的国际价值相当高。 然而,反过来说,无论对她提议了什么,都对纳特拉国内毫无影响的话,她就只是一名可爱的女孩了。 (当然,诸国并不会认为贵为王族的芙拉妮雅殿下毫无影响力……但既然如今的领导人是维恩,公主的想法能完全反应于国政上的这种推论就相当不切实际。) 正因为如此,所以尚需一步,洛薇蜜娜希望对方明言说出纳特拉确实为她的同道中人。毕竟,只要王族金口一开,便难以轻易反悔。 「所以,能不能由妮妮姆这边帮我美言几句呢?如果是你的话,我想她也一定会答应的。」 洛薇蜜娜连说「好嘛」,语气如同拜托对方稍微去办点小事一样,衬著她的容貌,使这动作显得惹人怜爱。 然而,妮妮姆当然冷淡以对。 「回礼呢?你既然都说是交换条件了,应该准备好了吧?」 「当然啦,附带一提,你觉得是什么呢?要是你答对的话,我就额外告诉你一个让人惊喜的消息。」 「我没兴趣,所以你就快说吧。」 「真是的,拿你没办法呢。」 洛薇蜜娜一脸遗憾地嘟著小嘴──下一秒钟,她的眸底透出某种魄力。 「皇子会谈。」 她的嘴角勾出了弧度。 「你不想知道……这场只有我和皇子们能参加的会谈内容吗?」 「……」 倘若站在此处的是他国权贵的话,应该会立即一口答应吧。 如字面所示,那是一场足以影响帝国前景的密室会议。皇子之间会展开何种攻防,又会得出什么结论呢?说他们的一字一句皆有著金币般的价值也并不为过。 而洛薇蜜娜则大胆地在这个时机亮出了这个筹码,这表示她有多么重视纳特拉,也是一个能向纳特拉展现自己对他们另眼相待的最佳时机。 「……真是的,你们脑筋都动得很快呢。」 「也没有啦。」 洛薇蜜娜欣喜地回应,并慢了半拍察觉到某件事。 「……你们?」 面对瞬间提高戒心的洛薇蜜娜,妮妮姆轻轻一笑。 「维恩早就指示过我,当洛薇提出这个交换条件时要怎么回答了。」 无论结果为芙拉妮雅成功闪避洛薇蜜娜的伶牙俐齿,并顺利远离帝位之争。 抑或,她受到洛薇蜜娜说动,使得纳特拉被公认为倾向她这一派。 维恩预测不论事情发展如何,洛薇蜜娜都会提出这项交换条件。 「……他说了什么?」 闻言,妮妮姆回答: 「我就一字不漏说给你听,他说『不需要,所以闪边去』喔。」 「……」 当洛薇蜜娜得到这个答案后,沉默了几秒钟,回道: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维恩只把这帝国的重大事件当作是让妹妹成长的垫脚石呢。」 她锐利的目光射向了妮妮姆──又透过妮妮姆射向了维恩。 「还真是小看我们帝国了呢。」 然而,妮妮姆却毫不畏惧地嗤之以鼻,道: 「如果不想被人小看的话,就快点选出皇帝,如果不这样的话,不管你怎么吼叫,我们也不痛不痒,皇帝候补小姐。」 两人对彼此投以绝对零度的眼神,当这足以令胆小之人晕厥的时间持续了几秒之后,由洛薇蜜娜先减缓了气势。 (插图011) 「──唉,虽然很遗憾,但也没有办法呢,既然如此的话,我就专心投入于在皇子会谈中动些歪脑筋吧。」 「我会为你加油的。」 「哇,虚情假意。」 「我的情意已经被人先预约走了,话说如果聊完的话,我就回去了喔。」 「好好好──啊,稍等一下。」 洛薇蜜娜阻止了就要转身离去的妮妮姆。 「机会难得,我就告诉你刚才提到的那惊喜消息吧。」 「我又没猜对。」 「就当作是参加奖,耳朵靠过来一下。」 语毕,洛薇蜜娜窸窸窣窣地向妮妮姆咬了咬耳朵。 而妮妮姆听完后,则惊讶得睁大了双眼。 「这是真的吗?」 「对,是真的。」 洛薇蜜娜点了点头,并鬼灵精怪地笑了笑。 「他们俩也到这里来了喔。」 「唔唔唔……」 芙拉妮雅站在大厅一角,有如小动物般地低吟著。 「怎样?明白了吗?」 站在一旁的少年那那奇这么问道。 「隐隐约约……」 回应他的芙拉妮雅,视线集中于大厅右侧的一群人上。 「看起来像是……那边的男人一直说话,但附近的人兴趣缺缺。」 「对。」 那那奇说道。 「来到这种场合的人都很擅长以表情掩饰心情,但因为过于专注于脸上,所以会放松了脚边。那男人附近的人的脚,都朝向其他方向了对吧?那就是注意力转向其他方的迹象。」 一如那那奇所指出的,他们的脚并未朝向在一旁说话的人,大多朝向位于大厅中央的皇子们。 「你总是像这样观察人吗?」 「因为我是护卫啊。」 当他简短回答后,又反问道: 「话说回来,怎么突然要我教你观察人的方法?」 「这还用问,就是为了帮上哥哥的忙呀。」 芙拉妮雅道「这是当然的吧」。 「我今天失败了,原因多半是因为被洛薇蜜娜皇女掌握住对话的主导权,所以想拿被邀请来这里的人为参考,学会顺利掌握对话主导权的方法,这样一来,就能活用在下次的机会之中了吧?」 「还不知道会不会有下次呢。」 「不过当遇到时,我会想充满信心地面对啊,我的目标是向洛薇蜜娜皇女报一箭之仇喔。」 「既然如此──」她眸中有著熊熊燃烧的使命感,那那奇则尽管露出了了无兴趣的模样,还是开口回道: 「那你就看看那边那群人吧,应该能成为参考。」 那那奇所指的是聚集于会场左侧的一群人,虽然输给了皇子一行人,但以一名话者而言,也聚集了相当多的人数。 「嗯嗯……和刚才不一样,脚都朝向说话的人呢。」 「说话的人很娇小吧?如果身形高大的话,就会引人注目,但反过来的话,就难以令人留意。」 「但他身边却聚集了那么多人,就表示他很会说话啰?」 「进一步说的话,他还透过使用肢体语言,不只靠听觉,也靠视觉吸引了人们的注意力。占据了人们五感之中的两种,这影响也很大。」 芙拉妮雅回想起来,哥哥在会议中也常常运用肢体语言。于是她下定决心,等回国后要重新学习哥哥的讲话方式,并往前踏出一步。 「那那奇,我们也去那里听人家说话吧。」 「啊,等等,前面。」 「欸?──呼咪!」 脸上传来一阵轻微的撞击。 当芙拉妮雅注意到自己撞上了别的东西时,身体已往后一倒,她脑中浮现了跌倒在地的未来──但下一秒钟,却被一只手迅速地搂住了背后。 「喔,您有没有受伤啊?」 扶住她的是一名男子。 他恐怕是以武立身之人,他以单手扶著芙拉妮雅,但身体却稳若泰山。他虽然为了典礼身穿正式服装,那身服装在他身上却显得有些别扭。 「没、没事,我不要紧。」 芙拉妮雅站稳了脚步,并朝男子点头致意。 「抱歉,都是我没注意。」 「不会,我没事前注意到也有不对之处,请您不要在意。」 男子快活地笑了一笑。他的表情豪爽直率,能使得他人心情平稳。 正当芙拉妮雅这么心想时,有人对他说道: 「──葛伦,怎么了吗?」 另一名男子现身,从称呼名讳这一点看来,这两人应为熟人。不过,与被称为葛伦的人相比,后来出现的人却与他的形象完全相反。他潇洒俐落地穿著一席讲究礼仪的服装,眼中有种深邃的知性。假使葛伦为典型的武官,他就是典型的文官了吧。 「是史传格啊,不,没什么大不了的事,话说你事情办完了?」 「对,我和曼弗雷德殿下说完话了──这位小姐是?」 被称为史传格的男子望向了芙拉妮雅。 「喔喔,这位是……」 葛伦回应之后,愣愣地「啊」了一声。 「糟糕,我还没问人家的名字。」 「……你在干嘛啊?」 史传格傻眼地看向葛伦,接著转向芙拉妮雅,道: 「我朋友失礼了,我是史传格奈诺士,是帝国本诺古行省的代理总督,然后他是──」 「我是葛伦马康,是光荣的帝国国军的一份子。」 芙拉妮雅则配合两人行礼致意后,也说道: 「谢谢两位有礼的介绍,我是纳特拉王国公主,芙拉妮雅埃尔克阿尔巴斯特。」 「「────」」 语毕,她见到两人做出了奇妙的反应,不知为何在自己报上名号的瞬间,他们突然显得手足无措。 原本以为那是因为眼前的少女地位远比他们想像的高──但不对,那是一种在别的层面上出乎他们意料的反应。 「怎么了吗?」 听见这个问题,葛伦语气有些慌乱地道: 「啊、啊──不,那个……我明白这样问很失礼,但纳特拉就是有维恩王子所在的那个国家……?」 「是的,维恩是我哥哥。」 闻言,葛伦与史传格面面相觑。 芙拉妮雅则疑惑地歪著小脑袋道: 「两位该不会认识哥哥……?」 此时,史传格清了清喉咙,插嘴道: 「不,我们认识的人里……对,认识的人之中刚好有人名字相同。」 「对、对,正是如此,当然,依照我们所听说的维恩王子风评,那个人根本不配与王子相提并论呢。」 「哎呀,是这样啊。」 维恩的确并非什么稀奇的名字,不过,既然刚直诚实的葛伦都说不配相提并论的话,那人的个性一定与哥哥南辕北辙吧。 (咦?话说葛伦这个名字,最近好像在哪儿听过……?) 是在哪里呢?这也并非什么稀奇的名字,或许是想到了什么毫无关联的记忆。 正当芙拉妮雅苦思之时,史传格说: 「芙拉妮雅公主,不好意思,虽然有疏问候,但我们接著还需要去别的地方,尽管相当遗憾……」 「啊,是这样啊,还请不要在意。」 「真是过意不去,如果之后还有机会见面,届时再请您指教……葛伦。」 「好,芙拉妮雅公主,我们再见了。」 两人转过身去,走向会场出口,如他们所言,他们还有要事要办吧。 目送他们离开后,原本默默待命的那那奇开口道: 「那个叫葛伦的家伙武功十分高强呢,虽说另一个人很弱。」 「是这样吗?」 那那奇点点头,又说「但我感觉不到他有恶意」。芙拉妮雅并未见识过那那奇与人交手的场面,但知道哥哥与妮妮姆都认同他的实力,那么如果由他评为武功高强的话,应该并非只是中看不中用了。 此时,她心中忽然产生了一个坏心眼的问题。 「他该不会比你还强?」 那那奇听见主人这个问题,回道: 「依状况而定,他相当有本事,所以说不准胜败。」 他四平八稳地回答,芙拉妮雅对这并不有趣的回答鼓起了脸颊,不满地哼了一声。那那奇悄声继续道: 「……但如果和芙拉妮雅扯上关系的话,可就另当别论了。」 「嗯?那那奇,你刚说什么?」 「没有。」 而当那那奇别开脸时,妮妮姆正好走了回来。 「芙拉妮雅殿下,让您久等了……那那奇,怎么了吗?」 「没事,话说芙拉妮雅,你不是要去听那群人在说什么吗?」 「啊,对耶,你们俩也一起来吧。」 芙拉妮雅走了出去,那那奇也跟随著她。而尽管妮妮姆不解地歪著头,也随著两人迈出了步伐。 ◆◇◆ 正当映照著米尔达的太阳西斜,夕照染红都市之时。 斜阳余晖也同样照到了位于遥远北境的纳特拉。 「……呼。」 维恩在办公室中完成公务后,将文件拋到桌上,发出了叹息声。 维恩瞄向自己的身旁,那是妮妮姆平常待命之处,但目前当然空无一人。她作为妹妹芙拉妮雅的外交辅佐而前往了米尔达。 「……担心。」 从他的唇瓣间简短地流泄出这一句话。 「我好担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接著,他原本压抑住的情绪溃堤,鬼吼鬼叫了起来。 「唔唔唔,芙拉妮雅不要紧吗……因为有妮妮姆和那那奇在,所以应该不会有什么闪失,但是、不对、可是……」 基于芙拉妮雅本人的意思以及期待她有所成长的心思,使得维恩决定派她前往米尔达。他并不觉得自己判断错误,虽然不觉得,却还是相当担忧。 「希望她至少不要太勉强自己……」 倘若芙拉妮雅见到他这副模样,或许会露出苦笑,因为这与每当维恩前往外国时,她感到不安的状况一模一样。 「──殿下,打扰了。」 忽然之间,有人敲了敲门,一名男子走了进来。 「啊,是雷文啊,文件我已经处理完了。」 雷文是侍奉维恩的父王欧文的弗拉姆人辅佐官。 他目前负责照料疗养生息的欧文,但因为妮妮姆跟随芙拉妮雅而去,故暂时由他代为辅助维恩。 「请由臣确认一下。」 雷文接过了文件,并迅速地阅览著。 「……是的,没有问题,透过这份公告,哈加尔将军就能名实相符地正式恢复职权了。」 他露出了苦笑,道: 「不过,殿下,您真是太乱来了,竟然以将军为诱饵来钓出叛乱分子。」 「这原本是一个更加长期的计画,却彻底被西方利用了,是我不好……不过,我在这件事上,已经被妮妮姆叨念过无数次了,所以你就饶了我吧。」 「哈哈哈,您和妮妮姆建立了很好的关系了。那就看在这个份上,臣就不再提此事了吧。」 「不过──」他继续道: 「尽管裁决掉的都是些小角色,但还是空出了一些官职和领地,您打算如何处置呢?」 「还有无事可做的弗拉姆人吧?就先派他们过去吧。」 闻言,雷文露出了意外的神情。 「重用弗拉姆人可能会引起其他人的反弹,以及增长弗拉姆人的自尊,这样好吗?」 「我反过来问,我国人才有多到可以任我挑选吗?」 「……」 雷文则以沉默代替回答。 「我国在领土和经济上都开始面临组织肥大的问题,就算多少有些缺点或争议性,但不挖出之前那些未受任用一直沉睡的人才,可忙不过来。」 「微臣遵命,那就这么办吧。」 他毕恭毕敬地一鞠躬后,又开口道: 「话说回来,根据预定行程,米尔达的典礼应该于今天举办。」 「对,如果没发生什么事的话,现在应该已经结束了吧,不过,重点是在那之后。」 米尔达的典礼不过是一场前哨战,重要的是在那之后的皇子会谈。 「如果没发生什么事的话,就真的太好了……」 雷文听见维恩的低喃,问道: 「您果然很担心芙拉妮雅殿下吧?」 「因为我老是被送行,第一次深深体悟到送行这一方的心情。」 「哈哈哈,您要不要乾脆骑上快马,飞奔而去呢?」 「…………」 「……殿下,臣刚才那可是在开玩笑喔。」 「我知道,我只是在思考执行的可能性罢了。」 闻言,雷文冒出冷汗,道: 「请不要让臣过于惊慌……我们现在只能祈祷公主殿下平安无事,就只有这样而已。」 「……对,只能这么做了。」 射入窗中的夕阳逐渐变弱。 夜晚即将降临。 于是── ◆◇◆ 大皇子迪米崔欧。 二皇子柏德路修。 三皇子曼弗雷德。 二皇女洛薇蜜娜则于三人面前,宣告道: 「那么,就让我们兄妹来谈谈帝国的未来──」 于仅有四人的密室之中,足以影响帝国未来方向的皇子会谈即将揭开序幕。 第四章 觉醒的血脉 「最后,我们来聊聊米尔达吧。」 于芙拉妮雅启程前往米尔达之前。 维恩介绍完众皇子后,准备要来结束这个话题。 「席思陶行省的米尔达市原本属于大皇子迪米崔欧的派系,这是基于当时赴任该行省的总督的影响。」 「不过──」他继续道: 「在内乱风波之后,米尔达提出了自己曾接触西方的证据。」 「米尔达自己提出的?为什么?」 「他们说是总督指示他们接触西方,自己只是受威胁所迫,还请裁处总督──这就是他们的主张。」 「……」 「附带一提,报告中说他们连同证据,也上缴了庞大的献金……也就是说,他们以总督为代罪羔羊,而逃脱了责任。」 除此之外,米尔达过去也以种种名目向帝国捐献资金,并藉此得到了许多权利。因此,如今那里形同于商人自治区。 而最为明显的象徵的即是行省军并未驻防于都市之中,米尔达主张夸耀武力将妨碍东西流通,故独自安排了警备队守卫都市。 由于帝国允许他们拥有这等权力,所以总督毫无干预市政的力量自不待言,而帝国也深知这一点。然而,米尔达却具备可不被追究责任的力量与价值,且帝国当时也极为动荡不安。 「基于各方的阴谋诡计,还未决定由谁代替遭到革职的席思陶行省总督,这导致米尔达的立场悬而未决,呈现不属于任何派系的状况。对皇子们来说,应该务必想拉拢他们进自己这一派吧。」 对米尔达的居民而言,最为重要的是能维持自己的权益,只要能做到这一点,无论由谁担任皇帝都无所谓。 然后,他们打算于皇子会议之中,认真仔细地审视这一点。 「这次的事要是换个方向想想,也可说是米尔达打著帝国的名义,将许多达官贵人聚集到自己的地盘上。这对住在这里的商人来说,将成为一大商机,而如果皇子们都不值得指望的话,也可转而靠拢其他权贵人士。」 「……我头晕脑胀了。」 这些错综复杂的算计如同无人能解的线团一般,仅是思考便足以令人发烧。 「附带一提,现在的我国正在势头上,很可能会有都市官员来接触你,这和处理皇子们不同,就算他们来接触你,也不必保持距离──但可千万不要大意喔。」 维恩这么说完,抚摸芙拉妮雅的发丝。 ◆◇◆ 时序回到现在。 「请看,那就是象徵米尔达的中央市场。」 芙拉妮雅与身为市长的柯西默一同乘坐于马车之中,在马尔达内观光游览。 而至于为何情况会变成这样? 事情始于今天一早── 昨晚的宴会圆满落幕,芙拉妮雅在皇子会谈得到结论之前,皆可自由行动。而正当她烦恼应该如何度过这段时间时,柯西默一大早便亲自前来拜访。 「小的想说如果您不嫌弃的话,就由我带您游览都市,所以就前来拜访了。」 柯西默这么说。 这一席话当然不可照单全收。 「妮妮姆,你觉得呢?」 「如维恩殿下所言,就算米尔达想款待我们也不足为奇,他们应该是想取悦芙拉妮雅殿下,并评估以维恩殿下为首的纳特拉的价值吧。虽说由市长亲自出马可说在我意料之外……」 妮妮姆低语「他应该很忙才是」。 实际上,纪念米尔达与帝国合并的典礼尚未结束。 虽然只有在第一天安排了重要人士出席的宴会,但典礼本身将持续一周。 由于邀请众权贵的名目为这场典礼,故即使皇子会谈延长,也可以参加典礼为由而继续逗留,日数安排背后还有这样的顾虑。 然而,尽管规模本身比第一天小,但典礼依旧为典礼,不难想像身为市长的柯西默应该为了这些行程而应接不暇。 (他却特意来了我这里。) 也就是说,他想向我表现,米尔达就是那么重视和纳特拉之间的关系。 「你觉得我该怎么办呢?」 「毕竟对方都那么低声下气了,臣认为拒绝不太好,那等于是断言纳特拉不打算和米尔达保持友好关系。」 「虽然哥哥也说过了,但保持友好关系本身是没有问题的吧?」 「是的,就算并未直接有什么贸易往来,但只要和他们保持和睦关系的话,会受到大陆上所有商人另眼相看。虽然说当米尔达决定所属的派系后,那个派系有可能透过它来干涉我们,但现在可以先不计这一点吧。」 芙拉妮雅听到妮妮姆的建议后,点了点头,道: 「我知道了,那我稍微准备一下,请和柯西默市长说稍待片刻。」 「臣遵命。」 因此,芙拉妮雅与柯西默一同游览市内的行程就这么定下来了。 「──话说回来,这里真的有各式各样的商品呢。」 芙拉妮雅下了马车,与柯西默一同逛著熙熙攘攘的市场。 当然,由于双方皆为重要人物,彼此背后带著的随行人员,皆不曾放松警戒。 「不管看向哪里都有很稀奇的东西,让人目不暇给呢。」 「应有尽有的商品和朝气蓬勃的市场,毕竟是我们米尔达引以为傲的象徵呀。」 眼前的景象证明了柯西默字字发自肺腑。 举例而言,市场中当然陈列著水果、蔬菜、肉品等食材,种类相当多元,也贩卖著许多加工后的饮食商品。 以异国设计编织的衣物、布匹等,仅仅浏览便会令人心情雀跃。其他还有香料、精致石艺品等商品,甚至有占卜师、街头画家,以及透过赌上奖金的腕力比赛招揽客人的力士等形形色色的人。 「可惜的是此地位处大陆中央,所以并无贩卖海鲜,但有河鱼和海鲜乾货。」 「听你这么一说……呵呵,差点会以为这里有著世上一切东西呢。」 「那可正是这座都市的目标呢。」 在他们这么对谈时,一名在店面做买卖的人对柯西默说: 「喔喔,柯西默市长,您今天也来视察啊?」 「我在招呼外国的客人逛逛,生意如何?」 「每天都超忙的,如果市场有在卖时间的话,不管有多贵我都买。」 「哈哈哈,身为商人可不能这么说啊,如果有这种买卖的话,可得先找找对方有无把柄,尝试杀价呢。」 这里对柯西默而言,就等于是他的地盘。他边逛边爽朗地向众人打招呼,市民也会主动问候他,令人感到他在此地颇受敬重。 「哎呀……?」 正当芙拉妮雅这么心想时,注意到一间摊贩。 朴素的摊位前摆放著几个一样朴素且未经装饰的木盒,虽然尺寸不一,但都可用单手拿起。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也并非什么值得一看的东西,但她在意的是摊贩所标榜的商品名称,上头写著「迷箱」。 「欢迎光临,小姐──是柯西默市长呀。」 「啊,没关系,不用招呼我。」 柯西默见负责顾摊的年轻商人手忙脚乱地端正姿势,便以手势制止了他。 「这和一般的盒子不一样吗?」 商人听见芙拉妮雅的问题后,望向柯西默,见他轻轻点头后,有些紧张地回答: 「是的,这是一种叫做迷箱的商品,只要您打开看看就会明白原因了。」 「开看看……哎呀?」 芙拉妮雅尝试打开箱子,箱子却纹风不动。她心想「到底应该从哪里开?」,并看了盒子一圈,却找不到类似盖子的部分。该不会外表像木盒只是一个假象,这其实是一块木材吧?但她轻轻敲了敲后,发现里面确实是中空的。 「……打不开呢。」 「其实这箱子上有机关,像这样……」 商人拿出其他的箱子,用手指按了侧面的某部位后,该处凸了出来。 这令芙拉妮雅吃了一惊,盒子凸起所造成的空间,则让另一面的一部分凹了进去,商人重覆了几次,回过神来时,四方形木盒改变了形状,展现出它的内部。 「就是像这样打开。」 「哇……」 芙拉妮雅的眼神闪闪发光。 「妮妮姆,你看到了吗?有吗?」 「有的,臣也吓了一跳,这是用许多小木片互相嵌合,而拼成盒子的形状呢。」 「那这个也是……啊,有了,按这里的话……」 「芙拉妮雅殿下,下一步应该是这边。」 柯西默侧目瞅著少女们又开心又烦恼地研究著木盒开法,询问这名商人: 「这机关不管看几次都很精彩……但生意好像不是很好呢。」 「让您见笑了……因为不是只有我这里有卖这个呢。」 商人坦率地接受柯西默的指点。 「如果可以的话,能否给我一些建议呢?」 「唔嗯……我瞭解你的心情,但我身为市长,不能偏袒特定店家呢。」 正当柯西默深思熟虑时,芙拉妮雅抬起头来,道: 「那么,试著在这盒子上画上图案如何呢?」 「画上图案、吗?」 「我哥哥说如果要做生意的话,最基本的就是要找出全新需求,或是附加其他价值到既有商品上,以及以价格决胜负。」 举例而言,世上有所谓花语与宝石语。 赠送给所爱之人的花、哀悼往生者的花、代表幸福的宝石、给予勇气的宝石──寓意形形色色、五花八门。但若问及那当初是否由花或宝石自称「我有这种意思」,当然并非如此。 那或许是因为商人,抑或因为贵族,总之,是经由某人思考出这样的设定,并广为流传的。 当然,那是否能受众人接受,将受到花卉与宝石所拥有的色彩、形状、采收时期抑或数量所影响,应该也有不少并未深植人心而渐趋式微。然而,藉由赋予所代表的意义,致使原本仅具美丽外表的宝石与花卉成功获得了崭新价值。 「我对这盒子的机关感到惊讶,却觉得盒子本身朴实无华相当可惜。但要是装饰得太华丽,就会变得太贵了吧?所以我才想说画上图案的话,应该花不到多少钱。」 「唔嗯,您觉得像怎样的图案比较好呢?」 「纹章或肖像……其他就是像关起来的时候是花蕾,打开后就变得像花绽放一样,那样应该会很美。」 柯西默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认为是值得参考的意见。 该名商人毕竟也于中央市场做生意,应该颇能掌握要领吧。芙拉妮雅的建议似乎对他有所启发,使他露出了认真的神情。 「啊,对不起,我一个外行人随便插嘴。」 「不会,没有这回事,谢谢您宝贵的建议,作为一点小小谢礼,那个盒子就送给您吧,还请您收下。」 「欸?呃……」 芙拉妮雅望向柯西默,他则大气地点了点头,道: 「对商人而言,没有比只倾向一方的天秤更让我们坐立难安的了,如果您没对这商品有所不满的话,还请当作是一种交易就收下吧。」 芙拉妮雅得到他的鼓励,稍微思考了一下后,露出了微笑说: 「那么我就收下了,谢谢。」 「不客气,如果您之后再来这座市场时,还请务必光顾小店。」 芙拉妮雅一行人于鞠躬致意的商人目送之下,再度开始前进。 「呵呵,回去之后也要给哥哥看看。」 她心情愉悦地盯著木盒。 位于一旁的柯西默则饶富兴味地道: 「获得旁观者的意见果然很重要呢,画上图案虽然是一个简单的创意,但只要在同一个地方待久了,就会难以想到这样的点子。小的原本想让芙拉妮雅公主感到惊奇才毛遂自荐带您来游览,但反而是我大开眼界了呢。」 「哪会,柯西默市长,你太过奖了。」 芙拉妮雅腼腆地挥著手,并转换话题。 「你说你在同一个地方待久了,意思是你是在这里出生的吗?」 「是的,我在米尔达出生长大,自负对这都市的爱不会输给任何人。」 「这样啊──或许正是因为由市长这样的人来领导大家,所以这座都市才会这么繁荣吧。」 芙拉妮雅宛如回敬似地赞美了柯西默。 「您过奖了,我的力量根本微不足道。」 但他却这么说,并摇了摇头。 「米尔达正因为位于连结东西方的道路上,在历史上受到许多国家争夺,流过许多鲜血。实际上,到这几十年才变得可以安心做买卖……请您看看那座钟楼。」 柯西默指著位于市场中央的塔。那乍见之下,能让人感受到拥有漫长历史,塔的顶端有一座大钟。 「那是为了赞扬某位打下米尔达根基的商人所建造的塔,据说他耗费私人财产,向东西方的国家买到了暂时的和平之后,招募商人来到此地,并兴建都市,透过将这里打造成一座生产黄金之都,使得国家难以靠武力介入。」 接著,他继续说: 「这当然并非只靠他的力量,继他之后的众多商人为成全一己私欲和对故乡的爱,继续为这座都市付出,才有了今天的米尔达。」 而当柯西默说到这里后,发现自己竟然不符身分地发表了慷慨激昂的言论,急忙清了清喉咙。 「……抱歉,小的滔滔不绝地说了些无聊的故事。」 「不会,才没有那回事呢。」 芙拉妮雅这句话出自真心,内容虽然令她有点吓了一跳,但是引人入胜。 「我最近也作为一介王族,正在学习历史和政治。哥哥也对我说不只纳特拉,也要增加对各国的见闻。」 「原来如此,是这样啊……既然如此,那个或许能对您有所助益呢。」 「你是指什么呢?」 「请随小的来,这要稍微走一段路。」 闻言,芙拉妮雅与妮妮姆面面相觑,向彼此不解地一歪头后,随著柯西默而去。 「米尔达原本是席思陶行省其中一个都市,当然有义务遵守该省法令,但因为我们位于东西要冲这种特殊地理位置,必须迅速应对千变万化的状况,因此,帝国允许我们成立一个独立的统治机关,采用双议会制。」 柯西默绝口不提他们用钱买得权限,边走边这么说。 「议会吗?」 「是的,其中之一为由市民选出的市长,和辅助市长的议员所组成的议员议会,将针对都市营运进行研讨。」 「原来如此」芙拉妮雅瞭然于心地道。纳特拉也会召集政要贤达与官吏日以继夜地讨论国政,她轻易能想像得到议会就是一种类似这样概念的东西,但据柯西默所说,米尔达有两个议会。 「那么,另一个议会是什么呢?」 「您直接亲眼见识比较快,就在那边。」 眼前有著一栋大型建筑物,上头写著议事堂。这应该就是柯西默目的地了。 一行人穿过庄严肃穆的门扉,走进建筑物之中,然后── 「────」 ──首先感到的是一阵澎湃情绪。 以及无数意见穿梭飞向四面八方。 而产生出这一切的是塞满会场的几十人,所有人都表情严肃,不时扬声大喊,又不时在手边文件上抄写著字。 「这是……」 闻言,在感到惊讶的芙拉妮雅身旁的柯西默开口道: 「商贾之都应由商贾治都……米尔达有著这样的思潮,思及都市政策将影响未来的商业局势,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但让所有人都成为议员是一件不切实际的事,所以就成立了这个市民议会,让市民可自由参加,并讨论政策。」 「市民议会……那、那么,他们全都是市民啰?」 「是的,然后在这里协议出的内容将提交到议员议会,帮助我们决定政策,正因为如此,所有人都认真看待市民议会。」 对芙拉妮雅而言,这是相当冲击的画面。 她是一个诞生于王政国家的公主,于她的常识之中,政治是由王公贵族这些天选之人负责的,由市井小民参政的概念根本不存在于她的想法之中,遑论评论好坏与否了。 「尽管如此……嗯,现在的议题是都市水利工程呢,非常抱歉,劳您特地前来,但这议题应该会让您觉得无趣,小的带您去其他地方吧。」 「不用。」 芙拉妮雅拒绝了柯西默的提议。 「不用,这里就可以了,当然前提是外国人也可以旁听的话。」 「……」 这令柯西默感到后背冒出了鸡皮疙瘩。 「这……因为市民议会广为对外开放,所以没关系的。」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此时芙拉妮雅抱持的绝非什么特殊的心情。 她只是受到市民议会这种完全未知的价值观勾起了兴趣。 然而,她专心一意地凝视著议会讨论的模样,看在长年来统治这座都市的柯西默眼底,有种莫可名状的魄力。 (这少女……) 而于柯西默从旁守望之中,芙拉妮雅一直逗留在议事堂,直到议论得到结论。 ◆◇◆ 当天,当柯西默回到府邸时,已经是三更半夜了。 他的侧脸透露出了倦意,他自己也深有所感,却未前往寝室,而是走向了办公室,因为还有需要处理的事。 「柯西默市长,欢迎您回来。」 「嗯嗯,辛苦了。」 部下早已于办公室中等待著他,而当柯西默接过文件,并坐到椅子上后,正了正颜色。 「报告吧。」 「遵命,首先是今天典礼的部分,都圆满落幕了。」 柯西默今天整天都在陪同芙拉妮雅,典礼部分当然得交给部下处理,但似乎毫无问题。 「不过,警备队和宾客的私人部队之间产生了一些纠纷,虽然都当场解决了,警备队却还是有些神经过敏。」 「毕竟典礼聚集了这么多达官贵人,他们自然会神经紧绷,但如果自己引发纠纷的话,可就本末倒置了……我去和警备队长谈谈吧。」 「是,虽然僭越,但属下判断您将会那么做,所以已经安排好见面了。另外,典礼的事前准备也都完成了,就算市长您不在也能执行,但……」 「负责人每天都缺席的话,对外印象不太好,我明天打算出席典礼。」 「遵命,那就这么安排。」 部下回应后,进入下一个主题。 「明天之后,是否也和今天一样安排人手陪同芙拉妮雅公主呢?」 「不需要,过度干涉反而会引起她不悦,而且,我只靠今天就掌握了她的为人了。」 「真不愧是市长,纳特拉的公主为人如何呢?」 闻言,柯西默「嗯」了一声,边思考边说: 「她接受了符合身分的教育,等她成长后,可能有益也可能有害,不过,她目前还是一个空有良好出身的乡下姑娘。」 「不过──」当他说到这里后顿了一顿,并继续说下去: 「她也有一些让人参不透的地方。」 「如果是那位王子的话,倒也可以理解,但您是说他的妹妹吗?」 「若说这是我想太多的话,倒也无法否定呢。」 无论如何,目前已经建立起与公主之间的关系了,成果相当不错,首先这样即可。 毕竟,如今与其将心思放在她身上,还有必须关注的、更重要的事情。 「──那么,皇子会谈那边怎么样呢?」 位于这座都市的达官贵人皆屏气凝神地静观这场会谈,柯西默也并非例外,他千方百计试图尽早获得相关资讯。 「回禀市长,有关这件事──」 接著,部下口中道出了今天的会谈结果。 ◆◇◆ 「可恶,岂有此理!」 饱含怒火的吼叫声回荡于房间之中。 声音主人为大皇子迪米崔欧,这是他在这座城市所使用的宅邸,身旁则站著对主人震怒感到害怕的部下。 「殿、殿下,还请您息怒……」 而即便部下想安抚迪米崔欧,也不过是火上浇油。 「你是什么东西!你以为我是谁啊!我可是亚斯瓦尔德帝国大皇子迪米崔欧!是继承了这座大陆最为伟大的皇帝血脉的男人啊!像你这样的小人物竟然胆敢命令我!」 「属、属下万万不敢……!还请您恕罪……!」 迪米崔欧对惊慌失措地跪伏在地的部下咂舌,并情绪激动地大吼: 「继昨天之后,今天也是!结果根本毫无进展啊!」 自典礼开幕后已经到了第二天的夜晚,也进行了第二次的皇子会谈。 然而,内容却与第一次一样,三方无法达成共识。 尽管如此,如同维恩早已这么揣测到一般,若为拥有一定程度的才智之人,应该都极有可能推估出这个结果。 「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蠢弟弟!竟然没把我放在眼里,想要争夺帝位,他们为何无法理解这是一种罪该万死的大不敬啊!!」 迪米崔欧对自己将成为皇帝一事深信不疑,并坚信只有自己拥有这份权利。 然而,二、三皇子也拥有一样的野心,但三人却都不具备决定性的手段,而派系势力也处于伯仲之间,自然无法得出结论。 另外,基于能否摧毁这个平衡的这一点上,他们都对洛薇蜜娜抱有期待,但她在会谈之中仅坚守主持人的身分,并未与任何一名皇子合作。 (这样下去,可能到最后都不会得出结论……!) 迪米崔欧当然会感到不安。 毕竟,他们聚集了这么多政要显贵,并暗示三人将透过沟通解决帝位之争,最终却毫无斩获的话,国人将会大失所望。 「……调查我那些蠢弟弟的事办得怎样了!快点报告!」 「是、是的!」 倘若无法透过当事人们沟通了结此事的话,就只能分化支持他们的派系了。为此则需要获得情报,他派人监视了来到米尔达的权贵动向──当然,二皇子与三皇子也同样这么做了。 「各阵营并无巨大变化,他们应该为拴紧在第一天拉拢的达官贵人而煞费苦心……」 「只有这样吗?这根本没有屁用啊!没有什么可以威胁他们的情报吗!?」 「这……」 无言以对的部下赶紧绞尽脑汁,并勉为其难地挤出了一句话: 「对、对了,这虽然不是其他皇子的事,但属下得到报告说,柯西默市长亲自造访纳特拉公主宅邸,并为她导览都市。」 「什么……!?」 对迪米崔欧而言,柯西默与米尔达可谓他所嫌恶──不对,更可谓是憎恨的对象。 毕竟,米尔达原本属于他的派系之中,却在之前的内乱事件中协助西方,并一见苗头不对,就将责任推卸到总督身上。 最后,甚至还惺惺作态地扮演起中立角色,邀请皇子们齐聚一地,置身事外地端详谁将胜出,是一个缺乏伦理、道德、品格的无耻之徒巢穴,这令他唾弃得无以复加。于典礼之中,他心中曾多次涌上折断柯西默脖子的冲动。 而那个柯西默竟然前往纳特拉公主的宅邸。 迪米崔欧毫无忌讳地表现出他的不悦,道: 「那个老家伙!竟然无视我,去谄媚纳特拉那种小国,真是老糊涂了!」 并更进一步将矛头对准了纳特拉。 「纳特拉也是!竟然派那种小丫头来即将决定出下任皇帝的地方,真是对我天大的羞辱!更别提他们还忘记我们当他们是同盟国的恩情,竟然巴结洛薇蜜娜,又打算和柯西默连成一气!」 迪米崔欧迁怒地将手边的东西砸向墙壁。 真让人不爽,弟妹、纳特拉、柯西默和这座都市,这一切都让人不爽,自己理应受尽万人赞扬,并成为可为所欲为的皇帝,为何得如此遭人轻视? 不断涌起的烦闷心情寻求宣泄的管道,致使他脑中灵光乍现。 「……我那些蠢弟弟们没有去接触纳特拉那小丫头吧?」 「是、是的,目前只有柯西默市长而已……他们应该认为纳特拉已经加入洛薇蜜娜殿下的派系,难以撼动他们了吧。」 「那他俩就不会来揽局了……」 迪米崔欧嘴角一扬。 「派人去袭击纳特拉的小丫头,只要吓吓她就好。」 「啥?」 这句发言使得部下也目瞪口呆。 迪米崔欧则毫不介意,不可一世地道: 「像她那种黄毛丫头,只要这么做就会哭著跑回国吧,这可以让那碍眼的柯西默丢尽脸面,还可以让没大没小的洛薇蜜娜失去一个后盾。哈哈哈,连我自己都觉得这是一个好点子呢。」 「殿、殿下,目前各国显贵都逗留在这都市之中,所有人都睁大眼睛看著,如果被发现我们做出这种行为的话,或许会导致殿下的立场变得危险……」 「你们的任务就是去想办法解决这种事吧?」 「但是!」 「啰唆!你敢不听我的命令!?」 迪米崔欧厉声嚷嚷。无论他人如何劝说,他也不会改变心意了吧。 「……属下遵命,会去安排的。」 而部下能做的事情唯有露出沉痛表情,并跪伏在地而已。 ◆◇◆ 同一时刻。 「──雷贝堤亚教有动作了?」 维恩得到雷文的报告,并凌厉地敛起了眼角。 「是的,他们似乎在联络各国,虽然还未掌握到详情,但应该是打算去干预米尔达。」 「……我原本估计他们最快到夏天之前也不会有什么动作呢。」 今年春季,于卡帕利努王国所举办的选圣会议之中,身为其中一位选圣侯的卡帕利努王惨遭暗杀。 这件事于西方大陆,尤其是与雷贝堤亚教渊源极深的国家之间引发巨大风暴,故包含维恩在内的各国首脑,皆认为雷贝堤亚教在风波平息之前都不会有所动作。 事实上,皇子会谈之所以选在此时举办,也是由于帝国判断目前来自西方大陆的干扰力道较弱──但雷贝堤亚教却不如预测,有所行动了。 「要不要送出催促使节团归国的书信呢?」 「……」 雷贝堤亚教必定相当勉强,即使他们计画干预米尔达,也无法有大规模动作。 (比较实际的做法就是派遣使节团之类……?) 毕竟对方是米尔达,只要愿意付钱,可能也会接受来自西方的使节团吧。然后,雷贝堤亚教再试图以某种形式干扰皇子会谈的可能性非常高。 而他们一旦有所行动,就有把握将得到某种程度的成果吧,假使芙拉妮雅遭到牵连,她是否能避开危险呢? 维恩经过长时间的思考后,道: 「──好,我决定了。」 ◆◇◆ 人们往往难以理解心弦将受何而动。 多数人应该都拥有因为某种小事,而涌起了自己所未曾意料的喜悦或悲伤等情感吧,由于连自己的心都可能产生意料之外的涟漪,理解他人的心思则更是难上加难了。 正因为如此,妮妮姆感到苦恼。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位于她视线前方的是坐在椅子上的芙拉妮雅。 她们位于议事堂之中,自日前被柯西默带来后,芙拉妮雅连日都造访了这里。 而当自己问为什么要这么做时,她便说这是为了观摩市民议会。 简单而言,她沉迷于议会之中了。 「因为那很有趣啊?」 这是芙拉妮雅的说词。 甚至连妮妮姆也未曾料到她会这么热衷于议会之中。 不过,由于芙拉妮雅几乎已经完成所有公务,旁听议会讨论也可成为关心国政的她的某种参考吧,作为使用逗留期时间的方法,这可谓相当有意义。 此外,参加议会的市民们也对纯真可爱的芙拉妮雅相当亲切。不仅如此,于容易情绪激昂的议事堂之中,她这种并未加以妨碍且认真旁听的模样,甚至能酿成一种令人心情焕然一新的成分。 而至于让妮妮姆感到苦恼的是什么,就是她那认真的态度了。 「……妮妮姆,芙拉妮雅又变成那样了。」 「对,我知道。」 芙拉妮雅于妮妮姆与那那奇两名随从的目光守护之中,凝视著站在台上的人,目不转睛、聚精会神、全神贯注──有如一尊雕像一般,彷佛要将对方的一言一行都深深印于脑海之中。 这种专注力非比寻常,妮妮姆从未见过芙拉妮雅这样。她在国内时尽管开朗聪明,但也只是一名普通的少女。 初次造访外国,出席典礼,紧张与失败,反省与上进心,以及市民议会这种异文化所造成的精神上文化冲击,当种种要素结合后,将使芙拉妮雅突飞猛进。 「这样放著不管好吗?」 「……虽然令人烦恼,但现在先静观其变吧,我不想妨碍殿下的成长,不过,如果有什么异状的话,就算强迫也要让她回国,这样可以吧?」 「我知道了。」 那那奇仅这么说,便宛如融入阴影之中地消失了身影。 妮妮姆则望著芙拉妮雅的侧脸,叹了一口气。 (应该说她果然是维恩的妹妹呢……) 体验了这样的经验,将使她产生什么变化呢? 妮妮姆心中充满著期待与不安的情绪。 ◆◇◆ 当议会解散之后,夜已经深了。 「呼──……」 芙拉妮雅乘坐于回到宅邸的马车之中。她已经进入梦乡,靠在一旁的妮妮姆身上。 而妮妮姆则心想「这也没办法」,温柔地爬梳著她的发丝。在议会召开期间,她的专注力都未曾中断,倘若那么绷紧神经的话,身心也会累积不少疲劳吧。 尽管如此,如果她继续使身心过劳的话,也必须加以劝谏,虽然要阻止沉迷于某事的人相当耗神,但这也是为人臣之职责所在。 「──妮妮姆。」 此时,一旁传来那那奇的嗓音,他压低音量,以免吵醒芙拉妮雅。 「我们遭人跟踪。」 闻言,妮妮姆皱起了脸。由于时值深夜,且芙拉妮雅睡著了,所以马匹速度相当缓慢,倘若对方有心的话,即使靠人的双腿也能跟踪。 「那和之前就在监视我们的人是不同的人?」 「不知道,但看他们离我们的距离,应该不打算只是监视就算了。」 这代表对方将趁隙偷袭。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威胁,使得妮妮姆一双红眸恍如火光般摇曳。 「对方恐怕会在这前面的路上安排人手或陷阱,然后包夹我们吧,你们走别条路回宅邸。」 「那跟踪我们的人呢?」 「由我去收拾他们,不用加快马车,因为马上就会结束的,我不想吵醒芙拉妮雅,你就提防有无其他伏兵吧。」 那那奇道「那我走了」。 他打开了马车车门,彷佛去夜间散步一般地惬意。 得到迪米崔欧皇子密令的五名刺客隐身于夜色之中,追踪著马车。 他们的任务为袭击纳特拉公主芙拉妮雅。 自己将在聚集各国达官贵人的这座都市之中犯案,还必须默默执行,不被任何人察觉。这虽然强人所难,但既然迪米崔欧已经下令,他们便无法违逆。 然而,宅邸当然警备森严,潜入其中不可能不被发现,此时他们得到芙拉妮雅公主频频前往议事堂的情报,拟定了于她回程时加以袭击的计画。 他们预估她回程将走哪一条路,并布下陷阱,并祈祷公主回去时正值毫无人烟的深夜时分,这虽然是一个极为缺乏确定性的计画,但老天爷却站在了他们这一边。 (他们就快抵达预定地点了。) 以事先安排的陷阱拦下马匹,并趁乱突袭,再砍杀两三名护卫,即可达成吓唬公主的任务,之后再迅速逃离现场即可。 刺客心中抱著这样的希望,但此时却发生了意料之外的事,马车驶向了没有布下陷阱的道路。 (唔……) 这原本即是在缺乏情报下付诸实行的行动,对方采取了超乎预期的行为也莫可奈何。但令他们在意的是对方选择其他道路纯属偶然,抑或察觉到遭受跟踪了呢? (马车速度没变……感觉应该是偶然。) (怎么办?要暂时撤退吗?) (不,我不觉得还会再得到机会,就算只有我们也──) 此时,盯著驶离的马车的其中一人注意到了。 受月光与篝火照耀的马车之上出现了某种轮廓。 (那──是──) 两道红光凄冷地浮现于幽暗夜色之中。 而当他理解到那是人的瞳孔之时。 一道白影凌空一跃到自己面前。 「啥──!?」 血花飞舞。 其中一名伙伴的颈部流出鲜血,并原地瘫倒,看他脸上的表情,彷佛完全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何事。 「散开!」 而其余三人当下对这临时喊出的声音有所反应,可谓身手不俗。 然而,对方的反应却更胜他们一筹。当白影窜上跳离原地的其中一人时,这名刺客于眨眼之间,全身惨遭撕裂,并倒落于地面之上。 「怎么可能……」 刺客们因为这过于离谱的状况哑然失声。一行人作为迪米崔欧台面下的鹰犬,曾多次暗中活动,实力有目共睹,趁护卫不防之时暗杀重要人士也非一次两次了。 但其中两名伙伴却在几秒之中惨遭屠戮,而且伫立于尸体一旁的暗影真身,是一名可谓孩童的少年。 他们并不知少年名叫那那奇,但不必思考也已经能明白他武艺精湛,非比寻常。 (要是慢吞吞的话,马车就要跑了……!但是……!) 只要视线有一瞬间离开这名少年,自己也将命丧黄泉。 这并非臆测,而是现场弥漫著一股令自己足以如此坚信的浓烈死亡气息。 「我只问一次。」 此时,这名拥有少年样貌的死神冷静地开口道: 「是谁的指示?」 无人回应这句话,那那奇打从一开始也并未抱有期待,他宛如在说「这真是浪费时间」似地叹了一口气──此时,所有人同时出手。 其中一人对那那奇挥下了剑,另一人则从一旁突刺,但那那奇却仅稍微偏转身体即闪避了这一波自纵横双向袭来的攻势。 此时,第三人射出了暗器,那那奇以手中小刀劈落它,却失去了平衡,两名刺客见机不可失,立刻乘势追击。 然而,这却是个陷阱。那那奇刻意倒地,并以小刀砍向粗心靠近的两人双腿,这使得两名刺客大叫并跪倒在地,他则冷酷无情地将小刀刺向坠落下来的刺客颈部。 下一秒钟,第三人的斩击自两名刺客的背后袭来。 (抓到你了!) 这是一个完美的时机,横向劈出的剑光连同伙伴,将那那奇一刀两断。 理应如此。 「啥──」 毫无攻击到对方的手感,映入刺客眼帘的是同伴尸体后方空无一人的空间。 为什么?消失去哪里了──他因为不得其解而环顾四周,最后终于找到了。 那名少年。 站在自己刚刚挥出的剑刃之上。 (插图012) 「……你这怪物。」 「而你们想碰的就是这怪物的逆鳞。」 语毕,那那奇的小刀悄然无声地一闪。 「殿下,我们到了。」 「……呼喵?」 芙拉妮雅被妮妮姆轻柔地摇醒,清醒了过来。她望向四周,发现自己位于马车之中,并且见到车外是目前逗留的宅邸。 「您好像相当疲倦,臣马上去准备床铺。」 自己好像睡著了,虽然身边只有妮妮姆,但也过于放松了。 芙拉妮雅目送先行下车的妮妮姆,摸著脸与头发检查有没有睡翘了哪里时,忽然瞪大了眼睛,那是因为那那奇坐在对面座位上。 「哇……那、那那奇!?」 「嗯?」 那那奇则对吓了一跳的芙拉妮雅疑惑地歪著脑袋。 仔细想想,身为护卫的他同坐一辆马车也是理所当然,不过,尽管如此,这表示自己在男生面前悠哉地露出了睡脸,这对正值青春期的女孩而言,只能说是彻底疏忽。 「你怎么了?」 那那奇无法理解芙拉妮雅用双手摀著脸的意思,更加地感到困惑。 「没、没有,没事……不,等等。」 那那奇可能一直看著窗外,身为一个待字闺中的少女应该确认一下这一点,却又难以直接询问对方是否看到自己的睡脸了。 「我、我说呀,那那奇,那个……你在坐车时,有、有没有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 她自指缝之间偷窥著那那奇,并心情七上八下地询问著。 闻言,那那奇则稍微思考了一下,道: 「不,没有。」 语毕,他犹如要令她安心似地淡淡笑了一下。 而这使得芙拉妮雅暗自决定要尽快回到房里照照镜子。 ◆◇◆ 「──你说什么?」 迪米崔欧听了部下的报告后,因为怒火而颤抖著嘴唇。 「你刚刚说失败了?」 「是……」 迪米崔欧的模样恍如即将爆裂的雷云一般,使得部下边祷告自己不要被雷劈死,边说道: 「袭击马车的人员共有五人,全数死亡,并确认到芙拉妮雅公主依然逗留于宅邸之中……」 袭击行动经过如下,事先布下陷阱的另一组人马因为迟迟未见马车,跟踪马车的五人经过许久也并未连络,于是担心起他们是否发生不测,而开始寻找。最后,于预定计画之外的路上发现了同伴的尸体,另一组人马就在被都市警备队发现之前带回尸体,并返回覆命了。 「……也就是说,五个大男人无法吓唬到一个小丫头,甚至还反而赔上了性命,是这样吗?」 身为部下的男子并未点头,仅以艰困的表情道: 「……幸好这次并未被都市警备队察觉,也带回了尸体,属下认为我们不会受到指责,所以──」 「……再一次。」 迪米崔欧口中发出了冷酷且饱含怒火的嗓音。 「啥?」 「再次派出刺客,这次一定要……不对,吓唬太便宜她了,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要杀了那个小丫头!」 这使得部下不禁睁大了眼睛。 「请、请等等!既然已经袭击过了,芙拉妮雅公主的警备一定会变得更加森严!达成任务的困难度和东窗事发的风险都并非前次可比拟!而就算一切顺利,在我国领土上发生同盟国王族丧生的这种丑闻,将会大大打击我国的威望!」 「那又怎么样!如果他国会因为这样就抨击我们的话,只要等我成为皇帝后,把他们通通斩草除根就好了吧!」 「唯独这件事还请您三思!还请您听进属下的话!要是受邀贵宾遇刺的话,皇子会谈本身将难以继续!如此一来,殿下登基之日就会变得更晚……!」 「呣、唔唔唔唔唔唔……!」 迪米崔欧宛如要咬碎牙齿般地咬牙切齿著。 为什么?为什么诸事不顺?自己明明是帝国大皇子,明明不久之后将成为皇帝,为何要因为这些一文不值的人所恼? 倘若迪米崔欧是一个可以放下这类烦恼的人,至少能获得值得为他扛轿的人望,并早已当上了皇帝。 然而,他却无法办到,他无法容忍滚到脚边的小石子,必须要执著地踩扁它,并确认自己处于优势地位才会善罢甘休。他就是一个自己也对这一点莫可奈何的人。 因此,他思索著有无什么方法,有无可以教训那个小丫头的方法。 然后。 「……这不是有吗?」 迪米崔欧心中的恶意导出了某种手段。 ◆◇◆ 「马车遇袭、吗?」 于那那奇反击并杀死了五名刺客的隔天。 洛薇蜜娜与妮妮姆在芙拉妮雅所逗留的宅邸之中,于房中面对面谈话。 这名义上是芙拉妮雅与洛薇蜜娜第二次的茶会,由于第一次是在洛薇蜜娜的宅邸中,所以这次由芙拉妮雅招待她。 而于芙拉妮雅准备妥当之前的短暂时间中,则由妮妮姆接待皇女,透过这种形式与洛薇蜜娜密谈。 「我就直接问了,你觉得是谁干的好事?」 「这样啊……如果这件事是真的,有可能就是某个皇子做的吧。」 洛薇蜜娜无法确定是否真的发生了袭击事件,这也可能是妮妮姆意图以假情报扰乱自己,因此,她便提出了此事若为事实的这项前提。 「动机就是因为纳特拉加入了我的派系,或者是因为看起来像是加入了,之类的吧。」 「嗯,这么想比较妥当吧。」 妮妮姆也独自分析了昨晚的受袭事件,论及能藉由伤害芙拉妮雅获利的人,答案果然便会导向皇子。为了阻止崭露头角的洛薇蜜娜派系继续壮大声势而不惜动用武力,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是三人中的谁呢?」 「缺乏可以判断的证据呢,我猜想大皇子可能是因为缺乏想像力,二皇子可能是因为天生的胆识,三皇子可能是因为对自己的信心,所以就采取了这么大胆妄为的行动。」 「真是棘手……」 妮妮姆目前并未向芙拉妮雅报告受袭一事,这是因为她判断这仅会使她害怕,而且,她还无法保证只会遇袭这一次。 「你觉得这还会发生第二或第三次吗?」 「正常来想不太可能吧,第一次出手袭击的风险应该也非常高了,而且你们反过来把刺客都杀了吧?能执行这种骯脏事的人手可不是这么简单就能找到的,所以幕后黑手应该大受损失,要是我的话就会收手了。」 洛薇蜜娜灿烂一笑,并道: 「当然,这是指我啦,我也无法理解皇兄们现在在想什么。」 「……」 假使频频受袭,也必须思考是否要提早归国,虽然想见证皇子会谈到最后一刻,但芙拉妮雅的安全为第一优先。 「……要是皇子会谈有了结论的话,我们就能马上回国了呢。」 妮妮姆对洛薇蜜娜投以责难的眼神。皇子会谈已经召开数次,却并未传出得到结论的消息,使得这座都市里的所有人都察觉会谈并不顺利。 「呵呵,你很在意会谈怎么样了吗?很在意吧?这样啊、这样啊,你在意啊!哎呀──真是遗憾呢,要是你接受我之前提的交换条件的话,现在我就可以告诉你进行到哪个阶段了!……啊、等等、暂停!不可以用关节技!我可是皇女,是皇女殿下欸!」 「请恕小的僭越,但小的认为尽管交情甚笃,也总得遵守礼仪。」 「我认为那应该说给对人家使出关节技的你自己听……!」 总之,目前仅能谨慎地静观其变了。 妮妮姆于心中决定,必须时时将逗留于这座都市的利益与风险置于天秤之上,倘若倾向风险一方时,将选择立即归国。 此时,有人敲了敲房门。 「妮妮姆大人,打扰了。」 随行的女官走了进来。本以为是芙拉妮雅公主准备好了,但妮妮姆却注意到她表情带著困惑与不安,因此走近了她,问道: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是、是的,那……」 女官悄声低语。 闻言,妮妮姆则震惊得瞪大了双眼。 「迪米崔欧皇子来访了……!?」 他们迅速备妥接待对方的场地。 毕竟,对方贵为帝国皇子,尽管他突然不请自来,也无法随意拒绝。 幸好,原本为了招待洛薇蜜娜已经安排好接待准备,故不需耗费多少时间,芙拉妮雅便可招待迪米崔欧了。 不过,芙拉妮雅与迪米崔欧对谈的场面之中,却混入了其他异物,那就是原本就在此等待的洛薇蜜娜。 「……洛薇蜜娜,你为什么在这里?」 迪米崔欧被招呼至房间后,劈头第一句话就这么说。 「就算你问我为什么……」 先行入座的洛薇蜜娜遭迪米崔欧瞪视,耸了耸肩道: 「我只是来和芙拉妮雅公主一起开心喝茶的唷,从旁搅局的是皇兄你吧。没事先预约就不请自来,是不是太缺乏常识啦?」 「你说什么……!?」 皇女与皇子之间迸射出了火药味,而战战兢兢地出言阻止两人的则是芙拉妮雅。 「我无所谓的,还请不要介意。迪米崔欧皇子,你今天大驾光临所为何事呢?」 听到对方询问来访主题,迪米崔欧心情不悦地中止了对洛薇蜜娜的狠瞪。 「……我今天来访不为其他,是要向纳特拉提议某事。」 「提议、吗?是什么事……」 芙拉妮雅面不改色地望向了一旁的妮妮姆,但见她也不明所以。洛薇蜜娜也相同,她眼中带有兴趣,心想到底是什么提议。 迪米崔欧受到众人注视,如此宣言: 「──我想迎娶芙拉妮雅公主。」 除了迪米崔欧,在场所有人都露出了「啥?」的表情。 芙拉妮雅的表情僵硬了几秒钟后,终于恢复神智,心想「是否是自己听错了?」,并问道: 「迎……迎娶……我吗?」 「没错。」 这并非自己听错。芙拉妮雅尽管感到震撼,还是继续说: 「那个,呃……为什么突然这么说呢?」 「我在日前的典礼上说了相当肤浅的话。」 迪米崔欧事前应该思考了会被问什么问题,而早已准备好了,因此他的回答十分流畅。 「在这个动乱的时代之中,我帝国与纳特拉的同盟十分重要,为了加强我们之间的连结,我就心想我或许可助一臂之力。」 「……」 这虽然合情合理,尽管如此,却过于唐突。 (他应该有什么别的目的吧……?) (十之八九没错。) 芙拉妮雅与妮妮姆以视线交谈著,尤其正因为妮妮姆知晓昨晚的遇袭事件,所以甚至思考得更加深入。 (突然来访和提出婚约……这和昨天的事件脱不了关系呢。) 迪米崔欧恐怕便是下令袭击的人物了。 目的为破坏纳特拉与洛薇蜜娜之间的关系。 然而,那场袭击却受到那那奇所阻止,故他今天再试图利用亲事这个手段,意欲使纳特拉远离洛薇蜜娜的派系──妮妮姆如此推测。 不过,同在现场的洛薇蜜娜却有一些不同的想法。 (隐约能感受到他邪恶的心思呢……) 她自幼即认识迪米崔欧,正因为如此,她推测他之所以采取这种大胆行为,背后绝非只有政治因素。 而事实上,洛薇蜜娜也猜对了。 (只要成为我妻子的话,就等于是我的所有物,不管我怎么折磨她,也没人管得著了。) 没错,政治利益仅是事后堆砌的理由,他只是想给予害自己蒙羞的芙拉妮雅报应,这种负面情感才是推动迪米崔欧的动力来源。 (只要她会碍事的话,就用病死或意外死亡来解决就好了。) 更应该说,倘若维恩王子为此勃然大怒,并起兵造反的话,就更有了公然击溃纳特拉的理由了。 (维恩不过是一个只靠天运就出名的小角色,只要砍下他的头,这世上的愚民们自然就会理解到真正应该得到高度评价的人是谁了。) 对迪米崔欧而言,这是美妙的未来愿景,自己将获得独揽赞赏的喜悦,而为了实现这件事的第一步,即为提出这门亲事。 「……我明白迪米崔欧皇子的想法了。」 另一方面,芙拉妮雅也殚思极虑,道: 「我由衷感谢这个考虑到两国未来关系的提议。」 芙拉妮雅是一名王族,原本即有心理准备总有一天将基于政治因素而嫁给素昧平生的人,尽管会有一些不知所措,但当那一天到来时,她并不打算拒绝。 然而,自己将出嫁何方,应该由身为国王的父亲或身为摄政的哥哥与诸重臣再三商讨后做出决定,并非自己一人可妄下判断之事。 「我会立即向本国报告此事,经过协议后,再回覆皇子。」 因此,对她而言,只能这么回应,以客观角度而言,这也是极具常识的应对。 然而,迪米崔欧却再度语出惊人: 「不,我现在就想得到答案。」 「什……」 「为了要专注于皇子会谈之中,所以我不想抱持多余杂念。」 明明是自己前来提亲,却这么大放厥词,真是岂有此理。 这使得洛薇蜜娜也不禁插嘴道: 「皇兄,这也太为难人家了吧。」 「我又没在跟你说话!」 迪米崔欧语气强硬地牵制了洛薇蜜娜,导致在一旁聆听的芙拉妮雅肩膀震了一下。 接著,只见他气魄骇人地盯著芙拉妮雅,道: 「这门亲事明显对我们彼此的国家都有利益,你应该没有犹豫的理由,对吧?」 妮妮姆心想「糟了」。假使亲事传回本国,或许将会遇上多余的妨碍或干扰,正因为如此,迪米崔欧才打算直接强行逼人答应,然而,在这里接受提议过于危险。 (芙拉妮雅殿下……!) 妮妮姆透过眼神告诫芙拉妮雅,以免她遭到威逼而点头答应。 不过此时,芙拉妮雅却无心力注意妮妮姆,因为她被迪米崔欧的气势所震慑。但这也无可厚非,毕竟,一名豆蔻年华的少女遭受老大不小的成年人面对面地恫吓威胁,自然会如此。 (怎、怎么办……我应该怎么办……?) 她心中交织著涌起的不安与恐惧,尽管如此,仍旧保有一丝不可轻易答应的理性,于岌岌可危之际支撑著她。 「好了,芙拉妮雅公主!」 而迪米崔欧犹若要削弱她理性似地扬声大喊: 「既然维恩王子不在此,身为公主的你理应可以作主!」 「────」 闻言,芙拉妮雅宛如遭受雷击一般地茅塞顿开。 对迪米崔欧而言,方才那句话只是逼迫她做出决定的藉口吧。 但他却无从得知,对芙拉妮雅来说,这句话却恍若天启。 (……没错,我是代替哥哥来到了这里。) 自己肩负著敬爱的哥哥所托付之使命。 如此一想,原本因畏惧而彻底冰冷的体内又源源不绝地冒出了热度,另一方面,原本六神无主的思绪转而逐渐冷静下来。 (而且,哥哥过去应该抵挡过这种重压无数次……) 那么只要回想起哥哥是怎么跨越难关,再重现它即可。 (没错,哥哥在这种时候都会先──) 「呵」地一声。 芙拉妮雅莞尔微笑。 「呣……」 这令迪米崔欧有所退缩。那不过是一抹不足畏惧的少女微笑,但他却有种撞上厚重墙壁弹了回来的感觉。 「我理解皇子你的处境了,不过,王族之间的婚姻与国政息息相关,我乃一介后生晚辈,仅凭我个人想法无法做出决定。」 「你、你说什么……!?」 芙拉妮雅冷若冰霜的语气,已经感觉不到方才的畏怯之情。 不仅如此,连她本人也感到惊讶,自己竟然可以如此冷静地观察迪米崔欧。 (对,我不是在议事堂里观察过了吗?) 她连日前往市民议会,见识到为数众多的演讲。运用什么肢体语言可以吸引目光;运用何种叙事口吻能自然而然地受人倾听;演讲者究竟心怀何种想法,并企图传达些什么。 藉由这些短暂却浓密的经验,要解读迪米崔欧自言行举止中所露透出的意图与心思,绝非难事。 (我瞭解了,他感到焦急和困惑。) 迪米崔欧的确仅抱持著这两种情绪。原本只差一步就要接受自己提议的少女却忽然有如在身心之中打进铁桩似地重新振作起来,他却无从得知那是由自己言辞所催生出的蜕变。 而妮妮姆与洛薇蜜娜也对芙拉妮雅的变化感到吃惊。 (竟然在这种绝境之中……) (从典礼到现在才短短几天,竟然能转变这么多,真不愧是维恩的妹妹。) 两人各自怀抱著赞叹的想法,这代表芙拉妮雅的转变就是如此戏剧性。 「……你坚决不愿意回覆我就是了。」 闻言,芙拉妮雅感到迪米崔欧心中的怒火节节攀升。 自己贵为皇子,只要亲自提亲,对方理所当然会乐意接受,迪米崔欧甚至未曾想像过自己的要求竟然会遭到拒绝或留待讨论,正因为如此,这使得他的自尊心大受打击。 「我还有很多其他妻子候补人选,但在她们之中,我独独亲自前来向公主提亲,就足以代表我的一片诚意,你打算藐视我的诚意吗……!?」 他对芙拉妮雅投以烈焰般盛怒的眼神以及强硬话语。 「我怎敢藐视,此事乃攸关纳特拉与亚斯瓦尔德帝国的一大要事,我相信审慎协议方为我国所能展现出的最高诚意了。」 然而,他的怒火根本无法击垮现在的芙拉妮雅。 (迪米崔欧已经没有胜算了。) 洛薇蜜娜于一旁观察,并如此判断后开口道: 「皇兄,已经够了吧,就算继续你来我往,也不会改变结论的。」 她替下不了台的迪米崔欧解围。当然,她之所以出手相救,也是出自于不想继续被迫参与这徒劳无益的各执己见之争论。 「你给我闭嘴!」 但迪米崔欧一脚踢开洛薇蜜娜所提供的台阶。 「这是芙拉妮雅公主,乃至纳特拉和我之间的事!没有外人插嘴的余地!」 听他这么一说,洛薇蜜娜也只能噤声不语。 迪米崔欧瞪视著芙拉妮雅,道: 「很好,竟然让我受到这等奇耻大辱,我也有我的想法!等我成为皇帝的那一天,你可别以为纳特拉那种边陲小国能受到和现在一样的待遇!」 这句宣言等同于他未来将屏弃同盟关系,甚至连芙拉妮雅也对迪米崔欧因一时歇斯底里如此脱口而出感到震惊不已。 「哼,你现在才知道怕吗!?但已经太迟了,我一定会让你后悔──」 此时。 发生了在场所有人都无从预料的状况。 「──如果是有关纳特拉的事情的话,可否也让我加入讨论呢?」 门扉用力地被人推开。 房内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并瞠目结舌。 这也是理所当然,毕竟现身的是理应不在此地的某个人物。 「迪米崔欧皇子,久仰大名。」 该名人物一副落落大方的样子,毕恭毕敬地鞠躬致意──并耐人寻味地一笑。 「我是纳特拉王国的王子,维恩萨雷马阿尔巴斯特。」 (插图013) ◆◇◆ 「哥、哥哥,为什么……」 芙拉妮雅的疑问代表了所有人的心声。 出现于房内的人无疑是维恩,但他应该在纳特拉本国处理政务。 「哎呀,因为比我想像中更早处理完工作了呢,这样或许能赶上参加典礼,我就快马加鞭而来了。」 维恩边回答边环视房内。 他心里想著── (我虽然一鼓作气地闯进房里了,但现在是什么状况啊……?) 他刚刚才抵达这座迎宾馆。 当他听见讶异的使节团随行人员报告了迪米崔欧皇子不请自来之后,认为芙拉妮雅陷入窘境,而顺势冲入房中。也就是说,他根本尚未掌握到事情细节。 然而,他无法在这状况之下,提出「我要整理一下状况,暂停」。 那么应该怎么办呢? (……妮妮姆,救我!) 维恩送出了伸手讨救的眼神。 然而,真不愧是妮妮姆,她不动声色地让维恩看了记述目前状况的纸,维恩则边看边同时开口道: 「毕竟,这可是迪米崔欧皇子和吾妹芙拉妮雅的亲事,怎有我不可加入讨论的道理……欸,亲事?」 维恩轮流望著妮妮姆与她的小抄,妮妮姆则快速地点著头。 (欸──!?亲事,欸──!?你对我妹妹提出这什么要求啊!?) 维恩虽然感到困惑,但小抄还有下文。 (呃……啊啊,原来如此,面对她的提亲,芙拉妮雅则主张要问过我才能做决定……那我不就不能出现!?) 用以推辞的藉口如今却自己傻不愣登地现身了,在场的人之中,洛薇蜜娜最早察觉到这一点,并露出了「你在干嘛啊?」的傻眼表情,望著维恩。 而过了一会儿,迪米崔欧也从震惊之中恢复,并注意到这件事了吧。只见他露出了「正中下怀」的模样,勾起嘴角道: 「哎呀呀,维恩王子,能在这里见面真让人开心啊,还有芙拉妮雅公主,令兄来了呢,就请王子来决定这门亲事,你没有异议吧?」 「……对,如你所说。」 芙拉妮雅尽管有些不安,仍然点了点头。这是由于自己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以及相信哥哥一定能克服这个难关所致。 「那么,维恩王子,事不宜迟,我想问问你是否赞成我和芙拉妮雅公主的亲事……不过,我想你应该不会反对吧?」 迪米崔欧咄咄逼人地道。 感受到这一点的维恩则说: 「──当然!我自然是举双手赞成啊!」 他毫不迟疑地握住了迪米崔欧的手,道: 「这门亲事结成的话,我国和贵国的关系将坚如磐石,如果能成为两国融合的垫脚石,我想芙拉妮雅也会引以为傲的。」 「喔、喔喔……」 见到维恩这超乎想像的欢迎,使得迪米崔欧不知所措,而芙拉妮雅等人也显得惊慌,但此时维恩别有深意地一笑,道: 「哎呀,这真是让人开心──真没想到可以和亚斯瓦尔德帝国的两位皇族结下亲事呢!」 「啥……?」 迪米崔欧无法当下理解维恩所说的话,不断地眨著眼睛。 维恩则对他视若无睹,望向同在现场的洛薇蜜娜,说: 「洛薇蜜娜皇女,你不这么认为吗?」 「……对,没错呢。」 接到话题的洛薇蜜娜,露出有些烦恼的模样后,又鬼灵精怪地微笑著道: 「基于国内情势,之前我和维恩王子的婚事也暂缓待议了,但以此为机会,重新进行讨论或许也不错呢。」 「……!」 此时,迪米崔欧终于回想起去年洛薇蜜娜造访了纳特拉,目的就是为了讨论与维恩之间的亲事。 「然后,如果我和王子,皇兄和公主成亲的话,纳特拉在我帝国内的权势将会一飞冲天吧(维恩,你欠我一次喔?)。」 「我们兄妹成为帝室姻亲后,不知会获得怎么样的待遇呢,我从现在就非常期待。哎呀呀,要是一不小心的话,好像会产生什么不太好的野心呢(少说蠢话了,包含去年那件事在内,是你欠我比较多吧)。」 「哎呀,维恩王子,这怎么行呢?不过,说的也是呢,王子可是一位过去缔造无数丰功伟业的英雄豪杰……想必帝国子民也会对你有许多期待吧(那份恩情我已经还给芙拉妮雅公主了)。」 「那我就必须励精图治,以不负众人期待,当我们成亲后,也要请洛薇蜜娜皇女务必鼎力相助喔(啥鬼──!?我可不记得洛薇是那么知情达理的人欸──!?)。」 「维恩王子,这是当然的呀,我们就携手合作,共同缔造帝国的繁荣大业吧(你要是敢再抱怨的话,我就过河拆桥喔?)。」 当两人状似感情和睦地你一言我一语时,迪米崔欧急急忙忙地介入其中。 「等……等等!洛薇蜜娜,不可原谅,你怎么自说自话……!」 「自说自话?」 洛薇蜜娜耸了耸肩,说: 「皇族亲事将由皇帝决定,当帝位无君之时,就由我自己决定又有何不妥之处?」 接著,洛薇蜜娜嘻嘻一笑。 「借用皇兄所说的话就是,这是我和维恩王子之间的事……外人无从插嘴吧?」 「呣、唔……!」 迪米崔欧遭自己所说的话打脸,不禁语塞。 当这两桩婚事通过时,纳特拉于帝国之中的影响力将会急遽膨胀,甚至会演变成如同方才维恩所说的,足以生出非分野心的局面。对他而言,无法容忍由自己催生出这样的可能性。 (可恶……!) 自己原本已经将对方逼上绝境,但不知不觉间却换成自己走投无路。这是一条死巷,无论他如何动脑筋,脑中也无法灵光一闪,以克服目前窘境。 然而,他也无法在此拋弃一切,并逃之夭夭,他的自尊心不允许他那么做。 「──维恩殿下,请恕臣直言。」 此时,原本于一旁待命的妮妮姆忽然严肃地告诫道: 「我国拥有禁止王族与同一家族通婚的习俗,尽管对方皆为帝国的皇亲国戚,臣也认为无法忽视这个习俗……」 「哎呀,话说回来有这件事呢。」 闻言,维恩则佯装忘记地回应。 「真伤脑筋,虽然应当尊重传统,但一味盲从却也无法进步。迪米崔欧皇子,你意下如何呢?我们双方都面对出乎意料之事,要不要暂时保留这个议题,等日后再谈呢?」 而纳特拉当然没有这样的习俗。 这是他迅速吩咐妮妮姆提出的说辞,他已经看穿迪米崔欧作茧自缚了,正因为如此,藉由提出从未存在的习俗,为他安排好台阶下。 「好……好,虽然在此继续讨论下去也无妨,但既然你都这么说的话,我就卖你个面子吧。」 穷途末路之人一旦见到一线生机,将会轻易地飞扑上去,甚至到令人惊讶的程度。 维恩则对做出一如预料反应的迪米崔欧伸出了手,道: 「迪米崔欧皇子,感谢你的体谅,之后再见了。」 「……好吧,那就等到时候再说了。」 与迪米崔欧之间的会谈,到此告一段落。 迪米崔欧仅说不需送行,便回去自己的宅邸了。 接著,洛薇蜜娜也即将离去。 「我今天也先告辞了,毕竟也不想打扰你们兄妹团圆。」 「洛薇蜜娜皇女,无法好好款待你,真是抱歉。」 「维恩王子,请别在意,我度过了一段很愉快的时光,那么再见了。」 她这么说,并离开了房间。 当房内只剩下维恩、芙拉妮雅与妮妮姆三人时。 「哥哥!」 芙拉妮雅随即抱住了维恩。 「哥哥,因为你突然来了,我真的吓了一跳,不过我好开心!」 维恩拥抱著用头磨蹭自己胸口的妹妹,并微笑著道: 「因为我一直很担心状况到底怎样了,但看来是我杞人忧天了,就算我不在,你好像也处理得很好。芙拉妮雅,你很努力了,真了不起。」 「欸嘿嘿~」 芙拉妮雅受到维恩赞许后,笑得合不拢嘴。 妮妮姆则对维恩使了使眼色,进行沟通。 (然后,你突然来的真正理由是什么?) (我之后再说明,有许多原因,但最主要的理由就是我熬夜工作到天亮后,情绪莫名高涨,就心想「好担心妹妹啊,就走吧!」这样。) (欸欸……) (也罢,我处理完必须由我决定的部分了,本国方面暂时都不要紧。) 维恩心想「不如说,应该担心的是这边」。 「真没想到皇子会来向你提亲呢。」 「我也吓了一跳呢。」 芙拉妮雅点了点头,并忐忑不安地问: 「哥哥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呢……?」 维恩暂时思索了一下,道: 「这个嘛……我们是王族,既然身为王族就无法避免政策联姻。」 闻言,芙拉妮雅用力地点了点头。 「不过,正因为如此,才要慎选对象。」 维恩抚摸著芙拉妮雅的发丝,道: 「我可完全不打算把你卖给那种程度的货色,想娶我妹妹的话,至少也要统一大陆。」 听见这状大得过分的条件,芙拉妮雅愣了一愣后,又嘻嘻笑著。 「哥哥,那样人家永远都无法嫁人了啦。」 「是吗?那我就稍微放宽一下条件……可是啊……」 见到维恩认真地开始烦恼,芙拉妮雅则更加喜孜孜地笑著。 「也罢,这等之后再说,先让我休息一下吧,我从纳特拉快马加鞭来这里,真的有些累了。」 「遵命,臣立即为您准备房间。」 「那在那之前,哥哥,我和你说说在米尔达发生的事吧,有很多有趣的东西喔,像是……啊,对了,像这个盒子。」 「嗯──?这是什么啊?没有盖子欸。」 「呃,这叫做迷箱。」 「啊,原来如此,有这种机关啊,那就按这边,错开后再动这边……喔,打开了、打开了,这的确很有趣呢……咦?芙拉妮雅你怎么了?」 「……哼,我不理你了啦!」 妮妮姆望著芙拉妮雅将脸别向一边,以及维恩不知自己做错什么而显得手足无措的样子,她露出苦笑,默默地离开房间,以免打扰兄妹团聚。 维恩不在计画之中的来访瞬间传遍了整座都市。 因为如此,于米尔达隆重上演的政治戏码迎向了崭新局面── 第五章 商都骤变 「……原来如此,我掌握大致状况了。」 于维恩抵达米尔达的隔天一早。 听妮妮姆报告了之前发生的事后,他双手环胸说道: 「在典礼上被摆了一道也莫可奈何,拒绝了洛薇提出的交换条件也一如我所预期,但之后却发生的遇袭事件和求婚,却完全出乎我意料之外呢。」 「对不起,在遇袭后如果直接离开这座都市,就能防止后续的事发生了。」 「不,妮妮姆的判断没错,就算是我在的话,恐怕也会继续逗留吧,就当作是学到要提防迪米崔欧就好了……呼啊。」 「维恩,你不要紧吗?」 「我有点太勉强自己了,老实说完全没睡饱。」 等回国后,就要睡上三天三夜──维恩这么心想,继续道: 「问题是今后,最重要的课题就是圆满地婉拒迪米崔欧提出的亲事,以及我们所有人平安回国。还有,可能的话,也想与二皇子柏德路修和三皇子曼弗雷德见面。」 「一开始的两项我还能理解,后面两项的原因是?」 「一是单纯想瞭解他们的为人,二是建立今后的关系,再来是打听皇子会谈的状况。最后,也可以透过我与他们接触,消除纳特拉属于洛薇蜜娜派系的印象。」 妮妮姆呢喃道「原来如此」,并感到释怀。从第一天的典礼来看,任谁都会认为芙拉妮雅与洛薇蜜娜交好,乃至于纳特拉也与洛薇蜜娜关系甚笃。 然而,当身为摄政的维恩接触了二皇子、三皇子后,众人可能认为──芙拉妮雅与洛薇蜜娜仅止于个人亲交,于国家层面上却是另外一回事。 「但另一方面,今后芙拉妮雅在外交上的重要性将会下降,就算是这样,还是有执行的价值。」 「这么一来,就是要怎么去接触他们了。请洛薇安排见面?」 「那虽然是一个适合的方法,但我又不想欠她人情……」 那可是洛薇蜜娜,见机以恩人自居,又要人未来奉还两百倍也毫不稀奇。 「但有其他方法吗?尤其在这时间有限的状况下。」 「的确,雷贝堤亚教那群人好像也会来搅局,我想在那之前完成该做的事……」 正当维恩感到烦恼时,有人敲了敲门,一名女官走了进来。 「打扰了,有两位使者要来见维恩殿下。」 「使者?是谁的?」 「各是柏德路修皇子和曼弗雷德皇子所派来,说希望想与殿下您见上一面。」 这使得维恩与妮妮姆不禁面面相觑。 「……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去,请他们稍微等等。」 「小的遵命。」 待女官退下后,维恩轻轻地笑了笑。 「看来,不是只有我们在找机会呢。」 「好像是呢。不过维恩,你打算去哪一边呢?」 「唔……」 维恩暂时思索了一下,道: 「话说回来,你说我们和这里的市长有点交情呢。」 「欸?对,是对方先来接触我们的,他为芙拉妮雅殿下导览了都市。」 「那就利用这一点吧。」 维恩露齿而笑,并站了起来。 ◆◇◆ 柯西默身为市长,府邸平日就有许多人来访。 政治的话题、融资的话题,抑或更加黑暗深沉的话题,内容可谓形形色色。 而理所当然的,他的府邸随时准备好可接待宾客,尤其是迎接王公贵族的房间,每项摆饰都由柯西默亲自审视,是一间无论到哪里都不会蒙羞、令他引以为豪的迎宾室。 然而,唯独在今天,这份信心却小到似乎一吹就会飞走一般。 「哎呀呀,小的只能准备这样的场地,真是万分抱歉。」 室内包含柯西默在内,四个位子上都坐了人。 「市长愿意回应这突如其来的请托,就已经十分足够了。」 其中一人为维恩。 「听闻吾妹承蒙你照顾了,柯西默市长,还请容我再度致谢。」 「维恩王子,小的真是不敢当。」 柯西默深深一鞠躬后,视线朝向另一边。 「两位皇子殿下也是,如果有任何不便之处的话,还请尽管吩咐。」 「不要紧,无论在哪里喝茶都是一样的。」 「柏德路修,你真是不懂何谓雅趣呢,不过,我也并无意见喔。」 房内另有两人。 那是二皇子柏德路修,以及三皇子曼弗雷德。 遇上纳特拉王族与亚斯瓦尔德皇族等三人齐聚一堂的会谈场面,纵使是柯西默,也会不禁感到紧张。 「不过,柏德路修竟然和我在同一时间派出了使者,你对维恩王子很有兴趣嘛。」 「你才是,还是一样精明刁钻呢。」 「我和柏德路修不一样,缺乏力量,所以只能仰赖头脑呢。」 曼弗雷德彷佛唱戏似地耸了耸肩。 「不过,维恩王子竟然会指定这里,我真是吓了一跳呢。」 如他所说,是维恩选择了柯西默的府邸。 柏德路修与曼弗雷德,既然两者同时邀约,就必须婉拒其中一方,或事后另约。而理所当然,被婉拒的一方肯定会感到不悦。 对希望与双方建立关系的维恩而言,希望避免惹得对方不悦,因此他策划了与双方同时会谈的方法。 他考量到皇子企图笼络米尔达,以及柯西默意图鉴定皇子与维恩的心思,判断出选择柯西默的府邸为会面地点,将不会造成任何人不满。而事实上,所有人都到齐了。 「维恩王子比我所预期的更独具慧眼呢。」 「皇子过奖了。」 维恩自嘲地摇了摇头,道: 「你们也知道我在就任摄政之后,连续和玛登与卡帕利努交战吧?如果我事前看穿他们的企图的话,就能先行回避那样的局面了,我对自己有眼无珠感到十分无奈呢。」 「不过,你却战胜他们了。」 柏德路修道。 「我听说你和玛登与卡帕利努开战时,兵力都居于劣势,我对你是怎么战胜的相当有兴趣呢。」 「哎呀,我也赞成这件事,务必想听听被誉为当代最擅用兵的维恩王子的统军韬略。」 「擅于用兵真是太抬举我了,但如果你们这么说的话,那我就献丑了。」 会谈自维恩的战争体验开始,和气融融地进行下去。 接著,由柏德路修谈论他对武术的想法,以及由曼弗雷德讲述帝国游记,三人之间聊得十分愉悦。 然而,这当然仅止于表象,三人于台面下各怀鬼胎,尔虞我诈。 (好,来整理状况吧。) 维恩心想。 (我在这个场面应该做的事,就是凸显纳特拉与洛薇蜜娜派系并非命运共同体,透露出我对他俩的派系也有兴趣,但要避免明白道出,以免受到笼络。要让他们心想──虽然无法拉拢进自己派系,但和这家伙还有商讨的余地。) 这当然是维恩这边的目标,柏德路修与曼弗雷德另有其他盘算,因此,他们必须边查探对方底细,边摸索最终妥协点为何。 (要在哪个时机切入呢……?) 在维恩继续参与会谈,并静待时机时,曼弗雷德说了句「话说回来……」。 「听说昨天我们的长兄迪米崔欧擅自去府上叨扰了,如果他有什么失礼举止,我同样身为皇族一员,还请让我替他道歉。」 「不,没发生什么大不了的事──偶然同在现场的洛薇蜜娜皇女帮忙居中协调了喔。」 剎那之间,室内气氛紧绷了起来。 所有人都瞭解,当出现洛薇蜜娜这四个字后,将以此为契机进入主题。 「……王子好像和洛薇蜜娜感情相当地好呢,听说你们在军校时常待在一起。」 「我和她意气相投,是无法取代的朋友呢。」 「只是朋友吗?你们不是曾论及要成亲吗?」 「那仅止于政治的范畴,我和她的确是朋友,却不打算在政治带入私情。实际上,当时也因为彼此在政治上的立场,而暂时保留成亲一事。」 维恩这么说,并露出了苦笑。 若非相当驽钝之人,恐怕都能立即察觉到他话中真意吧。 言外之意就是,自己并非为洛薇蜜娜所痴迷,依照情况,也可考虑转换派系。 这如同将皇族置于天秤之上衡量,实乃不敬。若迪米崔欧在场的话,可能早已勃然大怒,但柏德路修与曼弗雷德两人皆不为所动,毕竟当这场会谈成立时,他们就在某种程度上预料到这一点了。 (尽管如此,站在他们的立场,应该无法理解我有几分真心吧。) 不知对方会如何看待这颗拋出去的球,又会怎么拋回来呢?维恩喝著手边的茶,并观察他们的态度。 当然,对方将作出慎重且迂回的反应吧,于简单一句话即可大大左右国政的外交场合,此乃天经地义,双方将再三含糊地往来回应,并藉此进行沟通── 「那就来我这一派吧。」 「噗呼!?」 ──柏德路修的话令维恩喷出口中的茶。 (你、喂、你这家伙、步骤!你的步骤去哪了啊!?) 维恩对跳过流程的柏德路修投以惊愕的眼神,但他却满不在乎地道: 「洛薇蜜娜毕竟是一介女流,虽然自称为忧国派,并有了一些声势,但只懂得担忧未来的人又能成什么大事?就算你跟著他们也无法飞黄腾达。」 「啊──不,那个。」 「我听说你重用弗拉姆人,放心吧,我对人种和出身都没兴趣,只要具备能力的话,不论是谁都会起用他,我也命令部下们要严守这一点。」 「这真是了不起呢嗯嗯嗯。」 「你打败了玛登和卡帕利努,有资格和我联手。和我一起来吧,为了统一大陆,有用的人才是愈多愈好。」 「喔喔……」 维恩心想「他和迪米崔欧一样,就某种意义而言,无法沟通」。 然而,受到这么直接的要求,倘若自己支吾其词,可能会被认为不值得指望而遭放弃。那对今后的发展而言,并非一件好事。而正当维恩思索著应该如何是好时,传来一道恍若低沉嘲讽般的笑声。 「用人唯才啊,真没想到柏德路修口中会吐出这种话呢。」 「曼弗雷德,你想说什么?」 「你去看看自己的部下吧,他们都是一些孔武有力的人,或尽是一些战略家,你那算是用人偏才吧?」 两名皇子之间传出了火药味。以体格而言,柏德路修较为高壮,他那锐利眼神所形成的压迫感为曼弗雷德所无法比拟,但曼弗雷德却并未移开视线,承受著他的睥睨。 「如今我国追求的是强大实力。强大的国家、强大的君王、强大的军队,你不懂就是具备这些条件,帝国才能雄霸于大陆之上吗?」 「然后就疏于内政,国事荒废,再去寻找下一个侵略地点,好把政治负债推到那上面,简直就像是蝗虫大军呢,我们帝国什么时候变成小虫子的巢穴了呀?」 「你才是,服从你的都是些没有志气也没有忠诚心的蠢材,透过子虚乌有的奖赏创造出乌合之众,你以为靠他们就能跨越这乱世了吗?」 「你真不懂呢,所有人都用要看怎么用啊,只有白痴才只知道一味聚集强者,但那不就等于是在宣告说『靠我这拙劣的脑子想不出运用弱者的方法』一样吗?拜托,你都不觉得羞耻吗?」 嘎吱一声。 柏德路修因怒火而紧紧握住的拳头,发出了骨头嘎吱作响的声音。 而在这一触即发的气氛之中,曼弗雷德竟然胆大包天地将视线从柏德路修身上移开,道: 「我说,维恩王子,你也这么认为吧?」 (欸────!?这时候竟然拋给我接────!?) 维恩不禁于内心大叫了起来。 (你往火上浇油,不但大浇特浇,竟然还往我这拋来,别开玩笑啦!你这混蛋,我揍飞你喔!) 而尽管维恩在内心破口大骂,但为时已晚。柏德路修的眼神也跟著转了过来,在场的柯西默也屏气凝神地等候著维恩的回答。 「……这个嘛,以下纯属我个人的意见。」 支持任何一方都相当困难,但吹捧双方也难以使他们释怀,既然如此,只剩下一条路可走。 「我只能说你们俩争执的论点水准极低。」 「你说什么……?」 「喔……」 维恩察觉到,自己无所忌惮的言论点燃了两名皇子眼中的火光,他抱持著「超想回去」的心情,傲然不屈地笑著道: 「你们都言之有理,但就算满口理想,只看目前实际状况的话,就会发现那都是不切实际的纸上谈兵──至少也得请你们让皇子会谈有个结论呢。」 就在维恩这么说的瞬间,他心想「糟了,这会不会说得过火?」,并全力感到后悔。 简单而言,他的意思就是「你们俩连个蠢大哥都扳不倒,是在嚣张个什么劲?」,但实在有点挑衅过度。维恩准备好事先藏起的暗器,并窥伺两人的态度。 此时。 「──哈哈哈哈!」 曼弗雷德忽然笑了起来。 「哎呀,正如维恩王子所说!毕竟,虽然我们在这里大放厥词,却甚至还没斗垮迪米崔欧呢!」 接著,他站了起来。 「维恩王子,今天真是愉快。等皇子会谈结束后,还请让我设宴款待。」 曼弗雷德这么说并走出房间,接著,柏德路修也站了起来。 「……虽然很不甘心,但我却无法反驳你。我虽然说你有资格成为我的部下,但反而是我需要证明拥有居于你之上的资格呢。」 他这么说道。 「当我得到那资格时,我们将会再见面吧。」 柏德路修也离开了房间,室内仅剩下维恩与柯西默。 此时,柯西默并不打算客套,而是出自真心地慰劳道: 「……维恩王子,您辛苦了。」 「……是啊,谢谢你。」 维恩露出了疲倦的笑容,并这么回应。 ◆◇◆ 「唉──……累死我了。」 维恩平安自柯西默的府邸回来后,对出来迎接的妮妮姆露出精疲力竭的模样,并询问: 「妮妮姆,芙拉妮雅呢?」 「她今天也去了议事堂喔,但我照你所说的,增加了护卫,那那奇也跟著她。」 维恩点点头说「那就好」,妮妮姆继续道: 「和皇子们的会谈状况如何?」 妮妮姆并未偕同前往会谈,因为维恩来了后,她必须负责配置新增人员与安排必须物品。 「嗯……柏德路修和曼弗雷德都不按牌理出牌呢。」 「不过──」维恩接著道: 「我达成最低的目标了,对方应该认为我国是拥有协商余地的对象……吧!」 「你这说法还真让人感到难以言喻的不安呢……」 「算了,大概八成没问题吧……话说妮妮姆这边呢?」 「都没问题,不过有个东西寄来了。」 妮妮姆拿出了一封信。 「那是什么?」 「洛薇寄的,是招待我们去秘密聚会的邀请函。」 傍晚时分,维恩与妮妮姆来到了指定地点之前。 那是之前柯西默向芙拉妮雅介绍过的塔,此处通往内部的门平日都上了锁,除非必要,否则无法进入,如今门锁却打开了。 两人偷偷摸摸地溜进塔内,迎接他们的是昏暗且充满尘埃的空气,他俩爬著通往高层的木制楼梯而上。 「真是的,洛薇真的很喜欢这种地方欸。」 「正确来说,是喜欢将伙伴召集到令人意外的地点,并一起动歪脑筋,指定这座钟楼的顶楼这一点真的很有她的作风。」 两人来到高塔最上层。 在此等待著他们的是令人感到悠久岁月的一口大钟,以及染上殷红夕阳的米尔达街景,还有── 「欢迎你们来。」 ──帝国皇女洛薇蜜娜,她的侧脸染上了晚霞绯红,并对两人微笑。 然而此时,位于此处的并非只有她而已。 还有两道伫立于大钟旁的人影。 「维恩、妮妮姆,好久不见啦。」 「你们俩,我们又见面了呢。」 葛伦马康。 史传格奈诺士。 过去于帝国军校中共同欢度许多时光的两人也位于此处。 ◆◇◆ 一开始,只有维恩与妮妮姆两人。 过了一会儿,史传格也加入其中。 「你为什么能保持这种心态呢?」 对出身于行省的史传格而言,军校为一个令人窒息的收容所。正因为如此,维恩那尽管面对贵族也仍然我行我素的身影,让他不禁感到向往。 接著,葛伦也参加了。 「为了要战胜你,就必须先认识你。」 葛伦具有身为未来帝国军人的强烈荣誉感与目标意识,他认为于各种领域中留下好成绩的维恩是自己的竞争对手。 最后,洛薇蜜娜也加入了。 「我对你们很有兴趣,可以让我观摩吗?」 洛薇蜜娜生为皇帝之女,但对如笼中鸟一般的生活感到痛苦万分。因此对她而言,无拘无束的维恩等人显得过于耀眼炫目。 之后,五人度过了许多时光。 而纵然众人分道扬镳,那段黄金岁月也未曾褪色── 「然后,真没想到所有人还能齐聚一堂呢。」 维恩靠著屋顶边缘,笑著说道。 「无论如何,葛伦、史传格,你们看起来过得不错,真是太好了。」 「你也是。」 葛伦双手环胸说道。 「你在毕业前忽然消失,结果竟然出现在这种地方。」 史传格也于一旁苦笑著道: 「我也吓了一跳……不过,我不只是因为维恩在这里而吓了一跳呢。」 「嗯嗯,如史传格所说……维恩。」 葛伦清了清喉咙,道: 「你有没有什么话想对我们说的啊?」 闻言,维恩「嗯──」了一声,暂时思考了一下,说: 「对了,那封葛伦没寄给未婚妻的信,是我在回国前擅自寄出的。」 「那是你这混帐干的好事啊──!?」 葛伦揪住了维恩。 「我追加了一些古典的华美辞藻,所以你也可以感谢我唷。」 「你这猪头,吵死了!就是因为这样,害我去见她的时候,被人家以为我精通古文啊!你以为我为了不穿帮,而费了多少心思呀!」 「葛伦,不要这样,就算你勉强膨胀自己,也只会露出马脚的唷?」 「罪魁祸首就是你啊,你这混帐东西──!」 维恩与葛伦开始激烈角力。 史传格斜眼望著他们,并说道: 「也罢,我早就知道你们俩并非一般市井小民了呢。」 「是因为我这难以掩饰的高贵气质吧!」 「那种鬼东西,你连一丝丝都没有啦──!」 闻言,史传格愉快地大笑起来。 「对啊,你没有高贵气质,但正常来想,没有平民会熟知东西大陆的礼仪,又能读懂教会的神圣体。」 在这种时代之中,无法轻易学习到一般知识以外的见闻。不只是时间上的理由,熟悉特殊语言、技术的人本身亦相当稀少,若无闲暇与闲钱,不可能寻找得到足以教导的人,以及负担束修进而求教。 附带一提,教材也相同,配合学生程度循序渐进的体贴设计根本如痴人说梦。由于目前社会上传递资讯的管道未臻成熟,教材仅能多半以个人或其周遭的情报、体验为主,尽管作者并非出于刻意,但内容也可能流于主观随兴。 「我本来猜测你是某个大贵族的私生子……但竟然是别国的王子,真是超乎我的想像。」 此时,妮妮姆插嘴道: 「我姑且先说了,我在身分上只是一介平民唷?」 「宣称王子辅佐官只是一介平民,这也太牵强了吧。」 当史传格耸了耸肩后,洛薇蜜娜则说: 「比起那个,大家,我们来乾杯吧,乾杯。」 她拿出了红酒与五人份的玻璃杯。 「而且还有点心喔!」 「真是准备周全呢。」 「因为人家很期待嘛,我本想说是芙拉妮雅公主代替维恩来,这样计画就泡汤了,觉得很遗憾。但能顺利聚一聚真是太好了。」 见喜孜孜的洛薇蜜娜递出了杯子,维恩与葛伦停止了打打闹闹,并由妮妮姆为所有人斟酒。 「那我们要庆祝什么呢?」 听见维恩这么问,洛薇蜜娜断言道: 「当然只有一件事啦,这还用问吗?要开始啰,预备──」 「做不完的工作」「王国未来」「帝国繁荣」「行省独立」「喂──!?」 洛薇蜜娜大叫了起来。 「大家怎么都不一样啊!?」 「维恩,你要为做不完的工作乾杯吗?」 「我想说要是献上红酒的话,会不会就能结束了。」 「你果然还是没放弃行省独立呀。」 「只有这件事我无论如何也无法放弃呢。」 「呣──……!」 洛薇蜜娜不悦地鼓起了脸颊。 见状,维恩说了「开玩笑的」,并笑著举杯。 「那就认真乾杯吧──庆祝我们重逢。」 其余四人也呼应道: 「「祝重逢。」」 受夕阳余晖映照的屋顶上传出了清脆的声响。 「然后,葛伦和史传格现在是在做什么呢?」 五人于乾杯后暂时天南地北地闲聊一下后,维恩这么问道。 「我自从军校毕业后,就依照计画从军了,目前隶属于柏德路修皇子的派系。」 葛伦叹了一口气,又道: 「老实说,我对这场派系之争毫无关心,无论由谁当皇帝,军人都只要成为皇帝的剑即可,但我家亲戚和未婚妻老家的家族都是二皇子派……」 「哎──唷──那么勇猛果敢的葛伦大人也赢不了人情包袱啊。」 葛伦对调侃自己的维恩嗤之以鼻,道: 「哼,你想笑我难看的话就笑吧。」 「噗噗──!啊哈哈哈哈哈哈哈超逊的!葛伦超逊的──!」 「──看招啦啊啊啊啊!」 「唔喔喂喂喂!?是你叫我笑的吧!?」 「你这混帐,不懂什么叫做分寸吗──!」 「才不懂咧──!!那又是由谁决定的呢──!?」 史传格对再度开始角力的两人露出了苦笑,接著道: 「我属于曼弗雷德皇子的派系,现在在故乡本诺古担任代理总督喔。」 闻言,妮妮姆歪著小脑袋道: 「代理总督,这还真是出人头地了呢。」 「之前不是有一场内乱风波吗?我故乡的高层牵扯其中,在那之后的肃清行动之中,他们就一如字面所述地人头落地了,所以原本是小角色的我才有了现在的地位。」 史传格耸了耸肩,说: 「然后,因为企图叛乱,所以本诺古就遭到严重惩罚了,这时候我就请曼弗雷德皇子帮忙斡旋。」 「所以你跟著三皇子是为了报恩啊。」 「对,而且迪米崔欧皇子对行省毫不关心,柏德路修皇子则对行省很严酷,在这一点上,曼弗雷德皇子擅长让弱者怀抱梦想。他所亮出的行省将来可获得自治权这一点,对许多行省来说可是梦寐以求的呢。」 「你认为真的能实现吗?」 「怎么可能,但是妮妮姆,不得不抓住这梦想的人可远比你所想像的还多呢。然后,如果我故乡的乡亲们希望继续作梦的话,我就想尽可能地回应他们。」 妮妮姆心想「真是艰难呢」,为了他人而非自己去服务某人,真是一种伟大的牺牲奉献,甚至可为他鼓掌喝采了──倘若对方并非自己好友的话。 「我无法轻易说──那你们就来我的派系吧──就是最难受的了呢。」 洛薇蜜娜嘟哝道。葛伦与史传格都受到超乎自我意志的人情纠葛所束缚,若要斩断它们,等同于将放弃过去一半的人生。 「你们三人已经谈过了呢。」 「嗯,我们得到在各自派系中尽力而为的结论。」 史传格说「正因为如此」,并眼神变得凌厉起来。 「我们在意的就是维恩你们的方针了,纳特拉打算怎么做呢?」 听见这个问题后,维恩停下与葛伦互相角力的手,端正了仪容后,说: 「也没有怎么办啊,一介小国善良正直的王子殿下能力所及之事,也就只有一个了吧?」 「善良正直……?」 「维恩既不善良,又不正直呢。」 「维恩,你不可以谎报身分。」 「……妮妮姆法官!这算是毁谤名誉吧!?」 「欸?嗯──」 在妮妮姆犹豫之时,洛薇蜜娜则悄悄递出了一个木盒。 「话说妮妮姆,这是伴手礼,里面是香木。」 「喔喔,我也准备了,这是汇整了本诺古民俗传统的书喔。」 「这是和我颇有交情的打铁铺做的护身短刀,做工很精细喔。」 「所有人无罪开释。」 「法官,我认为在眼前收受贿赂极不可取!」 当妮妮姆对众人表达谢意时,维恩这么说道: 「回到主题上,我目前并不打算和特定哪个皇子交好,既然要攀龙附凤的话,也要等知道谁是龙凤后再攀吧?」 「只要有如今当红的纳特拉王太子站在同一阵线的话,不就能成为一时龙凤了吗?」 「你过度赞赏我了,纳特拉虽然多少变得显眼了,但一个北境小国,几乎没有能干涉帝国政治的力量。」 「嗯……的确,如果你打算加入洛薇一派的话,就没理由和皇子们见面了。」 他们似乎也听说了维恩与两名皇子见面一事。而正当男生们说著「话说给我的伴手礼咧?」「没有喔。」「没。」「大受打击──」时,洛薇蜜娜悄悄对妮妮姆说: 「妮妮姆,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 「等一下可以给我一点和维恩独处的时间吗?」 「……可以是可以,但你不要做什么奇怪的事唷。」 当妮妮姆答应后,正好男生们的话题也即将结束。 「大家,我们差不多该散会了,太阳也要下山了。」 「唔……是呢,虽然有些依依不舍,但该说的话也说完了。」 葛伦回应道,而史传格也点了点头。 「结果,彼此的立场都毫无改变,结论就是各自完成自己的使命呢。不过,这也可说是很像我们的作风。」 其他人或许难以理解,但在他们之间,友情与敌对并非无法共存之关系,这五人就是这样的人。 「维恩、妮妮姆,无论如何,能见上一面真是太好了。等下次见面时,也要大聊特聊。」 「对啊,虽然不知道那会是何时,但到时候我也拿瓶好酒来吧。」 葛伦与史传格率先走下楼梯,维恩也打算跟随,但妮妮姆以眼神阻止了他。维恩察觉到她的意图并停下脚步,妮妮姆则取而代之地随著两人身后下楼。 之后,屋顶上剩下维恩与洛薇蜜娜,由维恩先开了口。 「那么,你要和我说什么?」 「这与其说是要说什么……应该怎么说,这像是商量,也像是抱怨。」 「抱怨啊……」 听见洛薇蜜娜这模棱两可的回答,维恩这么说道: 「你事到如今才发现经营派系的麻烦之处吗?」 「唔……那也有一点啦。」 洛薇蜜娜严肃地点了点头。 「实际上,我没想到会这么辛苦……大家都提出自己的主张,并任性妄为地行动,要统一方针也得煞费苦心……」 她叹了一口气。 「你平常做的都比这还要辛苦吧?」 「要是让我说说这些辛酸血泪的话,可得花上三天三夜喔。」 「我觉得好像可以稍微尊敬你一下了。」 「你可以很用力地尊敬我。」 「就因为你会这么说,所以人家才无法老实地尊敬你呀……」 洛薇蜜娜咕哝道,维恩则对她说: 「然后,你说『那也有』的话,就表示还有其他事吧?」 「……」 「也罢,我大致猜得到。」 维恩对噤声不语的洛薇蜜娜这么说道: 「你其实希望你那些哥哥们能决定出下任皇帝吧。」 洛薇蜜娜的肩膀微微颤了一下。 然而,她却恍若那没发生过一般,面不改色地问道: 「你为什么会那么想?所有人都发现不可能透过沟通决定下任皇帝,这次活动本来的目的就是具体展现帝国的影响力,以及召集权贵人士以巩固派系吧?」 「对啊,甚至连柏德路修、曼弗雷德和迪米崔欧内心也并不觉得能决定出来吧,但洛薇却期待有那样的可能性,如果不是这样就太奇怪了。」 「哪里奇怪?」 「洛薇尚未宣言要登上帝位,如今甚至并非皇帝候选人,而皇子会谈在这种时候召开的话会如何?如果局面变得靠沟通就能定案的话,你成为皇帝的可能性就连万分之一也没有了。」 「……」 「以时间来说,这原本就对你有利,就算什么都不做,帝国人民也会渐渐挞伐三名皇子,并转而支持担忧未来的皇女殿下。所以你不需要自己召开皇子会谈,并缩短决定皇帝的时间。而就算你要那么做,也应该会制造尽管你试图召开,却因皇子们反对而以失败告终这样的状况,使得舆论更加站在你这一边吧?」 洛薇蜜娜没有反驳。 她将背抵著屋顶边缘,并接著顺势滑落蹲在地板上,垂下头道: 「……我真难看呢。」 她想成为皇帝,有著即使这么做也想要改变的事。 然而如今,人民因为失去皇帝而感到畏怯,这使得洛薇蜜娜犹豫,是否应该对他们视若无睹,贯彻自己的野心到底。 她几经迷惘,并再三苦思──决定举行皇子会谈。 透过宣示帝国霸权仍然健在,以及强化自己派系为藉口,但实际上,却期待著能藉由仅为表面理由的沟通磋商决定下任皇帝人选。 「……维恩,想些话来鼓励我。」 「欸欸──我想不到欸。」 「那你听完刚才的话,实际上是怎么想的?」 「我觉得你很白痴。」 「你这家伙……」 遭到洛薇蜜娜怨恨地瞪视,使得维恩笑了笑,道: 「不过,也没什么关系啊,你要登上帝位这个想法,从一开始就是基于情感面的想法,那么因为情感又绕了远路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更重要的是──」维恩继续道: 「你有比起垂头丧气,更应该思考的问题吧,皇子会谈实际上怎样了?」 「……虽然无法详细说,但没什么指望呢。迪米崔欧坚持由自己称帝,毫无沟通余地,柏德路修和曼弗雷德则打从一开始就不打算在这里做个了结。」 「这样的话,你根据这结论又打算怎么行动呢?你还要赌事情会不会万一出现什么转圜?还是要拋弃期待,自己奋勇登台呢?」 语毕,维恩别有深意地笑了一笑,那是一种宛如挑衅般的笑意。 「丑话先说在前,我可会无视你而有所动作的喔。」 「……」 闻言,洛薇并未回应。 在漫长的沉默之后,她毅然决然地挺身站起。 「我差不多该回去了,有点待太久了。」 她经过维恩身旁并走向楼梯,又在楼梯前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维恩。」 「什么事啦?」 「我一定会把你们卷进我的故事之中的──我才不会输呢。」 洛薇蜜娜这么说道,脸上充满著强烈觉悟与友情。 见状,维恩则露出了苦笑,跟在她身后走下楼梯。 (插图014) ◆◇◆ 维恩与妮妮姆和三人道别后,直接回到宅邸中。 「哥哥,欢迎回来。」 「啊,芙拉妮雅,你已经回来了啊?」 维恩受到先行回来的芙拉妮雅迎接,应和著热烈讲述议事堂中所发生的事的芙拉妮雅,并一同享用晚餐。 结束后,他在房中与妮妮姆讨论下一方针。 「问题就是迪米崔欧了。」 闻言,妮妮姆也点了点头。 「对呀,透过设宴款待柏德路修皇子和曼弗雷德皇子,我们建立了和他们的关系,也传达了与洛薇拉开距离的意思。之后,只要和迪米崔欧皇子也打好关系的话,和三位皇子保持同等距离的方针就成功了呢。」 但两人都预料难以与迪米崔欧交好。 毕竟,当第一次见面时,曾翻唇弄舌将了人家一军,如今对方应该也冷静下来,发现自己受人诓骗算计了吧,即使暴跳如雷也不足为奇。 「或者乾脆放弃接触迪米崔欧皇子?毕竟,他看来距离皇帝之位最遥远呢。」 「不,他也可能因为柏德路修和曼弗雷德两败俱伤,而意外获得帝位。假设他毫无机会的话也就算了,但在这时候舍弃他还言之过早。」 「不过,我们之后还有办法和他打好关系吗?你打算拒绝他和芙拉妮雅殿下的亲事吧?」 「这是当然,怎么能把我的妹妹交给那种货色。」 「恋妹情节。」 「我的恋妹情节是好的恋妹情节。」 妮妮姆心想「那不好的恋妹情节又是啥啊?」,但并未说出口。 「我有好几个和迪米崔欧打好关系的备案,但都不一定能成功,所以到时候再思考吧。」 「那我就安排派出使者啰……人家搞不好不会理我们呢。」 「……等那时候再来重新思考吧。」 维恩与妮妮姆正经八百地互相点了点头。 ◆◇◆ 同一时刻。 二皇子柏德路修也与部下讨论著今天一天的成果。 「皇子,那位维恩王子如何呢?」 「无法掉以轻心呢。」 柏德路修简短地回答。 「虽然时间短暂,但他并未因自己的身分骄矜自满,也不会炫耀过往功劳。我感到他一直观察著我们的状况,并试图掌握主导权。」 「感觉真是一位冷酷的人物呢。」 「那和冷酷有点不同呢,恐怕若有需要的话,他是一个能改变自己去扮演冷酷无情或喜怒形于色的人吧,他和那些支持理性主义的家伙又有一线之隔。」 而武艺高强的柏德路修还更进一步地察觉到,维恩在会谈之中从未放松警戒,即使发生什么不测的状况,他应该也能当机立断且有所行动吧。 「他并非只靠幸运就击溃了玛登和卡帕利努,纳特拉近年来的蓬勃发展无疑是来自于那名王子的能力。」 「既然您给予他这么高的评价,那么我们果然……?」 「对,虽然的确不可对他轻忽大意,但要是我的话就可以驾驭他,然后只要将他纳入麾下的话,一定能化为对我霸业的一大助力吧。」 柏德路修坚信如此,并这么说道。 「迪米崔欧、曼弗雷德,你们就等著看吧,成为皇帝的人会是我……!」 ◆◇◆ 「──那个单细胞(柏德路修),应该是这么想的吧。」 曼弗雷德露出了讥笑,部下则不解地歪著脑袋问: 「曼弗雷德殿下,您认为维恩王子不值一提吗?」 「不,他是一个很优秀的人才,优秀到在就读帝国军校时的成绩都遭到删除了,作为摄政也有条不紊地管理著纳特拉,英雄才俊就是在指他这种人吧。」 「那么。」 「所以才要杀了他。」 闻言,部下目瞪口呆,曼弗雷德则继续说: 「今天见面后,我就确定了,他并非一个能满足于屈居任何人底下的人,如果想驾驭他的话,他不只会反咬一口,甚至会直接搞死对方吧。而且,随著时间愈久,他就会愈加茁壮成长,让他活著的风险太大了。」 「竟然……」 虽然部下感到惊讶,却并未提出异议。毕竟,假使曼弗雷德说要这么做,那就是必要行动。 「我们有派密探到迪米崔欧身边吧?」 「回禀殿下,已派人潜入了。虽然不知详情,但最近迪米崔欧失去了几个原本豢养的部下,属下认为现在方便行事。」 曼弗雷德点了点头,道: 「维恩王子为了试图修复和引发骚动的迪米崔欧之间的关系,大概会设宴款待吧,就命令他在那里杀死王子。」 「是……只要同盟国的王子于会谈之中身亡的话,迪米崔欧皇子就会遭人怀疑呢。」 听见部下所说的话,曼弗雷德不怀好意地笑了一笑。 「既能收拾棘手的维恩王子,又能让迪米崔欧垮台,真是一举两得。虽然纳特拉应该会抗议,但那国家在失去维恩王子后将不构成威胁。」 「属下遵命,将马上去办……」 部下毕恭毕敬地一鞠躬。 ◆◇◆ 出乎意料之外,与迪米崔欧之间的会谈竟然以令人惊讶的速度敲定了。 隔天一早派出的使者带著答应的回覆归来,双方同意于当天中午见面。 「你觉得他有什么意图?」 迪米崔欧必定仇视著纳特拉,但却这么积极想见面,使得维恩相当在意背后的原因。 「这个嘛……他重新审视了我国作为盟友的价值,打算修复彼此之间的关系?」 维恩对妮妮姆所提出的意见点了点头,这相当有可能。先不论迪米崔欧,他身边或许有著担心关系恶化的臣子,可猜想他因为受到他们的劝谏,尽管不情不愿也允诺了这场会谈。 「其他也可能是因为,他在提亲那件事上做好了可以说服维恩的准备了。」 这也相当实际,假设他透过与臣子讨论后,得到了可同时与芙拉妮雅成亲,又可同时妨碍维恩与洛薇蜜娜的亲事的方法,也能理解他为何这么积极回应。 「无论如何,对方都有一些目的,但一旦他提出了,那也无法毁约,所以就慎重以对吧。」 妮妮姆鼓舞似地道,但维恩的反应却有些迟缓。 「你怎么了?」 「不,没事,我只是有点想睡而已。」 维恩这么说,并打了一个哈欠。 他来到米尔达的路上都日夜奔波,抵达之后的睡眠时间也不算充分,毕竟,他需要思考与执行许多事。 「维恩,如果你太累的话……」 妮妮姆用手摸了摸维恩的脸,他却轻轻地笑了一笑。 「没事的,这点小事不要紧,等这会谈结束后就过了一大关卡,休息时间也会变多吧。」 「那就好……」 妮妮姆拉扯著维恩的脸颊,并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更重要的是赶快开始进行准备吧,毕竟那是迪米崔欧,要是迟到的话,他可能会因为生气而气急攻心晕倒。」 他俩对彼此点了点头,开始准备启程。 ◆◇◆ 「维恩王子,我一直在等你呢。」 迎接维恩抵达宅邸的迪米崔欧,似乎心情极佳。 (我应该认为他有了不错的计谋吧。) 维恩在提防之中抵达了迎宾室,妮妮姆今天作为随从于他身后待命,迪米崔欧则坐在他的对面。 「既然你都安排了这场会谈,我应该能期待我们将进行一些具有建设性的对话吧?」 「当然,迪米崔欧皇子,还请你尽管期待吧。」 这场会谈略带著一股难以言喻的紧张感就此展开。 「话说你昨天好像去见了我那些蠢弟弟们。」 「刚好有这机会,如今我和所有皇子都洽谈过了,来这趟米尔达真是来得对了。」 「哼……不管你和他们说再多的话,我都觉得不会有任何益处。」 迪米崔欧嗤之以鼻。 两人之间就像这样,由迪米崔欧略带挑衅意味地拋出话题后,再由维恩四两拨千斤地转化并衔接下一个话题。 迪米崔欧的目的应该是在由自己提出主旨之前都掌握主导权吧,但维恩早已看穿他这种准备工夫了,只见他审慎地斟酌言辞,等待对方先行出招。 等著,等著,望穿秋水地等著。 (──他不出招啊!) 自会谈开始后过了几十分钟,话题却毫无进展。 维恩于心中沉吟,假使对方仍然气定神闲的话,到底目的为何?但对面的迪米崔欧明显感到烦躁,也就是说,对方也认为这毫无进展的状况出乎他的意料。 (他这是什么意思……?) 他怎么可能毫无任何心思。 维恩尽管困惑,依旧持续观察著迪米崔欧的状况。 另一方面,要说迪米崔欧腹中究竟有何盘算── (──他为什么不提出任何提议!) ──他正因此而感到愤怒。 维恩与妮妮姆的预测失准,他们以为迪米崔欧之所以立即答应会谈,是因为他有所准备了,但事实上,却根本没有这回事。 毕竟,他的家臣都因为忙于皇子会谈抑或与隶属于派系中的贵族斡旋,而迪米崔欧本人也并不觉得之前遭受维恩诓骗,他如今仍旧认为自己当初是基于维恩的要求,所以莫可奈何地退让了。 而他之所以回应这次的会谈,也是因为他擅自判断维恩这是来低声下气地再度恳求答应芙拉妮雅的亲事。然而,对方却迟迟不进入主题,令他不断累积著烦躁情绪。 (他觉得自己很从容?是因为和柏德路修、曼弗雷德顺利见面了,所以就变得大胆了起来?不过是受到那些蠢弟弟们的认同,他是到底误会了什么啊,你这家伙明明只是一个区区小国的王族罢了。) 因此,当两人提防著彼此根本不存在的手牌,并持续互相牵制时,仆役撤下了冷掉的茶水,将重新倒入热茶的茶杯放在两人面前。 而当他悄然无声地要离开桌旁时。 「──等等,你给我站住。」 维恩则以冷若冰霜般的嗓音叫住了仆役。 「!……」 仆役则抖动了一下肩膀,缓缓地转了过来,道: 「请、请问有何贵事呢?」 仆役眨著眼睛,充满了惊讶与困惑。而坐在对面的迪米崔欧也是一样,轮流望著维恩与仆役,心想发生了什么事。 「这茶是你泡的?」 「……是的,有什么问题吗?」 仆役提心吊胆地回答,在旁人眼中看来,应该像是他对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感到错乱了吧。 然而,维恩毫不留情地继续道: 「你喝喝看这杯茶。」 「是……由、由我喝吗?」 「对。」 尽管仆役环视四周,但众人都受维恩这异常的气势所震撼,无人敢从旁插嘴。而当他知道无法寻求援助后,则将头低到不能再低地道: 「请、请恕小的惶恐,这茶叶是经过严选、专为款待王公贵族所准备的茶,小的怎敢僭越──」 「我叫你喝。」 那是一种不由分说的强悍语气,甚至能让人背脊一颤。 「你应该敢喝吧──如果这里面没加什么多余的东西的话。」 闻言,随侍在侧的随从们终于理解状况了,维恩的意思是,茶水里遭人下毒了。 所有人的视线都射向了该名仆役,他则依然低著头,紧咬著牙齿。 (为什么?为什么会漏馅……!) 仆役为曼弗雷德的密探,从多年前就潜入迪米崔欧身边,负责将迪米崔欧派系的情报泄漏给曼弗雷德,并于昨天收到了杀害预计将来会谈的维恩之指示。 而理所当然,可谓踏入敌营的维恩一定警备森严,因此他才选择下毒暗杀,却没想到于临门一脚时遭人发现。 (可恶,要怎么撑过……!?) 这名仆役无从得知,理由单纯为维恩善于观察。他递出茶水时手部紧张,眼神游移,离开时的脚步也不对劲──维恩于平常即专注地观察宫廷中的众人,正因为如此,才注意到他形迹可疑。 而现在维恩也以眼睛捕捉著仆役的一举一动,猛烈地加速思考。 (这是迪米崔欧安排的?不对,在招待对方的席间毒杀同盟国的重要人士,实在太鲁莽了。认为这是柏德路修或曼弗雷德将我视为威胁,为了将罪名栽赃给迪米崔欧并杀害我还比较自然……?) 维恩以手势悄悄地对待命的妮妮姆下达暗示。这是当该名仆役逃亡,抑或发动攻击时,要立即抓住他的暗示。妮妮姆微微点了点头,并不动声色地做好行动的准备。 维恩与仆役双方皆动也不动,紧张气氛则逐渐攀升──此时,发生了一件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事。 「──哈哈哈哈!」 迪米崔欧突如其来地笑了起来。 「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你说茶里有毒?真是荒谬!这里可是下任皇帝迪米崔欧的宅邸啊!我怎么可能采取这种卑劣的手段!」 迪米崔欧谴责了维恩,心情大好。 至于这是为什么?因为对他而言,目前的状况等于是他终于掌握到了维恩的弱点。 「你受人招待,却连喝茶的胆识都没有,甚至还无中生有,真是荒唐!真不知道那些赞扬你这胆小鬼的家伙们在想什么呢!」 迪米崔欧超乎平常地多话。维恩心想「糟糕」,从仆役的反应看来,这确实被下毒了,继续让迪米崔欧说下去的话,可能会让他蒙上奇耻大辱。 而这当然是迪米崔欧自作自受,但以他的性格而言,非常有可能反过来怨恨维恩,如此一来,缔结友好关系的计画就会失败。 「啊──迪米崔欧皇子,这绝非我无中生有──」 纵使维恩试图阻止他说下去。 「哼,这种东西。」 「欸?啊。」 他却瞬间拿起维恩面前的茶杯── 「根本不足为惧啦!」 ──并一饮而尽。 这使得维恩看傻了眼。 而仆役与妮妮姆也露出了相同神情。 「维恩王子,怎样,这样你就明白了吧,这茶里、根、本……」 没有毒。 他甚至无法说完整个句子── 「──咳呼。」 ──便倒了下去。 「皇子────!?」 维恩大叫了起来,同时之间,该名仆役奔了出去,妮妮姆虽然做出反应,却因为在意迪米崔欧而慢了半拍。其间,仆役则趁隙穿越呆站原地的其他随从之间,撞破玻璃跳了出去。 妮妮姆咂舌一声,并打算紧追在后,维恩却制止了她,道: 「妮妮姆!别管他了,快叫医生!叫医生来!」 「……遵命!」 妮妮姆飞奔出了房间,而当维恩确认她离去后,即厉声大喊: 「你们还呆呆站在那里干嘛!一半去追犯人!一半来帮忙啊!快让他吐出毒药!」 「是……遵、遵命!」 随从们因为维恩的喝斥而终于开始动作。 然而,迪米崔欧究竟能否得救?而当他无法得救时,事态又将如何演变? 维恩思考著这座都市今后将产生的动乱,并拚命地持续进行救援行动。 第六章 偶像少女 大皇子迪米崔欧中毒昏迷的消息即刻传遍整座都市。 而迪米崔欧死里逃生这不幸之中的大幸,使得这成为毒杀未遂事件,而非毒杀事件──但也无法就此松一口气。 迪米崔欧一直神智不清,且并未追捕到犯人。 于宅邸中服侍的人都害怕自己有一天将被迫负起责任而遭到处死,隶属于他派系的贵族一思及未来则脸色铁青,身为市长的柯西默也因为这件丑闻而差点晕倒。 维恩也为了克服这个局面而竭尽全力地动著脑筋,但此时却发生棘手的事。奔赴现场的都市警备队不仅带回了宅邸的人,甚至还要求维恩同行前往警备队总部。 「别开玩笑了!你们想说殿下是犯人吗!」 面对这个状况,以妮妮姆为首的维恩随从们怒不可遏地严厉反驳。 然而,警备队也毫不退让。对他们而言,虽然得到犯人逃亡的证言,但这也可能是维恩的计谋。为了挽回受损的颜面,无路如何都必须揪出主嫌,哪怕那是一国的王子,也无法轻易让他回去。 「没办法,我就去吧。」 结果,维恩认为争论也无济于事,便妥协前往总部。然而,却因此传出了维恩王子被当作暗杀主嫌遭捕的传闻。 这更进一步演变成这次暗杀是纳特拉乃至洛薇蜜娜派系所做的好事,使得洛薇蜜娜未来将发出「呜呀──!?」的惨叫──但维恩却因警备队以制作笔录为名目,半遭受软禁,所以无从得知此事。 之后,过了三天。 ◆◇◆ 「我终──于能出来了。」 维恩在警备队总部前稍微伸了伸懒腰。 他刚刚脱离了软禁状态,却不知是否已洗刷嫌疑。毕竟,维恩贵为王族,很有可能是因为政治考量而获释。 因此,必须赶紧收集包含这些情况在内的过去遭到断绝的资讯── 「殿下!」 妮妮姆飞奔过来。 「非常抱歉,微臣来迟了……!」 「不,不要紧,有劳你来。」 维恩慰劳了三日不见的妮妮姆,当自己受到软禁时,交由她负责收集都市有何转变的情报。 「恕臣惶恐,您的脸色不太好,是否在软禁期间遭到不当待遇……?」 「不,我只是很在意外界状况而睡不著而已。妮妮姆,事不宜迟,目前是什么状况?」 「禀告殿下……大事不好了……」 面对维恩的问题,妮妮姆一脸严肃地开始逐一说明。 率先有所动作的是迪米崔欧与他的亲信。 九死一生的迪米崔欧于意识朦矓之际,似乎感到久留此地将有性命危险而心生恐惧。他中断了皇子会谈,并命令部下尽早撤回领地。 若为主人命令,家臣也只能遵循,更遑论迪米崔欧事实上确实因中毒昏迷,故无人反对离开米尔达。 因此,迪米崔欧与属于他派系的众贵族离开了这座都市。 这导致皇子会谈做不出结论,柏德路修与曼弗雷德理应也将率领派系成员,离开米尔达才对──但他们做出了出乎意料的举动。 他们竟然率领驻扎于附近的军队,包围了米尔达。 「这次事件乃米尔达的阴谋。」 「这不肖都市私下勾结西方,阴谋暗杀皇子。」 「此外,还不当拘禁了同盟国的维恩王子,企图嫁祸于他。」 「现在立即敞开城门,接受我军的郑重调查。」 这是柏德路修与曼弗雷德的主张。 双方的目标极为明显,米尔达是一只会下金蛋的鸡,过去因为拥有过多权限,而无法驾驭。此时,他们打算趁米尔达此次疏失,直接将之纳入自己的统治之下。 这对米尔达而言自然也是晴天霹雳,但他们在之前的内乱事件之中勾结西方,又发生了这次的皇子暗杀未遂事件,不仅并未抓到犯人,实际上也拘禁了同盟国的王子。因为这些原因,导致米尔达于政治上的立场一举陷入绝境之中。 「那些家伙竟然拿我当藉口……」 维恩边与妮妮姆讨论,边回到宅邸之中,不悦地靠在椅背上。 「妮妮姆,附带一提,柏德路修和曼弗雷德谁比较快有所动作?」 「到布下军队之前都是曼弗雷德比较快。」 「这样一来,下令暗杀的就是曼弗雷德了……不对,还无法断言。」 维恩边于脑中汇整资讯,边说道: 「洛薇呢?她逃走了吗?」 「她还留在都市里。」 「喔,真意外,我以为她会马上逃走咧。」 「众人都认为纳特拉属于洛薇蜜娜派系,而维恩又在这种状况下遭到拘禁,外界流传是否为她下令毒杀,当她四处灭火时,都市就遭到包围了。」 这令维恩喷笑出来。 「她现在和柯西默市长一起为解决这个状况而东奔西走,还有,芙拉妮雅殿下也一起在帮忙。」 「芙拉妮雅?」 「对,她在维恩被拘禁时,一开始也非常震怒,但又说总之要在维恩回来之前,必须抑制都市里的混乱。」 维恩道「原来如此」,接受了妮妮姆的说法。总之,这人仰马翻的状况,却是能促成芙拉妮雅自立自强且成长的大好机会。 「还有,柯西默市长有来为拘禁维恩一事道歉,市长和警备队之间似乎没做好横向连系。」 警备队即为米尔达的武力,恐怕占有一定的发言权,那也并非柯西默可颐指气使的对象,导致他们专断独行地拘禁了维恩。但因为遭受皇子们刁难抨击,而发现再继续拘禁维恩事态就严重了吧。 「他说最近希望能正式见面并谢罪,应该会请求我们协助解决现在的情况吧。」 「不需要,老实说我根本没时间管那个了。」 妮妮姆也对粗鲁挥手的维恩表示赞同。事情紧迫,现在不是理会柯西默的时候。 「那么,我们之后要怎么办呢?」 「回国!」 维恩即刻斩钉截铁地道。 「皇子会谈泡汤,皇子又都跑到了都市外,我们纳特拉使节团没有继续待在这里的意义了。不只如此,我们不尽早离开的话,事情就会很不妙。要是米尔达开城门的话,暗杀者一定会趁乱溜进来。」 「也对,会变成那样吧……」 社会上虽然认为差点遭到毒杀的人是迪米崔欧,但实际上,遭人索命的却是维恩,且对方不一定会因为一次失败而就此罢手。 「那问题就是要怎么离开了。」 「这就是问题了呢……」 这座都市受到两支军队包围,城门深锁,即使说「我们要回去了,滚开」,对方也不会回说「好,知道了」吧。 「包围状况如何?」 「柏德路修军和曼弗雷德军分成南北两边互相牵制,所以东西两边有空隙,不过,能否从那里逃脱就要赌赌看了。」 问题是要如何打开城门,以及自两军对峙之中逃出生天了。而且,维恩认为其中一名皇子为暗杀主犯,倘若被他们的军队抓到,将有二分之一的机率被暗中处理掉。 「嗯──这太不利了……」 维恩趴在桌上。 「揪住柯西默,逼他说出有无密道呢?应该都会有一两个吧。」 「应该会有,但他会老实说出来吗?他好像很爱这都市,所以或许就算拚上老命也会拖维恩下水吧。」 「饶了我吧──」 维恩呻吟道。 「总之,不快点想到逃脱方法就糟了,要是继续发生问题的话,连我也会无计可施。」 「──殿下,打扰了!」 这时,房门遭人用力打开。 维恩与妮妮姆愣了一愣,只见一名部下走了进来。 「……我国可没有踹开门的礼仪啊。」 「非常抱歉,但因为分秒必争……!」 「什么事?皇子他们的军队打起来了?」 「不是!」 部下喘了一口气,说道: 「据报告,西方道路上出现了高举雷贝堤亚教旗帜的军团,并逐渐朝米尔达而来!」 (──啥啊啊啊啊啊啊啊!?) 维恩心中回荡著震耳欲聋的凄厉吼叫。 ◆◇◆ 「对方差不多也该注意到我们了。」 一名男子于马车中慢条斯理地道。 那是一台异常巨大的马车,拖著车厢部分的马匹也身材壮硕,十分精悍。 然而,只要一望向其中,任谁都能明白这是为了什么,因为坐在里面的是一名甚至能使这巨大车厢显得拥挤的壮汉。 这名比常人大上三倍的男子名为革吕耶苏厥世,他是深深扎根于西方大陆之雷贝堤亚教的其中一名选圣侯,也是苏厥世王国的国王。 「他们一定会惊惶失措吧,无法直接见到真是太可惜了。」 回应革吕耶的则是坐在他对面的一名女子。 她名为迦德莫雅,虽然为女流之辈,却攀上了雷贝堤亚教中极为崇高的福音局局长地位,乃一名巾帼英雄。 「但本王真是吓了一跳呀,在这种状况下,我们竟然不是率领使节团,而是率军去扰乱米尔达。」 「正因为是在这种状况之下呀。」 迦德莫雅笑著说: 「当众人心思迥异,各自苦恼纠结,并专注于眼前状况时……就是从旁搅局的大好时机了。」 闻言,革吕耶则嗤之以鼻。 「这些信徒也真可怜呢,竟然要因为你的游戏而陪葬。」 他望向窗外,士兵们整齐列队地行进。 数量约为六千,全为雷贝堤亚教的信徒,无一例外。 「竟然说这是游戏,这可是从帝国的暴政之下解救米尔达的光荣圣战唷?」 迦德莫雅笑著说下去: 「而且,他们一定可以生还的,毕竟,是由革吕耶王负责指挥军队呢。」 如她所说,虽然由她决定起兵前往米尔达,但负责指挥的却是革吕耶。 「大言不惭,只为了寻开心还特别准备圣王敕令来把本王请出来的人就是你吧。」 「人家也没有办法呀,因为我没有带领过军队嘛。」 迦德莫雅是一名政治家,而非将领,并无统领六千兵力的经验与技能。 「对方毕竟是威名远播的帝国皇子们……若非由革吕耶王亲自出马的话,恐怕难以成事。」 「哼……希望那些皇子并非空有头衔,是真正值得我吞下的猎物就好了。」 革吕耶恶狠狠地瞪了迦德莫雅一眼。 「迦德莫雅,你可千万别忘了,本王是为了雷贝堤亚教,乃至于奉圣王敕令所行动,绝非你这女人的部下。」 而即便他恨恨地道,迦德莫雅也毫不在意。 「这是当然了,革吕耶王,我还要仰仗您了。」 之后,她望向窗外。 「呵呵,要是维恩王子也感到开心就好了呢。」 迦德莫雅思及今后的局面,不禁笑逐颜开。 ◆◇◆ 「不要在这种忙得昏天暗地的时候来捣乱──────呀!」 维恩声嘶力竭地吼叫著。 「真的假的──!真的假的啊你──!偏偏选在我们要逃离此地的时候──!这时候明明没空应付你,真是的,我的天啊,迦德莫雅啊啊啊啊啊!」 (插图015) 「维恩,你冷静点。」 「你要我怎么冷静!可恶,我本来以为顶多只会派使节团来,但竟然派出军队……!早知道我在逃离卡帕利努首都时,也把她的屋子给烧了就好……!」 「维恩,我瞭解你的心情,但现在比起心情,更重要的是行动。」 妮妮姆安抚著激动不已的主人。 「我们之后要怎么办?必须尽快决定。」 「也没什么要怎么办了,必须尽快远离此地啊……」 维恩的侧脸浮现出焦虑神情。 「受到皇子的军队包围,应该就会让民众感到压力,再加上雷贝堤亚教的军队也来的话,都市内要发生暴动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米尔达人口约有三万,要是暴动蔓延开来的话,只靠警备队是根本无法镇压的。」 「然后,他们转眼间就会大开城门,军队一涌而进,使得混乱达到最高潮。我们必须在那之前逃离,不然真的会很危险。」 倘若此处位于纳特拉国内,抑或手上拥有军队,或许还另当别论。 然而,如今维恩只是一名逗留国外的使节团代表。 「这状况彻底超过我的处理范围了,不可能颠覆局面了,因为时间和手段都不够。妮妮姆,现在马上叫芙拉妮雅回来,也需要那那奇的帮忙。」 「瞭解,我马上去联络她。」 「然后,洛薇一定也会决定要逃离此地,就和她合作……」 此时,维恩的身体不自然地摇晃了一下。 「维恩?」 「不,抱歉……我好像有点疲倦,我稍微躺一下。」 他边这么说边试图站起来,但却膝盖一软。 (啊,糟了……) 正当他心想「要晕倒了」之时,身体已经前倾。 「妮妮姆,准备逃跑──」 维恩语音未尽,就已经瘫倒于地板上了。 ◆◇◆ 自柏德路修与曼弗雷德的军队包围米尔达之后过了五天。 「比我预想的还要能撑呢。」 曼弗雷德远眺著米尔达的城墙,低声说道。 他位于设置妥当的军队指挥所中,周围环绕著他的部下,弥漫著一股肃杀的气氛。 「这里怎么说也是帝国领土,我能理解只受到帝国军包围,或许还能撑得下去,但同时受到来自西方的军队压迫,竟然还能硬撑呢。」 一名部下回覆了他近似于自言自语的低喃,道: 「据报,留在都市里的洛薇蜜娜皇女、柯西默市长和纳特拉的芙拉妮雅公主在呼吁市民,避免产生暴动。」 「只靠那样就能撑住吗?……不,算了,毕竟这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对曼弗雷德而言,目前状况可谓侥幸。 原本应该暗杀维恩,却阴错阳差导致迪米崔欧中毒时,即使他也吓得脸色苍白。 然而,他自迪米崔欧离开都市后的判断皆相当迅速,由于皇子会谈失败,他转换了方向,藉由逮住米尔达的疏失获得布下军队的正当理由,而非以唇舌劝伏,意欲透过武力逼迫,重挫米尔达的士气。 (柏德路修那家伙想法和我相同,倒也无可奈何。之后就是要怎么胜过他,只让我方军队进入都市了,如果可以顺利压制雷贝堤亚军就好了。) 对他而言,雷贝堤亚军是棘手的存在。 那支军队目前位于米尔达不远处,于西方山丘上布阵。 他们的主张为撤除对米尔达之包围,并解放该都市。 (他们从一开始就计画要趁隙介入米尔达呢。) 或许应该说幸好,雷贝堤亚军并不打算动用武力,他们仅从山丘上目不转睛地静观战局变化。 理由则为自己与柏德路修各自拥有七千兵力,对方却只有六千。尽管此地靠近东西大陆之界线,但总归属于帝国领土,若事有万一,我方能较快呼唤援军。而且── (他们缺乏开战的正当理由吧。) 既然目的为解放,而非侵略,他们就需要我方伤害了米尔达居民的正当理由吧。 (真是麻烦的一群人……但我们也获得好处,他们一出现,我就得到了挞伐米尔达的最佳材料。) 正因为如此,应该怎么做呢? 而正当他苦思之时,感到外面传来了匆匆忙忙的声响。 「打扰了!」 此时,传令兵出现于指挥所之中。 「殿下,刚才城内的人传来报告。」 「有什么动静吗?」 「回禀殿下,就是……」 听完这项报告后,曼弗雷德惊讶得瞪大了双眼。 「维恩王子病倒了……?」 同一时刻。 柏德路修的军队与于北方列阵的曼弗雷德军相反,在南方布阵,而这项消息也传到了他的军中。 「你说维恩王子昏迷不醒?」 「是的,都市中流传著这样的谣言。」 柏德路修暂时思考了一下。 「他应该被米尔达的警备队逮捕了,难不成在那里被严刑拷打了……?」 「据说他获释并回到宅邸之中了,但详情不明,所以可能是在受到拘禁时遭受拷问。又或者日前暗杀迪米崔欧皇子未遂一事,其实真正目的为维恩王子,这次则真的被人下毒了。」 「……无论如何,我都期待他能顺利痊愈,他是必定能助我一臂之力的人才,死了可惜。」 柏德路修由衷这么低语,传令兵则继续道: 「还有另一件事,都市中流传著我军的负面评语。」 「负面评语?」 「是的,他们说我军军纪涣散,如果镇压都市的话,将会屠杀大半居民。」 「真蠢,如果我能那么做的话,早就那么做了。」 米尔达是一只会下金蛋的鸡,柏德路修也明白关键在于居住于都市之中的居民,假使虐杀居民的话,难以想像将产生多么严重的损失。 反过来说,站在柏德路修与曼弗雷德的角度,认为若米尔达能乖乖臣服的话,甚至不打算让居民流任何一滴血。 「那恐怕是曼弗雷德暗中放话,要都市内的密探去消除我们的谣言,并流出不要让他们依附曼弗雷德的传闻。」 「属下遵命!」 传令兵立即飞奔出去。 柏德路修于脑中整理状况,低语道: 「先大败北方的曼弗雷德,再驱散西方山丘上那群雷贝堤亚教的宗教狂热分子,最后得到米尔达……不需要想得过于复杂,我要做的事很简单。」 当米尔达有所动作时,自己也当下出击。 如今只需静待时机到来即可。 他有如锁定猎物的肉食猛兽一般,持续凝望著米尔达。 维恩病倒的消息同样也传到了位于柏德路修军的葛伦,以及曼弗雷德军的史传格耳中,但他俩的反应却与皇子们截然不同。 「那家伙才不会那么轻易就死了。」 「传出这种消息反倒让人感受到某种意图。」 接著,两人无独有偶地于同一时机这么心想: 「「维恩是打算暗中玩些什么把戏啊──」」 三天之后。 犹若回应这两人的想法一般,事态急转直下。 ◆◇◆ 「……真无趣。」 革吕耶于山丘上的军帐中啃著水果,无比烦闷地呢喃。 他们来到可以俯瞰米尔达的这个地点布阵后,已经过了几天。 状况与抵达当时毫无改变,仍然维持由雷贝堤亚军自山坡上监视著两名皇子包围都市模样的状况。 「迦德莫雅,还不能攻打过去吗?」 「革吕耶王,还没到那时机呢。」 迦德莫雅单手拿著书,回应道: 「开战需要正当理由,必须等待城门大开,两名皇子的军队争先恐后地冲进都市,并造成混乱之后。」 「而且──」她接著说: 「革吕耶王也不想同时应付两名皇子吧?」 雷贝堤亚军共有六千人,相较之下,皇子军各拥七千兵力。对比并无正式军队的米尔达,战力可谓过剩,但表示他们就是如此认真看待此事。 虽然他们两军彼此仇视,但于开城之前,很可能合力对抗雷贝堤亚军,而因为双方兵力相差一倍以上,自然会判断应该避免这种局面。 然而,革吕耶的反应却出乎迦德莫雅预料之外。 「不劳你担心,不过就是两只反目成仇的小兔崽子,在面对共通敌人时,别说携手合作了,充其量也只会互扯后腿。面对这种货色,就算他们有双倍兵力,也并非本王的对手。」 「哎呀。」 迦德莫雅出自内心的惊叹脱口而出。革吕耶与外表相反,是一个耿直的人,并不会夸大自己的能力,因此,假使他说能办得到的话,就是真话了。 「听您这么一说的话,就会让人心生犹豫了……但思及之后的发展,还是应该先按兵不动。」 闻言,革吕耶夸张地叹了一口气。他似乎累积了许多不满,但还没有打算要反对迦德莫雅的指示。 「如果您很无聊的话,要不要读一读这本书呢?」 「那本书是什么?……《宫廷品格》?」 「这是最近流行于西方贵族间的一本书喔,您不知道吗?」 「不知道,但你会推荐的书,绝非什么好书。」 听见革吕耶粗鲁的言辞,迦德莫雅则轻声笑了笑。 「这样啊,简单来说,这是一本为了让贵族堕落和衰退才写的书喔,带有这么明确恶意的书很稀奇呢。」 「喔,那要不要下令焚书?」 「不,我希望它更加流行。」 闻言,革吕耶不明所以地皱起了脸,但又随即茅塞顿开。 「……当贵族失去力量和精神后,人民将寻求真神救赎。」 「或许会这样呢。」 革吕耶对满面笑容的迦德莫雅咂舌。 倘若这本书广传于世的话,雷贝堤亚教将更加拓展版图吧。 然而,实际上,雷贝堤亚教经常于国王或公爵之中选出选圣侯,故比起其他宗教,更靠近俗世。 假使因为这本书导致王公贵族势力衰退没落的话,雷贝堤亚教将愈加庞大,且组织内部的市井小民将崭露锋芒,届时他们将会聚集起来吧,聚集于同为市井出身的迦德莫雅麾下。 「……你这魔女,没在初次见面时杀了你,就是本王人生最大的失误。」 「呵呵,革吕耶王也多留意一下自己身边比较好唷,或许会在不知不觉间就遭火舌包围了呢。」 双方之间火花迸射,气氛剑拔弩张。 然而,这股气氛却因为有人从外介入,而迅速消散无踪。 「禀报──!」 帐外传来吶喊声,接著一名士兵出现于两人面前。 「禀、禀报两位!观察到米尔达开城门了!」 「喔,他们终于撑不住了啊。」 「那么,我们也得加快脚步呢。」 革吕耶与迦德莫雅当下转换心情,却被传令兵悲痛的嗓音所掩盖。 「请、请两位稍等!」 「什么?你还没说完?」 「是……当城门打开后,里面的米尔达居民走了出来,往我军方向移动……!」 「是这么一回事啊。」革吕耶叹息道。部分居民逃出遭人逼上绝境的都市之中,并非什么稀奇之事,而向自己寻求协助也毫无问题,毕竟,他们为了在击溃皇子军后安抚都市居民,携带了大量食物与物资前来。 「等他们抵达之后,就郑重地收容庇护人家吧。啊,不对,派出迎接部队,或许印象会比较好呢。约有多少人朝我军前来?」 听迦德莫雅询问后,传令兵则顿了一顿,说: 「……全部。」 闻言,迦德莫雅与革吕耶无法立即理解他话中含意,而面面相觑。 接著,传令兵对著两人说道: 「约有三万人……米尔达的所有居民都朝我军前来了!」 ◆◇◆ 那是一种诡异的景象。 男女老少全无隔阂,列队行走。 他们并非前往北方、南方或东方,仅一心朝西而去。尽管他们多半为一般民众,但三万居民的每一步也足以撼动大地。 「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身为市长的柯西默这么低语,对从脚底传来的震动声响,感到一股不可思议的激昂心情。 他也与家人一同走在队伍之中,朝著西方而去。然而,尽管他身为市长,却并未走在队伍前端,而是位于稍微后方的位置。 至于这是为什么?因为率领众人行军的人物并非柯西默。 映于他眼帘之中、率领米尔达民众的人物── 是如今仍然扬声高呼以振奋众人,并往前迈进的一名少女。 「芙拉妮雅殿下……您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呢。」 纳特拉王国公主,芙拉妮雅埃尔克阿尔巴斯特。 她正是居于三万民众前方的人物。 ◆◇◆ 「发生了什么事?那是什么!?」 曼弗雷德的阵营一如字面所示地陷入混乱之中。 城门大开,到此为止都没有问题,原本就预料到会有部分民众出城。 然而,谁能料到三万居民竟然倾城而出。 (为什么……不对,这时候只能先不顾原因了,重要的是我应该怎么办!接下来怎么做才是正确答案……!?) 曼弗雷德拥有几个选择。移动的居民仅排成队伍,却无守护他们的人,类似警备队的人员确实有安排在各处负责维持队列整齐,但只要以我方军队进逼,无论如何都可以妨碍他们前进。 同时之间,一旁留下了空无一人的都市,即刻挥军镇压的话,米尔达将落入自己掌中。 (米尔达是一只下金蛋的鸡!不过,那是要商人和都市二者合一才有用!应该要选择商人,还是都市……!?) 曼弗雷德感到苦闷不已。若可兼得自是再好不过,然而,假使自己选择商人,位于山丘上的雷贝堤亚军恐怕将有所动作,但倘若自己意欲夺下都市,柏德路修的军队也会为了抗衡而前往占领。 (又或者,在这异常状况,也可以先和柏德路修暂时休战,保住人民后,再击退雷贝堤亚军……!?可恶,快想!即使提早一秒也好,必须尽快做出决定!慢吞吞的话就会被抢得先机!) 他感到焦虑并同时绞尽脑汁,但此时又遭人投下一颗震撼弹。 「侦查都市的部队来报!我军和柏德路修军里的部分部队在都市内开战了!」 「你说什么!?」 听见传令兵的报告后,曼弗雷德不禁厉声大喊。 「是哪个白痴呀!我都还没下令开战啊!?」 「因为已经呈现混战,所以无法得知详情!但我军处于劣势!」 这使得曼弗雷德差点气得跺脚,大喊「什么跟什么啊!」。 但他基于身为皇子的尊严,以及对这一气呵成般的情势扭转感到事有蹊跷,才终于勉强压抑下这股冲动。 (我方阵营原本就是以新兴贵族为主的一盘散沙,我心知肚明他们无法彻底受到统御,可想像得到意欲争功的部队会失控,但──) 太快了,米尔达市民同时逃离都市后才过了不久,但原本包围都市的部分部队却已经进入都市内部,甚至与柏德路修部队开始交战。 这若为妄自行动,他们的举止也过于毫无迷惘,假设那部队从一开始就位于都市内还比较自然── 「殿下!您打算怎么办呢!」 「不立刻前往救援的话,都市就会被抢走了呀!」 部下们的话语逼迫陷入思索的曼弗雷德面对现实。 没错,现在没有考虑的时间了,既然已经开战了,就失去了合作的路线。倘若为了保住人民,而与雷贝堤亚军交战,就会遭到占领都市的柏德路修军从背后偷袭。 仅剩下一个选项了。 「……发兵去救援那支部队!全军,冲入都市之中!」 曼弗雷德压抑住心中不祥的预感,并扬声下令。 另一方面,柏德路修的阵营之内,与曼弗雷德相比较为冷静。 这是因为组成人员多半是具有实战经验的军人所致,他们虽然对突然拋弃都市的米尔达居民感到惊讶,却较快重整态势。 「殿下,这时候果然应该先镇压都市!」 「没错,虽然不知道居民基于什么想法,拋弃了都市,但只要占领了都市,之后总是会有方法的!」 柏德路修倾听著部下的意见,但是神色凝重。 (我感到是有人刻意制造了这个状况……真的可以去占领都市吗?) 暗杀维恩未遂、雷贝堤亚军出现、居民大举移动,这一切都出乎意料。 当然,种种事件或许都出自于截然不同的机心诡计,却偶然地彼此重叠了。但假设背后有人穿针引线,对方应该也预料到皇子们将尝试前往镇压都市吧,可推测应该已经被布下了某种陷阱。 这只是一种直觉,毫无根据,但目前按兵不动,纵观局势反而为上上之策──柏德路修深深这么认为。 然而,此时却闯进一则足以将之拋到九霄云外去的报告。 「殿下!接到报告说我军和曼弗雷德军在都市内交战了!」 「你说什么?」 这则报告令四周部下一阵哗然,柏德路修则反问: 「是哪支部队擅自行动?」 「据说无法确认到所属的队旗,但状况是我军部队占上风。」 「……」 此时,柏德路修感到不太对劲。 曼弗雷德军多为新兴贵族,即便有人为争功而专断独行也毫不稀奇,但自己军队以现役军人为主,军纪严谨且具备遵守纪律的精神。所属部队不明也相当诡异,倘若追求战功,应当会表明所属部队才是。 然而,当他消除疑问之前,事态即有所转变。 「殿下!曼弗雷德军开始进军了!他们似乎打算入侵都市!」 「啧……!」 柏德路修口中发出了咂舌声,事已至此,无法静观其变了。 「我军也进攻吧,要抢先曼弗雷德镇压都市!」 「洛薇蜜娜殿下,皇子的军队一如计画都进军了。」 听见菲雪的报告后,洛薇蜜娜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 她位于米尔达内柯西默的府邸之中,独留于空无一人的都市之中。 「伪装的部队已经撤退了吗?」 「是的,已经撤退完毕了。」 柏德路修军与曼弗雷德军于都市内的战斗,那是由洛薇蜜娜的士兵演出来的。 穿上事前准备好的两军装备,令监视的密探目睹其交战,并带回这项消息,并待确认引发两军出动后,再迅速撤退,这即为洛薇蜜娜所描绘的蓝图。 「殿下也请尽快从地下密道离开吧,这座都市接下来要大乱了。」 「对呀──剩下就相信那边能顺利进行吧。」 洛薇蜜娜悄声低喃,并望向了西方。 而于雷贝堤亚军大本营之中,革吕耶正放声大笑著。 「哎呀,真是愉快!不幸的是这真让人感到愉快啊!」 方才米尔达的使者抵达了。 他们的主张极为简单,要求前来救助米尔达免受帝国不当威逼的雷贝堤亚教帮助所有居民,仅只如此。 所有居民代表三万男女老少。 其中也有因罹病而无法行走之人,但居民并未拋弃这些人,而是让他们乘上马车一同前往雷贝堤亚军,这是多么强人所难之事,自然不言而喻。 这是由谁策划并加以执行的呢?虽然令人极为在意,但如今另有其他当务之急。 「迦德莫雅,怎么样?我军可没准备能迎接三万人啊。」 一如革吕耶所说,他们虽然基于成功占领都市时的准备,额外多运了物资前来,但终究不可能照顾到那么多人,只消三天,便将用尽额外物资吧。于敌前耗尽物资,将是一场恶梦。 虽然这么说,也无法不接纳他们,毕竟,雷贝堤亚教为了拯救民众而来,士兵心里抱著这样的想法而位于此地,倘若拒绝居民,他们将失去正当理由,军队士气也将一蹶不振。 而若说有何方法── 「革吕耶王。」 「你莫非是想说──」 革吕耶于迦德莫雅道出主旨前抢先一步道: 「他们是一群邪教徒,只是佯装寻求帮助,但其实企图从内部瓦解我军,应以武力率先纤灭之?」 「……我怎么会那么说。」 「喔喔,那就太好了,假使你那么说的话,本王就会因过度惊恐而逃回国内了。」 他露出愉悦的笑容,并这么说道。他语气强势乃基于他深知倘若自己不在,这支军队将失去作用。 「真是令人头疼……」 迦德莫雅叹了一口气。 然而,与她的态度不同,她嘴角浮上一抹笑意。 这并非她感到从容自若,而是她生性如此。这种逆境与绝处,以及众人心机诡思盘根错节之浑沌局面,都令她愉悦至极。 而且,最重要的是── 「──两位好像在烦恼什么,我也一起商讨解忧吧。」 ──接著将是与他之间的愉悦时光。 「革吕耶王、迦德莫雅阁下,久违了。」 维恩萨雷马阿尔巴斯特现身于帐内,这么说道并别有深意地一笑。 ◆◇◆ 时序回溯至数日之前。 「────!?」 维恩恢复意识的同时,随即弹坐了起来。 他接著急忙环视周遭,并与一人四目相交,那是于房内待命的妮妮姆。 「妮妮姆,现在状况──」 「维恩!」 「呕噎!」 于维恩尝试掌握状况之前,妮妮姆便扑向了他。 「太好了!你终于醒了!!」 「我身上挨了一记重击,感觉会再次倒下……」 维恩呈现半被压倒的姿势,连同紧抱著他不愿放开的妮妮姆一同坐起身。 「对不起,都是我的失误,我明明知道维恩很累……」 「不,我也觉得还撑得下去,在那状况之下,就算受到你的忠告,实际上在晕倒之前,我也都不会照办的。也罢,这次就当作是有点太勉强自己──」 维恩语音未尽,就愣住了。 因为挨在自己胸前的妮妮姆,发出了哽咽啜泣之声。 「真的太好了……要是维恩一睡不起的话,我要怎么办……」 这脆弱且颤抖的嗓音,难以想像是从平时坚强的妮妮姆口中所发出。 在这时代之中,即便为身强体健之人,一旦因病昏迷就直接与世长辞的例子也不在少数。纵使贵为王公贵族,当面对疾病时,也一视同仁。 维恩感到妮妮姆的眼泪即证明了当自己昏迷时,她究竟度过了多么惴惴不安的时刻。如今妮妮姆比玻璃艺品更加纤细脆弱,这使得他暂时苦思应该将双手放在何处,最终则轻柔地置于她的发丝之上。 (插图016) 「那个、我说,你别哭啊,要是你哭的话……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维恩用手指爬梳著妮妮姆雪白的发丝,并这么呢喃,她则小声地回道: 「……那你就别再乱来了。」 「那个、嗯嗯、不,绝对不会再乱来有点困难……啊好痛。」 他的背后遭人捏了一把。 「我、我知道了,我之后会多注意身体状况,你就原谅我吧。」 「……才不原谅你。」 妮妮姆以脸颊磨蹭著维恩的胸膛,道: 「所以再这样一下下。」 闻言,维恩不发一语,仅继续抚摸著妮妮姆的发丝。 不知不觉之中,妮妮姆停止了哭泣,一段寂静且安宁的时光降临。然而,这份寂静却遭人打断,原因则是维恩的腹部哀嚎著饥饿,并发出了叫声。 「……维恩,你转过去那边。」 维恩照妮妮姆所说,转向一旁。此时,她离开维恩身上,转过身去整理了仪容之后,说「已经好了」。 「好,首先就是餐点呢,我赶紧去准备。」 转过身来的妮妮姆已经恢复了一如往常的凛然态度,但应该忽略她眼角有些泛红这一点吧。 「不用特地端过来啦,我去餐厅就好了。」 「不行,你躺著,要是你敢出房门的话,我就会生气喔。」 妮妮姆不由分说地制止了维恩。 维恩对她的体贴感到开心,也确实感到自己身体实际上并未恢复正常状态。但他必须至少先确认一些事情后,才能接受这份好意。 「妮妮姆,虽然不知道在那之后事情变得怎样了,但目前是可以这样悠哉的时候吗?」 「对,可说是不幸中的大幸,详情等我回来再做说明。」 「……我知道了,那我就在这里等。虽说如此,但请尽早端来,我快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闻言,妮妮姆轻轻地笑了一笑。 「交给我吧,那我马上就回来。」 她转过身去,走出了房间。 「哥哥!」 当维恩用完餐,并听完妮妮姆说明状况后,房里多了一名客人,是他的妹妹芙拉妮雅与皇女洛薇蜜娜。 「太好了,我好担心呀!」 「芙拉妮雅,对不起,但我已经不要紧了。」 维恩抱紧飞扑过来的妹妹,并露出了微笑,接著,他的笑容转向位于妹妹身后的人。 「也要感谢洛薇蜜娜皇女,听说在我昏迷的时候,都是你在关照芙拉妮雅。」 「不敢当,我才要感谢在这种艰困的状况之下,我们能携手合作呢。」 维恩与洛薇蜜娜四目相交,而他仅凭如此就瞭解了对方的心意,用手向妮妮姆下指示。 「芙拉妮雅殿下,我们先去换件衣服吧,等稍后再和维恩殿下聊聊。」 「啊,好,哥哥,我们待会儿见。」 芙拉妮雅与妮妮姆一同离开了房间。 当不需要摆出表面工夫后,洛薇蜜娜开口了: 「然后,你听妮妮姆说到哪儿了?」 「我昏倒后的事大致都听说了……那真的是芙拉妮雅做的吗?」 「那是事实,我也吓了一跳喔,没想到她居然能成为米尔达居民的心灵支柱。」 事情开端为市民议会陷入混乱。 柏德路修与曼弗雷德所提出的开城要求令市民大为震惊,并惊惶失措。 这理所当然也反应于市民会议之中──斥责警备队、追究柯西默的责任、建议向皇子投降、主张抗战到底、请求西方大陆给予救援等等,市民毫不止歇地持续进行讨论。 任谁都明白他们讨论的原动力来自于针对现况的恐惧心,参加议会者暴增,使得讨论受情绪所主导,无法导出结论,最终则沦为充斥著咆哮与暴力。 名闻遐迩的米尔达市民议会就此分崩离析──正当众人原本这么心想之时── 芙拉妮雅参与了议会的讨论。 (假使都市发生暴动的话,受到拘留的哥哥就会有危险……) 如今哥哥无法行动,必须由自己防止都市陷入混乱。 她心中怀抱著这种使命感,并登上讲台后,原本弥漫著谩骂叫嚣的议事堂不可思议地安静了下来。 「──这座都市目前陷入绝境之中。」 芙拉妮雅的嗓音如春风一般,和煦得使人心神安宁。 「不过,我们不可以心慌意乱,也不可以与邻人相争,我们需要的是团结。」 议事堂中有数百人,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于芙拉妮雅身上,但她却毫不畏惧。 「各位是大陆最大的商都米尔达的商人,商人即为以自己的智慧开创未来之人。因此,只要居住于这座都市中的三万商人团结一心,一同面对问题的话,就没有各位所无法跨越的难关。」 她缓了一拍。 「各位全都拥有黄金般的头脑,就用它的光芒照耀我们所应该前进的道路吧──!」 芙拉妮雅的演讲绝非长篇大论。 然而,当听完后,听众们皆恢复了冷静。他们变得能压抑住情绪,留意需提出具建设性的建议,虽然会热烈讨论,却绝不会付诸暴力。 之后,芙拉妮雅每天都会去发表演讲。 这种状况于维恩昏倒之后,更是逐步升温。她的嗓音之中气魄摄人,肢体语言紧抓人们的心。当听众增加,使得议事堂无法容纳之后,她开始在议事堂之外演讲,但人又变得多到挤不下,最后移至最大的广场之上── 「从这时候开始,我和柯西默市长决定全力从后支援她。先不论市长因为责任问题而导致支持率下降,我和他一起联手举办了皇子会谈,还身为包围都市的皇族的妹妹,所以市民对我们都没有什么好印象。」 不推出有瑕疵的看板,以全新无瑕的看板统一获取民众支持。 这个计画奏效,芙拉妮雅广受米尔达的居民所接受。 「虽然由我来说不妥,但真亏她没被重担压垮呢……」 芙拉妮雅身上肩负的重担应该非比寻常,连维恩也感到讶异,不久前还活在温室里的她竟然能抵御这种压力。 「对呀,实际上,她好几次都说她快吐了呢。」 「喂,你要阻止她呀。」 「我阻止了啊,但她本人坚持要这么做,根本听不进别人劝呢。」 维恩心想「不听人忠告,尽管身体不舒服也要完成工作,这事好像最近在哪儿听过」,结果根本就是他自己。 「我们真的是兄妹呢……」 「你说什么?」 「不,没事。不过,这样啊,芙拉妮雅竟然这么了不起……」 「我和柯西默市长都很感谢她喔,这座都市至今仍未发生暴动,都是多亏有她。」 「你要对她本人说啊。」 闻言,洛薇蜜娜露出苦笑。 「如你所说呢,我之后再对她说吧……不过,接著这件事必须对你说,市长府邸的地下有逃离用的地下密道,你们就通过那里回国吧。」 维恩的眼神锐利了起来。 「那是谢礼吗?」 「你可以当作是那样也无所谓。」 洛薇蜜娜点了点头后,叹了一口气。 「都市内虽然保持著秩序,但和包围这里的皇兄们之间的协商却毫无进展。差不多到了对方也按捺不住,想强行攻城的时候了,所以我们心想至少应该先让恩人事前逃离此地。」 「……」 「正如同居民视芙拉妮雅公主为心灵支柱一般,她也非常喜爱米尔达,要是现在对她说要逃离的话,她一定会坚决反对吧。所以说,维恩,就拜托你说服她了。」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我会撑到最后一刻的,毕竟这也是我的责任。」 洛薇蜜娜微笑著说,侧脸却露出疲色。她应该也为了打破僵局而四处奔走吧。 维恩暂时沉默了一会儿,说: 「洛薇,对你来说,之后最糟的局面是什么?」 而听见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洛薇感到讶异,却仍然说出自己的想法: 「……就是米尔达落入西方大陆的手中,在这节骨眼上,只要不是西方的话,不管是谁拿下这都市都无所谓。」 「那就可行了。」 维恩说道。 「虽然多少有点冒险,但你要参与我的计画吗?」 「……你打算做什么?」 维恩别有深意地一笑,道: 「我要让芙拉妮雅成为崇拜对象(偶像)。」 自这一天开始,都市之中开始流传著形形色色的谣言。 例如,柏德路修打算将米尔达变成对抗西方大陆的前线基地;曼弗雷德企图打压商人;两名皇子为了不让米尔达洗刷冤屈所以对维恩王子下毒等等,共通点为煽动居民的恐惧心,激发他们对皇子军的不信任感。 然后── 「米尔达过去一直以来都遭受帝国的野心玩弄于股掌之间。」 芙拉妮雅于超过三千人的听众面前,扬声吶喊。 「如今米尔达也受到皇子们的威胁,过著夜里无法成眠的日子,他们并无良知常理,即使以人话说服也不具意义,不久之后,这座都市终将发生悲剧吧!」 听众们屏气凝神地侧耳倾听芙拉妮雅所说的话。 维恩、妮妮姆与洛薇蜜娜自稍微远离的地方偷偷地观察这一幕。 「……真的能顺利进行吗?」 妮妮姆凝视著芙拉妮雅,并如此低喃。虽然于芙拉妮雅身边安排了护卫,但毕竟听众人数众多,一想到若发生什么意外,她就会感到不安。 「人在天性上,无法与恐惧共存。」 听见维恩的话后,妮妮姆不解地歪著头。 「什么意思?」 「人面对恐惧时,将会采取攻击、防御、逃跑、分析……等处理方式,想让自己安心下来。像市民会议之前为何会失控即是如此,因为精神上无法承受一直面对恐惧。」 都市中的谣言来自于维恩的安排。 而受到谣言煽动的居民将感到恐惧,但都市受到包围,无处可逃。人们不具备攻击的武力或保护自己的防卫力,所有人都感到等待自己的只有充满绝望的未来。 「这时候就让芙拉妮雅公主伸出援手,真是阴险呢……」 「针对需求给予供给,就是做生意的基本吧?」 对追求安心感的市民而言,那是难以抗拒的诱惑,芙拉妮雅将如水一般,渗透进市民的心中。 「不过,就算芙拉妮雅殿下能成为米尔达居民的偶像,那个建议真的有办法通过吗?」 「可以。」 维恩说道: 「我们不需要说服所有人,以这座都市的规模来说,只要能煽动三千人,就能带动剩下的人。然后,以目前的芙拉妮雅而言,要煽动那么多人不无可能。来,你看吧。」 维恩示意妮妮姆望向芙拉妮雅。 在三人对话时,演讲即将迎向高潮。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芙拉妮雅回顾最近发生的事,在心中烦恼著。 一开始是代替哥哥前往米尔达,理应只需要问候众皇子。 但突然受到皇子求婚,原来位于本国的哥哥又出现了,这次则轮到其中一名皇子差点遭人暗杀,结果竟然是哥哥被逮捕,然后其余两名皇子又包围了米尔达。 最后,置身于这千变万化的局势之中,自己心想至少要帮上一点忙,而安抚了都市里的民众后──不知不觉之间,就站在超过三千人的民众前演讲了。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芙拉妮雅站在讲台上,持续发表演说,心中则再度抱头烦恼。 而且,而且啊。 接著,自己必须对这么多群众设下一个局,因为哥哥这么指示自己。 『现在的米尔达就像是装满水的皮袋,只要继续从外压迫的话,马上就会爆裂吧,但在变成那样之前,在它上面开一个洞会怎样呢?』 哥哥于演讲前这么说,自己则回答: 『水会从那里流出来,就不会破掉了。』 『没错,而且,可以由我们决定从哪里且怎么戳开这个洞,也就是说,可以操作水漏出的方位,利用这一点,我想了一个计画。』 之后,维恩对芙拉妮雅悄声说了这项计画后,她吓得目瞪口呆。 『我、我真的能办得到吗?』 闻言,维恩则露齿一笑。 『当然──芙拉妮雅,相信我,你一定可以办到的。』 因此,芙拉妮雅决心站到众人面前。 哥哥说我可以,哥哥说相信他,那么就不必怀疑了。 (我能办到……不对,是要办到啊,芙拉妮雅……!) 自己能见到民众细微的心思、情绪的动向,只要顺著它们,再阐述即可。 「和皇子们对话的管道断绝了!不过,现在这座都市并没有战胜皇子们的力量!」 那是聚集于此处之人众所皆知的事,而他们想知道的是之后要怎么做。 「那么,米尔达就山穷水尽了吗!?不,还有一条可以存活的道路!」 因此,她要展现出打破僵局的可能性,以及民众所追求的话语。 芙拉妮雅缓了一拍,并宣言: 「这条路就是除了放弃这座都市之外,别无他法了!我提议所有居民放弃这座都市,寻求西方雷贝堤亚军的庇护!」 听众之间顿时哗然四起。 这是理所当然,即使寻遍这座大陆,几乎也没有人能在听人建议说「舍弃自己的住处和都市」后,即会轻易点头道「好,我知道了」。芙拉妮雅自己在听到维恩这么说时,也心想「怎么可能」。 然而,那便是维恩所追求的皮袋漏洞,因此,芙拉妮雅的任务就是要极力拉开一个大洞。 「米尔达指的是位于这座大陆中央的公路吗?不对,不是的!那么,指的是位于公路上的都市吗?不对,也不是这样的!」 她大声疾呼,以击溃民众们的疑惑。 「米尔达指的就是各位市民!土地和都市都是衬托市民这个主干的枝叶而已!无论是陆上孤岛,无论是海洋尽头,只要有各位在的地方,就能成为真正的商贾之都(米尔达)!」 芙拉妮雅感到喉咙发热,空气之中带有热度。而这并非她的错觉,群聚于此的市民热情上升了。 「如果那些不瞭解事物本质的皇子们想要这块土地,想要这座都市的话,那我们就让给他们吧!然后对得到空城就沉浸于喜悦之中的他们嗤之以鼻吧!在全新的土地上,和全新的顾客做生意,得到更胜以往的荣华富贵吧!」 快到了。芙拉妮雅因为紧张而快要手脚痉挛,她夹杂著手势与肢体语言,扬声吶喊: 「只要米尔达市民团结一心,无论面对任何逆境,一定都能跨越并东山再起!因此,这并非逃避,而是为了胜利的迈进!现在就是我们舍弃陈旧传统,并迎接下一阶段的飞黄腾达之时!」 她吸了一口气。 「──和我一起迈进吧!」 (插图017) 语意已尽。 芙拉妮雅颊上滴落了汗珠。 位于眼前的民众莫名地安静,令她的心脏与演讲中时截然不同,冰冷地跳动著。她心想自己是否说错什么了,并感到背脊颤抖。 此时,群众之间有人说道「一起」。 而当一人说出口后,紧接著又有一人。 当两人说出口后,则变为五人;当五人说出口后,则变为十人。 「一起」「一起!」「为了胜利!」「为了下一次飞黄腾达!」「迈进!」「迈进!」 言语的传播并未停歇,反而势不可挡,最终则恍如地鸣般地众声齐诵,响彻整座都市。 芙拉妮雅虽然因为紧张、疲倦与成就感而几乎要倒下,仍确定自己的演讲圆满成功了。 「这真是……」 「只能说是惊人呢……」 听众目前处于狂热的漩涡之中。 这也无可厚非,就连以冷静眼神望著整场演讲的妮妮姆与洛薇蜜娜,也感到一股足以使背脊震撼的高昂情绪。 「维恩,这样的话。」 「对,芙拉妮雅完美地达成任务了。」 维恩露齿一笑。 「剩下就是我们的任务了,以这三千人为媒介,掀起一场三万人的集体亢奋,让所有人离开这座城市。」 「……我真同情要被这群人扑上的雷贝堤亚军呢。」 「没事的,他们是来拯救米尔达居民的吧?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依赖他们到榨乾他们的骨髓吧。」 因此,以芙拉妮雅为号召,牵连整座都市居民的大规模移动即将开始。 ◆◇◆ 时序回到现在。 维恩与柯西默作为抵达雷贝堤亚军的三万人代表,一同面对著迦德莫雅与革吕耶。 「因缘际会就是在说这种事呢,没想到能遇上两位。」 维恩露出柔和的微笑这么说,迦德莫雅也以笑容回应: 「对,真的呢,我听说这里聚集了许多帝国显贵,也心想王太子殿下也可能位于此地,但真没想到会以这种形式见面呢。」 「……不过,你为什么会成为米尔达的代表呢?」 拋出问题的人是革吕耶。 「你是纳特拉的王太子,应该和这座都市无关才对。」 「因为有种种复杂的因素,尽管如此,米尔达的柯西默市长也认同我一同列席,还请两位不要在意。」 当维恩眼神望去后,柯西默微微地点了点头。 革吕耶似乎也并未感到不满,并未刻意追问此事。 「首先,晚辈谨代表米尔达居民向两位致谢。」 维恩轻轻鞠躬致意。 「多亏两位,我们可以一人不缺地离开都市了,两位愿意接纳高达三万人的居民一事,让晚辈再度深感雷贝堤亚教慈悲为怀,并大受感动。」 「这是当然,雷贝堤亚教的宗旨就是拯救遭受欺压的人们。能从帝国暴政之下拯救各位,真是让人万分喜悦。」 维恩对妥善回应的迦德莫雅接著说: 「那么基于这一点,晚辈有事想询问,贵军接纳我等后,针对今后将有何方案──」 柯西默的心脏因为紧张而几乎要迸裂。 (冷静点……要忍住……) 暗杀迪米崔欧皇子未遂,当自己接到这项报告时,感到有种天崩地裂之感。 但他之所以并未倒下,乃基于市长的使命感以及对故乡的爱。米尔达必定将因这件事受到攻讦,他为了维持米尔达的政治地位而四处奔走。 然而,情势转眼间便恶化至他无法处理的程度。与警备队沟通失败导致拘留同盟国王子;并未逮捕到暗杀嫌犯;离开的两名皇子威胁他交出城市。自己原本居于将皇子玩弄于股掌之间并鉴定他们王者气度的位置,却转而被逼入绝境之中。 透过洛薇蜜娜皇女与芙拉妮雅公主的协助,将都市暴动遏止于千钧一发之际,但最为关键的与皇子们之间的协商却困难重重,终于沦落至一筹莫展之时──本以为如此。 「煽动米尔达市民,摧毁包围都市三支军队的战略。」 当维恩提出这项计画时,柯西默因为那过于异想天开的创意规模,而震惊得合不拢嘴。 而且,当自己忐忐忑忑地询问了动机后,则得到了一个更加不可思议的答案。 「殿下您为什么要帮助我们呢……?」 维恩一行人为纳特拉的使节团,不仅并非米尔达人,甚至并非帝国人。即使他们从逃离用的地下密道离开,也不会遭人责怪,却愿意为了米尔达涉险,故柯西默自然会疑惑他这么做究竟是出于侠义之心,抑或仁爱之情。 然而,维恩的回答相当简单。 「芙拉妮雅相当喜爱这座都市,作为一个哥哥,当然会希望妹妹能愉快地回国吧?」 柯西默并不觉得这是谎言,也并非虚张声势。维恩仅因为不想让妹妹哀伤,便企图安排这个卷入整座都市的计谋。 真是荒谬绝伦。 不过,同时之间,他也感到一股久未有过的激昂心情。 (这让我回想起年轻时,曾将自己的命和黄金一起置于天秤上……) 柯西默为一名纵横商场、身经百战的商人,并不只一次两次冒险犯难,他的经验告诉他,如今正是再度赌上性命之时。 (既然我赌在了维恩王子身上!那就必须见证赌局的结果……!) 他全身贯注于这场会谈之中,甚至连眨眼的时间都嫌浪费。 「您说方案吗?」 迦德莫雅听见维恩的问题,露出有些困惑的神情。 「那当然是击败正在争夺都市的皇子军队,解放都市呀,对吧,革吕耶王?」 「唔……」 接过话题的革吕耶稍稍低吟了一声。 他曾说要以寡兵战胜皇子二人,这并非虚言。更遑论皇子的军队正为了争夺那座都市而浴血厮杀,只要算准时机介入的话,将能轻易获胜。 不过,这是在假设物资充足的情况之下。 三万难民,倘若要照顾他们,运来的物资将于几天内消耗殆尽吧,当然后援也将送来物资,但消耗量必定将远超过补给量。 如此一来,便难以断定输赢,假使对方闭城自守,成为一场持久战的话,将是自己这一方先陷入饥馑。 「……对,本王有此打算。」 尽管如此,老实说出来只会被掌握弱点,因此革吕耶仅简短这么回应。 「喔,是这样啊。」 而维恩当然也看穿这一点了。 「其实我们和市民商量过了,因为有赖贵军威吓皇子军,所以我们才能平安地逃出都市,但要更进一步受两位关照的话,可谓忘恩负义。」 「……您不必那么客气,但如果居民要离开我等庇护,又要何去何从呢?」 「靠我们的双手夺回都市。」 闻言,迦德莫雅与革吕耶纷纷瞪大双眼。 维恩说道: 「因此,还想请贵军将额外的武器、粮食、物资以三倍价钱卖给我们。」 (好了,迦德莫雅,你要怎么接招咧?) 维恩的计画如下: 透过净空都市,让两名皇子你争我夺,削弱他们的兵力。 再从雷贝堤亚军购买武器,削弱雷贝堤亚的实力,将米尔达的难民化为民兵。 之后,再返回都市,逼迫精疲力竭的皇子军进行谈判。 若他人得知这内容,肯定会高呼「这根本乱七八糟」,但第一阶段却顺利完成了。 (皇子们目前正大打出手,削弱彼此实力,再透过照顾三万难民,消除雷贝堤亚犹豫的时间,老实说,他们现在应该已经想马上回国了。) 然而,雷贝堤亚教当然也有自己的体面要顾,宣称要去解救受到打压的都市,却仅卖了武器遂班师回朝,将沦为笑柄。 「当然,我们深知贵军行为乃遵循伟大真神之旨意,并非为了金钱而进军此地。但米尔达为商贾之都,拥有黄金即为诚意的文化,还请让我们支付款项。」 换句话说,就是用钱买你的面子。 「当我们顺利夺回都市后,将设立赞扬贵军恩德的石碑,或乾脆建立一座大型神殿也可以。毕竟,米尔达位于东西要冲之地,若有神殿的话,信徒也容易造访此地吧。」 简而言之,维恩的弦外之音为「给你们准备了钱和名声,留下武器和粮食后就滚蛋吧」。 然后,迦德莫雅悄声轻喃「原来如此」。 (将难民这个沉重石头推给我们,又提出这项交易的话,这等于让我们无从选择呢。) 倘若她真的为一名虔诚的信徒,肯定不会答应这项交易,而执行圣战至最后一刻。 然而,她是一名政治家,当接纳难民时,当初的预定计画就已崩解,她明白即使留在此地,也仅会徒增伤势。 (了不起,真是太了不起了。维恩王子,你竟然将全体都市居民推给我们,这是远超过我想像的妙招呀。) 迦德莫雅由衷地称赞维恩,之后── (──所以,我也只能拒绝你了呢。) ──她笑了笑。 这使得坐在对面的维恩震了一下,眼神转为凌厉,他的眸光令迦德莫雅的背脊窜起一阵战栗。 (啊啊,好愉快,想和这孩子多玩一玩。拒绝他、让他苦恼,我也苦恼,大家互相伤害,扯开伤口,弄得血肉模糊──我想多看一看他会怎么出招。) 将有许多人会死吧,这一带将血流成河吧,自己或许也会丧命,但那也无所谓,因为那样还比较愉快── 「本王答应你。」 「────啥?」 迦德莫雅因一旁传来的嗓音而缓缓地歪起了脑袋。 「……革吕耶王,您刚才说了什么?」 「迦德莫雅福音局局长,本王说答应。」 双方迸射出火花。迦德莫雅眼中有著令人毛骨悚然的杀意。 「但这次行动的负责人是我吧。」 「不过,军事方面则由本王负责,基于这一点,我认为应该接受这个提议。」 革吕耶坚信此时为抽身之时。 时间上变得不利,且此地为帝国领土,先回到领地的大皇子迪米崔欧的军队当得知情况后,可能会掉头回来。 (虽然说撑下去的话,也可以制造居民和雷贝堤亚军同战的局面,但届时维恩王子应该会运用居民来扯我军的后腿,企图延长战争。) 对迦德莫雅而言,应该正满心期待事态演变成那样,但革吕耶却根本不打算随她的疯狂行径起舞。 「真头疼呢……」 迦德莫雅认为革吕耶心意已决,暂时考虑了一下,死心地说: 「……只卖出额外的部分,并且直到居民夺回都市为止,我军都不会解除阵形。」 「本王无所谓。」 「我也是。」 维恩笑著伸出了手,道: 「革吕耶王、迦德莫雅局长,晚辈由衷感谢两位鼎力相助。」 ◆◇◆ 两名皇子于米尔达之中展开了激烈的争夺战。 双方分为镇压都市的战力,以及从外部击溃敌军的战力,于都市内外的两战线上交战。 都市外部的战况由二皇子柏德路修占了上风,这或许可说是理所当然,曼弗雷德皇子方虽然奋战了,但士兵的基础能力原本就不同。 另一方面,于都市内部则由曼弗雷德皇子方居于优势,这是由于他事前私下获得了都市内部的地理资讯,并与部下们共享情报。他运用既有的防卫设施等等,巧妙地击退了柏德路修的兵力。 于这一进一退的攻防之中,葛伦于外围扬声道: 「全军,随我来!攻破敌方的防御阵形!」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众士兵跟随骑马于前方冲刺的葛伦,宛如一枝箭矢刺向敌阵。 「在前方的人就是将领!快阻止他!」 敌人嘶吼道,葛伦的巨剑则横扫而去,连带这道叫声一同击溃敌兵。 「你们这种货色哪有办法阻止我!」 两列,继而三列,葛伦等人逐渐冲进敌阵深处。 「队长!我军马上就要突破敌阵,从后方冲出了!」 「很好,就从后方打散他们的阵形──」 正当葛伦讲到一半时,忽然停下了马。 「队长!?」 部下不知发生何事而往后一望,葛伦则瞪视前方几秒钟后,说道: 「……改变行进方向!从敌阵侧面冲出去!」 「是?……全、全军跟随队长!」 葛伦的部队原本笔直冲刺,却在这时转了一个弯,往另一方向前进。 史传格则从原本即将遭葛伦突破的阵形后方凝望著这一幕。 「……被发现了呀,真可惜。」 葛伦原本打算突破的是史传格刻意布下的、容易突破的部队,他计画透过这支部队诱出敌方主力,并以安排在阵形后方的陷阱抓住他们。 「不过算了,这样就让棘手的葛伦往旁边去了。传令让中央部队往前二十步,对战场施加压力。」 「遵命!」 史传格接二连三地对部下下达指示,并同时思考著战略。 (战况不佳呢……) 虽然原本就明白了,但与柏德路修军正面作战果然不利于我方,虽然在都市内部努力奋战,但那也无法持久吧。 (应该去建议说趁损失还少时撤退吗……若说有无逆转机会的话,就要看西方山丘上的雷贝堤亚军怎么行动了……) 他瞄了西方一眼。 「──嗯?」 见到有数千人跑下山丘。 「雷贝堤亚军出动……不对,等等,那是……!?」 不对,雷贝堤亚教的军队如今依然于山丘上列阵,跑下山丘的一行人高举的是──米尔达的旗帜。 「……是这样啊!维恩,真有你的!」 史传格立刻喊道: 「向曼弗雷德皇子传令!现在马上准备停战!就说下金蛋的鸡回来了,希望和我等谈判!」 ◆◇◆ 「实际上,就算到让米尔达居民人人皆兵为止都很顺利,在那之后他们能击退皇子军吗?」 「不,没办法吧。」 当执行计画前,维恩满不在乎地回复了洛薇蜜娜的问题。 「三万之中,男性占一半的一万五千,再扣除老人小孩、士气低落的人、无法认同方针转向夺还都市的人之类,能作战的男人能有五千人就不错了。而且,他们全部都是商人出身,并无战争经验。能从雷贝堤亚军购买到的武器量大概也只有三千人份,就算开战也只会被击溃吧。」 「那么。」 「不过,还是能打仗。」 维恩说道。 「对皇子们而言,米尔达是会下金蛋的鸡,一想到之后的收益将减少的话,就会失去干劲。但毕竟他们正彼此对峙中,也无法悠哉地说要抓住来杀他们的米尔达居民。」 「……」 「而且,居民后方还有好整以暇的雷贝堤亚军虎视眈眈,这么一来,皇子们就会更加苦恼,因为不管情况怎么演变,他们都会有所损失。」 接著,维恩耐人寻味地一笑,道: 「所以,他们只能回应我们的鬼主意了──」 当日薄西山时,片刻宁静造访了米尔达一带。 三方缔结了停战协定,皇子两军位于都市不远处扎营,米尔达居民则以不关闭城门为交换条件,允许回到都市之中。 「……维恩王子,真有你的呢。」 此处为柯西默府邸其中一个房间,在场共有五名男女,洛薇蜜娜、柏德路修、曼弗雷德、柯西默与维恩。 「竟然用这种方法让我们坐到谈判桌前。」 当柏德路修恨恨地说完,曼弗雷德也接著道: 「刻意让我们交战,削弱军力后才提出谈判啊,用说的虽然很单纯,但还真是被你吓了一跳呀。」 曼弗雷德虽然试图露出一如往常的装腔作势笑容,却因为疲劳而笑得无力。 「然后,你接下来打算怎么让我们放下干戈呢?」 听见这个问题,维恩则状似心痛地摇了摇头,道: 「有关这件事,看来我们之间有些误会。」 「误会?」 维恩说: 「话说回来,为何皇子必须和米尔达相争呢?」 「你说为何?就是……」 「迪米崔欧皇子遭人暗杀未遂,那真的是米尔达的阴谋吗?」 闻言,柏德路修与曼弗雷德的表情受到了震撼。 所有人的认知皆为暗杀未遂一事只是藉故攻打米尔达的刻意刁难,但维恩却一语道破这一点,企图使他们失去正当理由。 「首先,我并未受到不当拘禁,如两位所见,我乃自由之身。」 「……的确如此。」 柏德路修于内心咬牙切齿地想「倘若他受到拘禁的话,反倒还不会变成这种状况」。 「接著,串通西方大陆一事也毫无根据,过去虽然有过,但已经更替掉身为万恶根源的总督了。」 「这太奇怪了吧。」 曼弗雷德提出了异议。 「那现在在西方山丘上布阵的雷贝堤亚军是什么呢?他们赶来救援不正是米尔达串通西方的证据?」 闻言,维恩笑著道: 「哎呀,那个的原因在我。」 两名皇子不约而同地露出「啥?」的表情。 「我之前遭到拘禁的消息好像也传到西方了呢,所以他们担心身为选圣侯候补的我的人身安全,就赶来救援了。当然,他们顺道来帮助米尔达居民也是事实呢。」 这真是一个牵强附会的藉口。 然而,这却因为维恩与迦德莫雅等人的策划,而成为了事实。毕竟,前来援助虔诚的选圣侯候补,而不仅是拯救商贾之都,还比较师出有名。 「……那么,暗杀未遂事件要怎么办?目前还没抓到犯人吧?」 「我想你该不会想说我或柏德路修是犯人吧?」 柏德路修恶狠狠地瞪著维恩,不许他继续遁辞推诿,而曼弗雷德则在一旁厚颜无耻地道。 维恩则对著他们别有深意地一笑。 「我很在意这件事,所以一直在思考犯人为什么要引起这个事件。」 「……什么意思?」 「我也和柯西默市长谈过了,都市的警备几乎滴水不漏,各宅邸又安排了私人护卫,要跨越这些障碍进行暗杀相当不切实际。」 「不过──」他接著说道: 「有一个可能执行的人物,那并非我、柯西默市长、柏德路修皇子、曼弗雷德皇子或洛薇蜜娜皇女。」 闻言,曼弗雷德恍然大悟,道: 「……该不会。」 维恩点了点头。 「没错──那一切都是迪米崔欧皇子自导自演,这就是事件的真相。」 此时,柏德路修站了起来,厉声大吼: 「怎么可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了什么?当然就是制造这个状况啊。蒙上嫌疑的米尔达垮台,两位皇子的军队疲惫损伤,假设他带军回来,击退两位皇子的话──你们想想,他就能获得帝位和米尔达,这不正是迪米崔欧皇子一人全赢的局面吗?」 而维恩当然丝毫并未这么想,毕竟,迪米崔欧原本就是代替自己中毒昏迷的。 「我听维恩王子这么说的时候,也吓了一跳呀。」 此时,洛薇蜜娜开口道: 「但我忽然想通了,大皇兄他一定打从一开始就不打算让皇子会谈成功吧,正因为如此,才会像那样不愿好好沟通,一直主张帝位是自己的……你们俩不这么想吗?」 而透过她这一番话,两名皇子终于意会过来了。 (他们该不会想把所有责任……) (都推给迪米崔欧……!?) (如你们所想────!) 维恩于心中不怀好意地窃笑。 (反正你们俩也不打算让皇子会谈成功,所以打从一开始就预料到了吧,这事需要一个可嫁祸责任的冤大头。) 皇子会谈是一场召集了众多达官显宦,并盛大举行的活动。 倘若毫无结果的话,受邀宾客与帝国人民必将傻眼地心想「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正因为如此,当会谈失败时,需要提出一个原因。 将原因推卸给迪米崔欧。 皇子会谈失败、暗杀未遂事件、两名皇子大动干戈,乃至于明天天气不好,种种一切都是迪米崔欧的错。 大家一起合谋制造出这项事实吧──就是这么一回事。 毕竟,迪米崔欧不在现场,尽管他拥有出席的权利,却擅自回去领地了。既然他并未出席,无论遭人扣上多少罪名,也不可能反驳半个字。 「……站在米尔达的立场上,将充分补偿原本不希望开战的两位,此外,今后将避免与迪米崔欧皇子有所往来。」 柯西默不著痕迹地插嘴道。这宣示米尔达将提供他们于本次战役中花费的金钱,并且今后将不隶属于迪米崔欧派系。 (……要是我拒绝的话,曼弗雷德就反而会接受吧,而且迪米崔欧也不会想和我合作,我的势力可能会遭到孤立。) 柏德路修搜索枯肠时,曼弗雷德也于一旁怀著同样心思。 (就算我拒绝这提议,并和柏德路修合作再度攻陷米尔达,之后还是会发生争夺战。这么一来,获利的就是迪米崔欧了吧。而且,我和柏德路修才刚打了一仗,难以立刻建立合作路线。) 两人思考了一段时间。 最后终于得到了结论,而且无独有偶恰好相同。 「……好吧。」 「我接受这个提议。」 闻言,维恩则露出了心满意足的微笑,道: 「我就相信两位一定会这么说的。」 几天之后,柏德路修、曼弗雷德与洛薇蜜娜联名发表皇子会谈并未得到结论,且原因在于迪米崔欧,并强烈谴责其行径。 迪米崔欧方当然也加以反驳,但联名声讨的效果极大,导致迪米崔欧大失人望。 因此,始于皇子会谈的一连串事件暂且尘埃落定。 第一章 对了,放飞自我吧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 自购 翻译: rekku 校对: rekku 纳特拉夏季短暂。原因在于位于大陆最北端的地理位置。然而夏天总是令人们心情振奋,即便是纳特拉王国的国民们也不例外。 正因短暂,人们想要尽情享受夏天的心情使得此时的纳特拉看起来远比他国热闹。加之王太子维恩近来的大显身手,国民们无不热情高涨。民众一致认为今年会更加欢腾,现实也正是如此。 只不过,今年发生了出乎意料的事情。 短暂的夏季宣告尾声,初秋开始探头张望。往年这时候民众都会趋于平静,然而纳特拉却犹如正处盛夏般,热情不曾停歇。 要说为什么的话,答案只有一个。 纳特拉现在正处于前所未有的好景气之中。 ◆◆◇ 「──哼,哼哼哼」 房间中回响着奇怪的笑声。 像是不经意间心情流露,又或是有如控制不住喜悦之情般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决堤,音量不断升高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咕!?咳咳,咳咳!」 呛到了。 连续咳了好几会,不由得长呼一口气。 「真是的……就不该这么放声大笑」 一名少年清了清嗓子,如此说道。 他正是纳特拉王国的王太子,维恩·萨雷玛·艾尔巴雷斯特。 「──在那之前让我再笑一次!」 「快住嘴」 啪地一声,文书猛地砸在准备继续大笑的维恩的后脑勺上。 维恩回过头。在他身后的是辅佐官妮妮姆·菈蕾 「为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弄坏嗓子是想怎样」 两人此刻位于纳特拉王国王宫──碧莱昂宫殿的事务室。凉爽的微风透过敞开的窗户吹入屋内,夹带一丝秋天的气息。 「王子大人笑过头导致嗓音嘶哑,有比这更糗的事吗」 「……确实,妮妮姆说的有道理」 维恩微微点头 「不过很少有这种机会,我觉得稍微得意一点也无伤大雅!」 「也不是不理解你的心情……」 维恩所说的机会,指的是纳特拉盛况空前的现状。 摆放在书桌上的各种文书上罗列了许多数字,比如国内外的人口出入、物资进出,以及伴随这些活动产生的商业交易,预计税收等等。这些数据如实体现了纳特拉的经济增长。 「收入增加!利益增长!而且还大有上升的余地!真是让人乐不可支!干脆丢掉政务玩个痛快吧!」 「脑袋里全是花田吧……」 归根结底,“地理条件恶劣”、“产业不好发展”、“缺乏知名度”,纳特拉背负着的三大痛苦可谓是众人皆知。 那么这到底是如何得到解决了呢? 首先关于地理条件恶劣这一点。实际上,纳特拉在两百年前建国时,曾经是地理条件优越的国家。 原因在于大陆西部根深蒂固的一大宗教──列贝提亚教。 据说列贝提亚教始祖列贝提亚曾受到神之启示,从西到北,接着由北向东,再从东往南,最后由南向西,像是描绘圆形一般周游了卜诺大陆一圈。 列贝提亚走过的路自然而然地成为了信徒们的巡礼之路。纳特拉王国正好建立在分断大陆的大山脉的北部山间,位于巡礼之路上,可以与众多的巡礼者进行商业贸易,地理条件优越。 (托这件事的福,纳特拉顺利成长起来了呢) 妮妮姆心中如此想到。不过建国百年后,情况突然发生了变化。原因在于列贝提亚教发布的新教令──契尔库鲁斯之令。 曾经要围绕大陆一周才算完成的巡礼之路,在对教典作出新阐释后,只需绕大陆西部一周便视作完成。 这一新阐释对纳特拉造成了极大打击。大多数信徒开始选择相对安全且花费时间更少的新巡礼之路,而这一路线并不途径纳特拉。 就结论而言,拜访纳特拉的巡礼者人数锐减,原本凭借巡礼者即便是在北地也占据优势的地利条件摇身变成了恶劣的地理条件。 (给处于黑暗时期的纳特拉洒下一缕光明的时刻,正是今年的春天) 距离契尔库鲁斯之令的发布过去了近百年。 毗邻西侧的玛登王国几经波折,向纳特拉王国宣誓了忠诚。 纳特拉王国国力因此增强自不用说,更为重要的是,玛登的优点在于其属于巡礼之路的一部分。通过收复玛登,纳特拉暌违百年重新获得了优越的地理条件。 (但光凭这点是不可能恢复好景气的,对吧) 是的,此时纳特拉还残留着两大问题。产业不好发展和缺乏知名度。 事实上,即便得到了新巡礼之路这一优越的地理位置,宣布臣服纳特拉之前的玛登王国也称不上是活用了这一优势。理由在于,没有向外出售商品。 玛登原本和纳特拉一样,建立在贫瘠的土地之上。产业并未发达到可以让过往的巡礼者和其他人进行贸易的程度。 话虽如此,假如从西方诸国进口商品进行贩卖,则对本就打算环游大陆西部的巡礼者而言缺乏吸引力。既然如此,不如从人们有所需求的大陆东部进口。然而通往东边的道路却遭到纳特拉封锁。 或许有人会这么想,那么纳特拉和玛登携手合作不就好了?单方面被排除在巡礼之路外的纳特拉和西方诸国保有一定距离,如果玛登对属于列贝提亚教势力之外的纳特拉示好,有可能招致列贝提亚教的反感。 (不管如何,这个两难的局面借由纳特拉和玛登合二为一得到解决了呢) 纳特拉的产业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好发展。但由于纳特拉近百年来和大陆东部的安斯沃多帝国保持着同盟关系,具备从东边进口商品的能力。也就是说,可以售卖大陆东部的“受欢迎的商品”。 (最后是第三个问题,缺乏知名度的问题。这已经通过维恩和芙兰亚的活跃表现迎刃而解) 不管场所和商品再好,缺乏知名度的话人们自然不会前来。 王太子维恩近来的活跃表现虽然引人注目,但到去年为止话题仍局限在一小部地区。 纳特拉当地国民以及对情报敏感的各国领袖暂且不提,对于其他诸国的国民而言,“某个国家的王子大人最近很努力呢”“这样啊”──不过是闲聊的谈资罢了。 但前几天在商人之都米尔塔斯的活跃表现却不可相提并论。 各国的有能之人齐聚一堂,在整个大陆的关注下发生的大事件。为解决该事件竭尽全力的维恩与芙兰亚之名如今已响彻大陆全土。理所当然地,纳特拉王国也因此扬名,知名度不容置疑。 就这样,纳特拉集齐了“优越的地理条件”、“受欢迎的商品”、“知名度”这三大条件,营造出了暌违百年的盛况。 「呀──真是辛苦我自己了!当个天才真让人烦恼啊!」 拜此所赐,最近的维恩当真是得寸进尺,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 最让人无语的是,如今的盛况确实是托了维恩才智的福。是该进谏还是该附和他呢,妮妮姆十分苦恼。 「我国如果能维持现状持续富裕下去的话,民众开心预算也会增加!如此一来大有可为,不但可以稍微奢侈一点,国家的价值还会直线上升!尽是好事啊!我要一直当王子大人优雅度日!」 「……明明不久前还说要隐居,卖掉这个国家,真是得意忘形呢」 「哈啊!?隐居?卖国!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可是打算沉迷于现在的地位然后纸醉金迷哦!?」 「你能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好了,给你这个」 咚地一声,如山一般的文书放在了维恩面前。 「总之先处理这里到这里的文书,因为是各个部门提交的报告书,先浏览一遍然后签名。这边是关于是否追加进口帝国染料的探讨。这是国境警备人员不足,请求增加预算的请愿书。另外,德鲁尼奥王国发来了关于出口产品的抗议书,需要回复」 「……为什么盛况反而会增加我的工作量呢妮妮姆小姐!?」 「正因为盛况所以人和工作增加之后产生的文书自然会来到责任者的身边哦」 「果然还是该尽早隐居把这个国家卖掉……!」 「你可真是」 妮妮姆一脸无奈地看向理所当然般转变态度的维恩,说道。 「也不是第一次认清维恩的本性了,这个暂且不论。比起文书,有个不得不解决的难题」 维恩听完这话,“哈啊!?”,盛气凌人地说道。 「喂喂妮妮姆,工作确实不会因为盛况减少!但是,怎么可能有现在的我解决不了的问题?不,绝不存在!因为我现在既有工作又有钱!只要有钱,大部分问题都能迎刃而解!用钱解决难题正是王者的消遣方式!哈哈哈哈,真想尝尝败北的滋味」 「那我问你,你打算怎么解决壮大的玛登?」 维恩给文书签名的手戛然而止。 维恩膨胀的气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最终瘫倒在书桌上。 短暂的沉默后,他严肃地开口道。 「……妮妮姆」 「有何贵干」 「败北的滋味,好苦……」 「受挫得也太快了」 妮妮姆叹息道。 「那么,你其实打算怎么做?」 「呶噢噢噢噢噢噢!」 维恩苦闷地倒了下去。 「啊受够了!到底要怎么处理玛登才好啊真是的!」 「嗯,这确实很恼人呢……」 妮妮姆站在抱头烦恼的维恩身旁,一脸复杂。 在纳特拉的盛况下受益最大的是哪里。 当然是在“场所”、“商品”、“知名度”之中,将人们实际聚集起来进行贸易的“场所”──玛登领土。 玛登是纳特拉的一部分,玛登富裕起来相当于纳特拉也富裕起来。那么没必要将此视作问题──虽然很想这么说,可封建制度并不是这么简单的东西。 「如果如今的好景气一直持续下去,根据估算,十年之内玛登领土的国力将会超过艾尔巴雷斯特王室」 维恩的表情仿佛在说,“诶”。 对于领主聚集形成的封建国家而言,领袖保持权威的最佳手段便是保持最强的国力。 国力越强能动员的兵力越多,在武力为王的时代,这是显而易见的力量展示。 反过来说,国力低下的领袖只会遭到轻视,其他领主不愿跟随弱小的领袖,最终分道扬镳。 「当然,一切建立在顺顺利利发展下去的前提之下。我觉得实际上会受到某些干涉发展受阻呢」 「话虽如此,平安无事的话,玛登则会在十年内不听从这边的命令吗……不可视若无睹啊」 放眼历史,凭借自身的人气和领袖气质令领主们团结一致的国王也并非没有,然而实在少见。 「只是不听从命令还算好的。对方原本是王族,纳入纳特拉时日尚浅。大概包含杰诺薇娅在内,无论是家臣还是领民都有独立意向」 杰诺薇娅指的是如今管理玛登的领主。 原本是玛登王室的王女,在臣服纳特拉王室之际受封为侯爵。 「维恩认为杰诺薇娅会背叛纳特拉吗?」 杰诺薇娅过去曾隐瞒身份,和维恩一行前往卡巴利努,当时的她看起来耿直而认真── 「十分有可能」 维恩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杰诺薇娅对玛登抱有执念。为了玛登,她可以背叛或背后捅刀子」 「实际也确实被将了一手,突如其来的臣服」 「对吧?涉及到国政的话,即便本人没有那个意向,受到家臣煽动也不足为奇。换做是我,一定会散布挑拨离间的火种」 国力可与王室媲美的新来者玛登。将其视作危险的纳特拉领主不在少数。 对于外国谍报员而言,简直是绝佳的火种。煽动玛登和旧派纳特拉领主们的矛盾,使其对立,趁虚而入──现状正是如此危险。 那么到底该怎么做。 「这件事的本质在于,其他领土未能赶上玛登领的飞速成长,因而担心差距将会逐渐扩大」 维恩说道 「也就是说,只要其他地方能保持和玛登同样的成长速度,就可以维持现状」 「怪不得。问题在于方法呢,有计划吗?」 「哼,还以为你要说什么」 维恩嗤笑,宣言道。 「──完全没有!」 妮妮姆单手捂脸。 「我也没办法啊!有这种魔法一样的计划我早就实施了!」 维恩说的完全正确,妮妮姆表情苦涩。 「……但不找出那个魔法,纳特拉前途可是一片黑暗」 「正是如此啊啊啊啊啊!啊啊真是的,难得我想好好享受如今的盛况,为什么麻烦事不懂看下气氛啊!」 “呜嘎!”,维恩大喊,妮妮姆瞥了眼维恩,说出自己的想法。 「比方说……为了防止玛登壮大,在承受经济减速的前提下限制玛登和国外交易怎么样?」 如此一来可以遏制玛登的成长势头,还能缩小和其他领土的差距。 「绝对不要!」 「果然呢」 为了掐掉危险的苗头而舍弃眼前的好景气实在令人惋惜。 「那么,暂且不论玛登领的贸易,寻找其他能进行大额贸易的对象呢」 妮妮姆说的没错,其他领土找到新的贸易对象取得收益的话,至少能避免只有玛登飞速成长的局面。 「只不过,哪里有这么方便的贸易对象」 「也是呢……」 两人同时盘起手臂陷入熟思。 正好此时从门外传来敲门声,一名官员走了进来。 「殿下,抱歉打扰到您。方才来自索尔杰斯特王国的使者抵达了纳特拉」 「来自索尔杰斯特?」 维恩和妮妮姆彼此看向对方。 索尔杰斯特王国是毗邻玛登领的邻国之一。国王是选圣候之一的格鲁耶尔。 「是的。应该作何应对」 「……我知道了,立马过去。带他去接待室」 「遵命」 官员退下,房间里再次只剩下妮妮姆和维恩。妮妮姆歪了歪头。 「索尔杰斯特……格鲁耶尔有什么要事。呐维恩……维恩?」 妮妮姆看向默不作声的维恩。 维恩咧嘴一笑的模样倒映在妮妮姆红色瞳孔中。 「──我想到计划了」 ◆◇◆ 原玛登王国王都、现纳特拉王国玛登侯爵领土的首都索里图库。 这里伫立着重建完毕的埃离斯罗宫殿,如今是玛登的行政设施。 宫殿原本的造型反映了先王弗修塔雷幼稚而拙劣的建筑审美,缺乏实用性。在遭遇邻国卡巴利努袭击之际,宫殿的大半遭到烧毁。 尽管缺乏实用性,但宫殿本身仍是王都的象征。从卡巴利努手中夺回王都时,考虑到行政设施的必要性,宫殿的重建计划被提上议程,在预算范围内改进了实用性,重新设计后进行了修建。 现如今,一名男性行走在宫殿的全新走廊上。 体形浑圆的这名男性名叫吉瓦,原本是玛登王国的外交官,王都沦陷之际加入解放军。因为强烈的爱国心和耿直的性格深受杰诺薇娅信赖,在王都解放后作为她的左膀右臂侍奉在旁。 他穿过走廊,抵达了宫殿的事务室。只见他微微调整呼吸,敲了敲门。随后室内传来微弱的说话声。 「啊,又是这样吗……」 吉瓦一脸困扰地打开门。正准备往里走的吉瓦止住脚步。因为双脚准备踏向的前方散落了一地文书。 不仅如此,仔细确认便能发现,满地都是文书和资料,毫无落脚之处说的正是眼前的情景。 吉瓦边捡起脚边的文书,边看向房间深处的书桌。果不其然,某个人正趴在书桌上。 「杰诺薇娅大人,醒醒。杰诺薇娅大人……!」 「唔唔……」 听到吉瓦的呼喊声,眼前的身影逐渐直起身子。 抬起头的乃是一名少女。 刚睡醒的少女长发散乱不堪,脸上残留着纸痕,她正是宫殿的主人,原玛登王国第一王女,现纳特拉王国侯爵的杰诺薇娅。 「啊啊……早上好吉瓦,已经是早上了吗?」 「早上好、才怪啊……!」 吉瓦叱责睡眼朦胧的杰诺薇娅。 「您又通宵阅览资料了吧。臣告诫您多少次了,请在寝室好好休息」 「那个……可我有些在意的地方……」 「这个借口已经是第几次了。您的秀发也这幅模样」 吉瓦无奈地向外喊人。随即几名宫女进来了。 「为杰诺薇娅大人准备沐浴」 「遵命」 「啊,等等,昨天才看到一半」 「不可以。首先请穿戴整齐,之后还有会议。让家臣看到您这幅样子会引发猜测的」 承受着吉瓦的说教,杰诺薇娅被宫女们带往浴室。 目送杰诺薇娅离开,吉瓦深深叹了口气。 此时传来第三人的声音。 「──差不多也看习惯杰诺薇娅大人被那样带走的画面了」 这么说着出现在吉瓦面前的乃是一名壮年的男子。矫健的身形和装扮透露出其武人的身份。 「博鲁格,来向杰诺薇娅大人作例行报告吗?」 「没错。不过时机似乎不太好。哈哈哈」 「这不好笑,博鲁格」 吉瓦朝男子──博鲁格摇摇头。 「那样下去会弄坏身子的。杰诺薇娅大人如此劳累皆因我等无能,不可忘记这一点」 「唔,你说的没错。抱歉」 边道歉边低下头的博鲁格乃是玛登王国时的武将。 吉瓦的老友,箭术在玛登首屈一指。性格刚毅,深受士兵爱戴,也正因如此,和先王弗修塔雷合不来的他被放逐至闲职,郁郁不得志。 王都失陷后,在吉瓦的请求下和杰诺薇娅率领的解放军汇合。作为军队的实际指挥官尽心尽力,与吉瓦一样,皆是玛登的重要人物。 「无奈,如今的玛登必须在那位大人的领导下前进。可以的话,真希望那位大人能集中学习政务……」 「杰诺薇娅大人与我一样,被弗修塔雷国王疏远……」 杰诺薇娅处理国政的能力不算出色。 然而将原因归咎于杰诺薇娅的怠惰多少有些不公平。 打比方来说,生来便是王太子的维恩花了许多时间学习帝王学。 与之相比,杰诺薇娅被弗修塔雷关在离宫中,几乎没有学习政治的机会。 换言之杰诺薇娅的能力不足单纯在于缺乏大量的学习时间。 所以今天才会像那样,为了弥补不足的知识,处理政事的同时还在勤奋学习。 「家臣本应在这种时候支撑杰诺薇娅大人的……」 「还是召集不齐人吗?吉瓦」 「不容乐观啊。这也难怪」 玛登领如今面临人才不足的运作问题。 玛登最近经历了太多波折。先王弗修塔雷的苛政、向纳特拉发起战争后败北、遭受卡巴利努突袭王都失陷、玛登解放军围绕统治权和卡巴利努打游击、携手纳特拉夺回王都、原王女上位,即位之初却向纳特拉宣告臣服。 对于领民来说变化太多太快。担心自己明天的生活是否有保障也是人之常情。对于立志当官的人来说,效力玛登有风险,自然会迟疑。 「再加上过去效力玛登的官吏分为坚守派和墙头草派,隔阂仍未消除」 吉瓦苦涩地说道。 玛登曾一度处于卡巴利努的统治下。卡巴利努雇佣了大多数为玛登效力的官吏,结果导致原先的官吏们分成了三派。效力卡巴利努的官吏和反叛后投奔解放军的官吏,以及寻找其他出路的官吏。 玛登解放后,从属于解放军的人自然与有荣焉。以吉瓦和博鲁格为首的多数官吏出任高位。他们是被称为坚守派的一方。 另一边则是选择效力卡巴利努的缺乏立场的官吏们。卡巴利努王的死亡引发政变,因为形式不明朗,于是趁着玛登复活又跑回来的人不在少数。坚守派冷眼看待墙头草派。觉得他们既然都舍弃了故乡,为何现在又回来了。 「果然应该接纳那些墙头草吗?军方暂且不论,文官们的冲突难以入目啊」 「无可奈何。懂得如何运作领地的他们乃是玛登如今宝贵的财富。拒绝他们的话玛登运转不起来。要是从头培养人才,既凑不够人还耗费时间」 博鲁格叹气道。 「真是的,世事不如意啊。解放王都的时候,我还高兴地以为人生要迎来花开了,现在反而怀念起整日眺望平地的日子了」 「即便你那么想也别那么做。你不在玛登就完了」 「我知道。如此年轻的杰诺薇娅大人尚且拼命至此。舍弃那位大人我会遗臭万年的」 换言之,如今支撑着玛登的正是杰诺薇娅。 哪怕作为政治家而言不够成熟,看到杰诺薇娅为了玛登拼命努力的模样,家臣们出于想要支持她的心情也能团结为一体。 因此她时常要出现在家臣面前,激励他们,充当家臣们的精神支柱。做不到这一点的话,玛登领转瞬间便会崩溃。 「而且啊。目前的好景气改善了领地内的氛围。只要克服现在的困境,玛登定能飞速发展」 博鲁格负责指挥领地内的巡逻和统筹任务。对于好景气给人们带来的活力有着切身体会。 尽管如此,吉瓦仍旧一副严峻的神情。 「确实景气在不断好转。问题是和纳特拉其他领主间的关系」 「唔……是啊,欣欣向荣的只有玛登,必然会遭到嫉妒。更别说我等还是纳特拉的新来者」「你说的没错,为此必须──」 话到一半,杰诺薇娅和女官一行出现在走廊的对面。 「我回来了!」 根据花费的时间考虑,大概只是洗了洗身子而已吧。随同的女官一行急急忙忙整理杰诺薇娅的装扮,还用毛巾擦拭着湿润的头发,犹如连打扮的时间都想节省下来一般。完全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少女该有的行动行为举止,吉瓦对此仰天长叹。 「杰诺薇娅大人……臣之前也告诫过您了,不能让家臣看到您这副模样」 「没问题,我有小心不被人看到」 「问题不在那里……!」 吉瓦紧跟着杰诺薇娅走向事务室,途中对杰诺薇娅的说教一直没有停歇。博鲁格从旁插嘴道。 「好了吉瓦,别这么怒气冲冲的。放着在意的事情不管,身心也得不到休息。真的担心杰诺薇娅大人的贵体,最好的方法不应是帮助大人尽早处理完政务吗?」 「唔……」 “对啊对啊”,杰诺薇娅低声地从旁打掩护。吉瓦将视线投向杰诺薇娅,她却一副浑然不知的模样别开视线。吉瓦叹气,开口道。 「……臣明白了,这次的事臣就当没看到」 「以后也可以当作没看到哦」 「恕臣拒绝」 被吉瓦不容分说地回绝,杰诺薇娅不满地嘟了嘟嘴,看向博鲁格。 「博鲁格,开始向我汇报吧」 「遵命。请看这里」 杰诺薇娅取过博鲁格拿出的报告书,坐到椅子上。上面记载了视察领地时得到的情报。 「领内的骚动少了很多呢」 「是的。借着盛况之风,杰诺薇娅大人将安定民心放在第一位的方针取得了良好成效」 「当时我还担心会怎样呢,这样一来多少能放心了」 杰诺薇娅不禁绽放笑颜。 然而下一秒表情便严肃起来。 「切记疏忽大意。没错吧?吉瓦」 「是的。如您所说」 吉瓦重重地点头。 「玛登领土单方面壮大可能催生与纳特拉王国间的矛盾。对王国及玛登领而言绝非善事」 「……果然有必要和纳特拉谈一谈呢」 「关于此事,方才纳特拉的使者送来了维恩王子的书信」 「来自王子殿下的书信?」 杰诺薇娅取过吉瓦递上的书信,拆开封口,浏览信上的内容。她看完后露出惊讶的神情。 「殿下打算来访玛登……果真如此吗?」 「是的,使者也是同样的说辞。维恩王子此次受邀参加索尔杰斯特王国的典礼,顺带短暂逗留途经的玛登」 「……观光目的的来访,没有这么单纯吧」 「是的。臣认为纳特拉的目的在于围绕玛登领和纳特拉间的摩擦进行谈判」 「求之不得。吉瓦,立马着手接待的准备。博鲁格负责制定殿下来访中的警备安排」 「遵命!」 「臣明白了」 两人恭敬地行礼。 杰诺薇娅从容不迫地朝两人点点头,随后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事情,雀跃地站了起来。 「杰诺薇娅大人,您要去哪?」 「……果然还是再多洗一会」 杰诺薇娅略带羞涩地回答道。 吉瓦察觉到她心境转变的原因,微笑着点点头。 「如此甚好。我等会尽力处理政务,请您放宽心,好好放松一下」 「嗯,是呢。交给你们了」 杰诺薇娅说完之后快步离开了房间。 留在原地的博鲁格歪了歪头,看向吉瓦。 「怎么回事?」 吉瓦微微一笑,回答友人的疑问。 「知晓维恩殿下来访,觉得无法以现在的模样示人,杰诺薇娅大人看来并没有失去身为少女的自觉啊」 博鲁格会心一笑。 「那么趁着玛登的瑰石打磨其光泽的期间,我等便尽力处理职责内的事务吧」 「没错。……不过,这个该怎么办呢」 吉瓦边说着边拿出另一封和并非纳特拉寄来的书信。 「还有一封吗。为何没把它交给杰诺薇娅大人?」 「问题在于寄信人」 博鲁格从吉瓦的话中察觉出寄信人并非友善的对象,追问道。 「哪里寄来的?」 吉瓦目光锐利地回答道。 「德鲁尼奥王国」 时值晚夏。以北方为舞台,三大王国宣布登台。 纳特拉王国、索尔杰斯特王国、德鲁尼奥王国。 于北方大地之上,由三大王国掀起的炽烈战争,默默地掀开了帷幕。 第二章 来访者 「克拉底奥斯,你了解索尔杰斯特王国吗?」 维恩的妹妹,纳特拉王国王女芙兰亚·艾露可·艾尔巴雷斯特发问道。 手边摆放着教科书,她坐在位子上看向站在一旁的老迈男性。男性名为克拉底奥斯,是芙兰亚的老师。 「臣当然了解」 克拉底奥斯恭谨地点点头。 「索尔杰斯特士兵悍勇,文化环境优秀,堪称一流的强国。西边出身之人无人不晓索尔杰斯特之名」 「我记得国王格鲁耶尔是选圣候吧?为人如何?」 「臣未曾亲眼见过其人,但对其大陆首屈一指的大胃王名号多有耳闻。『猪王食猪』、『只要他愿意,甚至能吃掉王国的一半』『世上有两样无穷尽的事物,神的慈爱和他的食欲』──那位大人在饮食方面的有许多逸闻和传闻」 「王国的一半……」 「殿下此次受邀参加的典礼,原本是为了感恩丰收而举办的正统典礼。到了格鲁耶尔王这一代,形式大为改变。据说举办期间可以在王都品尝到大陆各地的各式料理,成了享受美食的典礼」 「呜哇……」 听到的回答太过惊人,芙兰亚面露苦笑。她脑中浮现出这样的画面,巨人抱着一座举办典礼的城市,正准备塞入口中。 「当然,爱吃并不是他的唯一优点。那位国王继位已有二十余年,从索尔杰斯特王国的繁荣景象足以窥见其非同寻常的政治手腕」 克拉底奥斯翻开手上的教科书,上面记载了纳特拉王国周边的地图。西侧是玛登领,玛登领的西边则写有索尔杰斯特的王国名。 「索尔杰斯特原本坐拥不冻港,通过与他国贸易赚取钱财。在格鲁耶尔王的统治下,不冻港进一步扩张,成功扩大了贸易规模。并且国王亲自指挥军队作战,打了不少胜仗」 克拉底奥斯继续说道。 「其本人虽然对饮食非常讲究,但并不专横,反而凭借宽广的胸怀使臣民折服。称其为明君并不为过」 「原来是这么厉害的人啊……」 芙兰亚感叹。 毁国易,兴国难。 从前任国王手中接过王位,并且二十年来保持繁荣景象,身为王室的芙兰亚能理解格鲁耶尔王的能力有多出色。 「王兄要去那里参加祭典……」 唔,芙兰亚陷入思考。 「是想和纳特拉缔结同盟吗?」 「可能性很大」 克拉底奥斯点点头。 「即便不缔结同盟,也可以向周边国家示好。毕竟自格鲁耶尔王继位以来,和德鲁尼奥王国的纠纷未曾停过」 德鲁尼奥王国是玛登西侧的另一个邻国。 位于玛登的西南方,索尔杰斯特王国的南方。近十多年来,索尔杰斯特和德鲁尼奥的关系日益恶化。 「玛登还是王国的时候曾多次接受委托,调停两国间的争斗。考虑到玛登如今归顺了纳特拉,调停的任务或许会降到纳特拉头上,想先树立友好关系也是理所当然」 「……确实如此呢。如果纳特拉先和德鲁尼奥王国打好关系,缔结同盟的话,索尔杰斯特王国反而会苦恼呢」 芙兰亚恍然大悟地点了好几次头。 克拉底奥斯看到她这副模样,不禁面露微笑。 「嗯?克拉底奥斯,怎么了?」 「这可真是失礼了。……大概是之前的米尔塔斯事件带来的影响吧。感觉芙兰亚殿下成长了不少」 「成长了不少?」 芙兰亚看了看自己的身体。 「最近确实长高了……」 克拉底奥斯表情柔和,注视一脸苦恼的芙兰亚。 芙兰亚本人虽然没有注意到,但一直和她相处的人应该能明白。年幼又有些不太可靠的芙兰亚的形象,自米尔塔斯归来后便转变为一副内心坚强的模样。 「以前的芙兰亚殿下可不会对他国的事情感兴趣。现在则是为了帮上维恩殿下的忙,拼命学习新知识。这乃是殿下身心共同成长的标志。真是了不起」 「是、是这样吗?」 被平时一脸严肃的克拉底奥斯夸奖,芙兰亚不由得面色微红。 克拉底奥斯对她继续说道。 「可是,正因如此,臣必须趁现在向您进言」 克拉底奥斯目光锐利,散发出不容分说的气势。受其影响,芙兰亚不禁端正姿势。克拉底奥斯看向芙兰亚,缓缓开口道。 「芙兰亚殿下之名在米尔塔斯事件中广为传播。国民为殿下扬名一事举杯庆祝,家臣们也一定为殿下的成长大为感动、与此同时,还向国内外展示了纳特拉国内有着另一位不亚于维恩殿下的大人物存在」 「不亚于什么的……我根本比不上王兄」 「如您所说,恕臣僭越,如今的芙兰亚殿下无论是能力还是实绩都远不及维恩殿下。臣民也有同样的想法。然而您之后越是活跃,人们的看法也会随之改变」 「……」 克拉底奥斯的说辞不难理解。确实,自己继续活跃下去的话,总有一天会被认为足以匹敌王兄。但那又如何。 (万一我真的足以并肩王兄,这难道是件坏事吗?我能处理政务意味着可以减轻王兄的负担,一旦发生类似米尔塔斯事件时王兄倒下的情况,我能代替王兄──) 想到这里,芙兰亚终于明白了。 自己能够代替王太子维恩。 注意到这背后的意义,芙兰亚脸色苍白。 「正如芙兰亚殿下所想」 克拉底奥斯说道。 「现在的王太子……维恩殿下被认为是下任国王。但是,芙兰亚殿下的声望继续上升的话,迟早会出现这样的声音。──应该由芙兰亚殿下继承纳特拉王国」 「这种蠢事,不可能的!」 芙兰亚提高音量。 「王兄会成为纳特拉王国的国王。我怎么可能取而代之……!」 「臣当然明白芙兰亚殿下的心情和两位殿下之间的深厚羁绊。想到这里,兄妹反目实在是天方夜谭」 然而,克拉底奥斯继续说道。 「纳特拉王国建国始祖萨雷玛和其兄长加莱亚。即便是以亲密无间的关系为世人所知的两兄弟也没能逃过继承人之争。芙兰亚殿下想必也知道此事」 「……」 纳里亚比内王国的王子萨雷玛和加莱亚。两人控制不住日益壮大的党派,最终萨雷玛舍弃母国,建立了纳特拉王国。 「……我,难道做错了吗?看着兄长为难,什么都不做才更好吗?」 受不了什么都做不到的自己,笨拙地开始帮王兄处理政事。和过去疼爱花花草草还有蝴蝶的日子不同,既辛苦又要考虑很多事情,但切切实实得到了收获。 但对王兄来说,对国家来说,其实只会带来不利影响。真是滑稽。 克拉底奥斯一语斩断在芙兰亚心中发芽的不安。 「绝无此事。大陆局势动荡,芙兰亚殿下的在旁支持对维恩殿下而言极其重要……甚至可说是必不可少」 「可是……」 「请当作是为了实现纳特拉的飞跃,芙兰亚殿下」 克拉底奥斯说道。 「今后一定会有人被殿下的声誉所吸引,奉承殿下。请不要被他们的话语迷惑,严于律己、辅助维恩殿下。这便是等待着芙兰亚殿下的下一个试练」 「下一个试练……」 芙兰亚脑中浮现出在米尔塔斯演讲时的场景。 人生中最为紧张的时刻,堪称是试练的一刻,自己成功克服了困难。 (……但越过试练之后还有新的试练) 只要人还活着,试练就不会结束。 芙兰亚敬爱的王兄不断地跨越试练,行走至今。 那么,身为妹妹的自己,怎么可以只满足于跨越一次试练。 「──我,会加油的」 漫长的沉默后,芙兰亚道出自身决意。 「我怎么可能受得了什么都不做呢。我会避免国家分裂,辅助好王兄」 “还有”,芙兰亚毫不客气地对克拉底奥斯开口道。 「作为让我感到不安的惩罚,克拉底奥斯,你必须尽力帮助我」 克拉底奥斯听完后露出惊讶的表情,随即转为微笑,深深地垂下头。 「为了纳特拉,为了两位殿下,臣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嗯,很好」 芙兰亚挺起胸膛,大大地点了点头。 然后,她的视线不由得飞往窗外。 倒映在她瞳孔中的是纳特拉西边的天空。 哥哥如今在那一片天空下做着什么呢。 ◆◇◆ 「唔唔唔唔姆…….」 在通往玛登领首都索里图库的街道上。 一辆马车在随从人员及护卫的重重保护下徐徐前进,马车中,维恩苦恼地呢喃着什么。 他呢喃的原因在于自己的手牌。坐在对面的妮妮姆也同样拿着手牌。两人在前往索里图库的路上玩着卡牌游戏。 从脸上的表情可以看出维恩处于劣势。因为维恩一直缺乏集中力,要说为什么的话── 「又不是第一次了,这么在意吗?这个」 坐在对面的妮妮姆无奈地捋了捋头发,黑色的头发。因为要前往西方国家,便像上次一样将头发染黑了。 「老实说很想摸一把」 「我说过了吧?会掉色的,不行」 「不能用我的王子特权开个后门吗?」 「不能」 妮妮姆严辞拒绝。 “诶──”,维恩一脸不满的从牌堆里抽牌,微微睁大眼睛。 「……妮妮姆,要是我赢了这局就给我摸一摸,怎么样?」 「原来如此,看来抽到好牌了呢」 妮妮姆苦笑道。意图很明显,但是拒绝的话大概会闹别扭吧。那么该如何是好呢,这时妮妮姆脑中突然浮现出一个想法。 「我想想……那要是我赢了,就给维恩染发,怎么样?」 「染我的?给我染发也不会有趣吧?」 维恩边玩弄前发边歪了歪头,否定妮妮姆的提议。然而妮妮姆却一副不肯退让的表情。 「才没那回事。我觉得很有意思呢。你要是不喜欢的话就算了,不过我的头发你也别想摸了」「唔唔唔」 维恩看了看自己的手牌又看了看妮妮姆的,说道。 「好,就按你的条件来决胜」 「交涉成立。那么在我喊一二后互亮手牌」 “一、二”,妮妮姆开口道,在亮手牌的瞬间,维恩在心中暗自窃笑。 (──哼,上当了吧妮妮姆!) 其实刚才玩弄前发的动作是为了诱导妮妮姆的视线,自己的另一只手早就从弃牌中偷来了需要的牌,替换了某几张手牌。 (我的手牌是第二大的牌型!虽然因为其他手牌的原因不适合凑成最强牌型,但制作最强牌型的手牌已经被我替换到弃牌之中了!也就是说这场比赛──) 「好我赢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 维恩看着对面亮出的最强牌型,放声大喊。 「等、等一等妮妮姆小姐!?为什么能凑成最强的牌型啊!?」 「当然是抽到的啦。虽然我不会告诉你是从哪里抽到的」 「唔咕」 也就是说在维恩把最强牌型所需的卡牌换入弃牌堆后,妮妮姆把那张牌和自己的手牌对调了。 「维恩才是,要凑成这个牌型应该需要弃牌里的牌吧?」 「诶,是、是这样吗?哎呀,大概是妮妮姆的记忆出错了吧」 「是吗,算了。反正我的胜利不可动摇」 「唔噢噢噢噢噢!」 维恩被败北摧毁了。 在他身旁,一脸欢快的妮妮姆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染发道具。 「虽然质量不太好,但除了黑色还有很多搭配呢。唔,黑色、白色、金色……维恩觉得哪个比较好?」 「随你喜欢……啊啊不行,金色特别显眼还是别了」 「那就是金色了呢」 「我说了不要金色吧妮妮姆小姐!?」 「我觉得挺适合你哦」 正可谓是赢家的任意妄为。 沦为败家犬的维恩,唯有任人宰割。 「在抵达索里图库前记得帮我染回来……」 「当然啦。金发维恩站在杰诺薇娅面前,想必会吓到她吧」 妮妮姆边梳着维恩的头发边哧哧一笑。 随后她突然说道。 「你觉得杰诺薇娅已经注意到了吗?」 「注意到什么?」 妮妮姆回答反问的维恩。 「──当然是我们参加典礼的目的」 「──介入索尔杰斯特王国的贸易,吗」 杰诺薇娅呢喃道。吉瓦对此点点头。 「是的。臣认为维恩王子此次出席典礼的目的正在于此」 两人位于宫殿的会议室。 除了杰诺薇娅和吉瓦之外还有众多家臣出席了会议,所以杰诺薇娅的语气和表情比起平时更为严肃。吉瓦在众人面前继续解释道。 「现在的状况如果持续下去,玛登迟早会成为纳特拉的一强。若是和经由海运与别国贸易的索尔杰斯特王国打好关系,发挥相乘效果,便能以不同于玛登的方式获取利益」 「原来如此……我可以这么认为吗,由此弥补了国内发展速度的差距,随之降低了我们的危险性?」 「是的。正是如此」 玛登领导阶层的当务之急在于让玛登融入纳特拉,并保证玛登领地的安定。后者因为好景气,呈现改善的势头,前者却令人担忧。如果纳特拉能通过其他途径发展起来,既能保证领内安定,也更容易融入纳特拉。 对此这一乐于见到的事态完全没必要进行妨害。家臣们和杰诺薇娅安心地叹了口气,“可是”,吉瓦继续说道。 「危险性降低意味着重要性也随之降低。换个角度考虑,现在的玛登拥有最大的价值。假如玛登愿意为了缩小差距作出让步,纳特拉一方或许会作出相应的补偿」 吉瓦的发言引发了杰诺薇娅和周围的家臣的议论。 「我等臣服不久。此等行为岂不是会招致纳特拉的反感」 「不,杰诺薇娅大人继承了玛登王室的正统血脉。即便成为了纳特拉的一员,阿谀奉承也绝不可行」 「光凭玛登之力无法呈现如今的盛况。不可放弃东边」 家臣们交换意见,杰诺薇娅插口道。 「进行谈判的时机……在维恩王子和索尔杰斯特王国的交涉成立之前──换言之,王子此次停留是最初也是最后的机会?」 「如您所说」 「这样一来没有太多时间进行准备……吉瓦,作为让步的代价应该让纳特拉同意什么?」 吉瓦停顿了一会,恭敬地回答杰诺薇娅的提问。 「──杰诺薇娅大人和维恩王子,两位大人的婚事」 「──所以,维恩打算和杰诺薇娅联姻吗?」 「完全不想」 维恩果断地答道。 「毫无疑问玛登方面会提出这个条件,我也说过了,万一情况不对我会跑路的!……痛痛痛!别扯头发!」 「别在意。只是手滑」 “好会看场合的手啊”,如果把心里想的说出口,很有可能连发根都被扯掉。维恩叹气,说道。 「就算不考虑这个,我也觉得单身更好」 「真心话呢?」 「当然是为了延长受欢迎的时间,等着各色各样的女性向我求婚……不等等、我开玩笑的妮妮姆…!快停下你手上准备连同发根一起剪掉的剪刀……!」 「别在意。只是手滑」 「不、真的是开玩笑的!你听我解释!迎娶正妃可是与他国缔结同盟的有力手牌!?所以我想保留手牌啊!?」 「唔……可以理解」 「对吧?当然,如果和索尔杰斯特王国交涉不顺利则另当别论。开拓新商路或联姻,现在有两张手牌。将对他国有效的联姻手段推后考虑不是很正常吗……!」 维恩罗列的理由十分合理,妮妮姆略带犹豫地追问道。 「……比方说,纳杰诺薇娅为侧室呢?」 「很难」 维恩的回答没有一丝犹豫。 「杰诺薇娅是原玛登王女没错吧?听说她现在是玛登领的精神支柱,倘若我有正室还好说,没有正事还打算纳侧室只会招致多余的反感」 维恩若和杰诺薇娅成婚,其他领主将会抱怨维恩太过厚待新来者。此外还要遭到玛登的排斥,不容乐观。 「因此这次停留的目的只有一个,确认玛登是否有意配合纳特拉。愿意配合的情况,十有八九会提出联姻的要求,我们的方针就是含糊其词全力回避……!」 真是差劲,妮妮姆心想。 「恐怕维恩王子会回避联姻之事」 吉瓦迎着众人的视线,说道。 「至少,在和索尔杰斯特王国的交涉出来结果之前,对方无疑会避免作出明确的答复。因此对我方来说,在王子停留期间取得口头承诺方为上策」 「联姻一旦成立,玛登将不再是纳特拉的外来者,并更有发言权」 「是的。其他领主排斥此事不难想象,然而艾尔巴雷斯特王室和玛登之力合二为一的话,王国之内无人敢提出质疑」 吉瓦言之确实。王室和玛登之力是纳特拉王国内最为突出的两股力量。代表这两股力量的维恩和杰诺薇娅一旦成婚,国力无疑坚若磐石。 「您意下如何,杰诺薇娅大人。您若是同意,臣立马派人安排」 「……」 没有理由犹豫。 考虑到玛登的未来,和维恩结婚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合理地利用现在的好景气,坚决采取行动。并且这对纳特拉王国而言也是有利的提案。 是的,从政治上来说,没有犹豫的理由。 所以,杰诺薇娅作出了答复。 「话说回来,维恩」 「嗯?什么事?」 维恩只有视线看向了声音的来源。 于是妮妮姆怯声怯气地说道。 「那个,只是打个比方哦」 「……好的,打个比方。比方说,什么?」 妮妮姆竟然会用这种说法,还真是罕见。维恩心想。 妹妹芙兰亚偶尔会用这种开场白提问,那么妮妮姆委婉的说话方式一定有其理由,维恩开动脑筋思考, 「──就算染发失败了你也不会生气的,对吧?」 「这个时候发问说明完全失败了吧妮妮姆小姐!?」 维恩大喊,妮妮姆默默别开视线。 「才没有呢。……虽然跟这个没关系,但你最好暂时不要照镜子哦」 「等一下、什么!?发生了什么!?我的头发发生了什么!」 「没想到会变成这样,真是遗憾……」 「为什么擅自自暴自弃了啊妮妮姆小姐啊啊啊啊啊啊!?」 就这样,马车在维恩陷入波折起伏的状况中仍朝着索里图库前进。 ◆◇◆ 「欢迎您远道而来,维恩殿下」 穿过首都索里图库的城门,维恩一行抵达了重建后的埃离斯罗宫殿。迎接他们的是盛装打扮的杰诺薇娅。 「迎接辛苦了,玛登侯爵」 杰诺薇娅微微一笑,回应维恩的寒暄。 「殿下,无需如此郑重其事,称呼臣为杰诺薇娅就好」 「别这么说,你既是纳特拉侯爵,也是原玛登王国的王女。哪怕我是王子,也该客气一点,不是吗?」 「您言过其实了。臣如今是纳特拉的一员,而且过去曾与殿下并肩作战。这并非客气,而是合适的距离感」 「唔……」 维恩考虑了一会,笑着说道。 「那么便顺你的意吧。杰诺薇娅侯爵」 「好的。臣等准备了宴席略表心意,请往这边来」 在杰诺薇娅的带领下,维恩带着随从踏上宫殿的回廊。 「话又说回来,这座宫殿完美地重建完成了啊」 「是的。领地的象征总不能一直保持烧毁的模样,这都归功于民众的努力」 「真是感概万千,沿途的街景已经看不出卡巴利努留下的战火之痕。本以为玛登的子民会因为剧烈变化的时局陷入混乱。杰诺薇娅侯爵的手段可真是令人佩服」 维恩话中有话,不经意地提及玛登臣服一事, 「皆因殿下宽容接纳了玛登。不然现在竖立在此的就是卡巴利努国旗了」 杰诺薇娅笑脸以对。 「这次宴会我们打算满怀谢意招待您……哎呀?」 杰诺薇娅的视线停留在维恩的头发上。 「怎么了,杰诺薇娅侯爵」 「不,大概是错觉。总感觉殿下的秀发比平时更加熠熠生辉」 「……哈哈哈,受好景气之风的吹拂,光泽有所改变也说不定!」 维恩边说边瞥了眼身后。陪同的妮妮姆别开视线。 「是吗。看来也有喜欢恶作剧的风呢」 「真是无礼的风。……啊」 聊着聊着一行就到了大厅。 (喔,原来如此) 维恩看了眼大厅,立马理解了。所有器具和料理都是按纳特拉样式进行准备的。 (我们会配合纳特拉,是想这么说吧) 玛登有玛登的文化。然而统一为纳特拉样式则表示顺从之意。以前维恩在欢迎帝国使节团也准备了帝国料理,但玛登甚至连房间都统一成了纳特拉样式,极其彻底。 「考虑到您舟车劳顿,特地准备了纳特拉的料理」 维恩和杰诺薇娅坐在上座,玛登的家臣们负责应对随从人员。唯有妮妮姆为了防止意外事态,在维恩身后待命。 「感谢侯爵的良苦用心。……既然是纳特拉的料理,便不必担心会在杰诺薇娅面前出丑了,这件事还请不要告诉他人」 「殿下可真会说话」 目前能明白的不仅是玛登方面的让步。恐怕在制定接待计划时也有主张展示原玛登王国的意志和骄傲,采用玛登样式的家臣吧。然而没有变成这样即意味着杰诺薇娅的力量足以驳回家臣的意见,推行自己的主张。 (老实说真是出色的手段。哪怕是王族,光是身为女性就会遭到轻视啊) 在这片大陆上,无论地位与性别,男性从政的想法根深蒂固。事实上,许多国家都由男性处理政事。 这样一来,政治场合的交流自然是由男人们制定的男性规则在发挥作用──换言之,像是男人们的秘密基地一样。 因此如果有女性说着“也让我参加嘛”突然参与其中,自然会出现这样的反应:“诶,那个,你这么做我很困扰啊……”。 比方说纳特拉授予杰诺薇娅爵位时,曾引发了这样的骚动。 杰诺薇娅原本是其他国家的王族,国力也和纳特拉王室相当。那么自然该赐予侯爵这一上级爵位。尽管如此,一部分贵族却试图阻碍此事。 「怎么能给女人侯爵的爵位」 他们罗列出能想到的各种看似合理的理由,归纳起来不过便是这样简单的一句话。 尽管爵位制度因国而异,但大抵像是男人们的秘密基地里常有的扮演游戏的延长。 回顾纳特拉的历史可以发现,授予女性爵位的前例非常稀少。产生这种现象的原因在于“爵位是男性的特权”这一潜在认识。 (被我强行通过就是了) 当时讨论了许多方案,比方说降低爵位,又或是新设女性专属的爵位,最后还是维恩坚决下令,授予了当初定好的侯爵爵位。 总而言之,女性立足政坛并非易事。然而杰诺薇娅作为玛登的领主,获得了臣民的支持,着实值得称赞。 「我听闻玛登领内十分安定,贸易兴旺,真是太好了」 「商品流通之后给人的感觉就是不一样呢」 杰诺薇娅点点头继续说道。 「臣也没想到帝国的商品会这么畅销」 「越是难以入手的东西越发迷人」 「似乎如您所说呢。不过光是这样也不会卖的这么好。毕竟列贝提亚教口中的大陆东部可是不明事理的野蛮人的聚集地,生产的物品还粗糙不堪呢」 帝国的商品对于虔诚的信徒而言是异教物。不管再怎么迷人,大多数人也会拒绝购买。 要说如何让他们买下帝国的商品, 「臣非常惊讶。没想到您会将帝国产的商品伪装成纳特拉产」 维恩愉快地说道。 「这不算什么,为了让虔诚而善良的信徒们获得心灵的安宁,稍微动了点心思。他们其实也明白商品是帝国生产的」 「您的说法仿佛像是引人堕落的恶魔哦」 「怎么会。毕竟无法将黄金卖给和光凭灵魂就能满足的恶魔们啊」 两人和睦地进行着会话。 尽管如此,维恩会话中一直没有忘记观察杰诺薇娅。 (那么,根据话题的走向差不多能看清对方的意图了) 玛登向纳特拉指明了合作路线,这是毫无疑问的。 只不过,这并不是结束。按照维恩的预想,一定会在某个时机提出联姻一事。 (话虽如此,一味等待太过无聊) 维恩看准会话结束的时机,开口道。 「话又说回来,杰诺薇娅侯爵,玛登的运作看似顺利,然而飞速成长往往容易孕育出不良影响。如果有烦恼,我多少能帮上忙,如何?」 略带挑衅的语气使得周围的家臣们面露动摇之色。 「是呢……」 杰诺薇娅不为所动,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维恩目不转睛地观察杰诺薇娅,只见她稍稍思索了一会,回答道。 「实际上德鲁尼奥王国发来了抗议书」 「德鲁尼奥?……这样啊,玛登也收到了」 「啊,果然纳特拉也收到了?」 维恩点点头。 「顺便问一下,杰诺薇娅侯爵如何看待德鲁尼奥王国?纳特拉和其并非深交,缺乏情报」 「是呢……」 杰诺薇娅思考了一会,回答道。 「德鲁尼奥自古以来有着众多的列贝提亚教虔诚信徒,且尊重自国文化,采取保守政策。不久前国王换代,现任国王年纪不大,政事的大半由宰相希里吉斯负责处理」 杰诺薇娅继续说道。 「方才提到的希里吉斯十分爱国,而且是列贝提亚教的虔诚信徒。自从他获得了实权之后,便大力保护自国文化,宣传列贝提亚教」 「真是死板的国家啊」 「没错。保护的同时还排斥他国文化。因此德鲁尼奥的年轻人相当讨厌他,保守阶层也认为他的行为太过火。最近和索尔杰斯特关系恶化的原因,一部分就源自他的政策方针」 原来如此,维恩心想。索尔杰斯特王国和他国进行贸易,不断推广其商品和文化。对于重视自国文化的希里吉斯而言想必相当棘手。 「这么一来,不难理解为何会发来抗议书了。除了索尔杰斯特的异国文化,通过玛登流入的帝国文化也传入了德鲁尼奥」 「是的。现在还只是书面抗议,继续发展下去,说不好会派遣外交官前来抗议,或是动用武力。实际上,抗议书中还提出希望在玛登进行会谈。不过因为和殿下的停留时期冲突,已经拒绝了」 那么,该如何应对呢──杰诺薇娅用视线寻求答案。 「别在意,继续卖」 「真的可以吗?」 「只是发抗议信说明对方还有余裕。等到抗议的使者排成长队再认真考虑」 「明白了。如您所愿」 维恩对杰诺薇娅的回答满意地点点头。 点完头突然发现。 (……啊咧?对话结束了) 被问到是不是有烦恼,借此提及国内的差距问题,然后顺势提出维恩和杰诺薇娅的婚事──按维恩的预想,事情本该这样展开,没想到事与愿违。 (不想让我顺心如意吗?那么之后一定会有所行动) 维恩保持警惕,继续和杰诺薇娅展开对话。 (啊咧?) 然而无论是杰诺薇娅还是周围的家臣,丝毫没有提及有关结婚的事情。 (啊咧咧?) 心中满是疑惑,不断地继续会话、会话、会话── (唔唔唔唔唔───!?) 结果一直到宴会结束, 杰诺薇娅也丝毫没有提及结婚的话题。 ◆◇◆ 「……太反常了」 宴会结束,维恩回到玛登准备的客房,苦恼地盘起双腕。 「我都抛砖引玉好几次了,没想到完全没提到婚事……」 「确实出乎意料呢」 从头到尾旁观了两人会话的妮妮姆也露出思索的神情。 「不如说给人一种故意避开的感觉呢」 「明明对玛登来说刚才是提议的最好时机……」 “唔……”,维恩小声念叨。 妮妮姆在他身旁轻声笑道。 「话说回来,明明你那么自信满满地说对方会提及婚事呢」 「唔咕」 「没想到不但没得到回应,还被回避了」 「咕咕咕唔」 「这种就叫,自我意识过剩?」 「咕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话里藏刀,维恩被打击得双膝跪地。 「不、不应该这样的……明明我应该超酷地闪避对方提出的结婚请求……」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维恩原地崩溃。 就在这时有人敲门。“才不是自我意识过剩……”,妮妮姆无视眼神空虚自言自语的维恩,打开了房门。屋外站着的是侍奉杰诺薇娅的吉瓦。 「深夜打扰了。能否稍微谈一谈关于明天的安排」 妮妮姆望向身后。刚才还像尸体一样的维恩不知何时坐到了位子上,单手捧书,一副贵公子模样。 「无妨,让他进来,妮妮姆」 「遵命。请进,吉瓦大人」 吉瓦在妮妮姆的带领下走进房间。维恩朝吉瓦发问道。 「那么吉瓦,想谈什么?」 「非常抱歉。关于明天殿下和杰诺薇娅大人的午餐会,由于突然发生案件,急需杰诺薇娅大人处理,明天或许抽不出时间来。为此想与您商谈」 维恩和妮妮姆四目相对。 突然有急事并不奇怪。维恩也经历过。 可是,维恩停留在这里的期间对玛登和杰诺薇娅来说可谓是交涉的好时机。毕竟维恩只是在前往索尔杰斯特王国的途中路径玛登,两三天后就会启程。那么在这期间应当延后处理政事才对。 (即便如此还是延后了和我一起的午餐会,只能认为发生了紧急事态──) 然而维恩在脑中排除了这个可能性。如果发生了紧急事态,眼前的吉瓦未免缺乏急躁感。 (那么,是打算和我保持距离?但最初的招待十分用心,感觉得出对方想要融入纳特拉) 玛登的应对自相矛盾。维恩对此想到了好几种假设,但无论哪一种都缺乏根据,存在分歧。 只是一味思考也毫无意义,维恩说道。 「这也是没办法。虽然很遗憾,但是玛登领地的安定对纳特拉而言非常重要。替我转告杰诺薇娅伯爵,不要在意我,努力处理政事」 「遵命。感谢殿下谅解」 吉瓦深深地低下头。 于是妮妮姆从旁开口。 「可是,这样一来明天午间的安排便空出来了」 「是啊。打发时间的方法倒是有好几个……」 正当维恩考虑该怎么办的时候,吉瓦抬起头来。 「关于此事,臣建议殿下参观城市,您看如何?」 「噢。这座城市吗」 吉瓦点头。 「城市解放时还残留着战争的痕迹,而且当时殿下事务繁忙。请务必趁着此次停留之际,好好游览这座复兴后的城市」 「嗯……」 对方自然不可能只是希望自己享受城市内的散心。一定有某种企图,维恩猜测道──然而现在还看不穿对方实际在计划什么。 (既然如此,只好顺着对方来了) 维恩决定方针后点点头。 「好吧。如此明天便好好观光一番。妮妮姆,帮我调整行程」 「遵命」 「谢谢您。这边会安排陪同您游览的人选」 吉瓦再次低下头。 「臣就此告辞。殿下能作出回应,万分感谢」 吉瓦转过身,静静地离开了房间。 妮妮姆有些伤脑筋地歪了歪头。 「结果究竟是怎么回事?」 「猜不透。只不过,明天一定会有所行动。并且能明白为什么没有提及婚事……大概!」 「希望结论不要真是自我意识过剩」 「千万要避免这个……!为了我的名誉….!」 就这样,维恩献上祈祷,等待明天的到来。 ◆◇◆ 时间来到第二天中午。 「让您久等了,维恩殿下」 作为领路人出现在维恩一行面前的,是过去曾一同前往卡巴利努首都,装成玛登随从人员的男装少女──杰诺。 (啊,是这么一回事啊……) (原来如此,明白了) 维恩和妮妮姆一同恍然大悟。 名叫杰诺的少女,真实身份乃是变装后的杰诺薇娅本人。 当时有着不得不变装的理由,维恩也没预想到,竟然还能再次看到这幅模样。 「能够再次见到您,真是光荣。殿下」 「啊,是啊……话说杰诺现在是什么立场?」 「杰诺薇娅大人的随从之一。代替繁忙的杰诺薇娅大人,正在调查市况」 也就是说现在是这个设定。 大概时不时扮装成杰诺,借散心放松自己。考虑到安全问题,维恩虽然没这么做过,但想从政务中解放出来,到街上散心的心情可以理解。 「并且杰诺薇娅大人托我传话」 咳咳,杰诺清了清嗓子,说道。 「请把陪同之人当作是臣,尽情享受观光。提问自由。在街上边走边聊,想必更容易打开话匣子」 「……原来如此」 不是平时的会谈,而是在观光的同时推心置腹地畅谈。 实在是拐弯抹角的做法,不过若是站在摄政和领主的立场上,确实有不能触及的话题。维恩面露苦笑,随后点点头。 「那么便听从杰诺薇娅侯爵的建议。杰诺,拜托你带路」 「遵命。请往这边走」 在杰诺的带领下,维恩走向索里图库的城内。 「这里是中央广场」 最先游览的是城市的中心地带。 「说到索里图库,果然少不了坐落在广场上的铜像」 正如杰诺所说,广场周围散布着好几座骑士的铜像,在广场中央的则是勇猛地骑在马上的国王的铜像。 「据说这是初代玛登国王和辅佐国王的亲兵们的铜像」 「嗯……然而解放城市时似乎没有见到啊」 「因为在卡巴利努占据之时被收缴了……」 杰诺有些困扰地回答道,接着挺起胸膛。 「但是通过交涉成功拿回来了。这是玛登的历史物品,家臣们都松了口气」 「值得恭喜。只要不再重蹈覆辙就好」 「是呢。必须避免融毁铜像的局面呢」 战时金属必不可少,基本上碰不到金属剩余的情况。如果武器不足,很可能融毁铜像转而制造武器。 「玛登尚未从之前的战争中恢复过来。一旦战争再起,安定的民心容易再度陷入混乱。由衷希望和平一直持续下去」 「同感,不过无须如此担心吧?」 维恩试探地问道。 「如果维持现在的好景气,玛登的力量将会壮大。即便受到外部干涉也能自力解决」 「保有力量固然重要。然而过于强大的力量会孕育纷争的火种。比起壮大力量,如今更为重要的是考虑如何融入纳特拉」 「真的是这样吗」 维恩目光锐利,试图看穿对方的真正意图。 「增强国力,和邻国联手争取独立……这对玛登而言不也是一种选择吗?」 于是杰诺笑着回答道。 「您真会说笑。考虑到殿下迄今为止的伟绩,和他国联手对抗纳特拉无异于抱着笨重的石头跳进冬天的海里一样,愚蠢至极」 「是吗……杰诺薇娅侯爵也是这么想的吗?」 「当然了」 杰诺断言道。 「杰诺薇娅侯爵及全体家臣都抱有这样的确信,融入纳特拉是玛登通往繁荣的唯一道路」 「原来如此……」 维恩和杰诺。两人相视一笑,视线复杂地交汇在一起。 为了不漏过对方眼神深处的任何一丝情报,两人对视了好几秒。最先别开视线的是杰诺。 「好了,让我们前往下一处地点吧。还有许多值得一看的场所呢」 之后维恩一行在索里图库市内散步。 雕工出色的喷泉、连结河川的古色古香的大桥,又或是街道本身的构造,杰诺流畅地进行介绍。并非只是陈述掌握的知识,杰诺介绍时的开心模样能让人感觉到她对这座城市的热爱。 「……呼,花了好多时间呢」 大体上逛了一圈,一行人在杰诺常去的饮食店稍作休息。大概是事前沟通好了,整个店被包了下来。 「所以,殿下认为索里图库如何」 「嗯,感慨万分」 维恩单手举起盛有红茶的杯子,说道。 「观光地风景优美自不用说,我更在意的是国民的活力。实地游览之后总算明白为何大家对杰诺薇娅侯爵抱有期待了」 「是呢。托好景气的福,杰诺薇娅大人的支持率不断上升」 「这是好兆头。执政者和民众保持良好关系并非坏事。当然,切忌疏忽大意」 维恩说这话并没有想太多,然而杰诺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追问道。 「说起来一直想请教殿下一个问题……为何您如此警惕民众呢」 「警惕?」 出乎意料的提问使得维恩疑惑地眨了眨眼。本以为对方要打听什么,但看杰诺的模样,似乎只是单纯的提出疑问。 杰诺犹豫地选择措辞。 「不,说警惕或许不太对……奇妙的信赖、距离感……您以前说过,民众是共犯,这句话至今仍记忆犹新」 「啊,这个啊」 维恩想起那时的事情,轻声笑道。 「我确实说过……好奇怪啊。我记得这句话是说给杰诺薇娅伯爵听的」 「诶,啊,那个……是杰诺薇娅大人告诉我的」 杰诺羞得涨红了脸。 维恩被她的模样逗笑,稍微思考了一会儿。 「奇妙的信赖啊。我想想……杰诺,那我反过来问你。王侯贵族的血高贵吗?」 「嗯?」 遭到出乎意料的反问,杰诺睁大了双眼。但是她没想太久便回答道。 「那当然……高贵。代表民众治理国家的王侯贵族是稀有人种。不仅是贵族本身,民众也认为王侯贵族的血统极其高贵」 维恩对杰诺的回答点点头。 如杰诺所说,贵族血统高贵乃是常识,是这个时代任何人都抱有的价值观。 「那我再问你。王侯贵族的血从何时起变得高贵?」 「……从何时起,吗?」 这次杰诺反而无言以对。 完全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像是看到了难解的算式一般,杰诺脸上浮现困惑的表情。维恩像是为了解开她的疑惑般开口道。 「比方说,我是纳特拉的王族。王侯贵族的血统高贵意味着我的血统非常高贵。那么我出生之后,何时变得高贵了?」 杰诺想了想,回答道。 「……大概是,生而高贵。殿下作为欧文陛下的儿子出生时,便已经流淌着高贵的血统了」 「是啊。拥有高贵血统的王族生下孩子的那一刻起,便赋予其孩子高贵之血。然而,父皇欧文又是何时变得高贵的呢?」 「这当然是源自欧文陛下的王族生父,和殿下一样,生而高贵不是吗?」 「正是如此。王室之子的高贵源自父母之高贵,父母之高贵源自父母之父母的高贵。道理很简单」 随后维恩看向待命的妮妮姆。 「那么妮妮姆,沿着我的血统史往上追溯,最终会抵达哪里?」 「好的。应该是列贝提亚教始祖列贝提亚的高徒之一──卡雷乌斯」 维恩的先祖乃是建立纳特拉王国的萨雷玛国王,但萨雷玛又是纳里亚比内王国的王子,所以高贵血统的来源必须追溯纳里亚比内王国的历史,最终指向的便是妮妮姆方才提及的人物。 「没错,伟大的高徒卡雷乌斯。要是有人问他的血统是否高贵,一定是肯定回答。然而在列贝提亚发掘卡雷乌斯之前,他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农夫。当然,父母也是农夫。于是回到刚才的问题──卡雷乌斯的血统从何时起变得高贵?」 「那是……」 父母高贵所以孩子也高贵。但卡雷乌斯并非出生于高贵的家系。也就是说他的血统分为高贵和不高贵的两个时期。要说发生的变化的时间点── 「……追随列贝提亚,成就多项丰功伟绩之后,吗」 「就是这样」 维恩说道。 「腕力、智力、口才,又或者单纯是运气好。能力多种多样,无名的有能之人建功立业,扬名立万……有能之人及其血脉因此被认定为高贵之物。现存的高贵血脉,追根溯源大多会抵达这个结论」 「……我理解您的意思了,可是,这跟我的提问有什么关系吗?」 「不明白吗?也就是说我等正统王族,以及态度傲慢的王侯贵族等人,归根结底都是平民出身。如今因为民众身份遭到轻视的人们,身上皆蕴含着成为王侯贵族的可能性」 「───!」 杰诺一脸震惊。 本质说透就很简单了。然而她直到刚才都一直没能察觉到。不,只是佯装不知罢了。出生在王室,无法肯定这种否定权威的想法。 (的确如同殿下所说……只不过,流淌着比谁都纯正的王室血脉的殿下竟然会理所当然的说出这样的话……) 不是批判王政,而是彻底颠覆王侯贵族根源的发言。如果听到这番话,大多数王侯贵族都会大怒并处死发言者。没想到下任国王会像闲聊一般谈论此事。 「回到最初的问题……为何要警惕民众。纳特拉人口约有五十万,玛登并入后现在约八十万。这样一来,数量众多的无名的有能之人无时不在监视着我管理国家的一举一动。……你能毫不在意他们吗?」 杰诺不寒而栗。 迄今为止从未用这种角度看待过民众。如果用维恩的想法去考虑,的确,警惕才是正确做法。 他不会轻视民众。为了不被无名的有能之人超越,思考民众所需,总是不懈怠、不疏忽,正如一路建立起功绩的先祖们那般。 (这下明白了……这个人并不认为自己的出身有别于人) 杰诺总算理解维恩为什么会说与民众是共犯关系了。 开面包店的人所生的孩子被期待继承面包店。他出生于王家,被周围冠以下任国王的期待,因为需要国王所以登上王位,不过如此罢了。如果国民认为不需要国王,他大概会笑道,“不需要了那也没办法”,随即摘下王冠。 真是讽刺。比起说着引导民众、保护他们的自己,将民众当作共犯的维恩更加理解且贴近民众。 「为此,多数王族将自己的家系编入神话体系。自己的血脉来源于神的认可,而非平民,这样的解释更方便巩固权威。纳特拉的情况则是卡雷乌斯被半神化了……怎么了?杰诺」 「不……」 维恩歪了歪头,询问陷入沉默的杰诺,只见她笑着回答。 「见识到殿下的德才兼备,不由得再次被折服了,请您别往心上去」 「德才兼备?」 维恩眨眨眼,耸了耸肩。 「你能这么说我很高兴,只不过最近对自己的才能逐渐失去了信心」 「这是为何?像殿下这般声名远扬的人物,大陆上可是屈指可数」 「我原本也是这么想的」 维恩说完,主动提起了话题。 「本以为会收到的求婚迟迟没有消息。我正在反省是不是自我意识过剩了」 「……」 杰诺不用想就知道,维恩提及的发起求婚的人指的是自己。 「或许是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已经和其他人谈好婚事了」 对玛登而言,维恩是杰诺薇娅的最佳结婚人选。但这不意味着没有其他候补人选。玛登实力与王室匹敌,或多或少存在与其交好的势力。 如果真是这样,对于纳特拉而言可能引起新的担忧,无论如何都要获取情报。 「……我不知道您指的是谁……」 杰诺慎重地选择措辞。 「但如果您说的那个人是玛登人的话,一定是因为她光是处理自己身边的事就竭尽全力了,没有余裕考虑结婚的事情」 「……可是和我结婚更有利于处理身边的事情不是吗?」 「或许确实如此,可是──」 杰诺打算说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停住了。 沉默了好一会,她似乎是想搪塞过去一般笑了笑。 「说不定是更随意的理由呢」 「随意的理由?」 「嗯,比如说──殿下的长相不是她喜欢的类型,什么的!」 「…………」 维恩垂头丧气。 「不,那个,只是开玩笑,您不要露出这种表情」 「…………」 「那、那个,啊差不多到时间了,回宫殿吧!」 「…………」 「现、现在的时间段街景会在光线的变化下呈现不同的面貌!机会难得,稍微绕点路再回去吧!」 就这样,杰诺拼命的维系现场的气氛,与维恩一行返回了宫殿。 ◆◇◆ 「……呼」 与维恩一行道别后,杰诺薇娅解除杰诺的变装,在事务室深深叹气。 「您辛苦了,杰诺薇娅大人」 在旁的吉瓦慰劳杰诺薇娅。 「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吗?」 「没有」 吉瓦断言,继续说道。 「只是稍微堆积了一些需要处理的书类文件……殿下一行明日即将启程离开,送别之后将按序处理」 杰诺薇娅点点头。 「过程辛苦了点,但总算顺利结束了」 「完全是杰诺薇娅大人努力的结果。……不过,今天游览之际还是被问到了呢。杰诺薇娅大人和维恩殿下的婚事」 「是的,殿下还纳闷为什么会没有试探」 杰诺薇娅说完,视线朝下,开口道。 「……对不起,吉瓦。你认为应该与殿下联姻的提案被我无视了」 「您无需道歉。玛登是杰诺薇娅大人的统治地。杰诺薇娅大人的意志高于一切」 恭敬地作出回应,“而且”,吉瓦继续说道。 「臣能理解杰诺薇娅大人的心情。果然维恩殿下……」 「嗯,是呢」 杰诺薇娅勉强地笑了笑,说道。 「尽管不好对殿下本人说出口……果然那位大人非常遥远,有些,令人恐惧」 杰诺薇娅对维恩这一人物抱有复杂的感情。 帮助自己解放玛登的感谢和善意,此乃其一。 年纪轻轻便引领国家前进,对此感到共鸣和敬意。比自己建立了更多功绩,内心感到嫉妒并抱有自卑感。此乃其二。 畏惧他那完全不像王族会有的思想和精神的同时,又憧憬他的智慧和胆量──制定大胆的作战方案并使之成功。 将所有这些要素包括在内,强行概括的话──对于杰诺薇娅来说,维恩是“距离遥远的”、“杰出的”、“令人畏惧的”,一名“英雄”。 「今天观光的时候虽然也这么说过,但每次和殿下交谈都会痛切地感受到这一点。我这样的人实在无法担任那位大人的正妻」 实际上,杰诺薇娅和维恩结婚的话,自然会成为他的正妻。 倘若是一无所知的过去的自己,一定会举手赞同。经历了和维恩相处的短暂期间,将他视为英雄的如今的杰诺薇娅,没有自信能成为他的一片翅膀。 「殿下的正妻乃是未来的王妃。会背负许多责任……」 自己是温室长大的千金。哪怕现在在拼命学习,心里也明白因为自己能力不足给家臣添了麻烦。光玛登领都无暇自顾,更别说成为维恩的妻子,肩负起纳特拉王国了。 如果世间太平,抛开政事,在宫廷过优雅的生活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然而如今身处乱世,纳特拉即将实现大飞跃,成为王妃无疑要背负上重大的职责。关于这点实在是缺乏自信。 老实说,背后的原因就是这么简单。 自己心里也清楚,和维恩结婚理论上是手妙招。 杰诺薇娅的内心却无法同意这件事。 「没资格当领主呢,我……」 要是,要是之前帝国皇女露薇尔米娜和维恩成婚的话,或许自己就能下定决心了。这样一来自己成为侧室就能解决问题,自己和家臣也能心安理得地提出婚事。接待维恩一行的时候,杰诺薇娅好几次想要询问维恩和露薇尔米娜皇女进展到哪里了。 当杰诺薇娅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吉瓦徐徐开口道。 「恕臣僭越,从卡巴利努手中夺回王都之时,包含臣在内的追随杰诺薇娅大人的重臣们许下了两个誓言」 「誓言?」 到底会是什么呢,杰诺薇娅歪了歪头。于是吉瓦开口道。 「其一是为了玛登,抱着粉身碎骨的精神投入工作。其二,即便是为了玛登,也绝不会选择让杰诺薇娅大人陷入不幸的道路」 杰诺薇娅瞪大双眼。虽然明白家臣们为自己着想,可没想到愿意为了自己做到这一步。 「您若是不希望与维恩殿下成婚,全体家臣一定会找出更好的方案,请您放心」 吉瓦说完,微微一笑。 「不妨告诉您,身为臣子虽然提出了那样的方案,但我个人并不赞同这件婚事」 「吉瓦不是对殿下评价很高吗?」 「是的,臣这样的小人物没有资格对殿下的才智评头论足。只是殿下的人格有些令人担忧。……亲手弑杀卡巴利努国王,纵火王都出逃,老实说只能认为是精神不正常」 「嗯,这件事啊,我也被吓到了呢」 而且维恩在弑王之后还说什么“比起悲叹过去,更重要的是积极向前看”,真是难以置信。冷静想想就能明白,正常人可无法成为这种人的正妻。 「考虑到继承人的事情,杰诺薇娅大人迟早要成婚,可供挑选的对象有很多。只要殿下和索尔杰斯特交涉成功,降低玛登的危险性,便有充足的时间考虑婚事,不妨之后再与众臣商讨」 「是呢……谢谢,吉瓦」 「过誉了。这也是家臣的职责」 吉瓦朝年轻的主君恭敬地鞠了一躬。 就在此时。 「杰诺薇娅大人,打扰了……!」 官员一脸慌张的冲进事务室。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是的。其实,刚才宫殿正门处──」 听完官员汇报的杰诺薇娅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另一方面,回到房间的维恩则是, 「原来我是长相不合对方胃口的自我意识过剩男……」 一边念叨着一边瘫倒在床上。 「你要纠结到什么时候。明摆着是急忙想出的借口吧」 妮妮姆在旁解释。然而维恩完全没从打击中回复过来。 无奈地叹了口气,妮妮姆继续说道。 「本人不是说了吗,至少杰诺薇娅没有私底下和其他势力联手。光是得到这个情报就对纳特拉十分有意义了」 「可是这样无法解释为什么不向我提出联姻的请求!」 「这个嘛……比较私人的原因」 「私人的原因是指?」 「果然还是因为长相不合胃口吧?」 「我选择死亡!」 「冷静一点,从这个高度跳窗只会骨折罢了」 制止把手放在窗边的维恩,妮妮姆想了想接下来应该说的话,开口道。 「而且你想想,只是长相不合胃口,并没有说你不是美男不是吗?」 「那倒是承认我是美男啊」 「……外面有些吵闹?」 「竟然这么明显地岔开话题……!这就是我家的妮妮姆小姐嘛……!」 「不是这个意思」 妮妮姆无视叹气的维恩,打开了房间的窗户。确实如她所说,远方传来骚动的声音。 「维恩稍微等等,我去确认一下」 「趁这段时间我要闹情绪去冬眠了」 「秋天才刚开始」 妮妮姆苦笑着离开房间,不久后带着震惊和急躁的表情返回房间。 「出大事了,维恩。出乎意料的来客造访了玛登」 「来客?到底是谁来了?」 维恩疑惑地歪了歪头。妮妮姆严肃地回答道。 「德鲁尼奥王国宰相,希里吉斯哦」 ◆◇◆ (──那么,该如何是好) 位于宫殿的接待室,杰诺薇娅陷入苦恼。 一名矮个子的男性坐在她对面。 男性名叫希里吉斯。平民出身,如今是德鲁尼奥王国的宰相。 「首先容我为自己的不请自来表示歉意,杰诺薇娅王女……不,如今的玛登侯爵」 希里吉斯缓缓开口,低下头。 然而回应他的乃是杰诺薇娅冰冷的眼神。 「宰相这般大人物竟然明知无礼还打破规矩……您应该认识到自己的行为有损德鲁尼奥王国的品格了吧」 杰诺薇娅的态度极其冷淡,希里吉斯自不用说,一旁待命的辅佐官吉瓦和护卫博鲁格早已严阵以待。 (吉瓦,我们的公主大人似乎心情极差啊) 博鲁格悄悄地低声耳语,吉瓦对此点点头。 (对方无礼在先,而且如今维恩王子来访,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绝非趣事) (即便是这样,气氛也太过险恶了吧?) (这也没办法) 吉瓦停顿了一会。 (──毕竟杰诺薇娅大人十分厌恶德鲁尼奥王国) (你说什么?) 博鲁格皱了皱眉,只见希里吉斯开口道。 「您会生气也是理所当然。然而我国德鲁尼奥和玛登领间有着亟需解决的问题,所以我才像这样特地前来。望您谅解」 「亟需解决的问题吗。我一点头绪都没有呢」 「您又在开玩笑了」 希里吉斯毫不退让地说道。 「之前寄出的文书。当中应当有提及,贵方出口的商品有些问题」 希里吉斯不给人以反驳余地,断言道。 遭到对方的反击,杰诺薇娅淡定地微微一笑,心想。 (──我要打垮你,德鲁尼奥的混蛋宰相) 原玛登王国曾与索尔杰斯特王国及德鲁尼奥王国保持着相对友好的关系。至少玛登是这么认为的。 然而去年,卡巴利努王国发起奇袭,玛登王国首都失陷。杰诺薇娅率领残存的玛登军,打算抵抗卡巴利努的统治,情势处于不利。 这么一来,自然会下意识寻求两国的帮助。 结果期待落空,发出的求助石沉大海。索尔杰斯特的国王格鲁耶尔根本没把玛登放在眼里,德鲁尼奥的希里吉斯则不想与拥有列贝提亚教选圣候的卡巴利努为敌。 最后和纳特拉共同奋战,解放了王都。以杰诺薇娅为首的众多家臣也认为遭到这两个国家的背叛。 (我是从杰诺薇娅的贴身宫女那听来的……) 吉瓦对博鲁格说道。 (杰诺薇娅大人小时候有一只疼爱的小狗。但是闯进宫廷庭院里的一条蛇将小狗咬死了) (哦。所以呢?) (杰诺薇娅大人大为伤心,埋葬了小狗。之后花了四天时间寻找逃掉的那条蛇,亲手用剑杀掉了蛇) (…………) (杰诺薇娅大人为人温柔,热爱玛登。只不过,深厚的感情往往也有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也就是说,卡巴利努、索尔杰斯特、德鲁尼奥,甚至是列贝提亚教,皆属于杰诺薇娅有朝一日亲手制裁的对象。 憎恨的德鲁尼奥突然派代表不请自来,指责交易的商品,不难想象杰诺薇娅内心的焦躁。 「即便您说商品有问题」 杰诺薇娅不禁发笑。 「我们采取的可是正当手段。您如果是来找茬的话,还请打道回府吧」 「丝毫没有谈判的意思啊」 「贵国的谈判难道是指突然出现在别人面前擅自提出意见吗?真是截然不同的文化呢」 「……沦落为一介领主,竟变得如此不知分寸,真是令人扼腕叹息」 两人之间火花四溅。彼此都不打算采取友好态度,旁听的人们也只能紧张地注视事态发展。 「看来是没办法了。似乎只能和纳特拉王家直接交涉了」 「是吗,真是遗憾,这件事我们可帮不上忙呢」 「不,绝无此事」 希里吉斯说道 「如今纳特拉的王太子殿下正在玛登,没错吧?请务必为我引荐」 「…………」 原来如此,杰诺薇娅算是明白了。 简而言之,希里吉斯一开始就算计好了。 趁着维恩来访的时机不请自来,万一和杰诺薇娅的交涉没有顺利进行,便直接和上级的维恩交涉。确实合乎道理。 只不过,这也证明了对方极其藐视杰诺薇娅。 (杀了你) 也难免她的杀气值会突然暴涨。 (……不行,冷静下来。殿下曾说过,在谈判时拔剑是野蛮人的行径) 这是政治场合,绝不可一时意气行事。回想起维恩过去的教诲,杰诺薇娅在心中调整呼吸。──维恩本人反倒是暗杀了卡巴利努的奥尔多拉塞王。 (不管怎样,既然不能在这里干掉他,那么该怎么做……) 不可能听从要求让他觐见维恩。然而对方也不会轻易收手。 正当杰诺薇娅的思考陷入困境时,有人打开了房门。 「无需烦恼,杰诺薇娅侯爵」 现身的少年──维恩咧嘴一笑,说道。 「既然想与我一叙,答应你便是了,宰相大人」 ◆◇◆ 「初次见面。我便是纳特拉王国王太子维恩」 「德鲁尼奥王国宰相,希里吉斯。久闻王子大名」 互相寒暄后,维恩就席。不安的杰诺薇娅在他身旁悄悄耳语道。 (殿下,没问题吗……!?) (不用担心。交给我吧) 维恩微微点头,看向希里吉斯。 「那么,虽然答应你了,可我行程很满,直入正题吧。是有关出口贵国的商品对吧?」 「正是如此」 希里吉斯点点头。 「经由纳特拉流通至国内的帝国商品……希望您能就此停手」 希里吉斯的要求在预料之中。德鲁尼奥王国政策保守,且有着多数列贝提亚教的虔诚信徒,流入的帝国商品在他们看来只是眼中钉。 「想必您也知道,帝国为了其野心掀起战火,不满足于大陆东部,甚至企图进军西部。列贝提亚教希望大陆和平并救济众生,帝国可谓仇敌。如若帝国的产物在西部扩散,难免会被指责为充当了帝国的先锋。放眼迄今的历史,不难得知贵国和东部有着深厚的情谊,可既然收服了玛登王国,还望您能展示身为西部一员的立场」 流畅的说辞透露出对方的教养和才智。不愧能从平民升至宰相。 然而,要求在预料之中即意味着准备有回击的说辞。 「原来如此,贵国的主张我明白了」 维恩点头,微微一笑,答道。 「只不过,希里吉斯卿似乎误会了什么。纳特拉最近确实在积极推进贸易,可卖出去的皆是纳特拉生产的商品」 这是纳特拉的官方说法。借纳特拉之名取代帝国之名进行贩卖不单是为了方便信徒购买,还能充当与他国交涉时的筹码。 「您认为这种借口说得通吗?」 「竟然说是借口,真是不讲情面啊。既然如此,不如让您看看现在流通中的商品。看完后您您一定能理解这是纳特拉生产的商品」 希里吉斯一脸苦涩地开口道。 「……没错,纳特拉的商品也出现在市面上。老实说,注意到你们的目的时令我十分震惊。没想到会用纳特拉的名义贩卖帝国商品,在掀起流行之后转而售卖真正的纳特拉商品,让人在购买时误以为是帝国商品」 看待物品的审美观十分难培养。 更别说是大陆西部的住民了。对他们而言,东部的商品基于未知的感性制作而成。究竟是正品还是赝品,优质还是劣质,做出判断需要大量的经验值。 可即便是不明白好坏,人们也喜欢入手新事物,使之流行起来。一旦某种东西流行于世,便会有人借机推行假冒伪劣商品。 维恩亲手主导了这一现象。 「比方说帝国的衣服……在颜色搭配上以显眼的黄色居多,通过引人注目强行制造出了潮流。所以只要模仿黄色显眼的这一特征,其他部分就算混入点什么,民众们也无法察觉。即便是心中存疑,迫于流行的从众心理还是会选择购买。……这是出色的欺诈」 希里吉斯咬牙切齿地说道。 「抱歉,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流通中的商品完成度参差不齐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吧?」 维恩事不关己地耸了耸肩。 「试着冷静地想一下。列贝提亚教认为大陆东部满是野蛮人,不是吗?希里吉斯卿当真认为,这群野蛮人打造得出让拥有成熟审美观的大陆西部之民满意的商品吗?」 「这、这是……」 强有力的回击。希里吉斯对于列贝提亚教的见解和大陆东部的实际发展情况心知肚明。然而如果做出肯定答复,便等于否定大陆西部的文化水平和列贝提亚教的见解。越是虔诚的信徒越难回答这个问题。 然而希里吉斯乃是一国宰相,他迅速转变了话锋。 「倘若真是如此,大陆西部也还有这样的惯例:契尔库鲁斯之令之后,必须抑制向巡礼者征收通行税或推销商品的过度干涉行为!您对自己打破惯例的行为没有丝毫自觉吗!?」 距今百年前,为了与大陆东部划清界限发布了契尔库鲁斯之令。列贝提亚教的领袖们当时必须让信徒接受这一新令。 因此列贝提亚教和各国沟通,提出了各种优待政策,其中包括免除巡礼者的税金、从盗贼和推销商品的商人手中保护巡礼者等等。 ──但是, 「正如希里吉斯卿所说,这些不过是惯例。列贝提亚教正式发出公告则另当别论,实际上惯例并没有强制力」 假如作为法令宣布的话,难免遭到恶用。因此,为了保证发生万一情况时可以撤回命令,诸国特意留下了余地。 也正因这样,优待政策终究只是大陆西部各国的潜在认识。 理所当然地,维恩戳破了这层潜在认识。 换言之,在大家不慌不忙地说着“一起优待巡礼者吧”“好的呢”“赞同”这些话的时候,突然有个强大的外来者行为粗暴地闯进来,仿佛在说,“喔,手段这么温和!让我肆虐一番!”。这个外来者指的便是维恩。 「您身为王族,应该能理解这百年来惯例的重要性。轻视惯例等同于给列贝提亚教脸上抹黑……!」 「嗯」 列贝提亚教在大陆西部根深蒂固。哪怕是维恩也不想与之敌对。 只是希里吉斯现在却偷换了概念。 「您主张纳特拉的方针给列贝提亚教造成了损失,我理解了。可是,如果是这个问题的话,不应由列贝提亚教前来通知吗?」 「……!」 像是被戳到了痛处,希里吉斯面目狰狞。 「选圣候自不用说,希里吉斯卿不过是一介信徒。然而卿的口吻却像是代表了列贝提亚教,这是越权行为」 维恩对于自己的计划违背列贝提亚教一事心知肚明。列贝提亚教迟早会发来警告也在预料之中。 (那么,在那之前尽可能将利益最大化) 在列贝提亚教认真采取对策前可以获取多少利益,胜负取决于此。区区德鲁尼奥王国还没有插手的余地。 「希里吉斯卿,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 不承认这是帝国的商品。想要就宗教问题发难却缺少权限。看他那低着头,一脸痛苦的表情就能明白,希里吉斯已经无计可施。 希里吉斯低着头,充满怨恨地细声低语道。 「为什么,不是我,而是这等人……!」 他的声音被咬紧的嘴唇阻断,没能传到维恩耳中。然而维恩感受到了希里吉斯背后散发的怒意。 (会动手吗……?) 以防万一,维恩用手示意身旁的护卫。护卫们也早已感觉希里吉斯不对劲,进入了临阵态势。 双方相持不下,持续了好一会──忽然,维恩发现希里吉斯卸下了肩上的力量。 「……看来,您还是没理解啊」 希里吉斯果断起身,表情冷漠,目光锐利。 「真是无奈。待回国后将讨论此事,重新决定应对方案」 「是吗。没能达成共识非常遗憾,今后总会有机会的」 「希望如此。……就此告辞」 希里吉斯转身离开。随从的一行急忙追赶上去。 即将离开房间那一刻,希里吉斯回过头。 「最后,请容我多言一句」 停顿了一息。 「您必定会后悔今日之事」 犹如诅咒一般的话语,对此维恩只是咧嘴一笑。 「我便向神祈祷这一天不要到来吧」 ◆◇◆ 希里吉斯率领随从迅速离开了宫殿。他感受着马车的摇晃,闭目冥神。 脑袋里浮现出刚才与纳特拉王子的会谈。 「没想到那位王子会是这般厚颜无耻之人」 同乘一辆马车的部下愤慨地口吐恶言。这也难怪,毕竟德鲁尼奥一方的主张全被驳回了。 然而和部下截然相反,希里吉斯十分冷静。 「假若能通过这次会谈圆满解决倒是省下不少麻烦。我倒也没抱太大期待。不过是途中得到了王子停留玛登的情报才特意试探了一下。光是得知对方的为人便足够了」 希里吉斯继续说道。 「毕竟,接下来要去的地方才是我等的真正目标」 「遵命。……事情能顺利进行吗?」 「计划已经开始运作了,无论怎样都要顺利进行。为了将德鲁尼奥打造为理想之国」 马车载着有所企图的希里吉斯,一路前行。 ◆◇◆ 「分别总是让人深感不舍,但不得不启程了。杰诺薇娅侯爵,感谢招待」 和希里吉斯的会谈尽管出乎意料,但总算圆满解决,平安无事地迎来了第二天。 维恩一行做好准备,按照计划好的行程准备出发。 「昨晚真是万分抱歉。没想到竟让殿下面临那种局面」 「别放在心上。事情不但顺利解决,还得知了希里吉斯卿的为人,也算一种收获」 “比起这个”,维恩说道。 「我不认为昨晚的会谈会让德鲁尼奥死心。对方有可能想其他计谋。不要放松警惕」 「此事交给微臣。……请您路上小心,维恩殿下」 维恩向行礼的杰诺薇娅点点头,带着一行人继续前往索尔杰斯特王国。 「……呼」 目送维恩一行顺利离开,杰诺薇娅及家臣等人安心地松了口气。 「这下总算能从紧张中解放出来了」 杰诺薇娅点头赞同吉瓦的说法,脸上的神情却没有丝毫放松。 「不得不处理堆积的政务呢」 「这些就交给臣下去做,杰诺薇娅大人请好好休息……」 「我受到的教育可不是在别人工作的时候优哉地进入梦乡」 如果让维恩听到这番话,大概会这样说吧,“既然部下愿意做那我就全力睡觉了”。与之相对,吉瓦则将杰诺薇娅的这番话看得十分宝贵。 「谨遵杰诺薇娅大人之意。但是请您务必不要勉强自己」 「我知道了。早点开始吧」 至此,玛登领又回到了一如既往的日常中──本以为会是这样。 然而,在维恩启程的数日后,一封送到她手中的书信令玛登领为之震动。 第三章 兽王格鲁耶尔 索尔杰斯特王国王都──皮苏卡是一座特大城市,拥有象征索尔杰斯特根基的不冻港。 尽管皮苏卡自古以来商业繁荣,过去却并非王都。格鲁耶尔继承王位后,扩建港口,这才将首都迁至了皮苏卡。皮苏卡也因此名副其实地成为了王国的心脏。 「尽管有所耳闻,可没想到繁荣程度会不亚于米尔塔斯」 从玛登首都索里图库出发后过了数日。 马车在驰骋在皮苏卡的公路上,维恩坐在马车内发出感叹。 「明明同样是北边之国,不冻港的有无竟会带来这么大的差距」 同乘一辆马车的妮妮姆也藏不住脸上的惊讶之色。 纳特拉没有不冻港。由于位于大陆最北端,纳特拉的领海一年中有半年以上被冰覆盖。 对于军事和贸易来说可谓致命打击。一年中只有一半时间可以使用,战船只会无谓地耗费保养费用。按维恩的形容,无用的战船还不如“扔进垃圾箱!”。一年中只有一半的时间可以驻船,特地停靠没有像样产业的纳特拉王国港口,在船主看来大概相当于某种惩罚游戏。 「好羡慕啊不冻港……能不能和我家的港口换一下。不过我家的那个,与其说是港口不如说是渔村」 「一年中只运作一半时间的地方怎么也发展不起来呢……」 「哪怕绞尽脑汁也无法改变气候啊。……噢,那个摊子的料理是什么,我第一次见诶」 「听说典礼期间可以享受大陆各地的料理,光看这些提供饮食的地方,倒也不像是谣传。自称食文化大陆第一的王国果然并非徒有虚名,没错吧?」 「嗯。浓烈的潮水气息、停泊的船只、到处都是新鲜的鱼……和内陆的米尔塔斯有着不同的繁荣景象」 维恩说完,摸了摸肚子。 「……真是头疼,眺望街景搞得我肚子饿了」 「就快到目的地了,到时候能吃到各式各样的料理哦」 「希望能满足我的空腹」 载着谈话的两人,马车驶向索尔杰斯特王国的王宫。 ◆◇◆ 直截了当地说,王宫十分巨大。 不过话又说回来,王宫这种建筑总是倾向于越大越好。由于既能展示权威,又具备着行政设施的功能,因此需要空间宽广、易于大多数人通行。 即便如此也还是太大了。和最近缩小规模重建的玛登埃离斯罗宫殿以及相对小型的纳特拉碧莱昂宫殿相比,规模完全无法相提并论。 「……这么大反而缺乏实用性呢。再怎么想展示权威也不至于建这么大吧」 马车来到王宫前,妮妮姆细声说道。 然而身旁的维恩否定了妮妮姆的说法,“对了”,如此开口道。 「妮妮姆似乎没见过格鲁耶尔王吧?」 「诶?是的,我是弗拉姆人,即便与对方见面也不会发生什么好事呢」 「那么机会难得,跟我一起来。之后你便会明白宫殿巨大的理由」 「……我先说好,不要为了我而轻率地采取行动哦?」 「没问题,我会认真思考过后再行动的」 妮妮姆完全放不下心。只不过主君都这么说了,倒也没办法。再加上妮妮姆自身也对传闻中的格鲁耶尔王的为人抱有兴趣,于是决定混入随从中一同前往。原本她应该留守待命的。 「久候多时,维恩王子」 从马车上下来,数名早已在旁等候的索尔杰斯特的官员向维恩他们行过一礼。 「陛下有命,令我等带领各位前往谒见大厅。请往这边走」 维恩点点头,跟随前方带路的官员。妮妮姆也混入随从人员之中准备── (奇怪?那是……) 宫殿的一角。一台马车停在了偏僻的角落。因为距离问题看不太清,但总感觉之前见过那辆马车── (不好,要跟丢了) 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停下了脚步,妮妮姆急忙追赶上众人。 然后,大家一进入王宫,就被迎进了与外观相符、布局宽敞的宫殿内部。 墙边有许多雕刻和雕像。但是,诸如绘画之类却寥寥无几。难道是担心会在海风的吹拂下品质受损吗,维恩心想。突然,维恩感觉到来自某人的视线。 装作若无其事地望向视线来源,维恩发现一名女孩一边躲在雕像的阴影里,一边窥视着他。 年龄似乎比妹妹芙兰亚更小一些。维恩对此人没有丝毫印象,但从衣着上可以得知对方身份尊贵。 (某地贵族的子嗣来参观他国的王族吗?) 维恩转动思绪,再次看向视线的来源,只见女孩的身影突然消失了。 (嗯……算了) 虽然多少有些在意,但更为重要的事正等着维恩,必须集中在眼前的事情上。 「这里就是谒见大厅」 维恩一行不一会儿便抵达了大厅门前。官吏们打开那扇沉重的大门,出现在眼前的是一排排索尔杰斯特的家臣和卫兵,以及盘踞在深处的巨大的人影。 「──欢迎你,年轻的王太子啊」 格鲁耶尔·索尔杰斯特。 统治索尔杰斯特王国的这个男人,傲然一笑。 (──原来如此,是这样啊) 妮妮姆混杂在维恩身后的随从人员中,亲眼目睹了格鲁耶尔的身姿后发出感慨。 也就是说,这座宫殿的规模是根据格鲁耶尔的体格大小建造的。 总而言之就是胖。惊人的肥胖体形,再加上原本就高大的身材,看起来像是一块盘踞的岩石。玛登的吉瓦虽说也是肥胖体形,可和眼前的格鲁耶尔比起来简直就像小石块。即使是制作精美的玉座,只要格鲁埃尔坐在其上,就会让人觉得这是一件眼看就要破碎的朽木工艺品。 「这次应贵国之邀参加典礼,不胜感激。格鲁耶尔王」 格鲁耶尔豪爽地回应维恩的开场白。 「无须客气,我等难道不是竭力合作解放了米尔塔斯的伙伴吗。一直想和你一对一地交谈一次,很高兴能得到这样的机会」 「深有同感,格鲁耶尔王。此次会谈定会使双方受益良多」 格鲁耶尔大方地点点头,说道。 「我也如此确信。那么王太子殿下,是否腹中饥馑?按照我的规矩,与要人会谈时必须边吃边聊」 维恩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随后耸耸肩。 「不怕您笑话,我如今的食欲恐怕远超格鲁耶尔王」 「哈哈哈,要与我对抗吗!」 格鲁耶尔王愉悦地拍了拍自己的肚子,传来犹如太鼓般的响声。 「说得好,希望你的肚子与你夸下的海口相符。不必担心,我国食文化出众,一定能吃下平时的两倍或三倍以上」 说着,格鲁耶尔缓缓举起一只手。 于是几名男子担着轿子出现在眼前。维恩好奇地瞪大眼睛,只见这几名男子将格鲁耶尔抬到轿子上,随即扛起轿子。 「接下来前往大厅吧」 「……」 担着轿子的男子们熟练地迈步前进。 目瞪口呆的维恩回过神来,急忙紧追其后。 「怎么了王太子,我的行为在你看来很奇怪吗?」 维恩慎重地选择措辞回答坐在轿子上朝自己发问的格鲁耶尔。 「……至少纳特拉没有这种文化」 维恩的反应令格鲁耶尔愉快地笑道。 「我之前或许说过,这个体型难以独自行走。因此平时基本依靠轿子移动」 原来如此,维恩心想。这座宫殿根据格鲁耶尔的体格采取了宽广的设计方案。更准确地说,是考虑到需要乘坐轿子移动的格鲁耶尔而量身建造的。 「据说您为了极尽奢侈才刻意保持这种体型,是真的吗?」 「正是如此。贵族能人所不能,贫民依靠双足行走。既然自称显贵之人,则必须借庶民之手移动」 「我明白您的意思,只是……」 「好了好了。贵族的使命因人而异。既然对我的使命抱有不同看法,说明王太子的使命在于其他地方」 「我的使命,吗?想象不出来呢」 「无论是谁,年轻时总会追逐眼花缭乱的事物,被诱惑所驱使,重复体验失败与成功。在这个过程中自然会察觉到藏于自身体内的野兽,以及这头野兽的渴求之物」 话题不断延伸,维恩心想。 (是位心胸宽广的国王啊……) 过去在卡巴利努王国见面的时候,其外表给维恩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米尔塔斯的时候则因为不适合观察,没能好好打量对方。平心静气地交谈后发现,对方被称作明君是有一定道理的。 (我的判断是正确的……格鲁耶尔果然适合联手) 对方大概会提议建立和平的友好关系。 索尔杰斯特的目的在于牵制纳特拉的西进计划,并针对德鲁尼奥王国做好合作的前期准备。 (作为代价,纳特拉提出要求,参与索尔杰斯特王国的对外贸易。本是这么打算的…….看样子或许能提出更多条件) 换言之,缔结同盟,对抗德鲁尼奥。 纳特拉和索尔杰斯特合力打倒德鲁尼奥。 (如今的纳特拉可以动员相应的战力。一般情况下,对西边国家动手会遭到列贝提亚教的干涉,但由选圣候的格鲁耶尔领头的话,自然可以排除干涉。灭掉德鲁尼奥之后瓜分领土,还可以联手贸易……噢噢噢,我的计划岂不是完美!?) 进行顺利的话,纳特拉的价值将会暴涨。现在还只是纸上谈兵,但邀请自己过来的可是格鲁耶尔,对方大概也希望友好相处。这个目标有十二分的价值和胜算值得去挑战。 (好,无论如何都要和格鲁耶尔缔结同盟……!) 内心定下行动方针,维恩一行抵达了大厅。 餐桌上整齐地摆放着餐具和装饰品,宴会的准备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维恩用视线粗略地环顾一周,注意到了一处地方。属于维恩和格鲁耶尔的上座坐着一名少女。 「那是……」 那是方才进入王宫时发现的少女。就在维恩思考原因的时候,身旁的格鲁耶尔作出了解答。 「唔……那是我女儿。特露切拉」 「这样啊,格鲁耶尔王的女儿……女儿……!?」 维恩的视线不由得在格鲁耶尔和名为特露切拉的少女之间来回移动。对于象征肥胖的格鲁耶尔而言,少女身材娇小,纤细的体型和格鲁耶尔一点也不像。 「气质虽然随我,外貌却是随她母亲。…特露切拉,你在那做什么。我不是告诉过你今天有来宾,给我在里面呆着吗」 尽管格鲁耶尔话中带着斥责的意味,声音中却透露出对少女的感情,嘴角边挂着的苦笑仿佛像是在说真拿你没办法。 随后少女──特露切拉似乎也明白这一点,挺起扁平的胸膛回应道。 「唯有这次恕难从命」 语气略带古风,特露切拉继续说道。 「名扬大陆的维恩王子前来拜访,若不能与之一叙岂不是愧对淑女之名。请务必允许妾身同席」【注:原文中特露切拉的自称是妾(わらわ)。】 「唔……」 格鲁耶尔思索了一会,说道。 「既然你都说到这份上了,试着自己说服王太子吧。如此我便允许你同席」 (诶,甩锅给我吗?) 维恩不由得看了看格鲁耶尔,随后特露切拉走了过来,优雅地向维恩行礼。 「初次见面,维恩王子。妾身是格鲁耶尔之女,特露切拉」 「您客气了,特露切拉王女。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和您应当不是初次见面吧?」 「呀,被您发现了吗」 特露切拉丝毫没有动摇,大方承认了偷窥的事实。 「宽广的视野想必是您取得成功的原因之一……其实,妾身一直很在意传闻中的维恩王子究竟是何等人物。方才失礼了,望您见谅」 【注:原文是その视野の広さも快进撃の一因かの,快进撃在词典中有这层意思,(比喩的に)大きな成功を次々と収めること。因此翻译如上】 「我并没有放在心上。被佳人注目可是男性的喜悦之一」 「您真会挑动人的心弦呢。既然如此,允许妾身同席便可独占佳人的视线哦?顺带还会为您介绍端上来的各式料理」 维恩微微思考特露切拉的提议。 目前最优先事项是与格鲁耶尔进行协商。将有限的时间花在无关的他人身上称不上是有效率。但格鲁耶尔和特露切拉看起来关系很好。比起选择忽视,拉拢她才是上策。 (而且嘛……) 作为一名哥哥,也应该回应比自己年幼的少女的请求。 「──当然,求之不得」 维恩和蔼可亲地回答道。 「可爱的花朵能增添餐桌的魅力。再加上我对贵国的料理十分感兴趣。务必拜托您了」 「噢噢,对吧对吧。您不会后悔的,维恩王子」 特露切拉满意地点了点头。就这样,维恩、特露切拉、格鲁耶尔三人就坐上座,宴会随之开始。 说实话,维恩对宴会上端出的料理并不抱多大期待。 维恩再怎么说也是王族。此前也品尝过高级食材。在帝国留学的时候,或是最近去米尔塔斯的时候也吃到了精致的料理。 所以对维恩来说── 「嗯你看我毕竟是王子?舌头也还算挑剔?尽管说是大陆最优秀的食文化,可和纳特拉一样都是北边的小山村嘛?我可不觉得能好到哪里去?嘛毕竟贸易兴旺或许种类比较丰富?我当然对外国的饮食感兴趣哦?」 抱着诸如此类的落后刻板想法。 另外,根本原因在于纳特拉寒酸的食文化──也就是不想承认自己平时吃的非常寒酸,这一无可救药的理由。 在这么想着的维恩面前,料理逐渐被端了上来。 「首先是白身鱼和香草沙拉」 端出来的是切成薄片的白色鱼肉,盘子上装饰着红绿黄各色蔬菜。特露切拉向视线停留在料理上的维恩解说道。 「这是在近海捕捞的鱼。虽然这种鱼容易腐烂、不易保存,非常棘手,但在新鲜度高的状态下味道堪称极品。请品尝看看吧」 「哈哈,原来如此。新鲜度可谓是鱼的生命」 嘴上如此回应,内心却不屑地点评料理。 (哈啊?感觉挺普通啊?虽然看起来挺好吃的?不如说散发出特别美味的味道?听闻大陆第一的名头还以为会端出来更华丽的料理?有些失望啊!不,真是大失所望!) 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尝了一口。 在嘴中咀嚼、品味、咽下,稍作休息。 (好好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心中大声呐喊。 (哈啊啊啊啊!?稍微等等这太奇怪了!?为什么会如此美味!?这可是鱼啊!?区区鱼块啊!?) 不愧是白身鱼,味道清淡而细腻。但是,浇溉的调味汁增添了别样滋味,再加上香草的香气。这三种配合在味觉上取得了巧妙的平衡。 「看来您很满意呢?」 「诶、嗯,确实很美味呢这道料理……」 维恩一边点头,内心却焦急不安。这样岂不是全场一致承认纳特拉食文化寒酸了吗! (不不不,等等,还只是最初一道料理。有可能只是偶然发生了奇迹!纳特拉还没输……!) 维恩把白身鱼猛往嘴里送,鼓励自己。 (没错,说到料理首先就是外观!这道料理虽然滋味绝佳,外表却太过平庸!最好的料理外在也是完美的) 「噢噢,下一道菜端上来了呢」 下一道菜出现在维恩面前。 (唔……这、这是……!?) 「这道菜把水果挖空用作容器,在里面塞满了混合海鲜和鸡蛋的奶油。外观相当不错吧?」 正如特露切拉所说,水果鲜艳的橙色和其中的白色奶油相辅相成,卖相拔群。被切开的水果的上部作为装饰的盖子附在旁边,仿佛像是打开了宝箱一般的演出效果真是令人讨厌。 (可恶……!不得不给这个外观打一百分……!然而料理的味道也很重要──超美味啊!一百二十分!!!!!!!) 和先前的料理不同,海鲜那浓郁的口味在口中扩散,尽管如此,从作为容器的水果中渗出的酸味不但没有产生反效果,反而让料理吃起来清爽不腻。 「看来这道料理也让您心满意足呢」 「是、是呢。是一道经过精心细算的料理」 维恩边点头边在心中抓狂。事到如今只能承认纳特拉的食文化水平低下了。难道索尔杰斯特的料理就没有缺点了吗!? (不,不对,还没完!还没有结束!确实味道好外观也精美!但是缺乏冲击性!果然说到宴会的话还是得有那么一两道超级华丽的料理才行) 「噢噢,下一道是烤全猪呢」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带着诱人的香味,捧着铁板的佣人们出现在大厅里。 被加热的铁板上放着像水果一样圆润的烤全猪。从热炙的肉块中不断传来热油炸开的声音,肉香味接连不断地荡漾开来。肉为什么好吃?其压倒性的存在感仿佛在说,“因为是肉”。即使闭上眼睛,也逃脱不了冲击食欲的这股暴力。 不仅是维恩,随从和家臣们也发出感叹。随即在众目睽睽之下,佣人们开始肢解烤全猪。目睹眼前的情景,即便胃里装满了食物,也会立马腾出专用的空间吧。 并且实际品尝切好的肉块后,维恩确信胃的判断没有出错。口味并不细致。不,已经没有那个必要了。满溢而出的肉香味远比任何味道都要满足食欲。 (……输了……完败……) 维恩吃着猪肉,终于承认了自己的败北。 猪肉的强烈口味自不用说,特地盛在铁板上端过来的演出更是一绝。最初两道味道细腻的料理正是为了增强烤全猪带来的冲击。料理端到客人面前的过程也要用心,这才是成熟的食文化。 「怎么样,好吃吧?」 「是的……传闻中的索尔杰斯特的食文化名副其实。极其出色」 「嗯。我国会嘉奖有关料理的创意,还营造了比拼厨艺的环境,对拿出成果的人给予奖励和称号。因此全国各地的厨艺高手集聚首都皮苏卡,促进了厨艺的进一步上升。一切都归功于父皇的命令哦」 “对吧?”,特露切拉用视线询问格鲁耶尔。感受到女儿的视线,格鲁耶尔暂且停下了进食的手。顺带一提,格鲁耶尔面前总是摆着五人份的料理。 「这不算什么。我曾经思考过如何才能品尝世间有限的美食,这具身体要行动起来实在麻烦。因此我亲手布局,让制作美食的料理人自然而然地聚集到王都罢了」 「对于格鲁耶尔王对食物永不停歇的探究之心,我由衷感到敬佩。不过我没记错的话,进食难道不是为了维持这个体型的手段吗?」 「没错。并且选择手段才是王者之所为,不是吗?」 「原来如此,的确如您所说」 维恩和格鲁耶尔相视一笑。 (不过话又说回来,没想到食文化会如此发达) 既然如此,必须趁逗留期间尽可能学习索尔斯特王国的食文化。 然后带回纳特拉,验证是否能够推广。维恩点了好几下头,心想,如果可以成功地推广出去,也不枉费特意来这一趟了, (───不对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心中大喊。 (我的目的在于和索尔杰斯特王国缔结同盟!料理确实美味!我也觉得要是能在纳特拉推广开来就好了!但现在可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维恩不寒而栗。没想到不知不觉间脑袋中只想着料理了,索尔杰斯特的食文化真是恐怖至极。 「噢,下一道菜来了呢」 「唔咕……!」 特露切拉的话语让维恩的意识不由得飘向料理,然而总算是急忙回过神来打消了念头。 (我要振作啊!是否能在这里说服格鲁耶尔决定了纳特拉今后是否一帆风顺!现在暂且把端上来的美味料理放置一旁!) 停顿了一息。 (──我才不会输给区区料理!) ◆◇◆ 「失败了……」 捂着吃饱的肚子,维恩躺倒在房间里的床上。 「完美地埋头在料理之中呢」 身旁是一脸无奈的妮妮姆。正如她所说,维恩直到最后都在埋头进食,完全没有提及同盟一事。 「这也没办法嘛!太好吃了!」 「我理解你的心情,可是…维恩,你比平时吃的还要多吧?肚子没问题吗?」 「还挺难受的……」 「这也难怪」 妮妮姆帮躺着的维恩抚摸后背,叹了口气。 「过会就会好点了,在那之前先躺着吧。……真是意外。维恩沉迷料理算是无可奈何,没想到格鲁耶尔王也什么都没说呢」 「这么一说还真是……」 借典礼之名邀请维恩的乃是格鲁耶尔王。总不会真的只是为了和维恩一起聊天,吃饭。理所当然地,对方应该出于某种理由想要和维恩进行政治会谈。 「我们会在这里待上三天。那么不一定要今天谈,对方或许是这么想的吧」 「如果对方没忘掉的话,事情便如你所说……不管如何,我打算明天主动提及此事。我记得明天早上有个关于典礼的简单仪式?」 「是的。明天是举办仪式,然后两天后是谢幕仪式。对方应该会空出时间,下次可不要被料理夺走注意力了」 维恩笑了笑。 「放心吧。我不会犯同样的失误」 「我怎么记得,你像这样吃过头肚子难受不是第一次了?」 「……我不会立马重复犯同样的错误!」 对于主君敷衍了事的回答,妮妮姆报以叹息。 ◆◇◆ 仔细想想,这或许称得上某种乐观。 和格鲁耶尔有交涉的余地,维恩对此深信不疑。 当然并非毫无根据的盲信。审视如今的局势便能明白,两国间的关系还能进一步发展。 因此维恩在第二天出席王宫举办的典礼,在一切顺利结束后前往了格鲁耶尔王的身边── 「格鲁耶尔王,可否一聊」 「哦,王太子啊。正好,料理刚端上来」 「这是……原来如此,搅拌鸡蛋后煎一下,然后在里面放入切碎的蔬菜。鸡蛋的味道和蔬菜的风味相辅相成,实在是美味」 「对吧。这是深受我国庶民喜爱的代表性料理。放点芋头什么的也很美味」 「原来如此。回国之后便尝试一下。这件事暂且不提──」 「哎呀,不好意思,我之后还有要事。有话留到之后再说吧」 「诶,那个」 留下维恩一人,格鲁耶尔乘着轿子离开了。 (……奇怪?) 维恩不知所措,然而事情远未结束。 维恩重新振作精神,这次是在午间试着搭话, 「噢噢维恩王子,欢迎」 不知为何,迎接维恩的不是格鲁耶尔而是特露切拉,面前还摆放着大量没见过的点心。 「妾身非常喜欢点心。为了入手好吃的点心,便开始自己制作了。尤其是这个叫做巧克力的点心,这是妾身的自信之作,请您尽情品尝」 「这还真是不可思议的味道,甜甜地,像在口中融化了一般。香气散发出独特的味道。能理解特露切拉王女为何会喜欢了」 「对吧?这是把南方生长的植物种子磨成粉末,混合牛奶和黄油制成。还有很多其他的用途呢,现在正在让厨师研究」 「真想当作特产带回去给我妹妹。……话说回来,您知道格鲁耶尔王身在何处吗?」 「不好说呢,父皇身体重若岩石,心却轻如鸿毛。不知此刻在何处做何事。不过,迟早会过来露脸的。来,也尝尝这边的点心」 在特露切拉的推荐下,维恩一边和她说话,一边等待格鲁耶尔。然而格鲁耶尔直到最后都没有现身。 (……奇了怪了?) 情况正是如此,维恩为了缔结同盟打算进行会谈,可不知为何不见格鲁耶尔的人影。 即便如此维恩也还是尝试和格鲁耶尔进行会谈,寻找着、寻找着、寻找着── (唔唔唔唔唔唔───!?) 结果这一天完全没能和格鲁耶尔进行会谈。 ◆◇◆ 「──可疑」 维恩坐在房间的椅子上,抱着胳膊仰视天花板。 「昨天暂且不论,今天也不与我方会谈,明显是有问题」 妮妮姆也一脸为难地说道。 「该认为对方有意回避会谈吗?」 「……」 确实这样想比较自然。 可是这样一来就有一个疑问,为什么。 (索尔杰斯特和南边的德鲁尼奥关系恶化。光看国力,索尔杰斯特能一对一打赢德鲁尼奥。但如果德鲁尼奥和纳特拉联手的话?胜负就不一定了) 所以索尔杰斯特先发制人,邀请维恩,试图和纳特拉建立友好关系。维恩是这么认为的。 可没想到格鲁耶尔竟然回避会谈。这完全不是打算建立友好关系该有的行为。 (格鲁耶尔不打算和纳特拉结盟吗……?对于索尔杰斯特而言,必须阻止纳特拉和德鲁尼奥结盟才对……) 难以理解。但如今也只能这么认为。 (假如真的不打算和纳特拉联手,那么又是为何邀请我过来?总不会真的是为了夸赞自国的料理和我聊家常吧) 倘若是朋友之间倒还好说,可作为官方人员各有彼此的立场,时间有限。借典礼之名发出邀请,全程吃饭和闲聊无疑是浪费时间。说到底今天甚至连话都没能聊上。 那么格鲁耶尔出于什么目的邀请了不打算结盟的纳特拉王太子呢。 (──暗杀) 首先想到了这个。纳特拉取得了惊人的发展,邻国的索尔杰斯特自然会有压力。暗杀身为纳特拉核心人物的维恩,打断其崛起势头,这也不是没有可能。 (……只不过,考虑到现实,真的会动手吗?好歹也是选圣候之一,杀害受邀前来的他国王太子,名声会一落千丈) 维恩过去曾杀害了选圣候的其中一员,卡巴利努王国的奥尔多拉塞王。 维恩通过将责任转嫁到奥尔多拉塞王靡下的将军身上,逃过了外界的谴责。一旦自己在索尔杰斯特遭到谋杀,格鲁耶尔难以用同样手段逃避责任。即便是作为事故处理,丑闻也会转眼间传遍整个大陆。 (而且要谋杀我的话,机会多得是。没必要拖延至此──) 突然间,维恩吓了一跳。 (拖延……争取时间……为了什么……把我留下来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不好事情的地点,那就是──) 「我不在时的纳特拉吗……!?」 维恩气势汹汹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妮妮姆惊讶地问道。 「怎、怎么了维恩?」 「那个臭猪,打算在我不在的时候对纳特拉做什么……不,很有可能正在做什么……!」 说到底只是推测,只是一种可能。 然而万一真的如此,现在可不是在这呆着的时候了。 「妮妮姆,迅速做好回国准备!向随从传达我的命令,保持随时可以动身返还纳特拉的状态!」 「──遵命!」 妮妮姆立马收起动摇的神情,遵从维恩的指示采取行动。 然而就在此时,有人敲响了房门。 「打扰了。现在方便吗,维恩王子」 维恩和妮妮姆快速交换视线,随后维恩点点头。 妮妮姆收到维恩的信号,保持随时可以动用小刀的态势打开房门。 「噢噢,深夜打扰实在抱歉,维恩王子」 房门外是带着随从的特露切拉。 「……特露切拉王女,这个时间有何要事。总不会是想深夜幽会吧?」 维恩保持警惕,开口说道。于是她笑着回答。 「那也算一种乐趣,不过这次是有其他事情。父皇白天事务繁忙没能空出时间,方才总算处理完杂务。父王问您,接下来是否要畅饮葡萄酒互相聊一聊」 “当然妾身也会陪同的”,特露切拉挺胸说道。 「原来如此,是这样啊」 维恩边回答边飞速思考。 (是我判断过早吗……?不,应当做好最坏的打算。格鲁耶尔不怀好意地企图着什么!那么,我此时该做的是──) 维恩看向特露切拉,笑道。 「既然是格鲁耶尔王的亲自邀请,没有理由拒绝,我定应邀前往」 「妾身就知道您会这么说。那么立马动身吧」 特露切拉意气昂扬地走向格鲁耶尔所等待的地方。 维恩望着她的背影,悄悄对妮妮姆说道。 (妮妮姆,追加命令。离开时可能遭到阻碍或发生战斗,命众人做好准备) 首先要接近格鲁耶尔。 到时很有可能被对方察觉我方已经注意到了异常。 那么便询问同盟一事的可行性,探听出格鲁耶尔的真正想法。 同盟成立最好。万一被拒绝的话,则── (根据情况不同,有必要挟持特露切拉或格鲁耶尔作人质逃离城市) (立马安排) 在妮妮姆微微点头后,维恩跟着特露切拉走了出去。 与此同时,用指尖摸了摸了藏在衣服里的暗器。 ◆◇◆ 「来了啊,王太子」 格鲁耶尔待在处于月光照射下的阳台一角。 「白天失礼了。因为有其他不得不接待的客人」 「请不要放在心上。我也是一名执政者,经历过许多突然发生的预料外之事」 维恩坐在格鲁耶尔对面的位置上,特露切拉则坐在格鲁耶尔身旁。距离有些远啊,维恩心想。 (不过这个距离足以动手了……) 身为索尔杰斯特王国支柱的格鲁耶尔和他重视的特露切拉,两者都有作为人质的价值。既然格鲁耶尔有可能背地里打着什么算盘,必须做好随时采取行动的准备。 正当维恩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格鲁耶尔突然说出令人意想不到的话语。 「座位还空着。机会难得,那名随从,你也坐下来吧」 「好的……我、我吗?」 被叫到的是待在维恩身后的妮妮姆。她早已遵从维恩的指示向随从们传达了命令,像往常一样跟在维恩身后。然而出乎意料的展开令她面露动摇之色。 「那个,能和您说话我感到非常荣幸。可是……」 妮妮姆说不出话来也合乎情理。虽说不是正式场合,但一国之主特意向他国的随从打招呼,一般情况下是不可能的。更何况妮妮姆身为弗拉姆人,站出来只会引来麻烦。 然而格鲁耶尔的反应更加出人意料。 「你就是传闻中受到王太子宠爱的弗拉姆人吧。无妨,我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不仅是维恩和妮妮姆,就连特露切拉也一副惊讶的神情。暴露了弗拉姆人的身份自不用说,竟然明知如此还建议对方入座,实在难以想象这是西方国家的国王拥有的器量。 「…….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 格鲁耶尔王都这么说了,妮妮姆也不好严辞拒绝,于是坐在维恩身旁。 「嗯,如此甚好。……怎么了,王太子。我的话这么令你意外吗?」 「……毫不忌讳地说,确实如此。列贝提亚教徒,而且是位居选圣候的大人物和弗拉姆同席而坐,恐怕是史上首次吧?」 「史上首次吗。看来我无意识中达成了一项丰功伟业啊」 格鲁耶尔心情愉快地将酒一饮而尽。维恩边观察他,边说道。 「列贝提亚教的教典明确地记载弗拉姆人乃是恶魔的使者。您不怕被怀疑缺乏信仰吗?」 「区区教典!」 格鲁耶尔捧腹大笑。 「王太子想必也心知肚明吧?写在那叠纸上的伟大教典在历史长河中为了迎合现实修改了无数次」 「是的,纳特拉对此深有体会」 在狼狈为奸的法律学者的解释下,契尔库鲁斯之令将纳特拉剔除出了巡礼之路。支持契尔库鲁斯之令的便是当时的选圣候们。 「人们需要教典。为何。为了得到答案。什么样的行为算遵循神的旨意、什么样的行为能保证死后的安宁,他们想知道答案。所以历代的选圣候们随心所欲修改的那叠教典作为模范解答令人们感激涕零」 「然而无论怎么修改,倘若没有教典的指引,民众们便只能在黑暗的深渊中摸索前进」 「那样才更好」 格鲁耶尔断言道。 「自身的行动是否遵循神的旨意,是否走在正确的道路。人们必须时常思考,找到属于自己的答案。确实,那条道路满是苦难。然而和神缔结契约不存在捷径」 「那么,应当平等对待弗拉姆人便是格鲁耶尔王自身得出的答案吗?」 「正是如此。在身为国王的我看来,民众的价值原本就是相等的。白色头发和赤红瞳孔又有何谓」 格鲁耶尔说完放声大笑。「你的头发是染的吗?」「诶,嗯,是染的」「噢──染得很棒呢」,一旁的特露切拉则感兴趣地询问妮妮姆。有其父必有其女,特露切拉的胸怀似乎也十分宽广。 「原来如此,我理解格鲁耶尔王的想法了」 维恩在脑中选择措辞,说道。 「不过,神会允许您作出这般解释吗?」 「若是不允许便到时候再说」 格鲁耶尔大胆地回答道。 「在神的身旁感受永久的安宁,又或是永世遭受地狱烈火焚身,既然只能体验到其中一种,那么无论哪一种都是宝贵的体验。唯有我信奉的神才有权下达审判,决定结果。教典和他人的意见都无权替我作出决定」 「……」 多么坚定啊,维恩心想。维恩的称赞发自内心。 东侧之人抱有这样的想法并不奇怪,然而格鲁耶尔不但身为西侧的国王,同时身居选圣候一职。在这种立场下还能抱有这样的想法,实属特例。 真正应该关注的不是他的思想是否正确,而是从言语中透露出的强韧意志。这位国王哪怕是站在死亡的深渊面前也绝不会屈服吧。他散发出的魄力不由得让人如此认为。 除了意志以外,格鲁耶尔还有其他让人感觉到强大的地方。 (这个臭猪,从刚才开始就一点疏忽都没有……!) 远超常人的肥胖体形,如同文字所说,浑身都是脂肪。从他身上感觉不到任何武力的气息。 是的,直到刚才还感觉不到。 现在却不同。坐在特别订做的椅子上的身影犹如临战体势的食人熊。视线明确地捕捉着维恩和妮妮姆的动静,令人感觉胡乱行动的话便会被对方挥臂击飞一般。 (那具身体正常来说应该不会比我方行动更快……) 但是,无法采取行动。即便理性能够理解,感性却告诉自己千万别动,这就是气势。 大概让妮妮姆坐下并非对方的一时起意。而是打算借坐下这一行为削弱行动的气势,并确保她在自己的攻击范围之内。 我方不得不生擒格鲁耶尔或特露切拉,格鲁耶尔却不同。要是敢动,你或是随从,我会杀掉其中一方──格鲁耶尔的态势如此宣言道。 「……我个人十分钦佩格鲁耶尔王的见解。因此我确信,果然我国应该建立友好关系的对象乃是贵国」 剑拔弩张的空气,维恩大胆地看向格鲁耶尔。 「其实我国发生了点问题,尽管典礼才进行到一半,可我等接下来不得不迅速回国。因此在回国前,我有一个提案。为了在这个动乱的时代生存下去,纳特拉希望和索尔杰斯特建立更加亲密的合作关系。您看如何」 嘴上这么说,维恩却确信对方会拒绝。 这次果然是陷阱。从格鲁耶尔的样子看来,对方也明白到我方已经察觉到了。有可能早已布下兵力包围了这里。 (为了突破包围,必须先发制人) 维恩和妮妮姆交换眼神,寻找时机。现场的空气越发剑拔弩张,随后格鲁耶尔缓缓开口道── 「好吧,我接受这个提案」 「……诶?」 维恩眨了眨眼,身旁的妮妮姆也是同样反应。 「怎么了王太子,为何如此惊慌失措」 「不是,那个……您愿意接受这个提案?」 「我言出必行。当然,想必彼此对于条款都需要作出协调,因此现在无法正式缔结条约,只作口头承诺。索尔杰斯特和纳特拉结盟,妙哉。特露切拉也是同样想法吧?」 「如您所说,值得祝贺」 (怎么会这样——!?) 出乎意料的展开使得维恩陷入混乱。 (真的吗!?真的愿意接受吗!?我还以为百分百会遭到拒绝然后进入战斗路线诶!?虽然接受了反倒是挺感激的!?) 「王太子,怎么了吗,脸色变来变去」 「啊,不是,太过喜悦,不知该作何表情了」 「这有什么,好好品尝喜悦便可……虽然很想这么说,可你们似乎不得不返回国内吧?」 「嗯,是的,没错」 为了确保得到格鲁耶尔的答复才特意说要回国,事到如今也不好再说什么“既然都缔结同盟了那就多呆一会吧。而且料理又好吃”。 「那我也不便再挽留你们。同盟的细节就由下面的官员负责。特露切拉,送王太子」 「遵命」 特露切拉点点头,站了起来。 护送的特露切拉实际上相当于我方的人质,格鲁耶尔当然也明白这一点。是想表示自己没有引发骚动的意思吗。 不管如何,访问索尔杰斯特的目的已经达成。之后只要顺利归国,事情就能告一段落。 「感谢您迄今的款待,格鲁耶尔王。您这份情谊有朝一日必定报答」 「嗯,我便期待你的回礼能超过我的期望吧。再见,王太子」 维恩行过一礼,和来时一样,在特露切拉的带领下,与妮妮姆一同离开了阳台。 随后只剩一人的格鲁耶尔, 「此次会有怎样的余兴,真是令人期待」 轻声低语后望向阳台的一角。 「──你也是这么想的吧?希里吉斯卿」 「是的,深有同感,格鲁耶尔王」 德鲁尼奥王国宰相希里吉斯面带微笑,点了点头。 按照事前的指示,随从一行立马做好了启程的准备。 妮妮姆迅速进行最后的确认,与此同时,维恩向前来送别的特露切拉行礼。 「感谢您前来相送,特露切拉王女。突然急忙返程,十分抱歉。就我个人而言,本打算和王女畅谈一番的」 「请您别放在心上。虽然时间短暂,但也有幸得知了维恩王子的为人」 「这样啊,在王女来看我是怎样的人?」 「这个嘛……」 特露切拉思考了一会, 「聪明、有勇气、有趣,并且爱说谎」 「爱说谎吗?可自从来了这里,我的辨舌便沉溺在美食中,似乎没有工作过呢」 「果然您很有趣呢。如何,要不要迎娶妾身?现在虽然还是这副体形,可数年后必定会成长为诱人的身体」 「……之后我会积极地纳入考虑的」 「难道您已有心仪的女性了吗?罢了,今后见面时再与您谈论此事」 「虽然不知下次见面会是何时」 毕竟彼此是他国的王族。能碰面的机会很少。 特露切拉用谁也听不到的微弱音量,悄声回应维恩的话语。 「不好说呢,说不定立马就能见面,呢」 「您说了什么吗」 「不,只是自言自语」 特露切拉微微一笑。 「再见,维恩王子。愿您一路顺风」 「承您吉言。后会有期,特露切拉王女」 之后维恩坐上马车,迎着月光离开了宫殿。 途中为了防备索尔杰斯特王国的刺客做好了警戒,但是直到最后都没有发生什么,平安地回到了纳特拉。 然后放下心来没多久,两个出乎预料的消息传到了维恩耳中。 德鲁尼奥王国和玛登领在国境线附近发生武力冲突。此乃其一。 其二。以此次事件为契机,索尔杰斯特王国发出了宣战公告:遵从与同盟国德鲁尼奥缔结的条约,向纳特拉王国发起进攻。 第四章 两处战场 事情的起因于德鲁尼奥发给玛登的书信。在接待完维恩之后,书信抵达了玛登。 内容大致如下。玛登领内有一块过去德鲁尼奥王国无限期出借给玛登王室的领地。由于玛登王国已经灭亡,条约失效。请立刻归还上述领地──书信内如此写到。 杰诺薇娅浏览完书信, 「荒唐至极」 理所当然地拒绝了。 玛登确实有一块德鲁尼奥方面无限期借出的领地。但这都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为了保全德鲁尼奥的体面才将原本打算买下的土地以名义上的形式,德鲁尼奥无限期借给玛登。现在突然说要收回去,怎么可能答应。 因此玛登在回信中用非常有礼貌的措辞表达了“有多远滚多远”的意思。德鲁尼奥似乎早已明白玛登的反应,行动十分迅速。 「杰诺薇娅大人,经报告,兵团来到了玛登和德鲁尼奥的国境线附近」 杰诺薇娅接到报告后立马派人进行了调查,果不其然,兵团来自德鲁尼奥。显而易见,军事训练的名头只是幌子,实则是不满先前的答复,选择动用武力威胁。 「博鲁格,率军前往当地。尽可能避免战斗行为」 「遵命」 杰诺薇娅向当地派遣部队的行为绝非过度反应。急忙准备交涉意味着告诉国内外的人,玛登在武力面前屈服了。错误的应对将导致今后遭到轻视。 (对方恐怕也不希望发生武力冲突) 包含之前的贸易事件在内,对方的示威行为不过是想表达“再好好谈一次”的意思。对方如今和索尔杰斯特交恶,没必要和纳特拉交战。杰诺薇娅是如此考虑的。 然而她并不知道,让她这么想正是德鲁尼奥的目的。 不久后传来报告,为了制止入侵国境的德鲁尼奥军,零散地发生了武力冲突。 像是乘势追击一般,索尔杰斯特发出宣战公告。 「这是……」 局面发展到这里,杰诺薇娅终于察觉自己中了陷阱──── ◆◇◆ 来自索尔杰斯特王国的宣战公告。 受这一突发事件的影响,纳特拉王国的领导层有如戳了马蜂窝般一阵慌乱 虽然纳特拉在与玛登和卡巴利努的战争中取得了胜利,但这次的对手是大国索尔杰斯特。尽管众人明白自己面对的是前所未有的强敌,可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陷入慌乱也情有可原。 不过,即便如此,他们既没有绝望,也没有自暴自弃。 因为支撑他们的人就站在他们面前。 纳特拉的精神支柱,之后被后世之人颂为英雄的年轻王太子。 「国内的部队召集了多少?」 「报告。约八成抵达了王都。再有两天便能全员抵达」 「索尔杰斯特军身处何处?」 「方才接到报告,已经越过国境线。考虑到行军速度,恐怕即将抵达特罗斯特平原」 「知道了,加急组编部队!不要忘了配备粮草!」 「遵命!」 「然后是具体的作战方案──」 维恩接二连三地向家臣们发布指示。 看到他那冷静而决然的身影,家臣们唯有感叹。 「不愧是殿下,即便是这种情况下也能保持冷静」 「和听到宣战公告就陷入慌乱的我等真是截然不同,真是替自己感到羞愧」 「无妨,洗刷耻辱即可。幸好这里是战场,可以将功赎罪」 正当家臣们聊着这些那些的时候,军事会议正好告一段落。 像是看准了这个时机,妮妮姆在维恩耳边说道。 「殿下,趁现在稍事休息为好」 维恩听完,点点头,从座位上站起来。 「接下来我会呆在事务室。有事便联络我」 「遵命」 在家臣们的目送下,维恩带着妮妮姆返回事务室。 在妮妮姆关上房门后,维恩深吸一口气, 「──那头混蛋臭猪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愤怒的叫喊声响彻事务室。 「开─什─么─玩─笑!说什么接受同盟啊那个混账!不过是担心当场拒绝我会发生冲突才信口开河答应了我!因为是口头承诺所以背信弃义也不成问题吗!啊啊确实不成问题啊混账玩意!」 维恩吼叫的模样绝对不能让家臣们看见。 在旁的妮妮姆也一脸严肃。 「没想到索尔杰斯特会和德鲁尼奥联手,真是出乎意料……」 「真的是……!可恶,不单是格鲁耶尔。还被希里吉斯反将一军……!」 希里吉斯恐怕在玛登会谈时便谋划好了和格鲁耶尔的交涉,又或许大体上达成了一致。一想到他自以为棋高一着,得意洋洋地内心暗喜的模样,维恩便捶胸顿足。 「从时间上讲,首先是格鲁耶尔打算和纳特拉结盟,邀请维恩参加典礼。紧接着希里吉斯在维恩抵达前从中插手,说服了格鲁耶尔。并在维恩抵达后,两国规划好了现在的局面……大概是这样吧?」 「大致如此。不过,格鲁耶尔是否真心想与纳特拉结盟有些令人怀疑」 「你是说他从一开始就打算和纳特拉交战吗?」 「一想起他的模样我就不由得这么想。邀请我不是为了结盟,而是想判断我是否值得当他的对手」 「如果真是这样,在邀请纳特拉之前两国便秘密缔结了同盟……算了,详细的时间轴已经无所谓了」 索尔杰斯特和德鲁尼奥缔结同盟,与纳特拉为敌。换言之纳特拉在外交上失败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承认事实,思考对策。 「总之加快组编军队,现在只能和索尔杰斯特打上一场。但是,和对手正面作战太过不利,有必要采取另一种措施」 「为此需要的是……」 妮妮姆还没来得及问完,一名官员便敲响房门,走了进来。 「殿下,打扰了。玛登侯爵方才抵达王国」 「知道了。立马让她过来」 「遵命!」 官员转身消失在门后。 「看样子已经来了,必需的手牌」 「……没问题吗,杰诺薇娅」 「不难推测她如今的心境……不过,见面就明白了」 维恩咧嘴一笑。 「现在可没时间留给她哭。即便是内心受挫,受挫的她也得为我行动起来」 ◆◇◆ 杰诺薇娅在官员的带路下前往事务室,她此刻的心境有如前往处刑场的罪人。 理由不言而喻,玛登领和德鲁尼奥的争执引发了纳特拉和索尔杰斯特间的战争。 (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在杰诺薇娅看来事情无异于一场噩梦。在接到维恩的邀请时,尽管立马坐上马车出发,脸色却始终一片苍白。 哪怕在抵达王宫后脸色也没有丝毫改变。周围慌乱地走来走去的官员和贵族们注意到杰诺薇娅时,相互低语或咂嘴。每当看到这些反应,她的脸色便愈发糟糕。 干脆逃离这里,或是变成什么都感觉不到的树木或石头,那样该多轻松啊。她脑中甚至浮现了这样的念头。 那自然是不被允许的事情,自己终归是玛登领的领主。 (还有我能做到的事情……!) 杰诺薇娅身体微微颤抖,在内心激励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来到了事务室面前。 「殿下,玛登侯爵到了」 「让她进来」 从房间里传来的维恩的声音比平时更加冷漠,是因为自己变软弱了吗。杰诺薇娅无法作出判断,就这样走进了事务室。 「你总算来了,杰诺薇娅侯爵。……虽然很想这么说,但看你的脸色,似乎已经明白事态有多严重了啊」 「……臣罪该万死,维恩殿下!」 杰诺薇娅毫不犹豫地当场下跪。 「事情演变至此,错在臣不该中了德鲁尼奥的挑衅!罪无可辩!」 维恩听完杰诺薇娅由衷的谢罪,微微点头。明明可以大方叱责她,维恩却只是淡然地开口道。 「杰诺薇娅侯爵,可曾听闻战况发展如何?」 「是、是的。索尔杰斯特王国率领一万五左右的兵力,自西边发起进攻……」 「没错。与之相对,纳特拉能立马派出的兵力是八千。还有三千左右晚些会汇合,即便如此加起来也只有一万一千。战力差距一目了然」 再加上敌人是擅长作战的格鲁耶尔。 我方虽然有哈加尔将军坐镇,但还不足以挽回不利局面。 哪怕打赢这场仗也必定蒙受巨大的损失。在军队恢复元气之前,容易成为他国的猎物。直截了当的说,如今面临着国家存亡的危机。 「……途中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臣会接受任何处罚」 杰诺薇娅一脸悲痛地说道。 羞愧、后悔,不争气的心情从心中满溢而出。 拼命压抑住这些想法,她开口道。 「但是,如果您愿意的话,请给臣挽回错误的机会」 (──没想到啊) 杰诺薇娅笔直地看过来的视线令维恩有些惊讶。 (还以为被完全挫败了) 维恩一开始就没打算追究杰诺薇娅的责任。 在这种情况下处罚杰诺薇娅只会动摇玛登领,给统治带来无谓的麻烦。老实说,现在没空处理这些。 而且,杰诺薇娅对德鲁尼奥做出的判断并没有错。站在她的立场,要预测到索尔杰斯特的参战才是强人所难。 然而即便没有做错,失策的本质没有变。玛登本身便因为新来者的身份遭到妒忌,引发了战争的杰诺薇娅的处境可谓是十分糟糕。 恐怕她会承受不住这样的重压吧。维恩本是这么认为的──没想到,她会主动提出想要挽回失误。 「挽回吗,你打算怎么做?」 「和德鲁尼奥王国议和」 杰诺薇娅说道。 「索尔杰斯特王国因为同盟国遭遇危机发起宣战。那么,只要德鲁尼奥和纳特拉议和,索尔杰斯特便失去了攻击纳特拉的大义名分……!」 在知道自己引发了战争之后,杰诺薇娅便确信自己会被处死。 死刑已经是决定事项。应该考虑的,是如何让自己的死解决所有问题,避免侯爵家遭到清算。局面已经发展到这种程度了。 因此,在前往王宫之前,她希望家臣们为此出谋献策──但是他们的反应和杰诺薇娅相反。他们决定全力摸索让杰诺薇娅活下来的办法。 她没有问为什么。看到他们认真的模样,她说不出这种不解风情的话。杰诺薇娅对于简单地接受了死亡的自己感到羞耻,随后参与到他们的讨论中。 最后得出的结论让人看到了一丝可能,那便是和德鲁尼奥议和。一旦议和成立,便能最大程度地减轻对杰诺薇娅和侯爵家的处罚。 「确实这个方法可以阻止索尔杰斯特。不过,实际问题在于德鲁尼奥会答应与我方会谈吗?」 「这一点请您放心。以吉瓦为首的家臣们已经前往德鲁尼奥王国,取得了和宰相希里吉斯会面的许可」 玛登还是王国的时候,多次负责调停索尔杰斯特和德鲁尼奥的矛盾。最大限度地活用过去的人情,总算使对方答应了会谈请求。 「当然,缔结和平条约想必相当困难。不过,为此特地准备了方案。请您务必给臣一个机会……!」 杰诺薇娅有如祈祷般再次开口哀求。 确实准备了方案。但即便有方案,维恩不肯点头的话,自己将死在这里。生存或者死亡。杰诺薇娅紧张得胃像在翻滚一般。 「老实说,我很惊讶」 维恩突然发出感叹,杰诺薇娅抬起头来。 「没想到你会把我准备下达的命令给事先完成了。这样就能早些行动了」 维恩的视线转向妮妮姆。 「立马前往德鲁尼奥。妮妮姆,做好准备」 「好的,遵命」 妮妮姆行过一礼,立马离开了事务室。 看到这一幕,杰诺薇娅战战兢兢地说道。 「这个、那个,那么……」 「谁犯了多大的错,现在没有时间讨论这些。而且我个人并不认为杰诺薇娅对此事负有责任。在局面平息前,只要能立下让家臣们心服口服的功绩,自然会减轻处罚。──做得到吧?杰诺薇娅」 「是、是的!做得到!」 维恩满意地点点头,咧嘴一笑。 「出发吧。从现在开始颠覆所有局面」 ◆◇◆ 一万五千左右的士兵步伐整齐地行走在绿意盎然的平原上。 这支军队是从索尔杰斯特王国出发,前来进攻纳特拉的索尔杰斯特军。 大军的领袖是国王格鲁耶尔。他如今坐在军队前方的战车上。 大军已经突破纳特拉的国境线,像是荆棘一般逐步盘食纳特拉的领土。到目前为止,进军几乎没有遭遇像样的抵抗。恐怕纳特拉正在集结战力。 「──陛下」 一名骑兵此时骑马靠近战车。这是索尔杰斯特的一名将军。 「目前为止进军顺利」 「确实很顺利。毕竟是那位王太子,本以为他有准备什么手段,再怎么说也没那个时间吗……着实无趣」 格鲁耶尔打了个大哈欠,喉咙里传出像是野兽远吠般的声音。 将军继续开口说道。 「话说回来,陛下。德鲁尼奥真的不会出兵吗?」 明面上是索尔杰斯特为了支援遭到纳特拉进攻的德鲁尼奥而发动进攻。虽然是这样,实际上进攻纳特拉的却只有索尔杰斯特军。 「这是两面夹击纳特拉的最佳良机。明知如此还不出兵,德鲁尼奥或许希望我军和纳特拉互相消耗……」 「确实如此啊」 格鲁耶尔若无其事地作出肯定。 「光是提供大义名分便能让碍眼的两国发生冲突。德鲁尼奥应该求之不得吧」 「可是,陛下身为选圣候,即便没有对方提供的大义名分,不也能向纳特拉宣战吗。这样一来我方反倒会蒙受损失」 「无妨」 格鲁耶尔断言。 「考虑对方在想什么,瞻前顾后的乃是小兵。正面击退所有敌人,这才是你们的国王──格鲁耶尔吧?」 将军恭敬地行礼,对主君泰然自若的言论表示敬佩。 「正如陛下所说。问了您无关紧要的问题,请您原谅」 「唔姆,原谅你了」 格鲁耶尔从容地点点头,开动思考。 (恐怕,希里吉斯的目的不仅在于消耗两国) 格鲁耶尔心里明白,那个名为希里吉斯的男人比自己想象的更为聪明。不是这样的话也不可能从平民上升到宰相。 (不管对方采取什么手段,和纳特拉打完之后似乎还有得打啊) 格鲁耶尔跃跃欲试,笑容满面。 这位国王将战争视作人生的余兴节目,在他看来,打不完的对手比堆积成山的黄金更有价值。 「仔细想想,德鲁尼奥军说到底只是群弱兵。倘若真的并肩作战,只会给我军添堵」 「唔姆。而且还会分走难得打下的领土。那群家伙不在反而对我军有利」 “正如您所说”,将军笑着点点头。此时负责传令的骑兵跑了过来。 「报告!斥候发现纳特拉军!」 「数量多少?」 「七千到八千左右!」 格鲁耶尔突然插入传令兵和将军间的交谈。 「看到王太子的旗帜了吗?」 「报告。还没来得及确认旗帜……」 「这样啊,看来王太子是前往说服希里吉斯了吗……?」 真是可惜,格鲁耶尔心想。和德鲁尼奥议和的确是阻止索尔杰斯特军的妙招,然而难以想象希里吉斯会被说服。如此一来王太子徒劳无功,我也失去了和王太子交战的机会。完全是两败俱伤。 「话虽如此,享受这种不顺心也是战场的一部分啊」 格鲁耶尔自己说服了自己,向将军说道。 「下令全军。抵达目的地之后立刻组建战阵,做好战斗准备」 「遵命!」 旁观将军迅速下达指示的模样,格鲁耶尔将维恩的事情赶出脑中,将意识集中在了即将对垒的纳特拉军身上。 「……那就是索尔杰斯特军吗」 眺望布阵在远方丘陵上的敌军,拉库鲁姆低声呢喃。 在他背后布阵的纳特拉军数量在八千左右。 「敌方是一万五千。几乎是我方的两倍,兵力差距显而易见啊」 拉库鲁姆身旁站着一名男子。男子是玛登的武将博鲁格。 「被贬至闲职,本以为总算能飞黄腾达了,没想到会面临如此险境。要是长有尾巴的话真想卷起来逃跑」 「你该感谢自己不是狗。阁下要是背对战场,我早已将你斩杀」 「哦?纳特拉的那位王太子似乎相当看好你,不过你真的有胆量斩杀我吗?」 「怎么会。阁下作为对手,我只需有这双拳头就够了」 拉库鲁姆和博鲁格互相瞪视了对方好一会儿。 随即互相嗤笑。这种程度的对话对于战场男儿来说只是打招呼罢了。 「玩笑就开到这。作战都记住了吗?博鲁格」 「当然。不过会这么顺利吗?」 「殿下的指示不会有错。我等只需付诸行动」 「还真是,和传闻中一般尽忠啊」 博鲁格面露苦笑,转身离开。 「我去进行最后的确认,可别给我搞砸了,拉库鲁姆」 「不用你提醒」 拉库鲁姆回应的同时,认真注视着敌阵。 不久后,此地将展开战斗。 「陛下,准备完毕」 「唔姆」 听到部下的汇报,格鲁耶尔从容地点点头。 眼前是井然有序的过万士兵。格鲁耶尔乘坐战车,站在他们面前,大声喊道。 「提问!站在尔等面前的乃是何人!?」 士兵们一齐回应他的话语。 「「「我等伟大的王!掌管大地的野兽之王!」」」 格鲁耶尔继续大吼。 「再次提问!尔等是何人!?」 「「「我等乃王之獠牙!粉碎大地的兽王之颚!」」」 格鲁耶尔举起手中战斧,指向对峙的纳特拉军。 「獠牙们,仔细观察!眼前便是我等此次的猎物!全身奏响战争的号角吧!为强敌的出现热血沸腾吧!」 停顿了一息。 「吾之爪牙们,欢呼吧!──尔等期盼的战场,此刻就在眼前!」 「「「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士兵们的吼声撼动大地。 士气达到顶峰。趁士气高涨,配置各处的将军们发出号令。 「全队、进军!」 格鲁耶尔军朝纳特拉军发出吼叫,向前进军。 「那么,对方会做何应对」 移动至后方的格鲁耶尔凝视往前冲锋的士兵们的后背,以及盘踞前方的纳特拉军。 兵力差摆在眼前。对方应该也明白,正面冲突没有胜算。明知如此仍选择了野外作战,一定是有某种谋划。为了不看漏对方的举动,格鲁耶尔全神贯注看向前方── 突然,像是要夹击格鲁耶尔一般,左右两边出现了未曾见过的部队。 格鲁耶尔睁大双眼。 ◆◇◆ 「先杀掉格鲁耶尔」 这是维恩在拉库鲁姆一行出发前下达的指示。 「既然这是殿下的指示,臣必照办」 拉库鲁姆没有提出异议。但心中却感到疑惑。 「不过,能请您告诉臣理由吗?」 维恩点点头,展示手中的资料。 「我根据格鲁耶尔迄今已来的战斗经历进行比较,发现他在初期阶段的布局有一定规律。具体来说,首先发起正面强攻,试探对手如何出招后再正式发号施令」 「那么这次也是一样?」 「很有可能。格鲁耶尔军经验丰富,士兵精锐。再加上兵力差距巨大。被对方占据优势的话,战况想必会十分严峻」 「正因如此,瞄准正面强攻阶段士兵们集体进军、敌阵守卫薄弱的时机──是这个意思吗?」 「正是如此。所幸掌握了交战地点的地理情况。考虑到对方的进军速度,加上对布阵地点的预测,我找到了能出其不意的埋伏地点」 “不过”,维恩说道。 「哪怕如此也很危险。……能做到吗?拉库鲁姆」 拉库鲁姆深深地行礼。 「包在臣身上。身为殿下之剑,必定取下那位王的首级回来见您──」 ◆◇◆ 然后是现在。 (就是这个时机!) 对格鲁耶尔发动夹击的两支部队。兵力各在二百人左右,分别由拉库鲁姆和博鲁格率领。 率领少数精锐,在没有被发现的情况下,步步逼近,突贯而上。说易行难,要想屏住呼吸瞒过大军,并接近能够瞄准目标的位置,就需要地理的视野、来自士兵的信任,以及高于常人的强韧意志。 但是两人成功了。拉克鲁姆出于对维恩的忠诚,博尔根则是为了从困境中拯救杰诺薇娅,两人皆怀抱强烈的意志参与了此次作战。 「什么!?发生了什么!?」 「是、是敌人!敌袭!保护陛下!」 两支部队向拱卫格鲁耶尔四周的兵团发起了突击。拉库鲁姆砍倒惊讶的士兵们,一口气逼近格鲁耶尔。在相反方向上,可以看见把箭架在弓上瞄准格鲁耶尔的博鲁格。 「为了殿下──」 「为了公主──」 两名将军瞄准格鲁耶尔的空隙。 「「你的首级,我收下了!」」 博鲁格的弓箭发出雷鸣般的破空声,拉库鲁姆的剑撕裂空气。 随后, 「──所谓术理,原本应当为任何人所用」 传来尖锐的金属碰撞声。 拉库鲁姆、博鲁格,两人惊讶地睁大双眼。 「必须身体健全、身心锻炼至极致才能发挥作用的技巧,只是二流以下。运用术理,无论女人或幼童、老人或年轻人,亦或是全身赘肉的肥胖之人,皆能拿出同样的成果──如此才可称之为优秀的术理」 动作灵敏得令人难以置信。 格鲁耶尔仿佛手上拿的是木棒一般,轻松地挥舞着战斧,击落了飞来的弓箭,并抗下了拉库鲁姆的剑击。 「你们认为这副巨体无法作出像样的动作吗?别小看我,纳特拉的将军啊。区区前所未有的肥胖体形,并不代表王家传承的决斗术会因此失去锋芒」 「呶──喔喔喔喔喔!?」 格鲁耶尔挥出战斧,承受不住反击力道的拉库鲁姆被迫后退。两者间空出些许距离,彼此对峙。格鲁耶尔没有忘记警惕相反方向的博鲁格,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这场突袭实在是痛快。值得夸奖。只不过似乎没能取下我的首级啊」 「……疏忽大意还早得很,格鲁耶尔王。战斗还没结束」 拉库鲁姆重新摆好架势。格鲁耶尔也愉快地笑道。 「不错,真棒!这才是战场啊!纳特拉的将军啊,有本事便剥下我这具傲慢的铠甲──!」 彼此发出吼声,拉库鲁姆和格鲁耶尔再次展开激斗。 ◆◇◆ 维恩一行驾驶马车抵达了德鲁尼奥王国的首都。 在准备好的住宿处迎接他们的是作为使节先行入国的吉瓦。 「久候多时,维恩殿下,杰诺薇娅大人」 维恩朝深深地行过一礼的吉瓦说道。 「状况如何?」 「关于这个。想必您已经知道了,和宰相的会谈已经定了下来。不过依臣所见,宰相对待此事的态度非常不妙」 「我想也是」 不如说经过玛登的那次会谈,会抱有善意才是怪事。 维恩心想。随后吉瓦压低声音,说道。 「不过根据调查,德鲁尼奥的领导层对于宰相的方针抱有不满。似乎这次的事件是宰相的独断专行」 「独断?也就是说宰相擅自和索尔杰斯特达成了共识?」 吉瓦点点头,肯定杰诺薇娅的疑问。 「您也知道,索尔杰斯特和德鲁尼奥争斗多年。对立的情绪在君臣间根深蒂固,哪怕宰相执掌国家实权,突然缔结同盟一事仍旧给民众带来困惑。家臣们则内心愤慨,觉得他们的意见不受重视」 「原来如此……希里吉斯明知周围会有这样的反应,还是强行缔结了同盟」 维恩稍微思考了一会,“这个暂且不论”,继续说道。 「我军正在战场上完成他们的使命,这边也必须把该做的事做好。吉瓦,会谈的事进展到哪了?」 「是的。会谈时间定在明日中午,地点在王宫」 「明天吗……」 维恩想了想,低声呢喃。 「大概,时机正好……」 「殿下?」 「不,没事。妮妮姆,尽可能深入调查刚才提到的宰相周围的矛盾。杰诺薇娅侯爵和吉瓦和我一同探讨会谈的方针」 遵循维恩的指示,全员开始采取行动以备明日之需。 另一方面,此时。 「希里吉斯,为何不动用军队」 这里是德鲁尼奥王国王宫的谒见大厅。 坐在王座上的是德鲁尼奥王,希里吉斯在他面前下跪。 「索尔杰斯特攻入纳特拉的现在可以说是最佳时机。难道不应该率军配合索尔杰斯特,夺取纳特拉的领土吗」 德鲁尼奥王看起来三十五岁左右。他对希里吉斯提出疑问,从他脸上可以看出多种情绪,不安和急躁、以及困惑。 「恕臣冒昧直言,现在并非合适的时机」 希里吉斯诚恳地回答道。 「现在出军确实可以大幅夺取纳特拉的领土。然而,这样一来会减少索尔杰斯特的流血牺牲。关于此事,主要目的在于消耗纳特拉和索尔杰斯特的力量。正因如此,比起采取行动,更应该做的是等待两国交战结束」 「唔…….是、是这样吗……」 德鲁尼奥王一脸恍然大悟,看向希里吉斯。明明身为国王却要窥视臣子的脸色,行为缺乏霸气,真是个愚蠢的国王。希里吉斯在心中想到。 然而,希里吉斯并不打算批判国王的愚蠢。要说为什么的话,因为王是在希里吉斯的刻意教导下变成这样的。 希里吉斯让幼小的国王沉溺在快乐当中,远离国王的职责,并剥夺他思考的机会,不断给他灌输正确的答案。最终国王变成了无法对国政参谋划策,自己的事情都无法独立完成的无能之人。 「那、那么,两国打完了就可以派出军队吗?」 「这个取决于战争的结果。如果两国削弱到一定程度,或许会出军」 「噢噢……那就好。和传闻中的纳特拉交战,索尔杰斯特也会损伤惨重。这时我军发起袭击,击溃双方。如此一来,我国便是北方霸主……!」 「……那么,现在便静候传令官发来的战报吧」 「嗯,是啊。你可以退下了」 希里吉斯深深地行过一礼,带着部下们向国王告辞。 离开谒见大厅之后,希里吉斯低声呢喃道。 「削弱两国,吗。真是如此就好了」 「阁下的意思局势会一面倒?果然获胜的会是索尔杰斯特吗?」 「大概如此。我知晓索尔杰斯特的,格鲁耶尔的可怕」 希里吉斯点头肯定部下的疑问。 「区区纳特拉,不过是迎合时势的三流国家。和那位兽王对峙,没有丝毫获胜的可能。虽然希望他们给索尔杰斯特多制造点牺牲,就是不知道能取得多少成果……」 希里吉斯摇摇头。 「陛下也好军部也罢,竟然以为这是动兵的好机会,下令让军队待命。拜此所赐支出的军费越来越高」 咬牙切齿地说出自己的感想,希里吉斯转变态度,说道。 「只要传令兵发来索尔杰斯特取得压倒性胜利的军报,想必就没人会提议出兵插手了。比起这个,有什么要汇报的吗?」 「是的。有好几件」 部下们一边翻着手上的资料一边说道。 「纳特拉生产的交易品果然还在继续流入。特别是衣服之类的商品深受年轻人喜爱」 「不仅逐渐开始影响本地产业,最近还发生了好几起年轻人在外国思想和文化的影响下和保守阶层对立的事件」 「可恶的纳特拉」 希里吉斯不满地咂了咂嘴,说道。 「不过,等到他们被索尔杰斯特打败,想必也没有余力做生意了。时机一到我们也采取行动」 「遵命。另外,贵族们针对前几天的税制改革发来了大量抗议书。并且接到报告,最近身体不适的人越来越多」 「嗯,或许是流行病的征兆。注意留心民间的情况,如果有恶化倾向立马向我汇报。有必要处理的文书放去我的事务室,其余的通通烧掉」 「立马处理。还有──」 部下的话语停顿了一下,说道。 「想必您一定还记得此事,明日需要和纳特拉的使者进行会谈。方才接到报告,纳特拉的王太子和玛登侯爵已经进入王都了」 希里吉斯微微点头。对方凭借王国时代的关系到处游说,取得了会谈的机会,不过说到底只是垂死挣扎罢了。 「大概是打算和我国议和,消除开战的大义名分……哼,让我看看你们要怎么哭丧着脸来求我」 展开战斗的纳特拉军和索尔杰斯特军。 发生在与正式战场不同的地方,却对正式战场有着很大影响的战斗,正安静地掀开帷幕。 ◆◇◆ 第二天,维恩和杰诺薇娅前往王宫,随后被带往王国的一个房间内。 房间里有多数官员和一名年迈的矮个子男人在等着。这名男性是德鲁尼奥王国宰相希里吉斯。 「十分感谢贵国同意我等突然来访,希里吉斯卿」 在被邀请前来的王国的一个房间里,维恩将手放在胸前,说道。 「请无须在意。我等以前也突然拜访过贵国,彼此彼此」 尽管希里吉斯微笑作出了回应,杰诺薇娅也还是察觉到了对方眼中的阴暗的嘲讽之色。 「能在我国招待像两位这般的大人物实属荣幸。不过,来到此地是有何要事?考虑到德鲁尼奥和纳特拉之间的问题,我还愚蠢地以为贵国不好意思轻易露脸呢」 「的确如您所说」 杰诺薇娅接过话锋。 「由玛登领和贵国之间的领地问题引发的国与国之间的战争。我是为了探讨此事的解决方法前来拜访的」 「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希里吉斯对此了然于心,点点头,嗤笑道。 「既然如此,只好请您打道回府了。看在过去玛登王国的脸面上才准备了会谈,似乎是谈不出什么结果了」 「请、请您等一下!」 杰诺薇娅不由得站起身来,激动地说道。 「我认为这次的领地问题是由于彼此意识不同而产生的不幸的分歧!应该有商量的余地才对!」 然而希里吉斯面露嘲笑,摇了摇头。 「真是奇怪。我等出于正当理由要求返还领地,选择拒绝的不是贵方吗。……而且,关于领地的问题,我国早已解决了」 「解决……?」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正当杰诺薇娅打算追问的时候。 「──这场会谈,不如让妾身也参与进来」 房门缓缓打开,门口是一名少女。维恩认识这名少女。 「特露切拉王女……!?」 索尔杰斯特王国王女──特露切拉。 维恩一行前往索尔杰斯特时见到的这名少女此刻正站在眼前。 「果不其然,马上又见面了呢,维恩王子」 维恩对于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并不抱有疑问。 很明显,格鲁耶尔给她写信,作为特使,派遣她前往德鲁尼奥。恐怕是为了妨碍前来交涉的纳特拉。 「没想到您会用这么热烈的眼神看过来,妾身真是罪孽深重的女人。那一位是……」 特露切拉的视线看向杰诺薇娅。 「原来如此,你是那个轻易地中了陷阱的笨蛋」 「什──」 杰诺薇娅的脸颊因羞耻而染上绯红。特露切拉哧哧地笑道。 「无能的同伴可是相当棘手呢。您不这么认为吗?维恩王子」 「……」 维恩保持沉默,于是希里吉斯有些无奈地说道。 「您这是令我为难啊,特露切拉王女。外交时竟然中途插手」 「不要这么死板。而且此事也和索尔杰斯特有关。好了,快点告诉他们。德鲁尼奥出借给玛登的领地,将会在索尔杰斯特夺还后归还德鲁尼奥」 特露切拉的话语使得杰诺薇娅有些喘不过气来。 维恩则是在旁露出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 对于德鲁尼奥来说,现状可谓是坐收渔翁之利。 北边的索尔杰斯特是长年忧虑的根源。最近飞速崛起的东边的纳特拉则威胁到了自己。这两个国家互相交战,消耗彼此的力量,而且还能拿回借给玛登的领地,实在是无可挑剔。 「真是的,和格鲁耶尔王一样随心所欲。……然而正如特露切拉王女所说,领地会由索尔杰斯特帮忙夺回,所以没必要和杰诺薇娅侯爵交涉,这下您理解了吗?」 「呵……!」 杰诺薇娅咬牙切齿。 德鲁尼奥和索尔杰斯特的同盟非常稳固。找不到可乘之机。然而必须打开一条生路。不然纳特拉和玛登会因为自己的失误── 「特露切拉王女」 此时,维恩突然开口了。 「关于您方才的提问,我并不认为杰诺薇娅侯爵是无能之人」 「哦?还以为您要说什么,您为何认为犯下这等失误的人并不无能?」 「这当然是因为我深有体会」 维恩咧嘴一笑。 「她不会遭到打击便一蹶不振」 杰诺薇娅一时无法理解,这是维恩对自己的鼓励,还是在讽刺到了这个时候突然软弱的自己。 但是,他的话语在快要气馁的杰诺薇娅心中点亮了一盏明灯。 承认吧。自己一直以来都是失败的。但是正如他所说,无论是背叛自己的家臣、还是毁灭祖国的敌国,甚至是想要尽可能利用自己的维恩,自己都成功地报了一箭之仇。 那么现在,哪怕是现在这样的局面,自己也能做出行动。使出浑身解数,向眼前的男人发起反击。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 调整呼吸,全速开动脑筋,杰诺薇娅说道。 「可是希里吉斯卿,真的会如此顺利吗?」 「您是指索尔杰斯特能否夺下领地吗?」 于是特露切拉哧哧一笑。 「纳特拉会击败我国索尔杰斯特?还真是被小看了呢。不对,大概是不知世事才会这么说」 特露切拉对希里吉斯说道。 「索尔杰斯特的强大,希里吉斯卿应当比纳特拉的这两位更加清楚才对。卿作何感想?」 「我认为不可能。索尔杰斯特不会输」 尽管并非本意,希里吉斯还是选择帮衬特露切拉。对于和索尔杰斯特纷争不断的德鲁尼奥来说,这是理所当然的回答。 但是,但这正是杰诺薇娅的目的。 「值得注意的正是这一点。索尔杰斯特军很强,或许能压倒性地战胜纳特拉军。可这样就会结束吗?」 「你说什么?」 「索尔杰斯特有可能没有受到损失,反而壮大了自己的实力。我是这个意思」 杰诺薇娅的反击使希里吉斯的目光变得锐利,特露切拉也露出一副出乎预料的表情。 纳特拉和索尔斯特都是令人讨厌的对手,如果能互相打败对方,希里吉斯自然非常欢迎,但他知道,现实不会如此美好。 但如果事情超出希里吉斯的预想,呈现一面倒的状况又会如何呢? (索尔杰斯特完胜纳特拉,大幅扩张领地……德鲁尼奥应该不想看到这样的未来……!) 即便纳特拉说要打倒索尔杰斯特,也只会遭到拒绝吧。但如果索尔杰斯特完胜纳特拉,对方必须承认,这样的未来也是有可能的。杰诺薇娅是这么想的。 「……原来如此。确实值得商榷一番」 希里吉斯慎重地点点头。脸上已经不见嘲讽之色。在他身旁的特露切拉也认真的想了一会儿,最后耸耸肩,揶揄道 「真是令人叹息。按照你的说法,好像索尔杰斯特会在击败纳特拉后反叛盟友进攻德鲁尼奥一样」 「难道不是吗?」 杰诺薇娅不服输地反击道,对此,特露切拉正面作答。 「我国索尔杰斯特恪守信义。竟然认为我们会背信弃义,真是倒打一耙!」 “而且”,她继续说道。 「纳特拉不也一样,一旦解决了我国索尔杰斯特的威胁,难道不会得意洋洋地进攻德鲁尼奥吗?」 「您这才叫倒打一耙。若是能成功议和,纳特拉已经做好和德鲁尼奥缔结友好同盟的准备」 杰诺薇娅和特露切拉争执不下。希里吉斯看向两人,开口道。 「您两位的说辞都很有道理。……不过索尔杰斯特答应会归还领地。这点很重要」 果不其然,杰诺薇娅心想。她心里明白,索尔杰斯特在这点上占据上风。 所以只能这么说了。杰诺薇娅暗下决心,开口道。 「德鲁尼奥出借的领地──玛登将割让给贵方其领地的两倍」 「你说什么……!?」 特露切拉瞠目结舌。希里吉斯则是十分感兴趣地看了过来。 「这样真的好吗?提出这样的条件」 (哪里可能会好啊……!) 虽然心里在骂希里吉斯,但杰诺薇娅还是装作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 把原本没打算交出的领地拱手让人,需要很大的决心。经济会衰退吧,军事力量也会减弱,民众的支持率也会下降,在纳特拉的地位也肯定岌岌可危。 (但是!即便如此!现在的优先事项是消除索尔杰斯特的大义名分,让他们停止侵略!为此只好在这里付出代价) 从刚才开始心脏就因为压力好几次快要停止跳动了。如果真的停下来或许会很轻松,但那是不被原谅的。必须背负决断,咬牙前行。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可以聊一聊」 「……希里吉斯卿!你打算背叛我们的同盟吗!?」 「我当然没有这个打算。只不过,特露切拉王女,德鲁尼奥和纳特拉何时议和……能做出决定的可不是贵国」 希里吉斯的说辞中透露出疏远之意,特露切拉一脸厌恶地怒目而视。 (得寸进尺的臭老鼠!眼下只好尽可能推迟缔结友好条约的时间,为父王争取夺下纳特拉领地的时间……!) 特露切拉在脑中飞速思考。 感觉自己抓住了一丝希望的杰诺薇娅握紧了桌子底下的拳头。 (好,这样就──!) (──是我赢了) 希里吉斯暗自确信取得了胜利。 他早已预料到杰诺薇娅会以割让领地为由提出议和。 并且还猜到特露切拉在意识到议和的可能性后,出手妨碍。 (这两人还太年轻…….目光短浅) 如何在索尔斯特和纳特拉的威胁下保护祖国。 经历此次事件,希里吉斯的思考只集中在这一点上。 希里吉斯在玛登宣布臣服的时候便已经预料到,这样下去索尔杰斯特将和纳特拉联手。而且,两国的矛头都指向了德鲁尼奥。因此,急需采取对策。 首先想到的解决方案,是和纳特拉联手对抗索尔杰斯特。但是这个想法很快就被驳回了。因为即便和纳特拉联手,也找不到战胜索尔杰斯特的方法。对于希里吉斯而言,索尔杰斯特的威胁已经快接近心理阴影了。【注:日亚电子版的原文在这里是“シリジスにとってソルジェストという惊异は、もはやトラウマに近い”。“惊异”和“胁威”同音,大概是录入时出错。其他地方也有几处错字漏字。不知道纸质版有没有这个问题……】 即便联手后取得胜利,牺牲数也定然不容小觑。虽然自己不介意纳特拉死上几十万人,但本国国民不行。不能让国民死于无谓的战争。 因此希里吉斯才无视臣民们的感受,强行和索尔杰斯特联手。 (凭我对格鲁耶尔王性格的了解,恐怕那个男人是这么想的:“想和纳特拉的王太子战斗。”) 所以希里吉斯和格鲁耶尔秘密进行了谈判。 如果想和纳特拉战斗,自己便提供大义名分。代价是夺取玛登领的一部分领土后返还德鲁尼奥──这样的计划。 谈判就这样达成,之后两国按预定计划发起了战争。 (在周围人看来,这是打算消耗两国的力量……) 当然,答案是否定的。希里吉斯确信索尔杰斯特会取得胜利,不会发生两败俱伤的情况。 如果旁人听到这番话一定会摇头否定。这样只是单方面壮大了索尔杰斯特的力量。同盟随着时间流逝迟早会破裂,壮大后的索尔杰斯特难保不会反攻德鲁尼奥。 是的,这个预测没有错。希里吉斯也得出了同样的结论。 所以,他还准备了后手。 (在索尔杰斯特取得压倒性胜利后返还的土地。──将其捐献给列贝提亚教) 卡巴利努王国去年攻陷了玛登王国。 这无疑是一种突袭、卑劣、恶毒的侵略行为。 尽管如此,卡巴利努并没有受到来自其他国家的谴责。 为什么呢?因为国王是选圣侯。 在大陆西部,拥有选圣候相当于握有免罪符。 (即便索尔杰斯特攻陷我国,也不会有人站出来帮忙。就像我们没向玛登伸出援手一般。然而,如果我国有选圣候则另当别论!) 别说纳特拉,就算是格鲁耶尔王也不敢贸然进攻选圣侯所在的国家。 (拖延议和的时间,将原因归结于索尔杰斯特的妨害,煽动纳特拉的敌对情绪。索尔杰斯特、纳特拉、我国德鲁尼奥,趁着三方忙于政治斗争的时候,捐献土地、疏通其他选圣候──然后我成为选圣候!) 成为选圣候需要当过祭司,对列贝提亚教做出贡献,并且拥有始祖或其高徒的血脉。这些都是小事。 重要的是获得过半选圣候的支持。只要攻克这个条件,剩下的条件都能事后完成。我已经和几位选圣候打好招呼,只要成功捐献土地,就会支持我当上选圣候。 (选圣候!市井出身的我!能够和那位格鲁耶尔并肩!) 那是何等美好的想象啊。 自己当上选圣侯,成为自己心爱祖国的指路人。沐浴堪称世间理想的荣光。 (不需要什么新领地!历史悠久的土地!虔诚而善良的民众!独具传统的文化!我国德鲁尼奥已经完美无缺!只要我能当上选圣候,这份完美便坚若磐石) 并且这个想象即将化为现实。 事已至此,已经没人可以阻止这个计划了。 希里吉斯如此确信。 ──但是。 希里吉斯忘记了一件事。 在场的还有一位、被世间称为怪物的男人。 维恩·萨雷玛·艾尔巴雷斯特正在此处。 「看来你们谈拢了」 一直保持沉默的维恩突然开口。 在维恩的声音下回过神来的希里吉斯慎重地向他问道。 「维恩王子对玛登领割让领土没有异议吗?」 玛登领的领主虽然是杰诺薇娅,但维恩是她的上级。维恩开口否定的话,议和也无从谈起── 「这是杰诺薇娅侯爵的决定。我没有什么要说的」 简单地作出了承诺。对方不可能没有考虑到割让领地会产生的损失,但从他的表情上却什么都看不出来。 「王子都这么说的话,便是没问题了。那么」 「是的」 维恩点点头,说道。 「那么,差不多该进入正题了」 除了杰诺薇娅,其余所有人都露出一副“你在说什么啊”的表情。 没人理解维恩到底在说什么。大家聚集在这里是为了交涉纳特拉和德鲁尼奥的议和问题。并且这个问题现在得到了解决。 「维恩王子,正题是指,什么……?」 希里吉斯不禁问出内心涌现出的疑惑。 于是维恩笑了笑,答道。 「──接下来不如和我一起,去斩杀格鲁耶尔吧」 ◆◇◆ 格鲁耶尔无聊地看着陷入僵局的纳特拉军和索尔斯特军的战场。 「贯彻防守,丝毫不动啊,纳特拉军」 「是的。拜此所赐,我方始终久攻不下」 格鲁耶尔发出叹息,对回应自己的部下说道。 「果然还是想参战……」 「陛下万万不可!您难道忘了那场奇袭吗!?」 「正是如此!对方或许布下陷阱暗中等待我方发起强攻!」 「此刻应当慎重应对,陛下!」 被部下们一同反对,即便是格鲁耶尔也不好继续说什么。 纳特拉的将军拉库鲁姆和博鲁格针对格鲁耶尔发起奇袭。但是看到如今依旧健在的格鲁耶尔便能明白,奇袭失败了。 拉库鲁姆和博鲁格被格鲁耶尔出乎意料的战斗力给击退,在此期间注意到异常的索尔杰斯特士兵急忙赶来,两人被迫撤退。 虽然格鲁耶尔下达了追击的指示,但是根据将士们的主张——王的人身安全最重要,所以没有分散兵力,让这两名将军顺利逃走了。 经过这次突袭,索尔杰斯特军选择加强格鲁耶尔周围的防御。理所当然地,由于加强守备,负责攻击的力量变得薄弱,因此迟迟攻不下一味防守的纳特拉军,战况已经陷入胶着状态好几天了。 (那场突袭让我兴奋不已,没想到之后竟转入死守模式……) 格鲁耶尔瞥了一眼天空。天色昏暗,夕阳西下,即将迎来夜晚。夜幕降临后便无法正常作战。 (算了,将士们差不多该感到焦躁了。明天还是如此无聊的话,便全军出击碾压敌军) 他如此想着,打算向将领发出全军后退的命令, 「唔──?」 在格鲁耶尔的注视下,纳特拉军全军有所行动。 ◆◇◆ 「……我不太理解您的意思」 希里吉斯极其谨慎地向维恩说道。 「去斩杀格鲁耶尔王……我不可能答应您的提案」 尽可能郑重地、保证不引发纠纷地开口拒绝。要是答应对方的愚蠢要求,好不容易达成的和解有可能会破裂。 话虽如此,维恩犹如挑衅般毫不在意地笑道。 「为什么?不想斩杀那位国王吗?」 (──能做到我早就这么做了!你这蠢货!) 希里吉斯在心中怒骂。 没错,杀得了的话现在就想杀了格鲁耶尔。自就任宰相以来,自己被那个男人耍弄了无数次。 可是杀不掉。格鲁耶尔的强大非同寻常。德鲁尼奥的将士们光是在战场上听到那个男人的名讳便会浑身颤抖。 「请适可而止。若是您打算继续谈论这等令人不快的话题,我不得不重新考虑是否要议和了!」 希里吉斯语气粗暴,打算结束对话。一半是演技,一半是真心。作为宰相的经验告诉他,继续说下去很危险 「……方才杰诺薇娅侯爵也曾说过」 于是,维恩突然说起别的话题。 「索尔杰斯特有可能完胜纳特拉,我正担心这个。如果真是这样,究竟会有多少百姓遭受战火摧残啊。身为王太子,光是想想就心痛」 「……」 希里吉斯听了维恩的话,满心疑惑。 (这个男人怎么回事?到底想表达什么……?) 看不透。维恩到底出于什么打算说出这番话。希里吉斯看了一眼别处,发现杰诺薇娅紧张地注视着维恩。她似乎知道维恩话中真意。然而,光凭她的表情推测不出实际内容。 「……不愧是被称为明君,大名鼎鼎的维恩王子」 既然如此,只好顺着说下去了。希里吉斯开口道。 「您刚才的建议是考虑到了国民的感受吗?这样的话我就能理解了。遗憾的是,虽然不能一同对抗索尔杰斯特,但接纳难民是没问题的」 这样如何,希里吉斯试探维恩接下来会怎么出招。 先前的议和,赢家只有德鲁尼奥。所以你们多少也付出点代价──希里吉斯判断维恩是这么想的,于是明示己方愿意率先接纳难民。 (他能点头同意自然最好不过。要是还敢说出什么奇怪的话……) 也许有必要重新考虑和解一事。 正当希里吉斯想到这里,只见维恩满意地点了点头。 「噢,那真是帮大忙了。百姓也会安心吧。不过这样好吗?我听闻如今的德鲁尼奥不欢迎外来人」 「我承认,为了保护我国的文化,的确有些保守。但是,作为生活在同一个大陆上的同胞,我们还没有狭隘到要排斥饱受战火之苦的人们」 对方想让己方作出让步,把话题引到这方面似乎并没有判断失误。 总算能让谈话回到正轨了,希里吉斯安心地舒了口气, 「那我便不客气地拜托你们。──接纳我国纳特拉,八十万人的难民」 希里吉斯感觉眼前的世界一阵摇晃。 (八十万) 特露切拉在脑中不断推敲这个数字。 八十万。玛登并入纳特拉后,人口大概是这么多。 特露切拉恍然大悟。也就是说,维恩打算让德鲁尼奥接纳纳特拉王国的全体国民。 「──您究竟在说什么!?」 特露切拉不禁喊道。 「八十万国民全部!?怎么可能做到!不,比起那个,您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要这么做!」 「我的目的正如您所听到的那样,特露切拉王女」 维恩咧嘴一笑。 「毕竟纳特拉王国就要灭亡了,在亡国的时候执政者应当考虑的是人民的安宁吧?」 「哈啊!?灭、灭亡!?」 维恩像演戏般点了点头。 「索尔杰斯特军很强。正如两位主张的那样。我确信本国军队会惨遭失败,被敌军轻松地击退至王都。所以,在演变成这样之前必须确保民众们能够避难的地方。……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特露切拉无言以对。 条理分明。虽然说得通,但无法接受。怎么可能接受。竟然主动承认自己的失败,这让人怎么接受。 「这么……怎么会……这么愚蠢的事情」 「别说蠢话了!」 希里吉斯在嘴角颤抖的特露切拉旁边喊道。 「几百几千还好说,竟然要接纳八十万!这是什么意思!?我国怎么可能全盘照收!」 「确实不可能」 维恩深深地点了点头。 「不过我会擅自送过来就是了」 「……你小子精神正常吗!?」 希里吉斯的脸上写满了愤怒和混乱,露出前所未有的神情。 「要是敢这么做,我国将动用武力防止纳特拉难民流入!绝不手下留情!大多数人无法抵达这里,成千上万的纳特拉国民将会死去!你难道能忍受这种事情吗!?」 希里吉斯的指摘合理而认真。事情演变到那一步的话,他绝对会那样做。他国的国民对希里吉斯而言一文不值。唯有德鲁尼奥的民众才是珍宝。 然而维恩仍旧从容不迫。 「动用武力阻止吗……可贵国的军队能正常运作吗?」 「什么……!?」 希里吉斯瞠目结舌。他的直觉告诉他,维恩没有信口开河。 但究竟是什么,能够让军队无法运作的理由。到底是什么。希里吉斯飞速开动思考,维恩笑道。 「黄色很显眼,您不这样觉得吗?」 实在是前言不搭后语,维恩的话使得在场的全员楞了一下。 「黄色?黄色……」 希里吉斯像是想到了什么。脑海中浮现出染成黄色的衣服。这是关于什么的记忆,感到疑惑── 「……你小子,原来这就是你的目的吗……!」 希里吉斯得出了一个令人恐惧的结论。 「那个奇特的颜色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吗!?你小子煽动我国的年轻人,打算引发内乱!?」 特露切拉也对此感到震惊。 (来这里的路上,确实好几次见到身着黄色衣服的年轻人) 可是,这究竟跟内乱有何关系。 瞥了一眼得不出答案的特露切拉,维恩说道。 「红色、蓝色、黑色、白色──用在衣服上的颜色多种多样,然而很少会使用黄色。因为黄色的亮度太过鲜明,难以和衣服形成合适的搭配。反过来说,身着黄色衣服就是如此显眼」 德鲁尼奥如今流行纳特拉的商品,到处都是显眼的黄色衣服。这种引人注目的方式,进一步推动了流行。 「于是年轻人穿上黄色衣服,大家穿着同样颜色的衣服,就会产生连带感,形成潮流」 「啊……」 特露切拉恍然大悟。 如果给这股潮流施加一股作用力呢? 比方说保守的文化。比方说压抑的宗教。比方说贪恋特权的贵族。 煽动愤怒、煽动不满,给他们指出各种应当纠正的罪恶。 (德鲁尼奥的年轻人如今是国内的火种!于是利用作为流行色而推广开来的黄色,将其树立为代表年轻人的政治颜色,掀起了巨大的热浪吗!) 无言以对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吧,维恩超乎常人想象的思维方式令特露切拉战栗不已。倒不如说打个寒颤还算好的。一般人恐怕无法理解,只好目瞪口呆或不知所措。 希里吉斯不愧是希里吉斯。 「……不要小看我,维恩·萨雷玛·艾尔巴雷斯特!」 希里吉斯敲打桌子。虽然他承认自己被这一战略打了个措手不及,不知不觉间陷入了对方的陷阱,但是他的内心没有屈服。 「年轻人造反又怎样!那种东西,不过是一时狂热罢了!动用军队立马便能镇压」 「黄色染料数量稀少」 面对情绪高涨的希里吉斯,维恩继续说道。 「因为没有需求,所以很难大量入手,我费了好大功夫才从帝国手中订购到。好不容易买到后却发现,有一个棘手的副作用」 停顿了一息。 「原料是毒花,那个黄色染料」 「哈……?」 希里吉斯的思考停滞了。 这家伙刚才说了什么? 「色泽虽然比较高雅,但效果却太强劲。本来不应该用于衣服,而是用在更小的物品上。如果穿了这种染料染过的衣服,身体会逐渐变得虚弱,不久后便会死去」 「啊,等等……不可能……怎么可能刚好有这样的染料」 「身体不适的人比往年要多……你应该收到这样的报告了吧?」 希里吉斯脸上写满了震惊。 他想起昨天部下传来的汇报。报告里确实提到了维恩所说的现象。 「抱歉啊希里吉斯。引发内乱只是第一阶段」 维恩向希里吉斯笑道。 「我的计划是,趁你忙于镇压内乱,消灭所有年轻人」 「你、你小子,你小子竟然……」 「那么,机会难得,让我推测一番吧。为了镇压内乱动用军队,年轻人自然会强烈反抗。不如说我会全力煽动他们反抗。正当你以为双方牺牲了不少人成功镇压的时候,年富力强的年轻人开始逐渐死亡。流行病或是诅咒,流言蜚语四处传播,军队失去掌控,不断出现想要逃亡国外的人」 维恩继续说道。 「此时纳特拉八十万民众一举蜂拥而至。崩坏的军队无法阻止他们。抵达各个村庄、街道,城市的民众为了生存采取行动。由于移民暴增,食粮和物资到处供不应求,城市机能瘫痪。现存的文化逐渐变貌,贫困的德鲁尼奥国民开始排斥纳特拉国民。当然,纳特拉国民会做出抵抗,国内各处纷争不断,治安恶化。这样一来,对待难民处理不当成为周边诸国介入的借口。缺乏像样军事力量的德鲁尼奥在他国的侵略下──」 说到这里,维恩有些苦恼地笑了笑。 「怎么会这样,德鲁尼奥竟然灭亡了」 (这个人,真的是怪物) 杰诺薇娅在昨天交谈后得知了维恩的计划。 『首先按割让领土,也就是杰诺薇娅的计划进行。能因此议和最好。之后我会和格鲁耶尔再谈一次,缔结同盟。随后用我的计划从内部摧毁德鲁尼奥,两国瓜分战果』 “不过”,他继续说道。 『希里吉斯有可能拒绝,或是装出接受的模样拖延时间。如此一来我会直接向希里吉斯公布我的计划,将德鲁尼奥王国挟为人质,集两国之力讨伐索尔杰斯特军。……不管事情如何发展,胜利的都将是纳特拉』 杰诺薇娅不由得浑身颤栗。将祖国当作弃子,并威胁对方“再这样下去,你心爱的祖国会灭亡哦”。太过背离常轨了。王族要怎样才能想到这种方法。 (不……也许只因此人是维恩王子) 王侯贵族无论地位高低,皆认为自己是特别的人种。 因为,这是王侯贵族啊。拥有特别的血统,特别的出生环境,认为自己与众不同是理所当然的。 但是维恩不一样。放眼大陆,只有他──认为自己是民众的共犯,笑着说自己的血脉家谱并不特殊。所以他才会产生这样的想法──将养育自己的母国视作弃子的暴力构想。 「别……别─开─玩笑了!!!!!!」 希里吉斯愤怒的声音简直像是撕裂了喉咙。 「这算什么!你觉得这么荒唐的事会被允许吗!?你小子身为王族,竟然,竟然……!」 维恩的思维方式和希里吉斯的世界观实在太过不同,导致希里吉斯的思考没有跟上。吐露的怒言也不得要领。 「对、对了,命令国民立马脱掉纳特拉卖的衣服……」 「哈哈哈,希里吉斯卿。如果这样来得及,我还会这么亲切地为你解说吗」 「……!」 希里吉斯的身体颤抖得更加可怜。任谁都能看出,他的内心快要崩溃了。 然而此时特露切拉从旁开口道。 「保持冷静,希里吉斯卿!不要被王子的胡言乱语迷惑了!一切不过是纸上谈兵!」 特露切拉虽然流露出焦躁的神色,但仍旧果敢地面露微笑,瞪视维恩。 「妾身从未听闻存在这样的染料!身体不适的人增多也许只是偶然!」 「看着我的眼睛,特露切拉王女。这像是说谎之人会有的眼神吗?」 「当然是像了!」 「哎呀,说得真过分」 维恩耸了耸肩。 (───不过我确实在说谎就是啦!) 特露切拉所言无误,不可能刚好有这样的染料。即便有,也不可能大量栽培这么危险的植物。有毒什么的完全是虚张声势。 但是身体不适的人比往常多却并非偶然。 (哪怕这是潮流,在这种季节变换的时候穿了纳特拉做工粗糙的衣服,当然会身体不适啦) 纳特拉生产的商品质量低劣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过知道这件事的只有维恩他们,还有纳特拉的国民。希里吉斯和特露切拉大概想不到这一点吧。 即便想到了,一旦刺扎进心里,伤口可就没那么好愈合了。希里吉斯的动摇显而易见。即便特露切拉嘴上再怎么说不信,只要希里吉斯信就可以了。 想必特露切拉也明白这一点。即使在这里讨论毒性存在与否,也不能让希里吉斯振作过来,因此她改变了说法。 「──原来如此。真是令人惊讶,维恩王子!如果妾身和此事无关,一定会毫不犹豫亲您一口!可是!即便您能在德鲁尼奥国内引发混乱,可趁机动员八十万民众前往德鲁尼奥真的做得到吗!?」 是的,从现实的角度来看,八十万是一个有勇无谋的数字。不但有男女老少,还有病人。既有想去西边其他国家的人,也会有走后门前往东边帝国的人。竟然要统领他们前往同一个地方, 「我可是动员过三万人哦?」 仅此一句,全员浑身战栗。 (想起来了……维恩王子曾经做到过一次!米尔塔斯城的民众,动员了三万人的丰功伟绩!) 当然,八十万和三万有着天差地别。既然能动员三万,那八十万也不是问题──并没有那么简单。 但是,即便如此,哪怕天差地别──可是三万,确确实实动员成功了。 「那……么!那么,对了!现在便取下你小子的首级……!」 希里吉斯怒吼着举起拳头, 「这是个误会。我只是帮忙而已,率领三万民众的是妹妹芙兰亚。我已经交代过她,如果我死在这里,便立马煽动国民……你要怎么做?」 「咕…呶唔唔唔唔唔!」 希里吉斯收起拳头,无力地低下头。 「那么,让父王停止侵略……!」 特露切拉不肯罢休。 「王子的策略建立在索尔吉斯特军侵略的前提上。不管王子和王女如何煽动,民众只要没感受到威胁便不会行动!然后花时间和德鲁尼奥方面协商,粉碎这个阴谋!」 「──打扰了!」 这时,一名官员慌慌张张地冲进屋内。 「有什么事!看不出现在正忙着吗!」 特露切拉急躁地叱责官员。 「抱歉,不,可是有紧急情况需要向希里吉斯阁下汇报……」 听到官员畏畏缩缩地回答,希里吉斯抬起头来。 「还不快说!如果事情无关紧要我就踢飞你!」 「遵、遵命!」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被他国的王女训斥,但他没有反抗,说道。 「方才传来了纳特拉和索尔杰斯特的战况。内容如下──」 ◆◇◆ 「报告!关于舍弃阵地撤退的纳特拉军,在敌军撤退方向发现建立在山岳上的要塞。似乎由别动队修筑!恐怕会就此合流!」 接到斥候的报告,以格鲁耶尔为首的一众将士们低声议论。 「中计了……」 「也就是说那次奇袭是为了争取时间」 「大概是觉得运气好的话可以拿下陛下的首级吧。即便失败了也不会空手而归」 昨天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接到了纳特拉军有所行动的汇报,格鲁耶尔军对此作出了进一步巩固防御的应对。 夜间作战难以辨认人影,容易打到自己人。格鲁耶尔军的司令部考虑到先前的奇袭,自然也对夜袭保持着警惕。于是决定以格鲁耶尔为中心构建铁壁般的防御。 然而天亮后,索尔杰斯特军目睹了令人惊讶的光景。纳特拉的野营地点已经空空如也。 急忙向四面八方派遣斥候,于是便有了刚才的汇报。八千纳特拉军几乎没遭受多少打击便困住一万五千的索尔杰斯特军数日,仿佛在嘲笑加强警戒的他们一样,夜间离开野营地,逃进了后方秘密准备的要塞。 「不过,终究只是拖延时间」 「正是。我方也一样损害甚少。即便对方据守要塞,兵力仍旧是我方占优。虽然不可疏忽大意,但也无需害怕」 「为了些许时间,竟然选择窝囊出逃,背上遭世人叱责的懦夫之名,实在不配当武人」 指挥官们并非逞口舌之利。尽管被纳特拉反将一军,但客观来说,现在占据有利优势的是索尔杰斯特军。将士们正是明白这一点,士气高昂。 和他们的想法不同,主君格鲁耶尔表情僵硬。 (事情发展有些不太对……) 争取时间。确实这么想比较自然。然而总感觉忽略了什么。格鲁耶尔感觉到无法语言化的不安气息悄然而至。 (──不过,这也是一种乐趣) 格鲁耶尔笑了。一面倒的狩猎体会不到那种拼上性命的紧张感,这才是战场的妙趣。心脏开始猛烈跳动,像是烈火焚身。 「下令全军。追捕逃跑的猎物」 「「遵命!」」 将士们一齐回应了格鲁耶尔的指示。 「──哈加尔将军」 负责指挥搭建要塞的哈加尔回头看向声音的来源。 过来的是骑在马上的拉库鲁姆和博鲁格。 「两位似乎平安无事啊。很高兴能与两位汇合」 「您言重了。从此刻起全军的指挥权交还将军」 「嗯。我知道了。……所以,怎么样,战场上的格鲁耶尔王」 「是一位比传闻更厉害的豪杰。没想到能击飞我的箭」 「殿下交代的奇袭计划大获成功。然而未能取下敌将首级,对自己的力量不足感到羞愧」 哈加尔对耸耸肩的博鲁格还有脸上写满后悔的拉库鲁姆点了点头。 「这也难怪。如此地位的大人物,极难一招解决。我不会说不要后悔,但下个战场就在眼前。被过去所困只会令剑锋变钝」 「遵命……」 「而且,失败之后的展开一如殿下所料。敌军恐怕以为此次撤退旨在争取时间」 博鲁格远眺从远处向这里进军的索尔杰斯特军,说道。 「那些家伙会察觉王太子殿下的真正意图吗?」 「不会」 脑海中浮现提出这个作战方案的维恩的身影。 「不可能想得到。越是追求胜利的武人越是离答案越远」 哈加尔对此感到战栗的同时又十分钦佩,他开口道。 「没想到,竟然会将我军的败逃视作外交的一部分──」 ◆◇◆ 「索尔斯特军和纳特拉军发生冲突,纳特拉军仓皇溃逃……!」 听完官员的报告,胜利一方的特露切拉倒吸一口气,同盟一方的希里吉斯则发出呻吟。 「呀,不愧是索尔杰斯特军。真强真强」 战败方的维恩笑得比任何人都欢。 「看来索尔杰斯特马上能打到王都啊。真是遗憾,特露切拉王女。似乎没有时间继续谈下去了」 「等、等等!纳特拉军仓皇溃逃,有没有详细的战报!?」 「十分抱歉。详细还……目前正在追击」 「咕……」 特露切拉咬牙切齿。 要在战场和本国之间传递详细的情报非常困难。而且考虑到传递的情报有时间差,现场会产生一种尽可能汇报好事的心理。 (所以很容易能够预料到:哪怕双方实际上只是稍微过招,纳特拉不是撤退而是后退,最初的军报也会写成“纳特拉溃逃”。) 在前往德鲁尼奥前,维恩便算好了一切。 索尔杰斯特军和纳特拉军的行军速度、预计开战的地点和日期、距离德鲁尼奥王都的距离和快马抵达王宫所需的时间,以及外交日程。考虑到全部因素,为了让最初的军报在这一天抵达做出了调整。 (不过,军报会在这个时机传来完全是碰巧!) 不管怎样,希里吉斯相当走投无路了,现在正是乘胜追击的好机会。 「希里吉斯卿,我明白你的心情」 维恩一脸悲痛地说道。 「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德鲁尼奥将会因内乱七零八落,再加上八十万纳特拉国民蜂拥而至,国家分裂。剩下的德鲁尼奥国民丧失祖国,丧失文化,失去了骄傲,成为流浪之民。多么令人痛心啊。我的心仿佛要被哀伤撕裂了」 「……闭嘴,你个恶魔!」 希里吉斯大喊出声,仿佛快要吐血一般。 「怎么会有人这样交涉!你小子,把民众当成什么了!?」 「我很珍惜,也很信赖他们。不管他们身在何处,都会靠自己的力量开拓未来。这就是所谓的民众」 如果只听这番话,无疑是一位爱民的明君。 但如果把上述主张加在一起,则变成了“因为相信民众,所以要毁灭国家”。对旁人而言维恩像是异次元的存在。 (他不可能做得到!) 希里吉斯心中回响着悲痛的叫喊声。 他热爱祖国、文化、国民,并且认为从事国政的人或多或少都抱有同样的心情。 因此,拥有这种世界观的希里吉斯无法理解维恩的思维方式。代表着国家的王太子竟然想出这种计谋,打算付诸行动,明明不可能做得到。 (怎么可能做到!) 特露切拉为了驱散自己的动摇,强烈地劝说自己。 她接受过军事方面的教育。在她看来,向八十万人发出布告,诱导他们逃亡至另一个国家是非常不现实的。 如果是受过训练的军人或许还能做到。可现在是八十万的普通民众,要率领这么多人简直是天方夜谭。 是的,做不到。不可能做到。明明应该做不到的。 「──我会动手的哦?」 两人倒吸了一口气。 从坐在眼前的少年身上,散发出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恐怖压力。 内心动摇。信心逐渐崩溃。止不住让人这么想到,这家伙或许真会动手。 (说啊!告诉他!你做不到的!我要成为选圣候!引领国家、民众!怎么能,怎么能在这种地方!) 希里吉斯好几次张开嘴,坚定决心想要说出什么。然而从喉咙里传出来的,只有不像样的深呻吟声。 仿佛像是有意告诉这样的希里吉斯,维恩开口道。 「顺带一提,我准备有解毒药」 希里吉斯一惊。 「不要被他乘虚而入了希里吉斯卿!有毒的染料存不存在还不好说!不要被虚构的解毒药给迷惑了!」 特露切拉加大音量。 她的声音已经无法传达给心防失守的希里吉斯。 解毒药。能解救国民。这是点亮绝路的一缕光芒,怎么可能不伸出手呢。哪怕将他逼进绝路的人和为他点亮光芒的乃是同一个人。 「……你要我,做什么」 「希里吉斯卿!」 特露切拉喊道。维恩无视她,说道。 「溃逃的纳特拉军,如今应该在当地重新集结,准备再次迎战索尔杰斯特军」 维恩当然知道友军据守在要塞之中。点明此事会使对方以为还有时间可以犹豫,故而瞒下不说。 「因此,我希望你能派一万德鲁尼奥军从他们的背后发起强攻。遭到纳特拉和德鲁尼奥两面夹击,强如索尔杰斯特军也支撑不了多久」 紧接着特露切拉大喊道。 「稍等!这会违反与我国索尔杰斯特缔结的同盟!敢做出这种事,德鲁尼奥可是会失去其他国家的信任啊!?」 「这,这……」 希里吉斯眼中露出迷茫。违反国与国之间的协定并不容易,再加上对方是那个格鲁耶尔──希里吉斯眼中的恐怖的象征,想要避免背叛是理所当然的。 「但如果不这么做,灭亡的会是德鲁尼奥」 像是要斩断希里吉斯的迷茫,维恩开口道。 「希里吉斯卿,摆在你面前的选择只有两个。旁观索尔杰斯特灭亡纳特拉,等待纳特拉八十万民众摧毁德鲁尼奥。或是现在一同讨伐格鲁耶尔,与纳特拉携手并进」 维恩发问。 「那么,你的选择是?」 房间内一片沉默。 特露切拉恨恨地咬牙切齿,杰诺薇娅紧张得绷紧身子,希里吉斯脸上写满苦恼。 没过多久──希里吉斯作出了回答。 ◆◇◆ 纳特拉军和索尔杰斯特军重整旗鼓,再次交战。之后过了数日。 如果用一句话概括现状──现在无疑是纳特拉军崩溃的危机 「哈加尔将军!敌军部队突破第二防线!」 「派出费恩队。传令现场的依萨利队和劳罗队,联手堵塞洞口」 「左翼埃尔南队呼叫援军!敌人的猛攻络绎不绝!」 「埋下的陷阱状况如何?」 「已经用完了……!」 「罗兰德,率百名士兵前往救援。之后的行动稍后传达」 「遵命!」 在要塞的最深处接二连三的发出指示,哈加尔小声呢喃。 (兵力处于劣势,要塞虽说简陋,起码占据了地利即便如此,还是被压着打吗) 索尔杰斯特军的战力之强早已是预料之中的事情。 然而实际展开交战才发现,其强大真是令人咋舌。尤其是发起冲锋时一丝不乱的步伐,仿佛像是打算击穿大海的汹涌波涛一般。 (第一防卫线已被突破,以现在的兵力想夺回阵地不太现实) 往下看的话,可以看见打算冲上要塞的敌兵和为了阻止敌兵而拼命奋战的纳特拉兵的身影。 失陷只是时间问题──纳特拉一方弥漫着这样的气氛。实际上,哈加尔心里也明白,如果不采取任何措施,迟早会失陷。 但是。 (早在开战之前便做好觉悟了) 老将哈加尔不为所动。 (我的任务是尽可能争取时间。并且仔细观察格鲁耶尔的行动。……为此,只好请那两队再稍微奋战一段时间了) 哈加尔将视线转向布阵在要塞脚下的敌军的侧面。 那里出现了纳特拉装束的两队骑兵。 「真不该轻易答应的……!」 博鲁格抱怨道。 他如今远离哈加尔所在的要塞,率领一队骑兵奔跑在平地上。 作战目的在于妨碍索尔杰斯特军。 『兵力处于劣势再加上对方的突破能力,一味防守迟早被打垮。拉库鲁姆、博鲁格,我命令你们率领游击队进攻敌人的要害』 哈加尔在交战的第一天结束后,做出了这样的指示。拉库鲁姆和博鲁格对此默默地点了点头。 索尔杰斯特军的突破能力十分惊人,痛切地能体会到为何哈加尔会做出这种指示。 「队长!敌军的布阵有漏洞!」 「知道了!全军跟我来!」 索尔杰斯特军的防守虽然也十分坚固,但与突破能力比起来还是差了一截。想要突破,就必须将攻击集中在一起。 因此,拉库鲁姆和博鲁格各自率领一队骑兵寻找索尔杰斯特军的空隙,一旦发现机会就立马发起突击,然后迅速脱战,让索尔杰斯特军无法集中在攻击上。 这个任务说来简单,实行起来却极其困难。 (哈加尔将军也真会强人所难啊!) 这两支队伍轻装上阵,各队五百兵力左右。当然,这点战斗力不足以打乱一万五千索尔杰斯特军的攻势。不仅如此,如果敌军把主力派来这边的话,很快就会全军覆没吧。 但索尔杰斯特军没有这么做。一是想集中精力攻克要塞,二是不想背对要塞的纳特拉主力军。两支队伍接近的话当然会采取应对措施,可如果逃跑的话就不勉强追赶,将注意力集中在要塞上。 因此,这两支队伍像蜜蜂一样嗡嗡地飞来飞去,妨害索尔杰斯特军。但如果做得太过分,对方的焦躁情绪超过了容许值,就会大量抽调部队来击溃两队。 小心翼翼地采取行动,在不激怒一万五千人的大军的前提下,拼命骚扰敌军,让其无法集中精力在要塞上。这就是这两支队伍被赋予的任务。 掌握敌人的意识和行动范围、注意同伴和马匹的状态、随时思考攻击哪里,如何脱离敌人,走一步看两步想三步的同时,还要放箭、挥剑。脑袋里塞满了必须要处理的情报,快要爆炸了。而且失败一次就会没命。说实话,如果能放弃的话,现在就想放弃。 (但如果放弃了我军就会败北──话又说回来,不这么做也好不到哪里去,真是好笑啊) 博鲁格迅速环顾战场。 (虽说只要能争取时间就行了,但这样下去迟早失去效果,必须想办法扭转战局……) 正当博鲁格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 索尔杰斯特军有所动静。 (──发动强攻了吗!) 看到状况发生变化,拉库鲁姆咂了咂嘴。 索尔杰斯特军打算攻陷要塞的压力一下子就增大了。敌军放弃防御,向纳特拉兵发起袭击,不断展开屠杀。纳特拉军当然也做出反击,逐渐反杀索尔杰斯特军的士兵,但敌军对此毫不在意。 敌军恐怕做出了决定。比起耗费时间减少牺牲,不如以大量牺牲为代价迅速结束战斗。 (这样下去很快就会被敌军突破至司令部!怎么办──!?) 拉库鲁姆为了寻找最佳的解决方案看向战场。 随后,他看到了。 「唔」 站在要塞的顶点眺望全体战场的哈加尔小声念道。 俯视地上的战局没多久,他向身边的副官说道。 「我必须要行动了。这里交给你指挥」 「遵命!」 副官毫不犹豫地点点头,问道。 「那么,将军要去哪里?」 哈加尔回答道。 「当然是到需要我把这老骨头的地方去」 ◆◇◆ 目标是格鲁耶尔。 拉库鲁姆和博鲁格调动其他部队,不约而同地把目标对准了同一个地方。 到了这个阶段,小打小闹的攻击无法引起对方的注意。要制止敌军的脚步,必须瞄准要害下手。现在,随着索尔杰斯特军转入强攻阶段,位于后方的格鲁耶尔周围兵力薄弱。 现在的状况和之前的奇袭十分相似。怀着这次一定要成功的决意,两支队伍汇合,一口气冲往格鲁耶尔所在的敌军中央后方。 但是,就在此时。 背对他们的索尔杰斯特军后方部队一齐调头。 「什么!?」 「这是……!?」 拉库鲁姆和博鲁格瞪大双眼。向左右伸展开来的索尔杰斯特军后方部队调转方向,像是张开双手抱拢这两支队伍一般逐渐接近。 ((中圈套了──!)) 这绝对不是敌军的临时起意,而是为了包围我方部队布下的陷阱。两人同时得出这个结论,飞快地思考对策。在包围网完成前撤退,或是继续进攻格鲁耶尔。 然而两人并没有做出决定。 因为格鲁耶尔率领骑兵来到了他们面前。 「以为同一招还会对我奏效吗,大错特错!」 格鲁耶尔乘坐的战车接近了博鲁格,博鲁格立刻举起长矛应战。随后在两者擦身而过的瞬间,长矛被战斧斩断,博鲁格从马背上被击飞出去。 「博鲁格!」 拉库鲁姆大叫。格鲁耶尔没有去看落马的博鲁格,而是顺着战车前进的势头朝拉库鲁姆突进。 「还有时间担心别人吗,纳特拉的将军啊!」 格鲁耶尔挥出战斧。这一击引发风爆声,犹如暴力的化身,无法避开,也无法接住。 那么该如何是好。 唯有以力打力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拉库鲁姆大声吼叫,全身肌肉膨胀,那股力量传到紧握的剑上,与逼近的战斧正面发生碰撞。 响起的是沉重且令人胆颤心惊的金属声。如果在场有人眼力好的话,一定会注意到剑和战斧上出现了裂缝…… 「这可真是不错!」 就这样冲过拉库鲁姆身旁的格鲁耶尔露出狰狞的笑容,调转战车再次瞄准拉库鲁姆。拉库鲁姆准备迎战,却突然皱起了眉头。 「咕……!」 他看向自己的手臂。因为方才的冲击,手臂还残留着强烈的麻痹感。 (这双手臂还能承受住吗……!?) 他立马打消了脑海里的疑问,做不到的话便只能死在这里,诉苦起不到任何作用。拉库鲁姆下定决心往前看,和逐渐逼近的格鲁耶尔互相瞪视。 这时,哈加尔率领的部队迅速而巧妙地出现在格鲁耶尔的侧面。 「──呶唔!」 刹那间作出反应的格鲁耶尔果真名不虚传。 骑在马上的哈加尔逼近格鲁耶尔。格鲁耶尔用战斧挥出一记足以粉碎岩石的横扫,斩断了逼近自己的战马的马首。 但是, 「……可恶!」 格鲁耶尔咂了咂嘴,放弃瞄准拉库鲁姆,率领部队撤离。事出突然,拉库鲁姆没能看清发生了什么。随后他注意到哈加尔屈膝在倒下的战马身旁,急忙跑过去。 「哈加尔将军!」 「只是马被干掉了。无碍」 哈加尔拂拭沾在剑上的血,说道。 「比起这个,快带博鲁格离开这里。突破包围圈时留下的空隙还在」 「是,遵命!」 看了眼做出回答的拉库鲁姆,哈加尔将视线投向西南方。 「差不多了……那么,下一手……」 「我本打算连马一起砍了……真是优秀」 格鲁耶尔一边驾驶着战车,一边看向自己的手臂。手臂上刻着剑留下的伤痕。 那一瞬间,哈加尔从马上跳起,越过格鲁耶尔的头顶,用剑尖刺向了他的手臂。对于这一手技艺,强如格鲁耶尔也不由得赞叹不已。 「殿下!您受伤了!?」 「立马安排治疗!」 「聒噪。轻伤罢了」 格鲁耶尔一边大声呵斥部下一边思考。应该继续追击敌军将领,还是在敌将不在的情况下进一步加强对要塞的进攻?为了寻求周围的支持,格鲁耶尔环顾四周──于是发现了那个。 「……那个,难道是」 战场的西南方向 那里有一个高举旗帜的武装集团。 代表了德鲁尼奥军的旗帜。 ◆◇◆ 「看来赶上了」 德鲁尼奥军,兵力约一万。 维恩在军队的某个角落,一边注视着战场一边喃喃自语。 「纳特拉的主力部队的确平安无事呢」 做出回答的是身旁的妮妮姆。 「还好让德鲁尼奥军加快了行军速度,是吧维恩」 「虽然已经到了,但纳特拉军如果已经全军覆没就没意义了。不过有哈加尔在,我倒没那么担心」 “然后”,维恩说道 「战局发展到这里,索尔杰斯特军已经无计可施。──是我们赢了」 紧接着,在将军的号令下,德鲁尼奥军向索尔杰斯特军发起了攻击。 ◆◇◆ 「那、那是什么!?」 「竟然是德鲁尼奥的军队!?为何……该,该不会!?」 「数量八千……不,还要在此之上!」 「下令全队!西南方向出现新的敌人!后方部队立马组建防御阵型!」 「报告!纳特拉军从要塞里打出来了!前线请求派出援军!」 「可恶,两军绝对是配合好了!」 理解情况的部下们接连发出指示。 格鲁耶尔一边听着,一边感慨万分地呢喃道。 「──干得漂亮,纳特拉的王太子」 为什么德鲁尼奥军会在这里?这还用说。当然是维恩说服希里吉斯动兵了。 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当然了,要是能预料到维恩有说服希里吉斯的材料,格鲁耶尔早就先发制人了。不可能说服希里吉斯──这便是格鲁耶尔得出的结论。 然而维恩推翻了这一结论。 那个矮小的男人,一定是一脸惊恐地向维恩屈服了。堂堂一国宰相跪倒在十五岁左右少年面前的场景,想必非常令人愉快。没能现场目睹实在是可惜。 正想着这些,部下突然说道。 「陛下!这里很危险!」 「这样下去会遭到夹击!请您立马撤离!」 「所幸北边还没有敌影!现在可以脱离战场!」 他们的脸上都染上了焦躁之色。前后被一万兵力夹击,这也难怪。 但是,格鲁耶尔不同。 「脱离?你在说什么。难道你认为,这场战斗已经输了吗」 「不,那个……可是」 「别说蠢话了。现在才是开始」 格鲁耶尔如此说道,加大音量。 「索尔杰斯特的士兵们!伟大的国王的獠牙们!听我号令!」 在充满剑戟声和临终惨叫的战场上,他的声音犹如野兽的远吠声一般响彻战场。 「自此,我军死中求活!不要犹豫!不要怀疑!不要踌躇!荣光必将闪耀我等头上!」 停顿了一息。 「全军,随我冲锋──!」 ◆◇◆ 「结束了。索尔杰斯特很快就会投降」 看到德鲁尼奥军和索尔杰斯特军展开交锋,待在后方营地一角的维恩念叨着“呀,太好了太好了”,坐在了椅子上。 「这就告一段落了。不过之后还有战后谈判等着我们,还不至于完全放松啊。总而言之,先和特露切拉王女取得联系比较好」 维恩如此呢喃道。这时,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过战场的妮妮姆开口道。 「……我说维恩」 「嗯?投降了?」 「不,并不是」 妮妮姆声音中带着焦躁,说道。 「索尔杰斯特军,笔直地朝这边过来了」 「哈啊!?」 维恩急忙看向战场,说道。 「这可……糟糕了」 怎么办,维恩心想。 格鲁耶尔的目的很明显。但即便明白,如今也没有对抗的方法。 德鲁尼奥军的指挥权不在维恩手上。即便自己提出建议,对方也不会搭理吧。在那之前,已经没时间出口干涉了。 (暂且逃跑吗……?不行,要是不在这里打倒格鲁耶尔的话……) 正当维恩飞速思考的时候。 「维恩王子,原来您在这里!」 出现在眼前的是纳特拉的传令兵。 传令兵跪在一脸惊讶的维恩面前,大喊道。 「哈加尔将军有急事向殿下汇报!」 ◆◇◆ 「颂吾之名!颂王之名!向敌人宣告吾之所在!」 在德鲁尼奥军中不断前进,格鲁耶尔不断呼喊。 周围也随之响应,呼喊国王的名字。“这样就好”,格鲁耶尔继续加大音量。 对于德鲁尼奥的士兵而言,格鲁耶尔既是仇敌的同时,也是恐怖的象征。能报仇当然想报仇,但能不碰到的话最好不要碰到。就是这样的对手。 刚抵达战场没多久的德鲁尼奥士兵还没有做好交战的心理准备,此时突然得知格鲁耶尔就在眼前,身体发抖,动作慢了一拍。格鲁耶尔看透了这一点,故而堂堂正正地公布自己的所在,并向前突进。 (纳特拉和德鲁尼奥没有共同作战、训练的经验,完全是初次见面,不可能取得高度的配合) 说是联手,估计也只是攻击眼前索尔杰斯特装束的士兵罢了。一旦陷入战乱的兴奋状态,到底能配合到什么程度也令人怀疑。 因此,有趁虚而入的机会。 (就这样一口气突破德鲁尼奥军,身后追赶的纳特拉兵将会撞上德鲁尼奥军这一墙壁。两军一旦接触便会产生混乱,行动迟缓) 然后趁着两军陷入混乱,格鲁耶尔率领突破的士兵发起反击,在混乱结束前击破两军的指挥官。这便是他的目的。 要想做到这一点必不可少的是,能够引导士兵的国王、在危急情况下毫不气馁地听从指示的士兵、还有彼此的战斗力。索尔杰斯特军具备了全部要素。 (能够说服德鲁尼奥出军确实出乎预料!我承认这很了不起!不过,认为这样就能取胜可是疏忽大意啊王太子!) 格鲁耶尔不但没有意志消沉,反而更加热血澎湃地率领士兵突进── 视线的一角,映出位于前进路线偏左的山丘 那里竖立着一杆大旗,旗下站着一个人影。 纳特拉的旗帜,以及维恩。 「───」 格鲁耶尔的直觉告诉他这是陷阱。 但即便心里明白,视线却无法离开那里。 那是格鲁耶尔的贪欲。要是能在这里捕获维恩的想法像暴风一样涌上心头,仿佛快要抹去必须尽快突破的念头, 「上钩了吗?格鲁耶尔」 仿佛传来了不可能听见的维恩的声音。 瞬间,飞来的弓箭射穿了格鲁耶尔的右肩。 「咕……!?」 格鲁耶尔看向位于山丘反方向的右手边。那里有着将军博鲁格的身影,尽管身上缠着的破布不断渗出鲜血,也仍从远处架着长弓瞄准此地。 「不把阁下的首级带回去的话,有失公主的脸面啊……!」 与此同时,拉库鲁姆骑马闯进格鲁耶尔的视野范围内。 「以为我会放跑你吗,格鲁耶尔!」 剑和战斧相互碰撞。格鲁耶尔想要击飞拉库鲁姆,然而被割伤的手臂和射穿的肩膀产生的剧痛让他无法做到。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拉库鲁姆咆哮着挥出剑,将格鲁耶尔打落战车。 「呶唔!?」 将注意力吸引到某一处,再从相反方向发起奇袭。极其单纯的战术。能够看穿我军突破德鲁尼奥军的意图,率先布下埋伏,并以王子作为诱饵。实在是大胆豪迈。布下这个陷阱的究竟是谁,格鲁耶尔已经察觉到了。 (脱离──) 这个陷阱不会就这样结束。他敏捷地站起身,将战斧换至左手, 他发现,眼前站着一名老将。 「进入我的攻击范围了,格鲁耶尔王」 哈加尔手中的剑散发出冷冽的光辉。 「能否容许我的无礼?」 格鲁耶尔停顿了一会,笑道。 「──准了。战场之上无需礼仪!」 格鲁耶尔挥动战斧。 然而哈加尔的剑以远快于战斧的速度,斩在了格鲁耶尔身上。 格鲁耶尔被擒获的消息,眨眼之间传遍战场。 于是抵抗的索尔杰斯特士兵也纷纷投降,至此,席卷三国的战争就此宣布谢幕。 尾声 「──那么」 维恩站在一个房间面前。 这里是贵人用的房间,现在某个人正在使用。 这个人的身份自不用说,正是成为阶下囚的格鲁耶尔王。 虽然警备森严,但简朴的房间里齐备了各种最低限度的必需品。对方毕竟是一国之主,不可能随便关进牢里。 「打扰了,格鲁耶尔王」 维恩走进房间,房间里有一名男子。 「……嗯?」 维恩不由得露出讶异的神情。桌上摆满了大量的料理,眼前的男人果断而迅速地将其塞入嘴中──并不是因为这个。 「……那个,是格鲁耶尔王……吗?」 「唔?噢噢,王太子啊。好久不见」 这时他才注意到维恩的存在,抬起头来,从容不迫地面露微笑。传来的确实是格鲁耶尔王的声音,然而维恩却无法释怀。要说为什么的话,圆鼓鼓而极具特征的肥胖体形可以说是格鲁耶尔的代名词,而眼前的男人却身材矫健,体格魁梧。 「那个,您给人的印象真是截然不同…?」 「没错,你说这具寒碜的肉体吗」 他俯视着自己的身体。被他形容为寒碜的手脚和躯干,甚至是相貌都十分精悍。 「这是我与生俱来的体质。只要受伤或运动过度就会变成这样。真是的,太麻烦了」 「……」 确实,格鲁耶尔应该肩膀被射穿,手臂也被砍伤了才对。竟然若无其事地进食,惊人的恢复力难道来源于储备的脂肪吗。 「比起这个,找我何事?难道是定好处刑的日子了吗?」 格鲁耶尔咬碎带肉的骨头,说道。 「是斩首还是绞刑,又或者是车裂之刑。后者的话我建议你准备好点的马。劣等马只会输给我的力量」 「原来如此,就按您说的来吧……虽然我很想这么说,遗憾的是,我并不打算处死格鲁耶尔王」 「哦?」 格鲁耶尔十分意外地说道。 「处死我,索尔杰斯特王国就是你的囊中之物了。我那在国内的儿子虽然并不愚蠢,但也无法匹敌王太子。你要放过这个纳特拉实现进一步飞跃的好机会吗?」 「不敢当。此次虽然因为各种原因导致交战,可归根结底,我是打算和格鲁耶尔王,和索尔杰斯特王国建立友好关系的」 「唔……」 格鲁耶尔稍微想了一会儿,笑道。 「原来如此,看来你相当害怕和列贝提亚教为敌」 「……」 确实会被察觉啊,维恩心想。 没错,格鲁耶尔是列贝提亚教重要的选圣候。处死选圣候必然遭到列贝提亚教教徒的反抗。搞不好会引发全面战争。维恩无论如何都想避免这种局面。 (要是能在奇袭中解决格鲁耶尔,总的来说多少还是赚到的。但如果是普通地进行交战,损失兵力之后再杀掉的话,不管怎样都是只亏不赚) 因此维恩对拉库鲁姆他们严格下令,除了奇袭以外,尽可能活捉对方。当然战场上随时可能发生突发事态,维恩同时也做好了会发生意外的心理准备。 「不处死我,德鲁尼奥难道不会反对吗?」 索尔杰斯特王国的格鲁耶尔是德鲁尼奥王国长年以来的仇敌。 进一步说,因为这次事件,德鲁尼奥背弃了与索尔杰斯特缔结的同盟,投靠了纳特拉。对于德鲁尼奥而言,如果不在这里解决格鲁耶尔,毁灭索尔杰斯特,指不定会遭到怎样的报复。 「然而事情并非如此。至少德鲁尼奥已经同意,在不处刑的前提下,三国一同商讨今后的方针」 「真是意外。希里吉斯大概会强烈反对吧」 「他已经下台了」 维恩若无其事地说道。格鲁耶尔听完睁大了双眼。 「擅自和索尔杰斯特缔结同盟,紧接着又擅自背弃同盟,即便是希里吉斯卿,也不得不付出代价,结束自己的政治生涯」 「……原来如此」 格鲁耶尔嗤之以鼻。 「不想与列贝提亚教为敌的纳特拉。希望我不被处刑的索尔杰斯特。背地里联手将希里吉斯拉下台」 维恩咧嘴一笑。 「虽然不明白您在说什么,但现在的宰相是融合派哦,并且主张建立三国同盟。不过,政权交替时新政权往往否定旧政权主导过的事实,并试图确立自己的正当性。都是些预料之中的事情」 维恩拿出一些书面文件,摆在格鲁耶尔面前。 「因此,只要您在这些文件上签名,马上会有索尔杰斯特的人前来迎接您回去。想必您也厌倦这里的生活了,请回去吧」 格鲁耶尔从维恩手中接过笔。 然后用指尖转了几下笔之后──格鲁耶尔折断了笔。 「果然我还是死在这里吧」 「诶」 格鲁耶尔朝睁大双眼的维恩说道。 「我以自己喜欢的方式生存至今,要我顺从他人之意换来生存的机会,真是不爽」 「等等,请等一下,这样一来的话」 「嗯,纳特拉和列贝提亚教会陷入全面战争。哈哈哈,你很头疼吧王太子!我已经死了所以所以不会感到困扰!」 「这、这家伙……!」 事到如今还拿自己的性命做筹码,想要获取利益。多么卑鄙的家伙啊,维恩心中想到。 「如果想我平安回去的话,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维恩带着不详的预感问道,于是格鲁耶尔把脸贴近过来。 「年轻的王太子啊,阁下饲养的野兽究竟正体为何?」 「……野兽,吗?」 「无论是谁都会在肚子里饲养着一头野兽。换言之即是欲望。虽然我知道阁下的野兽相当之大,但我至今未能看见它的全貌。因此,我非常感兴趣」 格鲁耶尔说道。 「说吧。暴露出来吧。阁下内心的野兽到底打算吞噬什么,将其展示给我看。如此一来,今后的三国同盟协定,我会如你所愿采取行动」 「…………」 二人沉默了一会,视线碰撞。 但那并不是敌意或恶意的对视,而是揣测彼此器量的互动。 随后维恩像是放弃了挣扎,叹了一口气,说道。 「────。─────、─────」 流畅地道出编织好的话语。 维恩降低音量,声音极小。但是确切地传入了格鲁耶尔耳中。 「……你是认真的吗?王太子」 格鲁耶尔额头上冒出汗水。哪怕是在战场上吞噬所有恐惧的他,光是听到维恩的话语,便浑身紧张。 「信不信是您的自由。我能说的只有一句,如果格鲁耶尔王死在这里,便永远不会知道我是不是认真的了」 维恩如此说道。格鲁耶尔像是被打了个出其不意一般,转而大笑出声。 「哈哈哈哈哈!是啊,王太子所言极是!好吧,是我输了!确实,既然听到了这样的目的,那我可不能死在这里!」 格鲁耶尔王狰狞地盯着维恩。 「我很期待啊王太子……不,维恩·萨雷玛·艾尔巴雷斯特!席卷乱世大陆,让我好好看看你能走到哪一步!」 「我不能保证是否可以享受其中,不过格鲁耶尔王能够活着,对我而言,对索尔杰斯特王国国民而言,可谓是朗报。这是备用的笔」 「唔姆!」 从维恩手上接过新的笔,格鲁耶尔打算在书面文件上签上名字, 「……等等,这个赎金的金额是」 「切,被发现了」 维恩小声说道。格鲁耶尔重新浏览了一遍文件,发现上面写着引渡格鲁耶尔之际所需支付的赎金、战争损害赔偿金、割让索尔杰斯特拥有的港口等过分的要求。 「再怎么说这要价也太高了吧?王太子」 「您说什么呢。不给大名鼎鼎的格鲁耶尔王出这么高的价格反而是对他不敬」 「不不不,今后我们可是友好国家」 「不不不,正因为如此,为了消除隔阂必须先清算」 「不不不不──」 随后,维恩和格鲁耶尔没完没了地埋头于价格交涉,直到索尔杰斯特派人前来迎接。 ◆◇◆ 「……呼,这样一来战后处理算是告一段落了」 在事务室和文书奋战的杰诺薇娅把笔放在桌上,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次是真的累了……」 杰诺薇娅瘫倒在桌子上。在她身旁整理文书的吉瓦开口道。 「当时还担心事情会如何演变,不过总算平安解决了」 「没错。多亏了尽心尽力的家臣们」 和德鲁尼奥的纠纷反过来被对方利用,杰诺薇娅险些受到重罚。但之后凭借与德鲁尼奥交涉和捕获格鲁耶尔的功劳,总算是没有受到任何惩罚。家臣们也因此一同放下心来。 「而且土地也重新买回来了,损失比预想的要少得多」 玛登为了与德鲁尼奥和解,割让了自己的领地。然而不久后,德鲁尼奥方面提出要以极低的价格出售给玛登。 理由在于德鲁尼奥新宰相的方针。割让的土地原本就不是什么优质土地,而且,虽然包含在列贝提亚教信徒的巡礼之路内,但能让它充分发挥作用的,是可以与帝国进行交易的纳特拉王国。也就是说,对德鲁尼奥来说,这片土地并不值得如此执着。 在此之上,德鲁尼奥想要尽快修复与纳特拉·索尔杰斯特两国间的关系。毕竟他们与索尔杰斯特合谋算计纳特拉,之后又背弃与索尔杰斯特的同盟,联手纳特拉。考虑到索尔杰斯特王国还健在,一旦纳特拉与之联手对抗德鲁尼奥,无疑会被灭国。 因此德鲁尼奥打算廉价归还土地,以此为契机修复和纳特拉的关系。大概还采取了某些手段讨好索尔杰斯特吧。 「维恩王子已经预见到这一步了」 本来德鲁尼奥可以不劳而获地夺取纳特拉的土地。 话虽如此,德鲁尼奥却沦为这次外交中损失最大的国家。 杰诺薇娅再一次深刻地感受到外交的可怕以及维恩高超的外交手段。 (我不想……一直输给他) 维恩是杰诺薇娅的英雄。经历了这次事件,这个想法没有丝毫改变。反而更加强烈地感觉到自己离他非常遥远。 但是,看到了维恩在那个外交现场露出的侧脸,杰诺薇娅不由得这样想。 想跟随他的脚步。想被他承认。想让这名英雄将自己纳为伙伴。 「对了,杰诺薇娅大人。关于杰诺薇娅大人的婚约一事,有数人自荐。恐怕是因为外界得知您和维恩王子之间没有定下婚事,认为这是个好机会吧」 「替我全部拒绝」 「遵命……诶?不,好的,这当然没问题」 大概是没想到会立刻被拒绝吧。吉瓦带着疑惑注视着杰诺薇娅,随后突然说道。 「……杰诺薇娅大人,您似乎有些,变了?」 该说是姿态,还是言谈举止呢。杰诺薇娅看起来似乎更加坚强了──吉瓦如此觉得。 「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变化呢,我想想……」 杰诺薇娅嫣然一笑。 「也许是因为明确了我该做的事情呢」 路途艰险,但十二分值得去做。 然后,如果能顺利进行,能够得到他的认可的话。 到了那时,也许,这次可以由自己主动提出要当他的妻子。 心里想着这些,杰诺薇娅浑身充满了干劲。 ◆◇◆ 「──所以」 在事务室里,维恩表情沉重地说道。 「从结论上说,这次的收支,是正吗?」 「微妙」 「咕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听到妮妮姆毫不留情的判定,维恩发出苦闷的声音。 「获得的赔偿金大多用于填补战争支出。索尔杰斯特的部分港口使用权还是未知数。把希里吉斯拉下台的运作资金和回购割让土地的支出,嗯,倒不算太重要。问题在于和选圣候格鲁耶尔王对峙一事。列贝提亚教的信徒因为这件事产生反感,最近传来汇报,说是途径玛登领的巡礼者数大幅下降」 纳特拉的好景气归功于途径巡礼之路的巡礼者。通过和这些人做生意,聚集了更多的人,形成了人流增加的良性循环。因此巡礼者人数的减退直接影响到景气的好坏。 「不过拜此所赐,玛登领的成长速度变缓,抵达危险值所需的时间也得以延长」 「就算你这么说,好景气没了岂不是得不偿失!」 「死心吧。唯有这个只能交给时间,等待风评逐渐恢复」 「呶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瞥了眼抱头大喊的维恩,“话说回来”,妮妮姆接着开口道。 「还有一样呢,得到的东西。根据维恩的对待方式,那个说不定能带来正面价值哦」 「你是指……」 维恩话刚说到一半,有人气势汹汹地打开了事务室的房门。 「工作处理完了吗!?维恩王子!」 出现的是索尔杰斯特王国的王女,特露切拉。 「特露切拉王女,开门时要安静哦」 「是吗,在我国有些门需要大声打开呢。妾身还不太习惯异国的文化,多多见谅」 特露切拉不但没有退缩,反倒是无忧无虑地笑了。 为什么她会在这里,会在纳特拉呢。 答案很简单,她是以留学为名的人质。 『特露切拉似乎相当喜欢阁下。在条约缔结前,就当做是人质留在你那吧』 这是格鲁耶尔的说辞。 然而这还有后续。 『我觉得不需要人质。我相信格鲁耶尔王』 『不要客气。拿去吧』 『……您确定不是在委婉地塞给我吗?』 『……她比较像我,性格稍微有些缺点。长大后大概会让丈夫操劳吧。然后,喔,正巧眼前有个单身的王族。当然了,你们实际会不会发展到那一步就看特露切拉自己了』 『我可以全力拒绝吗』 『哈哈哈,我突然想死呢。唔姆,干脆立马自刎吧』 『我懂了,我知道了啦……!』 似乎有过这样的对话,又好像没有。 「比起这个,问题的回答呢?」 被特露切拉再三问道,维恩很不情愿地回答道 「这个,算是结束了…」 「那么不如去外面喝茶吧。妾身刚才烤了点心。不过真是吃惊,异国竟然风俗如此不同。一国的王女在厨房亲手制作点心,竟然会令这里的佣人目瞪口呆」 不断发起攻势的特露切拉。自从她来了之后,一直都是这种感觉。该怎么说呢,像是亲近人的小动物一样,维恩对此并不感到反感, 「王兄,现在有空──吗!?」 妹妹芙兰亚一出现在事务室便像是浑身冻结了一般。 「特露切拉王女,你,你又……!」 「噢噢芙兰亚王女,真是奇遇。抱歉,王子现在要和我享受茶会。有事情请稍后再来吧」 「什么,王、王兄!?之前你说会陪我玩的……!」 「呀,嘛,那啥」 尽管都是同龄人,但芙兰亚和特露切拉似乎性格合不来,像这样,因为某些事情便反目──虽然基本上是芙兰亚单方面咬住不放──陷入争执。 要是选择偏向哪一方的话,首先不能忽视身为宾客的特露切拉,话虽如此妹妹的视线也好痛。维恩的处境十分艰难,可若是向妮妮姆寻求帮助, (既然是自己惹的事,自己想办法吧) 她一定会不屑地把脸扭向一边。 (……呼) 就这样,在两位少女的夹击下,维恩在心中想到。 (我要卖了这个国家然后跑路啊啊啊啊啊啊啊) 其内心的呼喊无法传进任何人耳中,然而却又响彻至遥远的彼方。 第一章 对了,去南国吧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 rekku 校对: rekku 春天。 纳特拉迎来了王太子开始摄政后的第三个春天。 那是一段动荡的时期。安斯沃多帝国君临卜诺大陆东部,以帝国皇帝驾崩为契机,大陆陷入动乱。在这种环境下,纳特拉王国多次陷入危机。后世的历史学家大概会对纳特拉面临的试练之多感到惊讶吧。 并且历史学家们接下来会这么想:顺利克服了这些试练,真是了不起。 是的,纳特拉越过了试练。虽然被人揶揄为一推就倒的弱小国家,但却战胜了所有袭来的苦难。 在被后世称为贤王大战的这一动乱时代下,有一名被历史学家们谈及的重要人物。此人正是站在最前线引领众人的王太子──维恩·萨雷玛·艾尔巴雷斯特。 慎重而稳健的内政方针。时而主动奔赴战场的行动力。像恶魔般玩弄邻国于股掌之间的外交手段。以及为民着想的仁爱之心。犹如画中走出的完美王子。 只要王子还在纳特拉,未来便充满光明。沐浴着和煦的春光,纳特拉的子民们皆怀抱同样的展望。 ──只不过。 不管多么受眷顾的地方,天气时而也会变得诡异。 纳特拉王国的碧莱昂宫殿,如今正悄然酝酿着一股小型的春季暴风雨。 ◆◇◆ 「火大──────」 ──我现在非常不高兴。 脸上像是写着这样一行文字,一名少女坐在床上,气鼓鼓地嘟起脸颊。 少女名为芙兰亚·艾露可·艾尔巴雷斯特。维恩的妹妹,同时也是纳特拉王国的王女。维恩就任摄政之初,年幼的王女十分引人注目,但最近王女身心成长,偶而能看见她成熟的举止。 话又说回来,王女如今的模样却令人感觉孩子气十足。 「芙兰亚,你要闹情绪到什么时候」 在她身旁,一名少年略带无奈地开口说道。白色头发和赤红瞳孔。具有弗拉姆人特征的这名少年名为那那吉·菈蕾,是芙兰亚的随从。他的措辞并不恭敬,然而对青梅竹马的这两人来说,这些只是小事。 「……我才没闹情绪呢」 芙兰亚气呼呼地别过脸。 「就是在闹吧」 「没闹」 「在闹」 「我─没─在─闹─!」 芙兰亚发出威胁似的喊声。那那吉继续说道。 「我不介意你朝我发脾气,但在外面的时候希望你收敛一点。官员们都很困扰」 「呜咪…」 似乎想到了什么,芙兰亚露出一副被戳到痛处的表情。 风土、文化,又或是国民的性格,虽然理由并不明确,但放眼历史,可以发现纳特拉的王族大多性情温和。 这也可以套用在现在的王族上。国王欧文、王太子维恩、王女芙兰亚,并包含去世的王妃在内,所有人都性情温和,他们很少会出于没有理由的愤怒或悲伤,在官员身上发泄。 但也正因如此,如果王族的某个人心情不好,官员们会陷入困惑。因为缺乏经验,他们不懂如何躲过这场暴风雨,不知所措。 (大多数情况下维恩会想办法处理) 芙兰亚不开心的时候,基本由维恩出面安抚。被尊敬的兄长教训,作为妹妹只好收起自己的情绪。 然而现在却用不出这个招数。 毕竟维恩不在宫殿──说到底,芙兰亚不开心的理由正是因为维恩不在。 「维恩长期不在王国并不稀奇,还没习惯吗?」 「不是这样的!我生气的地方不在这里!」 果然是在生气嘛,那那吉心想,但他知道,心里话不能说出口。 「那你是在气什么」 「这不明摆着的吗!」 芙兰亚加大音量。 「和谁去不行,偏偏和那个特露切拉王女去了南方的小岛!」 ◆◇◆ 事情的起因要从去年初秋纳特拉王国与邻国索尔杰斯特间爆发的战争说起。 维恩使用策略战胜索尔杰斯特军,捕获了敌国国王格鲁耶尔。在索取了高额的赎金和赔偿金后,还获得了租用索尔杰斯特所拥有的部分港口的权利。 「──自古以来,利用河川和大海进行的贸易催生了无数利益」 纳特拉王国王太子,维恩在事务室里如此说道。 「纳特拉因为气候问题,一年之中有半年以上海水结冰。这样便难以从海运中获取利益」 维恩身旁站着辅佐官妮妮姆。有着弗拉姆人特有的白色头发和赤红瞳孔的她,默默在旁倾听主君的发言。 「在这一点上,索尔杰斯特的港口是全年运转的不冻港。借此机会开辟和他国的商道,可行性十足。这样一来可以赚取更多财富」 维恩的话全部合乎情理。低价购入附近的物品,运至远方高价销售,这是做生意的基本。如果能顺利展开海贸,利润难以估量。 「──那么」 维恩说到这里,看向妮妮姆, 「关于请求海贸收到的回信,情况如何?」 「全都被拒绝了」 「呶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维恩摔了个跟头。 「太奇怪了吧!全部是什么意思啊全部!我们准备的可是帝国商品!想要吧!你们倒是想要啊!求求你们说想要吧!」 即便获得了贸易渠道,纳特拉也没有出色的产业,面向他国出售的商品也平平无奇。因此维恩计划收购大陆东部的帝国商品,用来和大陆西部诸国进行贸易。 但是,结果正如妮妮姆所说,全灭。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维恩发出呐喊。对此,妮妮姆无奈地回答道。 「不是因为商品,而是在警戒维恩之前所做的事情」 「哈啊!?我之前做了什么啊!不过是稍微将帝国商品伪装成自国出产,再趁邻国局势不稳时制造内乱,还打倒列贝提亚教重镇强抢了赎金罢了!这到底哪里不好了!」 「如果我是执政者绝对不想扯上关系呢……」 不管放到哪里都令人害怕,一目了然的危险人物。 「呶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维恩抱头翻滚。 「不妙,不妙啊……!索尔杰斯特支付的赔款因为填补战争费用所剩无多,而且还因为和选圣候格鲁耶尔的战争遭到列贝提亚教信徒警惕,逐渐疏远纳特拉!」 「这样下去收入会不断减少呢……」 「而且!而且啊!格鲁耶尔那家伙!」 『什么?借到港口却没有船?哈哈哈,我和你关系这么好,大方地借给你吧。──付钱就行』 『什么?有了港口和船却没有船员?哈哈哈,我和你关系这么好,大方地借给你吧。──付钱就行』 『什么?凑齐了船和船员,还没决定好重要的贸易对象?想决定以后再借?哈哈哈,这可不行啊王太子。优秀的船和船员都很忙,等决定以后再找会错失商机的。这点小事,以王太子的威名立马就能找到了。──言归正传,不如签订无法中途毁约的长期契约吧,因为这样更便宜』 「──大概就是这种感觉签订了契约啊啊啊啊啊啊!那只臭猪,绝对是知道我一定找不到贸易对象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完美地被反将一军呢……」 「这样下去只会在收入赤字的情况下不断支出维护费用……!一点也不好……!」 因为诸如此类的原因,维恩必须立马找到贸易对象。 「趁着现在各国首脑还在国内,想尽早谈妥啊……!」 「错过这个季节可就不好调整会谈的时间了呢。毕竟如果被延期的选圣会议顺利召开,各国就必须先处理选圣会议上的议题」 选圣会议。列贝提亚教最高干部的选圣候们齐聚一堂,大陆西部的主流宗教列贝提亚教每年都会举办一次的会议。 按照惯例,召开会议的时间通常选择在整个大陆西部举办圣灵祭的时候,也就是春天。但大多数选圣侯身为国王或担任公爵,有着各自的行政立场,因此经常因为时机不合适而延期召开会议。 即便如此,会议也不可能拖到来年举办。根据过去的例子来看,最晚也会在秋天召开。现在虽然是春天。可一直磨蹭下去的话,一旦选圣会议定下日期,贸易之事也许会被延后。 「但是遭到警戒,不愿意与我们商谈,对吧。干脆向东边的帝国寻求交易吧?」 「话虽如此,可纳特拉能准备的最好的商品都是帝国物品」 毕竟纳特拉的产业还很薄弱,卖给帝国只会惨招压价。将帝国商品卖给帝国也是同理。 「要么将索尔杰斯特的商品卖给帝国吗……不行,那个格鲁耶尔一定会借此机会漫天要价,绝对没错……!」 最好的做法果然还是将帝国商品卖给西方诸国。但是,维恩之名无论从好的方面还是坏的方面来说,都已经广为流传。想和西方诸国联手,普通的办法是行不通的。 也就是说,从现状来看,开展贸易需要时间。时间一长资金就会减少。资金减少,维恩就会发出悲鸣。这是一个恶性循环,必须想办法斩断。 正好在这个时候。 「妾身来打扰啦!」 一名少女气势汹汹地打开房门。 「特露切拉王女,突然怎么了」 立刻端正身子的维恩如此问道。 她名叫特露切拉。比维恩还要稍微年轻的这位少女乃是索尔杰斯特王国的王女。换言之即是格鲁耶尔王的女儿。 「嗯,父王在来信中提到维恩王子或许有烦恼」 在纳特拉和索尔杰斯特的战争结束后,她以留学的名义待在纳特拉,实际上是作为人质。 然而她的行为举止完全不像一名人质。天不怕地不怕的态度反而像遗传了她父王格鲁耶尔。 「听说维恩王子难得租借了港口,却烦恼找不到贸易对象呢。妾身认为应当为此尽一份力,特此带来了一个提案」 「提案,吗?」 自不用说,特露切拉绝非维恩、更不是纳特拉的伙伴。她优先的考虑的只会是自己,和祖国索尔杰斯特的利益。 双方对此心知肚明。即使提出有利于索尔杰斯特的提案,维恩也只会轻描淡写地敷衍了事,她也明白这一点。明知如此还选择提案,说明这个提案起码值得商榷。 「……说来听听。是什么提案?」 「唔姆,维恩王子知道帕图拉这个国家吗?」 维恩有些疑惑,随后点点头。 「大陆南端的海洋国家对吧?」 「正是」 帕图拉。那里又被称为帕图拉群岛,这个国家坐落于卜诺大陆南端稍微往上的海域。名副其实的群岛,几个小岛连在一起,靠与各国的贸易维持生计而闻名。 「您也知道,索尔杰斯特通过贸易获取财富,对吧?虽说一国在北一国在南,但由于同样以贸易谋生,和帕图拉多少有些联系」 「喔……也就是说」 特露切拉点点头。 「如今支配帕图拉的是扎里夫一族。当代族长奥洛·扎里夫被称为海导。妾身引荐的话,想必会准备好会谈的场所。如何,要去南方一试吗?」 维恩和妮妮姆听完这个提案,相互一视。 老实说,也曾检讨过和帕图拉进行贸易。因为帕图拉有着不同于东西方的价值观,并且基本没受到列贝提亚教的影响。和纳特拉一样,弗拉姆人在那里能过上普通的生活便是最好的证明。 帕图拉的话,一定不会在意维恩对列贝提亚教做出的那些事情,愿意互相交流一番──维恩是这么认为的。 然而实际上,帕图拉并没有留在贸易候补对象的名单上。 理由之一在于不可忽视的南北之间的距离。贸易的基本乃是近买远卖,大陆正北和正南不管从物理上说还是心理上说都太远了。 理由之二则是商品。 「帕图拉和纳特拉的地理位置正好相反。这样一来,意味着帕图拉和纳特拉一样,距离帝国很近。对方并不需求我国出售的商品吧?」 对于维恩的这个疑问,特露切拉一副并非如此的表情回答道。 「帝国在扩大势力时,多次计划将帕图拉纳入统治之下。结果直到现在还遭到帕图拉反抗,因此对方和帝国关系恶劣。所以,市面上销售的帝国商品并不多」 感情上疏远帝国,文化上疏远列贝提亚教。原来如此,不考虑距离的话确实是最佳的贸易对象。 「如果还是担心的话,也可以把索尔杰斯特的商品批发出售给纳特拉哦。看在王子和妾身的关系上,算您便宜点」 「……」 特露切拉在旁坏笑,对此,维恩迅速思考。 这个提案并不坏。她能做的也就是引荐进行会谈,能否缔结贸易契约则取决于纳特拉。非常有建设性的提议,比起不知所措地浪费时间要好。 并且,格鲁耶尔王恐怕已经预料到维恩会这么想了。 (那头臭猪真是优秀得让人火大) 格鲁耶尔恐怕早已预料到维恩短期内找不到贸易对象。考虑到维恩的性格,绝对不可能把好不容易得到的港口闲置起来。于是让王女伸出援手,光是引荐交易对象便能施加恩情。如果还能顺便卖出索尔杰斯特的商品则更好。至于长期出借的船和船夫──不过是故意附带的刁难。 而且令人生气的是,即便明白对方的意图也还是得接受提案,拒绝实在是太可惜了。 (下次见面一定要把他做成烤全猪) 维恩下定决心,开口道。 「感谢您的提议,特露切拉王女。……请务必为纳特拉引荐一番」 「就该这样嘛。妾身立马寄信过去」 在维恩的亲笔信中添上了特露切拉的介绍函,书信被立马送往帕图拉。不久后,收到了帕图拉方面表示愿意进行会谈的回信。 就这样,维恩决定启程前往海洋国家帕图拉。 ◆◇◆ 时间回到现在。 「讨厌!讨厌!讨厌!王兄这个笨蛋!王兄这个笨蛋!王兄这个笨蛋!」 在那那吉的注视下,被留在纳特拉的芙兰亚大发雷霆。 「明明我也想去!却让我看家!而且还和特露切拉王女一起去了!讨厌!讨厌!」 芙兰亚在床上吧嗒吧嗒地四处翻滚。这个样子大概还会持续一段时间。平时那那吉在的时候,芙兰亚总是留心不让他看到自己不庄重的一面,然而这份用心现在完全被她抛之脑后。 如果她是纯粹的暴君的话,想必会朝官员们泄愤。所幸芙兰亚是个心地善良的少女,不会对周围人乱发脾气。最多只会牺牲寝室的枕头。 话虽如此,主君如此生气,那那吉也感到坐立不安,周围的官员们也拜托他想办法解决此事。虽然那那吉并不习惯这种情况,但还是决定试着安抚一下她。 「芙兰亚」 「干嘛!?」 「特露切拉和芙兰亚一样,都是小孩子体形,维恩不会动心的」 枕头飞了过来。 看了眼单手接住枕头的那那吉,芙兰亚小声念叨。 「哼,王兄现在一定在享受碧海白云,玩的非常开心!等他回来我要使劲地任性妄为!」 透过窗户远眺天空。 心中挂念着在另一片天空下的王兄,芙兰亚下定了决心。 ◆◇◆ 与此同一时刻。 「──那么」 碧海。 白云。 灿烂的艳阳 越过铁栏杆眺望这些景色,维恩在牢中说道。 「这个状况,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维恩·萨雷玛·艾尔巴雷斯特摄政以来第三个春天。 纳特拉王国国力渐强,已经不能再称之为弱小国家。 民众对王国的跃进感到欣喜,另一方面,诸国也因此将纳特拉视作不可忽视的威胁。 被后世称为贤王大战的这一时代。 进入新阶段的纳特拉王国迎来了下一场试练。 ────────── 每隔七天更一章,尽量…… 又要打仗了,翻得我头疼…… 我要鸽了这本小说然后跑路啊啊啊啊啊啊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关于第四卷的问题…… 当时三次元太忙,所以翻完第三卷后是想把坑腾出来,没人接的话我就自己龟速慢慢翻…… 二水大大接过第四卷我挺开心的,不过可能因为有什么事情来不及更新吧 所以我又翻起了后面几卷。 目前打算是翻完第六卷后,二水大大还没回来的话,我就填上后面没翻的章节 但这种情况下,更新的内容放去哪里就是个问题了……看了下二水大大的论坛最后登陆是2月份 不过第六卷完坑还遥遥无期,所以暂且不想那么多了! 不管是续坑还是重翻,第四卷肯定不会坑在那的 当然我是希望二水大大快点出现的,这样我就有时间白金p5s和十三机兵还有〇〇了……! 第二章 出乎意料的事态/意想不到的邂逅 一艘船航行在湛蓝的海面上。 船体纵向延伸,横向拱起,就像一颗纵向劈成两半的橡子。船体堪比一座小山丘,如果不是参天大树,想必也孕育不出这么大的橡子。 这是艘克拉克帆船,主要用于远洋航行,进行贸易。这种风力船无需人力划桨,而是依靠装配在三根船轨上的船帆将海风化为动力,向前航行。 只不过,此次出海航行的目的并非贸易。将纳特拉王国的使节团──也就是维恩一行人平安送到帕图拉。这就是这艘船的使命。 然后时间回到现在,要说维恩正在做什么的话, 「咕诶──……」 他筋疲力尽地倒在了客房的床铺上。 晕船了。 「明明靠岸下船以后那么精神,一回到船上就变这样……你和船真是合不来呢,维恩」 妮妮姆坐在椅子上,一脸担心地在他身旁看护。和瘫倒的主君相反,她非常精神。 「我也很惊讶……不单是船的摇晃程度,还有这气候……」 「虽说是初春,但这个热度真是受不了呢」 帕图拉群岛位于大陆南端,和北端的纳特拉有着明显不同的气候。 尽管穿得比平时单薄,但维恩刚在北方渡过冬天,身体还无法适应急剧的气候变化。 话虽如此,光凭这个就责怪维恩软弱未免不近人情。考虑到不习惯乘船旅行,再加上气候的变化,衣着单薄且十分适应环境的妮妮姆更加特别。 「今天应该能抵达帕图拉群岛,再忍一忍就好」 「是啊……今天能到就好了」 妮妮姆的说辞一半是安慰,一半是事实。从索尔杰斯特的港口出发,向西航行了一段时间,为了补充物资数次停靠在中途的港口,可以说帕图拉群岛就在眼前了。 因此,一路顺利的话今天就能抵达目的地──然而大海的心情总是简单地超出人们的预想。要是因为大海心情不好而被卷进暴风雨里的话,可不见得能平安抵达。 「总而言之,我还会瘫一阵子,看到帕图拉群岛再叫我……」 「知道啦。那我先出去看看」 虽然担心维恩,但自己一直陪在他身边也治不好晕船。“返程还是走陆路吧──……”,妮妮姆听着身后传来的维恩的呻吟声,走出了客房。 「──呼」 从客房往外走便是甲板。妮妮姆迎面感受浓厚的海潮气息和强烈的日光,用手按住随风舞动的头发,走向船头。 「噢噢,妮妮姆」 是特露切拉的声音。她和随从一同站在船边眺望大海。她毫不在意帆船的摇晃,从容地走到妮妮姆身旁。 「王子情况如何?」 「有所好转,不过暂时需要静养」 为了主君的名誉,妮妮姆半真半假地说道。 「嗯,说不定还没静养完就抵达帕图拉了。无法欣赏这片壮阔的风景,真是可惜」 特露切拉看向大海,遗憾地摇了摇头。 妮妮姆看着她这幅模样,不由得心中想到。 (有其父必有其女呢。行动力真强) 虽说负责引荐的是她本人,但好歹也是一国王女,竟然主动同行前往大陆的另一端。拜她所赐,芙兰亚十分不高兴。难以想象最为尊贵的一国大小姐竟然如此自由自在。 (不由得让我想起洛娃呢) 妮妮姆的友人,同时也是安斯沃多帝国皇女的露薇尔米娜。 她在学生时代做出许多胆大包天的行动,多次让妮妮姆感到震惊。 「──阿嚏」 「露薇尔米娜殿下,您还好吗?」 「不,我没事,菲修。一定是谁在议论我」 「……您穿这种裸露肚子的衣服,难道不是着凉了吗?」 「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听好了菲修,时尚代表气势。只要有气势,寒冷根本不冷。更别说现在可是春天!我既然能凭借气势越冬,自然不会怕春天!」 「原来是这样啊」 「正是如此!」 (当然,维恩允许她同行是因为这有利于纳特拉) 说到底,事物藉由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进行运作。仅通过书信来往达成交涉还不够,所以维恩才像现在这样动身前往帕图拉。特露切拉作为引荐者,有她在旁可以推动谈话顺利进行。 (只不过,她是为了缔结交易才特地同行吗,还是单纯想要坐船呢……) 妮妮姆出发之际曾认为答案是前者,目的在于卖人情给纳特拉。然而看到特露切拉在船上闹腾的模样,妮妮姆不禁觉得后者也很有可能。 (不管怎样,能这么普通地向我搭话,无疑是个奇怪的人呢) 妮妮姆是弗拉姆人。由于列贝提亚教的教义,白发赤瞳的弗拉姆人属于西方诸国的歧视对象。因为是弗拉姆人,所以没有任何权利,理所当然地被当作奴隶使唤。 比方说掌舵的船员,或是待在特露切拉身边的随从。他们不愧是格鲁耶尔王借出的人,哪怕看到白发赤瞳,也不会轻视身为他国使节的妮妮姆。可即便如此,还是能从他们的行为举止中感觉到隔阂,想必这并不是错觉。 在这一点上,妮妮姆并没有感觉自己被特露切拉所歧视,正如格鲁耶尔当初没有歧视自己一般。妮妮姆有一次曾若无其事地询问过理由。 『妾身的主人是妾身自己。无论是父皇还是未来的伴侣,哪怕是神,也无法踏足妾身的领域。更别说区区一纸教令,如何能束缚妾身的意志。即使有人向妾身阿谀奉承,妾身也不会阿谀奉承任何人』 她的主张中有着强烈的自尊心,然而不可思议的是,妮妮姆没有感到不快,反倒明白了她的为人,知道她是在正视自己。 (这种距离感也不由得让我想起洛娃呢……) 「阿──嚏──!」 「殿下……」 「不、不是的,我没事!这是因为谣言!有人在说我坏话!虽然我确实偶尔觉得稍微有些小冷,但要是就这样放弃的话,拼命逞强的我岂不是像个笨蛋一样吗,已经无路可退了,也就是说我一点也不冷……!」 「那么让下人收走暖好的蜂蜜酒吧」 「这种时候使坏可不好哦菲修……!」 (洛娃她现在在做什么呢) 妮妮姆自然不可能知道。她口中的洛娃如今喝了蜂蜜酒,松了一口气。 就在此时。 「──看见岛了!」 装在主桅中央的台座──在瞭望台上观察四周的一名船员大声喊道。 「终于到了吗」 妮妮姆开口说道。然而身旁的特露切拉摇了摇头。 「不,还没到。那里是帕图拉群岛的入口」 「入口?」 「嗯。正如群岛之名,你应该知道这片海域有许多规模不一的岛屿吧?各个岛屿由部族或掌权者统治,首领扎里夫一族的根据地则是位于海域中央的岛屿。越过现在看见的那座岛,再往前就是了」 「原来如此,所以你才说那座岛是入口」 「就是这样。距离目的地已经很近了。……唔?」 特露切拉往妮妮姆身后看去。妮妮姆也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发现维恩从客房里出来了。 「殿下」 妮妮姆急忙跑到维恩身旁。只见他脸色欠佳,脚步不稳。 「您已经可以起来了吗?」 「勉勉强强。比起这个,看见岛了?」 「是的。不过看见的似乎是帕图拉群岛的入口。目的地还在更前方」 「喔喔……」 维恩一脸厌烦地靠在船帮上。 「哧哧,没想到维恩王子的那份霸气因为坐船衰弱了许多」 维恩端正身子想要应对靠近自己的特露切拉,然而动作十分迟缓。 「抱歉,特露切拉王女。让您见笑了」 「再怎么强韧的人也会衰老和生病。倒不如说,能得知王子令人意外的一面,妾身十分高兴呢」 特露切拉笑得很是爽朗。维恩面露苦笑,回应道。 「王女还是那么有精神……即便我不晕船,大概也会对漫长的船上生活感到疲劳」 「因为妾身已经习惯坐船了。不过坐船前往帕图拉群岛这般不易远行的地方,这次是第二次」 在他们交谈的时候,船顺利地靠近岛屿。就这样沿着岛的轮廓前进,便是进入帕图拉群岛某一海域内部的航线。 「……不对劲」 特露切拉突然呢喃道。 「怎么了?」 「周围看不到船只。这条航线位于入口,上次来的时候经常和其他船只擦肩而过」 「说起来明明以贸易为生,其他船只却──啊」 维恩看向眼前的岛屿。刚说完就正好看见一艘船从岛屿西侧驶来。和维恩他们一样,乘坐的是克拉克帆船。 什么嘛,原来只是刚好没碰到──正这么想的时候,对面的船只在船桅上升起了复数带有图案的旗帜。看到这一幕,船员之间一阵骚乱。 「喂,那是命令停船的信号旗」 「从属哪里?扎里夫的船吗?」 「不对,我没见过这个旗帜」 「我们也升起信号旗。让对方知道船上有使节团」 船员们慌张地行动起来。其中一人向特露切拉汇报道。 「打扰了,特露切拉大人。对面的船很可疑。说不定是海贼」 「海贼?管束这片海域的不是扎里夫吗」 「是的,本应如此……」 船员模糊其词,这时瞭望员大喊。 「所属不明的船只正加速朝我方驶来!」 「不等信号旗的回应吗!?可恶,果然是海贼或其他势力吗!」 「全员回到各自岗位!绕行岛屿东侧脱离这片海域!」 这个时代的海战有两种主流。一种是凭借船头的撞角重击敌船,另一种是接近后用钩索牵引敌船,闯到对方船上打白刃战。 与此相对,维恩他们乘坐的船原本用于贸易,既没装备撞角,战斗人员也不多。如果对方是海贼的话,正面作战没有胜算。 眼看着危机逐渐逼近,特露切拉一脸紧张地向船员发问。 「甩得掉吗?」 「……双方船速看起来相差不大。我方顺风,顺利的话可以逃脱。即便无法完全甩开他们,只要保持这个距离,迟早会碰上扎里夫的警备舰」 船员一边说着一边转舵绕向岛屿东面。疑似海贼势力的船只虽然还在身后追赶,但就如同船员所说,距离逐渐拉大。 「嗯,这样看来能行」 「也许吧。不过以防万一,请各位回到船舱内。那样更安全,我们也更放心」 船员的意思是,你们太碍手碍脚了所以老实回船舱呆着。维恩他们在航行方面完全是门外汉,而且又是客人,船员们做出这种判断也是理所当然。 维恩也正是理解了这一点,打算老实回到船舱── 「右舷!发现了所属不明的新船只」 瞭望兵报告的声音几近尖叫。 船上的乘员们集体看向右侧,岛屿的方向。于是他们看到一艘船正从岛屿的阴影处驶出,仿佛像是想阻挡这边的航线一般开了过来。 「左满舵!」 「──来不及!即将相撞!」 传来一阵与翻滚的海浪有着明显不同的冲击和异响,同时船体大幅向左倾斜。 「──啊」 这到底是谁的声音呢。 维恩因为身体不适正好抓着船帮。特露切拉则是被船员和随从急忙抱住。在这两人的注目下,妮妮姆的身体在冲击力的作用下即将落入海中。 「妮妮姆!」 维恩没有丝毫犹豫。 他伸出手,抓住妮妮姆,在手臂上灌注全身力气,强行交换她和自己的位置。但是与此相对,自己的身体失去支撑── 「维恩!」 在妮妮姆的喊叫声中,维恩坠入海中。 眼前的景色瞬间一变。空气断绝。海水渗入耳鼻。维恩挣扎着浮上海面,看见了想要救助主君而准备飞身下海的妮妮姆。 维恩大喊。 「不要过来!」 妮妮姆停下了动作。 与此同时,维恩他们的船甩开冲撞过来的船,再次开始前行。 可以看见远处妮妮姆和特露切拉朝船员怒吼的光景,然而船没有停下来,反而是全速甩开身后追赶的敌船,驶离了这片海域。 目睹这幅光景,被留在原地的维恩, 「──呼」 没有感到失望和不安,而是安心地叹了口气。 那艘船还有船员是向格鲁耶尔王借来的。他们优先考虑的不是维恩,而是索尔杰斯特的王女特露切拉。因此在有海贼追赶的情况下,怎么也不会笨到选择救助落海的人。即便落海的是是他国的王族及其随从。 (岛屿近在眼前。游过去并不难。只不过问题是……) 感受着口中扩散开的海水的味道,维恩环顾四周。于是注意到最初发现的海贼船来到了自己身旁。 船停在维恩身旁,收起帆,停止移动。紧接着一根绳子垂到他眼前。 (……只能上船了) 光靠用游的甩不开船。如果选择逃跑,万一对方投掷箭矢或鱼叉可就没救了。进一步说,即便逃到了最近的岛上,也很有可能是来袭之人的根据地。 维恩下定决心抓住绳子,沿着绳子来到了船上。 等着他的,是好几把指着他的剑。 「嘛,确实会变成这样啊」 看着船员们刺出的剑,维恩老实地举起手来。 「我不打算反抗,希望你们可以放下武器」 这么说着,维恩迅速审视船员们。 (统一的甲胄,并且装备到了所有人身上。武器还行。看起来是艘军舰,并且不像是属于支配这片海域的扎里夫一族……) 正当维恩想着这些的时候,疑似船长的人物站了出来。 「还挺有胆量的。看来不是仆人啊。或许能卖个好价钱」 男子将剑刃伸到维恩喉边,继续说道。 「你小子,那艘船从哪来,要到哪去?」 「……」 维恩此时多少摸清了对方的意图。 不知道这艘船所属的势力。但他们的目的十有八九──是钱。 「来自索尔杰斯特。想要收购帕图拉的商品」 因此,维恩十分自然地在回答中掺入谎言。既然目的是钱,比起老实说出使节团的身份,不如告诉对方自己是普通的商人。 「索尔杰斯特……竟然来自北方的边境,千里迢迢过来还真是辛苦了」 「真这么想的话,希望能犒劳下我啊。偷偷告诉你们,刚才一艘疑似海贼的船只发起袭击,正好把我整进海里了」 「哼,别得寸进尺了你这小鬼。我们正打算进行通关检查,不知道是误会了什么,那艘船竟然擅自逃跑了」 「通关检查……?什么啊,难道有战事?」 「我没有义务告诉你这些。你就祈祷自己能卖个好价钱吧。──喂,把这家伙关进船舱」 男子一声令下,结果维恩被人用绳子捆住双手,关进了船舱。 维恩坐起来没多久,船便出发了。 (还真是,出乎预料的展开) 这艘船要前往哪里,帕图拉群岛发生了什么,并且接下来自己会怎样。 乘着满腹疑惑的维恩,船在海面上继续航行。 ◆◇◆ 停船的地方恐怕是用作军事港口的设施。 港口停泊着数艘型号相同的船只,并且旁边有座疑似要塞的巨大建筑物。要塞看起来十分坚固,周围还有许多哨兵在巡逻,可见此地十分重要。 随后维恩被船员们押送至要塞中。 要塞似乎建于很早以前,修筑时留下的痕迹随处可见,起码有数十年历史。看不出被废弃过的迹象。维恩认为这个设施一直处于使用状态。 心里想着这些事情,最终来到了牢房前。 「你的牢房在那。快点进去」 虽说这里极其脏乱,但维恩还是听从对方的命令,走进其中一间牢房。 「之后要审问你。先老实呆着」 船员说完后,锁上了牢房的门,转身离开。 等到脚步声完全消失,维恩小声叹气。 「好了,该怎么办呢」 所幸手上的绳子被解开了。维恩环顾牢房,开始寻找可以派上用场的东西。该说是预料之中吗,并没有发现有用的东西。 (毕竟是牢房啊) 维恩接下来把手伸向嵌有铁栏杆的通风口,发现光凭力气无法拆下铁窗。透过窗外可以看见一望无垠的天空和大海。这座要塞似乎建立在悬崖边上,即便从通风口出去,想必也只会摔入崖底。 理所当然地,靠近走道的铁格栅也拆不下来。维恩没学过用一根铁丝开锁的技能,再说了,手边也没有铁丝。 于是维恩不死心地摇动铁格栅, 「──有谁在那里吗?」 从隔壁的牢房传来了声音。 是男人的声音。牢房和牢房之间被岩壁隔开,看不见对方的身影。但他的声音相当虚弱,听得出他很疲劳。 「是啊,今天开始咱们就是邻居了,囚犯兄弟」 维恩迅速作出回应。虽然不知道对方是谁,但现在急需情报。 「坐船来做生意结果被抓了。虽然实现了今天之内抵达陆地的目标,但没想到要住在这种客室里」 「那可真是,十分抱歉……请问您来自哪里?」 「索尔杰斯特」 「……那么,碰到这样的事情一定很震惊吧。事实上,帕图拉群岛正面临着一个巨大的问题」 「某个有权有势的家伙造反了,对吧?」 隔着墙壁传来了对方惊讶的反应。 「您已经知道了吗?」 「不,只是结合目前的信息作出了推测。看你的反应,似乎被我说中了」 发生在扎里夫一族掌控下的海域上的海贼行径,以及他们所说的通关检查这一大义名分。 装备好,看起来不像海贼。而且区区海贼不可能掌管这里的设施。结合这些信息,一个猜想浮出水面。 换言之,统治帕图拉群岛的扎里夫一族受到某股势力攻击,落败后被夺走了包含这座设施在内的周边统治权。 「……正如您所说。事情起源于被海贼杀害的扎里夫一族前任海导──奥洛·扎里夫」 「卧槽」 「您说什么了吗?」 「……不,没什么」 奥洛·扎里夫,维恩的会谈对象。在推测出扎里夫一族被夺走统治权的那一刻起,维恩便做好了一定的心理准备。但没想到对方已经死了,所以维恩一时没控制住嘴巴。 「那个海贼很强吗?」 「实力强只是一部分原因。其实帕图拉到了这个季节会产生突发性的暴风雨,世间一般将其称为龙岚。据说海导受龙岚波及,然后被讨伐了」 「龙岚啊……」 纳特拉可碰不到龙岚,不愧是南国气候特有的自然现象。 「帕图拉群岛失去海导后陷入混乱,与此同时,某个男人率领船队发起了袭击。船队势不可挡,再加上帕图拉方面缺乏统率,转眼间便被夺走了中央区域」 「和最先发起攻击的海贼有着明显的配合啊。那个男人究竟是谁?」 「……他叫雷格尔·扎里夫。奥洛·扎里夫的长子,拥有察觉大海细微变化的天赋,曾被内定为下一任海导。然而因为他对待民众十分粗暴,最终被驱逐出帕图拉群岛」 「原来如此……」 原本还觉得事情未免也太顺利了,如果背后谋划的人是原住民的话就好理解了。 「由于他是原继承人,因此帕图拉群岛的各大掌权者在出兵的问题上意见不一,雷格尔船队趁机逐步扩大了统治范围。听说其中有些道德败坏的家伙,袭击过往船只、掠夺船上的货物,并且绑架人质换取赎金。您因此而遭受牵连」 「天降横祸啊……」 维恩感叹道。会谈对象不幸死亡、被卷入战争遭到逮捕,真是祸不单行。 「实在是十分抱歉……」 隔着墙壁传来了道歉的声音。维恩对此歪了歪头。 「我说你啊。虽然刚才也道歉了,但这并不是你的错吧?」 毕竟造成混乱的元凶是雷格尔·扎里夫。该被问责的人是他,范围往大了说,他的父亲奥洛·扎里夫也有一定责任就是了。 然而男子继续说道。 「不,这是我应该道歉的。因为我是──」 「喂,你们在聊什么!」 数名士兵此时出现在走道上。 士兵们站在维恩的牢房前,打开锁头,大声怒吼。 「出来!接下来要对你进行审讯!」 「知道了知道了,别吼我嘛」 维恩顺从地走出牢房,并趁机悄悄看向隔壁牢房。他看到了一个将身子靠在铁格栅上的男人。 “小心点”,面容憔悴的男子微微动了一下嘴唇,小声地对维恩说道。 ◆◇◆ 维恩被带到了审问室。 这里陈列着审讯用的工具,地板和墙壁散发出一股血腥味。意志薄弱的人恐怕光是目睹这个场景便会不由得发颤吧。 然后,等候已久的男性审讯官蛮横地放声道。 「我先声明。你小子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 男子瞪视维恩。 「无视我军的通关检查,并且在损坏试图让你们停船的我方船只后逃跑,罪孽深重。不付出相应的代价别想活着回去」 审讯官浑厚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具有威胁感。 只不过,这种逼迫的手段对维恩不起作用。不仅如此,审讯官还给维恩带来了一份朗报。 (也就是说妮妮姆她们没被抓住) 维恩在双重意义上安下心来。得知她们顺利逃走,此乃其一。她们可以从外部配合自己,从这里逃出去不再困难,此乃其二。 「喂,你在听我说话吗!」 审讯官敲打桌子,恫吓道。维恩作出回应。 「当然有在听。所以,我具体要支付多少你们才肯放了我?」 「哦?还真是从容啊……不过,听完这个还能保持镇定吗?听好了,你小子的赎金,是五千枚金币!」 审讯官身边的士兵们在听到金额后一脸震惊。这也难怪,毕竟赎金一般只需数枚金币,要员最多也就数十枚。哪怕把船只的修缮费用算入其中,五千枚也实在是太夸张了。 (毛头小子还敢故作镇定,求我大发慈悲吧) 审讯官的侧脸表情阴暗。周围人看到他这幅模样,顿时明白了。这个金额是心胸狭隘的审讯官擅自决定的。 「……那个」 「等等,我一开始便说过,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你小子若是再大放厥词,每说一句就涨一百枚金币。即使这样也要说吗」 「改成二十万枚」 除了维恩,在场没有一个人理解他究竟在说什么。不,正确来说,是理解了却认为自己理解错了。 于是维恩继续说道。 「五千枚太廉价了。索要赎金的话,起码二十万枚金币」 原来没有理解错,在场的所有人意识到了这一点,停顿了一拍后,审讯官拍打桌子。 「说什么蠢话!二十万枚!?你在逗我吗!?」 「没有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维恩耸耸肩。 「我在索尔杰斯特替伦特拉商会管理财务。没有我的话,大笔资金将成为死钱。区区二十万无疑会为我凑齐的」 这家伙怎么回事,完全搞不懂,在场之人都抱有这样的念头。然而不知为何,他们听信了维恩的说辞。 「我们的船,怎么说呢……现在大概逃到在这里做生意的萨雷迪那商会那了吧。萨雷迪那是伦特拉的大主顾之一。只要联络萨雷迪那,想必立马可以达成共识」 「可、可是……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对了!你究竟有什么目的!既然有这么庞大的资金,支付五千枚不就够了!为何还要往上加!」 「我虽然喜欢挣钱,但更爱惜自己的性命。那群家伙舍弃了我,也就是说我的命在他们眼中并不值钱。但我活了下来,这是他们的判断失误。商人就该做好承受损失的觉悟,不是吗?你们就当作我想报一箭之仇吧」 滔滔不绝地陈述现状,既不盛气凌人,也不低声下气。无论在谁听来,维恩都只是在罗列事实。 维恩面露微笑,朝他们问道。 「所以,你们的选择是?金币二十万枚。这个价格足以改变在场各位的人生。当然了,如果各位打算今后继续谦虚地过着卑躬屈膝的生活,索要五千枚即可。话又说回来,否决掉这个对你们毫无坏处的提案,换作是我我肯定做不到」 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个交易百利而无一害。不过是将赎金的金额从五千枚改为二十万枚罢了。凭空多赚十九万五千枚。 然而,尽管明白这个道理,他们却仍旧觉得困惑。太过突然,太过天方夜谭,天上掉得馅饼未必也太大了,以至于思考跟不上变化。 维恩乘机打击他们的心防。 「十九万」 维恩的话语令士兵们悚然一惊。 「真不像样啊你们,成事不足。这么简单的交易还需要犹豫,我不得不减少赎金的金额了。还犹豫的话就继续减少」 「什、等,等等!?」 不知不觉间维恩已经掌握了场面的主导权。然而除了维恩以外,没人注意到这一点。 「不行,我可不等。浪费时间等于浪费金钱。决定下得越晚到手的钱就越少。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好了要怎么做。快点决定。十八万了」 「我──我知道了!立刻派人联系你说的那个什么萨雷迪那商会!这样就行了吧!?」 维恩拍了拍手。 「善哉!不过在那之前,先搬床铺到我的牢房里来。啊,桌子和椅子也要。还有上等的葡萄酒。以及──」 「什、别,别说蠢话了!为什么我们要做这种事!?」 「得到价值二十万枚金币的葡萄酒,你难道要随意对待吗?就这么放在牢房的角落里?不对吧?要让有价之物保持其价值,需要相应的劳力。如果不把四肢健全五体安康的我交给对方,价值则会下降。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可,可你是阶下囚」 「十七万」 听到数字逐渐变小,众人浑身颤抖。维恩傲然一笑。 「那么要怎么做?──先说好,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哦?」 ◆◇◆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怎么知道,快点搬进去……!」 在维恩的花言巧语下,士兵们接连将床铺、桌子、椅子等物品搬到牢房中。 还不如直接将维恩移送到要塞的客房,当士兵们注意到这一点的时候,简陋的石砌牢房已经变成了舒适的住宿场所。 「很好,这下舒服多了」 维恩手握葡萄酒瓶,躺在床上。 维恩既参与过行军,也体验过在外野营,睡在牢房里不算多辛苦。可由于最近一直在船上颠簸,所以对维恩来说,能够暌违已久地睡在不会摇晃的床上真的很重要。 「……真是了不起」 这时,从隔壁牢房传来了声音。 「实在难以想象,要多么能言善辩,才能取得如此成果」 大概是透过铁格栅看见许多东西被搬进隔壁,他的话语中夹带着钦佩之情和几声苦笑。 「只要开诚布公地谈一谈,总会有办法的。你也要来一杯吗?」 「不必,这是您凭自身力量争取来的东西。我没有承受这份恩惠的资格」 用郑重的语气回绝后,男子开口道。 「比起这个,可以请教您一件事吗」 他停顿了一息。 「您,难道是维恩王子?」 「维恩王子?」 维恩装作毫不知情,仿佛像是「突然被人用没听过的名字叫到」一般。 「你认错人了。我叫古莲」 轻车熟路地盗用友人的名字,维恩迅速开始思考。 维恩现在扮作商人──士兵们眼中的摇钱树。 如果被他们得知自己不是商人,而是他国的要员,会发生什么变化呢。 士兵为他们的无礼行径道歉,把自己迎接到贵宾室。这种想法未免太过乐观。要知道,这群家伙把绑架人质掠夺财富的行径命名为通关检查,一旦他们得知袭击的是使节团的船只,十有八九会杀害维恩隐藏罪证。 (就我个人而言,不能让要塞的人发现我是维恩) 所以,凡是可能暴露自己身份的因素必须扼杀在摇篮中。 为此,不但得向隔壁牢房的男子说谎,视情况而定,还得考虑灭口。 「嗯,这样啊……原来是认错人了。抱歉」 不知道有没有猜到维恩心中所想,男子轻易地接受了。话题到此结束倒也不错,但令人在意的是,为何他会认为自己是维恩。因此维恩决定进一步试探。 「维恩王子是指那位大人吧?率领北方纳特拉王国的年轻英雄,文武双全的外交能手,而且还是超乎想象的美男子」 「不,我并没听说过有关容姿的传闻」 「……」 夹杂了一阵沉默后,维恩打起精神说道。 「所以,为什么会把我错认成维恩王子?」 「您的发音听起来像接受过上等教育,这是一个理由。另一个理由则是,现在是维恩王子搭乘使节船来访帕图拉的时期」 维恩目光突然锐利。 「这样啊……竟然被误认为是王子,我的说话方式还真了不得。不过你如何得知国外使节的来访时期?」 「当然是因为我处在可以得知这件事的立场上。……对了,之前来不及说完呢。请容我重新自我介绍一番」 维恩感觉到男子的声音中寄宿着强烈的意志。 「我叫菲利特·扎里夫。前任海导,奥洛·扎里夫的次子,同时也是掀起这次叛乱的雷格尔·扎里夫的弟弟」 「────」 维恩脸上浮现震惊之色。 奥洛的儿子,菲利特。虽然听说过这个人,没想到就近在眼前。 (不过,究竟是怎么回事──?) 奥洛一死,继承下一任海导的便是菲利特。那么策划谋反的兄长雷格尔最该先杀掉的人就是菲利特。为什么捕获了菲利特,却放任他存活至今。 (自称菲利特是谎言?但他没理由对我说谎) 维恩飞速开动脑筋,打算试探性地作出询问。然而犹如要打断维恩一般,从走廊方向传来了逐渐接近此处的脚步声。 维恩无奈地结束对话,把身子靠在牢房的墙壁上。随后一名男子带着数名士兵走了过来。从服装还有周围士兵的模样来判断,男子地位很高。 或许是这座要塞的司令官,维恩心想。然而男子没有看维恩一眼,笔直地走过维恩的牢房面前,脚步声最终停在隔壁牢房前。 「看来还活着啊,菲利特」 「是的……多亏了这个舒适的牢房,兄长」 兄长。也就是说这名男子是掀起叛乱的雷格尔本人,并且隔壁牢房关着的人真的是菲利特。维恩竖起耳朵,偷听两人的会话。 「你打算嘴硬多久。该不会以为会有人来救你吧?」 「……」 「群岛的中央区域已经镇压完毕。反抗势力乱如散沙,击溃他们易如反掌。看清现实吧菲利特,你的命运早已走到尽头」 男子──雷格尔嘲笑道。 「你还是老样子,在担心岛民的未来吧?你那无趣的博爱精神如果出自真心,那么你明白的吧,为了尽早结束混乱,你该让帕图拉的全体住民向我下跪臣服」 雷格尔加重语气说道。 「如果担忧这座岛的未来,你该做的事情只有一件──彩虹之冠究竟在哪?快把藏匿地点告诉我」 彩虹之冠。 维恩听到雷格尔口中的单词后有所反应。 这个单词在调查帕图拉群岛之时出现了好几次。其真正意义是── 「兄长……我小时候,曾经尊敬过你」 菲利特突然出声说道。 「你操控船只的天赋远非常人能及。对于一介凡夫俗子的我而言,兄长是我的憧憬,同时我坚信你就是下任海导」 「喔,你很懂事啊」 “那么”,雷格尔继续说道。 “但是”,菲利特打断了雷格尔的话语。 「你亲手弑父弑母,我不会把帕图拉的未来交给你。现在立刻滚出此地,雷格尔·扎里夫!荣光绝不会照耀毫无反省之意,只会追逐彩虹之影的你!」 突然传来尖锐的声音,因为雷格尔狠狠打在了铁格栅上。 「就凭你小子,敢对我提意见?就凭因为我不在,侥幸得到继承权的你小子?」 雷格尔的声音中流露出非比寻常的愤怒。 「别得寸进尺了,愚弟。你难道忘了吗,你这条小命是靠我大发慈悲才坚持到了现在」 「忘记了不可能忘记的事的人是你。想必你再也不会想起来了。……真的很遗憾,兄长」 「……看样子,你还没搞清楚自己的立场啊」 雷格尔散发出令人彻骨生寒的杀意,说道。 「把他带去审讯室。不惜一切手段,让他吐出彩虹之冠的所在」 「遵、遵命!」 「感到高兴吧菲利特。等你饱尝痛苦坦白一切之后,我会亲手扭断你的头。……我回上面了。要是问出什么立刻向我汇报」 已经没必要待在这里了,于是雷格尔转身离开。 途中再次经过维恩的牢房面前──止住脚步。 「……喂,说起来这个小鬼是谁?」 「报告。这个,他是昨天巡逻时发现的可疑船只上坠海的船员,现在为了调查拘禁在这里……」 「那么为什么会有这种待遇?」 舒适的床铺以及桌子椅子等等,维恩的待遇怎么看都不像阶下囚。 「不,这是因为,那个」 该怎么说明呢。看到士兵语无伦次的样子,维恩从旁打掩护。 「真是抱歉。我体弱多病,硬是要求他们为我准备了这些」 「是,是的。在审问结束前发生什么就不好了,所以……」 雷格尔看了一眼维恩的脸色,嗤笑道。 「哼,这也叫体弱多病啊。想赚零花钱的话,起码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弄。太显眼的话,小心我把你们和船一起沉了」 「遵、遵命!」 雷格尔看了眼不停点头的士兵,最后瞪了一眼维恩,这次总算是离开了。 随后士兵们把菲利特带往审讯室。 又变成孤身一人的维恩将后背靠在石壁上,小声呢喃。 「好了,该怎么办呢」 ◆◇◆ 距离维恩被投入大牢,已经过去了数天。 在此期间,维恩一点收获都没有。 大概是注意到维恩被雷格尔盯上了,看守的士兵们对待维恩十分严格,无视了维恩的搭话。而隔壁的菲利特则似乎在审讯室遭到了相当残忍的对待,体力消耗过度,无法交谈。 (看样子,不久后就会死掉了吧) 维恩冷静地做出判断。当然就维恩而言,并不希望自己的情报来源死掉。但是,不管多少次通过铁格栅塞给他食物,都遭到了他的严词拒绝。维恩对此也无计可施。 (要说能帮到他的方法……) 维恩看向嵌有铁栏杆的通风口。其中一根栏杆卷上了白布,像尾巴一样向外延伸。这是维恩用床上撕下的布料制成的。 这块布如今正随风飘扬。远方的天空乌云密布,并且哨兵们的声音混杂在风声中,传了过来。 「风势还挺大啊」 「这个时期总会刮起强风,今年特别异常。或许会狂风大作啊」 「希望警备中的船只不要翻船啊」 维恩躺在床上,倾听远处哨兵们的交谈声。 (……希望能赶上啊) 心中如此想到,他默默地闭上双眼。 太阳下山之后,情况有所变化。 正当维恩感觉传来某些声响的时候,听见原本士兵放哨的地方传来了含糊不清的声音。于是他立马从床上起身,发现有人从昏暗的走廊上跑了过来。 「维恩……!」 来的是妮妮姆。 妮妮姆迅速来到牢房前,隔着铁格栅向维恩伸出手。维恩也作出回应,把身体靠近到她能伸手触碰到的范围内,随后她把手伸向维恩的脸颊。 「啊啊,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还好啦。你那边能逃掉我也放心了」 「我的安危根本无所谓!比起那个,啊啊,得先给你开锁……!」 妮妮姆既安心又着急,好几次都没能对准锁孔,好不容易打开牢门,便趁势抱紧维恩。 「没受伤吧!?被抓之后有没有被伤到!?身体不舒服的地方呢!?」 「没事,我没事啦」 妮妮姆急忙触诊维恩的全身,接连提出质问。维恩抱紧妮妮姆,像是安慰般抚摸她的后背。 「为什么要勉强自己那样做……!竟然代替我掉进海里……!」 「我只是觉得落海比妮妮姆被抓要好」 「不用你觉得!也不要你真的付诸行动!」 「别这么说嘛。对我来说这才是最好的」 妮妮姆捶打维恩的胸膛,表示自己不能接受。维恩一言不发,任由妮妮姆捶打自己, 「殿下,妮妮姆大人」 有人小心翼翼地从背后出声,于是妮妮姆急忙挣开维恩的双手。 「请尽快。这里不宜久留」 潜入此地的不止妮妮姆,还有两名作为使节团成员同行的纳特拉士兵。为了救出维恩,他们和妮妮姆一同潜入了监狱。 「嗯,是呢,正是如此。──殿下,已经准备好出逃用的船只。在被发现前逃离这里吧」 “咳咳”,妮妮姆清了清嗓子,从少女模式切换到随从模式。维恩对此点点头,离开牢房,然后没有前往出口,而是走向了隔壁的牢房。 「殿下……?」 「妮妮姆,帮我打开这个牢房」 「好,好的」 妮妮姆虽然略带疑惑,但还是听从维恩的命令,打开了牢房。随后注意到有个人影无力地瘫倒在地上。妮妮姆迅速走到他旁边,帮他把脉。 「怎样?」 「……虽然还活着,但体力消耗巨大。这样下去十分危险。他是谁?」 「帕图拉的杀手锏」 维恩笑了笑。 「或许能用上,又或许用不上的人物」 「带他走吗?」 「做得到吗?」 「追加行李只有这个人的话」 妮妮姆向身边的一名士兵发出指示,让他背上这个人。这样一来,护卫对象一人,行李搬运一人,开路两人。妮妮姆判断这毫无问题。 「那么殿下,请尽可能安静并迅速地撤退吧」 在妮妮姆的带领下,维恩一行无声地踏上走道。 ◆◇◆ 要塞司令部。雷格尔一脸不快地眺望窗外。 他的计划基本按照预定顺利进行。 雷格尔被帕图拉放逐后,和他国的掌权者私下暗通,积蓄力量等待时机。 随后扮作海贼,在暴风雨中杀害了前来讨伐海贼的生父奥洛,对帕图拉中央区域发动强攻后进行占领。紧接着对外宣布自己是正统继承人,动用武力逐步征服反抗的诸岛势力── 进展顺利。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唯有一事例外,彩虹之冠的所在之处仍未弄清。 (就差那个了……缺少那件秘宝我的支配就不算完整……!) 现在明白的是,菲利特把自己当做诱饵,让属下带着彩虹之冠逃跑了。要是能弄清行踪就好了,但对方也在提防自己,直到现在都没得到相关情报。 「──雷格尔大人,打扰了」 这时一名部下走进房里。 「方才密探传来报告」 「是弄到彩虹之冠的情报了吗?」 「不,是另一件事。就在几天之前,听说有他国使节停留在沃拉斯之处」 「他国的使节?」 帕图拉群岛有六名负责辅佐海导的实质掌权者。 他们又被称为海师,沃拉斯便是其中一人。他服侍过上代海导,是资历最老的海师。靡下船队虽少,但皆是精锐,强如雷格尔也不好轻易出手。 「具体是来自哪国的使节?」 「还不能断定,但恐怕是索尔杰斯特。已经确认使节之中有该国的要人」 「索尔杰斯特……」 雷格尔在脑中思考。沃拉斯为了对抗这场骚动寻求外援──至少不会是这样。再怎么说抵达得也太快了。恐怕只是来访时期碰巧重合。那么,如果沃拉斯借此机会向索尔杰斯特求援的话会如何。 (不……不可能介入。对于索尔杰斯特来说,支援帕图拉既没这个义务也没有好处。即便派出援兵,从最北端的国家抵达这里的时候,乱局早已平息了) 在雷格尔正好得出结论的时候,部下继续说道。 「另外还收到了使节在找人的报告」 「人?不是奥洛或菲利特?」 「是其他人。详细不明,据说使节船在航行中有成员落海。按照推测,是名相当重要的人物」 「……」 这时,雷格尔突然想起前几天在牢房里看见的年轻人。 那个男人不但胆大妄为地让士兵把大量物资搬到牢房里,而且笔直地回应了自己的视线,没有退缩。 之后听部下所说,年轻人自称是索尔杰斯特的商人。 「……立马派人去牢里。那里除了菲利特还有其他人。把那个男人带来」 「诶?好的,遵命」 部下的男子犹豫了一瞬,立刻点点头, 「打扰了!」 下一瞬间,房门被粗暴地打开,士兵冲了进来。 「方才警备人员传来急报!囚犯脱狱了!」 「你说什么!?」 雷格尔大发雷霆地眺望窗外。 要塞外夜幕笼罩,狂风渐起。 ◆◇◆ 维恩一行平安逃离了要塞。 目的地是远离要塞的人迹罕至的海岸。 「殿下,请注意脚下」 「知道了」 维恩一边作答一边瞥了眼身旁。 他看向被士兵背着的菲利特。意识不清,看样子暂时醒不过来,不知道治疗赶不赶得及。 就在考虑着这些事情的时候,一行人抵达了目的地。眼前有一艘中型船只,以及数名在船前等待的人。 「噢噢,各位,欢迎回来」 他们看见妮妮姆,脸上露出安心和喜悦的表情。 「托各位的福,顺利救出了殿下」 「那么这位大人便是……」 「是的,这位便是维恩殿下」 在妮妮姆的介绍下,维恩向前一步。随后他们当场下跪。 「初次见面,维恩殿下。我等是……」 「萨雷迪那商会的关系者对吧?」 维恩握住眼前跪下的他们的手。 「多亏你等的协力,我才能成功出逃。感谢你们」 「您过誉了……我等受之有愧」 他们浑身颤抖,开口道。 「与纳特拉王家过去对我等弗拉姆人施与的恩情相比,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弗拉姆人。没错,跪在维恩面前的这些人,全是弗拉姆人。 帕图拉的萨雷迪那商会是由弗拉姆人运营的商会。 (没想到会以这种形式请求对方帮助) 维恩自然早已知道这个商会的存在。 萨雷迪那商会尽管规模不大,却是以帕图拉群岛内部贸易为主,因此和岛上各个地方都有联系。妮妮姆为了寻找自己的下落,一定会借助商会的力量,维恩正是考虑到了这一点,于是用索要赎金的名目,让海贼们联络商会。 果不其然,妮妮姆因此得知维恩被雷格尔船队捕获,带往要塞的消息。于是悄悄乘船来到要塞附近,通过缠在铁栏杆上的布料得知维恩所在,选择了在风势强烈到可以盖过声音的这一天救出维恩。 「你们在遥远的南国坚强度日,可以的话本想在正式的宴席上相互认识。没想到反而让你们承担了这么危险的工作,实在抱歉」 「您说什么呢」 男人听了维恩的话语,摇摇头。 「有人告诉过我,我的祖先和其他弗拉姆人一样,饱受歧视。得知在遥远的北方大地上,有一个愿意接纳弗拉姆人的国家,这对于在无尽的荒野上彷徨度日的祖先来说,犹如一盏激励的明灯。经过如此漫长的岁月,如今有幸拜见流淌着那位伟大国王血脉的殿下的尊容,并为拯救殿下出了一份力,没有比这更令我感到光荣的了」 他说的并不夸张。由于帝国强盛,大陆东部如今也逐渐将弗拉姆人当作常人看待。但在那之前,堂堂正正地尊重弗拉姆人的国家只有纳特拉。总有一天要前往纳特拉,这样的想法无疑是每个弗拉姆人内心的支柱。 「可是因为这件事,萨雷迪那商会的立场岌岌可危吧?」 「请您放心。我等早已习惯被人疏远,随时可以隐藏行踪。只要人没事,等风波平息之后再重拾生意即可」 「是吗……既然如此,我答应你们,等风波平息后,必定报答这份贡献」 「好的。不胜荣幸」 眼前的弗拉姆人深深地低下头。 随后士兵前来搭话。 「殿下,出航准备完毕」 「知道了。那么──嗯?」 突然感觉背后传来异变,维恩回头。 然后他看见黑暗中隐约闪现的数缕火光。是要塞的灯光,而且数量比出逃前增加了不少。看来是脱狱被发现了。 「有必要加快速度了。妮妮姆,目的地是?」 维恩乘上船,询问道。 「特露切拉王女的好友,名叫沃拉斯的人正庇护着使节团的船只和船上人员。最好先回到那里再制定今后的方针」 「沃拉斯……我记得是海师的其中一人。我明白了,就去那吧」 「──请等一等」 突然传来的声音使得在场所有人停顿了一拍。 大家的视线集中到一处,看向正要被士兵搬进船舱里的菲利特。 「醒了吗。抱歉,没经你同意就擅自带你出来」 维恩说道。对此,菲利特虚弱地笑了笑。 「关于这件事我只会感谢您,请不必放在心上──维恩王子」 看来身份暴露了。意识朦胧中听到了对话,又或是根据状况得出了这个结论。 「现在更重要的是目的地。恕我直言。最好不要去沃拉斯那里」 「为何?」 「因为这股风」 大概是审讯时留下的伤还在作痛,菲利特露出痛苦的神色,指了指天空。 「这个时期加上这个风势……恐怕暴风雨将至。还未抵达沃拉斯所在的岛屿,途中便会无法动弹。在此期间,有可能被后面追来的雷格尔船队捕获」 「暴风雨吗……」 维恩看向天空。不知何时起,头上乌云密布,星光黯淡。风在呼啸,但维恩不知道是否会演变成暴风雨。只不过在岛上土生土长的菲利特都这么说了,倒也值得考虑一番。 「假若会发生暴风雨,那么该怎么办?总不能待在这里吧?」 于是菲利特指向东边。 「往东。从这里向东出发,有我准备的藏身之地。知道这个地方的只有我和其他几人。那里的话,能够不被追兵发现,并且撑过暴风雨……能够……应该」 「啊,喂」 还没来得及说到最后,菲利特再次晕倒。 「……殿下,如何是好?」 是前往沃拉斯之处,还是听从菲利特的建议。 在妮妮姆的发问下,维恩思考了几秒,说道。 「往东」 就这样,船只载着维恩一行,航行在夜幕笼罩的海面上。 第三章 彩虹之冠 朝霞的光辉鲜明地勾勒出岛屿的轮廓。 岛屿的阴影浮现眼前,岩石和森林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白色的光辉。与之相对,背后则像是长出了浓墨般的阴影。光芒从茂密生长的森林的缝隙间洒落而出,宛如白色的弓箭。 「暴风雨平息了吗」 伸手遮挡经由窗户洒入房间的阳光,维恩小声呢喃。 这栋房子位于森林深处。从海边看不见这块建有房子的洼地,确实适合用来藏身。 维恩一行在深夜时分抵达了这里。 和菲利特预测的一样,大海在风雨的煽动下开始发狂。所幸在危险即将逼近的时候,正好抵达了这座岛屿。 维恩他们立马把船藏到近处的岩石后,随后踏入岛上没多久便发现了这栋房子。维恩判断这里便是菲利特所说的藏身之所,于是在这渡过了一晚。 「那么……」 维恩从床上起身,稍微活动了下身体。状态良好。随后他离开房间,发现走廊上站着放哨的士兵。 「殿下,早上好」 纳特拉兵立刻行礼。维恩点点头,开口道。 「放哨辛苦了。有没有发生异常?」 「没有。一切正常」 回答之后,士兵脸色显得有些阴沉。 「无奈人手不足,警备称不上万全。可以的话真想早日启程和大家合流」 「确实啊……」 毕竟现在能够保护维恩的人员,包含妮妮姆在内只有三人。哪怕轮流休息,也无法否认守备薄弱的事实。同行的弗拉姆人负责操控船只和带路,没有接受过战斗训练。拜托他们的话想必会愿意帮忙吧,只不过还是令人担心。 「话说妮妮姆在做什么?」 「报告。这个,因为没从隔壁房间出来,恐怕还未睡醒」 维恩稍微有些意外。大多数情况下,妮妮姆总是比维恩早起,采取行动,维恩还以为这次也一样。 「恕在下冒昧,自从殿下落海后,妮妮姆大人便削减睡眠时间四处奔走。大概是得知殿下平安无事,积攒的疲劳涌了上来」 「啊……是吗,这样啊」 主君落海,不难想象妮妮姆是多么的不安和焦躁。自己能过得这么悠闲,是因为明白船只没有被捕。如果被对方夺去了船只,或是不清楚船只的安危,自己一定会在牢里担心吧。 「当然了,我等也同样担心殿下平安与否。现在说这个或许有些晚,不过得知殿下平安无事,总算放下心来了」 「抱歉啊,这次确实有些乱来了」 「在下愿意代替殿下落海,到时请您下令」 「我会尽量避免再次发生这种情况。──我稍微看下妮妮姆」 维恩轻轻敲了敲隔壁的房门。没人回应。“进去了哦”,说了这么一句后,维恩打开房门。 这个房间和维恩睡的房间一样,布置简朴。因为是藏身之所,房间里没有太多杂物。映入眼帘的只有柜子和床铺。 并且妮妮姆就在床铺上睡着。 大概是睡得很沉,妮妮姆没有对维恩的到来作出反应。维恩走到床铺旁,微微蹲下,悄悄摸了摸她的头发。 让她担心了啊,维恩心想。但同时也觉得,这样就好。如果海贼抓到的不是自己而是妮妮姆,事情或许更糟。 不过毕竟是妮妮姆,也许会和自己一样临机应变,克服困境。搞不好甚至把船都给抢过来。 即便如此,哪怕明知如此,回想起自己那时毫不犹豫采取的行动,维恩并不感到后悔。 (……要是过去的我看到现在的我,一定会惊讶地说这家伙是谁啊) 按照年龄来说,维恩算是年轻人,所以这个话题还得追溯到更年幼的时候。 说不上是肆意妄为,反而正相反,过去的自己不管做什么都十分古板、无趣,一味地回应着周围人对自己的期待,完成自己的工作。这样的自己,仿佛像是没有心的人偶。 因为与一名少女相遇,才有了现在的自己,真是世事难料。 不管好坏,人总会发生改变。大概自己也不例外吧。只不过,自己无疑是往好的方面改变了。因为自己有妮妮姆。妮妮姆给自己带来的,绝对不是坏影响。 如果有人要主张这种变化是罪过的话──那个人无疑是自己的敌人。 「唔……」 妮妮姆不经意间发出微弱的声音。 「维恩……」 大概是梦到自己才会发出这样的声音。 像是要告诉她自己就在这里一般,维恩把手放在她的脸颊上,随后妮妮姆也把手重合在维恩手上, 「──工作还没做完哦」 维恩条件反射地把手收回。 但是在那之前,一股强大的力量把他拉了过去,勒住他的脑袋。 「呶哦哦哦哦哦!?等、妮妮姆小姐!脑袋!脑袋被勒住了!?」 「呼──……还有五分钟……做不完就弄掉你的脑袋……」 「不不不这不用五分大概五秒后就会掉下来了!快醒醒!妮妮姆小姐快醒醒───!」 「呼──」 之后,为了从妮妮姆的扼颈中解放出来,维恩不断翻来滚去。 「啊呼……」 感受到明媚的阳光,妮妮姆从睡梦中慢慢醒来。 尽情地伸展双臂,活动身子。身体很轻。好久没有这么熟睡过了。 与此同时,她想到自己说不定睡过头了,于是为了确认现在的时间,打算从床上下来, 「……维恩?你在干嘛?」 随后发现了在床上奄奄一息的维恩。 「不没什么……妮妮姆一直没起来稍微过来看看情况……」 「这样啊,果然我睡过头了呢。抱歉。……不过维恩,这个暂且不论,擅自进入女生的寝室可不好哦」 「痛切反省中……」 妮妮姆面色微红地劝诫维恩,于是维恩无力地做出回答。难道维恩在自己睡着的时候在一旁锻炼身体吗。真是奇怪的主君。 “总而言之在外面等等”,妮妮姆把维恩赶出房间,匆匆打扮。可以的话真想洗个热水澡,不过情况如此,也不好奢求什么,于是离开了房间。 「让您久等了,殿下」 「和刚才的五分钟比起来,等待的时间简直像身处天国一般」 他在说什么呢,妮妮姆心想,于是继续说道。 「那么先为殿下呈上早餐吧。所幸储存有保鲜食品,立马为您准备。餐桌或许会显得简朴一些」 「我可不会在这种情况下要求端出宫廷料理」 「十分抱歉。待您进食完毕后,一同商讨今后的计划吧。现在令人在意的是菲利特大人的身体状况……」 正当妮妮姆说到这里,警卫兵接过话题。 「关于此事,在两位大人睡着的期间,有船员前来汇报。菲利特大人现在身体情况稳定,只需静养一段时间便会康复。只是,还无法断言何时能醒来」 「这样啊,太好了」 菲利特被维恩一行带到了这个藏身之所。考虑到人员的数量,负责照顾他的是弗拉姆人船员。幸运的是,这个藏身之处除了食物外还储备了许多药品,于是这些药品被用来治疗菲利特。 「我之后再去看下情况……不过在吃饭前无事可做啊」 「我们正在被追捕。考虑到往后可能发生不测事态,为了可以立刻行动,请殿下务必养精蓄锐」 简单来说就是让我老实呆着。 实际上现在基本没有自己能做的事。胡乱行动只会造成护卫的困扰。 「让我想想……那稍微去那个房间看看吧」 「那个房间……嗯,是呢。那里很适合殿下打发时间」 维恩点点头。 两人所说的那个房间。 位于这栋房子的最里面,是个书房。 ◆◇◆ 那个房间并没有在门外写明用途。 那么为什么知道那是书房呢?因为房间里的大量藏书印证了这一点。 「那么在下在房间外待命」 「拜托你了」 让护卫的士兵待在外面,维恩开始审视书房。 房间很宽敞,内置了很多书架,但书籍太多,明显超过了书架的承受量,四处散落在地面上。另外,既有装帧完好的书籍,也有将纸张杂乱地捆在一起的装订物。 「不错,与帕图拉群岛的历史资料有关的书籍占多数啊。这是……神话吗。海神奥贝尔手持黄金之矛与白银之盾,头戴光芒四射的虹色王冠。帕图拉的主神」 家臣们熟知维恩博览群书,这确实是事实。 维恩读书的理由很简单,他把这当做学习的一环。 维恩身为纳特拉王太子,肩负摄政一职,负责处理财务、税制、法律、军事、外交等诸多方面的国政。应该涨多少税。支付多少俸禄。发生饥荒时如何应对──虽然会和家臣商量,但握有最终决定权的人是维恩。 那么该以怎样的标准来衡量呢? 如果是私事,可以依靠一时的直觉和灵光一闪来解决。可一旦涉及到国政,一条法案将影响到上万的国民。光凭直觉做出决定,实在令人不安。 纳特拉在漫长的历史中所积蓄的资料这时便派上用场了。 如果制定这样的法律,就会产生这样的影响;如果这样改动税制,国库就能增收这个数额,国民的抵抗情绪会上涨这么多;如果放任军方,有可能导致政变,非常危险。诸如此类。换言之,这些资料是治理国家的经验谈,能为之后的执政者提供很大的帮助。 维恩无疑是位优秀的王太子。但区区十几岁的年轻人会被外界称为罕见的明君是有理由的,纳特拉两百余年的历史积累了许多可借鉴的事例,这些先例提高了他的政策精确度。 「这边是帕图拉群岛的海图、气候引起的海洋变化……噢,还有船只的进化史。我对这个感兴趣」 因此,对维恩来说,阅读资料已经成为他的一种习惯。昨晚抵达这里的时候,由于时间紧迫而只能搁置一旁,但他其实一直想来这间书房。 「有趣……不,真是超乎我的想象。不愧是海洋国家,和纳特拉有许多不同之处。不过数量这么庞大的资料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 就在维恩一脸愉悦地低声自语的时候。他突然感觉脸上有风吹过。 抬起头,发现身旁的窗户是开着的。资料被风吹走就头疼了,于是维恩打算关上窗户──随后注意到,窗框上有湿脚印。 「────」 在这里吗?估计在啊。维恩自问自答,随后得出了结论。 恐怕在自己进入书房前,便有人沿着屋外士兵监视的死角潜入进来了。打算藏入阴影的时候,正好碰到自己放松地走了进来。 (负责护卫的士兵在房间外。求援、闯进来,来到我面前──来不及啊) 能感觉到背后有人。恐怕对方已经察觉到行踪暴露了。不妙啊,维恩心想。现在身上没带匕首。那么── 呼,维恩吸了口气。 「敌袭!」 大喊出声的瞬间,维恩将手上的书扔向背后。 「咕!?」 传来某个人的呻吟声,看来书命中了。短暂确认之后,维恩果断地躲到附近的书架后,准备继续扔书, 「混蛋,别乱碰那些书!这里的书都是少主的所有物!」 维恩听到声音,停手了。理由有两个。一是因为听到了少主这个称呼,二是注意到和自己对峙的是一名年轻少女。 「殿下!」 这时护卫的士兵闯入房间,他的目光捕捉到手持匕首和维恩对峙的少女,于是毫不犹豫地拔刀砍向女子。 「呼──!」 士兵的斩击劈开了书架和上面的书。但在这道斩击的延长线上,没有发现少女的身影。只见少女用难以置信的动作踢墙跳跃,掠过天花板似地跳到其他书架上。她没有看向士兵,而是瞄准了维恩。她找到了合适的人质。 维恩朝少女劝诫道。 「──停手!我们不是敌人!」 「说什么蠢话!」 少女没有停止动作,飞踢脚下的书架,逼近维恩。这时护卫的士兵闯了进来。 「殿下!请您退下!」 「住手,双方收起武器!恐怕有误会!」 「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 怒吼声此起彼伏,维恩咂了咂舌。该如何平息这个状况?这样下去会出现无谓的牺牲,维恩心想。就在这时,在敞开的房门处出现了两个人影。 「殿下!」 其中一个人影是妮妮姆。大概是在准备早餐的时候注意到骚动而急忙赶来。衣服前还挂着围裙。 与此同时,另一个人影也发出声音。 「亚碧丝!」 听到这个声音,少女震惊地回过头。 背靠墙壁站着的菲利特映入她的眼帘。 「放下匕首。我没事。他们不是敌人」 菲利特用充满慈爱的声音劝说她。 匕首从名叫亚碧丝的少女手上掉落。她双唇颤抖,飞奔到菲利特身边,跪了下来。 「少主!太好了,您平安无事……!」 「是啊,亚碧丝,还好你也没事」 面对颤抖着肩膀的少女,菲利特温柔地对她说了许多话。 维恩和护卫的士兵交换视线,无言地下达收起武器的指示,士兵点点头,表示服从。 只有妮妮姆一个人没能跟上急剧变化的情况,她犹豫了一会,说道。 「总而言之,看来要多准备一份早餐了」 ◆◇◆ 「不知是纳特拉的王太子殿下,多有冒犯,十分抱歉」 想必双方有许多事需要交流,但在那之前先填饱肚子吧──维恩如此提议后,一行人果断地吃起妮妮姆准备的料理。当吃到七八分饱的时候,菲利特的随从亚碧丝率先低下了头。 「没想到您救下了菲利特大人……自己竟然向恩人拔剑相向,真是万分羞愧」 紧接着,她身旁的菲利特也低下头。 「发生这种事,原因在我。我应该早点想到这件事,告诉你们她有可能来这里或是就在这里。请您见谅」 听完两人的道歉,坐在桌子另一端的维恩微微点了点头。 「事出有因。我不打算责怪你们」 毕竟菲利特体力消耗过度,无法正常对话。指望重伤的他考虑周全才是强人所难。 妮妮姆一副无法接受的表情,在她看来,哪怕有苦衷,可还是对自己的主君拔剑相向了。维恩用视线示意她收敛一点,于是妮妮姆才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要是维恩刚才受了任何一点伤,她一定会更加闹别扭。不如说没有演变成流血事故,反而让人松了口气。 「比起这些,我们还是聊些更有意义的话题吧」 菲利特点头,同意维恩的说法。 「是的。首先让我们梳理一下情况。如您所知,我是奥洛·扎里夫的次子,菲利特·扎里夫。因为上任家主奥洛之死带来的混乱,我被发起强袭的兄长雷格尔·扎里夫捕获,关入大牢」 「我是纳特拉的王子,为了缔结贸易契约,前来会见奥洛。被雷格尔的警备船抓住,和你一样,沦为阶下囚。堂堂一国王子竟然一起被关进了牢里,真是奇遇」 「您说得没错。……不过您果然是维恩王子呢」 「抱歉。那种情况下,总不能对一个素未谋面的人说,是的我就是维恩王子」 「嗯,我十分理解」 “说起来”,菲利特将视线投向家臣亚碧丝。 「亚碧丝,我不得不问你。为何你会独自一人来到这个岛上?我记得给你下达的命令是拉拢各个岛屿的掌权者」 「………………」 亚碧丝被问到,一脸苦涩。 她缓缓跪下,好不容易才发出声音。 「万分抱歉……我…辜负了少主的信赖……!」 究竟是怎么回事,维恩和妮妮姆面面相觑。在两人面前,菲利特沉重地闭上了双眼。 「被夺走了吗……彩虹之冠」 「是的……!我罪该万死……!」 彩虹之冠。 还在牢里的时候,这个单词曾出现在菲利特和雷格尔的对话当中。而且,刚才在书房里看到的神话之书上也记载有这样物品。 「海神奥贝尔的所有物,起源于神话的帕图拉秘宝,没错吧」 「是的,您说的没错。大约一百年前,我的先祖──当时身为神官的玛雷泽从海神奥贝尔那里获得恩赐,并将其展示在了众人的面前。这就是彩虹之冠的起源」 据说,秘宝在光线的照耀下会发出七色光辉,并且拥有自由操控天空和大海的力量。每当帕图拉面临他国的威胁,当代海导就会凭借彩虹之冠的力量将其击退。 出身纳特拉的维恩怀疑传承的可信性,但帕图拉的民众却不同。大多数岛民对于彩虹之冠的力量坚信不疑。 列贝提亚教无法在此地生根也是理所当然的。在帕图拉的民众看来,这个国家被海神奥贝尔的彩虹之冠所守护着,是货真价实的神之国度。 「顺带问一句,彩虹之冠实际上真那么厉害吗?」 「怎么说呢……我从它身上能感受到一股魅惑人心的魔力。至于操控天空和大海,不过是始于玛雷泽一代的扎里夫一族的计谋」 菲利特点点头,回答了维恩的疑问。 「每当发生什么事情的时候便拿出来,有如借助彩虹之冠的力量解决了问题一般,四处宣扬。预测到暴风雨的到来,却将其归功于彩虹之冠的能力。于是最初持怀疑态度的人们也逐渐将彩虹之冠视为权威。经过近百年的积累,彩虹之冠被树立成了帕图拉的象征」 一切皆是为了巩固扎里夫一族的地位。让世人相信彩虹之冠寄宿着神明之力,如此一来,拥有彩虹之冠的扎里夫一族则可以名正言顺地为自己冠上权威之名。 了不起的谋划说,维恩心想。实际并不像说的那么简单。想必也有拿出彩虹之冠,却没能解决问题,令权威失信的时候。即便如此,仍旧使计划毫无破绽地传承了近百年,换了一代又一代,一如既往地加强着彩虹之冠的权威性。 但同时,事情又是如此地讽刺。 换言之,正是因为计划成功了,彩虹之冠才会被人夺走。 「亚碧丝,背叛者是谁?」 「……是罗得尔夫大人」 亚碧丝用小得快要听不见的声音回答道。 「多亏了少主以身作饵,我才能带着彩虹之冠逃过雷格尔手下的追捕。然而少主一开始打算求援的沃拉斯大人被雷格尔的手下严密监视着,无法接近……」 「所以你向罗得尔夫寻求了帮助」 菲利特仰天长叹。沉默了好一会儿,他向维恩解释道。 「刚才提到的罗得尔夫,是长久以来辅佐扎里夫一族的元老。同时也是帕图拉群岛的掌权者──海师的其中一人。罗得尔夫深受父亲奥洛信赖,可是……这样啊,他也输给了彩虹之冠的诱惑」 「是的……他知道我带来了彩虹之冠,表面上答应我,会救出少主。后来我得知,他其实打算抛弃少主,趁雷格尔和其他海师两败俱伤之际,借助彩虹之冠的权威成为海导……」 「虽然逃过一劫,但连罗得尔夫都会背叛的话,其他人也不可信了。再加上彩虹之冠被夺,难以用我的名义召集人马。想要凭自己的力量救出我,所以来到这里加强防备。是这样吧」 「是的……十分抱歉,少主……」 或许是忍耐不住了,亚碧丝说着说着,豆大的泪珠夺眶而出。于是菲利特温柔地抚摸她的秀发。 「无需哭泣,亚碧丝。虽深陷困境,但绝非死地。我和你都平安无事。现在为此感到高兴即可」 说完之后,菲利特转过身来,对维恩开口。 「维恩王子,我的情况大概就是这样」 「我了解了,看来你陷入了困境」 「实在惭愧。现在的我既没有兵力,也没有财富,更谈不上权威」 “在此之上”, 维恩感受到了菲利特视线中蕴含的力量。 「维恩王子,希望您能协助我夺回帕图拉群岛」 ◆◇◆ 就猜到会是这样了,维恩心里明白。 菲利特如今孤立无援。不,甚至可以说是穷途末路。 要说为什么的话,因为坐在他面前的维恩绝非同伴。 两人说到底只是偶遇,仅在这个时刻碰巧处在同一条道路上。 「我明白对王子而言,现在的状况无非是一场不幸的事故。不参与这场乱局,就这么无视我们直接回国,也没人能责备您。不,不仅如此,,您甚至可以选择将我的首级和彩虹之冠的情报作为特产献给雷格尔」 亚碧丝听到这里大吃一惊,似乎是没想到这种可能性。她醒悟到自己失言,端正态势打算对抗维恩,然而菲利特制止了她。 「可是,你们现在并没有采取行动。我认为这意味着有交涉的余地,您说呢?」 「……真令我头疼啊」 维恩面露苦笑。 「将阁下的首级献给雷格尔,吗。如此吓人的做法,我完全没有想到。不过听阁下这么一说,我确实可以这么做」 当然是谎言。维恩早就想到了这种可能,并且已经下令屋外待机的两名士兵,做好随时可以冲进来的准备。 「也就是说无论如何,你们都有必要在这里拉拢我。作为交涉而言,着实是难为你了,菲利特阁下。恕我冒昧,对此我感到同情」 「是呢,老实说,紧张得内脏像是错位了一般。……不过请容我说一句,即便没有这个必要,我也打算将您纳为盟友」 「哦?」 出乎意料的回答引起了维恩的兴趣。 「这是为何?虽然这话由我来说有点不合适,但我所在的国家远在北端,可提供的人力和财力杯水车薪。即便拉拢我,也得不到像样的援助」 「是的,我对此心知肚明。但换个角度想呢?我失去了兵力、财力、权力,还沦为雷格尔的阶下囚,威信可谓一落千丈。这样的我说出想要夺回帕图拉群岛──您这样的大人物,怎么可能轻易点头同意呢」 咕地一声。 维恩的喉咙发出轻微的声响。 注意到维恩是在忍住笑声的人只有身旁的妮妮姆。 因此,菲利特继续说道。 「这是前哨战。我是否有资格挑战自身肩负的试练,取决于能否在此将您纳为盟友,我要借此丈量自身的器量」 菲利特笔直的视线像是在宣告他的话语发自真心。 「……把他国的王子比喻成量尺,着实豪爽」 维恩说完,嘴角露出微笑。 「好吧,既然你都说到这份上了,我洗耳恭听。你要如何拉拢我?」 「夺还帕图拉之际,遵循贵方提出的条件缔结贸易契约」 「嗯。别的呢?」 「提供船舶及造船技术。并负责培养船员」 「太棒了。然后?」 「纳特拉与他国开战之际,作为同盟国提供水军」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听到提出的各种条件,维恩点了好几次头, 「完全不够啊」 维恩毅然说道。 「空口无凭的慷慨解囊就到此为止吧。这些条件无一不是赢过雷格尔之后的后话,无法成为我判断阁下可以战胜雷格尔的材料」 维恩冷淡地作出否定,然而菲利特也毫不退缩。 「我猜到您会这么说了。所以我最后还要提供另一样东西」 「哦?要给我什么?」 「扎里夫的历史」 菲利特说道。 「我将向您提供扎里夫一族迄今记录的,帕图拉群岛的一切」 「────」 维恩瞪大双眼。 根据这个反应判断出招有效的菲利特继续说道。 「您如果和传闻中说的一样,那么应当能明白其价值。实际上,您先前正好在书房。那些资料是包含我在内的历代扎里夫所收集的帕图拉群岛的一切。我将用它打倒雷格尔」 没错,菲利特正中靶心。 纳特拉王家迄今累积的两百年历史,受其恩惠的维恩比任何人都懂历史的价值。 「……如此重要的东西,为何会在这种地方?」 「彩虹之冠的权威过于强大,不单蛊惑了岛民,还蒙蔽了扎里夫一族,使他们不再重视这些资料。但我认为,运用这些资料才是扎里夫一族的夙愿,故而保存在此」 他停顿了一息。 「回答我,维恩·萨雷玛·艾尔巴雷斯特!船、人、技术,以及历史!在这些面前,阁下能否找出足以将赌注压在我身上的价值!?」 作出犹如炙烤灵魂般的质问后,房间内一片静寂。 最终,维恩缓缓开口。 「……具体来说,我想知道你今后的行动计划」 「要在我的指挥下建立反雷格尔阵营,必须要有彩虹之冠。为此,首先要和数名海师取得联络。资料中记载着帕图拉全海域的精确海图,以及有关海师的情报。利用这些情报取得各个海师的协助,从罗得尔夫手上夺回彩虹之冠」 「行不通啊」 维恩否决了菲利特的计划。 「这样就太迟了。有时间轮流说服他们、统一内部的话,雷格尔早就指挥船队从罗得尔夫手中夺走彩虹之冠了」 「……」 菲利特无言以对。于是维恩对身旁的妮妮姆说道。 「妮妮姆,把书房里有关海图和海师的所有资料拿过来」 「好的,遵命」 妮妮姆毫不犹豫地遵从指示,离开房间。 「维恩王子,您这是……?」 菲利特没有预料到维恩的行动,面露迷茫。 「不必在意,因为菲利特阁下已经出色地展示了自己的价值」 面向菲利特,维恩咧嘴一笑。 「那么接下来该轮到我方证明了,我值得你们拉拢,对吧──?」 之后菲利特·扎里夫在扎里夫一族的历史书上如此落笔。 这一天,这一时刻,在这个无人瞩目的狭小岛屿的藏身之所,我获得了大陆上最棒的盟友。 ◆◇◆ 「──太慢了!」 帕图拉群岛西北部。 散布在这片区域中的其中一座岛屿。在岛上的某个房间内,特露切拉表露不满。 「受够了,维恩王子要到什么时候才回来!」 维恩被关在雷格尔的要塞据点,但逃狱成功的情报已经传到了特露切拉耳中。 那么当然会来这里避难──本应如此,却迟迟不见维恩的身影。 「沃拉斯!你确定营救成功了吗!?」 特露切拉目光锐利地看向一旁的某位男性。 单手捧书,优雅地坐在位子上的男人名叫沃拉斯。帕图拉群岛的掌权者,也被称为海师。 尽管年纪老迈,脊梁却有如橡树的树干一样笔挺。他举止温和,丝毫感觉不到年龄增长带来的衰弱。 「好了好了,根据潜入的部下传来的汇报,确实成功了」 沃拉斯一边看书一边回答,仿佛像是将孙女的抱怨当耳旁风的祖父。沃拉斯从容不迫地对特露切拉说道。 「恐怕为了逃离追捕,正藏身于某个小岛之上。毕竟帕图拉有许多适合藏身的地点」 「唔唔唔唔……妾身快控制不住王子麾下的人员了!说真的,他再不回来,妾身的处境可就糟糕了……!」 与维恩同行的纳特拉随从,除了几名参与营救的人员外,剩余人员都随特露切拉过来了。但是,他们对特露切拉一方抱有反感,因为她没有营救落海的维恩。 尽管收到了逃狱成功的报告,可无法得知主君安否的随从们对此感到不安和焦躁。他们的情绪处在爆发边缘,令特露切拉很是不安。 「冷静一下吧,特露切拉阁下。对方有对方的苦衷,在这里干着急也于事无补。现在只需静候佳音」 「要冷静得下来就不会烦恼了!沃拉斯,你不也进退两难吗!为什么还这么悠闲!」 特露切拉知道,雷格尔占领了帕图拉群岛的中央区域,并且正在逐步扩大势力范围。沃拉斯理应为了处理这件事焦头烂额,可这位老人却像没事人一样,泰然自若。 「没错,现在的帕图拉处于暴风雨之中。但正如我方才所说,干着急也是于事无补。现在只需安静地等待潮目发生变化」 「要是变化之前就被暴风雨吞没了呢!?」 「到那时便葬身海底。这不算什么,能死在生我养我的大海里,足够了」 「咕……!说起来,这家伙和父皇是一个德行……!」 特露切拉会受到沃拉斯的保护,其实靠的是父王格鲁耶尔和沃拉斯的个人友谊。过去格鲁耶尔拜访帕图拉之际,负责设宴款待他的便是沃拉斯。当时,看似合得来的这两人意气相投,共饮美酒,一起率领船队讨伐了近邻的海贼。 「不管发生了什么,我也定会先让特露切拉阁下逃走的,请放心。即便如此也还冷静不下来的话,便像我一样读读书吧」 沃拉斯展示自己手上的书籍。 「我很喜欢这一本。有关神话的书,讲述海神奥贝尔手持黄金之矛与白银之盾,于近海讨伐作乱的海龙」 「不感兴趣!」 十分干脆地被拒绝了,沃拉斯只好面露苦笑。 「哼,算了!既然如此,妾身便把剩余的食材通通做成料理发泄情绪!」 「哈哈哈,这几天尽情享受了特露切拉王女的厨艺,即便是格鲁耶尔王也会感到羡慕吧」 无视不慌不忙地放声大笑的沃拉斯,特露切拉动身前往厨房。 就在此时,传令兵跑到两人面前。 「打扰了!沃拉斯大人,十万火急的情报!」 「冷静点,别慌张。……所以,发生了什么?」 「遵命,其实──」 听完传令兵的报告,特露切拉一脸惊讶,沃拉斯则小声呢喃。 「看样子,似乎潮目开始变化了」 ◆◇◆ 「弄清了彩虹之冠的下落!?」 距离菲利特逃狱成功过去了十多天。 尽管布下了天罗地网,却始终无法抓住菲利特。对此感到焦躁不安的雷格尔听到手下传来的消息,不由得站了起来。 「哪里!在哪里!?」 「报告,虽然不是百分百准确,但在海师罗得尔夫手上的可能性非常之高」 「罗得尔夫……那家伙啊……」 雷格尔的脑海中浮现出罗得尔夫的形象。海导奥洛·扎里夫重用的海师之一。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自己被驱逐出帕图拉群岛之前,如果他还活着,应该和沃拉斯一样,年纪老迈。 「确定所有者不是沃拉斯吗?」 「是的。最近打听到数个有关罗得尔夫藏匿彩虹之冠的传闻,据此展开调查后得到了一些证言,说是看见过类似的东西」 传令兵继续说道。 「罗得尔夫如今扩大麾下船队,据守在宅邸中,几乎不外出。另外,有人声称在附近目击到被通缉的疑似亚碧丝的人物,并且该人物携带大件行李」 「唔……」 考虑到帕图拉的现状,增加战力并不奇怪。重要的是目击到了疑似亚碧丝的人物。她是菲利特的心腹,并且强袭菲利特的时候没有看到她。那么,菲利特很有可能将彩虹之冠托付给了亚碧丝。 不过,也有无法理解的地方。 「……沃拉斯方面有何动静?」 「报告。并没有收到相关汇报……」 「切,那个老东西到底在想什么」 雷格尔认为菲利特会和沃拉斯汇合。 理由在于和菲利特一同脱狱的那名年轻人。年轻人似乎是索尔杰斯特的重要人物,被捕后立刻出逃。索要赎金的中介商会已经人去楼空。行动之迅速,让人不由得认为,营救那名年轻人才是主要目的,菲利特只是顺带。 那么出逃之后,那名年轻人理所当然会前往使节船所在的沃拉斯那儿。菲利特也不会反对借助海师的力量。 菲利特一旦得到沃拉斯的保护,接下来一定会回收彩虹之冠。本来打算抓住这个机会下手,没想到得到彩虹之冠的是罗得尔夫。 「菲利特是否出现在罗得尔夫麾下?」 「不,未曾目击到」 「……」 只有彩虹之冠,没有菲利特。并且罗得尔夫保持沉默,没有发出反抗雷格尔的抗战声明。 (如果想反抗我的话,应该打出彩虹之冠和菲利特的旗号。但他反而藏起彩虹之冠。……杀害菲利特,只夺走了彩虹之冠吗?) 很有可能。雷格尔并不认为胸怀野心的只有自己一人,在看他来,帕图拉群岛的所有岛民都想拥有彩虹之冠。 像是为了印证这一点,传令兵说道。 「还有一个未确认的情报,据说其他海师开始采取行动了。他们也得到同样的消息,或许正打算夺取彩虹之冠」 「……必须尽快行动的意思吗」 罗得尔夫拥有彩虹之冠的传闻令人在意。有人在蓄意传播消息,试图搅乱局面。 菲利特吗,还是沃拉斯,又或是其他人。雷格尔想了一会儿,最终放弃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自己并没有掌握帕图拉群岛的一切。遭到放逐,不久前才回来。当然,为了自己的计划,事先调查必不可少,但有些情报不在岛上便无法获得的。烦恼得不出答案的问题只是在浪费时间。 「不管怎样,我迟早要击溃所有人」 雷格尔要证明。过去被放逐的雷格尔·扎里夫才是支配帕图拉群岛的绝对统治者。 因此,得到彩虹之冠,杀光辅佐上任海导奥洛的海师们。这样一来,大家都会承认放逐自己是错误的选择。 「准备船只。击溃罗得尔夫,我要得到彩虹之冠!」 雷格尔高声宣言。 ◆◇◆ 贝壳里宛如囚禁着彩虹。 红、蓝、黄、绿──各种各样的颜色散落在螺旋形的贝壳当中,交相辉映,散发出让人忘记呼吸般的压倒性的存在感。即便是在昏暗的室内,其光辉也绝不会黯淡。 这才是彩虹之冠。 万民公认的帕图拉至宝。 在它面前,无论是人还是野兽,都将被摄走心魄──令人不容否认的魔力,正寄宿其中。 「啊啊,多么美丽啊……」 此刻,一个被彩虹之冠夺走心魄的男人,像侍者一般站在那里。 男人名为罗得尔夫。帕图拉的六名海师的其中一人,彩虹之冠的篡夺者。 「总算得到它了……这份光辉,终于成了我的囊中之物」 罗得尔夫第一次见到彩虹之冠是在年幼的时候。 当时他是海贼团的一员。被父母遗弃,快要饿死的时候,海贼们收留了他,让他以学徒的身份在船上干活。 海贼们虽然粗暴鲁莽,但他们总是很开朗,亲切地照顾自己。对于被遗弃的自己来说,他们才是真正的家人。罗得尔夫心想,总有一天要和他们并肩作战,一起冒险。 但是,亲手粉碎了这个未来的人,正是他自己。 被前来讨伐海贼的帕图拉船队捕获,押送到当时的海导──扎里夫一族的族长面前的时候,罗得尔夫亲眼目睹了彩虹之冠。 心中有如响起了晴天霹雳,无法将视线从彩虹之冠身上挪开。于是海导说了,“从今天起,这顶彩虹之冠就是你的主人”,“侍奉它,保护它,倾尽全力”。 罗得尔夫打算出口否认,却无法发出声音。越是注视,越发感觉彩虹之冠的光辉逐渐增加,其光辉像是活着的生物,闯入自己的双眼。脑髓深处被光辉占据,随后光辉在自己耳边低语道。──出卖同伴吧。 回过神来,自己已经坦白了视作家族的海贼团的藏匿地点。 海贼们皆被抓住、处死,自己被逐出了海贼团。 罗得尔夫既不悲伤也不后悔。因为,他只是遵从了主人的愿望。 从那以后,他像是被什么附体了一般,作为船员磨练技术,最终成为了一名海师。他既不忠于首领,也不热爱故土,只是为了能侍奉在主人身旁而做了力所能及的事。 然后不久前,奥洛死亡,逃过雷格尔追捕的亚碧丝带着彩虹之冠前来拜访的时候,他再次听到了彩虹的声音。 ──将一切纳入囊中。 罗得尔夫没有否定。 「不会交给任何人。这是永远属于我的东西……」 罗得尔夫一边抚摸着彩虹王冠,一边神情恍惚地喃喃说道。曾经辅佐前任海导奥洛的优秀海师已然不复存在,他再也无需戴着假面了。 「罗得尔夫大人!」 这时,一名部下急忙打开房门,走了进来。 「……我应该吩咐过不准进入这里」 罗得尔夫阴森森地瞪视部下。部下不由得浑身战栗,即便如此,他还是完成了自己的职责。 「十,十分抱歉。可是,方才传来雷格尔船队正在接近的报告……!」 「……来了吗」 罗得尔夫面色狰狞。 在放跑亚碧丝的时候,他便明白自己拥有彩虹之冠的事情迟早会暴露。因此,他借助彩虹之冠的大义名分,暗中进行准备,打算把自己树立为反抗雷格尔战线的首领。但看来是晚了一步。 「准备好船只了吗?」 「是的。随时可以起航」 「我知道了,你先去船上安排好人员。我随后就到」 “遵命”,部下说完后离开房间。 房间中只剩下罗得尔夫,他恨恨地开口道。 「小鬼……打倒奥洛就自以为是了」 罗得尔夫看向彩虹之冠。雷格尔的目标无疑是这件至宝。那家伙要从自己手中夺走它。明明彩虹之冠选中的人是自己! 「我要让你看清现实,我才是帕图拉的下一任统治者!」 在吐露愤怒之言的罗得尔夫面前,彩虹之冠只是无言地绽放光芒。 仿佛像在祝福他的胜利,又仿佛像在预言他的灭亡。 ◆◇◆ 雷格尔率领的船队和迎击雷格尔的罗得尔夫船队。 两者在罗得尔夫据点附近的海域互相对峙。 雷格尔一方有二十艘船。 与之相对,罗得尔夫一方是十五艘。 总计三十五艘船井然有序地排列在海上,在旁人看来想必非常壮观吧。 「不愧是海师,战斗力还挺强的」 在司令舰上眺望己方阵容的雷格尔感慨道。 这二十艘船并不是雷格尔的全部战力。他是篡权者,必须时常留心其他海师。因此要留一定数量的船只守卫根据地,能够动用的只有这二十艘。 「雷格尔大人。对方的主力似乎是桨帆船」 「是啊。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当代船只大抵可分为两种。 一种是桨帆船,另一种是帆船。 桨帆船是指船身细长,形状宛若树叶的船。当然,宛若树叶不过是种比喻,船身全长实际可达十几米。船的两侧有十几条划桨,根据船体的规模,有些甚至有五十多条划桨,由船内的多名划手进行操控,简单来说就是人力船。 与此相对,帆船在外形上比桨帆船更圆润一些,通过桅杆上的船帆,借助风力进行移动,也叫风力船。虽然有着过于依赖风势的缺点,但优点则是几乎不需要船员划桨,省下的空间可以装载物资和战斗人员等等。 只不过,桨帆船偶尔会借助船帆的力量,帆船偶尔也会装备几根船桨,因此这两种船型并没有明确地区分开来。另外,帆船又分为可以最大限度地借助风力的横帆船和逆风前行的纵帆船──总而言之,大致上分为桨帆船和帆船这两种。 要说在帕图拉群岛上哪种船型更适合战斗的话, 「依靠人力的桨帆船比帆船更为灵活。波涛汹涌的时候虽然会无法动弹,但如果是接近陆地,海面平静的这片海域,桨帆船更胜一筹──」 雷格尔根据现状冷静地做出判断, 「蠢货,竟然用帆船作战」 另一方面,乘坐桨帆船司令舰的罗得尔夫在看到对方的阵容后,不禁发出嘲笑声。 雷格尔的船队大多是帆船。虽然敌方在船只数量上占优,但罗得尔夫坚信自己可以取胜。 帆船的优点在于借助风力产生的速度和货物的装载量。然而,与没有障碍的远洋航行不同,在小岛密布的帕图拉群岛上,风势会受到岛屿阻挡分散开来。 老实说,这片海域很难产生强风,即便刮起强风,也很快就会停息,并且风向也不稳定。帆船在这种环境下难以提速,操作难度大幅上升。 「恐怕是船员不足才想出这种苦肉计」 「八九不离十。除了帕图拉,其他地方可找不到那么多擅长操纵桨帆船的船员」 罗得尔夫点了点头,同意部下的看法。 人力驱动的桨帆船要想灵活地移动,在划桨时就必须配合默契。 技术熟练的划手十分宝贵,不易招募。与之相对,帆船由于不需要太多人操纵船只,少数船员也能开动帆船。 「看样子他能讨伐奥洛,占领中央区域,不过是托了奇袭的福。一想到那个男人过去被称为神童,我便感到可悲」 罗得尔夫举起手,大喊。 「全舰准备战斗!务必亲手将引发帕图拉战乱的愚蠢之徒葬身大海!」 「雷格尔大人,敌方行动了」 「一看便知」 十五艘桨帆船冲向己方。雷格尔眺望眼前的景象,嗤之以鼻。 「哼,愚蠢的老家伙。得到彩虹之冠,野心膨胀了」 雷格尔傲然一笑,自信地说道。 「你就好好尝尝被蹂躏的滋味吧,被大海所宠爱的我、和我麾下千锤百炼的部下们」 雷格尔军和罗得尔夫军。 被后世称为帕图拉海战的一大战役。这场战役的前哨战如今在此谢下帷幕。 ◆◇◆ 「还──没到吗,还──没到吗」 特露切拉坐在船头,把脚啪嗒啪嗒地伸出边缘,眺望水平线的另一端。嘴上不停念叨着催促的话语。 「没必要这么着急」 回应她的是这艘船的船长,海师沃拉斯。 「早到或晚到,大海一直都在」 然而他的说教并没有对特露切拉起效。 「虽然大海还在,但却看不到战事的高潮部分。这样岂不是白跑一趟!」 「好了好了,竟然想去参观海战,爱凑热闹这一点真是像极了格鲁耶尔王」 是的,特露切拉现在乘坐的这艘船正驶向雷格尔和罗得尔夫交战的海域。 目的正如沃拉斯所说,参观海战。 没有介入战争的打算,所以只有一艘船,而且是便于逃跑的轻型灵活船。 「……唔!」 这时,水平线的另一端看见了疑似船只的轮廓,特露切拉把身体探出船身, 「是那个吗?」 「似乎是的。……这可真是」 「看得出哪方赢了吗!?」 沃拉斯点点头,说道。 「──看样子罗得尔夫军处于劣势啊」 「怎么可能……」 得知目前的战况,罗得尔夫不禁愕然。 敌军是二十艘帆船,己方是十五艘桨帆船。船员皆是熟练的水手,操纵船只如臂使指。哪怕数量不占优势,也无疑能够取胜──本是这样想的。不,应该就是这样。 可是, 「三号舰沉没!」 「七号舰,船身遭到撞击停止航行!」 「十号舰和十二号舰船桨折断,无法航行!发来求援!」 「罗得尔夫大人!我方处于劣势!」 有关战况的报告接连传来,和罗得尔夫预料中的局面完全相反,十分凄惨。 「这种事,这种事怎么……」 从根本上说,光凭远距离攻击是无法结束海战的。 除非运气很好,不然射到船上的弓箭根本无法给敌方船员造成致命伤。再加上船体一般为了防腐涂有各种涂料,即便打算射箭火攻,也没那么容易起火。 因此船与船之间的战斗,往往互相抢夺风势占优的位置,要么用“撞角”这一金属突起物发起攻击,要么则是船与船接舷,船员之间发起白刃战。 因此,罗得尔夫选择无视风向,用桨帆船发起撞角攻击。 安装在船头的撞角通过船体自身速度的增幅,附带了惊人的破坏力。一旦撞角撞击敌船,便能在敌船上开洞,使其无法航行。 但是,事情没有那么顺利。 明明桨帆船更加灵活,却捕捉不到敌方的帆船。 而且在己方苦战的时候,遭到敌方船只的撞角攻击。撞角并不是桨帆船的特权。罗得尔夫知道,帆船也可以装备撞角,并且雷格尔给所有船只都安上了撞角。只是,帆船的航行方向依靠风势,使用撞角命中船只的难度远高于桨帆船。 为何能做到这一点。 答案只有一个。 「该不会,原来如此……!」 罗得尔夫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嘴唇颤抖。 「竟然能够预判这片海域的风势吗……!?」 「当然了。这种程度都做不到,哪里够资格加入我麾下」 雷格尔在司令舰上露出狂妄的笑容。 「这片海域风势复杂,风从四面八方吹来。但反过来说,只要能预判所有的风势,哪怕是帆船,也能以不输桨帆船的灵活性展开作战」 当然,真正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要掌握预判大海和风势的能力,必须要有极其出色的才能,或是经过漫长的锻炼。雷格尔虽然具备才能,但其他船只的指挥官却不是如此。因此雷格尔必须亲自锻炼他们。 虽然过程十分艰难,但雷格尔成功做到了。他把自己与生俱来的天赋的一小部分,传授给了麾下的士兵。 「被驱逐出群岛十多年。你以为我每天都在睡觉吗?」 对驱逐自己的帕图拉群岛的憎恨。 这股憎恨之火,支撑他熬过了苦难的日子。 「好了,差不多该结束了。──右舵!」 在雷格尔的指示下,司令舰改变船首的朝向。 船首指向罗得尔夫所在的船。 「罗得尔夫大人!敌军司令舰正在接近!」 「咕……!」 雷格尔所在的船发起正面冲击。其威风凛凛的模样,彷如在声称自己才是这片大海的君王。 「可恶,竟然会被那种臭小子……!」 不能输。 自己得到了彩虹之冠。 不管对手是谁,决不能让对方夺走这份光芒。 「朝敌军司令舰全速前进!在即将碰撞前调转方向,直取敌后!」 在罗得尔夫的命令下,桨帆船的船桨一齐划动。 雷格尔的司令舰和罗得尔夫的司令舰迎面冲向彼此,两舰的距离越来越近。 (还不够,还能再近一些……) 考虑到船身重量,己方处于不利。正面相撞的话,受损严重的会是己方。因此,必须看准快要接触的那一瞬,躲过敌舰的突进。 对方当然也明白这一点。左转或右转,不管逃向哪边,对方都一定会调转方向发起攻击。 所以必须等待。船体逐渐接近。因为压力过大,心脏像是要裂开一般。但是,还不够,还差一点,还差一点── 「──就是现在!左舷!停止划桨!」 划桨的船员完美地回应了罗得尔夫的指示。 左舷的船桨停止划动,只靠右侧划桨划船。于是船身向左,敌船与桨帆船右舷擦身而过──并没有。 罗得尔夫惊愕地睁大双眼。 因为本该从旁边经过的敌军司令舰,就像用了魔法一样停在他的眼前。 (为什么──不,是这样啊,把船帆给!) 罗得尔夫看见了。敌方帆船不知何时收起了船帆。 依靠船帆借助风力前进的帆船,如果不展开船帆当然会失去推进力。 (被你看穿了吗!) 就结果来说,桨帆船将自己的船腹暴露在了敌军司令舰的面前。如果敌军的撞角朝这里发起撞击,想必撑不了多久吧。 不过,还有机会。 (还没结束!既然收起了船帆,无法借助风力的敌船只能原地不动!) 罗得尔夫所在的船,船桨比其他船更多,是双层桨船。瞬间爆发力不容小觑,足以在敌船再次行动前拉开距离。 理所当然地,敌方正准备放下船帆。但在其船帆借到风力前,罗得尔夫发出全速前进的指示── 「蠢货」 这个声音,理应被海浪声盖过的这个声音,从敌军司令舰的船首传来。 罗得尔夫看见了。站在那儿的雷格尔的身影。 「我能预判这片海域的所有风向,你还没弄清这一点吗?」 这一瞬,罗得尔夫感受到迎面吹来一阵强风。 换言之,这对敌方司令舰而言,是顺风。 于是雷格尔的司令舰在风力作用下,用撞角深深刺入了罗得尔夫的司令舰的船腹。 「结束了」 看着被开了洞的桨帆船逐渐下沉,雷格尔低声说道。 敌方的司令舰被击溃了。其他船只也会丧失斗志,选择逃跑或投降吧。 「那么,问题在于罗得尔夫现在在哪……」 海面上,想要逃离桨帆船的船员数不胜数。哪怕是雷格尔,也很难从中辨认出十多年前见过的男人的脸。 就在这时。雷格尔瞥见一艘小船从船身的阴影处划出。船上有两名划桨的船员和一名乘客。雷格尔发现其中一人十分眼熟。 「哦?舍弃部下自己逃跑吗。被称为海师的男人也不过如此」 「雷格尔大人,敌方船员请求救援,如何是好?」 「别管他们。选择当海师走狗的船员就该葬身海底。给我追上那艘小船」 雷格尔面露嘲讽之色,向部下发出追击的命令,随后突然面色狰狞。 「……可恶,比预想的要快啊」 远方的水平线映入雷格尔的眼帘。 水平线上浮现出两支船队的身影。 「那是……海师艾梅伦斯和海师桑迪亚!」 想必也是,雷格尔在心中自言自语。会在这种情况下采取行动的只有海师。为了解救陷入困境的海师罗得尔夫──怎么可能有这种好事。自然是为了彩虹之冠而来的。 「雷格尔大人,我方还有余力,士气高涨。可以继续作战」 「……不,这次先撤退」 雷格尔知道,这次能取得压倒性胜利是因为罗得尔夫大意轻敌。 另外两位海师通过观察这边的战局,想必已经发现己方帆船的机动性。虽说不觉得会输给他们,但很有可能造成预料之外的损失。 「和海师的船队保持距离,包围罗得尔夫的根据地。那两人关系不算好,不会冒着牺牲的风险向我发起进攻」 「遵命」 部下向其他船只打出信号旗,随后雷格尔船队在海域内开始行动。 ◆◇◆ 「战局一面倒呢」 船体隐藏在岛屿背后,特露切拉在船上目送结束战斗的雷格尔船队离开,开口道。 「雷格尔的实力看来是货真价实的」 「操纵船只的本领的确高超。这可真让人吃惊」 一旁的沃拉斯也点点头,表示钦佩。明明亲眼目睹了海师同伴遭到惨败,却不见他有一丝动摇。 「沃拉斯,你觉得接下来会怎样?」 「会暂时陷入胶着状态吧」 沃拉斯说道。 「在这里看不到罗得尔夫的下落,但他多半成功逃走了。那个男人相当顽强,说不定会闭门不出,打笼城战」 「话虽如此,岛屿被人包围,迟早弹尽粮绝,没有希望可言。不如说,一旦雷格尔派出船员在陆地上发起进攻,罗得尔夫支撑不了多久」 「然而雷格尔做不到。因为刚才出现的海师在他背后蠢蠢欲动」 「艾梅伦斯和桑迪亚吗。竟然等到战斗结束才露脸,不好惹的家伙们」 那两支船队在沃拉斯一行观战的时候突然出现。特露切拉越发觉得隐藏行迹是正确的判断。 「雷格尔的手下确实很厉害。但仅限海上作战。若是陆地作战,直接攻打宅邸,不过是兵力稍强罢了」 「原来如此,在海上才能发挥出的强大。如果两名海师打算上岛,雷格尔便会在背后发起袭击。因此两名海师无法轻易动兵。原来是这样,胶着状态。罗得尔夫会求援或投降吗?」 沃拉斯摇摇头,表示否定。 「不会。被彩虹之冠夺去心魄的人,不会那么简单放手的」 「和两名海师合作攻击雷格尔呢?」 「很难。两名海师不是同伴,而是打算抢夺彩虹之冠的对手。花时间谈判兴许能暂时联手,但雷格尔会抢在他们联手前呼叫根据地的援军」 「唔,这样啊。雷格尔呼叫的援军未到,胶着状态便会持续下去。不管是守城的罗得尔夫,还是等待时机的两名海师,在这段时间内采取的行动将会左右战局」 随后,特露切拉略带无奈,又有些钦佩地说道。 「真是的,没想到对方的行动完全在预料之中」 「是啊,确实」 一直淡然处之的沃拉斯此时第一次感到了些许畏惧。 「那位大人真是不可思议……那位,名叫维恩的王子殿下」 ◆◇◆ 带上彩虹之冠逃离这座岛, 舰队溃不成军之后又过去了数日。笼城战注定失败的罗得尔夫只剩下了一条退路。 「罗得尔夫大人,准备完毕」 「嗯……」 那里是以防万一的逃生路线。穿过通往海边的洞穴,罗得尔夫来到了逃生用的小型船只前。他打算用这艘船逃跑。 「可恨的雷格尔……我迟早要报仇雪恨……!」 罗得尔夫边乘船边吐露怨言。 真是耻辱。培养多年的战力溃不成军,相当于失去了海师的地位。可以携带的钱财也寥寥无几,真是绝望的情况。 然而这并不是真正的绝望。因为罗得尔夫现在小心翼翼地抱着的箱子里放着彩虹之冠。 (只要有它在,我就能东山再起……哪怕失去其他的一切,只要这份光辉尚在!) 他紧紧抱住箱子。对于失去一切的罗得尔夫而言,彩虹之冠是他的心灵支柱、最后的救命稻草。 「准备出发」 随着部下发声,船慢慢开动。 洞穴的出口通往这座岛的西南部。 西南部的海域深度较浅,因此吃水深的大型船舶无法在此通行。再加上多暗礁,如果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驶入这片危险海域,无疑会触礁。无论是包围这座岛的雷格尔还是两名海师都不会轻易接近这里。 更何况现在是夜间,而且看不见星光,阴云密布,让船行驶在这片海域无异于自杀行为。 正因如此,罗得尔夫才选中了这里。 (我和这些部下对这里十分熟悉。哪怕没有星光,凭借经验和附近灯塔的位置便足以发现暗礁) 和他想的一样,尽管驶出洞穴,进入了暗礁区域,但航行十分顺利。 问题在于如何躲过在暗礁区域前方警戒的敌军巡逻船。 (能够封锁的海域十分有限。只要趁敌军放松警惕的时机进行突破──) 就在罗得尔夫深思熟虑的时候。 「……唔?」 眼前的光景令他感觉有股违和感。 「怎么回事……?」 奇怪。明明进展得很顺利,却感觉不对劲。虽然不知道原因在哪,但作为船员积累的多年经验正在敲响心中的警钟。 罗得尔夫环顾四周。黑暗的大海。阴天。水平线对面的灯塔的光芒。罗得尔夫逐一看去──他注意到了。 「停船!立刻!」 听到主人突然发出呼喊,船夫吃惊的同时还有些困惑。 这一刻,一股往上冲击的力道贯穿了整艘船。 「咕哇……!?」 船上所有人身体浮空,数人直接落入海中。罗得尔夫抱着装有彩虹之冠的箱子拼命抓住船身,然后他看见了──船身呈倾斜角,一块暗礁击穿了船底。 「暗礁!?为什么会在这里!?」 船员的其中一人发出悲鸣。船员们多次航行这片海域,这里本没有这块暗礁。 「是灯塔……」 知道答案的罗得尔夫声音颤抖地说道。在他视线前方,灯光在黑暗中闪耀。 「灯塔灯光的位置,被错开了……!」 他手下的船员们吃惊地看向灯塔。然后他们也注意到了,正如罗得尔夫所说,灯光的位置和平时不同。 在黑暗中航行时,灯塔的灯光是重要的指南针。越是习惯这片海域的人,越不会怀疑灯塔。结果造成了这场触礁。 并且,这如果是某人意图布置的陷阱的话──, 罗得尔夫思考至此,发现一艘中型船无声地从黑暗中露出身影。 站在船边的人物,罗得尔夫十分熟悉。 「菲利特……大人……!?」 「好久不见啊,罗得尔夫」 看向一脸惊愕的罗得尔夫,菲利特·扎里夫微微一笑。 ◆◇◆ 「我们人员太少」 维恩说出他拟定的计划。 「即便直接去找罗得尔夫,也不见得他会老实返还彩虹之冠。而且我们无法用武力抢回来。 ──因此,首先要在帕图拉群岛散布罗得尔夫持有彩虹之冠的情报」 “这样一来”,他继续说道。 「雷格尔听到情报,为了保证万无一失,必定会亲自出动。因为如果得不到彩虹之冠,失去线索,就必须从头找起」 「的确,如果把夺取彩虹之冠的任务交给部下,难保部下不会背叛。雷格尔率领船队进攻罗得尔夫最为有效」 “可是”,菲利特提出疑问。 「如果雷格尔击败罗得尔夫,岂不是将彩虹之冠拱手让人?」 「这时就需要让其他海师插手了」 维恩回答。 「罗得尔夫是海师中的元老对吧?如此位高权重的人都想夺走彩虹之冠,抱有同样野心的海师有那么两三人也不足为奇」 维恩展示他手中资料的其中一份。这本书取自书房,记载了有关帕图拉掌权者的情报。 「根据这份资料,最有可能行动的是艾梅伦斯、桑迪亚,还有这个叫科尔维诺的家伙也很有想法。让他们参与彩虹之冠争夺战,制造胶着状态」 「制造……要怎么做?」 「让罗得尔夫趁机出逃,带着彩虹之冠」 维恩又拿出其他资料。 「罗得尔夫用作据点的岛屿,西南部有一片暗礁地带。岛屿被雷格尔包围,罗得尔夫为了避人眼目,一定会选择在夜间从这逃走。我们在这里抓住他。倘若罗得尔夫死于海战或暗杀,也一定会有其他人带着彩虹之冠从这里逃跑。只要彩虹之冠真的具有魔力」 「……是呢,一旦得到彩虹之冠,哪怕要付出生命代价也不会拱手让人。再加上有退路,无疑会赌一把。可是,抓得到他吗?对方敢在夜间航行那片危险地带,可见十分有信心」 「所以要让他们触礁。伪装他们使用的灯塔的位置」 「什……」 菲利特大吃一惊,他完全没想到可以对灯塔下手。于是他急忙打开海图,在确认了周边岛屿和灯塔的位置后,恍然大悟。这个方法或许行得通。 「伪装后的灯塔还能帮我们对付雷格尔和海师的船队。从警备薄弱的地方悄无声息地潜入暗礁地带,抓捕罗德尔夫,再悄无声息地撤退。你既然是帕图拉的下任领袖,这种程度应该易如反掌吧?」 「您说得倒轻巧……不过,嗯,我会做的」 不得不克服的难关有好几处,十分危险。可不得不承认,比起自己逐一说服海师的计划,维恩的计划更行之有效。 「那个……我有个问题」 待在菲利特身旁的亚碧丝这时举起手。 「岛上各处配置有我们的眼线,散布情报不是问题。但伪装灯塔需要合适的人员和器材……」「没错。要执行这个计划必须联系某位海师,获得他的协助。涉及船队或许有些难办,但仅涉及器材或人手的话,起码有交涉的余地」 「海师中有谁值得信任吗?光凭资料上记载的人物评价下判断太草率了。罗得尔夫大人……资料上可没有说罗得尔夫会为了彩虹之冠背叛」 「所以我才特地散布情报」 亚碧丝没能理解维恩的意思,歪了歪头。 在她身旁,菲利特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根据参不参与争夺战进行判断……!?」 维恩点点头。 「想要争夺帕图拉霸权的野心家会闻风而动,相反,按兵不动的家伙要么是没有野心,要么就是有野心没胆量,或是另有其他目标。──我可以轻易地说服这些人」 并非虚张声势。维恩无疑有言出必行的实力。 「倘若庇护特露切拉王女的沃拉斯选择按兵不动的话,我会优先和他交涉,不过这取决于之后的发展」 “不管怎样”,维恩继续说道。 「菲利特阁下意下如何。根据阁下搜集的这些资料,可以拟定这样的计划」 「……老实说,我心里多少觉得这是纸上谈兵。但比起这个,您的计划更让我感到震惊,没想到那些资料能让您推敲出这种计划……要是成功了,想必十分痛快吧」 「这才是阴谋诡计的有趣之处啊」 维恩向菲利特伸出了手。 「好了,和我一起去做坏事吧」 ◆◇◆ (尽管有所耳闻,却没想到如此……) 菲利特早就听说维恩十分优秀,但没想到,仅凭资料竟然可以做到这一步。菲利特对此唯有惊叹。 当然,他提出的策略不止刚才那一个。根据不同的情况准备了各种对策。罗列各种方案,选定其中一个──但仔细一想,维恩不过是考虑到了对计划半信半疑的自己和亚碧丝,他本人想要执行的计划从始至终只有一个。不由得令人佩服他的深谋远虑。 (他和自己一样,明白历史和情报的价值。这一点毋容置疑。但是,维恩看得更远!维恩比自己更擅于运用情报!) 菲利特看向身旁,在他视线前方的是和妮妮姆同船的维恩。维恩正是传说中的北方之龙。拉拢维恩一人,远远胜过成百上千的友军。 (话又说回来,计划如此顺利,还能做到不骄不躁……在他看来,这个结果是理所当然的吗) 顺带一提,此时的维恩心里正想着“糟糕,好不容易到了结果晕船好想吐啊”,拼了命地维持他那严肃的神情。然而菲利特是不可能知道了。 「──投降吧,罗得尔夫」 菲利特冷静地说道。 「你的船已经无法航行。不管再怎么挣扎,都已无路可退。老实投降的话,我答应不取你和船员的性命」 考虑到对方夺走了象征权威的彩虹之冠,这个处罚可以说是很轻了。即便一时冲动杀光他们,也不会有人提出异议。 罗得尔夫周围的船员们也明白这一点。面对压倒性的不利局面,船员们用视线互相交换意见。他们一致打算投降,于是战战兢兢地看向罗得尔夫。 「…………」 罗得尔夫抬头看向菲利特,然后又看了看自己抱着的箱子。选择投降,就得交出彩虹之冠。注意到这个事实,罗得尔夫一脸痛苦。 「……没办法,亚碧丝」 「在」 菲利特认为继续下去不会有进展,于是下达指示。以亚碧丝为首的几名船员单手握剑,登上了罗得尔夫的船。 「罗得尔夫大人,请把它交给我们」 亚碧丝用剑尖指向罗得尔夫,开口道。毕竟她被背叛过,如果敢抵抗,就毫不留情地斩杀对方。她是这么打算的。 「……你要我把这个还给你吗?」 菲利特点点头,肯定罗得尔夫的提问。 「是的。彩虹之冠不该由你掌握」 「可是,可是……!」 「你曾经教过我如何驾驭船只。我不想让这段回忆蒙上鲜血,请你理解」 菲利特的话语中透露出悲伤之情,他不希望用剑让对方醒悟。菲利特认为,海师是辅佐父亲的亲信,包含罗得尔夫在内的所有海师都值得尊敬。可以的话,他不想抛弃他们。 「……」 不知道是不是菲利特的想法传达到了。罗得尔夫纠结了许久,缓缓地,双手颤抖地把手上的箱子交给亚碧丝。 「……你总算作出决断了」 看着亚碧丝接过箱子,菲利特安心地松了口气。 「把所有人收容到这艘船上。立马撤退」 在菲利特的指示下,全员登船。为了以防万一,菲利特他们用绳子捆住了罗尔德夫一方的船员,亚碧丝此时将箱子递给菲利特。 「菲利特大人,请您确认」 亚碧丝打开箱子,随后黑暗中亮起异样的光辉。 菲利特不由得眯上双眼。箱子里放着散发神秘光辉的虹色贝壳。 「……没有错,是真的彩虹之冠」 难得夺回了权威的象征,菲利特脸上却毫无喜悦之色。他注视彩虹之冠的双眸透露出些许难过。 「亚碧丝,把这个箱子严严实实地封印在船舱深处」 「遵命」 亚碧丝带着箱子转身离去。 就在这时。 「──啊啊,不行,我忍不住了」 有什么闯进了菲利特的视线之中。回过神的时候,罗得尔夫已经从附近的士兵身上夺过剑,朝亚碧丝冲了过去。 「亚碧丝!」 菲利特大喊,撞开亚碧丝。 「那是我的东西!」 犹如化身野兽的罗得尔夫冲了过来,随后, 「原谅我,罗得尔夫……!」 擦身而过的瞬间。菲利特迅速拔剑,斜着砍在了罗得尔夫身上。 「噶──!?」 罗得尔夫吐血倒下。菲利特懊悔地皱起眉头,还来不及沉浸在情绪中,传来了喊叫声。 「箱、箱子!」 菲利特看见了。箱子从被撞飞的亚碧丝手上掉了下来,滑过甲板,越过船身,就那样往下掉, 「──咚!」 维恩急忙一个滑步冲过去,身体探出船外,在最后关头抓住了箱子。 「殿下!」 「维恩王子!」 「还没完!妮妮姆!帮我一把!不然我会和箱子一起掉下去」 啪咔地一声。 箱子的盖子在打算求援的维恩面前突然打开。 「啊」 然后彩虹之冠摔落船下。 “啪叽”,传来了坚硬物体碎掉的声响。 「「………………」」 所有人陷入沉默,妮妮姆走向前,小心翼翼地往船身下方看去。 视线前方是刚才触礁的罗得尔夫的船。 「那个,该怎么说呢」 看着船上散落一片的彩虹的残骸,妮妮姆怯生生地说道。 「虽然有点难以启齿──但它,碎掉了」 维恩和菲利特面面相觑。 ────────── 译注: 1第二章提到的使节船,克拉克帆船(キャラック),又译作卡瑞克帆船。是实际存在的船型。 2第三章提到的桨帆船(ガレー船)是中世纪常用的船型。 3关于【撞角】、【接舷战】,有对应的百科词条,感兴趣的可以自行搜索。 4译文中偶尔能看舰队和船队,因为原文就是这样。 5原文中的【旗舰】一词,意思是司令官所在的船。中文的“旗舰”虽然也有这层意思,但考虑到旗舰店、旗舰手机等用法较为泛滥,翻成了通俗易懂的“司令舰”。 6彩虹之冠的原文是【虹の王冠】,之所以这么翻译完全是个人喜好。彩虹王冠叫起来太俗了…… 第四章 神话的终焉 海师沃拉斯宅邸的贵宾室。 待在贵宾室里的维恩和妮妮姆一脸沉重。 「按照菲利特所说」 维恩突然提起话题。 「要让帕图拉团结一心,光凭他一个人力量不足,必须借助彩虹之冠」 「是呢」 「然后,那顶王冠摔碎了」 「是呢」 「……老实说,你怎么看?」 妮妮姆微微点头,回答维恩的提问。 「将死了呢」 「就是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维恩抱头大喊。 维恩他们今早乘船回到了沃拉斯的根据地。 目睹彩虹之冠碎裂的船员被下达了封口令,虽然暂且放他们回去休息了,可考虑到大多数船员是沃拉斯的人,沃拉斯定会得知此事。放置不管的话,彩虹之冠碎裂的消息转瞬就会传遍帕图拉群岛。 「发展成那样的话,相当于是雷格尔赢了」 雷格尔现在拥有帕图拉群岛最强的战力,要打倒他必须让掌权者们团结一致,可现在失去了能做到这一点的道具。 「该怎么办呢……」 妮妮姆盘起双臂仔细思考。权威的象征破碎了。如果象征物可以用其他东西替代就好了,但转念一想,要是能够轻易更换,也不会成为象征物了。 「菲利特闭门不出吗……我能理解这种受打击的心情啊」 「可必须尽快行动起来。根据事情发展,甚至有必要考虑放弃同盟」 「嗯,确实如此」 这次的事件,维恩他们终究只是局外人。这里不属于他们的势力范围,发挥不出太大作用,但也因此随时可以抽身离开。 「我的真实身份快要暴露了,让雷格尔获胜的话,纳特拉和帕图拉的关系会……」 「南北之间原本就缺乏交流。不需要为此烦恼」 妮妮姆说的有一定道理,但抛开这个不谈,维恩还是觉得难以释怀。 进一步说的话──维恩还有一个可以反败为胜的计划。 正当他考虑这些事情的时候。 「维恩王子!您总算回来了!」 特露切拉粗暴地打开房门。 维恩满面笑容,看向参观完海战回来的特露切拉。 「抱歉没能迎接你们,为了庆祝胜利,妾身刚才在帮忙料理,空不出时间。这些小事暂且不论,干得漂亮,维恩王子!完美地预测了局面变化!不愧是打败了父王的人杰,妾身刮目相看了……嗯?」 说到这里,特露切拉注意到维恩的表情非常僵硬。 「怎么了,愁眉不展的。碰到什么问题了吗?不是得到了彩虹之冠吗?」 「是的,嗯,确实,得到了」 看来她不知道彩虹之冠碎了。于是维恩暧昧地点点头。 「那就好啦。噢,说起来,菲利特殿下去哪了?」 妮妮姆对此作出回答。 「菲利特大人说是有些需要处理的事情,刚才回房间了。恐怕……还要花上一段时间」 「喔喔,这样啊。这也难怪,毕竟得好好考虑今后的事情嘛」 特露切拉自然无从得知菲利特的苦恼,开朗地说道。 「既然他还要花点时间,那么正好。其实妾身想和维恩王子商量一些事情。想必您一定很疲惫,不过可以抽出点时间吗?」 商量。到底是什么事,维恩一边猜测一边点点头。 「和沃拉斯交涉时得到了你的帮助。这点小事自然无妨」 在散布罗得尔夫持有彩虹之冠的情报后,得知沃拉斯按兵不动的维恩决定和他交涉,向他阐明自己的计划,寻求帮助。在这个过程中得到了特露切拉的大力协助。 「嗯,那么尽快动身吧。座位已经准备好了」 「知道了,地点是特露切拉王女的房间吗?」 特露切拉摇了摇头,咧嘴一笑。 「准备的座位在海滩上哦」 ◆◇◆ 碧海。白云。璀璨的太阳和炙热的海滩。 特露切拉享受着眼前的景色,放声大喊。 「嗯,是个适合密谈的绝佳天气!」 「密谈……」 「您在犹豫什么,维恩王子。看看周围吧,这里只有妾身等人。比起容易被人窥视或偷听的密室,这里不是更适合密谈吗」 「我同意你的说法,只不过我有一个疑问」 「什么疑问?」 「这身装扮是怎么回事?」 维恩和特露切拉。 两人如今穿着泳装。 「妾身等人为了缓解疲劳,要去海边休息。这样的话,身着泳装才合乎情理吧」 是这样吗,维恩有些怀疑。特露切拉像是想打消维恩的疑惑一般,毫不犹豫地用身体贴近维恩。 「比起这个,维恩王子。看到妾身这身打扮,难道不应该说点什么吗?」 特露切拉问道。于是维恩从上往下打量特露切拉的装扮,开口回答, 「平坦」 「王女飞踢!」 被踢了。 「不解风情,您真是不解风情!妾身的肉体确实不够成熟!但迟早会成熟的!听好了,这具身体不是年幼,而是在成长的途中!可谓是蕴藏着无数可能性的原石!尊贵便是用来形容这具身体的!好了,妾身再给您一次机会,请您给出公正的评价!」 「太小了」 「王女铁拳!」 被打了。 「啊,那个……」 某个提心吊胆的声音插入两人的会话之中。 「果,果然我还是换回原来的衣服比较好吗……」 妮妮姆一边用长布遮住身子,一边说道。 平时冷漠的她,现在羞红了耳根,扭捏着身子。 「这块布是怎么回事。多余之物就该赶快丢掉。你看,妾身的随从们不也都穿着泳装吗?」 正如特露切拉所说,在周围待命的随从们全都穿着泳装。 妮妮姆不死心地说道。 「不,那个,可是……要像这样把肌肤裸露出来,实在是……」 「嗯?对了,说起来纳特拉是雪国呢。没有在澡堂以外裸露肌肤的风俗。而且还是在男性面前,妾身理解了」 「是、是的。所以」 「嗯,在这里习惯就好啦!快脱!」 总有一天要打倒这家伙,妮妮姆心想。 「稍微等等,特露切拉王女」 维恩此时介入对话。 「她是我的护卫。为了以防万一,身心都做好万全准备是理所当然的」 「是、是的。所以」 「不过她为难的样子真是有趣所以交给你啦!」 「很明事理嘛维恩王子!」 迟早杀了这两人,妮妮姆暗下决心。 「综上所述,放弃抵抗吧!诸位!」 「等、等等───!」 妮妮姆用来掩盖身子的长布被特露切拉的随从们剥了下来。 露出来的,是她雪白的肌肤,以及身上穿着的黑色泳衣。 「噢噢,这不是挺适合你的嘛。虽然比不上妾身就是啦!」 特露切拉随心所欲地作出评价,妮妮姆却顾不上这些了。因为太过羞人,白皙的皮肤渐渐泛起红晕,为了掩饰这一点,她用双臂抱住自己的身体。 「有什么好害羞的。美丽就是正义,既然是正义就无需遮遮掩掩。面向太阳堂堂正正地挺起胸膛即可」 听了特露切拉的高谈阔论,妮妮姆在心中痛骂了她起码上百万次。但就在她为了遮掩身子而陷入苦战的时候,她发现维恩正看着自己。 维恩的视线非常淡定。明明这边羞得快要受不了了,他却有如无风的水面般冷静。 于是妮妮姆怒上心头。搞什么嘛这家伙,在我这么困扰的时候一脸从容。看我搅乱你这平静的水面──她放任自己生气的情绪,几近自暴自弃地看向维恩, 「……你就不能说点什么吗」 听到自己亲口说出的话语,妮妮姆险些晕倒。我这是怎么了,不知不觉间把手藏到身后,还别过视线,岂不是像因为维恩不理睬自己而闹别扭一样吗。明明不久前还打算把挑战书砸到维恩脸上的! 「啊,那个,刚才的是」 妮妮姆慌张地想要撤回自己说的话,但是话不成声。 这时,维恩给出了回答。 「很适合你哦,妮妮姆」 「────」 心脏受到冲击,仿佛快要炸裂一般。 无法直视维恩,也想象不出自己现在的表情。但其实心里明白,自己的表情一定相当放松。如果这时候回过头的话,就相当于承认自己完败了。不,我才没打算在这种事情上争个输赢呢! (──啊啊真是的!) 一切都是太阳的错。而且大海和沙滩也有错。是的,一定是这样。 还好这里只有维恩和特露切拉她们,妮妮姆心想。要是被学生时代的友人们看到这个光景,不知道会被怎样捉弄。她一边告诉自己这是不幸中的万幸,一边希望心跳能尽快平静下来。 ◆◇◆ 「──哈!?」 「露薇尔米娜殿下,您怎么了?」 「我总觉得正在发生什么重要的事情,而我错过了这个瞬间……!该怎么说呢,能够用这件事捉弄某人十年的,某个光景……!」 「殿下,您果然因为感冒脑袋变得……」 「等等,才不是呢!我的脑袋没问题!话说你在干嘛为什么要叫御医!完全没这个必要我十分健康健全今天也是干劲十足!啊──!等一下别让我喝那个看起来很苦的药呜嘎──!?」 ◆◇◆ 「好了,差不多该谈正事了」 妮妮姆恢复平静,以随从的姿态待在维恩身旁,虽然脸上还残留些许红晕。随后,躺在树皮编制的沙滩椅上的特露切拉率先提起话题。 「和维恩王子分头行动之际,妾身针对现在的情势搜集情报,着重调查了雷格尔的幕后关系,因此得知一个令人感兴趣的事实」 「事实是指?」 「为他撑腰的是班赫里欧」 维恩听完一惊。 班赫里欧王国位于大陆西南部。经常被拿来和北边的索尔杰斯特王国作比较,理由有两个。一是国力相同,二是同样拥有选圣候。索尔杰斯特是选圣候格鲁耶尔,班赫里欧则是选圣候舒特卢。 「选圣候舒特卢·洛佐……那位艺术公所在的班赫里欧吗」 维恩以前在选圣会议上见过舒特卢。不想接近这个人,这是维恩当时的感想。 「不清楚舒特卢是否和雷格尔有直接联系,但可以确定的是,班赫里欧在暗中援助雷格尔的船队。在此之上,维恩王子。您认为班赫里欧援助雷格尔是出于何种目的?」 自然不可能是同情遭到驱逐的雷格尔。为了获得班赫里欧的援助,雷格尔应当给出了相当有益于班赫里欧的条件。 考虑到现状,班赫里欧最大的企图可能是── 「「以帕图拉为桥头堡,进攻帝国」」 维恩和特露切拉的声音完美地重合在一起。 「哧哧,果然和妾身想得一样」 「只可能是这个了。帕图拉虽然亲近西方,但在立场上终究保持着中立。一旦正式偏向西方,大陆南部的平衡将被打破」 「帕图拉之民也不会觉得抵触吧。毕竟和帝国交恶」 帝国迄今为止多次打算将帕图拉纳入统治范围,扎里夫一族为了贯彻防守,制定了不偏向东西任何一方的中立方针。但从感情上讲,帝国可以说是威胁帕图拉自由的仇敌。 「……要是在安定的时期,哪怕海军精锐的帕图拉倒向西方,对帝国来说也不痛不痒吧」 「嗯。可是情况变了。无能的皇子们如今在东边争夺继承人之位。巧妙地布下陷阱的话,倒也不是不能打入帝国深处,妾身是这么认为的」 维恩没有否定她的说法。实际上确实有这种可能。 「好了,前提条件已经告诉您了,接下来是秘密商谈」 特露切拉微笑道。 「王子,杀掉菲利特转投雷格尔如何?」 「───」 热气包围的沙滩上仿佛突然吹来一股凛冽的寒风。 维恩和特露切拉。二人深邃的目光交织在一起,紧张的氛围蔓延四周。 「特露切拉王女,我可以按字面意思理解这句话吗?」 「没错,妾身在邀请您抛弃帝国,加入西方阵营」 特露切拉轻描淡写地说出十分重要的提案。 妮妮姆和特露切拉的随从们急忙警戒四周。除了这里这些人,决不能让外人听到这场会话。当然了,宽敞的沙滩上除了维恩他们以外再无他人。特露切拉正是看中了这点才会选择在这里商谈。 「妾身承认,数年前的纳特拉王国有必要接受帝国的庇护。但纳特拉王国现在今非昔比」 特露切拉说道。 「击退玛登夺取金矿山。战胜卡巴利努收服原玛登领土。并且历经波折,和我国索尔杰斯特以及德鲁尼奥缔结友好条约。纳特拉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弱小国家。不管是哪一国,都无法小觑如今的纳特拉」 「没想到特露切拉王女如此盛赞纳特拉。真有点不好意思」 维恩半开玩笑地耸耸肩,眼神却毫无笑意。 「这并不值得开心。换言之,这意味着纳特拉不能再像过去那样当墙头草了」 特露切拉趁势追击。 「和东边帝国维持同盟,和西方两国保持友好关系。太平之世或许无所谓,不巧的是,如今处于乱世。您总有一天要作出选择。东方或者西方,加入其中一方」 特露切拉没有夸大其词。维恩也考虑过这件事,不远的将来一定会面临这个抉择。 「妾身身为索尔杰斯特的王女,自然希望维恩殿下选择西方。妾身知道,帝国于纳特拉有恩。可您应当知晓帝国如今的惨状,像维恩王子这般杰出的人物,何必乘着泥船过河?在妾身看来,倘若父皇和王子携手合作,配合南部的进攻入侵帝国,说不定可以扼住帝国的咽喉」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特露切拉稍作歇息。 随后目不转睛地注视维恩,窥视他的反应。 维恩略感欣慰,微微一笑,开口道。 「我有两件事想告诉特露切拉王女」 「您说」 特露切拉认真地点了点头。于是维恩继续说道。 「我曾留学帝国。按我当时的经验来说,这种程度的进攻无法击溃帝国,您太乐观了」 「您是说丑态尽出的帝国还留有后手?」 「帝国到现在还没崩坏便是最好的证据。许多有权有势的官员未参加皇子们的帝位之争,选择静观事态发展、致力维持国体的人也不在少数。如果西方打算认真发起进攻,这些人会齐心协力一致对外」 「唔……」 特露切拉脸上的表情仿佛在说无法认同。她没去过东边,因此内心认为一直在帝位之争中内耗的帝国不可能有那么多人才。 但是维恩不同,他曾亲自前往帝国考察。帝国有许多货真价实的人杰,不管多么落魄,也绝不容任何人小觑。 「……明白了,原谅妾身只顾自己,提出了轻率的建议。妾身只是想目睹父王和维恩王子在战场上并肩作战的身影罢了」 「我在战场上可没多大用哦」 「别这么说。父亲和相公并肩作战不是很浪漫吗」 「倒也不是不能理解……相公?」 「嗯,既然要和父王一同进攻东方,必须要联姻不是吗。放心吧,妾身允许您在外面找女人」 特露切拉偷瞄妮妮姆,于是妮妮姆无言地别开视线。 「算了,这件事暂且不论。言归正传,难道不能反过来支持雷格尔吗?反正打起来的是帝国和班赫里欧。纳特拉不但不受牵连,说不定帝国考虑到南边的混乱,反而会关照纳特拉」 「这个和我接下来要告诉您的第二件事有关」 维恩说完后,稍微放低音量。 「事先确认一下,您原本打算如何促成我和雷格尔的友好关系?」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献上菲利特的首级和彩虹之冠。妾身是索尔杰斯特的王女,对方和班赫里欧有关系,自然不会为难我们」 「这样啊……嗯,嘛,也是呢」 「怎么了,吞吞吐吐的。难道有哪里不对吗?」 维恩和妮妮姆面面相觑。 随后妮妮姆点点头,离开现场。维恩对歪了歪头的特露切拉说道。 「这件事实在是难以启齿,其实,在夺取彩虹之冠时……不小心弄碎了」 「哈?」 特露切拉顿时傻眼。 她沉默了一会儿,战战兢兢地确认道。 「碎……碎掉了是指,那个,缺了一小块什么的吗……」 「是呢,要说碎成了什么样……」 正好此时妮妮姆回来了。 她怀里抱着水果,然后拿出一个新鲜圆润的果子──在特露切拉面前,砸碎了。 「就像这样」 「呜呀───!?」 特露切拉大叫出声。 「您到底做了什么!?不是说夺回了彩虹之冠吗!?」 「确实夺回了。就是稍微变成了一块块大小不一的碎片」 「这可不叫夺回啊维恩王子!?」 「已经尽可能地收集碎片了,把这些还给雷格尔能得到他的原谅吗?」 「绝对会一怒之下把妾身和您给斩首示众啊──!」 “果然啊”,维恩微微一笑。 「没,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不好,要是对方发现妾身参与其中,可能演变成我国和班赫里欧的外交问题……!必须全力抹去妾身参与其中的痕迹!」 「十分抱歉」 「你还好意思若无其事地说这种违心话……!」 特露切拉抱头大喊,瞪视维恩。 「话说回来,到底打算怎么做啊维恩王子!失去了彩虹之冠,菲利特毫无胜算啊!?」 「胜算暂且不论,至少菲利特不离开房间,话便无从谈起。虽然我希望他能早点振作起来──」 这时,维恩看见某个人影正从岛上的中心地带朝这边跑来。那人是菲利特的随从,亚碧丝。 「很抱歉在谈兴正欢时打扰各位」 亚碧丝在维恩他们面前下跪,说道。 「菲利特大人有话想和维恩王子说。十分抱歉,能请您前往房间一趟吗」 「告诉菲利特阁下,我立马过去」 维恩回答亚碧丝后,朝妮妮姆低声耳语。 「看样子,能顺利进行了」 ◆◇◆ 眼前的箱子里放着碎掉的彩虹之冠。 迷茫地看向箱子,菲利特想起了过去的记忆。 他曾经无数次回想起这段记忆。 伟大的父亲和心地善良的母亲,以及值得尊敬的兄长。 象征着幸福的这个家庭迎来崩坏瞬间的,十多年前的痛苦记忆。 『为什么!为什么没人服从我!』 每当回想起这段记忆,最先想起的总是兄长的恸哭。 兄长是个天才。 生来便懂得观察大海的微妙变化,流淌扎里夫一族血脉的天选之子。 自己曾经认为兄长会成为了不起的人物,为帕图拉带来繁荣景象。 可是,过于强大的才能,逐渐令兄长和周围起了纠纷。 『明明一个两个都是比我差劲的废物,为什么不承认我!?好好看清我的才能!该站在你们头上的人是我!』 那是只有兄长才能看见的天赋的世界。 那个世界,其他凡人无法看见、无法体会、无法理解。 于是兄长愈发暴躁,开始拿周围人出气,最终演变成了暴力。失去神童的称号,被周围称作异类,受到的称赞也通通变为嘲笑。 如果自己那时能够给兄长的内心带来一丝救赎,恐怕就不会发生之后那件事了吧,菲利特总会这么想。 然而得不出答案,唯有记忆在无情地往前推进。 那一天刮着猛烈的暴风雨。 『快住手,雷格尔!』 外面风雨交加,菲利特听到母亲悲痛的叫喊声,急忙跑到走廊上。 『把它拿出去,到底打算做什么!?』 『这还用说!当然是让他们承认我的价值!』 母亲和兄长正在争吵。母亲苦口婆心地劝诫兄长,然而兄长没有听进去。焦躁感游走全身,于是菲利特加快脚步。 『我比任何人都更有价值!可是,没有人愿意承认!那么只好用秘宝让他们明白!』 『雷格尔,不要被迷惑了!哪怕不借助那种东西,你的价值也一定会被大家认可!现在再忍耐一会……!』 『我说我已经受够了!胆敢妨碍我的话,哪怕是母亲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雷格尔!』 雷鸣响彻。 视线一片雪白,菲利特飞奔至传出声音的房间。 『────』 进入房间的那一瞬,菲利特浑身僵硬。 映入他眼帘的,是倒在地上的母亲和站在母亲身旁的兄长。 鲜血从母亲身上向外流淌,旁边掉有一把沾满鲜血的剑。 然后,兄长手上所拿着的虹色秘宝正散发出不详的光辉。 『啊啊……这样一来,全都是我的了』 兄长丝毫没有看向倒在地上的母亲,只是一脸陶醉地举着彩虹之冠。菲利特看到兄长的这副模样,醒悟了。 从这一刻起,自己兄弟两人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之后,赶过来的士兵抓住了兄长。 父亲因为失去爱妻,落魄地下令驱逐兄长。哪怕被杀害的是爱妻,父亲也忍不下心来处死亲生骨肉。 然而兄长完全不理解父亲的苦恼。 『我会回来的!迟早会回来这里!彩虹之冠,是属于我的!』 兄长留下诅咒般的话语后,被驱逐出了帕图拉。 菲利特有预感,总有一天自己会和那份憎恶对决。 十多年过去了,兄长如同他所说的那样回到了这里。 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迎来最后的相交,总有一方要在这里永远地停下脚步。 就此止步的,是兄长,还是自己,究竟── 「菲利特大人,维恩王子到了」 门外不经意间传来的声音,将菲利特从记忆中拉回现实。 「知道了,让他进来」 菲利特作答后,门被打开。 亚碧丝进入房间,维恩和妮妮姆紧随其后。 「很抱歉,百忙之中把您请来。维恩王子」 「不,无需在意」 维恩坦率地回应道。菲利特看了看维恩,稍微歪歪头。 「这是……有些晒黑了?」 「因为直到刚才还在享受日光浴」 「说起来今天天气相当好呢,平静无风。这个时期会有这么适合日光浴的天气,真是罕见」 自从回来后就一直在想事情,所以没有注意到窗外洒入的日光。如果不是这种时候,想必自己也会尽情地享受日光浴。 「和我相反,看来你相当困扰啊。因为失去了彩虹之冠吗?」 维恩坐在椅子上,指出这一点。菲利特听完,摇了摇头。 「不,只是想起了过去的痛苦回忆。关于彩虹之冠碎裂一事,是呢,考虑到今后,确实令人头疼,但就我个人而言──」 「痛快多了?」 「……您能理解吗?」 「嗯,菲利特阁下不喜彩虹之冠,我多少有所察觉」 看来被维恩看穿了。话虽如此,想到王子那出色的洞察力,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亲眼看到实物,是在它从船上摔下去那一刻……确实散发出一种魅惑人心的光辉」 「是的。魔性一词便是用来形容那种事物。拜它所赐,扎里夫一族已经发生过好几起围绕彩虹之冠的暗斗,可谓是流血的历史」 「那份光辉汲取了生命之火吗」 「也许吧。……对我来说,破坏彩虹之冠乃是长年以来的心愿。只不过实现得太过突然,需要一些时间整理心情」 菲利特面露苦笑,继续说道。 「我知道,失去了左右今后大局的重要道具,没什么好值得高兴的。因此,我恳切地希望能再次借助维恩王子的智慧」 「也就是说,你不打算放弃」 「不打算」 菲利特断言。他的声音强而有力,令人感受到他那坚定的意志。憎恨彩虹之冠,却又不得不借助它的力量,或许是因为菲利特从这种矛盾中解放出来了。 「很好。既然如此,我有一个计划。只不过,这个计划需要菲利特阁下做出觉悟,并发挥演技」 「求之不得」 即问即答。维恩咧嘴一笑。 「那么,先尽快把所有海师召集到此地吧」 ◆◇◆ 另一方面,雷格尔此时焦躁不安。 据守陆地的罗得尔夫、包围罗得尔夫的雷格尔、海师艾梅伦斯、海师桑迪亚。 各大势力围绕彩虹之冠对峙不下,虽然势力之间保持着均衡,但随着雷格尔叫来了支援的船队,均衡也不复存在。 雷格尔派出部分兵力登上陆地,边攻入罗得尔夫的宅邸,边派出主力部队和援军牵制艾梅伦斯及桑迪亚。最终海师两人选择撤退,雷格尔阵营成功镇压了罗得尔夫的宅邸。 但是, 「可恶的罗得尔夫,究竟去哪了……!」 宅邸里没有找到罗得尔夫和彩虹之冠。根据俘虏的口供,罗得尔夫在雷格尔包围岛屿后便不见身影。他抛弃部下,逃走了 据说被留下的人士气低落,迟迟无法决定投靠哪一方。结果他们还没来得及得出结论,便遭到雷格尔攻击。 四处调查后发现宅邸里有一条通往暗礁地带的隐藏通道。罗得尔夫无疑是从这里逃跑了,但不知道他逃往了哪里。 (罗得尔夫大概会向其他海师寻求帮助……不,这么做只会被夺走彩虹之冠。话虽如此,那家伙的兵力和财力几乎所剩无几,没有援助不可能东山再起) 那么罗得尔夫究竟在哪,想不出。虽然想不出,但也不能在这里放弃。 (必须得到彩虹之冠……让帕图拉的所有人知道,我才是这片大海的统治者!) 尽管雷格尔过去被称为天才,但并不意味着他拥有洞悉一切的上帝视角。他自然不可能知道,罗得尔夫早已死亡,并被菲利特夺走了彩虹之冠。当然也不可能知道,彩虹之冠摔碎了。 因此他野心勃勃地搜索着罗得尔夫的下落,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弟弟菲利特在暗地里下定了某个决心。 ◆◇◆ 对各个海师发起的联络迅速而隐秘。 内容是召集全体海师。各个海师看到以菲利特的名义发来的请求后,尽管对此感到疑惑,却还是在表面上表示服从。指定的集合地点在元老海师沃拉斯的根据地,这对海师们服从指示起到了很大帮助。 然后现在,五名海师聚集在位于沃拉斯宅邸的,一处光线昏暗的会议室。 海师沃拉斯。海师艾梅伦斯。海师桑迪亚。海师科尔维诺。海师埃德加。他们是帕图拉群岛名副其实的掌权者。 「今年的风真是喧嚣啊」 「赞同。哪怕现在只是开春,气温也比往年要高」 「我来这里的路上看到了盛开的杜鹃花」 聊着无关紧要的话题,海师们互相试探。彼此身为海师,自然不会说出不该说的话。 要在什么时机对谁说什么话,海师们互相牵制。不久后,其中一人说道。 「……话又说回来,没想到菲利特大人会选择您,沃拉斯阁下」 说这话的乃是海师桑迪亚。海师中的后起之秀,有着强烈的野心。这一点在他为寻找彩虹之冠而前往罗得尔夫根据地的行动中得到了证明。 「我还以为他会带着彩虹之冠前往罗得尔夫阁下那儿呢」 除了沃拉斯,其他海师并不知道菲利特曾经把彩虹之冠托付给其他人。所以理所当然地认为菲利特身上带着彩虹之冠。 「……说不定罗得尔夫阁下也在这里,沃拉斯阁下」 插入话题的是海师艾梅伦斯。不甘落于桑迪亚之后,为夺取彩虹王冠而发兵的野心家。 紧接着沃拉斯愉悦地笑了。 「好了好了,如果你和桑迪亚布下的包围网再薄弱一点,说不定他就能抵达这里了。说到底,我并不认为夺走了彩虹之冠的那家伙会来找我」 「唔……」 艾梅伦斯显得有些败兴,桑迪亚则是耸了耸肩。 「包围网什么的太难听了。我只是为了从雷格尔手上解救罗得尔夫阁下,派出船队罢了。不过,那边那个男人可就不好说了」 「桑迪亚,你也配这么说吗……!」 艾梅伦斯和桑迪亚之间火花四溅,这时有人从旁出声打断他们。 「那么,罗得尔夫如今行踪不明?」 海师埃德加开口道。他是仅次于沃拉斯的元老。 「真是头疼。彩虹之冠不是在他手上吗?」 科尔维诺紧接着说道。 但沃拉斯摇了摇头。 「不,并不是行踪不明。──那家伙已经死了」 其他四名海师惊讶地瞪大双眼。 虚张声势吗。不,这位老人若无其事地诉说什么的时候总是认真的。但究竟是怎么死的。彩虹之冠的下落呢。海师们各自陷入思索。 「……希望你能解释一下事情的经过,沃拉斯阁下」 随后,桑迪亚一脸慎重地询问沃拉斯。沃拉斯再次摇了摇头。 「很遗憾,这不是我该做的」 「那究竟由谁来」 「还用我解释吗。看,他已经到了」 在沃拉斯的催促下,众人看向房间的入口。 一名男子站在那里。 「诸位,欢迎前来」 菲利特·扎里夫。已逝奥洛·扎里夫的儿子。 「噢噢,菲利特大人,您平安无事啊」 科尔维诺率先行礼。其他海师也有样学样,接连祝贺菲利特的平安。──当然,众人心里都明白这不过是表面功夫。毕竟海师们明明知道菲利特被捕,却没人打算救他。 是的,站在他们面前的菲利特也对此心知肚明。所以他开口道。 「谢谢。我也很开心各位平安无事」 (……哦?) 菲利特的反应令埃德加有些意外。 他听闻菲利特被捕后受到了残酷的审问。本以为对方会吐露怨言或出言讽刺,没想到没有流露出任何负面情绪,而是直率地看了过来。那堂堂正正的模样,真让人佩服。 (菲利特总是埋头在书堆里,作为继承人而言难以评价……如今看来,有一定的胆量啊) 埃德加在心中思索。此时科尔维诺开口道。 「所以菲利特大人,方才沃拉斯阁下所说的,罗得尔夫阁下死亡一事……」 「他是我亲手所杀」 「────」 海师们无言以对,菲利特平静地开口道。 「为了建立对抗雷格尔统一战线,我将彩虹之冠托付给了罗得尔夫,没想到他计划用它树立自己的权威。因此,身为扎里夫一族之人,我决定处罚他。有何异议吗?」 菲利特反问他们,于是海师们互相交换眼神。 率先开口的是沃拉斯。 「毫无异议。竟然为了一己私欲利用帕图拉的至宝彩虹之冠,作出裁决是理所当然的」 「是、是的。正如沃拉斯阁下所说」 「我也没有异议」 科尔维诺和埃德加接连同意沃拉斯的说法。 如此一来,艾梅伦斯和桑迪亚也不好多说什么。但是,他们没有就此罢休。 「罗得尔夫阁下……关于罗得尔夫的处置我并无异议。只是菲利特大人,既然您说亲手处死了他,那么他手上的彩虹之冠……」 「在这里」 菲利特抬起手,于是亚碧丝抱着箱子从入口处走了过来。她站到菲利特身旁,恭敬地打开箱子。 里面放着闪耀虹色光辉的贝壳。 「噢噢……!」 「这个光辉无疑是……!」 艾梅伦斯和桑迪亚不由得挪动身子。沃拉斯和埃德加不为所动。科尔维诺稍微瞥了一眼,讶异地歪了歪头。 (光辉似乎有些暗淡……?) 虽然想离开位置确认一番,但现在不适合这么做。总而言之,彩虹之冠无事就好。等会议结束后,再拜托菲利特让自己看看即可,科尔维诺心想。 「好了,言归正传」 菲利特的话语使得在座的海师集中注意力。菲利特平安无事,并且带来了彩虹之冠。这不过是商讨正事的前提条件。 「如今,帕图拉群岛在雷格尔的威胁下秩序失守,此事无需我过多赘述。作为吾父奥洛的继承人,我希望尽快排除雷格尔。为此,我打算借助诸位海师的力量」 海师们此时看向的不是菲利特,而是沃拉斯。 菲利特提出的要求在他们的预料之中。问题在于,庇护菲利特的沃拉斯会作何判断。沃拉斯是否全面支持菲利特,将左右今后的局势。 然而,沃拉斯没有表态。他甚至没有观察其他海师的反应,只是保持沉默,展示了和菲利特的距离。 (这样的话,能行吗……?) 艾梅伦斯心想。沃拉斯是个怪人,对权力不感兴趣。如果他不采取行动的话,根据事态的发展,或许会剥夺菲利特,不,甚至是剥夺扎里夫一族的彩虹之冠所有权。 (那么脱离扎里夫一族掌控的彩虹之冠由谁来管理。十有八九会属于在反抗雷格尔的战役中取得最大功绩的海师) 桑迪亚则这么想。雷格尔很强。在罗得尔夫的岛屿边发生的小规模战斗令他切身体会到了这一点。但雷格尔绝非无敌,更不是不死之身。巧妙地利用其它海师削弱雷格尔的力量,或许自己能成为最后的赢家,获得一切。 (那样的话,彩虹之冠和帕图拉群岛都是我的了。这可真有趣……!) 科尔维诺沉醉于空想。如果沃拉斯不采取行动,埃德加的态度就显得十分重要。看重个人能力的埃德加认为沃拉斯比自己更优秀,因此,沃拉斯按兵不动意味着埃德加也不会行动。竞争者只剩下艾梅伦斯和桑迪亚。只要赢过这两人,所有财宝,所有赞誉,以及彩虹之冠都会落入自己囊中。 (……一群蠢货,这样子怎么可能赢过雷格尔) 埃德加冷静地做出评价。在他看来,在操纵船只的本领上有三个人他永远也赢不了。沃拉斯、奥洛,以及雷格尔。和自己年龄悬殊的雷格尔在被放逐前便展现出了压倒性的天赋。如今他成长归来,难以想象他进步到了何种程度。 (恐怕集齐所有海师的力量也只有五成胜率。自己早就明白,菲利特难以统率所有海师) 唯一猜不透的是沃拉斯。他应当察觉到光凭菲利特无法管束所有海师。明知如此还保持沉默,到底有何打算。从以前起就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果然还是猜不透啊。 (奥洛大人对我有恩。我不会投靠雷格尔。话虽如此,尽管不惧葬身大海,却怕死得毫无意义) 埃德加放弃挣扎,微微叹气。 就在此时。 「并且我有一件事想告诉诸位」 海师们的视线集中到菲利特身上,于是他作出宣告。 「我一直很讨厌彩虹之冠」 除了沃拉斯以外,其他海师脸上的表情仿佛在说,“哈?”。 没等他们回过神来,菲利特开口道。 「彩虹之冠能增强腕力?可以提高操纵船只的本领?可以平息风浪?当然不可能。不过比宝石稍微贵重一点罢了」 “明明这才是事实”,他继续说道 「却为了区区一颗宝石,数人、数十人流血牺牲。海师罗得尔夫也是受害者之一」 「请,请您等等」 感觉到话题不对,艾梅伦斯打算插嘴。但是菲利特不予理睬。 「我开始觉得,这已经成了一种诅咒」 海师们敛声屏气。 众人隐约明白,魅惑人心的彩虹之冠会招致灭亡。但即便如此,不如说正因如此,才有着令人无法抗拒的魅力。 「当初先祖玛雷泽得到它的时候,或许确实是神明赐予的神圣之物。可它如今沾满鲜血,早已不是赐予人祝福的圣物了。现在也一样,为了争夺这顶彩虹之冠,战事再起」 菲利特笔直地看向海师们,艾梅伦斯、桑迪亚、科尔维诺别开了视线,沃拉斯和埃德加牢牢地注视着菲利特的一举一动。 「我来这里前,立下了两个誓言」 菲利特从箱子中徐徐取出彩虹之冠。 「一是打倒兄长雷格尔,夺回帕图拉群岛的和平」 他举起彩虹之冠,展示给海师们看。 「另一个则是」 停顿了一息。 「将帕图拉群岛,从诅咒中解放出来!」 传来了石头碎裂的声音。 那是砸在地面上的彩虹之冠奏响的最后的旋律。 海师们目瞪口呆,就在他们注视着彩虹之冠的碎片时,菲利特开口。 「这就是我的答案」 ◆◇◆ 「把海师们的秘密会谈当作自己的表演舞台」 维恩说完后,菲利特歪了歪头。 「表演舞台,吗?」 「是的。海导奥洛死后,菲利特殿下本应成为下一任海导。但是,未继承海导之名便被捕获。因此,菲利特阁下的权威和号召力大幅下降,并激发了海师们的野心。不客气地说──海师们看不起菲利特阁下」 「……是的。您说的没错」 海师之中有数人和雷格尔一样,打算抢夺帕图拉下任统治者的宝座。想必他们并没有把失去声名地位的菲利特视作对手。 「在这种局面下,即便寻求协助,也难使海师们团结一致。所以菲利特阁下必须在海师面前展示自己的领袖气质」 「原来如此,我懂了。……这就是其中一环,对吧」 菲利特看向放在一旁的物体。 那是用黏性树脂强行粘回原样的彩虹之冠。充满裂痕,部分残缺,不再像过去那般闪闪发光──即便如此也勉强维持着原来的形状。 「海师们迟早会得知彩虹之冠碎裂。所以要在他们得知事实前,在他们眼前亲手破坏掉彩虹之冠,利用演技欺骗他们,吗。……竟然要再次目睹它碎掉的光景,真是出乎我的想象」 一旦计划成功,海师们想必会被吓破胆吧。没有比这更具冲击力的事件了。 「亲眼目睹权威的象征碎在眼前,海师们会发自内心感到困惑、愤怒、失望、震惊……心情错综复杂。此时趁虚而入,说服他们。胜负皆在于此」 维恩停顿一息,说道。 「做得到吗?菲利特」 菲利特稍感惊讶地睁大双眼,随后,他面露微笑。 「让我们放手去做吧,维恩」 ◆◇◆ 「天,天呐!」 艾梅伦斯最先发出悲鸣。 「啊啊,竟然有这种事……!」 紧接着科尔维诺动手捡起飞到自己脚下的碎片。 「您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 桑迪亚从位子上站起来,大喊道。 很顺利,菲利特心想。 如果在海师们的座位附近放置虹色贝壳,则容易暴露残缺的地方。因此在召开会议前,多次调整了海师们和菲利特的座位,确保看向彩虹之冠的角度不会暴露碎掉的事实。紧接着营造一种秘密会议的氛围,尽可能降低了房间内的亮度,使海师们的视野变差。 谁都没注意到,其实彩虹之冠在运过来之前就已经碎掉了。 (除了某个知情却又保持沉默的人……) 海师沃拉斯。只有他知道彩虹王冠碎掉了。如果他把真相告诉其他海师,计划将会付诸东流。所以维恩他们事前曾试探性地询问过沃拉斯,能否对此事保持沉默。 『无妨。年轻人打算接受试练的话,前辈应当伸手相助。话虽如此,我只保证不会多言。如果想要说动我,请让我看到你们的可能性』 沃拉斯没有询问计划的详细内容就作出了回答。托他的福,计划得以进行到这一步。 然而从现在开始才是最重要的部分。维恩没有对之后的展开给出建议。必须凭借自己的力量、热情,说服他们,把包含沃拉斯在内的所有海师纳入麾下。 (决一胜负────!) 菲利特深吸一口气。 「我当然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桑迪亚。因为我的所作所为,帕图拉将会减少许多流血牺牲」 「荒唐透顶!」 桑迪亚像是想抓住菲利特狠狠地呵斥一番。 「彩虹之冠是象征!失去象征的帕图拉会陷入混乱!」 「不会的」 菲利特慷慨激昂。 「不会陷入混乱。帕图拉有扎里夫一族,还有我在。即便失去彩虹之冠,我也绝不会让帕图拉陷入混乱」 「……还真是夸大其词啊」 艾梅伦斯咄咄逼人。 「扎里夫一族失去了上任海导的奥洛大人,如今既没有兵力也没有财力,只剩下您和少数几名随从。就凭这幅惨状,为何您还能夸下这样的海口!?」 「因为迄今留下的实绩」 不要认输。不要胆怯。刮起强风吧。自己甚至忍耐住了雷格尔的审问,区区这点困境,自己绝不会屈服。 「自玛雷泽起,扎里夫一族统治帕图拉已有漫长的历史。继承了扎里夫一族的人们不断挑战一个接一个的课题,克服难关,引领民众走到了今时今日。所以民众才会承认扎里夫一族的海导身份」 「可、可是!」 科尔维诺打算反驳些什么,然而他的反驳被菲利特用话语盖了过去。 「帕图拉作为一个国家,过去尚未上下一心的时候,的确需要彩虹之冠。但扎里夫一族在那之后留下的实绩!书写的历史!哪怕失去了彩虹之冠,也绝不会化为乌有!」 海师们被菲利特的气势所压倒。麾下有十余艘船和众多水兵的海师们仿佛忘记了呼吸,被眼前一名失去所有的年轻人夺去了注意力。 「从现在开始,我要让帕图拉的历史继续前进!击败雷格尔,拯救这个依赖彩虹之冠、依赖神赐予的权威的幼稚国家,亲手打造属于民众的国度!如果有人仍打算追逐彩虹的幻影,现在立刻离开此地!」 会议现场鸦雀无声。 唯一能够听见的,是菲利特的喘息声。 随后,有人徐徐开口。 「……菲利特大人」 是沃拉斯。一直保持沉默的老将,看向年轻的领袖。 「失去神的指引,先驱者将步上坎坷、艰险的道路。一旦走错路,紧随其后的民众也会犯下同样的错误。您必须肩负起责任、承受民众的怒火,神明可不会伸出援手」 「无法背负这些的人没有资格担任海导」 「看来……我问了个愚蠢的问题啊」 沃拉斯从椅子上站起来。 然后跪在菲利特面前,宣言道。 「海师沃拉斯,向您献上利剑与船舵」 那个沃拉斯竟然表态了。 目睹这个事实,艾梅伦斯、桑迪亚、科尔维诺一脸震惊。 随后一个身影走过他们身旁,下跪在沃拉斯旁边。 「海师埃德加,向您献上利剑与船舵」 沃拉斯微微一笑。 「埃德加,没想到你这个死板的家伙会第二个表态,真让我吃惊」 「人生随时可能走向尽头,至少让我乘着自己喜欢的风」 海师之中资历最老的两人选择跟随菲利特。 还剩三人。随后表态的是── 「……不过是南柯一梦啊」 科尔维诺说完,跪了下来。看到沃拉斯和埃德加表态,他判断没有胜算,立刻改变了主意。 「您说得对,菲利特大人。──海师科尔维诺,向您献上利剑和船舵」 还剩下艾梅伦斯和桑迪亚,他们互相看向对方。 两人都是野心家,相互理解。正因为如此,他们明白彼此的想法。 「追逐彩虹的幻影……吗」 「我还没昏聩到去追逐那种东西」 「你要怎么办」 「……彩虹已逝,新路已开。兴许能在道路的前方有所收获」 二人微微点头,然后跪在菲利特面前。 「海师艾梅伦斯,向您献上利剑与船舵」 「海师桑迪亚,向您献上利剑与船舵」 五名海师宣誓忠诚。 取得了他们的同意,菲利特宣言道。 「盟约就此成立。所有人,做好战斗准备。讨伐杀害吾父奥洛的雷格尔,夺回帕图拉群岛的安宁!」 「「遵命!」」 ◆◇◆ 海师们行动了。 散布在各个岛上的密探四处散布情报,于是雷格尔很快就收到了消息。 并且他得知,弟弟菲利特统领了所有海师。 「彩虹之冠落入菲利特之手了吗」 不知道具体经过。但这个现状只能如此联想。 「……」 雷格尔把菲利特看作只会跟在自己身后的无能弟弟。 小时候并没有对此感到不快。认可哥哥的才能并直率地称赞自己的弟弟令他心情愉快。 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生了改变呢。 他注意到了,菲利特看向自己的眼神总是饱含着担心。他还记得,每当自己和周围发生冲突,弟弟总是努力地帮忙调解。 恶心得快要吐了。所以自己多次殴打一无是处却多管闲事的弟弟。如果只是默默地跟在自己身后,那就原谅他。但如果敢对自己提意见,绝对饶不了他。 那个弟弟如今率领海师试图反抗自己。 「怒上心头,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言语中隐藏着无法忍耐的愤怒。 明明只是因为自己不在,侥幸成为了继承人,竟然敢得寸进尺。那已经不是自己的弟弟了,必须亲手把他大卸八块。 「──雷格尔大人」 这时,一名部下打开房门。 「什么事?」 他毫不掩饰愤怒的情绪,看向部下。于是部下浑身颤抖地说道。 「那个,方才有客人抵达了这里」 「客人?是谁?」 「报告,是──啊」 把站在门前的部下逼到一旁,一名男子出现在门前。 看到这名相貌端正,散发贵公子气场的男子,雷格尔不由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班赫里欧王国公爵,同时也是选圣候。雷格尔知道这个男人的名字,他援助了众多艺术家,又被称作艺术公。 「舒特卢·洛佐──!?」 「呀,好久不见,雷格尔」 舒特卢和蔼地笑了笑。 「为什么你会来这里……!?」 「需要理由吗,支持者过来看自己援助的对象,不是很正常吗?」 说完,舒特卢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雷格尔一脸不悦地看向他,在心里微微咂舌。 舒特卢的确是雷格尔的支持者。 曾经被驱逐出帕图拉的雷格尔最终流浪到了班赫里欧王国。班赫里欧毗邻大海,雷格尔在那里干起了海贼行当。 为自己的东山再起积蓄力量。刻不容缓。雷格尔聚集了一群流氓无赖,夺船、抢劫商船,势力范围飞速扩大── 然后被击溃了。 被眼前这位舒特卢。 那时的事哪怕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耻辱。然而,当被押送到舒特卢面前时,舒特卢对他说。 ──我从你的愤怒和憎恶中看到了艺术的可能性。 自那之后,舒特卢向雷格尔提供了大量资金和人才。 雷格尔丝毫没有客气。不仅如此,他甚至不认为这是借来的。他心里想的是,等自己壮大力量,夺回帕图拉群岛之后,再打败这个男人一雪败北之耻。 但舒特卢应该也猜到了雷格尔的想法。尽管如此,他依旧不遗余力地帮助雷格尔,给雷格尔船队。这个男人究竟在想什么,雷格尔根本无法理解舒特卢。 但是,至少自己知道他现在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所以……好像比预定计划要晚啊,事情的进展」 「……」 雷格尔不得不承认计划被推迟了。 发起奇袭击沉奥洛和他麾下的船队,占领帕图拉中心区域。然后利用彩虹之冠的权威,镇压各大海师,按照计划,现在应该已经打下了帕图拉群岛。 然而不但没有得到彩虹之冠,还放跑了知道彩虹之冠下落的弟弟菲利特。结果在雷格尔到处寻找彩虹之冠的时候,菲利特反而让海师们团结起来了。 「啊,别误会。我不是在责备你。艺术家总是过了截止日期才会涌出干劲。我已经习惯拖延了。只是,眼下看来海师全成了敌人啊」 「……你知道得还挺快」 虽然会定期进行汇报,但舒特卢自然也有自己的情报获取途经。雷格尔若是败北,迄今为止投入的一切或许会化作幻影,他一定是慌张地跑来确认了。 (……这家伙也一样) 愤怒涌上心头。愤怒的感情就像雷格尔的伴侣,一直陪伴着他。过去在帕图拉的时候,他无法控制愤怒,讽刺的是,反而在被驱逐后,愤怒和憎恶混杂在一起,让他冷静了下来。随后,他按部就班地教育其他指挥船只的部下,把他们锻炼成了自己的左膀右臂 「我原本就打算击溃所有海师。他们跟着我那愚蠢的弟弟反而方便我行动,不用花时间去逐个击破了」 「你真的能做到吗?」 「别小看我,舒特卢。没有人能在大海上战胜我」 「原来如此,毫不怀疑自己的实力和才能,看来你的好胜心还健在」 舒特卢点了点头,说道。 「那么容我向最强的你提问,你之后有什么计划?在敌人准备就绪前,即刻出击吗?」 「不,我选择等待」 雷格尔说道。 「我原本打算解决奥洛和海师,逐步支配帕图拉。某些蠢货大概因此认为我十分软弱,所以举旗反抗。为了根绝这种蠢货,必须让他们知道我的伟大」 “因此”,他继续说道。 「在对手做好万全准备前,耐心等待。然后正面对决,堂堂正正地击溃他们。如此一来,众人便会理解我才是王」 「……原来如此」 「不服吗?」 「怎么会。这很符合你的性格,我看好你」 舒特卢说道。 「如果你需要支援,我会尽可能安排。期待你能用憎恶的火焰驱逐旧弊,建立新的王朝。──啊啊,那个光景一定会成为美妙的艺术」 一边说着一边微笑的舒特卢犹如一头深不可测的怪物。 ◆◇◆ 另一方面,菲利特阵营这边,海师们顺利会师,迅速地开展了备战准备。 调集船只、船员,准备物资和搬运物资的人员──总之大量人员和物资不断流通,身为统帅的菲利特忙得目不暇接。 菲利特没有示弱,他明白自己的繁忙是有意义和可能性的。再慢悠悠地等下去,指不定雷格尔就会发起进攻。在那之前,必须尽可能做好万全准备。 但只要是人,就必须适当休息。 菲利特休息的时候一定会造访书房。这是沃拉斯宅邸的书房,前几天菲利特派人回收了放在藏身之所的资料,并将之搬到了这里。菲利特偶尔会在这里稍微读会儿书,或是翻阅资料,稍作小憩。 但是今天,书房里有客人先来了。 「维恩也休息吗?」 「啊,菲利特吗」 一进入书房,就看到四处摊开的资料,维恩就在坐在那儿。 维恩和妮妮姆虽然都是外地人,却肩负战争的准备任务。毕竟如今缺少人手。和他们一起来的使节团的成员、萨雷迪那商会的弗拉姆人,也作为两人的部下参与帮忙。 「我负责的部分已经告一段落了。很快就会有新任务下来,在那之前稍微消磨一下时间」 「那么大的工作量能告一段落已经很了不起了。我是因为快被工作压垮了,才像这样过来稍作休息」 「作为参考我先说一下,如果真的成为一国之主,需要处理的工作远比现在更多」 「……为帕图拉奉献身心的觉悟稍微有些动摇了呢」 维恩和菲利特相视一笑。 「话说您在读什么?」 「帕图拉群岛的历史。在藏身之处稍微看了点,现在在看后续。正好看完有关玛雷泽的部分」 「啊,我的祖先吗」 菲利特似乎话中有话,于是维恩问道。 「菲利特讨厌玛雷泽吗?」 「……很难下结论呢。考虑到当时的局势,身为神官的玛雷泽拿出彩虹之冠树立权威,可以说是英明的决断」 距今百年前,帕图拉群岛陷入了危机。 不是帝国,而是被当时大陆东部的其他强国入侵。 那时的帕图拉群岛,每个岛分别由部族统治,各个岛屿行动自由。作为一个国家而言,不够团结。 敌国瞄准了这一弱点。看着帕图拉不断遭受外国侵扰,当时还是神官的玛雷泽深感担忧,采取了行动。 他从某处弄来了一颗闪耀虹色光辉的宝石,并声称它是海神奥贝尔的彩虹之冠,将自己树立为海神的代理人,以此团结岛民。在击退外来势力后,玛雷泽作为帕图拉的首领君临群岛,维护了帕图拉作为独立国家的地位。 「借神的名义,让散乱得不像国家的各个团体凝聚一心。不得不承认他手腕高超。我们被抓去的要塞,也是在玛雷泽的指挥下建成的,可见他的领袖能力不容小觑。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的所作所为导致了如今这种局面。就我个人来说,他虽然了不起,但我同时也有些感到气愤」 菲利特面露苦笑,“话又说回来”,他继续说道。 「我想那本书上应该写有,您已经读到了吗?关于彩虹之冠的原形」 「是的,确实写有。没想到真的是贝壳」 彩虹之冠有着旋涡状的贝壳外形。 旁人说到彩虹之冠时,形容它是经由熟练的工匠将宝石融合而成的加工物。但实际见过那份光辉的人,都坚信人类的智慧无法打造出这份细致和光辉。 所以人们才相信这是神的杰作,是海神奥贝尔的所有物──之所以有着贝壳的外形,是因为它真的就是贝壳,也流传着这样的说法。 「栖息在大陆南部海域的贝壳,学名阿内米亚。这种贝壳的形状正好和彩虹之冠一致,另外它还有一个别名,叫做食石者」 正如它的别名一样,阿内米亚有着吞食栖息区域的石头的特性。然后成长为和周围石头有着同样色泽的贝壳,以捕食者的身份进行拟态。 「也就是说,彩虹之冠是吞食宝石成长后的阿内米亚贝壳。……实际上,吃了宝石就会变色吗?」 「曾有人独自进行过研究,让阿内米亚吞食了拳头大的宝石,随后发现贝壳的边缘微微变成了宝石的颜色」 「这样一来,说明海中有着巨大的宝石矿床,没有生存威胁的阿内米亚贝壳无忧无虑地栖息在矿床内,然后因为某种原因落入玛雷泽之手……原来如此。发生的概率太小,不由得让人联想到神的意志啊」 「同感。玛雷泽一定也认为神在支持自己的意志吧。前提是它真的是阿内米亚贝壳」 菲利特笑了笑,继续说道。 「关于玛雷泽,他留下了一个神秘的口头传承。书上也记载有……」 「我读到了。【崭新之物满盈之时,沉睡于义眼中的彩虹将会浮现】」 「有一种说法是,传说指的是发现彩虹之冠的地点。与其留下谜题,真希望他能直接告诉我地点」 「如果假设正确的话,那里应该有宝石的矿床。坦率地说出宝山的所在,不也有些令人失望吗?」 「哈哈,也许吧」 两人以这种氛围不断闲聊着,而书房的入口处,有两双眼睛正悄悄地注视着他们。 维恩的随从妮妮姆和菲利特的随从亚碧丝。 「菲利特大人看起来很开心……」 「因为彼此年龄和立场都很接近,所以可能很合得来」 两人原本打算叫他们回去,但看到两位主君开心聊天的模样,她们决定安静地等上一会。 「……妮妮姆小姐,维恩王子爱笑吗?」 「诶?嗯,虽然过去不怎么爱笑,但现在感情丰富多了呢」 妮妮姆被突然问到,点了点头。“是这样啊”,亚碧丝回了一句,继续说道。 「菲利特大人正相反,随着他的成长,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了」 亚碧丝想起了过去的事件。雷格尔夺走彩虹之冠,暴走之下杀害了菲利特的母亲。 原本活泼开朗的少年从失去母亲和哥哥的那一天起,几乎没有再笑过。 父亲奥洛也因为失去妻子和继承人,毫无生气,几乎不再理睬成为后继人的菲利特。也许,他早已放弃了自己的次子,因为菲利特不像雷格尔那样,具备操纵船只的才能。 首领都这样对待菲利特,那么周围人自然也会和他保持距离。他像以前的兄长那样,每天过着孤独的生活。那段日子真是一片黑暗。 但是,他没有陷入颓废,而是每日磨练驾驭船只的本领,通过查阅资料独自学习。 亚碧丝相信,主君的努力终有一日会得到回报,只要主君当上海导,大家就会承认他迄今以来的努力──直到雷格尔掀起这阵暴风雨前,她都是这么认为的。 奥洛死亡。菲利特被捕。把主君当做诱饵,厚着脸皮逃跑的自己。甚至还被人夺走了彩虹之冠。想到自己窝囊的行为,不禁生出过好多次自杀的念头。 但是,现在。 几经波折,主君终于得到海师们的认可,现在还开心地露出了微笑。 「啊啊──好开心,又有些后悔。可以的话,多么希望让主君露出笑容的人是我啊」 不过,这都无所谓了。 他们两人的相遇一定是受到了海神奥贝尔的祝福。 为了回报一直、一直刻苦努力的他。 为了帮助舍弃神明之力,凭借人们自身的力量书写历史的他 即是最初,也是最后的,小小的奇迹。 「……对我们来说,主角就是太阳」 妮妮姆嫣然一笑。 「我们的任务是在背后辅佐主君,不让主君的光辉蒙尘。可没有时间后悔呢。彼此为了各自的主君奋斗吧」 「嗯,是呢」 听完妮妮姆的鼓励,亚碧丝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不久后,菲利特阵营做好了进攻的准备 与此同时,雷格尔阵营也以最好的状态准备迎击。 兄弟间的最终之战,即将打响。 第五章 彩虹指向的结局 「雷格尔大人!发现敌方船队!」 「来了吗……」 接到部下的报告,在船长室闭目养神的雷格尔站了起来 他离开船室前往甲板,海风拂过他的脸颊。天上云朵不多,但至少是晴天。南边吹来微风,海面上波浪平稳。 他环顾四周。海域上排列着密密麻麻的船只,总共六十五艘,全是帆船。这是雷格尔拥有的全部战力。 紧接着,他看向水平线的另一端,发现了逐渐接近这边的船影。 「四十五……五十……敌方船队,约六十艘!似乎全是桨帆船!」 敌方船队,也就是菲利特他们的船队。 数量和这边所差无几。结合事先调查的敌方船员人数,这应该是海师们的所有战力了。 「为了胜利而来吗」 在这场海战中胜利的一方将掌握帕图拉群岛的霸权。没有平局。双方的船队,胜者生,败者死。 「没想到决战的日子选在今天……」 最近一段时间,每日强风不断。这边的主要战力是帆船,菲利特的船队则和海师罗得尔夫那时一样,统一使用了桨帆船。如此一来,一旦刮起强风就会陷入不利局面。 所以才决定在风势相对安定的今天发起决战。如果再拖下去,将无法弥补双方的战力差距。 「……看来你还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啊,愚蠢至极」 雷格尔讥笑道,举起一只手。 随后,六十五艘船一齐出动。 雷格尔的船队行动了。 菲利特在司令舰上捕捉到敌军的行动,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菲利特大人,您难道在紧张吗?」 被身旁的亚碧丝问到,菲利特微微点头。 「是的,很紧张」 总计百艘以上的船只相互交战,可谓是一场大规模的决战。 在帕图拉的历史上,从未发生过如此大规模的海战。 「……兄长被驱逐之后,我曾以为自己会接过父亲的担子。但是,我从未想过在历史上特意留下自己的名字」 只要在自己的统治期间,每天和平安稳就可以了。 没想到抱有这种想法的自己,却亲自发起了一场注定名留青史的战役。 「世事不遂人愿呢」 「你说的没错」 菲利特面露苦笑。确实一切并不顺心如意。如果换作是众神的话,也许可以避免这场战争,取回和平。但身为一介凡人,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克服眼前的试练。 「传令各海师。──按照作战计划,夺下胜利」 ◆◇◆ 战况可以说是势均力敌,或者可以说菲利特军略占优势。 即便增加船只的数量,根本战术依旧是借助冲角发起突击或接舷后发起白刃战。 现在战场上风势微弱,海浪平稳,菲利特军的桨帆船更能发挥作战优势。再加上艾梅伦斯、桑迪亚、沃拉斯等人亲眼目睹了雷格尔军的实力,并共享了作战情报,所以不会因为敌军用的是帆船就小觑对手。 因此战况占优。之所以是“略占”优势,原因在于雷格尔军比起攻击,更优先把重心放在了防御上。 「……敌军是想打持久战吗」 海师艾梅伦斯一边指挥船队,一边喃喃自语。 事先已经预想到了这个局面。趁着风势减弱发起进攻,敌方就会加固防守,等待风向发生变化。 (如果拖入持久战,桨帆船将难以为继) 借助人力的桨帆船依靠船员划动沉重的船桨得以航行。理所当然地,时间越长,船员越是疲惫,动作也会变得迟缓。与之相对,风力驱动的帆船基本不会对船员产生负担。 (不过看这个情况,在我方陷入疲惫前就能决出胜负) 即便是“略占”优势,优势也还是优势。敌方的损失正在不断扩大。 保持这个势头就能获胜。但那个雷格尔不可能这么简单地输掉。那么雷格尔接下来会怎么做,艾梅伦斯思考着这个问题,突然呢喃道。 「战斗区域……正在向南移动」 「五号舰损失加重!」 「十一号舰队,被敌方海师沃拉斯的舰队缠住,无法脱身!」 「敌方船队航速不减!」 各个舰队利用信号旗传递的情报陆续地汇集到雷格尔手中。 总的来说,传递的情报显示出战况处于劣势。但是,雷格尔丝毫不为所动。 被压制了。话虽如此,实际沉没的舰队甚至不满十艘,因为一直和敌军舰队保持距离,专注于回避攻击并贯彻防御。 如果一百多艘船密集地发生碰撞,那恐怕已经顾不上航行了。海面会发生交通堵塞,并形成一片船形的陆地。如此一来,两军将展开混乱的白刃战。强如雷格尔,也无法判断哪一方会获胜。 于是雷格尔命令己方船只与敌船保持距离。确保减少损失,并留下转航的余地。当然了,这么做的代价是,菲利特军蒙受的损失更轻──但雷格尔另有打算。 「差不多了」 雷格尔命令己方和敌军保持距离,同时发出了另一个指示。 假装回避敌方的攻击,逐渐移动至南边海域。 「也许敌军有人已经察觉,不过为时已晚」 雷格尔开战前就注意到了这一点。 因为大海和风告诉他, 有某样东西乘着南风逐渐接近。 并且即将飘来厚重的乌云。 是的,和讨伐奥洛那时一样,那个要来了。 「你输了,菲利特」 龙岚。 只会出现在这个时期的突发性暴风雨抵达了决战海域。 ◆◇◆ 战况为之一变。 因为龙岚的到来,海域内暴雨倾盆,狂风掀起汹涌的波涛。 桨帆船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非常脆弱。之所以能够配合默契地划动船桨,是因为海面平稳。如今船身在海浪的作用下摇晃不停,海水从船桨口涌入船内,难以正常划桨。 「埃德加大人!友方船只接连打出无法航行的信号旗!」 「我方舰队即将因风浪停止航行!」 「不要惊慌!现在要竭尽全力忍耐!」 海师埃德加一边叱责示弱的部下,一边咂舌。 「没有熟练的技术,应该无法在这股强风中操纵帆船啊……」 假如两军都是桨帆船,现在恐怕已经一起撤军,等待下次机会了。然而雷格尔军的主力是帆船,他们借着这股暴风雨不断对菲利特军的桨帆船发起进攻。在雷格尔船队看来,无法航行的船只简直是最好的靶子。这甚至称不上攻守逆转,菲利特一方连船都没能保护好就沉了下去。 「真是的,他到底有多恨我们……!」 能够在暴风雨中行动的不止是雷格尔所在的司令舰,还包括他麾下的船队。那个完全不考虑四周的天才,竟然压抑住自己的情绪锻炼部下。说明了他对帕图拉着实是恨之入骨。 但是,埃德加并不感到绝望。 「你轻敌了,雷格尔!我等新继任的海导,将会凌驾于你之上──!」 奇怪,雷格尔心想。 闯入暴风雨,己方占据上风。到此为止还很正常。 然而敌军的应对比自己预想的要快。士气不但没有下降,反而在拼命地忍耐着。 仿佛像是预见了这场暴风雨的到来。 (不可能,怎么可能) 根据大海和风势预测今后的天气,这对于船员来说并不稀奇。但是,除了雷格尔,应该没有其他人能够如此精确地预测未来的天气。 (假如真有人能预测到,就不会发起决战了。而且所有敌船都卸下了船帆和桅杆,明显是认为不会起风) 桨帆船有时会装备上桅杆和船帆,借助风力。 然而菲利特一方的船队此次统一船型,选用了完全依靠人力划桨的桨帆船。由于没有装备桅杆,船体重量减轻,行动也更加灵活。 (没错,所以我判断敌军没有预测到龙岚。如果是这样的话,只要忍到龙岚抵达就能获胜。考虑到这一点,我才做出了开战的决定。倘若对方早已预测到会发生龙岚──) 为了误导我,故意卸下船帆和桅杆,装作没有预测到龙岚的样子,目的在于把我拖入战场。 「────」 太蠢了。不可能。对方不可能有人能预判风势。而且没有任何意义。敌军如今被卷入暴风雨,陷入劣势。倘若真的预测到龙岚发生,必定会想办法回避。 明显是自己多虑了。雷格尔打算坚定自己的想法,他不经意间看向了南方的天空。 「……什么?」 他那可以预判风势、预见暴风雨到来的天赋感觉到了某种异常。 「有什么要来了……」 后背传来一股恶寒。刮飞船帆的强风──不,不对。吞没船只的巨浪──也不对。可以明白的是,确实有什么正在接近。 「这是,什么……!?」 雷格尔浑身战栗,凝视前方,他看见大片乌云蠢蠢欲动。 ◆◇◆ 「利用龙岚」 面对聚集在会议室的五名海师和坐在另一端的维恩,菲利特开口说道。 「父亲奥洛卷入龙岚遭到讨伐,和雷格尔与生俱来的天赋,考虑到这两个要素,我推断雷格尔可以预测龙岚的发生时间,所以我们要反过来利用这一点」 「……我实在是无法相信」 桑迪亚说道。 「龙岚的产生和消失都是突发性现象。哪怕是老船员也无法预测龙岚」 「不,那个男人或许做得到。他预判风势的能力已经称得上是超能力了」 埃德加同意菲利特的看法。年轻的海师们都知道埃德加从不开玩笑,因此不由得对雷格尔的天赋感到悚然。随后一旁的沃拉斯提出疑问。 「那么菲利特大人,您是打算利用这一点,特地选在龙岚发生的那一天挑起决战吗?」 菲利特还没来得及回答,科尔维诺便提出异议。 「请您三思。我等主力是桨帆船,在龙岚的暴风中会停止航行」 「所以才要这么做」 沃拉斯说道。 「根据情报,雷格尔背后有班赫里欧撑腰。拖得越久对敌方越有利。要想把他拉入战场,必须让他觉得有十足的胜率」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特意选在龙岚发生那天发起决战,在龙岚抵达前讨伐雷格尔」 艾梅伦斯点了点头,埃德加却皱起了眉头。 「但我有些疑问。首先,我等如何预测龙岚何时发生?其次,雷格尔船队恐怕会在龙岚抵达前贯彻防御,究竟能否在龙岚抵达前讨伐敌军?」 海师们一齐陷入思考。前者不可能做到,后者困难重重。虽说可能性不为零,但这个作战实在难以执行。海师们疑惑的视线自然而然地集中到了菲利特身上。 菲利特迎向他们的视线,理直气壮地断言道。 「关于预测龙岚,我有可行计划。在我们为战争进行筹备的时候曾发生过两次龙岚,两次都预测成功」 「什么!?」 「什么时候掌握了这种技术!?」 海师们一脸震惊,对此,菲利特摇了摇头。随后他拿出了一叠厚厚的资料。 「凭我的能力还做不到这些。我只是翻阅了扎里夫一族积累已久的资料,结合上面记载的情报分析出了龙岚发生前的预兆罢了」 菲利特说道。 「只要共享这份资料,大多数人都能借此察觉龙岚到来的前兆。随后提高预测的准确率,选择最为合适的时机挑起决战」 「原来如此……个体力量虽不及雷格尔,但只要人数够多,就能取得同样的效果」 沃拉斯钦佩地感叹道。 菲利特点了点头,同意他的说法,继续说道。 「还有一点。这个计划的目的并不在于抢在龙岚抵达前击败雷格尔,而是在承受住这场特殊的龙岚之后」 「特殊的龙岚……承受住之后?」 海师们道出自己的困惑。菲利特取出新的资料分发给他们。 「……维恩王子从资料中发现了这个,并进行了整理。我也很惊讶」 海师们看了看一直旁听会议的维恩,又看了看手中的资料,他们在读完资料上记述的内容后,无一不惊讶地睁大双眼。 「这是,该不会……」 「这种事,真的会发生吗?」 「唔唔,不过……」 海师们交头接耳。维恩突然开口说道。 「这是场赌博」 维恩回应全员的视线,傲然一笑。 「如果资料记载无误,无疑已经满足了发生特殊龙岚的条件,并且可以预测。可说到底,一切都建立在资料中的内容所言为实的前提上」 因此,这是一场赌博。赌这一叠纸张上记载的情报是否值得托付成百上千人的性命。 「菲利特大人,您相信这个吗?」 埃德加疑惑地向菲利特发问,菲利特果断地点了点头。 「嗯,我相信」 他做出宣言。 「扎里夫一族积累至今的历史是货真价实的。我将通过这场战役,证明这一点──」 ◆◇◆ 「菲利特大人!」 「嗯,我看到了!」 在司令舰上观察到天空的变化,菲利特紧张地握紧双手。 『特殊的龙岚只会发生在这个时期,并每隔数十年出现一次。来临前的前兆:强风天异常增多、气温上升,动植物的生长比往年更快』 「科尔维诺大人!友方船只撑不下去了!」 「还差一点!再坚持一会儿!」 科尔维诺一边望着天空,一边激励他的部下。 『在以前读到的帕图拉神话中,有这么一则故事。海神奥贝尔用黄金之矛和白银之盾打败了扰乱大海的海龙』 「艾梅伦斯的船没有沉吧!?」 「是的,桑迪亚大人!艾梅伦斯舰队的司令舰尚且健在!」 周围不断有船沉没,桑迪亚咂了咂舌,松了一口气。 『神话时而以现实为蓝本。资料上记述的内容恐怕也源于现实中发生过的事。海龙,指代的是这场特异的暴风雨。黄金之矛,形容的是从天上洒落的太阳光。白银之盾,说的是反射太阳光的海面。神话的内容所揭示的,是这场特异的暴风雨即将造成的一种自然现象』 「活得久也有好处啊」 沃拉斯微微一笑。 「没想到,能亲眼目睹这种光景」 『────风平浪静』 这一刻,风,停息了。 ◆◇◆ 雷格尔一瞬间没弄懂究竟发生了什么。 头上的乌云消散了。这个还能理解。可即便乌云消散,风势也会残留下来。只要风还在吹,优势便不可动摇。 然而这股风,消失得无影无踪。 「怎么可能……这算什么」 反射太阳光的水面非常耀眼。直到刚才还肆虐着的大海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像是被突然丢进了异世界。 风平浪静。风从海上消失。哪怕是雷格尔,也没有预料到龙岚结束后会产生这种现象。连他都没能预测到,那么其他人也不可能做得到。 明明应该是这样的。 「雷格尔大人!敌方船队发起攻击!」 「咕──!」 雷格尔观察战局,刚才还因为暴风雨无法动弹的桨帆船开始接连攻击己方的舰队。敌军毫不犹豫的进攻方式,让人觉得他们已经预测到了这个局面。 (敌军的行动只有一个解释,他们早就知道龙岚过后会出现风平浪静的现象!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能知道我不知道的事!?) 雷格尔并不知晓扎里夫一族传承至今的资料里记载的内容。他恃才傲物,认为自己不需要那些资料。 所以雷格尔想不出答案,他并不知道,扎里夫一族的历史战胜了他的天赋。 ──然而,即便得不出答案,他依然可以对战局下达指示。 「扬起信号旗!全体舰队,脱离这片海域!」 雷格尔有自尊心。不愿意背向敌人逃跑的自尊心。 但他内心的冷静扼杀了鏖战到底的意志。憎恨带来的顾全大局的力量,此时也发挥着作用。 「我们也撤退!使用搭载的船桨!藏到背后的小岛──」 「雷格尔大人!」 一名部下发出了悲痛的声音。 又发生了什么,他带着疑惑看向部下,发现部下目不转睛地盯着后方。 雷格尔也随着部下的视线看向身后的海域──随后瞪大了眼睛。 「怎么可能,什么时候……!?」 仿佛要阻挡他的退路一般,五艘高举纳特拉旗帜的帆船出现在身后的海域。 ◆◇◆ 「抱歉啊,我可不能在这放跑你」 并列在海面上的五艘帆船。 维恩乘坐在司令舰上,大胆无畏地面露微笑,注视着雷格尔的船队。 「没想到战场真的会移动到这片海域」 身旁的妮妮姆有些惊讶地呢喃道。 在维恩的指挥下,这五艘船于开战前迂回航行,秘密地部署在了这片海域之中。目的在于牵制想要趁机逃跑的雷格尔船队。 「龙岚总是从南向北前进。这样一来,为了让我们尽早被卷入龙岚,对方会诱导战场的位置。所以只需预测龙岚发生的地点,事先埋伏即可」 妮妮姆知道,实际行动起来并没有维恩说的那么简单。他计算了战场整体的移动速度、龙岚的发生时间和前进速度,才决定在这片海域埋伏船只。还是老样子,多智近妖,妮妮姆心想。 「……既然都猜到他会逃跑了,可以的话,真希望你不要以身犯险」 「别这么说嘛。我是考虑到战争结束后的情况才这么做的。虽说我不认为菲利特会违背和我做出的约定,但海师们不一定能接受。所以我不得不简单易懂地展示纳特拉有在这场战役中出力啊」 「如果敌军真的打过来,我们就乘小船立马逃走,可以吧?」 「当然了。毕竟我们这边没有战斗人员」 这五艘船上只搭乘了满足需要的最低限度的船员。而且他们全是见习船员,没有操纵战舰的本领,维恩对他们下达的指令是,一旦敌船来袭就逃跑。目的只在于牵制敌方。 「对方会注意到吗?」 「大概会吧」 “不过”,维恩咧嘴一笑。 「即使注意到了,也无法回避。这就叫刁难」 ◆◇◆ 「冷静!那只是虚张声势!」 雷格尔大声地朝部下喊道。 「如果是能够作战的战舰,那么早就参战了!才不会等到这个时候,对手不过是帆船!从他们旁边通过十分容易!」 听到雷格尔的指示,船上的人员多少恢复了冷静。 当然,能听到雷格尔声音的只有雷格尔的船。其他船只因为背后出现敌船,陷入动摇,难以保持镇定。海师们自然不会放过这个空隙。 「雷格尔大人!友方船只接连!」 桨帆船不断袭击停止航行的帆船。雷格尔的船队虽然有装备了船桨的船只,但那不过是在无风或靠岸时用来调整的辅助工具,完全比不上桨帆船的机动力。 「咕……!告诉他们扛过这波攻势!风平浪静的状态不会持续太久!」 雷格尔的天赋告诉他,这片海域的风马上就要回来了。但对方既然预测到了这一步,自然也知道风平浪静不会持续太久。究竟能否坚持住。 「敌方司令舰!接近中!」 听到部下的声音,雷格尔看向大海。一艘桨帆船正以猛烈的势头冲过来。 「菲利特……!」 打算抓住这个机会,直讨敌方大将吗。己方已经失去掌控,没人出来阻止菲利特的船。 「可恶,不要小看我!」 再过一会儿,将会有风从左后方吹向右前方。从背后吹来的一股顺风。 来得及。船帆借助风力,千钧一发之际躲过正面驶来的桨帆船。之后只要借助这股风逃离战场即可。 (还有五秒!) 倒计时。敌船在逼近。还差一点。然后── 起风了。 「右转舵!」 船身向右,船帆全面受风。赶上了。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敌方的桨帆船映入雷格尔的眼帘。仿佛像预测到了这边的反应,敌船的船首朝己方冲了过来。 「我并不想用这种形式追上您,兄长──!」 菲利特所在的桨帆船,刺入雷格尔所在的帆船的侧面。 ◆◇◆ (太浅了吗──!) 突刺的时机十分完美。 不知道是出于海浪造成的偶然,还是雷格尔的挣扎起了效果。菲利特所在的桨帆船的冲角并没有刺入雷格尔所在帆船的船身之中,而是在船身侧面削了一个大口子。 被削掉的缺口恐怕很快就会破裂,导致沉船。但凭借雷格尔的本事,足以在沉船前逃离战场。 (无法拉开距离再次发起突击!如果不在这里解决他就会让他逃跑!) 菲利特立马得出判断,他对着部下大喊道。 「抛钩绳!束缚敌船后靠近敌方船舷!」 「「噢噢噢噢噢!」」 船员们接连抛出钩绳,拉动雷格尔的船只。敌方的船员则切断钩绳,打算拉开距离,然而受到刚才那一发撞击的影响,船身行动迟缓,两船最终还是接舷了, 「全员拔刀!跳上敌船!」 随着菲利特一声令下,船员们拿起剑直冲甲板,闯入敌船。 「亚碧丝留在这发号施令!」 「什、菲利特大人!?」 丢下一脸惊讶的亚碧丝,菲利特闯入敌方的帆船。 「在哪,在哪里……!?」 周围的船员们已经进入战斗,剑戟声此起彼伏。菲利特一边侧耳倾听,一边寻找那个人── 「我就在这里」 菲利特回头看向声音的方向,与此同时,剑刃掠过他的鼻尖。 「……!」 菲利特下意识地退至后方,抬头看去。在他眼前站着的是兄长雷格尔。 「兄长……」 「看你干的好事,菲利特。虽说只是偶然,可没想到能把我的船逼到这种地步」 哪怕事已至此,雷格尔也仍未放弃。他对菲利特怒目而视,开口道。 「竟然亲自过来,是打算拦住我吗?真是愚蠢!」 雷格尔在甲板上用脚发力,在摇晃的船上以稳定的步伐逼近菲利特,挥出一剑。 「你以为凭你就能阻止我吗!」 「唔!?」 菲利特也用剑防御雷格尔的猛攻。 剑与剑发生碰撞,两者间不断传来剑戟声并迸裂出火花。 「怎么了菲利特!这种程度的剑技也敢向我发起挑战吗!?──看剑!」 强有力的一击将菲利特连人带剑一同击飞。 菲利特在甲板上翻滚,随后爬起。鲜血从他被撕裂的胸口处渗出。 「……没错,我的剑术确实比不上兄长。您一直都比我技高一筹」 所幸伤口不算太深,但继续这样战斗下去就会输掉。菲利特判断完自己的伤势,握紧手中的剑。 「但我不是来拦住您的。我是为了亲手解决您,才来到了这里」 「结果你什么都没做到,反而留下一具尸体在这里。真是难堪,弟弟」 面对嘲笑他的雷格尔,菲利特喘着气问道。 「……如果这也叫难堪的话,兄长又如何呢。您当真以为能从海师手上逃脱吗?事已至此还不肯死心吗」 「当然了!」 雷格尔骄傲地回答道。 「我不会就此屈服!我的憎恶不会消失!不管跌倒多少次我都会爬起来!将帕图拉!将彩虹之冠!纳入手中!」 「……」 菲利特此时的表情就像在哀悼雷格尔一般。 他微微张嘴,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打算闭上嘴,却觉得还是说出来比较好。 「兄长……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你」 「什么?」 「彩虹之冠,已经被我亲手砸碎了」 雷格尔浑身一滞。 四周仍然回响着交战的声音。尽管如此,两人却仿佛除此之外什么都不存在一般,四目相对。 「喂,你在,说什么……」 「帕图拉已经,不,这片大陆上已经,没有兄长您在追求的那样东西了」 「……你说谎,这不可能!彩虹之冠不会坏掉!那可是神的恩赐,代表了帕图拉本身!」 「不对!那不过是个贝壳!并且已经不再被人们所需要了!兄长!清醒过来吧!您以前曾注视着更加遥远,更加伟大的未来!」 「闭嘴闭嘴闭嘴!够了!和你问答简直浪费时间!等我把你们全部杀掉之后再寻找彩虹之冠!」 雷格尔架好剑,气势逼人。菲利特切身感受到了雷格尔全身上下涌现的斗志。 不管说什么,兄长都不会听进去了。菲利特下定决心,架起剑。 双方之间剑拔弩张,一触即发。视线坚定不移,屏住呼吸,等待时机到来──突然,遭受撞击吱吱作响的这艘船的船身裂开了。 两人同时在甲板上用脚发力。 船体猛烈摇晃。 浪花在两者之间倾斜而下。 两道人影和两把剑,为了夺走对方的性命,发出比风更快的一击── 这一刹那,两者之间架起了一道彩虹。 「「────」」 那是浪花和太阳孕育出的,转瞬即逝的梦幻。 雷格尔的目光被彩虹所惑。 而菲利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雷格尔。 随后,菲利特的剑贯穿了雷格尔的身体。 ◆◇◆ 雷格尔目光无神地俯视着贯穿自己身体的剑。 伤口像在燃烧,十分滚烫。与之相反,手脚正逐渐失去温度。 啊,我要死了啊,雷格尔心想。与此同时,剑从他手中滑落。 他抬起头,发现彩虹还在。 伸手去抓,却没有抓到,彩虹就这样消失了。 (说起来……小时候,这家伙做过类似的事啊) 那究竟是何时的回忆呢。 自己还记得那时候斥责他,不要做傻事。 当时的回忆有如气泡般涌上心头。 『兄长讨厌彩虹吗?』 『讨厌啊。无论是彩虹,还是彩虹之冠。竟然无视我,去崇拜那种东西,不可原谅。等我有朝一日成为了帕图拉的统治者,绝对要把彩虹之冠砸个稀巴烂』 『这么做的话,大家会生气的!』 『成为比彩虹之冠更有价值的男人就好了。看着吧,菲利特。不光是帕图拉,我还要支配大陆上的所有海域,去看看大海的尽头到底有什么!』 “噢噢”,菲利特双眼放光。 『兄长!兄长!请带我一起去!』 『笨蛋,能上我船的人,包含我在内都是一流的人才。你这样的怎么可能进得来』 『那么,我就当给你看!当一名被兄长认可的船员!』 『哼,绝无可能』 他嘲讽地笑了笑,随后,小声说道。 『嘛,如果你真的做到了,我就考虑考虑──』 气泡到这里就消失了。 已经失去意义的,记忆的罗列。 早在很久以前,两人就已步上了不同的道路。 「菲利特大人!请您尽早回到这边船上!」 弟弟的部下在叫喊着什么。海水从船体裂开的缺口处不断涌入,这艘船不久后就要沉没了吧。 「兄长……」 弟弟抬起头。 脸颊之所以一片湿润,是因为飞溅的浪花吗。嗯,已经无所谓了。 「──光这样就以为追上我了吗?」 他揪住弟弟的领口。手上充满了力量,真是难以置信。 「笨蛋,你小子想坐我的船,还早一百年呢」 「哥───」 菲利特被抛出船外。 与此同时,帆船逐渐沉没。刚才还在战斗着的船员们也接连回到桨帆船上。 雷格尔·扎里夫与船同沉,并且,永远不会再浮上来了。 就此,动员了过百艘船只的帕图拉海战,以菲利特·扎里夫阵营的胜利而告终。 之后,菲利特·扎里夫率领一众海师,扫荡残党,夺回帕图拉中心区域的支配权,成为了帕图拉群岛的首领。 第一章 对了,叫来帝都吧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校润: 试着给卷首彩页嵌字惨遭挫折的rekku 安斯沃多帝国,帝都格兰兹拉尔。 这座城市坐落在大陆最大的湖泊──维依湖附近,既是掌握着大陆东部霸权的安斯沃多帝国的首都,也是其象征。 帝国吞并了诸多国家,并吸纳了他国的国民和文化。帝都正反映出这一特征,人种多样、使用的语言也很繁多。街景风格并不统一,可以说是一座不够高雅而且稚嫩的混沌城市。 若是长期沉浸在传统悠久、文化成型的大陆西部的人民看到这一光景,也许会皱起眉头,认为这是一座杂乱无章的城市。但只要稍微有些眼力,恐怕会禁不住战栗吧。 帝国执行向外扩张的路线已有数十年。哪怕如今成为了大陆东部的霸主,这个国家也仍未成形,换言之,意味着帝国还隐藏着进一步飞跃的可能性。 无止境地茁壮成长的巨龙。 这正是东边的霸主,安斯沃多帝国── ◆◇◆ 在帝都的一隅,有一间名叫“五重奏”的料理小店。 虽然和主干道有一定距离,但却被帝都之人视为隐藏的名店,平日里生意相当繁盛。 帝都是帝国的心脏,并聚集了来自帝国各地的人才,在这里开店绝非易事。 能在竞争激烈的帝国打下一片天地,这无疑证明了店主的手腕。 今天也和往常一样,店内充满了顾客,热闹非凡──只不过和平时稍有不同的是,一直对外开放的二楼,今天被人包了下来。 「店主,难道楼上有大人物?」 有客人如此问道, 「差不多啦,所以最好注意你们的行为举止」 店主大方地回答道。 「喂喂,没有比我们更品行端正的客人了吧?」 「如果是没喝酒之前,或许确实如此」 客人听完店主的回应,笑了笑,然后开始聊起其他话题。 对于大多数顾客而言,不管楼上来客是谁,都不足以构成问题。凡是知道店主手腕的人,并不会对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拜访这里一事感到惊讶。 话虽如此,倘若他们能亲眼看到楼上之人,想必会大惊失色吧。 因为安斯沃多帝国的第二皇女──露薇尔米娜·安斯沃多正一脸忧虑地待在楼上。 「……呼」 客观地说,露薇尔米娜是名容姿端丽的少女。 富有光泽的金色秀发。清澈的碧蓝双瞳。指尖乃至全身的肌肤娇艳欲滴。即便是不了解她真实身份的人,光是看上她一眼,便能理解她的出身之高贵。 哪怕像现在这样坐在椅子上,侧脸笼罩着愁云,其美貌也丝毫不减。反而让人觉得,她如今的姿态更给人以一种远离尘世的神秘感。 ──只不过, 「吃太饱了……」 如果得知她一脸忧虑的理由其实是因为吃太饱而动不了的话,一定会像倒塌的积木那般幻灭吧。 「唔咕咕,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了……」 「保守地说,是殿下的脑子有问题」 在一旁直言不讳的人是露薇尔米娜的随从,菲修·布兰德尔。在掩着脸庞的露薇尔米娜面前,剩下了几个盛有料理的盘子。菲修看向盘子,眼神中透露出些许无奈。 「点这么多料理,哪怕不用想也知道吃不完吧」 「哈──来了来了,又来了,有识之士装腔作势的拿手好戏!根据结果作出批判、批评,居高临下地讲大道理!那你为什么不早点阻止我呢!?」 「臣还记得,臣打算阻止您的时候,您可是放言道『哈!?我的胃今天是最强状态这种程度小菜一碟诶!?』呢」 「……」 露薇尔米娜别过脸颊。 「殿下」 「好到此结束!我完全不记得有这回事所以这次扯平了!比起这个,不如来聊些有意义的话题吧!菲修也来一起吃吗!?」 「恕臣冒昧,臣虽然向殿下宣誓忠诚,可并没有宣誓献出胃带作为殿下的预备之用」 「可恶,被家臣背叛的主君原来是这种心情……!我的心像被撕裂一般……!」 「像被撕裂的是您的肚子吧」 「都长在我身上,所以是误差哦误差!」 “原来是这样啊”,菲修叹了口气,坐了下来。 「仅限这一次,殿下。臣的饭量并没有那么大」 「我一直相信着你啊菲修!果然忠臣才是必不可少的!啊,话说回来菲修,你也一起吃的话似乎还能点饭后的蛋糕呢。稍微来几块吧!?」 「…………」 「啊,怎么了?你的眼神仿佛想看到了不懂得从经验中吸取教训,又犯下了同样错误的笨猪,心想这孩子已经没救了,但在它被端上餐桌前就温柔地对待它吧」 「请您放心。不是仿佛,您大可以去掉这两个字」 菲修无视歪了歪头表示不明就里的主君,开始进食。 之后过了十多分钟,所有料理顺利地进入了两人的胃带之中。 「啊──……我不行了,起码吃了三天的份。再也吃不下了。我要变成牛」 菲修对靠在椅子上筋疲力尽的露薇尔米娜说道。 「不过,总算吃完了呢。看来不需要蛋糕了吧」 「啊,蛋糕还吃得下」 「……您不是吃掉了三天的份吗?」 「只要把三天的份消化掉,就只算是一餐不是吗」 虽然完全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但看样子是不打算放弃吃蛋糕。菲修一脸呆滞,露薇尔米娜得意地开口道。 「虽然说索尔杰斯特王国作为料理的殿堂而声名远扬,但帝国也绝不逊色。尤其是这里的蛋糕特别美味。小麦加蛋黄,再混入宝贵的砂糖制成的软绵绵的海绵蛋糕!上面还装饰了当季的水果并涂抹着果酱,光是外表便散发出令人垂涎欲滴的甘甜」 「这么说来,殿下似乎不是第一次来这家店」 「嗯,过去在士官学校就读的时候来过几次。因为一天能供应的蛋糕数有限,大家总是抢着吃呢」 露薇尔米娜用怀念的眼光眺望远方。 身为皇女,明明不必亲自到店,只需把厨师传召到宫殿即可,也不用介意吃剩的料理,甚至可以只尝上一口便扔掉。 但她没有这么做。 (……和同学经常来的店吗) 说要来这家店,还特地点了这么多并且要全部吃完,大概是因为想起了伙伴们的面容吧。虽然否定这种多愁善感并不难,但菲修没有这么做,她平静地露出微笑。 「哼哼,果然菲修也对蛋糕感兴趣了吧」 「……是啊,毕竟殿下都如此赞不绝口」 菲修回应把微笑误以为是感兴趣的主君,微微点了点头。 之后两人品尝端上来的蛋糕,享受蛋糕甜美的芳香和口感,并体会到了再也吃不下的饱腹感。 「──那么」 在稍微缓过来之后,菲修说道。 「您觉得如何,殿下。途中所见的民间状况」 「不愧是帝国的首都。喧闹一如既往,充满活力。──表面上是这样」 露薇尔米娜选择来这家店是因为感伤。 但她之所以会外出,还有其他理由。 露薇尔米娜打算直接视察城市,亲身体会城内的氛围。 「果然,帝国正被疾病逐渐蚕食」 长年生活在帝都的露薇尔米娜感觉到帝都一如既往的活力之中,席卷着一股阴郁的热气。 「……距离皇帝陛下晏驾,已经过去了三年。如此强壮的帝国也会疲惫啊」 「至少,如果父王尚且健在,起码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泽卢柯·安斯沃多。 露薇尔米娜的父亲,安斯沃多帝国的皇帝。 拥有引领帝国前进的优秀才能,深受民众爱戴的伟大皇帝。 但也正因如此,他的驾崩使帝国撞上了暗礁。 国家之朝气、活力,或是气魄等能量本应由皇帝引导,但由于失去了引导之人,这些能量转变为犹如因病而生的恼人热量,腐蚀着帝国。 「如果当时有明确指出继承人的话,也许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泽卢柯有三个儿子。 传统贵族拥护的第一皇子迪梅托里欧。 军人拥护的第二皇子巴尔德罗修。 新兴贵族拥护的第三皇子曼弗雷德。 他们都是可以继位的年龄,但同时也都不被皇帝泽卢柯看好。伟大的皇帝正因知晓自己的器量,所以不愿将帝位传给器量不及自己的儿子们。 就这样,泽卢柯在没有指定后继人的情况下离开人世,他的驾崩引发了三名皇子的帝位之争。皇帝亲手给自己辉煌的生涯刻上了一道瑕疵。 「……真是讽刺啊」 露薇尔米娜自嘲道。 「考虑到帝国子民的安宁,现在应该立刻让其中一名兄长登上帝位。但考虑到我个人的野心,这场混乱反而是最好的机会」 露薇尔米娜现在担任着忧国派派系的领袖。 顾名思义,派系里聚集了心忧帝国未来的人们。露薇尔米娜主张以中立的立场解决迟迟没有进展的继承人问题,并且还要防止焦躁的皇子们选择付诸武力的道路。对于这一理念感同身受的有识之士加入了她的派系。 但这只是表面上的说辞。 实际上只有追随露薇尔米娜的少数人知道,露薇尔米娜的真正目的在于作为女帝君临帝国。 形成忧国派系不过是为了削弱皇子们的权威,为自己登帝铺平道路的一环。 「……以女子之身登临帝位的野心。为了实现这个目的,不仅要依赖殿下的才干,把握时机也很重要」 在这个时代,几乎没有女性在政治舞台上大显身手的例子,更别说前所未闻的女帝了。露薇尔米娜打算走的,正是这么一条充满荆棘的道路。 为此,必须在沉醉帝位之争的皇子们之中脱颖而出,向真心担忧帝国之人诉诸口是心非的正义。菲修如此确信。 「再说了,帝国如今的混乱并非殿下有意制造而出。臣认为您无需因为利用这个机会而感到愧疚」 「……是啊。至少现在,我还没有这么想」 然后,两人的会话暂时中断了。 这时,一直没放在心上的楼下客人吵吵嚷嚷的声音传入她们耳中。 他们谈论的话题涉及多个方面,其中某个话题让露薇尔米娜竖起了耳朵。 『对了,你听说了吗,似乎迪梅托里欧殿下要自立为王』 『哦,似乎要举行加冕仪式啊』 『这样一来,我们的帝国终于能稳定下来了』 『可是第二、第三皇子不会坐以待毙吧』 『……会引发内乱吗?』 『不懂……但是老实说,哪位殿下都行,早些当上皇帝吧』 最后这句话,听起来有些让人心痛。 露薇尔米娜将意识转回楼上,叹了口气。 「果然已经在民众间传开来了呢,加冕仪式一事」 「是的。因为对方大张旗鼓地做出了宣言」 加冕仪式。 由具备继承帝位资格之人举行的登帝仪式。 将通过仪式向国内外宣布成为下一任皇帝的继承人──第一皇子迪梅托里欧不久前宣布要举行加冕仪式。 「民众对此早已盼望已久」 距离皇帝驾崩过去了整整两年,如今正是第三年。正如露薇尔米娜察觉出帝国内疲惫的气氛一般,民众也感到焦虑不安。 尽管帝国尚且健在,但各地都显露出了动乱的征兆,并且大陆西部诸国皆虎视眈眈地伺机而动。谁也不知道在帝位未定的情况下安稳能持续到何时,全体国民都由衷希望局面能早日迎来安定。 「但是,我并不希望加冕仪式成功举行」 第一皇子迪梅托里欧登临帝位即意味着露薇尔米娜的野心就此破灭。她可不会坐以待毙。 因此要采取行动。虽然过去没有这种打算,但今后不一样了。露薇尔米娜将为了自己的野心,采取违背民众意愿的行动。 「……真是,讽刺啊」 她又重复了一遍刚才说过的话,然后向随从发问。 「所以菲修,原本要过来的维恩呢?」 纳特拉王国王太子,维恩·萨雷玛·艾尔巴雷斯特。 和露薇尔米娜关系匪浅、如今在大陆上小有名气的维恩将会在加冕仪式一事上为她提供帮助,前来拜访帝都。 「是的。关于此事,方才传来了联络。内容是──」 听完菲修的报告,露薇尔米娜抬头看向天空。 ◆◇◆ 「唔……」 安斯沃多帝国第一皇子迪梅托里欧正烦恼地呢喃着。 他如今身在帝国一座名叫贝利达的城市之中。这里是别馆中的某个房间。 别馆的四周自不用说,迪梅托里欧的士兵还守卫着整座城市。贝利达现在是迪梅托里欧军的驻扎地。 「殿下,密探传来了有关第二皇子的行动报告」 「预定前来助战的恩西奥卿据说明日即可抵达」 「其他派系的行动比预想要快。应当一鼓作气继续进军──」 「还得考虑到士兵的疲劳程度。现在该慎重──」 家臣们在迪梅托里欧面前不断交换情报并发表意见。 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让迪梅托里欧成为皇帝。 为此,军队正在前往目的地。 ──但是。 「唔……」 在这种极为重要的关键场面,迪梅托里欧却显得有些精力分散。 不,实际上无法集中精神的不仅他一个人。其他家臣也在进行议论的同时,时不时瞥几眼房间的某个角落。 要说那里究竟有什么── 「哎呀,怎么了,各位」 那人微微一笑,说道。 「请不要在意我,继续你们的谈话吧」 维恩·萨雷玛·艾尔巴雷斯特。 纳特拉王国的王太子,不知为何身在此处。 迪梅托里欧和一众家臣如此想到。 (为什么这家伙会在这里……) 并且维恩也如此想到。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啊……) 彼此的思绪交织在一起,时而会产生意想不到的状况,拉开故事的新帷幕。 这一事件始于安斯沃多帝国第一皇子──迪梅托里欧的加冕仪式宣言,并被后世修撰的史书重点提及,其标题如此写道: 于是乎,帝国迈入了新时代──。 第二章 开始转动的历史之表里 稍微将时间倒退回之前。 地点是纳特拉王国的碧莱昂宫殿。 在一个房间里,举行着某个惯例的活动。 「──尔等便是此次被任用的官吏吗」 王太子维恩·萨雷玛·艾尔巴雷斯特坐在上座,落落大方地开口道。 辅佐官妮妮姆·菈蕾待在他身旁,两人将视线集中在跪在维恩面前的两名男子身上。 「两位,请向殿下作自我介绍」 妮妮姆催促道。其中一名男子面露紧张之色,回应道。 「此次被选为王宫警卫队的一员,倍感荣幸,臣叫克洛维斯。臣这般资历尚浅之人有幸拜见王太子殿下的尊颜,实在是诚惶诚恐……!」 自称是克洛维斯的男子注意到自己回答得很流畅,于是悄悄松了口气。 接着开口的是他身边的男子。 「臣、臣是农、农耕、研究农耕……啊,不、对不起!萨罗、臣叫萨罗蒙……!」 这个蠢货,克洛维斯脸色发青地想到。萨罗蒙也一脸苍白地跪倒在地。在王国的掌权者面前自报家门时出糗了,会有这样的反应也是理所当然。 维恩像是为了让他们冷静下来一般,用平静的口吻说道。 「萨罗蒙,我有听说过你。你曾在卡巴利努王国研究农耕。我读了你写的几份研究报告。干燥地带的连种危害及早期改善的考察,我非常感兴趣」 「是、是吗……!」 不知道是出于紧张还是兴奋,萨罗蒙浑身颤抖。维恩看向他身旁的男子。 「我记得克洛维斯是同属王国军的卡尔曼的弟弟吧」 「诶,啊,您认识兄长吗……!?」 克洛维斯一惊。他的兄长卡尔曼只是一介兵卒。万万没有想到王太子竟然记得他的名字。 「他是名勇士,自我就任摄政王以来,追随我从玛登征伐到了现在。怎么可能忘记。他的弟弟也选择投身王国军的怀抱,我感到很高兴」 「这可……这可真是……令臣受之有愧……!」 克洛维斯因感动浑身颤抖,眼角浮现泪光。 维恩对他们两人点点头,宣告道。 「人是构成国家的根基。对于处在飞跃期的纳特拉来说,支撑国家的人才高于一切。──期待两位今后的奋斗」 「「谨遵御意!」」 在这片大地上,没有比维恩更伟大的执政者了。侍奉这位大人便是自己的命运。克洛维斯和萨罗蒙怀抱着这般确信,低头行礼。 ◆◇◆ 「──嘿!真是简单!」 「我说啊……」 面试刚一结束,维恩便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妮妮姆对此发出叹息。 「真是的,刚才那副德高望重的模样立马就收起来了」 「因为是上等货,必须遵守用法用量」 维恩耸耸肩,“话又说回来”,他笑着说。 「果然有效果啊,这个『由我直接面试大幅提升忠心大作战』!」 就任摄政王后,维恩制定了几个惯例。 其中一个就是,被王室任用之人不论其地位和职务,都需与维恩进行简单的面试。 任用与否完全取决于负责人事的官吏,只要没有什么特殊情况,任用的结果是不会因为与维恩的面试而改变的。要说这个惯例的目的── 「纳特拉王族乃是屈指可数的高贵人种(上标:招牌)!我作为王室的代表,对他们诉诸的话语可以满足他们想被认可的欲望,并让他们萌生身为纳特拉一员的自觉!要束缚家臣果然还是得靠忠诚心啊!」 也就是说这是表演的一环。 「这种话放在心里就好,不要说出来,维恩」 妮妮姆虽然嘴上抱怨,但她也承认这个作战的效果。 王族和国民间往往有着遥远的距离。在百姓看来,只有在某些仪式或庆典上才能远远望见王族的身影。如果当上家臣在王宫里任职的话,虽然能提高见面的频率,缩短彼此的距离,可即便如此,不身居高位便无法与王族交谈。 所以维恩想出了面试这一招。与相当于天上人的维恩进行交谈,这对大多数人来说会成为充满感动的体验,并化作激励他们的力量。 「而且不仅能提升家臣的士气,还能借此机会记住王宫内所有人的长相。真是一石二鸟」 「你还是老样子记着他们呢……」 「当然。既然我有这个能力,放着不用岂不是暴殄天物?」 维恩生来就拥有出色的记忆力。他甚至能记住有好几千人的纳特拉王国军的大多数士兵的名字,记忆力非比寻常。他用自己的能力,记住了所有在宫廷内任职的人。 出入宫廷的常在和非常在人员加起来约有数百人。和王国军相比这个数字并不算多,但如果是在宫廷内任职的人,维恩甚至记住了他们的出身、经历等详细信息。 「我可以断言,其他国家的国王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反倒是我无法理解他们为什么不这么做」 维恩耸耸肩。 「王宫是国家的心脏,是自己的住所诶?素不相识的人不停在里面走动,竟然还能不放在心上」 正如维恩所说,王宫是国家的中枢。以王族为代表的重要人物往往聚集于此,并收藏着各种宝物和堪称国家机密的情报。 如此一来,在王宫任职之人必须具备高尚的道德品质和清白的经历,决不能让可疑人士混入其中。 当然,即使记得他们,维恩也不可能全天监视王宫内的情况。但是否知晓王宫内的人员配置,将会影响在遇到突发事态时造成的结果──这是他的观点。 「他们不是不担心,而是记不住。要记住数百人,甚至是数千人的长相,说白了就是变态」 「我才不是变态!只是有窍门罢了!」 「窍门是指?」 「不仅仅是长相和名字,只需把体格、声音、举止等特征也一股脑塞进脑袋里就好了!这样一来谁都能记住数百个人!」 「果然是变态呢」 得到家臣毫不留情的评价,维恩发出呻吟。 妮妮姆看向他,说道。 「即便这样能够记住,但会这么做的国王终究是少数。毕竟除了记忆力以外,还需要时间」 「这倒也是,不难理解。最近面试的频率也在上升,再这么下去我或许无法安排时间了」 「是呢,和过去比起来简直难以置信。没想到想在纳特拉工作的人会增加这么多」 曾经没钱没人没资源的三无王国纳特拉。 再看看最近。战争连战连胜,新的领土和金矿山,还得到了不冻港。维恩的声望直线上升。在这股热气的带动下,纳特拉那冻结的招牌逐渐消融,最终吸引来想要干一番事业的人才。 「之前和南方的帕图拉签订了贸易协定,对方还附赠了水手和造船技术。这下人口又要增多了」 「现在回想起来可以说是狮子大开口呢」 「这是在彼此意见一致的基础上索要的正当代价,所以没问题!」 维恩一口主张自己没有做错,妮妮姆对此苦笑着回应道,“是啦是啦”。 「不过,不管怎样,现在的纳特拉感觉不错」 维恩点点头。 「是啊。资金增加了,人口也增长了,资源也到手了!而且我还处于最佳状态!已经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我们的国家经营才刚刚开始!完结!」 「──要是能这么画上句点也就不用操心了呢」 妮妮姆徐徐取出三封书信。 「这个,必须考虑对策呢」 「就是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看着摆在眼前的书信,维恩很是头疼。 直截了当地说,这几封信分别来自帝国第一皇子迪梅托里欧、第二皇子巴尔德罗修、第三皇子曼弗雷德。 其内容与前几天迪梅托里欧皇子宣言的加冕仪式有关。 「很难做出判断,没想到会这么突然地决定举行加冕仪式」 「说明局面已经恶化到这种程度了啊,第一皇子的阵营」 维恩早就知道第一皇子的派系在三名皇子引发的帝位之争中陷入了弱势。毕竟造成这一现状的契机是之前发生在米尔塔斯的那件事,和维恩脱不了干系。 弱势的第一皇子迪梅托里欧突然宣布要举行加冕仪式。 值得注目的是,加冕仪式本应在解决第二、第三皇子后举行,如今却宣布提前举行。结合目前的状况考虑,他们应该是认为无法阻止迪梅托里欧逐渐下降的号召力,所以转而采取强硬的对策打开出路。 随之而来的是第一皇子寄来的这封信。 内容很简单,因为要举行加冕仪式,所以希望维恩出席。 「迪梅托里欧毕竟是那种性格。明明对米尔塔斯一事怀恨在心,却还寄来这封信」 「是他有所反省,又或是没有余裕顾及脸面了」 恐怕除了纳特拉,他还给贵族和诸国的有能之士寄去了邀请函吧。 出席加冕仪式意味着承认迪梅托里欧适合登帝。应邀的人数越多,越能向国内外彰显迪梅托里欧自身具备的权威。他打算利用这些作为自己即位的正当理由,企图东山再起。 「紧接着寄来的,是第二皇子和第三皇子的书信」 妮妮姆拿起两份信,开口道。 这两封信的内容大致相同。简单来说,希望同盟国不要被迪梅托里欧的妄言所迷惑,静观其变。 「这边倒是和迪梅托里欧相反,打算牵制我的行动」 「大概是想说他们能够压制住第一皇子,希望外国不要多加干涉吧。一旦借助维恩的力量,之后会怎么样就不好说了」 「喂喂,说得我好像是个危险人物似的」 「我确实是这么说的」 无视说着“太过分了吧?”的维恩,妮妮姆继续开口。 「简单总结一下,帮助第一皇子的好处是率先和下一任皇帝打好关系。即便对方对我们怀恨在心,只要纳特拉在这种困境下率先支持第一皇子夺得帝位,那么他成为皇帝后就无法轻视我们」 「只不过,这建立在他能登帝的前提上」 维恩从旁插嘴。 「对于迪梅托里欧而言,宣布举行加冕仪式是最后的孤注一掷。众人回应邀请函,成功举行自然最好不过,但反过来说,如果没人回应,意味着在帝国内宣布迪梅托里欧缺乏人望和正当性。一旦失败,便再也无法东山再起」 「没错,而且支持第一皇子,自然会站到第二、第三皇子派系的敌对面。然后第一皇子在帝位之争中败退后,这一行为会招致第二、第三皇子的不满。这是不利影响呢」 「我想尽量避免这种情况」 妮妮姆看了看深思的维恩,继续说道。 「听从第二、第三皇子建议的不利影响在于招致第一皇子的不满。假如第一皇子获胜,无疑会敌视纳特拉。好处则是可以静观帝国的纷争,将资源分配到其他方面」 「老实说我觉得自己最近工作过头了,所以用看笑话的心情隔岸观火倒也不错」 「我也觉得把堆积成山的工作全部推给这样的维恩也挺不错的呢」 「在妮妮姆心中我到底是什么!?」 「埋头拉车的马」 「连人都不是……!?」 维恩瑟瑟发抖。“开玩笑的啦”,妮妮姆对他说道,继续开口。 「实际上,我觉得按兵不动也是一种办法。支持第一皇子未免太过不利了」 「也是啊」 根据传闻,迪梅托里欧皇子的派系现在只相当于全盛期的一半。考虑到三位皇子派系力量势均力敌的过去,现状可以说是惨不忍睹的失势。在这种情况下还要以第二、第三皇子为对手,让加冕仪式成功,不由得让人觉得他有勇无谋。 「──话虽如此」 维恩说道。 「要决定如何行动还为时尚早」 妮妮姆对此表示同意。 「嗯,还有一个人没出牌呢」 第一皇子迪梅托里欧、第二皇子巴尔德罗修、第三皇子曼弗雷德。 三名皇子引发的帝国帝位之争的背后,还存在另一股神秘势力。 「──打扰了」 这时传来敲门声,一名官员走入事务室。 「殿下,方才露薇尔米娜皇女的使者抵达了」 维恩和妮妮姆交换视线,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马上过去」 维恩命令官员退下,站了起来。 「正好来了啊,最后的选项」 「洛娃会如何出招呢?」 「不好说,但至少在这件事情上,她不打算作为旁观者」 这个问题的答案马上将会揭晓。 维恩和妮妮姆动身前往使者等待的场所。 ◆◇◆ 「许久不见,摄政殿下」 作为使者出现在维恩和妮妮姆面前的是露薇尔米娜的随从,菲修·布兰德尔。 「听闻摄政殿下不仅在大陆东西方,甚至还在南边海域发挥了您的才干。作为一名普通人,殿下四处大显身手的活跃事迹真是让外臣佩服得五体投地。由衷祝愿您越来越昌盛」 听完菲修模板式的寒暄,维恩落落大方地点了点头。 「大使平安无事再好不过了,布兰德尔阁下。尽管这不是第一次来访,但从帝国至纳特拉的旅程一定令大使多有疲惫。我已安排好住宿场所,待到会谈结束,大使便放心地休息吧」 「感谢殿下的良苦用心」 菲修微笑回应。维恩也回以微微一笑。两人的笑容并非出于礼节,而是自然流露。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两人同时想起了令人怀念的往昔之事。 「回想起来,已经过去两年多了。和殿下第一次进行的会谈」 「是啊,没想到过得这么快」 过去,维恩因为父王欧文病倒,急遽出任了摄政王一职。 当时的第一件大事,便是和曾是帝国大使的菲修进行会谈。 「和那时相比,状况截然不同了」 「是啊,当时怎么也不可能想到。纳特拉如今的跃进,以及外臣的身份转变」 「阁下侍奉露薇尔米娜也有一段时间了。……我个人比较感兴趣的是,布兰德尔阁下觉得她为人如何?」 「当然是一位优秀的主君」 菲修的回答毫无拖泥带水,发自真心。 「外臣曾以女子之身出任大使。尽管曾经享有才女之誉,但侍奉皇女殿下之后,才切身体会到真正的才女其实指的是那位大人」 「竟盛赞至此。虽然自我就任摄政王以来只见过两次,但看来是得到锤炼了啊」 「正是如此。皇女殿下的立场以及所处的状况,正适合让那位大人的才能开花结果」 菲修说完,微微一笑,随后把手指贴在嘴唇上,仿佛像是在说,“要保密哦”。 「当然了,殿下也有普通人的一面,偶尔会不经意间表现出惹人怜爱的模样。最近还因为食物引起了一场争论」 「哦?可否一闻」 「呵呵,很遗憾,外臣只能告诉您这么多」 妮妮姆一边听着他们的会话,一边在背后待命。针对露薇尔米娜的评价完全是菲修的主观看法,并不清楚有多少基于真实情况──至少能够确定的是,露薇尔米娜和菲修之间建立了良好的主从关系。 并且露薇尔米娜将她如此看重的部下派来了北方的边境。 (这背后的意义十分沉重,维恩) (嗯,我明白) 维恩和妮妮姆暗中用眼神交换意见。露薇尔米娜把重要的一张手牌用在了这里。意味着她认为能通过这场会谈获取利益,并打算得到利益。 「──那么,听说露薇尔米娜皇女托你传达某些内容」 维恩切入正题的瞬间,松弛的气氛变得紧张起来。和睦的寒暄环节迎来结束,接下来才是正式开始。 「是的。想必您已经得知,安斯沃多帝国第一皇子迪梅托里欧殿下前几天宣布举行加冕仪式」 菲修端正坐姿,说道。 「关于三名皇子围绕帝位展开的斗争,主君──露薇尔米娜殿下一直主张通过协商解决问题。然而第一皇子在没有与第二皇子、第三皇子商量的情况下擅自作出宣告」 「毫无疑问,巴尔德罗修皇子和曼弗雷德皇子会与之敌对」 「如您所说,三名皇子已经率军出动。一直以来努力想要避免的皇子们之间的全面战争或许就要爆发了,露薇尔米娜殿下对此感到十分痛心」 她应该没觉得有多痛吧,维恩心想,但他没有说出口。 菲修继续对维恩说道。 「自不用说,皇子殿下等人的行动并非是为了帝国的利益,而是为了他们的野心,哪怕引起内乱也要动军。因此,为了尽早结束这场骚动,特此前来贵国,希望纳特拉务必助殿下一臂之力」 「噢……」 维恩坦率地感到意外。在他的预想中,露薇尔米娜会像第二、第三皇子那样,牵制自己的行动。没想到她会直接批判皇子,并要求自己支持她。 (维恩也考虑过露薇尔米娜向自己寻求帮助的可能……只不过名义竟然是为了结束动乱。该不会真以为这样就能圆满收场吧) 实际上,维恩他们认为真正的战斗在于迪梅托里欧举行加冕仪式之后。 首先,迪梅托里欧必定失败。不管过程如何,他的加冕仪式将以失败告终,第一皇子从历史的表面舞台上退场。 问题在那之后。第一皇子派系的势力失去领袖,变为无主的棋子。派系的规模与国内的影响力呈正比,那么这些棋子对于巴尔德罗修、曼弗雷德、露薇尔米娜三人而言可以说是垂涎的对象。 因此,如何在竞争中脱颖而出,抢得无主的棋子,才是这次动乱的真正对决。 (……而且,不能让其他国家参与这场胜负,洛娃应该也是这么想的) 妮妮姆在维恩的身后默默思索。 (不够谨慎地寻求助力,容易在事后给人留下干涉的话柄。明知如此还来寻求帮助,难道是洛娃阵营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吗……) 又或许,完全是出于其他目的。 维恩和妮妮姆试图从菲修的表情中看出点什么,然而她只是温柔地露出微笑,看不穿她心底的想法。 「……希望我助她一臂之力,可具体要怎么做?」 维恩试探性地发问,于是菲修流利地回答道。 「外臣知道摄政殿下政务繁忙。而且,纳特拉的力量应当为纳特拉而用。因此我等的要求只有一个,希望您发表声明,支持走和平解决路线的露薇尔米娜皇女殿下」 妮妮姆听完菲修的要求,在心里点了点头。 (不管多么希望合作,也不希望遭到过多干涉。表示支持什么的,说白了就是想借用名义) 如果是维恩刚就任摄政王那会儿,纳特拉的支持与否产生不了多大影响。但现在则不一样。正如菲修所说,因为维恩的活跃,纳特拉如今受到大陆全土的瞩目。纳特拉的支持具有非常大的价值。 (作为要求来说无可厚非) 妮妮姆心领神会。 ──但是,维恩对此感觉到一股违和感。 (明明大胆地踏出了一步,提出的要求也太简单了) 虽说已经料想到她不会找自己借兵,可派来重要的菲修只为换取纳特拉的支持,有些不对劲。 (感觉像是有其他目标……但缺乏判断材料,无法断言) 这种情况下再怎么绞尽脑汁也无法得出答案。 于是维恩转变思路。 (总结现状,支持第一皇子属于高风险高回报。听从第二皇子和第三皇子的要求,静观其变属于零风险零回报。支持洛娃则是低风险低回报) 选项只有三个。如果有零风险高回报的选项自然最好不过,当然了,天上不可能掉馅饼。 维恩和菲修互相对视。彼此一动不动。绝不让对方从细微的举动上察觉出自己的想法,两人像是无风的水面,平静地对视着。 没人知道沉默持续了多久。就在紧绷着的丝线快要发出悲鸣的时候,维恩突然小声笑道。 「我明白你的要求了。既然如此,我希望全面协助你们」 维恩的回答令菲修面露喜色。 「感谢您,摄政殿下!如果能得到纳特拉的支持,不仅是露薇尔米娜皇女殿下,想必还能振奋追随皇女殿下的众人!」 「能让你开心就好」 维恩点点头,然后说道。 「但是。你高兴得有些太早了,布兰德尔阁下」 「嗯……?高兴得太早是指」 「我说的是“希望协助”。而不是“我要协助”」 「───」 菲修睁大双眼,瞬间提高警惕。 维恩看向她,继续说道。 「作为同盟国的摄政王,同时作为一名有良知的人,露薇尔米娜皇女打算和平解决问题的主张令我深受感动。可是,关于露薇尔米娜皇女及其派系的现状,我方实在是知之甚少。我可以这么认为,露薇尔米娜皇女只是嘴上说些好听的话,实际上打算让帝国陷入混乱之中也说不定」 「绝、绝无此事!」 菲修不禁从座位上站起,维恩伸手制止她。 「当然,我也想相信露薇尔米娜皇女至今仍在为争取和平努力前进。但纵观历史,被称赞为贤君的执政者,随着时间的推移沦落为暴君的例子数不胜数,不是吗?」 「这,确实如您所说……」 换句话说,露薇尔米娜主张让人相信她,并索要投资。而维恩表示无法相信,所以不能投资。当然,维恩实际上并不是想中止交涉。而是打算用这种方式试探对方会如何出招。 理所当然地,菲修也预想到维恩会这么动摇自己了。因此,她想了很久,似乎像做出了重大决断般,回应道。 「既然如此,外臣斗胆提出一个建议」 「你说」 「──摄政殿下亲自前往皇女殿下所在的帝都,您看这样如何?」 喔,维恩小声呢喃。 菲修继续对他说。 「摄政殿下的担忧言之有理。可即便外臣在此道上千言万语,也无法证明露薇尔米娜皇女殿下的清廉。以外臣之拙见,最佳的解决之策,莫过于摄政殿下亲眼、亲耳去见证」 「原来如此……直接进行确认的确是解决担忧的最好方法」 维恩点点头,随后微微一笑。 「然后,对于我来说只是前去确认,对于世间来说,却有如我为了解决露薇尔米娜皇女的困境前去帮忙……没错吧,布兰德尔阁下」 「那是他人做出的解释,外臣不好擅作评断」 菲修满不在乎地笑了。 看到她的态度,维恩反而愉快地说道。 「好吧,既然你们觉得这样可以,我便前往帝都拜访露薇尔米娜皇女殿下」 「噢噢……!」 菲修会心一笑。 「露薇尔米娜皇女殿下得知摄政殿下来访,一定会十分喜悦。外臣立刻联络本国」 「等得到答复,我们也会准备出发。看来能像之前那样,微笑着携手合作啊,布兰德尔阁下」 「身为帝国的市民,能为两国的友情贡献一份力量,外臣感到十分荣幸,摄政殿下」 就这样,维恩和菲修面带笑容,互相握手。 这一瞬间,纳特拉王国王太子维恩闪电式地决定访问帝国。 ◆◇◆ 「──所以,这样好吗?」 结束和菲修的会谈后,妮妮姆朝回到事务室的维恩发出提问。 「维恩你也说过吧,表明支持并亲自前往帝国的话,会被外界完全划入洛娃派系不是吗?」 「并不好。但,别无他法」 维恩耸耸肩。 「就纳特拉来说。等到完全能决定谁当皇帝的时候,卖给下任皇帝一个天大的恩情,使他不得不尊重纳特拉的同盟国身份。这种情况自然最为理想」 在定下皇帝前支持某一方,结果支持的这一方败下阵来的话,会造成巨大的损失。安全起见,最好的情况是在决定帝位后进行介入。 「可是不可能这么顺利进行呢」 「没错。皇子们不希望在即位的过程中欠下周边诸国的人情,而且像这种打算在决定帝位后再施恩图报的家伙更加必须拒绝」 第二皇子和第三皇子的来信就是其象征。 国内之事无需国外插手。这是大多数国家的国民都抱有的看法。 「第一皇子迪梅托里欧的败局已是板上钉钉,按照我的预想,帝位之争将由此加速。不管谁在这次的骚动中领先一步,在选出皇帝前都没有太多纳特拉介入的机会」 「所以这次选择了洛娃」 第一皇子不值一提,第二和第三拒绝介入。想要参与这次的动乱,根据排除法只剩下了露薇尔米娜这一个选项。 「顺带问一下,要把洛娃推举为皇帝吗?」 「表面上装作如此,私底下尽可能收集洛娃的弱点,必要时甚至可以考虑投靠第二皇子、第三皇子」 「阴险」 「请说成是机智」 「机智(上标:阴险)」 「那就好!」 「这也行……」 妮妮姆无言以对,维恩继续说道。 「我前往帝都后无疑会被划入洛娃派系。只是,我也好久没去过帝国了,不太清楚帝国的现状。实际上要支持谁,必须得考察后再做决定」 「也就是说为了调查帝国的现状和各个派系,利用这次出访的意思咯」 「虽然不知道能调查到什么程度」 维恩面露苦笑,盘起双臂。 「毕竟我出任摄政后,纳特拉壮大了不少。帝国恐怕也多有戒备。路上有必要尽可能秘密移动」 「而且对手是洛娃呢。十有八九准备了针对维恩的陷阱」 维恩点点头。露薇尔米娜是具有远大的野心和出色智谋的人才。虽然和她是朋友,但她不会因此有所顾虑或手下留情。 (会谈上感觉到的违和感还没得出答案。但在我的帝都出访之行背后,一定暗藏着洛娃的真正目的) 真是棘手的友人,维恩心想。恐怕对方也有着同样的想法。 「嘛,算了」 维恩突然放松肩上的力量。 「有陷阱的话拆掉就行。所幸的是,正式战斗要等到迪梅托里欧落败之后。在那之前还有十足的时间」 「话虽如此,如果迪梅托里欧皇子赢了怎么办?」 「不会吧,那种可能性根本没有考虑的价值」 维恩否决了妮妮姆出于慎重提出的意见。 「在这种情况下选择支持迪梅托里欧的家伙,要么是来不及投靠其他派系的蠢货,要么是不懂分析情势的大傻瓜。哪怕能增添派系的人手,也没有克服困境的才能。这种家伙聚集再多,也不可能颠覆局势。万一真变成那种情况,我就用鼻子吃土豆」 「你又拿出了你的传统艺能……」 「我只是想说明这绝不可能」 应当考虑的,是迪梅托里欧退场后引发的三大势力之争。 考虑如何从中周旋,获取对己方最佳的结果。和迪梅托里欧不同,参与这个斗争的三人无论是其本人还是其派系都不容小觑,这场战斗绝不轻松。 「──不管前方有什么在等着我,最后获胜的一定是我」 维恩说道。 「巴尔德罗修、曼弗雷德、露薇尔米娜……眺望迪梅托里欧这艘泥船沉没的身影,这三人会如何行动,就让我好好见识一番吧」 对才华横溢的自己充满自信的维恩,露出了狂妄不羁的笑容。 ◆◇◆ ──于是,现在。 「得意洋洋地前往帝都的我们现在在第一皇子的阵营之中」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维恩抱着头,放声大喊。 ◆◇◆ 王太子维恩率领的使节团和迪梅托里欧军汇合了。 其他阵营立马收到了这一情报。 「怎么可能!?纳特拉竟然投靠了迪梅托里欧!?」 接到报告不由得从座位上站起来的,是被称为武斗派、受到众多帝国军人支持的第二皇子巴尔德罗修。 「没有出错吗!?如果是露薇尔米娜我还能理解,对方可是迪梅托里欧啊!?」 「是的,臣确认了好几遍,确凿无疑。维恩王子的确和迪梅托里欧皇子一同驻留在贝利达」 信赖的部下都如此断言了,不管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态也只能接受了。巴尔德罗修呢喃道。 「唔……毕竟是那位王子,自然不会因为虚荣或一时兴起站到迪梅托里欧那边」 「是的,他很有可能布下了某些计谋。殿下,如何是好」 巴尔德罗修烦恼了一会,说道。 「……无需变更我方的预定。不过要时刻注意迪梅托里欧军的动静」 「遵命」 部下为了下达指示,离开原地。看着部下离开,巴尔德罗修低语道。 「那个男人到底在想什么……」 「真是的,他到底在想什么啊」 第三皇子曼弗雷德烦恼地呢喃着。尽管他在皇子中排行老三,却通过拉拢帝国的许多新兴贵族,组成了足以和其他两名皇子抗争的势力。 「他是名谋略家。即便我和巴尔德罗修劝诫他谨慎行事,他也一定会暗自行动。正因为这样我才无法理解。特地站到表面舞台上,而且还投靠了那个第一皇子,太过孤注一掷了」 如此说完,曼弗雷德看向身旁。 「你怎么看?斯特兰格」 在他视线前方的是一名少年。从体格上给人以文官印象的这位少年名叫斯特兰格,是曼弗雷德的亲信之一,也是维恩的友人之一。 「殿下说的没错,投靠迪梅托里欧皇子有着巨大的风险。然而,若能克服这个困境,迪梅托里欧皇子将和维恩王子缔结不朽的情谊」 「有风险但也有回报。并且他相信自己能赢得回报,你是这么认为的吗」 「是的。我认识的维恩王子并不喜欢豪赌。即便是在旁人看来没有胜算的赌局,他也会周密地准备好取得胜利的方法」 说到这里,斯特兰格耸了耸肩,“但是”。 「维恩王子的运气十分奇妙,他有可能是遭遇了不曾预想到的事态,不得不投靠迪梅托里欧皇子」 「不曾预想到的事态?」 「十分抱歉。这就不清楚了」 「唔……」 曼弗雷德陷入思索,不久后又甩掉了这些多余想法,说道。 「算了。不管怎样,纳特拉选择站到我和巴尔德罗修的敌对面。那么只需打败这个敌人」 「看不透那个男人的真正意图」 第一皇子迪梅托里欧在一个昏暗的房间里苦苦思索。他虽然欠缺德行和才智,却因为生为长子而备受保守派贵族的支持。 「那家伙真的是来帮我的吗?」 在一旁待命的部下恭恭敬敬地回答主君的提问。 「是的。虽然不能大意,但臣认为他打算协助殿下即位」 「那家伙曾经在米尔塔斯和其他皇子卑劣地陷害我。为何事已至此还来投靠我」 事实上,虽然向纳特拉寄去了一封希望获取对方支持的书信,但以迪梅托里欧为首的阵营全员丝毫没有想过纳特拉会成为同伴。 恐怕会静观其变,或是支持露薇尔米娜──正当他考虑着这些的时候,没想到本人直接过来了,实在是出乎意料。 当然,他能投靠己方实属喜事。但不得不考虑他这么做的背后到底藏有什么想法。 「这只是臣的推测,或许是因为想和殿下修复关系的话,只能抓住现在这个机会。逝去的先帝奠定了纳特拉和帝国的同盟关系,陛下的长子迪梅托里欧皇子即将即位,作为同盟国前来参战是理所当然的」 「唔……比起投靠我,更重要的理由是因为尊重帝国的惯例吗……?」 迪梅托里欧难以接受地盘起双臂。 部下的这名男子慎重地向主君说道。 「……或许,这也许只是臣的妄想,但现在回想起来,说不定米尔塔斯一事正是为了此刻而计划好的阴谋」 「怎么回事?」 「在即位之际,如果得到了他国的协助,无论如何都会与该国产生联系。我方阵营如果不是陷入了现在的困境,定会尽力避免他国的协助」 「……拿我的即位当跳板,预料到我会向他国寻求帮助,所以才在米尔塔斯陷害了我吗!?」 「当然,这终归只是一种可能……」 部下虽然说这是一种可能,迪梅托里欧却认为这很接近事实。毕竟那个男人只带着少数随从便来到了曾经闹不和的敌方阵营。若不是对现在的状况十分自信,绝对无法采取这么无谋的行动。 「这头怪物……!」 可以的话真想立刻把他大卸八块,但这样做会失去诸侯的信任。对方正是明白这一点,才敢若无其事地和军队一起行动。 「……但是,我不会让你随心所欲的」 迪梅托里欧咬牙切齿。 「或许你打算尽可能利用我这边的力量,但你可别小瞧我。区区你小子,我要反过来吞噬掉你……!」 「──诸如此类,其他阵营会作出许多猜想呢」 「全都是误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听了妮妮姆的发言,维恩在安排给他的房间里翻来覆去并大喊出声。 「不是!不是这样啊!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真的,没想到会变成这种情况呢……」 妮妮姆在叫唤的维恩身旁深深叹了口气。 维恩与菲修结束会谈后,得到了露薇尔米娜迅速作出的答复,于是他们决定前往帝都,并迅速安排使节团做好前往帝国的出发准备。 如果是前往西方国家,为了不失礼节,有必要仔细了解对方国家的文化。但纳特拉本就是帝国的同盟国,对帝国文化知之甚深。由于做好了出发的准备,以维恩为代表的使节团就此出发,并且比预定的日期还要提前两日,顺利地踏上了旅途。 在关于访问和访问日程一事上,维恩和露薇尔米娜达成了共识:在实际抵达帝都前对情报进行保密。考虑到帝国如今的情势,倘若嘴上说着「我要去你那哦」,大咧咧地前往帝都,指不定会遭到其他派系的妨害。 但现实却事与愿违。就在使节团接近帝国内的贝利达街道时,正巧碰上了前往贝利达的兵团。 看到对方扬着帝国的旗帜,维恩乐观地以为「莫非是洛娃派人来迎接自己了?」。随后他看到高举在帝国旗帜背后的另外一面旗帜,顿时脸色苍白。 毋容置疑,那是第一皇子迪梅托里欧的旗帜。也就是说,在使节团眼前的这个兵团是为了即位,正在行军的迪梅托里欧军。 注意到这一点时已经为时已晚。使节团立马被对方拘捕,维恩只好表明己方纳特拉使节团的身份,和迪梅托里欧会面。 『──所以,你小子来这里有何贵干?』 如果是在迪梅托里欧宣布即位之前,维恩大可以坦率地回答说,他是应露薇尔米娜的邀请,正在前往帝都的途中。 但现在的迪梅托里欧决定孤注一掷。如果让他知道别国的王太子正准备去投靠敌对派系,很有可能行凶杀人。 因此维恩在迪梅托里欧的质问下,只能如此作答。 『当然是为了前来协助阁下,迪梅托里欧皇子──』 就这样,维恩一行和迪梅托里欧军一同驻扎在了贝利达。 「唔哦哦哦哦哦啊啊啊啊啊啊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偏偏是第一皇子,简直是最糟糕的展开呢……」 妮妮姆再次深深叹了口气。如果碰上的是第二皇子巴尔德罗修或第三皇子曼弗雷德的话,事情还有转机。可是现在碰到的,是维恩认为绝对会垮台的帝国第一危险的泥船──第一皇子迪梅托里欧。 「要是没因为对方扬着的帝国旗帜疏忽大意就好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拜此所赐,维恩一直是这副模样。 (……话虽如此,也不能就这样放任下去) 妮妮姆十分理解主君的心情。如果时间允许的话,她愿意放任一直翻来覆去的主君,直到他消气为止,但时间并不允许。为了尽到身为家臣的职责,她开口道。 「维恩,总而言之先决定方针吧。接下来要怎么办」 「拒绝!我不想动脑筋只想冬眠半年!」 「你又不是熊」 「那我从今天起就化身为熊噶呜!」 「看来相当受打击啊……」 虽然妮妮姆一直很擅长激励维恩振作起来,但像现在这种死不听劝的情况已经好久没碰到了。看来这次意外对维恩造成了很大的冲击。 「维恩,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这不过是场意外。看开点吧」 「──不是意外」 维恩的表情一瞬变得严肃起来。 妮妮姆的双瞳中写满了惊讶。不是意外。如此断言的维恩脸上满是懊恼、苦涩,又稍微有些──愉悦。 「这不是偶然发生的意外。而是被人计算好的情况。所以才棘手」 维恩的语气中充满了确信。正因为此,妮妮姆显得很是困惑。 「等等,维恩,到底是怎么回事?」 「让我和迪梅托里欧碰面,投靠迪梅托里欧。有人暗中布下这个计划,漂亮地把我引入了圈套」 维恩抬头望天。 「完全中了对方的陷阱……没想到在这个时候能想出这么大胆的策略」 维恩咬牙切齿地喃喃自语,妮妮姆无法理解维恩的话语,追问道。 「为了什么……不,说到底制定这个计划的人是谁?」 「你问是谁,答案很简单。有这么一个人。既了解帝国内各个势力的动向,又知道我们使节团没有对外公布的行程和移动路线」 「……该不会,是指」 维恩点点头,说道。 「还真敢做啊,洛娃。没想到她根本没有在帝都为我准备陷阱,而是前往帝都的提议本身便是陷阱……」 「纳特拉王国壮大得太快了」 在皇宫的某个房间中,露薇尔米娜边喝红茶边说道。 「纳特拉本来是连接东西方的公路之一,地理位置很是重要。企图统一大陆的帝国之所以没有对纳特拉出手,完全是因为和纳特拉是友好关系以及随时可以征服对方的国力差距」 露薇尔米娜继续说道。 「但自从维恩摄政后,纳特拉迅速扩张领土,并与西方国家建立了友好关系。这对帝国来说非常不利」 「可是殿下,从国力上看,纳特拉现在也不是帝国的对手吧?」 在一旁提问的是同席的菲修。 「是啊,现在还不是对手」 露薇尔米娜毫不犹豫地回答。 「今后,只要维恩还健在,我无法想象纳特拉会变得多么强大。我认为,等到我作为女帝一统帝国之时,维恩甚至有可能已经成了西方的霸主」 「这……」 北方小国的王子入手大陆的一半。一般情况下听到这个只会一笑了之,但菲修没有这么做。不,她是无法否定。因为她曾切身体会过维恩具有的超乎想象的才能。 「您为了打击其势头,所以才制定了这次的计划。──强行让维恩王子搭上名为迪梅托里欧皇子的泥船」 以前维恩曾作出预测,迪梅托里欧会在这场争斗中落败,巴尔德罗修、曼弗雷德、露薇尔米娜三人将围绕崩溃的迪梅托里欧派系展开人员争夺战。 但露薇尔米娜想得更远。她确信如果三人展开争夺,自己一定会败下阵来。 露薇尔米娜在帝位之争中提出的首要主张是通过协商和平解决。所以她和其他皇子不同,明面上不具备武力。一旦第二皇子和第三皇子通过武力争夺溃散的第一皇子派系,她便难以插手。并且露薇尔米娜认为,巴尔德罗修和曼弗雷德一定会动用武力。 就在她盘算着该怎么办的时候,她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恶魔般的念头。 那就是让迪梅托里欧和维恩联手,让他们与巴尔德罗修和曼弗雷德互相争斗。 「确实呢。只凭迪梅托里欧,无法战胜两名皇子。可若是维恩加入了迪梅托里欧的派系,那就另当别论了」 「迪梅托里欧·维恩对抗巴尔德罗修·曼弗雷德……败者自不用说,胜者也会受到相应的打击。我们则乘虚而入」 菲修心领神会地点点头,说道,“可是”。 「我对这个计划有个疑问。说到底,维恩王子真的会和迪梅托里欧皇子并肩作战吗?」 「会的」 露薇尔米娜毫不犹豫地断言。 「这是维恩的性格使然。当他负债累累的时候,他不会想办法填上负债,而是利用自己的债务获取更多的利益。既然搭上了泥船,他便不会下船,而是凭借泥船抵达岸边」 露薇尔米娜在士官学校的时候多次见识到维恩的性格,理所当然地做出了判断。 「要是他避开了迪梅托里欧皇子,顺利抵达帝都呢」 「那时我便重提婚约一事」 露薇尔米娜嫣然一笑。 「他的来访意味着告诉其他人纳特拉投靠了我的派系,那么维恩自然会认为更进一步的关系能够带来更大的利益。老实说,等我当上女帝后再考虑婚事会比较方便,但如果能在这个阶段给他戴上项圈,也是很有价值的。……嗯,虽然没有演变成这样」 露薇尔米娜继续说道。 「还有,菲修,刚才虽然说无论谁赢,但我有不同想法」 「您是说?」 「他会赢的。维恩」 露薇尔米娜的话语中充满了确信。在维恩加入的那一刻,迪梅托里欧就注定会胜利。在她心中,那场战斗的结局早已有了定数。 「并且这个计划,将以“维恩和迪梅托里欧击败巴尔德罗修与曼弗雷德,却无法即位迎来败北”而画下句点」 由此,吸收迪梅托里欧派系的力量,并削弱维恩迄今积累的权威,这两大目的就此达成。当然,这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维恩,但至少能稍微制止他的步伐。在自己当上女帝君临帝国前,不能再放任纳特拉壮大下去了。 当然,这个计划的成功有着极其苛刻的条件。 换言之,在没有了巴尔德罗修和曼弗雷德这两个敌人后,露薇尔米娜必须战胜维恩。 「真是的,实在是强敌呢」 自己准备了今后的计划,但对手是那个维恩。兼备温柔与冷酷,让人恐惧的谋略的怪物。自己要与之为敌,并且要战胜他。 「殿下,无需胆怯」 菲修察觉到主君的想法,说。 「我方现在占据先机。对方一定还处于混乱之中。再加上维恩王子和迪梅托里欧王子并非完美的合作关系,哪怕是维恩王子,应该也想不出多少对策」 菲修的观点是正确的。维恩乘上了迪梅托里欧的泥船,而且无法随心所欲地进行操纵,无疑深陷困境。占据优势的是我方。 明白这个道理却还是无法抹去心中的不安,是因为自己害怕维恩吗,又或许是── 「──打扰了!」 传令兵正好在这时急忙走入房间。 「方才,芙兰亚王女率领的纳特拉使节团抵达帝都!」 「「哈────?」」 露薇尔米娜和菲修异口同声地发出惊愕之声。 「芙兰亚现在应该抵达帝都了吧」 或许是厌倦了抱怨,又或许单纯只是累了,维恩终于冷静下来,嘟囔道。 「可以说是不幸中的万幸呢。没想到保险措施会生效」 妮妮姆说道。她回想起离开纳特拉之前的事情。 「让芙兰亚另外率领使节团,在我们之后前往帝都……这个命令。在变成这样之前我还觉得没必要下这个指示,你已经预见到了吗?现在的状况」 「能预测到我早就逃跑了」 听到维恩直截了当的回答,妮妮姆苦笑着说,“也是”。 「不过,我确实考虑到了在抵达前会遭到妨害。对方明显在引诱我前往帝都,而且原本就因为帝位之争,帝国内到处都是纷争」 正因如此,维恩使出了芙兰亚这一手牌。如果途中平安无事,兄妹俩便同时拜访露薇尔米娜,向周围表示彼此间的亲密关系。 然而实际上遭遇变故,维恩如今在迪梅托里欧派系,芙兰亚则前往了露薇尔米娜派系。 「洛娃的目的在于同时击沉身为纳特拉代表的我和迪梅托里欧,并降低纳特拉的威信。但前往洛娃那儿的王族芙兰亚则摆出一种纳特拉既支持迪梅托里欧,同时也尊重稳健解决问题的姿态」 「即便我们输了,伤口也不至于太深呢」 「虽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但总比坐以待毙略胜一筹」 “只不过,”维恩继续说道。 「如果洛娃接下我发起的挑衅,事情就另当别论了」 (应对得太快了……!) 王女芙兰亚抵达帝都。 接到报告的菲修面露焦躁之色。 这个应对根本不可能在和迪梅托里欧军汇合后作出。恐怕纳特拉在会谈时就已经有所察觉这边的计划。 (这是我的失策……) 是话题的流向还是表情,又或是我无意间的举动,说话的音调吗。虽然不知道理由,但一定是通过某个细节被对方察觉了。又被维恩抢先一步,菲修懊恼地咬紧嘴唇。 菲修看向主君,打算为自己的失败谢罪──于是她大为惊讶。 因为遭到反击的露薇尔米娜竟无畏地笑了。 「还真敢挑衅啊,维恩」 「挑衅……吗?」 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菲修眨了眨眼。露薇尔米娜对她解释道。 「让芙兰亚公主来找我,是为了淡化自己的失败给纳特拉威信造成的不良影响。这不是为了取胜,而是为了防备失败的对策。可以看成一种防守」 露薇尔米娜继续说道。 「芙兰亚是维恩重要的手牌。他不得不把手牌用在防御上,既有警戒的意思,也证明了他并没有掌握我们的动向。菲修,你无需因失败而垂头丧气。不但把维恩推向了迪梅托里欧那方,还侥幸钓来了芙兰亚王女这样的大鱼。你做得很好」 「好、好的!您过誉了」 「──可是」 露薇尔米娜的眼中闪过一道锐利的光芒。其冰冷的光辉不由得让菲修倒吸一口气。 「维恩的这一招会因为我的贪婪程度而变得极具攻击性」 「贪婪吗?这究竟是……」 「两人都拥有纳特拉的王位继承权。一方在迪梅托里欧那,一方在我这。倘若我赢得胜利,支持迪梅托里欧的维恩会丧失威信。与之相对,支持我的芙兰亚王女会提升威信。如果芙兰亚王女获得了有利于纳特拉的功绩,回到国内,并且。……这两人的威信碰撞在一起,那么,会发生什么呢?」 解释到这里,菲修总算明白了露薇尔米娜的言下之意。 「该不会,故意让芙兰亚殿下立下功绩,在纳特拉国内引发她和维恩王子的派系斗争!?」 如今的纳特拉统一在维恩这一旗帜之下。维恩能频繁地往返国内外,正是因为他的统治坚如磐石。 但维恩终究只是王太子,尚未即位。如果希望把王女芙兰亚推上王座的势力抬头,动摇国内的统治,将会如何。 「不管他们两人多么亲密,终究同是王族。声望相近便会引发派系之争。当然,不够成熟的芙兰亚王女派系或许无法让维恩垮台,但也能起到阻碍纳特拉发展的效果」 「可、是,请等一下。让芙兰亚王女立下功绩,假如维恩王子在这次的争斗中取胜……」 「哥哥成功卖人情给下一任皇帝,妹妹也能立功归国。纳特拉将迎来长久的春天吧」 菲修的喉咙微微作响。 那位王子不可能没想到这一点。正如露薇尔米娜所说,他是故意把芙兰亚送过来的。 换言之,维恩是在对己方如此说道。 『真是漂亮。初战是我输了。大危机啊。说不好我会就这么输掉呢。所以──不如让我们加大赌注吧』 (好可怕的人……!) 本以为陷入困境会转入防守,却故意露出张口咬人的迹象,反过来试图紧咬对方的咽喉。正如露薇尔米娜刚才所说的,利用负债赚取更大的利益。明明不是正常人会有的举动,却又让人觉得那位维恩王子的话或许真会这么做。 「……情况臣已经理解了。那么,殿下打算怎么做呢?」 菲修提出疑问,心中却已经知晓主君的回答。 「当然是把赌注加到最大」 露薇尔米娜嫣然一笑。 「今后,帝位之争将会加速。纳特拉介入的机会十分有限。既然他打算加大赌注,我自然不会逃避」 「…………」 火焰,菲修心想。维恩王子和露薇尔米娜皇女都有着如同火焰般的性格。相撞的两股火焰,其中一方将被对方吞没。 那么,作为家臣的自己,为了不让主君的火焰被吞噬,必须让主君的火势烧得更旺。 「好了,菲修,立马准备款待芙兰亚王女。把以我目前的权限可以公开的技术和情报汇总成列表。研究一下哪些适合送给芙兰亚王女当礼物」 「遵命!」 菲修坚定地点头,接下主君的命令。 (……那么) 就这样,露薇尔米娜一边朝下一个方针行动,一边想象如今在迪梅托里欧麾下的友人。 (维恩一定知道,我会这么做呢) 事实上,维恩也如此想到。 (洛娃会接受我的挑衅,现状能确定的也就这些了) (是的,真正的胜负现在才要开始) (对手是名强敌。舞台上还有三名皇子) (可是──) (但是──) ((───笑到最后的会是我/我) 纳特王国王太子,维恩·萨雷玛·艾尔巴雷斯特。 安斯沃多帝国第二皇女,露薇尔米娜·安斯沃多。 在三位皇子骨肉相残的斗争背后,两名稀世罕见的谋略家掀起了不曾记载在史书上的战斗。 第三章 必然的结局 「肚子好饱……」 马车缓缓前行,芙兰亚坐在摇晃的马车上,因为舌头得到满足的喜悦和吃太饱的痛苦,一脸平和的表情。 「你吃太多了」 在马车上同席的护卫那那吉简洁地概括了原因。 「对方充满热情地欢迎我,不多吃点很失礼诶」 芙兰亚嘟了嘟嘴。 她不久前在帝国的皇宫接受了皇女露薇尔米娜的款待。 在筵席上除了进食之外,还欣赏了音乐和文物等。本打算在帝国强势表现的芙兰亚从中体会到帝国深不见底的底蕴,被对方从气势上压倒了。 「帝国果然很厉害呢。帝都的人口也很多」 透过马车的窗户可以窥见外面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尽管以前去过大陆中央的米尔塔斯,可这里的繁盛程度并不输给前者。 并且和贯彻商业方针的米尔塔斯不同,帝都格兰兹拉尔没有确定的城市方针,给人以一种混沌的印象。 (不可思议的是,我感觉这里和米尔塔斯一样,十分有魅力) 是混沌中的某样东西让自己产生了这种感觉吗。能够感受到像是脉搏跳动般的力量。 (倒不如说……一比起来……纳特拉难道是乡下吗) 米尔塔斯和格兰兹拉尔都是大陆上屈指可数的繁荣城市。在此之上,我应当热爱的母国纳特拉,竟是如此,唔,该说是凄凉吗。 (不、不对!才不是这样!自从王兄摄政之后,景气良好,领土得到扩张,城市人口也增加了!) 是的,纳特拉近几年的上升趋势毋容置疑。 可哪怕算上这些要素,也还是在繁荣程度上败下阵来。 芙兰亚一边想着这些事情,一边询问坐在对面的随从。 「那那吉我问你,这座城市在那那吉眼中是什么样?」 「不方便护卫」 虽然猜到他会这么说,但还真是缺乏感情的答复啊。 「真是的。就这些?」 「似乎有很多藏身之处」 「……」 芙兰亚探出身子,戳了戳那那吉的脸颊,表示抗议。 「你干什么」 「没什么」 嘴上虽然这么说,芙兰亚却不停戳着那那吉。看来自己惹主君不开心了,那那吉心想。放着不管迟早会戳腻的吧,那那吉瞥了眼窗外,对芙兰亚说道。 「……最好坐回位子上」 「拒绝,你没说出主君想要的答案,这是惩罚」 「之后再惩罚。──我们快到了」 话音刚落,马车大幅摇晃。 “呜哇”地一声,芙兰亚身体失去平衡,那那吉迅速抱住她。 「我都告诉过你了」 「……唔」 芙兰亚在那那吉怀中气鼓鼓地别过脸颊。 「没办法,这次先原谅你」 「我应该回答说,不胜感激吗」 「没必要。下车吧」 芙兰亚端正坐姿,紧跟着先行下车的那那吉,离开了马车。 这片清静的地带是所谓的帝都贵族街。四周建有许多大宅邸,几乎看不到往来的市民。 现在,芙兰亚来到了其中一间宅邸的面前。 「──恭候多时,芙兰亚殿下」 声音的主人就在芙兰亚眼前。许多人站在宅邸前,一名浑身散发威严与气场、举止优雅的男人站在并列的随从们前方。 「初次见面。此次承蒙露薇尔米娜皇女之命,负责招待芙兰亚殿下,实乃荣幸至极。我叫塞拉斯」 这座宅邸是芙兰亚停留帝都期间的居住地,由露薇尔米娜亲手安排。 自称是塞拉斯的这名男子无疑是帝国贵族,宅邸归他名下所有。本来应该分配的是使节住宿用的专属迎宾室,但露薇尔米娜特意选择了这里。 「衷心感谢塞拉斯卿亲自前来迎接」 芙兰亚向他行了一礼,只见塞拉斯莞尔一笑。 「您客气了。没想到不仅是维恩王子,还能迎接芙兰亚王女入住我的宅邸,没有比这更让弗拉姆人感到自豪的了」 正如塞拉斯所说,过去维恩曾在这座宅邸留宿过。那是维恩隐藏身份就读帝国士官学校时的事情。 塞拉斯是弗拉姆人,而维恩是保护弗拉姆人的纳特拉王族,两人因为这层身份缔结了缘分。露薇尔米娜知道芙兰亚敬爱维恩,所以觉得比起迎宾用的宅邸,或许这里更能令芙兰亚感到高兴。 实际上,芙兰亚得知维恩在这里住过,的确十分高兴。 「塞拉斯卿,在我待在这的期间可以给我讲讲王兄当时在这做了什么吗?」 塞拉斯对兴致盎然的芙兰亚点点头。 「当然可以,芙兰亚殿下。不过还是先进到宅邸内吧。毕竟说来话长,一直站着也不太方便。好了,请往这边走」 在塞拉斯的指引下,芙兰亚进入宅邸。 芙兰亚怀抱着想要知道王兄的过去的好奇心,同时也在祈祷现在的王兄平安无事。 ◆◇◆ 「整理一下现状」 维恩在桌上铺开地图,说道。 「首先,迪梅托里欧的目的是即位登帝,其他皇子则打算阻止他。然后,根据帝国法,即位登帝要达成几个条件」 「最重要的条件是继承皇帝的血脉。在此之上,必须进行洗礼仪式获得祖灵的承认,并在帝都之民面前举行宣布即位的加冕仪式呢」 “正是如此”,维恩点头同意妮妮姆的说法,。 「按照惯例,洗礼仪式将在大陆最大的湖泊──维依湖湖畔附近的城市纳鲁西拉举行,下任皇帝在那里接受洗礼后,再前往东南方向的帝都格兰兹拉尔」 「据我所知,前任皇帝即位时,帝国的民众为了能看一眼皇帝,聚集在纳鲁西拉通往格兰兹拉尔的道路两旁」 骑马从纳鲁西拉前往格兰兹拉尔需要数日时间。在此期间放慢行进的脚步,同时也可以向聚集的民众宣传新任皇帝。 「然后这样一来,迪梅托里欧必须先抵达纳鲁西拉。所以他动员自己的派系,从他们的领地出发了」 迪梅托里欧和其派系的领地基本在纳鲁西拉的西侧。而在城市纳鲁西拉和领地之间的便是城市贝利达,也是现在驻留的地方。从贝利达继续往东前行,就能抵达纳鲁西拉。 「然而纳鲁西拉现在被第二皇子巴尔德罗修占领了」 妮妮姆在城市纳鲁西拉上放了一枚棋子。 听到迪梅托里欧的即位宣言,巴尔德罗修毫不犹豫地采取了行动。他率领军队迅速占领了纳鲁西拉。 可怕的是他的行军方法。巴尔德罗修派系的领地毗邻迪梅托里欧派系的领地北部。那么在他们调集军队之后,应当晚于迪梅托里欧抵达贝利达。 然而巴尔德罗修并没有调集军队,而是直接下令进军纳鲁西拉。他出色地将分散出发的士兵们集结起来,在进军的同时组编了军队。 比起按部就班地在领地内调集军队出发的迪梅托里欧,自然可以更快抵达纳鲁西拉。这是主要由军人构成的派系才能做到的绝技。 「既然如此,不如放弃洗礼仪式,直接镇压帝都强行举行加冕仪式。这虽然不失为一种办法,但曼弗雷德已经在帝都附近布下了兵力」 「曼弗雷德的兵力目前尽管少于迪梅托里欧和巴尔德罗修,可时间拖得越久,这支军队迟早可以凑齐匹敌他们的兵力」 「要是迪梅托里欧皇子起初就镇压帝都,或许能赶在第三皇子抵达前达成目的呢」 可是迪梅托里欧选择率军前往纳鲁西拉。为了不丧失即位的正当性,洗礼仪式果然还是必不可缺。只是没想到巴尔德罗西修事先占领了纳鲁西拉,曼弗雷德也趁着迪梅托里欧犹豫不决的时候采取了行动。 「话是这么说,可迪梅托里欧派系的主要力量来自保守派贵族。轻视帝国的惯例及传统则意味着否定长子继承帝位的惯例。无法轻易放弃自身具备的这一正当理由」 派系很是棘手,为了维持稳定,有时不得不违背领袖的本意。正如迪梅托里欧会碰到困难一样,军人派系的巴尔德罗修和新兴贵族派系的曼弗雷德想必也为了掌控派系而煞费苦心。 「所以,迪梅托里欧皇子接下来会怎么行动」 “这个啊”,维恩抬头望天。 「大概只能和巴尔德罗修打上一场了」 「现在应该立刻向巴尔德罗修军发起决战!」 参与会议的一名年轻男子勇猛果敢地说道。 房间里除了年轻人以外还聚集了许多人,他们全都是支持迪梅托里欧的派系之人。坐在上座的是他们的领袖迪梅托里欧。 「时间拖得越久,越难以攻破专注防御的巴尔德罗修军!并且曼弗雷德军也在壮大兵力!继续摇摆不定迟早遭受两军夹击!」 他的意见可谓一针见血。无论从哪个角度考虑,迪梅托里欧的敌人都是另外两名皇子,二对一自然处于不利。那么该考虑的当然是在其中一方作好准备前一对一击溃对方。 「但是,我军的战力还不够」 一名上了年纪的男性谨慎地提出意见。 「巴尔德罗修军很强。如果不做好确实能够取胜的准备,将被敌军反噬」 「没时间慢吞吞的了!我等可是冒险来到这里!一直等着不知何时才会出现的稳胜局面只会错失可能性!」 「这未免有些夸大其词。我军还有尚未汇合的同伴。行动的时机尚未成熟」 多数参加者都同意这个意见。在保守贵族占据多数的迪梅托里欧派系内,类似这样的慎重观点受到推崇。 「……那么!殿下有何看法!?」 争论的矛头指向沉默不语的迪梅托里欧。 在诸侯的视线注视下,他开口道。 「……我军的兵力是?」 「报告。约有一万二」 有人在他身旁恭敬地作出回答。 「愚弟们的兵力是多少」 「根据密探的报告,巴尔德罗修军不到一万。曼弗雷德军目前聚集了五千左右。」 「嗯……」 仅从字面上看,自己在所有皇子中拥有最多的兵力。然而迪梅托里欧心知肚明,最多指的是数字。巴尔德罗修军的强大足以弥补数千兵力。 「若是预计汇合的己军全部到齐,总兵力是多少」 「最终会接近两万。当然,全面会军还需要一定时间」 巴尔德罗修军兵力的两倍。实在是充满魅力的数字,但时间问题使迪梅托里欧陷入思索。 「……可以容我说一句吗?」 这时,某个坐在末席的人提心吊胆地举起了手。 「我们果然还是听听维恩王子的看法吧……?」 会议室一阵骚动。 维恩的智谋如今在帝国广为人知。出席会议的诸侯们或多或少抱有这样的想法,如果他在这里,或许会提出某些划时代的想法。 然而,维恩没有出现在会议上。理由是, 「──不可以。只需让他同行即可」 以派系领袖迪梅托里欧为首,众人展示了拒绝维恩的态度。 「为了探出他的真实想法,我曾允许他出席过一次。但如果继续给他提供干涉我军的机会,指不定他会做出什么」 「殿下所言极是。因为维恩王子加入我等,已经有贵族见风使舵投靠我等。即使不借助王子的智慧,他的名声也能为我们带来许多好处」 「况且,这是帝国的问题。应极力避免他国乘虚而入」 他们提出的众多意见所共通的一点,都指出要警戒维恩。 那是毒药,而且是足以杀死下毒者的剧毒。 不可使用,也不能被他人抢走,只是放在手边什么也不做。他们相信,这才是最好的使用方法。 「我同意对维恩王子置之不理」 最先发言的年轻男子说道。 「但是,我等有必要得出结论。在什么时间,什么时机开始行动」 参与者一同开始思考。能够动用的兵力越多越好,出兵的时机也越早越好。那么应该如何把握那个时机呢。 这个问题没有正确答案。能够正确作答的或许只有后世的历史学家。因此现在需要的不是正确答案,而是做出选择的意志。 「──一万五千」 随后,迪梅托里欧以强大的意志做出了决断。 「等兵力达到一万五千,便向巴尔德罗修发起决战。有异议的人就在这里说出来吧」 代表同意的沉默充满了会议室。迪梅托里欧微微点头,说道。 「就此定下方针。全员,做好准备」 「「遵命!」」 接下主君的命令,家臣们开始行动。 眺望着这一切,迪梅托里欧用无人能听清的音量微微低语。 「母后……您的愿望,我一定会实现……」 「──所以,维恩觉得哪边会赢?」 「嗯?巴尔德罗修」 听到妮妮姆的问题,维恩满不在乎地作出回答。 「即便用两倍兵力正面发起进攻,也仍旧是强敌。而且巴尔德罗修还可以边防御,边等曼弗雷德从背后发起进攻」 「你是说两位皇子缔结了秘密协议?」 「十有八九。就算没有,曼弗雷德也没理由不攻击碍眼的迪梅托里欧。嘛,不管怎么挣扎,迪梅托里欧都没有胜算」 好歹也是维恩所属的派系,他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本以为话题到此为止,维恩又补充道。 「只不过,胜利和败北并不一定会带来期望的结果」 「……什么意思?」 维恩指着眼前摆有四枚棋子的地图,回答这个问题。 「现在,舞台上有四人。发表即位宣言的第一皇子迪梅托里欧、占据举行仪式的城市贯彻放手的第二皇子巴尔德罗修、在帝都附近展开军阵的第三皇子曼弗雷德,以及在帝都策划各种计谋的第二皇女露薇尔米娜。──那么妮妮姆,你知道这四人中谁犯下的失误最严重吗?」 被问到意料之外的问题,妮妮姆想了一会儿,说, 「犯下最大失误的,不是迪梅托里欧皇子吗?被迫得走投无路,做出了即位宣言,遭到两名皇子集中攻击……」 「不是这样的」 维恩说道。 「现在犯下最大失误的,是第二皇子巴尔德罗修、、、、、、、、、、、、、、、、、、、、、」 「巴尔德罗修皇子……?」 看了眼满是疑惑的妮妮姆,维恩挪了挪靠在椅背上的身子。 「比赛已经开始了,如果不打算取胜的家伙站在终点线前会发生什么呢。你马上就会明白了,我们就静观事态的发展吧」 用手指弹了弹不存在地图上的第五枚棋子,维恩无畏地笑了笑。 ◆◇◆ 城市纳鲁西拉是帝国极其重要的一处领土。 纳鲁西拉得益于大陆最大的湖泊──维依湖的恩惠,自古以来土地富饶。也正因如此,这里常常被附近势力觊觎,不断引发争夺战。 然而距今一百多年前,一个男人为争斗画上了终止符。 他调集人和武器,从统治周边区域的国家手中解放纳鲁西拉,并击退前来夺回纳鲁西拉的敌国的侵略,一举反攻灭亡了敌国。 就此将周围一带纳入统治的这名男子之后宣布建立安斯沃多帝国,作为初代皇帝君临天下,其一生经历的战争过百之数。 初代皇帝死后,遗骸被安置在修建于纳鲁西拉郊外的陵墓中,并规定皇室相关人士死后要埋葬于此。 随着领土的急遽扩大,考虑到流通问题,帝都迁至格兰兹拉尔。但对帝国而言,纳鲁西拉至今仍是五谷丰登之地,象征着开始,又意味着结束。 「──没想到会以这种形式踏入这里」 走在纳鲁西拉的城墙走廊上,古莲马卡姆喃喃自语。 他曾与维恩一起就读士官学校,如今以一名帝国军人的身份从属第二皇子巴尔德罗修派系。 现在为了阻止第一皇子迪梅托里欧即位,他作为巴尔德罗修军的一员,参与了占领纳鲁西拉的行动。 「历代皇帝长眠的陵墓……我过去一直想亲眼看看」 皇帝们看到帝国现在的模样,是会叹息还是会生气呢,至少不会感到高兴吧。正当他想着这些,他要找的人物映入了他的眼帘 「阁下,您原来在这」 一名年纪老迈的男子透过走廊上的护墙向外眺望。他和古莲一样身着军服,凛冽的站姿让人感觉不出年纪的老迈。 男子名叫洛连西奥。在帝国拥有很高的爵位,是名伯爵。他过去曾担任过巴尔德罗修的剑术老师,现在是巴尔德罗修的亲信,也是巴尔德罗修派系的重镇。 「是古莲啊」 洛连西奥瞥了眼古莲,用满是皱纹的手指向远方。 「古莲啊,你知道这条路通往哪里吗?」 「嗯?知道。通往帝都格兰兹拉尔」 古莲老实地回答这个过于唐突的提问。 这条路连接帝都和纳鲁西拉,平时来往的行人络绎不绝,热闹非凡,现在却几乎看不到人影。因为民众们知道,这片土地很快就会因为迪梅托里欧军和巴尔德罗修军化作战场。 「……先帝陛下即位时,我被派来这里做过警备」 洛伦西奥感慨地用怀念过去的口吻说道。 「这条通往帝都的路,沿途挤满了人,大家都非常狂热。路旁满是露天摊子和简易的旅馆,我趁着休息时间买了麦芽糖。现在回想起来味道并不算很好,当时却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然后”,他继续说道。 「洗礼仪式结束后,陛下和随从一同走出城门,欢呼声震天动地。集民众的期待和声援于一身的陛下,浑身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我也听父亲说过类似的话。感极涕零的民众们一直歌颂陛下,直到太阳落山也未曾停息」 「没错……正因如此,我对自己的无能感到身心饱受煎熬。没想到陛下驾鹤西去后,眼前的景色竟会变成如此模样」 古莲感受到了寄宿在洛连西奥眼中的失落。往昔的光荣之景与现今的凄凉之景。两者间的落差化作干燥之风,在他心中吹拂。 但那也只是暂时的。洛连西奥露出自嘲的笑容。 「……呼,讲了些无趣的事啊。望你谅解,古莲。只是老家伙说的胡话」 「不,绝无此事」 「没关系的。所以你找我所为何事?」 「是的。殿下有令,要针对第一皇子的军队动向举行会议」 「我明白了。马上过去」 洛伦西奥毫不犹豫地踏出脚步,古莲也紧随其后。 两人来到会议室,发现以巴尔德罗修为首的派系重镇皆以到齐。 「姗姗来迟,十分抱歉」 洛连西奥行过一礼。“无妨”,巴尔德罗修对他说道。 「还不如赶快坐下。那么,立马开始会议」 「遵命。──古莲,你也留下来旁听」 古莲点点头,待在入席的洛连西奥身旁。除了古莲以外,还有几名并非重镇的年轻人参与了会议。派系认为他们前途有望,换言之,他们被看成未来辅佐巴尔德罗修的干部候补。 「迪梅托里欧军状况如何?」 一名部下回答了巴尔德罗修的问题。 「根据安插的密探汇报,敌军据守城市贝利达,专注于调集兵力。现在兵力在一万二左右。恐怕全部集齐将有约两万兵力」 「很多啊。派系的力量明明应该下降了许多」 「对方似乎用人质进行威胁,还花钱进行笼络。恐怕是将这次的斗争视作决战」 「穷鼠啮狸吗」 兵力最多可达两万的话,哪怕巴尔德罗修一方皆是精壮的军人,也不可小觑啊。 「话虽如此,不管是调集两万士兵还是维持这等兵力都并非易事。更别说对方还得防备曼弗雷德军的威胁」 「那么,很有可能在调集完成前出兵啊。……不要放松监视,绝对不能看漏任何动静」 巴尔德罗修如此下令后,微微皱起眉头,说道。 「话说那个男人……维恩王子现在如何?」 对巴尔德罗修而言,目前最大的担忧便是维恩。 不管是好是坏,他都和迪梅托里欧相处很久了,大概能猜测到迪梅托里欧的行动模式。然而维恩却让他看不透。况且,维恩投靠迪梅托里欧一事便已出乎了他的预料。 「到目前为止没有显眼的举动。似乎迪梅托里欧阵营也不知拿王子如何是好」 「嗯……我明白了。王子那边也尽可能监视其动向」 「遵命!」 接到命令的部下恭敬地低下头。 「选好作战前线了吗?」 「是的。请看这边的地图」 另一名部下回答了问题。 「臣在近郊彻底搜索了一遍,考虑到彼此的兵力,预计会在远离纳鲁西拉的这片平原上展开交锋」 「果然要打野战吗」 「是的。纳鲁西拉的城市构造不适合当作防御据点。此外,如果在被视作帝国圣地的纳鲁西拉交战,会引来国内的批判」 其他部下也一齐点头同意。 「光是驻扎在纳鲁西拉,城内外传来的劝诫声便不绝于耳。听闻那位古怪的宰相也勃然大怒」 「应对不当的话,我等会被冠上践踏帝国的贼军之名。不,狡猾的曼弗雷德皇子一定会借题发挥」 「打算举行洗礼仪式的迪梅托里欧皇子应当也不想将纳鲁西拉化作一片火海。恐怕会与我军在平原上进行决战」 在部下们议论纷纷之时,巴尔德罗修说道。 「纳鲁西拉的市民有可能妨害我军吗?」 「大概不会。虽说有不满,但那不是因为拥护迪梅托里欧皇子,而是因为我等妨害仪式的举行,换言之,是对我等轻视这座城市的存在价值表示不满」 比方说以军人为主体的巴尔德罗修阵营,他们之中的大多数对「武」抱有敬意和夸耀。同理,纳鲁西拉的住民以生养他们的圣地为豪。 于是一名重镇笑道。 「既然如此,干脆让巴尔德罗修皇子举行仪式,也不至于会不满了」 「────」 这一瞬间,会议室的气氛突然变得很奇怪。 「这……虽然不是不行……」 有人战战兢兢地回答道。除了巴尔德罗修,其他重镇们的表情都有些尴尬。 像是为了缓解这个气氛,巴尔德罗修说道。 「我等之所以驻扎于此,是为了阻止放弃协商、企图用武力即位的迪梅托里欧。与曼弗雷德的合作也是出于这一大义名分。不要轻率地说出这种话」 主君郑重的口吻使得在座众人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 「遵命……臣失言了」 重镇虽然作出了道歉,但会议室内的气氛仍旧很沉重, 巴尔德罗修叹气道。 「……今天就到此为止。所有人回去吧」 遵从主君的命令,聚集在会议室里的众人陆续离开房间。 安静地旁听着的古莲也跟着走了出去,离开时,他听到了巴尔德罗修的喃喃自语。 「再这么下去就危险了……必须赶快……」 主君是出于什么考虑说出了这番话呢。古莲想了一会儿,然而还是没能得出答案。 之后不久,迪梅托里欧军抵达城市纳鲁西拉近郊。 迪梅托里欧要求巴尔德罗修撤离纳鲁西拉,后者表示拒绝。 于是,一万五千兵力的迪梅托里欧军和九千兵力的巴尔德罗修军就此揭开了开战的序幕。 ◆◇◆ 帝位之争持续至今,三位皇子一直极力避免武力冲突。 因为不希望与血脉相连的兄弟刀剑相向──自然不是因为这样的理由,而是担忧陷入内乱的泥潭及西方诸国的介入。 抛开私心不说,这一判断十分明智。离发生冲突只有一步之遥、动员军队互相牵制,又或是第二皇子和第三皇子在城市米尔塔斯争夺战期间引发的小规模军事冲突,虽然发生了很多,但都没有演变成正面冲突。 然而这个禁忌在今天被打破了。 因为第一皇子迪梅托里欧军和第二皇子巴尔德罗修军的决战。 「不断推进!不要回头!首级就在前方!」 「坚持住!击退他们!扛过这波就能压制住敌军的势头!」 两军按照预定计划,在距离纳鲁西拉有一定距离的平原上发生交战。 战斗持续了好几天,合计超过两万的士兵们拼上性命白刃相交,将大地染成一片鲜红。 现如今,怒吼声和悲鸣声此起彼伏,剑戟声脚步声不绝于耳,堆积成山的尸体诉说着巴尔德罗修军的优势地位。 「殿下,古莲小队正在突破敌军中央防御阵」 「派出一支预备队跟上古莲小队。确保打开的防御阵缺口不被敌军堵上,留作我军的突入口」 巴尔德罗修在位于后方的本军营地中向部下接二连三地发出指令。 「陷入混战的右翼情况如何?」 「报告。我军已完成阵形重组,成功向前推进了战线!」 「把剩余的预备队派去右翼。命令左翼贯彻防御。在敌军选择撤退之前,从右翼击溃敌军」 「遵命!」 下达了好几个指令后,巴尔德罗修看向站在他身旁的洛连西奥。 「这是赢了吗,洛连西奥」 「不要轻敌……虽然臣很想这么说,不过正如殿下所说,我军的胜利已无可动摇」 两人会有这样的看法并不是因为乐观。初次交战时,迪梅托里欧军兵力占优,但经由巴尔德罗修军精锐兵力的不断打击,迪梅托里欧一方的兵力不断被削减,及至今日开战时,两军已兵力相当。 现在,巴尔德罗修军呈现压倒性的优势。想必兵力差距也会发生逆转。兵力和战术都占据优势的巴尔德罗修军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唯一让人担心的,是那个男人」 巴尔德罗修如今想到的是从属迪梅托里欧军的异国王子。 维恩是大陆上最不可疏忽大意的人物。 「根据汇报,他似乎被排除在军事会议外。不管他有什么样的计谋,没有话语权也无济于事。实际上,迪梅托里欧军的行动到目前为止都在我军的计算之内」 「嗯……」 「要说在这种情况下能做的,无非是率少数兵力,对司令部发起奇袭。然而殿下坐镇的司令部犹如铜墙铁壁。即便遭受数千兵力袭击,也足以撑到援军前来」 不管想出多么厉害的诡计,也不可能逆转战局。洛伦西奥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巴尔德罗修也确信胜负已分。 ──但是, 这样的话,心中涌上的这抹莫名的不安又是为何。 「……迪梅托里欧。要是能把他抓到我面前,这份不安也会消失」 巴尔德罗修像是为了拂去心中的雾霭,低语道。即将发起突击的部队将会把活着的迪梅托里欧或是他的尸体带过来吧。如此一来就全都结束了。 就在此时。 「唔──?」 战场的另一边响起了敲钟声, 欢呼声随之传来。 巴尔德罗修不明所以地睁大双眼,此时传令兵来到他身边。 「传令!敌方迪梅托里欧军开始撤退了!」 「什么?」 巴尔德罗修从帐篷里走出,眺望战场。正如传令兵所说,迪梅托里欧军正在撤退。 「殿下,这是追击的好机会」 巴尔德罗修听完洛连西奥的提议,思考了一会儿,点点头。 「传令各大将领。痛击敌军后背,击溃敌军的战意。但切忌追敌太深。毕竟敌军也是帝国之民」 「遵命!」 传令兵立刻返回战场。 巴尔德罗修一边看着传令兵离去,一边盯着逃走的迪梅托里欧军。 「……在我军击溃右翼前撤退了吗」 「有什么在意的地方吗」 「我所认识的迪梅托里欧,不会承认自己的失败和败北。本以为就算把绳子套在他脖子上,他也不会下令撤退……」 「哪怕皇子这么想,追随他的部下也不一定这么想。也许是被部下说服,又或许是部下们逼迫迪梅托里欧皇子撤军了吧」 巴尔德罗修没有对洛连西奥的意见提出异议。 而且我军已经胜利了。追击部队或许能活捉迪梅托里欧,即便放跑了他,遭受了这么大的打击,还能剩下多少兵力呢。 迪梅托里欧挑起决战,然后败北了。东山再起已不现实。 巴尔德罗修如此想到,但与此同时,他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觉得内心深处有一股无法抹去的阴影。仿佛像是视野的一角一直有不明人影在晃悠一般的糟糕感受。 「追击部队会在太阳西下之时返回。到时再宣布这场战争的胜利,仔细清点战果吧」 「……是啊」 为了赶跑心中弥漫的黑色雾霭,巴尔德罗修坚定地点了点头。 但是,追击部队最终没能抓到迪梅托里欧。 不仅如此,以迪梅托里欧为首的派系核心成员,也全都逃过了追击。 无论是选择的逃跑路线,还是在关键地点对追击部队造成的妨害,犹如一开始就计划好要撤退一般。 然后── ◆◇◆ 眼前是一副悲惨的景象。 地点不明的森林一隅。这里聚集了伤痕累累,逃命至此的迪梅托里欧军的残兵败将。 太阳已经落山,四周笼罩着黑暗。为了不被追兵发现,只点燃了最低程度的火光。士兵们为了争夺微弱的温暖而挤成一团,血和汗的味道令人窒息,压抑的呻吟声和哭声不绝于耳。 迪梅托里欧军败了,并且是载入史册的惨败。躲过追击活下来的士兵还剩多少呢。不管怎样,士兵们的脸上都写满了疲惫与绝望。 「那么」 在这个基础上,维恩夸张地说道。 「这样一来,你能听进我说的话了吗?迪梅托里欧皇子」 唯一一顶帐篷。 维恩和迪梅托里欧在里面四目相对。 「……我承认,多亏了你的提议我军才勉强撤退成功」 迪梅托里欧愤恨地瞪着维恩。 被巴尔德罗修逼入绝境,败局已定之际,同行的维恩对迪梅托里欧说,“现在的话还来得及逃跑”。 迪梅托里欧犹豫再三,选择了撤退。他利用维恩准备的退路摆脱追击,成功逃过追兵。 不过,迪梅托里欧之所以会选择撤退,并非是因为来得及逃跑。 「可是……之后真的有胜算吗?」 是因为维恩的另一句低语。 不仅仅能保住性命,在这时选择撤退还能获得胜利。维恩是这么告诉迪梅托里欧的。 「当然了」 维恩咧嘴一笑。 在帐篷外的光亮的照耀下,他的影子倒映在帐篷上,仿佛散发出令人生惧的魔性。 「铺垫已经完成了。──如果说将帅的任务是夺得胜利,那么执政者的天性便是从失败中获取利益。这个道理,我会不厌其烦地教给巴尔德罗修皇子的──」 第四章 谋略的漩涡 帝都格兰兹拉尔。 芙兰亚在帝国贵族塞拉斯的宅邸已逗留了一段时日。 陌生的异国。之所以让贵族接待她,一方面也是为了监视她。不管她本人情愿或不情愿,这里的氛围终究与平时居住的纳特拉的碧莱昂宫殿不同。 要说芙兰亚在这种情况下作何感受, 「好────可爱啊────!」 她开心得不得了。 「那那吉快看!快看!你看,她在努力往前走!真可爱!」 「……是啊」 与蹦蹦跳跳的芙兰亚形成对比,随从那那吉显得有些厌烦。原因就在眼前。 「嗒呜──」 因为别人家的小宝宝。 看上去刚到一岁或一岁多。体形圆润,有着一头雪白而柔软的头发,脚步摇摇晃晃,像是长有手脚的小可爱。 「爱丽榭,姐姐在这边哦」 「啊呜」 爱丽榭是小宝宝的名字。爱丽榭靠着墙壁,走到坐在地上等待的芙兰亚身旁,像是摔倒了一样,把小手放在了芙兰亚的膝盖上。 「呀!好乖!爱丽榭是好孩子!」 芙兰亚抱住爱丽榭,蹭了蹭她的脸。这股气势甚至让人怀疑脸颊会被蹭得融化掉。 自从在宅邸看见小宝宝以来,芙兰亚便被爱丽榭迷得神魂颠倒。 「呵呵,您好像很喜欢爱丽榭呢」 一名弗拉姆人女子看向和爱丽榭嬉戏的芙兰亚,满脸微笑。 女子名叫米拉贝尔,是宅邸主人塞拉斯的妻子,也是爱丽榭的母亲。 「爱丽榭似乎也很喜爱殿下,作为母亲,我感到十分高兴」 「诶嘿。是吗?」 「芙兰亚,那是奉承」 芙兰亚朝着站在她身边的那那吉的双脚使出一记飞踢,但那那吉默不作声地回避了攻击。 「哼,那那吉根本不懂。我和爱丽榭是被坚固的纽带连结在一起的」 “对吧”,芙兰亚朝爱丽榭微笑道。爱丽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用小手摸了摸芙兰亚的脸颊,表示回应。 正当她抱着爱丽榭的时候,爱丽榭突然皱起眉头。 「呜──……」 「怎么了?……唔,有股奇怪的味道」 听到主君的疑问,“原来如此”,那那吉回答道, 「她排便了」 「排便……哎呀!?」 芙兰亚不禁向后仰身,当然,她没有弄掉爱丽榭。 「殿下,把爱丽榭交给我吧」 米拉贝尔哧哧一笑,伸出双手。芙兰亚把爱丽榭递给她。 米拉贝尔熟练地脱下爱丽榭的衣服,换上尿布。芙兰亚对此感慨地说道。 「米拉贝尔,爱丽榭没有奶妈吗?」 「没有。爱丽榭的所有生活起居都由我负责」 “诶?”,芙兰亚吃了一惊。贵族往往自称贵人,狂妄地认为自己不应为日常琐事而烦心。因此把照顾婴儿的任务交给奶妈在贵族之中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如果是缺乏贵族意识的乡下贵族或是雇不起人手的穷苦贵族倒也可以理解,米拉贝尔可是居住在帝国的正统贵族的妻子。 这样的女性竟然说要亲自养育孩子, 「一定是对亲自养育孩子有所讲究呢」 芙兰亚会得出这样的结论也是理所当然。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米尔拉贝只是莞尔一笑。 「嗯,我哪里弄错了吗?」 「没有,真是抱歉。因为殿下的话语让我得知了纳特拉对待弗拉姆人的态度」 芙兰亚不明所以地歪了歪头。米拉贝尔继续说道。 「在帝国,弗拉姆人和其他人种享有同样的待遇。大家表面上虽然不说什么,但心中大多抱有偏见。老实说,几乎不会有人愿意照顾弗拉姆人的婴儿」 听完这番话,芙兰亚恍然大悟。仔细想想,这座宅邸虽然很大,佣人却很少。原来是因为讳忌侍奉弗拉姆人啊。 「况且我们既是弗拉姆人,又是贵族夫妇。因此总是遭到陌生人嫉妒或是承受毫无道理的憎恨。万一雇佣的下人抱有邪恶的念头,想对这孩子下手呢。一想到这里,我便不敢把孩子拜托给别人」 米尔贝儿脸上的笑容夹带着忧愁,她一边安慰着爱丽榭,一边说道。 「唔唔唔……哪怕是帝国也是这副模样啊」 芙兰亚嘟了嘟嘴。安斯沃多帝国是卜诺大陆的发达国家,因此她很期待这趟帝国之行,也亲眼目睹了许多新鲜的景色。但也正因如此,这个事实让她感到了不满。这名惹人怜爱的小婴儿所处的环境竟然还比不上纳特拉。 「不过我也明白,和传闻中的西方的待遇相比起来,帝国已经有很大进步了。我听说现在已经有所改善,过去为了在西方的歧视下保护自己的孩子,有人剃光孩子的头发,戳瞎其双眼……」 象征着弗拉姆人的白发赤瞳,只要没有这两样,便和一般人毫无差别。可又有多少父母和子女为此痛哭流涕。 芙兰亚多少听说过这方面的事情。像这样从弗拉姆人口中直接得知,她的心情沉入谷底。 像是为了鼓舞芙兰亚低落的心情,米拉贝尔说道。 「呵呵,我当然不打算对这孩子做那种事。因为只要内心坚强,弗拉姆人就能在帝国生存下去」 米拉贝尔边抚摸爱丽榭的头发,边苦笑道。 「不如说,幸好是白发。如果是红发,事情就不一样了」 「红发?」 「您不知道吗?弗拉姆人代代相承的传说」 第一次听说诶。你知道吗?芙兰亚用视线向身旁的那那吉传递信号,只见他微微点头。 「每隔数百年,会有一名红发的弗拉姆人降生世间,为弗拉姆人带来百年繁荣……这就是传说的内容」 「弗拉姆原本在古语中代表『闪耀』之意,或是『闪耀之人』。也有人说,弗拉姆是对红发领袖的尊称,随着时间的推移,弗拉姆人成了代表人种的称呼」 「诶……还有这样的传说啊」 芙兰亚一脸惊讶而又充满感慨地点点头,于是米拉贝尔继续说道。 「据说很久以前,有着一头红发的弗拉姆人在西方建立了繁荣的弗拉姆人王国。如今也有不少弗拉姆人相信传说会再次应验,翘首以盼。要是这孩子生来便是红发,一定会被弗拉姆人敬为领袖,让他背上无比沉重的担子」 「弗拉姆人的,王国……?」 芙兰亚又一次听到了她不知道的情报。 正当她打算继续追问下去的时候。 「老爷回来了」 房间入口传来了佣人的声音。芙兰亚和米拉贝尔一齐转过视线,塞拉斯和佣人走了进来。 「亲爱的,你回来了」 米拉贝尔抱着爱丽榭微微一笑。塞拉斯走到她身旁,用指尖摸了摸爱丽榭的脸颊,说道。 「有发生什么吗?」 「一如既往。我和殿下一起哄这孩子呢」 这样啊,塞拉斯点点头,转身面向芙兰亚。 「爱丽榭的事情,劳烦殿下了。我等明明是接待殿下的立场」 「并不会,我很开心能有这么新鲜的体验。而且米拉贝尔给我讲了许多有趣的事情,反倒是我有些不好意思呢」 「您开心就好」 塞拉斯露出微笑。 「今天要在家里休息吗?」 塞拉斯摇了摇头,回答米拉贝尔的提问。 「不,我等下要去皇宫稍微处理一些事情。因为城市纳鲁西拉那边有所动静」 听到这里,芙兰亚面色微变。 迪梅托里欧军和巴尔德罗修军交战,迪梅托里欧军败北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帝国。当然,芙兰亚也得知了这个消息。 虽然迪梅托里欧逃过一劫,但原本应该与其同行的维恩却杳无音信,不知平安与否。 「……芙兰亚」 「那那吉,我没事。王兄不会死的」 芙兰亚朝那那吉露出微笑。 「比起那件事,塞拉斯卿,之前提到的那两件事进展如何?」 「您大可放心,其中一件正好有所进展。想和殿下见面的人有几位已经在皇宫等着了。您方便的话,现在便可一同前去」 「嗯,谢谢你,塞拉斯卿。我马上做准备」 担心王兄。但是,认为王兄平安无事的心情没有半分虚假。而且芙兰亚明白,现在自己该做的事不是担心王兄。 (我会完成我的使命。所以,也请王兄加油) 相信自己的祈祷会传达给王兄,芙兰亚开始行动。 ◆◇◆ 自从皇子们动用军队后,露薇尔米娜便忙得不可开交。 毕竟露薇尔米娜能动用的人手很少。尽管她身为忧国派系的领袖,麾下聚集的却都是如派系名所说的那般心系帝国未来之人。这个集团虽然响应了露薇尔米娜的和平解决问题的号召,却不会为了让她当上皇帝而积极展开行动。 她四处想办法收集各地的情报,可又极其缺乏分析情报的人手。光是把握皇子们的情况就让她忙得焦头烂额。 「所以,迪梅托里欧现在在哪?」 为了回答露薇尔米娜的提问,菲修从堆积成山的文书中取出需要的文件, 「关于这个。他如今退回城市贝利达,在城内集结残余兵力」 「……到底会有多少士兵回来呢」 纵观历史,在战争中失败的一方总是落得悲惨的下场。东山再起说来简单,做起来十分困难。 「城内似乎聚集了三千左右,要是能集结五千就好了。惨败成这样,恐怕就算活着,很多人也不会回来而是直接逃跑吧」 「一万五千人里的一万人死了或是逃跑了吗」 数量惊人。而且这个人数还没有算上巴尔德罗修军的阵亡人数,光是想象战场上的光景就忍不住想吐。 「巴尔德罗修皇子正在纳鲁西拉重组军队。曼弗雷德皇子虽然即将集齐兵力,但还不知道他会如何行动」 「维恩呢?」 「状况不明。没有收到他的死讯,如果还活着,应该还在迪梅托里欧皇子身边……」 唔,露薇尔米娜烦恼地自语。 迪梅托里欧和巴尔德罗修的交战已经确定胜者是巴尔德罗修。 问题是各大势力之后会如何行动。 「另外还有一件事。芙兰亚王女有奇怪的举动」 「奇怪?」 「她通过塞拉斯卿的关系,试图接触位高权重的官吏和帝都的豪商们」 「嗯,好不容易来一趟帝都。借此机会扩大关系圈也在情理之中。──但是」 要是换了其他国家的王女,大概就只是这样。 然而对方是芙兰亚,决不能疏忽大意,露薇尔米娜对此深有体会。 「芙兰亚王女的声音。那是一种魔音」 对于执政者来说,音色十分重要。响亮并易于倾听的音色能大幅提高演讲的效果。 从这一点来看,维恩和露薇尔米娜都有着出色的音色。比方说维恩,他可以通过演讲激起士兵们的勇气。露薇尔米娜则是可以让对方忘记恐惧。 芙兰亚的音色远不止这种程度。 她曾在城市米尔塔斯通过自己的演讲动员了三万市民。 维恩和露薇尔米娜都做不到这一点。有纪律的士兵暂且不论,芙兰亚说动了不能作战、缺乏战斗意志的一般市民,并推动他们前进。这是一件非同寻常的伟绩。 (芙兰亚是维恩为了让我参与赌局使出的手牌,我本以为她的任务已经结束了,可要是她还肩负着其他任务的话……?) 芙兰亚能在帝都重现米尔塔斯那时的举动吗。 可能性很小。虽然她的声音具有魔性,但米尔塔斯的事件是满足了好几个条件才做到的。 话虽如此──也不能疏忽大意。 「菲修,有空出来的人手吗?」 「没有。如果有这个必要,臣会想办法挤出来」 「那么,加派人手监视芙兰亚王女的。至少要掌握她和谁见过面」 「遵命」 数量稀少的手牌逐渐用了出去。本想防备意外事态,留下一些人手,但现状不允许自己这么做。 维恩是在有意削减我方的手牌吗。一定是的。这个臭混蛋,露薇尔米娜不禁在脑中狂扁维恩。 就在这时。 「──打扰了!」 传令兵急忙走入房间。 「何事?」 刚问出口,不详的预感使得露薇尔米娜冒出冷汗。 「巴尔德罗修皇子准备在城市纳鲁西拉举行洗礼仪式!」 本应在她脑内被痛扁一顿的维恩,似乎狡黠地笑了笑。 ◆◇◆ 纳鲁西拉城内的情况很诡异。 在和迪梅托里欧军决战结束后不久,古莲注意到了这一点。 归根结底,巴尔德罗修军一开始占领纳鲁西拉的时候,纳鲁西拉的住民就已强烈表示抗议。擅自踏入象征帝国圣地的纳鲁西拉,并妨害历史悠久的洗礼仪式,住民们感到愤怒也是理所当然。 并且如今击败了迪梅托里欧军,中断洗礼仪式已经是板上钉钉。住民们对我军的态度应该会进一步恶化──古莲是这么认为的。 (然而,这是怎么回事) 接下城内巡逻任务的古莲所看到的,是住民们兴高采烈的模样。 起初他以为是居住在纳鲁西拉的巴尔德罗修派的住民为巴尔德罗修军的胜利感到高兴,可后来发现,兴高采烈的不止一部分住民,而是蔓延到了整座城市。 (等结束完战争的善后工作,我军就会从纳鲁西拉撤退。是对即将解放一事感到喜悦吗?可是,这也太……) 就在古莲在巡逻队的休息室烦恼这些问题的时候,部下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古莲队长,我回来了!」 这名部下是纳鲁西拉人,为了调查这个诡异的状况,古莲派他这个本地人去搜集情报了。 「怎么样,有查出什么吗?」 部下给出了出人意料的汇报。 「关于此事……尽管出处不明,但原因似乎在于民间流传的巴尔德罗修皇子即将举行洗礼仪式的谣言」 「你说什么?」 古莲不禁双眉紧锁。 「你在说什么。我军马上就要撤退了啊?」 「是的。我也明白这一点,但不知为何,住民之间都是这么说的……他们之所以兴高采烈也是出于这一理由」 「…………」 确实,纳鲁西拉的住民看重的不是迪梅托里欧皇子,而是举行洗礼仪式一事。 既然击退了迪梅托里欧皇子,那么适合即位的就是巴尔德罗修皇子。他们自然会得出这个结论。 (可是,要真变成这样的话……) 古莲捏了一把汗。“这样下去可不行”,于是他站了起来。 「你知道谣言的出处吗?」 「在听说这件事的时候看到了陌生面孔,有一些住民是这么说的。尚不清楚其中的关联」 「在哪里看到的陌生面孔?」 部下拿出地图,在手边的桌子上铺开。 「这里,和这里……集中在北部地区」 「……湖边吗」 纳鲁西拉是坐落在维依湖湖畔的城市,北部毗邻维依湖,水运发达。北部的水运相当于纳鲁西拉的生命线,压制北部的话会遭到强烈反抗,因此巴尔德罗修军虽然占领了纳鲁西拉,对北部地区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现在马上召集所有队员。地点是北部地区,我先行一步前去调查」 「请您稍等。如果擅自派兵前往那里,会激怒住民的。更何况队长还打算独自前去」 「情况刻不容缓。快点!」 「……明白了!在大家到齐前请您不要乱来!」 队员急忙冲出休息室。 于是古莲也披上外套,带上佩剑往外走。 古莲抵达北部地区的街道时,发现这里依旧热闹非凡。 这都归功于物品的流通──在维依湖捕获水产品,与毗邻维依湖的其他城市进行交易。和路面不同,水面几乎没有起伏,装载货物的船依靠的是风力,比陆运更方便。 (问题是,为了不妨碍交易的自由,疏忽了警备) 维依湖是帝国要地,没有盗贼敢在这横行霸道。但这并不意味着没有滋生腐败或是心怀鬼胎的家伙。 「打扰了。请问有没有在附近看到可疑人物,或者是陌生面孔」 古莲向附近摆水果摊的摊主询问。古莲不熟悉纳鲁西拉,只好四处打听线索。 「有啊,就在我眼前」 男人耸耸肩。古莲拿起一个水果,向摊主递过银币,又一次问道。 「除了我,以及像我这样的军人以外呢」 「不好说啊,毕竟这里乘船出入的人很多」 「那么你听说过巴尔德罗修殿下要举行洗礼仪式的事吗?」 「有啊,我听说过。我记得,好像有船员在码头附近说过这件事」 「船吗……抱歉,打扰你了」 「小事小事。好了,顺带再送你一个」 “下次记得买一箱啊”,摊主留下这样的话语,目送古莲离开。古莲手持水果,继续沿着街道向北走。走了一会儿,他来到了码头。 这里人员众多,既有搬运货物的船员,也有检查货物的商人,还有正在钓鱼的人。古莲稍微环顾四周,走向无所事事地聚在一起的几名船员身旁。 「抱歉,我想请教一些事情」 「啊啊?」 船员们凶狠地看向古莲。 「什么啊,原来是军大哥啊。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回去吧」 「只要你回答我的问题,我马上离开这里」 「嘁,真烦人」 古莲不肯退让。他和船员之间的气氛变得剑拔弩张。但是船员中的某个人似乎看中了古莲手上的水果。 「那么,你用拿着的水果表演些什么吧。然后我就什么都告诉你」 「……用这个吗?」 「没错。还是说除了挥剑以外一无是处的军大哥,觉得自己做不到啊?」 船员们放声大笑。 古莲无动于衷,他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水果,微微一笑。 「──那么,你们可别看漏了」 「啊?」 古莲把水果抛到空中。 船员们的视线一同集中到上方,这一瞬,古莲在地上用脚发力。 他一掌打在毫无防备的船员的腹部,同时又踢向另一个人的下巴和腿部。察觉到不对劲的船员做出反应,但古莲在他反应过来前就闯入他的怀中,抓住他的手臂狠砸在了地上。 「好痛……!?」 「可、可恶,这混蛋!」 「好、好强……!」 船员们一瞬间就被打倒在地。 古莲一边俯视他们,一边接住空中掉下的水果,说道。 「我不是告诉过你们,别看漏了」 「混、混蛋,开什么玩笑──啊!?」 把水果塞进顶撞自己的船员口中,古莲说道。 「抱歉,时间宝贵。虽然我可以继续陪你们,但你们最好做好断上一两根骨头的心理准备」 抛出这般台词的古莲的脸上写满了威严。 这家伙无疑比我们年轻。尽管脑袋里明白这一点,船员们还是屏住呼吸,选择屈服。 「我,我知道了,是我们错了。饶了我们吧……!」 「没问题,我一开始也说了,只要能回答我的问题即可」 「什、什么问题啊。我们可没做过什么值得军人惦记的坏事」 「你想多了。你们有听说巴尔德罗修皇子举行即位仪式的谣言吗?」 船员们面面相觑。 「你知道吗?」 「我怎么可能知道。我对皇帝又不感兴趣」 「我有听说过。是那件事吧,因为打飞了迪梅托里欧皇子,所以巴尔德罗修皇子会成为皇帝啥的」 古莲看向这么说的船员。 「你在哪听说的?」 「就、就算你问我在哪听的。我只记得似乎是某艘船上的家伙这么说过……」 「知道那家伙在哪吗?」 船员摇了摇头。 「你以为这里每天有多少艘船来往啊。哪里记得住其他船上的家伙」 「……」 古莲陷入了沉思。 (谣言很有可能是从这个码头开始流传开来的。但是调查这里的出入人员很耗费时间。要说哪里可能有线索的话……) 每当这种时候,古莲都会讨厌自己的死脑筋。 如果是学生时代结交的友人们,一定已经迅速地想出办法,考虑到下一步并开始行动了吧。然而他们现在不在自己身边。只需跟在他们身后的学生时代已经过去了。 「那啥,你啊,难道在找可疑的家伙吗?」 突然,一名船员战战兢兢地开口了。 「嗯,没错」 「既然如此,调查一下对面的仓库街或许会发现什么」 船员指的是离码头很近的地点,那一带建有好几个仓库,专门用来放置运来的货物,或是临时放置即将运往其他地方的货物。 「最近由于征兵的影响到处都人手不足,有些仓库因为没有商品而被空了出来。但是最近,我半夜里好几次瞧见有人在那附近徘徊」 「……」 假如存在散布谣言的犯人,那他应该会尽可能避人耳目地行动。码头十分适合用作撤退的路线。那么,他在码头附近寻找藏身之所的可能性非常大。 「很有价值的情报,帮大忙了。谢谢你」 把银币扔给船员们后,古莲走向仓库街。 这条仓库街有着大小各异的各种各样的仓库,也许是因为时间还早,路上有着许多人。 古莲试着环顾四周寻找可疑人物,不过明显没有找到行迹诡异的人。而且在初次来到这里的古莲看来,眼前所有人都是陌生人。 (这样一来,只能把所有仓库都搜一遍吗……?) 还不如干脆在这里等部下过来。 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有什么进入了古莲的视线范围内。 「刚才的是……」 双脚条件反射地动了起来,像是被吸引住一般,前往仓库街的深处。 不会吧,古莲心想。他认识刚才看到的人影。同时,那个人本不应出现在这里。 他最终来到了一个冷清的仓库前。周围没有看到人。但地面上留有最近有人进出仓库的痕迹。 「──哈!」 古莲毫不犹豫地挥剑砍断仓库的大门。 他踢开大门,走入其中。空气中飘来发霉和灰尘的味道,仓库里没有灯光,从门口射入的光线微微照亮附近。 古莲的眼睛逐渐开始习惯黑暗,开始能够看清仓库深处的景象。于是他发现某个人正站在那里。 「果然是你啊……」 古莲毫无动摇。他反而理解了现在的状况。 「我总算能看清事态的发展了。这一切都是那家伙的计谋。──没错吧?妮妮姆」 雪白的头发随风飘动,赤红的瞳孔在黑暗中微微闪烁,妮妮姆菈蕾就站在那里。 「看来不能用“你在说什么”搪塞过去呢」 和古莲一样,妮妮姆也没有因此动摇。 哪怕看见友人突然闯入仓库,她也仍一如既往地冷漠地站在那里。 「你要那么说也行」 看到友人的模样,古莲充满怀念地微微一笑。 两人在同一所士官学校上学,一同度过学生时代。自己曾经为了阻止维恩的暴走而寻求过妮妮姆的帮助,也曾为了未婚妻的礼物向她寻求建议。 两人之间的友情现在也不曾褪色── 「不管怎样,我都会抓住你」 理所当然地,两人刀剑相向。 「顺带问一下,罪名是?」 「我打算抓到之后再决定」 「真是过分呢」 话语中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敌对关系和友人的身份对两人来说并不矛盾。 正因为是友人,才会熟知彼此的力量。 「──呶!」 古莲踏出脚步。 毫不犹豫地挥舞出的铁剑在黑暗中划出一道光亮。 妮妮姆用惊人的动作回避了这一击。她掷出多把小刀回击古莲,然而全被古莲轻松击落。 「是在和迪梅托里欧军决战之时潜入的吗」 「过于重视纳鲁西拉住民的感受而放松了码头附近的警备,是你们的败笔呢」 妮妮姆的身影融入黑暗之中。她那鲜艳的白发和赤瞳难以置信地消失了。 「托你们的福,趁着决战之时,我几乎没有受到妨害,轻轻松松地就潜入进来了」 「把一万五千名士兵当作诱饵,那家伙还是老样子啊!」 古莲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再次挥剑。放在仓库中的空箱子被他切开,从半空中散落。妮妮姆从黑暗中现出身影,借着散落的箱子,逼近古莲。 昏暗的空间中闪出几道火花。古莲的剑格挡了妮妮姆的短剑。妮妮姆没有继续展开白刃战,而是立刻抽身撤离,和古莲拉开了距离。 「潜入纳鲁西拉后,在民众间散布巴尔德罗修皇子举行洗礼仪式的谣言,用民意促进事情的发展」 「煽动他们十分容易。因为所有帝国之民都希望有人即位登帝」 「──但快要成功的时候,被我揭穿了」 古莲的气势逐渐上涨,肌肤在这股压力下像是传来阵阵刺痛。从剑尖到脚底,持剑的架势没有一丝空隙。学生时代,不让任何敌人近身,以压倒性武力为豪的男人拿出了真本事面对自己。 「投降吧。在我的主君面前老实坦白的话,我会用我的名义保证你的安危」 妮妮姆摇了摇头。 「你认为我会坦白吗?」 「我反倒要问你。难道你能用剑打赢我吗?」 「既然能想到这一点,不如再好好想想」 妮妮姆嫣然一笑。 「既然我不可能用剑打赢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和你对峙呢?」 「────」 背后突然传来异响。古莲凭声音便知道这是他踢坏的大门被什么堵住的声音。 与此同时,与他对峙着的妮妮姆浮向上方。他急忙挥剑一扫,可来不及了。往上一看,仓库的房梁上竟然还有其他人。那人握住一根涂黑的绳子,把妮妮姆拉了上去。 古莲环顾四周,寻找追上去的手段。然而这次是整个仓库开始传出异响。 「这是……!?」 「准备一两个解决跟踪者的陷阱不是很正常吗?只是没想到会用在你身上罢了」 「竟敢算计我……!」 仓库的墙壁和天花板开始崩塌。妮妮姆来到房顶上事先准备好的逃脱出口旁,灵敏地把手放在上面。 「后会有期,古莲」 下一刻,仓库发出巨大的响声,坍塌了。 ◆◇◆ 瞥了眼变成瓦砾堆的仓库,妮妮姆带着几名随从行走在仓库街的阴暗处。 「妮妮姆大人,之后怎么办?」 「在追兵赶来前迅速撤退」 妮妮姆简洁地回答道。 「我们的存在很快就会泄露,没有时间犹豫了」 「那个男人既然死了,我等的身份应该不会泄露这么快吧?」 「他不会那么轻易地死掉的」 妮妮姆悄悄往身后看了一眼,坍塌的仓库的轮廓逐渐变小。但妮妮姆确信,埋在下面的友人一定还活着。 「不管怎样,我们在此地的任务已经结束了。古莲虽然那么说,但他已经赶不及了。那么,只需撤退即可」 「好的,遵命」 就这样,妮妮姆一行小心谨慎地暗中转移,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纳鲁西拉的街道。 「……噢噢噢,这是发生了什么」 刚才和古莲发生冲突的船员们看着眼前的光景哑口无言。 莫名有些在意,因为这种无聊的理由,他们紧追古莲。然后他们看到的,便是这个倒塌的仓库。 「这仓库有些年头了,老化倒塌了吗?」 「也许吧……喂,刚才那位兄台,搞不好就在下面」 「不会吧,怎么可能……」 船员们面面相觑,他们中有人战战兢兢地喊道。 「喂!有谁在这里吗!」 没人应答。果然是杞人忧天吗。或者是已经死在瓦砾堆下了。不管怎样,必须先清理这些瓦砾。 「真没办法,总之先喊人来处理瓦砾吧」 「是啊……等等,那个」 所有人看向他指向的地方。 只见堆积在一起的瓦砾微微晃动。船员们难以置信地注视着,没一会儿,相当人体数倍重量的一堆瓦砾被人从下方抬了起来。 「喂喂喂」 「那种事,是人做的吗……?」 在船员们目瞪口呆地注视下,古莲推开房梁和房顶的瓦砾,出现在地面上。 「……呼,中计了」 他把抬起来的瓦砾扔到一旁,拂了拂外套上的灰尘,看向另一边。 「现在开始追……看来是来不及啊」 没能捕获犯人是个沉痛的打击。尽管没有因为对方是友人就手下留情,但为了活捉对方,不想让她受伤的想法让剑尖变钝了。 「喂,我说你啊」 「嗯?啊,刚才的」 被战战兢兢的船员们搭话后,古莲总算注意到了他们。 「抱歉啊。我之后会赔偿这个仓库的主人的,现在先放过我吧」 「哦,哦……」 「倒不如说,就算有人让我们抓住你,那也很难啊……」 在船员们眼中,古莲已经不是人类,而是强壮的怪物。哪怕收了钱也不想对他出手。 就在此时。 「队长!」 古莲的部下们来到了仓库街的狭窄小巷。 「队长,您在做什么!话说这是什么情况!?」 部下们看了看倒塌的仓库,大吃一惊。古莲捡起掉在脚边的剑,边收入剑鞘边说道。 「说来话长,之后再议。立刻赶回总部。我必须尽快向巴尔德罗修殿下汇报此事」 于是一名部下像是想起了什么,说道。 「等等、请等一下!关于这个,您说的总部现在出大事了!」 「什么?发生了什么?」 「其实──」 听了部下的话,古莲急忙奔向总部。 ◆◇◆ 目前,巴尔德罗修军的总部设立在纳鲁西拉的一处别馆之中。 巴尔德罗修和其派系的重镇们日以继夜地讨论并磋商今后方针的地点,便是别馆的会议室──可这里现在回响着怒吼声。 「混账,你是认真的吗!?」 激昂地大喊出声的正是第二皇子巴尔德罗修本人。 在他面前的是派系的重镇们。直面主君的怒火,他们脸上的表情却写满了觉悟和斗志。 「一时心血来潮或冲昏了头自然说不出这种话。您可以认为这是我等全体的意见。明知如此我等仍要向您提议,殿下,请借此机会举行洗礼仪式」 「…………!」 巴尔德罗修不禁面色狰狞。 「你们忘了占领此地的大义名分了吗!?我军挺身而出,阻止残暴的迪梅托里欧!打着大义名分击溃迪梅托里欧,结果却要和那家伙做出一样的事,不怕遗笑万年吗!」 「不会的,没有人会讥笑这件事。殿下也应该感受到了,民众们期望尽早选出新皇帝。通过此次大胜,帝国子民都确信第二皇子巴尔德罗修是即位的最佳人选,并希望您能尽快即位。背叛他们的想法撤回领地才会沦为笑柄!」 即使受到巴尔德罗修的叱责,重镇们的气势也丝毫不减。不仅如此,反而像是要吞没巴尔德罗修一般。 「……曼弗雷德要怎么处理。和他联手的条件是“阻止迪梅托里欧后,我军迅速撤回领地”。一旦背叛,对方也不会坐视不理」 「求之不得。击溃了迪梅托里欧皇子的军队,再击溃曼弗雷德皇子的军队,这样的战果更能彰显您的称帝资格」 重镇们坚持自己的主张不肯退让,而巴尔德罗修则想要阻止他们。 双方的主张背道而驰,会议室内的空气不断升温──一直默默坐在一旁的洛连西奥敲了敲桌子,吸引了大家的注意。 「诸位,稍微休息一会吧。双方都有些气血上涌」 「洛连西奥卿,这可是刻不容缓的重大事态!」 「越是这样,越需要冷静地做出判断。如果“期望”能够成就一番伟业,那么殿下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即位了」 既是伯爵,又是派系中资历最老的洛连西奥都这么说了,其他人也只能不情不愿地闭上嘴巴。 「……好吧。稍事休息。大家整理一下想法」 在巴尔德罗修的号令下,会议暂作休息。 回到别馆的古莲首先前往了洛连西奥的房间。 「是古莲啊。我正在忙,晚点再来找我吧」 洛伦西奥似乎在沉思些什么,拒绝了古莲,然而古莲没有放弃。 「十分抱歉。但这件事关系到大家正在商讨的殿下的洗礼仪式,必须马上汇报」 「哦,你消息挺灵通的。不,你是在巡逻时听到谣言的吗」 洛连西奥催促古莲坐下,说道。 「所以,是什么事」 「是的。关于民众们赞同殿下举行洗礼仪式一事,其实是第一皇子阵营……不,已经查明这是维恩王子暗中布下的阴谋」 古莲说出自己为了寻找谣言的出处,前往城市北部地区的事情,并讲述了自己在仓库遭遇谍报员,交战之后放跑对方的经过。 洛连西奥听完后,沉思了一会儿,说道。 「……古莲,除了我和你之外,还有谁知道这件事」 「没了」 “这样啊”,洛连西奥点了点头。 「那么,这件事绝对不要说出去。就当无事发生」 「啊?」 古莲不由得眨了眨眼。 「请、请您稍等。关于我放跑敌人的失策,我愿意接受任何处罚。恕我直言,瞒下此事的话」 「巴尔德罗修殿下会举行洗礼仪式。这不是很好吗」 洛连西奥狰狞地笑了。他的表情可怕得让人感觉不出他年纪老迈。 「殿下现在虽然有所困惑,但只要冷静下来,他就会明白不能错过这次机会。我反倒要感谢维恩王子推波助澜,托他的福,省去了说服民众的麻烦」 「阁下!敌方敢于推动殿下举行洗礼仪式,应该是有办法借此取得胜利!我们这是在跳入敌人的陷阱!」 「如果是陷阱,拆掉就行了」 洛连西奥断言。 「你也明白的吧。帝国需要皇帝。假如错过这个机会,我们只能和第三皇子埋头于无聊的政治斗争,虚度光阴」 洛连西奥的话不无道理。古莲也认为现在应当维持攻势。如果不知道这是阴谋的话,或许他就能毫不犹豫地点头同意了。 但古莲已经得知了真相,阴谋的背后是妮妮姆,以及维恩。 「阁下,至少应该将此事汇报给巴尔德罗修殿下……!」 「没必要。退下」 毫无商量的余地。 事已至此,古莲已无能为力。他带着苦涩的表情离开了房间。 同时预感着之后将会打响的,新的战斗。 ◆◇◆ 「也就是说,着急的不止是民众」 城市贝利达,宅邸内的某个房间。维恩在其中说道。 「通过协商和平解决。在帝国国民看来,这种方式十分明智并且合理。但也仅限于这种方法能够真的解决问题,和平协商才会成为美谈。一旦事情迟迟没有进展,焦躁感只会与日俱增,最后开始期盼使用暴力手段强行解决问题。不光是民众,还包括从属派系的每个人」 房间内只有维恩和迪梅托里欧二人。 两人隔着书桌面对面,这个光景在维恩刚加入派系时实在是难以想象。 「而且,并非所有人都是出于忠诚而侍奉主君。主君当上皇帝后才能获得的荣誉、利权、报酬,若是过了两年还没能得到,从属派系之人也会感到难以忍受」 「……你说的这些,我也不是不能理解」 迪梅托里欧皇子作出回应。虽然脸上一脸苦涩,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我决定即位的理由之一,便是因为逐渐掌控不了手下之人了」 「没错吧?迪梅托里欧皇子的派系都会这样,那么其他派系的情况也差不多。胜算摆在眼前,很少有人能忍住飞奔过去的冲动。更别说正在逐渐丧失理智的敌军了。因为他们压倒性地战胜了阁下的军队」 「你小子……别太得寸进尺了」 “这可真是抱歉”,维恩耸耸肩。 迪梅托里欧瞪了维恩好一会儿,不悦地继续进行对话。 「巴尔德罗修真的会上当吗?」 「巴尔德罗修皇子和曼弗雷德皇子的派系势均力敌。即便能战胜对方,也要承受莫大的损失。巴尔德罗修皇子大概打算先吸收迪梅托里欧皇子派系的力量,扩大战力差,然后在决战中碾压曼弗雷德皇子」 “但是”,维恩继续说道。 「民意支持他即位,部下也表示赞同。他的派系主要由军人构成,上层人物是以暴力谋生的集团,对外示弱并被人轻视的话,就会失去人望。──毫无疑问,他会下定决心」 「……这样一来,曼弗雷德也不会坐视不理,不得不率军应战」 「然后两军相争,我军坐收渔翁之利」 「唔……」 迪梅托里欧低声自语。维恩采取的方法只有一个,煽动纳鲁西拉的民意。然而仅这一手,就给自己制造出了取胜的机会。维恩的先见之明让人心生畏惧。 「综上所述,我希望能取得下一场战斗的指挥权」 他国的王子向皇子索要军队的指挥权,一般情况下这会导致两国交战。虽然迪梅托里欧早已确信维恩是毒药,并与之疏远,没想到还是一剂可怕的剧毒。 然而他现在不得不选择是否喝下这剂毒药。 「……交给你就能获胜吗?」 「我确实有办法。人生讲究的是出其不意啊」 迪梅托里欧闭上眼睛沉思了一会儿,慎重地说道。 「……让我再考虑一下」 事已至此,迪梅托里欧还想保留判断。然而维恩看向他,表情非常从容。维恩仿佛十分确信,即便不作催促,迪梅托里欧也迟早会喝下毒药。 「那么,你就好好考虑吧。不急,在第二皇子和第三皇子交战前,还是有时间喝杯红酒的」 维恩咧嘴一笑,举起了手中的酒杯。 ◆◇◆ 「……棋输一着啊」 第三皇子曼弗雷德看着地图喃喃自语。 「这样一来,我就只能向巴尔德罗修发起决战了」 第二皇子要举行洗礼仪式的报告已经传到他耳中了。 「我那二哥过于正直,自然不可能在紧要关头萌生邪念,抢先我一步。大概是控制不住派系的力量了吧」 然后,曼弗雷德说道。 「那位维恩王子使用谋略煽动了对方派系的野心──你是这么认为的吧,斯特兰格」 「是的,没错」 站在一旁的斯特兰格恭敬地点了点头。 「当然了,没有证据表明远方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然而惨遭大败的明明是迪梅托里欧皇子,不知不觉间却演变成我军和巴尔德罗修军的对立,迪梅托里欧军成了渔翁。这是维恩王子惯用的伎俩」 「虽然听起来有些牵强附会……不过你确实比我更了解他。既然你都这么说,我便相信你」 曼弗雷德知道斯特兰格是维恩的同学之一。也知道他和古莲还有露薇尔米娜之间的事情。 本来应该怀疑他暗中勾结其他势力,可斯特兰格比起友情,更加执着于他的故乡。只要自己能为他的故乡带来利益,他就不会背叛自己,曼弗雷德十分确信这一点。 「在此之上,今后的决战十分重要。……我军能赢吗?」 「能赢」 斯特兰格毫不犹豫地断言。 「巴尔德罗修军是由军人组成的强大军队,也因此可以从武力之外的弱点下手。再加上和迪梅托里欧军战斗之后产生的疲惫,我军有十二分胜算」 斯特兰格并不是过分自信。学生时代,维恩的综合成绩虽然是学校首席,然而单论古莲的武术和斯特兰格的战术,皆在维恩之上。曼弗雷德之所以重用斯特兰格,也是看中了他的能力。 「嗯……那我就放心了」 「最为重要的是迪梅托里欧军和维恩王子的动向,要防止他们在我军和巴尔德罗修军交战之际乘虚而入」 曼弗雷德点点头。放任维恩王子自由行动的结果,便是现在和巴尔德罗修军战斗的局面。他已经痛切地体会到防备维恩的重要性。 「……斯特兰格,是时候启动你提议的那个计划了」 「是的。迪梅托里欧皇子的派系现在受到了巨大的打击,正好可以发挥出最大效果。……虽然我是属州出身,但一想到我也是帝国的一员,可以的话真希望用不到这个战术」 「这是为了取得胜利的必要牺牲,放手去做吧」 「好的,遵命」 斯特兰格恭敬地行了一礼。 迪梅托里欧军对阵巴尔德罗修军。 优势属于巴尔德罗修军一方。 然而两军的对决并没有平息事态,反而引发了更大的动荡。 第五章 愿望 ──你要成为伟大的皇帝。 这是逝去的母亲常常挂在嘴边的话。 “如果你即位,帝国就会变得更加富强”,母亲无数次重复着这番话。 既然自己是皇帝的长子,那么即位登帝就是必经之路。 自己从不觉得母亲这番话烦人。因为母亲的话语代表了她的期待、愿望,并饱含爱意,自己对此深信不疑。 所以为了向母亲表达爱意,自己用话语、诗句,或是花环之类的东西回赠母亲,并坚定地点头回应她,“请母亲放心,我一定会成为伟大的皇帝。” ──你要成为伟大的皇帝。 十岁那年,自己第一次砍了人。 对方是底层官吏,理由是因为自己得知对方侮辱了母亲。 母亲是外国出身。 既有热爱的祖国,也有深爱的男人。生在贵族之家,家境优渥,容姿迷人。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母亲应该会在祖国渡过平静的一生吧。 该说是不幸还是幸运呢,皇帝对母亲一见钟情了。 ──你要成为伟大的皇帝。 母亲放弃爱情,为了祖国成为了皇帝的妻子。 这无疑是一种崇高的献身精神。但并不聪慧也没有同伴的母亲,在充满阴谋的宫廷里又能做些什么呢。 结果母亲的祖国遭到帝国蹂躏,深爱的男人也与祖国一同命丧黄泉。 那些阴暗的人找到了用来揶揄母亲的瑕疵。他们说,母亲被夺走一切,心中充满了愤怒与憎恨,迟早会成为腐蚀帝国的毒药。 真是愚蠢透顶。母亲现在是帝国的皇妃,伟大的帝国人。更何况母亲生下了自己,怎么可能憎恨自己的孩子迟早要继承的帝国呢。只要她还爱着自己的孩子,母亲就不会背叛帝国。 是的,应该是这样的。明明应该是这样。 ──你要成为伟大的皇帝。 送给母亲的花环。 看着母亲亲手捏碎花环,又将其扔掉的场景,自己不由得产生了疑问。 母亲真的爱我吗? ◆◇◆ 「不对──!这明显能赢!」 在安排给他们的房间里,维恩看着记载战局的地图,声音显得十分游刃有余。 「疏忽大意小心摔倒哦」 妮妮姆从城市纳鲁西拉平安归来,在一旁开口道。 「虽说成功让第二皇子和第三皇子对立,可第一皇子阵营也损伤惨重,再说了,现在还没决定让维恩来指挥」 「不过,我也没太担心这个」 维恩说道。 「毕竟最为棘手的迪梅托里欧还挺配合。只要领袖能点头,剩下的家伙总有办法解决」 「那就好……不过有些意外呢。我还以为他会反对到最后」 「就是啊。自从和他汇合之后,不知道为什么他比预想中的要好说话」 维恩曾设想过迪梅托里欧会露骨地表现出敌对心理,但不知为何,迪梅托里欧虽然和维恩保持距离,但不是全盘拒绝,而是有选择地倾听了维恩的意见。 这是令人愉快的失算,不过究竟是为什么呢,维恩和妮妮姆不由得歪了歪头。 「因为走投无路了所以学会了自制?」 「唔,不好说啊。人虽然善变但也有本性难移的时候,自制力应该属于本性难移这类……不过,也没必要在意」 维恩耸耸肩,说道。 「不管怎样,迪梅托里欧肯配合我们就已经帮大忙了。该考虑的是如何在第二皇子和第三皇子交战之际乘虚而入。在最好的时机从旁狠揍他们一拳……!」 「会那么顺利吗。敌方的古莲和斯特兰格可是知道维恩的惯用伎俩哦?」 听到妮妮姆口中说出的友人的名字,维恩的表情稍微变得严肃起来。 「听说你碰到古莲了。怎么样?」 「有一阵子没见,成长了不少呢。学生时代还可以交上几招,现在已经打不过他了。他这次打算活捉我所以手下留情了,要是带着杀意砍过来恐怕只能逃命」 妮妮姆的对外身份是维恩的辅佐官,可光看她聪慧的外表,很难想象出她的运动能力也同样出色。不但剑术熟练、马术优秀,还能轻松对付两三名普通士兵。 这样的妮妮姆也无法匹敌古莲的武力。而且,维恩还请教过古莲武术。古莲在学生时代被人形容为「行走的铁块」、「和马车相撞平安无事的男人」、「一人匹敌百人之力」,这些绰号似乎已经无法用来形容成长后的他了。 「古莲都成长了这么多,斯特兰格的进步自然也今非昔比。更何况斯特兰格现在可是曼弗雷德皇子的亲信,我想他很有可能已经成了曼弗雷德军的指挥官」 如果古莲的长处在于武术,那么斯特兰格的长处就是战术。 斯特兰格的战术不但巧妙,而且会毫不留情地剜取对方要害。他被学生们敬畏地称为「有毒眼镜」、「比起首级先被悬赏眼镜的男人」、「属州最恶劣的智者」。 「是啊。桌上演习时的他简直像个怪物。实战恐怕也一样可怕。要是在战场上碰到,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了」 “但是”。 学生时代被称为「可恶的搅屎棍」、「还不如恶魔可爱」、「除了性格和长相以外都很优秀的男人」的维恩咧嘴一笑。 「他的战术很强,也就是说他的强大仅限于战场。那么,从棋盘外揍他即可」 「……你又在准备阴谋诡计了」 「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个绅士,然而阴谋诡计不肯放过我啊」 「大受欢迎真让人羡慕」 妮妮姆无奈地耸了耸肩。 然后,她突然看向窗外。 「怎么了?」 「门口有骚动」 「……比预想的要早,第二皇子或第三皇子行动了吧」 维恩站了起来。 「去见迪梅托里欧。这样一来他也该下定决心把指挥权交给我了」 维恩和妮妮姆一起离开房间。 维恩他们的目的地是迪梅托里欧的房间,然而一来到门外有护卫的房间附近,就听见房内传来争吵声,护卫们也一脸难以言喻的表情。虽然不知道是哪位皇子行动了,但听完报告的迪梅托里欧一定很生气。 「──打扰了」 维恩看了眼护卫,若无其事地打开了迪梅托里欧的房门。 不出所料,传令兵和迪梅托里欧就在房间内。 「似乎发生了什么,可否详细告诉我」 维恩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心里却认为先采取行动的人是曼弗雷德。第二皇子的首要事项是恢复先前的决战造成的损害。只要据守在圣地纳鲁西拉,曼弗雷德也难以下手。 当然,曼弗雷德不会坐以待毙。利用曼弗雷德的行动暗中搅动局势,制造从棋盘外出手的机会,维恩已经制定好相应的计划。 (阴谋能够顺利进行真是让人心情愉快啊!) 维恩正抱着这般感想, 「……发生了叛乱」 迪梅托里欧简短地说道。 维恩眨了眨眼。 「……叛乱?」 「……没错」 「……在哪?」 「……我和我派系的领地」 「…………」 沉默持续了很久。 不久后,维恩战战兢兢地问道。 「那那个……抱歉,我想听你正确地复述一次。在哪里,发生了什么,规模多大?」 于是迪梅托里欧深吸一口气, 「我是说,在我和我的派系领地内,发生了大规模叛乱──!」 「……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那么,就以这个条件达成协议吧」 「嗯,我同意」 安斯沃多帝国的皇宫。 在其中一个房间内,两人隔桌相望。 一方是第二皇女露薇尔米娜,另一方是第三皇子曼弗雷德。 「真是让我意外。没想到您会用这种方法阻止迪梅托里欧皇兄」 迪梅托里欧和他麾下贵族的领地上发生了大规模叛乱,露薇尔米娜已经得知这件事情。 迪梅托里欧为了决战调动了所有能用的兵力,其中当然包括维持领土治安和保卫领土的人员。兵力被抽走,导致他们的领地暂时失去了秩序。 于是曼弗雷德趁机火上浇油。 迪梅托里欧的名声并不好,而且领民们心怀不满。如果迪梅托里欧能取得决战的胜利,领民们或许还会犹豫一下,然而决战迎来了足以载入史册的惨败。要点燃他们的怒火,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话虽如此,执行这个计划的速度未免太快了。恐怕他早就埋好陷阱,只是趁着这个机会引爆了) 露薇尔米娜看了看站在曼弗雷德身旁的斯特兰格。 「想出这个方案的人是你吧,斯特兰格。没想到你会用盘外战术,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 斯特兰格保持沉默,一动不动。在这种场合下,身为曼弗雷德部下的身份远比他和露薇尔米娜之间的友人关系更重要,所以他选择了闭口不言。 「还以为你要说什么,这可是挑拨离间啊露薇尔米娜」 曼弗雷德代替斯特兰格作出回答。 「那是兄长他自食其果。迪梅托里欧要是认真治理他的领地,事情也不会演变成这样。真是的,竟然把他们逼到叛乱的地步,无法想象这是我等兄长干出的事」 「原来如此,是我失言了。叛乱确实是因为迪梅托里欧皇兄的执政不力呢。──会在这个有利于曼弗雷德皇兄的时机发生叛乱,一定只是单纯的偶然」 「哼,也许上天希望我登上帝位啊」 曼弗雷德不为所动地笑了笑。 露薇尔米娜像是为了给对方的从容浇上冷水一般,说道。 「考虑到迪梅托里欧皇兄的性格,说不定会放弃领地,认为当上皇帝就能迎刃而解了呢」 「不必担心这个。我已经取得了宰相的承诺」 「────」 露薇尔米娜的瞳孔微微动摇。 宰相。 皇帝去世后,支撑帝国的顶梁柱。 持续了数年的皇子们的帝位之争之所以没有弄垮帝国,可以归功于宰相的能力。 「宰相告诉我,如果迪梅托里欧就此袖手旁观,他会考虑出动帝国军镇压叛乱,并剥夺其领地」 一提到帝国军人,很多人会误以为他们都属于巴尔德罗修皇子的派系,其实不然,并非所有帝国军人都参与到了派系之中。不如说,参与派系的帝国军人还不到三分之一。 大多数将士不认为自己是皇子们的私人武装,而是把自己当成皇帝的兵。他们在派系之争中保持中立,分别担任着各种防卫职务。其兵力多达数万,以备帝国战时之需。 「……真让人惊讶。宰相阁下一直容忍皇兄们的嬉闹,可一旦火烧到帝国身上,他也不会坐视不理呢」 「嬉闹吗,你还真会形容」 曼弗雷德愉快地笑道。 「说到惊讶,露薇尔米娜。这场交易才是最让我惊讶的。没想到你会给我的军队提供物资」 曼弗雷德在帝都格兰兹拉尔附近召集军队。 因为迪梅托里欧军败北,曼弗雷德曾一度打算解散军队,然而因为巴尔德罗修军突如其来的方针变动,转变成了要与对方决战的局面。 如此一来,人员和物资就成了问题。虽然做好了夹击迪梅托里欧军的准备,人员和物资却不足以和巴尔德罗修进行决战。 曼弗雷德发动自己的人脉调集人员,但却迟迟筹集不齐物资。于是露薇尔米娜找到了他。 『长兄为了一己私欲而行使武力,二哥打算阻止长兄却反被自己的野心吞噬,他们两人都没有成为皇帝的器量。因此,我打算帮助曼弗雷德皇兄』 对外如此声称之后,露薇尔米娜说服忧国派系的人员,把筹集到的物资毫无保留地提供给了曼弗雷德阵营。 曼弗雷德对此自然求之不得。所以他才在百忙之中抽空前往帝都。 当然,曼弗雷德不会天真地全盘相信露薇尔米娜的主张。 「我说露薇尔米娜,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您问我的目的吗。当然是为了帝国的繁荣和安宁」 「真是那样的话,何必出手帮我,旁观你口中所说的“嬉闹”不是更快吗?」 曼弗雷德诘问自己的妹妹。 虽说是妹妹,但也只是有着血缘关系。曼弗雷德从不觉得露薇尔米娜是他可爱的妹妹。并且露薇尔米娜也一定不觉得自己是她值得尊敬的兄长吧。 两人的关系并非特别冷淡,只是王族各自有着自己的领地和立场,并不得不为了守护这些事物勾心斗角。还没懂事之前则另当别论,但彼此都已到了能够分析利害的年龄,自然会将对方视为政敌之一。 「哪怕我集齐士兵和指挥官,物资不足的话也无从打起。不如我早点输掉,让巴尔德罗修登上帝位,帝国也能早日取回安宁……站在你的立场上难道不应该这么想吗?」 「…………」 「你现在的做法像是在调节我和巴尔德罗修之间的天秤。这才是你的目的──为了让我们两败俱伤」 说到这里,曼弗雷德目不转睛地盯着露薇尔米娜。 露薇尔米娜困惑地笑了笑,歪了歪头。她作出一副不懂曼弗雷德在说什么的反应。──曼弗雷德确信,这只是她的演技。 「做这种事,对我有什么好处吗?同是帝国人持续内斗下去,只会削弱帝国的国力。没有任何好处吧」 「有的。有个好处只有我们两败俱伤你才能得到」 「我想不出来」 「女帝」 曼弗雷德直言不讳。 「我们三兄弟失势,第一皇女已经脱离皇籍,那么能即位的就只剩下你」 「这可真是」 露薇尔米娜哧哧一笑。 「皇兄还真是疑神疑鬼的呢。难道这就是打算成为皇帝的人抱有的疑心吗」 「你敢说自己没有这种野心吗」 「当然。我只担心帝国的未来。要站在帝国的顶点什么的,实在不适合我」 「…………」 曼弗雷德和露薇尔米娜对视了几秒。 然后,曼弗雷德突然笑了。 「如果你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自然最好。话又说回来,即使你现在自封为女帝,也只会因为缺乏助力而给帝国添乱」 「是呢,嗯,确实如此」 曼弗雷德站了起来。 「我也差不多该回去了。这场谈话十分有意义,露薇尔米娜」 「衷心祝愿皇兄身体健康」 「哼,口是心非。回去吧,斯特兰格」 曼弗雷德带着斯特兰格离开了房间。 离开时,斯特兰格瞥了露薇尔米娜一眼,微微一笑。露薇尔米娜也向他轻轻挥了挥手。 房间里只剩下露薇尔米娜和她身旁的菲修。于是,露薇尔米娜有如祈祷般合起了手。 「……殿下,您真的要祈祷曼弗雷德皇子的胜利吗?」 「怎么可能。我在祈祷曼弗雷德从楼梯上摔下去最好还扭到脚」 「…………」 「好,这样就足够了。他大概会在某个地方磕到脚的。笨─蛋、笨─蛋,活该!」 露薇尔米娜满意地点点头,转换了话题。 「由于物资力量取得了平衡,曼弗雷德军可以从容地奔赴战场。至少不会强行在短期内决出胜负,应该能争取到时间」 「只是没想到迪梅托里欧皇子被束缚住了……」 「真是给我弄了个棘手的难题啊,斯特兰格……!」 露薇尔米娜陷入苦恼。 「这样下去,赢家只会是巴尔德罗修或曼弗雷德。但对我来说,获胜的必须是三位皇子中的迪梅托里欧。我现在的处境非常危险!好头疼,这下到底该怎么做啊!」 就如曼弗雷德所说,向他提供物资是为了拖长战争的时间,并趁着争取来的时间为下一步行动做准备。 可是具体应该怎么做,露薇尔米娜为了得出答案,向菲修寻求意见。 「迪梅托里欧阵营现在什么情况?」 「似乎相当混乱。战败再加上领地内的叛乱。有许多跟随他的部下想返回领地。臣认为现在的迪梅托里欧皇子无法阻止他们」 「……当初预测迪梅托里欧的残余兵力是五千,现在看来有必要大幅修正了。剩下两千,不,或许还不到两千」 「哪怕维恩王子的指挥再厉害,这个兵力也实在难以插手巴尔德罗修皇子和曼弗雷德皇子的决战,并胜过他们……」 正如菲修所说。维恩虽然是个不可疏忽大意的对手,但他却不是魔法使。想必他也正急得焦头烂额吧。 (从纳特拉派出援军?这么做等同于向帝国宣战,可以排除。干脆放弃,就此回国?依维恩的性格,多半会坚持到最后,但也有可能局面已经超出了他的接受范围……) 露薇尔米娜盘起双臂,深思熟虑。菲修像是想起了什么,说道。 「殿下,臣早上曾告诉过您,今日午后将与芙兰亚王女会面。时间还有点早,不过要先安排会面吗?」 「啊,是有这么回事。她已经在皇宫了吗?」 菲修点点头。尽管不是深处战局漩涡之中的维恩,可她也是纳特拉的王族。或许能从她身上获得打破现状的线索。 「那就马上叫──诶?」 这时,露薇尔米娜听见窗外传来的声音。 她把身子探出可以将皇宫中庭一览无遗的窗户。 她看见刚才聊到的芙兰亚和另一名意外的人物站在中庭。 ◆◇◆ 「呼……」 芙兰亚坐在皇宫中庭的凳子上,疲惫地长叹一口气。 芙兰亚最近非常忙。因为她和帝都的权贵们进行了好几次会谈。 为了纳特拉和帝国的繁荣,表面上虽然这么说,可露薇尔米娜多少察觉到了,其实真正目的只是为了骚扰露薇尔米娜。 「王兄说只要我四处奔走就够了……」 芙兰亚在城市米尔塔斯立下了丰功伟绩。要是她在帝都四处游走,露薇尔米娜就不得不分出精力和人手去关注她。这对必须时常把握三名皇子动向的露薇尔米娜来说,就像一记打在肚子上的拳头,很有效力──维恩是这么认为的。 “那么只要不让我行动不就行了吗”,芙兰亚反问维恩。维恩笑着告诉她这不成问题。 维恩十分确信露薇尔米娜会接受挑衅,并借此机会打垮自己,让芙兰亚立下更多功劳。 那么芙兰亚与知名人士、权贵们见面,扩大知名度的行动十分符合露薇尔米娜的目的。左右为难的露薇尔米娜只好监视芙兰亚。维恩是这么想的。 实际上,情况正如维恩所想的那样。这是他那令人生惧的智慧想出的阴暗的计划。 「我最近一直在想,王兄虽然对我和妮妮姆都特别温柔,但碰到其他事情就变得有点坏。那那吉不这么认为吗?」 「……是啊」 岂止有点坏,那那吉话到喉边,忍住没有说出口。 「不过,我通过学习多少明白了。要想治理国家,光是追求温柔的理想是不行的。必须认真思考人们在寻求什么,有时还要看清人性的黑暗部分」 “嗯嗯”,芙兰亚自顾自地赞同自己的看法,坚定地说道。 「我也要努力,成为王兄那样的人……!」 「…………」 「啊,那那吉你的表情,你觉得我做不到吧?」 准确地说,那那吉的表情其实在说,“你做不到的,我也不希望你变成那样”。然而那那吉什么也没说。 「先说好,这只是稍微休息一下,我还很有精神呢。为了完成王兄给我的任务,为了今后,我会在帝都加油的」 「今后吗……拜托塞拉斯去做的另一件事,也是其中一环啊」 「虽然不知道那边能不能顺利进行」 “那么”,芙兰亚站了起来。 「休息完了!尽管有些早,先回去等露薇尔米娜皇女吧」 那那吉点了点头,跟在芙兰亚身后。 但是下一瞬,他瞪大双眼。 「芙兰亚,停下!」 「诶?」 传来了踩到什么的声音。 芙兰亚踏出的脚踩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为了确认踩到了什么,芙兰亚低头向下看,映入她眼中的是倒在地上的人。 「喵啊!?」 芙兰亚不禁发出怪声跳了起来。那那吉迅速抓住芙兰亚,让她藏在自己身后。 「诶,那个,那那吉,死、死了」 「不,这是……」 芙兰亚越过那那吉的肩膀看向地上的人,那那吉则紧盯着那人不放。 在他俩面前, 「──我还活着」 那人慢吞吞地站了起来。 「啊,真是抱歉。晒着太阳不小心被睡意干掉了」 男子体格瘦弱、身材高挑,懒洋洋的,留着胡子,衣服上满是褶皱。身处皇宫这一帝国的中枢,衣着却显得与这里格格不入。 那那吉保持警惕,背对着芙兰亚说道。 「……真是惊人。完全没感觉到你的气息,和死人一样」 「其实我是睡觉时心脏会停止跳动的体质」 「诶」 「骗你的」 「…………」 芙兰亚看向这名可疑的男人。 然而男人毫不介意她的视线,继续说道。 「话说回来,没见过两位呢,请问尊姓大名?希望你们可以证明自己的身份。毕竟要是可疑人物的话我就不得不叫人过来了,可我刚睡醒,不想走路也不想奔跑,啊,对了,你们要是可疑人物的话麻烦帮我叫人过来。那样就算是可疑人物也无所谓了」 「……那个」 芙兰亚认为眼前的人比自己更加可疑,但既然被问到姓名,自报家门才符合礼仪。于是她优雅地行过一礼。 「纳特拉王国王女,芙兰亚艾露可艾尔巴雷斯特。受露薇尔米娜皇女之邀,如今暂时待在帝都」 男人听了之后,“啊啊”,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芙兰亚王女。原来如此,真是失敬。原来是欧文国王的令爱。怪不得长得如此聪明伶俐」 「您认识父王吗?」 「未曾见过本人。但我年轻的时候,纳特拉的长期统治和继承王国的欧文国王的政治手腕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啊,我仍旧记忆犹新。当时我是底层文官,没有钱,总是挨饿,可手边尽是要处理的政事。然后我想到了一个办法,把处理政事时要用的文书想象成佳肴。为了欺骗自己,我每天拼命吃纸。一个月之后,您猜我怎样了?」 「那、那个,可以把纸看成佳肴了……?」 「不,我差点饿死了」 「…………」 「人无法成为山羊。青春时代,我花费宝贵的一个月买到了这个教训。类似这样的人生体验,本应当作奥秘暗中传承下去,不过为了庆祝这场坎坷的邂逅,我便把它赠给芙兰亚王女」 「啊,好的」 芙兰亚开始觉得对方是不是想和自己吵架。 她把视线转向那那吉,那那吉用眼神告诉她,这家伙大概是认真的。 “那不是更过分吗?”,芙兰亚心想。但她毕竟接受过淑女教育,所以只是稍微困扰地笑了笑。 「谢谢您告诉我这么宝贵的经验谈。我还有要事,就此告辞」 「啊,请稍等」 男人叫住正准备离开的芙兰亚。 「您有梦到过巨大的河流吗?我每天都会梦见这样的场景:衣衫褴褛的摆渡人看着前往对岸的将死之人,沿河垂钓。然而今天却听见身后传来声音,并且声音的主人似乎在哀叹治理国家的难处。我心想自己作为前辈必须给出建议,于是醒了过来,看到了芙兰亚王女」 「那个……」 也就是说,他睡得半睡半醒时听见了自己和那那吉的对话。 而且那种梦最好还是不要梦到,芙兰亚心想。于是男人说道。 「综上所述,芙兰亚王女,您理解人和人民的区别吗?」 是该认真回答呢,还是无视他离开这里呢,芙兰亚犹豫了一会儿,选择回答他。 「难道不是一样的吗?」 「不一样」 出乎意料的是,男人回答得十分果断。 「人是指不从属于国家的集团。他们虽然没有国家赋予的权利,但也无需履行义务。与之相反,人民享有国家赋予的权利并负有义务。那么我再问一个问题,人如何成为人民」 和刚才截然不同,从男人的语气中可以感觉到深厚的智慧。芙兰亚的直觉告诉她,敷衍了事的回答是行不通的,可一时之间却也想不出答案。那么便无需多想,芙兰亚大胆地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我不懂。请告诉我答案」 「是法律」 男人回答道。 「国家制定的法律就像是铸模,把人镶在模子里,重新铸造。打磨出来的成品便是人民。因此人民必须遵守法律。“藐视法律、破坏法律”是严重的背信弃义,并会动摇人民的根基」 芙兰亚没有看漏男人眼中一瞬间闪过的激情。 「哪怕流淌着皇族的血脉也不能例外。没错,绝不容许存在例外。……芙兰亚王女迟早要治理领地,守护领民。请您千万不要忘记法律之重」 男人说完自己的结论,笑了。 「我的话到此为止。在您百忙之中耽误您的时间,我深表歉意」 「啊,不……」 芙兰亚摇了摇头。直到刚才为止都还只觉得他是个奇怪的人,当然这个想法现在也没有改变,不同的是,稍微有些对他感兴趣了。 「那个,可否告诉我您的姓名?」 于是男人拍了拍手,“这么说来”。 「我确实还没报上姓名呢。竟然只让王女自报家门,实在抱歉。我名叫──」 「凯斯基纳!」 声音来自中庭的出入口。回头一看,发现是露薇尔米娜来了。 「你在跟我的客人说什么?」 「原来是露薇尔米娜皇女殿下,您好」 男人──名叫凯斯基纳的男人恭恭敬敬地行过一礼。和他衣衫不整的模样相反,行礼的动作十分规范。 「很遗憾,我一点都不好。真是的,请你不要太靠近芙兰亚王女。怪癖会传染的」 露薇尔米娜一把抱住芙兰亚,让她远离凯斯基纳。 「芙兰亚王女,那个男人有没有向你灌输什么奇怪的观念?那家伙就喜欢找芙兰亚王女这样淳朴的女性下手,吹嘘一些奇怪的事情」 「不,并没有。不过,我倒是体会到为什么会说他奇怪……」 芙兰亚在露薇尔米娜的怀里边挣扎边开口。 「露薇尔米娜皇女,口吐怪言还真是过分的说辞。臣一直都很认真,真心无半分虚假。会一直找人搭话,是因为喜欢聊天。因为大家对臣总是敷衍了事,所以碰到芙兰亚王女这样的聊天对象实属幸运。臣不过是和负责警备的卫兵连续聊了六个小时,对方却恳请臣不要再说下去了,您不觉得这很奇怪吗?」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比起这个,我路上看到有官吏在找你哦。他们的心情应该比我还差,我建议你早点回去」 「唔,确实不太妙」 “真是没办法”,凯斯基纳这么说着,转身离开。 「会感到生气或悲伤都是因为心绪不够平静。如果觉得臣的心情像是乐器的话,那么至少弹的时候要慎重一些,他们不能理解这一点真令臣感到难受。那么两位,臣就此告退。……啊,我名叫凯斯基纳。芙兰亚王女」 直到最后都是我行我素、难以捉摸的凯斯基纳就这么离开了。 「呼,麻烦的家伙走了呢」 这样就放心了,露薇尔米娜点了点头。 「请问,露薇尔米娜皇女,那位阁下究竟是谁?看上去像是皇宫内的文官……」 明显不是普通的文官会有的态度,而且感觉和露薇尔米娜很亲近。或许是听出了芙兰亚的言外之意,露薇尔米娜点点头。 「文官这一点你没说错。虽然不想在人前说这种话,但那个男人是帝国最顶层的文官」 「最顶层……你是说……」 「帝国宰相凯斯基纳」 露薇尔米娜瞥了眼男人离去的方向,说道。 「那个男人正是现在支撑帝国的支柱之一」 「帝国,宰相……」 芙兰亚惊讶地睁大了双眼,她重新回想起凯斯基纳的言行,沉思了一会儿。 「……那个怪人吗?」 「就是那个怪人……」 露薇尔米娜为难地盘起双臂。 「他是个优秀的人才。虽然是个怪人。没有能力也当不上帝国的宰相。只不过,是个怪人……」 随后露薇尔米娜苦笑道, 「算了,他的事情就聊到这吧。再说了,你今天找我有什么事吗?当然了,只是来喝茶我也欢迎哦」 对了。因为那个怪人差点忘了,今天可不是来这里观赏怪人的。 「其实我有件事想和露薇尔米娜皇女商量」 「那我们去房间吧。我已经准备了茶和点心」 两人点点头,前往房间。 ◆◇◆ 坦白说,迪梅托里欧阵营的情况差到不能再差了。 聚集在城市贝利达的残兵只有五千。失去了大量物资,士气跌落谷底。光是维护贝利达的治安就已经让人焦头烂额。在这种情况下继续和巴尔德罗修及曼弗雷德阵营相争实在是不现实。 再加上,领地上发生了叛乱。 到目前为止勉为其难地追随迪梅托里欧的部下们也因为火烧眉毛的现状无心战斗。 紧接着,宰相凯斯基纳寄来了警告信。如果对领地上的叛乱坐视不理,将出动帝国军没收领地。不管迪梅托里欧再怎么固执己见,也不可能继续打下去了。 「……这就是,这种局面就是我的结局吗」 迪梅托里欧在自己的房间内自嘲地笑了。他看上去像是喝了许多酒,房内充满了酒气,手边还有摔倒的玻璃杯。 「不,我绝不承认。我要成为皇帝……应该有什么办法……我被寄予了厚望……厚望……」 像是在说梦话般,迪梅托里欧虽然沉溺酒精,眼里却还寄宿着执念的火焰。 然而他所处的形势十分惨淡。何时背叛,是投靠巴尔德罗修还是曼弗雷德,或是干脆取下迪梅托里欧的首级献作投名状──士兵们之间有如理所当然的事情一般谈论着这些话题。 现在身边只剩下值得信赖的人,但这些人又能坚持多久呢。完全不顾及他人的家伙被逼上了绝路,谁会顾及这样的家伙呢。如此理所当然的结果降临到迪梅托里欧头上。 「──打扰了。还真是自暴自弃啊」 突然有人随手敲了敲敞开的房门。 迪梅托里欧转过视线,发现来人是维恩。 「是你啊……我现在心情不好。有什么事之后再说」 「别这么说嘛。你刚才说被寄予厚望,是指什么?」 虽然想要赶走他,可维恩摆着一副目中无人的态度坐在了眼前的椅子上。 迪梅托里欧脸上浮现出焦躁不安的表情。他知道,无论他说什么,维恩都不会轻易离开的。他放弃挣扎,不满地咂了咂嘴。 「……我只是在胡言乱语。有人希望我成为帝国的皇帝,所以我必须成为皇帝。仅此而已」 「……因为有人希望你这么做,所以你必须成为皇帝吗。还真是被逼得走投无路了啊」 「难道不是事实吗。看到我现在的状况,谁会觉得我有胜算」 也许是因为酒的缘故,迪梅托里欧嘴边挂着自嘲的笑容。 「作为皇帝的长子,我成为皇帝是必然的。但现实又如何。输给愚弟们,军队溃败,领地发生叛乱。该死!为什么!我明明必须成为皇帝……!」 说不上是愤怒还是憎恶的强烈情绪涌上心头,迪梅托里欧的语气越发激烈。 看着这样的他,维恩的表情既非冷漠,也非讽刺,而是意外地感到同情。 「……原来如此,深受诅咒的影响啊」 「你说什么?诅咒……?」 「迪梅托里欧皇子,出于同是王族的情谊,给你一个忠告。人的动机很少是单一性的。不管是好是坏,人的行动原理充满了多样性。因此只要结果可以接受,大可以选择自己想要的那一种」 维恩的话语毫无揶揄之意,饱含着真挚的感情。但即便对方的忠告发自真心,迪梅托里欧也无法共鸣。 「……我完全不明白你想说什么。够了,退下」 「那太可惜了。不过,我不会离开。还有正事要说」 「这次又有什么事。我没时间理你……」 或许是酒醉的感觉微微褪去,迪梅托里欧说到这里突然察觉。 (对了,为什么会没有注意到。那家伙现在该采取的行动只有一个) 维恩是后来才加入派系的。不管理由是什么,他选择踢开其他两名皇子,投靠了迪梅托里欧。 然而却演变成这个结果。迪梅托里欧阵营败局已定。那么,他该做的事便是想办法讨第二、第三皇子的欢心。因此最省事的办法就是活捉自己,交给两位皇子。 还有他这目中无人的态度,恐怕早已驱散旁人,做好了捕获自己的准备。自己就算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过来,而且因为醉酒,光凭自己的双脚逃不出去。 「……你小子,打算把我的首级交给谁」 迪梅托里欧对维恩的背叛和自己的愚蠢感到愤怒,提问道。他想,至少用对话争取时间,想出解决困境的办法。 但维恩歪了歪头。 「嗯?你在说什么?」 「事已至此不必再装糊涂了!你打算把我的首级献给愚弟们,修复纳特拉和帝国间的关系吧!」 于是维恩愣了一下──捧腹大笑。 「哈哈哈哈!好主意!──不过,这是次善之策!」 维恩在眼前的桌子上摊开地图,说道。 「我的要事是指这个。──一切皆已准备就绪。如果你还有干劲,那么还有一个抓住帝位的机会」 「什……!?」 迪梅托里欧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有机会,而且是这种情况下。虽然不由得想扑向眼前的一缕光明,但涌上心头的疑惑阻止了他。 「不,等等,……你说有机会,可你打算怎么做?大多士兵打算归乡,而且应该已经出现许多逃兵了。剩下的恐怕不到千人。你难道打算用这点兵力向愚弟们的军队发起无谋的突击吗?」 「不,包含这千人在内,想回去的家伙就让他们回去」 迪梅托里欧听完这句话大吃一惊。 「也就是说……你不打算战斗吗?而且,认为这样能赢?」 「能赢」 维恩断言。 「不过,这条路并不好走。要不要参与这场听天由命的赌局,决定权在迪梅托里欧皇子手上」 「…………」 无法想象要如何取得胜利。自己本该把这番话当作胡言乱语,一笑了之。 然而迪梅托里欧丝毫不觉得维恩是在欺骗自己或在开玩笑。实际上,现在的维恩没有欺骗自己或是开玩笑的理由。 (真的存在吗,在这种局面下通往胜利的道路……) 既然如此,既然自己还有选择的机会。 「……我不会再犹豫了。我会喝光你这瓶毒药」 迪梅托里欧眼中充满了激情。 「无论用什么手段都无所谓。让我获胜,维恩萨雷玛艾尔巴雷斯特」 「交给我吧。必定让迪梅托里欧皇子举行洗礼仪式」 就这样,巴尔德罗修军和曼弗雷德军准备决战,而迪梅托里欧和维恩则为了最后的谋略暗中开始了行动。 胜利究竟会指向哪一方。载入史册的决战即将到来。 ◆◇◆ 巴尔德罗修军对阵曼弗雷德军。 两军的交战地点位于城市纳鲁西拉近郊的平原。距离迪梅托里欧军在此地的惨败过了约半个月之后,两军开始对峙。 彼此的兵力各在一万左右。一方是打败了迪梅托里欧军,势头大好的巴尔德罗修军。另一方是高举大义名分,获得忧国派系支援的曼弗雷德军。 世间普遍认为巴尔德罗修占优。先前的战斗证明了他那强大的战斗力,虽然背负着连战的负担,高涨的士气却弥补了这一缺点。 之所以仍未举行洗礼仪式,是为了牵制曼弗雷德阵营的大义名分。另外,附近的商人和贵族为胜利在望的巴尔德罗修阵营提供了不少物资,虽然支援的力度比不上忧国派系,但也足以支撑打持久战。 「看来外界觉得我们处于劣势啊,接下来怎么做?斯特兰格」 曼弗雷德军司令部。 在众多指挥官面前,曼弗雷德询问斯特兰格。 「敌军不久前战胜了迪梅托里欧军,势头正猛。与之相比,我军整体士气不足。在士兵们适应战场的气氛前,第一天先贯彻防守吧」 于是一名家臣说道。 「会不会太消极了?」 「战斗才刚刚开始。一开始就全力以赴迟早撑不住。恐怕对方也一样,今天只会稍微试探一下」 唔,家臣不满地呢喃。曼弗雷德对他笑道。 「既然这么想见血的话,我可以允许卿前往最前线」 「请、请饶了我吧殿下」 司令部里充满了笑声。 曼弗雷德也抿嘴一笑,向全员高声说道。 「在座的斯特兰格已经准备好通往胜利的策略。只不过对方乃是强敌,为了达到最佳效果,必须看清敌军气力衰弱的时机。诸位,请全力以赴」 「「遵命!」」 指挥官们一齐行礼,分别回到了各自的岗位上。 和斯特兰格预料的一样,两军第一天的交锋十分谨慎,完全不像是决战。 从尽可能近的距离互放弓箭,不断派出骑兵冲至敌军面前进行骚扰。一边保持距离,一边用步兵互相牵制。两军重复着这样的节奏,试探对方的强度、战术,寻找敌军的弱点。 随后夕阳西下,第一天的战斗宣告结束。两军撤到后方的野营地,暂作休息。 「今日两百人战死,三百人负伤。伤员几乎都是轻伤,明天可以继续参与战斗」 「辛苦了」 巴尔德罗修在帐篷里听完部下的报告,把视线转向在座的重镇们。 「和当初设想的一样,损伤轻微。这样的话明天也不会有问题」 重镇们点点头。 「今天已经摸清了敌军的节奏。明天可以一口气击溃他们」 「感觉敌军的强度和迪梅托里欧军差不多啊」 「嗯,这样的话敌军便不是我等的对手」 他们斗志昂扬,气势磅礴地得出结论。 巴尔德罗修冷静地注视他们,说道。 「的确,从第一天的情况看来,我军的胜利坚若磐石。但切勿忘记,最先死在战场上的永远是疏忽大意之人」 然而主君的话语完全无法让现在的他们产生共鸣。 「哈哈哈!殿下,您怎么可以示弱呢」 「这可不是疏忽大意。我等只是陈述事实罢了」 他们不但没有因为主君的亲口劝诫而噤声,反倒是饶舌地说个不停。重镇们今晚情绪高涨,因为最后的阻碍──曼弗雷德军竟然不堪一击,并且只要击溃敌军,己方阵营的主君就会成为皇帝。两件喜事叠加在一起,使得他们兴奋不已。 「……洛连西奥」 巴尔德罗修把话语权抛给唯一冷静地注视着全局的洛连西奥。虽然希望洛连西奥能帮忙劝上几句,但他只是摇了摇头,表示无能为力。 「……到此为止,今天先退下吧」 继续下去也是浪费时间。巴尔德罗修得出判断,让洛连西奥及其他人退下了。 帐篷内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于是他开始思考。 (这样下去可以战胜曼弗雷德,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但是,还有一个顾虑。对方或许也在想着同样的事情) 他们在担心第一皇子迪梅托里欧。 其实从一周前开始,迪梅托里欧皇子就失去了行踪。 (假装和士兵返回领地,然后带着少数随从隐藏行踪。而且还是和那个维恩王子一起) 如果消失的只有迪梅托里欧,有可能只是遭到士兵背叛,然后被杀害。 但既然是和维恩一起消失,就不能想得这么乐观。 (一定是有什么计划。那么一定会在某个时机出现在这场决战中) 迪梅托里欧一行隐藏行踪的情报已经告诉过部下,但几乎没人对此抱有危机感。部下们很是不屑,认为没有兵力的对方已经无能为力。巴尔德罗修多少也抱有同样的看法。 (是我杞人忧天吗,又或者……) 思前想后也得不出结论,唯有夜色越来越深。 ◆◇◆ 决战来到第二天。和第一天不同,巴尔德罗修军展开了猛烈的进攻。 弓箭像雨点般落下,步兵发起冲锋,骑兵毫不留情地进攻失守的地方。 战场上充斥着怒吼和悲鸣,大地上堆满了尸体。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即便承受了巴尔德罗修军的猛烈进攻,曼弗雷德军也没有被击溃。不仅如此,第二天结束后确认战况时,发现两军的损伤和第一天差不多。 原因在于两军没有出动主力。此外,曼弗雷德军展现了巧妙的指挥能力,对巴尔德罗修军的进攻展开了严密的防守。 第三天第四天也上演了同样的展开。如此一来,反而是一开始占优的巴尔德罗修军开始感到急躁。 「殿下,敌军的防守比我等预想的要棘手。继续比拼先锋的力量,很难突破」 「这样只会白白耗费物资。应该极力避免和背后有忧国派系支持的曼弗雷德皇子打消耗战」 「果然还是动员主力部队,一鼓作气决出胜负吧」 家臣们的主张皆透露出想要尽快结束战斗的想法。 他们身为军人,拥有丰富的战斗经验,本来应该非常擅长比拼耐力。往常的话,连续打上十天、二十天也不在话下。然而,熬到第三年才终于接近的皇帝之座蒙蔽了他们的双眼。 「唔……」 巴尔德罗修烦恼地低吟。 应该大声呵斥家臣,让他们冷静下来吗。但是之前围绕是否举行洗礼仪式的事情曾经反对过他们。平时的话暂且不说,现在可是战时,要避免同伴之间产生隔阂。 而且之所以一直保留主力,是为了防备不知何时出现的迪梅托里欧和维恩,然而迟迟不见这两人出现。虽然应该继续保持警戒,不过也许是时候考虑投入主力了。 于是,巴尔德罗修在众人的注视下,终于做出了决断。 「……好吧,那么明日便全军出动」 众人发出欢呼。 「噢噢!您终于做出决断了!」 「一定要让敌军见识到殿下的厉害!」 「我等立马开始准备!」 所有人都坚信着己方阵营的胜利,开始为明天做准备。 就在巴尔德罗修对此感觉到危险的时候。 「打扰了!」 传令兵慌慌张张地闯入帐篷。 还没来得及问所为何事,传令兵就喊道。 「我军士兵纷纷身体不适!──捐赠给我军的食粮恐怕被人下了毒!」 帐篷之中,惊愕声此起彼伏。 ◆◇◆ 「……成了啊」 第五天的清晨。 斯特兰格注视着对面布阵的巴尔德罗修军,小声呢喃。 「殿下,计划似乎成功了」 「嗯,我也看出对方的兵力少了许多」 截止到昨天,两军丧失的兵力在两千左右。也就是说,今天双方对阵的兵力本该各有八千左右,然而巴尔德罗修军目前的兵力看起来只有五千左右。 「我一开始听到这个作战的时候十分惊讶,没想到你要在巴尔德罗修军的支援物资中下毒」 曼弗雷德坦诚地表示感慨。自古以来一直有战斗中使用毒药的例子,比如在弓箭上涂毒。但大规模投毒的战术却十分罕见。 得到主君称赞的斯特兰格摇了摇头。 「这算不上什么。臣也是跟友人学的」 「站在个人立场给你忠告,交友需谨慎」 「是的,他是臣结交的,引以为豪的狐朋狗友」 斯特兰格边回答边说道。 「巴尔德罗修军先和迪梅托里欧军打了一场,必然会担忧物资是否足以支撑后续与我军的交战。附近的势力为了把赌注压给先下一城的巴尔德罗修军,自然会表示要提供支援」 「所以拉拢其中几股势力,把下好毒的物资运入敌军阵地。渴求物资的巴尔德罗修军自然不可能严密地检查所有物资吗」 「如您所说」 斯特兰格点点头,继续说,“话虽如此”。 「没有参战的三千士兵之内,无法作战的恐怕只有两千人左右。而且基本上不会出现死者。剩余的一千人应该是担心身体状况,或是留下来照顾那两千人了」 「八九不离十。找不到效力更强的毒药吗?」 「毒效越强生效越快。敌军若是早早注意到物资有毒,损伤会更轻。而且死了反倒一身轻松,会哭会笑,需要吃饭排泄的活人更有用」 「活着反倒拖后腿吗」 「是的。死者只会被人铭刻在心,生者的重量却会压在肩头」 斯特兰格耸了耸肩。 「说到底,需要调集大量致命毒药的战术并不现实。考虑到毒药的生产、提炼、维持、管理,不仅成本巨大,而且用途有限」 「嗯,确实如此。所以你投放的毒药还有其他功能?」 「这种植物原本用来制作衣服的染料。然而长时间,或是大量服用后会导致身体不适。臣把它混入草料,或是磨成粉掺入了食物中」 这个作战实在是有够卑劣。 如果向迪梅托里欧或巴尔德罗修提出这个作战,前者会本能地作出拒绝,后者会考虑到武人的矜持而否定吧。 然而包含先前的叛乱计划在内,曼弗雷德毫不犹豫地同意了这个作战。因为他知道,自己排行老三,没有对作战挑三拣四的余裕。 「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 「发动总攻。在敌军军心动摇的今天决出胜负」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我将举行洗礼仪式,成为皇帝」 「您即位之际,请记得认可臣之故乡的自治权」 「当然了,我会报答功臣的」 曼弗雷德爽快地答应了。 然而斯特兰格注意到,他的眼中并无笑意。 「那么,作为未来的皇帝,我去鼓舞一下士气」 曼弗雷德迈着愉快的步伐离去。 目送他离去,斯特兰格微微叹气。 「不管事情是否顺利,今后都不轻松啊。……话虽如此,现在只能集中眼前的战斗」 斯特兰格重新注视战场。 决战的最后一天,将要开始。 战局转瞬即变,曼弗雷德军成了占据压倒性攻势的一方。 凭借投毒战术与巴尔德罗修军拉开的兵力差距固然是原因之一,但更严重的是敌军惨遭打击的士气。倒下的同伴没事吗,站着的自己真的不要紧吗,内心的不安使士兵们的剑不再锋利,士气也为之动摇。 与之相对,曼弗雷德军把握良机,奋起直追。为了发泄一直以来被单方面压制的愤怒,各处都取得了战果。 即便巴尔德罗修大骂对方卑鄙无耻,曼弗雷德军也没有停下追击的势头。在他们看来,无视协定打算举行洗礼仪式的敌军才是卑鄙小人。另外,曼弗雷德事先给全体军队灌输的想法也起到了很大效果,士兵们都认为己方有着大义名分,投毒只是为了驱逐侵蚀帝国的野兽而采取的有效手段。 直截了当地说,巴尔德罗修军陷入了困境。 「殿下!第二防御阵被冲破了!」 「敌军盯上了传令兵!弄不清各处的战况,孤立无援!」 「中央的敌军笔直冲来!殿下,这样下去会!」 接连不断传来司令部的战报揭示了噩梦般的现状。 开战后的四天里己方一直掌握着主导权,众人都认为明天也是一样。 但结果如何呢。才过了一晚上,战局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竟然会发生这种事情吗……」 败北。眼前浮现出这两个文字。 要是第一天能更加果敢地发起进攻,要是能多留心捐赠过来的物资。虽然知道后悔于事无补,但这样的想法却在脑中不停盘旋。 「殿下,请打起精神……!」 身旁的洛连西奥苦恼地劝诫道。 「既然如此,只好暂作撤退……!」 「你说撤退?还能退到哪里!」 「纳鲁西拉。只要据守那座城市,即便是曼弗雷德皇子也不好轻易出手」 「……!!」 巴尔德罗修怒瞪洛连西奥。 「纳鲁西拉是帝国人的圣地!你要我恬不知耻地把圣地当成盾牌吗!?」 「事已至此,除了重整旗鼓别无他法……!」 如果巴尔德罗修军不是撤至纳鲁西拉,而是撤回己方的领地,曼弗雷德也不会追过来吧。 但若是这么做,曼弗雷德将在纳鲁西拉举行洗礼仪式,即位登帝。同时也意味着巴尔德罗修的完败。 「请您采纳臣的建议!」 从现在开始重整旗鼓需要时间,并且只有利用纳鲁西拉这面盾牌才能争取到这段时间。巴尔德罗修也理解这一点。 他花了几秒才艰难地做出决定。 「……后退至纳鲁西拉!」 斯特兰格最先察觉巴尔德罗修军司令部的动静。 「选择苟延残喘而不是矜持吗……」 虽然也考虑过对方或许会选择以武人的身份壮烈地战死沙场,但看来巴尔德罗修选择了保全皇子的地位。 理所当然地,不管选择哪一种,都在斯特兰格的预料之内。 「派出预备的骑兵队绕后。狙击撤退的敌军司令部」 「遵命!」 「再向全队传令。敌军即将撤退,全力讨伐他们」 传令兵接到斯特兰格的指示,前往各处。 和他指示的一样,巴尔德罗修军的司令部发出退至纳鲁西拉的命令,全军撤退。为了讨伐撤退的敌军,曼弗雷德军一齐推进战线── 古莲没有放过这个机会。 「所有人,跟我上!」 良机。 得出判断的瞬间,古莲大声下令,驱马向前。 「队长!?」 打算和己方军队一起撤退的部下因为古莲的行动惊讶地喊出声来。 但更为震惊的是曼弗雷德阵营的士兵。明明接下来要追击敌军,结果追击的对象反而迎面冲来。曼弗雷德军的士兵们一时间来不及做出反应,被突击的骑兵击飞。 「队、队长!请您等等!」 在敌阵划出一道口子的古莲继续向深处突进,他的部下奋起直追。 「队长!太莽撞了!我军可是全体撤退了啊!?」 「光凭我们无法击穿敌人的防御!被敌军包围的话将孤立无援!」 跟随古莲发起突击的队员只有五百,周围则是数千敌军。虽然是莽撞的决定,古莲却英勇地笑了。 「不,敌军的集中力被打断了!现在可以直捣黄龙!」 正如古莲所说,出其不意的进攻给敌军原本坚固的防御阵型开了一个洞。继续这么突击下去,可以抵达敌阵的最深处──友人斯特兰格和其主君曼弗雷德所在的司令部。 「我等即将向敌军司令部发起冲锋!──抓住第三皇子,取得这场战争的胜利!」 「失策……!」 看着发起冲锋的古莲小队,斯特兰格脸上渗出汗水。 战斗力不及巴尔德罗修军的曼弗雷德军之所以能抗住敌军的猛攻直至今日,原因在于团结的意志。每名士兵都抱有贯彻防御的念头,坚强的意志力造就了铜墙铁壁般的阵型。 但是,曼弗雷德军今日转为攻势,防御变成了攻击,再加上巴尔德罗修军的撤退,士兵们的脑中已经完全不存在防御的念头了。 古莲就是在这时发起了反攻。 目睹他那非同常人的武力,忘记防御的曼弗雷德军士兵自然抵挡不住。实际上,在斯特兰格注意到古莲前,古莲的部队就已经逐渐逼近了。 斯特兰格立马向部下发出指令。 「让重装兵排成三列,挡在那支敌军小队面前!立刻!」 「遵、遵命!」 「离这最近的骑兵队在哪!?」 「骑兵队前去追赶敌军本队了!让他们赶回来需要时间!」 「嘁……!」 在主要由新兴贵族组成的曼弗雷德派系之中,从属派系之人对功名利禄有着很深的渴望。每个人都拼命想要立下比他人更多的功绩。这样的一群人自然不会放过眼前撤退的敌人。 「重装兵列阵完毕!」 「好,这下就──」 拦住前进的敌方骑兵,动员周围的士兵镇压对方。 斯特兰格脑中浮现出这样的计划。 「这种程度就想拦住我吗!」 古莲的突击冲破了三列重装兵。 「敌、敌军骑兵小队,仍在前进!」 「……让曼弗雷德殿下前往后方避难!」 在对方抵达司令部前已经没有阻止的手段了。敌军一定会来到这里。 斯特兰格在理解这一点的基础上,带着决心说道。 「所有人各就各位!准备启用所有陷阱!在司令部迎击敌军!」 「队长,看见敌军司令部了!」 击退一个又一个袭来的敌人,发起突击不久之后。 古莲一行终于看见了敌军司令部。 「厉害,就快到了!」 「行得通!」 原本半信半疑的队员们看到眼前的结果,士气高涨。如果能在败局已定的情况下活捉敌军首领,军功难以估量。 「全员切忌疏忽大意!敌军司令部定然布置有十多二十重的陷阱!接下来才是紧要关头!」 古莲提高嗓门,提高部下们的警惕。 这时,他的视线突然集中在某一处。 敌军司令部中央站着一名男子,古莲和他眼神交汇。 古莲大喊。 「──你来了,斯特兰格!」 「来了啊,古莲」 被叫到名字的瞬间,斯特兰格怀着不可思议的心情笑了出来。 是因为在战场上看到友人那一如既往的身影吗。 不过,也仅此而已。接下来的交锋无关友情。 斯特兰格心想。 (强大到可以颠覆败局的武力。你还是老样子,强大得让我感到钦佩,古莲) 古莲也心想。 (能把我军逼到这个地步,你的智谋果然不可小觑,斯特兰格) 并且,两人有着同样的确信。 ((所以,必须在这里解决你──!)) 逐渐逼近的古莲。展开迎击的斯特兰格。 是斯特兰格的智谋吞噬古莲。 还是古莲的武勇凌驾斯特兰格。 在喊声震天动地的战场上,决战之刻逐渐逼近── 「──所有人,立刻放下武器!这是帝国发出的停战命令!」 不知道是谁,在这个最佳的时间点上,从旁狠狠地挥出了一拳。 ◆◇◆ 「停战!?究竟怎么回事!?」 「这算什么,谁干的!?」 困惑和愤怒的情绪蔓延在两军之间,并扩散到整个战场。 决出下一任皇帝的大决战。在一切即将尘埃落定之时,却被不知名的势力泼了一盆冷水,会有这样的反应也是理所当然。尤其是处于优势的曼弗雷德军,甚至打算无视命令继续进攻。 但是,他们马上发现。 「喂、喂,你看那里……!」 化作战场的平原附近,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支兵团。 但是,让他们感到惊讶的不是兵团本身,而是兵团高举的旗帜。 既不是第二皇子,也不是第三皇子,更不是第一皇子。 「──皇帝陛下的旗帜啊,那是」 帝国最为神圣的旗帜,随意对待的下场就是人头落地。绝不可轻易弄错或弄虚作假。 「也就是说那支兵团是帝国军……而且是直属皇帝陛下的军队!?」 「喂、我说,糟糕了!所有人放下武器!」 哪怕皇帝已经逝世,可其权威仍旧有着巨大的影响力。两军士兵注意到停战公告是以皇帝旗号下达,争先恐后地扔掉武器。 「可,可是啊,陛下不是早就驾崩了吗?」 「是啊,能够代替陛下出动直属兵团的人……」 大多数士兵苦苦思索问题的答案。 然而有一部分高官知道。 在帝国仅有一人,握有皇帝不在时作为皇帝代理调动军队的权限。 然后,那支部队派来的传令兵说出了答案。 「在这之后,宰相凯斯基纳阁下将在纳鲁西拉举行会谈!两军的代表,巴尔德罗修皇子和曼弗雷德皇子一同参加此次会谈!」 嘈杂的议论声传遍了剑戟声戛然而止的战场。 ◆◇◆ 房间内的气氛可以说是差到了极点。 原因不言自明,主要在于第二皇子巴尔德罗修和第三皇子曼弗雷德。这两人一边酝酿着一触即发的恶劣气氛,一边互相瞪视。 「……太可恶了,竟然在最坏的时机从中搅乱。拜此所赐我的胜利不翼而飞」 曼弗雷德突然开口。 「巴尔德罗修,你应该很感激吧。因为凯斯基纳的介入,你的脑袋还好好地长在头上」 「……别太得寸进尺了曼弗雷德」 巴尔德罗修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愤怒。 「使出那种卑劣的手段竟然也敢夸耀胜利。向帝国同胞投毒,你连最起码的良知都没有吗?」 「哈哈哈,你是说投毒代表卑鄙,用剑杀人反倒公平吗?还真是有利于你们军人的价值观啊。正因为你们有这种扭曲的认知,才会中圈套啊」 两人之间火花四溅。只要有一个微不足道的契机,就有可能引发第二次交战。 就在这时,房门被人打开了。 「──抱歉,我来迟了」 来人是帝国宰相凯斯基纳。他身后跟着几名士兵,巴尔德罗修在看到其中一人后开口道。 「……塞拉斯将军,你投靠了凯斯基纳啊」 塞拉斯,弗拉姆人,是名贵族,同时也是帝国军将领之一。他过去在自家宅邸款待了维恩,如今则负责接待芙兰亚。他听到皇子的话语后微微一笑。 「不是这样的,殿下。要出动陛下直属的部队,如果没有负责指挥的将军岂不是贻笑大方吗。臣只负责指挥,除此之外没有要介入的意思,请您无需在意」 「真是帮了大忙,塞拉斯将军。我虽然可以拨出动兵所需的军费,但是不懂指挥。不过军队这东西不管看多少次都感觉不可思议。受限于队伍这一框架,内在却充满流动性,宛如蝴蝶之蛹。啊,您知道虫蛹里面充满了粘稠的液体吗?青虫融化成液体,然后羽化成蝶,那么蝴蝶和青虫究竟还算是同一物体吗?只有内在相同,长相和形态都发生了改变,仿佛像是不同的生物。味道也不一样」 「凯斯基纳卿。两位殿下还在等您,虽然您说的内容很是让人感兴趣,不过还请您适可而止」 「这可真是抱歉。那么这个话题留待以后」 凯斯基纳向塞拉斯低头行礼,然后看向皇子们。 「……那么,凯斯基纳,麻烦你解释一下」 曼弗雷德开口道。 「你为什么要来阻止我?你在帝位之争中应该是中立立场吧?」 「中立这个说法有些不太恰当。在臣能酌情处理的范围之内,臣会尊重贵为陛下子嗣的各位皇子,仅此而已。实际上前几天发生了无法置之不理的事态,因此选择介入。两位也有所耳闻吧?」 「是迪梅托里欧那愚蠢的领地上发生了叛乱吧」 巴尔德罗修冷笑一声。 「本该庇护的领民掀起暴动,真是太不像话了」 「确实如此。同样身为皇子,为他感到羞耻」 身为罪魁祸首的曼弗雷德嘲笑道。巴尔德罗修也继续说道。 「不过,这也难怪。尽管他是皇帝之子,母亲却出身不起眼的小国。真是有损皇帝的尊贵血脉」 「他本人似乎十分执着于他母亲。据说光是不小心说出名字就会让他暴跳如雷。或许正因为兄长是这种性格,才会催生叛乱」 趁着本人不在──就算本人在这里,他们也一定不会在意吧──两人一同贬低迪梅托里欧。长兄已经垮台,两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然而,凯斯基纳对这样的两人说道。 「两位殿下能这么说臣便安心了。看来能彻底解决问题」 「怎么回事?你想说什么」 「臣今天之所以来这里,是为了通知两位殿下」 凯斯基纳停顿了一拍,说道。 「──现如今,两位殿下及麾下派系所属之人的领地上发生了大规模叛乱。请即刻返回领地,镇压叛乱」 「「什……!?」」 除了凯斯基纳以外,全员惊讶地睁大双眼。 「叛、叛乱!?我的领地!?」 「这算什么!怎么可能!」 「是真的。因为殿下们的决战从领地上带走了太多人,所以领地发来的报告有所迟缓。并且──」 凯斯基纳刚说到一半,房间外传来了粗暴的脚步声。 有人气势汹汹地打开房门。巴尔德罗修和曼弗雷德看向来人,睁大了双眼。 「看来人都到齐了」 「明明来了也只是添乱」 「哼,没必要照顾愚弟们的心情」 「这可真是,关系极好呢」 傲慢地嗤之以鼻的是安斯沃多帝国第一皇子迪梅托里欧。 在他身旁一脸无可奈何的是安斯沃多帝国第二皇女露薇尔米娜。 而在两人身后一步之遥,一脸苦笑的是纳特拉王国王太子维恩。 此次动乱的三名关键人物,就站在那里。 ◆◇◆ 「什么,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巴尔德罗修露出明显的困惑之色。负责护卫的士兵们也一样,完全跟不上事情的展开。 只有曼弗雷德不同。 他一看到维恩的身影,便在脑中得出了结论。 发生在迪梅托里欧领地上的叛乱。凯斯基纳的介入。不知去向的迪梅托里欧和维恩。以及这次发生在己方领地上的叛乱。这些因素叠加在一起,指向的答案是── 「……你没有阻止叛乱,维恩王子」 曼弗雷德声音颤抖。 不会吧。开什么玩笑。但,这一定是正确答案,他如此确信。 「不仅如此,你甚至反过来煽动迪梅托里欧领内的叛乱,让其蔓延。──为了把叛乱的战火,烧到我们的领地上!」 「什、什么……!?」 巴尔德罗修和曼弗雷德,两名皇子将视线刺向维恩。 维恩笔直地承受他们的视线,说, 「哎呀,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他事不关己地笑了笑。 「我之所以会在这里,只是顺带的。对吧?迪梅托里欧皇子」 「没错。无理取闹只会有损你的风度,曼弗雷德」 迪梅托里欧从容不迫地笑了笑,同意维恩的说辞。 他的这幅姿态,摆明是在承认曼弗雷德所言无误。 (──真是的,真是一剂猛毒) 知晓一切的迪梅托里欧依旧认为这个可怕的计划让人不寒而栗。 所谓领地的叛乱,无异于在脚下点火。所有人都会先考虑如何灭火。 但维恩不同,如果选择灭火,在灭完火前败局就已注定。得出这个判断后,维恩开始着眼于与己方领地毗邻的其他领地,也就是其他皇子和其派系的领地。动用迪梅托里欧的剩余兵力加速叛乱的进程,让叛乱之火烧到领地之外。不是“太热了先灭火”,而是“太热了,你也烧起来吧”的同归于尽战术。 「……也就是说,是这么一回事吗?」 巴尔德罗修愤恨地咬牙切齿。 「你是想这么说吗?我们三人的领地都发生了叛乱,现在没空争什么帝位了。迄今为止的战斗毫无意义,早点返回领地吧……!」 面对不想承认的结论,巴尔德罗修懊恼地吐露心声。 「不,你说错了」 然而现实远比巴尔德罗修所说的结论更糟糕。 「该回去的是愚弟们,只有你们」 迪梅托里欧对似乎在说“你在开什么玩笑”的两个弟弟说道。 「因为我已经解决了领地上的叛乱」 「「什……!?」」 两位皇子瞪大双眼,急忙看向凯斯基纳。于是他微微点头。 「正如迪梅托里欧皇子所说,发生在他领地上的叛乱已经平息了」 「怎么可能!」 曼弗雷德大喊出声 「叛乱可是蔓延到了我们的领地啊!?即便要恢复治安,迪梅托里欧派系的人手大多战死在先前的战斗中,还失去了物资!就算他能抢先我们做出应对,人手和物资都不可能,足够……」 他没能说到最后。 映入他眼中的,是站在维恩和迪梅托里欧身旁,嫣然一笑的露薇尔米娜。 看到她的瞬间,曼弗雷德便想通了一切。 「露薇尔米娜,是你──!」 「没错,和您想的一样。曼弗雷德皇兄」 露薇尔米娜很是心痛地把手放在胸前。 「被卷入叛乱的民众自不用说,掀起叛乱的民众也不是自愿作恶的。正如我之前担心的那样,他们是被帝位之争波及的牺牲者,救济他们不正是忧国之士的职责吗?」 露薇尔米娜继续道。 「幸运的是,迪梅托里欧皇兄允许我在他的领地内自由行动,并保证妥善处罚参与叛乱的领民。为了帝国之民,我动用忧国派系的力量,为恢复治安出了一份力」 提出这个计划的是维恩一方。 经由芙兰亚取得联络,就结果来说,迪梅托里欧确保领地内的安定,露薇尔米娜获得忧国忧民的名声。 如果妮妮姆在这里,想必她会一脸无语地看向维恩和露薇尔米娜吧。 起初是露薇尔米娜算计维恩,把他丢到了迪梅托里欧阵营。 于是维恩将计就计,让露薇尔米娜加大赌注。 彼此都在等一个抢先下手的机会,然而两人一看到迪梅托里欧阵营快要因为曼弗雷德的谋略败下阵来,便毅然而然地选择携手合作。 这两人之间没有类似愤怒和憎恨之类的个人感情,有的只是压倒性的自私自利。 「好了,这样你就明白了吧。要留在这里接受洗礼仪式的不是你们,而是本皇子」 迪梅托里欧傲慢地宣告道。 即便迪梅托里欧不在此地,并且凯斯基纳没有宣布领地的治安得到恢复,两位皇子依旧面临为难的困境。为了不让对方当上皇帝,双方都无法离开城市纳鲁西拉。然而这样做会导致领地上的火越烧越旺。他们必须一边看着脚底的火逐渐烧至全身,一边和对方对峙。 「……我不会承认的!」 巴尔德罗修握紧拳头,狠狠地砸在桌上。 「你们这些家伙,这算什么!要因为这种无聊的谋略定下皇帝!?别开玩笑了!我绝不承认!」 巴尔德罗修嘶吼着,看向曼弗雷德。 「曼弗雷德!你也不打算接受这个结果吧!?」 「……没错,是啊。我也没这个打算」 于是迪梅托里欧嘲讽地问道。 「哦?不承认还能怎么办」 「……我和曼弗雷德的力量加在一起,兵力差距显而易见」 巴尔德罗修把手伸向腰间的佩剑。看到他的动作,在场所有人都摆好了架势。既然讲道理没用,那就用暴力解决,这是自古沿用至今的方法。 然而维恩突然插入话题。 「这个责任,究竟会算到谁的头上呢」 与一触即发的空气格格不入的露薇尔米娜游刃有余地接过维恩的话锋。 「您在说什么责任?维恩王子」 「我只是在想,假如迪梅托里欧皇子、我、露薇尔米娜皇女、凯斯基纳卿死在这里,到底算是谁的责任,露薇尔米娜皇女」 于是她稍微思考了一下,微微一笑。 「那当然是巴尔德罗修皇兄了」 「果然还是这么想比较自然吗」 「是的。即便这件事以共犯的形式收场,曼弗雷德皇兄也会立马想办法嫁祸罪名呢」 巴尔德罗修和曼弗雷德听到这里,不由得倒吸一口气。 「这对曼弗雷德皇兄来说也是一个好机会。现在虽然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但他毕竟在战场上没能解决掉巴尔德罗修皇兄。时间拖得越久,巴尔德罗修军中的毒迟早会失去效力,最后恢复实力。要是再一次正面对上,一定会输吧」 「杀害皇族、同盟的王族、宰相……你是说他不会放过把这些污名嫁祸给对方的机会吗」 「这还用说吗」 露薇尔米娜看向巴尔德罗修。 「可是,这也实属无奈不是吗?因为巴尔德罗修皇兄先背叛曼弗雷德皇兄,打算举行洗礼仪式呢。背叛别人的人又被别人背叛可是常有的事」 巴尔德罗修咬紧嘴唇。巴尔德罗修和曼弗雷德之间略微浮现的合作气氛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曼弗雷德咬牙切齿地说道。 「…………皇妹的性格真是糟糕透顶啊」 「太过分了。才没那么坏呢,对吧?维恩王子」 「啊,我选择保持沉默」 「我说你啊」 露薇尔米娜戳了戳维恩的手臂。 「……差不多该得出结论了吧」 凯斯基纳不紧不慢地说道。 「如果两位殿下愿意返回领地,维持治安,臣不会多嘴。可若是继续留在此地呈口舌之争,臣会判断两位没有治理领地的资格,以帝国宰相之名接管领地」 房间里充满了令人压抑的沉默。 沉默持续了许久,先开口的是曼弗雷德。 「……明白了,我会回去的」 「曼弗雷德!?」 对此最为震惊的是巴尔德罗修。 「你是认真的吗!?你应该明白这时选择撤退意味着什么吧!?」 「那难道要我坐视领地陷入荒芜,和你在这里相持不下吗?恕我拒绝。要是这么做,即便机会来临我也无法动弹」 「咕……可是……!」 「不好意思,方针已定,我不想再浪费时间讨论了。容我先行告退」 曼弗雷德站了起来。 「中了你们的圈套啊。不过,不要以为还会有下次」 对维恩和露薇尔米娜留下这番话,曼弗雷德和护卫一起离开了房间。 而剩下的巴尔德罗修则是沉默并烦恼了很长一段时间,最终愤恨地说道。 「……我军,也撤退」 ◆◇◆ 驻扎在纳鲁西拉附近的双方军队对于皇子们下达的撤军命令感到困惑,其中也有人提出了抗议。 然而在得知己方领地发生叛乱后,大多数抗议者立马转变了态度。即便主君成为皇帝,自己的领地变得一片荒芜的话便毫无意义了。抗议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两军一同撤退。 「洛连西奥阁下,打扰了」 巴尔德罗修阵营。 古莲走入驻扎在野外的帐篷内,看见了垂头丧气的洛连西奥。 「……古莲啊」 洛连西奥抬起头看了一眼古莲,但又立马将视线投向地面。几天前,他还是一个老当益壮的将军,现在却急遽衰老了不少。 「撤军的准备即将完成,前来报告。伤员及中毒的士兵,大多恢复了健康,可以继续行军」 「…………」 古莲接连作出汇报,但洛连西奥一直没有应答。败北给他带来的打击是如此巨大。不仅是洛连西奥,派系的其他重镇们也都是这幅模样。 (当然,最为失意的一定是巴尔德罗修殿下吧……) 谁能料想到击破迪梅托里欧军之后会演变成这样呢。正因为距离帝位只有一步之遥,失败时的沮丧才愈发让人痛苦。 「我们,是哪里弄错了……巴尔德罗修殿下的道路竟然被封住了……」 洛连西奥像是想甩掉噩梦一般摇晃着头。然而他直面的不是噩梦,而是现实,再怎么摇头都无法甩掉。即使明白这一点,也还是无能为力 「古莲……你要是那时候,能杀死第三皇子……」 「……」 正如洛连西奥所说,要是那时候剑刃能刺向曼弗雷德,或许会发生什么变化吧。又或是更早之前,自己能拼尽全力告诉巴尔德罗修,民众渴望洗礼仪式是因为受到了维恩的煽动,或许就能迎来不一样的结局。 (……虽然不知道答案,但也无济于事了) 古莲也是派系的一员,他心甘情愿接受上级的斥责。 但洛连西奥也注意到了,自己只是在迁怒于人。他忍住涌到嘴边的骂言,低声说道。 「……原谅我,说了这么无趣的话」 「遵命。不,请您不要放在心上」 抱着懊悔的心情追逐无法抵达的未来留下的影子,终究只会一无所获。任谁都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有时即使明白,也还是会感到无助。 「赶快做好返回领地的准备。为了巴尔德罗修殿下,现在最重要的是返回领地,维护安定」 「遵命,我明白了」 就这样,巴尔德罗修军士气消沉地返回了他们的领地。 这一惨状如实地反映了巴尔德罗修及其派系因此次事件而大幅失去的力量。 「您确定吗?就这么撤退」 另一方面,曼弗雷德阵营。 斯特兰格一边为大规模的人员移动进行准备,一边询问曼弗雷德。 「这样一来迪梅托里欧皇子会成为皇帝啊」 「是啊。这一点也不好。我现在的心情可谓是肝肠寸断」 曼弗雷德耸了耸肩。 「可是没办法。这次是我输了。他们干得很漂亮」 「是臣的计策输给他们了。没想到他们会利用我方掀起的叛乱。十分抱歉」 「是我采用了你的计策,所以是我输了」 曼弗雷德反问道,“比起那些”, 「你又如何?如果我输了,对你故乡的承诺也无效了。迪梅托里欧可不关心属州」 「即位的不是对待属州态度恶劣的巴尔德罗修皇子,已经算是回避了最糟糕的情况。而且露薇尔米娜皇女因为此事获得了迪梅托里欧皇子的友谊,臣曾经打算拜托她为故乡谋求方便」 「啊,真讨厌,这么快就想通了。你们这些为了利益投奔过来的人可真是」 嫌弃地叹了口气,曼弗雷德突然注意到一个违和的地方。 「曾经打算?」 于是斯特兰格说道。 「虽然跟随您只有数年,但臣知道,殿下不会轻言放弃。而殿下这么干脆地选择撤退,一定是有什么想法吧?」 「……原来如此,你很有眼力啊」 曼弗雷德钦佩地点点头, 「我并非有十足的把握,只是有些地方令我在意」 「您是指?」 「是露薇尔米娜。我认为她想成为女帝、但她这次却在辅佐迪梅托里欧称帝」 「……是我误会了她的目的,还是她放弃了女帝的目标」 「又或是,握有颠覆这个局面的杀手锏、、、、、、、、、、、、、、、、、」 曼弗雷德淡然一笑。 「如果是后者,就还有搅动局势的可能性。那么,当然是保存力量为上,不是吗?」 「臣明白了」 解释完这一切,曼弗雷德在远处眺望纳鲁西拉。 位于纳鲁西拉的有迪梅托里欧、露薇尔米娜,以及维恩。 他们的想法究竟会制造出怎样的局面。 「……不管怎样,希望能演变成有利于我的情况」 ◆◇◆ 在纳鲁西拉有两处地方与灵魂有关。 一个是历代皇帝长眠的陵墓。然而,陵墓并没有建在纳鲁西拉的城市内部,而是建在了郊外。由于陵墓是个庞大的设施,如果建在城市内,会阻碍城市的功能。 另一个,则是举行洗礼仪式的祭祀场。建在城市的中心地带,据说历代皇帝的灵魂会在这里守望帝国。 皇位继承人在这里举行仪式,并在祭司的帮助下和祖灵沟通,获得成为下一任皇帝的许可,最后在帝都的民众面前宣布即位。 现在,迪梅托里欧和派系的重镇们一同踏入了祭祀场。 「就是这里吗……」 进入祭祀场不需要穿戴华丽的装饰。但在微弱的灯光照耀下,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不由得让人肃然起敬的氛围。 「洗礼仪式准备的怎么样?」 迪梅托里欧询问身旁的部下。 「关于此事。因为巴尔德罗修皇子之前已经进行过准备,所以几天之内就能完成」 「是吗……哈哈,是吗」 迪梅托里欧双肩颤抖。 「我会成为皇帝……是我!」 喜悦和兴奋从身体深处喷涌而出。 他曾过着被人用轻蔑的眼光看待的生活。实际上,他的才智远不如弟弟和妹妹。别人所承认的,不过是他那皇帝的长子的身份。可这样的自己,终于站到了顶点。 「太好了,迪梅托里欧皇子」 「真的,可喜可贺呢,皇兄」 身旁的维恩和露薇尔米娜向他表示祝贺。维恩尽管是他国的王子,但直到最后都没有舍弃迪梅托里欧,一直为他出谋献策。露薇尔米娜则动员派系的力量,帮助他镇压叛乱,维持治安。没有人会反对这两人站在迪梅托里欧身旁。 但如今,倒映在迪梅托里欧眼中的却不是这两人。他注视着的,是早已不在人世的母亲的背影。 (母亲……) ──你要成为伟大的皇帝。 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起母亲的爱。 是看到送给母亲的花环惨遭丢弃的时候吗。 是注意到母亲明明微笑着,眼神却冷若寒冰的时候吗。 日益增长的疑惑变成了阴暗的怀疑,在脑海中盘旋。 想要消除怀疑。想要确信敬爱的母亲爱着自己。然而没能实现这个目标,母亲便去世了。 (这样我就……) 所以自己遵从母亲的教诲,决心成为伟大的皇帝。 如果自己让帝国繁荣起来,就相当于母亲作为帝国人爱着帝国。这样一来,一定能证明母亲也爱着她的孩子。 (总算是,踏出了第一步……!) 迪梅托里欧向祭祀场走去。 迈着确信自己会成为皇帝的步伐。 怀抱着终于抵达这里的成就感和即将成为皇帝的使命感,迪梅托里欧现在可谓处在幸福的巅峰。 然后。 「──请您止步,还未下达举行洗礼仪式的许可」 在抵达的顶峰等待着他的,是坠落的命运。 ◆◇◆ 困惑的情绪蔓延至在场所有人心中。 他们一齐看向身后的祭祀场出入口。 宰相凯斯基纳带着数名护卫站在那里。 「……怎么回事,凯斯基纳」 迪梅托里欧谨慎地问道。 「我现在心情很好。现在的话,我可以当作你一时糊涂才口出妄言」 「不,没有这个必要」 凯斯基纳走向迪梅托里欧,重复道。 「迪梅托里欧皇子,臣作为帝国宰相,反对您在这里举行洗礼仪式」 「你在说什么胡话!」 迪梅托里欧大喊。 「我平定了领地的叛乱!愚弟们也撤军了!你没有任何理由阻止我!」 「有的,殿下」 凯斯基纳面无表情地宣告道。 「从前几天起,迪梅托里欧殿下便蒙上了无权继承帝位的嫌疑」 「怀疑我的继承权!?到底哪里值得怀疑!我的哪里!」 「您不是皇帝的亲生子、、、、、、、、、」 凯斯基纳的话语如箭穿心。 「这种可能性正在浮出水面」 「────」 在场的众人哑口无言。 无法理解凯斯基纳在说什么,众人一脸哑然的模样,显得十分愚蠢。 但是谁能指责他们的反应呢。迪梅托里欧作为帝国的第一皇子生活至今。结果有人突然告诉你,说他可能不是皇帝之子,脑袋会一片空白也情有可原。 「你,在……你在说什么……?」 迪梅托里欧用颤抖的声音组织语言。 「你说,你说我不是皇帝之子?」 他的询问包含了期待,或许只是自己听错了。 然而凯斯基纳没有否定他刚才说过的话。 「是的。因此,在洗清您的嫌疑前,无法举行洗礼仪式」 「…………」 迪梅托里欧打算开口询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然而话不成声,重复了几次之后──愤怒从他的眼中爆发而出。 「……凯斯基纳!你这番话,可不是开玩笑就能解决的!」 迪梅托里欧大喊出声,周围的家臣们也回过神来。 「是,是啊!突然间以为你要说什么,胡言乱语也要懂得分寸!」 「竟敢说殿下不是陛下的子嗣,怎么可能有这种蠢事!」 「你有什么证据这么说!」 家臣们如烈火般大喊出声。凯斯基纳笔直地承受他们那激昂的情绪,不为所动地从怀中徐徐掏出一册本子。 「请看这个」 「这是什么……日记?」 「正是如此。──这是迪梅托里欧殿下已故的母妃,第一皇妃大人的日记」 众人惊讶地瞪大双眼。 迪梅托里欧的母亲。提及她的事情乃是迪梅托里欧派系最大的禁忌。 「诸位应该听说过传闻,自从皇妃大人的故乡被帝国吞并之后,皇妃大人便一直对帝国心怀愤懑和不满」 「谣、谣言!那是传闻!」 「是的,可是解读这本日记后……发现皇妃确实憎恨着帝国」 凯斯基纳随意翻开日记,将书页上的内容展示给众人看。 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对帝国的怨恨和幸酸,连余白都没有留下。字里行间散发出的怨念之深,有着让人窒息的冲击力。 「请看这一页。这里记载了某个计划。──为了向帝国复仇,让没有帝国血脉的孩子抢走帝位」 「……不可能!」 迪梅托里欧使劲从凯斯基纳手中夺过日记。 「你说这种东西是母亲的日记!?我从没见……什么,不,这是……!?」 迪梅托里欧拿着日记的手颤抖了。 他没有见过这本日记。上面写满了对帝国的憎恶,带有诅咒色彩的内容令人不忍直视,可日记上的笔迹毫无疑问是母亲的。 「这、这个笔迹该不会……」 「怎么会……不,这是皇妃大人的笔迹」 窥视日记的家臣们也倒吸了一口气。 「根据日记的情报重新调查当时的记录后发现,皇妃大人怀孕的时期和陛下宠幸皇妃大人的时期确实有些不吻合,而且从当时的知情人口中得到了证词」 「可、可是怀孕的征兆因人而异!怎么可能知道精确的时间!」 「正因如此,才会是怀疑」 凯斯基纳恭敬地作出回应。 「作为帝国宰相,臣将全力以赴查明此事。等到洗清嫌疑之时,臣会斩首谢罪。然而,在结果出来前,只能暂缓即位一事。──决不能容许非帝国血脉之人继承帝位,诸位也一定能理解吧」 祭祀场再次陷入沉默。 每个人都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看向迪梅托里欧。 拥有皇室血脉是继承帝位的绝对条件和大前提。正因如此,帝国的权贵们才会在三位皇子之中择其一,为其成为皇帝而出谋划策。 而这个大前提,现在被否定了。 如果迪梅托里欧不是皇帝的儿子,那么他绝对不可能成为皇帝。 即便消除了怀疑,可失去了这次机会,还能有机会领先其他几位皇子再次造访纳鲁西拉吗。 「怎么,可能……」 迪梅托里欧的身体开始摇晃,他迈着东倒西歪的脚步,两步,三步,逐渐后退。日记从他手中滑落,与此同时,膝盖失去力气,跪倒在地上。 周围的家臣们看着他,无法采取行动。不对,是没有动。因为他们先忙着和身旁之人用眼神交流。 他们在想,是否应该向迪梅托里欧伸手,是否应该向他搭话,又或许──不再拥护这个失去了价值的人,立马离开此地。陷入这种突如其来的事态,他们为了保护自己的立场也是拼了命的。 在他们之中,有一人抱着完全不同的想法。 「凯斯基纳卿,我有疑问」 那人就是维恩。 一直保持沉默的维恩看向凯斯基纳。 「您问吧,维恩王子」 「那我就不客气了。……那本日记,是从哪里弄来的?」 维恩询问的同时,其实已经猜到答案了。 凯斯基纳的回答果然不出维恩所料。 「──这是露薇尔米娜皇女提供的」 众人看向露薇尔米娜。 露薇尔米娜注意到如此多人看向自己,吓了一跳似的缩了缩身子,怯生生地说道。 「正如凯斯基纳所说,我提供了那本日记」 「为、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家臣中的一员发起追问,于是她悲伤地摇了摇头。 「尽管是偶然得到的,但毕竟是已逝之人的日记。我一开始并打算不告诉任何人。但如果真心担忧帝国的未来,就不能逃避真相,我重新考虑之后,决定全权交给凯斯基纳处理」 露薇尔米娜眼角含泪。 「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十分抱歉,迪梅托里欧皇兄」 ──当然了,看她那显而易见的演技,就能明白大部分是在说谎。 偶然得到日记的说法是为数不多的事实之一,大概是为了寻找三兄弟的弱点,彻底调查他们周围情况后发现的。与其说是偶然的产物,不如说是执念收获了回报更加恰当。 (所以,不能让巴尔德罗修和曼弗雷德获胜呢) 露薇尔米娜读到这本日记时,心想这可以派上用场。 内容是真是假根本不重要。利用这本日记,让人怀疑迪梅托里欧的血脉才是最重要的。 假如这本日记是巴尔德罗修或曼弗雷德的母亲所持有的物品,效果就没那么好了。因为从属他们派系的人,大多是因为这两人的能力、人品,以及承诺好的恩赐等理由。 迪梅托里欧就不一样了。他之所以能统领派系,完全归功于他的血脉。众人追随他是因为他是第一皇子。 露薇尔米娜正是看准了这一点。 (迪梅托里欧的派系就此彻底瓦解。派系之人会成为无主的棋子,我要全部纳为己有!) 巴尔德罗修和曼弗雷德在此次战争中一无所获,不仅如此,战争造成的军费支出只增不减,领地也因为叛乱而混乱不堪。虽然损失不一定惨重,但想必也没空插手其他事情了。这是自己拉拢迪梅托里欧派系之人的绝佳机会。 (在此基础上,我将正式加入帝位争夺战!) 到目前为止,露薇尔米娜一直对外声明帝位属于三位皇兄的其中之一。 然而三兄弟这次的失败将让帝国之民对他们大失所望。 借助民意的力量,露薇尔米娜打算代替无能的皇兄们,向外宣布自己称帝一事。动员忧国派系在迪梅托里欧的领地上进行安抚工作正是计划的其中一环。 (巴尔德罗修和曼弗雷德当然会反对。或许还会联起手来对抗我。但如果是他们这两股势力两败俱伤的现在,我只需吞并迪梅托里欧的派系便足以应对) 因此,露薇尔米娜十分确定。 (这场胜负,我赢了────!) 她想到。 「你要是这么想,就代表你疏忽大意了,洛娃」、、、、、、、、、、、、、、、、、、、、 「哈────?」 嗒,地一声。 维恩踏出一步。 在他面前的是垂头丧气的迪梅托里欧。 「这可真是,意想不到的展开啊,迪梅托里欧皇子」 维恩把手搭在迪梅托里欧的肩上,安慰他。 「阁下的心痛,超乎我的想象。我很想给你一些帮助,那么,我现在能为你做什么呢……」 维恩装模作样地摆出思考的样子,突然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凯斯基纳。 「凯斯基纳卿,你说会等到洗清嫌疑,应该不会打算在那之前监禁迪梅托里欧皇子吧?」 「……那是当然,在查明真相前,我仍会礼待皇子殿下」 「那就好」 维恩再次看向迪梅托里欧,和蔼可亲地向他提议。 「迪梅托里欧皇子也因为这场骚动很是疲惫吧。你看这样如何,暂且前往我国,在纳特拉休息一阵」 「维恩王子……」 「纳特拉可是个好地方。虽然拿寒冷的天气无计可施,可最近景气好转,西方流通了许多物品过来。想必也有在帝国无法见到的好东西」 维恩的语气仿佛像在和结交了十多年的友人交谈一般,似乎在真心担忧迪梅托里欧。但露薇尔米娜很清楚,这不可能。 那么究竟是为什么。他的目的是什么。招待垮台的迪梅托里欧前往纳特拉,他能从中获得── (──啊) 想到了。 露薇尔米娜瞬间喊道。 「塞拉斯卿!」 她回过头,看向凯斯基纳身旁的塞拉斯。 「抓住迪梅托里欧皇兄!」 塞拉斯用脚发力。 他二话不说,径直冲向迪梅托里欧。 ──但是,他跑到一半停了下来。 「这是……失策啊」 塞拉斯环顾四周,微微咂舌。 「塞拉斯卿!?」 「十分抱歉,露薇尔米娜皇女……附近潜伏有其他人」 「什……!?」 露薇尔米娜急忙看向四周。 祭祀场内部光线较暗,灯光照耀不到的地方残留着浓厚的黑暗。虽然露薇尔米娜无法分辨,但塞拉斯却察觉出了潜藏在黑暗中的气息。 「臣可以保证您的安全,可若跑到迪梅托里欧皇子身边,便无法保证了」 「……维恩王子!」 露薇尔米娜大喊。 「请把迪梅托里欧皇兄交给我们!」 「交给你们?你在说什么」 维恩装傻似的耸耸肩。 「迪梅托里欧皇子的权利理应属于迪梅托里欧皇子,我无权过问。况且,我只是邀请皇子前往我国,我不懂你为什么要这么怒气冲冲的」 「如果真的只是邀请,是的,真是这样我就不会这么着急了……!」 露薇尔米娜咬牙切齿地说道。她知道维恩想到了办法。只不过,她并没预料到维恩会破解自己的秘策。 不,这么说不太正确。维恩的确没有破解露薇尔米娜的秘策。 他只是考虑得更长远。 「维恩王子……你打算让迪梅托里欧皇兄逃亡到西方诸国吧!?」 维恩遭到露薇尔米娜算计,加入了迪梅托里欧的阵营。 加入的那时他便已经确信。 这场胜负,他赢不了。 露薇尔米娜既然煞费苦心地布下了这个陷阱,那么她一定是有必胜的把握。异国他乡、有限的时间、敌方势力──考虑到诸多因素,维恩不得不得出这样的结论,即看穿露薇尔米娜的计谋并准备应对方案是十分不现实的。 所以,他决定把眼光放得更远。 露薇尔米娜十有八九会把“终点”定在迪梅托里欧的洗礼仪式上。 那么,只要让己方的“终点”比对方更远即可。 比方说──邀请败给露薇尔米娜的迪梅托里欧前往纳特拉,充当应对西方的手牌。 「让、让皇子逃亡……!?」 家臣们目瞪口呆。情况从刚才开始便目不暇接地发生变化,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仍未厘清现状。 「我,逃亡去西方……?」 迪梅托里欧似乎还在承受着母亲的日记带来的冲击,抬头看向维恩的视线写满了茫然。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露薇尔米娜皇女」 维恩缓缓地摇了摇头。 「正如我方才所说,我只是在推荐皇子稍微旅行一趟」 「是啊,然后再用花言巧语说服他。对他说,“只要逃亡到西方诸国,高举大义名分对帝国发起侵略,就能开拓称王的道路!”」 对于西方诸国而言,迪梅托里欧具有无可估量的价值。拥戴第一皇子,对外主张帝国的统治并不合理,想必会给帝国造成巨大的打击吧。 「我怎么会这么做呢,我国与帝国缔结了友好关系,为何我要帮助第一皇子逃亡西方,真是天方夜谭」 维恩闪烁其词。 于是露薇尔米娜针锋相对地驳斥道。 「如果纳特拉像过去那样,和西方交恶,那确实是天方夜谭。然而纳特拉如今不但将领地扩张至西侧,还和周边诸国建立了友好关系。献上第一皇子作为礼物,正式提出归属西方的请求,成为西方诸国的一员也不再是痴人说梦!」 当然,这么做也伴随着风险。 帝国会因为纳特拉唆使迪梅托里欧的行径而大发雷霆。西方诸国则会为了自身的利益,想办法蚕食纳特拉吧。 不过,维恩定能克服这些风险,利用迪梅托里欧这张手牌,玩弄帝国和西方诸国于股掌之中,并将一切纳为己有。他迄今为止取得的实际成果不由得让人这么想。 (一旦事情变成这样,我,还有帝国,一定会被逼入绝境……!) 如果自己吸收了迪梅托里欧的派系,那么应对巴尔德罗修和曼弗雷德两人丝毫不在话下。可如果拥护迪梅托里欧的西方诸国也介入其中,胜负就是未知数了,自己的计划等同于失败。唯有这一结果必须避免。 「皇兄,请来这边。维恩王子正打算利用您……!」 强行抓住迪梅托里欧的打算落空了。既然如此,只能说服他主动离开维恩身边。意识到这是最后的胜负,露薇尔米娜不由得捏了把汗。 「简直像是在说自己不一样啊,露薇尔米娜皇女。迪梅托里欧皇子,请想想看。继续待在帝国,阁下的愿望能够实现吗?」 维恩和她的情况是一样的。让迪梅托里欧在此一蹶不振,把他拉拢到纳特拉便是维恩的胜利。说服失败则意味着败北。 「皇兄!投靠西方会将整个帝国置身于危险之中!兄弟之间虽然为了帝位你争我夺,可担忧帝国的心情是共通的!」 「有人怀疑阁下的血脉是伪物!而此人正是露薇尔米娜皇女!她夺走了你的一切,其话语真的值得你信赖吗!?」 围绕迪梅托里欧的去留,维恩和露薇尔米娜展开了唇枪舌剑的辩论。 丝毫没有旁人插嘴的余地,所有人都屏气凝神地注视着事态的发展。 大概只有处于话题中心的迪梅托里欧本人能插入两人的话题之中。 而他本人如今。 「……」 正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日记的最后一页。 (我果然,不被母亲所爱啊……) “不是皇帝的儿子”终究只是一种可能性。 迪梅托里欧也觉得意外,自己竟然接受了这个事实。 冰冷地注视着自己的母亲的瞳孔。无数次灌输给自己的“成为皇帝”的话语。被扔掉的礼物。如果全都是因为她把自己的孩子当做复仇的道具来看的话,一切都说得通了。 (这样啊……原来是这样啊……) 外国出身的母亲生下了自己。 自己在宫廷里可以信赖的人很少,母亲的爱是自己唯一的依靠。 可就连这份母爱,都是虚假的话。 (我,已经,一无所有──) 从刚才开始,围绕自己应该去西方还是留在帝国,维恩和露薇尔米娜展开了激烈的争论。 留在帝国不会有未来。要么被迫隐居,要么被迫喝下毒酒。 去了西方又能如何。就算成为西方的走狗,化作弓箭射向生养自己的帝国,最后也不可能成为皇帝。自己最多成为某地的领主,或是悄无声息地被人处理掉。 无论怎样,自己都无法成为皇帝了。接受了这一事实,迪梅托里欧的内心深处甚至没有泛起一丝涟漪。 迪梅托里欧已经失去成为皇帝的理由。帝位也好,帝国也罢,就连自己的性命,也丝毫不觉得值得留恋。 (干脆就这样自尽吧……) 他自暴自弃地想着这些,突然间,落在地上的母亲的日记映入他的眼中。 日记里写满了诅咒。在母亲那冷漠的态度背后,竟隐藏着如此滚烫的憎恶。明明离母亲最近的人就是自己,却完全没有察觉到。 羞愧、懊悔、歉意一齐涌上心头。要是自己能注意到这些,多陪陪母亲,会有不同的结果吗。为了寻找答案,他一页又一页地翻动日记,终于翻到了最后一页。 看到这一页,迪梅托里欧睁大了双眼。 翻开的这一页没有写着对帝国的憎恶,而是简短地写着这么一句。 ──如果是那孩子,一定能成为伟大的皇帝。 和其他蕴含着强烈的愤怒与憎恶的任何一页都不同。梅托里欧能够感觉到,这句话中散发着极其微弱而又稍纵即逝的──慈爱之情。 (…………是这么,一回事啊) 他回想起维恩对他说过的话。 『人的动机很少是单一性的。不管是好是坏,人的行动原理充满了多样性。因此只要结果可以接受,大可以选择自己想要的那一种』 那时虽然不懂维恩的话中之意,但现在看了这本日记后,他恍然大悟。 既然如此,既然是这样的话。 (……还存在,我该做的事) 迪梅托里欧下定决心,在脚上灌入力量。 「──维恩王子」 维恩和露薇尔米娜的舌战被突然响起的迪梅托里欧的说话声打断。 在众人的注视下,迪梅托里欧缓缓站起来,回过身子。 「邀请我前往纳特拉?你以为我是谁。我可是帝国第一皇子迪梅托里欧。──那种偏僻的山沟,我怎么可能会去!」 听到这里,露薇尔米娜脸上露出胜利的笑容,维恩则微微皱眉。 「但是!话虽如此。尽管是其他国家的王族,但你毕竟一路帮我至今。即便你另有所图,可若是不回报这份恩情,有损我迪梅托里欧之名」 维恩露出一副饶有兴趣的表情,因为话题的走向有些微妙,露薇尔米娜也收起了脸上的笑容。 紧接着迪梅托里欧对她说道。 「露薇尔米娜啊,你不希望我前往西方,对吧?」 「呃?嗯,是的。正是如此,皇兄」 “请您千万别这么做”,露薇尔米娜一再点头。 「那么我有一个条件。──你要代替我,在这里接受洗礼仪式」 「诶」 露薇尔米娜不禁发出惊讶的声音。 「我虽然无能,可也看得出来,你是打算成为皇帝吧?」 「请、请您等等。不,虽然确实是这样,但如果不事先疏通好各方面就举行洗礼仪式的话会遭到许多人反对的」 「我想也是。愚弟们自不用说,忧国派系那些人一直坚信你是无私的奉献者,想必会生气地认为被你的野心所利用了吧。──不过,你必须照做」 露薇尔米娜哑口无言。 然而迪梅托里欧毫不在意地继续说道。 「母亲希望我成为伟大的皇帝。但这个愿望已经无法实现了」 母亲憎恨帝国。这是毋容置疑的。 但是维恩说过,“人的行动原理充满了多样性”。 那么,母亲应该也曾拥有过。热爱帝国的心情,疼爱亲生骨肉的亲情。 去相信吧。去回应曾经爱过帝国的母亲的心情吧。因为这是自己能为母亲献上的,最后的孝心。 「你击败了我。我相信,你成为皇帝是对帝国来说最好的选择。……代替我成为皇帝,露薇尔米娜」 这句话太过直率,并直白地为他的野心画上了句点。 家臣们自不用说,就连露薇尔米娜也被他的气势所压迫,倒吸了一口气。 然而她立马振作起来,说道。 「……才不需要你对我说呢。没错,我会成为女帝」 她强有力地作出回应,然后怯生生地说道, 「不过,那什么,可以的话希望你稍微照顾一下我的立场」 「你贬低了我还指望我照顾你的立场?」 露薇尔米娜无言以对。 迪梅托里欧心知肚明。要让露薇尔米娜成为皇帝,最好的办法是按她的原计划进行。但她任意妄为地对自己做了这些事,就算被反打一拳,应该也不会有怨言的。 「既然你无论如何都希望我高抬贵手的话,我知道有个人可以帮到你」 「真、真的吗?在哪?」 「不是就在这里吗,在你眼前」 迪梅托里欧指了指露薇尔米娜身边的人。 维恩站在那里,并和露薇尔米娜眼神交汇。 「维恩王子,虽然很想报答你,但我已经失去了领地和威信。因此,我把压榨吾妹的机会转让给你,当作我对你的回报」 不能去西方。但事情闹到这个地步,维恩自然不可能一无所获地回去。 因此弱化露薇尔米娜的立场,让维恩取得优势。迪梅托里欧的言外之意其实是,“这样一来双方都有台阶可下,就此收手吧,拜托了”。 维恩理解了他的意思,松了松紧绷的肩膀。 「看样子,最后的最后还是被人抢先了」 「你曾经对我说过,那是诅咒,你确实没有说错。但是,同时诅咒也是愿望。尽管不值一提,可我之所以能抢先你一步,是因为那个愿望推了我一把。我不会说第二次,所以听好了。……谢谢你,陪我走到这里」 「能被皇子感谢,真是难得的体验」 维恩笑着说道。 「那么,继续试探下去未免显得不解风情。就如皇子所说,负债就让露薇尔米娜皇女接下吧」 「没问题,你尽情地勒索她吧」 「给我等等────!」 站在意气相投的维恩和迪梅托里欧身旁,露薇尔米娜发出了惨痛的叫声。 看着妹妹的这幅模样,迪梅托里欧大方地笑了,然后他走向家臣们。 「殿、殿下,臣等……」 「你们投靠露薇尔米娜吧。她会善待你们的」 「可是,那殿下呢」 「这样就好。……原谅我,无法给你们带来荣华富贵」 迪梅托里欧越过垂头丧气的家臣们,来到凯斯基纳面前。 「凯斯基纳,我就此放弃帝位继承权」 这意味着迪梅托里欧的政治生涯就此结束。可如果不这么做,一定会再次出现想要利用他的家伙。 况且,更为重要的是。 「我不再是皇子了。那么……我的父亲究竟是谁,也都无所谓了吧」 维护母亲的名誉。唯有这点绝对不会退让。 「……的确,您说的没错」 凯斯基纳恭恭敬敬地行过一礼,回应了迪梅托里欧的心意。 此后,迪梅托里欧皇子正式宣布放弃帝位继承权。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大多数帝国之民不了解情况,一头雾水。与此同时,由于经历了这次动乱却仍未能选出皇帝,民众越发感到焦急。 在这种局势下,紧接着先前的宣告,皇女露薇尔米娜对外宣布她的目标是继承帝位。 她声称不打算将帝国交给不中用的皇兄们,并主要自己完成了洗礼仪式。对此,剩下的两名皇子表示强烈反对。而帝国的大多数民众则是对史无前例的女帝诞生的可能性感到困惑。 帝国今后究竟何去何从。 处于混乱的时局之中,仍未有人找出答案。 然而显而易见的是,这一事件将拉开波澜壮阔的崭新一幕。 book☆walker限定 预知梦? 「──哼哼哼」 这一天,纳特拉王国王女,芙兰亚艾露可艾尔巴雷斯特心情非常好。 不,不仅是心情好,她甚至散发出兴奋的气息,气势昂然。从她的眼神深处可以窥见热情的火焰,像是整个人处在燃烧状态。 芙兰亚原本就是活力十足的少女,之所以会变成这样是有理由的。 「王兄!我今天会加油的!」 芙兰亚向眼前的一名少年搭话。少年是她的王兄,纳特拉王国王太子,维恩萨雷玛艾尔巴雷斯特。 「嗯,有干劲是好事」 维恩边说着边摸了摸芙兰亚的头。 「话虽如此,这次会谈芙兰亚只需陪我出席就足够了。放轻松点」 芙兰亚心情好正是因为这件事。维恩同意她参加今天的会谈,旁听学习。 「当然,我明白的。不过机会难得,我不能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对于芙兰亚而言,王兄同意她出席是因为承认了自己平日里热心学习政治的态度,光是这样就让她十分欢喜。正因如此,借此机会学习王兄的外交技巧,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会有自己表现的机会。 「话说回来,王兄。这次的会谈对象是?」 如果想要介入的机会,现在是获取情报的最好时机。芙兰亚抱着这个想法,向维恩提出了问题。 「啊,说起来我还没告诉过你」 于是维恩微微点头。 「是一个叫喵丸族的团体」 「喵丸族」 诶?这是什么?芙兰亚一脸不知所以的表情。 「纳特拉国内有许多少数部族,喵丸族就是其中之一」 待在维恩身旁的妮妮姆回答她 「他们部族虽然人口稀少,但却混得很好,尤其是喵丸族的族长喵酷鹿泽,在部族联盟中有很大的发言权」 「那个……不是在逗我吗?」 「你不信吗?你到底在说什么啊,芙兰亚」 维恩惊讶地看向芙兰亚,于是她急忙掩饰道。 「对、对不起王兄。没错呢,只是名字碰巧听起来像喵喵而且……!」 芙兰亚端正态度。因为名字产生了先入为主的印象可不好。不能因为这点事情疏忽大意。 「殿下,喵酷鹿泽希望在会谈开始前向殿下打声招呼」 这时,打开房门房门走进来的官吏如此汇报道。 「无妨,让他过来」 「遵命」 官员随之退下,紧接着出现的是名壮年男子,喵酷鹿泽, 「喵!」 「!?」 他突然发出叫声。 「喵喵!」 「!?」 维恩也回答他。 「咕噜喵咕噜喵,喵咕噜喵!」 「呼喵、呜!喵!」 「……!?……!?!?」 看着维恩和喵酷鹿泽用奇怪的叫声进行交谈,芙兰亚吓得目瞪口呆。 「妮、妮妮姆,这是……!?」 「这是方言」 「方言」 诶?那是什么?芙兰亚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 「纳特拉的少数部族大多是从国外流浪过来的,外国的语言和纳特拉的语言奇妙地混杂在一起,形成了方言。这很常见」 「等等,也就是说刚才那是正常沟通……!?」 「当然。……啊,似乎已经聊完了呢」 在芙兰亚和妮妮姆的注视下,维恩和喵酷鹿泽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看样子似乎是寒暄完了,喵酷鹿泽离开了房间。 等到他完全走远,维恩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唔……和传闻中说的一样,真是个可怕的男人啊,喵酷鹿泽」 「是的,在简短的对话中布下了十几二十重陷阱。“这个男人只要出仕就可以当上他国宰相”的评价名不虚传啊」 「那个叫声竟然有这么深的含义……!?」 芙兰亚战栗不已。 「什么,芙兰亚没听出来吗」 「真是头疼,这样即便出席会谈也跟不上话题啊」 「那,那个」 「没办法,现在开始用斯巴达式教育让芙兰亚学会这门方言吧」 「臣也会略尽绵薄之力」 两人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厚重的教科书。 「等,等一下王兄,果然哪里不对劲────!」 看着两人逼近自己,芙兰亚不禁大喊。 「────哈!?」 芙兰亚在床上突然醒来。 「你总算睡醒了,芙兰亚」 向她搭话的是随从那那吉。 「那个……这里是……」 「马上就是中午了。不过是因为维恩允许你出席会谈,结果兴奋得睡不着还睡过了头。会不会太孩子气了」 芙兰亚花了数秒去理解那那吉话中的意思。 「……也就是说,刚才的会谈是一场梦吗?」 「虽然不知道你梦到了什么,不过会谈在今天傍晚哦」 「……太好了!真是的吓死我了!没错,这才对嘛,这才是现实!」 那那吉作出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芙兰亚看了他一眼,又躺回床上。 「我还觉得奇怪呢。没想到会做那种梦,难道是因为我在紧张吗。怎么可能有喵丸族这种拿名字开玩笑的部族。差点忍不住掐自己的脸颊」 芙兰亚安心地发出叹息, 「今天的会谈对象就是喵丸族啊?」 「…………」 她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的脸颊。 第一章 对了,再次出席国际会议吧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rekku 坐落于卜诺大陆最北端的纳特拉王国原本是移民之国。 地处东西交界处,再加上严苛的气候条件,以致于无人挂心此地,失去容身之所的人们不经意间流浪至此,默默无闻地定居下来……大概便是这样一个国家。 尽管王太子维恩最近的活跃表现多少给这个国家洒下了些许光明,可这并没有改变大多数国民原本异地出身的事实。 在这些种族各异的移民群体之中,最有名气的是具有白发赤瞳特征的弗拉姆人。 因为外貌和历史原因,弗拉姆人被大陆西部诸国视为受歧视的人种,即便是在宣称能力至上的东部帝国,也同样被人用偏见的眼光看待。 然而这里不同,纳特拉对他们有着截然不同的态度。 约一百年以前,有一位名叫菈蕾的弗拉姆人。他率领一群弗拉姆人四处漂泊,竭尽一切智慧与才干,尽忠于当时的纳特拉国王,并希望这群弗拉姆人能得到其庇护。 纳特拉国王爽快地给出答复,接纳了这群弗拉姆人。当然,国王认可不意味着国民也同样认可,据闻当时产生了许多冲突。即便如此,他们也没有气馁,走上了融合之路──在百年后的今天,生活在纳特拉的弗拉姆人已成为一道日常光景。 ◆◇◆ 「现在正是行动之时!」 这里是某座宅邸的一室。 窗外的夜空略显寒冷,月明星稀。临近冬天的秋夜正是这种感觉。 和外面冰冷的空气形成对比,室内洋溢着热气。热量来源于聚集在室内的众人身上散发出的热情。 「纳特拉因为王太子殿下的活跃表现,处于跃进之中。另一方面,能够推动王国发展的人才却无以为继。这正是我等弗拉姆人席卷空缺职位的好机会!」 如果有旁人窥视室内,想必会大吃一惊。因为聚集在这间屋子里的人,从青年到老妇,无论男女老少,皆是白发赤瞳。 在纳特拉王国居住的弗拉姆人的代表集会。这就是他们聚集的理由。 ───校对线─── 「百年的雌伏期终于宣告结束!为了夺回弗拉姆人的荣耀,必须提高我等在纳特拉的地位!」 一名弗拉姆人青年从刚才开始一直热烈地发表着演讲。他的话语中有着与其外表相符的年轻气息,无论是年轻人还是其他大多数参加者,皆认真地侧耳聆听着。 「如若我等能填补上国内的各处空缺,无疑可以提升弗拉姆人的话语权」 「然而我等引人注目。显眼地采取行动容易引发冲突」 「只要有力量让他们闭嘴就好。现状允许我们这么做」 「嗯。自从王太子殿下治理国家之后,纳特拉的价值水涨船高。意欲出仕之人也与日俱增。如今空缺的要职马上就会有人填上。不能继续坐视不理」 大多数讨论都在肯定青年的主张。 纳特拉越是发展,国外涌入的人才越是增多。问题在于这些外来者大多对弗拉姆人抱有偏见。 如果只是一两人,自然会迎合纳特拉的习俗,改变自己。可来的若是数十人,或是数百人,而且他们还身居要职的话,还会如此吗。 只是和弗拉姆人保持距离还算有良知。但更有可能发生的情况是,把身为受歧视人种的弗拉姆人视作眼中钉,想法设法排挤出去。 正因如此,随着纳特拉的发展,我等必须扩张势力。尽管大家想法各异,主张却是相同的。 但是,也有人暗中用冰冷的视线旁观这些讨论。 「──两位有何想法?」 话题抛向坐着的一对男女。壮年男子,以及一名年轻少女。男子名叫莱文。少女名叫妮妮姆。 两人虽然也是弗拉姆人,但周围人对他们的态度十分恭敬。这也难怪,莱文既是弗拉姆人的族长,又是纳特拉国王欧文的辅佐官。妮妮姆是下任族长,同时也是王太子维恩的辅佐官。换言之,两人是在纳特拉身居最高位的弗拉姆人。 「……我不否认现在时机正好」 身上聚集着室内全员的视线,莱文开口道。 「但可别忘了,过去肃清了国内的叛乱分子后,我等弗拉姆人就任了许多国内空缺出来的要职。看我等不顺眼的人不在少数。若想进一步扩大势力,有必要慎之又慎」 莱文严肃的口吻有着让人冷静下来的力量。换做平常,光是这样便稍微能让众人冷静下来── 「莱文大人这等大人物,是否有些过分消极?」 「同感。何况肃清之际的要职,大半是暂时性的代为管理。只要寻到理由,何时都能撤回」 「嗯,正好希望两位向陛下和殿下进言此事。对弗拉姆人如今代为管理的要职,颁下正式任命」 参加者们白热化的势头,即便是莱文的声音也无法抑制。 莱文小声呢喃,与此同时,妮妮姆从旁发声。 「……似乎有什么误会呢」 妮妮姆的声音比莱文更显年轻,然而听起来却十分冷彻 「我和莱文大人的确身居王族辅佐官这一要职。然而我们的职责是辅佐王室,成为指引王国前进的助力。……而非偏袒某一部族」 一刀两断的立场划分使得坐在一旁的莱文露出有些困扰的神情,其他听了这番话的参加者们也同样提高音量。 「妮妮姆大人,您的说法让我们很为难!」 「您身上可肩负着全体弗拉姆人的期待!」 「距离王太子殿下最近的妮妮姆大人是这幅态度的话,对其他人起不到表率作用!」 室内吵嚷声四起。参加者们借助话语,朝妮妮姆发泄他们激昂的情绪,而妮妮姆则用冰冷的眼神承受着这些。只有莱文注意到,少女在桌子下用力地握紧了拳头。 这样的场面持续了好一会儿,参加者们逐渐偃旗息鼓,就在此时。 「……话虽如此」 一道嘶哑的声音途中开口,传遍室内。 众人看向声音的来源,开口的是一直沉默地倾听着议论的老妇人。虽然因为年事已高不再身居一线,但她在这群人之中属于提供意见的立场。 「你们说要担任纳特拉的要职,可我等如今还剩下多少这样的人才」 老妇人一边发问,一边环视在场的众人。即便年迈,目光也不失锐利,寄宿着让人不由得屏息吞声的威严。 「诸位也意识到了吧。可用之人几乎都安排到了各种职位上。若是让无能之人占据要职,会给敌视我等之人制造可乘之机」 「的确如此,可是,婆婆,虽然您说的不无道理……」 「找一找或许还是有的。没有的话,那就快马加鞭培养前途有望的年轻人」 「你可有人选?」 「…………」 参加集会的众人尴尬地陷入沉默。 莱文没有放过这个机会。 「那么决定了,在下次集会前,各自寻找好值得培养的人才。不管采取何种方针,要想行动必须先有手牌。……今日,先到此为止吧」 在莱文的号召下,这一天的集会就此解散。 ◆◇◆ 「……那么」 在众人离去后,莱文在会议室中小声叹气。 「尽管早有预料,却没想到情况如此严峻……」 正当他盘起双臂深思的时候,传来了哐的一声。 莱文转过视线,看向留在房间里的妮妮姆。 在莱文的注视下,她踢了身旁的椅子一脚。然后补上一脚。又踢了一脚,最后狠狠地踢飞了椅子。 「……成何体统,妮妮姆」 莱文出言责备,妮妮姆不作答复。她一脸不高兴地保持着沉默。 莱文再次叹了口气。真的是,严峻的情况啊。 「就这么让你不满意吗,他们的主张」 「不爽」 妮妮姆的回答十分简短,也因此散发出浓浓的拒绝之意。 「……在纳特拉的生活固然平和,可若是知晓国外对待弗拉姆人的做法,危机感是不会解除的。你应该也能理解他们谋求稳定地位的想法」 莱文说道。 「这并不代表会使用武力手段。和一直以来一样,笼络权贵,出任政治经济方面的要职,入手足以保护同胞们的确切权威及力量──」 「走运的话,宣布独立,建立弗拉姆人的王国,对吗、、、、、、、、、、、、、、、、、、、、、?」 妮妮姆的话语一针见血。 「太愚蠢了,已经失去过一次国家和神明,不懂吸取教训吗」 「妮妮姆」 「我脑袋里没有种花田,不会主张应该相信他人的善意。只不过,有人想要打击弗拉姆人,为了战胜他们的恶意,有必要在纳特拉证明弗拉姆人对国家有益」 “然而”,妮妮姆回击道。 「可别说你没意识到。追根究底,他们的主张建立在利用乱世和纳特拉,建立弗拉姆人国度的基础上」 「…………」 莱文深深地阖上双目。他没有出言否定。正如妮妮姆所说,他察觉到了会议的参加者们抱有这样的想法。 「这是梦想,妮妮姆。认为它可能实现的人屈指可数。大多数人只是抱着淡淡的期待,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实现」 「为了转瞬即逝的心灵慰藉,去毁掉花费百年时间实现的融合?民族的独立,对于不满现状的人们来说听起来的确很有魅力。可是,之后呢?向整片大陆宣告弗拉姆人和一般人不同,满足那渺小的自尊心,以为今后可以过上荣华富贵的日子?别做梦了。缺乏武力、资金、人才的区区一个民族,如何从整片大陆手中保全祖国」 妮妮姆毫不留情地说道。 「做着缺乏自知之明的白日梦的弗拉姆人将被其他国家和部族蹂躏在脚下,纳特拉不再是弗拉姆人能够若无其事走在街上的国家,处境逆转,纳特拉国民向弗拉姆人投掷石子,口中喊着灰种人快滚回自己的国家──只会沦落到这般境地。这不是在说笑」 妮妮姆瞪视莱文。 「我们有着奇异的外貌。在旁人看来,我们显得不自然,为了让人们用自然的眼光看待我们,必须努力证明我们成为友好邻人的价值……教会我这一点的,正是莱文大人」 「……是的,没错,正是如此」 莱文苦恼地叹了口气。 妮妮姆所言无误。完全正确。莱文对此心知肚明。他也明白,为何平时可以游刃有余地回避那种争论的妮妮姆会如此顽固地选择否定。 「可是妮妮姆,即便如此,你也应该在众人面前稍微掩饰一点。你也在会议上听到了。大家对你抱有期待。你有足够的理由去──」 「我所侍奉的」 妮妮姆的瞳孔中燃起怒火,说道。 「不是民族,也不是民族的梦想。而是纳特拉王国王太子,维恩萨雷玛艾尔巴雷斯特,仅为他一人」 留下这句话,妮妮姆缓缓离开座位。 “妮妮姆”,莱文朝她的背影喊道,然而他的呼喊没能止住她的脚步,只见妮妮姆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门后。 「……这可如何是好」 房间里只剩下莱文独自一人,他心情沉重地坐到椅子上,看向天花板。 就在此时,他突然感觉到房门处有其他人的气息。他不经意地转过视线,发现了一个身材矮小的身影──是方才在会议上劝诫众人的老妇人。 「婆婆,您还没回去吗」 「年纪不饶人,稍微休息了一会儿。……你看起来还真是相当疲惫啊」 莱文耸了耸肩。 「真希望和您换一下」 「不必这么说,没有比你更优秀的族长了。老身可做不来」 「真心话呢?」 「看到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熊孩子当上了族长,一脸苦闷的模样,老身煞是开心。还能活更久啊」 「……死老太婆」 「小心祸从口出,熊孩子」 老妇人笑着走近窗边。 「所以,实际情况如何,莱文。我等能实现进一步飞跃吗?」 「很难。虽然对大家那样说,但实际上前途有望的弗拉姆人已经所剩无几。纳特拉的发展实在太过迅速了」 「独立之梦难圆啊」 「毕竟是资金物资人员皆无,甚至还缺乏具体计划的梦想。大家很快就会醒悟过来,看清这不过是一时的慰藉」 「是啊,知道是一时糊涂就够了」 这时,凝视窗外的老妇人的眼中,倒映出离开宅邸的妮妮姆的背影。 「……莱文,你没有告诉年轻人那件事、、、吧?」 「是的,没有。本打算快要换代时公开……我曾这么想过,看他们现在这样,只会助长他们的暴走」 「嗯……」 老妇人面色复杂地说道。 「……不能被人得知。菈蕾的本愿,并不只是为了弗拉姆人的繁荣。菈蕾和其一族拼命守护至今的事物」 她一边像是自言自语般小声呢喃,一边注视着如同她孙女般年纪的少女。浮现在老妇人瞳孔中的,是满溢的慈爱以及敬意。 ◆◇◆ 芙兰亚的家庭教师克拉底奥斯走入书库,看见了出乎他意料的先来之客。 「殿下,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 「嗯?……啊,是克拉底奥斯啊」 从窗外透进来的朦胧亮光勾勒出少年的身影,他站在排放整齐的书架前,伸手取过书籍。 少年是纳特拉王国的王太子,维恩萨雷玛艾尔巴雷斯特。 「哪有什么为什么,会来这里的原因只有一个吧」 维恩拿起手中的书籍,微微一笑。这里是书库,当然是来看书的。这么一说确实如此,然而问题在于维恩的立场。 「您明明只需向官员下令,想阅览的书籍便会被送到事务室」 「别这么说嘛。亲自前往书库寻找想看的书才有情调」 「……原来如此,听您这么一说便能理解了」 克拉底奥斯年轻时,也曾满心雀跃地前往所住城市的图书馆。 「比起这个,克拉底奥斯,你也是来找书的吗?」 「是的。如您所言。臣来寻找用于教授芙兰亚殿下的书籍」 「噢,我听说芙兰亚最近热衷于学习,现在学到哪了?」 「学到关于大陆西侧的历史」 克拉底奥斯作出回答。正好他需要和维恩商讨这件事。 「……不久之后,将会提及弗拉姆人的王国」 「那方面啊……」 维恩苦恼地发出低吟。 弗拉姆人的王国曾经在西侧十分繁荣。 然而关于弗拉姆人王国兴亡的轨迹,民间几乎无人知晓详情。 保存有当时记录的,大概只有西方诸国以及当时的弗拉姆人一族。因此唯有纳特拉王室保存着的最为详细的资料:既有着西侧王室的家谱,还接手了弗拉姆人一族转让而来的资料。 「您意下如何?遵从纳特拉的惯例,王室中人学习那一族的历史时,必须由流淌相同血脉的王室中人直接进行教授」 维恩思考了几秒, 「……说的也是,虽然本该由父王负责,这次就由我来吧」 「那么臣到时候再联系殿下」 克拉底奥斯恭敬地行礼。 随后,克拉底奥斯边找寻着用于教授芙兰亚的资料,边和维恩闲聊。和引领纳特拉前进的王太子闲聊,换做普通的家臣,恐怕早就诚惶诚恐地跪倒在地。然而克拉底奥斯知道,殿下喜欢和家臣闲聊。 (准确来说,不光是殿下,而是纳特拉王室的方针) 对于北端的小国纳特拉而言,国内的团结乃是重中之重。如果不能团结一致抵抗外患,这等规模的小国转眼间就会崩溃瓦解。 因此每一代王族都十分喜欢和人交流。王族们深知,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亲自沟通乃是得知对方为人并证明自身人品的最佳方法。 (打量对方为人的同时,用自身的器量折服对方。……把这称之为诓骗人的气质,实在有些不敬啊) 不过,维恩或许会毫不在意地一笑了之。只要有着最起码的礼仪并知道有些事情不能说,这位年轻的王太子会宽容大度地笑着原谅大多数事情。 (殿下的礼仪只是为了向周围起示范作用,殿下本人并不拘泥于自身的地位和权势。即便是纳特拉王族,这样的人物也实属罕见) 自己在维恩年幼时,曾经当过他的家庭教师,维恩当时已经崭露头角。他的优秀自不用说,思考方式、价值观、看待事物的角度也异于常人。自己多次对此感到难以言说的战栗。 (……之前的希里吉斯一事也是如此。理所当然地接受了希里吉斯臣服芙兰亚殿下的事实,维恩殿下到底作何打算) 德鲁尼奥王国的原宰相,希里吉斯。这个男人因维恩的谋略失去地位,遭到祖国放逐,并于前天抵达了纳特拉。原因在于王女芙兰亚的邀请。在和王女会谈之后,希里吉斯成为了芙兰亚的臣子。 宫廷上下自然因此大为动摇。芙兰亚王女最近为了帮兄长维恩的忙,埋头苦学,对此宫中人尽皆知。一直陪在王女身边的只有弗拉姆人的那那吉和照顾她生活起居的数名宫女。因此,私底下正在寻找着可以辅佐她处理政务的人员──没想到直接跳过这一步,突然任用了他国的原宰相,难免会造成混乱。 对此感到吃惊的也包括克拉底奥斯。把希里吉斯的隐居地告诉芙兰亚的虽然是克拉底奥斯,但就连他都没有想到,芙兰亚竟然真的说服了希里吉斯,使其臣服。克拉底奥斯不由得感叹,芙兰亚和她的兄长一样,不愧是纳特拉的王族。 这不止让人惊讶那么简单。尽管比不上维恩,可芙兰亚也逐渐建立了功绩,还任用了对维恩抱有隔阂的人才。芙兰亚身边的势力继续增大下去的话,之后或许会引发派系之争──有家臣开始怀有这般担忧。 他们内心多少期待维恩会否定任用希里吉斯。众所周知,维恩和芙兰亚有着深厚的兄妹情,兄长开口的话,芙兰亚殿下也不得不点头同意。 (但是,维恩殿下没有阻止这件事。有人认为,正因为兄妹关系好,所以无法出言制止……) 过分溺爱妹妹以致于无法拒绝。可维恩王子真的是那么软弱的人吗。那位王子不管再怎么温柔,也有着如寒冰般冷漠的一面。 正因如此,克拉底奥斯才会如此想到。王子有把握控制住芙兰亚派系的壮大以及希里吉斯的奸计。并且在此之上,王子还抱有着旁人无法想象的真正目的。 「…………」 窗外洒入的阳光突然暗了下来。 处在光芒之中的维恩的面庞逐渐被阴影覆盖。眼前的光景,仿若窥视到了他藏于心底的深渊。 「怎么了?克拉底奥斯」 「……没什么,真是失敬。臣似乎有些疲惫」 克拉底奥斯摇摇头。一切发生在一瞬之间。眨眼之间,维恩的面孔又恢复回了之前沉稳的模样。 「我和芙兰亚马上将作为使节出使外国。你要注意身体,别让芙兰亚担心」 「遵命……臣想起来了,殿下二人要出席选圣会议」 「准确来说,出席选圣会议的人是我。芙兰亚与此同时参加当地权贵们的集会」 选圣会议。大陆西部的重要宗教──列贝提亚教召开的最高会议。 冠以选圣候之名的重镇们齐聚一堂,围绕列贝提亚教的各种议题对话磋商。按照惯例,召开时间是每年春季,由于今年选圣候们的预定冲突,结果定在深秋举行。 「上次接到邀请时,没机会和选圣候全员交流,这次不一样了。我和家臣们讨论过,果然还是无法舍弃和西边的联系」 克拉底奥斯点头同意。纳特拉在这数年间飞跃发展,东有帝国,西有西方诸国,在两者的夹缝中求存,要舍弃某一方还为时尚早。 「如此一来,必须避免像上次那样的事端啊」 「唔咕」 维恩面色尴尬。只看这副反应的话,倒是与少年的年龄相符。 上一次,在接受邻国卡巴利努的邀请之时,维恩几经周折逃离卡巴利努首都,并和卡巴利努军发生战斗。即便事出有因,但也绝非是正常人应该采取的行动。 「那,那啥,没问题的。那种事没那么容易发生」 维恩强颜欢笑,作出回复, 「臣也这么认为,可事实上,自从殿下开始摄政以来,几乎没有哪天是平静安定的」 「…………」 正如克拉底奥斯所说,粗略地回顾了一下,纠纷一直接连不断。 维恩无言地沉默了好一会儿,下定决心说道。 「这次要是不走运,我干脆去教会献上祈祷吧」 「……哈」 如此这般,纳特拉王国王太子维恩于就任摄政的第三年之秋,与王女芙兰亚一同出席第二次的选圣会议。 此外,根据后世的部分史料记载,尽管真伪不明,但据说结束这次选圣会议回国的王太子,在教会接受了圣别之水的洗礼。 第二章 魑魅魍魉和阴谋诡计 安斯沃多帝国,帝都格兰兹拉尔。 一名少女待在皇宫的某一室内。 少女名叫露薇尔米娜安斯沃多,是安斯沃多帝国的第二皇女。 不久前,第一皇子迪梅托里欧强行推动即位仪式,引发波及第二皇子、第三皇子、露薇尔米娜的内乱骚动,使得卜诺大陆人人皆知。 在骚动中漂亮地摘取胜利果实的人,实不相瞒,正是露薇尔米娜。 她击退第二、第三皇子的军队,并把距离帝位一步之遥的第一皇子拉下了舞台。在举行登帝所需的洗礼仪式后,隆重地宣称自己才最适合成为下任皇帝。 堪称是当代应运而生的女杰。虽然为了不招致民众的抵触,没有强行登帝,但她的一举一动可谓是受到全大陆的瞩目。 那么这位备受认可的杰出人物现在在皇宫做什么呢, 「超想吐……」 她正挂着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面对着大量的文书。 「殿下,在这里虽然不用在意旁人的目光,但也希望您不要太过松懈」 她的部下菲修在旁苦口劝诫。露薇尔米娜半个身子趴在桌上,一边呻吟一边处理文书的模样,完全体现不出皇女的威严。 「别太过松懈是什么意思!我可是在全力以赴哦!全力以赴地想吐!」 「请您尽量注意措辞」 「我强烈地想要呕吐呢!」 「殿下……」 菲修投去失望的视线。 露薇尔米娜像个小孩子一样嘟起嘴唇。 「这也不能怪我呀!自从作出那个宣言以后,真的是,太要命了!」 「您的意思,臣能理解……」 露薇尔米娜很早以前便率领着心系帝国未来的忧国派系。由于打败了三位兄长,加之吸收了长兄迪梅托里欧的派系,如今派系的力量大为增长。 此外,另外两位兄长因为战败,派系变得虚弱,向心力也在下降。在世人看来,露薇尔米娜可以说是顺风顺水。 ──但是, 「派系濒临崩溃真的糟糕透啦……」 实际分析情况的话,露薇尔米娜的境况其实相当不妙。 所谓的忧国派系,聚集的是一群担心帝国在帝位之争的影响下变得荒芜,为了回避这种情况而竭尽全力的人。然而身为他们代表的露薇尔米娜却没有事先联络任何人──虽然这是第一皇子惹出来的事──就宣言要参与帝位之争。也难免派系中人会抱有「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吧?」的想法。 并且吸收进来的第一皇子派系的众人绝非真心向露薇尔米娜宣誓忠诚。之所以从属她的派系是因为有着消极的理由,一是被第一皇子煽动,二是曾经和输掉的第二、第三皇子派系斗得你死我活,不好加入。倒不如说,她害得第一皇子垮台,不少人都抱着「要是她能失手,派系崩溃该多好」的想法。 更加致命的是,有一群人借此机会接近她的派系。他们和原本属于第一皇子派系的那些人一样,对露薇尔米娜并不忠诚,但问题不在这里。 问题在于,他们中的大多数想成为露薇尔米娜的丈夫。露薇尔米娜尚未婚嫁、容姿端丽,且有可能成为下任皇帝,如果能成为她的伴侣,收益将不可估量。因此,为了抢夺丈夫的宝座,派系内产生了激烈的排挤竞争。 在原本就存在冲突的情况下,还围绕女人展开争夺,即便是露薇尔米娜也承受不住。拜此所赐,她口中的哀怨声就没停息过。 「就结果而言,我还真是被小看了呢」 忧国派系认为她只会助长帝国的混乱。 原第一皇子派系轻视她,认为她击败第一皇子只是一时走运。 想成为她丈夫的那群人瞧不起她,认为区区女人不配当什么皇帝。 必须做点什么。必须让派系众人知道,露薇尔米娜值得他们臣服。 另外,目前还没想到该怎么做。 「超想吐……」 所以,变成了现在这样。 第二、第三皇子由于败北,为了团结派系而四处奔走。露薇尔米娜由于胜利,为了团结派系而煞费苦心。双方一胜一败,做的事却完全相同,真是不可思议。 「菲修~,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事?」 露薇尔米娜为了逃避痛苦抛出话题,然而菲修满面苦涩。 「恕臣直言,殿下,臣一直跟着殿下,殿下的所见所闻就是臣的所见所闻」 「我不想听这种正论!不管是捏造还是其他什么,总之我要听可以让心情开心起来的有趣的事情!」 「……那么臣讲一个笑话吧,有个随从为了陪同事务繁忙的主君,在工作的地方住了太久,结果忘记了回家的路」 「……下次会给你放假的这个话题干脆封印起来吧!可以吧!?」 「哎呀,您在着急什么,这是个捏造的笑话」 菲修脸上的笑容散发出非比寻常的压力。露薇尔米娜下定决心再也不提及此事了。 「对了,虽然不是什么有趣的事,但殿下迷恋的维恩王子也差不多该出发参加选圣会议了」 「唔,已经到这个时期了吗」 世间如今认为纳特拉王国是帝国的同盟对象,同时属于露薇尔米娜派系。但这只是表面上的看法。纳特拉和帝国,更进一步说,维恩和露薇尔米娜的关系孕育着瞬息万变的危险性,哪怕局势只是稍微变化。 选圣会议也一样。尽管维恩对帝国罗列各种借口,嘴上说要牵制西方诸国,但他可是维恩,一定会想办法和西方诸国建立有利的关系。 菲修也露出不容乐观的表情。 「视情况而定,纳特拉可能投靠西方吗?」 「只是有这个可能。就现实而言,和帝国断绝关系并不简单。如果没有十分特殊的理由,维恩会希望维持现状」 「可是,这不一定符合西方诸国的目的」 「正是如此」 露薇尔米娜嫣然一笑。 「如何与西方的怪物们斡旋,就看维恩的手段了」 ◆◇◆ 做了个沉重的梦。 在黑暗的泥沼中前行的梦。 每前进一步,缠在脚上的烂泥就会越来越重。 难受、痛苦、眼泪快要夺眶而出,可是脚步却停不下来。有如被缠在脚上的烂泥拖动一般,逐渐向深处迈进。 前方究竟有什么。对此仍一无所知── 「────」 突然间,妮妮姆醒了过来。 醒来的瞬间,她便悔恨地心想,糟糕了。 她身在马车中。维恩要出席选圣会议,因此妮妮姆也随使节团一同出行。像现在这样,染黑了头发,作为随从兼护卫,和维恩同乘一辆马车──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原因或许是窗外洒入的和煦日光和马车充满节奏感的摇晃吧。不管原因为何,在主君面前睡着,作为一名护卫实在是失职。 「殿──」 殿下, 妮妮姆急忙收回了说到一半的话。在她那赤红的眼眸中,映出了在窗边托着腮帮呼呼大睡的维恩的身影。 (……维恩也睡着了呢) 是因为刚才那个沉重的梦的吗。看着维恩平静的睡脸,妮妮姆安心地松了口气。她就这样凝视了维恩好一会儿。在微微摇晃的马车中,唯有时间在静静地流淌。 (……) 突然,妮妮姆悄无声息地离开座位。 然后她警惕地环顾四周。维恩还没睡醒。马车外的护卫们骑在马上,还没意识到马车内发生了什么。──换言之,不管妮妮姆现在在这做什么,都不会有人过来盘问。 (……悄悄地,悄悄地) 妮妮姆坐到维恩膝上。大概,一定是刚才做的那个梦不好。自己只是有点想撒娇而已。她一边这么对自己说,一边把脸贴在维恩的胸前,犹如向主人撒娇的幼犬一般,用脸颊蹭了蹭。 「嗯……」 维恩小声呢喃,吓得妮妮姆全身僵硬,然而他没有要醒来的迹象。于是妮妮姆放下心来,又用脸颊蹭了两三次。 随后维恩的手缓缓地动了起来。十分自然地摸起了妮妮姆的头。并不是因为醒过来了。这是维恩的习惯。由于常年溺爱妹妹芙兰亚,因此维恩在意识朦胧的时候,只要感觉到胸前有人,就会误以为是妹妹在撒娇,而做出摸头的动作。 因为维恩还在打盹中,他摸了一会儿,像是断了线般停下了动作。这时如果催促地戳一戳他,手便又会动起来。宽广如纳特拉,唯有妮妮姆和芙兰亚两人知道这个小秘密。 「哈呼……」 妮妮姆察觉到自己的表情自然而然地松懈了下来。这是妮妮姆在维恩醒着或是有其他人看着的时候,根本不会有的表现。 (弄多几次难免会弄醒维恩,就多弄一下下……) 维恩的手指梳了梳染成黑色的头发。妮妮姆一边享受着这种感觉,一边对自己说,就多弄一会儿,真就一会儿── 哐当一声,马车剧烈摇晃。 「唔唔,呼啊──」 维恩发出呻吟。下沉的意识迅速上浮,眼皮随之抬起。在朦胧的视野中,他看到的是──坐在他对面的妮妮姆。 「妮妮姆,你已经醒了啊」 「──是的,刚醒」 妮妮姆微微一笑,控制住由于焦躁而陷入紊乱的呼吸。她在比维恩抬起眼皮的一刹那还要更短的时间内完成了神速的位置移动。 「话说妮妮姆,芙兰亚刚才是不是在这里?」 「胡说什么呢。芙兰亚殿下坐的不是这辆马车」 「这样吗,也是啊。……难道我在做梦吗?要说是梦未免也」 「比、比起那种事,维恩!既然你醒了那就来确认今后的方针吧!」 「哦、哦。怎么了。我是无所谓啦」 虽然对妮妮姆的样子感到困惑,但维恩还是如她所说,思考起方针。 「说是方针其实也就那样。总之先去卢山和选圣候们会面──对方百分百挖好了陷阱,见招拆招就是了」 古都卢山。相当于列贝提亚教圣地的城市,也是今年召开选圣会议的场所。 「陷阱啊。果然觉得有吗?」 「那是当然。怎么可能平白无故邀请我出席选圣会议」 本来只有选圣候才有资格出席选圣会议。以前在卡巴利努首都召开选圣会议之时,名义上不是受邀出席选圣会议,而是为了和卡巴利努王进行私下会谈。 「如果这次也用其他名义邀请的话,兴许还不需要这么警戒……然而收到的无疑是出席选圣会议的邀请函。而且还是圣王西尔维奥的亲笔信」 圣王。在选圣候中选出的列贝提亚教地位最高的人物。现在担任圣王的是名叫西尔维奥的男人──据闻,他和列贝提亚教福音局局长卡璐朵梅里亚有着密切的关系。 「也就是说,这次的邀请很大程度上是出于卡璐朵梅里亚福音局局长的意图呢」 「毕竟是那个魔女,绝对有不良企图」 妮妮姆叹了口气。 「干脆找个理由回绝……难就难在不能这么做呢」 「认为他们会对现在的纳特拉放任不管的话,未免太过天真」 纳特拉王国被夹在东西之间,可以说是缓冲地带之一。身为摄政,维恩采取了同时讨好东西两方的蝙蝠外交方针。 小国时代这么做毫无问题。因为东西双方都自负地认为随时可以击垮纳特拉,因此纳特拉同时和双方保持着友好关系,度过了危机。 但是纳特拉成长起来了。当然,对于整片大陆而言,不过是小国长了个子,作为国家能够独当一面了。处于缓冲地带的国家成长至如此规模,会给东西方的领导层造成一种压力:纳特拉如果投靠其中一方,后果将不堪设想。 从维恩担任摄政以后的经历来看──和西方国家接连交战──自然会得出「纳特拉的立场偏向东边」的结论。 「这次的邀请无疑意味着威胁。西方……如果打算投靠列贝提亚教的话就来露个脸。回绝邀请的话,纳特拉在这次的选圣会议上被认定为异端也不足为奇」 这样一来就完全成了西方之敌。为了回避这种可能,维恩没有拒绝出席的选项。 不过,即便表现出如此偏向东边的态度,还能有回旋的余地。这也可以解释为,西方诸国认为轻易放弃维恩和纳特拉十分可惜。 「既然如此,西方诸国会借此机会拉拢纳特拉……或是试图破坏纳特拉和帝国的同盟关系」 「很有可能」 纳特拉的墙头草时代已经结束了,索尔杰斯特王国的特鲁切拉王女曾这么对我说过。的确如她所说。西方诸国一定会在这里终结纳特拉的墙头草立场。 并且,在这个基础上, 「维恩打算怎么做?」 「这还用说」 维恩咧嘴一笑。 「──全力贯彻蝙蝠外交!」 ◆◇◆ 「……臣认为,这就是摄政殿下的方针」 在维恩和妮妮姆所乘坐的马车后方。 第二辆马车跟在前面的马车后面,徐徐前进。 这辆马车里坐了三个人。王女芙兰亚和她的护卫那那吉、以及王女不久前任用的家臣希里吉斯。 「无论如何都要讨好双方,是这个意思呢」 从刚才开始,芙兰亚聆听了希里吉斯针对这次外交方针做出的解说。 即便不通过希里吉斯,直接询问维恩也能得到答复,实际上芙兰亚之后正打算这么做。之所以聆听希里吉斯的讲解,有着两重意义,一是为了节省忙碌的维恩的时间,二是为了测试希里吉斯的能力。 「纳特拉由于所处的地理位置,一旦东西方正式开战,将一跃成为最前线。不管投靠哪一方,这个事实都不会改变。倘若真的发生东西战争,即便是国力壮大的今日,也会转眼间就被击溃」 “唔”,芙兰亚发出思索声。 「纳特拉虽然强大了,但还远远不够呢」 「不仅如此,强大的国力反而使得纳特拉陷入了危险」 希里吉斯恭敬地说道。 「纳特拉现在在诸国眼里是个强大的威胁。一旦纳特拉放弃当墙头草,将给东西方的领导层造成巨大的刺激。换言之,纳特拉打算明确立场这件事,很有可能成为东西大战的契机」 「小国时期左右为难,没想到强大以后更加为难,太不讲道理了……」 芙兰亚不禁叹气。 王兄一定不是心甘情愿地在讨好东西两方。而是因为这么做才是保护纳特拉的最好方法,所以才努力地去维系平衡。 (但是,那可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事情。王兄也是人。或许正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烦恼着,说着泄气话……) 这并不是能一笑了之的状况。一想到关系着纳特拉的今后,王兄说不定因为紧张而心中倍受折磨。 (为了帮助王兄,必须尽快成长,独当一面) 芙兰亚心忧兄长,再次下定决心。 ◆◇◆ 「哈哈哈,大概是想把我拉到选圣候们的眼皮底下逼迫我吧,可别小看我啊卡璐朵梅里亚。既然我出席了选圣会议,一定要弄得一团糟,使之成为足以载入史册的既无效率又无意义的首脑会谈……!」 「…………」 「嗯?怎么了妮妮姆」 「我在想,维恩看起来抗压能力弱得不行实际上还挺坚强的呢」 维恩一脸得瑟,仿佛在说“这都小菜一碟”。 「──殿下,能看见前方的城市了」 这时,传来了马车车夫的声音。 两人打开马车的窗户往外看。在前进方向上,鲜明地浮现出城市的轮廓。 那座城市正是召开选圣会议的古都卢山──其实并不是。 还要花上数日才能抵达卢山。眼前的城市,是通往卢山的途径地之一。 作为观光地没什么特别值得一看的地方,本来除了补给以外并没有理由停靠此地。但实际上,维恩来这座城市有他的理由。 「好了,先来打场吊儿郎当的前哨战吧」 维恩说完,脸上浮现无畏的笑容。 随后── 「──等你很久了,维恩王子」 索尔杰斯特王国国王,格鲁耶尔。 在城内等候已久的他,朝着前来的维恩露出了狰狞的笑容。 ◆◇◆ 最先提出这件事的,是格鲁耶尔王。 ──希望在抵达古都卢山前,秘密进行会谈。 维恩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格鲁耶尔提出的建议。毕竟之后要出席选圣会议,那里可是君临西方之巅的魑魅魍魉们盘踞的巢穴。没有任何底牌便无法坚定自己的主张,既然有可能通过事先会谈入手某些底牌,那么岂有拒绝之理。 可对方是格鲁耶尔王,魑魅魍魉的其中一人,而且以前互为敌对关系。虽然当时艰难地取得了胜利,之后又建立起两国间的友好关系,但心中抱有隔阂也不足为奇。会谈需要慎之又慎。 「──我曾这么想过」 维恩一脸无语,低声呢喃。 原因就在他的眼前。 餐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料理,一名彪形大汉正豪爽地进食。 「怎么了维恩王子,你都没吃多少啊」 有着普通杯子三倍大的特别定制的玻璃杯──哪怕是这样的杯子,拿在他手上也显得渺小──格鲁耶尔一口干完杯里的葡萄酒,说道。 「身体不适吗?还是不合你口味?如果是后者,我可以立马派人准备纳特拉的料理」 「请您放心,格鲁耶尔王,我很健康,料理也非常美味。只不过──」 维恩苦笑道。 「有些惊讶罢了。没想到格鲁耶尔王又恢复了之前的体形」 「喔喔,这个吗」 格鲁耶尔拍了拍自己的大肚子。 格鲁耶尔原本十分肥胖,甚至被那些喜欢说长道短之人用猪来形容。然而在败给纳特拉之后,兴许是压力作用,瘦成了另一幅样子。如今再次见面,却发现他又变回了往常的肥胖体形。 「为了恢复成这样,费了我不少劲。自那以后胃变小了,食量也减了。你看,我竟然只吃了五碟」 「那可真是,您变得谦虚不少」 「你也这么想吧?真受不了,搞不好会被人误以为是虔诚的列贝提亚教信徒啊」 「怎么会误会呢。我时常会想,倘若刨开王的肚子,流淌而出的定然不是脂肪,而是神的奇迹」 「喔喔,也就是说我的进食等同于向神进贡。那我可不能因为食量减少而叫苦了!」 格鲁耶尔大笑着又吃了两三道料理。那样子,丝毫不像对己方抱有隔阂,反而看得出他心情很好。虽然两人之间有着父子般的年龄差距,但又有着一种近似友情的感觉。旁人见了定会断言,「两人关系不好只是杞人忧天,根本不可能」。 (──不过,实际上很有可能) 维恩表面上满面笑容,心里却犹如夜晚的荒野般寒冷,他在心中如此想到。 这不是因为维恩十分冷淡。格鲁耶尔也一样,和维恩的会话让他发自真心的感到高兴,同时也理所当然地拟定着毁灭维恩和纳特拉的计划。执政者就是这么无可救药的生物。 「所以,格鲁耶尔王。差不多该谈正事了吧?总该不会叫我过来只为闲聊几句吧?」 「闲聊倒也无妨。和你这般才华横溢的年轻人谈话让我很是兴奋。……不必那样瞪着我。叫你来是有理由的」 承受着维恩锐利的视线,格鲁耶尔说道。 「这次的选圣会议会讨论什么,你可有头绪?」 「恐怕会探讨如何处理纳特拉」 「嗯,你的看法是对的。但这不过议题之一。帝国的形势、东列贝提亚教最近的壮大、信仰状况的变化等等,将谈及许多议题。这次的会议,除你之外还叫了另一名局外人」 「这我倒是第一次听说」 现在,包含圣王在内的选圣候共有六人。 索尔杰斯特王国的国王,格鲁耶尔。 贝兰西亚王国的王弟,缇格里斯。 法尔卡索王国的王子,米洛斯拉夫。 班赫里欧王国的公爵,舒特卢。 乌路贝司联盟的代表,阿加塔。 统领以上选圣候的圣王,西尔维奥。 这六人便是现任的选圣候,六人皆有着与选圣候之名相符的地位。要说除了自己之外,还有可能被邀请参与这场会议的人── 「我没记错的话……是苏奇雷王吧,卡巴利努的新国王。邀请了那位吗?」 「噢,果然知道啊」 卡巴利努王国是位于纳特拉王国南边的国家。 前任国王奥尔多拉塞正是选圣候之一。然而不幸的是,他被己国的将军鲁贝鲁杀害了。鲁贝鲁试图将弑君之罪转嫁给纳特拉,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此事已被记入史实。 由于卡巴利努同时失去了国王和将军,所以贵族和平民不得不考虑今后的处境,国内十分不安定。 不久前才总算尘埃落定。尽管在政治方面几经波折,但奥尔多拉塞王的儿子苏奇雷最终被推举为了新王。 (然而卡巴利努国内尚未恢复安定,苏奇雷的立场也非坚若磐石。他要做的是尽快巩固统治基础) 苏奇雷、卡巴利努方面是这么打算的, (而且卡巴利努邻接大陆中央的商都米尔塔斯。即相当于西侧门户的要冲。列贝提亚教应当想确保他们的影响力能波及到这里) 列贝提亚教方面是这么打算的。 要说双方的想法碰撞在一起,会产生什么结果── 「如你所想。这次的议题会讨论苏奇雷王就任选圣候一事。没有阻碍的话,最终会通过」 「真是可喜可贺」 苏奇雷得到名为“选圣候”的权威地位,发挥威慑力维持国内稳定。列贝提亚教把苏奇雷立为选圣候,获得了对卡巴利努的影响力以及对东边施加的压力 「新选圣候的诞生会为西方注入活力吧。这样看来,关于我国纳特拉的讨论只会沦为茶余饭后的闲聊呢。很是遗憾」 「还以为你要说什么」 格鲁耶尔嗤之以鼻。 「对你来说,躲在苏奇雷的背后,并且在没有提及纳特拉的情况下平安回国才是最好的结果吧?」 任谁都能看出,纳特拉想要和东西方同时保持联系。但是维恩自然不会亲口承认。 「您误会了,格鲁耶尔王。我真心想借此机会成为西方诸国的一员,为列贝提亚教做出贡献」 「哼,即便抛开你的肚子,流淌出来的恐怕也只有污泥」 格鲁耶尔笑道。 「但是,如此一来才好谈正事。维恩王子,实际上我今天之所以筹备这场会谈,是受某人所托」 「什么……?」 维恩眉头一皱。 像是配合好了一般,门外传来敲门声。 「进来」 维恩还来不及追问,格鲁耶尔便作出回应,随后房门被打开。 「虽是第二次见面,寒暄还是头一回,维恩王子」 一名男子走了进来。 年纪比维恩大一倍左右,可谓是精强力壮的坚毅面庞。浑身散发出霸气的言谈举止,一眼便知绝非等闲之辈。 承受着维恩的锐利目光,他礼貌地行过一礼, 「贝兰西亚的缇格里斯。──要不要和我联手,做点坏事?」 选圣候缇格里斯如此说完,露出满面笑容。 ◆◇◆ 「王兄,没事吧……」 这里是维恩他们会谈的宅邸的其他房间。 芙兰亚在这里等待会谈结束。 「不用担心,维恩殿下会平安回来的」 妮妮姆在旁温柔地微笑。妮妮姆没有和维恩同行,毕竟这里是西侧的领地。尽管头发染成了黑色,但难免因为弗拉姆人的身份引发不必要的纠纷,所以她如今陪在芙兰亚的身旁。 「我当然相信王兄。虽然相信,但还是会感到不安。妮妮姆也一样吧?」 「嗯,确实会呢」 维恩带了护卫,但在他身旁的人不是自己,妮妮姆难以忍受这样的时间。会陪着芙兰亚,很大程度是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藏在暗处护卫的那那吉看着内心不安的两人,不由得想,「她们究竟在干嘛」。这时突然有人推开房门。 「打扰啦!」 一名少女精神抖擞地向她们打招呼。栗色头发加上那副聪明伶俐的模样,芙兰亚知道来者是谁。 「……特露切拉王女,你也来了」 索尔杰斯特王国的王女,特露切拉。既是那位格鲁耶尔王的爱女,也是让芙兰亚头疼的人物。 「唔姆,随着选圣会议的召开,各地的权贵们也会前往卢山。父王让妾身接待他们」 特露切拉一跃坐到芙兰亚对面,爽朗地笑了。 她曾经以留学的名义,实际上是作为人质被派往纳特拉。然而特露切拉的行动自由奔放,表现得完全不像是人质,她时不时还会返回母国索尔杰斯特。这次也是为了参加格鲁耶尔王的使节团而回国了。 「芙兰亚王女也差不多吧?」 「没错,因为王兄要忙于选圣会议」 「不如来比一比,妾身和你,看谁能拉拢更多的权贵」 「……我不会和你比的。这又不是游戏」 「什么嘛,没自信吗?不过倒也能理解,看到妾身的美丽肉体想夹着尾巴逃跑的心情」 「才没夹着尾巴呢!话说我和你的体形也没差多少吧!」 「你根本不懂呀。寒酸的身体和发育中的身体是不一样的」 特露切拉放声大笑,芙兰亚则一脸不快。立场不同或是性格不同,也可能是前世结下了梁子,总之芙兰亚和特露切拉十分合不来。 「妾身听说了哦,你似乎收服了那位宰相希里吉斯」 特露切拉开口道。 「妾身知道,他遭到德鲁尼奥王国驱逐,并且诸国也不肯接纳他,于是不为人知地藏了起来。没想到会侍奉让他垮台的男人的妹妹。可否告诉妾身,你用了什么手段拉拢他?」 「我只是诚心诚意地说服了他」 「诚心诚意,吗」 特露切拉微微扬起嘴角。 「妾身很怀疑你的诚意有没有传达到呢。怕是在利用你,好谋害维恩王子吧?身为一国的原宰相,要诓骗你这样的小姑娘轻而易举」 特露切拉出言嘲讽。不知分寸犯下了愚蠢的错误,她大概是这么认为的吧。 要是换做半年前,自己也许会气冲冲地反驳她。 但今时今日,芙兰亚做出了其他应对。 「──明知危险,我还是任用了他」 因为关于这件事,芙兰亚抱有明确的觉悟和决心。 「王兄跨越试练,逐渐走向远方。我必须追上他的身影。只选择安心安全的道路是不行的。不置身严峻的环境,便无法抵达更危险的地方」 「唔……」 听到芙兰亚果断的回答,特露切拉显得有些败兴。 但那只是一瞬间的事,她立马恢复了一如既往的自信笑容。 「算了,小心别砸了自己的脚。人往往会在意想不到的时间和地点踩中陷阱呢。──你敬爱的王兄,现在恐怕正深刻地体会到这一点」 「……什么意思?」 「谁知道呢。不必着急,等维恩王子回来你便能知晓」 看着边说边笑的特露切拉,芙兰亚内心涌上了无法言喻的不安。 ◆◇◆ 「……这是什么意思,格鲁耶尔」 选圣候缇格里斯。 本应在选圣会议上碰面的重要人物出现在这里,遭遇预料之外的事态,维恩把视线投向同席的格鲁耶尔。 「我本以为,会谈的参与者只有我和格鲁耶尔,仅你我两人」 维恩收起了恭敬的态度,语气强烈地作出抨击。 这也不无道理。事先不打招呼就邀请了本不该出现在会谈现场的人,搞突袭也该懂得分寸。即便维恩立刻离席,也没人能指责他。 「原谅我,缇格里斯无论如何都希望我这么做」 格鲁耶尔如此回答,然而维恩并不接受。 「即便是这样,事先可以和我说一声吧」 「是我拜托他这么做的,维恩王子」 随后缇格里斯插入对话当中。 「明面上,我现在逗留在别的途径地点。为了尽可能隐瞒我的行动,有必要对阁下进行情报封锁」 「就是这样。话虽如此,我承认这件事做得不够地道。明知如此,我也希望你不要离席,待在这里」 「……你欠我个人情,格鲁耶尔」 维恩不情不愿地回答道。 而在他心里, (嘛,差不多就这样吧) 与表面上的态度不同,维恩现在十分冷静。 虽然确实吓了一跳,但维恩完全没有生气。地位尊贵的大人物出现在这里,他甚至认为这是个好机会, 恰好格鲁耶尔做法欠妥,那么就借题发挥摆出不满的态度,好换来他的一份人情。这是理所当然的判断。另外,营造出自己要离开的气氛,好确认对方是否会挽留自己。 (格鲁耶尔说他被拜托准备会谈的地点。还如此轻易地承认过错,卖人情给纳特拉。……这样看来,他绝对欠了缇格里斯许多钱,又或是别的什么) 同时,这也证明了缇格里斯有多认真。 付出这么多,只为和维恩秘密进行会谈。 (选圣候,缇格里斯……) 贝兰西亚现任国王的胞弟,同时也是选圣候。异样的履历。获得了选圣候这一西侧最具权威称号的人,竟然不是代表国家的国王,而是国王的弟弟。这对贝兰西亚王国而言,无疑等同于国内有两位国王。 (是让给他的,还是他夺来的……身在局外,弄不懂啊……) 「你怎么了,维恩王子」 看到维恩沉默的模样,缇格里斯一脸诧异。 「……没什么,亲眼得见威名远扬的王弟阁下,稍微被气势压倒了」 「哈哈哈,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和阁下迄今积累的打破常规的实绩比起来,我甚至连盆暗都称不上」 【注:盆暗(ぼんくら),指脑袋不灵光,经常在赌博中输掉的人】 「太谦虚了。区区盆暗可爬不上这种地位吧?所谓的选圣候」 「不不,说来惭愧,我那兄长是个懒人。他觉得一有事就会被列贝提亚教叫去露脸的选圣候很是麻烦,就推给我当了」 缇格里斯继续说道。 「啊,希望你不要误会,我和兄长的关系并不差。反倒是非常要好。对,好比阁下和阁下的妹妹那般」 「……原来如此」 实际面对缇格里斯后便能明白。他的一举一动所散发出的自信、霸气。和格鲁耶尔等人一样,他是心中有着绝对支柱的人。 这样的人物,从来不会等待他人给予恩惠,优哉游哉无忧无虑。他们会亲手夺取自己需要的东西,也就是说──和自己是同类。 「很是感同身受,缇格里斯卿。卿和我一定很合得来、、、、、、、、、、、、、、、、、、、、、、、、、、、」 「阁下能这么说我也十分开心,维恩王子、、、、、、、、、、、、、、、、、」 两人温柔地笑着,犹如剑刃抵在喉边般,气氛剑拔弩张。现场的空气足以让怯弱的人喘不过气来,不过在他们身旁观望着的彪形大汉却不是那种软弱之人。 「欣赏年轻人之间四散的火花,作为下酒菜而言别有一番滋味啊」 格鲁耶尔单手举杯,开口道。 「但我也有身为中介人的立场。我便履行一下自己的职责。──你们两人再这么闹下去,卡璐朵梅里亚可会兴高采烈地参与其中」 两人听完皱起眉头。彼此牵制的结果,受益的是第三者。被一国之主点明了这么浅显的道理,还固执己见的话就太幼稚了。 「……我可以进入正题吗,维恩王子」 「没问题,请讲」 维恩叹了口气,作出回应。于是缇格里斯开口。 「我想你已经从格鲁耶尔王口中听说了,这次的议题,将讨论卡巴利努的苏奇雷王就任选圣候一事。但实际上,我认为这个任命对列贝提亚教而言还时期尚早」 「什么意思?控制住卡巴利努的土地对列贝提亚教而言十分重要吧」 「正是如此。也就是说,重要的是那片土地」 维恩立刻理解了缇格里斯的真意。 「……原来如此,只要处于列贝提亚教的影响下,治理那片土地的不一定非得是卡巴利努」 失去国王,运败时衰的卡巴利努王国。如果有国家走入穷途末路,那么诸国往往会选择蚕食,而非伸出援手。 这一道理在西边诸国间也是通用的。诸国通过名为列贝提亚的宗教连结在一起,但这并不能证明国与国之间存在友情。不如趁这个好机会,想法设法从卡巴利努手中掠夺人才、物资,亦或是国土──这是十分理所当然的想法。 值得担忧的是可能从中作梗的东边帝国。所幸帝国正处于内乱之中。西方诸国可以安心地把卡巴利努搬上餐桌。 「但是,法尔卡索王国的米洛斯拉夫王子插手了此事」 选圣候的其中一人,米洛斯拉夫。听闻和维恩是同龄人。 「我记得,他之所以就任,是因为法尔卡索现任国王把选圣候之位让给了他」 和缇格里斯你这家伙不同,维恩在心中补充了一句。 不知是不是听到了维恩的心声,缇格里斯微微一笑。 「完全正确。法尔卡索王年老体衰。作为换代的准备,先把选圣候的地位让给了王子」 「那位法尔卡索王可真是位麻烦的人物。和他进行的种种暗斗,每每回想起来我便心荡神驰。也正因如此,时间的流逝真是无情」 格鲁耶尔发自真心地说道。 格鲁耶尔的态度、缇格里斯所说的内容、以及国家局势,结合这些信息碎片,维恩得出了一个结论。 「──也就是说米洛斯拉夫被你们轻视了」 格鲁耶尔和缇格里斯对维恩的话语做出了些许反应。 米洛斯拉夫和维恩年纪相差无几。想必政治和外交经验并不丰富。虽说处于换代期,情有可原,但选圣候们并不会顾虑这点而手下留情。 「所以米洛斯拉夫接近了苏奇雷。只要能把他推举为选圣候,就能为孤立的己方增加同伴。对苏奇雷来说,有人帮他成为选圣候,并且就任后会成为友方,自然没理由拒绝」 接受维恩的指摘,缇格里斯面露苦笑。 「怎么能说是轻视呢。好歹同为选圣候,不至于如此无礼。你说是吧?格鲁耶尔王」 「当然了。我等同为列贝提亚教的信徒,致力于维持诚实而真挚的关系」 对于厚颜无耻地作出否定的两人,维恩嗤之以鼻。 与此同时,两人没有否定关于米洛斯拉夫的目的。“那么”,维恩继续说道。 「对抗米洛斯拉夫和苏奇雷,我和格鲁耶尔以及缇格里斯三人联手。……是这场会议的主题对吧?」 「大概就是你想的那样」 缇格里斯说道。 「只不过,联手的只有我和王子。很遗憾,格鲁耶尔拒绝了我」 维恩瞪视格鲁耶尔。 「……如此一来,格鲁耶尔岂不是和这场会谈毫无关系?要必要确认一下啊,他究竟出于何种目的坐在这里」 「别那么瞪我啊。我准备了场所,也包含了参观费的。别担心,把这里听到的话传出去,我可不会做那么无趣的事」 「我相信你,格鲁耶尔王」 「……」 维恩继续注视了格鲁耶尔好一会儿,随后把视线转向缇格里斯。 「……我和缇格里斯联手。这部分没问题。但联手了又能怎样?我不过是一国王子」 虽说自己被邀请出席选圣会议,但发言权当然掌握在选圣候手上。维恩很怀疑自己是否被允许在会议上发言。毕竟在诸国这几年间达成了“让维恩掌握主导权会很糟糕”的共识。 「的确,单凭我和王子还不太够。实际上,我还找了其他协力者」 「是谁?」」 「还不能说。起码在这里不行」 缇格里斯瞥了眼格鲁耶尔。 虽然相信格鲁耶尔,但也不会无谓地公开情报,是这个意思。 「如果王子和我联手的话,等抵达古都卢山便向阁下介绍协力者」 「假如我们联手,我、缇格里斯、协力者,凭这三人就能扳回局面?」 「是的。不是苏奇雷,而是把阁下推举为选圣候,改写势力图」 现在选圣候有六人。维恩也成为选圣候的话就有七人了。虽然不知道协力者是谁,但如果那人也是选圣候的话,意味着七名选圣候中有三人联手,影响力十分巨大。 「……阁下所说的我明白了。不过我想事先确认一下」 「请说」 「计划顺利的情况下,如何解释纳特拉和帝国的来往?」 当然,顺利进行什么的不过是纸上谈兵。撇开苏奇雷,让自己成为选圣候实在是困难至极,即便有希望,其他的选圣候们也会全力阻止这件事。维恩是在理解到这种程度的前提上,询问着之后的事情。 「我是这么想的,希望阁下尊重选圣候的立场」 也就是说,和东边划清界限。帝国是西方诸国的假想敌。身为西方代表的选圣候公然和东方交好,难以让人信服。 然而维恩提出反对意见。 「这未免太心胸狭隘了吧?并不只有刀剑相向才叫战斗。选圣候中有人和东边有密切联系,这有利于政治方面的战斗」 「我承认这的确可能成为关键。但是,却不一定有利于西方」 在一旁聆听两人对话的格鲁耶尔愉悦地笑了。 维恩主张「在东边有关系有利于交涉」,与此相对,缇格里斯主张「但这也可能被用于背叛吧?」,道明了他的担忧。 (维恩王子不希望丧失蝙蝠立场,缇格里斯想排除背叛的可能。两者的目的是平行线。更何况,在缇格里斯看来,即便承认有必要和东边保持联系,也不意味着中间人必须是纳特拉) 缇格里斯的确抱有和格鲁耶尔同样的想法。 老实说,纳特拉是个危险的交涉对象。即便联手,和东边有关系的纳特拉见机不对随时可以抛弃西方,不知道何时会背叛。所以才要夺走纳特拉的底牌,自己握住主导权。缇格里斯认为这是最理想的状况, 「不,真的如此吗?」 维恩咧嘴一笑。 「考虑到将来的可能性,我觉得纳特拉作为中间人更有利」 缇格里斯和格鲁耶尔花了数秒去理解维恩的话中之意。 (将来,缇格里斯等三人结成同盟,改写选圣候内部势力分布之后的事) (如果我想要独揽权势,那么联手的两人会成为阻碍) (到了那时,公开和帝国保持联系的纳特拉将变为极好的弹劾材料) (维恩王子等于在说。为了之后容易处理我,现在先容忍我的特权) 格鲁耶尔不由得笑出声,缇格里斯则是小声呢喃。 「…………原来如此,原谅我无法现在点头同意,但商量的余地还是有的」 缇格里斯说道。 「我确定了。果然,和阁下联手有着重大的意义」 「真心话?」 维恩试探性地发问。 「当然」 缇格里斯毫不犹豫地点头肯定。 他的话语里饱含着光辉的未来一定会来到自己身边的确信。不,准确来说是寄宿着竭尽全力实现目标的压倒性的意志。倘若用格鲁耶尔的话来形容,这个男人饲养着无比巨大的猛兽。他要是能成为伙伴的话,会让人无比安心。 因此,维恩想到。 (正因如此……) (我理解为何格鲁耶尔看好他了) 缇格里斯在心中对维恩发出感叹。 维恩年纪尚轻,明明还只是个年轻人,却有着流畅的口才、灵活的头脑。并且在两位选圣候面前毫不发怵,全身散发出看准机会便趁机出手的气概。 缇格里斯反而喜欢这样的维恩。他希望拉拢的伙伴不是唯唯诺诺和一味顺从的愚蠢之辈。哪怕是友方也不可疏忽大意,有着如此器量之人方有拉拢的价值。 因此,缇格里斯想到。 (正因如此……) 「──好吧,我和你联手」 维恩朝缇格里斯伸手。 缇格里斯面露笑容,回握住维恩的手。 两大势力于此联合。 并且, (缇格里斯很优秀。无疑是能爬上顶峰的男人) (维恩王子的能力货真价实。不仅如此,还会继续成长) 两人不约而同地, (我能明白,维恩王子抱有某个很大的目标) (但缇格里斯的野心和我要走的道路绝对不会重合) 在这个瞬间,得出了同样的结论。 ((不管他要抵达哪里,都必须杀掉这家伙──)) 这一天的会谈经由格鲁耶尔王留下的史料,流传后世。 然而维恩和缇格里斯在此地谈成的合作关系,在极短的时间内便宣告破裂。知晓此事的后世之人,一边思考着诸如“倘若这个同盟长期持续的话会发生什么”之类的可能性,一边如此表达双方这转瞬即逝的关系。 后世曰,薄命同盟。 ◆◇◆ 「结束了一场十分有意义的会谈啊」 为了避免暴露秘密会谈,缇格里斯先行离开,返回了他本该待着的途径地。和维恩一起目送缇格里斯的格鲁耶尔,徐徐开口道。 「维恩王子和缇格里斯,以及身份不明的第三名协力者。这次的选圣会议风波将起啊」 「你还真有余裕,格鲁耶尔」 维恩朝格鲁耶尔放言。 「你以为自己握着决定票吗?别忘了你也是选圣会议的参与者之一。自以为隔岸观火,说不定到时候会被抬上餐桌哦?」 维恩的出言挑衅,加深了格鲁耶尔脸上的笑意。 「世上最有价值的是生命,换言之,唯有把自身放在天平上,乐趣才真正具备乐趣。你也千万别忘记啊,维恩王子。我因为先前的败北欠你的东西,或许不久后便能还上了──」 就这样,当天的会谈画上了圆满的句点。 翌日,维恩和格鲁耶尔一行再次出发前往古都卢山。 心中所想的,是与等待在前方的魑魅魍魉们的暗斗。 第三章 掀起暴风雨之众 古都卢山。 位于大陆西部正中心的城市。 据说列贝提亚教的始祖列贝提亚过去在这片土地上从神那得到了巡礼的启示。于是列贝提亚遵从启示,在传播神之教义的同时达成了绕大陆一周的伟业,之后与信徒们一同建立城市卢山,并把这里定为列贝提亚教的中心地。 卢山无论从地理上说还是信仰上说,都是大陆西部的心脏部位。 时至今日,卢山及其周边地区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家,可以说是宗教──列贝提亚教的直辖地。 「──话虽如此,街景还蛮普通的」 在缓缓前进的马车中,妮妮姆望着窗外低语道。 回应她的是同乘的维恩。 「是啊,看起来有些古老,典型的西方城市的感觉」 这也不无道理。西方的城市设计基本以卢山为范本。也就是说,不是卢山像其他西方的城市,而是其他城市模仿了卢山。 「而且,感觉街上的氛围和其他地方不同」 「是呢。总感觉有点安静,又有点严肃……人不但多,大多人还郑重地戴着圆环,看来虔诚的人挺多呢」 所谓的圆环,是列贝提亚教信徒挂在脖子上的象征性物品。主要由金属制成,形状像手掌大小的两个圆贴合在一起,一个圆代表神的完美无缺,另一个圆代表列贝提亚巡礼的整片大陆。 「放眼看去,不仅仅是市民,巡礼者也很多。怪不得要为了方便巡礼而彻底修整道路」 「听说西方绝大多数国家都有直通卢山的道路呢」 「因为这一带不适合培育农作物。要是不方便人们往来的话,即便是信仰的中心地也会无人问津吧」 维恩透过窗户眺望像是巡礼者的人群。 「话又说回来,明明一直戴着圆环肩膀会酸,真能忍啊」 「我先说好,维恩也要戴着那个出席选圣会议哦?」 「……有没有轻一点木制的?」 「王子殿下戴木制的和地位不符」 “这倒也是啊”,维恩嘟囔了一句,不知不觉间马车抵达了卢山的中央地带。 这里有一个宽阔的广场,并耸立着一栋好似在睥睨四周的巨大建筑物。 建筑物名叫圣王厅。作为列贝提亚教的中枢,有着由石匠的卓越技巧打造出的庄严外观,给见者无法言喻的畏惧。哪怕是一国的宫殿,在它的威容面前也会黯然失色。 「那么,到伏魔殿去打个招呼吧。妮妮姆和芙兰亚等人先去安排好的住宿场所」 这里是列贝提亚教的根据地。即便染黑了头发,弗拉姆人的妮妮姆也不方便进入。 「注意安全,维恩」 「事情不妙的话我会放火跑路的」 维恩和妮妮姆道别,离开马车。随后带着数名护卫踏入圣王厅。 (……这可真是) 圣王厅内的空气简直是严肃的代名词。 既没摆放奢侈物,也没用华丽的装饰品进行点缀。天花板到地面大概有数人高,一直延伸到远处的冰冷石壁显得缺乏现实感,甚至让人有种误入异界的错觉。 往来其中的人们也一样。身穿朴素的修道服,挺直腰杆,走路悄无声息,堪称是列贝提亚教的模范人物。但与此同时,他们的模样缺乏人情味,彷如会走路的等身大人偶。 (伏魔殿这名字看来不是在开玩笑啊) 原本就这样吗,还是受到了现任统治者的影响。不管怎样,有必要打起十二万分的警惕── 「好久不见,王太子殿下」 背上传来一股恶寒。 维恩望向声音的来源,站在那里的是一名带着随从的女子。 女子面容姣好,一头秀发绽放出艳丽光泽,双瞳犹如深渊般深邃。其相貌同时具备妙龄少女的光泽和幼龄女子的水润,实在难以想象这是人间的造物。 「这可真是……没想到是卡璐朵梅里亚阁下亲自前来迎接,受之有愧」 列贝提亚教福音局局长,卡璐朵梅里亚。 以女子之身荣升仅次选圣候地位的女杰。 其本人如今就站在维恩面前。 「殿下接受了我等的邀请,可是贵客呢。当然要来迎接」 卡璐朵梅里亚温柔地微微一笑。她的笑容、目光、一举一动,皆蕴含着圣职人员不该有的妖艳和不快感。 「维恩王子应该是初次拜访卢山吧。感觉如何?对这座古都」 「不愧是列贝提亚教的中心地,到处充满了严肃而清廉的空气」 「呵呵,从外边来的人或许会这么觉得呢。现在可比平时缓和了不少哦。好久没在卢山召开选圣会议了,民众也因此兴致高涨」 「有所缓和吗?如果我平日拜访卢山,恐怕会窒息啊」 「习惯即可,维恩王子。……不管怎样,继续站着和贵宾说话会被叱责缺乏礼数的。这边请。那位大人已经恭候多时了」 那位大人指的是谁,根本无需多问。 维恩在卡璐朵梅里亚的带领下,和护卫一同前往圣王厅的深处。 「话说回来,阁下和当时见面的时候相比没有太大变化,让我很是放心,卡璐朵梅里亚阁下」 「承蒙您关心,我过得非常好」 据记载,卡璐朵梅里亚在六十岁以上。但光看外表的话,三十多岁,不,说是二十多岁也不为过。也有人说她是继承了名号的其他人──恐怖的是,单纯因为这人是怪物的说法更有说服力。 「恕我僭越,敢问保持健康的秘诀是什么?」 「应该是每天过得开心吧。度过充实的人生,有益于保持年轻和活力」 「听起来不像是列贝提亚教教徒会给出的答案」 「向神表示忠诚的方法,并非只有压抑自己。格鲁耶尔王便是这一典范」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拿格鲁耶尔王的大肚子来做例子,着实有说服力。 「顺带问一句,卡璐朵梅里亚阁下说的“过得开心”是指?」 「自然是指引导迷途的民众」 卡璐朵梅里亚回答道。 「他们从我的话语中悟出应当前进的方向,迈步前进,这让我感到十分充实」 「……能得到卡璐朵梅里亚阁下的指引,想必他们每天都过得很幸福」 「嗯,希望如此」 对话暂时中止了。 有如衬托两者间的气氛一般,唯有冰冷的脚步声不断响起。 然后卡璐朵梅里亚率先开口。 「对了,殿下看上去有些长高了呢」 「有吗?自从我摄政之后,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我还担心被压矮了」 「联想到殿下的功绩,哪怕鼻子会伸长,个子也不会变矮的」 「区区功绩。我不过是顺应了时代的潮流」 维恩耸了耸肩,对此,卡璐朵梅里亚摇了摇头。 「顺应时代的潮流。可是有许多人做不到这一点呢。在这个动乱的时代,纳特拉的顶端有王太子殿下坐镇,可谓幸运」 「是否真的幸运,现在还不好说」 维恩说道。 「时代的波浪之后会更加汹涌。在后世看来,我究竟是纳特拉的救世主,还是让濒临灭亡的国家多活了几日的庸医……待到一切结束之后,自有后人评定」 「原来如此……您说得很有道理呢」 「更别提,巨浪都快来到我身边了」 维恩出言讽刺,然而卡璐朵梅里亚一笑带过。 「殿下快要溺水时,我愿出手相助」 「非常感谢你的提议,不过可能会拖累你」 「呵呵,能和殿下一同溺水,那也是一种乐趣」 不知不觉间,一行人来到一扇大门前。 卡璐朵梅里亚的部下打开大门,映入眼帘的是宽敞的空间、摆在里面的宝座,以及坐在宝座上的身影。 「──猊下,维恩殿下来了」 听到卡璐朵梅里亚的声音,紧闭双眼的那名人物逐渐睁开眼睛。 (他就是……) 圣王西尔维奥。 位于选圣候、列贝提亚教顶点的人物,其本人就在那里。 「王太子殿下,请往前走」 在卡璐朵梅里亚的引领下,维恩沿着谒见大厅前行,顺带观察西尔维奥。 西尔维奥看上去相当年迈。个子不高,手如枯木。大概是因为年纪老迈,双瞳呈白浊色,身旁杵着拐杖,兴许是腿脚不便。一个不小心就会被法衣压垮──他的外表让人不由得做出这般联想。 (因为担忧受灾的民众,一个月不吃不喝献上祈祷;孤身一人闯入山贼要塞,说服山贼;名声之好,有所耳闻。但是,也有传闻说这些事迹全出自卡璐朵梅里亚之手,实际上他只是个傀儡……) 卡璐朵梅里亚先站到了圣王身旁,这么一比较两人便会恍然大悟。卡璐朵梅里亚充满了年轻气息,相比之下,圣王西尔维奥犹如快要枯死的老树。即便说是圣王正在被魔女吸走生命力也不会让人感到奇怪。 但是维恩心里并没有丝毫松懈。 (对方可是流淌世上最尊贵之血的男人) 大多数选圣候有着类似王族之类的身份,西尔维奥虽然身为圣王,却没有世俗意义上的地位。抛开圣王、选圣候的立场,他只是一名神职人员。 可即便如此,他也绝不会被视为一名普通的神职人员。 要说理由的话,西尔维奥是列贝提亚教始祖──换言之,也就是列贝提亚的后裔。 (虽然我没资格说别人,不过没想到几百年前的血脉竟然完整地继承到了现在) 成为选圣候的条件之一:必须继承始祖列贝提亚或列贝提亚高徒的血脉。 然而祖先只存在于遥远的过去。所谓的血脉既复杂又难以弄清,利用权力或金钱强行篡改“血脉”根本不足为奇。现在的选圣候们也是一样,无法断定他们中的大多数是否真的继承了血脉。 在这之中,有着明确的血缘关系,并且可以追根溯源的维恩和西尔维奥属于罕见的个例。当然,维恩是列贝提亚高徒的后裔,西尔维奥是始祖的后裔,两人的血脉价值有着天壤之别。 西尔维奥一族世世代代出生在卢山,生活在卢山,作为卢山的神职人员度过一生。在这个过程中,一族之人多半都成为选圣候,有些人还进一步登上了圣王的宝座。 (如果有世俗地位的选圣候当上了圣王,那么这名选圣候所属的国家就会获得权势。由于各选圣候不希望权势集中于某个国家,彼此互相牵制。这就导致,没有世俗地位也没有领地的西尔维奥一族往往会成为圣王。于是,圣王层出不穷的至高血脉就此完成) 这个绝妙的立场,无疑是有意为之。尽管维恩认为血脉没有任何价值,却也能理解民众认为血脉有价值的想法。西尔维奥一族也抱有同样的想法吧。所以才花费漫长的岁月不断提高血脉的价值。 如此深谋远虑的西尔维奥一族的后裔和喜欢把人逼上绝路的魔女站在了一起。敢在这两人面前放松警惕的人,想必在饥饿的老虎面前也敢打盹。 「……初次见面,圣王猊下。此次应邀出席选圣会议,特从纳特拉前来拜访」 维恩惯例地作出寒暄,同时观察西尔维奥。但是,对方没有反应。本以为他是视力不好而且耳背,却又发现他对身旁的卡璐朵梅里亚低声细语着什么。从这边听不太清,只见卡璐朵梅里亚微微点头, 「欢迎你前来,猊下是这么说的」 执政者为了保持自己的神秘性,不和家臣以及民众直接交流,这不是什么怪事。只不过,现在的情况应该是因为年纪问题,不方便大声说话吧。 (话虽如此,很难读懂对方的反应啊。还想从圣王那多打听一些──) 就在维恩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 「后天召开选圣会议。在那之前请在为您准备的房间里缓解旅途的辛劳」 对方营造出想要迅速结束会话的气氛,维恩不由得在心里咂舌。 「谢谢关心。在此之前,我希望请教猊下一件事,关于邀请我出席此次选圣会议的真正用意」 维恩单刀直入地发问,果不其然,回答他的是卡璐朵梅里亚。 「亲笔信上也写了,如今整个卜诺大陆出现动荡的征兆。尤其是东部帝国的混乱,不知何时会波及西方。此次选圣会议将就如何处理这一问题进行探讨,希望能聆听对帝国了解颇深的维恩殿下的见解,故而发出了邀请」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维恩一边回应,一边观察圣王,然而圣王不为所动。看来无法期待对方主动做出反应了。 (干脆主动出击……?) 距离宝座上的圣王只有几步,护卫力量也很薄弱。想出手的话能够立刻逼近至圣王身前。如果出手,圣王究竟是会感到困惑,还是会陷入恐惧,亦或是出离愤怒? (无法解决目击者而且没准备好逃跑路线,在这里对圣王出手不太现实,那么不如,一步──) 倘若踏出一步,会怎样呢。 就在维恩这么想的瞬间,白刃来到了他的喉边。 「───」 维恩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一步。 「怎么了?维恩殿下」 卡璐朵梅里亚诧异地歪了歪头。于是维恩注意到,根本就没有什么刀刃。 (这是……) 让人误以为被刀刃逼迫的威压。 威压不是来自卡璐朵梅里亚。其他护卫对维恩的反应感到一脸疑惑。唯一无动于衷的──只有圣王。 感受着额头附近渗出的汗珠,维恩微微一笑。 「……没事,无须在意。不过是旅途造成的些许倦意」 圣王西尔维奥。 果然是不能疏忽大意的对手。 「既然如此,不如在宅邸稍事休息。立马为您准备马车」 「恭敬不如从命。如果染上风寒而无法出席选圣会议,那可就不好了」 「猊下和我都很期待维恩殿下直言不讳的意见呢」 「定全力以赴回应诸位的期待。──告辞」 维恩向圣王和卡璐朵梅里亚深深地行了一礼后,转身离开。 当维恩的背影消失在门后, 「……梅里亚」 卡璐朵梅里亚立刻侧耳倾听西尔维奥发出的沙哑的声音。 「和他一起,便能盛开吗?」 「确切无疑」 「这样啊……」 西尔维奥喃喃自语。 「吞噬人世的巨轮之华……定然美不胜收」 「必定让猊下亲眼目睹」 卡璐朵梅里亚朝着以浑浊的瞳孔眺望远方的西尔维奥,恭敬地行了一礼。 ◆◇◆ 「我好想───回国啊!」 维恩从圣王厅平安回到为他准备的宅邸,在某个房间中如此放声大喊。 「说什么回国呢,才刚到没多久。选圣会议不也快开始了吗?」 妮妮姆一如既往地吐槽维恩,于是维恩继续说道。 「这就是问题所在啊!卡璐朵梅里亚一如既往地坏到骨子里,论糟糕程度圣王也不输给于她,能和这两人匹敌的危险分子齐聚一堂的选圣会议,百分百不妙啊!竟然不得不出席这种会议,这算哪门子的惩罚游戏啊!」 「是谁在路上说“可别小看我啊卡璐朵梅里亚”?」 「老实说希望你当做没听过!」 「别做梦了」 咕诶──,维恩发出泄气的声音。 「话说芙兰亚在做什么?」 「为了应对明天的聚会,先去休息了。她还扬言说这次一定要替维恩处理好工作呢」 妮妮姆欣慰一笑。对此,维恩面露苦笑。 「不必那么努力也可以的。不过,芙兰亚能处理好的话也算是朗报。我可以把注意力集中在选圣会议上」 就在这时,随从在门外敲了敲门,走了进来。 「殿下,缇格里斯卿派来的使者来到宅邸前,说是想要会面」 维恩和妮妮姆交换眼神。 「我知道了,让他进来」 接过维恩的命令,随从立刻把使者领了过来。 「在下为缇格里斯大人效力,名叫弗修特」 站在维恩面前的男性使者恭敬地低下了头。前几天和缇格里斯见面的时候,这名使者的确是在场的侍从之一。 「在下这次捎来了主君传给维恩王子的口信和书信」 「说吧」 「在那之前请您驱散旁人」 弗修特的视线看向维恩身旁的妮妮姆。 「她是我的心脏。没有必要离开」 「恕在下冒昧,缇格里斯大人的口信极为重要」 「那就更必须让她留在这里了」 「……」 维恩冷眼看向皱起眉头的弗修特。 「对我的判断有异议的话就离开吧。并且告诉缇格里斯,同盟废弃」 「……十分抱歉。是在下口不择言了,望您原谅」 缇格里斯本人倒还好说,弗修特只是一介使者,被威胁要废弃同盟,他只好认怂。于是弗修特从怀里拿出书信,交给妮妮姆。 信封上用的是贝兰西亚的封蜡,打开之后发现里面记载着来自缇格里斯的文章和地图。 「内容正如信上所写。明天晚上,在地图上标记的郊外废馆,和第三人一同进行会谈」 「喔,之前提到的第三人啊。是谁?」 「十分抱歉。在下也不清楚」 「缇格里斯卿还真是个秘密主义者。算了,你转告卿,说我知道了」 「遵命。定如实传达」 弗修特行了一礼,急忙离开房间,回去向主君报告。 在目送他离开后,一直沉默地待在一旁的妮妮姆小声说了一句。 「……你没必要那么固执的」 「这不是固执。是理所当然」 维恩毫不犹豫地回答她。妮妮姆听了之后,似乎有些高兴,又有些为难。她清了清嗓子,切换回正常模式。 「总而言之,明晚要进行秘密会谈呢」 「似乎是的。我说妮妮姆,你觉得第三人会是谁?」 妮妮姆思考了一会儿, 「十有八九是某位选圣候……首先排除格鲁耶尔王,米洛斯拉夫王子推荐了苏奇雷王所以也能排除掉」 「这么一来,再排除掉缇格里斯,还剩圣王、舒特卢、阿加塔这三人」 「圣王猊下手握权势,不会参加这种计划。那么本命应该是舒特卢公爵或阿加塔代表。维恩,我记得舒特卢公爵似乎很喜欢你来着?」 维恩露出不情不愿的表情。 「虽然我一点都不高兴但似乎的确如此。……好讨厌啊,要和舒特卢联手。能不能来点苏奇雷爆冷投靠缇格里斯的展开啊」 「要这么说的话,米洛斯拉夫王子也大有可为?因为苏奇雷王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操控,所以放弃了他,像这样的」 「作为苏奇雷的替代品,岂不是会直接找上我?不过和有着正当名义的苏奇雷比起来,要推荐我的话实在是独木难支,所以选择联手……唔」 维恩盘起双臂喃喃自语。对手可是选圣候。在脑海里同时酝酿着好几个阴谋的同时,还能对信徒展露微笑。第三人是出乎意料的对手也不奇怪。 「维恩希望那人是谁?」 「只要好沟通谈得来,是谁都可以」 「有这种人吗?」 「不太可能有啊……」 维恩变得无精打采。 妮妮姆看着主君这幅模样,噗哧一笑。 「顺便问一句,如果是福音局局长呢?」 「我要回国」 维恩毫不犹豫地断言。看来很讨厌她呢,妮妮姆面露苦笑。 「不过,再怎么说缇格里斯也不会和那家伙联手的。不在乎得失还不讲道理的家伙可不适合当朋友」 「那么,我们先查阅可能性较大的舒特卢公爵及阿加塔代表的资料,然后等待明晚到来?」「就这么做吧」 得到维恩的肯定,妮妮姆转身开始着手收集资料。 ◆◇◆ 翌日清晨。 「……嗯嗯」 位于宅邸的某个房间里,芙兰亚比平时醒得稍微早了一点。 而且变的不仅是起床的时间。换做平日的芙兰亚,即便醒了也会借着微弱的睡意再小睡一会,今天的王女却有所不同。她双手用力拍了拍脸颊,抵制舒适的床发出的「还可以再睡一会哦?」的诱惑,冲出了寝室。 「早安,芙兰亚殿下。您看上去心情很好呢」 「当然啦。今天有重要的任务呢」 芙兰亚在宫女的帮忙下调整着装,干劲十足地回应道。 代替尊敬的王兄,和诸国的要人们会面。自从经历了米尔塔斯的事件后,得到了好几次这样的机会,芙兰亚每次都像这样情绪高涨。 「太拼命小心喘不过气来」 等到芙兰亚做好准备,宫女们也离开之后,那那吉探出头来。 「没问题,今天睡得很饱。不会像之前那样,又是担心又是兴奋结果没睡好,浑身乏力」 她这番话不是在虚张声势。身体状况万无一失,心情也随之奋起。芙兰亚确信自己今天无所不能。 那那吉想的是,有精神是好,可太过鼓足干劲消耗得也更厉害。但看上去没什么问题,于是他没有多说。 「那那吉,我想确认今天的安排,去王兄那吧」 「昨天不是很详细地确认过了」 「去就是了」 理由无关紧要,单纯是想得到兄长的鼓励吧。那那吉被芙兰亚拉扯着,在心中如此想到。 就在那那吉和得意洋洋的芙兰亚准备来到维恩的房间时。 「……芙兰亚,等一等」 「嗯?怎么了?」 留下一脸诧异的芙兰亚,那那吉悄悄地打开维恩房间的门。 他静止不动了数秒,准备关上门, 「到底怎么了那那吉」 像是搭在那那吉身上一般,芙兰亚悄咪咪地探头瞄了眼房间里面。 于是她看到了维恩和妮妮姆── 「把染料沾在这把梳子上梳一梳就行吗?」 「嗯。会弄脏手指哦?」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好了妮妮姆,看向镜子」 「知道啦知道啦」 芙兰亚顿时明白了,王兄似乎在帮妮妮姆重新染黑头发。 身为主君的维恩,一手取过身为随从的妮妮姆的头发,温柔地帮她梳理。这是无法对外公开的绝对不可能的光景。 「真是的,我自己弄还比较快」 「好了好了,让我弄一次也无所谓吧」 「你这人……」 一脸得意的维恩和面带羞涩的妮妮姆。看着尊敬的两人这幅平日里像在隐藏什么一般的亲密态度,芙兰亚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不可以看到的东西,面色微红。 「那个……还、还是别打扰了吧」 「我想也是。还有,你很重啊芙兰亚」 「才、才不重呢」 两人争了起来, 「我说,你们两位」 「喵啊!?」 理所当然地暴露了,维恩不知不觉间来到了他们眼前。 「在这里做什么。要进来还不赶快」 「好、好的」 被维恩这么一说,芙兰亚紧张地走进房间。 妮妮姆已经从镜子前移动到房间的一角。她微微一笑,回应芙兰亚投来的视线。啊呜,芙兰亚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所以,大清早的怎么了?芙兰亚」 「那、那个,我想确认今天的安排」 芙兰亚语无伦次地回答道。维恩毫不在意地点了点头。 「安排啊。我留在宅邸翻阅资料。芙兰亚替我出席聚会。妮妮姆调查今晚会面的地点」 「今晚的会面?」 不熟悉的情报使得芙兰亚歪了歪头。 于是维恩心领神会地告诉她。 「说起来你昨天睡得比较早。其实,缇格里斯卿昨晚派来了使者。所以,今晚要和那个第三人会谈」 芙兰亚知道维恩会在某个时机和缇格里斯秘密会面。然而当真的发生在眼前,芙兰亚心中涌现不安。 「呃、王兄,没问题吗?」 「存在危险。但是,有冒险的价值」 「臣也会尽可能调查有没有可疑的地方」 听完维恩和妮妮姆的话,芙兰亚微微点头。不安没有消失,但这两人既然说要去,也唯有相信他们。 「方针大概就是这样。至于芙兰亚出席的聚会上会出现的重要人物,我列了个名单,你记得看。还有其他在意之处吗?」 芙兰亚摇了摇头。 维恩微微点头,摸了摸她的脑袋。 「今天就拜托你了。或许会感到不安,但我相信,现在的芙兰亚一定能出色的完成使命」 「啊……这是当然,王兄!交给我吧!」 芙兰亚的表情变得开朗起来。不知所踪的干劲再次涌现,没错,今天自己是无所不能的王女,芙兰亚再次振作起来, 「那么妮妮姆,我们继续吧」 「嗯,可以吗?」 「毕竟才弄到一半。……嗯?」 维恩看向低着头扭扭捏捏的妹妹,露出讶异的表情。 「怎么了,芙兰亚」 「没、没什么!」 芙兰亚急忙摇头,随后抓住身旁那那吉的手臂。 「总之我要问的都问完了,那、那么我先告辞了……!」 说完之后,芙兰亚犹如一阵疾风一般,离开了房间。 「……这是怎么了?」 维恩对妹妹神秘的态度歪头表示不解,看着兄妹两人这幅光景,妮妮姆嫣然一笑。 ◆◇◆ (──那么) 揭过维恩和芙兰亚这对兄妹令人欣慰的一幕。 按照预定计划出发的妮妮姆,悄无声息地漫步在安静的城市中。 她把兜帽压低到眼眉,加快前往目的地的脚步。她的目的地是今晚秘密会谈的场所。 单纯的路线自不用说,现场有没有陷阱和可疑之处、发生不测事态时的逃离路线等等,需要事先调查的有好几项。 (我记得,就在这前方) 城市卢山的郊外。一开始离开宅邸之时,尽管一片寂静,街上起码有着市民往来的气息。然而越是接近郊外,越发荒无人烟。 (听说卢山因为在发展过程中不断进行城市扩张,结果制造出许多不受统治的区域。这一带似乎也是其中之一呢) 听说其中一部分变成了贫民窟,还有些地方被无赖占据。虽然染黑了头发,还戴上了兜帽,但自己毕竟是弗拉姆女性。为了避免被卷进不必要的骚动,妮妮姆一边留意周围,一边前往目的地。 不久后,她来到一栋废弃的大房子面前。 看得出原本是栋气派的宅邸,只不过受风吹雨打,现在变得破破烂烂了。从外部装饰的一部分烧焦的痕迹和碳化的痕迹可以判断出,这栋建筑物由于失火而遭到废弃,并且没被拆除保存到了现在。 (至少周围没看到什么可疑的东西) 遍地碎石和杂草。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没人来过这里。 那么接下来是废屋的内部。妮妮姆从没有门的玄关安静地走入废屋,检查内部。 (走过通顶设计的大厅,紧接着是左右两边的通路、门扉、楼梯、吊灯……) 和废屋外一样,里面也是一片狼藉。几乎没留下什么家具,残留着的基本都是已经坏掉大半的物品。名副其实的废屋。 这样反而不好调查。整洁的房间容易一眼看出哪里不自然,一片狼藉根本无从下手。 可以的话应该多花点时间,或是安排多点人手,不过秘密会谈就在今晚,而且考虑到保密问题,动员太多人可能让旁人生疑。 「话虽如此,我可不能泄气」 妮妮姆低头看向地面。映入她眼中的是和堆积的灰尘混杂在一起的人的脚印。习惯调查的话,哪怕是这样的痕迹,也能从中读取对方的意图。为了躲避风雨而露宿其中的足迹、为了搜寻值钱之物留下的足迹,以及──和自己一样,为了调查废屋内部留下的崭新足迹。 (看来缇格里斯卿或第三人的手下已经先行一步调查过这里了) 想来也是当然。恐怕他们也费时费力地搜索了一遍。那么,唯有尽己所能,妮妮姆给自己打了打气,开始了调查。 ◆◇◆ 维恩在详细翻阅情报,妮妮姆在调查秘密会谈的地点。与此同一时刻。 「呼……」 芙兰亚在某个宅邸举办的聚会上唉声叹气。 「没事吧?」 「还好……感觉比我想的要累呢」 芙兰亚有气无力地回答待在她身旁的那那吉。 和选圣会议的召开相呼应,这类聚会尽管规模各异,但在城市的各个地方都有举行。 选圣会议虽然只有选圣候可以出席,但辅佐选圣候们参与会议的重臣等要人也会一同前来。在商人和权贵们看来,这些人十分值得建立联系。因此在选圣会议期间,邀请时间充裕的他们出席聚会,目的在于招待他们。 芙兰亚也是客人之一,属于被招待的立场。芙兰亚作为引领纳特拉王国前进的维恩王子的妹妹,同时在城市米尔塔斯留下了一笔伟绩,名扬国外。许多权贵们因此聚集到她身旁,这也是她之所以这么疲惫的原因。 「那个,打过招呼的有四十……不对,五十人?名字分别是……」 芙兰亚试图回忆向她打过招呼的人的名字和外貌。她刚才趁着人群没那么拥挤的时机,躲到了无人的阳台上避难。不过还不到休息的时候,必须开动脑筋,把这些人都记住。 「奇怪,我想想,大概是第三十人左右,打过招呼的红色礼裙的夫人叫什么来着……」 「玛罗莉夫人」 「就是她!」 和那那吉一起待在旁边的希里吉斯回答了芙兰亚的疑问。 「帮大忙了,希里吉斯。真亏你还记得呢」 「基本都记得,如果您有需要,可以告诉微臣。您在记忆对方的名字和长相时,不妨顺带记下长相之外的特征,这样会比较好记」 「王兄也说过同样的话呢。要记的东西虽然增多了,但有助于联想所以不易遗忘……我完全做不到就是了」 然后希里吉斯对呢喃着的芙兰亚说道。 「尽管是微不足道的细节,但能和维恩王子有着同样的习惯,臣感到十分荣幸。只不过,在场的多数人臣原本就认识」 芙兰亚心领神会。希里吉斯是西方国家的原宰相。如果没有垮台,说不定他也会像芙兰亚一样,作为嘉宾出席聚会,被权贵们左拉右拢。 (话又说回来,没人向希里吉斯搭话呢……) 哪怕垮台了也毕竟是原宰相。如果这里有他的知己,私下和他打招呼也不奇怪,但是出席聚会的参加者们都只关注着芙兰亚。 也许是察觉到了芙兰亚在想什么,希里吉斯自嘲地笑了。 「人的品德不是由地位决定的……即便记住了对方的长相,却等到失去一切以后才明白这么理所当然的道理,臣还真是无可救药啊」 「……那个」 身为让他失去一切的元凶的妹妹,实在不懂该作何反应。 正当她苦恼该怎么办的时候,有两人来到了阳台上。 「芙兰亚殿下,您在这里啊」 芙兰亚听到声音,急忙端正态度,然后瞪大了双眼。 「您是……柯吉莫市长!」 「好久不见,殿下」 两人中的一人,略年迈的男性温和地行了一礼。 他叫柯吉莫,是大陆中央的商业城市米尔塔斯的市长。芙兰亚过去曾前往米尔塔斯,和他交流过。 「为何您在这里?这里可是西侧的城市」 「哈哈哈,有这类聚会却不出席可有损商人之名。除我之外还来了许多米尔塔斯的商人。因为是以休假的名义前来的,所以您大可放心」 米尔塔斯是帝国的领地,那么市长柯吉莫自然是帝国人。然而这种道理对商人来说一文不值。 「希里吉斯卿,久疏问候。我听闻阁下如今为芙兰亚殿下效力,人生可真是奇妙」 柯吉莫转而向希里吉斯低头,但被希里吉斯用手制止。 「……我如今只是一介家臣。不适合这等礼数」 「这不算什么。做买卖经常会碰到行情波动价格暴跌之类的事。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考验商人发掘价值的眼力」 柯吉莫微微一笑,转而看向芙兰亚,向她介绍自己身旁的另一位人物。 「忘记介绍了。这位阁下在寻找芙兰亚殿下,所以我把他带过来了」 「初次见面,芙兰亚王女」 皮肤晒得黝黑的青年温柔地微笑道。 「我是帕图拉的领袖,名叫菲利特。芙兰亚殿下的兄长维恩王子过去帮了我很大的忙」 「啊!」 帕图拉的菲利特。从维恩那听过这个名字。王兄过去前往帕图拉之际,几经波折,和他结下了友谊。 「菲利特阁下的事我早有耳闻。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本人」 「我也从维恩王子口中听说了她妹妹的事。和传闻一样,可爱动人」 “您真会说话”,芙兰亚有些害羞的微微一笑。 「菲利特阁下也被邀请参加选圣会议吗?」 「并不是,我是因为换代的事宜前来向各方问候的。正好各国的要人齐聚一堂,一口气能和多个国家的人交流,方便了不少」 原来如此,芙兰亚恍然大悟。听闻他父亲突然去世。他的目的似乎和自己一样。 「还有另一个原因,我有事要和维恩王子当面商谈。我知道自己的请求十分冒昧,但可否替我向维恩王子传达此事,空出一点时间?」 「要找王兄吗?」 芙兰亚无法立刻给出答复。换做平时的话,或许自己已经点头同意,但这一次自己的职责是辅佐好维恩,让维恩可以集中在选圣会议上。 「……既然如此,不妨先告诉我。王兄曾经对我说过,在参加选圣会议之时,我可以解决的事情交由我负责」 芙兰亚内心忐忑不安地开口道。她知道自己在逞强。但这时不逞强,更待何时。更何况自己早已下定决心,不再做过去那个只会把书信转交给王兄的自己了。 「……原来如此,看来我的态度非常失礼呢」 菲利特盯着芙兰亚看了一会儿,微微笑道。 「非常抱歉,芙兰亚王女。那么请容我将此事道来。此事牵扯到帕图拉和纳特拉的贸易」 一直旁观着的柯吉莫说道。 「稍等,我先行告辞比较好吧?」 「不,无妨。这也和帝国有关」 菲利特继续说道。 「纳特拉把从帝国进口的商品出口至帕图拉,王女应该知道此事吧?帝国的商品现在在帕图拉引起了问题」 「诶,品、品质有问题吗?」 「正相反。商品非常棒,并且深受帕图拉之民的好评」 芙兰亚听到他的回答,思考了几秒。 「那个……那么问题到底在哪?」 芙兰亚歪了歪头,表示无法理解,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以做买卖谋生的柯吉莫经验老到,光凭这些信息就已经听懂了。 「……原来如此,问题在于价格和距离吧?」 菲利特点点头。 「从纳特拉进口的帝国商品相当高级。毕竟要从先从帝国运到纳特拉,并且绕大陆半圈,由北边运往南边,运输费反映到了价格上。但是,即便减去这部分价格,也仍是值得人们购买的优质商品」 「可是这……听起来挺好的啊?」 芙兰亚仍旧看不出问题所在,于是柯吉莫解释道。 「芙兰亚殿下,价格高意味着难以入手,会有许多民众买不到。但他们会就此放弃吗?不会,他们首先会这么想。有没有更便宜的入手方法」 「……啊」 芙兰亚总算理解了。 「帕图拉,似乎和帝国关系不好……」 「是的,由于历史原因反目成仇。可以说是历史造成的距离。但随着帝国的商品在帕图拉开始流通,民众因为实际利益感受到了帝国的魅力,因而历史的距离也在迅速缩短」 「如此一来,走私便会增加啊」 「所言极是。历史的距离虽然很远,物理的距离却很近,从帕图拉沿着东北方向出发,很快便能抵达帝国领。在那里,能够以远低于纳特拉的价格买到帝国的商品」 菲利斯说道。 「就我们帕图拉而言,与纳特拉的交易象征着友好,我不打算轻视此事。但是这样下去,市面上泛滥着帝国的走私品,经由纳特拉输入的商品会逐渐卖不出去。因此关于今后的交易事宜,务必想商讨一番」 「…………请稍等一下」 芙兰亚扯了扯希里吉斯的袖子,稍微远离菲利特他们。 (希里吉斯,我感觉这事相当不妙诶) (是的。保守地说,维恩殿下从帕图拉带回来的成果,有一半左右如今正要化为泡影) 呜啊!芙兰亚悲不成声。 (应、应该怎么做!?) (……恕臣直言,此事不在芙兰亚殿下的处理能力范畴内。应当先回禀此事,等待维恩殿下裁决) (可、可是,我刚才很了不起地说要听这件事……) (殿下,保全国家的脸面的确是执政者的工作之一。但是,三流执政者会为了保全自己的面子而拖累国家。连一点羞耻都忍耐不住,实在称不上有能) 芙兰亚想要说什么,但忍住了。 然后她转过身子,看向菲利特,礼貌地开口道。 「……菲利特阁下的要求我明白了。此事我会回禀王兄,商量以后再邀请菲利特阁下前往我们如今逗留的宅邸。等那时再重新商讨一番,您看如何?」 菲利特微微点头。 「我明白了,替我向维恩王子问好」 然后,他亲切地向嘴唇紧闭的少女说道。 「如果让我用一句话来评价的话,芙兰亚王女尽管尚不成熟,却聪慧过人。难怪维恩王子如此称赞」 「……谢谢您」 被本应交涉的对手安慰了,芙兰亚内心满是羞愧和后悔,同时也有些许安心。 柯吉莫像是看着女儿一般注视着芙兰亚,爽朗地说道。 「那么,我们的谈话也结束了,不如回到屋子里吧。奈何我这把老骨头,一吹秋风就身子冷」 「回去吧。芙兰亚王女先请」 「好、好的」 在两人的催促下,芙兰亚返回屋内。 没时间沮丧了。还有好多该做的事呢,芙兰亚在心中给自己鼓气。 ◆◇◆ 从结论上说,在调查的范围内没有发现陷阱和可疑之处。 并不是全都调查完了,所以担心会有看漏的地方。但至少可以确定,没有能隐藏大群士兵或是设置陷阱的地方。隐约让人担心的是,破旧的建筑物会不会因为某些契机而倒塌。 妮妮姆随后确认了事态不测时的逃跑路线,完成她的任务后离开了废屋。维恩大概正在和资料苦斗中吧。必须快点回去帮他的忙,妮妮姆一边想着一边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就在这时。 「……那是」 就在即将抵达有人烟的地方时,妮妮姆在路边瞥见了人影。 「喂臭老头,你倒是开口啊」 「赶紧把值钱的东西交出来」 两名男子似乎在纠缠一位衣着得体的老人。 「……」 不该多管闲事,自己还有急事。对方也没有注意到这边。所以── 「真没办法」 妮妮姆决定不起眼地打对方个出其不意。 「唔喔!?」 妮妮姆从背后悄无声息地接近两名男子,抓住其中一人的手臂,顺势一扭。 「痛、什、什么」 男人还来不及说“发生了什么”,妮妮姆迅速掏出的短刀便已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安静点」 脖子上传来钢铁的感触,男人甚至忘记了肩膀的痛处,屏住呼吸。然后,妮妮姆盯住另一个男人。 「离开那个人」 「混、混账……!」 「我叫你离开。想害死你同伴吗?」 男人被妮妮姆不容分说的语气所震慑,一步,又一步地离开老人。 看到对方照做,妮妮姆推开拘束着的男人,站到老人和两名男子之间。 「离开这里。继续纠缠下去可就要见血了」 「唔,你、你这」 「住手吧。这家伙不是一般人」 虽说是二对一,但也不一定能赢。即使赢了,也会如妮妮姆所说付出血的代价。这群人只是想袭击老人,谋取钱财,不可能有见血的胆量。两名男子虽然嘴上臭骂妮妮姆,但还是灰溜溜地撤退了。 等到他们完全离开,妮妮姆才解除警戒。 「您没事吧?」 她转过头,向老人搭话。 老人用白浊的双瞳回望妮妮姆,缓缓点了点头。 「……感谢你。托你的福不用见血了」 “不用谢”,妮妮姆回应道。 「这附近的治安似乎不是很好。这么说或许有些多管闲事,我觉得您还是别单独出行为好」 「……我每天早上这个时间,会去外面稍微散散步。本来平时走的是更渺无人烟的道路」 「原来如此,一时兴起结果碰巧不走运呢」 「不是的,并非如此」 老人的声音带有一股魄力。 「我从来不会一时兴起。只不过我今天选择了其他路线,被无趣的混混纠缠,然后你随之出现……」 老人像是在烦恼什么,闭上了双眼。 妮妮姆还在疑惑究竟是怎么了,于是老人说道。 「你还有要事吧。走吧。不久后有人会来迎接我,无需担心」 「……那么恭敬不如从命,我先告辞了」 尽管有些难以释怀,但自己的确有着应该完成的要事。 妮妮姆转身离开,背后传来了老人的声音。 「掀起暴风雨的不止一人。尔,务必留心,灾难将至──」 ◆◇◆ 「唔,还真是古怪的老爷爷啊」 维恩听了妮妮姆的话,漫不经心地回应道。 「你似乎不感兴趣」 「毕竟是一大宗教的所在地嘛,有奇人怪人不是很正常吗。而且妮妮姆也没有受伤。……就我而言,芙兰亚汇报的菲利特那边的事更加重要」 「有奇人怪人很正常完全是维恩的偏见……不过,我也觉得帕图拉的问题让人在意」 妮妮姆点点头,维恩在她身旁呢喃道。 「我可以理解对方的要求和变成这样的原因,问题是该怎么处理……」 「令人烦恼呢。但是,维恩」 妮妮姆指了指前方。 「现在应该集中应对这边」 时间来到晚上。 地点是今早妮妮姆调查过的废屋前。 维恩、缇格里斯,以及第三人会在这里秘密会谈。 「……妮妮姆说的没错啊。这边也同样重要」 维恩话音刚落, 「久候多时」 和声音一同出现的,是缇格里斯的随从弗修特。 「缇格里斯呢?」 「请您先进去。另一位应该也在里面」 弗修特说道。 「缇格里斯大人说了,请您独自一人进入屋内。护卫请在外等待」 妮妮姆听到这个要求,皱起眉头。维恩用手制止她。 「知道了,我没异议。快点进去吧」 维恩留下怏怏不乐的妮妮姆,独自进入了废屋。 屋内一片昏暗。明明屋内没有任何灯光,却只是昏暗而不至于一片漆黑的理由在于透过墙上的洞照射进来的月光。 然而没有看到关键的人物。 「缇格里斯?」 维恩在黑暗中呼喊。没过多久,上面传来回应。 「噢噢,维恩王子」 维恩抬头看向接近天花板的楼梯上方。缇格里斯从二楼通道的边缘探出头来。 「你在那里做什么?」 维恩询问,于是缇格里斯回答。 「没什么,第三人有些固执。我在说服他/她」【注:原句里没有用第三人称,不加人称中文会很怪所以翻译时加上了,后同】 「说服?」 「老实说,第三人在和维恩王子结盟一事上相当慎重」 「……等等,该不会都到这份上了还没和第三人谈妥吧?」 「这不重要,都来到这了。对方定然有联手的想法。你再等等,我马上带他/她来」 维恩正准备继续表露不满,也许是为了躲过维恩的口诛,缇格里斯果断地缩回了头。 被留在黑暗里的维恩虽然感到不满,但还是无奈地决定等待。 等了好一会儿后, 「唔?」 上面传来声音。 还没来得及往上看,头顶上就传来了异样的响声。 是挂在天花板上的快要腐朽的吊灯和什么东西碰撞的声音。 「什──」 维系着吊灯的铁链发生断裂,吊灯坠地,一切发生在一脸惊讶的维恩面前。巨大的响声和飞舞的灰尘,四散的碎片在月光的照耀下犹如群星般闪烁,待到尘埃落定,维恩不禁睁大了双眼。 「缇格里斯……!?」 在坠地的吊灯之上。 一动不动地横躺在那上方的人无疑是缇格里斯。 「喂,没事吧!?」 维恩急忙赶到缇格里斯身边,摇了摇他的肩膀。然而维恩有如被冻住一般停下了动作。 血。哪怕一片昏暗也能感觉得出,从他身体里流淌出大量的血,身上的衣服因为吸收了血液而变黑,仿佛像在把他的肉体拖入黑暗之中。 缇格里斯死了,维恩瞬间理解了这个事实。死因可能是喉咙被割裂导致的失血死亡。又或是被人从后背用小刀插向心脏导致的死亡。他虽紧握胸口,双眼却失去了神采,一切迹象昭示着他已经成了一具无言的尸骸。 「殿下!发生了什么!?」 听到声响,妮妮姆和缇格里斯的随从弗修特闯了进来。看到维恩,以及倒在维恩身旁的缇格里斯,二人瞠目结舌。 「殿下!您没受伤吧!?」 「缇格里斯大人!?发、发生了什么!」 妮妮姆跑到维恩身边,弗修特跑到缇格里斯身旁。二人分别确认了主君的状况,浮现出截然相反的表情。 「怎、怎么会这样……这、这种事……」 弗修特双唇颤抖。悲伤和混乱从他眼中流露而出,随即转变为愤怒。 「维恩王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理所当然的反应。然而维恩只是摇了摇头。 「冷静,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缇格里斯大人死了!?你说你不知道!」 妮妮姆额头冒汗,挡在打算靠近的弗修特面前。 「弗修特阁下,请不要继续接近维恩殿下。否则我会拘束你」 「女流之辈给我闭嘴!维恩王子!回答我!究竟发生了什么!难道是阁下弄的吗!?」 「殿下,请退后!弗修特阁下,再往前一步我将把阁下视作敌人……!」 「两人都住手!现在不是争吵的时候!」 维恩提高音量,打算先让两人冷静下来, 「──所有人,站住别动!」 三人一同看向废屋的大门。 十几个全副武装的男人站在门口。不是地痞流氓。他们都有着统一的装备。 「我等是卢山警卫队!」 一名男子开口道。 「有人举报说这个地方有可疑分子出入!所有人,放弃无谓的抵抗,听从我等指示!」 「────」 维恩的脸上写满了焦躁。 秘密会谈。 突如其来的缇格里斯之死。 有如算准时机般出现的卢山警卫队。 事已至此,答案呼之欲出。 (被算计了────!) 得出结论的瞬间,维恩做出了决断。 「妮妮姆!」 「往这走!」 妮妮姆立即理解了维恩的意图,转身开跑。维恩毫不犹豫地追上她,一同跑向废屋的深处。 「站住!跑去哪里!?」 「别放跑他们!追上去!」 两人毫不在意背后传来的弗修特和警卫队的声音,在一片昏暗中奔跑。 「可恶!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看来被人算计了呢,维恩……!」 「啊啊,你说的没错!」 如果这是陷阱,必须避免被人抓住。 即便没有在这里被抓住,事态也会进一步恶化吧。 考虑到这些──维恩大胆无畏地笑了。 「虽然不知道是谁干的好事,但我一定会找你算账的……!」 ◆◇◆ 选圣候缇格里斯,惨遭杀害。 虽然没有官方声明,但传闻转瞬间传遍了城市内部。 为什么,是谁,为了什么──错综复杂的传闻有如生命体一般蠢蠢欲动,原本因为选圣会议的召开而沉浸在庆祝气氛中的卢山,一下子变成了到处回响着阴暗低语的城市。 当然,其中也有人一笑了之,认为这只是谣传。警卫队突然封锁了城门,再加上被害者缇格里斯的宅邸以及众多权贵们的宅邸周边的警备越发森严,即便是一笑了之的这些人,看到这幅景象,也不得不承认事态极其严重。 并且── 「真是不得了……」 理所当然地,缇格里斯之死和维恩王子有关的情报立马传到了聚集在卢山的各大权贵们耳中。 「父皇!大事不好了!」 权贵之一的特露切拉刚听完部下的汇报,便火急火燎地跑来找格鲁耶尔。 「妾身接到报告,缇格里斯卿被人杀害,而且犯人是维恩王子!」 「我知道」 待在房间里的格鲁耶尔看了眼慌慌张张的特露切拉,微微一笑。 「我刚才听本人说了」 「哈?」 在说什么呢,然后特露切拉看了看格鲁耶尔的前方。 然后她发现一个坐着的人影,反应过来那人是谁,特露切拉不禁睁大双眼。 「维、维恩王子!?」 「这不是特露切拉王女吗,真是奇遇」 坐在那里的,无疑是维恩萨雷玛艾尔巴雷斯特本人。 哪里算是奇遇了。维恩身为杀害缇格里斯的犯人,可是遭到全卢山通缉的关键人物,为什么会在索尔杰斯特的宅邸里。 「他昨晚跑过来。说是让我还清前些天欠下的人情」 像是看出了特露切拉的疑惑,格鲁耶尔解释道。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于是让他待了下来,没想到会发生这么大的骚动。早知道是这样,或许就把他赶出去了」 「果然出门在外还是得靠欠条呢」 「哼,和你的借贷还真是赌上了性命啊」 格鲁耶尔笑言道。 「所以,你杀了吗?」 「我才没杀」 “什么啊”,格鲁耶尔一脸无趣地抬头望天。 「虽然我的确打算先解决将来注定理念不合的缇格里斯」 「但我可不是那种喜欢高难度挑战的人,格鲁耶尔王」 「噢,明明杀了卡巴利努的奥尔多拉塞?」 「还以为你要说什么。世间不都知道杀害那位国王的是鲁贝鲁将军吗?」 两人发起口舌之争,但现在不是做这个的时候,于是特露切拉插入话题。 「如果王子没有杀害缇格里斯,那么是谁杀的?」 「这就是问题所在。最为可疑的是本应在场的第三人」 三人在缇格里斯的主导下被邀请到废屋。其中一人遭到杀害,一人是自己,那么剩下的另一人自然而然会被怀疑为犯人。 「只不过不知道第三人究竟是谁……」 维恩紧皱眉头。格鲁耶尔也念叨道。 「结果还是搞不清第三人的身份吗」 「是的,从缇格里斯的样子来看,第三人似乎在场」 「还真是严峻啊」 格鲁耶尔说道。 「维恩王子,我不介意你藏身于此。然而,留给你的时间并不多。方才下达了选圣会议延期的通告,但也只是数日。如果在召开之前没有找到杀害缇格里斯的真凶」 「我会被当作犯人」 「正是如此」 被邀请参加选圣会议的选圣候死在了举办地卢山。弄不好会导致缇格里斯的母国贝兰西亚脱离列贝提亚教,或是造成贝兰西亚反叛的丑闻。对列贝提亚教而言,即便不是事实,也必须找人当替罪羊,平息事态。 (并且根据现在的情况,我是最大的嫌疑犯,而且考虑到形势,嫁祸给我对列贝提亚教十分有利。这是用“杀害选圣候的犯人”的大义名分打击碍眼的纳特拉的绝佳机会) 保守地说,陷入危机了。而且必须在数日之内扭转局势,危上加危。 「……作为参考,我想问一下,有选圣候对缇格里斯抱有怨恨吗?」 「有。但是,你想顺着这条线索找第三人十分困难。比方说法尔卡索的米洛斯拉夫。缇格里斯在国境附近布置兵力,中了挑衅的米洛斯拉夫因此失去了大量兵力。联盟代表阿加塔最近在团结联盟的管理上出了问题,我听闻背后挑拨离间的人正是缇格里斯。还有传闻说,缇格里斯和不爽舒特卢的班赫里欧国王私底下有秘密往来」 「缇格里斯卿,手伸得有点过长了吧……」 「他没能握好冠以野心之名的野兽的缰绳啊。不过对我而言,倒是百看不厌」 格鲁耶尔苦笑道。 「话虽如此,选圣候身上或多或少都牵扯了某些因缘。阿加塔为了掌控联盟,抑制列贝提亚教的活动,数次与圣王厅发生冲突。米洛斯拉夫则因为上一代太过出色,反而成了许多人的下手对象。哪怕是我,也曾经和班赫里欧王国有过外交冲突」 也就是说,无论是出于感情还是国家利益,大家尽管同为选圣候,互相联手,可一旦有可乘之机就会摧毁对方。格鲁耶尔直言这就是选圣候。这下可陷入困境了,维恩心想。 格鲁耶尔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开口说道。 「我事先声明,我能帮你的范围仅限提供藏身之处」 「我理解。但这并不意味着你会拒绝更进一步的交易对吧?」 「只要你能给出相应的条件。往逐渐沉没的船上装金币可谈不上消遣」 「作为参考我想问一下,格鲁耶尔王所说的相应的条件是指?」 格鲁耶尔听了这个问题,想了几秒,然后突然看向身旁的特露切拉。 「如果你和特露切拉订婚的话,我倒也不是不能帮你一把,如何?」 「当我没问」 格鲁耶尔不禁笑出声。 特露切拉怒冲冲地盯着维恩。 「维恩王子,妾身这么不讨您喜欢吗?」 「不,并非如此,把格鲁耶尔叫作岳父让我心生抵抗」 格鲁耶尔忍不住捧腹大笑。 「……妾身终于明白最应该打倒的敌人是谁了」 「虽然旁观年轻人挑战试练也是一种乐趣,但最愉快的还是让自己成为试练。很好,特露切拉,随时可以来挑战我」 维恩瞥了眼满脸微笑却话里藏刀的这对父女,随后望向窗外。 (那么,自己能在剩余的这几天里收集到多少线索……) 一切取决于如今在城市卢山四处奔走的,自己的心脏。 ◆◇◆ 「──状况如何?」 卢山里遍地可见的渺无人迹的小巷一隅。 把兜帽深深盖过眼角的两人正如同阴影般藏身在此处。 「殿下没事。现在借宿在索尔杰斯特的宅邸」 一边说着,一边从兜帽后露出红色瞳孔的是妮妮姆。 「你那边呢?那那吉」 「芙兰亚那群人十分动摇。这也难怪」 名叫那那吉的另一人平静地回应道。 「等我回去汇报维恩平安无事的消息,大概会冷静一点。但也只是暂时性的。警卫队包围了宅邸四周,不允许任何人进出。这种状况持续下去的话,迟早会引发暴动」 主君在人生地不熟的异国他乡因杀人嫌疑遭到通缉,而己方一行人还被软禁了。随行人员所承受的身心压力想必非常大。 「必须尽快解决呢……问题在于,第三人的身份」 「关于这件事,我有几处在意的地方」 「说来听听。哪几处?」 「第一,警卫队的行动太过迅速。包围我们宅邸的时候也一样,封锁城市、禁止内外出入的速度几乎一样迅速。对外声称是为了防止杀害缇格里斯的犯人逃跑,但却有如事先准备好了应对手段」 「虽然也可能是秩序好……确实让人在意呢」 「然后第二点,我在汇合前调查了一下。当晚有不在场证明的选圣候有三人。格鲁耶尔、西尔维奥、米洛斯拉夫」 「具体是?」 「格鲁耶尔参加了聚会、西尔维奥出席了典礼,经确认,米洛斯拉夫前往了苏奇雷王所在的宅邸。米洛斯拉夫也有可能暗中离开了宅邸」 「算上米洛斯拉夫王子,剩余候补是舒特卢公爵、阿加塔代表,共三人。你是说其中某人当时待在废屋的可能性很大。除此之外──」 妮妮姆从怀里掏出棒状的物品。 「我刚才潜入现场找到的,你怎么看?那那吉」 「……刀鞘啊。干涸的血迹,还有……刻在上面的这个纹章是……」 「乌路贝司联盟」 妮妮姆说道。 「代表阿加塔所属城市的纹章」 ◆◇◆ 自从无法得知维恩的行踪后,芙兰亚便失去了冷静。 「呜呜~……」 她像小动物一样在房间里转来转去,坐下,思索片刻后又站起来,继续来回踱步。这样的行动重复了许多次,毫无意义地浪费着时间。 过来探望情况的随行人员们对她再三安慰,想让她安心下来,但对芙兰亚毫无效果。 「希里吉斯,那那吉还没回来吗?」 「目前还没收到任何联络」 希里吉斯平静地回答主君饱含焦躁的提问。“这样啊”,芙兰亚小声应了句,又开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希里吉斯看着主君走来走去──轻声叹了口气。 「本以为您会恢复正常,看来事与愿违啊」 「什么?你说了什么?」 承受着主君焦急的视线,希里吉斯毫不退缩地劝诫道。 「恕臣直言,殿下。不管殿下在这里烦恼多久,也不会对维恩王子的归来有所帮助」 「这……!」 芙兰亚一时间气上心头,但她很好地控制住情绪,脚步蹒跚地坐到了附近的椅子上。 「……这点道理,我还是明白的」 芙兰亚说道。 「可是,难道我不可以担心王兄吗?」 她一脸难过,像是想听到肯定答复般问道, 「不可以」 希里吉斯不留情面地作出否定。 「市井之人担忧家人、祈求平安,可以看作一种美德。然而殿下身为一国之王女,如今维恩殿下不在,您便是使节团的代表。倘若您想辅佐兄长的意志无半分虚假,那么殿下就该完成统率使节团的大任」 「…………」 希里吉斯所言,一字一句深深刺痛了芙兰亚的心。 沉默持续了很久。希里吉斯一言不发。他默默地等待着,等待眼前坐着的年幼少女迈出新的一步。 随后, 「……希里吉斯,提出你的意见。你认为我具体应该怎么做?」 听了使节团代表提出的问题,希里吉斯恭敬地行了一礼,给出答案。 「请您先用热水浸湿毛巾,洗一洗脸。之后,请向使节团的每一个人搭话。大家若是能听到殿下的贵言,必然能团结一心迎战困境」 「……你说的对,可不能让大家看到我这幅模样」 芙兰亚莞尔一笑,像是吹散了心中的烦恼。 「还得稍微整理整理头发和服饰。希里吉斯,帮我传唤负责衣服的人过来」 「遵命」 希里吉斯遵从芙兰亚的指示,离开了房间。 他一边走在走廊上,一边喃喃说道。 「……没想到,我如今要指引一名孩子」 他自嘲地笑了笑,随即立马打消了这个念头。 「问题在于之后。那位王子,究竟能否推翻现状……」 假如王子没有平安归来,年幼的王女所下的决心恐怕会像一盘沙一样,风一吹就散了吧。当然,就如自己方才所说,不管再怎么烦恼,也不会对王子要做的事产生任何影响。即便如此,希里吉斯还是在心中祈愿,不要演变成王女落泪的事态。 两天后,众人被告知暂时中止的选圣会议即将召开。 ◆◇◆ 圣王厅的最深处有一座离宫。 位于离宫中央的大厅采取正圆型建造,并且中心摆有一张圆桌。两个圆形的寓意列贝提亚教的象征──重叠的圆环。这座离宫自古以来就是选圣候们召开会议的正统场所。 围绕着这张圆桌,如今坐着七个人。 索尔杰斯特王国国王,格鲁耶尔。 法尔卡索王国王子,米洛斯拉夫。 乌路贝司联盟代表,阿加塔。 班赫里欧王国公爵,舒特卢。 圣王,西尔维奥。 坐在圣王身旁的福音局局长卡璐朵梅里亚。 坐在米洛斯拉夫王子身旁的卡巴利努王国国王,苏奇雷。 他们正是此次选圣会议召集的西方诸国的权威人物。 「──诸位,欢迎前来」 卡璐朵梅里亚丝毫不在意洋溢在大厅中的紧张空气,开口道。 「虽然发生了点小意外,但仰仗诸位的协助,得以顺利召开选圣会议,作为福音局局长,请先容许我表示由衷的感谢」 卡璐朵梅里亚开口致谢,然而选圣候们反应淡漠。 「竟然把选圣候缇格里斯之死归结为小意外。看来要成为福音局局长必须先舍弃常识和良知啊」 米洛斯拉夫率先出言讽刺, 「你应该心知肚明,管理卢山是福音局的责任。明明肩负责任,却让一名选圣候死于此地,这可不是小事啊,卡璐朵梅里亚」 格鲁耶尔挑衅地投去视线,不落人后。 但是,这种程度无法动摇卡璐朵梅里亚。 「两位说的没错。缇格里斯卿命丧卢山是我领导不方所致,难辞其咎。在此前提上,我仍要断言──相比这场选圣会议,不过是细枝末节」 选圣候们的视线越发锐利。 「何谓细枝末节,能否请卡璐朵梅里亚阁下解释一下」 阿加塔质问道,于是卡璐朵梅里亚开口回答。 「诸位应当明白,大陆如今处于动荡期。以帝国的动乱为契机,各国战火渐起,东列贝提亚教的势力最近也壮大到不可忽视的程度。依我所见,正因局势如此,对西方有巨大影响力的选圣会议也被赋予了不同以往的重要意义」 「……你想说,比起一名选圣候的性命,这场选圣会议的走向更为重要」 「正是如此,阿加塔卿。诸位选圣候想必也做好了为民众之安宁而献身的觉悟。我们该感到高兴的,难道不是即使少了一名选圣候,也能召开选圣会议一事吗」 「「…………」」 选圣候们默不作声。正面否定她的话,等同于在说自己的性命凌驾于民众之上。所有人都明白,这不是乐于见到的话题展开。 大概是预料到了众人的反应。卡璐朵梅里亚微微一笑,继续开口。 「而且,已经大致确定了杀害缇格里斯卿的犯人之身份」 「……是传闻的维恩王子吧」 舒特卢忧心地说道。 「真的是他吗?那位维恩王子竟然会对缇格里斯卿出手」 米洛斯拉夫对此嗤之以鼻。 「明明在现场却选择逃跑不是吗?而且现在也没弄清他的行踪。说他不是犯人才让人奇怪吧!」 阿加塔轻声呢喃。 「……我听说没有人目击到他亲自出手,卡璐朵梅里亚阁下,具体情况是怎样?」 「阿加塔卿说的没错。依据缇格里斯卿随从的证言,缇格里斯卿和维恩王子约好在废屋中碰面,途中屋内传来异响,飞奔过去一看,发现缇格里斯卿已死,并且维恩王子就在尸体旁边」「足够作为案情证据了!」 米洛斯拉夫说道。 「那两人肯定在鬼鬼祟祟地计划着无聊的阴谋。结果没谈拢,其中一方被杀。不过如此。比起这个,我们应该尽快讨论下个议题!」 格鲁耶尔听完,嬉皮笑脸地打趣道。 「你还真着急啊,法尔卡索的王太子。听起来像是继续讨论下去于你不利一般」 「什……!?说什么蠢话!与其花时间讨论真相大白的案件,难道不应该谈些更有意义的话题吗!还是说北边的兽王阁下听不懂人话!?」 「有意义的谈话是指和坐在你身旁的苏奇雷王合谋一事吗?噢,真是可悲。原来比起哀悼死去的伙伴,确保空出的席位更为重要啊」 「咕、混、混账……!」 米洛斯拉夫口吐不快,随后舒特卢也发表他的主张。 「就我个人而言,希望再讨论一会儿。缇格里斯卿虽然缺乏理解艺术的能力,身上却寄宿着坚韧的灵魂。其光辉是如何被夺走,并遭到粉碎。如果可以得知实情,啊,一定对我的创作活动大有裨益……!」 「……即便想要讨论,可线索」 阿加塔话音刚落,格鲁耶尔便笑着对他说。 「关于这一点你尽可放心。就快抵达了」 「抵达?」 选圣候们抱着“究竟在说什么”的疑惑,皱起眉头。一直保持沉默的圣王西尔维奥不经意地看向大厅的出入口。 在西尔维奥的注视下,隔绝出入口的门扉被人打开,门后现出一道身影。 「──大家都在啊。尽管有几位已经见过面,还请容我重新自我介绍一番」 感受着在场众人投来的视线,来人咧嘴一笑,开口道。 「纳特拉王国王太子,维恩萨雷玛艾尔巴雷斯特。……原谅我姗姗来迟,出席此次选圣会议」 ◆◇◆ (维恩差不多该在选圣会议上露脸了) 妮妮姆在巷子的一角,望向圣王厅,微微叹气。 (这几天尽可能地收集了情报。得出的结论是,第三人十有八九是阿加塔。……只是无论如何都找不出确凿的证据) 难以通过正当程序指责阿加塔。 之后只能取决于维恩如何拉拢选圣候了。 选圣候是西方诸国的最高权力者。他们若指鹿为马,那鹿便是马。如此一群人齐聚的选圣会议,真相没有任何价值。决定一切的是得出的结论能让谁受益。 因此,唯有祈祷欺骗、迷惑、诱导他人接受错误结论的维恩的手段能够奏效。 (话又说回来……) 妮妮姆的脑海中浮现出离开时的画面。 对收集的情报进行详细分析后,维恩问了妮妮姆一个问题。 (那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现在回想起来,她依然不明白为什么要问那个问题。 那个情报究竟有何价值。 废屋二楼的走廊距离天花板上的吊灯到底有多远── ◆◇◆ 突然现身的维恩。 对此,在西尔维奥之后第二个做出反应的是米洛斯拉夫。 「你还有脸出现!卫兵!抓住他!」 米洛斯拉夫大声呼喊卫兵,维恩伸手制止了他。 「啊……你是米洛斯拉夫王子吧?恕我直言,你没有权利指挥这里的卫兵。再说了,我没有被卫兵拘束的理由」 「什……!」 「要说为什么的话,因为这里是圣王厅,管理者是圣王,或是福音局局长。而邀请我出席选圣会议的是圣王本人,并且我没有收到撤回邀请的联络,我说的没错吧?」 「这么说来,的确没有撤回呢」 卡璐朵梅里亚面露苦笑,回应道。 「原来如此,因为接到了邀请所以过来了。合乎情理。可您同时也是杀害缇格里斯卿的嫌疑人。您对此作何解释?」 维恩若无其事地坐到圆桌旁,给出回答。 「这件事啊,看来蔓延着某些误会呢。没想到在为选圣会议做准备的时候发生了这种事,我也大为震惊」 「误会?你说误会!?」 米洛斯拉夫没有放过维恩。 「维恩王子!你在否定自己杀害了缇格里斯吗!?」 「当然。我不过是在他将死之际,碰巧在场罢了。对缇格里斯卿下手什么的,我可不敢」 「那我问你!不是阁下的话究竟是谁杀害了缇格里斯!」 「犯人当然是──」 维恩不经意地瞥了眼阿加塔。 感受到视线的阿加塔一瞬间像是受到惊吓般身体僵硬。 维恩目睹了阿加塔的反应,十分满意,于是说道。 「帝国的刺客、、、、、、」 ◆◇◆ 「──帝国的刺客」 听到维恩口中给出的答案,阿加塔首先感到的不是安心,而是疑惑。 (他没发现我就是第三人吗……?) 回应缇格里斯的邀请,聚集在废屋的第三人。 那人的的确确就是阿加塔。 因为警卫队把注意力集中在维恩身上,阿加塔得以艰难地逃离废屋,然而留下的痕迹并没有完全消失。只要调查一下,就能查出自己曾经待在废屋里。因此,自己早已想好被指责时推卸责任的借口,没想到对方却说犯人是帝国。 (……不,不对) 那一瞬的视线,无疑在说已经发现自己是第三人。那么,也就是说── (……该不会,还发现了那件事吗!?) 位于阿加塔视线前方的维恩,凛然一笑。 ◆◇◆ (没错,我当然注意到了) 维恩十分确信。 (哪怕第三人是阿加塔,杀害缇格里斯的也有可能是其他人……!) 维恩一开始就感觉到了违和感。 不管第三人是谁,要在不为人知的废屋进行密会,缇格里斯应该会打起十二万分的警惕。尽管如此,他仍旧凄惨地被人暗杀了。不是被人暗算的话是完全不可能做到的。 进一步说,三人聚在一起极其不方便出手。假如维恩死了,犯人就是缇格里斯或阿加塔,阿加塔死了的话,维恩或缇格里斯则是犯人,存活的人会被怀疑成犯人。虽然缇格里斯这次始终没有道出第三人的身份,可若是他暗中透露第三人是阿加塔,或是明确告诉了维恩的话,维恩一定会立刻动手抓捕阿加塔。这样一来,还不如制造两人独处的机会,动手杀人更加安全。 由此推断出另一种可能性。在场的还有不请自来的第四人。 「首先,我先解释一下那晚为何要去那栋废屋」 隐藏起内心的想法,维恩不紧不慢地开始向选圣候们说明。 「在选圣会议开始前,希望进行秘密会谈。向我提起这件事的,是缇格里斯卿。关于这一点,他的随从也能作证」 米洛斯拉夫瞪视维恩。 「会谈的内容是?」 「我并不知道具体内容。被告知的,只有除了我和缇格里斯卿外,还有第三人。虽然我没能问出第三人的名字」 「一无所知还满不在乎地去会谈?哼,传闻中的维恩王子看来比我听到的还要有勇无谋啊」 「你说的太对了,拜此所赐还被冠上了莫须有的罪名。我正深刻反省中」 维恩耸耸肩,一语带过米洛斯拉夫的讽刺。 「言归正传。我在约定好的时间前往废屋。缇格里斯在二楼对我说,要把第三人叫过来,随后消失不见。我在下面等他回来,等了好一会儿,突然缇格里斯卿的尸体从上面掉了下来」 舒特卢举起手。 「维恩王子,你没有看到第三人吗?」 「很抱歉,我当时只想着跑到缇格里斯卿身边」 米洛斯拉夫咬牙切齿地说道。 「你说的倒是轻巧!第三人也是你捏造出来的吧!?」 然而卡璐朵梅里亚插入话题。 「不,缇格里斯卿的随从给出了证言,确实邀请有第三人。也就是说,维恩王子认为第三人是帝国的刺客吗?」 「正是如此」 当然,是骗人的。 现场不存在帝国的刺客。第四人无疑是选圣候的手下。 幕后黑手派出第四人的目的昭然若揭。是为了杀害聚集在一起的三人中的其中一人。 也许有优先顺位,但恐怕谁死都一样。因为对于幕后黑手来说,聚集在那里的三人都很碍事。 但是不能三人全都杀死。那样一来问题太大,所以只杀一人,让剩下的两人误以为对方是犯人,坐视他们互相敌对。不管谁成为犯人,对第四人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你是这么打算的吧、、、、、、、、、?卡璐朵梅里亚、、、、、、、) 福音局局长卡璐朵梅里亚。 维恩确信,她就是派出第四人的黑幕。 (被列贝提亚教视作威胁的我自不用说。缇格里斯有着成为圣王的野心。阿加塔在管理城市的问题上,和圣王厅发生过冲突) 在卡璐朵梅里亚看来,这三人死了最好。因此那场深夜的秘密会谈对她来说是绝佳的机会。 (卢山是她的主场。不管是我们会聚集在那栋废屋,还是通往废屋的秘密通道和秘密房间,她全都知道也不足为奇。而且立场上,她能够在恰好的时间派警卫队前往现场。卡璐朵梅里亚是犯人的话,过于迅速的城市封锁也说得通了) 维恩在心中微微一笑。 (并且在事件发生后,现场的警备力量薄弱,潜入那里的妮妮姆偶然发现了让人联想到阿加塔的带血刀鞘?现场的调查人员竟然都没人发现吗?怎么可能有这种蠢事) 一切都是为了让维恩和阿加塔相互敌对的陷阱。卡璐朵梅里亚想必早就知道维恩藏身在格鲁耶尔的别馆里,却选择置之不理。 「维恩王子,为何你没有看见对方,却能断定第三人是帝国的刺客?」 格鲁耶尔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向维恩提问。对某种程度上知晓实情的他来说,帝国阴谋论听起来令人发笑。 「很简单。为何我会被选为密谈对象。并且谁会因缇格里斯卿之死而获益?结合这两点,答案自然浮现水面」 「什么意思?」 「──与帝国联手,拉拢我国纳特拉,在选圣候中组成亲近帝国的派系。这就是缇格里斯卿的目的」 议论声在圆桌上扩散开来。 帝国是西方诸国的假想敌。但对于邻近帝国的国家而言,同时也是不可忽视的交易对象。只不过基本上,大多数西方诸国间有着不成文的规定,和帝国的交流不能摆到台面上。 「原来如此,不是没有可能。毕竟那家伙和其他选圣候结下了梁子。大概是怕这样下去会遭到孤立,故而打起了帝国的主意吧」 格鲁耶尔感慨地说道。 虽然这都是维恩瞎说的,但缇格里斯实际上的确有可能和帝国接触。正因如此,这个谎言才具备说服力。 「和帝国联手是严重的背叛行为!不可饶恕!」 米洛斯拉夫大吼。有三条公路途经竖断大陆中央的大山脉,其中南边一条公路正好邻接米洛斯拉夫的法尔卡索王国,因此不可避免地有着多次和帝国展开作战的经验。在他看来,帝国是可恨的仇敌。 「然而缇格里斯卿的计划彻底失败了。他被本应联手的帝国人背叛,遭到杀害」 「我不明白这一点」 卡璐朵梅里亚说道。 「先不论可不可能,帝国有必要扼杀亲帝国派的苗头吗?」 「从长远来看是一步坏棋。然而帝国的局势不允许长期计划。为了不让自国的混乱成为可乘之机,帝国选择了短期内威胁西方诸国安定的做法」 维恩说道。 「之所以把暗杀地点定在卢山也是有理由的。在选圣会议的举办地实施暗杀,更能沉重地打击选圣候的权威。此外,可以顺势让身为负责人的卡璐朵梅里亚阁下垮台。帝国的皇族,尤其是皇女露薇尔米娜等人,行为卑鄙恶劣,堪称是道德败坏的化身,计划这种程度的阴谋就像呼吸一样自然」 如果露薇尔米娜在场,一定会边喊着“接招啊啊啊啊!”边砸向镜子。毕竟她不在,所以维恩理所当然地说她的坏话。 顺带一提,如果众人接受了帝国阴谋论,那么缇格里斯将被看作不知羞耻地试图与帝国联手而失败的蠢货,名誉受损。然而维恩毫不在意,尽管死者不需要名誉,但这也是为了缇格里斯好。 (尸体和吊灯一起落下来的时候,我有种违和感。让妮妮姆确认之后我才弄懂。……缇格里斯,你是自己跳到了吊灯上) 装饰在废屋入口大厅天花板顶上的吊灯,如果只是普通地从二楼的边缘摔下来,是无法摔倒上面的。唯有从二楼边缘用力跳跃,或是三四人合力投掷才能抵达吊灯上方。如果上面真有那么多人,哪怕是维恩也会注意到。 所以,缇格里斯是自己跳上去的。为什么?这证明他在跳跃的那一刻,还保有自己的意识。 (缇格里斯被人割开喉咙,背后插着小刀。毫无疑问,起初他被人出其不意地伤到了喉咙) 感受着喉头传来的灼热冲击,缇格里斯在想什么。震惊、困惑、恐惧、愤怒──不,都不是。自己能理解。缇格里斯感受到的,是不甘心。 缇格里斯立刻恍然大悟,察觉了第四人的存在,并猜测到对方是卡璐朵梅里亚派来的手下。所以他开始奔跑,为了把第四人存在的事实告诉在楼下等待的维恩。 不是出于友情,也不是出于同盟的义理。而是不能让卡璐朵梅里亚阴谋得逞的,他最后的自尊心。割裂的喉咙发不出声音,背上插着被扔出的刀子。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停止脚步,在临死前纵身一跳,紧紧握住了胸口。 为什么握住的不是裂开的喉咙,也不是插着小刀的后背,而是胸口呢。 自然不是因为胸闷难受。他紧握着的,是挂在脖子上的列贝提亚教的象征──圆环。 这正是他拼命传达的东西。敌人是列贝提亚教的象征人物,即,敌人是圣王和卡璐朵梅里亚这一最后的讯息。 (缇格里斯,若是你还活着,我们迟早要相互厮杀吧。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你死在了同盟的途中。……既然如此,我会为你摘下一朵花,添在你的墓碑前) 为此,这里要一口气发起进攻。 「你觉得呢,阿加塔卿。我的说明令你满意吗?」 「唔……」 突然被问及感想,阿加塔有些露怯。 米洛斯拉夫和舒特卢则疑惑为何要在此时询问阿加塔。唯有阿加塔明白维恩的意图。你是第三人的事就此揭过,所以配合我的谎言──这是维恩向阿加塔传达的言外之意。 「……尽管不少部分是通过想象推测而出的」 抛出开场白,阿加塔开口了。 「然而,我并非是神,无法知晓一切……我相信,阁下所言为真」 维恩感觉到,阿加塔的答复给会议的流向带来了一丝变化。 选圣候的人数本就在减少。哪怕只得到一个人的赞同,也十分有效。维恩顺势将视线转向下一个目标。 「米洛斯拉夫王子呢?」 「别说傻话了!从刚才开始就尽说些对你有益的诡辩!怎么可能让我信服!」 米洛斯拉夫的指摘十分在理,但维恩坚决地作出回应。 「如果你这么想我也没办法。然而此事关乎名誉和纳特拉的未来。既然你坚持认为是我杀害了缇格里斯卿,那我不管花上多少时间都会抗辩到底」 米洛斯拉夫听完后略显动摇。 对米洛斯拉夫而言,这次选圣会议的目的是让苏奇雷王成为选圣候。寻找杀害缇格里斯的凶手完全不在计划之中。 维恩在米洛斯拉夫眼中是一个碍事的对手。年轻有才,和自己憎恶的帝国公然保持联系,能够除掉他的话,这件事倒也值得花时间去讨论。──但是,那仅限于不妨碍到自己的目的。 (在这种事情上浪费时间,要是苏奇雷王的选圣候就任因此付诸流水……) 苏奇雷王的就任是米洛斯拉夫主导的。即便就任一事泡汤,其他选圣候也不会介意。倒不如说,他们寻到机会的话说不定还会阻止就任。不能再拖下去了。 (咕、唔……) 该继续指责维恩吗,或是转到关于苏奇雷王的议题上。米洛斯拉夫内心左右摇摆。 「米洛斯拉夫王子」 被人突然叫道,米洛斯拉夫回过神来。坐在旁边的苏奇雷向他投来怀疑的视线。 (要是继续追责维恩,信赖关系会崩溃……!) 米洛斯拉夫和苏奇雷联手合作,提高选圣会议上的发言权,这便是计划的初衷。在这里追责维恩,即便苏奇雷成为了选圣候,若是失去了苏奇雷的信赖,计划等同泡汤。无论如何都要避免这种情况。 (没办法……) 米洛斯拉夫在心中咂舌,对维恩说道。 「……撤回前言。我承认,这是帝国的阴谋」 「噢,很荣幸得到你的理解,米洛斯拉夫王子」 仿佛对米洛斯拉夫内心的纠结了如指掌,维恩咧嘴一笑。米洛斯拉夫不快地咬了咬牙。 (那么,剩下的……) 维恩环顾圆桌旁的其他选圣候们。 只要再说服一人,维恩的帝国黑幕论就能取得人数支持优势。 (从性格上看,格鲁耶尔应该是最后一个点头同意的。圣王和卡璐朵梅里亚应该会出言阻碍。那么下一个该说服的是舒特卢!) 维恩迅速得出判断,打算劝说舒特卢, 「──维恩殿下主张这是帝国的阴谋,我认为十分有道理」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卡璐朵梅里亚便出声道。 「关于此事,我们会坚决向帝国提出抗议,尽可能追究责任」 卡璐朵梅里亚承认了维恩的主张。 这明显出乎了所有选圣候的预料。他们还以为卡璐朵梅里亚会利用这个话柄尽可能利用纳特拉。 「我可以理解为圣王猊下也同意这个看法吗,卡璐朵梅里亚福音局局长」 格鲁耶尔询问道。 于是坐在卡璐朵梅里亚身旁的西尔维奥动作缓慢却又意志坚定地点了点头。看来不是卡璐朵梅里亚在暴走。 「格鲁耶尔王、舒特卢公爵,两位如何?」 卡璐朵梅里亚替维恩询问两人。二人已经是少数派,并且圣王都承认了维恩的见解,二人自然不可能提出异议。 「维恩王子,之后能否请你详细而生动地向我描述缇格里斯卿临终时的模样」 「……可以」 「谢谢。那么,我也支持帝国杀害了缇格里斯卿的主张」 舒特卢满足地开口道。维恩悄悄做出厌恶的表情。 「好吧。我也承认」 紧接着格鲁耶尔也重重地点了点头。 真相就此埋于黑暗。维恩主张的帝国阴谋论取得了全体选圣候的认可,缇格里斯之死将归罪与帝国。 也就是说,维恩脱离了困境。 (这就放心了──不能这么想才是最棘手的) 维恩看向卡璐朵梅里亚。为何她要接受我方捏造的事实。不弄清这一点就无法安心。 但是维恩面色从容。 (我看得出。你打算制造反帝国的氛围,好把我卷进来吧?) 帝国的刺客杀害了选圣候缇格里斯。这个丑闻会立刻传遍大陆,在西侧催生反抗帝国的风潮。 不难想象,看准了这一点的卡璐朵梅里亚将在之后的会议上提出针对帝国施加某种压力的意见。纳特拉自然也脱不了干系。 (军事性质的示威活动,或是经济制裁。无论如何都要迫使纳特拉借这个机会切断和帝国的联系吧。既然我主张帝国是幕后黑手,便难以拒绝) 但是,这不是问题。都走到这一步了。我要把蝙蝠外交坚持到最后一刻。 (接下来才是正戏,卡璐朵梅里亚……!) 就在维恩意气昂扬的时候。 「────打扰了!」 消息和传令兵一同,从出乎预料的地方传来。 「卡巴利努军进攻大陆中央城市米尔塔斯!受此影响,帝国第二皇子巴尔德罗修为了保卫米尔塔斯率军出发!」 「「什────」」 在场之人惊愕地睁大双眼。 选圣候自不用说,维恩、苏奇雷也不例外。 然而其中有两人。 圣王犹如什么都没听到,不为所动。 卡璐朵梅里亚则是嘴角浮现妖艳的笑容── 第四章 会议在跳舞 安斯沃多帝国第二皇子巴尔德罗修是人尽皆知的武斗派人士。 从小喜欢剑道的他长大后自愿加入了帝国军。取得了诸如率领部下讨伐匪徒集团等实绩,战斗经验在皇族中首屈一指,同时也备受军方信赖。许多人觉得巴尔德罗修皇子才是登帝的不二人选。 然而不久之前,他失败了。 他在因第一皇子的失控而引起的四人争夺帝位的斗争中输给了第二皇女露薇尔米娜。 尽管露薇尔米娜实际上没有加冕,但在失败的影响下,巴尔德罗修的号召力下降。内战造成的兵力和物资损耗不容乐观,派系迅速弱化。 巴尔德罗修必须尽快整顿派系。第二皇女露薇尔米娜和第三皇子曼弗雷德也不约而同地抱有和他相同的烦恼。只不过,巴尔德罗修和另外两人的不同点在于,他的号召力来源于武力。 巴尔德罗修很强。巴尔德罗修率领的军队所向披靡。所以人们聚集到他麾下。所以人们尊敬他。所以人们支持他。理由简单明了,巴尔德罗修也对这样的情况感到满意。但正因如此,战争的败北给他带来的影响远比其他皇帝候补要严重。 巴尔德罗修很弱。他率领的军队战败了。尊敬变为失望,支持转为怀疑。尽管如此,转而用金钱收买人心的话,人们会骂他卑鄙,若是用话语沟通心意,人们则觉得被他背叛了。 是的,因为强大而受尊敬的人,即便失去了强大,也只能用强大夺回尊敬。 (必须要获得能让民众闭嘴的实绩,寻找可以让我动用武力的对手。可是,哪里有……) 前途一片黑暗,巴尔德罗修深感苦恼。 就在这时,西方派来了使者── ◆◇◆ 「殿下,不久后将抵达米尔塔斯」 部下洛连西奥的声音将他的意识拉回现实,骑在马上的他缓缓睁开眼睛。映入他眼中的,是洛连西奥的面庞和整齐行军的士兵们。人数大概三千左右。这是他在衰弱的派系里好不容易挤出的兵力。 「……城市状况如何?」 「根据斥候的报告,米尔塔斯封锁了西侧城门,卡巴利努方面在远处旁观,似乎停止了攻击」 「这样啊……和计划一样」 他喃喃自语,并瞥见洛连西奥微微皱眉。 「你对这次进军不满吗,洛连西奥」 「恕臣僭越,殿下不适合这种谋略。不,哪怕适合,这个计划也并不光明磊落」 「是啊……你说的没错」 来自西方的使者自称是卡璐朵梅里亚的部下。 使者对巴尔德罗修提出了这样的计划。煽动卡巴利努的部分贵族攻击米尔塔斯,并希望巴尔德罗修率军防卫米尔塔斯。 巴尔德罗修起初完全猜不透对方的意图。然而当对方解释完计划的全貌,他恍然大悟。对卡璐朵梅里亚而言,这个计划有两个目标。 一是妨碍苏奇雷王成为选圣候。卡巴利努攻击帝国的话,会背负起重大的责任。不但无法就任选圣候,还会遭到国内外抨击。原本一盘散沙的国内恐怕会陷入大混乱。这意味着卡巴利努将周边诸国肆意妄为的收割地。 二是逼迫纳特拉臣服西方。邀请维恩出席选圣会议,在米尔塔斯制造东西冲突的局面,逼迫维恩作出是否投靠西方的决断。投靠西方一切自然好说,即使投靠东方,也能得到击溃纳特拉的大义名分。 并且这一系列计划对巴尔德罗修一方也有好处。防卫米尔塔斯是彰显武威的好机会。若是协助对方,还能获得物资援助。更为重要的是──把纳特拉赶去西边的可能性十分诱人。 (纳特拉如果投靠西方,必然会远离露薇尔米娜) 和帝国有同盟关系的纳特拉在立场上选择了支持第二皇女露薇尔米娜的派系。这一来自他国的后盾对稳定露薇尔米娜的派系起到了很大作用。若是能毁掉这面后盾,便能对露薇尔米娜造成巨大打击。 (不错……不,求之不得的交易啊) 没有拒绝的理由。不管怎么想都值得。 但与此同时,也正因为太过有利,不安也涌上心头。真的可以同意这个计划吗。 听闻福音局局长卡璐朵梅里亚是个高明的阴谋家。或许这个计划其实藏有某个重要的目的,只是自己没有发现。 (但是,即便如此……) 巴尔德罗修如今被其他两个派系拉开了很大差距。束手待毙迟早会输掉帝位之争。为了挽回局面,哪怕救命稻草暗藏危险,也不得不抓。 「洛连西奥,我明白你在担心什么。但现在没时间迷茫了」 「遵命……臣多言了」 「抵达米尔塔斯后,即刻布下军阵。以我军之武威,驱逐侵犯帝国领土的西侧敌军」 巴尔德罗修的话语带着不容置喙的气势。洛连西奥闭上双眼,行了一礼。 ◆◇◆ 城市米尔塔斯的西侧。 卡巴利努军在离封锁的城门有一定距离的场所展开军阵。 不满两千的少数兵力。武装简陋,士气低下。仿佛反映出了卡巴利努最近的窘境。 有一对男女从后方眺望着这支贵族军队。 「看来计划顺利呢」 「当然了。这可是卡璐朵梅里亚大人想出的计划」 男子名叫奥乌鲁。女子名叫艾碧思。 两人都侍奉于卡璐朵梅里亚。 「没想到点燃火种这么简单。米尔塔斯的商人们一定不择手段地从卡巴利努贵族那榨取了不少利益」 卡巴利努本是富饶之国,因为毗邻大陆中央的要地──米尔塔斯。然而两年前,奥尔多拉塞王被人暗杀,卡巴利努在之后的战争中败给纳特拉,王家的威信一落千丈。 于是权贵们围绕王位引发争夺。明面上或暗地里时刻发生着斗争,并且愈演愈烈,使得国内的治安、生产、流通乱上加乱。 在这种情况下,贵族们自然无法正常治理领地。税收下降,民心向背。正在贵族们烦恼该如何是好的时候,米尔塔斯的商人们联系上了他们。 他们向烦恼如何治理领地的贵族们提供人力、物资、金钱等各种各样的援助。许多贵族趋之若鹜。当然其中也有看穿了商人的目的,犹豫不决的贵族。但是领地治理陷入的困境得不到解决,他们最终还是向商人们屈服了。 就这样,贵族们的领地内四处可见商人的身影,仿佛像是衣服被一件接一件地脱掉一般,各种利权也在不知不觉间被商人夺走了。 是的,想把衰弱的卡巴利努当作收割地宰割的,并非只有西方诸国。 回过神来已为时已晚。尽管怀抱着屈辱和憎恶,贵族们也只能对商人言听计从。 于是卡璐朵梅里亚利用了这个可乘之机。 「进攻米尔塔斯,如果成果显赫,我会为你们准备新天地。好像是这么说的吧。我说,真的有准备吗?」 「当然准备了。就在神的身边」 听了奥乌鲁的答案,艾碧思噗哧一笑。 「苏奇雷王也真是可怜。为了团结国内而外出,还没回国贵族们便窝里反,要为此负责的主谋者们不久后也将回归神的怀抱。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呢,卡巴利努」 「谁知道呢。反正与我等无关。唯一能说的是,没有可怜苏奇雷王的必要。毕竟他将成为卡璐朵梅里亚大人计划的基石,这可是天大的荣誉」 「嘻嘻,是呢,你说的没错」 艾碧思笑着看向西边,卢山所在的方向。 「聚集在卢山的选圣候们,现在恐怕喜极而泣了吧──」 ◆◇◆ 「────可恶的卡璐朵梅里亚!被她算计了!」 回到己方逗留的宅邸,米洛斯拉夫在房间里对卡璐朵梅里亚口吐恶言。 卡巴利努的一部分贵族袭击米尔塔斯,导致第二皇子巴尔德罗修出兵。由于传来的这一消息,选圣会议暂时中止。 消息属实吗?属实的话情况如何?为了尽早把握现状,选圣候们各自派出手下。 数日之后,返回的传令官带来的报告证明了消息是真的。 (绝对是为了妨害苏奇雷就任选圣候的阴谋!) 某个出席了会议的人在暗中操纵。卡璐朵梅里亚最为可疑。仔细一想,缇格里斯死后城市便被迅速封锁。本以为是为了阻止犯人逃走,但如果还打算顺带封锁外面的情报,一切都说得通了。 杜绝任何从外面传来情报的可能,不让选圣候们得知米尔塔斯发生的变故。让我们在一切为时已晚的时候收到消息。 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圣王和卡璐朵梅里亚。 「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待在同一个房间里的苏奇雷大受打击,他喃喃自语。即位之后,本打算通过就任选圣候安定国内情势,没想到却发生了这种动乱。哪怕换作他人也会同样失意吧。 「苏奇雷,振作起来!这时候认输就真的完了!」 米洛斯拉夫出言鼓励,可苏奇雷仍旧意志消沉。+ 「但是,米洛斯拉夫,继续待下去也无济于事。我还是回国收拾局面吧」 「不行!这可不行!」 米洛斯拉夫抓住苏奇雷的肩膀。 「你不是也听到了维恩刚才的辩解。我等选圣候有颠倒黑白的能力。更何况事实是卡巴利努先发起了攻击。如果你现在放弃选圣会议,选圣候们会喜闻乐见地单方面声讨卡巴利努,他们为了瓜分利益丝毫不在乎贵国是否崩溃。必须回避这样的局面!」 「可是,要怎么做!」 「成为选圣候!」 米洛斯拉夫说道。 「事已至此,唯有这一个办法。卡巴利努现在先交给你的家臣吧。在此期间你成为选圣候,获得权威,肃清对米尔塔斯发起攻击的贵族,让卡巴利努安定下来!这样一来,其他选圣候们也不好出手干涉!」 米洛斯拉夫也明白,这个主张十分荒唐。毕竟除他以外的选圣候都把卡巴利努看作香饽饽,他却主张要让这些选圣候承认卡巴利努是他们的同伴。 但是非这么做不可。虽然不能当面对苏奇雷说,但考虑到最坏的情况,他甚至可以接受卡巴利努被其他西方诸国吞并。最让他担心的,是帝国踏足西方的可能性。 (帝国也认为衰弱的卡巴利努是个香饽饽!大多数贵族的领地盘踞着帝国米尔塔斯的商人,对此感到不爽的贵族们发起了攻击!为了维护帝国的权益,进攻卡巴利努的大义名分极其名正言顺!) 绝对无法接受这种展开。法尔卡索王国因为控制了通往东方的南部道路,过去多次和帝国发生冲突。在米洛斯拉夫看来,帝国是必须毁灭的敌国。绝对要阻止帝国踏足西方。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维恩那个混蛋也被算计了) 卡璐朵梅里亚会借这个机会拉拢纳特拉加入西方阵营。棘手的维恩王子和帝国断绝关系对于西方诸国而言十分重要。不,他反抗西方也不错。可以把抨击的矛头从苏奇雷转向维恩。 米洛斯拉夫确信,纳特拉已无路可逃。 (蝙蝠外交的时间结束了。已经没办法继续当墙头草了──!) ◆◇◆ 「──不,有的」 在逗留的宅邸里,维恩确信了一件事。 「你说有……是指还有挽回局面的方法吗?」 在他身旁的妮妮姆一脸讶异。 好不容易洗清暗杀缇格里斯的嫌疑,还以为维恩会游刃有余地回来,不料却发生了米尔塔斯遭到进攻的事件。情势转变得太突然,根本来不及庆祝,就连妮妮姆都觉得束手无策了──主君却似乎得出了其他结论。 「没错。无疑存在一个能够含糊了事、不得出任何结论,稀里糊涂地结束会议的方法」 只不过这个方法有如走钢丝一般,维恩心想。即便做好充足的准备,也不知道能否顺利走过。更何况在目前的状况下,还缺少决定性的条件。 「实施这个计划需要时间。问题是如何争取时间……」 看他懊恼的模样,妮妮姆开口道。 「我先端茶再带点点心过来。难得解决了缇格里斯卿的暗杀事件。稍微庆祝一下也不会遭天谴」 「是啊,你去──」 话说到一半,有人敲开了房门。 「殿下,打扰了。方才收到一封书信」 部下说完,恭恭敬敬地递上书信。妮妮姆接到手中,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然后直接递给维恩。 「这是……」 看到书信用的封蜡,维恩理解了妮妮姆惊讶的原因。他拆开封蜡,用十几秒读完信上的内容。 「妮妮姆,茶先留到之后再说」 维恩咧嘴一笑,说道。 「立刻叫芙兰亚过来」 ◆◇◆ 另一方面,芙兰亚现在在接待室和柯吉莫谈话。 「明明以前承您帮了那么大的忙,我却无法为维恩殿下排忧解难,草草打了个招呼便要离开此地,真是万分抱歉」 「不,请不要在意,柯吉莫市长。您也是出于无奈,更何况王兄的嫌疑已经洗清了」 面对一个劲低头的柯吉莫,芙兰亚谦虚地微微一笑。 事情牵扯到选圣候暗杀,轮不到区区市长出口干涉。况且芙兰亚所在的宅邸被警卫队重重包围,任何人都无法接近。柯吉莫能做什么暂且不论,至少他连干涉这件事都十分困难。 那么至少祝贺维恩顺利洗清了嫌疑,可不但没祝贺成,反而轮到柯吉莫脚边失火。本来不应该浪费时间前来打招呼的,他定然是想尽办法挤出了时间过来。 「比起这个,柯吉莫市长,米尔塔斯那边……」 「巴尔德罗修皇子已经率军入城,正处于防守态势……我听说是这样」 柯吉莫脸上写满了苦涩。米尔塔斯大体上是商人的自治城市。因为遭受西方攻击而不得不允许帝国驻军,作为自治城市的权威大幅下降。 「我虽然知道卡巴利努贵族积攒了一肚子怒气,却没想到他们会采取这么大胆的行动……如果我留在城里,或许能在变成这样之前阻止事情发生……」 芙兰亚听了维恩的说明,知道想出这个计划的人是卡璐朵梅里亚。既然如此,柯吉莫不在城里应当也是那人计划的一环。 「……米尔塔斯今后会怎样」 「不管有什么理由,既然攻击了我们的城市,有错的便是卡巴利努。话虽如此,我只想尽早平息事态」 但是这十分困难。卡巴利努憎恨米尔塔斯,巴尔德罗修皇子则想利用这个好机会耀武扬威。要阻止这件事并不容易。光是想象了一下,柯吉莫就感觉浑身冒汗。 「如果有我能帮上忙的……」 「无需如此,您的好意我心领了。老实说,维恩殿下虽然洗清了嫌疑,可纳特拉的困境仍未解决。芙兰亚殿下的力量应当为纳特拉而用」 柯吉莫说的没错。芙兰亚知道,如果暂时中止的选圣会议恢复进行,纳特拉将决定投靠东西的其中一方。王兄似乎打算回避选择,可究竟会怎样呢。 芙兰亚后知后觉地痛感自身力量不足,并意识到,哪怕不使用刀剑或弓箭,外交也是实打实的战争。 就在这时,有人敲开房门。 「打扰了,芙兰亚殿下。……柯吉莫市长也还在啊,正好」 来人是希里吉斯。 他之前说想思考一会儿,一直待在房间里。既然出来了,说明他已经想好了。 「希里吉斯,找我有什么事?」 「是的。方才臣总算厘清了思路」 希里吉斯说道。 「关于米尔塔斯所处的现状,两位想必已经知晓了。在此之上──芙兰亚殿下和柯吉莫市长,臣有一个提议」 ◆◇◆ 有关米尔塔斯的情报传来之后过了数日。 卢山充斥着不安和困惑。 当宣布选圣会议会在卢山召开时,卢山之民喜出望外。 然而因为缇格里斯卿死亡,再加上米尔塔斯发生战争,民众们不知所措。 「今后究竟会怎样……」 民众们心中所想皆可归纳为这一疑问。 然而知晓答案之人,并不存在于世上。 要说为何的话,因为答案将取决于之后进行的选圣会议── ◆◇◆ 前些天的选圣会议上最引人注目的是维恩。 今天却不同。尽管出席的成员没有变,但选圣候们的视线都集中在了苏奇雷身上。 「……米尔塔斯一事,经确认消息属实。我国的部分贵族对米尔塔斯发起攻击,帝国军为了自卫,驻军米尔塔斯」 苏奇雷一脸沉痛地说道。他等同于在公开自己的弱点,而聚集在这里的人会不留情面地针对弱点发起攻击。 「所以你打算怎么负起这个责任,卡巴利努的国王。这不仅事关卡巴利努,还关乎所有西方诸国」 格鲁耶尔如此说道, 「帝国为了解决内乱四处奔走,减轻了对西方的干涉。贵国的举动,无异于挽弓射向沉睡的巨龙」 阿加塔也出言指责。受到指摘,原本意志消沉的苏奇雷显得更加颓废。 「……进攻米尔塔斯的涉事贵族,我会剥夺他们的爵位并没收其领地。同时我对国内的家臣下达了调集军队并讨伐贼党的命令。必定完成讨伐的任务」 「你认为帝国和贵族们会在你调集完军队前坐以待毙吗?」 「能否完成讨伐还是个疑问。不仅如此,还有可能协助那些贵族不是吗?」 「绝、绝无此事……!」 「你能断定吗?说到底,阁下威望不足才引发了这种事端」 苏奇雷无言以对。威望不足说得一点没错。所以他才想得到象征权威的选圣候之名。但是,结果却是现在这样。 「稍等!现在该做的不是责备苏奇雷王!」 米洛斯拉夫急忙打圆场。然而形势不利。 「你说责备?我只是在揭穿他那无聊的借口」 「格鲁耶尔王说的没错。事已至此,竟然还说些根本做不到的事」 「咕、唔……!」 格鲁耶尔、阿加塔、米洛斯拉夫以同样的论调争论不休。 舒特卢、卡璐朵梅里亚、圣王选择静观。苏奇雷身为责任者,无力参与争辩。 (那么,我该如何行动……) 先整理一下情况,维恩在心中思索。 (失控的卡巴利努贵族军和帝国军以城市米尔塔斯为中心,如今相互对峙。本来这是两国间的问题,但除去米洛斯拉夫的选圣候们打算夸大解释,将其定义为西方全体的问题来处理。如此一来,本和此事无关的他们变成了受害者,借此让卡巴利努的苏奇雷王承担责任并获取赔偿) 由此看来,维恩和纳特拉在这次事件中并不起眼。如果没人提起这件事,那么保持沉默也不坏。 (事实上却不是这样。格鲁耶尔和阿加塔的目标是苏奇雷王,而卡璐朵梅里亚无疑会冲我来) 会在哪个时机,什么话题流向出招。维恩一边考虑这些,一边观察卡璐朵梅里亚。卡璐朵梅里亚察觉到视线,朝维恩微微一笑。维恩顿时露出厌恶的表情。 「──那么,不妨先派出代表列贝提亚教的特使」 阿加塔提出了意见。 「所幸的是……这么说或许不太恰当,但帝国军如今贯彻防御态势,我认为有十分有商量的余地」 「既然如此就由我……!」 苏奇雷大声应道,然而阿加塔摇了摇头。 「这关系到西方诸国全体。怎能交给毫无实绩的人」 「唔,你觉得谁最适合?」 格鲁耶尔提问道。阿加塔看向维恩。 「维恩王子才华横溢,与帝国关系匪浅。他正是不二人选」 (哦?) 这令维恩十分意外。 如果被选为特使,将成为和帝国交涉的众矢之的。如果交涉成功,可以主张和帝国保持联系是有意义的,维持和帝国的同盟也不再是痴人说梦。对维恩而言,这无疑是个机会。 (是想还清缇格里斯暗杀事件欠我的人情吧) 维恩在心里答谢装作若无其事的阿加塔。然而, 「──阿加塔卿,这是不可能的」 在维恩作出回应前,卡璐朵梅里亚插入对话。 「请想想前几天发生的事。缇格里斯卿被帝国杀害。怎么可能和卑鄙的帝国进行交涉呢?」 「唔……」 维恩在心中咂舌,阿加塔则面露难色。帝国阴谋论已经盖棺定论,并且维恩和阿加塔因为这一结论逃脱了罪责。旧事重提只会造成不利影响。 即便不考虑这些内幕,要和杀害选圣候并且还未清算罪责的帝国交涉,虽说不是完全无法理解,但实在是多此一举。事情闹大的话,还会损害选圣候的权威。 卡璐朵梅里亚的主张合乎情理。其他选圣候也无法否认。 (但是,像这样把我方的……帝国稳健派的言论被禁止也在预料之中) 问题是之后。既然无法交涉,那要如何解决。 在维恩的注视下,格鲁耶尔问道。 「那么卡璐朵梅里亚,你会如何解决?」 卡璐朵梅里亚给出了答案。 「发起圣战。以列贝提亚教的名义起军,援救卡巴利努」 “只不过”,她又补充道 「和之前出兵米尔塔斯时的规模不同。这次我打算组建选圣候联合军进行作战」 除了圣王,其余人大为震惊。 去年围绕米尔塔斯皇子们展开了斗争。列贝提亚教以拯救被卷入其中的信徒的名义组建了军队。总计六千人。自愿成为士兵的信徒组建而成的这支军队可以说是列贝提亚教所拥有的战斗力。 联合军则另当别论。不单是列贝提亚教的军队,选圣候所属的国家也会出兵。并且没有选圣候的国家也会提供一些兵力。总战力想必十分可观。 「稍等!据守在米尔塔斯的帝国军甚至不满五千啊!?用联合军对抗他们,太夸张了吧!」 阿加塔的主张十分妥当。 但卡璐朵梅里亚毫不退让。 「这么想就正中恶毒帝国的下怀了,阿加塔卿。衰弱的卡巴利努就在眼前,认为他们真的只想保护米尔塔斯未免太过乐观。抱着“率领数千兵力威胁即可”这种天真的想法,说不定帝国转眼间就会攻入卡巴利努。毕竟,帝国有着先遭受攻击的大义名分」 无法断言这不可能。恐怕帝国方面也有人这么想吧。走运的话,或许能踏足西方。 「另外关于苏奇雷王的责任,我和猊下都不打算追究。俯瞰局势便能明白,缇格里斯卿遭到杀害、卡巴利努部分贵族失控、迅速前往米尔塔斯的帝国军,一切皆是为了进攻卡巴利努,是帝国有意为之」 明明一切都是卡璐朵梅里亚自导自演,她满不在乎地嫁祸给帝国。 「该憎恨的是帝国。我等互相争论,受益的是帝国。现在应当团结一致,全心全力击退帝国」 老实赞成组建联合军的话,就不会再被针对。 当然,米洛斯拉夫和苏奇雷都认为制造出这个局面的不是帝国,而是卡璐朵梅里亚。但如果就此拒绝,又会成为被针对的对象。因此两人除了同意以外别无他法。 「……我不反对组建联合军。苏奇雷王怎么看」 「我也赞成。我会在联合军中用行动弥补我的过错」 卡璐朵梅里亚满意地点了点头,看向剩下的三人──格鲁耶尔、舒特卢、阿加塔。 「诸位如何」 「我同意」 舒特卢最先赞同。 「选圣候们组建联合军……士兵铺天盖地……极大地激发了我的创作欲望。我必将说服我国国王」 他的价值观还是那么独特,可既然他这么说了,就一定会实行。 格鲁耶尔在旁问道。 「联合军,猊下也如此希望吗?」 「当然了」 卡璐朵梅里亚将视线投向身旁的圣王。 于是老人沉默地微微点头,表示出明确的意志。 「……好吧,既然如此,联合军的一员也算上我索尔杰斯特王国」 事已至此,阿加塔无法反对。前几天维恩为了通过他的主张,说倒了所有选圣候,这次则是卡璐朵梅里亚做出了同样的事。 「既然得到了诸位的同意,那么还有一件不得不决定的事」 什么事,众人用视线询问卡璐朵梅里亚,她继续说道。 「联合的代表自然是圣王猊下。然而猊下有着为信徒祈祷安宁的重要职责。因此需要一名真正的统帅指挥联合军」 卡璐朵梅里亚的意见很有道理。即便形式上联合起来,战略上无法取得配合的话,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话虽如此,一直待在卢山的西尔维奥是不可能指挥他们的。 「我认为格鲁耶尔王是最佳人选,诸位有何想法」 从外表上虽然看不出来,看格鲁耶尔其实是选圣候中首屈一指的武斗派。并且他在选圣候中正直的为人受到公认,确实是妥当的人选, 「我不干」 格鲁耶尔干脆利落地回绝了。 「抛开比我出色的人才,占据名不符实的地位,我做不出那么厚颜无耻的事来」 「比格鲁耶尔王出色……?」 阿加塔满脸疑惑,格鲁耶尔转过视线。 「不是就在这里吗,击败了我的男人,就在眼前」 众人循着格鲁耶尔的视线看去,发现有如空气般坐在一旁的维恩。 (──哈啊啊啊啊啊啊啊!?) 维恩在内心大喊。 (混账格鲁耶尔!难得我和空气融为一体,别多管闲事啊!) 维恩恨恨地瞪视格鲁耶尔,后者视若无睹。维恩咬牙切齿地堆出满面笑容。 「……能得到如此评价着实倍感光荣,可我不过在那场战争中走运罢了,并不比格鲁耶尔王擅长作战」 「噢,你在说我是那种凭运气就能打倒的对手吗?」 (这头臭猪好麻烦啊!) 维恩边在心里臭骂格鲁耶尔边飞速思考。 「不论如何都非我不可的话,我很乐意……虽然想这么回答各位,但我毕竟是晚辈,受邀出席选圣会议也是事出有因。让我统率各位选圣候,实在是德不配位」 选圣候们听完维恩的回答,满意地露出安心的表情。不是格鲁耶尔,而是让维恩当总指挥官让他们十分犹豫。 但是,卡璐朵梅里亚的反应和他们不同。 「那么,维恩殿下就任选圣候的话,一切便迎刃而解了吧?」 圆桌旁议论四起。 不是选圣候,所以不能指挥选圣候。那么成为选圣候就没问题了。简单明了的道理──然而选圣候可没有廉价到想当就当的程度。 「我有意见,卡璐朵梅里亚阁下!」 米洛斯拉夫比维恩更快作出反应。 「成为选圣候需要信仰、血脉、贡献、能力得到万民认可!因此选圣候才有资格率领诸侯齐聚的联合军,为了率领联合军而就任选圣候岂不是本末倒置!」 「正是如此。所以妥当做法是暂时就任。倘若联合军取得了出色战果,就凭借其功绩正式出任选圣候,这样如何」 卡璐朵梅里亚朝苏奇雷微微一笑。 「届时,根据各人在联合军中的表现,或许还会出现其他适合出任选圣候的人选,我和圣王猊下是这么认为的」 「这,这个……」 卡璐朵梅里亚流畅地做出应对,维恩不由得在心中咂舌。 先是提议组建联合军,之后提及总指挥官的人选问题。她应该没有和格鲁耶尔联手,只是根据格鲁耶尔的性格预料到他会把事情扔给维恩。在这个前提下,让苏奇雷一方觉得这是就任选圣候的机会,吃定对方。 继续让卡璐朵梅里亚说下去,将会被她完全掌控住主导权。无法抹去心中为时已晚的想法,维恩主动开口道。 「……我明白了,如果其他选圣候不反对的话,虽然有些冒昧,但请容我接任总指挥官一职」 来个人反对一下吧,维恩抱着这样的念头等了几秒。然而全员用沉默表示了肯定。 (这还真是无可奈何啊……) 维恩暗自叹息。 一旦成为联合军的总指挥官,唯有废除和帝国的同盟关系。 倘若西方诸国组建联合军逼迫到国境附近,帝国也不会默不作声吧。皇子们会暂时中止帝位之争,成立联合战线对抗西方。 那样一来,事态将一发不可收拾。西方组建了联合军,不可能在毫无战果的情况下解散。凭借硬实力吞并各国的帝国也咽不下这口气。双方互不退让,很有可能引发东西之战。 (并且卡璐朵梅里亚正希望看到这种情况,一定会想法设法促成此事) 正因如此,维恩心想。 (真是的──还好事先作出了应对) 就在这时,有人打开了大厅的门。 「会议中打扰了!收到报告,帝国军有动静了!」 选圣候们一齐把视线投向传令兵。 「出动了啊。是从米尔塔斯出发进攻卡巴利努吗?」 米洛斯拉夫把他的想法说了出来。 但是传令兵摇了摇头。 「并不是,米尔塔斯周围的战局停滞不前,毫无变化!」 「你说什么?」 米洛斯拉夫皱了皱眉。 「既然不是米尔塔斯,那究竟是哪里有动静」 传令兵停顿一拍,大声汇报道。 「──在纳特拉王国的东部国境附近,出现了帝国军的身影!」 ◆◇◆ 安斯沃多帝国,盖兰州安多嘉达自治领。 露薇尔米娜现在所在的地方,是位于纳特拉王国东边的安多嘉达侯爵统治的领地。 「距离上次来这里也没过多久,但总感觉很怀念呢」 从帐篷里向外眺望,她开口道。 「尤其是眼前列阵的士兵,让我回想起那个时候呢」 映入露薇尔米娜眼帘的,是队列整齐的士兵。 人数约千人左右。货真价实的帝国军。 「你不这么认为吗?」 「是的……」 露薇尔米娜看向一旁。 站在她旁边的是一名神情苦涩的壮年男子,他名叫古里纳埃安多嘉达。也就是统治这片领地的安多嘉达侯爵本人,并且他以前与维恩和露薇尔米娜有着不解之缘。 「好了,请你放心。我不是在讽刺你。突然想要欺负你什么的,我可不是为了那种无趣的理由而来这里的」 「……臣知道皇女殿下不会为了区区琐事特地浪费宝贵的时间。但也正因如此,臣难以理解。为何要在纳特拉国境附近部署军队?您虽然说是为了讨伐匪徒,但这一片地带,更何况是冬季临近的这个时期,匪徒什么的……」 「应该不存在吧。山贼与其在这么冷的地方扎根,反倒会选择前往南边」 露薇尔米娜紧紧抱住自己的身体。这片地带一到秋天就会寒气刺骨。如果不是精力无处发泄,没人会想在这久待。 「既然如此,岂不是在平白无故地刺激纳特拉吗?恕臣直言,听闻皇女殿下和纳特拉关系甚好。如果因为您的行动导致关系破裂,将造成巨大损失」 「这一点你不用担心。纳特拉不久之后会……不,维恩会下达许可的」 「您是说,许可吗?」 在同盟国的国境附近以狩猎根本不存在的山贼为名部署军队,并且这一行为还得到了同盟国的许可。古里纳埃终究难以理解,歪了歪头。 「别想太多了。安多嘉达侯爵只需替我统领士兵即可。毕竟我对军队一窍不通」 「遵命……那么臣先行告退」 面上挂着难以释怀的表情,古里纳埃行了一礼,离开了帐篷。 目送他离开,同样待在一旁的菲修开口道。 「把指挥交给安多嘉达侯爵,没问题吗」 「没问题。他不像是对我怀有异心的样子。而且考虑到他的能力,只要能管理好士兵就够了」 露薇尔米娜说道。 「要说有没有问题的话,老实说我方派系周围的情况更糟啊!」 「勉为其难才调集了这些士兵呢……」 名义上是为了讨伐山贼,可由于派系内部不安定,许多人对此持怀疑态度。即便如此她也还是想办法安抚派系,并请古里纳埃分出一些兵力,才总算凑齐了这支千人的队伍。 「老实说,臣也觉得疑惑。值得做到这种程度吗?──这个,援护维恩殿下这件事」 「值得,超值得」 露薇尔米娜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巴尔德罗修皇兄的派系最近有奇怪的动静,菲修也知道吧?」 「是的。明明先前的派系之争造成的伤痕还没痊愈,却调集起士兵和装备……之后传出米尔塔斯遭受卡巴利努袭击的情报,大家还在思考应对措施的时候,他就已经派出了士兵。简直像事先知道一般」 「实际上是知道的吧。在他无法重整派系的时候,有人暗中唆使,给他提供了一场有利的战争。皇兄也真是的,被人乘虚而入了呢」 露薇尔米娜无奈地耸耸肩。 「皇兄的动静和西方正在举行的选圣会议。被邀请出席的卡巴利努的苏奇雷和纳特拉的维恩。把这些要素结合起来,之后的展开不言自明。维恩十有八九正在被要求废弃和帝国的同盟关系,并且还得参加因米尔塔斯引发的东西攻防战」 听完露薇尔米娜的推测,菲修感叹不已。从目前的情况看来,维恩确实有可能被逼得走投无路了。但最让菲修感到惊讶的是,露薇尔米娜出动这支千人部队的时机,和第二皇子巴尔德罗修率兵前往米尔塔斯的时机几乎所差无几。 (凭主君的本事,应该能事先阻止巴尔德罗修皇子) 菲修如此想到。 「可以哦」 像是看穿了菲修的想法,露薇尔米娜说道。菲修吓了一跳。 「但我不会阻止的。因为想提供救命稻草施恩图报的话,必须先等到对方溺水呢」 露薇尔米娜自信地笑了。 再次深刻地体会到主君之聪慧的菲修提出了另一个问题。 「……可是殿下,臣果然还是无法理解。在纳特拉国境附近部署军队真的能帮上维恩殿下的忙吗?」 露薇尔米娜笑了笑,回答道。 「菲修,你还是小看了维恩的恶劣本性呢。相信我,效果绝对拔群。如果是维恩的话,一定会为我的援助付出等价的代价」 「……就算是这样,万一没用呢?」 「……我大概要花一个月左右,挨个向派系的权贵们道歉吧」 千万别变成这样,菲修心想。 那边的情况究竟如何,在这里无法得知,于是菲修决定祈祷维恩王子一定要努力加油。 就在这时。 「打扰了!纳特拉发来了书信!」 传令兵急忙跑进帐篷,汇报之后把书信递给了露薇尔米娜。 露薇尔米娜小心翼翼地拆开封蜡,阅读信上内容。 「──太棒了」 她嫣然一笑。 「不愧是维恩,知道我想要什么」 「殿下,究竟是……?」 「意思是说,我赌对了。向古里纳埃下令。依原计划,暂时在国境附近部署军队。对了,用一些小伎俩,尽可能制造出兵力很多的假象」 信上究竟写了什么,西方又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但至少从露薇尔米娜的态度来看,一定是维恩王子又搞出了什么幺蛾子吧。菲修满怀欣慰地看着一脸高兴的主君,恭敬地行了一礼。 ◆◇◆ 「纳特拉的……」 「国境附近,发现了帝国军……!?」 这个消息犹如晴天霹雳。 众人都确信米尔塔斯才是局势的中心,关注着其动向。但反过来说,这也意味着完全忽视了其他地方。 被突如其来的意外消息打击到。选圣候们困惑、慌张、并且── 「这可真是,怎么会这样,真难办啊」 看到维恩丝毫不打算隐瞒的态度,众人确信了。 这个情况,绝对是这家伙搞的鬼。 「维恩王子,这是──」 「没错,正如大家担心的那样,很有可能是帝国发动了同时攻击。没想到不仅是卡巴利努,还盯上了我国纳特拉,看来沉睡的巨龙饥肠辘辘啊」 维恩厚颜无耻地说道。于是米洛斯拉夫冲维恩大喊。 「为何会盯上纳特拉!贵国和帝国不是同盟吗!?」 「帝国是在表明,盟友关系到此为止。毕竟帝国可是暗杀了缇格里斯卿的卑鄙之徒,突然背叛不也很正常吗」 虚张声势,在场众人都如此想到。 纳特拉国境附近的帝国军根本不打算进攻。只不过是待在那里,装出和米尔塔斯的帝国军联动的样子。 事实上,他们的猜想是对的。 (太精明了,洛娃那家伙) 在选圣会议重新召开的几天前收到了书信。 露薇尔米娜寄给维恩的书信。 信上提及她掌握了第二皇子巴尔德罗修的动向,并由此推测出维恩所处的状况。作为援护,她会在纳特拉国境部署军队。最后她还写了一句,“想要让我的军队继续驻扎在那的话,记得支付代价哦☆”。 维恩果断地写下代价的内容,寄出回信。现在应该抵达她手中了。 「……事态的严重性我已经明白了」 卡璐朵梅里亚开口道。她的目光比起之前锐利了不少。 「但是我们该做的事没有变。组建联合军,击溃帝国」 她的主张十分正确。尽管事出突然,可不过是本就危险的敌人变得更加危险罢了。虽然更加具有威胁性,但敌人并不是身份不明的怪物。 (……不对,所以才无法理解) 米洛斯拉夫一边感受着后背传来的恶寒,一边思考。 毫无疑问维恩是在虚张声势。但只要拿不出拆穿他的证据,便只能接受维恩的主张,即纳特拉方面也出现了帝国军。 但是,问题在于他之后要做什么。 「──呼」 米洛斯拉夫突然听到有人在偷笑。 他顺着声音来源看去,发现是格鲁耶尔。难道是察觉到了什么吗。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维恩开口了。 「卡璐朵梅里亚阁下说的没错,该做的事没有变。只不过,多了一个该讨论的议题,我想就这个问题和大家交换意见,各位觉得如何」 「我不介意,所谓的议题是指?」 卡璐朵梅里亚回问维恩,随后维恩咧嘴一笑, 「──遭受帝国进攻的纳特拉和卡巴利努、、、、、、、、、、、、、、、、、,要支援哪一方、、、、、、、、?」 听完这句话,围圆桌而坐的众人顿时明白了维恩的意图。 (这个男人可真是……!) 苏奇雷对维恩产生了畏惧之心。 (直到刚才为止,维恩王子还在被迫做出选择。决定立场是东方还是西方) 他只用一招就颠覆了局势。 这次是他逼迫选圣候们做出重要的决断。 是纳特拉还是卡巴利努,选择其中一方。 (绝非常人……难道说他已经预料到了吗,局势会变成这样!) 太可怕了。不,现在不能害怕得发抖。因为他的发言,卡巴利努如今再次陷入了困境。 「……既然要支援某一方,肯定先选卡巴利努!」 在苏奇雷旁边的米洛斯拉夫满面愁容地开口道。 「已经挑起了战端,卡巴利努国内的贵族们失去了控制。理应优先镇压他们,平定局势!」 「那么,请容我卸去总指挥官一职」 维恩淡定地作出回应。 「我身为纳特拉王太子,必须守护纳特拉王国。既然联合要舍弃纳特拉,那么我将返回纳特拉王国,独自迎战帝国」 「咕……!」 (确实,如果优先我国卡巴利努,维恩王子自然会如此反驳) 按道理来说,一切正如米洛斯拉夫所说,联合军应当先前往卡巴利努。毕竟纳特拉绝对暗中和帝国达成了秘密协定,根本就不存在危机。 但是没有证据可以证明这一点,公开声明优先卡巴利努,意味着西方诸国抛弃了做出献身觉悟的维恩和纳特拉,给了维恩离开的大义名分。 (若是,若是连这种情况都在他的计划之内……选圣候们自以为把维恩逼上了绝路,殊不知,中了陷阱的反倒是他们……!) (怎么可能发生这种蠢事……!) 和苏奇雷抱有同样担忧的米洛斯拉夫在心中恨恨地否定这个想法。 (如此危险的局面,他不可能预测得到!他在利用偶然,只是在迫不得已地搪塞过去!继续追问下去一定会露出破绽!) 与其说是确信,更像是在说服自己。尽管米洛斯拉夫隐约察觉到了这一点,却仍旧情绪激昂地开口道。 「并没有对纳特拉见死不救!只是支援的顺序不同罢了!」 「对纳特拉这样的小国而言,顺序是致命的,米洛斯拉夫王子。如果你认为我国有独自对抗帝国的力量,那你可是大错特错」 「……那么!那么,兵分两路即可!」 米洛斯拉夫拍打圆桌。 「联合军分兵前往纳特拉和卡巴利努,同时和两边的帝国军作战」 「我反对」 格鲁耶尔从旁插入话题。 「分散兵力愚蠢至极。更何况对手是帝国。我坚决反对」 (这头臭猪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米洛斯拉夫用他能想到的所有恶语诅咒格鲁耶尔。格鲁耶尔冷笑以对。 如果腰上佩剑的话,米洛斯拉夫可能已经拔剑了。然而会议规定禁止携带武器。 与此同时,冷静一想,拔剑已经是极限了。上一次死了卡巴利努前任国王奥尔多拉塞,这一次死了缇格里斯。不仅是维恩,再继续出现死者的话,难免会毁掉今后的选圣会议。 (该怎么做!必须优先卡巴利努!但是这样一来维恩会退出选圣会议!) 干脆继续追究下去,和纳特拉为敌吧。不,不行,单凭这次事件也能看出,彻底站到维恩的敌对面太危险了。帮他贯彻蝙蝠立场,取得东西间的平衡比较安全。 (万一出现了赞同纳特拉的国家,或许会给西方诸国的关系撕开裂缝……!) 首当其冲的是格鲁耶尔所在的索尔杰斯特王国。这位国王虽然体形彪悍,性格沉着冷静,然而有时也会冲动行事。配合维恩灭掉西方也挺有趣的──如果是他,很有可能会这么说。 (可恶,该怎么办……!?) 阿加塔瞥了眼烦躁不安的米洛斯拉夫,相对冷静地思考着。 (那么,维恩王子之后会怎么做?) 维恩现在仗着有底牌威胁众人,言外之意则是在说,“如果不先支援纳特拉我就回去了哦?你们确定吗?确定吗? ”,但如果真对他说,“那先支援纳特拉吧”,困扰的反而是维恩。 (打算以优先卡巴利努为由,提出对他有利的条件吗?他的目的应该是和帝国维持同盟关系,但这件事牵扯到的不仅是西方诸国,帝国也是当事人。即使西方允许,帝国也不会原谅参加了联合军的纳特拉) 如果打算投靠帝国的话,应该早就离席了。既然他还坐在这里,一定有着某种目的。然而维恩的态度和方才截然不同,从他身上感受不到想要更进一步的意志。 (他更像是在等待什么……) 想到这里,阿加塔恍然大悟。 (不对……该不会这才是他的目的!?) 阿加塔瞪大双眼,看向维恩。 维恩回应他的视线,咧嘴一笑。 (──完全正确!) 争取时间。 这便是维恩在选圣会议上打算贯彻的目的。 (说到底,组建联合军的前提建立在帝国打算侵略卡巴利努的前提上。但实际上,这是不可能的!) 大陆几乎人尽皆知,帝国因为之前的内乱萎靡不振,并且如今各皇子派系的力量也十分衰弱。在这种情况下要想侵略卡巴利努,若是让露薇尔米娜听到了,她一定会说,“现在真没那闲工夫,能等到开春再说吗?”。 这对于驻军在米尔塔斯的巴尔德罗修而言也是一样的。一旦演变成侵略,就必须要持续补充物资和人员,他的派系现在恐怕做不到这一点。话虽如此,即便他想动用无关派系的帝国军,还未登帝的他也没有那个权限。 不仅如此,还可能被人指责独断专行,在帝国宰相的命令下立刻撤军也不足为奇。 (对于巴尔德罗修而言,只要最先赶到遭受卡巴利努攻击的米尔塔斯,达成“漂亮地击退了卡巴利努军!”这一目标,对外彰显武力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如果动真格打起来的话,反倒可能耗尽派系的力量) 如此一来,露薇尔米娜绝对会一边说着“王兄你真好,竟然主动成为众矢之的。那么,我去做点幕后工作,让你直到派系被击垮前都无法离开前线吧”一边开始准备。必须回避这种情况。 因此巴尔德罗修一方应该在考虑撤退的时机。 (失控的卡巴利努贵族终究只是部分贵族罢了) 即便是卡璐朵梅里亚,也不可能暗中拉拢一个国家的所有贵族。组建的讨伐军很快便会获胜吧。如果把贵族们逼上绝路的米尔塔斯的商人们肯做出让步,这一进程还会进一步加速。 (也就是说,只要争取时间,基本上就能克服现在的危机!) 一切顺利的话,贵族军会被击溃,随后巴尔德罗修撤军,联合军失去大义名分。苏奇雷大概要为了善后处理大伤脑筋,不过这都不是大问题。 (那么,如同我出席会议前作出的宣言一般──让我们开始这场糟糕到足以载入史册,既无效率又无意义的首脑会谈吧) 为了让会议陷入更大的混乱,维恩再度开口。 ──于是乎,一周过去了。 ◆◇◆ 选圣会议成了马拉松会议。 流言传遍了大街小巷,大多数民众对此嗤之以鼻。 然后一周过去了。尽管每天都在召开会议,圣王厅却依旧没有发表声明,保持着沉默。 任谁都能明白,会议陷入了僵局。 「米尔塔斯的战争怎样了啊」 「听说要组建联合军」 「说起来,最近有人在囤积粮食」 「噢,那我们也该多买一点吗?」 市民们怀揣不安,出现了独自采取行动的人。 但这种人只是少数派。大多数民众只是在不断祈祷,希望身为西方诸国代表的选圣候们能尽早决定今后的方针。 ◆◇◆ 只可惜民众的祈祷没有取得任何成效,选圣会议的进展十分糟糕。 前三天的讨论还算有模有样。然而从第四天起,选圣候们逐渐变得少言寡语,今天是第七天,充斥在会议上的是压抑的沉默。 没有人开口。不管说什么维恩都会巧妙的回避过去。 (混账,维恩……!) 米洛斯拉夫沉默得咬牙切齿。 毫无收获的七天。所有讨论都受到妨害,遭到阻止。 而且这么做的人并非只有维恩。格鲁耶尔、阿加塔,对组建联合军不抱积极态度的选圣候也从第三天起利用起了维恩的拖延时间的方针。 并且能够对抗他们的卡璐朵梅里亚、舒特卢两人几乎不参与讨论。就连苏奇雷也开始认为,与其组建联合军,还不如等待事态平息下来,于是他消极地参与着讨论。 这样一来,实际上只有米洛斯拉夫一人在诉说帝国的威胁,这样根本无法推动话题。 既然如此,不如果断地退出这场毫无进展的会议,但事情还未得到解决。离开会议后,形势或许会发生变化,又或是趁自己不在的时候选圣候们擅自推进讨论。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反而更加不能退出会议了。 结果就是现在这样。明明聚集了好几名权力堪比一国之首,又或是站在权力之巅的执政者,会议却陷入了泥沼般的沉默,进退不能。表情从容不迫的也就维恩一人。 (至少卡璐朵梅里亚和舒特卢能站在我这边的话……) 最先主张组建联合军的是卡璐朵梅里亚,那么帮米洛斯拉夫打圆场应该有利于她。可她却没这么做。难道是因为维恩的对策让她无计可施,所以放弃了吗。 至于舒特卢,本来就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可既然他赞同卡璐朵梅里亚提议的联合军,总该反驳维恩一两句吧── (……唔?) 这时,米洛斯拉夫注意到。 舒特卢没有坐在圆桌旁。 今天一开始聚集的时候他是在的。是途中离席了吗。还是厌烦这场没有进展的会议回去了,可他看上去不像那种人。 正当米洛斯拉夫想着这些的时候,舒特卢出现在大门处。 「怎么样,舒特卢公爵」 「没问题,收到了」 听到卡璐朵梅里亚的提问,舒特卢微笑着点了点头。 两人在停滞的气氛中进行的对话理所当然地吸引了选圣候们的注意。 「舒特卢公爵,收到了什么?」 「我派往米尔塔斯的军队传回的报告、、、、、、、、、、、、、、、、、」 他若无其事地回答米洛斯拉夫的疑问,因此后者花了几秒才理解他说了什么。 「……等一等!你究竟在说什么,舒特卢公爵!?」 「是我拜托他的,在接到帝国军出现在米尔塔斯的情报时」 卡璐朵梅里亚嫣然一笑,插入对话之中。 「万一卡巴利努在我等商讨方针之时遭受帝国的进攻可就太危险了。所以为了尽早派出援军,我委托舒特卢公爵替我出兵」 「请等一下!既然如此,和我打声招呼也不为过吧!」 苏奇雷大声喊道。竟然在他不知情的时候出兵了。 「十分抱歉,公开消息的话,或许会招致多余的妨害」 卡璐朵梅里亚不经意地瞥了瞥维恩。 「一切都是为了从帝国的魔爪下保护西方民众。望您谅解」 「可、可是,不打招呼就向我国出兵,在旁人看来等同于侵略!附近的国家和我军会作何反应」 「我给他们看了圣王猊下写给我的亲笔信,想必看了之后便能理解」 “而且”,舒特卢说道。 「我还告诉他们,如果胆敢捣乱,我不介意让他们化作灰烬,所以一路顺利地抵达了米尔塔斯哦」 「什……!」 舒特卢的自说自话让苏奇雷感到的不是愤怒,而是恐惧。苏奇雷知道,化作灰烬的对象不仅是卡巴利努军,还包括米尔塔斯。 如果米尔塔斯被毁,帝国不会默不作声。这根本不是派往卡巴利努的援军。卡璐朵梅里亚和舒特卢压根不在乎议论的结果,他们一开始便打算引发东西之战。 「所以,进展如何?舒特卢公爵」 「稍等」 舒特卢在众人的注视下,打开书信。 他花了数秒阅读上面的内容,随后微微一笑。 「──太棒了」 舒特卢的视线看向圆桌的深处。 「竟然连这一步都预料到了,不愧是你,维恩王子」 众人睁大双眼,回头看向坐在位子上的维恩。 沐浴着选圣候们的视线,维恩咧嘴一笑。 ◆◇◆ 「……那么,就按这个条件请您撤军」 同一时刻。 位于商业之城米尔塔斯的市长宅邸,柯吉莫和第二皇子巴尔德罗修相对而坐。 「我会履行的。……不过,还真是舍得花钱啊」 「关于此事,我自知主要原因还是我等咎由自取」 柯吉莫回到米尔塔斯,立刻和驻留在城内的帝国军代表巴尔德罗修进行了会谈。他在感谢对方保卫米尔塔斯的同时,要求帝国军不要无意中激怒卡巴利努,并在讨伐卡巴利努贵族军后迅速撤退。 谈判十分顺利。巴尔德罗修原本就在考虑撤退的时机,而柯吉莫为了尽早平息事态早已准备好金钱。名义上是感谢对方出兵防御,实则确保了支援,于是双方爽快地签订协议。 「我先去下达撤退的指令。这是个好教训,你们商人最好留点心,别因为过分追求财富而招致不必要的怨恨」 「好的。铭记于心」 巴尔德罗修愉快地离开房间。 目送他离去后不久,通往隔壁房间的门被人打开,有人走了出来。 「谈完了吗?」 「是的,谈得很顺利」 柯吉莫重重地点了点头。在他视线前方的是芙兰亚。 「太好了。谈不拢可就不好办了」 芙兰亚安心地舒了一口气。她在维恩的指示下,和柯吉莫一同离开古都卢山,前往米尔塔斯。 「这样一来就达成王兄的计划了」 「是的。不愧是王太子殿下啊」 柯吉莫感慨万分地说道。 「太让我震惊了。没想到,竟然在这种情况下把帝国和帕图拉卷进来」 ◆◇◆ 海风吹拂脸颊。 熟悉的触感和香味。 「果然,一出海便涌上了回家的实感」 一艘船漂浮在海上,地点是甲板。 菲利特正站在甲板上。 「您不喜欢卢山吗?」 向他提出疑问的是辅佐他的少女,亚碧丝。 「卢山有卢山的新鲜感。但我的故乡就犹如这片大海」 眺望延伸至远方的大海,菲利特说道。 「比起这个,装载的货物没问题吧?」 「是的。准备的所有船只都已装载完毕,顺利起航。不过突然间要调集所有空着的船只,真是一番折腾呢」 「就是说啊。维恩王子还是老样子,尽想些天马行空的计划」 菲利特笑着点了点头。 「没想到他会把西方剩余的粮食全都买下来」 ◆◇◆ 「……这可不太妙啊」 纳特拉王国国境附近。 帐篷扎在军阵的一角,露薇尔米娜在里面念叨道。 「殿下,怎么了?」 看向郑重其事的主君,菲修露出了奇妙的表情。 于是露薇尔米娜十分认真地说道, 「……我可能有些胖了」 菲修默默地转身就走。 「菲修!别走!我还没说完!」 「臣的忠心似乎耗尽了」 「我是认真的!听好了,我是帝国的皇女,派系之代表!即是说,我是帝国人气第一的超级偶像!要是被大家知道我是连自我管理都做不好的小笨蛋,不但会人设崩塌人气还可能下滑!必须尽早查明原因!」 「哈」 菲修完全不关心地点了点头。 「也就是说殿下完全想不通为何赘肉会堆积在腹部?」 「想不通!」 「您可曾记得,最近这段时间是如何度过的吗?」 「我想想,反正军队只是在虚张声势,所以我去附近的街道买了吃的,边吃边比较提供地方美食的店铺,顺带住宿在有温带的旅馆放松身心」 「臣先告辞了」 「菲──修!」 露薇尔米娜抓住菲修的袖子。 「这太奇怪了!菲修基本上都和我一起行动,我长肉肉,菲修不也该长肉肉吗!?」 「啊,臣似乎是营养会跑到胸部去的体质」 「……阴暗的情绪从内心深处喷涌而出!我现在完全可以理解执政者肃清家臣的心情……!」 露薇尔米娜身上散发出杀意的波动,菲修叹了口气,把信递到她脸边。 「刚才寄到的。开始行动了呢,米尔塔斯的巴尔德罗修皇子」 「唔……终于吗」 噗咻地一声,露薇尔米娜把积蓄的杀气投入虚空,随后阅读来信。 「──可以了。向古里纳埃下达撤军的指示」 「遵命。……看来可以凯旋回宫了呢」 「没错。结果还是靠的维恩啊」 露薇尔米娜说道。 「帝国和帕图拉的邦交正常化。取得了这样的实绩,总算有办法控制派系了」 ◆◇◆ 收购西方的粮食。 维恩在听到有关米尔塔斯的消息后,最先想到了这个计划。 争取到时间的话,巴尔德罗修自然会撤退。维恩有自信拖延会议的进程。 但是,倘若有选圣候无视会议呢?有人独断出兵怎么办?万一会议不了了之,逐步引发了战争呢? 正因为抱有这样的担忧,才需要收购粮食。无论多么强大的军队,没有军粮就无法行动。更何况现在是秋末,冬天即将来临。无论是城市还是村落,都在储备粮食过冬。西方全土的余粮正在减少。维恩相信,只要收购了所有余粮,军队就无法行动。 那么紧接而来的问题便是销路和资金。解决这个问题的关键在于卢山的地理位置,以及身在卢山的米尔塔斯的商人们。 卢山位于大陆西部的中央地带,拥有修整完善的道路,可以通往西方的所有国家。而大陆中央的商业城市的商人们在大陆各地都有门路,且手握大笔财富。只要能利用好这两点,维恩的计划完全可以成立。 但这建立在“有办法利用”的前提上。 (即便是为了拯救米尔塔斯,也很难想象商人们会老实动用资金。而且就算利用销路收购成功,大量的粮食要运往哪里保存?米尔塔斯还在战争中,没办法运过去) 陷入烦恼的维恩正好收到了一封信。 是的,正是那封露薇尔米娜寄出的“我会援助你,拿代价来换”的信。 收到这封信,维恩灵光一闪。 (露薇尔米娜想要实绩,菲利特想要填补和帝国间的距离!替两人从中斡旋,使两国邦交正常化会怎样?露薇尔米娜获得实绩!自己可以从菲利特那借到运输粮食的船只!并且可以把邦交正常化的情报卖给米尔塔斯的商人们!) 维恩确信自己的想法,立刻行动了起来。 他把计划告诉芙兰亚和柯吉莫,让他们说服商人,用情报换取他们提供销路和资金。 然后与菲利特见面,签订协定:作为斡旋的条件,将商人们收购的粮食全部装船,暂时保存在帕图拉。 随后答应露薇尔米娜,帮忙调停帝国和帕图拉的关系,紧接着出席选圣会议。一切都是为了争取时间,直至计划成功── 「我军似乎因为粮食补给跟不上,得出了无法行军的结论。恐怕其他国家想要出兵也会面临同样的问题。在明年之前无法采取军事行动」 舒特卢的语气显得很是愉悦。明明中了维恩的陷阱,却似乎十分喜悦。 (收购粮食……如果事情属实,即便能够暂时调动军队,也不可能维持长期的远征。虽然也可以征收民间储备的粮食──) 想到这里,米洛斯拉夫摇了摇头。联合军征收粮食会在西边引发饥荒,导致民众怀疑列贝提亚教,埋下叛乱的火种。组建联合军是为了维护西方的秩序,不可本末倒置。 (怎么会这样……!难道他真的预料到这一步了吗!?) 米洛斯拉夫不由得感到一股恶寒。直到刚才为止维恩在他眼中还是人类,现在却像是来历不明的怪物。 「……噗,哈哈哈!」 突然传来的笑声来源于格鲁耶尔。 他笑了好一会儿,打了个响指。在一旁待命的侍从们端起台座来到他身边,把格鲁耶尔的身体抬到台座上,担起台座。 「真是一场有趣的表演。好了,我回去了」 「格、格鲁耶尔王!?会议还没」 「已经结束了吧。就在刚才。已经不值得我继续看下去了」 格鲁耶尔斜视一眼慌慌张张的米洛斯拉夫,悠然自得地离开了会议现场。 众人目瞪口呆,紧接着舒特卢开口道。 「卡璐朵梅里亚阁下,还要继续吗?」 「……不,正如格鲁耶尔王所说,会议到此为止」 “这样啊”,舒特卢点点头,视线转向维恩。 「维恩王子。你果然很不错。希望下一次能陪我玩玩啊」 「可我只想过平静的生活」 「真冷淡……对了,那么请你妹妹来陪我吧」 「……啊?」 维恩面色不悦。 「呵呵,那么有缘再见」 舒特卢最后微微一笑,离开了会议现场。 「……我也要尽快回国。必须先平息混乱」 第三个站起来的是苏奇雷。米洛斯拉夫也随之站起。 「我也会尽可能帮你」 「谢谢,米洛斯拉夫王子」 就结论而言,苏奇雷最终没能当上选圣候,并且祖国陷入了混乱。考虑到恢复安定需要花费的时间、金钱,这个结果对他来说十分糟糕。或许,他应该感到庆幸,虽然遭到魑魅魍魉们的为难,但所幸脑袋还系在脖子上。毕竟上次和这次都有选圣候实实在在地丢掉了性命。 「……和传闻一样,阁下的确足智多谋」 等到苏奇雷和米洛斯拉夫离开后,阿加塔向维恩搭话。 「看中你这一点,我有事相商。稍后见」 阿加塔留下这么一句,离开了会议现场。 最后仅剩维恩、卡璐朵梅里亚、圣王三人。 「这次是我输了,维恩王子」 卡璐朵梅里亚说道。 「果然您才是我最理想的玩伴」 「……就我个人而言,完全不想陪你闹啊」 「哪怕您不这么想,最后也会变成这样。因为其他人会接连被淘汰,只留下我们」 「是吗」 维恩踏出一步,走近卡璐朵梅里亚。 「你没想过自己会成为被淘汰的一方吗?比方说,现在,就在这里」 「要试一试吗?我不介意哦」 彼此对视了数秒。 但是没有发生冲突,维恩哼了一声,转身离去。 「告辞,祈祷不会与你再见」 看着维恩离去的背影,卡璐朵梅里亚哧哧一笑,说道。 「在这个没有神的世界里,人们的祈祷究竟会抵达何处呢──」 bw特典 恶作剧 「──对妮妮姆恶作剧,吓她一跳」 兴许是出于青少年的一时兴起,也可能是为了逃避日益增多的工作。不管怎样,维恩一时间突然冒出了这样的念头。 「事情就是如此,所以你喜欢怎样的恶作剧?」 「竟然来问我吗……」 待在一旁的妮妮姆朝维恩投去“这人脑子没问题吧”的视线。 「你冷静想想。既然要做就必须成功。众所皆知,妮妮姆基本上可以对应任何事态。想要吓她一跳的话,最好的办法自然是问她本人咯?」 「确实合乎情理呢。前提是没有本末倒置的话」 妮妮姆叹息道。尽管可以当作胡言乱语无视掉,不过维恩因此闹别扭就不好办了。她得出了最好还是陪他胡闹的结论。 「能让我吓一跳的恶作剧吗……突然响起很大的声音我会吓一跳呢」 「诶,这和我想要看到的反应不太一样」 「你又说些让人头疼的话……」 但妮妮姆还是认真地想了想。 「我想想,应该是突然发生预料之外的事情吧。所以大声不行的话,你也可以考虑一下其他角度」 「原来如此,听觉行不通的话就从视觉、味觉、触觉、嗅觉方面下手」 维恩瞑目了一会儿, 「决定了,我下次要半裸埋伏妮妮姆」 「我大概会把你看作可疑人物发起攻击的,做好心理准备哦」 「我刚才什么都没说」 维恩盘起双臂。 「视觉也不行,嗅觉和味觉弄起来好像很麻烦,那么只剩下触觉了。但这也不太好弄啊」 维恩一边说着,一边徐徐伸手摸向妮妮姆的脸颊。 「这样能吓到你吗?」 「……你觉得呢?」 「果然不会啊」 维恩收回手,仰头看向天花板。 「不行啊,这个计划不能用普通手段。等有时间再好好谋划一番」 「我倒希望你彻底打消这个念头,不过随你吧。我去看下其他部署的情况」 「嗯,啊。你原本就要去做这个吗。那去吧」 在维恩的挥手目送下,妮妮姆离开了事务室。 刚关上门──妮妮姆便蹲下身子。 (吓────了我一跳……) 妮妮姆面色绯红,用指尖触碰刚才维恩摸过的脸颊。残留的热量透过指尖传来。不露出任何空隙,保持面无表情的状态真是太难了。不管怎样,在红彤彤的脸恢复正常之前,决不能返回事务室。 (真是的,还说要找时间重新谋划……) 第一章 对了,统一吧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rekku 翻译:rekku 嵌字:rekku 起源要追溯到遥远的过去。 契机是某个男子踏上了旅途。 男子所属的部族饱受迫害,被当作奴隶对待。 同胞们不被允许拥有荣耀和文化,救赎即不存在于今生,也不存在于来世,只是就这么死去。他们寻求救赎的叹息声传不到任何角落,回应他们的唯有统治者的嘲笑。 统治者挥舞着鞭子,如此说道:“对你们这些奴隶来说根本不存在什么神明。遭受折磨、虐待,被榨干所有价值便是你等的命运。” 大多数同胞忍受着嘲笑。因为不管如何反驳,没有人救赎他们的事实也不会改变。他们明明忍受住了试练和不讲理的现实,神明却依旧没有伸出援手。因此只好承认,神明并不爱他们。 但是,只有这名男子不同。 在这片广阔的大陆上,一定在某处地方有救赎他们的神明。神明只是没有听见我们的声音──他如此相信。 「我会找出来的。哪怕花上数年、数十年,我也要找到救赎我等弗拉姆人的神明」 就这样,男子踏上了寻找神明的旅途。 名字早已失传、被后世称为始祖的这名男子,据说有着烈焰般的红发以及漂亮的赤色瞳孔。 ◆◇◆ 「──嗯,这就是建立了弗拉姆人王国的男人」 暖炉中摇曳的火光照亮了单手捧书的少年,他如此讲述道。 他是纳特拉王国王太子,维恩萨雷玛艾尔巴雷斯特。 和窗外无声飘荡的雪花形成对比,他坐在暖炉旁,周围显得十分温暖。 「寻找神明……真的做了这种事吗?」 提出疑问的是和维恩一同围坐在暖炉旁的少女。其名为芙兰亚艾露可艾尔巴雷斯特,维恩的亲妹妹,纳特拉王国的王女。 兄妹两人如今交流着某个部族的历史。 数百年前的弗拉姆人的历史。 「根据纳特拉保管着的史籍来看,的确如此。当然了,已经是数百年前的故事了。要把握过去的人当时的真实心境,难免有些困难」 维恩的言外之意是指,即便如此也不能小觑史籍的准确性。 「那么王兄,那位始祖在哪发现了神明呢?」 维恩没有明确地回答她的疑问,只是继续开口。 「传闻始祖踏遍大陆,一听到神明的消息便奔赴彼地。甚至还造访了常人所不能踏足的神圣场所,不顾周围一切、毫不犹豫地去寻找线索。拜此所赐,始祖被诸多神明的信徒盯上了性命」 「说明始祖很拼命呢」 始祖不顾自身安危寻找着神明。正如字面意思,踏遍了天涯海角寻找神明。一切皆是为了给深陷痛苦之中的友人、伙伴、心爱之人以心灵的安宁,聊以微不足道的慰藉。 「然而,他的愿望并没有实现」 「诶」 芙兰亚瞪大双眼。 「当时的那个时代要比现在更加笃信神明以及灵魂的存在。森林、河流、山、海……从原始的精灵信仰及至以主神为核心的多神教,存在着多种多样的信仰。在这样的背景下,恐怕最先发现的人便是始祖吧。──发现神明并不存在,并确信了这一点」 踏遍大陆各地,在被人盯上性命的情况下耗费漫长的年月达成了周游大陆一周的伟绩──然而,始祖却未能找到能庇护弗拉姆人的神明。 不,不仅如此。由于太过渴求神明,始祖在找寻其神秘真身的过程中,情非所愿地确信了一件事:这片大陆上信仰的诸多神明皆是被虚构出来的存在。 「没能找到神明……但是,那个人建立了弗拉姆人的王国不是吗?」 「没错。始祖曾心灰意冷过,但也因此想到了某个恶魔般的主意。是的,既然所有神明皆为虚构,那么,捏造出一个有益于弗拉姆人的神明不就好了」 维恩咧嘴一笑。 「就这样,始祖创造出了。──大陆最初的,唯一神」 ◆◇◆ 原德鲁尼奥王国宰相,现担任芙兰亚王女家臣的希里吉斯在打开房门的那一刻略微有些后悔。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不但在房内没看到他在找的主君,还看到了不太想碰到的某个人物。 「有什么事吗?希里吉斯卿」 一名少女微微歪了歪头。她名叫妮妮姆菈蕾。王太子的辅佐官,同时也是有着白发赤瞳的弗拉姆人。 「……芙兰亚殿下在哪?」 「在那个房间里」 妮妮姆明确地给面色阴沉的希里吉斯指了指芙兰亚所在的隔壁房间。 「不过王女殿下和维恩殿下如今聊得正欢」 「唔……那我之后再来」 希里吉斯转身打算离开,妮妮姆朝着他的背影开口道。 「再过一会儿维恩殿下便会回去处理政务,不如在这里稍等一会吧?」 很自然的提议,只不过希里吉斯小声说了一句。 「……我还担心会影响到你的心情」 「多虑了。我们侍奉的不都是纳特拉王家吗」 「对我不抱有隔阂吗?」 「要说抱有隔阂的,应该是希里吉斯卿吧?卿可是虔诚的列贝提亚教信徒」 「…………」 列贝提亚教是大陆西部的一大宗教。 其教义明确地把弗拉姆人划分为受歧视人种。 来到纳特拉,看到弗拉姆人理所当然地生活在这里,西侧出身的人难免不知所措。 「……我过去的确盲目相信列贝提亚教。但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希里吉斯抽出房间里的一把椅子,坐了上去。 「原来如此,妮妮姆阁下说的没错。你我身为家臣,无需顾忌太多」 希里吉斯不太高兴地把脸扭向一边,妮妮姆对此微微一笑。看到比自己年轻许多的少女如此游刃有余的态度,希里吉斯不甘示弱地寻找话题。 「说起来,为何妮妮姆阁下不在殿下身旁?」 他开口问起了一个无关紧张的问题。话虽如此,却也很是在意。身为护卫的妮妮姆总是陪着维恩一起行动。换作平常,应该会在房间内待命,而非在房间外等候。那么原因究竟为何。 「因为话题的内容有关弗拉姆人的历史」 妮妮姆如此回答。 「如果我待在那里,有些内容就不方便讲了」 「……弗拉姆人的历史吗」 「感兴趣的话要我告诉你吗?」 「不必」 简短地回绝之后,希里吉斯回想起一直怀抱着的疑问。 「对了,虽然不是有关弗拉姆人的事,但我的确有一事想问。……为何纳特拉的王族要在身旁安置弗拉姆人?」 在西方人看来,纳特拉对待弗拉姆人的方式十分奇特。王族的贴身侍从代代重用弗拉姆人这一点尤其突出,这根本不符合西侧的常识。即便是在东侧,长期任用特定的部族也实属罕见。 于是妮妮姆回应他的疑问。 「直截了当地说,一切起因于百年前做出的约定」 「约定是指?」 「一百年前,名为菈蕾的男子为了摆脱迫害,率领弗拉姆人一族来到了纳特拉。他们向王家献出了自己掌握的知识和技术以换取庇护,当时的国王大受感动,任用菈蕾为辅佐」 「虽说付出了代价,但把弗拉姆人安置到身旁,还真是位开明的国王」 「纳特拉当时因为列贝提亚教颁布的契尔库鲁斯之令……在这一条例出来后,原来需要经由纳特拉环绕大陆一周的巡礼路线现在只需环绕大陆西部一周即视作完成,过路的人也随之减少。……换言之,任用弗拉姆人有着向西方报一箭之仇的含义」 原来如此,听上去很合理,希里吉斯不禁苦笑。然而若只是这种程度的理由,那么和弗拉姆人的关系应该也会立刻结束。 「正如你所想的那样,重要的是之后。菈蕾终其一生侍奉国王,而国王也尊重菈蕾及弗拉姆人。两人缔结了深厚的信赖关系,在晚年重新做了约定。──弗拉姆人的能力为王家所用,王家则以自身之品德回应弗拉姆人」 仿佛像是孩童间的约定。 两个当事人彼此的承诺有如一层薄冰,想要跨越世代代代相传下去简直就是妄想。约定很快就会被打破,任何人都是这么想的。或许,这两名当事人也这么想过。 然而事实上,这两人的约定在百年后的现在仍作为惯例持续至今。 「每一代王室和弗拉姆人都遵守了约定。想必背后付出了非比寻常的努力吧。其结果,王族任用我等弗拉姆人为辅佐成为了本国的惯例」 「……不同国家有着不同国家的历史之奇妙啊」 希里吉斯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之后说道。 「侍奉在王族身旁的弗拉姆人,果然是从优秀之人当中选拔出来的吗?」 「基本上是的。只不过那那吉是芙兰亚殿下亲自选中的,个中缘由有些特殊。至于我──」 话说到一半,隔壁房门被人打开,维恩从中走出。 「让你久等了,妮妮姆。……唔,希里吉斯也在啊」 妮妮姆和希里吉斯立刻行臣子之礼。随后妮妮姆说道。 「您已经谈完了吗?」 「嗯,比我预想的要更花时间。──对了」 芙兰亚突然从维恩的背后露出脸来。 脸色看上去有些沉痛的芙兰亚一瞧见妮妮姆,便立刻跑到妮妮姆身边紧紧抱住她。 「您、您这是怎么了?芙兰亚殿下」 被突如其来的拥抱吓到,妮妮姆发问道。 于是芙兰亚从妮妮姆的肩头附近抬起脸, 「……我不在乎过去的人做了什么哦」 希里吉斯没能理解芙兰亚的话中之意。 但是妮妮姆似乎听懂了,于是微微一笑。 「殿下这番话,想必能让全弗拉姆人感到安心」 芙兰亚抱着妮妮姆,妮妮姆则抚摸芙兰亚的头发,尽管人种不同,两人却形同姐妹。不由得感受到这两人所一同度过的时间以及因此建立起的亲密情谊。 正想着这些的希里吉斯听到维恩向他搭话。 「希里吉斯,是找我有事吗?」 「并没有,臣只是有些事情想向芙兰亚殿下确认,关于今后的会谈预定」 是这样啊,维恩点点头, 「你再等会吧。她正在消化自己的感情」 「遵命。臣知道了」 恐怕是弗拉姆人的历史中有着冲击性的内容吧,希里吉斯如此想到。纵观大陆的历史,多多少少发生过一些惨事。王女芙兰亚终究还是个孩子,会因此动摇也是人之常情。 (……是的,还只是个孩子) 作为家臣侍奉芙兰亚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在希里吉斯看来,芙兰亚有符合王族身份的器量。 热情和求学之心自不用说,头脑也很灵活。认真地吸收教授给她的知识,同时还会自己动脑思考。虽然现在还不够成熟,有着软弱之处,但只要顺利成长起来,十年后定是位出色的执政者。 可是,可是啊。 即便有如此器量,也仍旧比不上她的兄长维恩。 倘若比较这两人,一百人里的所有人都会给维恩打出更高的评价。 (要改变这种状况十分困难) 让芙兰亚王女成为纳特拉的国王。 作为因维恩而垮台的原宰相,同时作为侍奉芙兰亚的一介家臣,希里吉斯想要实现这个目标。 (不可以操之过急。然而不知道国王何时会把王位传给维恩王子,必须迅速而又不为人知地推进计划……) 王子是否已经发现站在他身旁的男人正打算成为隐藏在他身边的毒药呢。不,王子如此贤明,恐怕早已察觉到了吧。 但是王子什么都没说。是从容不迫吗,亦或是抱有其他打算。尽管脑中有许多猜测,但自己的目的始终只有一个。用尽一切可以利用的机会,拥立芙兰亚成为国王。 「……听闻王太子殿下不久后将动身前往国外」 「是啊,去拜访乌路贝司联盟。关于这个国家,希里吉斯有什么知道的吗?」 「臣去过几次。给人的印象……是个奇妙的国家」 「噢。依你看来?」 「不管是纳特拉王国还是德鲁尼奥王国,都有着该国所特有的文化、习俗。然而乌路贝司联盟的文化、习俗多到异常,并根深蒂固」 「嗯……历史悠久倒是有所耳闻,不过,文化、习俗吗」 脑中浮现出知晓不多的彼国轮廓,维恩小声呢喃。 这时,终于冷静下来的芙兰亚开口道。 「王兄是为了贸易一事前往乌路贝司联盟对吧?」 「没错。因为之前的选圣会议极大地损害了我们和帕图拉的贸易关系。必须尽快填补上这个空缺」 话虽如此,维恩继续说道。 「对方的代表……选圣候阿加塔似乎并不只着眼于贸易。不知道交涉会演变成什么样」 于是芙兰亚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说道。 「……王兄,千万要小心。选圣会议那时也是一样,即便是普通的谈判,可谁都不知道实际会发生什么」 今年秋天召开的选圣会议。在选圣会议期间引发的波澜直到现在也还影响着芙兰亚的内心。 「安心吧芙兰亚,那样的事态再怎么说也不会接连发生的」 维恩苦笑着摸了摸妹妹的头发。 「我不在的时候,就拜托芙兰亚好好加油了。希里吉斯也是,好好辅佐她」 「我会加油的王兄!」 「遵命。交给微臣吧」 芙兰亚干劲十足地回应道。希里吉斯则深深地行过一礼。 维恩微笑着看向两人,重重地点了点头。 数日之后,维恩率领使节团前往乌路贝司联盟。 目送维恩一行离开的芙兰亚,事后如此叙述: ──这个冬天,在王兄前往的乌路贝司联盟发生了数起事件。 在这个被后世称为“贤王大战”的时代,这些事件,或许正暗示了王兄他们将要迎来的结局。 第二章 乌路贝司联盟 乌路贝司联盟是由四个城市国家组成的同盟国。 回顾历史可以发现,组成同盟国家的四大城市彼此曾是争夺大陆西部霸权的对手。 时而合作,时而敌对,四大城市为了争夺霸权,过去展开了激烈的竞争。随着流通的发展,四大城市和西端以外的其他国家的交流日益深入,当时的首脑们感受到了来自四大城市之外的压力,并开始抱有危机感。 『再这样竞争下去,难保不会被外国吞并』 『事到如今想要联手,太过困难』 『……不,这倒不一定』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在四大城市的民众间产生了连带意识。 从国外传入的异样文化难以立刻理解,与此相对,由于四大城市扎根在同一地域,所以在文化及风俗方面有着许多共同点。也正因如此,意识到外国的差异性的民众反而对可以理解的对手产生了共鸣。 当然,四大城市之间有过血流漂橹的历史,想必也有人认为和其他城市合作根本是天方夜谭。市民们当时是这么想的:如果夺得西部霸权的是四大城市之一倒也还能接受,唯独不能容忍被别国夺走。 市民们的感情和政治意图盘根错节,导致的结果便是四大城市确立了大陆罕见的同盟国这一崭新的国家体制。 「──还真是大胆呢,同盟城市什么的」 前往乌路贝司联盟的路上。 在前进的马车中,妮妮姆阅读着资料。 「负责对外关系的城市代表是选圣候阿加塔。至于城市内部的运营,则是由数名城市代表共同协商进行管理,各代表拥有同等权限。……好比是一个国家有好几名国王一样,真亏能运作起来」 流露出这样的感想,妮妮姆看了眼对面。 「维恩不这么想吗?」 主君维恩坐在妮妮姆视线对面,眺望窗外。 「是啊。协商制度不算罕见,但各个代表权限相等,超越了同盟关系联合在一起的城市国家我还真没怎么见过」 维恩的语气听上去像在称赞乌路贝司联盟。 「前例稀少意味着可借鉴的经验也很少,我认为这是极具挑战性的尝试。既然采用和周边诸国完全不同的制度,那么要参考其他国家的例子就很困难了。不过多亏大多数国家是王政体制,纳特拉可以尽情借鉴」 所谓政治形态,换言之就是国家的规格。和周边诸国使用共同的规格,意味着可以借鉴诸国的做法。 国家可以存在一百年、两百年,远比人的寿命要长,在这期间,要不断创造出最佳亦或是革新式的法案和制度,仅凭己国根本不现实。参考其他国家的实际情况,应用到己国才合理。 这么一想的话,乌路贝司联盟正如维恩所说,是个充满挑战性的、独立规格的国家。想必在国家运营方面有许多需要摸索的吧。之所以仍旧没有崩溃,一定是执政者尽心尽力的结果。 「你的看法还挺积极的。明明代表的是王政」 「古今中外,从来没有哪个制度是正确的。值得关注的是制度给人们带来的丰裕。不管看上去多么关爱民众的制度,如果在实际执行的时候让民众挨饿就毫无意义了吧?反过来说,只要能给民众带来丰裕,用什么方法都是自由的」 「……你这话,绝对不要在外面说。因为是不当言论」 “知道了啦”,维恩满不在意地作出回应,妮妮姆对此微微叹息。先提出这个话题的虽然是自己,可维恩时不时会像这样作出脱离常识的发言,不能疏忽大意。 「话虽如此,乌路贝司联盟的情况似乎挺错综复杂」 「……统一,对吧。阿加塔找你商量的事」 这次维恩会前往乌路贝司联盟,是因为既是联盟代表又是选圣候的阿加塔提出了一个交易。 『──希望你能帮我促成联盟统一』 今年秋天,在古都卢山召开了选圣会议。 就在维恩粉碎重重阴谋,正准备回国的时候,阿加塔找上了他,并说了上面那句话。 凑巧的是,纳特拉的贸易刚遭受巨大的打击。以纳特拉和乌路贝司联盟缔结贸易协定为条件,维恩和阿加塔做了交易。 「阿加塔到底有什么打算?」 「不好说。他本身就是选圣候,不像是想要扩大权力的样子……不过,马上就能知道详情了。正好,可以看到标记了」 维恩边说,边指了指窗外。 在他身旁的妮妮姆向窗外看去,然后瞪大了眼睛。 「那是……」 「常听人提起的乌路贝司联盟的象征。据说是四大城市组成联盟时共同建造的团结之墙」 这道城墙究竟有多长呢。 从平原的右边一直延伸至左边的超长城墙。 四面围绕住位于西端的四座城市,名副其实象征了联盟的建筑物。难以想象为了建造这道城墙投入了多少劳力。 (──不过) 可能是长时间遭受风吹雨打的缘故吧。城墙上到处是裂痕,能看到有些地方已经塌了。 妮妮姆心想,简直和乌路贝司联盟现在的状况如出一辙。 ◆◇◆ 组成乌路贝司联盟的四大城市分别坐落在东西南北四个方位。 尽管所处的方位不同,但由于每个城市都处在西端的领域内,所以文化圈基本相同。因为地理上的细微差异,各城市有各城市的特色。 比方说最西边的城市被称作青云的洛诺克,因为面朝大海,所以海上贸易十分繁盛。北边的城市──黑铁的亚尔提聚集了许多锻造类的职人。南边的城市──赤穗的法库里因为土地肥沃,盛产农作物。大概是这样的感觉。 至于东边的城市──白柳的玛卢多,其特色与西方城市相反。简单来说,东都是陆路上的西方玄关。 作为越过团结之墙最先抵达的城市,经常接触外国来客及文化,因此这座城市的代表往往十分了解国外的情况,容易成为联盟的对外关系负责人。 而选圣候阿加塔威洛正是这座东边之城的代表。 「……快要来了,吗」 望着窗外的街景,阿加塔低声呢喃。 「阿加塔大人,您说了什么?」 辅佐阿加塔的男子只听到了只言片语,歪了歪头。 「没什么,只是在想,不久后这片景色就会染成一片雪白」 「是的。太阳落山的时间也变早了,马上就会下起雪了吧」 「衰老的身躯可受不了冬天的空气。我已经开始想念春天了」 阴天的乌云眼看就要降下雪来。窗外的气温和室内的温度恐怕有着天壤之别。 「为了顺利迎来春天,必须平安结束接下来的仪式呢」 「嗯,你说的没错。签约仪式准备得还顺利吧?」 辅佐阿加塔的男子点点头。 「即将完成」 「那就好。唯有这个仪式不能出任何差错」 「另外,方才收到联络。维恩王子一行的使节团已经越过了团结之墙」 「如此看来,不久后就会抵达玛卢多啊。卡米尔,做好迎接的准备」 「遵命」 辅佐官深深地行了一礼。 阿加塔瞥了辅佐官一眼,转而望向窗外。 (没错,就快了。维恩王子到来,揭开终结乌路贝司联盟的幕布……) 怀抱着只有他本人知晓的阴暗决心,阿加塔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 「噢,那个工艺品。形状好有趣」 「真的呢。那边的小摊摆满了面具。应该是象征喜庆的装饰物吧」 「看上去挺瘆人的……不知道背后有什么文化背景」 越过团结之墙后不久。 平安抵达东都玛卢多的维恩一行在马车上眺望街上的情况,抒发各自的感想。 「话又说回来,不愧是联盟的玄关,充满生气啊」 正如维恩所说,玛卢多的大门附近挤满了人。市民、商人、朝圣者,形形色色的人混杂在一起,盛况可见一斑。 「也因为这样,马车都没前进多少呢」 「可以悠哉地眺望街景,不也挺好」 「这么说倒也没错。……总感觉经常能看到白色的衣服和涂白的建筑物呢,因为是象征色吗」 维恩点头肯定妮妮姆的说法。白柳的玛卢多,正如别名所示,象征色是白色。如果这座城市下起雪,一定会被染成一片雪白吧。 「光是在大门处看到的街景就足以感受到此地特有的文化和习俗啊」 维恩兴致盎然地发表感想,“话虽如此”,他又继续说道。 「倒也不像是不着调的城市」 「是的。城市整体的建造风格看上去是典型的西方城市」 先是得知了乌路贝司联盟的诞生源自于对来自外界压力的警惕,之后希里吉斯还评价说这座城市很古怪。 因此,两人都以为等待着他们的是难以想象的光景,所以多少做好了心理准备──不过看这情况,似乎是杞人忧天。 「算了,没事倒也挺好」 「维恩可真是的,只要一发现火种,马上就会惹祸上门」 「你看起来似乎有什么误解,先说好,我可是和平主义者」 「你的主张和实绩好像并不一致喔?」 「这个,虽然我热爱和平,但和平不一定爱我」 「你这爱耍嘴皮子的毛病一天不改,注定只会是一厢情愿的爱情」 “也许吧”,维恩笑道。 妮妮姆叹了口气,继续眺望街景。 然后她注意到了。 「……维恩」 「嗯,我知道」 妮妮姆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起来,维恩在她面前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 「越来越接近城市中心,氛围也明显发生了变化」 在两人聊天的时候,马车驶过商业区,来到城市中心的行政区。 目的地是位于行政区的阿加塔的宅邸,走的是预定路线──然而往来的行人身上散发的氛围和活力四溢的商业区截然不同,显得沉重而刺骨。 「欢迎外来人的氛围只到主街区,大概是这样吧」 妮妮姆提高了警惕。人们纷纷把视线投向载着外国使节的陌生马车。她感觉到包含在视线中的感情不仅仅是好奇心,还夹带了怀疑等阴暗情绪。 另一方面,维恩则是笑容满面,毫不畏惧。 「不是全面排斥外国人,而是利用可以利用的部分。不错,比我想的要难对付啊,乌路贝司联盟」 「没事倒也挺好,可别忘了你说的这句话哦?」 「当然。话虽如此──」 马车停了下来。他们来到了一栋宅邸面前,涂成白色的墙壁上刻有柳之纹章。 乌路贝司联盟东都玛卢多代表──阿加塔的宅邸。 「行动时最好意识到自己身在虎穴」 维恩和妮妮姆一同从马车上下来。 等待着他们的,是一名精悍的男子。 「久候多时,维恩王子」 年龄看上去比维恩稍大一些。身上的一袭黑衣像是浮现在白色建筑物的表面一般,只见他恭敬地行了一礼,开口道。 「在下侍奉阿加塔大人,名叫卡米尔。请走这边。带您觐见吾主」 在自称卡米尔的男子的带领下,维恩带着妮妮姆和护卫踏入宅邸。 宅邸内的装潢清廉而整洁。大概是彰显了主君阿加塔的气质吧。装饰在内的美术品和街边小摊上的物品有着同样的文化底蕴,但前者的完成度远远超出后者。 「这些美术品是阿加塔卿收集的吗?」 「是的。准确来说,是包含阿加塔大人在内的威洛家族代代收集来的美术品」 「原来如此。尽管我对联盟的美术品造诣不深,却也能看出威洛家族出色的审美眼光」 「您真有眼力。如您所说,无论哪一件都是精挑细选过的有价值的美术品。比方说那一件挂毯是用如今已经绝迹的技术染色而成──」 维恩和卡米尔随意闲聊,同时也是为了收集情报。 另一边,护卫们绷紧了神经。毕竟这里是外国权贵的驻留地,负责护卫的人绝对不能疏忽大意。在这一点上,为了不引人注意而跟在最后的妮妮姆也一样。 (卫兵的数量,确认所处位置。有必要规划逃生路线) 考虑到维恩出任摄政以来接连不断碰到的麻烦,多留个心眼绝非坏事。他说的没错,说不定已经身在虎穴之中了。 (最佳选择是阿加塔……那个叫卡米尔的人,有没有当人质的价值?) 虽然这想法极其危险,但以防万一,肉盾自然越多越好。 从他负责迎接维恩和他干练的举止来看,卡米尔对阿加塔来说应该有一定价值── 就在这时,卡米尔徐徐回头看来。 (啊──) 妮妮姆立刻低下头,别开视线。 看来不礼貌地注视了对方太久。所幸的是,卡米尔没有提及妮妮姆,而是立马回头接待维恩。 妮妮姆在心中松了口气,用手指悄悄摆弄了下发尖。 (头发……应该没暴露吧?) 染成黑色的头发。为了不暴露弗拉姆人的身份特地换了颜色。但是因为赤瞳无法隐藏,太过引人注目的话有可能暴露身份,最好还是避免引发多余的麻烦。 (而且从途中的情况看来,乌路贝司联盟对外国人似乎很严厉) 今后要更加留心周围。 就在她考虑着这些事情的时候,一行人来到了一扇大门前。 「阿加塔大人,维恩王子到了」 「进来」 得到答复,卡米尔打开了门。 接待室里坐着一名年迈的男性。 他就是选圣候,白柳的玛卢多的代表,阿加塔威洛。 「好久不见啊,维恩王子」 「您还是那么有精神,阿加塔卿」 两人年龄相去甚远,就像祖父和孙子。可脸上挂着的却是同样的笑容。 简直犹如面对劲敌的野兽一般,妮妮姆心想。 ◆◇◆ 「来这里的路上,没有被积雪阻碍行进吗?」 「没有,所幸来的时候还没形成积雪。只是不知返程时会如何」 纳特拉王国代表和乌路贝司联盟代表的会谈就这样平稳地开始了。 「如果积雪太严重,不妨考虑先走海路前往索尔杰斯特」 「我不太喜欢坐船。真希望今年有个暖冬啊」 两人同样身居高位,年龄却相去甚远。因此,阿加塔身上表现出的是年长者的稳重,维恩则对年长者回以敬意。 (……当然了,表面上是这样) 包含妮妮姆在内,待在室内的其他人也都感觉到了。在和睦的气氛背后,有两头看不见的野兽露出着獠牙。 「呵呵,原来维恩王子也有弱点。回想起王子之前在选圣会议上出色的表现,实在是难以相信」 「我的表现不足挂齿。不过是稍微改变了局面的流向罢了」 「被这个“稍微”牵连到的国家可是有不少啊」 阿加塔微微一笑,说道。 「在选圣会议期间失去王弟缇格里斯的贝兰西亚王国向列贝提亚教发出声讨,两国关系空前恶化。班赫里欧王国的舒特卢调动军队有一半是出自独断专行,遭到国内抨击。我还听闻法尔卡索王国出现饥荒的征兆,东列贝提亚教无偿分发食物,动摇了王室的支持率」 阿加塔所说的这些情报,维恩当然也有掌握。要收拾在名为选圣会议的这股风暴下引发的混乱局面并非易事。 「我听说不仅是法尔卡索,其他西方国家也出现了饥荒的征兆。所幸纳特拉平安无事,真是没想到,今年这个冬天诸国都不容易啊」 维恩事不关己地发表评论,还笑了笑,说道。 「即便国内发生动乱,如果是现在的话,想必能不受其他诸国的干涉吧」 「……」 阿加塔缓缓地举起一只手。 于是包括卡米尔在内的士兵们一同离开了房间。 看到此景,妮妮姆和护卫们用视线询问维恩接下来该怎么做。维恩轻轻点头,暗示护卫们离开房间。 随后室内只剩下维恩和阿加塔两人。 「那么,进入正题吧」 阿加塔用严肃的口吻开始诉说。 ◆◇◆ 离开接待室的妮妮姆一行人在一同离开了房间的卡米尔的带领下,移动到隔壁的随从等候室。 以防万一,接待室门前还留了一名护卫。可以的话,妮妮姆本想亲自守卫在那,不过她优先选择了不采取引人注目的行动。 (不管怎样,希望会谈能平安结束……) 那两人究竟在进行着怎样的外交谈判呢。十有八九在谈些阴谋诡计,只希望起码是和平收尾。 在妮妮姆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突然有人向她搭话。 「能否请教一下您的姓名?」 声音来自同室的卡米尔。 妮妮姆以为他在向其他护卫搭话,环顾了一下周围,随后确定卡米尔是在看着自己。她犹豫了一会儿,开口回答。 「……妮妮姆。妮妮姆菈蕾」 卡米尔听完,微微点了点头。 「啊,果然是这样」 「果然,是指?」 「我听闻维恩王子有一位优秀的辅佐官,名叫妮妮姆」 听了这话还觉得他只知道自己的名字的话,未免太过乐观。只要稍微调查一下,就能得知王族的亲信是弗拉姆人。 「……恕我僭越,还是不要太靠近我为好」 不知道个中详情的话,或许会觉得这种态度有失礼貌,但卡米尔只是微微一笑。 「我认为人的真正价值不在于出身,而在于一路走来的轨迹」 「很美好的主张。既然您抱有这种想法,想必也考虑到了万民并不一定赞同吧?」 「若是走自己的路还得在意他人的脸色,在道路尽头只会邂逅枯竭的泉水」 「但可以作为饥渴之人,博得同情」 「倘若是这样,我宁可成为遭人嫉妒的充实之人」 「……」 妮妮姆叹了口气。看来对方似乎没有退缩的意思。 他表情淡定,看起来很顽固。更为棘手的是,从他身上感觉不到恶意。对方如果敌视自己反倒好应付,这种情况反而让人为难。 「……请允许我称呼您为卡米尔大人」 因此,妮妮姆认清现实,伸出一只手。 卡米尔高兴地握住妮妮姆的手。 「其实我并不介意你叫我卡米尔」 「请您见谅。毕竟我没有被授予官职」 「那么,我就称呼您为妮妮姆阁下吧。彼此都是扶持主君的立场,我非常想和您谈一谈」 「……请您手下留情」 本不想引人注意,却遇到了预料之外的展开。 事已至此实属无奈。考虑到和卡米尔交流或许能得到有用的情报,妮妮姆决定在维恩回来前陪卡米尔聊一聊。 ◆◇◆ 「你知道即将在乌路贝司联盟举行的签约仪式吗?」 维恩点点头,肯定阿加塔的提问。 「我听说是每十年举办一次的仪式,各大城市的代表聚在一起讨论各种事宜。并且每次都会讨论是否继续维持联盟」 「没错。参加联盟的城市拥有在签约仪式上退出联盟的权利。所有城市拥有同等权限──基于当初成立联盟时的这一理念」 「但实际上没有城市会退出吧?」 维恩说道。 「根据我的调查,四大城市的产业相互依存,经济互为一体。要是退出的话,要么被其他的三大城市攻陷,要么就经济崩溃」 因此,签约仪式早已成为各城市展示己方势力的表演舞台。 而且市民们也有市民们的想法,大多数市民没有把这当成是决定城市未来的重要仪式,而是看作了十年一次的庆祝活动。 「你说的没错」 阿加塔点点头,紧接着这个话题开口道。 「只不过,那是不久前的情况」 「哦……?」 感觉到阿加塔话语中散发出的危险气息,维恩的眼神中闪烁着好奇的光芒。 「王子,你觉得为了维持联盟,最重要的是什么?」 「均衡的实力关系」 维恩立刻给出答案。 「如果只是成立联盟的话,或许只要有共同的敌人就可以了。维持联盟则另当别论。倘若掌握的力量存在差距,歪曲会随着时间流逝不断扩大」 阿加塔听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你所说的这个现象,如今将发生在乌路贝司联盟」 「此话何解?」 「东都玛卢多长久以来充当着联盟的玄关。无论输入品还是输出品,大多数都要经由东都。对于没有优势产业的玛卢多来说,这就是价值所在。但是这十几年来,随着造船技术的发展,船舶的进步和海路的完善,来自西都诺洛克的人流量和物流量都增长了」 阿加塔继续解释道。 「土地肥沃的南都法库里也一样。由于改良了耕作方式,大幅提高了农产品的收获量。并且通过西都诺洛克出口产品的情况变多了」 原来如此,维恩心领神会。南都提升了收获量。西都让大规模出口化作了现实。两座城市的关系可谓是处在蜜月期。 自古以来,贸易兴盛的地带会变得富裕起来。 甚至可以扭曲联盟的实力均衡。 「西都和南都的目的在于统一对吗?」 「最终应该是看准了这一点。话虽如此,一蹴而就并不现实。首先会采取阶段性的手段,比如把我赶下台,扶持和他们有关系的人就任东都代表」 「你是说,哪怕既是代表又是选圣候,地位也并非坚若磐石吗」 「没错。代表的确握有很大权限,但维持这个地位需要众多权贵赞同,失去支持就会垮台。选圣候的身份不过是东都代表这一地位的附属品」 阿加塔之所以是选圣候,是因为他代表了乌路贝司联盟对外事务的脸面,如果他不再是东都代表,选圣候的地位也必然要让给下一任代表。 「……如果我是东都的领袖,我会拉拢北都」 东都的本意是想从处在蜜月关系的南都和西都那分一杯羹吧。 既然没办法做到这一点,那就只能考虑次佳方案了。也就是和北都联手,平衡联盟内的实力。 但是,阿加塔对此予以否认。 「这不现实。北都亚尔提对玛卢多……不,对整个联盟都抱有负面感情」 「真让人意外啊。这是为何?」 「大约二十年前。当时的北都代表里通外国,其一族皆被处死。其余三都利用这件事,追加了一条 “成为城市代表必须世袭”的规定。一族已灭亡的北都自然无法选出代表」 「……这可真是」 联盟是代表共同协商制度。反过来说,如果选不出代表便无法参与协商,也就是说利用了这一点。 「即是说,三都为了壮大自己,决定迫害北都」 北都之民的心情可想而知,没有代表的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不利条款堆积成山。抱有怨恨、感到心酸是理所当然的,甚至会希望脱离联盟吧。 「但是退出的话,在三都的围攻下会真的被蚕食殆尽。因此只能吞下一肚子怨气和不满。──哈哈,被讨厌也是正常的。完全是自作自受嘛」 「如果你愿意听我解释」 「难道你想说主导这件事的是西都和南都,其实自己并没有这个打算?别太让我失望了,阿加塔」 「……是啊,刚才是我失言了。请忘掉吧」 维恩耸了耸肩。“不管怎样”,他继续说道。 「事情我了解了。西都和南都实力渐长,北都怀恨在心,东都因此进退两难。即便没有外患,怕不是也会死于内忧」 「所以我才请你过来,维恩王子」 阿加塔的声音中包含着难以言明的情绪。 「我认为现在的状况是个好机会,打算由东都主导,促成乌路贝司的统一。首先要破坏西都和南都的关系。为此,希望能借助你那出类拔萃的才智」 对着比自己年轻许多的维恩,阿加塔毫不犹豫地低下了头。虽然周围没有人看着,但身为国家代表的人做到这种程度可以说是十分罕见,换做一般人,恐怕反而会感到惶恐。 「……破坏南西的关系是合理的想法」 不过,维恩当然不会碍于情面就答应下来, 「南西联手固然是个威胁,可若是这两座城市也打算以各自的城市为主导促成统一的话,那么彼此都是潜在的竞争对手。两者的关系有产生裂痕的可能,也有可乘之机。──但是,作为局外人的我又能做什么?」 维恩不过是来自国外的来访者。他带来的人才、物资、资金,站在个人角度上看十分充足,但远未达到可以干涉一国的程度。 「近期会召开西都代表主办的宴席。南都代表应该也会出席。我已经安排好王子出席了。首先请你在宴席上确认那两人的为人」 「然后?」 「等回来之后再告诉你我的计划。我想,王子应该会喜欢的」 「…………」 维恩没有立刻给出答复,沉默了一会儿。 他笔直地注视着阿加塔。不是打算窥视对方内心的温和视线,而是想要刨开阿加塔的肚子一探究竟,充满了暴力色彩的视线。 阿加塔也不落下风。他摆出自己不会被区区毛头小子看透的态度,笔直而泰然自若地迎上维恩的视线。 「……好吧」 不久后,维恩缓缓开口。 「如果你能确保贸易一事顺利进行,我便按你计划行动」 「当然。我承诺为你谋求最大程度的方便」 「约好了」 维恩和阿加塔握手。 就这样,双雄于此达成密约。 然后── ◆◇◆ 「背叛阿加塔吧」 「哈?」 刚回到马车就听到维恩的宣言,妮妮姆目瞪口呆。 因为盘根错节的政治意图,乌路贝司联盟的根基摇摇欲坠。 随着名为维恩的来访者走上舞台,这片土地将迎来波澜万丈的展开── 第三章 欧雷欧姆和蕾婕忒 「唔……」 作暂住之用的宅邸的其中一室。 维恩在房间里烦恼地呻吟着。 「这就是家宅平安的面具吗……」 他拿在手里的是一个十分瘆人的面具。面具似乎是乌路贝司联盟广为贩卖的工艺品之一,于是维恩也试着买了几个。 「通过让自己化身成恐怖的存在,以此来抵御外部的威胁,据说是这样」 在他身旁的妮妮姆拿起假面,如此说道。 「不管再怎么说,小孩子看了这个怕是会哭吧」 「吓哭人反而更好呢。反而说明了面具十分具有威慑力。虽然现在还不到时候,但在过节时住民们似乎会带着这种面具在城内散步」 一群人戴着可怕的面具在暮色渐深的傍晚行走在街上,维恩想象了一下这个光景,顿时有些不寒而栗。别说小孩子了,不知道是这种节日的话,大人也会被吓破胆吧。 「我听说还有其他只戴面具的集会。大家会在集会上宣泄平日的不满」 「啊……因为这座城市很压抑啊。戴上面具藏起真实身份,以便排解压力吗」 「该说是约定俗成吗,行政机关也默许了」 妮妮姆说完后,戴起手上拿着的假面, 「我如今正侍奉某位尊贵的人物,可那位大人总是惹出各种麻烦,太让我操心了。──之类的」 妮妮姆装作开玩笑地说道,维恩听完微微一笑。 「虽然不知道是哪位大人物,但这人可真过分」 妮妮姆扑哧一笑,反问他。 「维恩也试着戴一下?」 于是维恩装模作样地撩起头发。 「不,我不需要这个。──竟然要在人前遮掩我的面容,这可是大陆的损失!」 「……」 「……」 妮妮姆悄无声息地重新戴上面具。 「好了,差不多该回去工作了」 「那个,妮妮姆小姐……!被你无视我有些心痛……!」 「妮妮姆?我只是碰巧路过的假面女子弗拉姆酱」 「……部下闹别扭了,请告诉我应该怎么做弗拉姆酱!」 「别说蠢话,认真工作。这样部下的心情应该就会好起来了」 「好的……」 维恩一脸萎靡,假面女子弗拉姆酱──妮妮姆把资料顶到他的鼻尖。 「整理一下现状。首先,我们的目的是和乌路贝司联盟缔结贸易协定」 妮妮姆继续开口。 「原因在于与帕图拉的贸易规模大幅缩水,因此需要找到代替帕图拉的贸易对象」 「没错。之后阿加塔以缔结贸易协定为条件,让我们协助他的阴谋,所以才从北国千里迢迢来到了这里」 维恩似乎打起了精神,开口道。 「只不过,实际来到当地后发现情况和预想不同。阿加塔是联盟的对外事务代表,兼任选圣候。当时想的是,哪怕每个城市拥有的权限相同,阿加塔的影响力也应该略高一筹……」 「根据阿加塔所说,似乎完全不是这样呢」 妮妮姆思索了一会儿。 「联盟重视的是城市的实力,列贝提亚教属于外部权威,似乎没有太大效力?」 「个中缘由暂且不提。更为重要的是,阿加塔的影响力很小,意味着缔结贸易协定一事极有可能化作一纸空谈」 阿加塔希望亲手促成联盟的统一。 假如统一成功,是的,自然有办法和纳特拉缔结贸易协定。 万一统一失败了,和维恩的密约自然无从谈起。因为不统一的话,阿加塔就无法履行密约。 「还以为会是更有利的局面」 当然,维恩也计算过风险。阿加塔有很高的胜算,亦或是即便失败,也有办法谋取一些利益。 然而事实是阿加塔的处境十分恶劣。甚至有可能徒劳无功地返回国内。 「──所以,不如干脆背叛他,对吧?」 「正是如此」 维恩的目的是缔结贸易协定,帮助阿加塔促成统一只是手段。从纳特拉的立场上讲,如果用其他手段也能达成目的,统一不统一根本无所谓。 而且维恩已经想好了其他手段。 「乌路贝司联盟西都──青云的诺洛克」 维恩开口道。 「只要和控制海路的西都诺洛克代表直接交涉,就能跳过阿加塔达成我们的目的」 妮妮姆点了点头,说道。 「我同意这个看法,不过有几点值得担忧。第一,这么做的话,阿加塔会和我们敌对」 「是啊。但即便沦为敌对关系,我也怀疑是否会构成威胁。他可是为了解决国内问题叫来了我这股国外势力。如果我甩手走人,他很可能会在与西都南都间的政治斗争中败北,最终垮台」 阿加塔年事已高。一旦垮台便难以东山再起。 即便这么做会让阿加塔强烈怨恨纳特拉,但只要他失去权力便不构成任何问题。 「那么第二点。能否成功和诺洛克代表交涉。别忘了,乌路贝司联盟曾经拒绝过我们的贸易请求」 纳特拉过去租借索尔杰斯特王国的港口时,维恩探听了西方所有沿海国家的贸易意向。或许是觉得恶名昭彰的维恩太过危险,各国皆没有给出回复。乌路贝司联盟就是其中之一。当时负责这件事的当然就是西都。 「唯有这一点聊过之后才能弄清。但是,希望是有的。毕竟大陆西部现在的局势和当时不同了」 「既然如此,最后是第三点。虽然能见到西都代表,但安排这件事的人是阿加塔,令人在意呢」 「问题就在这里啊」 维恩痛苦呻吟。 背叛的手段已经准备就绪。但提供这个手段的是即将遭到背叛的阿加塔,不能想得太乐观。 「无法想象阿加塔没考虑到我背叛的可能性。如果打算防备我背叛,那么应该避免让我和西都南都的代表见面才对」 「但他还是这么做了。……他确信我们不会背叛,这么考虑比较自然呢。有必要提高警惕」 「是啊。警惕的同时,我还担心另一件事」 「还有?」 妮妮姆以为要担心的只有三点,疑惑地歪了歪头,于是维恩对她说。 「这次的联合统一……看不出阿加塔有几分是认真」 妮妮姆有些疑惑。 「从目前的情报来看,阿加塔的政治处境十分危险不是吗?为了解决这一点才叫来了维恩这个局外人,我觉得他是认真的」 正如妮妮姆所说,东都逐渐被西都和南都的势力拉开距离,阿加塔为了扭转局势,找来了维恩。这就是现在的展开── 「话虽如此,我从阿加塔身上感受不到干劲」 权力的宝座十分诱人。即便表现得十分平静,可当快要失去权力的时候就会拼命反抗。掌权者一向是这样。 但是从阿加塔身上感受不到那股急躁感。尽管嘴上说目标是统一,彼此却像是站在不同的赛道上。 「假设有其他目的,有头绪吗?」 「完全没有」 维恩干脆地回答。 想来也是,妮妮姆点了点头。来到这座城市后知道了很多,但不知道的也同样很多。想要猜出阿加塔的真实意图,情报还远远不够。 「不懂的事想再多也没用。这件事暂且不论,先做好出席宴会的准备吧」 「是呢。我也试着再深入调查下联盟」 妮妮姆微微舒了口气。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跟着你去的,不过维恩出名以后,大家似乎都知道我待在你身旁。虽然染黑了头发,但我毕竟是弗拉姆人,还是更加慎重地在幕后行动比较好」 「对了,对面的辅佐官是叫卡米尔来着?听你说弗拉姆人的身份被他发现了」 「幸运的是,对方似乎不歧视弗拉姆人」 妮妮姆耸了耸肩,老实说根本不幸运。要是那时候卡米尔口出恶语,并且让维恩听到的话,有可能引发流血事件。所以看到会谈平安结束,妮妮姆发自内心松了口气。 「这种家伙可真罕见。不,因为列贝提亚教对这里影响力不大,有可能城市全体对待弗拉姆人的歧视意识也不强吗?」 「即便如此,我也不想以身犯险」 明知有危险还去触碰逆鳞无异于自杀行为。妮妮姆也不希望乌路贝司联盟化为灰烬。 「就算不是这样,这座城市对外来者也很苛刻」 妮妮姆回想起在城内移动时感受到的住民的视线。他们的视线里充满了排斥外来者的感情,实在称不上是善意。 「──好了,目前的方针是先和西都代表见面,判断能否合作。根据结果,决定是否背叛阿加塔」 「我先说好,千万要慎重哦?不要引来多余的麻烦」 维恩听了咧嘴一笑。 「你最好祈祷和平爱我」 「……我还是做好逃跑的准备吧」 妮妮姆不抱希望地深深叹了口气。 ◆◇◆ 「早上好,维恩王子」 维恩出席宴会的当天。 阿加塔的辅佐官卡米尔来到了维恩逗留的宅邸前。 「阿加塔大人吩咐我今日带您前往会场」 「那真是太好了。毕竟我还不太熟悉这座城市的地理」 卡米尔恭敬地行了一礼。 「如果准备妥当的话,不妨立刻动身前往会场,您意下如何」 「好,没问题。出发吧」 维恩点点头,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妮妮姆。 「我去去就回。我不在的时候就拜托你了」 「遵命。请注意安全,殿下」 在妮妮姆的目送下,维恩他们坐马车出发了。 「顺便问一下,这次宴会的名目是?」 感受着马车的摇晃,维恩询问同乘的卡米尔。 「西都诺洛克和南都法库里的权贵决定让子女联姻。为了庆祝此事而举办宴会,因为订婚的男性是西都代表的近亲,所以代表是主办者」 「原来如此,的确值得祝贺」 维恩先是点了点头,又继续问道。 「既然如此,不应该在西都举办吗?」 「应该是西都和南都之间有某种政治上的考量吧,但订婚的近亲居住在东都,大概是顺势而为吧」 「为了祝贺近亲特地从其他城市前往东都吗。真是不容易啊」 听了维恩坦率的感想,卡米尔笑答道。 「自联盟成立之初,乌路贝司便推行了城市间的和睦政策。在政策的作用下,各大城市的住民几乎都是亲戚。因此被叫去参加婚礼,来往各城市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 「原来如此……听上去倒是感觉城市之间很是团结啊」 「但是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卡米尔深深叹了口气。 「在和睦政策的作用下,乌路贝司联盟巩固了势力范围,能够以坚定的态度面对外国。可城市间的竞争也愈发激烈。即便成立了联盟,可大家都觉得自己的城市才是联盟的领袖。执政者也认为这样能促进城市发展,于是煽动市民的情绪。……就结果而言,也重新点燃了对其他城市的敌意」 文化、思想、技术等等要通过人与人的互相切磋而得到进一步发展。因此,存在竞争不是什么坏事。但如果夹带了愤怒和憎恨的感情,就会产生巨大的扭曲。 「我认识这样的执政者。如果是权贵这么做的话就更为棘手了」 「正如王子所说」 维恩和卡米尔不约而同地面露苦笑。权贵们可以直接发号施令,对他们来说,把自己所属的国家和城市看作自己的另一半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城市若是繁荣,他们会发自内心地感到欣喜,反过来说,若是前途黯淡,他们则比任何人都要担忧。懂得把握分寸倒还好,走向极端的话就很棘手了。 「对于这些人而言,近亲的婚姻大事极其重要。因为有可能发生“不知不觉间和自己讨厌的那家伙走到了一起”这样的事啊」 「感情和实际利益,很难调节其中的利害关系」 「没错。乌路贝司的姻亲关系可谓是错综复杂的迷宫。这次订婚的两人也争执了好久,差点婚事告吹,最后还是两都代表出面解决了」 就这样,在交谈的过程中,两人乘坐的马车抵达了目的地的宅邸。 其他客人似乎已经来了,能感觉到宅邸里有许多人。 「那么,维恩王子,虽然乌路贝司之民绝非团结一致,但在面对某种东西的时候却会团结起来。您明白那是什么吗?」 「面对外来的异己的时候,对吧?」 卡米尔没有给出正确答案,只是微微一笑,走入宅邸之中。 随后,气氛为之一变。 「今天真是可喜可贺啊」 「同感。晴空万里,清爽万分」 眼前是可以容纳许多人的大厅。 前前后后挤满来宾,热闹非凡,人声鼎沸。 传入耳中的是和宴会气氛相符的爽朗声音,然而却不全是祝福之语。 「哈哈哈,清爽的理由恐怕不是因为天气吧」 「哎呀……说起来,让空气变沉重的东都那群家伙不在啊」 「在的在的,认真找找。你看,就在那个角落」 「呵呵,这帮在联盟里最会摆架子的家伙还挺有自知之明啊」 「真想趁势让他们认识到东都已经没落了」 「这还不简单,只要展露我们西都和南都的友好关系,他们马上就会懂了」 一群人明目张胆地出言嘲笑。而耐着性子忍受嘲笑的恐怕就是他们口中的东都人。 (还真严重啊……) 在为了庆祝居住在东都的权贵的订婚而召开的宴会上,东都人遭到蔑视。也就是说,已经被轻视到了这种程度。 (但是,形势逆转的可能性还是存在的) 维恩大致环顾了四周,大厅里大部分是西都和南都人,东都人属于少数派,至于北都人,可以说是被其他人视若无睹。 西都人和南都人以己方的发展为豪,像是在诉说两都友谊天长地久──然而他们的眼神却显而易见地表现出视对方如眼中钉的态度。一有机会就赶超对方的想法仿佛写在了脸上。 (不过,他们很快就会收起这种想法了) 原因就在于自己──换言之,因为出现了外来的异己分子。 「喂,那人是谁?」 「走在前面的我记得是阿加塔卿的部下。跟在他后面的是……」 「该不会是他吧?之前提到的从纳特拉来访的」 「纳特拉的王太子,维恩吗……!」 随着维恩走近大厅中央,众人齐齐投来视线,议论纷纷。怀疑和疑惑的情绪充斥在大厅内,实在称不上是善意的氛围。 「王子来乌路贝司,目的何在……?」 「听闻他恐怖而聪慧。一定抱有某种目的」 「是阿加塔卿邀请他的吧?也就是说,是东都阵营吗」 「如果是这样,那便是我等的敌人啊……」 周围充满敌意,作为引路人被卷入其中的卡米尔紧张得表情僵硬。如果把众人的视线比作弓箭,那么维恩现在已经被扎成刺猬了。 事到如今,维恩自然不会因为这点程度的事就露怯。他倨傲的笑容,犹如坐镇铜墙铁壁之城的君主。 「……维恩王子,那边那位就是」 「传说中的西都代表吗」 在卡米尔的介绍下,维恩看向了一名稍微比他年长一些的男子。 男子名叫欧雷欧姆,是身居西都诺洛克代表之位的年轻才俊。 「──久疏问候,欧雷欧姆大人」 走在前方的卡米尔站到他们面前,恭敬地行了一礼。 「嗯,好久不见啊,卡米尔」 欧雷欧姆不紧不慢地用慎重的声音做出回应。他似乎还记得阿加塔的辅佐卡米尔这个人。 「无事就好。阿加塔卿过得可好?」 「是的。托您的福,过得很好」 「真是个好消息。……不过,我不记得今天有邀请你啊?」 「关于此事……其实有位贵宾十分适合出席像今天这样的隆重场合,我是来向您引荐此人的」 在卡米尔的眼神示意下,维恩向前踏出一步。 「我是纳特拉王国王太子,维恩萨雷玛艾尔巴雷斯特。今日有幸得见西都代表欧雷欧姆卿,我十分高兴」 维恩彬彬有礼地打了声招呼,同时留意着欧雷欧姆的一举一动。好了,对方会如何出招呢。 「──这可真是」 欧雷欧姆面色和蔼地笑了笑。 「我是西都诺洛克代表,欧雷欧姆。有幸得见传说中的维恩王子,实属无上荣幸」 「传说中的,吗。我之名号竟然传到了遥远的西方,有些难为情啊。希望传过来的不是什么坏话」 「怎么会呢,大家都称赞王子是北方之龙。我常在想,一定要以年纪轻轻便取得众多实绩的维恩王子为榜样」 「原来如此,看来我有必要端正态度,回应大家的期望啊」 维恩和欧雷欧姆气氛融洽,相视一笑。 只听对话内容的话,两人的交流极具绅士风度,但一旁的众人都察觉到了,欧雷欧姆的态度处处夹带对维恩的轻视。 维恩当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没有责备对方,反而笑意渐深。 「要说年轻的话,欧雷欧姆卿也毫不逊色。我还以为代表都像阿加塔卿那般,年事颇高」 「上一任因年岁老迈,难以继续担任代表之职,故而几年前由我接过了这个位子。也正因如此,威信尚不足以服众,很是头疼」 如此说完后,“但话又说回来”,欧雷欧姆继续说道。 「和正在走向这边的那位女子比起来,不过是小巫见大巫罢了」 欧雷欧姆看向维恩身后。 维恩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看到一名女子。 「蕾婕忒,这位是」 「一看就知道了」 女子打断了欧雷欧姆的话语,态度坚决地对维恩说道。 「初次见面,维恩王子。我是蕾婕忒。南都的代表」 年龄看上去和欧雷欧姆差不多。换言之,在数万的城市代表中算是相当年轻的一类。 「……南都最近也换代了吗?」 「是的。和我同一个时期」 欧雷欧姆回答了维恩的疑问。原来如此,维恩点了点头, 「确实会头疼啊」 「你也觉得?」 「……你们在说什么」 「意思是说我们都不容易,蕾婕忒」 欧雷欧姆耸了耸肩。 蕾婕忒像是在看可疑分子一样,瞪了眼欧雷欧姆,然后调整好心态,转头看向维恩。 「算了。比起这个,维恩王子,我就开门见山地问了,你来这里有何目的。总不会说是为了祝福此次订婚的两人吧?」 与用细微的肢体语言轻视对手的欧雷欧姆不同,蕾婕忒的态度简单粗暴。她盘起双臂,用恶狠狠的眼神瞪视维恩,从她身上完全感觉不到友好的意志。 「如果我说是呢,你要怎么做?」 维恩游刃有余地应对蕾婕忒的强硬态度。 「我其实很喜欢祝福别人,国内都管我叫媒人王子。一听到有人订婚或是结婚的消息,我就会忍不住跑过去」 维恩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蕾婕忒露骨地皱起眉头,欧雷欧姆愉快地抖了抖肩。 「真是德高望重。若是能得到维恩王子的祝福,想必对此次订婚的二人来说也是一生的荣耀」 「要我相信你?我听闻西方因为王子的谋略如今饥荒渐起,要相信这种人的鬼话吗」 「……欧雷欧姆卿,方才不是说关于我的传闻都是赞叹之词吗?」 「恶名也属于龙的荣耀」 欧雷欧姆若无其事地说出推脱之辞。“原来如此”,维恩哼了一声。 随后维恩对蕾婕特说道。 「人为引发饥荒这种事,常人可做不来。不但需要非比寻常的手段,还必须没心没肺。如果能做到这种事,那人想必是个丧尽天良的恶鬼」 「又或许是一头恶龙」 「有理,那么必须确认逆鳞的位置。不小心触碰到的话,说不定会化成灰」 维恩和欧雷欧姆相视一笑。皮笑肉不笑的笑容看上去十分吓人。 「……无聊」 蕾婕忒开口,仿佛想要吹散这个氛围。 「没有比看两个男人争吵更无趣的事了。维恩王子,如果还要继续这场闹剧的话,我先告辞了」 「怎么会是闹剧呢,正如刚才所说,我只是来祝福和打个招呼罢了」 「……这样。那请帮我转告阿加塔」 蕾婕忒高声宣布。 「不管你耍什么小伎俩,你的时代都已经结束了。乌路贝司联盟今后的中心将是南都法库里──请这么转告他」 只留下了这句话,蕾婕忒便转身离开。从开始到最后,感受到的都是她坚定的意志。 目送昂首挺胸的蕾婕忒离开,欧雷欧姆耸了耸肩。 「这可真是,在一国的王太子殿下面前有失礼数。她一直很好强。请当作是她魅力的体现吧」 「我没放在心上,不过你也同意她的看法吗?欧雷欧姆卿」 「怎么可能」 欧雷欧姆笑道。 「要成为下一代中心的是西都诺洛克。──那么,我还有其他地方要去,就此告辞。请尽情享受宴会,维恩王子」 就这样,欧雷欧姆也从维恩眼前离开了。 (──去确认代表的为人,吗) 维恩环视周围。两位代表对他国的王子采取这样的态度,可直到最后都没有人站出来进谏。不仅如此,耳边如今也能听到众人赞同代表的窃窃私语。 「维恩王子,十分抱歉。没想到他们会这么明目张胆……」 一直默默关注事态发展的卡米尔终于开口了。他的立场不允许他介入对话,但毕竟邀请来的他国要人遭受了这般对待,他的脸色很差。 不过,维恩毫不在意地回应道。 「无需挂心。因为这点事情就生气的话还怎么外交。──更何况,如果是不得已而为之的话,就更不好阻止了」 「唔……?」 卡米尔无法理解维恩的话中之意,眨了眨眼。 维恩无视卡米尔的反应,继续说道。 「比起这个,难得参加宴会。我想结识一下代表之外的其他权贵。卡米尔,介绍些有价值的对象」 「好、好的,明白了」 虽然感到困惑,但卡米尔还是照维恩的话去做了。 维恩跟在卡米尔身后,思考起今后的方针。 ◆◇◆ 乌路贝司联盟东都──白柳的玛卢多。 走在杳无人迹的巷道里,妮妮姆叹了口气。 (和最初看到的一样,街道的风格和古都卢山很相似……) 大陆西部的城市大多沿袭了列贝提亚中心地──古都卢山的设计风格。 这也证明了卢山的完成度之高以及列贝提亚教强大的影响力。即便是玛卢多也无法例外。环顾城内,好多处地点让妮妮姆回想起以前去过的卢山。 只是玛卢多和卢山的不同之处在于,弥漫于整座城市的空气。 (沉闷) 这是妮妮姆巡视整座城市后浮现的最真实的想法。 好比说卢山,因为是列贝提亚教的中心地所以气氛严肃。有人会觉得在这里踹不过气来。玛卢多的空气则和前者不同。 虽然和卢山一样气氛严肃,却少了种神圣的味道。 举个例子来说的话,好比是野兽之间抢夺地盘一样的紧张感。 (也许这也是联合的弊端吧) 尽管政策上没有明确规定,城市却被划分成了好几个区域。商人所在的区域、工匠所在的区域、贵族和权贵所居住的区域等等。 这样划分的不仅只有玛卢多,也有其他城市这么做,只不过玛卢多尤为显著。每个区域有每个区域的固有规则,并且极其厌恶其他区域的人进出非所属的区域。 因此,他们十分擅长辨别外来者,妮妮姆不管走到哪里都被盯着看。对于不想引人注目的妮妮姆来说,没有比这更麻烦的状况了。 (还好有收获) 关于联合,关于玛卢多,关于阿加塔。 她四处打听、调查,入手了新的情报。 等回去之后必须告诉维恩。 妮妮姆想着这些,正打算回去, 然后她看到了在巷道尽头的那个光景。 「────」 心中某处也许在期待着。 好比像卡米尔那般宽容。好比和卢山似是而非的这座城市。 或许玛卢多和南国帕图拉一样,虽然从属西方,但并没有受到列贝提亚教的荼毒,而是建立了自己特有的文化。 所以,在这座城市──弗拉姆人也许过得很好,只是自己没有看到罢了。 明明不可能是这样。 「……」 妮妮姆不禁低下了头。 即便如此,前方的景象也还是深深烙印在了她的眼中。 一个衣衫褴褛,手上提着沉重行李,戴着脚镣的男人。 其瞳孔犹如红宝石般熠熠生辉,其头发通透纯白。 是的,没错。 奴隶。弗拉姆人。 (……我要冷静。这种事,在西方一点都不奇怪) 为了抑制加速的心跳,妮妮姆把手放到胸前。 过去被称为始祖的弗拉姆人为了被当作奴隶的弗拉姆人建立了王国。 但是那个王国灭亡后,弗拉姆人再次──不,遭受到了比以前更加残酷的虐待。 只不过,大陆上的奴隶并非全是弗拉姆人。不管哪个时代都需要廉价劳动力。战败、被人掳走。亦或是为了微薄的钱财出卖自己──出于各种各样的理由,形形色色的人沦落为奴隶。 (所以现在看到的光景,随处可见。没必要感伤……) 回去吧。现在马上。 自己虽然是弗拉姆人,但侍奉的是纳特拉王室。首先应该考虑的是纳特拉的利益。在他国领土为了奴隶引发纠纷只会给维恩带来麻烦。 所以不要抬起头,转身离开,告诉自己也许只是看错了。 明明心里是这么想的,身体却不听指挥。回过神的时候,自己抬起了头。 「啊……」 那个弗拉姆人还在眼前。不仅如此,他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看向这边。 妮妮姆全身颤栗,直觉告诉她,和染成黑色的头发毫无关系,对方已经发现自己是弗拉姆人了。 (糟糕──逃──要是引起纠纷──不过──) 内心涌上的乱麻般的思绪让身心无法动弹。两人视线交汇的时间究竟是几秒,还是几分呢。妮妮姆的纠结似乎永无止境,于是那名弗拉姆男子露出有些困惑的表情, 「──呼」 面露微笑。 弧度很小,却充满慈爱的笑容。 笑容中究竟包含了怎样的意义。在她寻求答案前,弗拉姆人的男子别过视线,像是无事发生般走开了。 被留下的妮妮姆甚至忘记了呼吸,在原地站了很久。 ◆◇◆ 「──所以」 维恩回到宅邸,和前几天一样,在房间里和妮妮姆商谈。 「欧雷欧姆和蕾婕忒似乎以为我站到了东都阵营,看来想和南都西都合作十分困难啊。毕竟维持现状就能赢,没必要多此一举借助国外的力量,他们有这种想法很正常」 「……」 「不过毋庸置疑的是,两都之间存在隔阂。两都现在的合作关系仅限在打倒东都之前,东都垮台后就会开始内斗」 「……」 「……妮妮姆?」 被叫到名字,妮妮姆回过神来。 「啊,对、对不起。刚才在想事情」 看她这副反应,维恩沉默了一会儿,认真地看向妮妮姆,问道。 「妮妮姆,我只问一次。……有问题吗?」 「──没有」 妮妮姆断言。 维恩闭上眼睛,像是在思索她的回答,“这样啊”,微微点了点头。 「那我继续说了。关于今后的方针」 理解到维恩是在顾虑自己的心情,妮妮姆恢复了常态。 「无法和两都搞好关系,所以只好和阿加塔合作吗?」 「按现状来说确实如此。……阿加塔大概是看穿了这一点,才让我参加宴会的」 维恩很不是滋味地说道。起初不明白阿加塔为何要向敌人伸出援手,原来他从一开始就确信维恩无法和两都合作。 「不过,姑且还有其他计划」 「怎样的计划?」 「消极协助阿加塔。等阿加塔垮台之后,投靠陷入争斗的西都或南都」 对维恩来说,让阿加塔获胜并不是必须条件。两都的合作关系仅限在打倒阿加塔之前,阿加塔垮台后两都便会对立,纳特拉这一外部战力届时会显得十分有魅力。 「话虽如此,这方法有个缺点」 「耗费时间」 「这点」 维恩发出呻吟。 「阿加塔垮台后,两都对立激化,到这个阶段就可以谈判了。搞不好要在这里忙活到春天」 「长时间不在国内不太妥呢。毕竟维恩还有很多其他工作」 「……也就是说如果一直待在乌路贝司就能翘掉工作?」 「在这里也一样有工作哦」 「我就知道──」 维恩点点头,然后低声, 「──嘛,我不在反而更好动用希里吉斯」 呢喃了一句。 「你说了什么?」 「我说正好肚子饿了」 「这样的话,等谈完了我就准备吃的」 妮妮姆说完,聊回了正题。 「即使不考虑时间问题,我也怀疑是否真的可以合作。从维恩说的宴会上的情况来看,两名代表对你抱有相当的敌对情绪吧?而且我在街上巡视,发现这个城市相当排斥异己」 「不,我倒是不担心这点」 「为什么?」 维恩面露苦笑。 「这个嘛,简单来说就是年轻执政者的宿命」 ◆◇◆ 「欢迎回来,蕾婕忒大人」 部下们恭敬地迎接回到东都宅邸的蕾婕忒。 「您感觉如何,今日的宴会」 「很顺利。阿加塔虽然想办法请来了纳特拉王太子,但终究只是无谓的挣扎。东都的没落已是板上钉钉」 「噢噢,不愧是蕾婕忒大人」 听了蕾婕忒自信十足的发言,部下们异口同声地称赞道。 「有蕾婕忒大人坐镇,南都稳若磐石」 「纳特拉不过是边境的北国吧?那里的王子能有什么价值」 「完全同意。阿加塔卿也年老昏聩了」 「照这个势头,打倒欧雷欧姆那个小鬼头,让南都成为联盟的领袖……!」 瞥了眼兴奋的部下们,蕾婕忒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我暂时在房间里想事情。不要让任何人接近」 「遵命」 在部下们的目送下,蕾婕忒返回房间。 然后── 「啊啊啊啊啊啊啊搞砸了啊啊啊啊啊啊啊!」 蹲下来抱头大喊。 「为什么!为什么纳特拉的王子殿下会在这个时候过来啊!」 痛苦之情溢于言表的这个声音无疑是蕾婕忒的。 她卸下伪装出的高雅,反复敲打身边的床铺。 「要是能早一点,或是再晚一点,我就有办法让大家承认合作了……!」 蕾婕忒年纪轻轻便当上了南都法库里的代表,堪称女中豪杰。不仅仅是血脉,她的能力也备受众人期待。 她在成为代表前就一直致力于改良低效率的农业。她亲自下农田、和务农人员积极交换意见、对创新方案予以嘉奖,同时也不忘积极吸收他国的经验。在排斥外人的乌路贝司,她所做的是名副其实的改革。 当然也遇到了阻力,但她的成果足以推平那些障碍。她所管理的农田,产量明显大幅提升。 拿出了成果,其他人自然也会效仿。蕾婕忒没有隐瞒她的耕作方式,而是积极地进行推广。经此一事,南都引以为豪的耕地提升了产量,她也成功地坐上了代表的位置。 她成为代表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和拥有海路的西都诺洛克合作。因为有了新的贸易路线,不用担心农作物腐烂的南都获得了巨大的财富。 「都这么努力了,我的地位如磐石……不会有这种好事呢」 蕾婕忒疲倦不堪地叹了口气。 首先,她还年轻。光是年轻这一点就可能遭人轻视。 其次,农业改革也一样。受益于改革的人对她赞不绝口。但也有人没能从中受益,甚至是因此失势。 在后者看来,蕾婕忒是他们的仇敌。而且受乌路贝司联盟特有的“市民的大多数都是亲戚”这一环境所影响,这些人向熟人亲戚散布对蕾婕忒的不满,打算引起众人的反感。 另外,和西都合作也是一大抨击点。乌路贝司联盟是由四大城市组成的地位同等的同盟。但实际上四大城市的住民都认为自己所在的城市才适合当领袖。南都的确在亲近西都后变富裕了,可大家对此其实都抱有不满:“按理说应该是对方向我方低头。这样一来岂不是真的地位平等了?”。 「我这个笨蛋,真笨,真是笨……!」 出于这个理由,蕾婕忒不得不向内外展示“合作是迫不得已,迟早会划清界限”的态度。因为不这么做的话,代表的位置立马会被夺走。 「为什么事情不能顺心如意啊……!」 假如是和西都联手前,自然可以和纳特拉合作。又或是等到和西都断交后,也有合作的可能。但只有现在不行,南都现在处在最好的发展时期,如果不态度坚决地疏远纳特拉,周围人会认为蕾婕忒软弱无能。 「哎……欧雷欧姆大人……我该怎么做……」 蕾婕忒的呢喃细语渐渐消散在空中。 ◆◇◆ 好比说,关于各国存在这样的笑话。 纳特拉王国的民家没有白粉。因为外面下的满天都是。 索尔杰斯特王国的民家没有盘子。因为会连盘子一起吃掉。 乌路贝司联盟的民家则没有世界地图。 因为无法接受自己的国家不是世界中心的事实── 「……说白了,我们这群土包子只是不愿承认自己是土包子罢了」 西都代表欧雷欧姆独自一人在房间里呢喃。 四大城市原本是在西方的边境地带争夺霸权的城市国家,统治范围并不宽广。乌路贝司之民虽然嘲笑纳特拉是北方的边境小国,但在他国眼中,乌路贝司也不过是西边的边境小国。 不妨比较一下这两个国家,纳特拉现在为了发展成大国迈步向前,那么乌路贝司联盟能否也迈出这一步呢,恐怕很难吧──这是欧雷欧姆得出的结论。 「哪怕原因在于地理位置,外交全权交给东都也是一大失策」 位于偏僻之地的四大城市在成立联盟之际,定下了两个方针。 其一,各大城市活用各自的长处,弥补其他城市的短处,实现高效运营。 其二,提倡融合,与此同时,特地保留各大城市的竞争心,让各大城市之间切磋琢磨 「这些方针并没有错……」 但是,太久了。 乌路贝司联盟成立了太久,以至于各大城市忘记了本来的宗旨。 因此导致的结果就是──各大城市过度专注于发展自己的擅长领域,几乎失去了除长处以外的其他能力。 把自己不擅长的领域交给其他城市的确是联盟的宗旨,尽管如此,他们却仍对其他城市抱有敌意。 没错,简直愚蠢至极,明明光凭己方城市根本运营不下去,乌路贝司联盟的住民们却大多是这样想的:“麻烦事交给其他城市就好。这些小事暂且不提,应该当领袖的是我们的城市。” 「梦想永远是梦想,若只是这样,没有任何问题。然而南都和西都取得飞跃发展,东都摇摇欲坠……」 南都和西都的住民会振臂欢呼吧。因为他们要成为乌路贝司的脸面了。 但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并没有意识到一件事。东都失势,意味着他们要接过东都一直以来肩负的外交职责。没有外交经验,对外国缺乏正确认识的他们,今后不得不背负起外交的责任。 即便让他们注意到这一点,也注定毫无意义。他们打心眼里看不起其他城市,哪怕苦口婆心地告诉他们这件事有多难,他们也只会用“其他城市都能做到,我们也行的吧”这样的话来一笑置之吧。 「如果是自己擅长的领域,自然明白外行插手内行的工作有多么危险。但如果那个外行人是自己,就会产生“船到桥头自然直”的乐观想法。这就是人性吗」 欧雷欧姆面带讥笑。 当然了,自己身为西都代表,自然有义务带领他们过上丰裕的生活。但这的确是件难事。 今日宴会上的纳特拉就是典型的例子。本来应该和对方缔结友好关系,但西都众人都不愿承认。因为他们无法理解纳特拉的重要性,并认为我方高对方一等。 「蕾婕忒……我该如何是好……」 满腹烦恼化作低语,不为人知地渐渐消散。 ◆◇◆ 「……原来如此。对待维恩的态度与其说是出于个人感情,不如说是考虑到了派系」 妮妮姆在听了维恩的说明后,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我也听说两大城市近年来换了代表。还没完全掌控派系很正常呢」 欧雷欧姆和蕾婕忒的能力受到很高的评价,然而派系中人并没有全力支持他们。帝国那边怕是恨得咬牙切齿,明明得到了年轻有为的下一代接班人却暴殄天物。 「那两人也挺不容易的。能理解他们的心情」 说这话的维恩其实也是年轻有为的下一代。原来如此,维恩要理解他们的心情确实很容易。 「所以心生同情,手下留情?」 「诶?才不会」 就是这样。 「我可是能把工作和生活分开考虑的男人」 「……我认为你这么想并没错」 话虽如此,总感觉哪里无法释怀,妮妮姆一边这么想,一边继续说道。 「不管怎样,和两大城市有联手的可能,这一点我理解了。但实际要怎么做?真的准备打持久战吗?」 「唔────」 维恩的声音拖得很长。大多数情况下,维恩会速断速决,即便烦恼也会立刻得出结论,很少见他思考这么久,这也说明了天平两边几乎对等。 「……好,明天去见阿加塔,先听完他的计划再做决定」 烦恼了好一会儿,维恩得出结论。 「如果他的计划是普通的挑拨离间,我便甩手走人,去接触西都或南都」 「合理的想法」 妮妮姆点点头,说道。 「要是会拖很久的话,我觉得可以考虑撤退」 「我不要撤退。回去的时候起码带走点东西」 「有时止损也很重要」 「但是,还不到止损的时候。嘛,就交给我吧」 维恩自信满满地放出话来。妮妮姆则喃喃自语道,“没问题吗”。 ◆◇◆ 次日。 维恩拜访宅邸,立刻见到了阿加塔。 「觉得如何,欧雷欧姆和蕾婕忒」 阿加塔若无其事地发起询问。待在维恩身后的妮妮姆内心愁容满面。 上一次妮妮姆移动到了其他房间,这一次则因为阿加塔和其辅佐卡米尔表示知情且不介意她的弗拉姆人身份,所以妮妮姆也一同出席。当然,妮妮姆的立场不允许她发表意见,也只好静观其变。 「两人皆是品德高尚之人。倘若两人与派系一同顺利成长,乌路贝司联盟可以高枕无忧了」 维恩满面笑容地给出回答,语气明显在讥讽阿加塔,不过这种程度的挑衅就动摇的话也不会当上东都代表了。 「我也这么想。所以,必须阻止这种事发生」 「具体来说?」 「看这个」 在阿加塔的指示下,卡米尔拿来大量资料。 「这是我当上代表后多年来收集的乌路贝司联盟的住民资料。如此庞大的情报,其他城市想必是没有的。我要用这些资料离间西南两都的派系。维恩王子,希望你帮我说服要拉拢的对象」 啊,要被拒绝了。妮妮姆条件反射地想到。 不管资料再怎么多,说到底只是普通的挑拨离间。如果按照维恩昨晚所说,接下来要直接背叛阿加塔,投靠西都或南都。虽然自己在他身后看不到正脸,但维恩现在脸上大概挂着无趣的表情吧。 ──然而,妮妮姆的这一预想落空了。 (……怎么回事?) 维恩十分认真地注视着阿加塔。 因为他这时从细微动作中捕捉到了一些阿加塔的意图。 (阿加塔希望这件事拖入持久战。为此,纳特拉和南都或是西都联手他也可以接受……!) 毫无根据,但一定是这样。一点点收集像是藏在面具后的阿加塔泄露出的情报,维恩终于确信了这一点。 所以维恩毫不怀疑这个结论。但正因为毫不怀疑,才产生了疑问。 (统一是幌子。挑拨离间是装样子。不仅如此,他甚至不在乎代表的立场……!之所以让我参加宴会,是为了让我觉得可以和南都或西都联手。阿加塔想找个理由把我束缚在乌路贝司!──但是,目的何在?) 猜不透。最为重要的阿加塔的真实目的还埋藏在黑暗中。 可即便猜不到,也能明确一件事。 也就是说,这是个陷阱。而且挖的非常深。 所以,维恩他, (有趣。打算和我斗吗,阿加塔!) 点燃了心中的火焰。 「……这些资料真是太棒了。长年担任东都代表果然名副其实。有了这些,想必离间工作能顺利不少」 维恩试探性地开口。 「但是,阿加塔卿,这个做法是否有些温和」 「哦……?」 阿加塔露出饶有兴致的眼神。 「要动用暴力吗?乌路贝司可是尤其排斥这类行径」 「怎么会呢。如果有人掌握了这些资料还打算诉诸暴力,那他该与猴子为伍。我接下来要提议的,是世上最积极的挑拨离间」 维恩一边抛出开场白,一边在脑中思索。 (好啊,阿加塔。你的目的是把问题拖入持久战。那我只需反其道而行之!──我要用最短的时间,最快的速度解决乌路贝司联盟的问题!) 维恩咧嘴一笑。 「计划叫做──相亲大作战」 第四章 相亲大作战 塞德里克住在乌路贝司联盟东都,父亲是普通商人。 他年轻又健康,略有几分经商能力。其父也打算之后让他继承店铺。公正地说,他的人生可谓是顺风顺水。 然而这样的他也有烦恼。 成年也有一段时日了,却迟迟没找到结婚对象。 「不过,这在乌路贝司倒不算什么稀罕事……」 塞德里克一边看店一边嘟囔。 乌路贝司由四大城市组成,因为历史悠久,所以城里的住民几乎都是亲戚关系。 虽说同样是亲戚,但也有远近之分。称得上亲近的亲戚实在是数不胜数,这算是乌路贝司的常态。 所以结婚在乌路贝司是个棘手的问题。 首先,如果找到觉得不错的对象,必须先彻底调查一番:那个对象出身哪座城市、是什么血脉、经历过什么、有没有生意上的对手、自己的近亲里是否有处不来的人。 其次要向自己的亲戚确认。和这个人结婚的话,彼此就是亲戚了,会不会产生问题?无论是明面上还是暗地里都要弄清楚。如果没问题,这件事就算定了。毕竟住民所有人都是亲戚,难免会有人站出来反对。 反对的人太多则婚事告吹。如果有办法解决的话,就尽力说服对方,取得对方的理解。等到另一方也解决了人际关系上的问题,就可以宣告结婚了。 直截了当地说,简直麻烦透顶。 「这规矩真讨厌……」 塞德里克说出了住民中所有适婚人士的心声。 太蠢了。根本没必要在意那么多吧,大多数人心中都是这么想的。 但是说不出口。乌路贝司的氛围不允许他们这么说。无视规矩的人会遭到孤立,已经有好几例前车之鉴了。 如果塞德里克得知有人标榜恋爱自由,无视规矩直接结婚的话,出于嫉妒心和必须遵守规矩的气氛,他一定会大骂这个肆意妄为的家伙。 「哈……就没有人能破坏掉这个规矩吗」 在塞德里克看来,现在的乌路贝司犹如缠绕在一起的线团。乌路贝司孕育出的规矩在逐渐蚕食、折磨乌路贝司本身,光靠人力无法解决这个困境。 因此,希望能有人打破这个局面── 「喂,塞德里克!」 「呃?」 这时,父亲慌张地跑进店里。 「怎么了,老爹」 开口询问的塞德里克一看父亲的脸色便知道有好消息了。他想,或许是找到了不错的生意伙伴, 「高兴吧,相亲定下来了!」 塞德里克不禁从椅子上摔了下来。 ◆◇◆ 「……乌达尔家和朱伊诺家要联姻?」 收到部下传来的出乎意料的报告,蕾婕忒皱起眉头。 「不对劲。那两家的子女的确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可亲戚间应该在闹不和」 「属下也是这么想的,于是重新确认了一遍,此事确切无疑。虽说还没未完全决定」 「唔……」 蕾婕忒思索了一会儿。这两家要联姻固然令她意外,但更让她感到奇怪的是,在发展到这个阶段前竟然没能掌握这两家的动向。乌路贝司联盟可以说是一种互相监视型的社会,如果有人想弄出什么动静,蕾婕忒等权贵们应该会收到消息才对。 (乌达尔家在东都,和阿加塔走得比较近。朱伊诺家在北都。……阿加塔为了不走漏风声,暗中行事──大概是这样吧) 对权贵来说,重要的是能把多少人拉拢到己方派系。 乌路贝司联盟属于封闭式环境,权贵们几乎每日都在为派系争夺有限的人才。如果看中的人才趁着联姻加入其他派系的话,哪怕出门会被马踢死也要加以阻碍。【注:马に蹴られる,阻碍别人恋情的人】 诸如此类的风气进一步加大了年轻人结婚的难度。此外,还形成了“即便婚事谈妥,也还是暗中进行为好”的风潮。 「……算了。那两家联姻也影响不到我们」 心中涌上某种违和感,却找不出原因,于是蕾婕忒转换思路。该妨害的时候要果断出手,但经常这样做容易招人憎恨。能否在合适的时机收手是执政者的重要本领。 「这次就坦诚地祝贺他们吧。之后用我的名义派人过去」 「打扰了!」 这时,另一名部下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拉玛努奇努家的家主来访!请求会见蕾婕忒大人!」 「哈?拉玛努奇努家?我记得今天没有这项安排吧」 「是的,据说是为了来取得其长子和梅璐梅家长女的联姻许可……」 蕾婕忒听完,脸色大变。 「他家的长子不是和巴拉什家的次女私下商量好婚事了吗!?」 拉玛努奇努和刚才的两家不同,虽然是底层势力,但不折不扣地属于蕾婕忒派系。 (明知如此还找上了梅璐梅家!?对方是东都人啊!) 这是严重的背叛行为。蕾婕忒不禁气得头都要炸了。但是,她用理性压制住了怒火。现在该做的不是乱发脾气,而且弄清楚变成这样的原因。 「我立马见他。家主现在在哪?」 「在接待室」 蕾婕忒急忙整理衣着打扮,离开房间前往接待室。 (……事已至此,背叛已经不重要了。终究是底层势力,只要有利可图,随时会改变立场。不过,奇怪的是没有收到他家和梅璐梅家有联系的消息。即便是暗中行动暗也不可能密不透风,更别说还谈到了结婚这个阶段!) 在乌路贝司想要结婚,需要花很长时间调节利害关系。因此就算保密工作做得再好,情报也会像水一样从某处漏出来。尽管有这样的大前提,却没收到有关这件事的消息。为什么会产生这种矛盾? (单纯是偶然吗?连续传来了两件关于联姻的报告,碰巧两件都和东都有关?怎么可能!) 绝对不是偶然。无疑是东都为了打击我方发起了攻势。令人不解的是他们的手段。究竟是怎样不走漏风声促成这些事情的。 (……不对,如果,如果前提本身就弄错了呢?) 蕾婕忒想到某种可能。 如果能做到这一点,原来如此,那么确实可以解释这个问题。 可是这真的可能吗?做到了这座城市里任何人都没做到的事?如果说能做到的话,那── 「蕾婕忒大人!」 在快要抵达接待室之时,又有和之前不同的部下赶来蕾婕忒身旁。 「方才收到消息!东都的库拉夫家和西都的贝纳克家决定让彼此的子女联姻!」 「……!」 这两家因为极其复杂的亲戚关系,在联合中十分有名。虽然分属于阿加塔和欧雷欧姆的派系,但由于难以处理,几乎被搁置在一旁。 (突然间决定联姻……虽然难以置信,但容不得我怀疑了!) 设计了这些事情的人并没有隐瞒消息。 而是推翻了“要花很长时间”这个大前提,在消息扩散之前就解决了。 (缠绕在乌路贝司身上的错综复杂的丝线,能解开这些的人──!) ◆◇◆ 简单来说,就像拼拼图一样呢──妮妮姆心想。 朋友、熟人、亲戚、同事、生意伙伴等等,在乌路贝司联盟这个封闭的环境中,各种各样的人际关系交织在一起,民众成了形状复杂的拼图。 没有人可以不作任何努力就和他人合得来。如果对方看上去合得来,为了能走到一起,便只好努力花时间互相削掉棱角,相互磨合。 在这件事情上受的辛苦不是别国所能比的,因为束手无策而放置在一旁的人型拼图随处可见。这便是生活在乌路贝司联盟的人们的现状。 自己之所以能一脚踢开这种愚蠢的规矩,恐怕是因为外国人的身份。即使受规矩所苦,乌路贝司也是生养他们的土地,是他们度过半生的城市。无法轻易地违背这个地方特有的法则。 能打破这个状况的,恐怕只有满足“出生在其他地方,今后不在这里生活,丝毫不打算尊重这片土地的特有法则,并且有能力一脚踢开它”这些条件的人吧。 而维恩萨雷玛艾尔巴雷斯特恰好具备这些条件。 「接下来是这家的三儿子。准备书信。我还打算同时向北都这几家商谈相亲事宜,顺带帮我找好会场。经由朱伊诺家来办的话应该就没问题了。──噢,西都的这人,年龄正合适啊。也拉进来吧。卡米尔,给我这人的资料」 执行相亲大作战。 自从做出这个宣言后,维恩发出各种指示,使得阿加塔的手下们忙得不可开交。 (这下都搞不清谁才是这座宅邸的主人了) 看着维恩接连发出指示,妮妮姆在心中感叹。也难免她会这么想。这里明明是阿加塔的宅邸,但任谁来看都会觉得维恩才是核心人物。 当然,阿加塔的部下之所以听从维恩的指示,是因为阿加塔本人的命令。即便不考虑这一点,阿加塔的部下也确实逐渐认识到了维恩的魅力。 (做法真是简单明了) 就像妮妮姆想的那样,虽然气势磅礴地打出了相亲大作战的旗号,做的事情却很普通。 维恩现在在做的不过是翻阅阿加塔他们准备的资料,研究居住在乌路贝司的单身男女的情况,找到适合的对象撮合他/她们结婚。仅此而已。 真正可怕的是维恩的准确度和速度。 这些独身男女并不是自己乐意单身的。大部分人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而无法采取行动。维恩一边哼着鼻歌一边找出这些原因,为他/她们准备不会引发问题的对象。 一般人可无法做到。哪怕是妮妮姆也需要相应的时间。再看一看维恩,虽说也有提前准备好资料的缘故,但他足足促成了三十多件婚事。好比是在沙滩上以秒为单位找到金砂一般的绝技。 「……就算不当王子,也能当个媒人活下去呢」 趁着其他人走开的空隙,妮妮姆向维恩搭话。维恩笑了笑。 「作战进行得这么顺利,主要是因为联盟这帮人等结婚等好久了啊」 结婚在乌路贝司联盟原本是件难事。正因如此,大家看到机会自然会飞扑过来,维恩如此解释。 「不过这数量真是惊人呢。其他房间你看了吗?准备的婚礼用的衣服和小道具都没地方放了,摆的到处都是」 说到结婚自然要举行婚礼。等新郎新娘做好婚礼的准备可就太花时间了。所以提前准备了租借用的整套婚礼用品。 「再怎么说也准备太多了吧?我刚才想整理一下,结果差点被婚纱给埋起来」 「总比不够要好。再说了,都是匆忙之中准备的,质量也没有全部确认过,考虑到出问题时可以交换,多准备一点比较好。对了,为了确认下质量,要不要试穿一下?」 「…………」 妮妮姆不知从哪里掏出面具,戴在脸上。 「我戳」 「呜啊」 被面具少女弗拉姆酱轻轻戳了一下,维恩发出呻吟声。 「虽然我不会点明是谁,但主君不懂体贴还真是头疼」 「诶,我说错什么了吗?」 「说了」 似乎是说了。 瞥了眼一脸疑惑的维恩,妮妮姆摘下面具。 「我就不试穿了。不然等到真正要穿的时候,会丧失感激之情的」 「是这样的吗」 「是这样的哦」 “那就没办法了”,维恩呢喃道。于是妮妮姆切换话题。 「所以维恩,就这样继续促成婚事强化东都派系,没问题吗?」 「不,做这些的同时我要开始第二阶段」 第二阶段。妮妮姆已经听说了具体内容。 「第一阶段是把其他城市的适婚人选和阿加塔派系的人撮合在一起,提高东都的权势。进入第二阶段后,利用第一阶段打下的基础,加快西都和南都住民之间的联姻,对吧」 要想一开始就介入西都和南都之间,现有的人际圈还太小。 所以维恩盯上了属于底层势力的普通商人阶层,撮合他们结婚、相亲,为干涉西南两都的权贵打下基础。 然而妮妮姆对此感到疑惑。 「可是这么做的话,就算成功了,西都和南都的联系也会更加紧密吧?」 「没错。所以,我彻底打乱了均衡」 维恩说道。 「蕾婕忒对派系缺乏掌控力,所以最好让欧雷欧姆所在的西都掌握结婚主导权。在东都加强派系,不得不提高警惕的这种情况下,南都被西都抢走派系的人才。那么,你猜他们会怎么想?」 「背叛,勾结……反正不会有好脸色呢」 「就这样恶化西都南都的关系,我们则趁机促成有利于强化东都派系的婚事」 被乌路贝司联盟的规矩困住,游离在外的拼图。 这些拼图在维恩的眼中犹如未被开采的矿脉。 趁着其他权贵不敢逾矩,嵌入一块块拼图,塑造有利于自己的盘面。 「计划顺利的话,上至权贵下至市民,大家将会弄不清在这个乌路贝司究竟应该相信谁、反对谁」 名为人际关系的丝线缠绕成一团。 大部分人不知道要从哪里开始解开,就连一部分权贵也不过是懵懵懂懂地抓住了某一端而已。即便是听从维恩指示的东都人,也没能看清全貌。 但是,只有维恩知道怎么解开。 「把乌路贝司的内部情况改写成只有我才能看懂的暗号」 维恩打算把缠绕在一起的丝线弄得更加混乱、复杂,甚至是到无法挽回的程度。 「自己应该怎么做,所有人都会向我寻求答案。这么一来,不管阿加塔有何目的都不重要了。──权威不属于任何一座城市,而是落入我手。这才是这个计划的最终阶段」 要是换做其他国家,兴许会有人将错就错。 但在乌路贝司却不能这么做。在互相监视的社会里,离群无限接近于排挤。他们为了明哲保身而不得不遵守规矩,而为了遵守规矩,又不得不屈服于维恩。 「……维恩要是离开了感觉会很麻烦呢」 「估计是的」 宝箱的钥匙只有一把,握着这把钥匙的维恩爽朗地说道。 「反正麻烦的又不是我!」 这就是维恩。 不管把乌路贝司弄得多么糟糕,见机不对就马上溜回纳特拉,堪称无敌模式。站在家臣的角度上说十分放心,可作为一个人来说又怎样呢,妮妮姆如此想到。 「嘛,实际要进入这个阶段,还有好几个难题需要克服」 「是呢。目前担忧的是资金问题吧」 为了让婚事成立,维恩会通过书信和会谈说服对方,但光这样无法解决所有问题。既有人要求礼金和聘礼,也有人根本没钱结婚。为了让这些人同意婚事,有必要筹集资金。 而维恩只是旅行者,身上没有那么多资金,大部分是阿加塔掏的腰包。花别人的钱的确很爽快,钱却不是用之不竭的。 「准备相亲会场也要花钱,照这样下去,不久就会突破阿加塔提供的资金上限」 「别说是突破上限了,就算他破产我也不在乎」 毕竟是别人的腰包。 「你要是和阿加塔这么说准会被骂哦」 “我想也是”,维恩笑了笑。 「关于筹钱的事情我心里大致有数」 「怎么说?」 「从有钱的南都和西都那里掏来」 妮妮姆听了,皱起眉头。 经济繁荣的南都和西都的确适合作为资金来源。但是东都和这两都目前处于敌对状态。要怎么让他们掏钱? 像是回答她的疑问般,维恩开口道。 「很简单,不过是做个小生意罢了」 就在这时,有人敲响房门。 「打扰了,维恩王子」 来人是阿加塔的部下,卡米尔。 「遵从您的指示,用剩下的资金全部买来了」 妮妮姆歪了歪头,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情。这时她注意到,卡米尔身后还站了一个人。 在意识到对方身份的瞬间,妮妮姆瞪大双眼。 对方是妮妮姆那一天所看见的,身为奴隶的弗拉姆人。 「……维恩,这是!?」 看向一脸惊愕的妮妮姆,维恩咧嘴一笑。 ◆◇◆ 「塞德里克!赶快赶快!」 「我知道啊!」 普通商人之子的塞德里克抱着沉重的行李走在路上,朝催促他的父亲大声嚷了一句。 「可恶,这片地带坡道多的要死!」 「别抱怨了。我年轻时可是走了好多遍」 「等我成了豪商,绝对要买下这里的坡道修成平地……!」 「要的就是这股气势。小心,行李在往下滑。千万别弄掉了」 听到父亲提醒,塞德里克急忙抱稳行李。他自己也感觉疲劳积攒了不少,尤其是手脚。 「真是的,这也太忙了吧……!」 正如塞德里克所说,他最近忙得不可开交。在城市玛卢多抱着行李四处奔走,时而还要前往其他城市。和之前看店打发时间那会儿简直有着天壤之别。 如果只有自己忙的话,多少会挖苦父亲一句,然而父亲和自己一样忙,现在也抱着行李。 「认命吧。这也是为了你好,塞德里克」 「我都说我知道了!」 父母口中的“为了你好”往往值得怀疑,但这次不得不老实承认的确是为了自己好。 「为了能顺利结婚,这种程度才难不倒我……!」 相亲谈妥了。 前几天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塞德里克还以为是在开玩笑。 毕竟父亲说的是“虽然不知道原因但上面突然传来了消息”,实在太可疑了。 之后再次确认,自己的相亲似乎真的定了下来,塞德里克不禁又从椅子上摔下来。他心中一片茫然,而相亲日转瞬及至。 当天,塞德里克表情僵硬,他的相亲对象是一名年龄相仿、和他同样紧张的女性。相亲一开始时,两人十分笨拙,可聊了一会儿后,笑声渐响。 之后,塞德里克又找机会和这名女性交谈了数次,最终得出了可以和她在一起的结论。 「这么一来,剩下的就是说服亲戚了……!」 乌路贝司的惯例是结婚时要事先和亲近的亲戚说一声。如果不先沟通好,说不定会留下什么祸根。 塞德里克之所以如此忙碌,主要原因就是为了问候亲戚。 「啊,看到了。就是那家」 「……该不会是,那个陡坡前面吧?」 「没错。赶紧打起干劲。要是弄掉了打算送给对方的见面礼,你可得跑回家另准备一份了」 「唔唔唔唔……!」 塞德里克咬牙切齿地开始爬坡。 「啊啊可恶,老爹……!要么买奴隶要么雇人吧……!」 一边爬着斜坡,塞德里克一边说道。 「真不争气。这可是你的婚姻大事,再加把劲」 「跟干劲无关。老爹你说的没错,我的事我自己想办法。但不是说也许要和女方的亲戚合伙做买卖吗?光凭我们根本顾不来啊」 「啊,这件事啊。在这件事上我想的和你一样……」 「遇到什么问题了吗?」 被儿子问到,父亲一脸为难地回答道。 「古怪的是,似乎被人抢先买走了」 ◆◇◆ 「有人在收购奴隶?」 接到部下汇报,欧雷欧姆不禁反问道。 「是的,东都方面似乎正在这么做」 欧雷欧姆接到部下的再三汇报,皱起眉头。无论心里想什么,他平时在部下面前总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而他现在失去了这份从容。 原因在于东都,主要是因为维恩。 (光是各种婚事就够棘手的了……!) 维恩提议的相亲大作战对西都卓有成效。 按理说,在派系中地位低的人找不到结婚对象的时候,地位高的人会出手帮忙。但是在乌路贝司,地位高的人更难找到对象。那么地位低的人无疑只能一拖再拖。 维恩正是看准了这一点。 借结婚的名义对地位低的人出手,瓦解派系。阻止的方法很简单,代为准备结婚对象即可,但是做不到。缠绕在乌路贝司身上的丝线太过复杂了。即便用强硬手段维系关系,又会在其他地方引发问题。 尽管如此,维恩却轻而易举地做到了。 他的所作所为无异于魔法,非常人所能效仿。不光强化了东都,还卑鄙地促成了主导权握在西都手上的南西两都间的联姻,使两都的关系产生裂痕。 这样一来我方也只好发出“无论派系之内还是之外,不可未经许可擅自结婚”的布告。但是这样一来,难得迎来结婚热潮的市民们定然会提出不满。 所以欧雷欧姆最近为了得到理解和协助,四处拜访派系内的各家各户,疲惫不堪。 忙碌了许久后,又传来收购奴隶的消息。 「究竟有何目的?」 「属下没能弄清……人种、年龄、性别,毫无规律可言,感觉只要是奴隶就行」 说到奴隶的作用,首先联想到的就是劳动。 听闻东都为了给婚事做准备,用上了所有能用的人手。欧雷欧姆猜测,奴隶是为了弥补劳动力,但他立马摇了摇头。纯粹的体力劳动还说得通,筹措婚事需要懂得随机应变、具备一定素养的人,奴隶应该无法胜任这类工作。 (要搞大规模的商业活动吗?不过,这个时机究竟要……) 答案立刻来到了陷入烦恼的欧雷欧姆面前。 「欧雷欧姆大人!」 急忙跑进房间的部下大喊道。 「城市内传播着非比寻常的谣言!说是有人计划在西都和南都引发市民集体暴动!」 「你说什么!?」 这个消息犹如晴天霹雳,欧雷欧姆面露急色。 「不可能,究竟是哪里传出的消息!?」 「十分抱歉,还在追查中,尚未弄清来源……!不过,似乎以面具集会为中心,正在广范围扩散中!」 「……!」 欧雷欧姆不由得咬紧嘴唇。 面具集会。乌路贝司联盟的独特文化。戴着面具的市井之民在集会上匿名交流看法,甚至以匿名为挡箭牌谈论过激内容。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欧雷欧姆心中满是疑惑。与此同时,他有一种预感──不,是确信。 (毫无疑问,这也是东都的阴谋!) 面具集会原本就是易燃的导火索,被对方巧妙地利用了。 联姻也一样,不是阿加塔的作风。十有八九是维恩在出谋划策。想必是为了防止有人辟谣,才一口气大范围散布了谣言吧。 (集体暴动?打算趁着我方因为联姻事宜陷入混乱之际,煽动市民,动用武力压制吗?市民虽然积攒了不满,但也不会轻信这种谣言──不对,我听说之前在大陆中央城市米尔塔斯发生了煽动三万住民的动乱,并且维恩参与其中……) 虽然实际煽动米尔塔斯之民的不是维恩,而是他妹妹芙兰亚,但对于不知道详情的欧雷欧姆来说,这足以成为他相信维恩做得出这种事的判断依据。 (如此一来……原来如此!打算用奴隶制造混乱!) 他可是煽动了三万市民的男人,说动饱受虐待的奴隶冲击城市还不是易如反掌。让奴隶暴动,趁着城内陷入混乱,煽动市民攻击统治阶层。 (为了回避这个事态……!) 欧雷欧姆苦思冥想,问道。 「……市面上还能买到奴隶吗?」 「是的,多少还有一些」 「剩下的全部买下。决不能让给东都。还有,立马派人前往北都」 「派往北都吗?」 欧雷欧姆点了点头。 「我要武器。北都的武器,又或是可以当作武器用的农具,全给我买下」 赤手空拳是不可能暴动的。为了举起反旗,必须武装奴隶和市民。唯有北都可以调集到这么多武器。 (万一我方也要出兵,有武器在手便大可安心!事先确保武器百利而无一害!) 欧雷欧姆定下方针,同时也下定决心。 (别小看我了,维恩萨雷玛艾尔巴雷斯特。我不会放任你在乌路贝司为所欲为──!) ◆◇◆ 「──就是因为有这种天真的想法,才会被我玩弄在手心啊」 维恩单手捧着文书,嘴角上扬。 这份文书是和北都商人签订的有关武器交易的凭据之一。 内容是:目前剩余的武器,以及今后半年间制造的所有武器全由东都买下。 而这些武器交易的凭证之后会流入西都和南都之手。以维恩买下武器时的三倍价钱。 「先是暗地里收购武器,之后收购奴隶,散布暴动的谣言,让西都和南都产生危机感。再趁着他们需要武器的时候,把买来的武器高价倒卖出去……真是阴险至极呢」 妮妮姆的表情仿佛在说真是服了你了。不过,这也正是从西都和南都手中套来资金的办法。维恩通过营造出恐怖的氛围,赚来了黄金。 「顺便问一下,你真的打算引发暴动吗?」 「完全不」 维恩直截了当地回答她。 「就算引发暴动也注定失败。在米尔塔斯之所以能煽动市民,是因为有芙兰亚在,再加上市民们当时走投无路,只能依靠芙兰亚。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再现的」 因此,一切只是维恩布下的障眼法。 不知道详情的西南两都的统治者阶层也因此被玩弄于股掌之间。 「无论如何,资金已经到手了。这下可以放心准备婚事了」 维恩心满意足地点点头。他的态度像是解决了一个问题,而站在他身旁的妮妮姆则有些犹豫地开口问道。 「……我说维恩」 维恩顺着声音看向妮妮姆。 意识到他的视线,妮妮姆说道。 「真的有必要收购奴隶吗?」 「拜此所赐得到了资金不是吗?趁我们还在这里的时候让他们去收集情报,用完之后带回纳特拉也行,留给阿加塔也行,让他们自己选择」 「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维恩收购的奴隶将近百人。 包含妮妮姆发现的那名弗拉姆人在内,其中共有数十名弗拉姆人。 「那个……我想,该不会是」 「没有问题」 维恩咧嘴一笑 「你不是这么说的吗?」 「…………」 维恩想必注意到了,自己那天的奇怪表现。并且也弄清了原因。 一定是全都知道了,他才。 「……谢谢」 「好了,我完全不懂你在谢什么」 维恩装傻地耸了耸肩。 妮妮姆看向他,微微一笑。 「比起这个,该准备下个行动了。欧雷欧姆和蕾婕忒马上就要行动了」 听到主君转换话题,妮妮姆也点头做出回应。 「他们不会忍气吞声的吧。果然会联手反抗吗?」 「如今两都被打了个出其不意,陷入混乱之中,但实力依旧是对方占优。等到两名代表稳定派系之后,想必会成立联合战线吧」 “但是”,维恩笑了笑。 「为了防止这种局面,我才会在这里」 「你又在打坏主意了」 「从我身上拿走阴谋诡计的话就什么都不剩了」 「才没──说不定确实是呢」 「这里希望你能否定一下啊妮妮姆小姐!」 妮妮姆无视维恩的呐喊。 「所以具体怎么做?」 「没什么,很简单」 维恩笑道, 「对方的强大已经产生裂痕,我要利用这一点」 ◆◇◆ 万籁俱寂的深夜。 位于城市一角的巷落,在月光的映照下浮现出一个人影。 人影把兜帽压低到眼眉处,悄无声息地潜行在巷道上,不久后抵达一栋小屋面前。 敲了三下门。无人应答。于是人影径直地进到小屋里。 「……」 室内光线微弱。没有像样的家具,只摆放着简朴的桌椅。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早已坐在椅子上。 「让你久等了」 人影放下兜帽开口道,于是男人也摘下面具。 藏在面具后的真实身份,无须掩饰,正是西都代表欧雷欧姆。 「啊,蕾婕忒。太好了,你终于来了」 正如欧雷欧姆所说,人影的真实身份是戴着面具的蕾婕忒。 小屋里只有两人,并且两人没有把自己的行踪透露给任何人。换言之,这是西南两都代表的幽会。 然后, 「──欧雷欧姆大人!」 摘下面具的蕾婕忒毫不犹豫地飞入欧雷欧姆的怀中。 「我听了民间流传的恐怖谣言很是不安,您没事我便放心了」 「我也一样,蕾婕忒。亲眼看到你平安无事,仿佛有光明驱散了我内心的黑暗」 两人紧拥在一起,面露微笑。 西都和南都现在虽然是合作关系,但充满野心的双方都打算一有机会就先下手为强。在这样的情况下,身为两都代表的两人所表现出的这幅模样,无疑是一对恋人。 「差一点就能实现愿望了,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蕾婕忒不甘心地咬住嘴唇。 欧雷欧姆用手抚摸她的脸颊,点了点头。 「我和你各自率领西都和南都走向繁荣,建立合作关系,然后身为代表的我们作为和睦的象征共结连理……明明到这一步为止还是顺利的」 是的,只有这两人知晓这个事实。 欧雷欧姆和蕾婕忒其实在成为城市代表前就已经坠入爱河了。 但彼此出身城市代表一族,轻易走到一起将招来不满,甚至可能丢掉性命。话虽如此,想要无视胸中激烈的感情生活下去,终究是不可能的。 于是两人选择抗争。 首先是为了当上代表,吸收乌路贝司以外的知识。活用这些智慧,打败了停滞不前的其他代表候补。 紧接着,表面上尽管维持势不两立的政敌关系,却加强两都间的经济联系,让所有人看到两都合作所能带来的利益。 由此,两都的权贵之间形成了进一步加深关系的潮流。之后扩大这股风潮,不断巩固关系,最后便能制造出代表联姻的局面。 既然出于私人感情的联姻不被允许,那么就用政治和利益制造联姻的理由──这就是两人远大的爱之计划。但这时有个恶魔插手了。 恶魔是从纳特拉来访的维恩萨雷玛艾尔巴雷斯特。 「欧雷欧姆大人,西都情况怎么样?」 「大家都因为婚事的筹备和暴动的谣言急躁不安。我在努力平息事态,然而不是很顺利……你那边呢?」 「和您差不多。另外还有一点,不仅是对东都,对西都的负面感情也在与日俱增。我有在努力说服大家,不过……」 「虽然有所耳闻,可没想到成为敌人会这么棘手啊,维恩王子这人」 欧雷欧姆不禁喃喃自语。蕾婕忒慎重地开口道。 「我们应该主动出击吗?」 只要动员西南两都的全兵力,攻陷东都是切实可行的。不管维恩的计谋多么出色,在武力进攻面前也无济于事。 然而欧雷欧姆立刻否定了这个提议。 「不行,出兵不是好事。阿加塔是选圣候,维恩王子是外国要人。没有大义名分就加害他们的话,将为我们今后管理乌路贝司联盟留下巨大的祸根」 如果两人没有学习外界的知识,或许会认真考虑出兵之事。 但是两人正因为明白乌路贝司联盟不过是西边的偏僻之地,所以无法选择出兵。他们只能用正当的手段弄垮阿加塔,让维恩平安回国。 「无需着急,实力是我们占优。签约仪式也快到了。届时让阿加塔垮台,维恩王子便只能返回纳特拉了」 「意思是现在最好先努力掌控派系吗」 欧雷欧姆点点头。 「只不过,即便我们不动用武力,不代表维恩王子不用。蕾婕忒,千万要小心周围」 「我明白。欧雷欧姆大人也请多加小心」 「直到能在公众场合拥你入怀的那天来临之前,我是绝对不会死的」 欧雷欧姆牵起蕾婕忒的手。 「我们或许正身处困境。但和那位大人相比,这点试练根本无足轻重。齐心协力应战吧」 「好的。欧雷欧姆大人」 不管遇上怎样的障碍,只要两人在一起就能跨越。欧雷欧姆和蕾婕忒心怀确信,嘴唇相触。 ──然而两人的确信,转眼便宣告破灭。 ◆◇◆ 「……你刚才,说了什么?」 距离和蕾婕忒幽会过去了数日。 听到部下的报告,欧雷欧姆语气尖锐地反问道。 「是的,不,那个……」 被欧雷欧姆的气势压倒,部下又复述了一遍。 「派系内正流传着这样的谣言。说欧雷欧姆大人和南都代表暗中私通……」 「……!」 欧雷欧姆怒形于色。因为是在部下的面前,他不得不摆出这样的表情,但内心其实充满了惊愕。 (怎么暴露的……!?) 和蕾婕忒幽会的地点和日期毫无规律可言,格外小心谨慎。不可能轻易暴露。 然而现实是传起了这样的谣言。只能承认走漏了风声。 (这也是维恩的计谋吗!?原来在监视着我和蕾婕忒的动向吗!?) 维恩和他的手下对这片土地不熟,阿加塔的部下应该也忙于其他工作。真的能分出多余人手吗。难道是派出了之前收购的奴隶? (不……又或许,根本没有调查过事情的真伪!) 众所周知,乌路贝司联盟最近接连谈妥多桩婚事,并且众人也知道,担心联姻导致派系弱化的欧雷欧姆和蕾婕忒打算出手限制。 就在这时,传出了两人私通的谣言。 明明要限制联姻,自己却和异性勾结,而且对方还是敌人的代表。即便没有证据,也是一张十分有效的底牌。 (……无论如何必须做出应对!) 正因为是事实,所以更加不能置之不理。更何况维恩要是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定会酿成大惨剧。有必要迅速扑灭谣言。 「无法原谅这种不成体统的谣言。给我查明出处,把造谣者抓起来。不负责任地帮忙传播的家伙也一并抓了」 「遵命……」 部下点了点头,战战兢兢地说道。 「可是,欧雷欧姆大人……实际上除此之外还有别的问题」 「还有什么事?」 部下接下来的发言,让欧雷欧姆瞠目结舌。 「提出了弹劾我的决议案……!?」 听到这个消息,蕾婕忒不由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受先前的结婚限制、以及您和西都代表私通的谣言影响,派系内不满情绪高涨。见此情形,休安泽大人和几名权贵联手策划了此事」 「……!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吧!」 蕾婕忒愤怒地大吼出声。随后她意识到这么做毫无意义,摇了摇头。 「……不,对不起。朝你生气也没用呢」 「请不要放在心上。可是,蕾婕忒大人,这样下去……」 部下说的没错,情况很糟糕。恐怕欧雷欧姆那边也一样。 各大城市的代表只能从指定的家族中选人出任。北都因为处死了一族所有人,所以无人可以出任代表。其他城市则不同,欧雷欧姆和蕾婕忒垮台的话,会有一族中的其他人接过代表的位子。 反过来说,对于想成为代表的人而言,欧雷欧姆和蕾婕忒是绊脚石。比方说刚才提到的叫做休安泽的男人,众人皆知他很早就开始觊觎代表的位置了。 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这不过是蕾婕忒的个人想法,对休安泽来说,现在可是最佳时机。 「在主张弹劾的人中,有人提议迅速拘束蕾婕特大人,选出下一任代表」 「简直不可救药……话虽如此,只是坐以待毙情况也不会好转」 自从维恩来了之后,情况就不断恶化。没想到在对付东都的同时,还得对付南都内部的对手。 「马上召开派系集会。做好准备」 「遵命」 蕾婕忒向部下发出指示,与此同时,她想到了同样处于困境的欧雷欧姆。 (欧雷欧姆大人,请一定要平安无事……) 祈祷的话语未说出口,只是默默藏在内心深处。 ◆◇◆ 「说白了就是派系的自满」 维恩翻阅着写有西都和南都现状的报告书,说道。 「如果东都是鹤立鸡群的强者,或许两都还能团结一致。但真打起来东都会输。输的干脆利落」 「这就是他们到了这种时候还允许内部纠纷的原因呢」 维恩点头同意妮妮姆的说法。 年轻的代表欧雷欧姆和蕾婕忒。在两人忙于应对东都之时,不满日益累积,还传出了真伪不清的丑闻。对于想把这两人拉下台的人来说,这是再好不过的机会。 欧雷欧姆他们大概会主张这是危机,但又能起到多少作用呢。站在代表的立场上察觉到的危险,手底下抱有野心的人恐怕难以体会。 「哎呀,乱成这样一定不好受吧,西都和南都」 「正因为处于弱势,才能让对方按计划行事,真是奇妙」 「不尽其然。强大和弱小只是底牌之一。强大的确更容易取得胜利,但只要用对方法,弱小也能讨伐王者。重要的是打出底牌的时机和地点」 这时传来敲门声,卡米尔走了进来。 「维恩王子,方才收到来自两都的最新消息」 「欧雷欧姆和蕾婕忒为了安定派系四处奔走对吧?」 维恩十分笃信地开口询问。卡尔米有些困惑地回应道。 「其实,那个……」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吗?」 被再次问到,卡米尔下定决心回答道。 「──看样子,两人似乎是私奔了」 维恩和妮妮姆不禁面面相觑。 第五章 纠缠的因果 「──所以,还需要什么吗?」 东都玛卢多的郊外。 这里有一栋冷清的房子,妮妮姆在某个房间中。 「不,在您的帮助下,大家都过得很好」 一名男子回答她。 男子是妮妮姆以前在城里看到,随后被维恩买下的弗拉姆人奴隶。 「不仅从奴隶的束缚中解救我等,还让我等过上了普通人的生活,这份恩情实在无以言谢」 维恩出于计谋买下了城里的奴隶,可奴隶们的衣食住问题也随之而来。 因为要把分散在城市各地的奴隶聚集到一处,所以房子要够宽敞。 于是维恩通过阿加塔的关系,在郊外租了栋闲置的房子,为了让他们能暂时生活下去而下达了指令。 「那就好。我会转达给维恩王子的」 「好的,十分感谢」 虽然这些奴隶分为许多人种,但由于负责这件事的妮妮姆是弗拉姆人,同样身为弗拉姆人的这名男子自然而然成了奴隶们的代表。 所幸他具备一定素养,足以发挥代表的职责。 「还有一件事,关于今后的生活,前几天拜托你确认大家的想法,结果如何?」 「大部分人希望移居纳特拉。不过也有不少人尚未得出结论」 在外界看来,他们是维恩所有的奴隶。 但是,维恩对待他们采取的是放任模式。有去处的人可以自行离开。没去处的可以帮维恩干活,仅限待在乌路贝司的这段时间。等到事情忙完后,也可以跟维恩回纳特拉,取决于个人意愿。 「我明白了。维恩王子暂时还会待在乌路贝司,请告诉他们务必在离开前做出决定。时间虽然有限,但考虑的余地还是有的」 「好的……」 男子表示明白,他犹豫了片刻,开口道。 「恕我冒昧,可否容许我代为表达那些尚未下定决心之人的想法?」 「可以,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他们只是……包含我在内,大家都很困惑」 「困惑,吗」 男子点点头。 「您也知道,我等是奴隶之身,身无长物。原本应该对主人言听计从,被奴役至死。然而这样的生活,某一天突然宣告结束」 「……」 「我等对此心怀感谢,绝无半分虚假。可是,我等并不理解。为何这样的好事会发生在我等身上。真的可以接受这份好意吗。要怎么做,才能回报这份恩情……」 原来如此,妮妮姆心领神会。出乎意料的幸运降临的同时,周围环境也急遽发生变化,可以理解他们缺乏实感的心情。 妮妮姆有些犹豫要不要说出他们之所以被买下的实情。她在脑中寻找合适的措辞,思考了数秒。 「……不必勉强自己。维恩王子德高望重,一直以来对许多遭受不公正对待的人伸出了援助之手。既然你想报恩,那么作为纳特拉之民安居乐业便是对王子最好的报答。当然了,即便你想去往别地也没问题。你们是自由的」 自己的话语真是肤浅。看他的表情,似乎没能说到他心里去。没办法,自己只想得到这样的回答。说到其他可以说的── 「如果还是静不下心来,我这里有维恩王子安排给你们的工作。因为需要人手和熟悉本地的人,可以的话希望你们」 「务必交给我等!」 妮妮姆还没说完,对方就抢先回答。 「啊,不,抱歉。不过,太感谢了。身无长物的我等能为王子略尽微薄之力,这么一来大家也会放心」 「既然如此,我就不见外了。详细内容写在这些文书里,我也会口头说明一遍。能帮我召集大家到大厅集合吗?」 「立刻去办」 男子转身准备离开房间,妮妮姆在他背后喊道。 「等等。我有件事想问你」 「好的,是何事呢」 男子回过身,歪了歪头。妮妮姆微微闭目, 「……那时,你朝我微笑的原因是什么?」 ◆◇◆ 「话说回来,两位代表私奔真是让人吃惊」 在阿加塔的宅邸里,维恩叹气道。 站在他身旁的不是妮妮姆,而是阿加塔的辅佐卡米尔。 「散布到外面的私通谣言,原来王子知道实情吗?」 「怎么可能。我只是认为假消息也能妨害对方」 确凿无疑的证据什么的,在这个时代十分罕见。因此被人怀疑的时候,重要的是那个人的权威、财力、信用,以及有没有树敌。 欧雷欧姆和蕾婕忒这次因为维恩的计谋而权威受损、信誉下降,再加上还有人想把他俩拉下台。这些要素组合在一起,导致了缺乏证据的私通谣言彷如事实般广为传播。 「然后弄假成真,两人私奔了。这可真是,现实偶尔会让人意想不到呢」 「真是如此吗,我很怀疑他们私奔的真实性」 「……此话何解?」 「两人并没有说要私奔。而是西都和南都的统治阶层发表了这个消息。那么,你不觉得很可能另有真相吗?」 「据说留下了纸条」 「这种东西想捏造多少都行。和我散布的谣言一样,等同于没有证据」 卡米尔小声呢喃,陷入沉思。 想了一会儿,他道出疑问。 「确实有不少人会因为这两人消失而受益。即便如此,为什么是私奔?不也可以伪装成普通地死于意外吗」 维恩解答了卡米尔的疑问。 「在局势大好的情况下意外死亡,不管怎么想都不正常。下一任代表会因此遭到怀疑,威信扫地。暴力篡夺意味着在自己的王冠上留下瑕疵。从长远来看,这个方法并不算好」 「既然如此,殉情呢?被传相爱的两人因为无法结合,选择为命运献身。这样就说得通了吧」 「这样一来民间反而可能把两人神圣化」 维恩故作姿态,开口道。 「相爱的两人因为彼此的立场无法结合!最终演变成只有殉情才能永远在一起的悲剧!把两人逼上绝路的究竟是谁──什么的,不觉得会成为话题吗?」 「……我想会吧。不,如果公布了殉情的消息,王子一定会把话题诱导至这方面」 卡米尔畏惧地说道。回应他的是维恩的沉默。卡米尔认为,沉默代表了肯定。 「不过原来如此,私奔啊。两人为了爱情,亲手放弃了权力。听了您的解释,这的确是负面影响最小的做法」 「当然也有可能真的私奔了。可能性各占一半。如果私奔是假消息,其实是被敌对派系囚禁了的话,生死大概是七三开」 「真是意外。活着的可能性更高吗?」 「因为情况很混乱啊。而且还可以拿来当牺牲品,等到两人失去民众的支持,让他们出面发表移交政权的声明,赚取名声。嘛,在惹来麻烦前先处理掉也不奇怪」 「…………」 卡米尔这时突然沉默。 「怎么了?」 「没什么,真是抱歉。……不管怎样,两都代表失踪对我方有利」 卡米尔从沉默中回过神来,回应道。维恩冲他点点头。 「是啊。如此突然的代表换届不可能一蹴而就。趁着对方忙于内部问题,我们可以尽情出招」 事实上,维恩如今也在做着挑拨离间的工作,并且进展顺利。照这个势头,即便势力无法超过西都和南都,也能恢复到势均力敌的程度。 「做得太过火反而会让他们团结起来,把握平衡还挺难的。关于这方面,等妮妮姆回来再商讨吧」 「说起来,妮妮姆阁下今天去哪了?」 「在我收购的奴隶那里。毕竟不能置之不理」 维恩如此回答。卡米尔感慨地说道。 「您手下的奴隶给两都制造了压力,话虽如此,没想到您还特地为他们租了宅邸」 「有什么不满吗?」 「没有,只是深有感触。听闻弗拉姆人在纳特拉王国过着和普通人无异的生活。维恩王子虽然对敌人毫不留情,但本质是个温柔的人呢」 卡米尔的话语想必是出自真心。 可是, 「……温柔,啊」 维恩浅浅一笑。 「突然想起来,在出发前妹妹对我说过同样的话──」 ◆◇◆ 从阳台上向外望去,大地已经染上了一片雪白。 坐落在大陆最北端的纳特拉王国已经成了银色的国度。 王兄所在的乌路贝司联盟又是一副怎样的光景呢。即便是未知的土地、陌生的城市,在大雪覆盖下也会化身成相同的银色世界吗。 芙兰亚心不在焉地想着这些事情。这时,背后有人给她套上了外衣。 「……那那吉」 她转过身,发现那那吉不知何时来到了身旁。 少年的头发比雪还要白皙,瞳孔比火焰还要赤红,他凝视着芙兰亚的面庞,说道。 「把外衣穿上。外面冷」 芙兰亚照他说的穿好外衣。原本发冷的身体逐渐取回温度。 但是这份温暖并没有让芙兰亚的表情变柔和。她依旧无精打采地注视着远方。 那那吉看向她,继续开口道。 「还没从震惊中缓过来吗」 「诶?」 看了眼抬起头的芙兰亚,那那吉接着说道。 「你听维恩说了吧。弗拉姆人的历史」 「……」 芙兰亚目不转睛地注视那那吉。 那那吉平时很少表露感情。无论是生气还是高兴。愤怒、喜悦、悲伤这些感情,在他身上就像不存在一样。哪怕是现在,他也和平时一样面无表情──在旁人看来大概是这样吧。 芙兰亚不同。她能察觉出那那吉表露出的细微感情。比方说,他现在有些失落。 并且芙兰亚知道他失落的理由。 「是呢。那那吉说的没错,我很震惊。──对弗拉姆人曾经做出的,虐杀行径」 过去被称为始祖的弗拉姆人在寻找神明的过程中,领悟到神明是虚构的存在,于是企图创造神明。 他创造出了独一无二的神明。 王兄说了,那对始祖来说正可谓是天启。 诸多神明都有着掌管之物。森神掌管森林,河神掌控河流,山神管理群山。因为这样便能观测到神明的存在,方便人们信仰。 但与此同时,存在掌管之物的神明会在其掌管之物遭到破坏时丧失威信。始祖在旅途中发现了一个事实:人们迟早会开垦森林、污染河流、削平大山,杀害存在那里的神明。 ──所以需要一处地方,一处人力所不能及、永恒不变的神域。 然而自相矛盾的是,不得不从人们手中保护本应守护人们的神明。 带着这种矛盾,始祖不断寻找。 大海不够资格。也许有一天人类可以支配大海。天空也不够资格。也许有一天人类可以翱翔天际。星辰也让人担忧。也许有一天人类可以摘下星辰。 到底在哪。弗拉姆人的神明要栖息在哪, 同胞们才能不必担忧失去神明。 始祖为此烦恼了多久,事到如今已无从得知。 但是始祖最终成功了。──他孕育出了不为外物所侵的崭新造物,从过去到现在、从现在到未来、统御世间万物的唯一神。 「唯一神在弗拉姆人之间广为传播,信仰将弗拉姆人联系在一起,他们为了保护自己而团结一致……」 建国吧。打造一个弗拉姆人不会遭受虐待的弗拉姆人王国。 他们会产生这样的愿望十分正常。 于是,弗拉姆人把唯一神当作崇拜对象,以创造出神的始祖为旗帜,拿出他们仅有的财产,绞尽脑汁地行动起来。 保存在纳特拉的诸多史料显示,其过程绝非一帆风顺。即便如此,他们依然排除万难,打造出了历史上首个弗拉姆人王国。 「但是,关键在于之后」 王朝建立之初便已呈现崩坏的征兆。 确立国家这一框架需要大量人力。然而弗拉姆人的人手远远不够,因此必定要起用弗拉姆人以外的人。 如果他们可以忘记过去,和其他人种携手并进的话,也许就能抵达不一样的未来了。 可是弗拉姆人没有忘记他们过去体会到的痛苦和憎恶。 在成为统治者阶层后,他们像是行使原有的权利般进行报复。 苛政和虐杀。 「……弗拉姆人当时是怎么称呼自己的,维恩有告诉你吗?」 芙兰亚听了那那吉的提问,摇了摇头。 然后他摸了摸自己的发尖,说道。 「天使」 「天使……?」 「唯一神的设定存在矛盾。明明拥有统御一切的伟力,却只庇护弗拉姆人」 毕竟是弗拉姆人创造的神明,这么设定也是理所当然。但是,容不得一点瑕疵的始祖想到了一个理由。 「我们的发色和瞳孔。一直以来都是迫害的象征,始祖利用了这一点。……弗拉姆人不是人,而是被派遣至人间的天之使者,比人类更尊贵的神之使徒。漂亮的头发和火焰般的瞳孔正是其证明」 换个角度看,弗拉姆人的白发赤瞳象征着神秘。因此引人注目,遭到迫害。始祖反其道而行之,他主张这不是神秘的象征,而是神秘的体现。 「长期以来受到虐待的弗拉姆人染上了奴隶的气质。让他们把自己看作天使,应该是为了消除这种气质吧」 始祖顺利地达成了目的。可憎的头发和瞳孔成了来自神明的祝福,相信自己是神之使徒的弗拉姆人迅速取回了自信。 但是,始祖恐怕没有想到之后的事情。 没有想到相信自己是天使的弗拉姆人在成为统治者后,会如何对待虐待过他们的人。 「王兄说是以牙还牙」 「维恩是在照顾你的感受。据我所知,实际做的可是加倍奉还」 弗拉姆人制造出的惨剧难以用笔墨形容,记录了当时光景的资料以各种形式保存在西方诸国。这些资料揭示了不把人当人看的人,究竟能做出多么残忍的行为。 建立在鲜血与怨恨上的国家,自然不可能长久。 弗拉姆人的王国不久便灭亡了,弗拉姆人再次沦为奴隶──不,沦落至比过去更为凄惨的境地。 遭受他人虐待而举起反旗的弗拉姆人,因为虐待他人而倒在了反旗下。 顺带一提,某个举起反旗的人盯上了弗拉姆人的宗教。 弗拉姆人创造出的唯一神不过是地方神地方偶像,他在此基础上追加了有利于自己的设定,打算将其升格为大陆神主流偶像。 后来,他成为了大陆第一大宗教的领袖制作人。他的名字叫做列贝提亚。 「──不过,这都是过去的事了。芙兰亚没必要在意这些」 那那吉说道。 「还是说,觉得弗拉姆人我们很可怕?」 少年的眼神里寄宿着决心,他询问道。自己是曾经虐杀了成千上万人的一族之后裔。如果主君的答案是肯定,那么自己会下定决心永远消失在她面前。 「──不可怕,我没那么想哦」 芙兰亚牵起那那吉的手,仿佛像在融化他的决心。大概是和身高一起成长了吧,总感觉他的手变大了,明明过去和自己一样大的。 「我刚知道的时候,真的很震惊。不过那那吉说的没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比起前人犯下罪行的遥远过去,我更重视那那吉为我披上外衣的现在」 「……这样啊」 那那吉轻轻点了点头。芙兰亚看得出来,在他那简短的话语和动作中,包含着安心的感情。 「可是,你为什么还是一脸茫然?」 一开始以为是没从震惊中缓过来。但听了她的回答,芙兰亚似乎已经接受了弗拉姆人的历史。 「……我呢,对王兄说了这样的话。即便弗拉姆人有黑暗的过去,可现在不但有纳特拉,还有和历代国王一样温柔对待弗拉姆人的王兄。至少在纳特拉,他们可以安稳度日」 芙兰亚回想起当时的场景。 哥哥在听了妹妹这番话后,微微一笑,反问道。 『──在芙兰亚看来,我对弗拉姆人很温柔吗?』 芙兰亚一时之间没能回答上哥哥的提问。 维恩重用妮妮姆,还允许其他弗拉姆人出任要职。从王兄开始摄政后的其他行为来看,他的温柔毋容置疑。 当然,执政者有时不得不做出残酷的决断。即便如此,也不会改变王兄慈爱的本质。如果自己是过去那个眼中只有纳特拉王宫的箱庭少女,或许就能毫不犹豫地点头了。 「我,没能答上来」 离开王宫,作为尚不成熟的使节游历各国,积累了阅历。自己感受到了维恩藏在话中的某些言外之意,所以没能轻易给出答案。 「王兄对弗拉姆人……不,明明对其他民众也很温柔」 王兄那时究竟是想告诉自己什么呢。为什么自己那时候没能立刻肯定呢。 想不出答案。芙兰亚一直在独自烦恼着。 这时,那那吉说道。 「既然是这样,那就去调查吧」 「调查……?」 「维恩对民众温柔吗,不温柔吗。比方说,我不认为维恩是个温柔的人。但是,我不会主张自己的看法是正确的,就算我这么说,芙兰亚也不会接受吧。既然如此,就调查到令自己满意为止」 「这──」 关于那那吉对维恩的看法,芙兰亚既不感到意外,也不觉得奇怪。她反而感觉心中豁然开朗。 (对了……王兄以前说过,每个人都有不同的一面) 人们会根据场合和情况,表现出相称的一面。 那不过是其中一面,是那个人的一部分,而不是全部。 那么也可以这么想。维恩是芙兰亚理想的兄长。但反过来说,自己或许只看到了王兄表现出的符合自己理想的一面。 (如果是这样,那个问题的含义……) 恐怕兄长注意到了,妹妹只注视着他的某一面。 所以才用提问的形式指了出来。之所以觉得维恩温柔,是因为只看到了他的这一面。应当放宽眼界。 「──那那吉说的没错」 芙兰亚抬起头。 「王兄在面对民众时究竟怀着怎样的感情,既然不知道,那就去了解」 芙兰亚的样子让那那吉略微安心,他说道。 「打起一些精神了」 「嗯。事不宜迟。首先是……找希里吉斯商量一下吧。王兄也让我多依靠他」 芙兰亚开始思考起今后的方针。 看着她这幅模样,那那吉想到。 (即便我什么都不说,芙兰亚也迟早会采取同样的行动) 只要认识到提问的真正意图是为了促使她成长,芙兰亚就不会止步不前。即便没想到这一点,她也会为了弄清兄长的真意而着手调查。 (问题在于维恩拿自己做例子是否是有意为之) 单纯是为了拓宽芙兰亚的眼界的话,大可以挑选其他对象,为什么要特意诱导到他自己身上。 那那吉不认为维恩是个温柔的人。如果芙兰亚也得出同样的结论,对兄长感到失望的话,这对维恩来说又有什么好处呢。 (不知道是无心之举,还是信心十足地认为她不会失望。又或许……) 让她失望才是真正的目的吗。 (……不行啊,我果然猜不透他的想法) 那那吉放弃不擅长的思考,再次把自己的使命牢记于心。 自己是芙兰亚的护卫。无需想太多,从接近的灾祸中保护好她即可。 没错,不管对手是谁── ◆◇◆ 结束了和奴隶代表的谈话,妮妮姆走在东都的街道上,准备返回维恩所在的宅邸。 天就快黑了,街上人影稀疏。妮妮姆也希望避开行人,所以这个时间段正好适合走在外面──但她现在没有留心周围的心情。 (为什么) 走在路边,妮妮姆心不在焉地思考着。 (为什么,割舍不下呢) 她想着的是刚才自己问弗拉姆人代表的问题。 事到如今才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问出了那个问题。明明只要什么都不说,对方也不会提及此事。 但还是问出口了。既然被问到了,以他的立场便不得不作出回答。代表露出有些困惑的表情,组织了一会语言,说道。 『──有一个弗拉姆人的孩子,露出了泫然欲泣的表情,我希望她能安下心来』 全身传来像是被剑刺中般的冲击。 光看衣着就能明白,自己的处境远比他好得多。明知如此,他既没有寻求帮助,更没有嫉妒或口吐怨言,而是选择了安慰同族的孩子。 明明我想的是要怎么装作没看到! (要是能像王朝时代那样……) 站在统治者的立场,虐待周围民众的弗拉姆人。如果活在现代的弗拉姆人都拥有这种暴虐的习性,自己就能毫不犹豫地弃之不顾了。又或者,暴虐的人是自己也行。 现实却并非如此。弗拉姆人大多淳朴善良。自己虽然身为弗拉姆人,但毕竟侍奉着纳特拉王室,竟然会如此动摇。 (同胞、同族、同志……) 妮妮姆菈蕾的出身注定了这样的因缘会不由分说地缠上她。对此感到厌恶也不止一次两次了。要是能毫无牵绊,作为普通的妮妮姆侍奉维恩该有多好。 即便心中是这么想的,纠葛也紧缠着自己不放。 (如果维恩没有替我解决这件事……我一定会独自想办法解决) 软弱,妮妮姆心想。这绝不是温柔,而是自己内心的软弱。 就在她心情低沉地走在街上的时候。 「──啊,妮妮姆阁下」 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她抬起头,发现卡米尔就在路前方。 「正准备回去吗?」 妮妮姆迅速调整好心态。 「是的。卡米尔大人呢?」 「为了计划的下一步,有必要立刻赶往当地」 「那是指……」 维恩的计划动用了阿加塔的所有部下。待在阿加塔身旁的卡米尔也忙得不得不像这样在外奔走。 本来这些事应该由维恩的部下去做,奈何人生地不熟,无法胜任。虽然多多少少有在帮忙,但主要都是阿加塔的部下在忙活。 「如果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请尽管说」 「不,接下来要拜访的是北都的相关人士,他们尤其讨厌外人」 「北都如此排外吗?」 「原本便是工匠居多的乖僻之城,自从失去了代表一族,便愈加排外了。……不过,处死一族的也是北都之人,可以说是自作自受」 自作自受。 卡米尔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异常冷淡。 他自己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于是轻轻摇头,调整心态笑了笑。 「讲远了。请不要在意。这件事有益于阿加塔大人,如果工作能取得成果,疲劳也让人感到愉快」 “比起这个”,他继续说道 「妮妮姆阁下还好吧?看上去脚步有些摇晃」 「在比我更繁忙的卡米尔大人面前,累了什么的可说不出口呢」 「喔,这可难倒我了」 卡米尔困扰地动了动眉毛,妮妮姆又对他说道。 「开玩笑的。也许是还未习惯这里的环境,有些疲劳。向殿下报告完后,我会早些休息的」 「嗯,如此甚好」 卡米尔点了点头,踏出脚步。 「──那么我先告辞了。天色昏暗,妮妮姆阁下路上多加小心」 「好的,再见」 看着卡米尔逐渐走远,妮妮姆也继续踏上归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和人聊了一下。心情稍微好了一些。 (这样不行……一个人容易想太多) 正如刚才对卡米尔所说,向维恩报告之后就稍微休息下吧。 她如此想到。突然,她停下脚步。 「……」 妮妮姆目光如刃,全身紧绷。然后调整呼吸──犹如脱兔一般冲进了附近的小巷。 太阳落山后的小巷一片漆黑。然而妮妮姆没有停下奔跑的脚步。 就在这时,背后传来声音。有好几个人跟了过来。妮妮姆不为所动,她之所以突然行动,正是因为注意到有人追踪。 (离宅邸还有一段距离……!) 奴隶们居住的宅邸虽然位于郊外,但总归是在东都内,属于阿加塔的支配范围。考虑到人手不足,认为往返一趟自己一个人就足够的想法太天真了。 靠自己的力量逃跑吗。还是向周围寻求帮助。各种选项浮现在脑中,妮妮姆没有做出选择,而是停下了脚步。 因为站在巷子尽头的男子挡住了她的去路。 「……维恩王子的随从对吧」 男人透过面具注视妮妮姆,用冷淡的声音说道。 「请跟我们走」 「……」 妮妮姆的直觉告诉她,对方是老手。 一对一或许能赢,但要花一定时间。身后的追兵恐怕是这个男人的同伙。多对一的话没有胜算。 (对方知道自己的身份,也就是说无法向周围求援。即便有人闻声赶来,对方要是声称弗拉姆人的奴隶逃跑了,无计可施……) 既然如此,要做的事只有一件。 在身后的追兵赶到前,决出胜负。 或许是感受到了妮妮姆的气势,男人先发制人,说道。 「放弃抵抗吧。若是抵抗,我们也有自己的打算」 「要让我尝到苦头吗?」 「并不是,我接到的命令是格外郑重地对待你」 男人说道。 「与之相对,不过是那些奴隶所在的宅邸会起火罢了」 「──!」 妮妮姆露出动摇的神色。奴隶们被当成人质是原因之一。另一个原因则是,对方知道拿奴隶当人质对妮妮姆有效。 刚买回来的奴隶的性命和王族辅佐官的性命。一般不会有人认为两者等价。会用前者牵制后者,说明对方知道妮妮姆怀抱着的复杂感情。 妮妮姆自然不可能把这种事告知旁人,但旁人却可以从她的态度和行动中推测出那些奴隶不是用完就丢的棋子。问题在于,给这些男人提供情报的人能在近处观察妮妮姆,推测出她的心境。 「……命令,也就是说你上面有人。是谁」 「我没有义务告诉你」 男人丝毫不打算回答妮妮姆的问题。 在对峙的这段时间里,追兵也来到了身后,已经逃不掉了。 妮妮姆一脸懊悔,咬牙切齿地说道。 「……知道了。动手把我带走吧」 夕阳西下,妮妮姆和一群男人消失在了黑暗的巷子尽头。 ◆◇◆ 「计划看起来很顺利」 阿加塔在事务室里从容不迫地说道。 「是的,多亏了你借给我的那些部下」 维恩回应他。为了知道进展情况,两人会定期交换情报。 「照这样下去,可以在签约仪式前改写势力版图。──恭喜你,阿加塔,你期望的乌路贝司统一近在眼前了」 维恩的语气像是在挑衅,然而阿加塔不为所动。 「喜悦应当在胜负已定时共享」 「你觉得局势还会发生变化?」 「难以预料的事态随时都有可能发生」 「难以预料的事态啊……」 维恩用开玩笑的口吻说道。 「东都局势大好。西都和南都正处于混乱之中。可能会行动的应该是北都吧?不过失去了代表一族的北都无法自由行动不是吗?处死私通外国的一族,结果变得束手束脚,我真同情北都的民众」 「没有私通」 阿加塔打断维恩的话。 「北都亚尔提的代表,没有私通外国」 「哦……?和我之前听到的不一样啊,而且我方调查的资料也是如此记载的」 「明面上是这样。可实际上,另有真相。北都亚尔提的代表──耶尔德库伦是被谋杀的。──不是被别人,而是被北都的民众」 维恩露出十分感兴趣的眼神。 阿加塔的态度明显不是在开玩笑。不过,北都代表究竟出于什么理由而被他庇护的民众杀害了呢。 「……大约二十年前。技术不再发展,文化陷入僵化,风俗丧失意义。在乌路贝司至上主义思想的蔓延下,联盟止步不前」 阿加塔继续说道。 「库伦和其妻子对这种状况感到担忧,于是采取了行动。他们的动力来自对故土的热爱。倘若乌路贝司一直止步不前,终有一日会被他国吞并。两人对此抱有危机感」 「不难想象之后的事情。所以才接触了外国吗」 「是的。在北都以北有个叫洽斯卡的国家。夫妻两人吸收了该国的文化和思想,决定在乌路贝司掀起新的风潮。但是……」 两人的想法不被民众所接受。 思想保守的民众视掀起变革的代表为异己,抵制两人。 「如果只发生在北都的话,两人或许让出代表的位置事情就能平息下来了。然而夫妻两人的行为传到了其他城市的民众耳中,成了民众眼中的叛徒。不得不证明自身清白的北都之民决定交出两人的首级」 就这样,夫妻二人及其一族因通敌罪而被处刑。 然而自以为洗脱了罪名的北都却沦为其他三都剥削的对象。北都之民开始后悔他们的所作所为,一切却为时已晚。 「……聊回正题。我觉得不该侮辱北都亚尔提。北都之民仍在等待。等待领袖的归来,和赎罪的机会」 「一族不是全灭了吗?」 「是的。不过,不是常有这样的展开吗。本该早已死去的贵人的后裔其实还活在世上,会前来拯救落魄之人……犹如童话故事般」 北都之民正是坚信着这一点。 相信终有一天能迎来救赎,所以每天都在忍耐。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这群人什么时候爆发都不奇怪。确实应该小心谨慎些」 当然了,终究只是阿加塔的片面之词。虽说听起来不像在说谎,但不知道可信度高不高。尤其阿加塔明显对我方抱有某种想法。 (等妮妮姆回来,拜托她再调查一下北都吧) 就在维恩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 「──打扰了!听说维恩王子在这里!」 本应前去和北都相关人员交涉的卡米尔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怎么了,和北都他们的交涉出问题了?」 被问及原因,惊慌失措的卡米尔摇了摇头。 「不,不是的,交涉很顺利。但是,那个,总之请看这个……!」 卡米尔取出一封信。维恩歪了歪头,虽然疑惑为什么先拿给自己而不是阿加塔,但还是读起了信。 然后,他的脸色瞬间变了。 「……维恩王子?」 感觉到危险的气息,阿加塔出声呼唤。 维恩没有回答他,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信。不管看多少遍,都是同样的内容。 沉默了许久,维恩说道。 「看样子……妮妮姆被绑架了」 阿加塔听完,表情变得严峻起来。卡米尔也一脸悲痛。 「如果希望她平安回来,就停止对西都和南都的进一步妨碍──这是对方的要求。……按信中内容来看,恐怕是西都或南都的人下的手」 「……你打算怎么做」 阿加塔这个提问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在场全员都明白,这时的回答决定了维恩和阿加塔的合作关系是继续还是中止。 在此之上,维恩他, 「还能怎么办,只能照对方说的做了」 维恩长叹一口气,回答道。 「虽说不太值得庆幸,但对方要求的是之后不再妨害。并没有要求我们把已经做出的成果恢复原样,除了离间之外还有其他增强东都势力的办法。转换策略吧」 不舍弃妮妮姆,但也要尽可能维系和阿加塔的合作关系。这就是维恩得出的结论。 「事情就是这样,卡米尔,把派出去的部下召回来」 「好的,不,那个……」 卡米尔瞥了眼阿加塔。阿加塔微微点头。 「无妨。不管怎样,缺了维恩王子的协助,婚事的筹措也无从谈起」 「遵、遵命。……对了,维恩王子,假如对方提出新的要求」 「在那之前我会把犯人找出来杀掉」 维恩给出的回答十分平淡,感觉不到一点气势。也正因如此,卡米尔确信他一定做得出来。 「召回来的部下派去搜索妮妮姆。如果能早一点找到,确认她平安无事的话,离间工作也能再开」 「好,好的!」 和进来时一样,卡米尔慌慌张张地离开了房间。 「……没想到,会用出这么极端的手段」 等到房间里只剩下两人,阿加塔喃喃自语。 如果没猜错的话,那名弗拉姆人少女应该平安无事。既然明白她作为人质的价值,自然不可能粗暴对待。 然而万一,万一她受了一丁点伤。 (盘坐在我眼前的这头龙,其怒火恐怕会将整个乌路贝司燃烧殆尽) 维恩表面上看起来和平时一样,镇静自若。但阿加塔作为代表,迄今见过许多人,他看得出来,在维恩的内心深处正翻滚着有如岩浆般滚烫的情感。若是刚才说了舍弃辅佐官即可之类的话,恐怕自己再也不会有开口的机会了。 不管原因为何,有人触碰了龙的逆鳞。其怒火绝不会轻易熄灭。 「不过,从某种意义上说时机正好」 阿加塔说完,缓缓从怀中掏出文书,放到维恩面前。 「……这是什么」 「王子所需之物,并且绝对会派上用场」 维恩取过文书,开始翻阅。随后,充斥在他脸上的冲动情绪转变为疑惑,他思索了一会儿,最终涌现出一个疑问。 「……你究竟在图谋什么,阿加塔」 维恩问得很笼统,然而阿加塔准确理解了问题的含义。 「想必你已经察觉了,统一联盟只是幌子。我另有目的」 「为了你的目的才把这个情报交给了我?」 「没错。虽说距离签约仪式时日不多,但不成问题」 阿加塔继续说道。 「相对地,我希望在事情结束后,你能听我一个小小的请求」 「……」 两者对视了十多秒。 最终维恩开口道。 「到了那时,请把你隐瞒的事情全部道来」 「我答应你」 阿加塔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第六章 签约仪式 客观来说,妮妮姆的确受到了郑重的对待。 在那之后,妮妮姆被蒙上双眼,坐着马车来到了地点不明的宅邸。 她在这里过上了贵族般的生活。 尽管宅邸外有人看守,还不被允许离开这个连窗户都没有的房间,但房间本身十分宽敞,家具也尽是高级品。沐浴和饮食十分自由,如果当成是在度假的话,倒也算是十分舒适的环境。 (应该是某位权贵的豪宅吧) 或许这位权贵就是策划了这次绑架计划的主使人。乌路贝司毕竟是异国他乡,仅凭这点情报无法判断。 (就算想逃跑,也得先掌握所在地情报) 逃出宅邸,结果不知道往哪走,又被抓住了。要是变成这样可就糗大了。话虽如此,自己既不熟悉这片土地,又没有可以依靠的对象,毫无计划地跑出去很有可能会变成那样,实在是笑不出来。 (维恩怎么样了呢……) 他还好吗。是不是在担心呢。犯人拿自己当人质,向维恩提出了什么要求呢。自己既然活得好好的,说明还有利用价值,不管怎样,维恩一定是接受了对方的要求吧。 (按目前情况来看,绑架我的铁定是西都或南都) 他们大概会提出背叛阿加塔之类的要求。考虑到维恩的性格,他绝不会任人摆布。应该会想办法钻空子争取最大的利益。 (维恩都在努力,我也得想办法逃出去) 虽然干劲十足,无奈警备森严,难以找到调查周围的机会。就在她烦恼该如何是好的时候,有人敲响了房门。 「打扰了,妮妮姆大人」 敲门进来的是负责照顾妮妮姆的女佣人。口风严实,工作起来一丝不苟,如果不是这种情况,真想邀请她来纳特拉宫殿工作。 「有什么事。应该还没到今天的用餐时间」 佣人恭敬地作出回答。 「方才主人抵达了。──来见妮妮姆大人」 「……!」 主人。被绑架到这栋宅邸已经好几天了。一次都没见过对方。 从女佣人和绑架妮妮姆那帮人来看,对方身边的人既优秀又忠诚。对方要见自己,真是求之不得。 「我立刻过去。带路」 跟在佣人的身后,妮妮姆离开房间。两名看守也紧紧跟在身后,谨慎地防止妮妮姆逃跑。 不过,这种担心是多余的。至少在知道他们主人的长相前,妮妮姆不打算逃跑。当然,为了今后考虑,妮妮姆正在努力记住宅邸内的构造。 「这个房间便是」 不久后抵达一扇房门前,女佣人敲了敲门。 「属下把妮妮姆大人带来了」 房间内没人回应。 虽然无人应答,女佣人也还是毫不在意地打开了房门,示意妮妮姆进来。 于是妮妮姆踏入房内, 「……原来是这样啊」 妮妮姆只惊讶了一瞬,倒不如说是恍然大悟。怪不得,妮妮姆心领神会地笑了笑,说道。 「原来你就是他们的主人──」 ◆◇◆ 签约仪式。 商讨乌路贝司联盟今后事宜的,大约每十年举办举办一次的仪式,也可以说是集会。 虽然会议的内容每次都有所不同,但大致内容是一样的。先是讨论各大城市的经济状况和存在的问题,然后探讨城市间的合作及国际形势,最终协商是否继续维持联盟。 表明上是这样,实际上大部分讨论的内容早已协商完毕。最具代表性的便是联盟的存续问题。各大城市都拥有退出联盟的权利,但这一权利从未被行使过。 当然,到目前为止是这样。民众们也对此心知肚明。联盟的歪曲已经膨大到任何人都能切身体会的程度。 「究竟会怎样啊……这次的签约仪式」 「还以为西都和南都联手了,没想到这两都的代表竟然私奔了」 「我还听说,北都那群家伙在图谋不轨」 「没了代表,他们还能干什么。比起这个,最近的结婚热潮是东都在搞鬼吧?人员流动特别频繁啊」 「不过就算代表失踪了,也没那个实力吞并西南两都吧」 乌路贝司之民对即将到来的未来议论纷纷。 在他们紧张地注视下,决定未来的会议就要开始了。 ◆◇◆ 此次签约仪式的举办地点是东都玛卢多的议会会场。 会场可以容纳近百人,十分宽敞。然而到了签约仪式,会场内几乎座无虚席。 联盟成立之初,出席签约仪式的只有代表和代表的几名亲信。随着仪式越发注重形式,代表们开始竞争起谁能邀请来更多有名望的人。结果导致各大城市不得不特地准备宽敞的会场──这便是历史由来。 而如今,会场里挤满了来自各大城市的权贵。 「挺壮观的」 维恩坐在东都阵营最前排,环顾吵闹的四周,小声说道。 会场最靠里的高台上设置了四个席位,分别属于各大城市的代表。东都代表阿加塔已经坐在其中一个位子上了。 只不过,还剩下三个空席。 「北都暂且不论,西都和南都还在闹不和吗」 如果看向两都的阵营,便能发现他们在争吵什么。给两都制造混乱的虽然是维恩,但因为妮妮姆被绑架,他已经收手了。然而两都的混乱不但没有平息下来,反而像这样越吵越凶。 「本来事态快要镇静下来了,我听说,呼声最高的两名候选人……分别名叫拉奥布和休安泽,传出了这两人监禁了欧雷欧姆和蕾婕忒大人的消息」 坐在维恩身旁的卡米尔解说道。 「支持欧雷欧姆和蕾婕忒大人的阶层自然会感到不满。与呼声最高的候选人敌对的阶层也趁机闹事。因此到了现在也没能选出下一任代表」 「当事者估计是认真的,不过在旁观者看来,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维恩一脸服了的表情,说道。 「再这样下去,众人的目光都要被阿加塔独占了」 「对方应该也想到了。所以,差不多是时候──」 卡米尔刚说到一半,两都阵营处便走出两名男子,仿佛像在甩掉想阻止他们的人。 「看样子,呼声最高的候选人打算一意孤行了」 「好了,接下来才是关键」 在维恩他们的注视下,会谈开始了。 ◆◇◆ 「还真是匆忙啊」 两都代表喘着气,坐上他们的席位。阿加塔朝着这两人──拉奥布和休安泽冷笑道。 「闭嘴,阿加塔。你的小伎俩给西都造成了很大的混乱」 「正如拉奥布所说。我要在这里严正谴责你的所作所为」 阿加塔不加掩饰地嘲笑道。 「说什么胡话。德不配位的你等能坐上这把椅子,全都多亏了混乱吧」 「你这家伙……!」 拉奥布一脸愤慨,休安泽制止他,说道。 「说漏嘴了吧。你相当于承认了自己的所作所为,阿加塔卿」 「嗯,我承认」 阿加塔气势十足地点了点头。 「但是谁能指责我?毕竟,代表的席位仍是空出来的」 「你说什么……!?」 「这不是理所当然吗?我等伟大的乌路贝司联盟,其代表经过严正协商方才选拔而出。那么,事先没有发布通告,现场擅自选出的人,真的有资格成为代表吗」 两人听完后气急败坏。明明历经艰辛坐上了代表之位,阿加塔却拒不承认。 「那么,你想怎样!?难道你要在十年一次的签约仪式上,作为唯一的代表擅自行事吗!?」 「就结果来说,确实如此」 面对严厉的责问,阿加塔泰然自若。 「然而没能选出可靠的代表,责任在于贵方。这不是我该背负的责任」 「说什么蠢话!」 拉奥布大吼。 「诸位,听到了吗!你们能容忍这样的蛮不讲理吗!?」 对此,西都阵营和南都阵营理所当然地大声喊出了拒绝。即便阵营中有人不认同拉奥布和休安泽,但在这件事情上众人的意见是一致的。 虽然东都阵营也传来了赞同阿加塔的声音,但在两都的声音面前,显得轻了不少。 「……阿加塔卿,直至今日也未能选出代表一事的确是我方的疏忽。但是,只有东都代表出席的签约仪式,无法起到签约仪式的作用。作为特例,我希望你承认我等的就任」 「唔」 阿加塔故意摆架子回应休安泽的提议。 「特例,特例啊。考虑到两都长年以来做出的贡献,这种程度的特例确实应该允许」 「正是如此。伟大的祖灵也会为签约仪式的顺利举行而感到高兴」 阿加塔听完不禁笑出了声。 「祖灵会高兴,吗。既然你都说到这份上了,真是没办法。我便承认你等的代表之位吧」 拉奥布嗤之以鼻。 「哼,理所当然!」 「那么事不宜迟,开始会谈吧」 虽说完全是预料之外的展开,但阿加塔应该也明白无理取闹是有限度的。看到他没有坚持固执已见,两位代表心里松了一口气。 但是,事情没有就此结束。 「──既然如此,也请承认我吧」 明亮的声音来自阿加塔率领的东都阵营处。 准确来说,来自维恩身旁。 在三名代表和众多听众的注视下,声音的主人走向台上。 「你……打算做什么」 「承认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由于无法理解他的意图,拉奥布和休安泽的脸上带着警惕和困惑的神色。 唯有阿加塔一言不发,凝视着他。 他──也就是卡米尔。 「我乃前任北都代表库伦之子,卡米尔库伦。从此刻起,请允许我作为北都代表进行发言」 ◆◇◆ 「原来你就是他们的主人──卡米尔」 听了妮妮姆投来的话语,待在房间内的卡米尔微微一笑。 「没错,正是如此。很吃惊吗?」 「老实说,我一直认为背后牵线的人很有可能是你。只有我们身边的人才知道奴隶有当作人质的价值。并且在我回去的路上,你之所以向我搭话是为了给手下们争取时间吧」 「漂亮的回答」 说完后,卡米尔深深地鞠了一躬。 「使用绑架这等粗暴的手段,我表示由衷的歉意。但若是照这样发展下去,维恩王子会让阿加塔获胜。我需要阻止王子」 「……也就是说,你身后的势力与阿加塔无关」 「是的。但我也不是西都或南都的间谍」 卡米尔解释道。 「坦诚地说,我是被处死的北都代表之子」 「……!」 听完这句话,妮妮姆眼中不禁闪过一丝惊讶。一看他的眼神便知这不是在说谎,而且在这种情况下,没有说谎的必要。因此妮妮姆立马联想到了之后的事情,也就是身为北都代表后裔的卡米尔的目的, 「……向乌路贝司复仇吗?」 「是的」 卡米尔若无其事地作出肯定。 「妮妮姆阁下应该也了解了不少这座城市的事情。您一定是这么想的吧。这是座阴暗、阴险,让人感到难以呼吸,毫无乐趣的城市」 「……我不否认」 「我当时还年幼不懂事,听说我父母还在世时便是这样了。为了改变这股氛围,两人尽了最大努力──然后被杀害了」 卡米尔无力地叹了口气。 「我讨厌这座城市。这里聚集了一群不知道进步,走入死路而不自知地沉浸在喜悦里,无可救药的家伙们。……回到这座城市时,我在想,或许他们会从我父母的死领悟到什么,并做出改变,但终究是空欢喜一场」 妮妮姆有些悲哀地皱起眉头。卡米尔说要复仇,从他身上却看不到霸气。这反而让人感觉,事情早已过了可以挽回的阶段。 「……有具体的复仇计划吗?」 「详情我不能说。不过,我打算破坏乌路贝司联盟」 他做得出来,妮妮姆心想。正如他所说,他打算破坏乌路贝司联盟。 自己如果想阻止他,现在就是最后的机会。 「……确实,我对乌路贝司联盟的印象并不好」 妮妮姆思考现在该说的话,开口道。 「可是,我不认为这座城市的所有居民都是恶人。而且那些孩子一无所知,和你父母的事毫不相关不是吗。你要把他们也卷进来吗?」 「唔……」 听了妮妮姆的话,卡米尔缓缓脱下上衣。 不知道他打算做什么,妮妮姆提高警惕。他在妮妮姆面前露出了上半身。在他身上,有着让人不由得想别开视线的触目惊心的疤痕。 「这是在我逃离城市时,追兵给我留下的伤」 卡米尔微微一笑。 「父母之罪不应由子女来背。妮妮姆阁下说的没错,这是理所当然的」 然后,他说道。 「等到事情结束后,我会释放妮妮姆阁下。等您回国之后,请这么告诉大家:“连最基本的道理都不懂的,愚蠢之城的愚蠢市民们,最终咎由自取,走向灭亡──”」 「……咎由自取,么」 回想起卡米尔的话,妮妮姆自言自语道。 在那之后,妮妮姆又回到了囚禁她的房间。本想对他说点什么,可看到他那可怜而缺乏生气的表情,找不到该说的话。 「不知道外面情况怎么样了……」 妮妮姆现在基本不知道外界的情况。但根据体感时间判断,差不多签约仪式已经开始也不奇怪。 卡米尔一定会在签约仪式上表明自己是北都代表一族的人。表明身份后究竟要如何实现复仇,虽然自己想象不出,但无疑会引发巨大的骚动,并且骚动中一定有主君的身影。 「维恩……」 不知道主君的想法,也不知道他是否出席了签约仪式。但他可是维恩,或许他已经制定了自己远无法想像的庞大计划。 但是比起计划的成功与否,妮妮姆只是祈求维恩能平安无事。 哪怕知道没有神明会对她的祈求露出微笑。 ◆◇◆ 「不可能……库伦之子……!?」 拉奥布惊讶得睁大了双眼。 「那一族应该死光了……!」 休安泽面露急躁之色。 「这就是证据。库伦家的传家宝、以及我父母亲笔的出身证明书。逃离城市时有人让我携带在身上。……唯有指定的一族方能出任城市代表。我身为一族之后裔,自然拥有资格」 卡米尔展示了一把短剑。短剑以象征北都的黑色为基调,做工精湛。如此罕见的珍品是无法轻易入手的。但是── 「就凭这些!根本不算证据!」 「拉奥布说的没错。光凭这些还不够」 要是承认卡米尔是北都代表,之后无疑会演变成棘手的事态。正是因为明白这一点,其他代表才拒不承认卡米尔的血脉。本应如此。 「不,我承认」 和其他两人不同,唯有阿加塔肯定了卡米尔的主张。 「你的确是库伦之子,卡米尔」 「阿加塔!你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吗!?」 「北都代表上任将会造成不利影响,东都也会深受其害啊……!」 「不利影响啊」 阿加塔冷淡地拒绝了紧咬不放的两人。 「说到底,北都代表不在才奇怪吧。他若是就任代表,签约仪式也总算能完全发挥作用。祖灵想必也会高兴吧」 阿加塔的意见合乎道理,听众们不由得屏气吞声。 然而拉奥布依然以强硬的态度表示拒绝。 「我看你们是暗中勾结了吧!?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承认的!」 「我也一样。这是异常事态,不能轻易点头」 「明明允许了你等这样的特例吗」 「那和这是两码事!」 拉奥布为了盖过阿加塔的讽刺,说道。 「卡米尔!这里没有你的位置!即便阿加塔承认,我等也绝不认同!明白的话就赶紧离开这里」 「不,要离开这里的是两位」 这时,卡米尔踏出一步。 「我也不打算承认两位的代表身份」 「什么……!?」 「因为,有更适合坐在那里的人」 听众之间吵嚷声四起。卡米尔所说的究竟是谁,每个人都想到了。 「够了,肃静!都是这小子在胡言乱语──」 拉奥布看向听众,大声喊道,然后他愣住了。 受其影响,休安泽也转而看向听众,然后他理解了,听众之所以吵嚷并不仅是因为卡米尔的话语。 「不、不可能……」 一直保持沉默的北都阵营中,站着两个人。 摘下兜帽的两人的身影,绝不可能看错。 「欧雷欧姆……蕾婕忒……!?」 正式发表了私奔通告的西南两都的代表就在那里。 「──听我说!」 朝着一头雾水的听众,欧雷欧姆发出坚定而振奋人心的呐喊。 「我和蕾婕忒代表并没有私奔!散布无凭无据的谣言,损害我们的威信,甚至把我们监禁起来……一切皆是拉奥布和休安泽两人的所作所为!」 蕾婕忒继续说道。 「已经找到了除我们之外的证人。事已至此,别妄想推脱了」 拉奥布和休安泽嘴唇发颤。是的,正如欧雷欧姆他们所说,监禁他们的就是拉奥布和休安泽。两人趁着他们为掌控派系四处奔走之际合谋勾结,借私奔的名义把他们从代表的位置上拉了下来。 「某人对我说,两人没有私奔,而是有可能被囚禁在某处」 卡米尔低声对拉奥布他们说道。 「我独自派人去找,大有收获。……因为还能派上用场所以没处理掉这两人便是你们的败因」 「咕,唔唔……!」 拉奥布和休安泽咬牙切齿。听众们向两人投去的不再是怀疑的视线,而是蔑视犯人的眼光。 「……卫兵,还愣着干什么」 一直保持沉默的阿加塔开口道。 「他们是企图用不正当手段夺取代表之位的罪人。抓起来带走」 「等、等等,阿加塔!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住手!别碰我!」 拉奥布和休安泽试图抵抗,最后被多名卫兵押送至会场外。在场没有一个人站出来阻止。 等候吵闹的这两人消失后,议事堂顿时鸦雀无声。 「──那么」 欧雷欧姆和蕾婕忒踩着响亮的脚步声,打破现场的寂静,走上高台。 「从此刻起,我们重回代表之位。救出我们的正是卡米尔阁下。为了回报这份恩情,我们承认他的北都代表身份」 「有异议可以提出」 无人出声。 阿加塔已经承认,并且两名代表也认同了。没有人会在这种情况下提出异议。 「──那么,从此刻起,卡米尔阁下正式就任北都代表」 场内瞬间响起掌声和欢呼声。声音来自一直保持沉默的北都阵营。 其他阵营也有不少人鼓掌。沐浴在掌声和欢声中,辅佐阿加塔的青年作为北都代表站上了高台。 「──首先,感谢三位代表承认我的就任」 卡米尔深深地行了一礼,说道。 「我就不拐弯抹角了,作为北都代表,我在此宣言。──我等北都亚尔提,决定退出乌路贝司联盟」 ◆◇◆ 北都亚尔提退出联盟。 卡米尔的宣言在听众之间激起了一圈动摇的涟漪。 「怎、怎么会!竟然要退出!?」 「这是怎么回事,北都代表!」 「你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吗!」 台下接连传来听众的喊声。在他们看来,乌路贝司在他们出生以前就由四大城市组成,是形成他们价值观的基础。他们无法接受这一基础的崩坏。唯有北都阵营,对此发出了喝彩声。 就在大多数听众陷入混乱的时候,卡米尔继续说道。 「关于此事,我已经得到了欧雷欧姆阁下和蕾婕忒阁下的理解」 听众们大为震惊。他们根本没想到,自己的代表竟然会认同这种荒唐的提案。 「这是真的吗欧雷欧姆大人!」 「蕾婕忒大人!为何您要答应!?」 听到来自阵营内的责问,两人保持沉默。即便不回答,两人的态度也等同表示肯定。听众们的疑惑瞬间转为怒火。 「退出联盟愚蠢至极!」 「没错!根本不可能做到!」 会场内充满怒吼声,代表们沉默地注视着。然而── 「北都要背叛我们吗!」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卡米尔面色狰狞。 「你说背叛?」 卡米尔大吼出声。 「背叛是在双方彼此尊重的情况下才能成立的行为!被单方面遭受剥削和奴役的一方舍弃的行为,根本不叫背叛!这叫做抛弃!」 听众们无言以对。三大城市排斥北都代表,对北都呼之即来挥之即去,这是不容忽视的事实。 「可、可是,北都代表,就算从联盟中独立出来,北都真的能运营下去吗。既然退出了联盟,那我们也就没有手下留情的必要了」 听众们依旧紧逼不放,对此,卡米尔不悦地皱起眉头。 「真是肤浅。不仅没有反省自身的所作所为,还翻脸不认人,出言恐吓。还不明白吗,这幅丑陋的嘴脸就是你们被抛弃的原因。比起担心北都,不如担心下自己吧」 卡米尔毫不留情地否定他们,滔滔不绝地说道。 「还是说不想承认北都退出的权利!?那么我宣布!签约仪式不过是毫无意义的闹剧!你们不惜杀害我父母也要维护的乌路贝司的惯例!其风俗!其构造!全都是自说自话的幻想!好了,你们倒是说啊!」 卡米尔的声音中充满了愤怒和憎恶。 可又有多少人能察觉到,在他的主张背后,其实暗含着一丝期待。 他痛骂了乌路贝司联盟的一切,同时也盼望着。盼望着有人能不惜杀了自己也要阻止这一切。盼望着有人能站出来贬低签约仪式──象征了乌路贝司联盟的典礼的价值。 (这样一来……) 乌路贝司权威受损,或许,这能成为人们意识到“乌路贝司并非绝对”的契机。或许,以此为开端,乌路贝司能发生改变。或许,能迈向双亲曾期望的崭新未来。 但是。 「…………」 没人采取行动。 听众面面相觑,忙于交头接耳,却止步于此,毫无作为。 「……呼」 一点都不失望。该做之事早已决定。肃穆地结束签约仪式,在退出的协议书上签字即可。 感受着心中吹来的干燥之风,卡米尔准备切换意识, 「我,可以说一句吗」 突然间,阿加塔开口了。 「……阿加塔阁下,难道您不接受吗?」 卡米尔对阿加塔怒目而视。其眼神中既含有对乌路贝司联盟的怒火和憎恶,也暗藏了另一种情感。 「不,并非如此。即便我不接受,我也不打算说出口」 「那么,所为何事?」 卡米尔再次询问。 阿加塔停顿一拍,说道。 「──从此刻起,我辞去东都玛卢多代表一职」 为了理解这句话,听众和卡米尔花了好几秒。 「……等!请等一等!究竟在说什么!?」 卡米尔回过神来,神色焦躁。阿加塔却毫不在意地继续说道。 「与此同时,我打算推荐某人接任」 某人从东都阵营处站了出来。 看到他出来,在场所有人不禁目瞪口呆。 「维恩萨雷玛艾尔巴雷斯特。……他就是下一任东都代表」 听了阿加塔的发言,维恩咧嘴一笑。 ◆◇◆ 哑口无言。 唯有这个词语方能表现出这一刻的光景。 把这些人抛在身后,维恩踏着轻松的脚步走上高台。 众人终于理解了。阿加塔提到的确切无疑是维恩的名字。 「不……不可能!」 代替听众们出声的是卡米尔。 「为何此时选择维恩王子!?让他出任代表,这种蠢事……不,在那之前,他根本不符合条件!」 只有指定的一族可以成为代表。阿加塔符合这一条件。当然,维恩不可能和阿加塔出自同一族── 「他是我的养子」 众人再次哑口无言。 不被子女眷顾的大人寻找养子并不罕见。 诸如贵族,为了家族的存续,把其他贵族家的孩子过继过来做养子也是常有的事。 但是,即便如此。 「规定里并未写有禁止养子。维恩萨雷玛艾尔巴雷斯特无疑是我的儿子」 「你──你在开玩笑吗!这种事!这可是他国王子啊!?这种事怎么可能做到」 「做得到」 阿加塔断言。 「因为,不存在相应的制度」 卡米尔无言以对。 这也是当然的。在乌路贝司联盟的历史上,谁也没考虑过他国王子成为代表养子的可能性。既然没人考虑过这个问题,自然也不存在相应的制度。既然没有制度──那么强行通过这一点,并非不可能。 「纳、纳特拉方面不一定允许这种暴行」 「哈哈哈,卡米尔阁下,你说话真有意思」 回应他的是台上的维恩。 「我是王子。也就是说,我可是制定制度规矩的人哦?」 真是乱来,无论谁都这么想。但同时,却又无人能说出口。众所周知,维恩身为王太子,实际运营、管理纳特拉的人便是他。在关于纳特拉的事情上,如果他说这是白的,那其他人就必须接受这是白的。 「咕……可是!」 卡米尔看向其他两名代表。 「欧雷欧姆阁下!蕾婕忒阁下!两位难道要认同这件事吗!?」 在帮助两人之时,两人答应会协助卡米尔就任北都代表,以及承认退出联盟的提案。即便不是这样,两人也因为维恩吃了很多苦,一定不希望他成为代表。 卡米尔本来是这样想的。 「我承认他出任东都代表」 「我也一样,承认维恩王子」 「什──」 卡米尔不禁站了起来。 「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 完全无法理解他们的意图。明明知道这件事只会带来不利,为何还要承认维恩。 于是欧雷欧姆沉痛地摇了摇头。 「……是因为顺序,卡米尔阁下。仅此而已」 「真是的……没想到事情的发展和他预料的一样」 「顺,序……?」 卡米尔急忙思考起欧雷欧姆的话中之意。 然后,他想到了某种可能。 「……该不会。该不会,该不会!」 卡米尔看向维恩,愤恨地问道。 「他们两人,竟是你先找到的吗……!?」 ◆◇◆ 「没想到会以这种形式再会,缘分真是奇妙,两位」 事情发生在签约仪式前不久。 维恩在某个宅邸里和欧雷欧姆、蕾婕忒两人碰面了。 「……为什么知道我们被关在哪里?」 不久前,两人还被囚禁在拉奥布和休安泽准备的房子里。结果一群神秘男子突然找到他们,带了回来。然后便是现在这一幕。 「这都是阿加塔的功劳。他瞒着亲信组建了私兵,还拥有记载了不为人知的场所和各种秘密通道的各大城市的地图。真让我惊讶,他倒也没白活这么久」 蕾婕忒对正在感叹的维恩问道。 「所以,你打算怎么处置我们?」 「我希望你们在签约仪式上,同意我就任东都代表」 「哈?」 蕾婕忒眨了眨眼。 欧雷欧姆有些困惑地说道。 「……虽然不知道你要用什么办法当上代表,但那是不可能的。阁下没有成为代表的资格」 「啊,这个不用你担心。我会想办法的。如果我满足条件就请你承认,如此即可」 欧雷欧姆和蕾婕忒看了彼此一眼。 然后没多久,两人点点头。 「……好吧。如果答应你就能得到释放的话」 「不,还有一个条件」 「哈!?」 蕾婕忒目瞪口呆。 「你会不会太贪心了?」 「我可是救了两个人,一人等于一个条件」 「……那另一个条件是什么?」 「希望你们装成被卡米尔所救」 怎么回事,欧雷欧姆和蕾婕忒皱起了眉头。 维恩回答了两人的疑问。 「除了我,卡米尔也在独自寻找你们。我会另外准备安全的场所,希望两位装出被囚禁在那的模样。我之后会给卡米尔放出情报,你们装作被他救出来即可」 维恩继续说道。 「作为回报,卡米尔大概会提出和我刚才说的条件差不多的事。我希望两位不要透露我的事,听从卡米尔的要求」 「意、意义不明……」 蕾婕忒脸上写满了疑惑。 欧雷欧姆也露出难以理解的表情,问道。 「也就是说……要陷害卡米尔?就算是这样,为什么要这么绕圈子?」 「这还用说」 于是维恩咧嘴一笑 「对我心脏出手,当然要让他不痛快──」 ◆◇◆ 「不用想得太深刻。我现在既是纳特拉的王太子,又是足以成为东都代表的一族之人。仅此而已」 维恩从容不迫地说道。 仅此而已,光是这样根本无法释怀,然而这让卡米尔更加确信。 (根本没有告诉我关于欧雷欧姆和蕾婕忒的事!要更换东都代表的事也一样!两人早就知道我会作为北都代表出现了!) 两人对自己保密,理由当然是为了妨害自己。要让联盟崩溃,绝不可以让维恩当上代表。 「……东都的诸位!你们能接受吗!?」 因此卡米尔把目标转向了吵嚷的东都阵营。 「即便有阿加塔阁下推荐,他也是他国的王子!诸位当真认为他会为你们带来利益吗!?」 在选拔代表时,前任的推荐确实很重要,但并不是绝对的。大多数情况下会在派系内进行政治交涉,选出一名候选人。 阿加塔虽然没有子嗣,却有很多亲戚。虽然东都不久前还十分势衰,但应该也有人觊觎阿加塔的位子。只要能煽动这帮人── 「你们」 维恩朝着吵吵嚷嚷的听众,说道。 「闭嘴,好好看着。──我会让你们获胜」 那一瞬间,卡米尔感觉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这就是,维恩萨雷玛艾尔巴雷斯特……!) 本以为已经理解了他的强大。自己对开朗而落落大方的维恩所想到的恐怖奸计感到震惊也不是头一次了。 即便如此,那也不过是维恩的一鳞半爪。实际和他对峙之后才发现,他作为执政者所拥有的宏大器量是如此让人刻骨铭心。 「看上去,你似乎理解了,卡米尔」 维恩朝卡米尔露出一丝笑容。正如他说的那样,东都阵营的听众瞬间默不作声。不,不仅是东都。其他阵营的听众也一样,屏息吞声。仅仅,仅仅因为刚才的那一句! 「干得漂亮」 「这种程度,家常便饭了」 简短地交流了两句,阿加塔便起身,把位子让给了维恩。 这一刻,东都新代表正式诞生。并且无人对此提出异议。 「那么,事不宜迟,继续刚才的内容吧。说到北都要退出联盟对吧」 维恩开口道。 「我的主张是,北都应该继续留在联盟」 卡米尔听了之后皱起眉头。 他皱眉的原因不是因为自己的意见被否定了。 (目的不是以东都为主导促成统一吗……?) 阿加塔的目的在于统一的话,和他合作的维恩应该也一样。 又或许是认为现在的情况无法促成统一,所以决定维系联盟吗。 (……不行,我猜不透) 维恩和阿加塔作为执政者接受的教育和迄今以来的执政经验都远胜卡米尔。盘踞在他们腹中深渊究竟有多深,并不是卡米尔可以揣测出的。 (那么便舍弃不必要的思考,就这样往前进!) 卡米尔下定决心,开口道。 「正如我方才所说,北都一直以来饱受剥削。继续待下去没有任何好处!」 「到目前为止的确如此。但是,北都的代表回来了。只要卡米尔阁下尽到代表应尽的职责,北都就不会单方面遭受剥削」 被维恩戳到了痛处,卡米尔在心中咂舌。正如维恩所说,倘若不考虑个人情感,卡米尔已经站到了北都的顶端,即便不退出联盟状况也能大为好转。 「还有,虽然刚才你巧妙地岔开了话题,但退出后你要怎么做?北都在农业、外交、贸易方面一直依赖其他城市,哪怕没有外敌,光是维持生活就是个大问题,更别说还有可能遭到其他三都,又或是来自其他地方的攻击。你心里想的该不会是,只要退出了联盟,之后就算毁灭了也无所谓……应该不是这样吧?」 正是如此。毁灭了也无所谓。以北都的退出为契机,乌路贝司联盟被其他诸国吞并。这就是卡米尔的愿望。 当然,知道这件事的人很少。表面上,他对北都阵营的大部分听众说的是自己另有计划。那就是── 「和北边的恰斯卡王国已经商量好了,我没猜错吧?」 「……」 被维恩说中,卡米尔露出不自然的表情。 「独立出来的北都亚尔提卖身给恰斯卡。北都得到了恰斯卡的庇护,恰斯卡得到了进攻剩下三都的桥头堡。很让人信服的说法……如果是在去年的话」 维恩继续说道。 「食粮匮乏问题如今困扰着大陆西侧。恰斯卡也不例外。对方应该联系过你了,如果是拥有大量耕地的南都自然可以考虑,但和北都一起的话,希望尽量避免和其他三都敌对的局面,不是吗?」 (为,为什么连这都……!) 他不应该知道的。不可能知道。明明不可能,为什么却能像亲眼所见一般指出真相。 「这可不太好哦卡米尔阁~~~下。这么重要的事可不能瞒着同伴」 (这个男人……!) 卡米尔咬牙切齿地看向北都阵营。果不其然,他们在那议论纷纷。自己此时决不能失去他们的支持。 「不要再继续胡言乱语了!」 卡米尔为了阻止这个流向,大声喊道。 「确实,只要我还坐在代表的位子上,北都就能在联盟内获得正常的地位。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洗刷了过去蒙受的屈辱!你难道要厚颜无耻地让我们战胜过去,建立新的对等关系吗!?」 既然如此就诉之以情。北都所有人都对其他三都抱有隔阂,即便是维恩也无法改变这一点。那么就煽动他们的感情,指引他们退出联盟。 明明都这么说了, 「嘛,确实会有这种反应啊」 维恩干脆地点了点头, 「所以,那就赔偿吧」 维恩把文书递到卡米尔面前。 「这,这是什么」 「我所写下的,乌路贝司联盟的答卷」 坐在代表之位上的人立刻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卡米尔接过文书的手也不住地颤抖起来。 「联盟内部的人际关系纠葛的迷宫,解决这个问题的答案都写在了文书上。它的效果……倒也不用我多说了」 维恩离间西南两都势力的时候,卡米尔就在身旁看着。如果这份文书货真价实,那么拥有它意味着可以再现维恩做过的那些事。 「我把它,交给北都」 维恩说道。 「这样一来,北都便对其他三都占据了压倒性优势。想象一下,随心所欲地操控那些讨厌家伙的快感,爽到不行吧」 “只不过”,维恩总结道。 「只有四大城市继续维持联盟,文书才能发挥效果。只剩三大城市的话,城市内的人际纠葛会发生巨大变化,它也将化作毫无意义的废纸」 「……!」 卡米尔怀抱的感情几近于恐惧。 (我向憎恨其他三都的北都指明了新的道路!然而维恩王子却说留下!不是为了忘记仇恨,而是为了报仇而留下……!) 一般人根本不会这么想。不是给那些遭受虐待的弱者一条退路,而是教会他们强者的快感,拴住他们。为什么他能做到这种事。 并且果不其然,北都的阵营大为动摇。比起独立这一未知的未来,维持联盟这一已知的关系,作为强者居高临下的未来更具有吸引力。 「……卡米尔阁下,我也希望维持联盟」 随后一直保持沉默的欧雷欧姆开口了。 「我们确实很愚蠢。对北都,以及对其他城市也一样,我们本该更加坦诚地面对彼此。过去虽然无法改变,但我们可以将教训铭记于心,携手并进」 「尽说漂亮话……!你不怕留下来的北都对你们复仇吗!?」 「怕。虽然害怕,但若能克服恐惧,乌路贝司就会变得更强」 「也许还没克服就毁灭了!」 「为了不变成那样,我们才会在这里」 继欧雷欧姆之后,蕾婕忒也表示希望维持联盟。 听众之间也逐渐形成了赞同的气氛。卡米尔自觉必须说点什么阻止这个流向。然而涌到嘴边的,却是悔恨和埋怨。 「……为什么,维恩王子。为什么要阻碍我!」 「因为你对我的心脏出手了」 维恩直截了当地回应道, 「这个理由大概占一半吧,另一半,是因为我看到了一些好东西」 「什么……?」 这是几天前在找到欧雷欧姆和蕾婕忒后,准备和他们道别时发生的事。 「这么说来──事情结束以后,你们要怎么做?」 「怎么做是指?」 欧雷欧姆和蕾婕忒歪了歪头。 「为了派系尽心尽力却遭到背叛,我在想你们会不会心生厌恶」 「会被背叛都怪你不是吗?」 「嘛确实是因为我」 维恩满不在乎地继续说道。 「虽说算不上什么补偿,不过要是想出逃的话我可以帮把手」 欧雷欧姆和蕾婕忒沉默了一会儿,微微一笑。 「好意我们心领了。不过我们已经决定了,不会逃离这座城市」 「为什么?凭你们二人的能力,在其他国家也能生存下去吧」 「……你知道二十年前,被处死的北都代表库伦夫妇吗」 维恩点点头,肯定蕾婕忒的提问。 「他们为了让乌路贝司变得更好而采取行动,直到最后都没有逃跑。明明就有很多逃跑的机会」 「联盟歪曲了。最明显的就是不承认北都代表。可是,要是选择了逃跑,就没脸见他们了」 「要用我们的力量纠正乌路贝司联盟。在见识到库伦夫妇的生存方式后,我们便如此下定了决心」 诉说着这番话的欧雷欧姆和蕾婕忒的眼中,寄宿着坚定的信念。 在目睹了这一幕之后,维恩他── 「卡米尔,虽然你似乎很早之前就对这里丧失信心了……不过,这里也许有着意料之外的价值哦」 维恩说罢,微微笑了笑。 之后,签约仪式闭幕。 本应私奔的两名代表重返城市、北都代表就任、东都代表换代,尽管发生了许多事情,但由四大城市组成的联盟依旧决定维持联盟──。 第一章 对了,两面作战吧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自购 翻译:甘臭 嵌字:甘臭 bw特典提供:轻国 温暖的风吹拂着平原。 青翠的新叶有如作出回应般随风摇摆。 和煦的日光倾洒而下,实在无法想象前几天这里还覆盖着遍地白雪。 春天。 来的比南方诸国稍晚一些时日。在渡过了漫长的冬天后,纳特拉王国也终于迎来草木萌发的季节。 「呀,真是适合乘车出行的好天气」 一名少年骑马驰骋在这片凉爽的春之平原上。 少年名叫维恩萨雷玛艾尔巴雷斯特,是纳特拉王国的王太子。 「这么好的天气,即便是在春天也很罕见呢」 一名同样骑在马上的少女紧随维恩其后,开口说道。 少女名叫妮妮姆菈蕾,是有着白发赤瞳特征的弗拉姆人,同时也是维恩的辅佐官。 「难得的休息日,干脆尽情放松吧」 维恩慵懒地骑在马背上。马儿虽然浮现出略显困惑的表情,但还是默默地载着这个人形行李奔走在草原上。 「不能太放松哦。这里还有别人在」 妮妮姆用视线示意身后,数名骑在马上的护卫保持一定距离跟在后方。考虑到维恩的立场,有护卫跟随是理所当然的。正因如此,妮妮姆才希望维恩不要做出有失身份的行为。 「我知道的。毕竟不久前才惹怒了家臣们啊」 「……是呢」 妮妮姆微微叹气。 「仔细一想,这个休息日也是源自这个理由的不可抗力」 「怎么了妮妮姆,还在介意这件事吗?」 「怎么可能不介意。归根究底,我的失态是间接原因」 妮妮姆又一次深深地叹了口气。 「维恩成为阿加塔养子的事,没想到会招来这么强烈的抵触──」 ◆◇◆ 「殿下,请清楚地认识到您的立场!」 事情发生在前几天。 一位纳特拉重臣在维恩面前发出了愤怒的声音。 「殿下是有着两百年历史的纳特拉王家的王太子!甚至可以追溯到列贝提亚教的高徒卡雷乌斯的后裔!您的贵体无疑流淌着大陆屈指可数的高贵血统!」 重臣痛切地诉之以理,与此同时,又让人感觉有些做作。或许是因为这样,倾听着其话语的维恩和站在维恩身旁的妮妮姆显得有些困窘。 「明明如此!明明本应如此!?可您居然成了国外之人的养子,您究竟在想些什么!?」 卜诺大陆的西端有一个叫做乌路贝司联盟的国家。 今冬,治理联盟的名叫阿加塔的男人向维恩发出了邀请,几经周折,维恩最后成了他的养子。 ──养子。换言之,名义上是阿加塔的儿子。 纳特拉王宫在收到消息后,自然慌张不已。国内贵族之间把孩子过继过来做养子,又或是王室之女出嫁他国的事例是存在的。但是,维恩是王太子。终有一天会统治纳特拉王国的人物竟然在他国成了养子,实在是前所未闻。继承权要怎么处理。说到底真的能成为养子吗。家臣们不分昼夜地进行了讨论。 「别那么生气。这次确实做过头了,我也有在反省」 维恩出言抚慰重臣。 「不是已经对照国内的法律,得出了不存在问题的结论吗?」 「这不是法律允许就能解决的问题!」 维恩的话语反而火上浇油,眼前的男人拍打桌子。 而且说到底,之所以法律上没问题,可以说是为了避免造成某种棘手的情况而强硬地平息了事态。毕竟要是违反了法律,便不得不考虑如何处罚维恩了。 「殿下身为一个人的同时,还象征着纳特拉王国!您的血脉是纳特拉国民的骄傲!您的贵体遭到蔑视,等同于纳特拉遭到蔑视!正因如此,任何人都不能随意对待殿下,哪怕是殿下您自己!」 「不是,虽然我理解你的心情」 「臣事先声明,并非只有臣一人这么想!您可以认为臣说出了所有侍奉纳特拉王家之人的心声!」 「我当然明白,但是」 「归根究底!殿下明明身为王太子,却太任意妄为了!臣承认,与他国外交的确重要!可是,殿下根本无需独自揽下所有外交事务!借此机会,您该学会放手交给家臣了!」 「……」 不禁陷入沉默的维恩向身旁的妮妮姆寻求帮助。 妮妮姆摇了摇头,表示无能为力。 之后,家臣们对维恩的说教持续了数小时。 家臣们认为,政务和权限过于集中在王太子身上,故而导致了维恩此次的擅自行事,于是他们开始亲自操办起之前一直属于维恩负责的政务工作。 就这样,维恩手边的文书大幅减少,意外地获得了余暇── ◆◇◆ 然后时间回到现在。 「呀,他们气得不得了啊」 维恩坐在草原上,一边回想家臣们的样子,一边笑道。 「一点都不好笑呢。那时候王宫上下都提心吊胆的」 妮妮姆也从马上下来,铺开带过来的行李。行李里装的是铺垫、茶具,还有简易便当之类的野餐道具。 「这也难怪。毕竟对他们而言,好不容易看到曙光了」 维恩躺平身子,开口道。 「维恩,要躺的话躺这边」 妮妮姆拍了拍铺开的垫子。维恩没有起身,只见他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随即咕噜咕噜地翻滚到了垫子上。 「又做出这种不体面的动作……算啦,比起这个,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妮妮姆一边准备茶水,一边向维恩询问。维恩维持平躺的姿势,回答妮妮姆。 「迄今为止,来到纳特拉的是在东西两方无处可去的人对吧?与之相反,在其他地方获得良好待遇的人们纷纷离开了这个国家。也就是说,留在这里的人去了其他地方也混不好」 「我觉得你说得太过了……所以呢?」 「对这些留在这里的人而言,纳特拉王室的存在是一种慰藉。建国至今约两百年。纵观整片大陆的历史,也很难找到统治者血脉如此长久延续的国家」 大多数国家由于统治者的骄傲自满、外国的压力、天灾地变等原因,不到两百年便会灭亡。毕竟寿命不过百年的生物想要运营超出自身限制的机构,倒也无可厚非。 也正因如此,纳特拉王室的伟绩才更显突出。 「拥有大陆首屈一指的历史的王室。辅佐王室的自己。留在纳特拉的家臣们通过这一点维护着自尊心。……但是,情势今非昔比」 听到这里,妮妮姆理解了维恩想表达的内容。 「维恩的活跃对吧?」 「正是如此」 妮妮姆将沏好的茶递给维恩,维恩接过茶具,说道。 「自我摄政以来,纳特拉一直处于上升势头。以传统为荣的王室之权威也显著提升。曾经被视作古石的纳特拉王室如今在他国眼中变成了具有悠久历史的宝石」 「……所以,留在纳特拉的家臣们的立场也发生了变化呢。不光是金钱收入方面,还得到了守护宝石的名誉」 「没错。在他们看来,如今正是他们心满意足的黄金时代」 维恩说到这里,咧嘴一笑。 「然后就在这时,我给王室的权威抹了黑」 「……会生气也是理所当然呢」 不是泼冷水那么简单。这就好比在热闹的时候点了把火。 而且维恩还进一步发表不当言论。 「嘛要我说的话,王室的权威不过是幻想罢了」 「维恩」 「我嚼」 妮妮姆把当作便当带来的面包塞入维恩口中。 「不要说太过激的话。因为不知道会被谁听到」 「我嚼我嚼」 尽管妮妮姆如此劝诫,可吞下面包的维恩只是耸了耸肩继续说道。 「话虽如此,但其实大家都明白这个道理不是吗?正因为人们认为其具有价值,所以才会产生价值。和货币是一个道理。通过共同抱有幻想,不起眼的金属块成了货币,普通人成为了王侯贵族」 「……」 「明明如此,却有人愿意为此献出生命和信念。不觉得很奇怪吗?妮妮姆」 「以我的立场怎么可能否定王权」 「但此时此刻,身为官吏的我们放假了」 「……」 妮妮姆沉默了一会儿,重重地叹了口气。 「是呢,嗯,我和你想的一样。更别提那些崇拜血脉的行为了,我感觉不到任何意义」 “但是”,妮妮姆继续说道。 「对其他大多数人来说,事实是幻想等同于宝石。相对于绝大多数人,我们的看法不过是暴风雨中的树叶。实际上,多亏了那些想要保护宝石的家臣,我们才闲得出来远游」 「嘛,就我个人而言并不反对工作变少」 「我就知道」 妮妮姆眯了眯眼,看向维恩。 「可是这样下去的话,国家或许会朝维恩不乐见的方向发展哦?不担心吗?」 「确实,也许会有一点点困扰」 嘴上这么说,维恩的脸上却挂着游刃有余的表情。 「不过,他们究竟能做到那一步吗」 「什么意思?」 「意思是,体会到神舆的便利性而尝到甜头的家伙们要是稍微反省一下就能学会自律并负起责任的话,世间大概会变得比现在更美好吧」 妮妮姆复杂的神情像是反映了她的内心。 「我明白你想说什么,不过从刚才开始你就对自己的家臣批判得毫不留情呢」 「你该说我看得很客观。我可是觉得喊我回去的传令兵何时过来都不奇怪啊」 「再怎么说也不会那么快吧」 于是维恩稍微想了想, 「那要赌一赌吗?我赢了的话,你说话时要在句尾加喵」 「还真是让人怀念的赌注呢」 「偶尔也得晒晒太阳吧?」 「好啊。那么,要是我赢的话」 就在妮妮姆说到一半的时候。 「殿下──!」 维恩顺着呼喊声看去,发现传令兵骑马从平原的另一端赶了过来。 将此景纳入眼帘,维恩和妮妮姆交换眼神。 「所以,你赢的话要怎样?」 「……没什么,喵」 妮妮姆叹了口气,接受了自己的败北。 ◆◇◆ 这一天,纳特拉王国王女──芙兰亚艾露可艾尔巴雷斯特前往了离宫。 说到纳特拉王国王室的居住场所,首先会想到碧莱昂宫殿。这座宫殿同时也是行政中心,常有人进出。 因此,为了让王族安静休养而建造而成的便是这座离宫。除却紧急情况之外,仅限管理者、部分高官、王族出入。若有其他人来到这里,想必会体会到犹如时间停止流逝般的寂静吧。 而最近这几年,离宫成了某个人物的静养之地。 「──父王,放在这里您看如何」 春日的阳光透过窗户射入房间,芙兰亚摆弄着鲜艳的花朵,开口说道。 「嗯,摆在那里的话正好能让花香随风飘来」 躺在床铺上的壮年男子对芙兰亚的话语作出回应。 男子的面貌不由得使人联想到维恩和芙兰亚,但这并不是错觉。他正是这两人的父亲,也是如今静养在离宫中的纳特拉王国国王──欧文。 「……啊,是暖春的香气。花是芙兰亚选的吧」 「当然啦。毕竟要装饰在父王房间里呢」 「女儿这么为我着想,作为父亲我很高兴」 欧文说完,对自己的爱女微微一笑。 然而从欧文的笑容中感受不到活力。原因显而易见。欧文的身体已经衰弱到想要露出笑容都很勉强的地步了。 (父王……) 父王欧文生来体弱。几年前,由于羸弱的身体无法适应气候的剧烈变化,病倒在床后便将政务交给了长子维恩。 欧文在那之后一直处于静养之中。直到现在,也依然未能恢复到健康的程度。看父亲的样子便能深刻地感受到这一点。 「别露出这样的表情,芙兰亚」 大概是心情写在脸上了吧。欧文看着面露讶色的芙兰亚,温柔地说道。 「别看我这样,身体还算可以。虽然不多,但外出走动的时间也逐渐增加了。早晚能出现在民众面前吧」 “而且”,欧文微微一笑。 「在你出嫁之前,我绝不打算离开人世。不记下你出嫁时的模样当作谈资的话,在那边等着我的妻子米拉贝尔会叱责我的」 任谁都能看出,欧文是在故作坚强。 即便如此,芙兰亚也无法无视父亲的这番心意。 「……噗哧,是呢。我要穿上婚纱让父王大哭特哭」 「这你大可放心。别看我这样,可是很容易哭出来的」 两人相视一笑。 过了一会儿,欧文说道。 「好了,今天要聊点什么呢。记得上次聊的是我和妻子米拉贝尔坠入爱河的经过」 芙兰亚讲述发生在自己身边的日常琐事,欧文则述说过去发生的公事或私事。这是芙兰亚每次来探望时的惯例。 话虽如此,和每天都有着新鲜刺激体验的芙兰亚不同,聊的次数越多,静养中的欧文总会有用完话题的一天。正当欧文思考应该说些什么的时候,芙兰亚徐徐开口,说出了自己的请求。 「既然如此,父王,请告诉我有关兄长的事情吧」 「关于维恩?」 出乎意料的请求。 「即使我不说,芙兰亚也很清楚吧」 「嗯……我曾经也这么想。我一直以为王兄对我,对民众都很温柔」 芙兰亚开口诉说。 「但是,我最近开始觉得,自己所知道的不过是王兄的其中一面。所以我调查了王兄摄政之后施行的政策,想要弄清王兄是出于何种想法采取了这样的政策……」 「发现维恩的另一面超乎了你的预想吗」 芙兰亚微微点头。 乍看之下,维恩的政策似乎为民着想。然而深入分析之后会发现,维恩在民众没有意识到的部分,做出了毫不留情的判断。当然,芙兰亚不认为这是坏事。但是连民众的感情都计算在内的彻头彻尾的合理性,实在和芙兰亚心目中的心地善良的维恩相去甚远。 「所以,我想知道父王眼中的王兄究竟是什么模样」 「唔……」 欧文注视着一脸认真的女儿,问道。 「在回答你的问题前,我想确认一件事。……假如知道了我对维恩的见解,芙兰亚今后打算怎么做?」 「诶……?」 似乎没预料到这种情况,芙兰亚露出困惑的表情。 欧文对着困惑的女儿,继续说道。 「你也知道每个人都拥有许多种面貌。维恩也不例外……也就是说,仅此而已。即便维恩把自己残酷的一面藏了起来,也不意味着他对芙兰亚的关爱是虚假的。既然如此,为何还要继续追问下去呢?」 「这,这个──」 芙兰亚无言以对。 为什么。这么说来,到底是为什么呢。一开始只是想弄明白。王兄应该是心地善良的人。明明是为了确认这一点才开始调查的。 「我不是在责备你。如果你在意的话我便回答你。倘若你寻求的是作否定之用的材料,我先说好,不一定能满足你的期望」 「…………」 父亲谆谆教导般的话语使得芙兰亚再次陷入思考。 对王兄调查得越多,越是能看清自己原本所不了解的王兄的面貌。有如像在窥视深渊,有时还会感到颤栗。 但是,如果说继续调查是为了否定的话,却也不对。 尽管无法用语言表达,但自己心中有着其他理由。王兄心地善良。王兄应该爱着国家,爱着民众。自己试图去这么想。──仿佛像是如果不这样的话就难办了。 难道不是吗。如果,如果答案并非如此的话── 「打扰了」 就在这时,侍从从屋外进来。 「在两位谈得正欢的时候打扰,十分抱歉。芙兰亚殿下,维恩殿下在找您。情况紧急,请尽快」 「王兄找我?」 虽然明白王兄不可能听到这里的对话,但是得知身处漩涡之中的王兄在找自己,芙兰亚大为惊讶。 「紧急可不是什么好词啊。芙兰亚,赶快去吧」 「啊,可是……」 「不要在意,和我的对话什么时候都能继续」 在父亲的催促下,芙兰亚决定离开。她向欧文行礼,踏着急促的脚步离开了房间。 看着芙兰亚的背影远去,欧文在归于寂静的房间内小声呢喃。 「话又说回来,我眼中的维恩……吗」 夹杂着些许苦恼,欧文说道。 「我该怎么回答呢。……宛如有着人形的龙,什么的」 ◆◇◆ 「……德鲁尼奥王国,邀请我们出席典礼?」 地点是事务室,芙兰亚歪了歪头。 「没错,刚才使者来了」 坐在对面的维恩回答了芙兰亚的疑问。站在他身旁的妮妮姆手上拿着的正是刚才提到的德鲁尼奥王国发来的书信。 「典礼的名目是庆祝同盟成立两周年」 纳特拉西边毗邻德鲁尼奥王国和索尔杰斯特王国。 德鲁尼奥王国对纳特拉的飞跃发展和贸易摩擦感到担忧,曾经计划和索尔杰斯特王国联手进攻纳特拉。 然而这项计划被维恩的策略所击溃,主导这项计划的德鲁尼奥王国宰相因此负起全部责任,失势下台。之后三国间达成和解,缔结了松散的同盟关系。 「举办这种典礼并不奇怪。但是,不会仅仅是想要庆祝那么简单」 维恩说道。 「芙兰亚,你现在能想到的德鲁尼奥王国的目标是什么?」 听了王兄的提问,芙兰亚思索了一会儿, 「向国内外展示同盟关系十分牢固,大概是这样吧」 维恩点点头。 「是啊。各国代表出席典礼的话,国民会觉得同盟国互相尊重,并对此感到安心,外国也会觉得不好出手吧。……其他呢?」 「诶?我想想……」 维恩经常像这样抛出问题测试芙兰亚。然而,很少会在答对之后继续追问。芙兰亚急忙开动脑筋。 「给你个提示,与纳特拉以及索尔杰斯特相比之下的,德鲁尼奥的现状」 「现状……」 如果是不久之前的芙兰亚,或许会想不出答案。 虽然还比不上维恩,但芙兰亚已经作为执政者积累了经验,她在脑中将纳特拉、索尔杰斯特、德鲁尼奥进行比较,最终得出了结论。 「……打算通过举办典礼,彰显自己在同盟内的存在感?」 维恩咧嘴一笑。 「正是这样。真亏你想到了,芙兰亚」 听了维恩的褒奖,芙兰亚笑逐颜开。 注视着这样的妹妹,维恩说道。 「这几年取得飞跃发展的纳特拉,以及国力依然强大的索尔杰斯特。和这两国相比,德鲁尼奥止步不前。不对,说的更加准确一些的话,自从驱逐了原宰相之后便在走向衰败」 「……」 芙兰亚露出复杂的表情。 虽然知道个中缘由,但维恩特地不提及这点,继续说道。 「替国王执掌权柄的恶宰相不复存在,国王和其他家臣取回了实权,国家恢复正常……事情不一定会这么发展,国家运营的困难之处正在于此。据我所知,国王对新宰相言听计从,而新宰相在国家运营方面逊色于原宰相」 「……所以,有必要亲自举办典礼呢」 对如今的德鲁尼奥王国而言,和纳特拉、索尔杰斯特王国的同盟等同于生命线。为了维持这个同盟,有必要采取行动不被两国拉开太大差距。这次的典礼便是其行动的一部分。 「然后接下来才是正题」 维恩说道。 「不打算尊重这个三国同盟的话,回绝邀请也是一种手段。然而我国纳特拉暂不打算解除同盟。因此,我准备调整方针答应出席,不过──以现在的情况来看,要是我去的话,家臣们又要议论纷纷了」 「啊……那就是说也许我」 芙兰亚听说了维恩成了乌路贝司联盟代表──阿加塔的养子这件事,并且知道家臣们对此表示反对。那么王兄所说的正题便是, 「没错。这场典礼,我希望芙兰亚替我出席」 ◆◇◆ 芙兰亚的出行准备进行得很迅速。 虽然代替维恩接下了重任,但考虑到她迄今为止取得的实绩,家臣们并没有表示反对。安排马车、挑选随行人员、和德鲁尼奥王国方面进行调整等工作也都顺利弄妥了。 于是转眼间便迎来了芙兰亚出发的日子。 「芙兰亚殿下,马上便是出发的时间了,臣来做最后的确认」 「谢谢。拜托你了,希里吉斯」 「遵命。那么,之后再会」 芙兰亚看了眼恭敬地行了一礼的部下,乘上马车。 之后她坐到柔软的坐垫上,细声说道。 「……总觉得很不可思议呢」 「你指什么?」 紧跟在她身后乘上马车的护卫,少年那那吉向她问道。白发赤瞳,显示了他的弗拉姆人身份。 「指的是,我留下王兄前往国外这件事哦。一直都是我给王兄送行不是吗?」 「前往米尔塔斯的时候不是被送行了吗」 「你说得是没错啦」 位于大陆中央的商人之都,米尔塔斯。芙兰亚以前曾代替维恩前往那座城市。然而芙兰亚主张这两件事给她的感受是不同的。 「……嘛,没想到维恩会如此普通地拜托芙兰亚,放在几年前根本无法想象」 「是呢。尽管这是我一直以来的目标,可没想会这么自然地被任命为出使外国的使者……」 实际上,之所以感到不可思议的理由其实还有一个。 (果然,很高兴呢) 自己确确实实对王兄抱有疑问。 但与此同时,在被王兄夸奖或是被拜托的时候,会变得特别开心。虽然谈不上自相矛盾,但可以感受到,自己对王兄的敬爱源自内心深处。 (啊……说起来,忘记向父王问王兄的事情了) 由于忙着做出发的准备,错过了询问的时机。但总不能现在跑去离宫问。毕竟自己被王兄授以了重任。 「怎么了?芙兰亚」 「……没什么,不用在意,我只是在想必须努力完成这个任务」 听了芙兰亚的回答,那那吉小声说道。 「大概是认为,包含这些地方在内,你已经有所成长了」 「成长……」 被这么一说,芙兰亚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 她那处于成长期的身体,比起几年前已经出色地成长── 「……成长了吗?」 「……」 那那吉沉默地别开视线。 芙兰亚拿起身边的坐垫,扔向了那那吉的侧脸。 妮妮姆透过事务室的窗户眺望使节团离去。等到使节团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之外,她望向了待在室内的维恩。 「你这次没有张口闭口就是担心呢」 正如她所说,坐在椅子上翻阅文书的维恩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换做以前,他一定会担心这担心那的,心境究竟发生了怎样的变化呢。 「和敌国外交暂且不论,这次只是应邀出席同盟国的典礼。再加上她在米尔塔斯积累了成功经验。如今的芙兰亚用不着我担心吧」 王女最近的活跃确实引人注目。虽然维恩的才智毋容置疑,但他并不会分身之术。牵扯到国家大事方面,总会有忙不过来的时候。所以一有机会就让芙兰亚积累经验,好让她有一天能够代替维恩分担政务,这份苦心总算是开花结果了。 「今后要让她负责重要的工作。必须让她学会轻松处理这种程度的事情,实际上也应该能处理得挺好」 「……」 维恩不怎么依赖他人。 因为以他的才智、能力,在大多数情况下并不需要来自他人的帮助。 竟然能让维恩说到这份上。很明显,在他看似冷漠的话语之中暗藏着对芙兰亚能力的期待和信赖。 「……呵呵」 「怎么了?」 「不,没什么」 芙兰亚若是平安回国了,就把维恩刚才说的话告诉她吧。她一定会开心的,妮妮姆心想。 「嘛,不管怎样,休息日暂时还会持续一阵子吧」 维恩把正在翻看的文书扔到了书桌上。平时总是堆积成山的文书,今天却用手指头就能数得过来。虽然因为德鲁尼奥突如其来的邀请而急忙把维恩叫了回来,但家臣们仍打算靠他们自己处理维恩的工作。 「嗯。为了防止德鲁尼奥那边发生意外,有必要保持警惕」 「就算这样也很轻松啦。毕竟只要以防万一准备好部队,同时把文书工作交给部下的话,便只需观望事态发展即可。我眼下的任务是暖好这把椅子──」 就在这时, 「殿下,打扰了!」 伴随着急促的敲门声,一名官吏走进来,用悲痛的声音报告道。 「就在刚才,露薇尔米娜皇女派遣的使者抵达此地!据使者所言,安斯沃多帝国再次出现内乱之兆……!」 维恩和妮妮姆面面相觑。 「……维恩」 侍从心神不定的声音使得年轻的王太子长长地叹了口气。 「看样子,要在东西方两面作战了」 第二章 东列贝提亚教 德鲁尼奥王国从建国以来一直因所处的地理位置而深感烦恼。 王国坐落在大陆西部的中心地带,可以说是绝佳的贸易路线。但也正因如此,毗邻着好几个危险国家的担忧始终萦绕在心头。 北有强国索尔杰斯特,东有野心勃勃的卡巴利努,南边的贝兰西亚也无法掉以轻心。必须时刻警戒这些国家发起攻击,即便德鲁尼奥能成为贸易要冲,负担也绝对不轻。 如果这个国家能拥有一位才华横溢的王太子,或许便可以用花言巧语唆使邻国,制造出鹬蚌相争的局面。然而遗憾的是,王室之中无人拥有这般才能,唯有用于防卫的军事支出费和保障安全的邻国疏通费年年渐长。 在这种情势下挺身而出的,是德鲁尼奥王国的原宰相。 他接近了列贝提亚教。西方本就受到列贝提亚教的强烈影响,他加大国内的传教力度,并邀请了祭司和神殿进驻。 德鲁尼奥国内出现了反对的声音。因为这等同于德鲁尼奥成了列贝提亚教的拥蹙。但反对声没过多久便消失了。原因有二,一是原宰相的政治手腕,二是在列贝提亚教的庇护下,来自周边国家的压力明显减少了。 「列贝提亚教在西方拥有极大的权威。因此,臣主动寻求其庇护,试图牵制其他诸国。利用节省下来的时间和军费与列贝提亚教保持密切联系,之后出任选圣候巩固受庇护的立场……这是臣当初的计划」 壮年男子在房间里如此说道。 男子名叫希里吉斯,是芙兰亚的家臣,也是德鲁尼奥王国的原宰相──希里吉斯本人。 「然而由于纳特拉崛起,臣不得不采取行动。在不受列贝提亚教权威影响的纳特拉看来,打算用权威作后盾的德鲁尼奥恐怕是下手的好目标吧。之后的事如您所知。再这么下去,德鲁尼奥会被蚕食殆尽,怀着这样的想法,臣决定和索尔杰斯特王国联手,打压纳特拉……」 计划失败了。 维恩的谋略迫使希里吉斯退出政治舞台。希里吉斯就这样被驱逐到了国外。 由于没有国家愿意接纳他,希里吉斯只好依靠他为数不多的关系前往大陆东部。在过着半隐居的生活时,芙兰亚找到了他,并向他提议,要不要为我效力。 「原来是这样子啊……」 坐在希里吉斯对面的芙兰亚呢喃道。 她虽然知道王兄击垮了希里吉斯,但还是第一次听说希里吉斯身为宰相时施行的政策。如果纳特拉没有崛起,或许他已经成为选圣候了吧,一想到这,心情便变得复杂起来。 「请您不要放在心上。臣在成为宰相之前……不,成为宰相之后打压了不少人。臣总是蔑视他们无能,自大地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是正确的」 然后轮到自己被击垮了。仅此而已,希里吉斯如此自嘲道。 「比起这个,殿下如今该优先考虑典礼之事」 「……是呢,你说的没错」 芙兰亚移开视线。 她的视线越过房间的窗户,眺望起窗外的景色。 未曾见过的街景在眼前铺展开来。 德鲁尼奥王国首都,里德尔的景色。 「虽然顺利抵达是挺好的,但问题在于之后怎么办」 芙兰亚率领使节团离开纳特拉后不久。 她们顺利抵达了德鲁尼奥王国,如今逗留在对方安排的宅邸里。 「我问你,希里吉斯,德鲁尼奥的国王……劳伦斯王是个怎样的人?」 「典型的傀儡。臣还是宰相那会儿,那位大人只会对臣言听计从,无能、胸无大志。听闻现在也依旧如此」 希里吉斯继续说道。 「主导这次典礼的人,恐怕是现任宰相马莱」 「是你的后继者呢。你对这位马莱卿有什么了解吗?」 「他是臣当宰相时的部下之一。虽说他不适合当组织的领袖,但野心勃勃、不屈不挠,臣用得很顺手。至于人品……和臣一样,把国王当成傀儡,这样您应该理解了吧」 芙兰亚陷入沉思,说道。 「看来普通的手段行不通呢……他会在典礼上做些什么?」 「恕臣直言,芙兰亚殿下虽身为王族,但作为外交官的地位低于维恩殿下。由于来访的是芙兰亚殿下,马莱恐怕会理解为 『纳特拉愿意维持同盟,但不打算进一步加深关系』。维持现状,不给对方留下话柄方为上策」 「反过来说,只要这么做就行了吗?」 「是的。在德鲁尼奥看来,纳特拉王族光是应邀前来便足够了。太过贪心不是好事,首要之务是让典礼顺利谢幕。……只是,臣稍微有些在意」 「在意什么?」 希里吉斯指了指窗外,回应芙兰亚的疑问。 「殿下,您如何看待里德尔这座城市?」 「诶?我觉得是一座充满活力的普通城市……」 这有什么问题吗,芙兰亚歪了歪头。 希里吉斯向疑惑的芙兰亚解释道。 「您说的没错,这座城市散发着活力。几乎和臣当宰相那时一样。但请您仔细想想,德鲁尼奥的现状」 「现状……啊」 芙兰亚恍然大悟。 「你想说的是……这座城市不该这么有活力?」 德鲁尼奥王国衰败了,这是纳特拉内部的共识。 尽管如此,里德尔洋溢的活力完全让人感受不到国力衰败的氛围。 「当然,作为一国首都,有可能是影响还没波及到这里,又或是想要掩盖这个事实。尤其是邀请了外国来宾的现在,自然不希望露出衰败的迹象遭人轻视。但臣担心的是,有可能真的摆脱了衰败的影响」 「……有其他国家在援助德鲁尼奥王国?」 「就这样继续衰败下去的话,纳特拉和索尔杰斯特会吞食德鲁尼奥王国,这是不言而喻的。为了不让这两国的国力继续增长而援助德鲁尼奥……虽然不清楚具体情况,但存在这种可能」 「……至少我明白,不能掉以轻心」 芙兰亚一脸严肃。面对出乎预料的事态,她没有感到畏惧。王兄对自己委以重任,是因为相信这类麻烦难不倒自己。 「典礼上也许有机会了解到这方面的动向。臣虽然无法同行,但您身边有那位在。如果发生什么就拜托那位吧」 芙兰亚点点头,半开玩笑地说道。 「既然可以入国,希里吉斯不能戴面具隐瞒身份跟过来吗?」 正如前面所说,希里吉斯明面上被德鲁尼奥王国驱逐至国外。 对他的处罚至今仍未撤回,所以他本不愿随使节团一同出行,但考虑到他熟悉德鲁尼奥王国的方方面面,在芙兰亚的劝说下,他才同意了这件事。 「……臣如今侍奉芙兰亚殿下这件事,对方应该也知道吧。臣以为,德鲁尼奥不希望引起纳特拉不快,所以不会主动挑起事端……但若是臣太过张扬,那么对方也不得不干预此事。这里还是按原定计划,让臣待命吧」 听到他如此恭敬地作出解释,芙兰亚也只好打消这个念头。“我知道了”,她留下这么一句,站了起来。 「明天要在典礼前寒暄问好,今天先休息吧」 「遵命。请您好好休息」 希里吉斯向离开房间的芙兰亚低头行礼,等到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门后,他微微叹了口气。 「……没想到,会以这种形式回来」 他看向窗外。对芙兰亚来说陌生的街景,在希里吉斯眼中则是眺望过无数次的光景。 「德鲁尼奥……我的祖国……」 希里吉斯脸上写满了复杂的思绪。他站立不动,只是久久地眺望着窗外。 ◆◇◆ 翌日,芙兰亚按照预定拜访了位于首都里德尔中央地带的王宫。 「……有些紧张呢」 在其他人的带领下,芙兰亚行走在王宫的走廊上,喃喃自语。 如今身处异国,总是帮助自己的王兄也不在身边。虽说这种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了,难免还是会感到紧张。 「说来羞人,其实臣也一样」 走在芙兰亚身旁,比她大几岁的女子回应了她的自言自语。 女子是原玛登王国王女──杰诺薇娅玛登,在王国灭亡后几经周折臣服纳特拉,现在是纳特拉王国的侯爵。 「如果是在臣的领内,许多家臣会在一旁辅佐微臣,所以多少可以放松一下……外交使节的身份果然会让人紧张呢」 玛登领在纳特拉西侧,原玛登王国曾和索尔杰斯特王国及德鲁尼奥王国保持过联系。所以杰诺薇娅也加入了芙兰亚的使节团。 「这样可不行。得振作起来」 芙兰亚拍了拍自己的脸颊。 杰诺薇娅欣慰地看着这样的芙兰亚,说道。 「无需太过担心,芙兰亚殿下已经足够振作了」 「真的吗?」 「我等这般身居高位之人做出的选择,会极大地左右数千、数万民众的未来。如果对此没有任何感触,那才是最大的问题吧。理解肩上重担的个人意志,以及坚定执行政务的政治家精神。在臣看来,唯有兼具这两种品质才称得上是执政者」 「……或许就如你说的那样呢。谢谢,杰诺薇娅」 “不用谢”,杰诺薇娅作出回应,继续说道。 「话说芙兰亚殿下,臣有一事相问」 「什么事?」 为了不让走在前面的带路人听见,杰诺薇娅把脸凑到芙兰亚耳边。 「那个……希里吉斯卿随使节团同行一事是真的吗?」 「嗯,他来了哦。考虑到他的立场,没怎么露脸就是了」 杰诺薇娅听完,露出复杂的表情。 看到她这副反应,芙兰亚回了句“这么说来”,随后注意到。 「你们之前……」 「是的,有点因缘」 宰相希里吉斯当时和索尔杰斯特王国联手算计纳特拉,杰诺薇娅的玛登领被当成跳板遭到利用。 「如今同样身为纳特拉的家臣,臣并不打算旧事重提。只不过……」 站在家臣的立场上,可以既往不咎,但就个人而言仍心有芥蒂,杰诺薇娅的表情像是在这样诉说。 「我会让他尽量别出现在你面前的。但万一真的碰上了,千万要冷静哦」 「感谢您的关心」 杰诺薇娅低头苦笑。 「话虽如此,回避他只是不希望弄得太尴尬,并没有到隔阂的程度。要说和那件事有关并让臣不能释怀的人,那就是──」 话说到一半,杰诺薇娅停下脚步,露出可怕的眼神。 为了弄清发生了什么,芙兰亚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然后看到了从走廊对面朝这边走来的一群人。 以及走在这群人最前方的,和自己同龄的少女。 「噢,真巧,这不是芙兰亚王女吗」 少女看到芙兰亚,顿时面露笑容。那是暗藏着狰狞之色的野兽的笑容。 芙兰亚看向她,毫不遮掩警惕之意,说道。 「特露切拉王女……为什么会在这里?」 同盟国的索尔杰斯特王国的国王,格鲁耶尔有两个孩子。 这两个孩子是兄妹关系,其中一人便是眼前的少女──特露切拉。 「竟然问为什么,又问这种无聊的问题」 特露切拉说道。 「妾身要出席典礼,所以来向身为主办者的劳伦斯王打声招呼。不过,芙兰亚王女在这里也就意味着……唔,这样吗,见不到维恩王子啊。真可惜」 也就是说,和代替维恩来到此地的芙兰亚一样,特露切拉代替格鲁耶尔王来访德鲁尼奥王国。在见不到王兄这一点上,芙兰亚差点对特露切拉感到些许共鸣── (……芙兰亚殿下,请不要疏忽大意) 这时,身旁的杰诺薇娅悄悄对她耳语。 (据说特露切拉王女最近替格鲁耶尔王处理政务,干劲十足) (特露切拉王女?) (是的。此次派使节前往德鲁尼奥王国自不用说,斡旋大贵族间的矛盾、下令部分税种减税、主动联系列贝提亚教等等……她的势头超出了代理的范畴,仿佛像是想要取代王太子或是国王一般) (取而代之……) 杰诺薇娅的话吹散了芙兰亚的共鸣。 在和纳特拉缔结同盟时,特露切拉虽然作为人质留学纳特拉,但基本上可以自由行动。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在本国和纳特拉间变得来去自由,人质的立场也名存实亡──没想到,竟成了这样。 换言之,她身处此地不是作为某人的代替,而是认为自己代表一个国家吗。芙兰亚完全无法理解。 「唔……?啊,还以为是谁,原来是玛登的原王女」 特露切拉的视线转向杰诺薇娅。 「明明以前在这里出尽洋相,竟然还敢恬不知耻地出现,脸皮真是有够厚呢。不对,如果没有这么厚的脸皮,估计也不会出卖自己和祖国了」 站在一旁的芙兰亚能感受到,杰诺薇娅的怒气值一瞬间突破了上限。 「……嗯,好久不见,特露切拉王女。之前承蒙您关照」 杰诺薇娅面带微笑,行了一礼。沉着冷静的态度比起愤怒显得更有气势。 「不过,论厚颜无耻,我远比不上特露切拉王女呢。惨败给维恩王子却还敢招摇过市,真令我钦佩」 芙兰亚在内心发出无助的悲鸣。 迸发在两人之间的火花若隐若现,现场完全是剑拔弩张的紧张局面。芙兰亚自认和特露切拉合不来,然而杰诺薇娅和特露切拉已经不是合不合得来这种程度了。 站在杰诺薇娅的角度来看,索尔杰斯特王国是叛徒。明明和玛登王国交好,却在玛登陷入困境时见死不救。而在特露切拉看来,杰诺薇娅是自取灭亡的玛登的残骸,不值得她尊敬。 (……再怎么说,也太咄咄逼人了) 芙兰亚认识的特露切拉总是保持着从容。即便她在心里瞧不起杰诺薇娅,也不会如此直截了当地嘲笑身为纳特拉侯爵的杰诺薇娅,这不像她会做的事。 (因为讨厌杰诺薇娅吗……?不对,不是这样的……) 焦急。没错,不知为何,特露切拉如今看上去很是急躁。用语言挑衅对方,视线却没在注视杰诺薇娅。倒不如说,她好像一直在看着我──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突然有其他人插入对话。 顺着声音看去,只见一名男子从走廊对面快步走来。 「……原来是马莱卿。又见面了」 特露切拉对前来的男子意兴索然地开口道。 (马莱,记得是德鲁尼奥王国现任宰相的名字) 那么,他就是在希里吉斯垮台后掌握德鲁尼奥实权的男人吗。光是眼前的状况就让他慌张成这样,体现不出他的威严和器量。 「这边这位是……原来是纳特拉的芙兰亚王女。特露切拉王女,发生了什么吗?」 「没什么,碰巧遇到熟人,不过是多聊了几句」 看到马莱投来的暗含责备之意的目光,特露切拉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那么,妾身先告辞了。……芙兰亚王女,典礼上再会吧」 特露切拉留下这句话,带着随从转身离开。 离去之际,她看向芙兰亚的目光中透露出坚定的意志。 「……」 在目送特露切拉远去后,马莱清了清嗓子,说道。 「十分抱歉。没想到会让两位在这种地方碰面」 「请别放在心上。特露切拉王女也说了,真的只是多聊了几句罢了」 芙兰亚瞥了眼身旁的杰诺薇娅,看样子她也恢复冷静了。要是气氛继续恶化下去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德鲁尼奥王国的宰相,马莱」 马莱深深地行了一礼,说道。 「之后由我带路。请走这边,芙兰亚王女」 「谢谢你,马莱卿」 在马莱的带领下,一行人继续前行。 和特露切拉出乎意料的相遇告一段落,跟在身后的随从们也因此略微松了口气,然而还不能放松。接下来谒见国王才是正事。而且,即使缺乏威严感,马莱也是爬上了宰相位置的男人。 事实上芙兰亚注意到了。哪怕态度看上去诚惶诚恐,可马莱的目光始终在揣度自己。 (……必须振作起来) 芙兰亚在心里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进一步坚定了决心。 ◆◇◆ 「……从纳特拉远道而来辛苦了,芙兰亚王女。玛登侯爵也是」 在谒见大厅等着芙兰亚她们的,是一名男子。 坐在王座上的这名男子正是德鲁尼奥王国国王──劳伦斯。 「初次见面,劳伦斯陛下。此次有幸受邀参加庆祝同盟延续的典礼,不胜感激。在此,我代表父王欧文表示由衷感谢」 芙兰亚以代表身份作开场致辞。看到不过豆蔻年华的少女却有着这般坦然自若的举止,一旁德鲁尼奥王国的家臣们不禁流露出感叹之声。 相比之下,劳伦斯王和芙兰亚相反,显得很不安。 「唔,唔嗯……所以关于典礼的安排……马莱」 「臣在」 空有形式地交流了两句,站在劳伦斯身旁的马莱便开始介绍起典礼的流程。大部分流程事先已经调整好了,这里的介绍不过是再次确认罢了。 但也正因如此,芙兰亚才有机会冷静地观察劳伦斯。 国王很年轻,芙兰亚心想。虽然大自己很多岁,但最多也就三、四十岁左右。同样是国王,总感觉劳伦斯和父王欧文相比少了稳重感,这应该不是自己的错觉。 (劳伦斯王从刚才开始就不怎么说话,看上去坐立不安的样子……) 王兄曾经说过,国王保持沉默是一种战略。对话虽然是沟通的基础,但同时也有可能让对方看穿自己的器量。与其因此暴露国王的修养,被对方小觑,还不如缄口不言,保持威严和神秘感。 然而即便默不作声,像这样子坐立不安地四处看来看去的话,威严和神秘感自然也荡然无存。芙兰亚瞥了眼身旁的杰诺薇娅,只见她也对劳伦斯的模样感到目瞪口呆。 更为严重的是,周围的家臣们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对劳伦斯漠不关心。傀儡,芙兰亚脑中浮现出了希里吉斯曾说过的这个单词。 (……不过) 对于劳伦斯的这副模样,芙兰亚并没有在心中蔑视他。 倒不如说,他的身影让芙兰亚产生了某种共鸣。 为了成为王兄的助力,自己日复一日勤奋向学,努力当上了出使外国的使节。可若是自己没有这么做,情况又会如何呢。 如果一味享受王兄的保护,沐浴着家臣们的好言好语,自己也许会成为劳伦斯王这样的人。很有可能变成这样。一想到这,实在对他生不起嘲笑之意。 自己最在意的,是劳伦斯的表情。芙兰亚明白。那是想要做些什么,却又无能为力、拼命挣扎的表情。自己曾经和他一样,所以能明白劳伦斯怀抱的烦恼。 「──以上是典礼的大致流程。有什么疑问吗?」 在芙兰亚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马莱的介绍也结束了。 芙兰亚想了一会儿。她之所以思考,并不是因为有疑问。也许是傲慢。也许是多管闲事。也许从政治上来说,维持现状更加有利。但是,倘若劳伦斯王渴望做出改变,并寻求着这一契机的话── 「没有,介绍得很仔细,非常感谢。如此一来便能心无旁骛地出席典礼了」 芙兰亚说完,将视线转向劳伦斯。 「劳伦斯陛下,晚辈阅历尚浅,说不定会给各位添麻烦,为了三国同盟永世长存,我将尽心尽力,还请多多关照」 「喔,唔,嗯」 劳伦斯点点头。于是芙兰亚微微一笑, 「呵呵,似乎劳伦斯陛下也在紧张呢」 「……」 被小自己许多岁的少女指出内心想法,受到侮辱的表情在劳伦斯脸上一闪即逝。 他还没来得及生气,芙兰亚便接着说道。 「松了口气呢。原来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在紧张」 「芙、芙兰亚王女也,吗?」 听了少女的话,劳伦斯心中涌上的共鸣盖过了羞耻感。 「当然。在来这里之前我一直忐忑不安」 与之前高贵优雅的举止相反,芙兰亚露出了她这个年纪该有的害羞表情。 「可没想到彼此都在紧张呢……呵呵,我之前还和身旁的玛登卿聊到,要是陛下有如怪物般吓人该如何是好。这下安心了,看来是我杞人忧天呢」 「……这样,啊」 或许是因为从芙兰亚的话语中丝毫感受不到挖苦和讽刺之意。劳伦斯也露出了一丝笑容。 另一方面,站在一旁的马莱表情很微妙。芙兰亚的言行举止究竟暗藏着怎样的政治意图,想必他怎么都想不通吧。 他自然不可能想明白。因为芙兰亚根本就没在考虑什么政治意图。 芙兰亚只是对被嘲笑为傀儡的劳伦斯产生了共鸣,想要解开其心结,为他创造出一个积极向前看的契机──对话的意义仅此而已。 「陛下即位以来过了多久?」 「……大概是数年,吧。已经有十年了啊」 「如此之久吗。那么,您一定很辛苦吧。我也是最近才获得了出使外国的机会,要学习的东西比比皆是。干脆放弃吧,会这么想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这……倒是稍微能够理解」 劳伦斯面露苦笑。如同在和邻居闲聊一般,芙兰亚不停向他投去无足轻重的话语。于是劳伦斯一直紧绷着的嘴角也因此渐渐放松── 「陛下」 或许是认为放任两人继续说下去不太妙,马莱插入了对话。 「您之后还有政务,就聊到这吧」 有那么一刹那,劳伦斯对马莱露出了反感的情绪。 然而这也在看到马莱的视线后便立刻烟消云散。劳伦斯别过视线,说道。 「确,确实是啊。……芙兰亚王女,你可以退下了」 「……」 自己早已明白。人不会因为几句话就发生改变。芙兰亚略感遗憾,随即恢复了精神。 「既然如此,我等先行告退」 芙兰亚恭敬地行了一礼,随后和杰诺薇娅转身离开,就在这时, 「……不,稍等」 在听到劳伦斯的声音后,芙兰亚她们停下脚步。 这似乎超出了马莱的预料,只见他略显惊讶。 「怎么了?劳伦斯陛下」 芙兰亚反问道。然而劳伦斯没有立刻作答。 他含糊其词,眼神游离不定,直到周围人快忍不住时,他才总算开口, 「那个,我听说。你那边,希里吉──」 「陛下」 马莱制止了劳伦斯,他的声音和视线既尖锐又冷淡。本应是德鲁尼奥王国最位高权重的劳伦斯,却仅仅因为这样便吓得浑身发抖。 「看来陛下身体不适。芙兰亚王女,今天先请您打道回府吧」 马莱用不容分说的强烈语气,想要给谒见画上句点。 然而芙兰亚没有立刻点头。她只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劳伦斯。犹如在等他的下一句。 「芙兰亚王女」 马莱再次开口,声音中明显夹带着焦躁。 与此同时,杰诺薇娅也在芙兰亚耳边低语。 「殿下,该离开了……」 「……」 芙兰亚依旧凝视着劳伦斯,然而后者不为所动。 意识到再继续看下去也是无济于事,于是她微微行礼。 「很抱歉未能察觉陛下贵体欠安,还和您聊了这么久。望您保重贵体,劳伦斯陛下」 力所能及之事到此为止。自己还有必须要完成的真正任务。 芙兰亚在谒见大厅中的行动究竟是毫无意义的自我满足,还是会作为种子在未来发芽。当下知晓答案的,唯有神明── ◆◇◆ 「情况如何,和国王的谒见」 「基本上什么也没发生」 芙兰亚回到宅邸,立刻和希里吉斯讨论起谒见的情况。 「只不过,我有两处在意的地方」 「臣洗耳恭听」 「其一,希里吉斯,你成为我家臣的事,对方果然知道了。大概连你在这的事情也知道了」 希里吉斯听完,微微点头。 「马莱不是无能之辈。这种程度的情报想必已经有所掌握」 「劳伦斯王想从我这打听你的事情,但被马莱阻止了。是因为不希望影响和纳特拉之间的关系吗?」 「陛下……不,是的,倘若国王明确指出臣在国内,马莱就不得不追究此事」 希里吉斯紧闭双眼,仿佛在回想那副光景。芙兰亚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 「然后,关于特露切拉王女」 「……碰到了索尔杰斯特的王女吗?」 「嗯,和我一样代表本国出席。在谒见前稍微聊了一会儿……不过,总感觉她样子有些奇怪」 芙兰亚神色复杂。 「这不像她……尽管以我对她的了解还没到可以说这种话的地步,可今天的她确实有种违和感。杰诺薇娅也让我小心她」 「……臣虽然不太了解那位大人,但对方无疑是个野心家。出席典礼绝对不仅仅是作为代理露个脸这般简单,很可能怀有某种目的。话虽如此,还不清楚对方会采取什么行动……」 「判断材料还不够呢」 芙兰亚有气无力地长吁一声。 「正式的典礼也近在眼前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希里吉斯,你可以退下了」 「遵命。微臣告辞」 遵从芙兰亚的命令,希里吉斯离开房间。 漫步在走廊上,希里吉斯陷入思考。 (……对方知道我在这里,吗) 视情况而定,对方或许会暗中联系自己,或者可以自己去接触对方。虽是遭到流放之身,好歹也是原宰相,国内还留有可以动用的关系 (马莱暂且不提……陛下对我,到底是怎么想的) 流放希里吉斯之际,劳伦斯对希里吉斯极尽辱骂之能事。 既因为手握所有权力的家臣垮台,辜负了他的信任,也因为摆脱了傀儡身份而感到神清气爽吧。不管怎么说,自己和国王就此划清了界限,本是这么以为的── (根据芙兰亚王女所说,陛下似乎也有自己的想法……) 轻易涉及此事有一定危险。就在希里吉斯考虑这些的时候, 「喂」 「────!?」 突然从背后传来的声音使得希里吉斯浑身发抖。 他急忙回头,只见一名少年从走廊的阴影中现出身形。是那那吉。 「那、那那吉阁下」 「先奉劝你一句」 和希里吉斯的慌张模样形成对比,那那吉不带感情地说道。 「芙兰亚说要放过敌人的话,我会放过。芙兰亚说要保护同伴的话,我会保护。──但是,不管芙兰亚说什么,我都不会原谅叛徒」 赤红双瞳投来的视线射穿了希里吉斯。锐利的目光如实地反应了其话语的真实性。 「别忘了。我在看着」 在希里吉斯作出反应前,那那吉的身影便无声地消失在了阴影中。 留在原地的希里吉斯呆立了好一会儿,不久后恢复了冷静。他小声地喃喃自语,犹如像是说给自己听一般。 「你不说我也明白……我当然明白……」 ◆◇◆ 房间里亮着微弱的灯光,特露切拉就在这里。 她坐在椅子上,十分认真地阅读手中的书信。 「……殿下」 站在一旁的侍从向她进言。 「夜色已深,您差不多该休息了……」 「呃?哦」 特露切拉听完,把视线从书信上移开。 「已经这个时间了吗。妾身似乎看得太入迷了」 唔……,特露切拉可爱地伸了个懒腰,说道。 「不过,意外地不觉得困呢。本以为保持着平常心,呵呵,看来身体不听话,处在兴奋状态啊」 「……殿下」 侍从的声音和神色都透露着不安。因为侍从知道,这位年轻主君的真正企图。 「别露出那样的表情。计划万无一失。正因如此,可以的话真希望能在维恩王子面前显摆一番……算了,倒也没办法」 特露切拉坚毅地笑了。 「是时候向万民证明了。妾身才是足以撼动这片大陆的执政者──」 ◆◇◆ 或许是因为这场典礼原本便是庆祝喜事的仪式,气氛比芙兰亚所想的还要更和谐几分。 先是由劳伦斯王作开场致辞,然后轮到纳特拉代表芙兰亚和索尔杰斯特代表特露切拉发表贺词。紧接着在齐聚此地的权贵们面前,宣布同盟仍将持续并签署条约。进行到这一步,典礼可以说是完成了大半部分,随后便是联欢会,甚至没时间休息。 实际上,联欢会才是典礼的出席者真正看重的环节。在纳特拉崭露头角,声名鹊起的芙兰亚。以及存在感日益增强,强国索尔杰斯特的王女特露切拉。为了能和这两人说上一两句话,出席者们拍起了长队。 然后便是怒涛般的寒暄攻势。有人自称是某地的贵族,有人自称在某地做生意,为了在王女的记忆空白处留下一丝印象,众人无不带着问候语和礼物有备而来。就这样,芙兰亚朝右边的人寒暄,又向左边的人打招呼,寒暄、问候、打招呼寒暄问候不停重复── 「呼啊……」 好不容易队伍变短了不少,芙兰亚却已经喘不过气来了。 「您辛苦了,芙兰亚殿下」 站在一旁的杰诺薇娅微笑着安慰芙兰亚。由于杰诺薇娅在纳特拉的侯爵身份,自然也有不少人向她搭话,但和芙兰亚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没想到有这么多人过来……」 芙兰亚呻吟道。 会场上依旧挤满了人。虽然看准时机躲到了角落里,但人们很快又会聚集起来吧。 「主办者是国力衰退的德鲁尼奥,原本还在担心能否顺利举办……纳特拉和索尔杰斯特王族的出席果然起了很大作用呢」 “只不过”,杰诺薇娅继续说道。 「让臣有些在意的是,商人在来宾之中占有相当大的比重」 听到这出乎意料的意见,芙兰亚歪了歪头。 「是这样吗?」 「嗯。向臣搭话的大多是商人,芙兰亚殿下那边应该也挺多商人吧?」 「唔,听你这么一说……」 注意力都放在抵御寒暄攻势上了,并没有太过在意这些细节,不过仔细一想,的确有不少人自称是商人。 「不过,为什么会这样?」 如果这里是商人之都──米尔塔斯,倒也不足为奇。 但这里是德鲁尼奥王国。尽管可能只是碰巧,但最好还是认为背后存在某种政治意图。只不过,芙兰亚想不通个中缘由,于是歪了歪头。 「──很抱歉打搅两位的谈兴」 突然有人从旁插入对话。 两人回头看去,发现来人是宰相,而宰相身旁站着一名男子。 「是马莱卿啊。有什么事吗?」 为了保护芙兰亚,杰诺薇娅不动声色地往前站了一步。 像是为了卸下两人的警戒心,马莱面带微笑,说道。 「把两位主宾用作装点墙壁的花饰,实在有损主办者之名。之所以前来搭话,是因为想向两位介绍某位来宾」 马莱用视线催促身旁的男子。 男子作出回应,往前走出一步,随后恭敬地行了一礼。 「初次见面,芙兰亚王女、玛登侯。我是此地的传教士,名叫尤安」 「传教士……?」 脸上挂着和蔼的微笑,青年说出了让人预想不到的头衔。芙兰亚眨了眨眼,杰诺薇娅也面露困惑之色。 「来自列贝提亚教吗。可是,在德鲁尼奥做传教士……」 杰诺薇娅的语气略显困惑。 这也难怪,传教士一般指的是前往未受宗教影响之地宣扬教义的人。 但列贝提亚教在德鲁尼奥的影响力甚至普及到了偏僻地带。杰诺薇娅心想,应该没有传教士可以做的事了吧── 「啊,真是抱歉。刚才的介绍容易引起误会呢」 像是为了解答这个疑问,这名传教士男子──尤安开口道。 「我来自东列贝提亚教」 ◆◇◆ 「东列贝提亚教正如其名所示,是主要活跃在大陆东部的列贝提亚教的分支」 这是芙兰亚以前在纳特拉王国上课时的一幕。 在老师克拉底奥斯的教导下,芙兰亚学习了有关东列贝提亚教的知识。 「东列贝提亚教成立于距今一百年前……芙兰亚殿下,您还记得大约一百年前发生在纳特拉的大事件吗?」 「契尔库鲁斯之令,对吧?」 学生的回答令克拉底奥斯满意地点了点头。 所谓契尔库鲁斯之令,是列贝提亚教在百年前发布的有关巡礼的新阐释。 在此之前,列贝提亚教定义的巡礼之路是环绕大陆一周。由于始祖列贝提亚完成了环绕大陆一周的伟业,因此每年都有许多信徒沿着这条巡礼路前往大陆东部。 但是在发布了契尔库鲁斯之令这一新阐释后,巡礼只需绕大陆西部一周即可。 理由是,信徒们在巡礼列贝提亚教根基不牢的大陆东部时经常发生死伤事件,当时的选圣候们十分担心此事──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巡礼归来的信徒会把大陆东部的文化和价值观带回西侧,而选圣候们并不希望他们的既得利益因此受损。 「由于契尔库鲁斯之令规定的新巡礼路线不包含纳特拉,通过和巡礼者贸易获取财源的我国陷入了危机呢」 由此带来的结果便是,纳特拉的立场开始偏向东边,再加上接纳了流亡过来的弗拉姆人,纳特拉不得不做出改变。 「满分回答,芙兰亚殿下。然而因契尔库鲁斯之令利益大为受损的,并不只有纳特拉」 「北边的纳特拉都这副模样,南方吗?记得是法尔卡索王国吧」 大陆上有三条道路连结东西。纳特拉位于北边道路上,卡尔法索位于南边道路上。 「法尔卡索王国虽然不被划分在巡礼路线内,但他们投靠列贝提亚教,作为对抗东边的防波堤巩固了自己的地位。所以并没有因此蒙受太大的损害」 「唔,好狡猾」 芙兰亚对这个缺乏了解的王国表示愤怒,然后歪了歪头。 「可是这样一来,到底是哪里蒙受了巨大损失呢?」 「答案是,在大陆东部活动的列贝提亚教信徒」 芙兰亚发出恍然大悟的声音。在听到答案前根本没有想到这一点,但既然存在巡礼之路,那么有人在大陆东部传教也很正常。 「当时有信徒对此加以批判,认为选圣候们为了政治利益歪曲了教典。而且据说契尔库鲁斯之令是选圣候们私下决定的,这对当时大陆东部的信徒而言有如晴天霹雳」 「反对的声音应该也很强烈吧」 「是的。然而选圣候在列贝提亚教中的地位自不用说,哪怕是他们的俗世身份,也无不是地位显赫的王侯贵族。不管说什么都不被他们采纳,不仅如此,住在大陆东部的人们还被当成了野蛮人。勃然大怒的东部信徒决定与列贝提亚教分道扬镳,随后建立了东列贝提亚教」 “原来是这样啊”,芙兰亚感叹道。 虽然听说过东列贝提亚教的存在,可没想到还存在这样的历史。想了想同样受到牵连的纳特拉,芙兰亚愈发体会到契尔库鲁斯之令造成了深刻的影响。 「之后,东列贝提亚教为了寻找后盾,找上了正处于黎明时期的帝国,并与其建立了友好关系。随着帝国不断扩张,东列贝提亚教也得到飞速发展,如今已成为大陆东部屈指可数的宗教」 「这么说,成了帝国的国教吗?」 「不,并没有。帝国方面应该也不希望皇帝的权威被神明夺走吧,而且东列贝提亚教也对权力抱持谨慎态度,毕竟他们是因世俗掌权者任意妄为而诞生的分支」 “可是”,克拉底奥斯说道。 「东列贝提亚教无疑手握巨大的力量,并且时刻寻找着打入西侧的机会。如果遇上了,请务必小心。他们也一样,是群打算在乱世中活到最后的野兽──」 ◆◇◆ 时间回到现在。 芙兰亚和杰诺薇娅面前站着自称来自东列贝提亚教,名叫尤安的传教士。 (列贝提亚教和东列贝提亚教彼此不承认对方……不对,甚至可以说是敌对关系。而后者的传教士,竟然来到了德鲁尼奥……?) 杰诺薇娅对东列贝提亚教有某种程度的了解。东列贝提亚教在大陆东部比本家还受人信仰。 所以她才无法理解这个异常的情况。这里是大陆西侧。不管怎么想,尤安都不该明目张胆地出现在这里。 「不必如此警惕」 大概是看出了杰诺薇娅的戒备心,马莱说道。 「此人的确接受了东列贝提亚教的教义,但他对教义心生疑惑,于是来到我国了解列贝提亚教的正确教义,其志可嘉」 尤安也接过话题。 「说来惭愧,由于我太过着迷于特定的一种教义,思想也走进了死胡同。和我抱有同样烦恼的同志们为了得到启蒙而前往西侧,马莱大人便是在这时遇到并收留了我们」 尤安年纪轻轻却能不失稳重地讲述这些,确实具备着传教士的资质。他身上有着让市井之民不禁侧耳倾听的魅力。但杰诺薇娅十分清楚,在政治场合向这种人敞开心扉是极其危险的。 就在她思考这些事情的时候,一名侍从模样的男子快步走近马莱。 「马莱阁下,有一事相报……」 「你看不出我正在接待重要的贵宾吗?」 「请您恕罪,可是,事态紧急」 马莱忍住想要咂嘴的心情,对芙兰亚她们说道。 「两位,十分抱歉,我要稍微离席一会儿。尤安,千万不要有失礼节」 「这是当然。谢谢您,马莱大人」 尤安恭敬地目送马莱离开,然后,他露出一副难为情的模样。 「这可真是,虽然爽快地答应了马莱大人,但要和两位如此美丽的女性交谈,难免有些紧张呢」 「是吗?看上去倒像是很擅长应对女性」 「绝无此事。比起与人交流,我更喜欢诵读教典。像我这种人若是想取悦两位……」 尤安思索了一会儿,随即微微一笑。 「作为结识两位的见面礼,我便回答你们方才的疑问吧」 「疑问?」 「为何这场典礼上有许多商人,的疑问哦」 杰诺薇娅惊讶地作出反应。在马莱加入对话前,她确实在和芙兰亚聊着这个话题。 「偷听女士间的谈话,可不是什么好行为呢」 「我也多次提醒过自己,然而耳朵它缺乏教养,望您见谅」 尤安诙谐地耸了耸肩,于是一直保持着沉默的芙兰亚徐徐开口道。 「尤安阁下,商人这么多的理由是?」 尤安看向芙兰亚。他用好奇的视线打量起芙兰亚,芙兰亚也毫不怯场地回视他。两人的视线交汇了不到数秒,似乎是觉得这样便已足够,尤安回答道。 「答案很简单,芙兰亚王女。因为商人们出资举办了这场典礼」 「出资,吗?」 尤安点点头。 「准备会场、邀请嘉宾,这些都要用到钱。但德鲁尼奥如今没有这么做的余力。因此,为了举办这场典礼,广泛地借助了商人的力量」 衰败中的德鲁尼奥会这么做也情有可原。 但这么一来,问题便在于德鲁尼奥用了什么手段说服商人们自掏腰包── 「可以和纳特拉及索尔杰斯特拉近关系,用了这样的名目吧?」 尤安回以芙兰亚一个微笑。 (原来如此……是这样啊) 听着两人的对话,杰诺薇娅在心中暗暗点头。尽管德鲁尼奥王国能够以举办典礼的名义邀请两国代表参加,却唯独缺乏资金。商人们想和飞跃发展的两国拉近关系,却找不到契机。双方利害一致,在典礼一事上一拍即合。 就这样,杰诺薇娅想通了整件事──然而芙兰亚想的比杰诺薇娅还要远。 「……尤安阁下,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您尽管问。在我这里,芙兰亚王女的提问不会碰上任何阻碍」 是吗,芙兰亚应了一句。 「促成德鲁尼奥和商人联手的人,是身为枢机主教的你吧?」 尤安的表情瞬间凝固。 但他的反应正说明芙兰亚的话击中了事情的核心。 「……您为何有此想法?而且,还突然提及枢机主教」 「如果有德鲁尼奥以外的人资助典礼,理应厚待出资最多的人。然而马莱卿却只向我介绍了你一人。既然如此,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只是一介传教士呢」 芙兰亚回答道。 「以我对东列贝提亚教体制的了解,在地位最高的教皇之下,有十来名被称为枢机主教的干部负责运营之事。你既是进入西侧的东列贝提亚教代表,同时还有着向德鲁尼奥王国进言的权限,认为你是枢机主教之一也很正常吧?」 被芙兰亚冷静且不留情面地指出这一点,尤安一脸苦涩。 「还有,方才你自称是传教士的时候,我不是对列贝提亚教的传教士在德鲁尼奥一事感到惊讶。我原本以为你是商人,所以才会惊讶。──因为你身上的气息,和米尔塔斯的商人一模一样」 芙兰亚说完,微微一笑。不是出于讽刺和嘲笑,单纯是因为看到了有亲近感的人而感到喜悦。 尤安凝视着少女,随后认清现实地叹了口气。 「……这可真是,我听闻北方尽头盘坐着一头恐怖的龙,没想到连王女都这般聪慧,看样子传闻并没有夸大其词」 尤安继续说道。 「如同您推测的那样,芙兰亚王女。我出身米尔塔斯,是教皇赐予大任的枢机主教之一。企划这场典礼的人也是我」 「东列贝提亚教的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当然是为了以德鲁尼奥王国为跳板,向西侧宣扬东列贝提亚教的教义」 尤安毫不隐瞒地回答了芙兰亚的疑问。 「我们东列贝提亚教很早以前便计划打入西方。在我等看来,列贝提亚教是歪曲神之教义、蛊惑民众的凶恶之徒。把他们的教诲驱逐出这片大陆乃是我等的使命,我们是这么认为的」 言外之意表明自己没有那么狂热,尤安继续说道。 「在这种情况下,原宰相的垮台造成德鲁尼奥丧失竞争力,再加之昨年大陆西部发生的饥荒,使得情况雪上加霜。也就是说,这是我等乘虚而入的好机会」 列贝提亚教在德鲁尼奥王国根深蒂固,东列贝提亚教本无从下手。但是,德鲁尼奥陷入了不得不和东列贝提亚教联手的窘境。 (……这情况基本是王兄造成的呢) 不管是让原宰相希里吉斯垮台,还是在西侧引发饥荒,基本上都是维恩干的。大概维恩本人也没有想到吧,自己的所作所为给东列贝提亚教制造了打入西方的机会。 「还有就是,如果非要说芙兰亚王女刚才的推理有哪点不对的话,我确实促成了德鲁尼奥和商人的合作,但最大的出资者是东列贝提亚教」 「你是说,跟纳特拉和索尔杰斯特这两国拉近关系是值得的?」 「没错。并且,这个判断看来是正确的」 尤安似乎想让谈话更进一步,说道。 「芙兰亚王女,您若是不介意的话,之后可以多聊几句吗?」 「这是你个人的请求?还是作为传教士?」 「当然是我个人」 如此回答之后,尤安开玩笑似地耸了耸肩。 「虽然很想这么说,但您身旁玛登候的眼神着实吓人,而且还有可能惹怒令兄,这里我便以传教士的身份,向您发出邀请」 芙兰亚听完,笑了笑。对方一开始摆出一副信徒般的姿态,没多久语气便变得轻佻起来。即便如此,芙兰亚也没有对他感到不快。对方表现出的不错失商机的坚韧,以及那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态度,给亲近米尔塔斯的芙兰亚留下了好印象。 「我很高兴能被邀请,不过──」 芙兰亚一边说着,一边向身旁的杰诺薇娅投去询问的视线。于是杰诺薇娅回了一个小小的注目礼。有必要保持警惕,之后交由殿下判断──似乎是这个意思。 「这样好吗?依你方才所说,应该还有一名舞伴候补吧」 芙兰亚看向远处被人群围住的特露切拉。 并非只有纳特拉的芙兰亚是典礼的主角。索尔杰斯特的王女也是主宾,同时也是东列贝提亚教想要拉近关系的对象。 「当然,特露切拉王女也很有吸引力,遗憾的是我只有一个身体。而且从之前的实绩来看,我和芙兰亚王女更谈得来」 东列贝提亚教似乎更重视纳特拉。 从实绩来看的话,纳特拉确实──实际上是维恩──经常给列贝提亚教添乱。与此相比,索尔杰斯特王国深受列贝提亚教的影响。那么自然会得出纳特拉更好联手的结论。 只不过,正如之前所说,纳特拉虽然声称在东西之间维持中立,可实际上却偏向东侧。西侧则是把纳特拉看作碍眼却不好下手的潜在敌人。即便和纳特拉联手,在西侧眼中也只是敌人和敌人联手罢了。 (想推翻列贝提亚教的话,应该积极干涉索尔杰斯特王国才对……打算以纳特拉和德鲁尼奥为立足点,走长期路线吗?) 把两个国家放到天平上衡量并选择其中一方是很困难的。如果这时选择纳特拉,交好索尔杰斯特的难度便上升了。 明知如此还选择纳特拉,是觉得纳特拉容易交涉吗,又或是完全相反,他判断和索尔杰斯特联手无益吗── (……继续想下去也得不出答案) 总而言之目前能弄懂的是,东列贝提亚教企图接近纳特拉。虽然不讨厌尤安的为人,对东列贝提亚教也很感兴趣,但牵扯到政治方面则另当别论。最好先和希里吉斯商谈过再做决定。 就这样,正当芙兰亚决定告诉对方先保留答复的时候。 「……这是怎么了?」 会场的出入口人声嘈杂。放眼看去,一群随从模样的人正在匆忙地进进出出。 发生什么了吗,芙兰亚她们一脸讶异,而就在这时,其中一人朝这边跑了过来。来人是杰诺薇娅的随从。 「杰诺薇娅大人!玛登领发来紧急联络,急需向您汇报……!」 「冷静点。周围人多眼杂」 一边劝诫随从控制住心情,一边察觉到事态非比寻常的杰诺薇娅露出紧张的神色。 「究竟发生了什么?」 对此, 「政变!」 随从叫喊道。 「在索尔杰斯特王国发生了王位篡夺事件……!」 震惊犹如涟漪般扩散开来。 在场的众人一时之间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动弹不得。 在他们之中,唯有芙兰亚注意到了那个光景。 在映入视界的一角,收到同一消息的特露切拉微微一笑的光景。 第三章 执政者 那是一副异样的光景。 餐桌上摆放着的菜肴,看上去大概有数十人份。 然而坐在餐桌旁的却只有一个人。 毕竟不可能一个人吃光这些菜肴,大概是其他出席者还未到场吧。──按常识来说,确实会这么想。但是看这个男人的体型便能明白,这种常识在这里并不适用。 彪形大汉。不对,坐在那里的男人已经超出了彪形大汉的范畴,堪称是一团肉块。其体型之巨,甚至让人怀疑起他究竟是不是人类。倘若说有人类形状的岩石存在的话,恐怕指的就是这种情况,实在是背离常轨。 索尔杰斯特王国国王,格鲁耶尔。 这是这团肉块的名字。 「嗯,果然还是应季水果吃起来爽口啊」 大把抓起盛在容器里的水果,随手放入口中。相当于普通手掌大小的水果到了他嘴边仿佛像是稍大一点的糖果一般。 「怎么了,你也可以随便吃哦?」 格鲁耶尔的视线投向餐桌的另一侧。 另一侧站着一个男人──不,是一个男人和十来名全副武装的士兵。这些士兵整齐有序地架起长枪,枪尖指向格鲁耶尔。 没错,异样的光景并不只是在形容格鲁耶尔。 身为国王的格鲁耶尔被士兵们团团包围住的场景也是异样的原因之一。 「……无谓地拖延时间毫无意义,父王」 和格鲁耶尔对峙的男人恨恨地说道。 男人名叫卡布拉,是格鲁耶尔的亲生儿子。也就是说,他是索尔杰斯特王国的王子。 「我麾下士兵已镇压宫殿。无论父王等多久都不会有援兵来的」 卡布拉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意思是这个状况并不是在闹着玩。 一国王子出于自身意志,向他的生父──国王举起了武器。 尽管如此, 「援兵?」 格鲁耶尔诧异地眨了眨眼,突然大笑出声。 「还以为你要说什么!我儿啊,援兵这玩意,只有无法独自脱困的人才需要」 这一瞬,格鲁耶尔的声音极具魄力。 「你该不会以为,这点兵力就能压制我吧?」 「……!」 格鲁耶尔身上散发出的压力使得在场众人不禁发怵。 统率强国索尔杰斯特的野兽之王。哪怕被千枪所指,其威容也依然霸道无匹。 「……不必虚张声势了!」 卡布拉提高音量,仿佛像在激励自己。 「请父王即刻让出王位。而我,将作为下任国王,引领这个国家」 格鲁耶尔嘲弄道。 「区区王位,明明迟早会成为你的囊中之物。就这么害怕你妹妹吗,我儿啊」 听了这话,卡布拉露出凶狠的表情。 「父王,别说您没察觉到特露切拉的野心。那家伙无疑想取代我,抢走王位。父王也对此心知肚明,默认了她的做法。……为何如此,父王!为何要无视王太子的我,放任特露切拉!」 「在你满足于王太子的身份毫无作为的时候,特露切拉磨练自己,并锻炼出了足以完成我给予的任务的能力。仅此而已」 「哪怕她这么做会导致索尔杰斯特王国出现女王吗!?」 格鲁耶尔笑了,他点点头。 「如此一来,想必会十分有趣吧」 「竟然说有趣!父王究竟把国政当成了什么!?」 「消遣」 格鲁耶尔断言道。 「所谓的国家,只要不让民众食不果腹,之后做什么都是自由的。或发展饮食文化,或打造最强的军力,亦或醉心于神的教义,一切莫过于执政者的兴趣爱好罢了」 这一理论太过粗暴,卡布拉不禁张目结舌,但他立刻恢复了冷静。 「……不得不说,父王果然不适合当国王」 卡布拉向部下打手势。士兵们手里拿着绳子,接近格鲁耶尔。 「不抵抗则留您一命。父王应该也想平稳地渡过下半辈子吧」 「我从未向往过那样的生活……不过,好吧。不管理由如何,我作为父亲有义务尊重你的选择」 士兵们为了绑住格鲁耶尔的巨体,陷入苦斗 格鲁耶尔瞥了他们一眼,说道…… 「我儿,劝你一句。你害怕特露切拉日益增长的存在感会威胁到你的地位,于是团结起不希望女王诞生的保守派,趁着特露切拉出国之际发起谋反」 「……那又如何?」 「你觉得,特露切拉会预料不到这一点吗?」 卡布拉花了数秒思考父亲的话语,立刻回应道。 「太愚蠢了。既然有预料到的话,更不应该出使外国了。那家伙在外面孤立无援。她又不是纳特拉的王太子,之后能奈我何?」 卡布拉的意见十分合理。特露切拉如果在国内的话,自然可以团结起反对卡布拉谋反的势力,与其对抗。但她如今身在异国,自然做不到这种事。想必她会立刻回国吧,但只要赶在她回来前整顿好国内即可。 「……是啊,你说的没错,她比不上维恩王子」 听到格鲁耶尔这么说,卡布拉嗤之以鼻。 「哼,看样子你最后还是理解了啊。……把他带走!」 轿子乘着被捆绑住的格鲁耶尔,逐渐远去。 看着视野中逐渐变小的卡布拉,格鲁耶尔喃喃自语。 「没错,她不是维恩王子。但是,她打算与其并驾齐驱。而这,才最为重要──」 ◆◇◆ 索尔杰斯特王国国王格鲁耶尔被王太子卡布拉篡夺王位,这一震撼的消息立刻传遍了其他各国。 纳特拉自然也是其中之一,维恩接到消息,开口第一句便是, 「在这忙得要死的时候究竟在干什么啊那头肥猪啊啊啊啊啊啊!」 ……像这样,在事务室丑态毕露。 「妮妮姆,我先确认一下,弄错的可能性……!?」 「复数情报渠道传来了同样的汇报。而且卡布拉王子……不,卡布拉王已经公开发表声明,前国王格鲁耶尔因病无力处理政务,因此王位由他接替。我想不会有误」 维恩抱头苦恼。 今后的同盟关系会走向何方、向索尔杰斯特借用的港口还能继续使用吗,虽然要思考的问题堆积如山,但维恩无视这些放声大喊。 「卡布拉你不是王太子吗!?为什么要强行夺走王位啊……!」 「虽然无法断言,但他似乎原本便对格鲁耶尔王心生间隙,并且特露切拉王女最近的活跃表现也给他制造了压力。所以,他应该是认为再这样下去的话可能会被夺走继承人的身份吧」 维恩呻吟出声。 「会做吗?一般会这么做吗?女王可不是那么容易诞生的,稍微想想就能明白吧!?」 好比自己亲手给迟早会得到的王冠刻下了伤痕。这恐怕会成为后世历史学家的笑料吧。 「应该是特露切拉王女的威胁程度让他顾不上这些道理了吧……不管怎样,格鲁耶尔王虽然还活着,但被软禁在了离宫里。卡布拉王向他的拥护者们征集兵力,正在击溃那些反对他篡夺王位的势力」 「……反抗势力反败为胜的希望呢?」 「可能性很低。可以领导他们的特露切拉王女正好出使德鲁尼奥,缺乏团结。卡布拉王也正是明白这一点,才打算在特露切拉王女回国前彻底击溃反抗势力吧」 「总好过火势失控烧到这边来吗……」 维恩呢喃了一句,开始冥思苦想。 「不过,这样啊,特露切拉在德鲁尼奥来着」 特露切拉出席了德鲁尼奥举办的典礼一事,维恩当然知道。当时还以为格鲁耶尔一方也抱着“尊重同盟关系,但不打算进一步发展关系”的想法── 「……」 「维恩,怎么了?」 「……妮妮姆,好像还没收到芙兰亚发来的联络吧?」 「嗯。既然演变成这种情况,短期内应该能收到联络……在那之前,我们要下达回国的命令吗?」 这次的动乱终究是索尔杰斯特的问题。和德鲁尼奥、并且和芙兰亚没有太大干系。可毕竟邻国发生了政变,有可能因某种原因被卷入危险之中。虽然在纳特拉的时候可以保护她,但如今芙兰亚人在国外,维恩也帮不上忙。妮妮姆提议尽早回国也情有可原── 「不,这件事交给芙兰亚判断」 让人意外的是,维恩没有采纳这个提议。 「这样好吗?」 「哪怕是我,在这里也弄不清那边的状况。该撤回还是该留下,芙兰亚掌握的判断材料比我更多。而且她知道该采取何种方针,如今的芙兰亚值得期待」 “而且”,维恩继续说道 「我们现在该考虑的,是东边的麻烦」 「确实是这样呢……」 就在这时,有人敲了敲事务室的门。来人是纳特拉的官吏。 「殿下,打扰了。帝国使者求见」 「和计划一样啊。让她进来」 随后一名女性走了进来。 安斯沃多帝国第二皇女露薇尔米娜的心腹──菲修布兰德尔。 「今日请多关照,摄政殿下」 「嗯,事不宜迟,开始商谈吧」 看不见的火花已然迸发在微笑的两人之间。 ◆◇◆ 距离皇帝驾崩已有数年。 安斯沃多帝国如今大体上划分为三个派系。 以军方支持者为骨干的第二皇子巴尔德罗修派系。 获得被帝国吞并的属州的支持,整合这部分力量的第三皇子曼弗雷德派系。 担忧出现内乱征兆的帝国,寻求和平解决方案的第二皇女露薇尔米娜派系。 以前还存在过以保守派为中心的第一皇子派系,由于在和露薇尔米娜的政治斗争中落败,派系领袖迪梅托里欧如今在边境过上了隐居生活。 在剩下的三大派系中,逐渐成为最大势力的正是露薇尔米娜派系。 「与布兰德尔阁下之前来访时相比,情势真是大为不同啊」 维恩的感慨不是讽刺,而是真心话。 「之前承蒙您关照了」 坐在对面的菲修笑容可掬地回应道。 「上次难得邀请摄政殿下前往帝都,然而不幸地未能和您见上面,十分抱歉」 去年,露薇尔米娜邀请维恩前往帝都。当时作为外交使节起协调作用而被派往纳特拉的人也是菲修。 但途中几经波折,维恩开始和第一皇子迪梅托里欧一起行动,直到最后都没有踏入帝都。明明是帝国发起的邀请,却因帝国的内情致使帝都访问搁浅。确实,对方会谢罪也有几分道理。 不过,维恩之所以没能抵达帝都其实是被露薇尔米娜算计了,邀请是陷阱。这么一想的话,对方明摆着在睁眼说瞎话。 「无妨,世上怕是只有太阳和星星的运行会按计划进行」 维恩早已理解这方面的内幕。他和露薇尔米娜见面,达成了协议。这件事确实已经过去了, 「话虽如此,不幸接连发生的话,我也不好行动啊」 特地旧事重提。这当然不是真心话。目的在于挖苦并牵制对方。 「这是自然,我等必定全力以赴避免此类事情再次发生。纳特拉王国与吾主露薇尔米娜殿下如今已是命运共同体」 言外之意似乎在说,这次不会暗中耍手段了。 (她说得倒也没错,毕竟情况今非昔比) 直到去年为止,纳特拉只是立场上偏向露薇尔米娜,视情况而定,随时可以转而投靠其他皇子。所以露薇尔米娜才设下了陷阱,纳特拉现在已经完全属于露薇尔米娜派系。 事到如今再接近其他两位皇子也只会吃闭门羹。也就是说,纳特拉不得不依附露薇尔米娜,露薇尔米娜也没必要陷害纳特拉。 「……干得漂亮」 维恩小声说道。 拉拢败北的第一皇子派系,成功强化己方派系。向世人宣布,时代的宠儿──维恩成了她的后盾。再加上前些时日还和关系交恶的南国帕图拉交涉,缔结了友好条约,证明了她身为执政者的能力。 与骨肉相残、迟迟决不出胜负的两位兄长相比,民众对露薇尔米娜抱有期待也很正常。 「但是,正因如此,皇子们才不得不采取行动」 坐在对面的菲修点点头,同意维恩的说法。 「其结果便是两大派系间的冲突一触即发」 地点是大陆东南部。巴尔德罗修领和曼弗雷德领以西地带。据说在这片地带上,有可能爆发两皇子为主的大规模军事冲突。 「按理说,两位皇子本该先击溃皇女派系」 人望、实绩、能力一应俱全的皇女对两位皇子来说,是个棘手的威胁。如果有办法除掉她的话,绝对会立刻动手──这才是皇子们的真正想法吧。 但是不能这么做。讨伐在国民之中人望渐长的皇女意味着会受到国民和其他派系的抨击。对于争夺势力相持不下的两人而言,这是无法忽视的瑕疵。 至少,必须制造出一对一打败露薇尔米娜的局面。这便是两大派系的领导层得出的结论。空有气势而军事力量薄弱的露薇尔米娜派系是可以从正面击溃的,恐怕是这样的认识促使他们得出了这个结论。 包含这样的定位在内,维恩才会说露薇尔米娜的这一手“干得漂亮”。 「露薇尔米娜皇女殿下担心此次军事冲突对民间造成损害,希望尽早平息事态。请摄政殿下务必协助」 「……呵」 「殿下?」 菲修看向突然露出笑容的维恩,歪了歪头。 于是维恩对她说道。 「没什么,只是想起上次也听到了类似的话」 「唔」 上次。也就是露薇尔米娜设下陷阱的那次。 维恩面带笑容,朝有些尴尬的菲修开口道。 「不是的,别误会。露薇尔米娜皇女一如既往地善良而充满慈爱,我觉得这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对吧,维恩用视线朝身旁的妮妮姆询问。 于是她轻轻耸了耸肩。 (真会讽刺) (不不,这是真心话) 露薇尔米娜对帝国的爱是货真价实的。她担忧帝国未来的心情也并非虚情假意。维恩对她的胸怀表示敬意,而且对现在的纳特拉来说,并不希望看到露薇尔米娜派系没落,所以维恩很愿意伸出援手。 「但是啊」 维恩接着说道。 「从派系之争的角度来看,露薇尔米娜皇女应该很乐见两位皇子互相攻讦吧,隔岸观火岂不更好?」 如果不考虑仁义道德,维恩的意见很是合理。竞争对手内斗,没有横插一脚的必要。更何况地点远在帝国首都以西,露薇尔米娜完全不会遭受战火牵连。 露薇尔米娜自身也明白这一点。她虽然深爱帝国,但同时她也明白,光凭爱是无法实现理想的。 「恕我僭越,摄政殿下」 然而菲修委婉地否定了维恩这番理论。 「倘若此时容忍了两位皇子的暴行,那么皇女殿下也不会怀有继承帝位的大志了。──国民们应当也在期待皇女殿下出手」 「……原来如此,确实如此」 缥缈而美貌动人,深爱帝国的皇女。 不管真相如何,这都是露薇尔米娜对外树立的形象。 旁观两位兄长的争斗,和她的形象不符。如此一来,支持她的阶层难免动摇。 (曼弗雷德他们很有可能盯上了这一点) 明面上不好对露薇尔米娜派系下手。但如果放任不管的话,其势力会不断增大。那么不如制造出露薇尔米娜不得不插手的局面,消耗其力量──也许背后运作着这样的计划。 (所以才希望尽早平息事态) 拖延下去说不定会招来西方诸国的干涉。而且,两大派系发生冲突的地带正好十分接近西侧的法尔卡索王国。虽然听说那个国家国内情况不太乐观,但说不定会乘虚而入。 皇子们想陷入战争泥潭,皇女想尽快平息事态提升声望。竞争已然开始。 「……露薇尔米娜皇女的远大志向令我感到钦佩」 维恩说道。 「身为友好国家,定当倾力相助。只不过,是否有具体方案?」 「关于此事,皇女殿下已事先有所嘱托。请看书信」 菲修取出书信,经由妮妮姆递到了维恩手中。 「……」 维恩翻阅书信,面露苦笑。 「拟定这一计划的人,是露薇尔米娜皇女?」 「这是自然。您不满意吗?」 「不……不如说,很有皇女风格」 这个计划若是顺利进行,问题会得到解决。而且是以露薇尔米娜不承受任何损失的形式。当然,失败的话会付出惨痛代价,然而即便如此,这个计划也值得放手一搏。 「计划合情合理,关键在于皇女的外交手腕。从现实角度考虑,我国可以做出配合」 「既然如此」 「虽然有几处地方还可修订一下,但大体上就按这个内容进行协商吧」 菲修面露喜色,浮现出安心的表情。 之后就看露薇尔米娜的能力了,维恩心想。正当他就细节部分打算展开讨论的时候──有人敲响了房门。 维恩和妮妮姆相视一眼。之后没有要见其他人的预定。应该是发生什么了,于是妮妮姆打开门,发现来人是名官吏。 「百忙之中打扰各位十分抱歉。方才收到了这个……」 「这是……原来如此,我明白了。我会交给殿下的」 看着官吏行礼离开,妮妮姆回到维恩身旁。 她手上拿着一封书信。 「妮妮姆,那是?」 「报告。是芙兰亚殿下寄来的书信」 维恩挑了挑眉。 对于在索尔杰斯特王国发生的动乱,德鲁尼奥、以及芙兰亚率领的使节团究竟是什么反应。这是必须尽快确认的情报。 「摄政殿下,需要我回避吗?」 菲修顾虑地提出建议。她虽然对出使外国的王女寄来的书信感到好奇,但更不希望惹维恩不快,导致快谈妥的交涉因此破裂。 「不必,我很快看完。稍等一会儿」 既然维恩这么说,那么没必要再作推辞。菲修再次坐了下来。 看了她一眼,维恩继续阅读书信。 信上简单概括了芙兰亚在当地的所见所闻,并确切地归纳了要点。在此之上,信的末尾处还写道,留在当地确认德鲁尼奥王国的反应。 仅凭这一点,就可以看出芙兰亚的成长──这时,维恩的思路集中在了从信中读到的其他事情上。 (特露切拉王女……东列贝提亚教……德鲁尼奥王国……) 维恩微微低头,沉默不语。只有站在他身旁的妮妮姆知道,维恩的这一举动是为了在脑内推敲情报,将信息再构筑。 「摄政殿下……?」 菲修脸上流露困惑之色。 随后,维恩突然抬起头来。 「布兰德尔大使,关于先前所说的事情」 「诶,啊,好的」 菲修惊讶地点点头,于是维恩对她说道。 「我基本上同意贵方提出的要求,也不打算撤回我的前言。但若要协助贵方,我希望附加一个条件」 「这个……要视内容而定」 菲修表示出明显的戒心。不管怎么想都不像是好事。 维恩回看她,笑了笑, 「放心,不是什么大事。……作为兄长,我只是想给在远方努力的妹妹,稍微帮上一些忙罢了」 ◆◇◆ 德鲁尼奥的王宫吵闹得像捅了马蜂窝一样。 在举办庆祝纳特拉、索尔杰斯特、德鲁尼奥的三国同盟的典礼时,同盟国之一发生了政变,变得吵闹也是理所当然。 典礼被中止,德鲁尼奥王国的领导层废寝忘食地展开了讨论。 「索尔杰斯特王国有没有发来通告!?」 「同盟若是破裂,必须要重新拟定防御战略!」 「派使者联络卡布拉王!同时别忘派出密探!」 「典礼要怎么办?大多数来宾还待在城内啊」 讨论在喧喧嚷嚷的气氛中持续进行。由于事发突然,众人都缺乏冷静。 「……」 劳伦斯王犹如化身成装饰品一般,眺望着他们。 他身在讨论现场,却一语不发。从他焦躁的神色可以看出,他并非因为信赖家臣才把事情交给他们。 然而即使注意到国王这幅模样,家臣们也视若无睹。因为他们认为,向国王搭话只是浪费时间。 国王和家臣之间既不存在信赖也不抱有敬意的异样光景。这便是德鲁尼奥如今的真实面貌。 「……陛下」 在家臣之中,唯有一人向劳伦斯王开口。 那人是宰相马莱。 「臣有一事,望您许可」 马莱恭敬地提出申请,却用的是不容置喙的口吻。劳伦斯不由得吸了口气。 「你、你打算做什么……?」 自己不可能拒绝他。德鲁尼奥如今的统治者不是自己,而是马莱。虽然意识到了这个事实,但还是拼命挤出声音询问。马莱扬起嘴角。 「当然是──利用这个好机会」 ◆◇◆ 「……总感觉,风向不太妙」 待在宫殿的某个房间中,东列贝提亚教的传教士尤安烦恼地自语道。 「典礼被中止确实是个沉重的打击。明明投入了那么多资金……」 回应尤安的是一同在这个国家活动的修道士们,尤安对此摇了摇头。 「不是这样的。靠筹集金钱能做到的事,再次筹集金钱便能重现。想举办典礼的话,只要找准时机向马莱卿提议即可」 「那么,您在担忧什么呢?」 「……」 尤安没有回答。 他无法把自己感受到的不祥预感用语言表达出来。但他知道,无视这种预感基本上不会有什么好结果。这是他过去从商时的经验谈。 (明明到目前为止还算顺利……) 东列贝提亚教的夙愿与其说是掌控大陆西侧,倒不如说是控制列贝提亚教。 所以他才接触了德鲁尼奥王国的宰相马莱。 德鲁尼奥的衰落。蔓延在大陆西部的饥荒。否定原宰相,试图提出新政治路线的马莱。这些要素在完美的时机契合在一起,使得东列贝提亚教成功打入了德鲁尼奥。 (但是,我们终究是外来者。不过是凭借金钱的力量在这个国家制造了容身之所) 犹如只要失败一次便会转瞬间崩塌的沙之城。 因此,为了迈出下一步,他向马莱提出了举办典礼的计划。目的是为了和纳特拉及索尔杰斯特牵上线。 纳特拉、索尔杰斯特、德鲁尼奥的三国同盟与西方的诸国联合属于不同势力。如果是在前者的圈子内,或许能推广东列贝提亚教。 (实际聊过之后,芙兰亚王女方面的反应还算不错) 不过说到底,终究只是取得了王女的好感罢了。掌握政治主导权的是其兄维恩王子,想要在纳特拉扩张势力,必须和王子商谈一番。 好在纳特拉正在飞速发展,人才和物资自然是多多益善。只要我方能填补这部分不足,建立良好关系并非不可能。尤安是这么认为的。 (没想到正计划着这些事情的时候,索尔杰斯特发生了动乱) 纳特拉和德鲁尼奥短期内要关注索尔杰斯特的动向,没时间考虑东列贝提亚教的事情。计划被完美地阻碍了。 (不过,根据索尔杰斯特今后的动向,我等可能会有可乘之机) 索尔杰斯特的格鲁耶尔王是选圣候之一。要在他的地盘上扩张东列贝提亚教,恐怕极其困难。 但这位国王被其子卡布拉夺走了王位。 卡布拉会接任选圣候吗。恐怕会继承吧。但不知道其他选圣候会不会承认他这个篡位者。如果承认了,并且那时东列贝提亚教已经在德鲁尼奥和纳特拉广为传播,索尔杰斯特看在同盟国的脸面上,接纳东列贝提亚教──这样的想法未免太过乐观。 (但是,不管怎样都得尽早接触卡布拉王) 尤安边在脑海中计算所需资金,边同时思考。 (要是特露切拉王女愿意介绍给卡布拉王,事情就轻松多了。但这两人在政治上互相仇视,恐怕很难吧) 想到这里,尤安突然想起。 事情发生在典礼被中止前。 尤安在芙兰亚面前向特露切拉搭话。 哪怕对方的防御有如铁壁般坚硬,可试一试说不定能得到什么线索。结果失败了,对方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话虽如此,这种结果也在预料之内。如果只是这样,倒也不会如此在意,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特露切拉嘴上说着不感兴趣,冷淡地结束了话题。 然而自己在向她告辞时,却看到了她的双眼。 那眼神,简直犹如对猎物紧盯不放的野兽一般。 ◆◇◆ 「……之后要怎么办呢」 由于索尔杰斯特王国的动乱,所有势力都不得不重新修正计划,芙兰亚阵营也被迫讨论起今后的预定。 「虽然我给王兄写信说,在确认德鲁尼奥的反应前先留在这里……但就目前来说,对方毫无反应呢」 德鲁尼奥方面提出的建议是:为了商量今后的方针,希望我方暂时留在国内。要商量的话,芙兰亚这边自然没有异议,但是自那以后情况并没有发生过变化。 恐怕对方也在围绕此事争论不休,未能得出结论。但一直干等下去也毫无收获,没有留在这的意义。 「希里吉斯,你有什么看法?」 芙兰亚忽然看向身旁。 但这时,如今作为参谋备受信赖的家臣明显心不在焉。 「希里吉斯?」 又叫了一遍,希里吉斯才总算回过神来。 「──真是抱歉。稍微,在想些事情」 「有在意的事吗?」 「是的,不……」 希里吉斯略显犹豫,回答道。 「德鲁尼奥接纳了东列贝提亚教,这件事让臣有点……」 「在德鲁尼奥王国推广列贝提亚教的政策,记得是你提出来的吧」 「是的。臣依然觉得,这个政策是必要的」 德鲁尼奥王国接近大陆中央地带。这个小国周围毗邻着许多危险国家,为了保护自己,唯有臣服于列贝提亚教。 「但是,马莱卿选择和东列贝提亚教联手」 「……新政权比起合理性更优先感情,亦或是为了体面而否定旧政权的方针,采取相反的政策并不是什么怪事」 大多数情况下,执政者不会主动交还权力。他们失去权力分为两种情况,一种是换代时,另一种是政治失误时。 就后者来说,接班人会采取不同于现存政策的其他路线,这样便可以简单易懂地展示出自己和失败的前任者之间的不同。 那么,代替被流放出国的希里吉斯接任宰相一职的马莱采取了完全不同的政治方针,的确是理所当然的展开── 「即便如此,德鲁尼奥和东列贝提亚教联手也太过危险了……」 希里吉斯满脸懊恼地呢喃道。 接近东列贝提亚教意味着和列贝提亚教保持距离。 希里吉斯认为,在没有解决德鲁尼奥王国的地理位置问题的情况下这么做,等于自己走向断崖。 「既然如此……对呀,也许是因为这样才打算巩固三国同盟呢」 芙兰亚照顾他的心情,如此说道。她的看法的确合乎情理。 和原本作为后盾的列贝提亚教保持距离的话,必须要另寻后盾。 德鲁尼奥王国期待三国同盟能成为新的后盾。为了实现“德鲁尼奥受到攻击时,其他两国会发起反击。所以无法对德鲁尼奥出手”的构想。 「也许……是这样吧」 希里吉斯微微点头,说道。 「……十分抱歉。臣现在明明是纳特拉的家臣」 芙兰亚摇了摇头。 「毕竟是你出生的祖国。难免会在意啦」 听了这话,希里吉斯无力地笑了。 「臣也很是惊讶。还是宰相那时,虽然想着国家的未来,却未如此设身处地思考过。直到被流放出国,又得以回到出生的故乡才发现……」 希里吉斯像是在注视远方。 看着他的侧脸,芙兰亚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道, 「希里吉斯,你──」 「喂」 突然传来的声音把两人吓了一跳,他们回头一看。 只见那那吉从暗处默默现出身形。 「那、那那吉,进房间要敲门」 「情况紧急」 对芙兰亚的抗议置若罔闻,那那吉说道。 「情况有变。留下或是离开,有必要重新考虑了」 「……发生了什么?」 芙兰亚注意到事态非比寻常,提出了疑问, 「战争」 少年的赤红瞳孔散发出妖艳的光芒。 「德鲁尼奥那群人打算向索尔杰斯特挑起战争」 第四章 反击的意志 数名男子披着外套行走在杳无人烟的小巷里。 走在最前方的人正是德鲁尼奥王国的宰相马莱。 他神色紧张,走路的步伐透露出一股危险的味道。 散发出如此氛围的这群人最终抵达了一栋废弃房屋前。 「大人,里面有人」 跟随在马莱身后的一名男子低声说道。 马莱轻轻哼了一声,随后有人打开了房门。 「……真没想到,把我叫出来的人竟然是您」 散发霉味的房屋中现出一道人影。 马莱对着人影,说道。 「事到如今找我有何贵干。──希里吉斯大人」 原德鲁尼奥王国宰相,希里吉斯。 如今身为纳特拉家臣的这个男人,身处此地。 ◆◇◆ 「不可能!要和索尔杰斯特打仗!?」 听了那那吉的报告,希里吉斯甚至忘了自己站在芙兰亚身旁,大喊出声。 「一定是哪里弄错了吧!?」 「我从多方面进行刺探。所有迹象一致显示,准备对索尔杰斯特发起军事行动」 那那吉平静地继续说道。 「还有,这栋宅邸周围的士兵变多了。恐怕主要是为了监视芙兰亚,视情况而定,还会限制行动范围吧。现在还有办法突破,兵力继续增加下去就不好说了」 「……」 事态正在迅速升温。 理解了这个事实,芙兰亚却没有慌张。准确来说,她压抑住慌乱的内心,深深地吸了口气。 惊慌失措对现状毫无帮助。更何况,自己代替王兄来到了此地。不能暴露丑态,必须保持冷静。 「希里吉斯,正在发生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知道原因吗?」 沁人心脾的冷静嗓音让原本急躁不安的希里吉斯醒过神来。 「是的……恐怕,不,毫无疑问,德鲁尼奥打算拥戴特露切拉王女」 「拥戴特露切拉王女?」 希里吉斯点了点头。 「索尔杰斯特王国的卡布拉王子采用非正当手段夺取了王位。哪怕公开声明因病退位,也堵不住悠悠之口。篡位的事实不久后便会传遍全国。再加上格鲁耶尔王深受国民爱戴。如此一来……」 「民众必将抗议。特露切拉王女只要趁这个机会声称自己才是正当的王位继承人,返回国内的话,就会得到许多人的支持」 「是的。但不管有多少人支持,缺乏武力是无法即位的。因此卡布拉王子应该会在特露切拉王女回国前,铲除所有可能协助她的权贵……」 「而德鲁尼奥王国保证会提供武力……原来是这么回事」 由此,原本限于国内的动乱变成了有外国参与的斗争。卡布拉王子笼络了索尔杰斯特王国的保守派,特露切拉王女拉拢了德鲁尼奥王国的军事力量。这是一场不知谁胜谁负的战斗。 「……在这件事情上和特露切拉王女合作,对德鲁尼奥有什么好处?」 「这取决于双方签订的协议,虽然只是臣的推测,但简单来说,好处是索尔杰斯特王国的土地、人、物。从长远来看……则是索尔杰斯特王国本身」 「你说王国本身,要怎么做?」 「联姻。如果特露切拉王女即位女王,与劳伦斯王结合在一起,两人的孩子便可以继承两国的王位。两国于下一代统一为一个国家也不再是梦」 被奚落为没落王国的德鲁尼奥变为强国。虽然要等到数十年后,但如此一来,无疑会威胁到纳特拉。 (……不过) 芙兰亚心想。 她不否定希里吉斯做出的推测。 也能理解,他所说的动机造成了这样的现状。 但与此同时,总感觉有种挥之不去的违和感。 (……大概,不,这个现状无疑是特露切拉王女有意为之的结果) 为了得到王位,让王子冲动行事,再将其击败。的确像是那个王女会做的事。 (但是,有必要为此利用德鲁尼奥吗……?) 芙兰亚自认和特露切拉合不来,但同时也承认她的能力。正因如此才会认为,她即使不利用德鲁尼奥,光凭国内的力量也能解决一切。 成功拉拢德鲁尼奥的确是了不起的手段。但最终却会导致德鲁尼奥分走可观的利益。特露切拉王女,并不是这种好心的性格── 「芙兰亚殿下,返回纳特拉吧」 希里吉斯的声音将沉浸在思考中的芙兰亚拉回了现实。 「诶,回、回国?」 「是的。发展成两国之战的话,您会置身危险之中,与此同时,纳特拉的立场对两国来说极其重要」 「这是……啊」 芙兰亚注意到了。 「纳特拉会帮助哪一边……是这个意思吧?」 希里吉斯点点头。 「这场战争是索尔杰斯特对德鲁尼奥。三国同盟的其中两国发生了争斗。如此一来,剩下的那个国家──纳特拉站在哪一边对两国来说十分重要」 「并且,如果我继续留在这里的话,王兄无法选择索尔杰斯特……因为我会成为人质」 当然,哪怕不考虑芙兰亚的事情,纳特拉也不一定会站在索尔杰斯特这一边。重要的是,纳特拉能否处于将两国放在天平上衡量的立场。 「……虽然觉得留在这里还能做点什么,真是无奈呢」 不但没有帮上王兄的忙,还给王兄添麻烦的话,还不如早些离开。 芙兰亚收起遗憾的心情,说道。 「希里吉斯,做好回国的准备」 希里吉斯接过命令,恭敬地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但在他准备离开的那一刻, 「希里吉斯」 芙兰亚对他投去的声音,仿佛像是看穿了他心中的迷茫。 「一定要迅速哦?」 「……遵命」 回答之后,希里吉斯离开了房间。 (……十分抱歉,芙兰亚殿下) 希里吉斯一边做着回国的准备,一边想着。 (传话用的符丁应该还能派上用场。必须问清楚……向马莱,问清他的真正意图) 希里吉斯在心中暗下决心,悄悄地离开了宅邸。 ◆◇◆ 「我可没那么闲啊」 马莱放着椅子不坐,盛气凌人地说道。 「快说您有什么要事吧」 马莱的态度表示他丝毫不打算尊敬过去是他上级的希里吉斯。话虽如此,希里吉斯并不感到生气。了解马莱的性格的他已经预料到了,而且现在有着比这更重要的事。 「……为何要与东列贝提亚教联手」 「哎呀,您问的是那边啊。我还以为您会问现在为战争做的准备」 「这也是我想问的。但为何偏偏是东列贝提亚教」 马莱意兴索然地回答道。 「当然是为了资金。接纳东列贝提亚教所能获得的种种援助,对如今的我国来说是必要的。德鲁尼奥已经穷到这种程度了」 马莱向希里吉斯投去侮辱的视线。 「归根究底,一切都归罪于您的失败啊」 「……!」 德鲁尼奥王国的衰败与希里吉斯密切相关,这是不争的事实。 马莱也确实在替他收拾烂摊子。 即便将希里吉斯流放国外,让他背下所有责任,也无法抵消他犯下政治失误的事实。 「……我承认,一切原因在于我输给了维恩王子。我也愿意承受指责和骂言。但是,为了挽回败局而和东列贝提亚教联手又算怎么回事。失去了列贝提亚教的权威的保护,德鲁尼奥何以自保……!?」 「真是多愁善感呢,希里吉斯大人。列贝提亚教为我们做了什么?您给列贝提亚教提供的诸多优待政策,只是在助长他们的威势」 马莱不屑地说道。 「危难之际会保护我们什么的,不过是幻想罢了。在他们看来,这个国家是随时都能舍弃的牲口棚。您也应该深有体会吧。明明为列贝提亚教如此尽心竭力,可在输给了维恩王子后,他们不但没向您伸出援手,反而无情地把您赶走了」 「那是信徒自身的问题。列贝提亚教是清廉的宗教,必定会成为众人的指路明针。即便某个信徒令人唾弃,大多数信徒也依旧是善良之人,他们一定会为德鲁尼奥的困境发声」 「所以我才说这是多愁善感啊」 马莱无情地否定了希里吉斯的反驳,说道。 「与其依赖这种幻想,重视三国同盟还更有价值。……不过,这一同盟也要不复存在了」 听到马莱随口说出这么重要的事情,希里吉斯气得咬牙切齿。 「……真的打算发起进攻吗,对索尔杰斯特王国」 「没错。没理由放过这么好的机会。拥戴特露切拉王女,尽情地大闹一场」 「你明白吗?索尔杰斯特可有选圣候坐镇。竟然要发起进攻」 「您说的选圣候已经被王子亲手拉下了王座。有什么好害怕的,完全无法理解」 说完,马莱突然举起一只手。 一直沉默地守候在一旁的数名侍从站到了希里吉斯身前。 在他们的压力下,希里吉斯不禁后退了一步,但由于这栋房子很是狭窄,他的后背撞上了墙壁。 「不过,我也有担心的事情。尤其是纳特拉的动向呢」 「马莱,你……!」 「芙兰亚王女如此温柔,愿意收留您这样的落魄之人。若是您动弹不得,想必她也会留在这里吧。──可别杀了他」 侍从们点了点头,同时向希里吉斯挥出了他们的拳头。 「嘎……!?」 房子里响起沉闷的殴打声,并且持续了好一阵子。强壮的士兵们毫不留情地接连对希里吉斯施加暴力。 「被您叫出来的时候,我还有些期待您会说什么……真让我失望」 看着过去的上级被人拳打脚踢、口鼻流血的模样,马莱开口道。 「毫不犹豫地击溃政敌,独占权益,您那犹如沟鼠般的生存方式给我带来了不小的影响。现在却满嘴东列贝提亚教如何如何……明明把劳伦斯当成傀儡肆意操纵,真没想到您会说出这样的话」 忍受不住暴力,希里吉斯倒在地上咳个不停。 马莱走到他身边,不假思索地一脚踢向希里吉斯的头。 「别逗我笑了,废物。事到如今还想装成爱国者吗?」 「马、马莱……」 「您对我关照有加。要是您能说些有意思的话题,我本打算在这杀掉您的……但看来已经没有那个价值了!」 马莱使出浑身力气踢向希里吉斯的面庞。 希里吉斯发出短促的悲鸣,像小动物一般蜷缩起身子。 大概是这副样子让马莱感到了满足,他带着满面笑容,转身离开。 「走了。真是浪费时间」 马莱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子。 「唔,咕……」 在狭窄的屋内响起了希里吉斯的咳嗽声和紊乱的呼吸声。 血泪模糊了视界。每次呼吸都会使得身体疼痛不已,甚至挤不出擦拭眼角的力气。 (这也是,报应吧……) 直到最后,他都没有对马莱感到愤怒。 自己确实犯下了大错,现在的心情仿佛像是看破了生死。 或许死在这里才是适合自己的结局,就在被疼痛折磨的大脑思考着这些的时候,一旁的死神的双足映入了眼帘。 「……那那奇阁下」 究竟什么时候来的之类的疑问,对这个少年而言想必没有任何意义吧。 悄无声息,仿佛出现在这里是理所当然一般,那那吉就站在那里。 「你来杀我了吗」 希里吉斯呼吸紊乱,勉强挤出话语。即便真是如此,他也不感到惊讶。在这个紧急情况下不为人知地秘密会见德鲁尼奥宰相。遭到怀疑才是正常的。 「如果你背叛了,我确实打算这么做」 那那吉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他若是想动手,把匕首插到希里吉斯身上恐怕比折断一根枯树枝还要容易。 「但是,这次你只是做了件蠢事罢了」 「……蠢事,吗」 「明知有危险,还特地一个人去见他,结果不出所料,挨了一顿毒打。你觉得聪明人会做这种事吗?」 「呵,呵呵……是啊,说的没错……唔,咕」 自己其实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就算和马莱秘密会面,事态也不会有所好转。可即便如此,也还是想做些什么。 不管怎么说,自己采取的行动导致了现在的结果,有必要负起责任进行善后。 「……那那吉阁下」 希里吉斯笑了,脸部也跟着痛了起来,他说道。 「能杀了我吗」 那那吉冷静地反问道。 「理由?」 「老实说……咳……光是像这样说话就感觉快失去意识了」 那那吉知道,希里吉斯所言非假。 他的脸色从刚才开始就越来越差,额头上不断浸出粘汗。他如今正承受着相当大的痛苦吧。 「恐怕,还断了好几根骨头吧。如果我因此动弹不得,便会顺了马莱的意,难免成为芙兰亚殿下的累赘。……可是,我没有自尽的勇气」 所以杀了我吧,是这个意思。 面对希里吉斯的恳求,那那吉回答道。 「不行」 那那吉干脆地否定了他,并接着说道。 「我会杀掉叛徒。但是,没有背叛的同僚,在芙兰亚下达许可前我是不会动手的。如果你非要一心求死的话……」 「非要的话?」 「去找芙兰亚,让她辞退你。在那之后,我会送你上路」 希里吉斯愣了一下,再次小声笑了起来。 「这样,啊。既然如此,我必须先亲自,向殿下道一声……」 希里吉斯一边组织语言,一边试图站起来──然而未能站起,他的意识便消失在了黑暗中。 ◆◇◆ 马莱一回到宫廷,官吏们便一齐围到他身边。 「宰相大人,找您找得好苦」 「这种时候您究竟去哪了」 马莱是德鲁尼奥的实际统治者。然而在准备进攻他国之际却找不到他,官吏们难免会有这种反应。 正因为明白这一点,马莱虽然厌烦地甩了甩手,但还是耐着性子回应道。 「聒噪。只是去办点小事。比起这个,备战工作进行得如何?」 「进展十分顺利。一两天之内便可调集起预定的兵力」 「这是在和时间赛跑。命令将军们,一做好准备就即刻出发」 「遵命。然后关于中止的典礼及典礼的出席者们──」 哪怕马上要挑起战争,其他问题也依然存在。马莱向官吏接连发出指示。 就在这时,一名官吏说了一件让他无法忽视的事情。 「大人,特露切拉王女从方才起就在客房等您」 「蠢货。为何不先汇报此事」 马莱急忙前往客房。特露切拉在这件事中起着重要作用。不能怠慢她。 「──让您久等了,特露切拉王女」 「噢,马莱卿」 马莱一进到客房,一直等着的特露切拉便抬起了头。 「妾身才是,突然来访真是抱歉。然而现在的情况,独自烦恼只会愈发不安」 「我理解您的心情」 凭借特露切拉王女的正当名义,再加上德鲁尼奥王国的军事力量,夺取索尔杰斯特王国的王位。 最先提出这个计划的人,是马莱。 起初,以特露切拉为首的使节团很是混乱。毕竟祖国突然发生政变,混乱也是理所当然。既有人认为应当立刻回国,也有人认为就这么回国很危险,使节团内议论纷纷。 这时马莱找到了他们。并说愿意出借兵力助他们夺回祖国,他带来的提议听上去既危险又充满了吸引力。 (允许他国介入本国的事端。这究竟有多大的风险,不用想也知道。但如果不这样获取属于自己的兵力,特露切拉想要夺回索尔杰斯特的王位是不现实的) 对方也是这么判断的吧。讨论了一段时间后,特露切拉王女接受了这边的提议。 「请您放心,特露切拉王女。备战进行得很顺利。必定从篡位者卡布拉手中夺回王位」 「真让人放心呢」 特露切拉嫣然一笑。 「刚传来兄长犯下暴行的消息时还以为走投无路了,妾身偶然身在这个国家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不足挂齿,这是同盟国应当做的」 马莱笑容满面地回应她,内心却想着。 (哼,尽说些好话。终究只是个小姑娘。恐怕是想尽可能地利用我军吧,不过被利用的可是你啊) 既然出力帮忙夺回王位,特露切拉王女也就无法无视我国的意见了。更何况,索尔杰斯特王国失去值得信赖的国王,还发生了内乱。哪怕成功夺回王位,国家的运营一时之间也好不到哪里去。到了那时便不得不依靠德鲁尼奥王国。 (如果能随心所欲地控制索尔杰斯特,我便是实质上的两国统治者。纳特拉也不足为惧。你看好了,希里吉斯。我将走上你偏离的那条荣耀之路) 马莱心中暗藏雄心壮志。 而坐在对面的特露切拉,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这副模样。 ◆◇◆ 自懂事起,每天都在饿着肚子耕地。 周围是贫瘠的土地、冰冷的空气,以及缺乏教养的住民。 自己出生在一个贫寒的村落,这样的村落在边境随处可见,与文明一词沾不上边。 自己没有被父母疼爱过的记忆。每天遭人殴打、痛骂,被强迫工作。 痛苦。为什么痛苦、什么让人痛苦、怎么做才能逃离这份痛苦,找不到答案的焦躁才是最痛苦的。 但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一本书都未曾读过的人生。养成的习惯是从没有学问的父母身上学来的,甚至称不上是学识。被泥土弄脏的双手无法握住任何东西,光芒又如何能照进名为苦恼的深渊呢。 然后某一天,叫做教会和祭司的存在来到了村里。 一开始并不明白其含义,还以为这些人类似官员那样,但他们完全不摆架子,所以应该不是吧。和父母不一样,他们既不会殴打也不会辱骂自己。更不会像村人那样投来漠不关心的视线。他们完完全全是陌生人。 但对他们产生的戒备心很快就消失了。 因为他们的教养、博爱的精神,以及高于一切的教典的存在。 「所谓教典,是神明教导我们如何成为品行端正之人的教科书哦」 一开始虽然无法理解祭司说的这番话,但不久后便化作磅礴的感动之雨灌溉在了龟裂的幼小心灵上。 (这就是,竟然还有这种东西) 教典中记载了一切。上天的法则。大地的法则。人类的弱小、丑陋、高尚。自己抱有的烦恼的真相。未来将会发生的危险、失败。以及当面对这些时该前进的正确道路。 大受冲击。世界天翻地覆。──不,应该说是诞生了新的世界。过去的自己只会每天起床耕田睡觉,无异于土块。但在知晓教典后,第一次意识到了自己其实是人。 不管时间如何流逝,那份感动都不曾褪色。倒不如说,当自己能够背诵教典时,胸中便萌生了使命感。 (推广吧,将神的教义) 这个国家一定存在着许多和自己一样──没有教典甚至无法理解国家这一框架的──孩子们。犹如皲裂的大地般存在的孩子们。 想为这些孩子送上一场雨。一场教典带来的启蒙慈雨。 (光是成为祭司那样的人还不够。光拯救一个村落是不行的) 决心已定。 (去城市吧。在城里变伟大。要变伟大,比任何人都伟大,然后建立许多教会) 就这样,自己离开了村落。 他确信未来有众多苦难在等着他。 即便如此,也要跨越所有苦难,怀抱着这般决心── ◆◇◆ 希里吉斯醒来后,立刻明白这是在宅邸的自己房间里。 「唔,咕……」 醒来的同时,浑身传来疼痛感。即便想要忍住疼痛起床,也使不上劲。他不禁啧了一声。 「您醒了吗?身体感觉如何」 待在房间里的宫女向他搭话。希里吉斯勉强转过头。 「还算好……比起这个,芙兰亚殿下还在宅邸中吗?」 「是的。殿下吩咐我如果希里吉斯大人醒来的话,便立刻告诉她,我这就叫殿下过来」 宫女立刻跑出房间。 没多久,芙兰亚就如宫女所说,来到了这里。 「希里吉斯,你醒了呀」 「……给您添麻烦了」 「我从那那吉那听说了事情的经过。你还真是莽撞呢」 「是的……」 芙兰亚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然而芙兰亚没有继续说下去。 她只是默默注视着希里吉斯的侧脸,等他吐露真心话。 像是过去了好几分钟, 「……臣出生在边境的贫寒村落」 希里吉斯断断续续地开始诉说。 「那是片什么都没有的贫瘠土地。臣在那埋头耕地,并注定有一天腐朽在那片土地上……直到臣遇见了列贝提亚教」 「……」 芙兰亚用沉默催促他继续说下去。 「对于没有文化的臣来说,列贝提亚教的教义是臣内心的支柱。臣认为推广神的教义是自身的使命,为了实现这个目标而立志出人头地」 「然后你就爬上了宰相的位置,真厉害呢」 虽然芙兰亚的夸赞出自真心,希里吉斯却自嘲道。 「可是,臣在这个过程中忘记了初心。被亲手得到的权益迷住了双眼,甚至忘记了列贝提亚教的教义──做人应高尚而清廉,一心只想着维护和扩大自己的权力」 希里吉斯看向自己的双手。这双手与沾满泥土的那时相比,显得更加肮脏了。 「重视列贝提亚教的政策也不过是为了获得选圣候这一威名。弄成这幅惨状,被流放时自然不会有人愿意伸出援手」 「……你不憎恨德鲁尼奥王国吗?」 「当然恨过」 希里吉斯老实回答。 「怨恨、憎恨,甚至还计划复仇。但离开祖国,流亡到东侧后,臣每日都在回顾自己的人生,对故乡的思念之情也日益加深。之后回到祖国,知道其现状的如今……臣不禁想为这个国家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希里吉斯说完,深深地叹了口气。 看他这副模样,芙兰亚缓缓问道。 「希里吉斯,对我说实话。你的心还向着纳特拉吗?」 「……臣未曾忘却殿下的知遇之恩。归根究底,倘若没有侍奉殿下的话,臣甚至无法重新回到这个地方。只不过,就这么离开德鲁尼奥实在是……」 “这样啊”,芙兰亚轻轻点了点头。 然后, 「啊……太好了」 发自心底感到安心。 「我一直很担心呢。你会不会一心向着德鲁尼奥。但既然是这样的话,解决起来很简单」 「殿下……?」 「要扭转这个局面哦」 芙兰亚说道。 「虽然现在的情况没有我们介入的余地,但我认为不久后会再起风波。趁那时介入吧。我会帮你的」 「为、为何要做到这份上……」 「因为我需要你的力量」 芙兰亚宣言道。 「我的能力远不及王兄。正因如此,我需要有能力的家臣来辅佐我。而为了招纳贤臣,无力的我所能做的,莫过于尽心尽力罢了」 不管多么困难,哪怕会失败,她都不介意。 对于向自己宣誓效忠的家臣,将心比心,携手共进。这是她能为对方做出的最大回报。芙兰亚如是说。 「答应我,希里吉斯。等到一切结束后,你要真正地为我所用」 「……」 芙兰亚的双瞳让人忘记了呼吸。寄宿在她眼中的强烈意志,绝不逊色于身为人杰的维恩和格鲁耶尔。 (这位大人……) 如果,他心想。 如果一切顺利得到解决,到了那时。 「臣答应您。臣必定终生效忠芙兰亚殿下──」 第五章 最后一招 大陆西部,德鲁尼奥王国和索尔杰斯特王国之间的局势越发紧张。 与此同时,东边的安斯沃多帝国也弥漫着紧张的空气。 原因在于第二皇子巴尔德罗修和第三皇子曼弗雷德的争斗。 由于去年第一皇子迪梅托里欧失势,另外两人的派系也受到沉重打击,不得不优先维稳。 之后第二皇子巴尔德罗修的派系先一步稳定了势力,因此他认为这是讨伐第三皇子曼弗雷德的好机会,向自己弟弟所在的领土派出了军队。 当然,曼弗雷德也不会坐以待毙。他率军应战,两军就这样陷入了对峙局面。 随后又过了数日。 皇子们的军队断断续续地发生零星冲突,依旧相持不下── 「……敌军今天也没怎么行动啊」 曼弗雷德军的士兵望向平原另一端对峙着的巴尔德罗修军,嘟囔了一句。 「吼得倒是大声,却不进攻过来。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想打」 周围的友军也一起发起牢骚。 「但我们这边也一样吧。今天收到的可是随便射几支箭这样的命令啊」 「一开始还以为终于要和对方决战了。真是的,什么鬼情况」 「……还以为加入皇子们的军队可以稳赢,结果竟然输了」 「蠢货,你小声点……!」 不禁说漏嘴的士兵急忙环顾四周。还好上级军官不在附近。 「……不过啊,你们也是这么想的吧?很糟糕啊,这边和那边都一样」 巴尔德罗修和曼弗雷德。士兵们切实地感受到了弥漫在两名皇子之间的败势。本应该是某位皇子取得胜利,却被露薇尔米娜颠覆了这一局面。 「尤其是我们曼弗雷德皇子阵营,都是从属州拼凑出来的……」 「我猜对面也不容易吧。虽说骨干是帝国军人,但也不意味着忠心无穷无尽吧」 「……嘛,这倒也是」 说完,士兵再次看向另一边。 「话虽如此,今天也是和对面干瞪眼啊」 「待在军里可以免费吃上饭我倒也不介意啦……不过究竟在想什么呢,上面那些人」 「谁知道呢。但至少希望他们没在想怎么认输吧」 士兵们的牢骚和困惑没能传入任何人耳中,渐渐消散在空中。 然后── ◆◇◆ 「到目前为止和计划一样」 「虽然这并非我的本意」 地点是距离两军的对峙地带有一定距离的街道,某栋房屋之中。 巴尔德罗修和曼弗雷德就待在这栋房屋的某个房间里。 「虽然和你意见一致,但这也没办法啊」 正在争斗的两大派系之领袖暗中会面。 要说为何会出现这样的光景, 「毕竟我们要用这个计划给露薇尔米娜派系造成打击」 按照维恩的推测,这场争斗或许是冲露薇尔米娜去的。 维恩的这一推测,正说中了这两人的目的。 「在各地引发动乱的准备工作还顺利吧?」」 「嗯。虽然规模都不算太大」 相持不下的巴尔德罗修军和曼弗雷德军。 除了这两军之外,曼弗雷德还秘密派出手下潜入帝国各地,准备引发动乱。 「然后把遭受损失的民众全部推给露薇尔米娜……吗。她真的会行动吗?」 「会的。她不得不动。她扮演成热爱帝国的皇女获得了支持,自然不能坐视帝国国民深陷困境」 剧本是这样的。趁着两军相持不下,帝国的紧张状态越发激烈的时候,让表面上毫无关联的家臣们在各地引发动乱。借口说巴尔德罗修他们互相警戒对方,所以无法行动,好让露薇尔米娜四处奔走处理这些事端。 「我们只需要摆出对峙的样子,消耗不大,至于露薇尔米娜,逼她用掉手上的人才和物资」 「把那家伙以前对我们做过的事,加倍奉还给她的意思对吧」 巴尔德罗修点了点头,烦躁地叹了口气。 「可是,我俩的名声会一落千丈吧」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啊」 在露薇尔米娜忙于人道主义支援的时候,两军却在警戒彼此。帝国国民恐怕会大失所望,怀疑他们究竟在闹什么。 不过,互相敌对的巴尔德罗修和曼弗雷德不但联手合作,还不得不实施这样的计划,足以说明露薇尔米娜已经成长为他们的一大威胁。 「我们现在已经很难在名声方面追上露薇尔米娜了。那么,不如舍弃名声,利用对方不得不维护名声的弱点」 「……」 曼弗雷德对心里不太痛快的巴尔德罗修继续说道。 「而且,不好的名声可以事后美化。只要坐上皇帝的宝座,带领帝国走向繁荣,记载在史书上的有关即位的经过,不过区区两行文字罢了」 巴尔德罗修对此嗤之以鼻。 「或许确实如此。……即便如此,我和你之中还是会有一人在史书上留下万古不变的恶名」 巴尔德罗修带刺的视线仿佛在说,留下恶名的当然是你。 曼弗雷德也回敬他的视线,恶狠狠地盯着这位兄长。 两人互相瞪了好几秒。在这一无所有的房间激起竞争意识也毫无意义,兴许是意识到了这一点,巴尔德罗修再次说道。 「所以,露薇尔米娜何时行动?」 「不好说,我也不清楚。不过考虑到妹妹的性格,为了尽可能减少己方阵营的损失,应该会陷入一番苦战」 「如果拖得太久,宰相凯斯基纳和西侧也会有所行动。尤其是南边的法尔卡索王国,恐怕会找机会乘虚而入」 大陆上有三条连结东西方的公路。纳特拉控制北边公路。米尔塔斯控制中央公路。而南边,离帝国中枢最近的公路,则是法尔卡索王国在控制。 因为地理位置的原因,法尔卡索多次和帝国交战,对于身为军事派系领袖的巴尔德罗修来说,这个国家尤其不可小觑。 但出乎意料的是,曼弗雷德摇了摇头。 「你大可不必担心。宰相因为之前擅自动用了皇帝的军队,现在不好行动,至于法尔卡索,我收到消息说该国因为各种原因目前自顾不暇」 「去年的饥荒吗?」 「也有这方面原因。在饥荒的影响下,东列贝提亚教试图扩张势力。似乎在忙着处理这件事」 「宗教之间的地盘之争吗。真无聊」 巴尔德罗修徐徐站起。 「这话说的,巴尔德罗修难道不信神吗?」 「不,神就在这片土地上。名叫安斯沃多帝国皇帝的唯一神」 巴尔德罗修说道。 「要事谈完了。有关露薇尔米娜行动时的细节调整,让部下传达即可」 「我没问题,但你千万别疏忽大意」 「不必你提醒。反倒是你,绝对别背叛啊」 抛下这么一句答复后,巴尔德罗修离开了房间。 曼弗雷德留在原地,小声说道。 「不会背叛的。至少在解决露薇尔米娜之前不会,呢」 ◆◇◆ 「──大概在打这种坏主意吧」 安斯沃多帝国首都,格兰兹拉尔。 露薇尔米娜此刻身在坐落于首都中心的皇宫一角。 「都这时候了还想用这种手段把我拉进来……呵」 露薇尔米娜手边摆放着堆积如山的资料。 这些全是关于巴尔德罗修和曼弗雷德阵营的情报。 既有从外界收集来的情报,也有潜入阵营的间谍传回的情报。 最近尤其容易获取到阵营内部的情报。恐怕是因为身为派系领袖的两人向心力下降了吧。虽然传回的情报里也包含了虚假情报,但坐在即将沉没的船上还能遵守纪律和保持忠心的人并不多。 因此露薇尔米娜对于两位兄长的想法把握得非常准确,但是, 「这可真是会心一击啊……!」 呜呜,她抱头烦恼。 怀柔第一皇子迪梅托里欧的派系,还恢复了和帕图拉的外交关系,露薇尔米娜展露了她作为执政者的能力,毫不偏袒地说,她一路走来十分顺利。 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结果兄长两人竟然联合作战。 「你们不是关系不好吗……!多吵点架啊……!然后让我赢得轻松点……!」 虽然掌握了对面的内部情况,但这不意味着自己能做出应对。 因此,露薇尔米娜随口说着任性的愿望,同时叹了口气。 「真想直接揍背地里搞小动作的他们,但我的立场注定无法率领军队……」 露薇尔米娜领导的忧国派系没有军事力量,主张和平解决。 受当时手中没有军事力量的形势所迫,由于没有铁剑和盾牌,便只好打着爱与和平的旗号加强防御。 如今露薇尔米娜派系已经壮大,持有军事力量也变成了可能。尽管如此,她却不希望持有武力,这是她的真心话。 当然不是因为她萌生了和平主义精神。如果可以用武力解决的话,她甚至想立刻殴打两位皇子一顿。 为什么她明明有着狂战士的因子,却像一只在皇宫里迷路的猫一样喵喵叫呢。原因有二。 其一,露薇尔米娜要是决定动用武力,会给她打出的“和平解决”这一旗号抹黑。她想要的是女帝这个前所未有的地位,必须尽可能避免失去民众的支持。 其二,露薇尔米娜身边几乎没有有能的将领。这方面的人才在第二皇子或第三皇子的阵营之中。至于露薇尔米娜本人,暂且不说政治手腕,涉及军事方面实在是不容乐观。 (哪怕组建军队也缺乏赢面。可一旦组建的话,我的声望一定会下降。……有点提不起干劲呢) 但这么一来,关键是如何解决现在面临的难题。 两皇子装模作样地摆出交战的样子,同时在各地引发动乱,目的恐怕是为了让我方消耗资源去保护民众、为民众提供保障。露薇尔米娜虽然会因此声望大增,但是想要打倒拥有军事力量的政敌,最终还是需要武力和物资。所以不能消耗在这种恶作剧上。 「所─以─说,维恩的答复很重要啊,啊,啊」 对策已经想好了。但需要借助外力。 于是露薇尔米娜把心腹菲修派往了纳特拉,她带着谈判的成果应该快回到国内了。 「还没回来吗,还没回来吗,还没好吗,菲修──」 因此最近这段时间,等着菲修回来的露薇尔米娜每天无所事事,该说终于让她等到了吗,房间外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殿下,臣回来了」 「菲修!」 打开房门出现在这里的,无疑是菲修布兰德尔。 露薇尔米娜健步如飞地跑到她身边。 「等你好久了。路上没发生什么吧?」 「是的。路上没碰到什么大问题,顺利回来了」 菲修一边说着,一边向露薇尔米娜递上书信。 「殿下,事不宜迟,这是维恩王子给您的答复」 「我确实收到了」 露薇尔米娜接过书信,立刻拆开封蜡阅读其中的内容。 然后没过多久, 「──好耶!」 露薇尔米娜大声欢呼。 「这样一来就可以按计划行事了!菲修,干得漂亮!」 「一切皆归功于殿下想出的计划」 菲修向满心欢喜的主君微微一笑。 但露薇尔米娜说完后突然沉思了起来。 「只不过……我比较在意维恩追加的这个条件。虽然确实可以做到这件事……菲修,你觉得他打算干什么?」 「关于这个。看上去似乎与发生在西边的索尔杰斯特王国附近的动乱有关,但维恩王子并没有告诉臣详细内容……」 「好像是在德鲁尼奥举办庆祝同盟的典礼时,发生了政变呢」 「是的。臣离开纳特拉时,听到了德鲁尼奥王国军出兵讨伐篡位者的消息」 「毕竟离这挺远的,我也不是很在意,不过,唔……」 露薇尔米娜沉默了一会儿,转变心情说道。 「算了,在这里想这些也无济于事。虽说西方诸国的事让人在意,但我必须先解决帝国的问题」 「那么」 「没错,立即出发。虽然刚回国没多久,菲修也去做准备吧」 露薇尔米娜咧嘴一笑。 「──帝国的仇敌,法尔卡索王国。那么,对方会如何欢迎我们的到来呢」 ◆◇◆ 「再过不久,德鲁尼奥军就要和索尔杰斯特军交战了」 德鲁尼奥王国,迎宾馆的一室。 特露切拉在房间里吃着水果,说道。 「我要看看,兄长究竟能不能存活下来」 德鲁尼奥王国军,一万五千兵力。 不久前,这支军队离开本国,前往索尔杰斯特。 相比之下,卡布拉兄长率领的索尔杰斯特王国军则是一万兵力。 按行军速度推算的话,两军应该快展开交锋了。 「殿下认为索尔杰斯特军会败北?」 一旁的部下提出了疑问。 「除了败北别无可能。因为没理由打得赢」 部下一副难以接受的表情,皱了皱眉。 「我等索尔杰斯特王国军是格鲁耶尔陛下亲自操练的精兵。即便存在兵力差距,也不会弱于德鲁尼奥军」 「问题就出在这」 「索尔杰斯特王国军是父王一手培养起来的军队。虽然有着王国军的立场,但也可以说是向父王效忠的格鲁耶尔军。这样的一群人,对于缺乏实绩的王兄的命令又会听从多少呢」 「原来如此……更何况卡布拉还是篡位者」 「不过王兄也没蠢到无可救药的地步。多少已经打点好将士了吧。祖国被德鲁尼奥侵略,会有不少人将爱国心摆在首位,服从他的命令。要调动军队应该没问题,可若是问能不能获胜的话」 特露切拉认为,如果指挥官是个废物,那么即便是精兵也无法发挥出全部实力。正因如此,索尔杰斯特注定败北。 「不过,索尔杰斯特的败北仅限这一战」 特露切拉嗤之以鼻。 「之后真正尝到败北滋味的,会是德鲁尼奥他们」 「殿下,您意思是」 「唔姆。那个人准备抵达德鲁尼奥了。妾身也去做准备吧」 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特露切拉无所畏惧地笑了。 ◆◇◆ 就在特露切拉准备下一步计谋的时候。 芙兰亚正在宅邸的某个房间里冥思苦想。 「唔唔唔唔……」 「殿下,别太钻牛角尖了」 一旁的希里吉斯朝苦恼地呻吟着的主君搭话。 「我都说了那样的话,结果却只是在这干等着,就感觉……心情很唔唔唔啊」 「这也无可奈何。毕竟手中底牌不多」 芙兰亚是受邀出席他国典礼的要人。和心怀鬼胎的特露切拉不同,芙兰亚只带了最低限度的随从人员。就算想做什么也缺乏人手,自然会变成这样。 「而且,殿下也活用了手中的底牌」 「……那那吉和杰诺薇娅,不知道平安抵达了没有」 芙兰亚从维恩那里得到过两条有关执政者心得的建议。 第一条,不错失良机。 从天而降的机会并不一定会一直等着你。该伸手时不伸手,又怎能把握住荣光。 第二条,主动推进局面。 不放跑机会的确重要,但机会不会经常降临。或许,说不定会在机会快来临时遭到妨害。一味地等待上天的恩惠,总有一天会干涸枯萎。 『芙兰亚,不要陷入被动。要以自己的意志将世界卷入其中,这才是执政者』 听从维恩的这番建议,芙兰亚现在做出了某个安排。 并且这个安排动用了她最强的底牌──那那吉和杰诺薇娅。 「你觉得会顺利吗?希里吉斯」 「除非拥有洞悉未来的双眼,否则臣也无法断言。但不得不说,哪怕最后迎来失败,想出这一计划并付诸行动,殿下的果断也远非常人所能及」 希里吉斯这番话让芙兰亚轻松了不少,就在这时,有人敲响了房门。一名随从走了进来。 「打扰了。芙兰亚殿下,有两件事要向您汇报」 「是什么?」 「方才,有客人来访宅邸」 「客人?」 芙兰亚和希里吉斯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感到奇怪。 客人。今天应该没有会客的预定。 「还有一件事,负责监视王国的人发回了联络。有一名贵客来到了王宫」 这句话吹散了芙兰亚一直抱有的疑惑。 绝对没错。既然在这个时机来访,应该是特露切拉王女的安排。 「知道那位贵客是谁吗?」 随从点点头,表示肯定。 「──是列贝提亚教福音局局长,卡璐朵梅里亚」 ◆◇◆ 「卡璐朵梅里亚来了……?」 宰相马莱接到部下的报告,不禁皱起眉头。 「是的,对方希望谒见陛下……请问该如何应对?」 「……对方是列贝提亚教的重镇,圣王的代理人,总不能拒绝她。让劳伦斯陛下前往谒见大厅。我也立刻过去」 一边向部下发出命令,马莱一边思考。 为什么,挑这个时候过来有什么目的。 是偶然吗。可要说是看准了这个时机也说得通。 (至少,不能疏忽大意……) 他不满地啧了一声,前往谒见大厅。 谒见大厅之中,卫兵和家臣们,以及劳伦斯王已经就位。 「陛下,感谢您特地前来」 看向行了一礼的马莱,劳伦斯声音颤抖地说道。 「免、免礼。比、比起这个,马莱,我听说福音局局长来了」 「是的。您不必担心。一切请交给微臣」 向劳伦斯解释也没有意义,于是马莱迅速结束对话,看向谒见大厅的出入口。随后沉重的大门徐徐打开,一名女性从门后现出身影。 「──突然来访,十分抱歉。我是列贝提亚教福音局局长,卡璐朵梅里亚」 身在谒见大厅的众人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 根据资料上记载的年龄显示,卡璐朵梅里亚应该是个老媪。 然而站在他们眼前的却是散发着妖艳的光芒,肌肤水润、秀发柔润顺滑的妙龄少女。光看她的外貌,三十多岁,不,哪怕说是二十多岁也会有人相信。 但众人也同时理解了另一件事。这个女人非比寻常,很危险。 「啊,唔,哦……」 明知危险却无法挪开视线,其魅力使得王座上的劳伦斯失去了话语。主君这幅狼狈模样反而让马莱清醒过来。 「……欢迎您来访,卡璐朵梅里亚阁下」 先口是心非地表示欢迎,马莱继续说道。 「那么,您来我国有何贵干呢。倘若是来观光的话,您大可放心四处游览」 马莱面露戒备之色,向她问道。 「关于此事……请稍等一下」 卡璐朵梅里亚带着歉意说道。 突然跑过来,结果还让人等一下究竟是什么意思,马莱满心疑惑,就在这时,有个娇小的人影出现在卡璐朵梅里亚背后的大门处。 「噢,迟到了吗。真是抱歉」 人影的真身是特露切拉。 马莱愈发感到疑惑。特露切拉先是向卡璐朵梅里亚寒暄了几句,随后站到了她身旁。无论是对于卡璐朵梅里亚在这里的事情,还是对于自己和卡璐朵梅里亚一起谒见的事情,特露切拉都没有表现出一丝犹豫。看来不是走错地方才来到这里。 「特露切拉王女,这究竟是……?」 「是我邀请的。因为我的要事也和王女有关」 卡璐朵梅里亚代为回答了马莱对特露切拉提出的疑问。 两人串通一气,达成了协定。马莱注意到这个事实的瞬间,心中涌上一股强烈的不详预感。 「……那么容我再问一遍,卡璐朵梅里亚阁下的要事是指」 不可以问出口,但却不得不问。站在难以掩饰心中纠结的马莱面前,卡璐朵梅里亚轻启朱唇,嫣然笑答。 「──我来向德鲁尼奥王国下达最后通牒」 ◆◇◆ 喧闹声在谒见大厅中扩散开来。 「最后通牒……?」「怎么回事」「为何列贝提亚教要这么做」 内心的不安使得在场众人纷纷将自身疑惑道出了口。 马莱对他们大声呵斥道。 「肃静!这里可是御前!」 在马莱的呵斥下,谒见大厅恢复了安静。但这并没有从根本上解决问题,马莱对此心知肚明。 「……卡璐朵梅里亚阁下,刚才的发言究竟是何含义!?」 「是何含义什么的……难道事已至此您还打算狡辩吗?」 卡璐朵梅里亚说道。 「德鲁尼奥王国对列贝提亚教做出了严重的背叛行为,此事无法置之不理。如果不立刻纠正该行为,列贝提亚教将把德鲁尼奥王国视作明确的敌国」 「──不可能!」 马莱大喊出声。 「德鲁尼奥王国一直以来舍身忘我地支持着列贝提亚教!居然说我国背信弃义,岂有此理!」 语气粗暴地回应对方的同时,马莱在心中迅速思考。 西方诸国的内部争斗有可能引来列贝提亚教,他早已考虑到了这一点。虽然德鲁尼奥参与战争,但本质却是索尔杰斯特王国的兄妹之争。马莱原本以为,列贝提亚教会在决出雌雄之后才来介入。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明明展开交战的汇报还没传到列贝提亚教,却被单方面地做出了宣告。 推测不出卡璐朵梅里亚的意图。并且,在政治场合如果看不穿对方的意图,即意味着被对方夺去了先手。 「我国究竟犯下了何等罪行,以至于贵方提出这样的主张!?」 卡璐朵梅里亚嫣然一笑,回应了马莱的疑问。 「充当东列贝提亚教的急先锋,攻击索尔杰斯特王国」 利刃毫不留情地挥向德鲁尼奥王国。 「这就是,你们的罪行」 「────っ!」 马莱震惊得浑身颤抖。 东列贝提亚教。和索尔杰斯特王国的战争还情有可原,马莱做梦也没想到,对方此时会提及东列贝提亚教。 「我们已经调查过了,德鲁尼奥王国接受了东列贝提亚教的高额援助。此次还进攻了索尔杰斯特王国。这无疑是东列贝提亚教利用德鲁尼奥王国发起的侵略行为」 马莱一时无言以对。 接受东列贝提亚教援助一事是事实。进攻索尔杰斯特王国一事也是事实。虽然这两件事毫无关联,但把它们联系到一起却毫无违和感。 「不、不对!」 马莱身旁的劳伦斯忍不住喊叫出声。 「我国并不是出于这种目的,向、向索尔杰斯特王国出兵的!」 劳伦斯的视线投向了在卡璐朵梅里亚身旁默默注视着事态发展的特露切拉。 「打倒篡夺王位的卡布拉,让王位回到正统继承人的特露切拉王女之手!这才是我国的目的!没错吧!?特露切拉王女!」 劳伦斯的主张是正确的。德鲁尼奥王国之所以出兵是因为和特露切拉缔结了协议,而她作为索尔杰斯特王国王女给出了许可。德鲁尼奥王国没有擅自挑起战争。只要她能这么作证,这件事就过去了。 所以特露切拉, 「那么,这是在说什么呢?」 她露出极其纯真的笑容,踢飞了德鲁尼奥提供的梯子。 「这些话,妾身还是第一次听说」 「哈───?」 不仅是劳伦斯,在场众人也满头雾水。 德鲁尼奥为了让特露切拉登上王位,派出了军队。这是德鲁尼奥王国的官方看法,也是确切无疑的事实。 这个事实,被颠覆了。 而且还是被特露切拉王女本人。 (──被算计了!) 意识到事情不对,马莱不禁沉吟起来。 特露切拉给我国正当理由,让我国发起军事行动,卡璐朵梅里亚声讨这样的行为,然后特露切拉看准时机收回正当理由。 不用怀疑了。特露切拉和卡璐朵梅里亚已经串通好了。为了此时此刻事情会变成这样,两人布下了陷阱。 「这……这算什么!」 劳伦斯气势惊人地从王座上站了起来。 「我国是,士兵是,为了帮助特露切拉王女!」 闻言,卡璐朵梅里亚朝身旁抛去视线, 「听说是这样哦?特露切拉王女」 「可就算这么说,妾身也想不起来呢」 特露切拉和卡璐朵梅里亚看向彼此,爽朗地笑了。 看到两人嘲弄般的态度,劳伦斯愤怒了。 「卫、卫兵」 平时沉默不语的国王发出了怒吼,卫兵们吓得浑身发抖。 「抓住她们!侮辱我国,难以原谅!」 「听到了吗?卡璐朵梅里亚阁下」 「企图狡辩,行不通便用武力威胁。这可不太好呢」 特露切拉和卡璐朵梅里亚依然游刃有余。这反而更加刺激到了劳伦斯,马莱这时插入对话。 「陛下,请您等等!对这两位出手的话,对列贝提亚教的辩解就站不住脚了!」 「那你要我放过她们吗!?别开玩笑了!卫兵!」 劳伦斯再次向卫兵下令。 「住手!都别动!」 马莱立刻制止这个命令。 「喂,我说」「这该听谁的」「当然是陛下的命令啊……」「不过,可是啊……」 卫兵们面面相觑,思考究竟该听从谁的命令。是原来的主人劳伦斯,还是实际的主人马莱。 马莱控制住了这个滑稽的状况。 「陛下贵体欠安!立刻送回房间!」 马莱对更亲近他的卫兵下令,强行把劳伦斯带离了谒见大厅。然后,他向饶有兴趣地注视着这边的卡璐朵梅里亚开口道。 「卡璐朵梅里亚阁下,列贝提亚教的通告我国确实收到了。然而事出突然,希望答复能暂缓些时日……!」 卡璐朵梅里亚笑答道。 「呵呵,是呢。看在你们愉快的应对上,再等几天吧。……那么,今天先告辞了」 卡璐朵梅里亚从容不迫地背对马莱,逐渐走远。 特露切拉也紧随其后,转身离开。 「特露切拉王女……!你……!」 特露切拉愉快地向不禁吐露出愤恨声的马莱说道。 「呵呵,妾身也回宅邸了。好好休息,说不定会想起什么重要的事呢」 踏着可恨而又轻快的步伐,特露切拉也离开了谒见大厅。 就这样,当主演们接连离开后,马莱愤怒地锤向墙壁。 「大人……!」 部下不禁跑到他身旁,马莱拎住部下的领口,指示道。 「……下达封口令。绝对不能把发生在谒见大厅的事泄漏出去!还有,别让劳伦斯离开房间。绝对不行!现在他要是暴走的话,一切都会徒劳无功!」 「遵、遵命!」 「让传令兵去做准备!停止我军的所有战斗行为!绝对不能对索尔杰斯特出手!」 「但是大人,倘若按照预定计划,现在已经展开交锋了。传令兵恐怕赶不上」 「闭嘴!不管赶不上还是其他什么,总之给我行动起来!还有尤安!立刻抓捕待在王宫的东列贝提亚教成员。之后,在国内的相关人员也全都抓起来!」 「这、这样好吗?」 「虽然不觉得用他们的人头能平息事态,但继续放任下去也只是扩大伤口罢了!赶快抓人!」 收到命令的部下们有如小蜘蛛一样四散而去。 (可恶,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看到特露切拉和卡璐朵梅里亚站到一起时便产生了不详的预感,只是完全没想到会如此严重。 (考虑到特露切拉计划的开端……也就是说,是这么一回事?) 特露切拉想得到王位,对她来说兄长卡布拉是个阻碍。 于是公开暴露自己的野心,让其兄长感到急躁,之后特意离开祖国,引诱其兄长犯下暴行。利用兄长解决了碍事的父亲。接下来利用德鲁尼奥解决碍事的兄长。她看穿了我们这边的意图,成功让德鲁尼奥派出了军队。 但是借助德鲁尼奥的力量的话,即位后无疑会受到干涉。于是最后打算使用列贝提亚教解决碍事的德鲁尼奥。 (不得不说,真是个荒唐的计划……但却偏偏被这个计划逼得走投无路……!) 是哪里弄错了。接受东列贝提亚教的援助一事吗。还是认为索尔杰斯特王国的动乱是良机的那一刻吗。又或者说,错在不该因为特露切拉是个小姑娘就轻视她吗。 (不管怎样,必须找出存活下去的办法……) 就在他想着这些的时候,部下踏着慌张的步伐回来了。 「大人,尤安不在房间里!」 「其他的东列贝提亚教成员也是,哪里都找不到!房间也全都空空如也!」 「你说什么……!?」 这不是偶然。对方察觉到这边的动静,藏起来了。 「……去找!应该还没走远!」 马莱边下达指示边思考。 不抓住尤安一行人的话,德鲁尼奥的立场会越来越危险。 虽然暂缓了几天,但在这期间能想出多少对策呢。 (要是,想不出任何办法的话……) 必须存活下去。 哪怕,舍弃除自己以外的一切。 ◆◇◆ 马莱下达的封口令未能奏效,在德鲁尼奥王宫中发生的骚动逐渐在城中的权贵间扩散开来。 「正如殿下所料,风波又起……」 「话虽如此,没想到列贝提亚教会出现在这里呢」 并且获取到了封口令未能封住的情报的阵营之中,也有芙兰亚她们。 至于说和德鲁尼奥王国几乎没有关系的她们如何得到了这个最新情报,则是因为, 「出乎我意料的,反而是你来这里这件事呢」 位于芙兰亚视线前方。 站在这里的是马莱拼命在找的那个人──既是传教士又是枢机主教的尤安。 他在得知卡璐朵梅里亚抵达王国的消息的同时,率领部下秘密来访。 「真亏你能察觉到危险呢」 「当传教士的人,必须能敏感地察觉到接近自身的危险。我已经对各地的信徒下达了指示,他们在收到联络后也会立刻躲藏起来」 明明是生死攸关的情况,尤安却爽朗地笑了。 芙兰亚对他这副态度既无语又钦佩,开口道。 「所以就跑到我这来避难吗,应该还有其他更好的地方吧?」 「只打算逃跑的话确实如此。然而若是想留在此地看清今后的发展,唯有寻求您的庇护」 芙兰亚是纳特拉的代表。尤其是因为卡璐朵梅里亚的出现而导致局面扑朔迷离的现在,德鲁尼奥一方应该也不希望让纳特拉感到不快。尤安一行人躲藏至此,就算被察觉了,德鲁尼奥也会先斟酌是否该介入此事。 「不过老实说,我本以为会被拒绝。万分感谢芙兰亚王女愿意接纳我和我的部下」 「纳特拉王室接纳遭受迫害的弗拉姆人的宽容精神,世代传承至今」 芙兰亚微微一笑, 「虽然很想这么说,可实际上不过是因为有利用价值罢了」 「请您无需介意。我的信仰之心还远远不够,比起博爱精神,放有黄金的天平更能让我安心」 尤安笑容满面地回应道。 「不过,我等如今被赶出王宫。除去逃离前在王宫得知的情报,没有其他能帮上忙的地方」 「光是如此便价值千金了。明日我会详细询问一番,今日便到此为止吧。想必部下们也觉得阁下在身旁会更安心吧」 「那么,恭敬不如从命」 尤安礼貌地行过一礼,离开房间。 虽然他看上去从容不迫,但好不容易在德鲁尼奥积累起来的东西尽数化为乌有。心中还是有想法的吧。 并且从精神层面上说,身旁的这个男人也是一样。 「希里吉斯,虽然情况艰难,可你也稍微休息一会儿吧」 「遵命……」 由于卡璐朵梅里亚来访,德鲁尼奥王国被逼入了困境。祖国深陷困局,想休息也休息不成吧,但看到他愁眉苦脸的模样,又担心他会因此倒下。 「……臣明白了。先暂且告退」 希里吉斯自己也意识到了吧。他微微点了点头。 「嗯。等你醒了再商量今后的计划吧」 就这样,目送希里吉斯离去,房间里只剩下了芙兰亚一个人。 换做平时,那那吉总是藏在暗处,现在他却不在。从这个意义上说,罕见地只剩下芙兰亚一个人。然而她现在,并没有余力在意这些事情。 (福音局局长卡璐朵梅里亚……) 王兄告诉过自己,这人相当危险。想必是达成了某种交易,不过没想到特露切拉会拉拢这么危险的人。 (这样下去的话,德鲁尼奥王国会被其他诸国蚕食殆尽) 西方诸国中如果有国家被列贝提亚教认定为敌国,等于被判处死刑。更何况德鲁尼奥王国接近西侧的中心地带,是其他国家眼中的有益土地。其他各国想必会趁着这个好机会想办法瓜分德鲁尼奥。 芙兰亚和希里吉斯做了约定。如果愿意真正成为她的家臣,便为解救他的故乡德鲁尼奥王国尽一份力。但再这样下去将无法实现这一约定。 (虽然派出了那那吉和杰诺薇娅……可即便两人都成功了,也很难控制住现在的局面) 一招。还差一招。 可是在自己伸手所能及的范围内,还能期待什么呢。 芙兰亚烦恼不已。就在这时,传来了窗户被敲响的声音。 「……?」 她纳闷地看向窗户,大吃一惊。 她发现窗外有人。 不禁想要大喊出声,但是急忙忍住了。因为双脚踩在窗框上的,是芙兰亚十分熟悉的人。 「──妮妮姆!?」 她急忙打开窗户,叫出对方名字。窗外的来人无疑是维恩的随从──妮妮姆。 「嘘。请保持安静,芙兰亚殿下」 妮妮姆低声说完,悄无声息地进入房间。 「诶,为、为什么会来这里?」 她没听说妮妮姆会被派来这里,完全出乎意料。 「这是维恩殿下的命令。恕我僭越,因为不清楚您这边的情况,所以才以这种方式前来」 德鲁尼奥是歧视弗拉姆人的西方国家。考虑到这里发生了战争,如果芙兰亚真的成了人质,妮妮姆不从正面进来也情有可原。视情况而定,宅邸之中可能到处都有德鲁尼奥的人在看守。虽然能够理解,但还是会感到惊讶。 「芙兰亚殿下,您有被囚禁或受伤吗?」 「没有,你放心吧。除了宅邸被人监视之外,基本上很自由」 「您这么说我便放心了。再加上那那吉也在您身旁,应该不会发生什么意外……」 话说到一半,妮妮姆产生了怀疑。 「……殿下,那那吉在哪里?」 那那吉身为芙兰亚的护卫,在妮妮姆抵达窗外的时候本该守候在芙兰亚身旁。现在却看不到他的身影。 「啊,那个,我拜托他去了其他地方」 「您说他在这种紧急情况下不在殿下身边?」 妮妮姆目光如刃。芙兰亚差点被她的气势压倒,但还是坚持住了。 「是,是的,但必须这么做」 虽然把妮妮姆看作姐姐,但这是自己下定决心要做的事情。如果那那吉会因此受到指责的话,自己有替他承担的义务。怀着这样的决心,芙兰亚回视妮妮姆的赤瞳。 两人对视了好一会儿,先败下阵来的是妮妮姆。 「……既然芙兰亚殿下都这么说了,真拿您没办法。但在那那吉回来之前,我会替他待在您身边」 「嗯,拜托你了」 芙兰亚松了口气。 然后她打起精神,向妮妮姆问道。 「所以妮妮姆,你只是来确认我是否平安吗?」 「不,维恩殿下还托我带来了这个」 妮妮姆取出用封蜡封好的书信。为了顺利带来这封信,王兄才特意派心腹妮妮姆过来。正因如此,这封信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 然而,就算明白这一点,不,正因为明白这一点,芙兰亚才在接过信时犹豫了一下。 王兄把这次出使外国的任务全权交给自己负责。自己也想回应王兄的期待。正因如此,不由得担心,万一里面写有催自己回国的内容该怎么办。 自己理解王兄担心的心情。但又希望王兄能相信自己到最后,交给自己来处理。芙兰亚是这么想的。 「芙兰亚殿下?」 「……不,没什么。我会确认的」 从妮妮姆手中接过信,阅读信中的内容。 信上写的内容和自己预想的一样,催促回国的内容──并不是。 芙兰亚大为震惊,她重新看了好几遍,随后说道。 「……妮妮姆,王兄是什么时候想到了上面写着的事情?」 「在听到索尔杰斯特王国发生政变时」 信上写着这样的内容:作为兄长,打算为在那边努力的妹妹提供一点小小的帮助。 那无疑是能成为芙兰亚助力的内容。不仅如此,甚至可以说是芙兰亚渴望着的下一招。 正因如此,芙兰亚才感到不寒而栗。 因为在索尔杰斯特发生政变的那一刻起,王兄就已经预测到了这一步。 「……真的,不愧是王兄呢……」 「还有一句口信,『当然,如果是我多管闲事的话,你就当没读过吧』」 「不,不会的,我会活用好王兄的关心。这样一来……不,一定没问题」 芙兰亚在脑中描绘蓝图。 一条通往从此刻起平息这个事态的道路。 浑身发抖。这是欢喜的颤抖。或许,王兄也体验过这种感觉吧。这种犹如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全能感── 「……嘿」 芙兰亚啪啪地拍了拍自己的脸颊。不行。如果沉醉于这种感觉,会摔跟头的。和王兄不同,自己还不够成熟。哪怕发现了良机,也要慎重而小心翼翼地伸出双手。 「妮妮姆,帮我个忙。有件事必须立刻去做」 「遵命。……不过究竟要做什么?」 闻言,芙兰亚犹如其兄长维恩一般,咧嘴一笑。 「当然是,去做坏事哦」 第六章 考验器量之刻 「呼,终于弄完了」 纳特拉王国,碧莱昂宫殿。 在事务室处理文书的维恩松开手中的笔,伸了个懒腰。 「虽说工作变少了,但少了妮妮姆果然很花时间啊」 维恩呢喃自语。家臣分担了一部分原本属于维恩的工作,可因为妮妮姆被派去了芙兰亚那边,所以花在工作上的时间几乎没有变化。 (……进展顺利的话,妮妮姆已经到芙兰亚那儿了吧) 维恩脑中浮现出带着书信出发的心腹的身影。 毕竟是妮妮姆。应该顺利抵达了芙兰亚的所在地。 所以,问题在于之后。一切取决于拿到信的芙兰亚会怎么行动。 (不管结果如何,正好可以借这个机会测试芙兰亚的成长) 或是败给肩负着的苦难,亦或是成功渡过困境。 (倘若芙兰亚抓住了胜利,到了那时……) 独自待在事务室的维恩陷入了沉思。 而在他脸上浮现出的,是狰狞的笑容。 ◆◇◆ 从结论来说,得到的数日缓冲期对德鲁尼奥的状况没有起到任何改善作用。 不仅没能抓到逃亡中的尤安一行人,也没能找到让特露切拉回心转意的办法,派去阻止军队的传令兵想必也没能赶上。 这些事实只表明了一件事。 德鲁尼奥王国的败北。 (可恶,可恶,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马莱咬牙切齿。 他现在身在王宫的会议室。 待在这里的除了卫兵和马莱,还有另外三人。国王劳伦斯、王女特露切拉、福音局局长卡璐朵梅里亚。 「那么,再次重申」 先开口的是卡璐朵梅里亚。 「列贝提亚教不承认东列贝提亚教这一教派,并公开将其视为邪教。毋容赘言,列贝提亚教对所属该邪教的人物、组织、国家等全盘予以否定」 卡璐朵梅里亚继续说道。 「德鲁尼奥王国此次与东列贝提亚教勾结,假借特露切拉王女的王位继承权这一大义名分,对索尔杰斯特王国发起进攻,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特露切拉王女,我说的没错吧?」 特露切拉摆出一副痛心的模样,点头表示肯定。 「妾身得知兄长犯下暴行,打算动身回国时,被强行扣留在了宅邸中。基本上是因为受到威胁才接受了他们的支持」 「特露切拉王女……!」 看到马莱怒上心头的模样,特露切拉像个小女孩一样畏畏缩缩。 「噢,好可怕。被那么恐吓的话,像妾身这样的小姑娘也只能点头。您能理解吧,卡璐朵梅里亚阁下」 「嗯,是的。当然可以理解」 两人毫不隐瞒合谋的事实。特露切拉和卡璐朵梅里亚已经串通好了。恐怕还计划好今后要如何瓦解德鲁尼奥。 (……到此为止,吗) 不得不承认。自己输给了这两人。 可是,可是啊。哪怕是这样,这也不是终点。 正因为失败了,接下来该考验的,便是是否有背负污名活下去的觉悟。 (可以的话,真希望劳伦斯不在这里……) 马莱沉默地看向主君。 自从在谒见大厅发生了那件事之后,劳伦斯一直被关在房间里。他似乎从某处得知了要召开会议的情报,强硬地表示要出席会议。 由于卡璐朵梅里亚也希望劳伦斯出席,马莱只好不情不愿地叫来了劳伦斯。 (算了,这也没办法。你可别恨我,劳伦斯) 马莱不再看向劳伦斯,转而面向特露切拉她们。 「贵方的主张,我明白了」 停顿一拍后,他说道。 「在此之上──我全部承认。我国的确和东列贝提亚教勾结在一起」 特露切拉和卡璐朵梅里亚向他投来锐利的目光。 不管马莱作何辩解,两人都打算攻击德鲁尼奥王国。正因如此,马莱承认指控的做法出乎了她们的预料。 「突然间这么干脆。难道心境发生了变化吗?」 「不过是作为列贝提亚教的虔诚信徒,打算做个诚实的人罢了,特露切拉王女」 「还以为你要说什么」 特露切拉嗤之以鼻。 「亲口承认勾结东列贝提亚教,还说自己是虔诚的信徒?如果是想试探神的胸怀,未免做的有些过火吧?」 「竟然说试探!我不过是道出了事实罢了。这两件事并不矛盾」 特露切拉一脸怀疑,不知道马莱为什么要这么主张。 「……嗯,原来如此。是这样啊」 察觉到马莱的意图,卡璐朵梅里亚微微一笑。 面对这两人,马莱理直气壮地放言道。 「我国之所以勾结东列贝提亚教,既不是民心所向,也并非出自我的命令。──主导整件事情的是国王劳伦斯!」 嘈杂声在会场中扩散开来。声音来自待在一旁议论纷纷的卫兵们。 也难怪他们会有这种反应。马莱现在无疑是在明目张胆地把罪名嫁祸给劳伦斯。 (好了,开始吧!) 希里吉斯垮台后,马莱接管了德鲁尼奥王国。接近东列贝提亚教也是他作出的判断,丝毫没有参考过劳伦斯的意见。说由国王主导完全是弥天大谎。 但是,那又怎样。 「国王定下的事项,我等臣子根本无力反对!然而多亏了卡璐朵梅里亚阁下来访我国,才总算是有办法制止国王的暴虐行径!我确信,这是因为包含我在内的诸多民众的真诚祷告奏效的缘故!」 真真正正的推卸责任,后世的历史学家们会一致批判的行为。献上主君的首级让自己获救,沟鼠的战略。 但这又何尝不可。重要的是自己的性命,为此抛弃国家、背叛主君是理所当然的。所谓的爱国心和忠诚心,不过是愚笨之人标榜的愚蠢感伤罢了。 (劳伦斯,我要榨干你的性命苟活下去……!) 国王如今究竟是怎样的表情。 面色苍白吗,亦或是满腔悲愤吗。又或许,说不定没能理解这番话而哑然无声。 出于对愚蠢傀儡的嘲笑和愉悦、以及些许好奇心,马莱看向劳伦斯, 「……没想到真的会变成这样」 他的预想全部落空,劳伦斯的平静神色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发泄愤怒和憎恨自不用说,马莱甚至做好了让卫兵制服失控的劳伦斯的准备。 然而劳伦斯本人虽然看向这边,但注视着的却不是马莱,而像是看着更前方。 「这也就是说,那番话的真实性也……」 劳伦斯一个人喃喃自语。 马莱无法理解他说的话,而这时,传令兵粗鲁地打开会议室的房门,冲了进来。 「打扰了!方才从战场传回了首份战报!」 战场。索尔杰斯特军对战德鲁尼奥军。 「唔姆,虽然已经失去了意义,但姑且听听结果吧」 一旦确认两军交战的事实,特露切拉便获得了实质上的胜利。王兄卡布拉战败固然对她有利,可即便赢了也没多大影响,她对此信心十足。 「传令兵,索尔杰斯特王国军战况如何?」 传令兵犹豫了一会儿,回答了特露切拉的提问。 「报告。关于这个,接到了索尔杰斯特王国军败走的汇报」 「原来如此,果然是德鲁尼奥王国军赢了啊」 顺理成章的结果。兄长应该死了或是被捕了,她心想, 「……不,其实,德鲁尼奥王国军也因为将军被俘,正在撤退」 传令兵接连说出的话语使得会议室的众人一下子愣住了。 「……你,究竟在说什么?」 两军交锋、战斗,不是一方获胜而是双方同时败走。特露切拉心想这人在说什么蠢话,同时脑海中浮现出一种可能。 「──该不会,纳特拉介入了!?」 三国同盟的第三国。虽然和两国是同盟,但本应旁观此事的纳特拉采取行动了吗。 (没想到这么早就出动了纳特拉军!不,那个维恩王子很有可能这么做。不过竟然打败了两军,打算维持中立吗?如果想要两不相帮的话,反而可能是个好机会!和卡璐朵梅里亚联手,在纳特拉活动──) 不愧是特露切拉,哪怕面对突发事态依然能飞速思考对策。说她具备战略家该有的能力也不为过。 但此时此刻,事态早已超出了她的想象。 「不是的,并非是纳特拉军」 传令兵本人也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开口说道。 「获胜的是格鲁耶尔王率领的军队」 「────哈啊!?」 惊讶声响彻了整间会议室。 ◆◇◆ 「德鲁尼奥王国军和索尔杰斯特王国军,两军总兵力约有三万」 地点是德鲁尼奥和索尔杰斯特的边境地带。 帐篷搭在不久前两军交锋,而现在两军已经撤退的地方。 「与之相比,我军兵力不到三千。十倍的兵力差距」 数人待在帐篷里。 其中最为引人注目的是那个体型庞大得不像人类的男人。 「真是场让我热血沸腾的战斗啊」 男人正是索尔杰斯特王国原国王,格鲁耶尔本人。 「不可能……怎么可能……」 在格鲁耶尔面前被绳子捆住,念叨个不停的是他的儿子,篡夺王位的卡布拉。在卡布拉身旁还有一个同样被绳子捆住的人,这人是德鲁尼奥王国军的将军。 「我儿,别太沮丧了。注意到我发起奇袭,试图做出应对是正确的。虽然因为陷入混战的缘故,没赶上就是了」 格鲁耶尔说得兴高采烈,卡布拉怒气冲冲地抬起头来。 「……这是为何,父王!」 「为何是指?」 「父王应该被囚禁起来了!不,即使成功从那逃脱,可这支军队呢!?我明明控制住了王国军!」 「你说这事啊。很简单,多亏了亲切的友人啊」 格鲁耶尔看向身旁。 有两人站在他身旁。 其中一人是白发赤瞳的弗拉姆人。 芙兰亚的随从,那那吉。 ◆◇◆ 「──也就是说,你是来保护我的吗」 这一幕发生在德鲁尼奥王国和索尔杰斯特王国开战前。 被囚禁在离宫的格鲁耶尔看向眼前不请自来的客人,说道。 「维恩王子妹妹想到的这个着眼点确实不错」 站在格鲁耶尔眼前的,是受芙兰亚指示来到这里的那那吉。 那那吉的目的和格鲁耶尔刚才说的一样,是为了确保他的人身安全。 『特露切拉王女打算以「夺回被不正当夺走的王位」的名义挑起战争。但是,能使用这个名义不仅只有王女,格鲁耶尔王也可以。并且他是被篡夺王位的当事人,很可能想夺回王位』 这是芙兰亚的想法。 拉拢格鲁耶尔,协助对方夺回王位。 不过,摆出合作态度只是表面。芙兰亚的首要目的是妨害将德鲁尼奥牵扯进来的特露切拉。她认为格鲁耶尔作为底牌能派上用场,所以派出了那那吉。 然而,格鲁耶尔对这个提议没太大反应。 「老实说,提不起兴致啊」 格鲁耶尔说道。 「难得看到我家孩子兄妹吵架。作为父母自然想见证结果。再说了,即便从这里逃出去,反正也只是被人扛在轿子上静观其变吧?和待在这里没什么差别的话,实在懒得挪地方」 一口咬下手中的水果,格鲁耶尔拍了拍他的大肚子。不是在讨价还价,而是他真的没有干劲。 尽管如此,那那吉却没有着急。 『我听闻格鲁耶尔王性格古怪。光是帮他脱离囚禁状态,他很可能不会同意。所以,如果他不同意的话──』 回想起芙兰亚给自己下达的指示,那那吉说道。 「不是坐在轿子上,而是直接参加祭典的话,你看如何?」 格鲁耶尔微微挑了挑眉。 「兵力三千,已经准备好了。全是对你言听计从的士兵。你的孩子能否跨越这一关,试一试不也挺好吗」 「……索尔杰斯特军和德鲁尼奥军总兵力占优,超过了两万。你让我用区区三千寡兵,去和他们对打?」 「做不到吗?」 「当然做得到」 格鲁耶尔那犹如岩石般的肉体散发出无形的压力。 「好吧。正好我也有些无聊。你这拙劣的挑衅我接下了」 「那么,要逃跑了。做好准备」 那那吉丝毫不在乎原国王的身份,直接对他发出号令。格鲁耶尔愉快地耸了耸肩,最后问道。 「我先问清楚,那三千兵力来自哪里?」 「玛登」 那那吉回答道。 「遵从杰诺薇娅的命令,三千玛登士兵将会服从你的指挥」 ◆◇◆ 时间回到现在。 格鲁耶尔指挥玛登士兵,漂亮地击败了两军。 「这可真是惊人。没想到我会指挥起玛登的士兵」 「我也很惊讶啊,格鲁耶尔王」 站在那那吉身旁的男子作出回应。男子名叫博鲁格,是听命于杰诺薇娅的玛登将领。 「原本是为了在贵国形迹可疑时能迅速作出应对,才锻炼了这些士兵」 玛登领毗邻索尔杰斯特王国,比任何人都清楚索尔杰斯特的强大和危险。正因如此,领主杰诺薇娅平日里锻炼士兵,让他们做好一有情况便能立刻行动的准备。 只是谁都没有料想到,平日的准备竟以这种形式派上了用场。 「士兵的强度自不用说,以少人数行动,潜行到我附近的本领很是不错。拜此所赐,奇袭我儿容易多了。这是在解放军时习得的?」 「是的。因为某个国家不伸出援手,反而磨练出了这身本领」 博鲁格当面讽刺,格鲁耶尔却一脸愉快。 在心里不满地啧了一声,博鲁格说道。 「陛下的指挥也一样令我感到佩服。被下令突击约有三万兵力的敌军之时,我可是想过是否该先杀了陛下再逃跑呢。将来和贵国交战时,我会参考这次作战的」 「只要你点点头,就能继续为我效力哦?」 「您说笑了」 博鲁格干脆地表示拒绝,说道。 「所以,之后要怎么做?如今已抓到两军首领,要追击德鲁尼奥军吗?」 「不,返回王都。我和卡布拉不在,行政机能会陷入瘫痪。不履行最基本的职责,又怎能尽情消遣」 「明白了。我去做撤兵的准备」 博鲁格迅速向部下下达指示,与此同时,格鲁耶尔看向了德鲁尼奥王国所在的方位。 「那么,我女儿之后会怎么做呢──」 ◆◇◆ (开、什、么、玩、笑啊啊啊啊啊啊啊!) 特露切拉握紧拳头,在心中大声抱怨。 (兄长败给了父王,这样一来妾身就失去了即位的正当性……!) 特露切拉是女人。保守的民众不会轻易接受女王的诞生。所以她需要“击败篡位者卡布拉”的辉煌功绩。结果这功绩却被格鲁耶尔夺走了。 国民们当然希望格鲁耶尔重返王位,而格鲁耶尔也会欣然回应民众的期望。兄长被处决,或是被流放到偏远之地从此销声匿迹。然后自己则回到原来的位置──不,如果有人弹劾妾身勾结外国势力介入,甚至有可能和兄长一起被流放。 「这份战报,确定没有弄错吗……!?」 「已经反复确认了许多遍。两军败走,格鲁耶尔王取胜,确切无疑!」 最后一丝幻想也被打破了。 虽然不知道是哪里的士兵,但不管怎样,自己的计划已经失败了。唯有承认这个事实。 但是,其他计划还没有失败。 (好吧!王位争夺战是妾身输了!不过,妾身绝不会放过德鲁尼奥!) 特露切拉振作精神,迅速转换思考方式。 「……虽然事情让人有些出乎意料,但对妾身而言,父王平安无事是个好消息」 压抑住苦涩的心情,特露切拉说道。 「即便如此,德鲁尼奥王国勾结东列贝提亚教,攻击我国的事实并没有改变。不是吗?卡璐朵梅里亚阁下」 「您说的没错」 卡璐朵梅里亚笑容满面地说道。 「马莱卿,您方才曾说过。是劳伦斯王主导了这一切」 「是,是啊。正是如此」 马莱慌张地点点头。战场上的情况虽然让人吃惊,但他的注意力从刚才开始就一直集中在被臣子嫁祸罪名,却阴森森地一声不吭的主君──劳伦斯身上。 「劳伦斯王,这是事实吗?」 看到劳伦斯被提问,马莱急忙插嘴道。 「卡璐朵梅里亚阁下,我所言为实」 「我问的是劳伦斯王」 卡璐朵梅里亚不容分说地反驳马莱,看向劳伦斯 「……」 劳伦斯抬起一直低着的头。 他向马莱、特露切拉、卡璐朵梅里亚依次投去视线,为了消除涌上心头的紧张感,他深吸了一口气。 「不,这并非事实」 直截了当且明确地否定了。 「……陛下!事已至此辩解下去也毫无意义!请作为国王负起您的责任!」 马莱极其厚颜无耻地说道。 看着国王和宰相相互推卸责任,卡璐朵梅里亚差点忍不住笑出声, 「你在误会什么」 劳伦斯强有力的声音打断了她的笑意。 「不是事实,否定的不是事情由我主导这一点」 众人满脸讶异。劳伦斯使出浑身力气,编织话语。 「说到底,我国支持东列贝提亚教本就是个误会」 会议室里人声嘈杂。 事情的起因原本是德鲁尼奥王国接近东列贝提亚教一事。卡璐朵梅里亚针对这点做出了谴责。那么确实,只要颠覆这个前提条件的话,德鲁尼奥便能摆脱罪名。 「……劳伦斯王,您这话是认真的吗?」 自不用说,卡璐朵梅里亚不打算放过德鲁尼奥。她看向劳伦斯的目光十分瘆人,内心软弱的人恐怕会被吓晕。 「德鲁尼奥王国接近东列贝提亚教一事,我方已经调查过了。您说这件事弄错了?」 「正是如此」 尽管双手紧张地抖个不停,劳伦斯却毫不畏惧地说道。 「为此,我已准备好证据。──进来」 劳伦斯朝着大门处喊道。 众人一齐看向大门处,像是回应他们的视线般,大门打开了。 「──应劳伦斯王之邀,特此前来」 从门后现出数个身影。 站在他们前方的,是一名少女。 「芙兰亚艾露可艾尔巴雷斯特。从此刻起,请允许我出席本次会议」 ◆◇◆ 事情发生在召开会议的前一天。 劳伦斯在他那昏暗的房间独自一人倾吐着诅咒的话语。 「可恶,可恶,搞什么啊……!」 劳伦斯回想起刚才在谒见大厅的一幕。 故意挑衅,贬低德鲁尼奥的卡璐朵梅里亚。 在一旁煽风点火的特露切拉。 以及蔑视自己的马莱。 每当想起这三人的脸,心底就会涌上一股愤怒之火。该怎么折磨那可恨的三人。干脆亲手撕碎他们吧。没错,自己是这个国家的国王。这种事简单就能── 「……」 然而想到这里,怒火有如枯萎了一般,渐渐熄灭。 劳伦斯注视着房门。 数名士兵看守在门外。劳伦斯若是打算出到外面,这些士兵就会阻止他,并把他带回房间。不管劳伦斯说什么都没用。因为他们听命于马莱,而不是劳伦斯。 「还说什么撕碎他们……」 劳伦斯不禁自嘲。连几名士兵都控制不住,还被关在房间里。无论多么愤怒,眼前才是劳伦斯的现实。 「这样也配叫,国王吗……」 究竟被软禁在这个房间多少天了。 完全无法得知外面的情况。和索尔杰斯特王国的战争、和卡璐朵梅里亚的交涉,究竟怎样了呢。唯有担忧在与日俱增。 不过,就算知道了无能为力,自己对此心知肚明。从希里吉斯掌权时起,自己就一直是个傀儡。感到过不满,却也不曾想过要夺回来。 所以,希里吉斯垮台后,自己也还是个傀儡。甘于当个傀儡的人,哪怕突然得到了权力,也不可能统治好一个国家。 只不过,尽管如此,自己也依然一直想要改变,想去改变── 「……?」 微风突然掠过脸颊,劳伦斯不禁抬起头。 窗户应该是关着的。他一边想着风从哪里吹来,一边环顾四周。然后他注意到了,不知从何时起,有其他人来到了房间里。 「谁……!」 「保持安静,陛下」 一个熟悉的声音阻止了劳伦斯差点喊出口的惊叫声。他仔细看向对方,越发感到惊讶。 「希、希里吉斯……!?」 「好久不见,陛下」 眼前恭敬地低着头的人,无疑是德鲁尼奥王国的原宰相希里吉斯。 「为,为什么,怎么来到这的……」 「虽然没有告诉过您,但其实这房间藏有一条用于紧急逃生的秘密通道」 希里吉斯指了指背后。原本是墙壁的地方,出现了一个通往秘密通道的入口。 「我听尤安说陛下还在用原来的房间,帮大忙了。……不过对如今的我来说,有些吃力就是了」 听他这么一说,劳伦斯才发现希里吉斯的脸色不是很好。恐怕额头上之所以渗出汗水,是因为压抑着肉体感受到的痛苦吧。 「希里吉斯,你的伤……」 「陛下,现在该在意的不是我的伤」 希里吉斯说道。 「直接和您说结论吧。……照这样下去,马莱会让陛下背下所有责任,您将失去王位」 「っ……!」 劳伦斯倒吸了一口气。 「特露切拉王女和卡璐朵梅里亚卿的阴谋将德鲁尼奥逼入了困境。马莱无力颠覆这个局面。他为了明哲保身,应该会将陛下的首级献给列贝提亚教」 「不、不可能!是马莱在负责我国的政治!更何况我是这个国家的国王!竟、竟然要献出王的首级!」 「我知道。但马莱恐怕不会在意这些。正因为陛下是国王,所以才必须承担起这个国家的所有责任」 劳伦斯的表情因痛苦而扭曲。 他下意识想开口反驳,却因为挤不出话语而嘴唇紧闭。劳伦斯也隐约察觉到了。德鲁尼奥如今陷入了不得不这么做的困境,并且马莱真的有可能做出这种事。 「这算什么,这……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劳伦斯的声音听起来像在悲鸣。他眼中含泪,看向希里吉斯。 「希里吉斯,都怪你!一切都是你的错!都怪你当上了宰相!都怪你不在了!」 劳伦斯握紧拳头,高高举起。希里吉斯一时之间虽然胆怯,但他稳住身子站在了原地。必须接下这一拳。自己有这个责任。他深切地体会到了这一点。 然而拳头并没有落在做好觉悟的希里吉斯身上。 「……不对,我知道的。不是因为你」 劳伦斯缓缓放下手臂。他脸上写满了苦恼,仿佛像个溺水之人。 「错的是我。明明改变的机会多次摆在我眼前。也有关心过我的家臣。可是我什么都没做。逃避困难和痛苦,选择轻松的道路……」 劳伦斯双手捂脸,长叹一声。 「为什么我总是这样。明明等到为时已晚才感到后悔一点意义都没有」 「……」 希里吉斯一言不发。哪怕陛下在他眼前苦恼、痛苦、懊悔,他也已经失去了出言抚慰的资格。 因此,此时此刻,若是说有谁能救赎劳伦斯的心灵的话, 「意义的话,是有的」 声音来自希里吉斯身后。 劳伦斯一脸惊讶,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名少女。 「芙、芙兰亚王女……!?」 纳特拉王女芙兰亚就站在他眼前。 「劳伦斯陛下,并没有为时已晚。德鲁尼奥王国的确陷入了困境,但还可以挽回」 「突、突然说什么,这怎么可能」 「不,陛下。芙兰亚殿下所言不虚」 希里吉斯补充道。 「今晚来到这里,正是为了提议这个反败为胜的方法」 「你说什么?不,可是」 困惑、不信任、怀疑,劳伦斯心中涌现出各种各样的感情。 像是为了驱散他的这些想法,芙兰亚向前踏出一步。 「陛下,您想做出改变的心情难道是虚假的吗?」 「……」 站在眼前的是远比自己年轻许多的少女。 然而劳伦斯却从她身上感受到了确切的魄力。 「想要改变的话,就从这里做起吧。首先请您战胜打算维持现状的自己」 芙兰亚开口道。她的声音既严厉又充满了慈爱。 「我也曾叹息过自身的无力,对此焦急难耐。可若想解决这个问题,必须以自身意志向前迈步,积蓄力量」 劳伦斯的喉咙处传来了吞咽口水的声音。 从少女的瞳孔中丝毫感受不到有如恶魔欺骗、唆使人类的气息。 她那直率而坚定的视线犹如于漆黑的荒野中闪烁的灯火。 「我……能改变吗?」 对于劳伦斯不禁流露出的话语,芙兰亚回以微笑。 「正是为了改变,此时此刻才要踏出一步──那么,请伸出手」 芙兰亚伸出手。 劳伦斯踌躇、犹豫、烦恼──但最后,他握住了少女的手。 ◆◇◆ 「芙兰亚王女……!?」 特露切拉和马莱惊讶地瞪大了双眼。 纳特拉王国王女芙兰亚。 她只是受邀出席典礼,理应和此事无关,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由于两人不知道劳伦斯昨天和芙兰亚秘密会面,所以完全无法理解。 更让人惊讶的还在后面。马莱看到站在她身后的人,大喊出声。 「希里吉斯……还有,尤安!?」 德鲁尼奥王国原宰相希里吉斯。 以及逃离王宫藏匿行踪的东列贝提亚教的尤安。这两人紧跟着芙兰亚踏入了会议室。 「这究竟是……不,这不重要!卫兵!抓住那个男人!把东列贝提亚教这一邪教带入我国的就是他!」 接到马莱的命令,卫兵们急忙采取行动, 「肃静!」 希里吉斯大声呵斥,制止了卫兵的行动。 「你们没听到劳伦斯王说什么吗。德鲁尼奥王国支持东列贝提亚教一事,完全是子虚乌有!你们凭什么抓他!」 卫兵们面面相觑。宰相的命令。国王的主张。原宰相的说辞。他们在犹豫到底该听谁的。 「……该不会」 这时先开口的是卡璐朵梅里亚。 「因为纳特拉作证他们不是东列贝提亚教的成员,所以要我们相信?」 列贝提亚教主张尤安他们是东列贝提亚教的成员。 与之相反,德鲁尼奥主张尤安他们不是东列贝提亚教的成员。 现在的问题不在于谁对谁错。这是场比拼政治实力的游戏,纳特拉的加入会让德鲁尼奥一方的意见更有说服力。 但是, 「不够呢」 卡璐朵梅里亚否定得很干脆。 「即便纳特拉王国声称不是这样,列贝提亚教也不会承认」 德鲁尼奥国力衰退,政治影响力不高。至于纳特拉,虽然发展势头十分惊人,但还称不上是大国。 与列贝提亚教保持着微妙的距离也是个问题。这两个国家就算联合起来,也不足以推翻列贝提亚教的意见。 「那么,如果是纳特拉以外的国家这么说呢?」 芙兰亚抛出这句话,吸引了在场众人的注意力。 在众人的注视下,她取出一封书信。 「信上是这么写的,『我保证,在德鲁尼奥王国被认定为东列贝提亚教的这群人,并非东列贝提亚教的成员,而是我国的派遣人员』。至于保证人的署名──」 为了让众人能够看清上面的内容,芙兰亚举起书信。 上面记述的内容正如芙兰亚所说。读到信上最后的署名,众人无不感到惊愕。 「法尔卡索王国,米洛斯拉夫王子──!?」 ◆◇◆ 事情发生在德鲁尼奥王国和索尔杰斯特王国开战前。 大陆南端。除去大陆最南端的帕图拉群岛,最温暖的地带便是这里──法尔卡索王国。 从地缘政治学的角度看,法卡尔索暴露在帝国的威胁之下,曾多次和帝国交战。或许是因为气候的缘故,法尔卡索王国的国民大多豁达开朗,可若是问他们对帝国的看法,大部分人都会回答那是敌国。 「没想到,我国竟然会迎来招待帝国皇族的这一天」 「我也没想到自己会作为使者前来拜访」 法尔卡索王国王宫。 一对男女在王宫的某个房间里相互对视。 法尔卡索王国王子米洛斯拉夫,以及安斯沃多帝国皇女露薇尔米娜。 「真是个气候温暖的好国家呢。和北边的纳特拉截然不同」 「那个号称能冻结影子的国家吗。想必到了冬天眼前会是一片银装素裹」 「很值得一看哦。要是想欣赏的话,得先耐得住寒冷,我不太推荐哦」 「我相信自己足够健壮,寒冷不成问题」 米洛斯拉夫讥讽地勾起嘴角。 「不过,既没文化又没教养的邻国一天不歇停,我便一天无法离开我国啊」 「哎呀,附近竟然有这么可怕的国家吗?不妨成为我们帝国的一员吧。可以摆脱可悲的小国的烦恼哦」 露薇尔米娜和米洛斯拉夫相视一笑。两人皆是皮笑肉不笑。 「与美丽动人的女性共度愉快的一刻固然是一桩美事,然而遗憾地是时间有限。差不多该谈正事了吧」 「急性子的男士可不受欢迎哦?」 「我是有意这么说的」 「那我便期待下次见面时,米洛斯拉夫王子学会读懂女人心吧」 露薇尔米娜说道。 「此次请求会面的理由很简单。我来助王子一臂之力了」 「喔,上次听到这么可疑的话还是在去年」 「真没想到呢,去年在哪听到的?」 「是选圣会议上的维恩王子」 露薇尔米娜露出难以言喻的神色。 咳咳,她清了清嗓子,切换心情。 「法尔卡索王国如今正在烦恼从去年持续至今的粮食问题,以及借此机会扩张势力的东列贝提亚教。没错吧?」 「……」 米洛斯拉夫既没有否定也没有肯定。露薇尔米娜毫不在意地继续说道。 「为了解决这些问题,我准备了两个方案。第一个方案是,由帝国提供粮食」 「……等等,你是认真的?」 「是的。帝国有引以为傲的广阔粮仓地带。我的派系中有人享有这一权益的一部分,我可以请他行个方便」 「但从情感上说,国民是不会接受的」 并非法尔卡索单方面嫌恶帝国。帝国也觉得多次挑起争斗的法尔卡索面目可憎。然而露薇尔米娜很肯定地说道。 「你说的没错,把粮食卖给法尔卡索会招致帝国国民的反感。可是,如果出口粮食的是友国的话,则另当别论」 米洛斯拉夫立刻理解了她的言外之意。 「……你,该不会」 「好比说,帕图拉群岛!不久前因为我的功劳……因为我的功劳!成了友国的那个国家负责售卖的话,帝国国民也不会产生疑问吧。并且那个国家碰巧买入了过多的粮食,所以才转而出口其他国家,这与帝国毫无关系」 也就是说,经由帕图拉群岛提供粮食的援助。听懂了露薇尔米娜的言外之意,米洛斯拉夫沉吟不语。如果是这个方法的话,确实行得通。 「我还有另一个方案。在贵国活动的东列贝提亚教,很棘手对吧?一定很头疼吧?可不管镇压多少次,他们都会像小蜘蛛一样溜走,过一段时间又卷土重来。──那么不如反其道而行之,划分一块可供东列贝提亚教活动的区域,限定他们的居住地带,你看如何?」 「不可能!列贝提亚教根本不承认东列贝提亚教啊!?」 「我当然知道。因此终究只是非官方的划分。东列贝提亚教也明白,米洛斯拉夫王子有着自己的立场。东列贝提亚教已经向我承诺,只要你答应划分给他们一块非官方的活动区域,他们便会遵守约定」 露薇尔米娜咧嘴一笑。 「就是这样,米洛斯拉夫王子,你如果接受这个提议,既能解决粮食问题,又能解决宗教问题,一石二鸟诶!想不到反对的理由呢」 虽然语气很不正经,但这个提议确实很有吸引力。 也正因如此,米洛斯拉夫提高了警惕。 「……你有什么要求」 「要求什么的,我不过是想帮米洛斯拉夫王子摆脱困境罢了」 「别说梦话了。快说。你要我做什么」 露薇尔米娜在米洛斯拉夫的威吓下,摆出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回答道。 「能揍他们一顿吗?我那两位兄长」 「……巴尔德罗修军和曼弗雷德军吗」 自不用说,米洛斯拉夫知道这两支军队正在离法尔卡索稍远的地方对峙着。 「那两支军队只是摆个样子,根本不打算开战。战场上的士兵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士气低落。现在发起突袭的话,可以打他们个出其不备呢」 「竟然说突袭,只要对方的意识警戒着这边,就注定不可能」 「没在警戒哦。意识」 露薇尔米娜说道。 「兄长他们认定法尔卡索不会行动。粮食问题、宗教问题,并且伟大的前任国王正在准备换代。直截了当地说──贵国被轻视了」 「……」 露薇尔米娜感受到了从米洛斯拉夫身上散发出的怒气。 但他的怒气不是冲着露薇尔米娜来的。他气的是无能的自己。换言之,他也自觉到了这一点。自己的实绩注定遭人轻视。 「把我的兄长们揍一顿的话,就能入手哦。实绩」 露薇尔米娜细声道出诱人的话语。 「至于大义名分,我想想。两军对峙是装模作样,其实是在准备进攻法尔卡索,因此我方决定先发制人──这样的名义你看如何。毕竟装模作样的确是事实,而且联想到帝国迄今为止进攻法尔卡索的先例,准备进攻的说辞很有说服力不是吗」 那是有如歌唱般娓娓道来、恶毒的语气。 「如果你攻击并重创可恨的帝国,国民将为你欢呼。帝国也会把你视作强敌。你在西方诸国的话语权将更加有力。而且以我的名义保证,在你进攻巴尔德罗修军和曼弗雷德军时,正在待命的帝国军主力部队绝不会出动」 「……」 她那准确刺向对方弱点,抛出其渴求之物的话语,简直犹如恶魔的低语。 究竟是经历了怎样的人生,才能塑造出这样的人呢。这女人的危险性不亚于维恩王子,米洛斯拉夫心想。 但是,哪怕知道这很危险,也不得不接受她的援手。 「……竟然向敌国出售粮食,还提出进攻己国的要求。所谓的卖国奴,一定指的是像你这样的人」 米洛斯拉夫伸出了手。 「我是作为卖国贼结束一生,还是成为放眼未来的爱国者,后世的历史自有评说。但我个人是这么想的──如同我这般爱着帝国的人世间罕见」 露薇尔米娜也伸出了手 彼此伸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两人于此刻达成了秘密协定。 「……啊对了,最后还要拜托你一件事」 露薇尔米娜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开口。米洛斯拉夫皱了皱眉头。 「东列贝提亚教的人在西边的德鲁尼奥王国也有展开活动,但他们的处境似乎很危险。所以,你能不能为他们担保,说他们是米洛斯拉夫王子派遣过去的法尔卡索王国的国民」 「……这算什么?为何我要这么做」 米洛斯拉夫感到惊讶也情有可原。露薇尔米娜也和他抱有同样的想法。但这正是维恩在书信中附加的条件。 「这也是为了米洛斯拉夫王子好。东列贝提亚教若是在西侧正式展开活动,列贝提亚教岂会袖手旁观。甚至可能要求西方诸国集体发起抵制运动。这样一来,好不容易把东列贝提亚教划分到指定区域的政策说不定会付诸流水哦?」 「唔……」 发起抵制运动的话,法尔卡索王国也必须照办。 但这谈何容易,不管付出多大的努力,也无法把人彻底排除干净。再加上法尔卡索毗邻东侧,不管怎样都无法避免不特定多数人的流入。而被西方排斥的东列贝提亚教成员反而会怀着更坚定的决心,在法尔卡索王国展开行动。 「不如先揣着明白装糊涂,暂且争取一些时间。你觉得呢?」 「……好吧。但是,我只负责保证身份」 「足够了。十分感谢,米洛斯拉夫王子」 顺利地达成了维恩的条件,露薇尔米娜安心地舒了口气。 (之后只要把他写的证明书送过去就行了。……不过,到底打算拿这个做什么呢) 尽管猜测不出原因,但一定是为了激怒某人吧。 怀着这样的确信,露薇尔米娜怀念起身在远方的友人。 ◆◇◆ 然后回到现在。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特露切拉被激怒得暴跳如雷。 「为何法尔卡索会派遣他们来这里!?这封信肯定是假的!」 她的反应并不夸张。在不知晓内情的人看来,此刻登场的法尔卡索未免显得太过突兀。 「……但是,笔迹是真的」 卡璐朵梅里亚在这种情况下依然保持着冷静。 她身为福音局局长,批阅过众多书信,自然也认得米洛斯拉夫的笔迹。 「……!难道要承认吗!?承认他们不是东列贝提亚教的成员!」 特露切拉绝对无法容忍这件事。 正因为东列贝提亚教和德鲁尼奥王国牵扯在一起,她才有办法乘机而入。倘若两者间的关联不复存在,她便失去了抨击德鲁尼奥的理由。如今索尔杰斯特王国的王位被格鲁耶尔夺回,再放跑德鲁尼奥则意味着她彻底失败了。 「尤安,是叫这个名字吧」 卡璐朵梅里亚看向传教士尤安。 「信上所写可是事实?」 「是的。我等并非东列贝提亚教的成员,而是米洛斯拉夫王子所派遣过来的,法尔卡索王国的国民」 尤安恭敬地低下头,开口便是谎言。 与此同时,眼睛的余光注意到芙兰亚一脸难过,尤安向她投去了一个微笑。 (……我没事的,芙兰亚王女) 在实施这个作战之前,芙兰亚对尤安说了。 『尤安,在执行这个计划时,需要你对自己的信仰说谎。你介意吗?』 『当然不介意。如果有这个必要的话』 『……我虽然不是虔诚的信徒,可我知道,要让虔诚的信徒对自己所坚信的事物说谎,绝不是可以轻易做到的事。如果说谎会让你感到痛苦,我会想其他办法,所以请不要顾虑我──』 自己说不介意并不是在虚张声势。只要想到这能帮到东列贝提亚教,就没什么好羞愧的。 话虽如此,芙兰亚的体贴却温暖了尤安的心田。 (我虽然称不上是虔诚的信徒……但此时我能确信,协助芙兰亚王女乃是神的旨意) 正因如此,我要把自己伪装起来。在这个大舞台上。 「倘若您有所怀疑,大可向本国进行确认。我等侍奉选圣候米洛斯拉夫王子,是虔诚的列贝提亚教信徒」 因为提及了选圣候的名字,尤安的话语产生了压力。 选圣候在列贝提亚教中是特别的存在。轻视选圣候,等同于轻视列贝提亚教。 「……这下可头疼了呢」 如果只针对德鲁尼奥,弄垮对方不成问题。即便纳特拉从中作梗,依然不成问题。然而现在法尔卡索王国也参与了进来,那就另当别论了。 如果把选圣候米洛斯拉夫保证身份的人认定为东列贝提亚教的成员,等于在挑衅米洛斯拉夫。法尔卡索王国是对抗帝国的最前线,按理说不该惹他不快。 (这反而让我跃跃欲试呢) 虽然不清楚对方是怎么说服的米洛斯拉夫,但这边若是继续深究,米洛斯拉夫十有八九会收手。如果他不收手,恐怕会引发惨剧,这倒也挺有趣的。 (……不过,我这次只是配角。代价也已经收到了,这里就交给那孩子吧) 在心中得出结论,卡璐朵梅里亚看向特露切拉。 「特露切拉王女,我认为这封信是真的,尤安的证言毫无虚假。王女觉得呢?」 「什……!」 也就是说,特露切拉本人不作出反击的话,列贝提亚教就此收手。这是卡璐朵梅里亚表达的意思。 「列贝提亚教要承认这么荒唐的事吗……!」 「说的有些过了哦,特露切拉王女。既然说选圣候亲笔的证明书是荒唐之物,那么也请作出合理的反驳」 「咕,唔……!」 特露切拉咬牙切齿,几乎要咬出血来。 计划很顺利。还差一步就能得到索尔杰斯特王国,并获得德鲁尼奥王国被瓦解后的部分利权。却在这最后关头,失去将要得到的这一切。 「……既然如此!为何要谎称是东列贝提亚教的成员!?」 特露切拉朝尤安大喊。 「妾身出席典礼时可听到了。你自称来自东列贝提亚教!有许多人可以作证!既然你侍奉于米洛斯拉夫王子,又为何自称是东列贝提亚教的人!?」 即使想用谎言掩盖事实,也无法彻底掩盖。特露切拉揪出和过去的行动相矛盾的瑕疵,发起反攻。然而芙兰亚已经预料到她会这么做了。 「当然是为了摘除德鲁尼奥王国的病灶」 芙兰亚的回答令特露切拉目瞪口呆。 瞥了她一眼,芙兰亚犹如演讲般放声说道。 「劳伦斯王一直认为,在德鲁尼奥王国中有这么一个人,他为了自己的野心,蔑视国家、人民、列贝提亚教。于是国王请米洛斯拉夫王子派遣人员,并把他们当做东列贝提亚教之人来对待。──一切皆是为了揪出那个被野心蒙蔽双眼、即将犯下暴行的人!」 随后芙兰亚高声道出那人的名字。 「我没说错吧?宰相马莱!」 「什……!?」 马莱大惊失色。 芙兰亚乘胜追击道。 「对此毫不知情的你找上了尤安!虽然听到对方自称来自东列贝提亚教,但你还是厚颜无耻地接受了资金援助,沉溺于享乐!并且趁着邻国索尔杰斯特发生内乱,拥护特露切拉王女。劳伦斯王想要阻止你,却苦争无果,你为了自己的野心甚至对同盟国发起了进攻!你的所作所为是对国家、国民、宗教等一切的背叛!」 「不、不对!我,怎么可能!」 「自不必说!不管理由为何,德鲁尼奥王国的确进攻了索尔杰斯特王国!必须要给出相应的赔偿!但是,纳特拉愿意居中调停,格鲁耶尔王也答应参加会谈!格鲁耶尔王表示,前提是对元凶马莱作出合理的裁决!」 虚张声势。其实格鲁耶尔还没同意。 但此时此刻,在场众人没有办法确认这件事的真伪。芙兰亚的发言揭示了一条道路,只要交出马莱的首级,一切就能圆满收场。 这同样是比拼力量的游戏。如果是在国内,劳伦斯再怎么抨击马莱,也不会有人理睬没有实权的劳伦斯。但若是纳特拉和索尔杰斯特这两个国家支持劳伦斯,把马莱认定为元凶的话,天平就会向劳伦斯倾斜。 「……卫兵!」 这时,希里吉斯大声说道。 「芙兰亚殿下说的没错!此次内乱皆因马莱而起!立刻把他抓起来!」 「别、别犯傻了!」 马莱放声大喊。 「希里吉斯!你小子有什么权利抓我!我可是德鲁尼奥王国的宰相啊!?」 「……不,已经不是宰相了」 劳伦斯沉重的话语使马莱发出了悲鸣, 「马莱,我现在正式宣布,解除你的宰相一职。你已经不再握有任何权利,仅仅是个罪人罢了」 「请、请您三思,陛下!臣……不,刚才那个不是的!臣绝非是在嫁祸给您!」 马莱越说越激动,卫兵们跑到他身边,抓住了他的双臂。 「放开我!松、松手!可恶,这种事,这种事怎么可能被允许!竟然把责任推卸给他人,恬不知耻!劳伦斯!希里吉斯!」 「……把他带走」 卫兵们遵从劳伦斯的命令,拖走了失控的马莱。 马莱的怨恨声在离开房间后也不曾停歇,直到关上了会议室的大门,才总算恢复了安静。 「……让各位见笑了」 「并不会,很有趣的展开呢」 卡璐朵梅里亚哧哧地笑道。 「贵国的解释我明白了。您可真是饶了个大圈子呢……呵呵,毕竟国政关系到许多人,偶尔也会发生这样的事呢」 卡璐朵梅里亚的意思是,全盘肯定德鲁尼奥王国方面的主张。 如此一来,还剩一人。 「特露切拉王女,您觉得呢?」 「……」 话题抛给了特露切拉,但她没有马上开口。 (芙兰亚……失败是因为小看她了吗……) 特露切拉不知道格鲁耶尔是怎么摆脱囚禁,并率兵击败两军的。但从刚才的言行来推断,她确信芙兰亚与此事有关。 但光是这样还不够。只对上她一人的话,自己应该有一战之力才对。 直觉告诉特露切拉。有人暗中活动,促成了这个结果。 (……妾身对那家伙没出席典礼感到遗憾。同时在心底某处感到了安心!这样一来就没人能阻碍妾身的计划了!) 但这个想法是错误的。 如果想布下阴谋诡计,就必须时时刻刻警惕那个稀世罕见的天才。 (不离开国家一步,便击溃了妾身的计划,维恩萨雷玛艾尔巴雷斯特……!) 后悔。不甘。愤懑。 然而不管再怎么懊悔,一切都已成定局。 自己发起挑战,然后迎来了败北。 「……妾身接受。贵国的主张」 特露切拉的低语,在安静的会议室中传入了众人的耳朵。 就这样,围绕德鲁尼奥王国形成的谋略漩涡,就此平息。 bw特典 青春期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甘臭 这一天,芙兰亚艾露可艾尔巴雷斯特很是烦恼。 纳特拉王国的王女芙兰亚最近作为王女成长了不少,国内外对此津津乐道。 事实上,虽然还比不上兄长维恩,但高涨的学习热情给她带来的见识和机敏已经超过了她这年纪该有的水平。 不仅仅是作为执政者的能力,芙兰亚的精神和肉体也随着年龄的增长逐渐接近成人。 至于说这样的她究竟在烦恼什么── (……好想向王兄撒娇!可又好害羞!) 是藏在心中的感情的反差。 (呜呜,明明之前一点都不在意的……) 芙兰亚很黏哥哥,这已经是公认的事实了。再加上哥哥本人也很宠妹妹,不单是王宫,就连市井百姓都知道艾尔巴雷斯特兄妹感情融洽。 但是随着芙兰亚心智逐渐成熟,她对随意拥抱兄长或是坐在他膝上的行为开始感到害羞了。 这是这个年龄的少年少女的必经之路。如果再成长个几岁,自然会懂得保持适当的距离,又或是反而变得不再介意这些。但芙兰亚现在正处于成熟和不成熟交织在一起的时期──也就是青春期。 「既然如此……!」 芙兰亚下定决心,采取行动。 「所以,我成了维恩殿下的替代吗」 边说着这话边露出苦笑的,是维恩的辅佐官妮妮姆。 她的视线落在抱住自己的芙兰亚身上。 「……不行吗?」 对芙兰亚来说,妮妮姆就像姐姐一样。虽然向哥哥撒娇越来越难为情,但如果是向如同姐姐的妮妮姆撒娇的话,她认为这属于安全领域。 「不,我很光荣。芙兰亚殿下」 妮妮姆也把芙兰亚看作自己的妹妹。她看向被自己抚摸头发而舒服地眯起眼睛的芙兰亚,说道。 「机会难得,今天不如一起睡吧」 「可以吗?」 「嗯,偶尔一起睡一次也不错呢」 「耶~」 很快她就不会再像现在这样毫不顾忌地对自己撒娇了吧。对那一天的到来感到些许寂寞的同时,妮妮姆对满心欢喜的芙兰亚回以微笑。 第一章 对了,当女帝吧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自购 翻译:甘臭 嵌字:这辈子再也不想嵌彩插的甘臭 夏季。 太阳的光辉达到极点,鲜艳的花草铺满大地,在原野上奔跑的动物们也显得如此雀跃。 到了夏季,人们按理来说应当像动物们那样,享受良好的天气,积极行动起来──然而,民众们今年却一反常态。 心生预感。 没有根据。也不知道这样的念头从何而来。然而──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朦胧预感,在每个人的心中扩散开来。 而真正让人感到害怕的是,他们的预感灵验了。 安斯沃多帝国首都,格兰兹拉尔。 人种与文化的熔炉城市。作为帝国不断侵略并吞并他国之象征的帝都,如今将迎来载入史册的特别夏季。 ◆◇◆ 「百忙之中叫你们过来,十分抱歉」 一名少女发出犹如铃铛般清脆的声音。 一头秀发散发金色光泽,双瞳炯炯有神。健康的肢体,笔直的身躯,无不如实地体现出少女所接受的教养之优良。 这也难怪,毕竟这位少女是帝国首屈一指的贵种──帝国第二皇女露薇尔米娜安斯沃多。 「虽然在联络之前打算预留点时间,无奈我这边也事务繁忙」 她现在身处帝都宫殿的其中一室。唯有统治者的皇帝和皇帝一族才有权居住的场所。 两人与她隔桌相望。这两人皆是和露薇尔米娜同年代的年轻男子。 其中一人身材魁梧,一看便是武官,衣冠端正却显得有些不合身。 另一人则是瘦弱的文官模样,行为举止像是受过良好的教养。 一见之下截然相反的两人却有着一个共同点。那便是他们在皇女面前既坦然又镇定,看起来很放松。 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 因为聚在这里的三人乃是旧友。 「很高兴你们应邀前来。古莲、斯特兰格」 武官名叫古莲马卡姆。 文官名叫斯特兰格纳诺斯。 以及,过去曾化名洛娃菲尔碧斯的露薇尔米娜。 三人都曾在帝国士官学校就读,互为旧友。 「老实说,我犹豫了很久」 古莲对露薇尔米娜作出回应。 「以我们现在的身份要坐在同一张桌子旁,差距未免太大了」 「身份什么的,我并不在意哦」 露薇尔米娜是皇族身份,与之相对,古莲是帝国的下级贵族,斯特兰格则出身于被帝国吞并的属州。这样的身份注定了三人本不是可以随意交谈的关系。即便考虑到学生时代的友情,会感到犹豫也合乎情理。 只不过,古莲想要表达的并不是这个意思。为了解释友人的话中之意,斯特兰格开口道。 「当然也有身份差距这层原因……但更为重要的是,我们如今各自分属不同的派系」 如今围绕安斯沃多帝国的帝位,皇族三人──第二皇子巴尔德罗修、第三皇子曼弗雷德、第二皇女露薇尔米娜正进行着斗争。 三人各自拥有派系,其中古莲从属巴尔德罗修派系,斯特兰格从属曼弗雷德派系。 直截了当地说,三人在派系立场上相互敌对。 「派系立场我也毫不在乎呢。明面上的身份和私底下的身份完全是两码事吧?」 这番发言不是出于昔日友情,而是露薇尔米娜的真心话。 干脆地划分开来可谓是一种才能,话虽如此,坐在对面的两人却一脸深刻。 「这不是可以如此简单划分的事情吧?」 「就算我们能接受,我们身边的那些人可说不准呢」 两人从属其他派系却回应了派系领袖露薇尔米娜的邀请。倘若旁人得知此事,被冠上通敌的嫌疑也无可厚非。虽说这次会面是暗中举行的,但若是事情暴露,古莲和斯特兰格也会失去自己的立场。 「可既然像这样应邀前来,说明你们认为有必要和我交涉吧?」 「倒确实如你所说」 古莲面露苦笑,说道。 「所以,今天究竟要谈什么?我们可没有慢吞吞叙旧的余裕。你总不会想唆使我们背叛吧?」 「如果我真这么做呢?」 「「拒绝」」 古莲和斯特兰格异口同声地回答道。 露薇尔米娜不满地呜诶了一声。 「不再稍微考虑一下吗。现在最有希望获胜的是我的阵营哦?」 露薇尔米娜所言不虚。帝位之争持续已有数年,皇族之间数次争斗攻防,目前露薇尔米娜阵营大幅领先。 登帝的名额只有一个,一旦拉开了巨大的差距,持观望态度的势力往往会一齐投靠胜算更高的那方。这使得她的派系越发庞大。有获胜希望的势头制造出了将结局引向胜利的良好循环。 若是要说问题所在的话,莫过于为了给露薇尔米娜留下好印象,络绎不绝地请求会面而排成长龙的队列了。露薇尔米娜每天看到这些人便止不住叹气。 (在那些人看来,我们的立场可不仅仅是受眷顾了) 古莲和斯特兰格既得到露薇尔米娜本人招待,还被当面邀请加入阵营。如果能用金钱买到两人的这般待遇,想必人们会投入大把金钱吧。 但是,哪怕周围人是这么想的,当事人却不一定有着同样的念头。 「我已认定巴尔德罗修殿下为主君。不会轻易改变立场」 「哈啊,又是这种言论,男人们的大男子主义。忠诚心什么的要赢了之后才能耍帅吧?既然搭的船快要沉了,应该趁早死心转搭其他船才对呀。──虽说把船给弄沉的人是我!」 「……」 古莲很是烦恼,是该对露薇尔米娜生气呢,还是该感到无语呢。又或是该对力有未逮而目光短浅的自己感到羞耻吗。 「斯特兰格也和古莲一样吗?」 「我虽然深受曼弗雷德殿下重用,但不如古莲那般忠诚」 随口说出被派系中人听到便会激愤的话语,斯特兰格耸了耸肩。他的思考方式从学生时代起便是这样。 “只不过”,他继续说道。 「殿下答应过我,等他即位之时,我的故乡威斯培会获得自治权。只要这一前提还在,不太好背叛呢」 属州威斯培。帝国的属州,毗邻分断大陆的巨人之脊椎。自己出身的故乡获得自治权是斯特兰格的夙愿。 「威斯培吗。我听说即便是动荡的现在,也一副欣欣向荣的景象。羡煞旁人」 由于帝位争夺战这一实际的内乱,人们心中充满不安,帝国不再如往日般景气。在这种情况下依然维持繁荣的威斯培自然是人们艳羡的对象。 「托大家的福。不过,正因如此帝国才不想放弃威斯培。毕竟是宝贵的财源」 「……假如我向你许诺自治权,你会怎么做?」 听了这话,斯特兰格笑道。 「假定做不到的事毫无意义,洛娃。迪梅托里欧派系的保守阶层,吸收了这部分势力固然是好,但你还在苦于如何处理他们吧?」 「呜咕……」 第一皇子迪梅托里欧。他曾和其他皇子争夺帝位,在与露薇尔米娜的政治斗争中落败,如今隐居地方。在那之后,露薇尔米娜拉拢迪梅托里欧的派系,增强了己方的势力──但他们身为保守派,与露薇尔米娜相处不恰,至今仍存在微妙的代沟。 尽管迪梅托里欧本人并不关心如何处置属州,派系中的大部分保守阶层却认为属州不该拥有自治权。倘若露薇尔米娜在这种情况下轻易将自治权许诺出去,两者间将形成无法挽回的代沟。 如此一来,露薇尔米娜派系的大好局面也会蒙上阴影。尽量避免发生这种情况才是她的真正想法。 「虽然很想解决这个问题,但关系到我的威信和保守派的脸面,很难做到步调一致……」 露薇尔米娜如此说完,接着开口道。 「暂且不说这个了。原本就没打算以这种形式让你们背叛」 这不是遭到拒绝后的逞强。正如她本人所说,露薇尔米娜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借这次会面说服两人倒戈。 「如果我打算说服你们投敌,只会毫不留情地穷追猛打」 古莲和斯特兰格对此心知肚明。两人确信,假如占优势的是自己的派系并在同样的情况下会面,自己不会劝对方背叛,对方也不会同意这种做法。 要说为什么的话, 「以这种方式解决,让人无法接受呢」 在场三人互相承认彼此的能力。以个人武艺见长的古莲、战略眼光独到的斯特兰格、政治手腕出类拔萃的露薇尔米娜。尽管方向性不同,彼此却持有足以够到对方首级的利刃。 正因如此──想要确认一件事。如果三人全力以赴进行较量的话,谁会是赢家。 「嘛赢的会是我呢!」 露薇尔米娜爽朗地笑了笑。对此两人眉头紧皱。虽然想反驳几句,但被露薇尔米娜派系拉开了差距也是事实。 「所以呢,我今天叫你们来不为别的。作为友人,同时作为你们的敌人,我要宣布一件事」 「宣布?」 「没错。──古莲,斯特兰格,近期内我要结束这场帝位之争」 听了她的发言,两人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 「认真的?」 「当然是认真的。不能再耗费时间削弱帝国了。为此我采取了行动」 「……是啊,皇帝陛下驾崩已有数年。住在帝国的国民都在考虑同样的事情吧──差不多该结束了,早点结束吧」 自先帝病倒以来,帝国一无所获,唯有国力日益衰微。繁荣鼎盛的时代消失在何处?如今甚至弥漫着闭塞感。也正因如此,要在这里画上休止符,露薇尔米娜如是说。 「还有就是,等我当上女帝后,你们要为我所用。绝对不可以逃跑哦」 「……嗯,输了之后如你所愿。假如到时我还活着的话」 「等你当上女帝后,帝国所有人才不都是你的囊中之物吗?有必要用我们吗」 「你在说什么呀。人格和能力都值得信赖的底牌是超级稀有品。明知如此还放任不管可是国家的损失哦损失。更何况还得重振因内乱变得衰弱的帝国,人才自然是多多益善」 没错,即位不过是目标之一,帝国的故事不会就此结束。 撇开露薇尔米娜不谈,哪怕即位的是巴尔德罗修或曼弗雷德,也无法回避复兴帝国的重任。作为家臣的古莲和斯特兰格届时也将面临堆积如山的工作。 而且更为重要的是,三人在帝位之争结束后还有其他事要做。 「……不能让那边等太久呢」 露薇尔米娜呢喃道。 二人立刻明白了那边所指代的含义。 「那两人,不知道现在在做些什么」 「一定还是老样子。一人打着鬼主意──」 「另一人一边抱怨,一边给他帮忙」 「嗯,八九不离十」 脑海中浮现出同样的人物,三人相视一笑。 「毕竟,那可是维恩和妮妮姆──」 ◆◇◆ 「……唔?」 同一时刻,纳特拉王国王太子──维恩萨雷玛艾尔巴雷斯特不经意间抬起头来。 「怎么了?王太子殿下」 「没什么,只是感觉远方有人在呼唤我」 这么说完之后,维恩将视线投向一旁。 站在他旁边的是辅佐官妮妮姆菈蕾。 (妮妮姆,你听到什么了吗?) (不,并没有) 有着弗拉姆人特征的白发赤瞳的少女领会到主君眼神的含义,微微摇了摇头。既然她这么说了,那想必是错觉吧,维恩心领神会。 「王太子殿下的声名如今响彻大陆。也许是市井间赞颂您的声音乘风而来」 「不敢当。不过,既然我的名声都能传播得如此广泛,那么民众对神的赞美之声想必可以铺满这片天地呢。尤安阁下」 维恩的视线从妮妮姆身上挪开,转而看向桌子对面。 他们现在身处纳特拉王国碧莱昂宫殿的接待室。 与维恩隔桌相望的青年名叫尤安。 尤安待人接物十分宽厚,却又有种让人无法掉以轻心的氛围,这并不是错觉。他是大陆东部广为普及的东列贝提亚教的信徒,如今作为东列贝提亚教的使者来访纳特拉。 「正如殿下所言,神的周围洋溢着我等的声音。神无疑在侧耳倾听每一道声音」 「可若是连落脚之处都没有,即便是神也会感到为难吧?」 「这不算什么,凭借神的器量,要包容我等的声音简直易如反掌」 两人友好地展开着对话,自不用说,尤安远道而来并不是为了闲聊家常。他作为东列贝提亚教的使者,肩负着使命。 「──所以,尤安阁下,关于你今天的来访」 听到维恩切入正题,尤安停顿了一息,微微点头。 「是的。我事先曾向您提过,我等东列贝提亚教教主欧内斯特猊下希望与王太子殿下会面。可以劳烦您前往东列贝提亚教吗」 大陆西部根深蒂固的列贝提亚教。其支派便是东列贝提亚教。 因为是支派,信奉着共同的神明,并且教义也很相似──但在组织结构方面,与列贝提亚教存在若干差异。 列贝提亚教的顶端是圣王,堪称圣王候补的选圣候位于其下。大多数选圣候是拥有王侯贵族身份的权贵,俗世权力和宗教紧密相连。 与之相对,东列贝提亚教的顶端是教主,从教主候补中选人担任教主──根据规定,教主候补不可拥有俗世的地位。 说到理由的话, (选圣候为了方便自己而歪曲教义,对此产生的不满和愤怒促成了东列贝提亚教的创立) 圣王和选圣候作为列贝提亚教的最高干部,同时也是俗世的掌权者。对他们来说,宗教不过是便于统治的道具,朝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阐释或删改教义,这可以说是结构上的权限所导致的必然结果。 (正因如此,东列贝提亚教才决定不让俗世的掌权者成为领袖) 或许是出于这样的背景,迄今为止东列贝提亚教教主几乎都是平凡的市井出身。甚至形成了对身份高贵的人敬而远之的风潮。 (我没记错的话,欧内斯特原本是镇上的教师) 由于获得一定数量的信徒推荐便能成为教主候补,所以存在许多候补人选。据说在选定下任教主的仪式上,会从是否具备教主的资质、品格、教养、体力、精神力等多个方面进行测试,层层选拔。 (在这个仪式中胜出的欧内斯特想要和我会谈) 一定不是出于好奇心吧。背后应该有某种政治考量。 本来应该试探对方的意图后再决定如何回答── 「我对东列贝提亚教领袖──欧内斯特猊下也很感兴趣。这也是种缘分。不妨往会谈的方向进行商讨吧」 「噢噢」 尤安会心一笑。 「猊下定会感到欣喜。我立刻着手调整日程」 「嗯,交给你了」 维恩大方地点了点头。本该稍微讨价还价才对,这次就算了。先让对方一手。 只不过,出让优势仅限于进行会谈这一点。 「尤安阁下,可以的话我想请欧内斯特猊下前往纳特拉,你看如何?」 「唔……」 尤安面露难色。 这也难怪。答应这个要求的话,东列贝提亚教的教主不得不特地前往纳特拉,世人有可能认为纳特拉的地位高于东列贝提亚教。尤安也想避免这种情况吧。 但是反过来说,维恩若是去见教主欧内斯特,有可能让人觉得纳特拉从属东列贝提亚教。 世人或许会觉得这很滑稽,但掌权者们披着名为权威的无形铠甲,步伐的大小也可能成为重要的策略。 「欧内斯特猊下每日祈祷帝国安宁,民众也将猊下视作心灵的支柱。我十分理解王太子殿下事务繁忙,但若是欧内斯特猊下离开帝国,民众想必会心乱如麻。这应该不是同盟国的纳特拉乐见的事态」 尤安以帝国国民作人质,言下之意是在要求纳特拉做出让步。 然而这种程度还驳不倒维恩。 「正因如此啊,尤安阁下。由于皇族间的争斗,帝国如今疲惫不堪,不知何时就会燃起战火的局势更是不言而喻。在这种情况下,我作为他国的王族前往帝国,接近帝国最大的宗教势力……这怎么可能不影响到局势呢」 「……这」 「倘若会谈时燃起战火,不仅是我,就连欧内斯特猊下的贵体也将岌岌可危。那么不如将会谈地点定在纳特拉,即便帝国突发意外也相对安全」 维恩的说辞条理清晰,尤安一时之间无言以对。 然后,他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 「……请容我回去禀报,再做商榷」 听到他这接近败北宣言的回答,维恩满意地点了点头。 ◆◇◆ (完全落了下风啊……) 结束会谈,向维恩告别的尤安带着侍从行走在王宫的走廊上。他在心中微微叹气。 不是可以掉以轻心的对手。虽然抱着这样的想法进行了会谈,但仅仅是露出一点点空隙便被乘虚而入了。 (不愧是那位大人的兄长) 尤安不打算举白旗认输。必须在剩下的时间内找出反击的方法,让维恩王子前往帝国。 就在尤安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他注意到走廊对面走来了熟人。 「这不是芙兰亚殿下吗」 「啊,尤安」 尤安恭敬地向眼前的少女行过一礼。 少女名叫芙兰亚艾露可艾尔巴雷斯特,稚气未脱却又气势凛然。正如其名所示,是维恩的妹妹,即纳特拉王国的王女,也是尤安先前所言的“那位大人”。 「和王兄已经谈完了吗?」 「是的。虽然还有进一步讨论的余地,但对于与欧内斯特猊下会谈一事已达成了共识。这也是多亏了芙兰亚殿下的助力」 「呵呵,我没帮上那么大的忙啦」 尤安毕恭毕敬地回应道。芙兰亚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芙兰亚在邻国德鲁尼奥王国举办典礼时结识了尤安。 随后在德鲁尼奥发生事件,两人协力解决问题,加深了彼此间的缘分。尤安此次拜访纳特拉便是借着这段缘分与芙兰亚接触,拜托她将自己引荐给维恩。 「没想到刚从德鲁尼奥王国回到帝国,这次又得前往纳特拉,尤安也是个大忙人呢」 「为了东列贝提亚教,更准确地说是为了我信奉的神,这点事不算什么」 尤安微微一笑,继续说道。 「而且要说忙的话,眼前有位大人比我更加繁忙」 「……看得出来?」 「恕我冒昧,您面露疲色」 被尤安指出这一点,芙兰亚双手捂脸。 正如他所说,芙兰亚最近忙得不可开交。 芙兰亚不久前作为使节前往德鲁尼奥,在那里取得了远超目标的功绩。经此一事,原本辅佐维恩的芙兰亚名副其实地具备了代替维恩处理政事的能力。 再加上纳特拉家臣集团近来不想把政事和权限集中在维恩身上,于是她的工作量急遽增加。 但是, 「不过,我看您的疲惫不仅仅出于身体方面」 「……这也能看出来吗?」 芙兰亚面露讶色,对此,尤安点了点头。 「不懂察言观色便无法担任使节。……您有烦恼的话,可以找我商量」 「……」 芙兰亚露出犹豫的神色。 尤安默不作声地注视着她,过了一会儿,芙兰亚开口了。 「……你能保密吗?」 「为了回报殿下的大恩大德,我这轻浮的嘴巴也会变得密不透风」 「看来不能太过期待呢」 看到尤安夸大其词的模样,芙兰亚微微一笑,继续说道。 「我有一件不得不做的事」 「……」 「我不认为自己想这么做,但这件事大概无法避免。……我很害怕那个时刻的到来,最近总是睡不好」 「为何您如此害怕?」 「……因为在我看来理所当然的事情被颠覆了……的缘故吧」 看着无力地吐露心声的芙兰亚,尤安在心中微微思索。虽然无法断言她面临的问题有多严重,但至少可以肯定的是,不是什么能轻易解决的难题。 如果换作过去那个年少有为,还是商人时的自己,兴许会用花言巧语套取情报──但自己现在是东列贝提亚教的信徒。眼前的少女怀抱烦恼,那么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 「人生中存在着无法逃避的试炼。尽管如此,人们还是煞费苦心地想去逃避,往往迎来徒劳无功的结局。说到底,还是得坦荡地接受一切,面对试炼。这才是最好的办法」 「在跨越试炼的过程中,想必会失去什么,亦或是踏上无法回头的道路。但人生并不会就此终结。在试炼的尽头有崭新的道路在等着我们。因此,在跨越试炼之后要做什么才是真正应当考虑的事情。以芙兰亚殿下之才智,定能于前方大放光彩」 「要做什么……」 尤安面带微笑,点了点头。 「简单来说,就是不要太过烦恼,积极往前看。偶尔回头审视固然重要,可以我的经验来说,我认为前八后二的比例比较合适」 芙兰亚轻唔一声。 思考了许久,她挤出声音道。 「……我试着努力一下」 「能听到您的回答,有违我作风的这番说教也算是有了回报」 尤安自然不认为几句话就能打消她的烦恼。即便如此,光是看到她的侧脸比刚才明亮了不少,便不算是白费力气。 「啊,抱歉。我该走了」 「不,该感到抱歉的是我,让您停下了脚步」 尤安再次恭敬地行过一礼。 「改日再见,芙兰亚殿下」 「嗯。期待下次与你再会」 芙兰亚说完,微微一笑,转身离开。 ◆◇◆ 「──所以,这样好吗?那么轻易地答应进行会谈」 尤安离开房间之后。 房间里只剩下两人,于是妮妮姆向维恩问道。 「和东列贝提亚教的领袖正式进行会谈什么的,刺激帝国自不用说,西列贝提亚教也不会有好脸色哦」 东西列贝提亚教互不承认,反目成仇。纳特拉的宗教立场偏向西方,国家立场偏向帝国,这一平衡很是重要。妮妮姆的警告是在意指这次会谈可能会破坏这种均衡。 话虽如此,维恩也有自己的理由。 「芙兰亚和尤安的缘分自不用说,露薇尔米娜也让我给几分面子。嘛这件事倒也没办法」 就如维恩所说,由于帝国皇女露薇尔米娜在背后推动此事,所以得和欧内斯特会谈。维恩之前拜托露薇尔米娜办事,露薇尔米娜为了达成维恩的要求借助了东列贝提亚教的力量──东列贝提亚教答应出力的条件则是希望维恩能与欧内斯特进行会谈。 真要说的话算是维恩的因果报应。但不管怎样,作为露薇尔米娜的盟友,不能忽视这件事。 「而且我也确实对欧内斯特抱有兴趣」 「东列贝提亚教选定教主的仪式,听说要在信徒们的监视下接受各种各样的考验……和西侧的列贝提亚教正相反呢」 「毕竟是因为讨厌西侧的做法,才分道扬镳了。远离血脉和权力,以个人的人格和能力选出领袖才是真正的列贝提亚教──这是他们的信仰支柱」 通过考验而被选为当代教主的欧内斯特究竟会是怎样的人物。维恩的嘴角因好奇心微微上扬,妮妮姆戳了戳他的脸颊。 「在那之前,你又擅自定下会谈的话家臣集团会反对的,该想好对策」 「嗯,说来也是」 由于维恩最近太过独断专行,和家臣集团拉开了微妙的距离。家臣们当然不是在怀疑维恩的能力,他们十分理解维恩作为领袖迅速作出决断的行为给纳特拉带来了利益。但是迄今为止没出现过问题不代表可以乐观地认为今后也会一帆风顺,太依赖结果论不是好事。 「让家臣经手此事的话,会谈很可能化作泡影或是花上许多时间才能达成一致啊」 「正是你这种擅自决定的地方让大家觉得不妥哦」 「俗话说顾此失彼嘛」 维恩耸了耸肩。 「我会妥善处理的。为此才选在纳特拉会谈」 「意思是你打算坚持在这实施会谈吗?」 「正是如此。毕竟事到如今我再前往其他国家的话,反对会进一步加剧啊」 维恩先是点了点头,随后苦笑道。 「话虽如此,帝国或是西侧那边要是发生什么的话,事情就不好说了」 「作为一介家臣,我会祈祷事情不要变成那样的」 发自内心地说出自己的想法,妮妮姆轻轻叹了口气。 然而,上天并没有听到妮妮姆的祈祷。 在与尤安会谈的数日后,一个不禁让人怀疑起耳朵的消息传到了纳特拉。 ──帝国皇女露薇尔米娜安斯沃多被某人暗杀的消息。 第二章 骰子已经掷出 露薇尔米娜安斯沃多这位少女对帝国民众具有重大的意义。 更准确地说,她是最近几年才成为了举足轻重的人物。 露薇尔米娜是伟大皇帝的幺女,坊间传闻她容姿端丽、勤奋好学。国民们对她抱有淳朴的敬爱,觉得她一定集美貌与聪慧于一身。 然而国政是属于男人的舞台。哪怕露薇尔米娜身上流淌着至高的血统,终究也只是一介女流,不但无法站上政治表面舞台,民众也不希望她这么做。 但在先帝驾崩后,这一局面被颠覆了。由于具有继承权的三名皇子相互争斗,三皇子的凝聚力和支持度随之减退。于此成反比例崛起的便是露薇尔米娜。 她游说皇子们,主张和平并希望尽早安定局面而付诸了行动。在民众眼中,她就像是代替他们发声的代表。就这样,露薇尔米娜通过脚踏实地的行动,成为了帝国民众的心灵支柱。 ──而这样的露薇尔米娜,被人暗杀了。 起初传出的消息在她居住的帝都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露薇尔米娜殿下被人暗杀!?」 「究竟为何!?怎么可能!」 「消息属实吗!?」 为帝国的安宁鞠躬尽瘁的露薇尔米娜死于非命。 市井百姓皆对此感到震惊、困惑,发出了悲叹。 只不过,他们的叹息声仅持续了不到数日。 因为随后凯斯基纳以帝国宰相之名宣布,露薇尔米娜的死讯是误报── ◆◇◆ 「唔……今天也是盛况空前啊」 在宅邸的某个房间里,凯斯基纳眺望着窗外,小声呢喃道。 这名衣着褴褛的中年男子如今是辅佐过先帝的位于帝国官僚顶点的人物,注定作为伟人名留史册。但只看外表的话,与其说是侍奉在皇帝近旁的宰相,反倒更像是单手握着酒瓶横躺在巷子里的醉汉。 「露薇尔米娜殿下的人望,如今竟有如此热度」 聚集在宅邸门口的市民倒映在他的眼帘之中。 听了凯斯基纳先前的发表,市民们先是放下了心来。 暂且不论暗杀的误报是出于何种原因,露薇尔米娜殿下平安无事便是最好的喜讯。市民们心想,皇女不久后便会充满活力地出现在他们面前,消除大家的不安吧。 然而与他们的期待背道而驰,露薇尔米娜迟迟没有露面。 不安再次侵蚀市民们的内心,使他们生出了怀疑的念头。 露薇尔米娜真的平安无事吗。该不会已经不在人世了吧。又或许是好不容易从暗杀者手中逃出生天,却因伤势需要静养。还是说,庆幸自己有了偷懒的借口,正在怠工── 坊间流传起有关露薇尔米娜的种种传闻,既有真正担忧她的声音,也有图一乐的小道消息,一部分渴望真相的市民则涌向凯斯基纳的宅邸。 「要赶走他们吗?」 身旁的部下向凯斯基纳请示,只见他摇了摇头。 「他们既然不打算硬闯进来,放着不管就是了」 “比起这个”,他继续说道。 「我们该在意的,是那一位」 就在这时,房间外传来敲门声。 准许对方入室后,一名少女走了进来。 「早呀,凯斯基纳。这座宅邸真不错呢」 露薇尔米娜安斯沃多,寒暄之后微微一笑。 ◆◇◆ 「就和皇宫的事务室一样,这里也摆放了好多奇怪的玩意呢」 露薇尔米娜走进房间,用稀奇的眼光观察四周。 正如她所说,凯斯基纳房间里的摆设缺乏统一感,到处摆放着奇形怪状的道具。还有许多不知来源于哪个民族的奇特装饰品。 众所周知,帝国宰相是个怪人,与传闻无异大概就是指现在这样。一边如此想着,露薇尔米娜一边拿起放在弯曲架子上的金属容器。 「凯斯基纳,这里面装着什么?」 「晒干的蜘蛛」 「……」 露薇尔米娜不动声色地把容器放回架子上。 「可以食用,不介意的话请尝一尝」 「不,好意心领了」 嘴上说着真心话,视线却毫不吸取教训地找寻着新奇玩意。于是凯斯基纳严肃地开口道。 「……所以,您打算在臣这待到几时,露薇尔米娜殿下」 「哎呀,怎么露出这样的表情?凯斯基纳」 露薇尔米娜坐到凯斯基纳对面的椅子上。 她挑衅地笑了笑,继续说道。 「说得好像我在这里会给你造成困扰一样」 「的确如此」 “诶~~”,露薇尔米娜发出可爱的抗议声,然而凯斯基纳选择无视。 「臣是帝国宰相,帝国之繁荣乃臣的职责所在。往大了说,便是辅佐下一任皇帝。因此」 「必须在帝位之争中保持中立,对吧?」 露薇尔米娜耸了耸肩。 「真是用心良苦。作为皇族,作为帝国的市民,我十分钦佩」 「您的语气听起来可不像」 「这可不是骗你哦,我个人也很感谢你。要是你支持皇子中的某一位的话,这场内战早已结束,也没有我插手的余地了」 “可是”,她继续说道。 「我很疑惑呢。为何你要如此坚持中立呢。如果对帝国抱有野心,或是对民众心怀慈爱的话,应该会希望尽早决出胜负」 就如露薇尔米娜所说,倘若真是那样的话,她现在也不会坐在这里了。因此她丝毫没有抱怨的打算──话虽如此,猜不透他的行动原理反而让人在意。 「您似乎误会了什么,臣也是有野心和慈爱的」 「我的意思是看起来不像这样」 「因为这不是什么值得对外夸耀的事」 「喔,你是在批判野心勃勃地掀起斗争的皇室吗?看来我得叫宪兵过来呢」 「您忘了吗?宪兵掌控在臣手中」 「哪怕握着如此大的权限,你也依然选择中立呢」 露薇尔米娜耸了耸肩,像是在表示自己认输了。 于是凯斯基纳对她说道。 「殿下怀疑臣是正常的。而且非要说的话……臣爱着帝国。遵从内心的结果,便是维持中立」 「……」 露薇尔米娜目不转睛地注视凯斯基纳。 你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就以宰相的身份侍奉先帝了,心里的想法可不是被小姑娘盯着看就能猜透的,不过即便如此,对帝国的爱是绝无虚假的。──露薇尔米娜从他身上读出了这层意思。 「稍微有些偏题了。总而言之,臣必须维持中立。殿下一直待在臣的宅邸,有违臣的中立立场。请您理解」 凯斯基纳平静的声音中寄宿着不容置喙的压迫感。 虽说不是屈于他的威压,露薇尔米娜还是点了点头。 「就我个人而言,你能追随我自然最好不过,但既然选择了中立,我也打算尊重你的决定」 露薇尔米娜突然话锋一转,继续说道。 「发生在我身上的暗杀未遂。希望你别忘了该由谁承担这个责任」 「唔……」 坊间流传的露薇尔米娜暗杀骚动。 从她活生生地出现在这里便可得知,她死于暗杀的消息是误报。 但是,露薇尔米娜差点被人暗杀的事却是事实。 「真是吓了我一跳。待在皇宫里竟然遭人袭击。还好我的护卫英勇奋战,击退了袭击者,否则我已经和传闻中的那样死在了凶器之下」 露薇尔米娜装模作样地摇了摇头。 「皇族在帝都差点遭人暗杀,前所未闻呢。帝国的权威多少受到了损害。皇帝驾崩已久,如今发生在帝都的事件自然该由你负责,凯斯基纳」 「……」 露薇尔米娜并非是在找茬。正如方才凯斯基纳所说,他手握宪兵兵权,帝都自不用说,皇宫的警备也由凯斯基纳负责安排。虽说露薇尔米娜多亏她的私兵逃过了一劫,但她若是借此指责警备存在问题,凯斯基纳自然难辞其咎。 「或者说……如果是你的话,故意松懈警备也不是做不到呢,凯斯基纳」 露薇尔米娜十分露骨地挑衅自称中立的凯斯基纳。 「……当然,不存在这样的事实」 闻言,凯斯基纳双眉颦蹙。并不是因为小姑娘的挑衅让他感到不快,而是因为他预料到了这场谈话的走向,并确信一定会变成这样。 「既然如此,那便抓住逃亡中的暗杀犯,查清究竟是谁的手笔吧」 露薇尔米娜斩钉截铁地说道。 「并且在这期间,我要待在这里。──连皇宫都有危险的话,那么最为安全的地方,自然是你这个最高负责人的宅邸呢」 面对一脸坏笑的露薇尔米娜,凯斯基纳唯有一声轻叹。 ◆◇◆ 「即便是皇女殿下,也太目中无人了……!」 「冷静。她是受害者,这件事是我们的过失」 露薇尔米娜离开房间后。 瞥了眼愤慨的部下,凯斯基纳陷入思索。 「可是,露薇尔米娜殿下待在这座宅邸的消息很快便会传开。这样一来,大人的中立立场可能遭人怀疑。不,不仅如此,甚至无法澄清大人没有干涉的事实!」 「我知道。有从暗杀犯的据点处找到什么线索吗?」 「……十分抱歉,目前还没能取得有用的成果」 听了部下的回答,凯斯基纳略作思索。 在得知露薇尔米娜遇袭的消息时,沉稳如凯斯基纳也掩饰不住讶色。但他之后的应对可谓是极其迅速。 先是确认露薇尔米娜平安无事,然后安排值得信赖的卫兵保护她,同时下达了追捕逃亡中的暗杀犯的命令。没过多久他便通过复数的情报渠道掌握了疑似暗杀犯据点的线索,并迅速派兵前往镇压。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据点处人去楼空,与身份和计划有关的情报几乎都被处理掉了。虽然正在设法通过遗留的物证推进调查── 「请大人放心。我一定会抓住犯人。考虑到实际情况,下令的人只可能是第二皇子巴尔德罗修或第三皇子曼弗雷德。调查这两位的话……!」 「……不,恐怕很难查出结果」 凯斯基纳自语道。 「依我所见,这次的暗杀并不简单」 「不简单,吗?这是指……」 看向一脸困惑的部下,凯斯基纳缓缓开口。 ◆◇◆ 「你说,露薇尔米娜差点遭人暗杀……!?」 「是的。如今帝都上下都在谈论这个话题」 这里是第三皇子曼弗雷德的领地。 这里是他用作据点的宅邸,在某个房间里,曼弗雷德和在场的派系干部们在听到传令兵的汇报后不约而同地感到震惊,随后皱起眉头。 「荒唐透顶,皇族竟然在帝都被人暗杀未遂……!」 「真是奇耻大辱!其他各国定会耻笑帝国卫兵尽是些废物!」 「凯斯基纳究竟在干什么……不,更重要的是究竟是哪个白痴下的手!?」 「如此情势下,嫌疑最大的是巴尔德罗修阵营」 「那群单细胞,多此一举!这样民众们岂不是更加信奉露薇尔米娜皇女了!」 干部们毫不掩饰自己的焦躁,你一言我一语。 曼弗雷德阵营也一样,认为领先的露薇尔米娜阵营十分碍眼。因此露薇尔米娜死了的话,状况的确会显著好转。 然而阵营内也认为,使用暗杀的手段极其危险。像如今这种暗杀失败的情况自不用说,就算成功了也是一样。 假如暗杀露薇尔米娜成功,并让世人得知真相的话,等同于告诉世间“巴尔德罗修和曼弗雷德是会使用残忍手段的人,皇族即使用残暴的方式排除异己也会被容许”。换言之,这同时损害了皇族的价值和帝国的权威。 或许该叱责巴尔德罗修阵营不明事理,也或许是因为他们下定了决心,觉得要称帝只能这么做。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都不是曼弗雷德阵营所乐见的事态。 「……斯特兰格」 「臣在」 站在一旁的斯特兰格往前踏出一步,回应曼弗雷德。 斯特兰格被曼弗雷德重用已久。他年纪轻轻就取得了政治和军事方面的莫大权限,周围人对他自然抱有意见,但斯特兰格至少在表面上取得了旁人无法说三道四的实绩。 「你对此事有何想法?」 「就和其他诸位说的一样,一般会认为这是巴尔德罗修阵营所为」 斯特兰格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露薇尔米娜皇女离帝位仅一步之遥。相对地,巴尔德罗修皇子的处境岌岌可危。想要逆转局势的话,暗杀露薇尔米娜殿下可谓是有效的手段」 「但那个巴尔德罗修会选择暗杀这种手段吗」 第二皇子巴尔德罗修虽然不擅长政治谋略,却在军事方面得心应手、以武人身份为豪。曼弗雷德实在想不通,这样的人怎么会暗杀一个弱女子。 「也可以这么想,情况窘迫到了无法保持从容的地步。或许巴尔德罗修殿下本人并无此意,但手下擅自推动了这件事情」 「……确实,我和巴尔德罗修阵营,士气都很低落。存在失去控制的可能」 彼此都是啊。 曼弗雷德小声念叨了一句,随后冷眼看向交谈中的干部们。 并不是所有派系成员都忠于派系领袖。抱有忠心的人反倒是屈指可数。他们之所以隶属派系,为皇族出力,是因为在派系领袖登帝后能获得权益。 围绕帝位展开了数次交锋,如今是露薇尔米娜独占鳌头。其他皇子派系的人,大多在烦恼继续跟随皇子是否还能获得权益。 尤其是建立在向属州许诺未来的自治权这一基础上的曼弗雷德阵营。忠诚心指望不上,即便是眼前这些干部,也时常在寻找背叛曼弗雷德、明哲保身的机会。 (……不过就我个人而言,这样的家伙更好操控就是了) 依靠忠诚心维系关系是很危险的。曼弗雷德认为,利益更加简单明了,容易控制。 身旁的斯特兰格也是同样道理。重用他不仅是看中了他的能力,还因为他的愿望是故乡威斯培的自治权,简洁易懂。为此曼弗雷德向他许诺,登帝之后将给予威斯培自治权。只要其他派系做不到这一点,他就不会背叛。 (哪怕我不一定会履行承诺,呢) 曼弗雷德在心里嘟囔了一句,继续说道。 「话又说回来,暗杀竟然失败了,如果成功了该多好」 「这也不怪他们。帝都现在就像是露薇尔米娜皇女的庭院」 「我明白。但这不影响我对此感到惋惜」 如果暗杀成功了,局势就会发生巨变。只要自己从中巧妙斡旋,说不定能一口气夺下帝位。 在主君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斯特兰格在旁边小声补充了一句。 「或许,从一开始就注定无法成功」 曼弗雷德听后,一脸讶异。 「什么意思?斯特兰格」 「正如方才所说,纵观大局,自然会联想到巴尔德罗修阵营。但是,说不定──」 ◆◇◆ 「暗杀露薇尔米娜……!?」 地点是巴尔德罗修领。 在自己的宅邸里,巴尔德罗修在听了心腹洛连西奥的报告后,不禁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荒唐,你们究竟在搞什么!?」 「十分抱歉。瞒着殿下暗中推进了这个计划……」 面对巴尔德罗修的厉声斥责,洛连西奥垂着脑袋。 「一切皆是为了向殿下献上至高的皇位……请您见谅……!」 「不可饶恕!」 巴尔德罗修明显怒火中烧。 「堂堂武人竟然使出暗杀女人这种卑劣伎俩,还失败了!?这下我等仅存的名誉也要跟着一落千丈!」 自不用说,巴尔德罗修阵营被露薇尔米娜阵营拉开了极大的差距。在这种情况下,巴尔德罗修阵营依然维持着士气的原因就在于身为武人的自豪。这起暗杀事件无异于给武人的自豪砍上了一刀。 「您感到生气是理所当然的……!然而,请容臣解释。我等的确暗中推进此计划,但实际上,计划并没有失败……!」 「胡说八道!」 巴尔德罗修伸手摸向腰边的剑。凭借他娴熟的剑技,一息便足以斩下对方的首级。但剑还未来得及出鞘,洛连西奥便迅速开口道。 「臣没有胡说八道!在安插进帝都的密谍出手前,有人抢先袭击了露薇尔米娜殿下!受此影响,有人开始调查我等潜伏的据点,不得不中断计划,逃离帝都……!」 「……!」 巴尔德罗修停下了握住剑柄的手。 哪怕是暗杀未遂,也无法容忍这种计划,但另一方面,又无法忽视有其他势力试图杀害露薇尔米娜的事实。 「……其他暗杀犯,会是谁」 「尚未查清。帝都方面也认为是我等下的手,没有对真犯人进行调查。但依臣所见,恐怕是曼弗雷德阵营……」 正常来想的确如此。把露薇尔米娜阵营看作绊脚石的势力,除了己方阵营以外,曼弗雷德阵营首当其冲。 但是, 「……不是曼弗雷德」 「啊……?」 巴尔德罗修无意间脱口否定。 他在出口否定后,顿时理解了这一连串骚动背后的真相。 「是这样啊,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他怒而看向天空。视线朝向遥远的东方,帝都格兰兹拉尔的方向。 「还真敢做啊,露薇尔米娜……!」 ◆◇◆ 「没错,是我的自导自演!」 比了个耶~的手势,露薇尔米娜在自己的房间里意气风发地宣言道。 「呀~真是顺利呢。多亏我平日的努力呢,菲修」 「如果殿下指的是您平日准备的情报网的功劳的话,那么的确如此」 辅佐露薇尔米娜的菲修布兰德尔作出回应。 「如果没有情报网,也无法这么早就揪出巴尔德罗修阵营潜伏在帝都的密谍」 「哼哼,我待在帝都可不是什么都没做呢」 和皇兄们不同,露薇尔米娜没有固有领土。因此她一直把帝都当做据点。 说是据点,实际上是寄人篱下般的处境,露薇尔米娜无法随心所欲地支配帝都。不仅如此,帝都是帝国的心脏,理所当然地存在许多敌对派系的人,不可能只允许露薇尔米娜许可的人自由出入。 如此一来,首先该考虑的是自身安全。为此,露薇尔米娜在皇帝驾崩后,一直致力于建立属于她的情报网并确保身边的护卫力量。 「而且,我也觉得他们差不多该对我动手了」 露薇尔米娜的情报网在几周前发现了可疑人物。 暗中调查后发现对方来自巴尔德罗修阵营,她得知对方计划暗杀自己,心生一计。 「先引发虚假的暗杀未遂事件,破坏他们原本的计划。再泄露真暗杀犯的情报,假装真有其事。之后追究凯斯基纳的责任,影响他的中立地位……连我自己都觉得干得不错」 只打算破坏暗杀计划的话,事先通报或者抓住犯人即可。然而露薇尔米娜选择借此机会伏击凯斯基纳。 凯斯基纳因露薇尔米娜的计谋有失体面,为了挽回事态、洗脱外界怀疑他协助暗杀露薇尔米娜一事的污名,不得不一边保护好露薇尔米娜,一边追查犯人。 但在旁人看来,凯斯基纳就像是在协助露薇尔米娜。 再加上线索指向巴尔德罗修。凯斯基纳出于立场,不得不抨击巴尔德罗修。这样一来,众人会认为帝国宰相站到了皇女这边。 「迄今持观望态度的部分权贵已提出请求,希望会见露薇尔米娜殿下」 「真棒。就从这些人手中不断获取人才、资源还有金钱吧。啊对了,菲修,煽动民意的工作进行得如何?」 「是的。坊间本就怨声载道,很是顺利」 闻言,露薇尔米娜心满意足地笑了。 「皇女殿下心系帝国未来,日夜劳心劳肺,却差点惨遭兄长杀害……民众当然会怒上心头。煽动这股怒火、火上浇油,我便有了起兵的正当理由和胜机」 露薇尔米娜主张和平的立场令她无法保有军事力量。 但为了排除两位兄长又必须用武力决出胜负。 正因如此才有必要这么做。露薇尔米娜必须要有一个不得不起兵,并且能让民众接受的正当理由。而且还需要出于这一理由聚集到她麾下的大量士兵。 当她率领这股力量讨伐其皇兄之时,民众们将会见证──大陆历史上首位女帝的诞生。 「好了,去拿下胜利吧」 向着自身铺设好的胜利大道,露薇尔米娜迈出脚步。 ◆◇◆ 「真是恶劣……!」 从凯斯基纳口中得知真相,部下不禁作此评价。 「管好你的嘴巴。对方可是皇女殿下」 「遵命,不,是我多言了。可是阁下,这样好吗。如此一来,我们岂不是任由露薇尔米娜皇女拿捏……!」 「没办法。被她钻了空子是我的过失」 帝国情报网外加凯斯基纳的私人情报网。虽然其大部分用于帝国全土及其他各国的谍报活动,但这并不能成为看漏了潜藏在帝都的暗杀犯的理由。 「话虽如此,没想到竟做到这种地步」 凯斯基纳面露苦笑。为人品行暂且不论,对于成长为出色政治家的皇女,他是又喜又忧。 「……会就此诞生女帝吗」 部下的神情和声音都透露出不安。如果是其中一位皇子获胜,也不至于露出这种表情了吧。然而凯斯基纳没有责罚他的打算。 历史上首位女帝。届时,后世的历史学家将会对此事大书特书吧,但对于生活在那个时代、那个国家的人们来说,一切充满了未知。看到自己乘坐的船只驶向未曾走过的航线,又有几人能保持镇定呢。 「帝王的统治能否光耀人间,取决于我等官僚的本领。即便是女帝也不例外。没什么好烦恼的。向帝国竭尽忠诚即可」 「好的……」 看到部下依然一副难以接受的模样,凯斯基纳叹了口气,又开口道。 「而且,还不知道露薇尔米娜皇女是否能获胜」 「可是关于此事,趋势已经」 凯斯基纳对此微微一笑。 「当你产生这种念头的时候,阴影也已悄然而至」 ◆◇◆ 「巴尔德罗修殿下,有来客想立刻与您见面」 「现在没空见客!让他等着!」 「可、可是对方说事情十万火急」 「……在这么忙的关头!究竟是哪里来的家伙!?」 「报告、对方是……名叫艾碧思的女商人……」 ◆◇◆ 「曼弗雷德殿下,这或许是个好机会」 「好机会?这个状况吗?」 「是的。并且请恕臣冒昧地劳烦殿下做几件事。嗯……首先第一件事,希望殿下写一封信」 「无妨,但究竟要寄给谁?」 「──寄给维恩王子」 ◆◇◆ 「巴尔德罗修殿下也好,曼弗雷德殿下也罢,两人不会就此放弃。当陷入走投无路的境地时,便顾不得什么体面了,唯有拼命抗争」 听完凯斯基纳的话,部下不禁倒吸一口气。三名帝位候选人斗争至今,一直在避免发生决定性的冲突。而如今图穷匕见,已经没有能束缚他们的阻碍了。 「骰子已经掷出。帝位之争从此刻起开始走向终结。至于谁人能脱颖而出──」 凯斯基纳露出无所畏惧的笑容。 「唯有神明知晓」 ────────────── ※章节名「骰子已经掷出」意译是“大势已定”。 和第八卷第四章的「会议在跳舞」一样,皆取自现实典故,故而保留直译。 第三章 斯特兰格 「呼……」 芙兰亚躺在寝室的床上,声音显得无精打采。 「看来相当累啊,芙兰亚」 护卫那那吉菈蕾有如影子般站在她身旁。 「当然会累。那那吉也看到我有多努力了吧」 芙兰亚一边投去抗议的眼神,一边开口道。 事实上,芙兰亚最近忙得不可开交。 「芙兰亚殿下,关于这方面的申请」 「我会看的,先放在那」 「有几封民众递交的请愿书」 「我立刻确认」 「有权贵想和殿下会谈」 「我下周行程有空着的地方吗?有的话就定在那时候」 「殿下,您之后预定要去看望陛下」 「我会尽快过去,告诉父王让他稍等一会……!」 芙兰亚就像这样,不分昼夜地忙于政务。 现在待在卧室也是因为好不容易有了小憩一会儿的时间,之后还有工作在等着。有个词叫做“忙死”,的确,从现实角度来说很有可能忙得要死掉了。 (不过……) 芙兰亚在床上打了个滚。 又来回滚了两三次后,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自己的手。 细小的双手。不知劳苦的千金小姐的手。虽然有点力气,但似乎提不起太重的行李。 更别说这个国家的未来了。 「还在烦恼吗」 「……」 是的,实际上忙碌并不是问题所在。反倒是她一直期待着变忙。芙兰亚之所以无精打采,另有原因。 「不是从那个可疑的家伙口中得到了建议吗」 「……尤安不是坏人。虽然确实可疑」 脑海中浮现出尤安苦笑的模样,无视脑中的画面,芙兰亚说道。 「那那吉」 「别问我」 「……可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你不说我也懂」 哪怕芙兰亚投来嗔怪的视线,那那吉依然熟视无睹。 「我会开辟道路。但是,选择走哪条路的人是芙兰亚」 「……真是的」 芙兰亚拿起手边的枕头扔向那那吉。当然被他轻而易举地接住了,那那吉扔回来的枕头软乎乎地砸在了芙兰亚脸上。 挪开了脸上的枕头,芙兰亚呢喃道。 「……说真的,我究竟该怎么做呢」 王太子维恩代替躺在病床上的国王欧文,最近几年作为摄政引领国家前进。 纳特拉实现了巨大的飞跃,凸显出前所未有的存在感。 不远的将来,维恩会成为国王,迎来坚若磐石的时代。任何人都是这么想的。 而最近,这样的未来蒙上了阴影。 一部分家臣开始将维恩的独断专行和哗众取宠视作危险。 「明明纳特拉能有今天都是多亏了王兄」 芙兰亚所言不虚。纳特拉取得飞速发展,大功臣无疑是维恩。出类拔萃的智慧。巧妙的交涉能力。奔赴敌地的胆识。活用这些长处取得的压倒性的成果。任谁都能看出维恩是会名留史册的英雄。 但与此同时,纳特拉依赖维恩个人,并被他的意志所左右。仿佛就像是,除了维恩以外再也没有其他价值一般。 而这便是问题所在。纳特拉也存在家臣,家臣们认为自己是支撑国家的一员并对此抱有自豪。这份自豪随着纳特拉国力的增长而膨胀,每当维恩取得成功时就会被刺痛。 然后数个月前,维恩擅自成外国权贵的养子,与家臣们产生了无法忽视的代沟。家臣们觉得不能再继续放任王太子任意妄为,开始采取行动,削减集中在维恩手中的权限。 当然,国王和家臣间的权利争夺并不罕见。如果只是这样的话,芙兰亚倒也能接受──但假若不仅如此,还有人想把芙兰亚推上王位的话,事情则另当别论。 「抛下王兄,让我当国王,什么的」 企划这件事的是芙兰亚任用的家臣,名叫希里吉斯的男人。 他尽管承认维恩的功绩,却也认为再这样下去会阻碍纳特拉的发展。 作为维恩的替代,拥护芙兰亚称王。众人都知道芙兰亚的能力不及维恩。但他主张,正因为存在不足,才能与家臣及民众携手并进。 「……真是的!真是的!」 芙兰亚啪啪地捶打枕头。 「王兄也一样。明明大家都那么反对了,结果又跑出去!」 与东列贝提亚教教主欧内斯特的会谈。 原本预定在纳特拉举行,却急遽把地点改成了帝国。 虽然家臣们强烈反对,但维恩强硬地压制住反对意见,迅速启程了。还留下吩咐,自己出国期间的国政交由芙兰亚和家臣们负责。 「这不是在给希里吉斯推波助澜吗!」 王兄不听取家臣们的意见,出使其他各国,反倒是自己听取家臣的意见,运营国家。臣子的心究竟向着谁,简直洞若观火。 当然,维恩是王太子,深受民众信赖,即使是家臣们也不曾怀疑过维恩的能力。动真格打算拥护自己这个妹妹的仅是少数人。 但是,即便如此。 「……」 芙兰亚明白。 假如真的不打算成为国王的话,向维恩如实相告即可。 处分以希里吉斯为首的相关人士,自己也会被嫁去其他地方。随后纳特拉迎来真正的国王和黄金时代。 之所以没这么做──是因为芙兰亚也觉得希里吉斯的主张有一定道理。 「呜阿……」 芙兰亚趴在床上呻吟出声。 「真不容易啊」 「说得好事不关己!」 「我是护卫」 「是─没─错─啦!」 芙兰亚恶狠狠地瞪视那那吉。不管什么时候他都是这幅态度,芙兰亚既感激又恨得牙痒痒。 「──芙兰亚殿下」 突然,有人敲响房门。 「马上就到例会的时间了」 听到官吏的声音,芙兰亚从床上起身。 本该由王兄出席的会议。王兄把出席的任务交给了自己。 尤安说过。重要的是如何跨越试炼,以及在突破试炼的前方要实现的目标。 可是,真的有办法跨越试炼吗。应该跨过去吗。 依旧未能得出结论的芙兰亚深吸一口气。 「──知道了,现在过去」 为了履行职责,迈步向前。 ◆◇◆ 另一方面。 「唔……」 维恩率领着使节团,在马上念叨。 「怎么了?殿下」 向维恩搭话的是负责护卫的指挥官──拉库鲁姆。他是维恩起用的年轻武官,因知遇之恩信奉着维恩。 「没什么,只是觉得阳光变猛烈了」 维恩一边拨动领口促进空气流通,一边厌烦地看向天空。现在是初夏,跨越了冬春的太阳正在逐渐走向全盛期,如同维恩说的那样增加着热量。 「虽然和季节有关,但从纳特拉出发后也过了一段时日」 一行人从大陆最北端的纳特拉前往大陆东南部的帝国首都。越是南下,气温也必然越是升高。 要说为何一行人正在前往首都──是为了和东列贝提亚教教主,欧内斯特进行会谈。 (真是的,洛娃也太会折腾了) 原本计划在纳特拉和欧内斯特会谈,却突然传来了露薇尔米娜被暗杀的消息。 维恩对此也大为震惊,毕竟是友人还是同盟。在他下达详细调查这一消息的指示期间,收到了这是误报的消息,总算是放下心来──但维恩意识到,以此事为契机,帝国将会有大动作。于是他改变方针,为了更近距离地把握事态的发展,决定借和欧内斯特会谈的名义前往帝国。 (巴尔德罗修、曼弗雷德,以及洛娃。那么三人会采取什么行动呢) 思及在帝国汹涌的阴谋漩涡,维恩微微一笑。 话虽如此,帝国的事暂且不论,这也太热了。 「东侧不坐马车的文化唯独在这种时候令人生厌啊」 「毕竟这边将王侯贵族视为战斗之人」 王侯贵族是领地的守护者,肩负着事态紧急时挺身而出的使命。王侯贵族依靠马车移动是种软弱,在大陆东部有这样的倾向。 大陆西部则认为身份高贵之人不该轻易出现在民众面前,提倡王侯贵族和权贵们使用马车出行,文化发展的方向性各不相同。 当然,维恩原本不会对骑马出行抱有怨言,奈何他是北国出身,不习惯炎热的天气。想要乘坐能遮蔽日光的马车也情有可原。 「倒不如说,拉库鲁姆没问题吗?」 「这种程度就垮掉的话,可无法守护好殿下」 「真可靠」 面对自信满满地拍着胸脯的忠臣,维恩微微一笑。 「殿下,您要是觉得辛苦,要稍微休息一会儿吗?」 「没这个必要。而且马上就能看到中转地点的城镇了」 这么说完之后。 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前方骑马靠近。是妮妮姆。 「殿下,臣回来了」 妮妮姆在维恩面前下马,恭敬地行了一礼。在周围有人看着的时候她很注重礼数。 「辛苦了。情况如何,妮妮姆」 「报告。关于住宿,已按原定计划做好了入住准备」 从纳特拉前往帝国首都需要一定日数。自然要中转好几个城镇,更别说还率领着十数名随从人员,突然蜂拥而至有可能住不下所有人。因此事先派人前往,做好了准备。 「但是殿下,有件事不得不向您汇报」 「嗯?发生了什么吗?」 妮妮姆轻声在一脸诧异的维恩耳边低语。 然后── 「嘿,好久不见」 在城镇里等着的斯特兰格,向维恩露出和蔼的笑容。 「稍微和我聊几句吧,维恩」 ◆◇◆ 维恩、妮妮姆、斯特兰格、古莲、露薇尔米娜。 学生时代一同行动的这五人,刚入学时还不是这样的关系。 维恩和妮妮姆最初便在一起,古莲则是其他圈子。露薇尔米娜顾虑真实身份,刻意和人拉开了距离。而斯特兰格──老实说,他当时被有权有势的贵族子弟欺凌。 一边是被征服方的属州出身,另一边是征服方的帝国权贵之子。昭然若揭的立场差异为尚不成熟的年轻人提供了萌生歧视意识的温床。 斯特兰格每日郁郁寡欢,然而就在某一天,出现了转机。 虐待他的主犯突然从士官学校退学了。 关于退学的理由,流传着各种各样的谣言,斯特兰格意识到有人为了伪装真相散布了这些谣言,于是独自开始调查。 驱使他这么做的理由,是从受虐待的环境中解放出来的喜悦,还有便是好奇究竟是谁做到了自己所做不到的事。冷静而透彻地用野蛮手段无情地排除一个活生生的人,做到这一点的究竟是个怎样的家伙呢。 不久后,斯特兰格得知退学的贵族在几天前为了对某个少女施暴引起了骚动。并且当时少女身旁还有一名似乎和她同乡的少年。 斯特兰格怀着不可思议的兴奋感质问少年,“是你干的吗”。 然后少年──维恩笑着回答他。 「别说傻话了,等到那家伙的家里人找上门来才是重头戏。要一起干吗?」 这坏家伙真是太棒了。 斯特兰格颤抖地点了点头。 ◆◇◆ 时间回到现在,说到这个坏家伙, 「噢,这个挺好吃啊」 「确实呢」 正在和妮妮姆一起美味地享受着斯特兰格带来的特产糕点。 「烤制混合了面粉和黄油的面团,再浇上柠檬味的糖浆吗」 「混在面团里的香辛料也起作用了呢」 「我们就读士官学校的时候,这种糕点还挺昂贵的啊」 「嗯。没想到现在能在市面上普通地买到了」 维恩和妮妮姆感叹道,于是斯特兰格向两人解释。 「帝国最近在香辛料的栽培方面有所进步。由于价格便宜了不少,用于糕点制作也容易多了」 三人如今在预定住宿的旅馆的某个房间里。因为斯特兰格说想聊一聊,所以安排了这场谈话。 「帝国的技术的进步还是那么惊人」 「完全同意」 维恩点头肯定妮妮姆的话语,看向对面。 「话又说回来,你来见我更让我惊讶啊,斯特兰格」 斯特兰格是维恩和妮妮姆的同窗。但他现在依附曼弗雷德派系,和依附露薇尔米娜派系的维恩他们实质上是敌对关系。 「能让维恩感到惊讶,可是相当难得的体验呢」 「是吗?我也是会惊讶的哦」 「不久前听到洛娃被暗杀的报告还从椅子上摔了下来呢」 「那确实吓到我了」 「唔,那也难怪。如果不是旁边有人,我怕是也瞠目结舌了」 斯特兰格苦笑道。经过反复调查,虽然没有掌握确凿的证据,但曼弗雷德阵营得出了那起暗杀骚动是露薇尔米娜自导自演的结论。话虽如此,露薇尔米娜之前也宣称要决出胜负,只是没想到她会做到这种程度。 「确实,和洛娃那件事相比,斯特兰格来见我的惊讶程度要低一些──不过,不只是来看我们一眼这么简单吧?」 维恩挑衅地笑了笑,斯特兰格也点头回应。 「当然。我可以保证,你们接下来的惊讶不会亚于洛娃那件事」 斯特兰格说完之后,递出一封信。 接过信一看,发现寄信人的名义是曼弗雷德。 「关于内容,曼弗雷德殿下向维恩提议合作」 斯特兰格开口道。 「维恩,要不要放弃洛娃,投靠我们这边?」 房间内的氛围瞬间紧张了起来。 维恩和妮妮姆同时向斯特兰格投去锐利的目光。 「还以为你要说什么……」 维恩集中精神,试图从斯特兰格的一举一动中捕捉其真正意图的一鳞片爪,回答道。 「事到如今和曼弗雷德合作?不现实啊」 维恩的答案就如字面所示,是冷淡的回绝。但没有人会觉得维恩这么做不讲道理。 迄今一步步的积累,让纳特拉,进一步说,让维恩和露薇尔米娜形成了牢固的合作关系。相反,维恩和曼弗雷德是人尽皆知的敌对关系。基于这一前提,根本不可能和曼弗雷德合作。 「妮妮姆也这么想吧?」 接过抛来的话题,在一旁思索的妮妮姆点了点头。 「在世间看来,维恩和洛娃的关系坚如磐石。单方面背叛有损纳特拉的脸面。更何况目前洛娃阵营最有获胜的希望。没有转投其他阵营的理由」 如果向十个人这么提问,十个人都会做出和妮妮姆同样的回答吧。 但是, 「可是,理由是存在的」 怀着坚定的自信,斯特兰格微微一笑。 ◆◇◆ 「煽动民众的工作赶不上计划?」 「是的。十分抱歉,露薇尔米娜殿下」 听了部下菲修的报告,露薇尔米娜小声说道。 「虽然早已猜到兄长们会进行妨害,可反应得还真快呢」 煽动民众的怒火,制造出民意容许露薇尔米娜出兵的局面会威胁到两位皇兄。那么自然要从中阻挠。 但考虑到迄今的实绩,还以为两人的反应会再慢一点。 「……恕臣直言,理由也许不仅是因为两派系的妨害」 「什么意思?」 「虽然未能查明原因,但民众们比起对皇子殿下的愤怒,对帝国的未来似乎更加感到不安。派往各地的探子也报告说这样的呼声正在升温」 「不安……」 产生这种情绪并不奇怪。毕竟煽动民众之后,便要和皇兄们展开武力冲突。预见到这样的未来,抱有不安是人之常情。 但是,露薇尔米娜认为理由不仅如此。她明明把民众的不安也计算在内,却还是出现了超乎计算的结果。那么,应该是看漏了什么── 「啊」 露薇尔米娜脑中灵光一闪。 原因恐怕出在这里。可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 「这──或许搞砸了啊」 露薇尔米娜忧形于色。 ◆◇◆ 「说到底,并没有人期望看到女帝诞生」 斯特兰格说道。 「在帝国国民看来,只要三皇子的其中一人当上皇帝就可以了。可实际上三人展开派系斗争,迟迟决不出胜负。这时洛娃站上了舞台。然而──」 「国民起初对洛娃抱有期待,希望她代表作为他们的代表,尽早结束内乱对吧?」 斯特兰格点头肯定维恩的反问。 「也就是说,民众虽然希望皇女让三皇子振奋起来,却完全没想过让她当上女帝。洛娃也是理解了这一点,故而采取行动,获取国民的信赖。相反,三皇子仍在继续内斗,失去了向心力」 「随后趁着第一皇子迪梅托里欧失势,蓄势已久的洛娃宣布参与帝位之争」 妮妮姆回想起当时的状况,开口说道。 维恩和自己都参与了迪梅托里欧失势事件。 「没错。对皇子们感到失望的国民接受了这一事实,洛娃也没有因此沾沾自喜,而是为了拉近与帝位的距离,不断积累实绩,直至今日──」 他停顿一息。 「哪怕到了这个时候,洛娃在国民心中也仍旧是用排除法选出的候补」 「……」 维恩和妮妮姆一同陷入了沉默。 明白两人的反应既不是否定也不是拒绝,斯特兰格继续说道。 「大多数人讨厌变化。不对,该说是讨厌麻烦吗?崭新的尝试、崭新的时代,在这一光鲜亮丽的牌匾背后,暗藏着不得不适应新事物的辛劳。我认为,心里想着“只要维持现状就能生存下去的话,那现在这样就挺好的”民众绝不在少数」 将这种想法简单地用怠惰来概括未免太过粗暴。 想要追求安定和一成不变的生活,这绝不是软弱。 「女帝的诞生的确是革新性的事件。作为有意义的历史事件,后世将会大书特书吧。然而身为当事人的民众只会感到困扰。皇子们要是能争口气,民众便会热切地希望换个男人来当皇帝」 「……但是,事情没有变成你说的这样」 维恩缓缓开口。 「即便是用排除法,国民们也依然打算选择女帝。不是吗?」 「直到不久前还是呢。不过,现在蒙上了阴影。因为先前的暗杀未遂事件」 「什么意思?」 「人们因为先前的事件开始同情洛娃,对使用残酷手段的长兄的皇子感到愤怒。但更为关键的是,他们是这么想的。──果然女人还是不适合站在顶端」 「喂」 妮妮姆不快地插入对话。 「这种看法很不讲道理诶」 「确实,我也这么想」 斯特兰格笑答道。 「可这是国民们不加掩饰的真心话。洛娃扮演成弱小的受害者去煽动民意。但是她表现出的软弱成了国民内心不安的种子。这样的弱女子当皇帝真的没问题吗。──说的过分点,洛娃必须维持强大、美丽,不存在任何瑕疵的完美偶像的形象。为了让国民觉得,可以和这个人一起闯过新的时代」 妮妮姆不满地“唔”了一声。 妮妮姆明白斯特兰格的主张。帝国的帝位迄今为止一直由男人继承。未曾出现过女帝,民众自然不会对男人称帝抱有任何怀疑,想要颠覆这一认知,需要极其高涨的热量。斯特兰格的意思是,这个热量却正在逐渐冷却。 「……到这里我都明白」 维恩开口了。 「也就是说,民众心中萌生的不安会导致洛娃败北,所以让我改变阵营?」 「不是哦?我觉得洛娃现在有七成胜率」 斯特兰格若无其事地回答道。 维恩和妮妮姆的表情像是拳头打在了棉花上。 「巴尔德罗修殿下和曼弗雷德殿下丢分太多了呢。哪怕洛娃出任女帝再怎么让人不安,也比两位殿下好上太多了」 「那值得让纳特拉改变立场的理由到底在哪」 妮妮姆向他提问,于是斯特兰格开口道。 「理由在于,洛娃获胜之后」 这一瞬间,维恩的表情略微严肃起来。 察觉到这一点,斯特兰格继续说道。 「洛娃是女人。仅是因为性别就会让人觉得软弱,实际上她也确实暴露了软弱的一面。那么这样的洛娃站上了帝国的顶端后,会发生什么?」 「……属州获得了独立的机会。西侧会认为是进攻的好时机」 「正是如此。嘛,刚继位的年轻掌权者被周围人瞧不起也不是什么怪事。就好比法尔卡索王国的米洛斯拉夫王子」 “可是”,斯特兰格说道。 「压在洛娃身上的不但有身为女人的立场,还有名为帝国的重石。帝国是伟大的国家。不,甚至可以说是“伟大的帝国”这一看板使得帝国没有崩溃。考虑到种种要素,无关她自身的领土野心,出于政治上的必然性,洛娃为了向国内外展示自身的强大,即位后不得不打响第一炮」 「……所以才是纳特拉吗」 「以上,是我的预测」 维恩不禁陷入思索。 「怎么回事?」 思考跟不上的妮妮姆歪了歪头。 斯特兰格向她解释道。 「第一炮的最佳对象是法尔卡索王国。不久前击败了两位皇子,名声镀金的米洛斯拉夫王子最适合当挨揍的对象。如果能做到这一点,彰显自己比两位皇兄更优秀,洛娃之勇名会大为远扬吧」 「但是做不到」 维恩很不是滋味地说道。 「法尔卡索落入帝国之手会对西方诸国造成巨大的威胁。倘若真的开战,西侧会全力支援法尔卡索。受内乱影响疲惫不堪的帝国要攻打这样的对手负担太大了」 「话虽如此,从米尔斯塔进攻西方也很困难。毕竟地点就在正中央。向西侧露头的瞬间就会引来周边各国的围殴」 两人说到这里,妮妮姆才总算理解了。 不能打大陆南边的法尔卡索。踏足中央的米尔塔斯又很危险。那么剩下可以攻打的对象是, 「所以,要进攻纳特拉……!?」 妮妮姆不禁说出口,但又为了甩开这种念头,说道。 「纳特拉是帝国的同盟国啊!?」 「没错,同盟国。既非属国也非属州。随时能废除同盟,而且是可以废除的关系。更别提纳特拉的王太子还是大陆首屈一指的蝙蝠混蛋」 「喂」 「失言了,是平衡感极其出色、被西侧视作危险人物的王太子。这混蛋明明是同盟国却给西边好脸色──所以打起来良心也不会痛,西侧不仅不会帮助纳特拉还会拍手叫好呢」 「这……」 妮妮姆打算出口反驳,然而却挤不出话来。斯特兰格的话语的确有说服力。 「当然了,再怎么说也是同盟国。虽说可以找各种各样的理由,但单方面动手也会影响帝国的体面。本该有人站出来阻止这件事──但在这时,又会牵扯出某些闲话」 「闲话?」 「洛娃还是单身对吧?现在求婚者排成长龙,她却全部拒绝了。当然大半是出于政治上的理由,但实际上,对某处的蝙蝠芳心暗许的谣言传得可是很厉害呢」 「……」 维恩和妮妮姆一同抬头望天。 斯特兰格笑了笑两人的反应,说道。 「对于帝国的权贵而言,维恩是碍眼的情敌啊。即便不考虑这一点,只是皇女的话倒还好说,不可能容忍外国的王太子成为女帝的伴侣。所以,为了断绝后顾之忧,我觉得没有人会阻止攻打纳特拉」 蠢透了,难以置信──要是可以轻易否定的话该多轻松啊。 然而令人信服。越听越觉得有这种可能。 这是什么报应啊。为了成为皇帝玩弄权术的洛娃,以及和洛娃有密切联系的维恩。两人的关系本应价值千金,到这个时候竟然有可能演变成血淋淋的命运,又有谁能预想到呢。 「这样下去的话洛娃会获胜。可是,如果洛娃取胜,纳特拉就会陷入困境。……虽然聊得有点久了,但这就是应该放弃洛娃的理由」 斯特兰格在烦恼着的维恩和妮妮姆面前,毫不客气地说道。 「怎样?是不是能稍微认真考虑下和我方联手了?」 ◆◇◆ 由于天也黑了,谈话暂且中止。 「今天能见到暌违已久的你们,我很开心」 在返回住处的途中,斯特兰格对为他送行的妮妮姆说道。他脸上透着喜悦,大概是因为谈话取得了成果吧。 「我们也一样,虽然很想这么说」 「对我提议放弃洛娃感到不满吗?妮妮姆还是老样子偏袒洛娃呢」 「……才没那回事」 嘴上作出否定,语气却不像是这样。妮妮姆自己也意识到了。话虽如此,毕竟是同性的知心好友,这么想也很正常。 「别那么生气嘛。我也并不讨厌洛娃啊。古莲也是一样的。只是,在预选中败北的话就无法进入正赛了」 正赛指的是和维恩的对决,彼此心知肚明。 「……你们对维恩的对抗意识还是老样子」 妮妮姆微微叹气。从学生时代起他们就是这样。承认维恩的能力,承认维恩是五人的领袖,即便如此,依然不打算输给他。哪怕从学校毕业,彼此天南地北,也还是老样子,真不知道该无语还该钦佩。就在妮妮姆想着这些的时候, 「妮妮姆又是怎么想的?」 「诶?」 妮妮姆完全没料到会被这么问,反应有些迟钝。 「我只是觉得,就算是妮妮姆,应该也想过挑战维恩吧」 「……没想过哦。我对这些不感兴趣」 虽然给出了答案,但明显夹带着些许沉默。 斯特兰格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轻松地笑了笑。 「嘛,要和维恩一决高下的话,没有不利用这个时代的理由。就请你们就再陪我一阵子吧」 斯特兰格说完,挥了挥手离开了。 留在原地的妮妮姆小声呢喃。 「我和维恩战斗,呢……」 ◆◇◆ 「要怎么做呢」 在斯特兰格离开房间后。 维恩在沙发上翻来覆去地呻吟着。 「……」 「嗯?怎么了妮妮姆」 「没什么。比起这个,没想到洛娃获胜会给我们带来损失呢」 无疑是这边没有预想到的指摘,并且无法忽视。 「当然这只是斯特兰格的主张……维恩,你怎么想?」 「十分有可能啊」 通往女帝之路的险峻自不用说,成为女帝后的道途更加艰险。更何况帝国本身疲惫不堪的话──虽说因此出现了通往女帝的道路──就越发困难了。 如果为了走这条路不得不把同盟国当作踏板的话,不管有怎样的私情,露薇尔米娜也会毫不犹豫的实行。 「不过洛娃本人也很想攻打纳特拉吧」 「不如说如果找到了理由还会开开心心地打过来呢」 可以打维恩吗太好了!──露薇尔米娜雀跃的样子鲜明地浮现在两人脑中。 「不过就算是这样,也不能全盘信任曼弗雷德阵营呢」 「同感。不彰显武威就会被瞧不起这一点,曼弗雷德也是一样的」 不久前,法尔卡索王国的米洛斯拉夫王子率军痛击了曼弗雷德军和巴尔德罗修军。帝国国民对此仍记忆犹新,对两位皇子的信赖自然也大打折扣。 「斯特兰格倒是说,积蓄力量后计划攻打法尔卡索……」 对曼弗雷德来说,法尔卡索作为用来洗刷耻辱的对手再合适不过了。 而且和露薇尔米娜不同,曼弗雷德派系一开始便拉拢了属州,有办法控制属州。 根据斯特兰格的主张,曼弗雷德即位后会控制住属州的暴走,在帝国恢复力量后蓄势进攻法尔卡索王国,临战西侧。 「既然决定和法尔卡索开战,政治方面必然要与控制着北边大陆公路的纳特拉维持同盟关系。……姑且说得通」 「不知道可信度有多少呢」 妮妮姆始终坚持怀疑的态度。回想下迄今的经历,难免她会这么想,虽然也有部分原因在于受到了和露薇尔米娜的友情影响。维恩对她苦笑道。 「对方恐怕也算到了我们不会轻易上钩,所以才提出那样的合作内容」 「反倒很可疑。……竟然只希望我们什么都不做」 你要我怎么帮助曼弗雷德阵营? 维恩向斯特兰格如此问道,正如妮妮姆所说,斯特兰格没有提出任何要求,只说希望维恩在按预定计划会见完教主欧内斯特后,返回纳特拉即可。 「正确地解读的话,是在要求我这个外部因素离开帝国吧」 斯特兰格说的没错,目前保有优势的是露薇尔米娜。手段不够彻底就无法逆转这个差距──但正因为存在胜机,所以才没有拉拢维恩,而是打算将他踢出局外。关于用什么办法取胜,目前还不清楚。 「……所以」 妮妮姆把脸贴了过来。 「你打算怎么做?维恩」 「我想想啊……」 如果帮助露薇尔米娜,最好和她保持密切联系,并保证自己处在纵观全局的位置上。反过来说,转投曼弗雷德阵营的话,只需要在和欧内斯特会谈后迅速回国即可。 惹人厌的是,这边终究只是以会谈的名义造访帝国,哪怕自己回国了,也称不上是背叛了露薇尔米娜。倒不如说,只要回国就能卖曼弗雷德一个人情,简直太划算了──让我们产生这种想法,恐怕便是斯特兰格的目的。维恩心想,这个眼镜混蛋还是老样子。 「老实说,还挺犹豫的。把洛娃和曼弗雷德放在天平上,看谁最有获胜希望,虽说这么做最妥当……但还有其他不能忘记的要素啊」 「你是指……?」 妮妮姆歪了歪头,就在这时。 「打扰了!」 官吏一脸慌忙地跑进房间。 「帝国有动静了!第二皇子巴尔德罗修举兵了!」 妮妮姆惊讶地瞪大双眼,而维恩则是微微一笑。 「看样子,最后一块拼图行动了」 第四章 古莲 「加速!必须尽快赶往曼弗雷德殿下身边!」 斯特兰格握紧缰绳,驱马奔跑在大地上,向后方的部下们大声喊道。 「斯特兰格大人!再加速的话马会吃不消的!」 「途中换马!总之优先节省时间!」 斯特兰格觉得自己与维恩的会谈取得了成效。 他本计划进一步说服维恩,可突然传来的巴尔德罗修军起兵的报告使他不得不转变方针。 (没想到会这么快起兵……!) 虽然并非本意,但最低限度的目标已经达成了,斯特兰格决定中断会谈,返回曼弗雷德身旁。 (在我抵达前会进行到哪一步……) 斯特兰格怀着焦躁的心情,继续驱马前行。 ◆◇◆ 「马匹根本不够。不能从其他地方弄来吗?」 「唔,这方面的门路倒是有,只是质量不太……」 「容不得我们挑三拣四的了。先把数量凑齐再说」 「说到数量,步兵也一样。总之全召集过来」 宅邸的会议室里聚集了巴尔德罗修阵营的成员。 阵营的干部们在派系领袖巴尔德罗修的面前展开着讨论。 他们热烈讨论的模样可谓是意气高昂。最近因为派系衰弱而带来的阴郁气氛也一扫而空。 但是,这也难怪。 因为巴尔德罗修阵营从此刻起,将要进行最后的决战。 「……」 沉默地端坐在一旁的巴尔德罗修同样霸气凌人。尽管迄今的多次失败伤害了他的自尊心,现在却威风得不把伤痛放在眼中。 这时一名女子暗中接近巴尔德罗修。 她名叫艾碧思。顶着商人的头衔──真实身份是西列贝提亚教重镇卡璐朵梅里亚的部下。 「何时送到?」 「等我方调集完兵力时,应当能全部送到」 艾碧思语气恭敬,自不用说,她对巴尔德罗修毫无敬意。帝国皇子在她眼中只是棋子,巴尔德罗修也理解这一点,嗤之以鼻道。 「这样才对。毕竟唆使我挑起决战的可是你啊」 这不是巴尔德罗修阵营第一次接触卡璐朵梅里亚的手下了。正因如此,心怀不轨的艾碧思才能如此迅速地混进来。 「唆使什么的,您言过了」 艾碧思妖艳地笑了笑。 「我不过是为殿下的阵营献上了最有胜算的策略」 前几天艾碧思来到这边,开口便说: 『不如立刻展开决战』 巴尔德罗修阵营在派系中军事力最强,艾碧思如是说。 之所以落后于人,无非是因为想要漂亮地取胜。 『把民众的支持抛之脑后吧。行使武力驱逐一切碍眼的存在,当有资格称帝的人仅剩殿下,民众自然会向您俯首。殿下犹豫是否拔剑的时间,只会方便那些玩弄计谋的人』 所以要短期决战。继续束手待毙下去状况也不会有所改善。现在立刻举兵讨伐身在帝都的露薇尔米娜,顺带再解决掉曼弗雷德。列贝提亚教为此将倾力相助──艾碧思如此主张。 十分暴力的建议。然而出乎意料地是,阵营的干部们老实地同意了她的主张。 干部们也明白。不仅暗杀失败,还被人怀疑到了头上,再怎么讨论也于状况无益。既然如此,也只能主动出击了。 正好这时西侧──当然表面上是以商人身份──愿意提供援助,正可谓是缺什么来什么。干部们也不清楚西方协助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但援助是真的就足够了。就这样,巴尔德罗修阵营开始着手决战的准备,于是有了现在的局面。 「手下报告说,露薇尔米娜殿下的阵营和曼弗雷德殿下的阵营因我方的迅速行动而张皇失措。如此一来,我军有希望发起先制攻击」 「希望如此吧」 嘴上这么说,巴尔德罗修却确信握住主导权是通往胜利的关键。 掌握主导权,击败两人。直觉告诉他,如果做不到这一点还丧失主导权的话,届时将会败北。 (我自知处于劣势……但赢的会是我,是我!) 带着坚定的决心,巴尔德罗修等待交战之时。 ◆◇◆ 古莲出生的马卡姆家族,是通过战争世世代代立下功勋的家系。 当然,说是世世代代,终究也只是下级贵族。马卡姆一族既没有值得夸耀的历史,也没留下耀眼的实绩。尽管如此,双亲讲述的祖先们的不起眼事迹也照亮了年幼的古莲所看见的世界,让他对自己的家族产生了自豪感。 古莲开始修习剑道可谓是顺理成章。再加上他和剑道很是合得来,待到他入学士官学校的那年,古莲的剑术已臻之熟练之境。 但在那之后,古莲进入了瓶颈期。 一是熟练后的成长速度逐渐放缓。二是士官学校内没有能与他匹敌的剑士,以至于他提不起干劲。更为重要的原因则是周围的环境──双亲、教师、友人们──都默许了这样的情况。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古莲心想。再这样下去自己会逐渐腐败、怠惰、跌入谷底。必须投身于新环境,严酷的环境。 就在这时,古莲遇见了维恩他们。 他大受冲击。旁若无人、傲慢的态度。让周围人默许他这幅态度的耸人才智、器量。他们──尤其是维恩,是古莲迄今没有相处过的类型。 最近有个三人组引人注目的事他也有所耳闻。实际亲眼目睹后,他确信这三人远不止引人注目这么简单。与此同时他也意识到,这三人的身旁正是他渴求已久的新环境。 要说没有犹豫那是骗人的。 甚至可以预见到,和他们并肩同行的话,暗藏在心中的自信和自负会碎成渣滓。 但即便如此,也必须踏出脚步──他下定了决心。 「能听我说一句吗」 古莲心怀决意,向三人搭话── ◆◇◆ 「……呼」 时间回到现在。 古莲马卡姆身在巴尔德罗修军的军事训练场的一隅。 他毫不吝啬地裸露健硕的半身,借着空气冷却散发的热量,其身影犹如不屈不挠的战士。训练场上除他之外还有许多正在勤奋训练的士兵,士兵们扯着嗓子的吼声不绝于耳。 「总算是训练到可以见人的程度了……」 观察着士兵们的样子,古莲小声呢喃。 为了迎接决战,巴尔德罗修阵营正在调集士兵。士兵的练度各不相同,大多数是新兵和弱兵。为了在决战之前尽可能提高整体素质,古莲这般的部队长们被派去训练各自麾下的士兵。 巴尔德罗修阵营的强大,即武力。忽视士兵的最低水准的话,战略就会土崩瓦解。因此,古莲虽然自认资历尚浅,但也还是遵从了训练士兵的命令。 (这样一来,不知道能接近他们多少……) 他脑海中浮现出两位棘手的友人,这时,一名部下靠近他。 「古莲队长,有客人」 「客人?找我吗?」 「是的,名叫丽安奴的来客正在宅邸的接待室等候」 「……!」 这一瞬间,罕见地,真的是罕见地,古莲面色大变。 他不由自主地冲了出去,注意到自己的装扮,又改变了方向。他抓起附近井边的水桶,往头上浇水。然后无视身上滴落的水珠,笔直前往兵营。 他冲进属于他的士官房间,用布擦干身体,取出礼服,急急忙忙套到身上,简单检查了一遍自己的打扮后,前往兵营隔壁的宅邸。 「抱歉。让你久等了,丽安奴……!」 「古莲大人」 等着他的是一名女性。 缥缈而柔弱。深闺高阁的千金小姐,这句话用在她身上再合适不过了。甚至还会让人误以为是洋娃娃,但她见到古莲便露出的那副兴奋表情,无疑证明了她是真人。 「不,我没有在等。该道歉的是我,突然登门拜访,给您添麻烦了」 「未婚妻来见我,我怎么会觉得添麻烦呢」 古莲出身的马卡姆家虽然在帝国排在末流,但好歹也是贵族家系。而说到贵族间的惯习,自然是旨在加强家族与家族间关系的政治婚姻了。 其典型便是古莲和丽安奴。丽安奴是帝国贵族的千金,同时是家族给古莲定下的未婚妻。虽然这种婚约,往往建立在忽视双方意愿的基础上── 「古莲大人,您头发湿了」 「啊,谢谢。因为刚才在训练」 丽安奴掏出手绢,温柔地擦拭古莲的头发。古莲也任由她这么做。从相处模式便能看出,至少两人都不讨厌这段婚约。 「所以,丽安奴,今天是怎么了?」 这里是士兵们训练的场所,放眼望去尽是男人,不是像丽安奴这样的千金小姐随便进来的地方。当然,如果单纯只是来见未婚夫的话,当然是举手欢迎── 「实际上,我听到一个传闻。据说不久后,大战将起」 古莲没有感到意外。虽然还未正式发表,但巴尔德罗修已经开始调集士兵和物资。周边势力不可能察觉不到动静,稍微有点眼力就能推测出最近会发生大事。 「我直接明说吧。就像你听到的那样,巴尔德罗修殿下不久后将起兵进攻曼弗雷德皇子和露薇尔米娜皇女,发起决战。我当然也参与其中」 「怎么这样……」 丽安奴倒吸了口气。她也明白巴尔德罗修阵营如今面临困境。不是对胜利的期待,而是败北的预感。 「虽然未定下决战的地点,但帝都附近恐怕会化为残酷的战场。你暂且去地方避难。这样我也能安心」 为了尽可能让她安心,古莲朝丽安奴露出了蹩脚的笑容。不出所料的是,这根本不足以让丽安奴安心,她面色沉重地说道。 「……十分抱歉。把古莲大人卷进了我家的问题」 古莲立刻理解了她的话中之意。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丽安奴家虽然是下级贵族,却是巴尔德罗修阵营干部的亲戚。因为这层关系,只能依附于巴尔德罗修阵营,所以连带着未婚夫古莲的马卡姆家也投靠了这边。 然而巴尔德罗修阵营现在落于下风,丽安奴觉得自己害古莲乘上了一艘要沉的船。 「丽安奴,你说的不对」 握住她的手,古莲温柔地劝说道。 「哪怕没有家里这层关系,我也依然会追随巴尔德罗修殿下」 「这是……为什么?」 被她这么一问,古莲沉默了数秒。不是为了思考答案,而是为了正确地传达答案。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道。 「我的友人,在露薇尔米娜殿下和曼弗雷德殿下麾下各有一人」 「您的友人吗?」 丽安奴歪了歪头。 「既然如此,不更应该追随其中一位吗」 「一般来说也许应该那么做。但我们不同」 古莲用怀念的口吻说道。 「我们走在同一条路上,携手并肩。他们无疑是我的挚友。……但与此同时,大家也这么想。如果我们打起来,究竟谁会获胜」 「……」 「我们想确认。谁更优秀。我们想尝试。自己的水平有多高。为此,和自己认可的友人为敌是最好的办法。这么说或许不太好,但我们并非被卷入了内乱,而是在利用这场内乱」 丽安奴惊讶得无言以对,眨了眨眼睛。也难怪她会这样,古莲心想。旁人很难理解这份冲动吧。更别说还要为此冒上生命危险。 「……那么,古莲大人的目的是和两位友人战斗,然后取胜吗?」 「没错。但这并不是终点」 古莲说道。 「在我的旧友当中,有个指引我们的家伙。那家伙当时就已经很是杰出,在这个动乱的时代,率先在这片大陆崭露了头角。……等征服了这场内乱,就要挑战那家伙了」 又或许,古莲心想。 也许我们只是想被那家伙──被维恩认可。 自己也明白这有多么困难。从学生时代起,维恩就一直注视着远方。露薇尔米娜她们也注意到了吧。维恩的确是他们的友人,但维恩也从来不需要友人。 满腹怒火。屈辱万分。好想站在他面前,抓住他的衣领,让他正视自己。 所以现在是最好的机会。在帝国迎来新皇帝后,不远的将来,注定要和纳特拉交战。让自己所属的派系获胜,沿着这条道路打倒剩下的两人,证明自己。自己才是最有资格挑战那条龙的人。 「……那个,虽然我不是很懂古莲大人所说的事情」 丽安奴怯生生地开口道。 「但是,我能感受到古莲大人十分重视您和您友人间的关系。……这甚至让我,不由得感到嫉妒」 最后这句话让古莲微微笑出声来。 「别担心。他们终究只是我的朋友。我只爱丽安奴一人」 「真的吗?您的这几位友人里没有女性吗?」 「啊……嘛,有是有的」 「……」 丽安奴用手指戳了戳古莲的手臂。 就在古莲思考要怎么回应她这小小的抗议的时候,有人敲响了房门。 「打扰了。古莲队长,马上到集合时间了」 「我知道了。这就准备」 作出回应让部下离开后,古莲重新看向丽安奴。 「你也听到了,丽安奴。本想再和你多聊一会儿」 「不,您有这份心就够了」 丽安奴握住古莲的手。 「虽然没有我能帮上忙的事,但我会全心全意,祈求古莲大人取胜」 古莲朝她微微一笑,回握她的手。 「嗯,交给我吧」 ◆◇◆ 「……不妙呢」 露薇尔米娜一边吃着沾满奶油的松饼,一边呢喃道。 「不合您的口味吗?」【注:上句“不妙呢”和“难吃呢”同音。】 「不,这个很好吃哦。被治愈了」 露薇尔米娜美滋滋地咀嚼着松饼,一脸满足地向菲修点了点头。 「果然甜食就是棒呀。这栋宅邸虽然住起来舒服,但老是端些奇奇怪怪的料理出来」 露薇尔米娜是帝国皇女,现在还是暂住在凯斯基纳宅邸的客人。作为帝国宰相自然要尽最大努力招待她,可是和凯斯基纳进食的时候,总是会端出一些油炸虫子或是叫不出名字的烤全兽之类的料理。 依凯斯基纳本人所言,这些是帝国征服的土地的乡土料理,为了加深对当地的理解和见识,平日里便让厨子烹饪这些。 这混蛋尽胡说八道。绝对是在刁难我──一开始虽然是这么想的,但凯斯基纳却理所当然地吃了这些料理,看来他说的是真的。换言之,这些稀奇古怪的料理是凯斯基纳发自真心用来招待露薇尔米娜的,这反而让她感到战栗。 「老是吃那些玩意会弄坏肠胃的。虽然对不住凯斯基纳,但我暂时还是用甜食填饱肚子吧」 露薇尔米娜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大口吃着松饼。在她身旁的菲修战战兢兢地说道。 「殿下,谨慎起见提醒您一句,殿下如今一直宅在这栋房子里」 「那又如何?」 「在这种状态下过多摄入甜食的话……」 「……」 露薇尔米娜轻轻地捏了捏自己的肚皮。 弹力十足。 「殿、殿下!比起这个,您刚才说的不妙如果不是指食物,又是什么意思!?」 菲修急忙转换话题,露薇尔米娜也将视线从肚子上移开,若无其事地回答道。 「当然是指我们现在的状况。……菲修,兵力调集得怎么样?」 「恕臣直言,进行得并不顺利」 菲修拿起资料,面露难色地回答道。 「巴尔德罗修军现今接近一万兵力,与之相对,我方兵力甚至还不到五千」 「我想也是。果然不妙」 而且巴尔德罗修军的核心是帝国首屈一指的精兵,反观我方尽是些缺乏实战经验的弱兵。发生正面冲突的话立刻就会被对方蹂躏。 「在民意尚未成熟前被巴尔德罗修派系抢走先机算是沉重的丢分点呢……」 露薇尔米娜呢喃道。这是个分歧点,不过事到如今说这个也已经晚了。 「我方派系内部也出现了企图见风使舵的人,尤其是原本从属迪梅托里欧殿下派系的保守派成员」 菲修继续说道。 「如果时间充足的话可以调集更多兵力,但是巴尔德罗修军不一定会给我们时间……」 热爱和平的露薇尔米娜要想动用武力,必须要有民意支持。然而民意没能达到预期的程度,在此期间巴尔德罗修派系展开了行动,于是露薇尔米娜派系也变得摇摆不定。 (考虑到皇兄的性格,还以为他行动得会更晚一些……) 巴尔德罗修看上去有勇无谋,实际上却出人意料地慎重。露薇尔米娜和曼弗雷德本打算利用这一点,没想到他到了这个时候反而大胆地行动了。 (手下报告说有物资从西侧流入,恐怕西侧有人提供援助) 再这样下去,在这边调集完士兵前,巴尔德罗修就会率军进攻帝都。而且帝都重视权威和商业,城防薄弱不堪。想要守城也难以守住。 「殿下,这样下去」 「我知道。……菲修,维恩的使节团如今在哪?」 「按照预定应该快抵达维依湖北岸附近……依现在的形势,很可能在某处放慢速度,和东列贝提亚教对会谈做出调整」 「那么立刻派使节团去找他们。向纳特拉请求援军」 露薇尔米娜说完后,菲修皱了皱眉头。 「援军吗?可是地理上」 「援军恐怕赶不过来吧。但只要纳特拉表明出动援军,在其号召力的作用下调集士兵也会容易许多。当然,我想他会索要代价,这方面交给你判断。现在最重要的是时间」 「遵命。臣立刻出发」 菲修行过一礼,立即转身离开。 目送她离开后,露薇尔米娜闭目思考。 (还有胜机……正因如此,令我在意的是曼弗雷德) 露薇尔米娜不知道斯特兰格的动向。 但她确信,那个阴险眼镜正在布局,并设下了陷阱。 识破计谋,或是落入陷阱。露薇尔米娜陷入了沉思。 ◆◇◆ 斯特兰格回到曼弗雷德的宅邸,发现这里的氛围紧张得有如战场一般。 「曼弗雷德殿下!」 「啊,你回来了,斯特兰格」 他穿过匆匆忙忙进出的人群,抵达曼弗雷德的房间。主君脸上的疲惫之色一目了然。 「状况如何?」 换做平时,斯特兰格会先担心主君的情况,然而现在时间宝贵。开门见山地进入正题后,曼弗雷德把手边的资料递给斯特兰格,说道。 「在接到巴尔德罗修起兵的消息后,我方也开始调集兵力。可你也知道,我们的派系由属州的权贵们构成。从各州调集兵力需要时间」 曼弗雷德叹了口气。 「依你的预测,巴尔德罗修本不该这么快采取行动……预测落空了啊,斯特兰格」 「十分抱歉」 斯特兰格的计划建立在巴尔德罗修按兵不动的前提上,并且他对主君曼弗雷德也是这么说明的,难免会被挖苦。 「但并不意味着我们输了」 没错,虽然出乎预料,但仍有挽回的余地。 不,如果进行中的那个方案成功的话,胜利确凿无疑。 「臣作为使者拜访维恩王子,总算不虚此行。殿下这边进展如何?」 「嗯,总算谈妥了。近期内就会公布」 「──太棒了」 斯特兰格说道。 「如此一来,就完全封住了维恩的行动」 ◆◇◆ 「──很遗憾,我国无法派出援军」 维恩苦涩地给出答复。 坐在对面的菲修惊讶地睁大双眼。 即便如此,维恩也只能作此答复。 (真敢做啊,斯特兰格……) 脑海中浮现出的友人面孔,似是露出了阴险的笑容。 就这样,三蛇相互纠缠,奔往唯一的顶峰。 纵使求胜之心不输于人、胜利之路映入眼中,登至顶峰之蛇终究仅存其一。 赢到最后的蛇,究竟是── 第五章 维恩 尤安既是东列贝提亚教的信徒,同时又有着枢机主教这一干部身份。最近风云变幻的局势让他不禁希望一切只是个玩笑。 要说什么最糟糕的话,大概是时机吧。 当今炙手可热的纳特拉王太子维恩和东列贝提亚教教主欧内斯特进行首脑会谈。举办地不是纳特拉而是帝国。尤安确信,如果会谈成功举行,东列贝提亚教的影响力将会进一步扩大,所以他为了促成会谈而竭尽了全力。 尽管实现了会谈的目标,举办地却被定在了纳特拉。原因在于自己力量不足,需要深刻反省。 然而,事情后来朝着他完全预想不到的方向发展了。 首先是皇女露薇尔米娜的暗杀事件。 尤安当时听到消息,整个人都呆住了。他对露薇尔米娜在帝国的声望有着切身感受。进一步说,尤安自己也暗中支持着露薇尔米娜。她若是死了,帝国究竟会发生什么。受到的冲击无法用乌云笼罩来形容,仿佛像是突然置身于雷雨之中。 话虽如此,不久后得知暗杀事件是误报,尤安得以放下心来。再加上维恩王子因为在意帝国的情势,作为来访帝国的理由同意在帝国进行会谈,真是出乎意料的幸运。 但也只能高兴到这里了。 露薇尔米娜皇女接近宰相凯斯基纳。国民们因为暗杀的嫌疑对皇子们的愤怒与日俱增。受其影响,两位皇子也开始铤而走险。帝国情势往不好的方向急转直下,尤安作为会议的负责人四处奔走,一刻也不得闲。 (要、要是能中止的话……!) 特地招待一国的王太子前来会谈,自己这边却提出“果然还是中止吧”的请求,实在有失体面。虽然委婉地试探过对方是否愿意提出中止,维恩却对此置若罔闻。纳特拉使节团摆出事不关己的态度,不断往帝国前进,使得尤安很是烦恼, 事已至此,只好尽快结束会谈,让使节团回国了。 尤安本是这么打算的── 「……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尤安此刻想起的,并不是巴尔德罗修起兵的消息。 这个消息确实重要,但在那之后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看样子我们也无法再置身事外了啊」 尤安语气苦涩,目光朝向手边。 他的手上,握着一张纸。 ◆◇◆ 「这、这是为什么,摄政殿下!?」 菲修在维依湖北边的街道上发现了维恩一行,她顺势进行会谈,向纳特拉请求援军。 然而维恩对此给出的答复是,纳特拉无法派遣援军。 「您在担心军费的话我方可以提供!哪怕实际不出兵也没问题!归根究底,只要纳特拉摆出在军事上支持露薇尔米娜殿下的态度即可」 「我的意思是,我做不到」 维恩无情地拒绝了语气激昂的菲修。 「看吧。这是东列贝提亚教不久前发布的公告」 维恩说完,递出一张纸。 菲修接到手中,全神贯注地读起上面的内容──她大惊失色。 「……东列贝提亚教,弹劾巴尔德罗修殿下!?」 根据纸上内容,第二皇子巴尔德罗修身为帝国皇族却与西列贝提亚教狼狈为奸,企图借其力量称帝。若是他当上了皇帝,注定会沦为西侧的傀儡。作为东列贝提亚教,同时作为帝国的臣民,绝对无法容忍这种事──东列贝提亚教以自身名义作出了以上弹劾。 「看样子,你光顾着赶来这里,还没收到消息啊」 「这……您说的没错……竟然……」 难以置信,菲修感觉脑子转不过来了。 东列贝提亚教一直以来和帝国,不,和俗世权力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帝国也尊重其想法,没有强硬地拉近距离。双方之间有条不成文的规定,哪怕其中一方发生变故,干涉时也要慎之又慎。 没想到会以这种形式被打破。 「难免你会惊讶。事已至此,巴尔德罗修皇子被弹劾已经不重要了。对我们来说,问题在于列贝提亚教和东列贝提亚教的介入」 维恩说道。 「这份弹劾让巴尔德罗修皇子成了帝国的叛徒,被视为依附列贝提亚教的势力。然后,曼弗雷德皇子和露薇尔米娜皇女作为东列贝提亚教的代言人,准备讨伐巴尔德罗修皇子。……如果纳特拉此时向露薇尔米娜皇女派出援军,那么,会发生什么?」 说到这个份上,菲修总算是理解了维恩的言下之意,浑身战栗。 「……世间也许会认为,纳特拉和东列贝提亚教联手攻击了列贝提亚教」 维恩点了点头。 「没错。并且纳特拉出于地理位置的原因,建立在保持东西平衡的基础上。不能主动给列贝提亚教脸上抹黑」 「……!」 菲修不由得咬牙切齿。 决定皇帝的帝位之争。原本只是皇族间的内乱,现在却发展成了宗教的代理战争。 这样一来,确实,能明白纳特拉为何无法派出援军了。 纳特拉出兵会成为西侧发起侵略的借口,说不定就此灭国。不仅是对纳特拉,对同盟国的帝国来说也不是件好事。 「难得你特意前来,遗憾地是无法回应你的期待,布兰德尔阁下」 菲修意志消沉,垂头丧气却又无能为力。 ◆◇◆ 「……不得不说,干得漂亮」 在菲修失望地离开房间后,维恩苦笑着说道。 「在这个时间点引出东列贝提亚教,真是出乎预料啊」 「这件事,应该是斯特兰格来见维恩时就已经计划好了吧」 「八九不离十。似乎相当想把我踢出局外啊」 瞥了眼一脸难色的妮妮姆,维恩看向手边的纸张。 大陆东部的一大宗教弹劾一国皇子。 不下定决心是做不出这种事的。这和街边的醉汉嘲笑执政者不是同一个性质。如果巴尔德罗修阵营胜利了,他们绝不会放过东列贝提亚教。因此,东列贝提亚教是铁了心要解决巴尔德罗修才会有此行动。 「斯特兰格的目的是这样的」 维恩逐一道出,有如在厘清思路。 「首先,对我诉说洛娃成为女帝的危险性,降低帮助洛娃称帝的价值」 妮妮姆接过维恩的话,说道。 「而且他们不要求合作,选择了不增加我们负担的做法,极力避免和我们敌对」 「与此同时还说服东列贝提亚教,让巴尔德罗修成为帝国之敌」 「计划顺利进行的话,既可以牵制纳特拉介入,又可以大幅削弱巴尔德罗修阵营的士气。真是周到得让人生厌呢」 妮妮姆不禁叹了口气。维恩也跟着耸了耸肩。 「服了服了,没想到会被逼到这个份上」 「不过,曼弗雷德阵营用什么办法说服了东列贝提亚教?哪怕巴尔德罗修阵营暗通西侧,可指名道姓地弹劾对方,需要相当大的决心吧」 「是啊……东列贝提亚教不是帝国的国教,和权力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因此在是否可以传教的问题上,大部分取决于属州的自治。这样一来,恐怕是……」 「曼弗雷德阵营的主力是属州的权贵们。……也就是说把各州的信徒和信仰当成人质了呢」 「当然前提是集齐了足以弹劾的证据」 周到。正如妮妮姆所说,是个准备周到的计划。 当然也不是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暗杀露薇尔米娜未遂、维恩来访帝国、巴尔德罗修提前起兵等等,应该也有他没预料到的展开。曼弗雷德阵营见缝插针,漂亮地掌握了主导权。 「更为重要的是,经此一事,巴尔德罗修成了决定帝位归属的奖杯」 露薇尔米娜在先前的暗杀事件中暴露软弱之处成了丢分点。 而曼弗雷德他们丢分更严重,所以哪怕露薇尔米娜有软弱之处,国民也依然打算支持她。 「光是普通地拿下胜利,曼弗雷德无法得到国民的支持。但是现在出现了一个简单易懂的反派」 「没错。在暗杀事件激怒民众的情况下爆出丑闻。搞不好世人会认为一直无法结束内乱都是巴尔德罗修的责任……不,洛娃和曼弗雷德无疑会让舆论指向这方面。这样一来,之前的加分和丢分都不重要了,谁拿下巴尔德罗修,国民便支持谁」 在辉煌的功绩前,人们往往会忘记过去的过错。只要曼弗雷德讨伐了巴尔德罗修,盼望由男人继承皇位的民众们会异口同声地称赞曼弗雷德,期待他成为下任皇帝吧。 「可是维恩」 「嗯」 维恩点点头,说道。 「这个展开,对洛娃来说并不坏」 ◆◇◆ (能行……!) 收到东列贝提亚教弹劾巴尔德罗修的情报,露薇尔米娜从中看到了胜机。 (这样一来巴尔德罗修阵营的士气和军队将大受影响!与之相对,愤怒的民众会聚集到我这边!还能借此说服派系中的墙头草!) 当然,东西列贝提亚教的介入意味着纳特拉无法行动。不等菲修带回维恩的答复,露薇尔米娜便理解了这一点。 即便如此,露薇尔米娜也认为利大于弊。斯特兰格当然也考虑到了这一点吧。哪怕局面会有利于露薇尔米娜,他也依然选择了把维恩踢出局。 (也就是说,认为维恩比我更具威胁呢,那个阴险眼镜) 她一点也不生气。这是理所当然的判断。只不过露薇尔米娜很是确信,斯特兰格弄错了两件事。 一是即使维恩不在,自己也能赢。 另一个则是──千方百计地封住维恩,就不怕反而刺激到他吗。 (不管怎样,之后的展开我要全部看穿) ◆◇◆ 「而且自不必说,巴尔德罗修也不打算在这里认输吧」 ◆◇◆ 「出兵」 出乎意料的事态,主君被弹劾了。 阵营内部因此惊慌失措,巴尔德罗修肃穆地向他们宣告。 「可恶的曼弗雷德使出奸计把我等逼上了绝路。继续浪费时间只会被其他派系拉开战力差。既然如此,唯有以现存兵力讨伐露薇尔米娜与曼弗雷德」 巴尔德罗修继续说道。 「我等原本就打算无视民意,强行诉诸武力。多个叛徒的污名不痛不痒。在我成为皇帝后,定以武力洗刷被玷污的名誉。──愿意随我前进的,跟上来」 阵营的成员们在巴尔德罗修说完后,纷纷向他俯首。 ◆◇◆ 「所以,维恩打算怎么做?」 “那么”,维恩说完后停顿一拍,回应妮妮姆。 「合理的做法是,先和欧内斯特会谈……不,毕竟是这种状况。可以考虑中止会谈然后撤退」 「我们现在在维依湖的北边,帝都就在维依湖南边。虽然我觉得战火不至于烧到这里,但很可能在混乱中发生什么骚动呢」 「而且带过来的使节团也没什么战力啊。更别提从纳特拉呼叫援军了,无论从物理还是政治上说都很困难」 「那么──」 「但是,轻易地夹着尾巴逃跑也太无趣了」 维恩大胆无畏地笑了。 「况且,竟然觉得这种程度就能封住我,有点不爽啊」 「话是这么说,可实际上还有其他办法吗?」 「其实是有的」 维恩毫不犹豫地回答了妮妮姆的疑问。 「妮妮姆,菲修还逗留在附近吧?立刻叫她过来。顺带替我准备书信。……不如来干件坏事吧,让所有参加这场祭典的人大吃一惊的坏事」 ◆◇◆ 「万事俱备吗……」 凯斯基纳根据手下收集回的情报,一边纵观大局一边喃喃自语。 因走投无路而下定决心的巴尔德罗修。 做好迎击准备的露薇尔米娜。 煽动前两人意欲获取渔翁之利的曼弗雷德。 在这三人背后呈现出介入征兆的维恩。 「这样一来总算完成了」 强大的皇帝。 这正是凯斯基纳渴求的存在。 契机是他幼时读到的史书。史书上记载了从四周强国环伺的纳鲁希拉开始的,开国皇帝的故事。 匮乏的兵力。挡在眼前的敌国将领。交错复杂的谋略。克服这些困难取得飞跃发展的皇帝之器量给他带来了莫大的感动。凯斯基纳打心眼里感谢自己能作为帝国之民的后裔出生在帝国。 因此,这是义务。既然生在帝国,就必须引导帝国和帝国的历史实现更大的飞跃。这是帝国子民的宿命。 那么,便保持中立,让皇子们互相蚕食吧。让他们知道流血为何物,品尝苦恼的滋味,以此来锻炼他们吧。为此哪怕民众受到巨大的伤害、他国从中阻挠也在所不惜。孕育伟大皇帝的过程产生的弊害,全由自己亲手排除。 而现在,凯斯基纳的愿望正要结出果实。 「三蛇奔赴顶峰。北方之龙动身。那么,局势又将如何推移……」 ◆◇◆ 各自思绪交错,最先展开行动的是巴尔德罗修。 他正如宣言的那般,集结现有兵力,从自己的领地开始进军。 兵力一万多。由于只达到了预期的两万兵力的一半,战力下降无可避免。与之相对,他们有着其利断金的决心,以及其他派系的士兵所没有的背水一战的觉悟。 而他们进军的方向,露薇尔米娜所在的帝都格兰兹拉尔。 ──并不是。 「镇压古都纳鲁西拉」 纳鲁希拉是位于帝都格兰兹拉尔北部、维依湖南端的古都。 既是帝国发祥地,同时也是帝国的旧首都。虽然迁都至格兰兹拉尔,但历朝历代皇帝的灵庙和洗礼仪式的祭祀场所皆在纳鲁西拉,权威在帝国首屈一指。四位皇族过去也曾在明面上和暗地里围绕纳鲁西拉展开过斗争。 话虽如此。 「殿下,纳鲁西拉确实重要,可如今不应该先捕获露薇尔米娜皇女吗?」 阵营干部对巴尔德罗修的方针提出了如上意见。 然而他摇了摇头。 「不,我军兵力比预期要少,再加上帝都相当于露薇尔米娜的庭院。哪怕能攻下帝都,也不一定能立刻捕获露薇尔米娜。当我们花时间在露薇尔米娜身上的时候,曼弗雷德说不定会趁机举行洗礼仪式,宣布加冕称帝」 在即位之前,首先要在纳鲁西拉举行洗礼仪式,然后在首都格兰兹拉尔举行加冕仪式。 露薇尔米娜曾经完成了洗礼仪式,但由于民意、实力不足,没有举行加冕仪式。至于巴尔德罗修,哪怕他完成洗礼仪式宣布加冕,帝国国民也不会接受吧。 但如果是曼弗雷德,他说不定会强行举办洗礼仪式,向整个帝国宣布他即位的事实,并再次对外宣告巴尔德罗修是帝国之敌。 「原来如此,殿下说的确实没错……」 「可是无法分出太多兵力守卫纳鲁西拉啊」 「我们曾经镇压过纳鲁西拉。要活用那时的经验」 「其他派系也不希望纳鲁西拉被鲜血玷污才对」 进行了诸如此类的讨论,最终巴尔德罗修军决定进军纳鲁西拉。 然而这时,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曼弗雷德军的先遣队发起了攻击。 ◆◇◆ 「啧,那群蠢货……!」 身着军装骑在战马上的曼弗雷德不快地咂嘴道。 「这也没办法嘛。大家都想要功劳」 同样骑在马上的斯特兰格在曼弗雷德身旁回应道。 「更何况和巴尔德罗修军不同,我军是群乌合之众呢」 「这话轮得到你说吗?」 「毕竟是事实」 斯特兰格大言不惭地煽风点火,对此,曼弗雷德微微叹气。 距离巴尔德罗修军开始进军过去了数日。曼弗雷德也率军从领地出发,为了去取下背叛帝国的巴尔德罗修的项上人头。 只不过和巴尔德罗修军不同,这边的行军称不上是队列整齐。毕竟军队由各地属州权贵领兵组成,虽然在大致方针上遵从曼弗雷德,但除此之外,权贵们各自指挥着自己麾下的士兵。 假如把巴尔德罗修军比作一个生命体,那么这边就像是一群小鱼。因为各管各的,所以军纪涣散,不同部队间的小打小闹差不多是家常便饭。 这在曼弗雷德的向心力下降后变得尤其明显。 正因如此,从某种意义上说出现这种情况是必然的。对放弃急行军追上巴尔德罗修军,逐渐拉近距离的方针感到急躁,急功近利的部分权贵打着先遣队的名号从背后突袭了巴尔德罗修军。 「幸好冲过去的部队是少数。不管结果如何都不影响大局」 「你觉得会是什么结果?斯特兰格」 「这还用说」 斯特兰格作出回答的同时,传令兵也骑马靠近了过来。 「殿下,传来了先遣队溃败的报告……!」 曼弗雷德和斯特兰格对此毫不惊讶,两人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巴尔德罗修军本就是帝国首屈一指的精兵。虽然军队基层用上了新兵,但整体上依然比己方拥有着更多的精兵。 一直以来对战巴尔德罗修军靠的是计谋和准备,在战术战略上树立优势,才总算打成五五开。如此强大的军队作为对手,不过是一只小鱼啄了啄他们的后背,又怎可能留下伤痕。更何况现如今的巴尔德罗修军再无退路、杀气腾腾。早已能预见到溃败的结果。 「无谓的损失啊」 曼弗雷德如此评价道。斯特兰格摇了摇头。 「没这回事。用最少的损失纠正了我军涣散的氛围,不会再有人轻视巴尔德罗修军了」 「真会说话……不」 曼弗雷德难以置信地看向斯特兰格。 他怀疑,眼前的男人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才特意让牺牲了也无所谓的部队充当先遣队进攻敌军。 「这样一来,其他部队在决战时也会听从这边的指挥了。目前就按预定计划,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跟在巴尔德罗修军后面……殿下,您怎么了」 「……没什么」 或许自己还没看清这个男人的深浅。 曼弗雷德紧紧握住了缰绳。 ◆◇◆ 曼弗雷德军的先遣队发起的攻击根本不痛不痒。 巴尔德罗修军的后方部队停止进军,掉头打了个交锋敌军便溃不成军,甚至让人怀疑是不是有陷阱。 「那波攻击究竟有何目的」 「如果是侦查敌情也太敷衍了事了」 「曼弗雷德军的士兵都是从属州调来的。会不会还没完全掌控住?」 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虽然达成了进军的协议,但由于统领不当,有部队急功近利发起了突击。 这极大地激励了巴尔德罗修军。曼弗雷德军上下异心的有利条件自不必说,先遣队弱归弱,但击败了可憎的敌军的事实提升了军队的士气。 「殿下,马上就能看到纳鲁西拉了!」 「好。镇守在城里的守卫队大概不会让我们入城,别管他们。一口气打下来」 「遵命!」 巴尔德罗修能感受到暗藏在军队的步伐以及部下声音中的昂扬之色。 保持这个势头拿下纳鲁西拉,接着讨伐身在帝都的露薇尔米娜,顺带解决掉曼弗雷德。淡淡的期待蔓延在军队之中── 然后,期待被摧毁成碎片。 「殿、殿下!大事不好!」 巴尔德罗修循着悲痛的喊声驱马向前,想要弄清情况。 他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那、那是什么……」 「不可能,怎么会这样」 每个人都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巴尔德罗修也一样。 然而不管擦了多少次眼睛,眼前都是同样的景象。 所以,哪怕再怎么难以置信,也唯有接受现状。 「──为何纳鲁西拉会挂着迪梅托里欧的旗帜!?」 第一皇子迪梅托里欧。 等待着抵达纳鲁西拉的巴尔德罗修军的,是在政治斗争中败北,本应已退出历史表面舞台的迪梅托里欧的军队。 ◆◇◆ 「哈哈哈哈哈!」 纳鲁西拉的城墙上站着两个人。 「现在一定很吃惊吧,我那愚弟!」 毫不顾虑旁人放声大笑的男人名叫迪梅托里欧。 安斯沃多帝国的第一皇子。 「事到如今竟然还能迎来和他们对峙的一天,真是有趣!」 迪梅托里欧的视线落向一旁,看向与他并肩站在城墙上的另一位男子。 「感谢你给我这个机会──维恩王子!」 对于迪梅托里欧的道谢,维恩咧嘴一笑。 第六章 露薇尔米娜 古都纳鲁西拉。 古都对帝国而言象征着神圣,除去发挥水运机能的维依湖邻接区域,平日里气氛庄严肃穆。 然而如今,纳鲁西拉洋溢着慌张的氛围。 「各就各位!巴尔德罗修军已经到附近了!」 守卫兵来回走动,喊声四起。倘若把士兵们的甲胄奏响的金属音当作铸币间的碰撞音,甚至能让人误以为此刻街上埋满了金子。 而在忙碌的人群之中,少女四处奔走,确认防卫工作的进度。少女是妮妮姆。 「南边的防卫没问题。西边就快完成了。东边有点跟不上进度。我之后再去确认一遍……然后是物资集散地」 她呢喃着目前的状况,然后一个男人跑了过来。 「妮妮姆大人,您在这里啊」 「啊,拉库鲁姆队长」 妮妮姆看到拉库鲁姆过来,停下了脚步。 「有关防卫的指挥权,进展如何?」 妮妮姆向他询问。拉库鲁姆摇了摇头。 「依然争执不下。驻扎古都的守卫队和迪梅托里欧皇子麾下的士兵似乎水火不容。话虽如此,我方的兵力也不足以插手此事……」 「真拿他们没办法……我去试着拜托维恩殿下和迪梅托里欧皇子,请两人从中斡旋」 「帮大忙了。虽说事发突然,但要在指挥权不清不楚的状况下参战还挺吓人的」 「深有同感。所以要以防万一。……出逃路线呢?」 拉库鲁姆用力地点点头。 「我在北边仓库准备了船夫和船只。万一情况不对,请带殿下乘船离开。我们来争取逃跑的时间」 「但愿不会变成需要逃跑的局面」 「这就取决于敌军如何出手了」 拉库鲁姆嘴上这么说着,神色却很激动,他继续说道。 「不过,殿下的想法总是让我感到震惊。离开纳特拉的时候,完全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我也是呢。没想到会以这种形式介入」 妮妮姆有些无奈地说道。 「连我们都这么想,对面一定比我们更惊讶吧……」 ◆◇◆ 「方才斥候回来了。占领纳鲁西拉的果然是迪梅托里欧皇子和他的手下……!」 「唔……」 地点是巴尔德罗修军的司令部。 巴尔德罗修察觉到纳鲁西拉情况异常,在近郊停止进军,派出士兵收集情报。而调查的结果印证了他的想法,飘扬在纳鲁西拉城墙上的旗帜是货真价实的。 「……迪梅托里欧有多少兵力?」 「调查附近得到的一些证言表明,三千至五千左右的士兵进入了古都」 「根据人和战马在四周留下的新痕迹来看,和实际应该没有太大出入」 至多五千兵力。 这对于认为纳鲁西拉守卫薄弱的巴尔德罗修阵营来说是个很大的失算。要说打不打得赢,自然是能赢的。但这么多兵力全用来防守的话,也无法赢得太轻松。 但是,即便如此, 「殿下,不管迪梅托里欧皇子有何目的,都是我军的阻碍!立刻攻入纳鲁西拉吧!」 「……」 部下说的没错。自己这边基本没有退路了。 与此同时,巴尔德罗修也意识到这一行为会带来极大的风险。弄不好会让自己的军队全军覆灭。 (要怎么做……) 巴尔德罗修陷入深深的苦恼之中,可是事情还没有结束。 「抱歉,可以继续进行汇报吗」 「怎么,还有什么没说吗……!」 「是的。这是在调查中听到的消息──」 ◆◇◆ 「你说,不仅是迪梅托里欧,连维恩王子也在纳鲁西拉……!?」 部下传来的报告令曼弗雷德不由得提高了音量。 「是的。王子似乎在和迪梅托里欧皇子一起行动……」 第一皇子的军队占领纳鲁西拉的消息不仅传到了巴尔德罗修那边,也传到了在其后方进军的曼弗雷德耳中。 不仅如此,竟然连维恩也在。平时努力保持平静的曼弗雷德也不禁对这一展开感到惊愕。 「斯特兰格,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听闻迪梅托里欧皇子在地方过着隐居生活。事到如今不可能主动介入此事。既然如此,答案只有一个」 维恩拉来了迪梅托里欧。这一点毋容置疑。 明明给他铺好了路,没想到他没有回国而选择了介入。那个男人真是太乖张了。不过,在这一点上自己也不逞多让就是了。 这样一来,问题在于维恩他们的行动。 (他俩的目的究竟是……又是以什么大义名分,占领了纳鲁西拉?) 在他思考着这些的时候,传令兵跑了进来。 「打扰了!迪梅托里欧皇子派出的使者方才抵达了!」 「使者?有什么事」 「报告。其实是──」 ◆◇◆ 「同盟国的王太子维恩和东列贝提亚教教主欧内斯特此次决定在古都纳鲁西拉举行会谈。既然事情已经谈妥,帝国自然要尽力促成会谈。可是看看你们,仍在进行着无谓的斗争,实在是让我无语。为了促成会谈,隐居中的我决定从中调停、设宴款待。好好感谢我吧,愚弟们──」 如此说完后,迪梅托里欧笑道。 「记下我这番话的传令兵,应该差不多把话带到愚弟们那儿了吧」 「不管是哪边阵营,想必都惊掉下巴了吧」 回应他的维恩也一脸坏笑。 两人现在待在纳鲁西拉的某栋宅邸的房间里。将士们在外奔走,忙着准备防御。两人不是指挥官,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挺悠闲的。 「不过真是吓了我一跳。事到如今还把我拉过来」 「毕竟正好是个方便利用的棋子。反正你在地方也闲着没事干吧?」 在纳鲁西拉和欧内斯特会谈。 这正是维恩为了介入此事想到的手段。 斯特兰格为了将维恩踢出局外,动用了许多手段,然而他却没有妨碍维恩一开始来访帝国的目的,也就是和欧内斯特会谈这件事。 或许是不好出手妨碍,又或许是觉得做得太出格会让维恩与之为敌,虽然不知道是前者还是后者,但维恩最大限度地利用了会谈这张底牌。 (我已经预料到皇子们会夺取纳鲁西拉。那么就和东列贝提亚教、帝国宰相凯斯基商量好,抢先一步把举办地定在纳鲁西拉) 说服东列贝提亚教很容易。毕竟他们因为弹劾一事和巴尔德罗修阵营彻底决裂。露薇尔米娜或曼弗雷德获胜倒还好说,唯独不能让巴尔德罗修获胜。 在纳鲁西拉举办会谈可以妨碍巴尔德罗修阵营,只要点明这一点,他们一定会二话不说点头同意。 只不过,想要得到在这之上的支援则另当别论。 维恩带过来的使节团人数较少。东列贝提亚教也无法动用太多兵力。光是在纳鲁西拉举办会谈,最终可能被皇子们的军队攻陷。 这时被叫过来的,便是过着隐居生活的迪梅托里欧。 虽说在政治斗争中败北,但保守派对他的支持依旧强势,如果由他负责会谈的接待事宜,还能拉来保守派的兵力。因此维恩找到迪梅托里欧,请他帮忙。 「哼,即使垮台了我也仍是帝国皇子,把我当棋子用,还是老样子不懂礼貌啊」 迪梅托里欧哼了一声,表情却看不出恶意。 「算了。一想到愚弟们听到消息气得面红耳赤的样子我便痛快无比。只是无法亲眼见到有些可惜」 「我觉得光想象就够了。直接见面说不定会笑断气」 「哈哈哈!确实如此!」 瞥了眼放声大笑的迪梅托里欧,维恩在心中思索。 (话虽如此,凯斯基纳这么简单就同意了这件事,有些意外啊) 来自国外的贵宾打算在战地的中央设宴。一般来说,要求中止才是正常的。虽然想好了被拒绝也能强行举办的方法,但对方同意的这么爽快反倒令人生畏。 (还以为是个不容小觑的男人……这不是挺有趣的吗) ◆◇◆ 哪怕皇子们的决战迫在眉睫,也还是得照常处理每日的事务。 凯斯基纳安排部下逐一汇报有关决战的情况,同时作为宰相处理着各种文书工作。 「……这真的好吗?凯斯基纳大人」 「你指什么?」 对于辅佐他的部下提出的疑问,凯斯基纳头也不抬地一边处理着文书一边反问道。于是部下又说道。 「指的是维恩王子和教主欧内斯特的会谈。这个时候打算在纳鲁西拉举行会谈。而且还让迪梅托里欧皇子负责接待事宜」 「没有任何问题」 凯斯基纳否定了部下的说法。 「王子和教主的会谈事先已有联络。该深刻反省的是我们,竟然在外国贵宾来访时搞出这种动乱的局面」 「虽,虽然……确实如此」 「纳鲁西拉也一样。会谈在象征帝国权威的古都举行是对我方的尊重。接待事宜虽然可以由我负责,但既然对方指名了缘分匪浅的迪梅托里欧皇子,并且皇子也同意了的话,我们也无需反对」 凯斯基纳所言极是。一般来说,维恩和欧内斯特在纳鲁西拉会谈,迪梅托里欧负责接待事宜,这不存在任何问题。 当然,前提是一切正常。 「大人,纳鲁西拉如今卷入了战争的漩涡!」 部下大声说道, 「不过是皇子们肆意妄为罢了」 凯斯基纳给出冷淡的回答。 「他们的行为和帝国无关,帝国必须持续运作下去。如果帝国因为内乱无法运作,那才是损害了帝国的权威。──我此次的判断,丝毫不影响我心目中的中立」 凯斯基纳的断言让部下无言以对。 但随后帝国宰相微微一笑。 「当然,我不会说我的判断对帝位之争毫无影响。反倒是各皇子,在为如何利用这个机会伤透了脑筋吧。然而原石就该如此打磨」 「大人……」 「不必担心。我们只需等待。等待新一任、强大的皇帝的诞生──」 ◆◇◆ 「唔……!」 面对着眼前的古都纳鲁西拉,巴尔德罗修很是烦恼。 占领纳鲁西拉的迪梅托里欧自始至终主张一切皆是为了会谈。为了确保会谈能在情势不稳定的状况下顺利进行才在城内布置了军队,没有其他政治意图。 满嘴胡话,别开玩笑了──巴尔德罗修在心中不断怒骂。不管怎么看都是在妨碍我军夺取纳鲁西拉。 但也有不明白的地方。经过调查,发现军队的大部分成员来自原迪梅托里欧派系的保守派。这些人现在应该属于露薇尔米娜派系。 那么应该这么想吗。打着迪梅托里欧的旗帜,实际上是露薇尔米娜军的分队?但又听说保守派和露薇尔米娜水火不容。也有可能是背叛了露薇尔米娜,打算重新拥立迪梅托里欧。 如果是前者那就是敌人,如果是后者,或许还有合作的余地。然而对面完全没有派人来接触的迹象。是在寻找机会吗,还是说觉得根本没必要和我方联手。 真想不管那么多直接打过去。但又不能这么做。 (凯斯基纳同意在纳鲁西拉举办会谈。迪梅托里欧军也维持防御姿态,没有采取更多行动。要是攻打过去,战火波及纳鲁西拉,我的军队就会崩溃……!) 巴尔德罗修派系被东列贝提亚教定义为敌人,理由是和西方狼狈为奸。 实际上和西边勾结是事实。上层部暂且不论,对基层士兵是这么解释的:这是曼弗雷德凭空捏造的政治陷害。 这么做的好处是,巴尔德罗修军的士兵认为自己是正确的一方,从而保持士气。如果这时进攻象征帝国权威的纳鲁西拉,士兵们会意识到和西方勾结是事实,士气崩溃、军队瓦解。 如果占领纳鲁西拉的是曼弗雷德或露薇尔米娜,起码有进攻的借口。然而在那里的是放弃争夺帝位的迪梅托里欧,名义则是负责会谈的接待事宜。不管再怎么讨厌他,都没有出手的正当理由。想打破这个局面需要做一些政治工作,但巴尔德罗修派系并不具备这样的能力。 (话虽如此,无视纳鲁西拉前往帝都的话,迪梅托里欧军和曼弗雷德军的威胁就会一直如芒在背。说不定曼弗雷德会直接进入纳鲁西拉,告知帝国举行洗礼仪式!这样一来我军就完蛋了!) 既无法进攻纳鲁西拉,又不能置之不理。 已经决心背水一战的巴尔德罗修这时踌躇了。他犹豫不定。 而这份犹豫,决定了他的命运。 「──报告!南边发现军队!打着露薇尔米娜皇女的旗帜!」 一直在帝都备战的露薇尔米娜,终于行动了。 ◆◇◆ 露薇尔米娜在看了菲修带回来的维恩的书信后,才得知计划详情。 「……哈?」 被牵扯进来的人是她万万没想到的迪梅托里欧。由于内容太过出乎意料,露薇尔米娜不由得发出怪声。 但聪慧如她,立刻便恢复冷静,开始验证起可行性。 (并非……不可能) 课题有四个。一是如何说服迪梅托里欧。 第一个课题维恩说由他解决。露薇尔米娜知道,或许是因为维恩曾和迪梅托里欧合作过,两人之间形成了一种近似友情却又不是友情的奇特关系。既然维恩说能解决,那他一定有办法。 第二个课题是凯斯基纳。为了在纳鲁西拉名正言顺地举行会谈,需要帝国宰相的协助。不过露薇尔米娜并不怎么担心这件事。那位宰相有着独特的价值观。对于原先定下的会谈,凯斯基纳是不会阻止的。 既然得到了凯斯基纳的同意,那么第三个课题──取得东列贝提亚教的同意──也迎刃而解。在帝国举办会谈本就是东列贝提亚教提出的请求。虽然因为内乱骚动差点告吹,但只要不超出安全范围,对方应该会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当然了,实际上并不是在战时举办,终究只是借个名义。 最大的问题是第四个课题。拱卫纳鲁西拉的部队。 露薇尔米娜那时正在集结士兵,没有余力把战力调去其他地方。进一步说,表面上这是个「保护那些在帝国动荡不安的时候悠闲进行会谈的家伙」的任务。露薇尔米娜的士兵大多是心系帝国未来、义愤填膺的义勇兵,自然不可能派他们过去。 所以维恩盯上了露薇尔米娜派系的保守派。 让原本从属迪梅托里欧派系的他们投奔旧主迪梅托里欧,乍一看倒也合乎情理。 只不过露薇尔米娜觉得,实际很难操作。 保守派那些家伙至今含糊其词,拖延时间不肯回应自己的出兵请求。迪梅托里欧是他们的旧主,就算去他那也捞不到什么好处。自己作为他们的新主君都处理不好,又怎么可能说动他们呢。 ──她本是这样认为的。结果保守派二话不说前往了纳鲁西拉。 「哈?」 露薇尔米娜快气炸了。 「殿、殿下,请保持冷静」 「我没生气哦。千方百计找借口不听从我的请求跑去那边倒是脚步飞快信不信我一脚踹飞他们啊我既没这么想也没生气哦」 露薇尔米娜在菲修的安抚下恢复冷静,重新设想维恩的计划所能引发的状况,俯瞰起大局。 「……菲修,准备书信。希望你暗中帮我送去某个地方」 「遵命。臣这就准备」 然后得出了结论。 「我要主动出击。这场胜负,是我赢了」 ◆◇◆ 露薇尔米娜麾下的兵力,约八千。 其中大部分是义勇兵。他们仰慕露薇尔米娜,认为皇子们不争气,并对西侧感到愤怒。接受过正规训练的士兵甚至不到一半。 军纪和能力都维持在最低限度,说是一群杂兵也不为过。 但是他们的士气却达到了顶峰。从将领到小卒,所有士兵都坚信自己是正义的一方,并且领袖露薇尔米娜还亲自率兵。为了向我见犹怜的皇女展示自身的勇猛,士兵们无不精神抖擞。 而另一边的巴尔德罗修军有着一万多兵力。士兵们身强体壮、久经沙场,对战术有着高度的理解。正面展开交锋的话,可以击退大多军队。 只不过士气却和露薇尔米娜军形成了反比。先是被打上叛徒的烙印,之后想要挽回局面,却碰上了纳鲁西拉被人抢先占领的意外事态,止步不前。这时露薇尔米娜军出现在眼前,后方又有迪梅托里欧军驻扎在纳鲁西拉。 一直和巴尔德罗修军保持着距离的将近一万兵力的曼弗雷德军如今也加入战场,与露薇尔米娜军对巴尔德罗修军形成夹击之势。 曼弗雷德军没有立刻发起攻击,而是慎重且狡猾地逐渐堵上巴尔德罗修军的退路。从中能感受到明确的士气和对战术的理解。 话虽如此,曼弗雷德军由属州的权贵们各自带兵组成。各属州自然有他们的想法,军纪的维持程度取决于战况。 「……那么,谁会赢呢」 想着城外即将展开的乱战,维恩呢喃道。 「连你都猜不到吗?」 一旁的迪梅托里欧询问道。 「因为有很多在这里看不到的要素啊」 「唔……就我个人而言,只要先前那件事能顺利进行就足够了」 迪梅托里欧开口确认道。 「维恩王子,这样真的能解决保守派和露薇尔米娜的关系吧?」 「嗯,这点你大可放心」 要怎么把隐居的迪梅托里欧拉回表面舞台。 为了占领纳鲁西拉,维恩首先要解决这个问题。 然而迪梅托里欧已经干脆地抽身了。无论是许以重金,还是唆使他重新参与帝位之争,都很可能让他感到不快。 所以维恩选择从露薇尔米娜和保守派的不和下手。 (归根究底,露薇尔米娜和保守派是不可能和和气气的。保守派无法容忍女帝的出现。不对,应该说是容忍的话,派系就会分崩离析) 实际上保守派也进退维谷。正如其名所示,保守派是重视传统和历史的集团,轻易被象征革新的露薇尔米娜收入囊中会有损保守派的体面。 当然,保守派很清楚现实。他们也明白,既然曾经站到了曼弗雷德以及巴尔德罗修的敌对面,自然也无法再投靠这两大阵营,那么拥立露薇尔米娜为女帝、争取权益才是最好的做法。 也正因如此,他们一直在寻找妥协点。一个能维持最低限度的体面,同时又能臣服露薇尔米娜的机会。 而提供这个机会的,便是迪梅托里欧的再登场。 「保守派以帮助旧主的大义名分,前去支援迪梅托里欧皇子。这是一桩美谈,同时也是保守派的独断专行。心胸宽广的露薇尔米娜对此予以谅解,而保守派被她的器量所感动,向她俯首称臣──制造出了这样的局面。经此一事,两者终于形成了正常的主从关系」 要投到露薇尔米娜麾下,保守派的过失实在是太少了。 因此特意制造出自己的把柄,好让露薇尔米娜方便把他们收入囊中。 「这样啊……」 迪梅托里欧低声自语。 「因为我什么都没能为他们做到。如果能圆满解决,那就再好不过了」 有人为了助他称帝而追随他。 但因为迪梅托里欧没有皇帝的器量,所以没能给他们带来未来的荣光。 他也有他的想法。所以才会放下面子答应维恩的请求,再次踏上了表面舞台。 「等这件事结束了,我便可以放心地和妻儿一起生活了」 维恩的双肩微微颤抖。 「……皇子已成人父?」 迪梅托里欧羞涩地点了点头。 「嗯。决定隐居时我便把妾室都休了,但有一人无论如何都想跟我一起走。我和她之间……嘛,怀上了孩子」 「……呼~,嘿~,哼~」 「我本以为自己的孩子交给乳母就行了,可生下来才发现,真是可爱得无以言表。妻子还骂我宠爱过头了」 「呼!嘿!哼!」 「你怎么了维恩王子,看上去有些动摇啊」 「没什么我可没觉得夫妇两人过着和睦的隐居生活让人羡慕你这幸福的混账家伙什么的根本没这么想请你放心……!」 就在维恩死鸭子嘴硬地说着这些的时候。 「殿下!」 传令兵慌张地跑到两人跟前。 「城外的军队有动静了!」 「终于啊」 迪梅托里欧用力地点点头,随后维恩追问道。 「哪边行动了?」 于是传令回答道。 「──是巴尔德罗修军!」 ◆◇◆ 客观来说,巴尔德罗修军陷入了困境。 巴尔德罗修军在政治方面走投无路,下定决心出战,结果却像现在这样,被曼弗雷德军、露薇尔米娜军、迪梅托里欧军团团包围。沉重的现实压在军队所有人的心头,大家都陷入了绝望,闭口不言。 讽刺的是,多亏了巴尔德罗修军训练有方,即便是在这种情况下也没有引起恐慌。这支军队若是能团结一致抵抗敌军,就算被包围也不会轻易崩溃才对── 「……」 然而,理应高举大旗的巴尔德罗修却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根本无计可施。 「殿下……」 阵营的干部们不知道该怎么劝解他,时间白白流逝。 实际上,他们是有能力突破包围网的。只要不考虑兵力的亏损,向露薇尔米娜军或曼弗雷德军发起突击,便能突出重围。 但是突围了又能怎样呢。已经沦为帝国之敌的巴尔德罗修除了取胜之外再无生路。哪怕逃离战场,迟早也会被抓住、处死。想到这样的未来无可避免,便越发想不出突围之后的短暂时间能有什么价值。 话虽如此,从这里通往胜利的道路什么的── 「巴尔德罗修殿下!」 这一刻,响起了一道尤其洪亮的声音。 在场众人纷纷看向发声之人。 「臣有一计!」 大声发言的是古莲。 在阵营众人陷入消沉的时候,唯有他浑身熠熠发光。寄宿在他身上的,是不被他人视线所左右的坚毅。 「你说,计策?」 巴尔德罗修缓缓抬起头。 「看看这包围。事到如今还能怎样」 「恕臣直言,巴尔德罗修殿下,殿下应该仔细观察周围」 古莲的发言让周围一片哗然。这样的言行简直无礼透顶。然而巴尔德罗修本人比起不快,更多的还是诧异。 「……你究竟看出了什么?」 于是古莲回答道。 「臣看到三军维持着包围网却按兵不动」 巴尔德罗修和其余众人在听了他的发言后感到了违和感。正如古莲所说,三军仅是包围了巴尔德罗修军,一直相持不下,没有发起攻势。 「依臣所见,三军之中,占领纳鲁西拉的迪梅托里欧军不构成威胁。虽然不清楚他们的政治目的,但如果攻打过来,击溃他们很简单。对方也正是明白这一点,所以没有出城的迹象。臣认为可以置之不理」 古莲继续说道。 「然后关于其余两军的魁首──曼弗雷德皇子和露薇尔米娜皇女,讨伐巴尔德罗修殿下是成为下任皇帝的关键。然而殿下的首级只有一个,争夺不可避免。不对,即便抢到手,另一方也不会老实接受,在我军败给其中一方的同时,剩余两军将展开决战」 「……这也就意味着」 「是的,正如殿下推测的那般。对于两军来说,重要的是在决战前减少损失。所以如今陷入了僵持局面。因为把削弱我军的任务交给对面,有利于之后的战斗」 把攻打巴尔德罗修军的任务交给敌军。己方则只考虑讨伐巴尔德罗修。考虑到巴尔德罗修被敌军抢先干掉的可能,事先做好可以立刻攻击敌军的准备。 所以曼弗雷德没有从背后进攻巴尔德罗修军。 所以露薇尔米娜没有守在帝都,而是率兵立于战场之上。 而如今,两军隔巴尔德罗修军相望,互相牵制。 打倒巴尔德罗修之后的拉锯战已经开始了。 「哼,把我当暖场的……!」 愤怒和自嘲化作巴尔德罗修嘴边的笑容。本该对负面情绪敬而远之,但古莲能感觉到,这些情绪让主君逐渐打起了精神。 「您会生气也是当然的。但是殿下,这是个好机会」 「好机会?」 「敌军按兵不动,意味着不管是曼弗雷德军还是露薇尔米娜军,我军都可以单方面进攻」 古莲停顿一息。 「倘若我方全军出动,两军自然也会做出应对。臣认为,光是出动少数部队不足以打破僵持的局面。因此,让主力部队贯彻防守,抽调精锐部队突击露薇尔米娜军,捕获露薇尔米娜皇女。臣敢说,这是起死回生的一手」 周围一片哗然。 不可能的、做不到的,能听到诸如此类的窃窃私语。 古莲依然不为所动。他耿直地注视着巴尔德罗修。 「……选择露薇尔米娜的理由是?」 「因为军队的性质。首先,露薇尔米娜军都是杂兵,精锐部队突破成功的概率更高。其次,皇女的军队聚集的是她的仰慕者,杀死皇女会导致敌军拼死复仇,反过来说,只要活捉皇女,甚至可以用她的生命换取敌军的解散。以各属州组成的曼弗雷德军为对手则做不到这一点」 露薇尔米娜自身没有军事指挥能力。本来应该把战斗交给部下,在帝都等待胜利的军报。 「但她领军来到了战场。虽然让军队士气高涨,但反过来说,他们不这么做便无法维持足以战斗的士气」 露薇尔米娜军在精神方面高度依赖露薇尔米娜。这个作战正基于这一点。 (之后就看巴尔德罗修殿下愿不愿意接受这个提案了……) 区区一支部队的队长向主君进言,无疑是越权行为。自己的计策一旦被否定,就再也没机会了。不过被否定的话,巴尔德罗修军也将败北,从其他意义上说也不会有第二次机会了。 「……你叫做古莲是吧」 巴尔德罗修说道。 古莲没想到殿下记住了自己的名字,恭敬地垂下头。 「你的计策我采用了。你指挥部队,把露薇尔米娜抓过来」 「──遵命!」 古莲在心中紧紧握拳。 ◆◇◆ 「转入攻势吧」 地点是曼弗雷德的阵营,斯特兰格开口道。 曼弗雷德和阵营干部们对他的发言感到疑惑。 「不是要等露薇尔米娜军和巴尔德罗修军互相消耗吗?」 曼弗雷德军的方针和古莲预想的一样。正因如此,众人对准备推翻这个作战的斯特兰格抱有疑问。 为了解答他们的疑问,斯特兰格开始解释。 「露薇尔米娜方面也采取了同样的作战,战况比预料的要僵持。这样一来巴尔德罗修军很可能恢复冷静」 「战局可是压倒性的有利于我们包围方啊」 「不可小觑对方。巴尔德罗修军兵强马壮。要是恢复了士气,完全有可能同时对战两军。在变成那样之前,必须紧逼巴尔德罗修军,消耗他们的精神和体力」 「可是我军因此受损,岂不是不利于今后的战斗」 「无须担心这个问题」 斯特兰格对曼弗雷德的担忧作出说明。 「我军若是击杀巴尔德罗修,露薇尔米娜军便失去了出兵的理由。敌军的最佳方案是,尽可能让我军作战到底,而敌军只讨伐巴尔德罗修。然而露薇尔米娜军的杂兵集团既没有等待机会的耐心,也没有清晰的战略眼光。一旦我军转入攻势,露薇尔米娜军也会紧跟着发起进攻」 以此削弱巴尔德罗修军和露薇尔米娜军,趁机拿下巴尔德罗修──斯特兰格如此解释。 「……我知道了,全交给你负责」 「好的」 斯特兰格向曼弗雷德作出回应,恭敬地低下了头。 ◆◇◆ 「露薇尔米娜殿下,两边的敌军行动了」 地点是布阵在平原上的露薇尔米娜军的最深处。 露薇尔米娜所在的帐篷四周布满了士兵。 「曼弗雷德军转入攻势,巴尔德罗修军专注防御」 「我军呢?」 「司令部虽然发出了专注防御的指示,但部分前线已展开交战,战域逐渐扩大」 「这样啊……机会来临前敌军能再被削弱一点就好了,这也没办法呢,毕竟这边是拼凑起来的军队」 即使是在日常生活中,等待好机会也十分考验忍耐力。更别说以命相搏的战场了,难度直线上升。 不久后,露薇尔米娜军也将逐渐和巴尔德罗修军展开全面交锋。某个阴险眼镜指不定正一脸嘚瑟呢,露薇尔米娜心想。 「另外还有一件事,有报告说巴尔德罗修军派出少数部队赶往这边……要督促司令部尽量避免交战、做好防御准备吗?」 「不必,交给他们吧。我的指示只会引起不必要的混乱」 军队的总指挥虽然是露薇尔米娜,但实际在指挥的是派系内的将领。将士们所在的司令部离她待的帐篷有一定距离。 理由是露薇尔米娜没有军事指挥能力。不过,她并不是不关心军事,而是故意保持距离罢了。 毕竟这个时代可以说是政治和军事的男权社会。露薇尔米娜已经在政治方面大放异彩,继续插手军事的话,显然会遭到各个方面的反对。 为了达到目的,露薇尔米娜不介意掀起风暴,但如果没有这个必要,她也不会没事找事。随心所欲地操纵军队不是她的愿望,既然军事可以交给别人负责,那自己就不插手。这便是她的态度。 现在指挥露薇尔米娜军的派系成员虽然没有一流的能力──因为优秀的将领都在其他派系──但在露薇尔米娜的计谋奏效前统领军队的能力还是有的。 「朝这边来的少数部队的目标,十有八九是我。毕竟抓到我就能让这支军队瘫痪」 按理来说,负责指挥作战的将领才是军队的核心,而露薇尔米娜军则另当别论。因为露薇尔米娜的人身安全比将领更重要。 「殿下,既然如此不是更应该加强防御吗」 「不必担心」 露薇尔米娜一脸从容地回答道。 「我早料到敌军会拼命攻下我和将领们所在的司令部。所以我在司令部周围布置了充足的防御兵力,用易守难攻的地形布下恶毒的陷阱,做了多重防备。我敢断言,即便巴尔德罗修分出一半兵力攻打这里,也无法轻易突破」 「那、那么」 「没错。虽然不知道发起突击的敌方部队由谁指挥,但恐怕会一无所获地栽在这里呢。至少为他们祈祷死后的安宁吧」 在她游刃有余地吹嘘着这些的时候。 帐篷外传来了骚动声。 「发生什么了吗。臣去看看」 菲修出到帐篷外确认。 才过了十多秒,菲修脸色大变地回来了。 「殿下!敌方部队正在突破防卫线!」 露薇尔米娜的笑容冻结了。 ◆◇◆ 「往前冲!往前冲!停下脚步会被敌军吞没!」 古莲边向后方的部下怒喝,边驱马疾驰。 负责率领少数精锐发起强攻的古莲如今正在露薇尔米娜军的正中央。 理所当然地,放眼左右皆是敌兵。为了阻止勇猛直进的古莲小队,敌兵蜂拥而至。 「碍事!」 然而冲过来的敌兵无不被古莲击退。其英勇的身影鼓舞了跟在他身后的部下们。古莲身先士卒、无畏刀光弓影,可谓勇猛奋迅。 而且古莲并非只是一心向前。 「……转换方向!朝左走!」 「队长!?可是敌阵正面薄弱啊!」 「那是陷阱。走正面会被击溃」 向部下解释后,古莲面对近在眼前的敌阵,如同他下令的那样,策马向左。 部下们也急忙紧随其后,当他们绕到左边确认右边时,发现在他们刚才看不到的地方敌军已埋下了伏兵。 「竟然……!」 「队长是看穿了这一点!」 部下们不禁赞叹。 然而古莲没有对赞叹感到喜悦。这点本领都没有,又怎么好意思和那几位友人并肩。 (我终究还是只会挥剑) 出生在军人世家,从小为了成为军人每日不懈努力。 虽然不认为自己拥有才能,但即便没有才能,自己也付出了十足的努力。事实上,自己超过了大多数同龄人。内心甚至对此产生了优越感。 而自己这点小心思,被维恩他们粉碎得一干二净。 其实早已明白。维恩、妮妮姆、斯特兰格、露薇尔米娜──尽管方向性各异,可他们都拥有与自己比肩,不,甚至是超越自己的才能。只要还待在他们身旁,自己就会被这个事实打击得体无完肤。可与此同时,这也是自己一直渴望的。 不想输。 想胜利。不想输。想并肩。──想成为能和他们平起平坐的友人。 古莲觉得,正是这样的念头让他成长,并且也的确如此,在和维恩他们一起行动之后,他的剑术有了飞跃性的提高。 但是,差距没有缩小。 知识、机敏、口才、器量、胆识──友人们拥有各式各样的武器,并将其打磨成形、甚至是搭配使用。他们所描绘出的成果实在是光彩夺目。 再看看自己,只有武力拿得出手。和用长远眼光掌控大局的他们相比,仅够得到双臂所及之处的武力又有什么价值。看着友人们逐渐成长,古莲心急如焚,甚至想过放弃剑道摸索其他道路。发掘自身的潜力,说不定能找到匹敌他们的原石。 然而,逐一审视了自身的可能性后──最后剩下的,果然是剑。 那么就剑吧,自己下定了决心。自己不懂政治,也想不出天才般的战术。那就承认自己的不足,正直地磨练受友人认可的这身剑技吧。去证明,即便只有一身剑技──也能触及龙的首级。 「队长!看到了!敌军的大本营!」 哪怕部下不大声说出来,古莲也注意到了。扎营在如乌云般压过来的敌军对面的露薇尔米娜军的心脏部位。 (洛娃……!) 这一瞬间,古莲将敌兵的配置、动向、帐篷的位置统统纳入眼中。 (司令部是中心的那顶帐篷。敌将就在里面。但是这个兵力配置……) 古莲的视线停留在离中心有一定距离的一顶帐篷上。 而几乎与此同时,几名骑兵同时从帐篷的阴影出冲出。 ◆◇◆ 「殿下,臣斗胆请您做好撤退的准备……!」 他是实际指挥露薇尔米娜军的将领。 一军之将领亲自来到这里进言,意味着事态已经十万火急。露薇尔米娜立刻理解了现状。 「能突破到这里吗?敌军的少数部队」 话音刚落,露薇尔米娜便有些后悔自己问得不够妥当。 「不、不会的,当然不会被突破。我军精兵誓死效忠殿下,绝不让敌兵染指殿下贵体」 提问的是皇族的少女,他作为军队的指挥,也只能这么回答。 「只不过,战场上总会发生意外。万一……考虑到亿分之一的可能性,希望您提前做好准备……!」 正常来说本该就此作罢,坚持提议撤退恐怕是因为他认为现在的战况不容乐观吧。而且露薇尔米娜从刚才起就感觉空气中弥漫着紧张。 至于要不要听从建议选择逃跑,则另当别论。 在敌军逼近的危急时刻,露薇尔米娜的脑袋开始高速运转。 (我在实战方面完全是战场的累赘……) 对此她毫无异议,也能够理解。 但并不代表她完全派不上用场。 冲往这边的敌军,恐怕是古莲率领的部队。 没有根据。单纯是直觉。进军速度这么荒唐一定是那家伙。如果真的是他,凭现有的底牌根本无法击败他。 那么要怎么做。 「……菲修」 「臣在!」 「以身犯险,拼一把」 ◆◇◆ 看到骑兵冲出来,古莲握紧了手中的剑。 他一下子愣住了。 理由有二。 一是因为骑兵没有逃跑,而是笔直地冲了过来。 而另一个理由是──露薇尔米娜光明正大地出现在骑兵的最前方。 「洛──」 不仅是古莲,就连他率领的部队也惊呆了。身上没件像样装备的少女,在战场上骑马冲过来,眼前的光景实在太过异常。更别说她脸上还挂着笑容。 露薇尔米娜没有放过敌军的迟疑。 「犹豫了呢,古莲」 擦肩而过的瞬间,声音传入耳中。自己应该没有听错。 她骑着马,和随从的几名骑兵一同从古莲身边穿了过去── 不是逃跑,而是冲进了人头攒动的战场。 「什──」 古莲惊讶地睁大了眼,但是下一秒,两人在更高的领域理解了对方的意图。 (洛娃是军队士气的核心!为了维持士气无法离开战场!) (古莲为了阻止我军,必须要捕获我!) (撤离战场等同于离开保护她的士兵!甚至有利于不得不捕获洛娃的我!) (正因如此,才要这么做!不是往后逃,而是往前逃!士兵混杂的战场上方有生路!) (万一洛娃落马或被乱箭射死,露薇尔米娜军会愤怒地发狂,攻击我军!即便原因出在露薇尔米娜军身上!) 这简直难如登天。要在混乱不堪、箭矢乱飞的战场上,捕获骑马乱跑的露薇尔米娜,而且必须平安地脱离战场。 「咕……!」 古莲回头一看。 碰巧的是,又或许是必然,他的视线和正好回头的露薇尔米娜对上了。 露薇尔米娜咧嘴一笑。 「好好加油吧古莲!如果我死了咱俩都完蛋了哦!」 「事到如今要拿自己的性命当挡箭牌吗,洛娃──!」 ◆◇◆ 老实说,露薇尔米娜十分拼命。 马车倒还好,马却没怎么骑过。更别说在战场上驱马狂奔了,因此陪同在旁的护卫对她大喊道。 「殿下!绝对不要松开缰绳!」 「我知道,不过松开了会怎样!?」 「会落马!」 「落马后呢!?」 「会死!」 喉咙深处涌上的悲鸣被马蹄声给盖过了。 (不该骑马的!不该骑的!不该骑的啊!) 但又只能这么做。身体感受着马蹄踢踏地面的震动,快要吐出来了,但吐出来的话绝对会掉下去所以强迫自己忍住了,毕竟只有这个办法了。 (我的对手是武人,胜机不在于变强,而在于如何示弱!) 如果自己坐在马车上,古莲他们会攻击马儿或车夫,让马车停下来。如果我身着防具手拿武器,他或许会认为我有战斗的意志,毫不留情地发起攻击。 然而看看我现在这幅模样。一个身无寸铁的小姑娘拼命地抱着马不放。攻击马,我会摔死,对我挥剑相向,会败坏名声。越是以武为荣,巴尔德罗修军就越难出手。 (古莲的部队用巨大的疲劳换来了迅速的进击!利用我不擅战场的弱女子身份争取到时间的话,他们一定会累垮……!) 事实上,她的判断是正确的。 不懂该怎么阻止几乎是独自出逃的露薇尔米娜,古莲部队的大多数士兵停下了脚步。 露薇尔米娜军的士兵趁机缠上了古莲的部队,虽然后者想要摆脱,但由于刚才的停顿,一直忽视的疲劳一下子爆发出来,行动明显变得迟缓。 露薇尔米娜确信。再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古莲的部队就会被吞没。 然而她算错了一点,或许该说是虽然预见到了,但却看得不够透彻。 也就是, 「不是吧……」 一口气击飞护卫、追上露薇尔米娜的,古莲的武勇。 ◆◇◆ 「洛娃!把缰绳给我!」 古莲驱马并肩露薇尔米娜,大声喊道。 「哈啊!?才不要呢笨蛋笨蛋!」 缰绳是露薇尔米娜的生命线,被古莲夺走的话,就会失去马的控制权停下来。不过在那之前,感觉松手就会掉下去所以没法放开。 「笨的是你啊!前面!」 被他这么一说,露薇尔米娜看了看前面。 前面有块巨大的岩石。 「呀──!」 露薇尔米娜大喊出声,古莲强行夺过她的缰绳,掉转马头。马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岩石,听从古莲的指示放慢了步伐。 然而受惯性的影响,骑在马上的露薇尔米娜刚反应过来便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呜噶」 屁股狠狠地砸到地面,洛娃丢人地叫了起来。 「好痛……真是的!」 「没事吧?」 「我的屁股死掉了!」 「精神就好」 古莲立即下马,站到洛娃身旁。 「那么,以防万一我先问清楚,你之后还有其他手段吗?」 「……没了」 露薇尔米娜筋疲力尽地回答道。 原本想出的作战是拿自己的性命当挡箭牌在战场上跑来跑去,拖垮古莲部队,没想到这么简单就被阻止了。 「不过,古莲你打算怎么做?虽然和计划有出入,可你已经来到战场深处了。你觉得有办法扛着我逃出去吗?」 露薇尔米娜军在离这不远的地方摆好了队形。虽然他们还没有意识到事态的变化,但有几名士兵已经发现了古莲和露薇尔米娜,只要她发出求救声,军队会立刻追过来。即便不追过来,后方知晓情况的追兵也很快就会赶来。 「扛着你就不怕被箭射了。我只需要一路打到友军那」 「呜哇肌肉脑会有的回答。拿女孩子的性命当挡箭牌很渣诶」 「轮得到你说吗」 「我用的是自己的东西所以没问题」 和战场的气氛格格不入、仿佛像是在学校教室里的对话。但对于两人来说,这再正常不过了。 「我帮你坐到后面来。用绳子把你绑我身上就不会掉下去了」 「完全被当成行李了呢……算了,听你的」 虽然嘴上不饶人,但露薇尔米娜还是老实地抓住古莲的马。 「啊,你悠着点。我从刚才起就很想吐」 「我注意。……有点意外啊。你不反抗吗」 「反抗的话你会朝我肚子来上一拳让我闭嘴吧?才不要咧好疼的」 古莲心想确实如此,但总觉得有点无法释怀。于是露薇尔米娜开口道。 「而且古莲,你刚才问我之后还有其他手段吗对吧」 「你要翻盘吗?」 「不,那是我的真心话」 “只不过”, 露薇尔米娜笑了笑,继续说道。 「我可没说过,之前没有动用其他手段哦」 古莲寒毛直竖。 而正在这时,位于遥远后方的巴尔德罗修军司令部,敲响了代表发生紧急情况的钟声。 ◆◇◆ 巴尔德罗修军和曼弗雷德军的交锋越演越烈。 曼弗雷德军全面展开进攻,打破了当初本以为会持续下去的僵持局面。巴尔德罗修军也没有坐以待毙,做出了反击。 两军的死伤人数逐渐增多,而且没有放缓的迹象。这一事实沉重地压在了两军决策层的肩头。 尤其对缺乏战争经验、由各州军队拼凑成的曼弗雷德阵营来说,惨烈的忍耐赛成了超乎想象的重压。 「曼弗雷德殿下!再这么下去无法维持战线!」 「各处发来援军请求!」 「建议摆脱乱战暂且后撤」 接二连三传来凄惨的战报,阵营干部们的进言几近悲鸣。 目前的战况使得曼弗雷德也一脸苦涩── 「现在不能放松攻势」 站在一旁的斯特兰格无情地说道。 「战况对我们有利。这时候后撤意味着让敌军得知我军的窘迫,提升他们的士气。那样的话胜利就离我们更远了」 斯特兰格说的是事实。仅考虑士兵练度的话,巴尔德罗修军占有压倒性的优势。然而巴尔德罗修军士气低下,再加上不得不得警戒身后的露薇尔米娜军和驻扎在纳鲁西拉的迪梅托里欧军,所以逐渐落入下风。阵营的干部们也认为,这样下去说不定能打败他们。 「但是斯特兰格,这一战终究是前哨战。之后还要迎战露薇尔米娜军」 正如曼弗雷德所说,和巴尔德罗修军的交战不能用尽全力。如果可以防止损失扩大,那就尽可能防止。 「殿下的担心不无道理。可是您大可放心。──再有三步,这场战争就会结束」 斯特兰格如此宣言。不仅是曼弗雷德,就连干部们也瞠目结舌。 「还以为你要说什么,我军确实压制着敌军,话虽如此」 「不觉得说的太夸张了吗」 「没错。光靠我们拿不下他的人头」 众人纷纷出口质疑,然而斯特兰格的态度依然从容不迫。 「这不是夸大其词。我说的是事实」 他堂堂正正地说道。 「请你们好好见证吧。一切皆已准备就绪──」 ◆◇◆ 总指挥巴尔德罗修位于巴尔德罗修军和曼弗雷德军交锋的最前线。 「别退缩!此时反攻回去敌军必定崩溃!把你们所在的战场当成自己的葬身之处,不要让敌人踏足!」 没时间空坐在军队中央等待了。赶赴最前线的巴尔德罗修高举手中之剑,放声鼓舞士兵们。 (可恶,准确无误地挑我军势弱时发起进攻……!) 虽然知道对方有参谋,可没想到如此厉害。我军需要时间休整却找不到机会。明明曼弗雷德军也因此损失惨重,竟然毫不在乎。明显是铁了心要解决我军。 (蒙受这么大的损失应该会对之后对战露薇尔米娜军产生影响啊……竟然看不出一点犹豫!) 另一边的前线仍在和露薇尔米娜军交战,和这边比起来,战斗的激烈程度有着天壤之别。拜此所赐得以集中力量对付曼弗雷德军──可曼弗雷德那边又是怎么想的呢。 想到这里,巴尔德罗修停下思考。现在最重要的是想办法维持眼前的战线。 「殿下!突袭露薇尔米娜军的别动队抵达敌军司令部!」 巴尔德罗修听了部下的报告,暗自握紧拳头。只要捕获了露薇尔米娜,就能阻止她的军队。这样一来便可以全力对付曼弗雷德军,扭转局势。 (之后只需撑到别动队回来!) 他刚这么想,战局就发生了变化。 「殿下!敌方部队!」 巴尔德罗修循着部下的声音抬头望去,发现数支敌方部队从最前线的空隙处突破了己军的防御阵。他刚准备向部下发出立刻呼叫后方部队击溃敌军的指示,但还没来得及,敌方部队便一口气打入了巴尔德罗修的部队。 「唔……!」 巴尔德罗修的部队编入了最精锐的士兵负责防御。尽管如此,不但没能立刻击溃敌方部队,还遭到了强烈的猛攻。即便己方士兵疲劳不堪,也能判断出敌军是精兵。 走投无路了。但与此同时,巴尔德罗修意识到。 (敌军快撑不住了!) 曼弗雷德军的精兵数量有限。投入这么多,意味着他们打算决出胜负了。 (反过来说,只要击退这一波,敌军便无计可施!为我军争取到短暂的时间!) 那么,现在的最佳方案是什么。 身经百战的巴尔德罗修立刻得出了答案。 「后撤!被敌军缠住也无所谓!和后方部队合流!」 如果在这里抗下这波进攻,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哪怕背对敌军也要退到后方,和后方待机的后备军汇合后再打倒对方。这是最妥当的做法。 随后,部队在巴尔德罗修的指示下掉转方向。殿后的士兵们接连被敌方部队吞没,即便如此,也没有停下脚步。不久后便看见在后方待命的友方大军。 (好,这样就──) 打得赢,他心想。 抱着这样的念头,巴尔德罗修的视线捕捉到了异常。 本应在后方待命的友方部队正处于混乱中。 心中刚浮现出疑问,刹那间,部队被撕开了一道口子,冲出来的是, 「露薇尔米娜军……!?」 朝着一脸惊愕的巴尔德罗修,露薇尔米娜军的精锐部队发起了突击。 ◆◇◆ 「……露薇尔米娜军捕获了巴尔德罗修? 这一报告给曼弗雷德阵营造成了巨大的冲击。 「是、是的!逃跑的巴尔德罗修皇子被我军精锐部队逼入绝境,然而露薇尔米娜军也派出了部队从相反方向发起突击,无意中形成了夹击之势……」 曼弗雷德一方的部队为了逼迫巴尔德罗修用尽了力量,没能击退露薇尔米娜方面的部队,导致巴尔德罗修被夺走。 「这、这算什么事啊……!」 「这样他们岂不是能名正言顺地!」 为了亲手拿下巴尔德罗修,己方迄今为止付出了巨大的损失发起攻势。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难免他们会动摇。 「──诸位请放心」 为了让他们安心,指挥全盘作战的斯特兰格开口了。 「一切在我计划之中」 在场众人看向斯特兰格。随后,派系领袖曼弗雷德怀疑地问道。 「斯特兰格,这个状况也在你的计划之内吗?」 「是的。还差一步就能解决了」 斯特兰格所言非虚。但是,正因如此才令人费解。只靠一步要怎么挽回这个局势?众人思考着问题的答案──曼弗雷德想到了某个可能。 「卫兵!」 「已经晚了」 斯特兰格弹了个响指。 与此同时,聚集了干部们的帐篷内,士兵一拥而入。 「你、你们要做什么!?」 干部们陆续被束缚起来。曼弗雷德也不例外,帐篷内聚集的众人都是同样待遇。 只有一人,斯特兰格除外。 这究竟意味着什么,答案不言而喻。 「──你背叛我!斯特兰格!」 「察觉得也太晚了吧,曼弗雷德殿下」 斯特兰格满面笑容,回应了主君的──原主君的大喊。 ◆◇◆ 「不可能,那家伙背叛了……!?」 露薇尔米娜道出的计划让古莲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哎呀,古莲这么肯定斯特兰格的人格真让我惊讶」 露薇尔米娜调侃了一句,只不过古莲依然皱着眉头。 「别开玩笑了。如果必须那么做的话,斯特兰格确实会背叛,但绝非是不讲道义或不合情理。何况那家伙为了故乡的自治权,只能投靠曼弗雷德皇子」 说到这里,古莲恍然大悟。 露薇尔米娜笑了。 「是的,就是这么一回事」 ◆◇◆ 「支持皇女的保守派系独断专行奔赴纳鲁西拉的事情,您已经听说了吧?」 为何,为什么。 斯特兰格对满脑子疑问的曼弗雷德解释道。 「保守派的权威因此受损,所以皇女可以对保守派采取强硬态度了哦,曼弗雷德殿下。是的,包括保守派过去反对的有关属州的处置」 斯特兰格从怀中取出一封信。 上面有着露薇尔米娜的署名,是她寄来的秘密书信。 「那、那是……」 「我追随曼弗雷德殿下用的本是排除法。因为只有您提及了我故乡威斯培的自治权。……即便您只是嘴上说说,不知道有几分真心」 为了故乡,斯特兰格相信并追随曼弗雷德,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又或是在帮他登帝后,想办法威胁、劝诫、哄骗可能毁约的曼弗雷德。斯特兰格甚至想好了下一步棋。 而这个前提被颠覆了。 因为迪梅托里欧的出现,也就是维恩的妙计。 「但考虑到君臣间的恩义,而且我也不想输给洛娃。毕竟那边可能也是口头约定呢。光是这样的话,我是打算追随您到最后的……」 斯特兰格低头看了看手边的书信,叹了口气。 「没想到被洛娃探出了那件事……」 「怎、怎么回事!?」 曼弗雷德疑惑地问道。斯特兰格只是摇了摇头。 「……很遗憾,这件事已经和殿下无关了」 他毫不留情地断言道。 「和计划一样,巴尔德罗修皇子交给露薇尔米娜军,曼弗雷德军损失惨重。而且也在这抓住了上层人员。──尘埃落定了,曼弗雷德殿下」 斯特兰格平静的宣告,沉重无比而又冰冷刺骨地响彻了曼弗雷德的心扉。 ◆◇◆ 「所以,之后要怎么做?」 露薇尔米娜说明了自己的计划,向古莲提问道。 「拿我当挡箭牌夺回巴尔德罗修,说不定有一丝希望」 虽然露薇尔米娜的口气像是在开玩笑,但她的表情是认真的。露薇尔米娜不懂战斗的理由。即便如此,古莲身上的武威依然让人觉得他说不定会犯这个险。 与她的想法背道而驰,响起了一声叹息。 「即便我过得去,你也会死在路上。这样一来巴尔德罗修军还是会败北」 原来你过得去啊……露薇尔米娜颤栗地想道。瞥了她一眼,古莲眺望起远方。 「力有未逮,吗」 不能算是还差一步。是两步吗,还是三步?不够啊。武艺更上一层楼就够得到了吗,还是说这就是自己的极限?不管怎样,胜负已定。 「──认输,是我输了」 古莲收起剑,说道。 「我会投降,请对我的部下宽大处理」 「好耶!」 露薇尔米娜大喊。 「好了快点进行战后处理,战后处理!要回我的司令部了哦古莲!对了,你可别给我自戕啊!我已经把你当成我的棋子了!」 「既然你这么想的话就别叫我棋子」 看到友人还是老样子,古莲放松身体,准备起了马匹。 ◆◇◆ 「这样啊,露薇尔米娜皇女赢了啊」 纳鲁西拉宅邸的某个房间。待在这里的维恩和迪梅托里欧收到了有关决战结果的报告。 「没想到那家伙真坐上了至高之座」 迪梅托里欧的语气中既有对露薇尔米娜的挖苦,也有感叹。 作为过去的政敌,同时作为知晓她走到这一步经历了多少困难的知情者,他的话语中蕴含着这样的思绪。 「不能因为是妹妹就小瞧哦,迪梅托里欧皇子。最近我那妹妹也成长了不少,让我很是惊讶」 「喔,那么纳特拉也要诞生女王吗」 「那也别有一番趣味呢」 迪梅托里欧朝耸肩的维恩哼了一声。 「迪梅托里欧皇子今后打算怎么做?」 「难得来一趟纳鲁西拉。我打算去谒见下任皇帝的尊颜。你小子呢,之后要干什么?」 「我会按计划和东列贝提亚教的教主进行会谈。之后和迪梅托里欧皇子一同向露薇尔米娜皇女寒暄几句倒也不错呢」 「如此甚好。在露薇尔米娜的新政权下,帝国恐怕会进行重组。不趁现在挟恩图报的话,说不定会被丢在一旁啊」 虽说内乱画上了句点,但并不意味着帝国的混乱会立刻收束。 甚至有可能因为露薇尔米娜的登帝,孕育出新的混乱。纳特拉固然和露薇尔米娜关系亲密,可作为同盟国,同时身为邻国,不可以疏忽大意。 不过,即便如此。 「仅限今天,稍微快活一点也无伤大雅吧」 维恩往自己,以及迪梅托里欧手边的酒杯注入葡萄酒。 然后两人高举酒杯。 「祝史上首位女帝的诞生」 「祝我那愚妹迎来更大的困难」 祝福之杯无声相碰,庆祝那位少女所成就的丰功伟绩。 第一章 对了,离家出走吧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轻小说万岁 翻译:天木炼 校对:天木炼 深邃、幽暗的森林中,一个幼小的少女独自行走着。 从外表上来看,她的年龄可能还不到十岁。眼神因不安而摇摆不定,好几次因为踩在了地面的凹凸处而差点摔倒。每当有风声或鸟鸣响起,她的双肩就会微微颤抖。这副胆怯的样子,如实反应了她并不熟悉这片森林的事实。 “……” 少女的目光投向了从树木的缝隙间看到的天空。天已经快黑了,在没有灯光的森林中独自过夜,其危险性不言而喻。少女也通过对即将到来的暗夜本能的恐惧,痛切的理解了这一点。 焦躁感让少女加快了脚步。她需要在天黑之前找到森林的出口,或者可以过夜的地方,但是环顾四周,也看不到森林的尽头,更别说可以栖身的地方了—— “啊……” 少女赤红的瞳孔,捕捉到了在森林的远处的“那个”。 她毫不犹豫地奔跑了起来,夕阳在背后追逐着她的影子——在被暗夜吞没之前,她抵达了目的地。 “是房子……” 面前出现的,是一栋宅邸。 少女的直觉告诉她,这是个大人物的房子。和樵夫用的那种脏乱的小屋完全不同,是一目了然的华丽住宅。作为过夜的场所,没有比这更好的地方了。 同时,少女的脑海中略过一丝犹豫。按理说,这种地方不是与房子的主人毫无因缘的自己可以随意进入的地方。 但是,已经没有时间去寻找其他住所了,少女下定决心,将手伸向了大门。 “打、打扰了……” 大门并没有上锁,被轻而易举地打开了。 少女战战兢兢地走了进去,屋里很暗,没有灯光。是没有人居住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倒是正好…… 喀哒。 “咿……” 突然响起的脚步声,背叛了少女的期待。 “那、那个!对不起!我不是小偷!” 受惊的少女声音慌乱,视线飘忽不定。 在昏暗的光线下,一个人影慢慢浮现。 “呜……” 少女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个同龄的少年。 少年身穿华贵的衣服,身形笔直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一看便知,他就是这间房子的主人,而且身份高贵。 但是,让少女畏惧的并非他的身份。 是眼睛,是那淡褐色的双眼。 那双眼睛就像无底深渊一样,光是看着,就感觉要被吞没了…… “——你来这里有什么事?” 少年的声音使她回过神来。 “那、那个,我迷路了,因为天马上要黑了,所、所以正在找能过夜的地方……” 即使无法留宿,也必须要得到这间房子的主人的对自己闯入的原谅。但是这拼尽全力挤出的话语,他真的听到了吗? 被那双没有感情的双眼所注视着的时候,感觉连时间的流速都慢了十倍。 在一阵沉重到令人窒息的沉默过后,少年说话了。 “随你便吧。” 诶? 还没等少女反应过来,少年便已经对面前这个可疑的闯入者失去了兴趣,转身离去。 “那、那个……” 少女试图与少年对话,但少年丝毫没有回头的意思。 “等、等一下!” 少女慌忙追到少年身旁,却正好迎上那冰冷得如同无机物一般的双眼。 少女不由得为之一窒,但涌上心头的不服输的感情压倒了心中的畏惧,鼓足气势说道。 “我、我是妮妮姆·菈蕾!” 脱口而出的,是自己的名字。 少年终于停下了脚步,盯着少女——妮妮姆看了一会。 “维恩。” 然后,平静地说道。 “维恩·萨雷玛·艾尔巴雷斯特” ◆ ◇ ◆ 安斯沃多帝国首都、格兰兹拉尔。 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此刻的光景,那就是绚烂夺目。 如今,帝都正不分昼夜地进行欢庆。 “露薇尔米娜陛下万岁!” “称颂吾等绮丽的皇帝!” “帝国的新时代开幕了!” 人民一边载歌载舞、觥筹交错,一边传颂着某个少女的名字。 帝国第二皇女露薇尔米娜·安斯沃多。 自先帝死后,皇子们围绕着皇帝的宝座展开了数年的斗争,而最终登上帝位的,正是露薇尔米娜。 “没想到露薇尔米娜殿下真的成为了皇帝!” “啊啊,光是如此就很让人惊讶了,而且,你去听皇女殿下……不,皇帝陛下的演讲了吗?” “当然去听了——‘我之所以能登基为帝,靠的不仅是我自己的力量,也是支撑着我的人民的力量,我的即位,是人民赢去取的胜利’……真是令人感动的演讲啊。” “果然陛下比任何人都更要关心百姓!在她的治理下,陷入黑暗时代的吾等的帝国一定会再度焕发光彩!” 当初,谁都不认为露薇尔米娜会是皇帝候补,尽管如此,她还是一步一步地证明了自己的价值,并最终击败了三位皇子。 后世的人们研究这段史料时,通过当时详细的记载将这段历史剖析的入木三分。但无论怎么研究,想要完全再现她的步骤都是几乎不可能的事。露薇尔米娜的即位之路就是如此的艰辛。 正因为克服了这样的艰难险阻,露薇尔米娜的声望才会越发高涨。如今,不仅是在帝都,称颂露薇尔米娜的声浪还席卷了整个帝国。 在此等盛况下,处于事件正中心的露薇尔米娜现在———— “咕啊……” 在皇宫内的办公室中,面对着堆积如山的文件,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脑袋。 “这个量是这么回事啊!光是需要我裁决的就有那么多,这有点奇怪了吧?” “很遗憾,这已经是我为了不给陛下添麻烦,尽量减少之后的量了。” 出声回答的是露薇尔米娜身边的辅佐官菲雪·布兰德尔。 “毕竟帝国幅员辽阔,而且此刻还没从内乱中恢复过来。” “虽然你说的确实没错,但……” 帝国是本土和属州的集合体,基本上,属州有派遣的总督和地方贵族治理。但一旦涉及到大规模公共事业和跨州事务,就要交由帝都判断。当然,这些事务大半是由帝国引以为傲的文官们处理的,露薇尔米娜只需要负责确认和批准——但即便如此,还是需要面对坐拥大陆一半领土的帝都各地传来的各种堆成小山文件,工作一点也不轻松。 “真是的,不管是左边还是右边,放眼望去全是工作工作工作!明明获得了史上最初的女帝这样华丽的头衔,要做的事情还是一点都没变呢。” “只要陛下期望的话,把这些工作全部交给家臣也是可能的。” “要是我真这样做了,只会让那些欺上瞒下的家伙大行其道。” “反正您是皇帝,测试一下能相信人的善意到什么程度也是可以被容许的。” “……我只能看到期待以外的工作反而越来越多的未来,所以还是算了吧。” “那么,请继续工作吧。” 看着露薇尔米娜一脸无奈的样子,菲雪露出了浅浅的微笑,心中想道: (真的,就算是位置变了,这个人还是不会变呢。) 克服了重重困难之后,露薇尔米娜终于成为皇帝。拥有了此等权力之后,哪怕得意忘形或耽于享乐一段时间也不奇怪。但她只是向身边的人表达了自己的喜悦之后,就立刻投入到了工作之中。一边巩固着作为皇帝的绝对的地位,一边努力的重整帝国的她的身姿,正是善政者的典例。 尽管露薇尔米娜的声望越来越高,但仍有人认为政治是不应该由女子操弄的,哀叹帝国将要因女帝的出现而进入黑暗时代的人也依然存在。但菲雪的想法却正好相反,她认为,原本将迎来日落的帝国如今已经出现了新的太阳——露薇尔米娜。 (当然,最初被赞颂为明君的执政者最终却腐化堕落的例子不管在哪个时代都屡见不鲜。所以,我们家臣的任务就是让这棵充满了可能性的皇帝的萌芽不走上偏路,扶持她成为一棵参天大树。) 菲雪原本是帝国的大使之一,在政治上失足之后被露薇尔米娜所发掘,成为了她的辅佐官。她与同样身为女性却拥有强烈的爱国心和野心的露薇尔米娜产生了共鸣,双方构筑了信赖关系,直到现在仍然被重用。 从结果来看,菲雪在这场赌局中大获全胜。曾一度一度被排除在仕途的晋升之路以外的她,如今却一跃成为了皇帝的辅佐官。几乎所有的官僚都对她的地位垂涎不已。 (不过,也因此导致了形形色色的人都来接近我,真让人困扰呢。) 像是毫无印象的亲戚发来的联络啦、突如其来的相亲商谈啦——这类能用手中权力的零头打发走的还算可爱的了。可身边谋划着获取露薇尔米娜的信任,然后将菲雪取而代之的人也不在少数。 要想在身边支撑着露薇尔米娜,就必须要一直和那些心怀不轨的人斗智斗勇,守护住自己的地位。虽然会很累,但每当想到自己或许会作为史上最初的女帝的心腹名垂青史,菲雪的心情就会雀跃起来。 既为了名誉,也为了忠义,菲雪不打算将自己的位置让出来。 “菲雪,怎么了?” “不,没什么。” 菲雪若无其事地应了一声之后,说道: “既然陛下都这么说了,那就去和斯凯基纳宰相协商吧,适当的减少一些文书方面的工作吧。” “噢噢!” 露薇尔米娜又变得元气十足了起来。 “不过,希望您能把因此而空出来的时间用在外交事务上。” “哦哦……” 露薇尔米娜又萎靡了下去。 “换算一下之后,空闲时间仍然是零增长啊。” “从陛下的日程表来看,最近的这段时间里是凑不出什么空闲时间的。” 露薇尔米娜发出了“呜”的悲鸣声。 “……嘛,算了,做外交事务起码比做文书工作更有干劲些。” “特别是今天的这场外交事务呢。” “嗯嗯” 露薇尔米娜露出了微笑。 “就让我们和同盟国的那位王子,愉快地谈一谈吧。” ◆◇◆ 因露薇尔米娜的即位而在帝国掀起的轩然大波,当然也波及到了其他国家。 特别是保守的西方诸国,他们政治中枢几乎都是男性,长期以来也一直认为这才是理所应当的,而如今东方的第一大国却出现了一位女性元首,令他们瞠目结舌。 现在,他们应该正紧锣密鼓地调查着露薇尔米娜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思想如何,拥有着什么样的政治方针吧。 在这一片混乱中,只有一个国家在露薇尔米娜即位时仍然能保持平静。 那就是如今已经成长为北方之龙的纳特拉王国。 “虽然之前已经正式问候过了……但请允许我再次祝贺你的即位,露薇尔米娜陛下。” “哼哼,谢谢你,维恩王子” 这里是皇宫内的某间房间。 柔和的阳光照射在露薇尔米娜对面的那个年轻人身上。 他就是纳特拉王国王太子,维恩·萨雷玛·艾尔巴雷斯特。 “陛下初次访问纳特拉,现在感觉已经是很久以前发生的事了呢。” “是啊。多亏了当时和维恩王子结下的缘分,才有了今天的我啊。” 纳特拉王国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是帝国的同盟国,但因为双方国力的差异,彼此之间的关系并不对等,周边国家也是一直将纳特拉王国视为帝国的半个属国或卫星国。 但是,在因帝国先帝的突然逝世而引起的动乱中,纳特拉王国在王太子维恩的带领下迅速崛起,获得了巨大的力量。而接近那样的纳特拉王国的,正是当时几乎没有后盾的露薇尔米娜。 维恩敏锐的发现了还没有取得什么实绩的露薇尔米娜的才华,早早地就做出了支持她的姿态。在当时几乎所有人都确信下一位皇帝将从三名皇子中诞生的情况下,这一方针可以被评价为鲁莽而又无谋。然而,露薇尔米娜最终登上了皇帝的宝座,证明了维恩独到的眼光。 正因为如此,如今的帝国和纳特拉之间的关系正处于蜜月期。一个是以铁腕使弱国繁荣昌盛的王子,一个是成为了史上第一位女帝的皇女,人们都认为,只要这两人还在位,两国之间就不会有任何隔阂。 ————当然,接近政权中心的人都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请恕在下冒昧,皇帝陛下,我有一件事想请教你。” 这时,房间里突然响起了第三人的声音。 “哦呀,怎么了?妮妮姆。” 妮妮姆。 露薇尔米娜刚才说出的这个名字,是维恩的辅佐官的名字。 这位白发赤瞳的弗拉姆人现在—— “您要抱着我到什么时候?” ——正被露薇尔米娜皇帝陛下抱着。 “诶?这样不也挺好的吗?毕竟咱们好久没见面了。” 这二人本是不要说相互接触,连说上话都很困难的身份差,但现在,露薇尔米娜却像只大型犬一样在妮妮姆身边嬉闹着。 但对于她们来说,这也不足为奇,毕竟在士官学校同窗期间,维恩、露薇尔米娜、妮妮姆三人建立了超越身份尊卑的友谊。 不过,一码归一码。 “洛娃,你现在是货真价实的皇帝了,玩闹也要注意分寸啊。” “没关系的。附近包括护卫在内都是值得信任的人。” 妮妮姆的目光瞟了一眼房屋的角落。 坐在那里的是露薇尔米娜的辅佐官菲雪,但她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的空气。 如果与老友的嬉闹能让皇帝陛下的心情变好,那让她假装什么也没看见也无妨。 “……维恩。” 因为那团金色的头发一直在自己的鼻尖晃动,妮妮姆只能向自己的主君求助。 “再次祝贺你即皇帝位,以后也要加油啊。” 被毫不犹豫地抛弃了。 之后要你好看。妮妮姆内心这么想着。 “嘛,妮妮姆的事情先放在一边。” 一改之前的殷勤态度,维恩用有些随性的口气说道。 “你真的成功地从最初的劣势中走出了胜利之路呢。” “是啊,这是民众的思虑、兄长的慢心、我的天运,种种因素叠加而成的结果……当然,其中最重要的因素还是我本人的努力!” “说的没错,如果洛娃你自己不去努力,那一切就根本不会开始。” “对吧?对吧!你们两个还不再多夸夸我!” “了不起。” “真厉害。” “你们的语气就不能更真诚一点吗!” 露薇尔米娜通过戳妮妮姆的脸颊来表达自己的愤怒,而妮妮姆似乎已经放弃了抵抗。 “所以,实际上感觉如何?——坐上皇帝的宝座的感觉。” “真的是感慨万千,我终于证明了自己的才华。” 仅仅是因为“你是个女人”这样的理由就被政治的表舞台所疏远的露薇尔米娜,终于击溃了世间的常识和旧俗,成功证明了自己。 “不过,虽然你已经证明了自己有成为皇帝的能力,但皇帝的重担可是很重的,千万别掉以轻心啊。” 一切顺利的话,露薇尔米娜的统治将持续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这比她争夺皇位所耗费的时间要长的多。各国的历史都已经证明了,想要维持长时间的善政是很困难的。 “在这一点上,维恩是我的前辈呢” 维恩虽然立场上还是王太子,但却早已成为纳特拉的实际领导者,说他是在皇帝方面的前辈倒也没错。 “作为前辈,你有什么有用的建议可以给后辈的吗?” “建议吗……” 被问到的维恩稍微思考了一会。 “不适当的运动一下的话,身体会变得很僵硬的。” “啊,真的诶!最近确实有这种感觉……” 露薇尔米娜深有感触地点了点头。 “一直一直地在做文书工作,或者和某些人会面、把控各方的利害关系,然后继续埋头做文书工作……一想到在位期间,这种情况要一直持续下去,果然还是感觉有些郁闷诶……” “光是纳特拉这样规模的国家,各种工作就已经相当繁重了,作为大陆东部的执牛耳者,帝国的情况肯定犹有过之。……不过,帝国还有大量的优秀官吏呢。” “我确实是被他们帮了很多,但……” 露薇尔米娜捏着妮妮姆的脸蛋发起了呆,妮妮姆怔了怔,对露薇尔米娜说道: “成为皇帝的道路是很艰难的,成为皇帝之后将要走的路也是很艰难的,你真是选择了一条荆棘之路呢。” “说的对啊。” “但是,这是以自己的意志选择的道路,所以不会后悔。” “说的对啊!” 维恩也笑着说道: “不过,还是得增加值得信赖的部下数量,才能减少自己的工作量啊。” 话音刚落,露薇尔米娜立刻一脸严肃地看向妮妮姆。 “妮妮姆,要不要跳槽到我这里来?” “毫不犹豫地就开始挖墙脚了……” “薪水可以给你现在的三倍……不,五倍!” “这家伙……不惜动用帝国的财力……” 妮妮姆看了一眼在一旁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的维恩,叹了口气。 “不要,我不会离开纳特拉的。” “那,维恩,要不要把纳特拉和帝国合并呢?” “喂喂喂,你现在都已经是这个地位的人了,可不能乱开玩笑哦。” “我不是在开玩笑。” 空气的温度为之一变。 露薇尔米娜放开妮妮姆,重新面向维恩。 一瞬间,妮妮姆仿佛感到有无形的火花在空气中爆开。 “……真遗憾,我没这个打算。” 接下了这可能成为某起大事件导火索的对话的是维恩。 “帝国与纳特拉是同盟关系,我毫不怀疑彼此之间纽带的牢固。但若是因此便要合并成一个国家,那就另当别论了。” “我从菲雪那里听说了,你曾一度想将国家卖给帝国。” “在帝国的先帝驾崩之前,我是觉得这样也不错。但在帝国陷入内乱之时,纳特拉逐步发展壮大,让如今的纳特拉成为帝国的一部分,恐怕民众们也难以接受。” 正如维恩所说,与他刚成为摄政时相比,纳特拉的国力和国际影响力都有了飞跃式的增长。虽然仍然与君临大陆东部的帝国差得远,但如今大陆上的所有执政者几乎一致认为,纳特拉也是个不容小觑的对手。 “……这样啊。” 从轻声低语的露薇尔米娜的表情上,妮妮姆能感受到发自内心的惋惜。 (稍微有点意外呢……) 露薇尔米娜对维恩抱有友情和爱情,同时又把维恩视作强劲的竞争对手。与维恩战斗并一较高下,是露薇尔米娜的夙愿之一。这样的露薇尔米娜,居然想避开战斗将维恩和纳特拉编入帝国,这之间是经历了怎样的心境变化呢? 但是,还没等妮妮姆想通这个问题的答案,露薇尔米娜就立刻恢复了明媚的表情。 “既然如此,那也没办法。以后就继续作为同盟国,永远保持良好关系吧。” “我们这边也是这么希望的。” 维恩笑着说道: “所以我才会在逗留期间一个劲地找帝国的要人会谈啊。” “彼此彼此,不过我这边要会谈的队伍可比你更长更长哦!” “为什么要比这个啊……” 妮妮姆对自信的挺起胸膛的露薇尔米娜投来惊讶的目光。 “对了,维恩,你好像已经和欧内斯特见过面了吧?” “嗯?啊啊,在不久之前见过了。” 欧内斯特。 他是扎根于帝国的一大宗教,东列贝缇亚教的教主。 虽然之前维恩历经各种波折最后介入了帝国内乱的终结之战,但维恩这次来帝国,原本的目的就是和欧内斯特会谈。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因为之后我也要和他会面,所以想参考参考。” “一眼看上去就是个普通的老爷爷。听说他以前当过教师,这话应该不假,他身上确实有种教师的氛围。但是……” “但是?” “我们谈了很多有意思的事呢。” 维恩咧嘴一笑。 “想必,露薇尔米娜一定会和他很合得来吧。” “呜哇。” “为啥要‘呜哇’啊?” “你的性格还真是恶劣啊。” “虽然我也有所自觉就是啦……” 聊着聊着,一直待在房间角落默不作声的菲雪静静地走了过来。 “陛下,您接下来还有其他的预定。” “唔,都这个点了啊。” 露薇尔米娜有些惋惜的嘀咕着,然后重新面向维恩。 “虽然很遗憾,但是我得走了。……维恩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离家也有好长一段时间了,差不多也该回国了。” 现在的时节还是夏末,但在大陆最北端的纳特拉,已经能隐隐约约地感受到冬日的气息了。虽然和帝国的权贵沟通交流也很重要,但为了让归程不至于被积雪所困,维恩想早一些启程。 “不过在那之前,我要先去和古莲与斯特兰格聚一聚。” “这样啊……嗯,挺好的。我们几个以后像今天这样私底下见面的机会恐怕会越来越少吧。” 露薇尔米娜的话语中掺杂着一种无奈的寂寥感。 正如她所说,今后他们恐怕很难再像以前那样聚在一起了。原本维恩和露薇尔米娜就是天潢贵胄的身份,如今更是成了王太子和皇帝,两人都肩负着治理国家的重任。妮妮姆支持着维恩,古莲和斯特兰格则支持着露薇尔米娜。如果没有特殊的理由,今后彼此的道路恐怕不会再交汇了。 “或许这就是今生的诀别了。” “喂,洛娃,这说的就有点过头了。” “哼哼,开个玩笑而已,妮妮姆。” “嘛,为了不让这一别真的变成今生的诀别,我们彼此都要努力啊。” 露薇尔米娜微笑着回应维恩: “那就祝你有个好心情吧,维恩王子。我衷心期待在完成各自的职责之后再度重逢的那一天。” ◆◇◆ “话虽如此,但……” 和维恩的会谈结束后不久。 露薇尔米娜有些无精打采地自言自语着。 “……这一天还是到来了呢。” 听到女帝的声音,一旁的某个瘦削的的男子立刻做出了回应。 “您是在顾虑着什么吗?露薇尔米娜陛下?” “不,没什么。请不要在意,凯斯基纳。” 斯凯基纳。这是安斯沃多帝国宰相的名字。 以他的年龄,若要称他为老人,未免太早了些。但从他的身上感受不到丝毫的霸气和威压,举手投足间透出一股暮气沉沉的感觉,仿佛一株半死不活的枯木一般。难以想象这样的人物居然会是帝国文官的最高位。 但事实上,这个男人是从先帝时期就在支撑着帝国的人杰。在帝国内乱中始终贯彻中立,为维持失去主君的帝国能继续运转而殚精竭虑。在露薇尔米娜即位后,因为看中他的能力,让他继续担任宰相。 “继续报告吧。” “是。” 在露薇尔米娜的催促下,斯凯基纳的目光再次回到了手边的资料上。 “在陛下即位后,市井百姓暂时重新感到了安心,我打算在背后推波助澜,让更多人拥有这样的想法,从而使帝国的经济产业重新恢复活力。” 由于这几年的内乱影响,帝国的经济一路下滑。虽然以斯凯基纳为首的文官们已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极力补救了,但当时风雨飘摇的帝国实在是无法给人安心感。没有对未来的安心感,人们自然会收紧自己的钱包。 但现在,新帝露薇尔米娜终于即位,结束了这场旷日持久的内乱,虽说她的治世究竟能否使人安心,还要看她之后的治理手段。不过,民众的不安因为新帝的登基好不容易缓和下来了,没有不乘这个时机进行宣传的理由。 “幸运的是,今年农作物的收成很好,要是即位之初老天爷就闹脾气可就不妙了。” “这可真是值得庆幸的事,要是我刚即位就发生什么天地异变,一定会被解读为因为女帝的出现,上天发怒了,到时候国内的不安只会进一步加剧。” 毋庸置疑,无论一个国家的统治者是个什么样的人,实际上都不会对天地产生什么影响。但一旦一些大事件接连发生,人们就会自然而然地认为这和执政者是有关联的。特别是对于政权尚不稳定的露薇尔米娜来说,大规模的自然灾害会对政权造成相当大的危害。 “但是,陛下,这次报告的可并非全部都是好事。” 斯凯基纳的话令露薇尔米娜皱起了眉。 “第一件事是关于巴尔德罗修殿下和曼弗雷德殿下的派系。” 第二皇子巴尔德罗修和第三皇子曼弗雷德。 围绕着皇帝之位,这二人与露薇尔米娜展开了激烈的斗争。最终,二人被捕缚,露薇尔米娜取得了胜利。 但他们二人所率领的派系,成为了接踵而至的问题。 “对于这两个派系,应该在尽可能宽大处理的基础上,对他们进行解体和吸收。” “是,这些事项大体都按照陛下的指示进行着。但这些派系成员中,有一部分下落不明,还有一部分表面上向我们靠拢,实际上则在背后谋划着二位王子的复权。” “……嘛,会变成这样也不奇怪。” 女皇这个史无前例的存在,以及政治斗争中失败所失去的权益。无论哪一点都足以激起反露薇尔米娜的情绪了。 更何况,现在能使反对派共同背负的两座神舆仍然还在。 “果然还是将巴尔德罗修和曼弗雷德两位殿下处刑比较好吧?” 没错,露薇尔米娜的这二位哥哥还活着。 虽然他们在严密监视下被幽禁了起来,但还是受到了皇族规格的郑重对待。 “关于这点我们已经讨论过很多次了吧?我不会将他们处刑的,等到政权稳定后,就会将他们软禁到地方上。” “这是否有些天真了?” 斯凯基纳说道: “特别是巴尔德罗修殿下,他因为与西列贝缇亚教联手,至今仍然受到东列贝缇亚教的弹劾,那边正强烈要求严厉处置巴尔德罗修殿下。” 在帝国内乱之中,走投无路的巴尔德罗修接受了原本是仇敌的西方的援助。但这一事实却被曼弗雷德所掌握,在他的推动下,东列贝缇亚教通过此事对巴尔德罗修发起了弹劾。 “关于东列贝缇亚教的弹劾,我会和欧内斯特代表进行协商,不会让兄长被处刑的。” “是因为兄妹之间的亲情吗?” “怎么可能。” 露薇尔米娜嗤笑一声。 “对于市井百姓来说,我的代替兄长即位的心地善良的皇女,如果刚一登基就将兄长处刑,就会被人认为是原本就心怀不轨的篡位者。这会使政权出现相当大的破绽。” 她继续说道: “我们可以利用西列贝缇亚教在这次内乱中插手的事。因为这次的内乱,导致对帝国皇室的不信任感大幅提升,所以与其把兄长说成是输给妹妹的傻瓜,不如把他们说成是被西方利用的受害人,把黑锅甩给西方。这样既能赚取同情,也能转移愤怒的矛头。” “……即使这样可能会给两位皇子卷土重来的机会也无所谓?” “无所谓。” 露薇尔米娜的话语中,充满了压倒性的自傲。 “就算我的兄长们再次向我发起挑战,赢到最后的依然还会是我。” 在这位从没有任何力量的皇女的位置一路爬上皇帝之位的年轻的皇帝的话语中,斯凯基纳感受到了熊熊燃烧的烈焰一般的气质。 他不禁想道,或许,这样的气质才是决定了这场帝位争夺战的结局的关键。 “既然您都这么说了,那这件事我也就不再提了。” 斯凯基纳继续道: “但是,还有其他的问题,比如帝国失去的武威、各行省的心思,以及——我们的同盟国纳特拉。” 纳特拉。 听到这个单词后,露薇尔米娜有了些许反应。 斯凯基纳知道,皇帝陛下与纳特拉这个国家有着深厚的渊源。 正因为如此,他才不得不说: “我认为,现在已经到了该重新考虑和纳特拉的同盟关系的时期了——” ◆◇◆ 纳特拉使团从帝国出发的当天。 逗留已久的房间已经收拾完毕,随行人员带着返乡的雀跃之心和少许的寂寥感,静候启程的时刻。 与此同时—— “头好痛……” 维恩正躺在沙发上抱着脑袋。 “真是的,我不是说了不要喝的太多吗?” 妮妮姆无奈地将清水递给维恩。 “没办法啊,就算我说不想喝太多,但他们拿出帝国的葡萄酒说要和我比酒量啊,总不能示弱吧。” 维恩口中的“他们”指的是维恩的友人,现已被露薇尔米娜收为家臣的古莲和斯特兰格,在归国之前,维恩和他们两人聚了聚。 因为觉得这些男人们之间肯定有些话题想单独聊,在加上要做回国的准备,所以妮妮姆没有同席。但看到维恩现在这副样子,妮妮姆有些后悔自己当时没有跟着去了。 “即便如此,一直喝到第二天酒还没醒也太过了点吧。” 妮妮姆苦笑着用指尖戳了戳维恩的脸。 “这个状态能骑马吗?要是你因醉酒而落马,可是会被天下人笑话的啊。” “我会想办法妥善处理的……” 事实上,落马的事例不胜枚举。若仅仅只是会被人嘲笑也就罢了,最坏的情况下甚至会有重伤甚至丧命的风险。但如因醉酒未醒而改变归国的日程,未免太可笑了些。 “还有一些时间,只能在出发之前尽可能的调整好身体状态了。” “呼诶——” 维恩有气无力地回应了一声,一口将杯中的水喝完。 “对了,那两人怎么样了?” 为了让维恩散心,妮妮姆向他提问道。 “都挺精神的,否则也不会和我比酒量了。” “那就好。” 露薇尔米娜、古莲、斯特兰格在这场帝国内乱分别站在不同的阵营,作为敌人展开了激烈的交锋。视情况而定,他们三人中有某人甚至全员失去性命也不奇怪。现在得知了三名友人全部平安无事的消息,不禁令人感到安心。 “不过,他们发牢骚说败北之后就变成了洛娃的家臣,以后估计要被尽情的使唤了。” “这是当然的吧。” 鲁薇尔米娜今后将会为了帝国的发展而竭尽全力,自然要让信任的这两人像劳马一样使唤,承担各自工作。 想到这一幕,妮妮姆不禁轻轻地笑了起来。 “但是,他们接下来要做的是一定是有价值的。新的皇帝,新的治世,在历史上留下的究竟是恶名还是美名,就要取决于洛娃和她的家臣们了。” “是啊,洛娃肯定会很好的活用他们的能力,使帝国安定下来的。” 直到现在,仍然有很多人对洛娃作为皇帝的能力抱有疑问。但维恩清楚,露薇尔米娜拥有着作为一名优秀的皇帝所需的能力、热情、上进心、爱国心,还有着支持她的家臣团队。维恩认为,只要不发生天地异变。帝国就会在露薇尔米娜治下迎来繁盛。 “话虽如此,但这未必会给纳特拉带来利益。” 妮妮姆也在心中默念了一遍维恩的这句话。 对于帝国的人民来说,帝国的安定确实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吧。 但是对西方诸国来说,恢复实力的东方帝国却是个明确的威胁,特别是帝国的先帝一直在采取领土扩张的国策,毫不掩饰对西方诸国的野心。在帝国内乱平息的现在,西方诸国不由得担心帝国会再开扩土政策。 作为帝国的同盟国的纳特拉,情况也说不上舒畅。纳特拉原本就只是一个北方小国,帝国与纳特拉结为同盟国只是为了给攻打西方做准备是众所周知的事实。然而,进攻西方的计划却因先帝的驾崩而取消了,空留下一个同盟关系之名的纳特拉今后该何去何从呢? “但是,纳特拉早就被周围的人视作是洛娃的派系了。” 妮妮姆说道: “如果过于轻慢纳特拉的话,会让周围的人怀疑洛娃的气量,也会让臣服于她的人们坐立不安,疑神疑鬼。” 她说的话有一定的道理。虽然在盟友关系的背后,维恩和露薇尔米娜为了各自的利益而展开了一系列激烈的博弈,但那终究只是幕后的事,在大众看来,两人是互帮互助、坚如磐石的盟友,如果露薇尔米娜毫无理由地非难纳特拉的话,自然会引起世人对她的批判。 而且,要是在露薇尔米娜身边算资历最老的纳特拉都遭到非难的话,那些侍奉露薇尔米娜的家臣们自然也会感到不安,担心自己随时可能会被露薇尔米娜舍弃。特别是现在新的政权刚刚确立,新加入到露薇尔米亚的人相当多,所以这种事情的影响会更严重,甚至会使政权动荡不安。 所以一般人的看法是,即便不论露薇尔米娜个人对纳特拉的想法如何,帝国也有必要对纳特拉的功绩进行报答。 “斯特兰格也说过吧,为了重振险些在内乱中一蹶不振的帝国的武威,洛娃有必要华丽地打上一场。” “那是……” 虽然帝国的内乱已经平息了,但并非所有动乱火种都已经熄灭,一旦露薇尔米娜露出可乘之机,这些火种或许又会再一次熊熊燃烧。所以,露薇尔米娜必须以尽可能快的速度昭示帝国的武威仍然健在,让世间知晓自己没有可乘之机。 而据斯特兰格所说,最适合成为那个“华丽地打上一场”的目标的,正是纳特拉。 “但是,虽然斯特兰格是这么说,但进攻对帝国有恩的纳特拉,没有大义名分啊……” “没有的话就想办法造一个。” 维恩笑着说: “比方说什么纳特拉迎合作为帝国敌人的西方诸国之类的啊。需要挑纳特拉的刺的话多少都挑的出来。到时候再编造一个正义的故事,民众就会意外地欣然接受了。” “……真是薄情啊。” 这是常年与民众打交道的维恩的体会吗?无论如何,接下来纳特拉将无法安稳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当然,为了不至于发展到那一步,在帝国逗留期间,我已尽可能的将接触过的帝国权贵拉拢为了我方的同伴。” 当帝国的政策要对纳特拉不利时,要想逆转这一状况,就必须要依靠身处帝国的权贵们的力量,如果没有人包庇纳特拉的话,对纳特拉不利的政策就会迅速通过,反之,如果有很多人反对那样政策的话,就能延长对政策争论的时间,让纳特拉有介入的余地。 “不过,这能有多少作用还是个未知数。” “只有这种程度可不行啊,如果我留在帝国这边的话,就方便应对各种不测事态了……” “别说傻话了,已经离开纳特拉太长时间了,现在必须要回去了。” “确实啊—” 轻笑一声后,维恩继续说道: “嘛,当然也可能只是我在杞人忧天罢了,当下能采取的最佳方案,还是一边祈祷无视发生,一边回国吧。” “……确实这样呢。” 轻轻地叹了口气,妮妮姆缓缓地站了起来。 “维恩,你酒醒了吗?” “勉勉强强吧。” “那就去通知大家出发吧。” 这么说着,妮妮姆走出了房间。 当房间里只剩下了维恩一人时,他低声自言自语道: “帝国的新政,西方诸国的警戒,东西列贝提亚教的暗跃,以及在我国越烧越旺的火种” 笑容,从维恩嘴边浮现。 “最终,能不能平安无事的结束呢……” 于是,维恩率领的使节团踏上了归途。 这时候的他们还无缘得知,纳特拉王国史上前所未有的事件正在前方等待着他们 第二章 乌路贝司联盟 乌路贝司联盟是由四个城市国家组成的同盟国。 回顾历史可以发现,组成同盟国家的四大城市彼此曾是争夺大陆西部霸权的对手。 时而合作,时而敌对,四大城市为了争夺霸权,过去展开了激烈的竞争。随着流通的发展,四大城市和西端以外的其他国家的交流日益深入,当时的首脑们感受到了来自四大城市之外的压力,并开始抱有危机感。 『再这样竞争下去,难保不会被外国吞并』 『事到如今想要联手,太过困难』 『……不,这倒不一定』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在四大城市的民众间产生了连带意识。 从国外传入的异样文化难以立刻理解,与此相对,由于四大城市扎根在同一地域,所以在文化及风俗方面有着许多共同点。也正因如此,意识到外国的差异性的民众反而对可以理解的对手产生了共鸣。 当然,四大城市之间有过血流漂橹的历史,想必也有人认为和其他城市合作根本是天方夜谭。市民们当时是这么想的:如果夺得西部霸权的是四大城市之一倒也还能接受,唯独不能容忍被别国夺走。 市民们的感情和政治意图盘根错节,导致的结果便是四大城市确立了大陆罕见的同盟国这一崭新的国家体制。 「──还真是大胆呢,同盟城市什么的」 前往乌路贝司联盟的路上。 在前进的马车中,妮妮姆阅读着资料。 「负责对外关系的城市代表是选圣候阿加塔。至于城市内部的运营,则是由数名城市代表共同协商进行管理,各代表拥有同等权限。……好比是一个国家有好几名国王一样,真亏能运作起来」 流露出这样的感想,妮妮姆看了眼对面。 「维恩不这么想吗?」 主君维恩坐在妮妮姆视线对面,眺望窗外。 「是啊。协商制度不算罕见,但各个代表权限相等,超越了同盟关系联合在一起的城市国家我还真没怎么见过」 维恩的语气听上去像在称赞乌路贝司联盟。 「前例稀少意味着可借鉴的经验也很少,我认为这是极具挑战性的尝试。既然采用和周边诸国完全不同的制度,那么要参考其他国家的例子就很困难了。不过多亏大多数国家是王政体制,纳特拉可以尽情借鉴」 所谓政治形态,换言之就是国家的规格。和周边诸国使用共同的规格,意味着可以借鉴诸国的做法。 国家可以存在一百年、两百年,远比人的寿命要长,在这期间,要不断创造出最佳亦或是革新式的法案和制度,仅凭己国根本不现实。参考其他国家的实际情况,应用到己国才合理。 这么一想的话,乌路贝司联盟正如维恩所说,是个充满挑战性的、独立规格的国家。想必在国家运营方面有许多需要摸索的吧。之所以仍旧没有崩溃,一定是执政者尽心尽力的结果。 「你的看法还挺积极的。明明代表的是王政」 「古今中外,从来没有哪个制度是正确的。值得关注的是制度给人们带来的丰裕。不管看上去多么关爱民众的制度,如果在实际执行的时候让民众挨饿就毫无意义了吧?反过来说,只要能给民众带来丰裕,用什么方法都是自由的」 「……你这话,绝对不要在外面说。因为是不当言论」 “知道了啦”,维恩满不在意地作出回应,妮妮姆对此微微叹息。先提出这个话题的虽然是自己,可维恩时不时会像这样作出脱离常识的发言,不能疏忽大意。 「话虽如此,乌路贝司联盟的情况似乎挺错综复杂」 「……统一,对吧。阿加塔找你商量的事」 这次维恩会前往乌路贝司联盟,是因为既是联盟代表又是选圣候的阿加塔提出了一个交易。 『──希望你能帮我促成联盟统一』 今年秋天,在古都卢山召开了选圣会议。 就在维恩粉碎重重阴谋,正准备回国的时候,阿加塔找上了他,并说了上面那句话。 凑巧的是,纳特拉的贸易刚遭受巨大的打击。以纳特拉和乌路贝司联盟缔结贸易协定为条件,维恩和阿加塔做了交易。 「阿加塔到底有什么打算?」 「不好说。他本身就是选圣候,不像是想要扩大权力的样子……不过,马上就能知道详情了。正好,可以看到标记了」 维恩边说,边指了指窗外。 在他身旁的妮妮姆向窗外看去,然后瞪大了眼睛。 「那是……」 「常听人提起的乌路贝司联盟的象征。据说是四大城市组成联盟时共同建造的团结之墙」 这道城墙究竟有多长呢。 从平原的右边一直延伸至左边的超长城墙。 四面围绕住位于西端的四座城市,名副其实象征了联盟的建筑物。难以想象为了建造这道城墙投入了多少劳力。 (──不过) 可能是长时间遭受风吹雨打的缘故吧。城墙上到处是裂痕,能看到有些地方已经塌了。 妮妮姆心想,简直和乌路贝司联盟现在的状况如出一辙。 ◆◇◆ 组成乌路贝司联盟的四大城市分别坐落在东西南北四个方位。 尽管所处的方位不同,但由于每个城市都处在西端的领域内,所以文化圈基本相同。因为地理上的细微差异,各城市有各城市的特色。 比方说最西边的城市被称作青云的洛诺克,因为面朝大海,所以海上贸易十分繁盛。北边的城市──黑铁的亚尔提聚集了许多锻造类的职人。南边的城市──赤穗的法库里因为土地肥沃,盛产农作物。大概是这样的感觉。 至于东边的城市──白柳的玛卢多,其特色与西方城市相反。简单来说,东都是陆路上的西方玄关。 作为越过团结之墙最先抵达的城市,经常接触外国来客及文化,因此这座城市的代表往往十分了解国外的情况,容易成为联盟的对外关系负责人。 而选圣候阿加塔威洛正是这座东边之城的代表。 「……快要来了,吗」 望着窗外的街景,阿加塔低声呢喃。 「阿加塔大人,您说了什么?」 辅佐阿加塔的男子只听到了只言片语,歪了歪头。 「没什么,只是在想,不久后这片景色就会染成一片雪白」 「是的。太阳落山的时间也变早了,马上就会下起雪了吧」 「衰老的身躯可受不了冬天的空气。我已经开始想念春天了」 阴天的乌云眼看就要降下雪来。窗外的气温和室内的温度恐怕有着天壤之别。 「为了顺利迎来春天,必须平安结束接下来的仪式呢」 「嗯,你说的没错。签约仪式准备得还顺利吧?」 辅佐阿加塔的男子点点头。 「即将完成」 「那就好。唯有这个仪式不能出任何差错」 「另外,方才收到联络。维恩王子一行的使节团已经越过了团结之墙」 「如此看来,不久后就会抵达玛卢多啊。卡米尔,做好迎接的准备」 「遵命」 辅佐官深深地行了一礼。 阿加塔瞥了辅佐官一眼,转而望向窗外。 (没错,就快了。维恩王子到来,揭开终结乌路贝司联盟的幕布……) 怀抱着只有他本人知晓的阴暗决心,阿加塔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 「噢,那个工艺品。形状好有趣」 「真的呢。那边的小摊摆满了面具。应该是象征喜庆的装饰物吧」 「看上去挺瘆人的……不知道背后有什么文化背景」 越过团结之墙后不久。 平安抵达东都玛卢多的维恩一行在马车上眺望街上的情况,抒发各自的感想。 「话又说回来,不愧是联盟的玄关,充满生气啊」 正如维恩所说,玛卢多的大门附近挤满了人。市民、商人、朝圣者,形形色色的人混杂在一起,盛况可见一斑。 「也因为这样,马车都没前进多少呢」 「可以悠哉地眺望街景,不也挺好」 「这么说倒也没错。……总感觉经常能看到白色的衣服和涂白的建筑物呢,因为是象征色吗」 维恩点头肯定妮妮姆的说法。白柳的玛卢多,正如别名所示,象征色是白色。如果这座城市下起雪,一定会被染成一片雪白吧。 「光是在大门处看到的街景就足以感受到此地特有的文化和习俗啊」 维恩兴致盎然地发表感想,“话虽如此”,他又继续说道。 「倒也不像是不着调的城市」 「是的。城市整体的建造风格看上去是典型的西方城市」 先是得知了乌路贝司联盟的诞生源自于对来自外界压力的警惕,之后希里吉斯还评价说这座城市很古怪。 因此,两人都以为等待着他们的是难以想象的光景,所以多少做好了心理准备──不过看这情况,似乎是杞人忧天。 「算了,没事倒也挺好」 「维恩可真是的,只要一发现火种,马上就会惹祸上门」 「你看起来似乎有什么误解,先说好,我可是和平主义者」 「你的主张和实绩好像并不一致喔?」 「这个,虽然我热爱和平,但和平不一定爱我」 「你这爱耍嘴皮子的毛病一天不改,注定只会是一厢情愿的爱情」 “也许吧”,维恩笑道。 妮妮姆叹了口气,继续眺望街景。 然后她注意到了。 「……维恩」 「嗯,我知道」 妮妮姆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起来,维恩在她面前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 「越来越接近城市中心,氛围也明显发生了变化」 在两人聊天的时候,马车驶过商业区,来到城市中心的行政区。 目的地是位于行政区的阿加塔的宅邸,走的是预定路线──然而往来的行人身上散发的氛围和活力四溢的商业区截然不同,显得沉重而刺骨。 「欢迎外来人的氛围只到主街区,大概是这样吧」 妮妮姆提高了警惕。人们纷纷把视线投向载着外国使节的陌生马车。她感觉到包含在视线中的感情不仅仅是好奇心,还夹带了怀疑等阴暗情绪。 另一方面,维恩则是笑容满面,毫不畏惧。 「不是全面排斥外国人,而是利用可以利用的部分。不错,比我想的要难对付啊,乌路贝司联盟」 「没事倒也挺好,可别忘了你说的这句话哦?」 「当然。话虽如此──」 马车停了下来。他们来到了一栋宅邸面前,涂成白色的墙壁上刻有柳之纹章。 乌路贝司联盟东都玛卢多代表──阿加塔的宅邸。 「行动时最好意识到自己身在虎穴」 维恩和妮妮姆一同从马车上下来。 等待着他们的,是一名精悍的男子。 「久候多时,维恩王子」 年龄看上去比维恩稍大一些。身上的一袭黑衣像是浮现在白色建筑物的表面一般,只见他恭敬地行了一礼,开口道。 「在下侍奉阿加塔大人,名叫卡米尔。请走这边。带您觐见吾主」 在自称卡米尔的男子的带领下,维恩带着妮妮姆和护卫踏入宅邸。 宅邸内的装潢清廉而整洁。大概是彰显了主君阿加塔的气质吧。装饰在内的美术品和街边小摊上的物品有着同样的文化底蕴,但前者的完成度远远超出后者。 「这些美术品是阿加塔卿收集的吗?」 「是的。准确来说,是包含阿加塔大人在内的威洛家族代代收集来的美术品」 「原来如此。尽管我对联盟的美术品造诣不深,却也能看出威洛家族出色的审美眼光」 「您真有眼力。如您所说,无论哪一件都是精挑细选过的有价值的美术品。比方说那一件挂毯是用如今已经绝迹的技术染色而成──」 维恩和卡米尔随意闲聊,同时也是为了收集情报。 另一边,护卫们绷紧了神经。毕竟这里是外国权贵的驻留地,负责护卫的人绝对不能疏忽大意。在这一点上,为了不引人注意而跟在最后的妮妮姆也一样。 (卫兵的数量,确认所处位置。有必要规划逃生路线) 考虑到维恩出任摄政以来接连不断碰到的麻烦,多留个心眼绝非坏事。他说的没错,说不定已经身在虎穴之中了。 (最佳选择是阿加塔……那个叫卡米尔的人,有没有当人质的价值?) 虽然这想法极其危险,但以防万一,肉盾自然越多越好。 从他负责迎接维恩和他干练的举止来看,卡米尔对阿加塔来说应该有一定价值── 就在这时,卡米尔徐徐回头看来。 (啊──) 妮妮姆立刻低下头,别开视线。 看来不礼貌地注视了对方太久。所幸的是,卡米尔没有提及妮妮姆,而是立马回头接待维恩。 妮妮姆在心中松了口气,用手指悄悄摆弄了下发尖。 (头发……应该没暴露吧?) 染成黑色的头发。为了不暴露弗拉姆人的身份特地换了颜色。但是因为赤瞳无法隐藏,太过引人注目的话有可能暴露身份,最好还是避免引发多余的麻烦。 (而且从途中的情况看来,乌路贝司联盟对外国人似乎很严厉) 今后要更加留心周围。 就在她考虑着这些事情的时候,一行人来到了一扇大门前。 「阿加塔大人,维恩王子到了」 「进来」 得到答复,卡米尔打开了门。 接待室里坐着一名年迈的男性。 他就是选圣候,白柳的玛卢多的代表,阿加塔威洛。 「好久不见啊,维恩王子」 「您还是那么有精神,阿加塔卿」 两人年龄相去甚远,就像祖父和孙子。可脸上挂着的却是同样的笑容。 简直犹如面对劲敌的野兽一般,妮妮姆心想。 ◆◇◆ 「来这里的路上,没有被积雪阻碍行进吗?」 「没有,所幸来的时候还没形成积雪。只是不知返程时会如何」 纳特拉王国代表和乌路贝司联盟代表的会谈就这样平稳地开始了。 「如果积雪太严重,不妨考虑先走海路前往索尔杰斯特」 「我不太喜欢坐船。真希望今年有个暖冬啊」 两人同样身居高位,年龄却相去甚远。因此,阿加塔身上表现出的是年长者的稳重,维恩则对年长者回以敬意。 (……当然了,表面上是这样) 包含妮妮姆在内,待在室内的其他人也都感觉到了。在和睦的气氛背后,有两头看不见的野兽露出着獠牙。 「呵呵,原来维恩王子也有弱点。回想起王子之前在选圣会议上出色的表现,实在是难以相信」 「我的表现不足挂齿。不过是稍微改变了局面的流向罢了」 「被这个“稍微”牵连到的国家可是有不少啊」 阿加塔微微一笑,说道。 「在选圣会议期间失去王弟缇格里斯的贝兰西亚王国向列贝提亚教发出声讨,两国关系空前恶化。班赫里欧王国的舒特卢调动军队有一半是出自独断专行,遭到国内抨击。我还听闻法尔卡索王国出现饥荒的征兆,东列贝提亚教无偿分发食物,动摇了王室的支持率」 阿加塔所说的这些情报,维恩当然也有掌握。要收拾在名为选圣会议的这股风暴下引发的混乱局面并非易事。 「我听说不仅是法尔卡索,其他西方国家也出现了饥荒的征兆。所幸纳特拉平安无事,真是没想到,今年这个冬天诸国都不容易啊」 维恩事不关己地发表评论,还笑了笑,说道。 「即便国内发生动乱,如果是现在的话,想必能不受其他诸国的干涉吧」 「……」 阿加塔缓缓地举起一只手。 于是包括卡米尔在内的士兵们一同离开了房间。 看到此景,妮妮姆和护卫们用视线询问维恩接下来该怎么做。维恩轻轻点头,暗示护卫们离开房间。 随后室内只剩下维恩和阿加塔两人。 「那么,进入正题吧」 阿加塔用严肃的口吻开始诉说。 ◆◇◆ 离开接待室的妮妮姆一行人在一同离开了房间的卡米尔的带领下,移动到隔壁的随从等候室。 以防万一,接待室门前还留了一名护卫。可以的话,妮妮姆本想亲自守卫在那,不过她优先选择了不采取引人注目的行动。 (不管怎样,希望会谈能平安结束……) 那两人究竟在进行着怎样的外交谈判呢。十有八九在谈些阴谋诡计,只希望起码是和平收尾。 在妮妮姆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突然有人向她搭话。 「能否请教一下您的姓名?」 声音来自同室的卡米尔。 妮妮姆以为他在向其他护卫搭话,环顾了一下周围,随后确定卡米尔是在看着自己。她犹豫了一会儿,开口回答。 「……妮妮姆。妮妮姆菈蕾」 卡米尔听完,微微点了点头。 「啊,果然是这样」 「果然,是指?」 「我听闻维恩王子有一位优秀的辅佐官,名叫妮妮姆」 听了这话还觉得他只知道自己的名字的话,未免太过乐观。只要稍微调查一下,就能得知王族的亲信是弗拉姆人。 「……恕我僭越,还是不要太靠近我为好」 不知道个中详情的话,或许会觉得这种态度有失礼貌,但卡米尔只是微微一笑。 「我认为人的真正价值不在于出身,而在于一路走来的轨迹」 「很美好的主张。既然您抱有这种想法,想必也考虑到了万民并不一定赞同吧?」 「若是走自己的路还得在意他人的脸色,在道路尽头只会邂逅枯竭的泉水」 「但可以作为饥渴之人,博得同情」 「倘若是这样,我宁可成为遭人嫉妒的充实之人」 「……」 妮妮姆叹了口气。看来对方似乎没有退缩的意思。 他表情淡定,看起来很顽固。更为棘手的是,从他身上感觉不到恶意。对方如果敌视自己反倒好应付,这种情况反而让人为难。 「……请允许我称呼您为卡米尔大人」 因此,妮妮姆认清现实,伸出一只手。 卡米尔高兴地握住妮妮姆的手。 「其实我并不介意你叫我卡米尔」 「请您见谅。毕竟我没有被授予官职」 「那么,我就称呼您为妮妮姆阁下吧。彼此都是扶持主君的立场,我非常想和您谈一谈」 「……请您手下留情」 本不想引人注意,却遇到了预料之外的展开。 事已至此实属无奈。考虑到和卡米尔交流或许能得到有用的情报,妮妮姆决定在维恩回来前陪卡米尔聊一聊。 ◆◇◆ 「你知道即将在乌路贝司联盟举行的签约仪式吗?」 维恩点点头,肯定阿加塔的提问。 「我听说是每十年举办一次的仪式,各大城市的代表聚在一起讨论各种事宜。并且每次都会讨论是否继续维持联盟」 「没错。参加联盟的城市拥有在签约仪式上退出联盟的权利。所有城市拥有同等权限──基于当初成立联盟时的这一理念」 「但实际上没有城市会退出吧?」 维恩说道。 「根据我的调查,四大城市的产业相互依存,经济互为一体。要是退出的话,要么被其他的三大城市攻陷,要么就经济崩溃」 因此,签约仪式早已成为各城市展示己方势力的表演舞台。 而且市民们也有市民们的想法,大多数市民没有把这当成是决定城市未来的重要仪式,而是看作了十年一次的庆祝活动。 「你说的没错」 阿加塔点点头,紧接着这个话题开口道。 「只不过,那是不久前的情况」 「哦……?」 感觉到阿加塔话语中散发出的危险气息,维恩的眼神中闪烁着好奇的光芒。 「王子,你觉得为了维持联盟,最重要的是什么?」 「均衡的实力关系」 维恩立刻给出答案。 「如果只是成立联盟的话,或许只要有共同的敌人就可以了。维持联盟则另当别论。倘若掌握的力量存在差距,歪曲会随着时间流逝不断扩大」 阿加塔听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你所说的这个现象,如今将发生在乌路贝司联盟」 「此话何解?」 「东都玛卢多长久以来充当着联盟的玄关。无论输入品还是输出品,大多数都要经由东都。对于没有优势产业的玛卢多来说,这就是价值所在。但是这十几年来,随着造船技术的发展,船舶的进步和海路的完善,来自西都诺洛克的人流量和物流量都增长了」 阿加塔继续解释道。 「土地肥沃的南都法库里也一样。由于改良了耕作方式,大幅提高了农产品的收获量。并且通过西都诺洛克出口产品的情况变多了」 原来如此,维恩心领神会。南都提升了收获量。西都让大规模出口化作了现实。两座城市的关系可谓是处在蜜月期。 自古以来,贸易兴盛的地带会变得富裕起来。 甚至可以扭曲联盟的实力均衡。 「西都和南都的目的在于统一对吗?」 「最终应该是看准了这一点。话虽如此,一蹴而就并不现实。首先会采取阶段性的手段,比如把我赶下台,扶持和他们有关系的人就任东都代表」 「你是说,哪怕既是代表又是选圣候,地位也并非坚若磐石吗」 「没错。代表的确握有很大权限,但维持这个地位需要众多权贵赞同,失去支持就会垮台。选圣候的身份不过是东都代表这一地位的附属品」 阿加塔之所以是选圣候,是因为他代表了乌路贝司联盟对外事务的脸面,如果他不再是东都代表,选圣候的地位也必然要让给下一任代表。 「……如果我是东都的领袖,我会拉拢北都」 东都的本意是想从处在蜜月关系的南都和西都那分一杯羹吧。 既然没办法做到这一点,那就只能考虑次佳方案了。也就是和北都联手,平衡联盟内的实力。 但是,阿加塔对此予以否认。 「这不现实。北都亚尔提对玛卢多……不,对整个联盟都抱有负面感情」 「真让人意外啊。这是为何?」 「大约二十年前。当时的北都代表里通外国,其一族皆被处死。其余三都利用这件事,追加了一条 “成为城市代表必须世袭”的规定。一族已灭亡的北都自然无法选出代表」 「……这可真是」 联盟是代表共同协商制度。反过来说,如果选不出代表便无法参与协商,也就是说利用了这一点。 「即是说,三都为了壮大自己,决定迫害北都」 北都之民的心情可想而知,没有代表的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不利条款堆积成山。抱有怨恨、感到心酸是理所当然的,甚至会希望脱离联盟吧。 「但是退出的话,在三都的围攻下会真的被蚕食殆尽。因此只能吞下一肚子怨气和不满。──哈哈,被讨厌也是正常的。完全是自作自受嘛」 「如果你愿意听我解释」 「难道你想说主导这件事的是西都和南都,其实自己并没有这个打算?别太让我失望了,阿加塔」 「……是啊,刚才是我失言了。请忘掉吧」 维恩耸了耸肩。“不管怎样”,他继续说道。 「事情我了解了。西都和南都实力渐长,北都怀恨在心,东都因此进退两难。即便没有外患,怕不是也会死于内忧」 「所以我才请你过来,维恩王子」 阿加塔的声音中包含着难以言明的情绪。 「我认为现在的状况是个好机会,打算由东都主导,促成乌路贝司的统一。首先要破坏西都和南都的关系。为此,希望能借助你那出类拔萃的才智」 对着比自己年轻许多的维恩,阿加塔毫不犹豫地低下了头。虽然周围没有人看着,但身为国家代表的人做到这种程度可以说是十分罕见,换做一般人,恐怕反而会感到惶恐。 「……破坏南西的关系是合理的想法」 不过,维恩当然不会碍于情面就答应下来, 「南西联手固然是个威胁,可若是这两座城市也打算以各自的城市为主导促成统一的话,那么彼此都是潜在的竞争对手。两者的关系有产生裂痕的可能,也有可乘之机。──但是,作为局外人的我又能做什么?」 维恩不过是来自国外的来访者。他带来的人才、物资、资金,站在个人角度上看十分充足,但远未达到可以干涉一国的程度。 「近期会召开西都代表主办的宴席。南都代表应该也会出席。我已经安排好王子出席了。首先请你在宴席上确认那两人的为人」 「然后?」 「等回来之后再告诉你我的计划。我想,王子应该会喜欢的」 「…………」 维恩没有立刻给出答复,沉默了一会儿。 他笔直地注视着阿加塔。不是打算窥视对方内心的温和视线,而是想要刨开阿加塔的肚子一探究竟,充满了暴力色彩的视线。 阿加塔也不落下风。他摆出自己不会被区区毛头小子看透的态度,笔直而泰然自若地迎上维恩的视线。 「……好吧」 不久后,维恩缓缓开口。 「如果你能确保贸易一事顺利进行,我便按你计划行动」 「当然。我承诺为你谋求最大程度的方便」 「约好了」 维恩和阿加塔握手。 就这样,双雄于此达成密约。 然后── ◆◇◆ 「背叛阿加塔吧」 「哈?」 刚回到马车就听到维恩的宣言,妮妮姆目瞪口呆。 因为盘根错节的政治意图,乌路贝司联盟的根基摇摇欲坠。 随着名为维恩的来访者走上舞台,这片土地将迎来波澜万丈的展开── 第三章 欧雷欧姆和蕾婕忒 「唔……」 作暂住之用的宅邸的其中一室。 维恩在房间里烦恼地呻吟着。 「这就是家宅平安的面具吗……」 他拿在手里的是一个十分瘆人的面具。面具似乎是乌路贝司联盟广为贩卖的工艺品之一,于是维恩也试着买了几个。 「通过让自己化身成恐怖的存在,以此来抵御外部的威胁,据说是这样」 在他身旁的妮妮姆拿起假面,如此说道。 「不管再怎么说,小孩子看了这个怕是会哭吧」 「吓哭人反而更好呢。反而说明了面具十分具有威慑力。虽然现在还不到时候,但在过节时住民们似乎会带着这种面具在城内散步」 一群人戴着可怕的面具在暮色渐深的傍晚行走在街上,维恩想象了一下这个光景,顿时有些不寒而栗。别说小孩子了,不知道是这种节日的话,大人也会被吓破胆吧。 「我听说还有其他只戴面具的集会。大家会在集会上宣泄平日的不满」 「啊……因为这座城市很压抑啊。戴上面具藏起真实身份,以便排解压力吗」 「该说是约定俗成吗,行政机关也默许了」 妮妮姆说完后,戴起手上拿着的假面, 「我如今正侍奉某位尊贵的人物,可那位大人总是惹出各种麻烦,太让我操心了。──之类的」 妮妮姆装作开玩笑地说道,维恩听完微微一笑。 「虽然不知道是哪位大人物,但这人可真过分」 妮妮姆扑哧一笑,反问他。 「维恩也试着戴一下?」 于是维恩装模作样地撩起头发。 「不,我不需要这个。──竟然要在人前遮掩我的面容,这可是大陆的损失!」 「……」 「……」 妮妮姆悄无声息地重新戴上面具。 「好了,差不多该回去工作了」 「那个,妮妮姆小姐……!被你无视我有些心痛……!」 「妮妮姆?我只是碰巧路过的假面女子弗拉姆酱」 「……部下闹别扭了,请告诉我应该怎么做弗拉姆酱!」 「别说蠢话,认真工作。这样部下的心情应该就会好起来了」 「好的……」 维恩一脸萎靡,假面女子弗拉姆酱──妮妮姆把资料顶到他的鼻尖。 「整理一下现状。首先,我们的目的是和乌路贝司联盟缔结贸易协定」 妮妮姆继续开口。 「原因在于与帕图拉的贸易规模大幅缩水,因此需要找到代替帕图拉的贸易对象」 「没错。之后阿加塔以缔结贸易协定为条件,让我们协助他的阴谋,所以才从北国千里迢迢来到了这里」 维恩似乎打起了精神,开口道。 「只不过,实际来到当地后发现情况和预想不同。阿加塔是联盟的对外事务代表,兼任选圣候。当时想的是,哪怕每个城市拥有的权限相同,阿加塔的影响力也应该略高一筹……」 「根据阿加塔所说,似乎完全不是这样呢」 妮妮姆思索了一会儿。 「联盟重视的是城市的实力,列贝提亚教属于外部权威,似乎没有太大效力?」 「个中缘由暂且不提。更为重要的是,阿加塔的影响力很小,意味着缔结贸易协定一事极有可能化作一纸空谈」 阿加塔希望亲手促成联盟的统一。 假如统一成功,是的,自然有办法和纳特拉缔结贸易协定。 万一统一失败了,和维恩的密约自然无从谈起。因为不统一的话,阿加塔就无法履行密约。 「还以为会是更有利的局面」 当然,维恩也计算过风险。阿加塔有很高的胜算,亦或是即便失败,也有办法谋取一些利益。 然而事实是阿加塔的处境十分恶劣。甚至有可能徒劳无功地返回国内。 「──所以,不如干脆背叛他,对吧?」 「正是如此」 维恩的目的是缔结贸易协定,帮助阿加塔促成统一只是手段。从纳特拉的立场上讲,如果用其他手段也能达成目的,统一不统一根本无所谓。 而且维恩已经想好了其他手段。 「乌路贝司联盟西都──青云的诺洛克」 维恩开口道。 「只要和控制海路的西都诺洛克代表直接交涉,就能跳过阿加塔达成我们的目的」 妮妮姆点了点头,说道。 「我同意这个看法,不过有几点值得担忧。第一,这么做的话,阿加塔会和我们敌对」 「是啊。但即便沦为敌对关系,我也怀疑是否会构成威胁。他可是为了解决国内问题叫来了我这股国外势力。如果我甩手走人,他很可能会在与西都南都间的政治斗争中败北,最终垮台」 阿加塔年事已高。一旦垮台便难以东山再起。 即便这么做会让阿加塔强烈怨恨纳特拉,但只要他失去权力便不构成任何问题。 「那么第二点。能否成功和诺洛克代表交涉。别忘了,乌路贝司联盟曾经拒绝过我们的贸易请求」 纳特拉过去租借索尔杰斯特王国的港口时,维恩探听了西方所有沿海国家的贸易意向。或许是觉得恶名昭彰的维恩太过危险,各国皆没有给出回复。乌路贝司联盟就是其中之一。当时负责这件事的当然就是西都。 「唯有这一点聊过之后才能弄清。但是,希望是有的。毕竟大陆西部现在的局势和当时不同了」 「既然如此,最后是第三点。虽然能见到西都代表,但安排这件事的人是阿加塔,令人在意呢」 「问题就在这里啊」 维恩痛苦呻吟。 背叛的手段已经准备就绪。但提供这个手段的是即将遭到背叛的阿加塔,不能想得太乐观。 「无法想象阿加塔没考虑到我背叛的可能性。如果打算防备我背叛,那么应该避免让我和西都南都的代表见面才对」 「但他还是这么做了。……他确信我们不会背叛,这么考虑比较自然呢。有必要提高警惕」 「是啊。警惕的同时,我还担心另一件事」 「还有?」 妮妮姆以为要担心的只有三点,疑惑地歪了歪头,于是维恩对她说。 「这次的联合统一……看不出阿加塔有几分是认真」 妮妮姆有些疑惑。 「从目前的情报来看,阿加塔的政治处境十分危险不是吗?为了解决这一点才叫来了维恩这个局外人,我觉得他是认真的」 正如妮妮姆所说,东都逐渐被西都和南都的势力拉开距离,阿加塔为了扭转局势,找来了维恩。这就是现在的展开── 「话虽如此,我从阿加塔身上感受不到干劲」 权力的宝座十分诱人。即便表现得十分平静,可当快要失去权力的时候就会拼命反抗。掌权者一向是这样。 但是从阿加塔身上感受不到那股急躁感。尽管嘴上说目标是统一,彼此却像是站在不同的赛道上。 「假设有其他目的,有头绪吗?」 「完全没有」 维恩干脆地回答。 想来也是,妮妮姆点了点头。来到这座城市后知道了很多,但不知道的也同样很多。想要猜出阿加塔的真实意图,情报还远远不够。 「不懂的事想再多也没用。这件事暂且不论,先做好出席宴会的准备吧」 「是呢。我也试着再深入调查下联盟」 妮妮姆微微舒了口气。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跟着你去的,不过维恩出名以后,大家似乎都知道我待在你身旁。虽然染黑了头发,但我毕竟是弗拉姆人,还是更加慎重地在幕后行动比较好」 「对了,对面的辅佐官是叫卡米尔来着?听你说弗拉姆人的身份被他发现了」 「幸运的是,对方似乎不歧视弗拉姆人」 妮妮姆耸了耸肩,老实说根本不幸运。要是那时候卡米尔口出恶语,并且让维恩听到的话,有可能引发流血事件。所以看到会谈平安结束,妮妮姆发自内心松了口气。 「这种家伙可真罕见。不,因为列贝提亚教对这里影响力不大,有可能城市全体对待弗拉姆人的歧视意识也不强吗?」 「即便如此,我也不想以身犯险」 明知有危险还去触碰逆鳞无异于自杀行为。妮妮姆也不希望乌路贝司联盟化为灰烬。 「就算不是这样,这座城市对外来者也很苛刻」 妮妮姆回想起在城内移动时感受到的住民的视线。他们的视线里充满了排斥外来者的感情,实在称不上是善意。 「──好了,目前的方针是先和西都代表见面,判断能否合作。根据结果,决定是否背叛阿加塔」 「我先说好,千万要慎重哦?不要引来多余的麻烦」 维恩听了咧嘴一笑。 「你最好祈祷和平爱我」 「……我还是做好逃跑的准备吧」 妮妮姆不抱希望地深深叹了口气。 ◆◇◆ 「早上好,维恩王子」 维恩出席宴会的当天。 阿加塔的辅佐官卡米尔来到了维恩逗留的宅邸前。 「阿加塔大人吩咐我今日带您前往会场」 「那真是太好了。毕竟我还不太熟悉这座城市的地理」 卡米尔恭敬地行了一礼。 「如果准备妥当的话,不妨立刻动身前往会场,您意下如何」 「好,没问题。出发吧」 维恩点点头,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妮妮姆。 「我去去就回。我不在的时候就拜托你了」 「遵命。请注意安全,殿下」 在妮妮姆的目送下,维恩他们坐马车出发了。 「顺便问一下,这次宴会的名目是?」 感受着马车的摇晃,维恩询问同乘的卡米尔。 「西都诺洛克和南都法库里的权贵决定让子女联姻。为了庆祝此事而举办宴会,因为订婚的男性是西都代表的近亲,所以代表是主办者」 「原来如此,的确值得祝贺」 维恩先是点了点头,又继续问道。 「既然如此,不应该在西都举办吗?」 「应该是西都和南都之间有某种政治上的考量吧,但订婚的近亲居住在东都,大概是顺势而为吧」 「为了祝贺近亲特地从其他城市前往东都吗。真是不容易啊」 听了维恩坦率的感想,卡米尔笑答道。 「自联盟成立之初,乌路贝司便推行了城市间的和睦政策。在政策的作用下,各大城市的住民几乎都是亲戚。因此被叫去参加婚礼,来往各城市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 「原来如此……听上去倒是感觉城市之间很是团结啊」 「但是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卡米尔深深叹了口气。 「在和睦政策的作用下,乌路贝司联盟巩固了势力范围,能够以坚定的态度面对外国。可城市间的竞争也愈发激烈。即便成立了联盟,可大家都觉得自己的城市才是联盟的领袖。执政者也认为这样能促进城市发展,于是煽动市民的情绪。……就结果而言,也重新点燃了对其他城市的敌意」 文化、思想、技术等等要通过人与人的互相切磋而得到进一步发展。因此,存在竞争不是什么坏事。但如果夹带了愤怒和憎恨的感情,就会产生巨大的扭曲。 「我认识这样的执政者。如果是权贵这么做的话就更为棘手了」 「正如王子所说」 维恩和卡米尔不约而同地面露苦笑。权贵们可以直接发号施令,对他们来说,把自己所属的国家和城市看作自己的另一半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城市若是繁荣,他们会发自内心地感到欣喜,反过来说,若是前途黯淡,他们则比任何人都要担忧。懂得把握分寸倒还好,走向极端的话就很棘手了。 「对于这些人而言,近亲的婚姻大事极其重要。因为有可能发生“不知不觉间和自己讨厌的那家伙走到了一起”这样的事啊」 「感情和实际利益,很难调节其中的利害关系」 「没错。乌路贝司的姻亲关系可谓是错综复杂的迷宫。这次订婚的两人也争执了好久,差点婚事告吹,最后还是两都代表出面解决了」 就这样,在交谈的过程中,两人乘坐的马车抵达了目的地的宅邸。 其他客人似乎已经来了,能感觉到宅邸里有许多人。 「那么,维恩王子,虽然乌路贝司之民绝非团结一致,但在面对某种东西的时候却会团结起来。您明白那是什么吗?」 「面对外来的异己的时候,对吧?」 卡米尔没有给出正确答案,只是微微一笑,走入宅邸之中。 随后,气氛为之一变。 「今天真是可喜可贺啊」 「同感。晴空万里,清爽万分」 眼前是可以容纳许多人的大厅。 前前后后挤满来宾,热闹非凡,人声鼎沸。 传入耳中的是和宴会气氛相符的爽朗声音,然而却不全是祝福之语。 「哈哈哈,清爽的理由恐怕不是因为天气吧」 「哎呀……说起来,让空气变沉重的东都那群家伙不在啊」 「在的在的,认真找找。你看,就在那个角落」 「呵呵,这帮在联盟里最会摆架子的家伙还挺有自知之明啊」 「真想趁势让他们认识到东都已经没落了」 「这还不简单,只要展露我们西都和南都的友好关系,他们马上就会懂了」 一群人明目张胆地出言嘲笑。而耐着性子忍受嘲笑的恐怕就是他们口中的东都人。 (还真严重啊……) 在为了庆祝居住在东都的权贵的订婚而召开的宴会上,东都人遭到蔑视。也就是说,已经被轻视到了这种程度。 (但是,形势逆转的可能性还是存在的) 维恩大致环顾了四周,大厅里大部分是西都和南都人,东都人属于少数派,至于北都人,可以说是被其他人视若无睹。 西都人和南都人以己方的发展为豪,像是在诉说两都友谊天长地久──然而他们的眼神却显而易见地表现出视对方如眼中钉的态度。一有机会就赶超对方的想法仿佛写在了脸上。 (不过,他们很快就会收起这种想法了) 原因就在于自己──换言之,因为出现了外来的异己分子。 「喂,那人是谁?」 「走在前面的我记得是阿加塔卿的部下。跟在他后面的是……」 「该不会是他吧?之前提到的从纳特拉来访的」 「纳特拉的王太子,维恩吗……!」 随着维恩走近大厅中央,众人齐齐投来视线,议论纷纷。怀疑和疑惑的情绪充斥在大厅内,实在称不上是善意的氛围。 「王子来乌路贝司,目的何在……?」 「听闻他恐怖而聪慧。一定抱有某种目的」 「是阿加塔卿邀请他的吧?也就是说,是东都阵营吗」 「如果是这样,那便是我等的敌人啊……」 周围充满敌意,作为引路人被卷入其中的卡米尔紧张得表情僵硬。如果把众人的视线比作弓箭,那么维恩现在已经被扎成刺猬了。 事到如今,维恩自然不会因为这点程度的事就露怯。他倨傲的笑容,犹如坐镇铜墙铁壁之城的君主。 「……维恩王子,那边那位就是」 「传说中的西都代表吗」 在卡米尔的介绍下,维恩看向了一名稍微比他年长一些的男子。 男子名叫欧雷欧姆,是身居西都诺洛克代表之位的年轻才俊。 「──久疏问候,欧雷欧姆大人」 走在前方的卡米尔站到他们面前,恭敬地行了一礼。 「嗯,好久不见啊,卡米尔」 欧雷欧姆不紧不慢地用慎重的声音做出回应。他似乎还记得阿加塔的辅佐卡米尔这个人。 「无事就好。阿加塔卿过得可好?」 「是的。托您的福,过得很好」 「真是个好消息。……不过,我不记得今天有邀请你啊?」 「关于此事……其实有位贵宾十分适合出席像今天这样的隆重场合,我是来向您引荐此人的」 在卡米尔的眼神示意下,维恩向前踏出一步。 「我是纳特拉王国王太子,维恩萨雷玛艾尔巴雷斯特。今日有幸得见西都代表欧雷欧姆卿,我十分高兴」 维恩彬彬有礼地打了声招呼,同时留意着欧雷欧姆的一举一动。好了,对方会如何出招呢。 「──这可真是」 欧雷欧姆面色和蔼地笑了笑。 「我是西都诺洛克代表,欧雷欧姆。有幸得见传说中的维恩王子,实属无上荣幸」 「传说中的,吗。我之名号竟然传到了遥远的西方,有些难为情啊。希望传过来的不是什么坏话」 「怎么会呢,大家都称赞王子是北方之龙。我常在想,一定要以年纪轻轻便取得众多实绩的维恩王子为榜样」 「原来如此,看来我有必要端正态度,回应大家的期望啊」 维恩和欧雷欧姆气氛融洽,相视一笑。 只听对话内容的话,两人的交流极具绅士风度,但一旁的众人都察觉到了,欧雷欧姆的态度处处夹带对维恩的轻视。 维恩当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没有责备对方,反而笑意渐深。 「要说年轻的话,欧雷欧姆卿也毫不逊色。我还以为代表都像阿加塔卿那般,年事颇高」 「上一任因年岁老迈,难以继续担任代表之职,故而几年前由我接过了这个位子。也正因如此,威信尚不足以服众,很是头疼」 如此说完后,“但话又说回来”,欧雷欧姆继续说道。 「和正在走向这边的那位女子比起来,不过是小巫见大巫罢了」 欧雷欧姆看向维恩身后。 维恩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看到一名女子。 「蕾婕忒,这位是」 「一看就知道了」 女子打断了欧雷欧姆的话语,态度坚决地对维恩说道。 「初次见面,维恩王子。我是蕾婕忒。南都的代表」 年龄看上去和欧雷欧姆差不多。换言之,在数万的城市代表中算是相当年轻的一类。 「……南都最近也换代了吗?」 「是的。和我同一个时期」 欧雷欧姆回答了维恩的疑问。原来如此,维恩点了点头, 「确实会头疼啊」 「你也觉得?」 「……你们在说什么」 「意思是说我们都不容易,蕾婕忒」 欧雷欧姆耸了耸肩。 蕾婕忒像是在看可疑分子一样,瞪了眼欧雷欧姆,然后调整好心态,转头看向维恩。 「算了。比起这个,维恩王子,我就开门见山地问了,你来这里有何目的。总不会说是为了祝福此次订婚的两人吧?」 与用细微的肢体语言轻视对手的欧雷欧姆不同,蕾婕忒的态度简单粗暴。她盘起双臂,用恶狠狠的眼神瞪视维恩,从她身上完全感觉不到友好的意志。 「如果我说是呢,你要怎么做?」 维恩游刃有余地应对蕾婕忒的强硬态度。 「我其实很喜欢祝福别人,国内都管我叫媒人王子。一听到有人订婚或是结婚的消息,我就会忍不住跑过去」 维恩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蕾婕忒露骨地皱起眉头,欧雷欧姆愉快地抖了抖肩。 「真是德高望重。若是能得到维恩王子的祝福,想必对此次订婚的二人来说也是一生的荣耀」 「要我相信你?我听闻西方因为王子的谋略如今饥荒渐起,要相信这种人的鬼话吗」 「……欧雷欧姆卿,方才不是说关于我的传闻都是赞叹之词吗?」 「恶名也属于龙的荣耀」 欧雷欧姆若无其事地说出推脱之辞。“原来如此”,维恩哼了一声。 随后维恩对蕾婕特说道。 「人为引发饥荒这种事,常人可做不来。不但需要非比寻常的手段,还必须没心没肺。如果能做到这种事,那人想必是个丧尽天良的恶鬼」 「又或许是一头恶龙」 「有理,那么必须确认逆鳞的位置。不小心触碰到的话,说不定会化成灰」 维恩和欧雷欧姆相视一笑。皮笑肉不笑的笑容看上去十分吓人。 「……无聊」 蕾婕忒开口,仿佛想要吹散这个氛围。 「没有比看两个男人争吵更无趣的事了。维恩王子,如果还要继续这场闹剧的话,我先告辞了」 「怎么会是闹剧呢,正如刚才所说,我只是来祝福和打个招呼罢了」 「……这样。那请帮我转告阿加塔」 蕾婕忒高声宣布。 「不管你耍什么小伎俩,你的时代都已经结束了。乌路贝司联盟今后的中心将是南都法库里──请这么转告他」 只留下了这句话,蕾婕忒便转身离开。从开始到最后,感受到的都是她坚定的意志。 目送昂首挺胸的蕾婕忒离开,欧雷欧姆耸了耸肩。 「这可真是,在一国的王太子殿下面前有失礼数。她一直很好强。请当作是她魅力的体现吧」 「我没放在心上,不过你也同意她的看法吗?欧雷欧姆卿」 「怎么可能」 欧雷欧姆笑道。 「要成为下一代中心的是西都诺洛克。──那么,我还有其他地方要去,就此告辞。请尽情享受宴会,维恩王子」 就这样,欧雷欧姆也从维恩眼前离开了。 (──去确认代表的为人,吗) 维恩环视周围。两位代表对他国的王子采取这样的态度,可直到最后都没有人站出来进谏。不仅如此,耳边如今也能听到众人赞同代表的窃窃私语。 「维恩王子,十分抱歉。没想到他们会这么明目张胆……」 一直默默关注事态发展的卡米尔终于开口了。他的立场不允许他介入对话,但毕竟邀请来的他国要人遭受了这般对待,他的脸色很差。 不过,维恩毫不在意地回应道。 「无需挂心。因为这点事情就生气的话还怎么外交。──更何况,如果是不得已而为之的话,就更不好阻止了」 「唔……?」 卡米尔无法理解维恩的话中之意,眨了眨眼。 维恩无视卡米尔的反应,继续说道。 「比起这个,难得参加宴会。我想结识一下代表之外的其他权贵。卡米尔,介绍些有价值的对象」 「好、好的,明白了」 虽然感到困惑,但卡米尔还是照维恩的话去做了。 维恩跟在卡米尔身后,思考起今后的方针。 ◆◇◆ 乌路贝司联盟东都──白柳的玛卢多。 走在杳无人迹的巷道里,妮妮姆叹了口气。 (和最初看到的一样,街道的风格和古都卢山很相似……) 大陆西部的城市大多沿袭了列贝提亚中心地──古都卢山的设计风格。 这也证明了卢山的完成度之高以及列贝提亚教强大的影响力。即便是玛卢多也无法例外。环顾城内,好多处地点让妮妮姆回想起以前去过的卢山。 只是玛卢多和卢山的不同之处在于,弥漫于整座城市的空气。 (沉闷) 这是妮妮姆巡视整座城市后浮现的最真实的想法。 好比说卢山,因为是列贝提亚教的中心地所以气氛严肃。有人会觉得在这里踹不过气来。玛卢多的空气则和前者不同。 虽然和卢山一样气氛严肃,却少了种神圣的味道。 举个例子来说的话,好比是野兽之间抢夺地盘一样的紧张感。 (也许这也是联合的弊端吧) 尽管政策上没有明确规定,城市却被划分成了好几个区域。商人所在的区域、工匠所在的区域、贵族和权贵所居住的区域等等。 这样划分的不仅只有玛卢多,也有其他城市这么做,只不过玛卢多尤为显著。每个区域有每个区域的固有规则,并且极其厌恶其他区域的人进出非所属的区域。 因此,他们十分擅长辨别外来者,妮妮姆不管走到哪里都被盯着看。对于不想引人注目的妮妮姆来说,没有比这更麻烦的状况了。 (还好有收获) 关于联合,关于玛卢多,关于阿加塔。 她四处打听、调查,入手了新的情报。 等回去之后必须告诉维恩。 妮妮姆想着这些,正打算回去, 然后她看到了在巷道尽头的那个光景。 「────」 心中某处也许在期待着。 好比像卡米尔那般宽容。好比和卢山似是而非的这座城市。 或许玛卢多和南国帕图拉一样,虽然从属西方,但并没有受到列贝提亚教的荼毒,而是建立了自己特有的文化。 所以,在这座城市──弗拉姆人也许过得很好,只是自己没有看到罢了。 明明不可能是这样。 「……」 妮妮姆不禁低下了头。 即便如此,前方的景象也还是深深烙印在了她的眼中。 一个衣衫褴褛,手上提着沉重行李,戴着脚镣的男人。 其瞳孔犹如红宝石般熠熠生辉,其头发通透纯白。 是的,没错。 奴隶。弗拉姆人。 (……我要冷静。这种事,在西方一点都不奇怪) 为了抑制加速的心跳,妮妮姆把手放到胸前。 过去被称为始祖的弗拉姆人为了被当作奴隶的弗拉姆人建立了王国。 但是那个王国灭亡后,弗拉姆人再次──不,遭受到了比以前更加残酷的虐待。 只不过,大陆上的奴隶并非全是弗拉姆人。不管哪个时代都需要廉价劳动力。战败、被人掳走。亦或是为了微薄的钱财出卖自己──出于各种各样的理由,形形色色的人沦落为奴隶。 (所以现在看到的光景,随处可见。没必要感伤……) 回去吧。现在马上。 自己虽然是弗拉姆人,但侍奉的是纳特拉王室。首先应该考虑的是纳特拉的利益。在他国领土为了奴隶引发纠纷只会给维恩带来麻烦。 所以不要抬起头,转身离开,告诉自己也许只是看错了。 明明心里是这么想的,身体却不听指挥。回过神的时候,自己抬起了头。 「啊……」 那个弗拉姆人还在眼前。不仅如此,他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看向这边。 妮妮姆全身颤栗,直觉告诉她,和染成黑色的头发毫无关系,对方已经发现自己是弗拉姆人了。 (糟糕──逃──要是引起纠纷──不过──) 内心涌上的乱麻般的思绪让身心无法动弹。两人视线交汇的时间究竟是几秒,还是几分呢。妮妮姆的纠结似乎永无止境,于是那名弗拉姆男子露出有些困惑的表情, 「──呼」 面露微笑。 弧度很小,却充满慈爱的笑容。 笑容中究竟包含了怎样的意义。在她寻求答案前,弗拉姆人的男子别过视线,像是无事发生般走开了。 被留下的妮妮姆甚至忘记了呼吸,在原地站了很久。 ◆◇◆ 「──所以」 维恩回到宅邸,和前几天一样,在房间里和妮妮姆商谈。 「欧雷欧姆和蕾婕忒似乎以为我站到了东都阵营,看来想和南都西都合作十分困难啊。毕竟维持现状就能赢,没必要多此一举借助国外的力量,他们有这种想法很正常」 「……」 「不过毋庸置疑的是,两都之间存在隔阂。两都现在的合作关系仅限在打倒东都之前,东都垮台后就会开始内斗」 「……」 「……妮妮姆?」 被叫到名字,妮妮姆回过神来。 「啊,对、对不起。刚才在想事情」 看她这副反应,维恩沉默了一会儿,认真地看向妮妮姆,问道。 「妮妮姆,我只问一次。……有问题吗?」 「──没有」 妮妮姆断言。 维恩闭上眼睛,像是在思索她的回答,“这样啊”,微微点了点头。 「那我继续说了。关于今后的方针」 理解到维恩是在顾虑自己的心情,妮妮姆恢复了常态。 「无法和两都搞好关系,所以只好和阿加塔合作吗?」 「按现状来说确实如此。……阿加塔大概是看穿了这一点,才让我参加宴会的」 维恩很不是滋味地说道。起初不明白阿加塔为何要向敌人伸出援手,原来他从一开始就确信维恩无法和两都合作。 「不过,姑且还有其他计划」 「怎样的计划?」 「消极协助阿加塔。等阿加塔垮台之后,投靠陷入争斗的西都或南都」 对维恩来说,让阿加塔获胜并不是必须条件。两都的合作关系仅限在打倒阿加塔之前,阿加塔垮台后两都便会对立,纳特拉这一外部战力届时会显得十分有魅力。 「话虽如此,这方法有个缺点」 「耗费时间」 「这点」 维恩发出呻吟。 「阿加塔垮台后,两都对立激化,到这个阶段就可以谈判了。搞不好要在这里忙活到春天」 「长时间不在国内不太妥呢。毕竟维恩还有很多其他工作」 「……也就是说如果一直待在乌路贝司就能翘掉工作?」 「在这里也一样有工作哦」 「我就知道──」 维恩点点头,然后低声, 「──嘛,我不在反而更好动用希里吉斯」 呢喃了一句。 「你说了什么?」 「我说正好肚子饿了」 「这样的话,等谈完了我就准备吃的」 妮妮姆说完,聊回了正题。 「即使不考虑时间问题,我也怀疑是否真的可以合作。从维恩说的宴会上的情况来看,两名代表对你抱有相当的敌对情绪吧?而且我在街上巡视,发现这个城市相当排斥异己」 「不,我倒是不担心这点」 「为什么?」 维恩面露苦笑。 「这个嘛,简单来说就是年轻执政者的宿命」 ◆◇◆ 「欢迎回来,蕾婕忒大人」 部下们恭敬地迎接回到东都宅邸的蕾婕忒。 「您感觉如何,今日的宴会」 「很顺利。阿加塔虽然想办法请来了纳特拉王太子,但终究只是无谓的挣扎。东都的没落已是板上钉钉」 「噢噢,不愧是蕾婕忒大人」 听了蕾婕忒自信十足的发言,部下们异口同声地称赞道。 「有蕾婕忒大人坐镇,南都稳若磐石」 「纳特拉不过是边境的北国吧?那里的王子能有什么价值」 「完全同意。阿加塔卿也年老昏聩了」 「照这个势头,打倒欧雷欧姆那个小鬼头,让南都成为联盟的领袖……!」 瞥了眼兴奋的部下们,蕾婕忒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我暂时在房间里想事情。不要让任何人接近」 「遵命」 在部下们的目送下,蕾婕忒返回房间。 然后── 「啊啊啊啊啊啊啊搞砸了啊啊啊啊啊啊啊!」 蹲下来抱头大喊。 「为什么!为什么纳特拉的王子殿下会在这个时候过来啊!」 痛苦之情溢于言表的这个声音无疑是蕾婕忒的。 她卸下伪装出的高雅,反复敲打身边的床铺。 「要是能早一点,或是再晚一点,我就有办法让大家承认合作了……!」 蕾婕忒年纪轻轻便当上了南都法库里的代表,堪称女中豪杰。不仅仅是血脉,她的能力也备受众人期待。 她在成为代表前就一直致力于改良低效率的农业。她亲自下农田、和务农人员积极交换意见、对创新方案予以嘉奖,同时也不忘积极吸收他国的经验。在排斥外人的乌路贝司,她所做的是名副其实的改革。 当然也遇到了阻力,但她的成果足以推平那些障碍。她所管理的农田,产量明显大幅提升。 拿出了成果,其他人自然也会效仿。蕾婕忒没有隐瞒她的耕作方式,而是积极地进行推广。经此一事,南都引以为豪的耕地提升了产量,她也成功地坐上了代表的位置。 她成为代表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和拥有海路的西都诺洛克合作。因为有了新的贸易路线,不用担心农作物腐烂的南都获得了巨大的财富。 「都这么努力了,我的地位如磐石……不会有这种好事呢」 蕾婕忒疲倦不堪地叹了口气。 首先,她还年轻。光是年轻这一点就可能遭人轻视。 其次,农业改革也一样。受益于改革的人对她赞不绝口。但也有人没能从中受益,甚至是因此失势。 在后者看来,蕾婕忒是他们的仇敌。而且受乌路贝司联盟特有的“市民的大多数都是亲戚”这一环境所影响,这些人向熟人亲戚散布对蕾婕忒的不满,打算引起众人的反感。 另外,和西都合作也是一大抨击点。乌路贝司联盟是由四大城市组成的地位同等的同盟。但实际上四大城市的住民都认为自己所在的城市才适合当领袖。南都的确在亲近西都后变富裕了,可大家对此其实都抱有不满:“按理说应该是对方向我方低头。这样一来岂不是真的地位平等了?”。 「我这个笨蛋,真笨,真是笨……!」 出于这个理由,蕾婕忒不得不向内外展示“合作是迫不得已,迟早会划清界限”的态度。因为不这么做的话,代表的位置立马会被夺走。 「为什么事情不能顺心如意啊……!」 假如是和西都联手前,自然可以和纳特拉合作。又或是等到和西都断交后,也有合作的可能。但只有现在不行,南都现在处在最好的发展时期,如果不态度坚决地疏远纳特拉,周围人会认为蕾婕忒软弱无能。 「哎……欧雷欧姆大人……我该怎么做……」 蕾婕忒的呢喃细语渐渐消散在空中。 ◆◇◆ 好比说,关于各国存在这样的笑话。 纳特拉王国的民家没有白粉。因为外面下的满天都是。 索尔杰斯特王国的民家没有盘子。因为会连盘子一起吃掉。 乌路贝司联盟的民家则没有世界地图。 因为无法接受自己的国家不是世界中心的事实── 「……说白了,我们这群土包子只是不愿承认自己是土包子罢了」 西都代表欧雷欧姆独自一人在房间里呢喃。 四大城市原本是在西方的边境地带争夺霸权的城市国家,统治范围并不宽广。乌路贝司之民虽然嘲笑纳特拉是北方的边境小国,但在他国眼中,乌路贝司也不过是西边的边境小国。 不妨比较一下这两个国家,纳特拉现在为了发展成大国迈步向前,那么乌路贝司联盟能否也迈出这一步呢,恐怕很难吧──这是欧雷欧姆得出的结论。 「哪怕原因在于地理位置,外交全权交给东都也是一大失策」 位于偏僻之地的四大城市在成立联盟之际,定下了两个方针。 其一,各大城市活用各自的长处,弥补其他城市的短处,实现高效运营。 其二,提倡融合,与此同时,特地保留各大城市的竞争心,让各大城市之间切磋琢磨 「这些方针并没有错……」 但是,太久了。 乌路贝司联盟成立了太久,以至于各大城市忘记了本来的宗旨。 因此导致的结果就是──各大城市过度专注于发展自己的擅长领域,几乎失去了除长处以外的其他能力。 把自己不擅长的领域交给其他城市的确是联盟的宗旨,尽管如此,他们却仍对其他城市抱有敌意。 没错,简直愚蠢至极,明明光凭己方城市根本运营不下去,乌路贝司联盟的住民们却大多是这样想的:“麻烦事交给其他城市就好。这些小事暂且不提,应该当领袖的是我们的城市。” 「梦想永远是梦想,若只是这样,没有任何问题。然而南都和西都取得飞跃发展,东都摇摇欲坠……」 南都和西都的住民会振臂欢呼吧。因为他们要成为乌路贝司的脸面了。 但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并没有意识到一件事。东都失势,意味着他们要接过东都一直以来肩负的外交职责。没有外交经验,对外国缺乏正确认识的他们,今后不得不背负起外交的责任。 即便让他们注意到这一点,也注定毫无意义。他们打心眼里看不起其他城市,哪怕苦口婆心地告诉他们这件事有多难,他们也只会用“其他城市都能做到,我们也行的吧”这样的话来一笑置之吧。 「如果是自己擅长的领域,自然明白外行插手内行的工作有多么危险。但如果那个外行人是自己,就会产生“船到桥头自然直”的乐观想法。这就是人性吗」 欧雷欧姆面带讥笑。 当然了,自己身为西都代表,自然有义务带领他们过上丰裕的生活。但这的确是件难事。 今日宴会上的纳特拉就是典型的例子。本来应该和对方缔结友好关系,但西都众人都不愿承认。因为他们无法理解纳特拉的重要性,并认为我方高对方一等。 「蕾婕忒……我该如何是好……」 满腹烦恼化作低语,不为人知地渐渐消散。 ◆◇◆ 「……原来如此。对待维恩的态度与其说是出于个人感情,不如说是考虑到了派系」 妮妮姆在听了维恩的说明后,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我也听说两大城市近年来换了代表。还没完全掌控派系很正常呢」 欧雷欧姆和蕾婕忒的能力受到很高的评价,然而派系中人并没有全力支持他们。帝国那边怕是恨得咬牙切齿,明明得到了年轻有为的下一代接班人却暴殄天物。 「那两人也挺不容易的。能理解他们的心情」 说这话的维恩其实也是年轻有为的下一代。原来如此,维恩要理解他们的心情确实很容易。 「所以心生同情,手下留情?」 「诶?才不会」 就是这样。 「我可是能把工作和生活分开考虑的男人」 「……我认为你这么想并没错」 话虽如此,总感觉哪里无法释怀,妮妮姆一边这么想,一边继续说道。 「不管怎样,和两大城市有联手的可能,这一点我理解了。但实际要怎么做?真的准备打持久战吗?」 「唔────」 维恩的声音拖得很长。大多数情况下,维恩会速断速决,即便烦恼也会立刻得出结论,很少见他思考这么久,这也说明了天平两边几乎对等。 「……好,明天去见阿加塔,先听完他的计划再做决定」 烦恼了好一会儿,维恩得出结论。 「如果他的计划是普通的挑拨离间,我便甩手走人,去接触西都或南都」 「合理的想法」 妮妮姆点点头,说道。 「要是会拖很久的话,我觉得可以考虑撤退」 「我不要撤退。回去的时候起码带走点东西」 「有时止损也很重要」 「但是,还不到止损的时候。嘛,就交给我吧」 维恩自信满满地放出话来。妮妮姆则喃喃自语道,“没问题吗”。 ◆◇◆ 次日。 维恩拜访宅邸,立刻见到了阿加塔。 「觉得如何,欧雷欧姆和蕾婕忒」 阿加塔若无其事地发起询问。待在维恩身后的妮妮姆内心愁容满面。 上一次妮妮姆移动到了其他房间,这一次则因为阿加塔和其辅佐卡米尔表示知情且不介意她的弗拉姆人身份,所以妮妮姆也一同出席。当然,妮妮姆的立场不允许她发表意见,也只好静观其变。 「两人皆是品德高尚之人。倘若两人与派系一同顺利成长,乌路贝司联盟可以高枕无忧了」 维恩满面笑容地给出回答,语气明显在讥讽阿加塔,不过这种程度的挑衅就动摇的话也不会当上东都代表了。 「我也这么想。所以,必须阻止这种事发生」 「具体来说?」 「看这个」 在阿加塔的指示下,卡米尔拿来大量资料。 「这是我当上代表后多年来收集的乌路贝司联盟的住民资料。如此庞大的情报,其他城市想必是没有的。我要用这些资料离间西南两都的派系。维恩王子,希望你帮我说服要拉拢的对象」 啊,要被拒绝了。妮妮姆条件反射地想到。 不管资料再怎么多,说到底只是普通的挑拨离间。如果按照维恩昨晚所说,接下来要直接背叛阿加塔,投靠西都或南都。虽然自己在他身后看不到正脸,但维恩现在脸上大概挂着无趣的表情吧。 ──然而,妮妮姆的这一预想落空了。 (……怎么回事?) 维恩十分认真地注视着阿加塔。 因为他这时从细微动作中捕捉到了一些阿加塔的意图。 (阿加塔希望这件事拖入持久战。为此,纳特拉和南都或是西都联手他也可以接受……!) 毫无根据,但一定是这样。一点点收集像是藏在面具后的阿加塔泄露出的情报,维恩终于确信了这一点。 所以维恩毫不怀疑这个结论。但正因为毫不怀疑,才产生了疑问。 (统一是幌子。挑拨离间是装样子。不仅如此,他甚至不在乎代表的立场……!之所以让我参加宴会,是为了让我觉得可以和南都或西都联手。阿加塔想找个理由把我束缚在乌路贝司!──但是,目的何在?) 猜不透。最为重要的阿加塔的真实目的还埋藏在黑暗中。 可即便猜不到,也能明确一件事。 也就是说,这是个陷阱。而且挖的非常深。 所以,维恩他, (有趣。打算和我斗吗,阿加塔!) 点燃了心中的火焰。 「……这些资料真是太棒了。长年担任东都代表果然名副其实。有了这些,想必离间工作能顺利不少」 维恩试探性地开口。 「但是,阿加塔卿,这个做法是否有些温和」 「哦……?」 阿加塔露出饶有兴致的眼神。 「要动用暴力吗?乌路贝司可是尤其排斥这类行径」 「怎么会呢。如果有人掌握了这些资料还打算诉诸暴力,那他该与猴子为伍。我接下来要提议的,是世上最积极的挑拨离间」 维恩一边抛出开场白,一边在脑中思索。 (好啊,阿加塔。你的目的是把问题拖入持久战。那我只需反其道而行之!──我要用最短的时间,最快的速度解决乌路贝司联盟的问题!) 维恩咧嘴一笑。 「计划叫做──相亲大作战」 第四章 相亲大作战 塞德里克住在乌路贝司联盟东都,父亲是普通商人。 他年轻又健康,略有几分经商能力。其父也打算之后让他继承店铺。公正地说,他的人生可谓是顺风顺水。 然而这样的他也有烦恼。 成年也有一段时日了,却迟迟没找到结婚对象。 「不过,这在乌路贝司倒不算什么稀罕事……」 塞德里克一边看店一边嘟囔。 乌路贝司由四大城市组成,因为历史悠久,所以城里的住民几乎都是亲戚关系。 虽说同样是亲戚,但也有远近之分。称得上亲近的亲戚实在是数不胜数,这算是乌路贝司的常态。 所以结婚在乌路贝司是个棘手的问题。 首先,如果找到觉得不错的对象,必须先彻底调查一番:那个对象出身哪座城市、是什么血脉、经历过什么、有没有生意上的对手、自己的近亲里是否有处不来的人。 其次要向自己的亲戚确认。和这个人结婚的话,彼此就是亲戚了,会不会产生问题?无论是明面上还是暗地里都要弄清楚。如果没问题,这件事就算定了。毕竟住民所有人都是亲戚,难免会有人站出来反对。 反对的人太多则婚事告吹。如果有办法解决的话,就尽力说服对方,取得对方的理解。等到另一方也解决了人际关系上的问题,就可以宣告结婚了。 直截了当地说,简直麻烦透顶。 「这规矩真讨厌……」 塞德里克说出了住民中所有适婚人士的心声。 太蠢了。根本没必要在意那么多吧,大多数人心中都是这么想的。 但是说不出口。乌路贝司的氛围不允许他们这么说。无视规矩的人会遭到孤立,已经有好几例前车之鉴了。 如果塞德里克得知有人标榜恋爱自由,无视规矩直接结婚的话,出于嫉妒心和必须遵守规矩的气氛,他一定会大骂这个肆意妄为的家伙。 「哈……就没有人能破坏掉这个规矩吗」 在塞德里克看来,现在的乌路贝司犹如缠绕在一起的线团。乌路贝司孕育出的规矩在逐渐蚕食、折磨乌路贝司本身,光靠人力无法解决这个困境。 因此,希望能有人打破这个局面── 「喂,塞德里克!」 「呃?」 这时,父亲慌张地跑进店里。 「怎么了,老爹」 开口询问的塞德里克一看父亲的脸色便知道有好消息了。他想,或许是找到了不错的生意伙伴, 「高兴吧,相亲定下来了!」 塞德里克不禁从椅子上摔了下来。 ◆◇◆ 「……乌达尔家和朱伊诺家要联姻?」 收到部下传来的出乎意料的报告,蕾婕忒皱起眉头。 「不对劲。那两家的子女的确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可亲戚间应该在闹不和」 「属下也是这么想的,于是重新确认了一遍,此事确切无疑。虽说还没未完全决定」 「唔……」 蕾婕忒思索了一会儿。这两家要联姻固然令她意外,但更让她感到奇怪的是,在发展到这个阶段前竟然没能掌握这两家的动向。乌路贝司联盟可以说是一种互相监视型的社会,如果有人想弄出什么动静,蕾婕忒等权贵们应该会收到消息才对。 (乌达尔家在东都,和阿加塔走得比较近。朱伊诺家在北都。……阿加塔为了不走漏风声,暗中行事──大概是这样吧) 对权贵来说,重要的是能把多少人拉拢到己方派系。 乌路贝司联盟属于封闭式环境,权贵们几乎每日都在为派系争夺有限的人才。如果看中的人才趁着联姻加入其他派系的话,哪怕出门会被马踢死也要加以阻碍。【注:马に蹴られる,阻碍别人恋情的人】 诸如此类的风气进一步加大了年轻人结婚的难度。此外,还形成了“即便婚事谈妥,也还是暗中进行为好”的风潮。 「……算了。那两家联姻也影响不到我们」 心中涌上某种违和感,却找不出原因,于是蕾婕忒转换思路。该妨害的时候要果断出手,但经常这样做容易招人憎恨。能否在合适的时机收手是执政者的重要本领。 「这次就坦诚地祝贺他们吧。之后用我的名义派人过去」 「打扰了!」 这时,另一名部下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拉玛努奇努家的家主来访!请求会见蕾婕忒大人!」 「哈?拉玛努奇努家?我记得今天没有这项安排吧」 「是的,据说是为了来取得其长子和梅璐梅家长女的联姻许可……」 蕾婕忒听完,脸色大变。 「他家的长子不是和巴拉什家的次女私下商量好婚事了吗!?」 拉玛努奇努和刚才的两家不同,虽然是底层势力,但不折不扣地属于蕾婕忒派系。 (明知如此还找上了梅璐梅家!?对方是东都人啊!) 这是严重的背叛行为。蕾婕忒不禁气得头都要炸了。但是,她用理性压制住了怒火。现在该做的不是乱发脾气,而且弄清楚变成这样的原因。 「我立马见他。家主现在在哪?」 「在接待室」 蕾婕忒急忙整理衣着打扮,离开房间前往接待室。 (……事已至此,背叛已经不重要了。终究是底层势力,只要有利可图,随时会改变立场。不过,奇怪的是没有收到他家和梅璐梅家有联系的消息。即便是暗中行动暗也不可能密不透风,更别说还谈到了结婚这个阶段!) 在乌路贝司想要结婚,需要花很长时间调节利害关系。因此就算保密工作做得再好,情报也会像水一样从某处漏出来。尽管有这样的大前提,却没收到有关这件事的消息。为什么会产生这种矛盾? (单纯是偶然吗?连续传来了两件关于联姻的报告,碰巧两件都和东都有关?怎么可能!) 绝对不是偶然。无疑是东都为了打击我方发起了攻势。令人不解的是他们的手段。究竟是怎样不走漏风声促成这些事情的。 (……不对,如果,如果前提本身就弄错了呢?) 蕾婕忒想到某种可能。 如果能做到这一点,原来如此,那么确实可以解释这个问题。 可是这真的可能吗?做到了这座城市里任何人都没做到的事?如果说能做到的话,那── 「蕾婕忒大人!」 在快要抵达接待室之时,又有和之前不同的部下赶来蕾婕忒身旁。 「方才收到消息!东都的库拉夫家和西都的贝纳克家决定让彼此的子女联姻!」 「……!」 这两家因为极其复杂的亲戚关系,在联合中十分有名。虽然分属于阿加塔和欧雷欧姆的派系,但由于难以处理,几乎被搁置在一旁。 (突然间决定联姻……虽然难以置信,但容不得我怀疑了!) 设计了这些事情的人并没有隐瞒消息。 而是推翻了“要花很长时间”这个大前提,在消息扩散之前就解决了。 (缠绕在乌路贝司身上的错综复杂的丝线,能解开这些的人──!) ◆◇◆ 简单来说,就像拼拼图一样呢──妮妮姆心想。 朋友、熟人、亲戚、同事、生意伙伴等等,在乌路贝司联盟这个封闭的环境中,各种各样的人际关系交织在一起,民众成了形状复杂的拼图。 没有人可以不作任何努力就和他人合得来。如果对方看上去合得来,为了能走到一起,便只好努力花时间互相削掉棱角,相互磨合。 在这件事情上受的辛苦不是别国所能比的,因为束手无策而放置在一旁的人型拼图随处可见。这便是生活在乌路贝司联盟的人们的现状。 自己之所以能一脚踢开这种愚蠢的规矩,恐怕是因为外国人的身份。即使受规矩所苦,乌路贝司也是生养他们的土地,是他们度过半生的城市。无法轻易地违背这个地方特有的法则。 能打破这个状况的,恐怕只有满足“出生在其他地方,今后不在这里生活,丝毫不打算尊重这片土地的特有法则,并且有能力一脚踢开它”这些条件的人吧。 而维恩萨雷玛艾尔巴雷斯特恰好具备这些条件。 「接下来是这家的三儿子。准备书信。我还打算同时向北都这几家商谈相亲事宜,顺带帮我找好会场。经由朱伊诺家来办的话应该就没问题了。──噢,西都的这人,年龄正合适啊。也拉进来吧。卡米尔,给我这人的资料」 执行相亲大作战。 自从做出这个宣言后,维恩发出各种指示,使得阿加塔的手下们忙得不可开交。 (这下都搞不清谁才是这座宅邸的主人了) 看着维恩接连发出指示,妮妮姆在心中感叹。也难免她会这么想。这里明明是阿加塔的宅邸,但任谁来看都会觉得维恩才是核心人物。 当然,阿加塔的部下之所以听从维恩的指示,是因为阿加塔本人的命令。即便不考虑这一点,阿加塔的部下也确实逐渐认识到了维恩的魅力。 (做法真是简单明了) 就像妮妮姆想的那样,虽然气势磅礴地打出了相亲大作战的旗号,做的事情却很普通。 维恩现在在做的不过是翻阅阿加塔他们准备的资料,研究居住在乌路贝司的单身男女的情况,找到适合的对象撮合他/她们结婚。仅此而已。 真正可怕的是维恩的准确度和速度。 这些独身男女并不是自己乐意单身的。大部分人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而无法采取行动。维恩一边哼着鼻歌一边找出这些原因,为他/她们准备不会引发问题的对象。 一般人可无法做到。哪怕是妮妮姆也需要相应的时间。再看一看维恩,虽说也有提前准备好资料的缘故,但他足足促成了三十多件婚事。好比是在沙滩上以秒为单位找到金砂一般的绝技。 「……就算不当王子,也能当个媒人活下去呢」 趁着其他人走开的空隙,妮妮姆向维恩搭话。维恩笑了笑。 「作战进行得这么顺利,主要是因为联盟这帮人等结婚等好久了啊」 结婚在乌路贝司联盟原本是件难事。正因如此,大家看到机会自然会飞扑过来,维恩如此解释。 「不过这数量真是惊人呢。其他房间你看了吗?准备的婚礼用的衣服和小道具都没地方放了,摆的到处都是」 说到结婚自然要举行婚礼。等新郎新娘做好婚礼的准备可就太花时间了。所以提前准备了租借用的整套婚礼用品。 「再怎么说也准备太多了吧?我刚才想整理一下,结果差点被婚纱给埋起来」 「总比不够要好。再说了,都是匆忙之中准备的,质量也没有全部确认过,考虑到出问题时可以交换,多准备一点比较好。对了,为了确认下质量,要不要试穿一下?」 「…………」 妮妮姆不知从哪里掏出面具,戴在脸上。 「我戳」 「呜啊」 被面具少女弗拉姆酱轻轻戳了一下,维恩发出呻吟声。 「虽然我不会点明是谁,但主君不懂体贴还真是头疼」 「诶,我说错什么了吗?」 「说了」 似乎是说了。 瞥了眼一脸疑惑的维恩,妮妮姆摘下面具。 「我就不试穿了。不然等到真正要穿的时候,会丧失感激之情的」 「是这样的吗」 「是这样的哦」 “那就没办法了”,维恩呢喃道。于是妮妮姆切换话题。 「所以维恩,就这样继续促成婚事强化东都派系,没问题吗?」 「不,做这些的同时我要开始第二阶段」 第二阶段。妮妮姆已经听说了具体内容。 「第一阶段是把其他城市的适婚人选和阿加塔派系的人撮合在一起,提高东都的权势。进入第二阶段后,利用第一阶段打下的基础,加快西都和南都住民之间的联姻,对吧」 要想一开始就介入西都和南都之间,现有的人际圈还太小。 所以维恩盯上了属于底层势力的普通商人阶层,撮合他们结婚、相亲,为干涉西南两都的权贵打下基础。 然而妮妮姆对此感到疑惑。 「可是这么做的话,就算成功了,西都和南都的联系也会更加紧密吧?」 「没错。所以,我彻底打乱了均衡」 维恩说道。 「蕾婕忒对派系缺乏掌控力,所以最好让欧雷欧姆所在的西都掌握结婚主导权。在东都加强派系,不得不提高警惕的这种情况下,南都被西都抢走派系的人才。那么,你猜他们会怎么想?」 「背叛,勾结……反正不会有好脸色呢」 「就这样恶化西都南都的关系,我们则趁机促成有利于强化东都派系的婚事」 被乌路贝司联盟的规矩困住,游离在外的拼图。 这些拼图在维恩的眼中犹如未被开采的矿脉。 趁着其他权贵不敢逾矩,嵌入一块块拼图,塑造有利于自己的盘面。 「计划顺利的话,上至权贵下至市民,大家将会弄不清在这个乌路贝司究竟应该相信谁、反对谁」 名为人际关系的丝线缠绕成一团。 大部分人不知道要从哪里开始解开,就连一部分权贵也不过是懵懵懂懂地抓住了某一端而已。即便是听从维恩指示的东都人,也没能看清全貌。 但是,只有维恩知道怎么解开。 「把乌路贝司的内部情况改写成只有我才能看懂的暗号」 维恩打算把缠绕在一起的丝线弄得更加混乱、复杂,甚至是到无法挽回的程度。 「自己应该怎么做,所有人都会向我寻求答案。这么一来,不管阿加塔有何目的都不重要了。──权威不属于任何一座城市,而是落入我手。这才是这个计划的最终阶段」 要是换做其他国家,兴许会有人将错就错。 但在乌路贝司却不能这么做。在互相监视的社会里,离群无限接近于排挤。他们为了明哲保身而不得不遵守规矩,而为了遵守规矩,又不得不屈服于维恩。 「……维恩要是离开了感觉会很麻烦呢」 「估计是的」 宝箱的钥匙只有一把,握着这把钥匙的维恩爽朗地说道。 「反正麻烦的又不是我!」 这就是维恩。 不管把乌路贝司弄得多么糟糕,见机不对就马上溜回纳特拉,堪称无敌模式。站在家臣的角度上说十分放心,可作为一个人来说又怎样呢,妮妮姆如此想到。 「嘛,实际要进入这个阶段,还有好几个难题需要克服」 「是呢。目前担忧的是资金问题吧」 为了让婚事成立,维恩会通过书信和会谈说服对方,但光这样无法解决所有问题。既有人要求礼金和聘礼,也有人根本没钱结婚。为了让这些人同意婚事,有必要筹集资金。 而维恩只是旅行者,身上没有那么多资金,大部分是阿加塔掏的腰包。花别人的钱的确很爽快,钱却不是用之不竭的。 「准备相亲会场也要花钱,照这样下去,不久就会突破阿加塔提供的资金上限」 「别说是突破上限了,就算他破产我也不在乎」 毕竟是别人的腰包。 「你要是和阿加塔这么说准会被骂哦」 “我想也是”,维恩笑了笑。 「关于筹钱的事情我心里大致有数」 「怎么说?」 「从有钱的南都和西都那里掏来」 妮妮姆听了,皱起眉头。 经济繁荣的南都和西都的确适合作为资金来源。但是东都和这两都目前处于敌对状态。要怎么让他们掏钱? 像是回答她的疑问般,维恩开口道。 「很简单,不过是做个小生意罢了」 就在这时,有人敲响房门。 「打扰了,维恩王子」 来人是阿加塔的部下,卡米尔。 「遵从您的指示,用剩下的资金全部买来了」 妮妮姆歪了歪头,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情。这时她注意到,卡米尔身后还站了一个人。 在意识到对方身份的瞬间,妮妮姆瞪大双眼。 对方是妮妮姆那一天所看见的,身为奴隶的弗拉姆人。 「……维恩,这是!?」 看向一脸惊愕的妮妮姆,维恩咧嘴一笑。 ◆◇◆ 「塞德里克!赶快赶快!」 「我知道啊!」 普通商人之子的塞德里克抱着沉重的行李走在路上,朝催促他的父亲大声嚷了一句。 「可恶,这片地带坡道多的要死!」 「别抱怨了。我年轻时可是走了好多遍」 「等我成了豪商,绝对要买下这里的坡道修成平地……!」 「要的就是这股气势。小心,行李在往下滑。千万别弄掉了」 听到父亲提醒,塞德里克急忙抱稳行李。他自己也感觉疲劳积攒了不少,尤其是手脚。 「真是的,这也太忙了吧……!」 正如塞德里克所说,他最近忙得不可开交。在城市玛卢多抱着行李四处奔走,时而还要前往其他城市。和之前看店打发时间那会儿简直有着天壤之别。 如果只有自己忙的话,多少会挖苦父亲一句,然而父亲和自己一样忙,现在也抱着行李。 「认命吧。这也是为了你好,塞德里克」 「我都说我知道了!」 父母口中的“为了你好”往往值得怀疑,但这次不得不老实承认的确是为了自己好。 「为了能顺利结婚,这种程度才难不倒我……!」 相亲谈妥了。 前几天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塞德里克还以为是在开玩笑。 毕竟父亲说的是“虽然不知道原因但上面突然传来了消息”,实在太可疑了。 之后再次确认,自己的相亲似乎真的定了下来,塞德里克不禁又从椅子上摔下来。他心中一片茫然,而相亲日转瞬及至。 当天,塞德里克表情僵硬,他的相亲对象是一名年龄相仿、和他同样紧张的女性。相亲一开始时,两人十分笨拙,可聊了一会儿后,笑声渐响。 之后,塞德里克又找机会和这名女性交谈了数次,最终得出了可以和她在一起的结论。 「这么一来,剩下的就是说服亲戚了……!」 乌路贝司的惯例是结婚时要事先和亲近的亲戚说一声。如果不先沟通好,说不定会留下什么祸根。 塞德里克之所以如此忙碌,主要原因就是为了问候亲戚。 「啊,看到了。就是那家」 「……该不会是,那个陡坡前面吧?」 「没错。赶紧打起干劲。要是弄掉了打算送给对方的见面礼,你可得跑回家另准备一份了」 「唔唔唔唔……!」 塞德里克咬牙切齿地开始爬坡。 「啊啊可恶,老爹……!要么买奴隶要么雇人吧……!」 一边爬着斜坡,塞德里克一边说道。 「真不争气。这可是你的婚姻大事,再加把劲」 「跟干劲无关。老爹你说的没错,我的事我自己想办法。但不是说也许要和女方的亲戚合伙做买卖吗?光凭我们根本顾不来啊」 「啊,这件事啊。在这件事上我想的和你一样……」 「遇到什么问题了吗?」 被儿子问到,父亲一脸为难地回答道。 「古怪的是,似乎被人抢先买走了」 ◆◇◆ 「有人在收购奴隶?」 接到部下汇报,欧雷欧姆不禁反问道。 「是的,东都方面似乎正在这么做」 欧雷欧姆接到部下的再三汇报,皱起眉头。无论心里想什么,他平时在部下面前总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而他现在失去了这份从容。 原因在于东都,主要是因为维恩。 (光是各种婚事就够棘手的了……!) 维恩提议的相亲大作战对西都卓有成效。 按理说,在派系中地位低的人找不到结婚对象的时候,地位高的人会出手帮忙。但是在乌路贝司,地位高的人更难找到对象。那么地位低的人无疑只能一拖再拖。 维恩正是看准了这一点。 借结婚的名义对地位低的人出手,瓦解派系。阻止的方法很简单,代为准备结婚对象即可,但是做不到。缠绕在乌路贝司身上的丝线太过复杂了。即便用强硬手段维系关系,又会在其他地方引发问题。 尽管如此,维恩却轻而易举地做到了。 他的所作所为无异于魔法,非常人所能效仿。不光强化了东都,还卑鄙地促成了主导权握在西都手上的南西两都间的联姻,使两都的关系产生裂痕。 这样一来我方也只好发出“无论派系之内还是之外,不可未经许可擅自结婚”的布告。但是这样一来,难得迎来结婚热潮的市民们定然会提出不满。 所以欧雷欧姆最近为了得到理解和协助,四处拜访派系内的各家各户,疲惫不堪。 忙碌了许久后,又传来收购奴隶的消息。 「究竟有何目的?」 「属下没能弄清……人种、年龄、性别,毫无规律可言,感觉只要是奴隶就行」 说到奴隶的作用,首先联想到的就是劳动。 听闻东都为了给婚事做准备,用上了所有能用的人手。欧雷欧姆猜测,奴隶是为了弥补劳动力,但他立马摇了摇头。纯粹的体力劳动还说得通,筹措婚事需要懂得随机应变、具备一定素养的人,奴隶应该无法胜任这类工作。 (要搞大规模的商业活动吗?不过,这个时机究竟要……) 答案立刻来到了陷入烦恼的欧雷欧姆面前。 「欧雷欧姆大人!」 急忙跑进房间的部下大喊道。 「城市内传播着非比寻常的谣言!说是有人计划在西都和南都引发市民集体暴动!」 「你说什么!?」 这个消息犹如晴天霹雳,欧雷欧姆面露急色。 「不可能,究竟是哪里传出的消息!?」 「十分抱歉,还在追查中,尚未弄清来源……!不过,似乎以面具集会为中心,正在广范围扩散中!」 「……!」 欧雷欧姆不由得咬紧嘴唇。 面具集会。乌路贝司联盟的独特文化。戴着面具的市井之民在集会上匿名交流看法,甚至以匿名为挡箭牌谈论过激内容。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欧雷欧姆心中满是疑惑。与此同时,他有一种预感──不,是确信。 (毫无疑问,这也是东都的阴谋!) 面具集会原本就是易燃的导火索,被对方巧妙地利用了。 联姻也一样,不是阿加塔的作风。十有八九是维恩在出谋划策。想必是为了防止有人辟谣,才一口气大范围散布了谣言吧。 (集体暴动?打算趁着我方因为联姻事宜陷入混乱之际,煽动市民,动用武力压制吗?市民虽然积攒了不满,但也不会轻信这种谣言──不对,我听说之前在大陆中央城市米尔塔斯发生了煽动三万住民的动乱,并且维恩参与其中……) 虽然实际煽动米尔塔斯之民的不是维恩,而是他妹妹芙兰亚,但对于不知道详情的欧雷欧姆来说,这足以成为他相信维恩做得出这种事的判断依据。 (如此一来……原来如此!打算用奴隶制造混乱!) 他可是煽动了三万市民的男人,说动饱受虐待的奴隶冲击城市还不是易如反掌。让奴隶暴动,趁着城内陷入混乱,煽动市民攻击统治阶层。 (为了回避这个事态……!) 欧雷欧姆苦思冥想,问道。 「……市面上还能买到奴隶吗?」 「是的,多少还有一些」 「剩下的全部买下。决不能让给东都。还有,立马派人前往北都」 「派往北都吗?」 欧雷欧姆点了点头。 「我要武器。北都的武器,又或是可以当作武器用的农具,全给我买下」 赤手空拳是不可能暴动的。为了举起反旗,必须武装奴隶和市民。唯有北都可以调集到这么多武器。 (万一我方也要出兵,有武器在手便大可安心!事先确保武器百利而无一害!) 欧雷欧姆定下方针,同时也下定决心。 (别小看我了,维恩萨雷玛艾尔巴雷斯特。我不会放任你在乌路贝司为所欲为──!) ◆◇◆ 「──就是因为有这种天真的想法,才会被我玩弄在手心啊」 维恩单手捧着文书,嘴角上扬。 这份文书是和北都商人签订的有关武器交易的凭据之一。 内容是:目前剩余的武器,以及今后半年间制造的所有武器全由东都买下。 而这些武器交易的凭证之后会流入西都和南都之手。以维恩买下武器时的三倍价钱。 「先是暗地里收购武器,之后收购奴隶,散布暴动的谣言,让西都和南都产生危机感。再趁着他们需要武器的时候,把买来的武器高价倒卖出去……真是阴险至极呢」 妮妮姆的表情仿佛在说真是服了你了。不过,这也正是从西都和南都手中套来资金的办法。维恩通过营造出恐怖的氛围,赚来了黄金。 「顺便问一下,你真的打算引发暴动吗?」 「完全不」 维恩直截了当地回答她。 「就算引发暴动也注定失败。在米尔塔斯之所以能煽动市民,是因为有芙兰亚在,再加上市民们当时走投无路,只能依靠芙兰亚。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再现的」 因此,一切只是维恩布下的障眼法。 不知道详情的西南两都的统治者阶层也因此被玩弄于股掌之间。 「无论如何,资金已经到手了。这下可以放心准备婚事了」 维恩心满意足地点点头。他的态度像是解决了一个问题,而站在他身旁的妮妮姆则有些犹豫地开口问道。 「……我说维恩」 维恩顺着声音看向妮妮姆。 意识到他的视线,妮妮姆说道。 「真的有必要收购奴隶吗?」 「拜此所赐得到了资金不是吗?趁我们还在这里的时候让他们去收集情报,用完之后带回纳特拉也行,留给阿加塔也行,让他们自己选择」 「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维恩收购的奴隶将近百人。 包含妮妮姆发现的那名弗拉姆人在内,其中共有数十名弗拉姆人。 「那个……我想,该不会是」 「没有问题」 维恩咧嘴一笑 「你不是这么说的吗?」 「…………」 维恩想必注意到了,自己那天的奇怪表现。并且也弄清了原因。 一定是全都知道了,他才。 「……谢谢」 「好了,我完全不懂你在谢什么」 维恩装傻地耸了耸肩。 妮妮姆看向他,微微一笑。 「比起这个,该准备下个行动了。欧雷欧姆和蕾婕忒马上就要行动了」 听到主君转换话题,妮妮姆也点头做出回应。 「他们不会忍气吞声的吧。果然会联手反抗吗?」 「如今两都被打了个出其不意,陷入混乱之中,但实力依旧是对方占优。等到两名代表稳定派系之后,想必会成立联合战线吧」 “但是”,维恩笑了笑。 「为了防止这种局面,我才会在这里」 「你又在打坏主意了」 「从我身上拿走阴谋诡计的话就什么都不剩了」 「才没──说不定确实是呢」 「这里希望你能否定一下啊妮妮姆小姐!」 妮妮姆无视维恩的呐喊。 「所以具体怎么做?」 「没什么,很简单」 维恩笑道, 「对方的强大已经产生裂痕,我要利用这一点」 ◆◇◆ 万籁俱寂的深夜。 位于城市一角的巷落,在月光的映照下浮现出一个人影。 人影把兜帽压低到眼眉处,悄无声息地潜行在巷道上,不久后抵达一栋小屋面前。 敲了三下门。无人应答。于是人影径直地进到小屋里。 「……」 室内光线微弱。没有像样的家具,只摆放着简朴的桌椅。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早已坐在椅子上。 「让你久等了」 人影放下兜帽开口道,于是男人也摘下面具。 藏在面具后的真实身份,无须掩饰,正是西都代表欧雷欧姆。 「啊,蕾婕忒。太好了,你终于来了」 正如欧雷欧姆所说,人影的真实身份是戴着面具的蕾婕忒。 小屋里只有两人,并且两人没有把自己的行踪透露给任何人。换言之,这是西南两都代表的幽会。 然后, 「──欧雷欧姆大人!」 摘下面具的蕾婕忒毫不犹豫地飞入欧雷欧姆的怀中。 「我听了民间流传的恐怖谣言很是不安,您没事我便放心了」 「我也一样,蕾婕忒。亲眼看到你平安无事,仿佛有光明驱散了我内心的黑暗」 两人紧拥在一起,面露微笑。 西都和南都现在虽然是合作关系,但充满野心的双方都打算一有机会就先下手为强。在这样的情况下,身为两都代表的两人所表现出的这幅模样,无疑是一对恋人。 「差一点就能实现愿望了,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蕾婕忒不甘心地咬住嘴唇。 欧雷欧姆用手抚摸她的脸颊,点了点头。 「我和你各自率领西都和南都走向繁荣,建立合作关系,然后身为代表的我们作为和睦的象征共结连理……明明到这一步为止还是顺利的」 是的,只有这两人知晓这个事实。 欧雷欧姆和蕾婕忒其实在成为城市代表前就已经坠入爱河了。 但彼此出身城市代表一族,轻易走到一起将招来不满,甚至可能丢掉性命。话虽如此,想要无视胸中激烈的感情生活下去,终究是不可能的。 于是两人选择抗争。 首先是为了当上代表,吸收乌路贝司以外的知识。活用这些智慧,打败了停滞不前的其他代表候补。 紧接着,表面上尽管维持势不两立的政敌关系,却加强两都间的经济联系,让所有人看到两都合作所能带来的利益。 由此,两都的权贵之间形成了进一步加深关系的潮流。之后扩大这股风潮,不断巩固关系,最后便能制造出代表联姻的局面。 既然出于私人感情的联姻不被允许,那么就用政治和利益制造联姻的理由──这就是两人远大的爱之计划。但这时有个恶魔插手了。 恶魔是从纳特拉来访的维恩萨雷玛艾尔巴雷斯特。 「欧雷欧姆大人,西都情况怎么样?」 「大家都因为婚事的筹备和暴动的谣言急躁不安。我在努力平息事态,然而不是很顺利……你那边呢?」 「和您差不多。另外还有一点,不仅是对东都,对西都的负面感情也在与日俱增。我有在努力说服大家,不过……」 「虽然有所耳闻,可没想到成为敌人会这么棘手啊,维恩王子这人」 欧雷欧姆不禁喃喃自语。蕾婕忒慎重地开口道。 「我们应该主动出击吗?」 只要动员西南两都的全兵力,攻陷东都是切实可行的。不管维恩的计谋多么出色,在武力进攻面前也无济于事。 然而欧雷欧姆立刻否定了这个提议。 「不行,出兵不是好事。阿加塔是选圣候,维恩王子是外国要人。没有大义名分就加害他们的话,将为我们今后管理乌路贝司联盟留下巨大的祸根」 如果两人没有学习外界的知识,或许会认真考虑出兵之事。 但是两人正因为明白乌路贝司联盟不过是西边的偏僻之地,所以无法选择出兵。他们只能用正当的手段弄垮阿加塔,让维恩平安回国。 「无需着急,实力是我们占优。签约仪式也快到了。届时让阿加塔垮台,维恩王子便只能返回纳特拉了」 「意思是现在最好先努力掌控派系吗」 欧雷欧姆点点头。 「只不过,即便我们不动用武力,不代表维恩王子不用。蕾婕忒,千万要小心周围」 「我明白。欧雷欧姆大人也请多加小心」 「直到能在公众场合拥你入怀的那天来临之前,我是绝对不会死的」 欧雷欧姆牵起蕾婕忒的手。 「我们或许正身处困境。但和那位大人相比,这点试练根本无足轻重。齐心协力应战吧」 「好的。欧雷欧姆大人」 不管遇上怎样的障碍,只要两人在一起就能跨越。欧雷欧姆和蕾婕忒心怀确信,嘴唇相触。 ──然而两人的确信,转眼便宣告破灭。 ◆◇◆ 「……你刚才,说了什么?」 距离和蕾婕忒幽会过去了数日。 听到部下的报告,欧雷欧姆语气尖锐地反问道。 「是的,不,那个……」 被欧雷欧姆的气势压倒,部下又复述了一遍。 「派系内正流传着这样的谣言。说欧雷欧姆大人和南都代表暗中私通……」 「……!」 欧雷欧姆怒形于色。因为是在部下的面前,他不得不摆出这样的表情,但内心其实充满了惊愕。 (怎么暴露的……!?) 和蕾婕忒幽会的地点和日期毫无规律可言,格外小心谨慎。不可能轻易暴露。 然而现实是传起了这样的谣言。只能承认走漏了风声。 (这也是维恩的计谋吗!?原来在监视着我和蕾婕忒的动向吗!?) 维恩和他的手下对这片土地不熟,阿加塔的部下应该也忙于其他工作。真的能分出多余人手吗。难道是派出了之前收购的奴隶? (不……又或许,根本没有调查过事情的真伪!) 众所周知,乌路贝司联盟最近接连谈妥多桩婚事,并且众人也知道,担心联姻导致派系弱化的欧雷欧姆和蕾婕忒打算出手限制。 就在这时,传出了两人私通的谣言。 明明要限制联姻,自己却和异性勾结,而且对方还是敌人的代表。即便没有证据,也是一张十分有效的底牌。 (……无论如何必须做出应对!) 正因为是事实,所以更加不能置之不理。更何况维恩要是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定会酿成大惨剧。有必要迅速扑灭谣言。 「无法原谅这种不成体统的谣言。给我查明出处,把造谣者抓起来。不负责任地帮忙传播的家伙也一并抓了」 「遵命……」 部下点了点头,战战兢兢地说道。 「可是,欧雷欧姆大人……实际上除此之外还有别的问题」 「还有什么事?」 部下接下来的发言,让欧雷欧姆瞠目结舌。 「提出了弹劾我的决议案……!?」 听到这个消息,蕾婕忒不由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受先前的结婚限制、以及您和西都代表私通的谣言影响,派系内不满情绪高涨。见此情形,休安泽大人和几名权贵联手策划了此事」 「……!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吧!」 蕾婕忒愤怒地大吼出声。随后她意识到这么做毫无意义,摇了摇头。 「……不,对不起。朝你生气也没用呢」 「请不要放在心上。可是,蕾婕忒大人,这样下去……」 部下说的没错,情况很糟糕。恐怕欧雷欧姆那边也一样。 各大城市的代表只能从指定的家族中选人出任。北都因为处死了一族所有人,所以无人可以出任代表。其他城市则不同,欧雷欧姆和蕾婕忒垮台的话,会有一族中的其他人接过代表的位子。 反过来说,对于想成为代表的人而言,欧雷欧姆和蕾婕忒是绊脚石。比方说刚才提到的叫做休安泽的男人,众人皆知他很早就开始觊觎代表的位置了。 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这不过是蕾婕忒的个人想法,对休安泽来说,现在可是最佳时机。 「在主张弹劾的人中,有人提议迅速拘束蕾婕特大人,选出下一任代表」 「简直不可救药……话虽如此,只是坐以待毙情况也不会好转」 自从维恩来了之后,情况就不断恶化。没想到在对付东都的同时,还得对付南都内部的对手。 「马上召开派系集会。做好准备」 「遵命」 蕾婕忒向部下发出指示,与此同时,她想到了同样处于困境的欧雷欧姆。 (欧雷欧姆大人,请一定要平安无事……) 祈祷的话语未说出口,只是默默藏在内心深处。 ◆◇◆ 「说白了就是派系的自满」 维恩翻阅着写有西都和南都现状的报告书,说道。 「如果东都是鹤立鸡群的强者,或许两都还能团结一致。但真打起来东都会输。输的干脆利落」 「这就是他们到了这种时候还允许内部纠纷的原因呢」 维恩点头同意妮妮姆的说法。 年轻的代表欧雷欧姆和蕾婕忒。在两人忙于应对东都之时,不满日益累积,还传出了真伪不清的丑闻。对于想把这两人拉下台的人来说,这是再好不过的机会。 欧雷欧姆他们大概会主张这是危机,但又能起到多少作用呢。站在代表的立场上察觉到的危险,手底下抱有野心的人恐怕难以体会。 「哎呀,乱成这样一定不好受吧,西都和南都」 「正因为处于弱势,才能让对方按计划行事,真是奇妙」 「不尽其然。强大和弱小只是底牌之一。强大的确更容易取得胜利,但只要用对方法,弱小也能讨伐王者。重要的是打出底牌的时机和地点」 这时传来敲门声,卡米尔走了进来。 「维恩王子,方才收到来自两都的最新消息」 「欧雷欧姆和蕾婕忒为了安定派系四处奔走对吧?」 维恩十分笃信地开口询问。卡尔米有些困惑地回应道。 「其实,那个……」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吗?」 被再次问到,卡米尔下定决心回答道。 「──看样子,两人似乎是私奔了」 维恩和妮妮姆不禁面面相觑。 第五章 纠缠的因果 「──所以,还需要什么吗?」 东都玛卢多的郊外。 这里有一栋冷清的房子,妮妮姆在某个房间中。 「不,在您的帮助下,大家都过得很好」 一名男子回答她。 男子是妮妮姆以前在城里看到,随后被维恩买下的弗拉姆人奴隶。 「不仅从奴隶的束缚中解救我等,还让我等过上了普通人的生活,这份恩情实在无以言谢」 维恩出于计谋买下了城里的奴隶,可奴隶们的衣食住问题也随之而来。 因为要把分散在城市各地的奴隶聚集到一处,所以房子要够宽敞。 于是维恩通过阿加塔的关系,在郊外租了栋闲置的房子,为了让他们能暂时生活下去而下达了指令。 「那就好。我会转达给维恩王子的」 「好的,十分感谢」 虽然这些奴隶分为许多人种,但由于负责这件事的妮妮姆是弗拉姆人,同样身为弗拉姆人的这名男子自然而然成了奴隶们的代表。 所幸他具备一定素养,足以发挥代表的职责。 「还有一件事,关于今后的生活,前几天拜托你确认大家的想法,结果如何?」 「大部分人希望移居纳特拉。不过也有不少人尚未得出结论」 在外界看来,他们是维恩所有的奴隶。 但是,维恩对待他们采取的是放任模式。有去处的人可以自行离开。没去处的可以帮维恩干活,仅限待在乌路贝司的这段时间。等到事情忙完后,也可以跟维恩回纳特拉,取决于个人意愿。 「我明白了。维恩王子暂时还会待在乌路贝司,请告诉他们务必在离开前做出决定。时间虽然有限,但考虑的余地还是有的」 「好的……」 男子表示明白,他犹豫了片刻,开口道。 「恕我冒昧,可否容许我代为表达那些尚未下定决心之人的想法?」 「可以,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他们只是……包含我在内,大家都很困惑」 「困惑,吗」 男子点点头。 「您也知道,我等是奴隶之身,身无长物。原本应该对主人言听计从,被奴役至死。然而这样的生活,某一天突然宣告结束」 「……」 「我等对此心怀感谢,绝无半分虚假。可是,我等并不理解。为何这样的好事会发生在我等身上。真的可以接受这份好意吗。要怎么做,才能回报这份恩情……」 原来如此,妮妮姆心领神会。出乎意料的幸运降临的同时,周围环境也急遽发生变化,可以理解他们缺乏实感的心情。 妮妮姆有些犹豫要不要说出他们之所以被买下的实情。她在脑中寻找合适的措辞,思考了数秒。 「……不必勉强自己。维恩王子德高望重,一直以来对许多遭受不公正对待的人伸出了援助之手。既然你想报恩,那么作为纳特拉之民安居乐业便是对王子最好的报答。当然了,即便你想去往别地也没问题。你们是自由的」 自己的话语真是肤浅。看他的表情,似乎没能说到他心里去。没办法,自己只想得到这样的回答。说到其他可以说的── 「如果还是静不下心来,我这里有维恩王子安排给你们的工作。因为需要人手和熟悉本地的人,可以的话希望你们」 「务必交给我等!」 妮妮姆还没说完,对方就抢先回答。 「啊,不,抱歉。不过,太感谢了。身无长物的我等能为王子略尽微薄之力,这么一来大家也会放心」 「既然如此,我就不见外了。详细内容写在这些文书里,我也会口头说明一遍。能帮我召集大家到大厅集合吗?」 「立刻去办」 男子转身准备离开房间,妮妮姆在他背后喊道。 「等等。我有件事想问你」 「好的,是何事呢」 男子回过身,歪了歪头。妮妮姆微微闭目, 「……那时,你朝我微笑的原因是什么?」 ◆◇◆ 「话说回来,两位代表私奔真是让人吃惊」 在阿加塔的宅邸里,维恩叹气道。 站在他身旁的不是妮妮姆,而是阿加塔的辅佐卡米尔。 「散布到外面的私通谣言,原来王子知道实情吗?」 「怎么可能。我只是认为假消息也能妨害对方」 确凿无疑的证据什么的,在这个时代十分罕见。因此被人怀疑的时候,重要的是那个人的权威、财力、信用,以及有没有树敌。 欧雷欧姆和蕾婕忒这次因为维恩的计谋而权威受损、信誉下降,再加上还有人想把他俩拉下台。这些要素组合在一起,导致了缺乏证据的私通谣言彷如事实般广为传播。 「然后弄假成真,两人私奔了。这可真是,现实偶尔会让人意想不到呢」 「真是如此吗,我很怀疑他们私奔的真实性」 「……此话何解?」 「两人并没有说要私奔。而是西都和南都的统治阶层发表了这个消息。那么,你不觉得很可能另有真相吗?」 「据说留下了纸条」 「这种东西想捏造多少都行。和我散布的谣言一样,等同于没有证据」 卡米尔小声呢喃,陷入沉思。 想了一会儿,他道出疑问。 「确实有不少人会因为这两人消失而受益。即便如此,为什么是私奔?不也可以伪装成普通地死于意外吗」 维恩解答了卡米尔的疑问。 「在局势大好的情况下意外死亡,不管怎么想都不正常。下一任代表会因此遭到怀疑,威信扫地。暴力篡夺意味着在自己的王冠上留下瑕疵。从长远来看,这个方法并不算好」 「既然如此,殉情呢?被传相爱的两人因为无法结合,选择为命运献身。这样就说得通了吧」 「这样一来民间反而可能把两人神圣化」 维恩故作姿态,开口道。 「相爱的两人因为彼此的立场无法结合!最终演变成只有殉情才能永远在一起的悲剧!把两人逼上绝路的究竟是谁──什么的,不觉得会成为话题吗?」 「……我想会吧。不,如果公布了殉情的消息,王子一定会把话题诱导至这方面」 卡米尔畏惧地说道。回应他的是维恩的沉默。卡米尔认为,沉默代表了肯定。 「不过原来如此,私奔啊。两人为了爱情,亲手放弃了权力。听了您的解释,这的确是负面影响最小的做法」 「当然也有可能真的私奔了。可能性各占一半。如果私奔是假消息,其实是被敌对派系囚禁了的话,生死大概是七三开」 「真是意外。活着的可能性更高吗?」 「因为情况很混乱啊。而且还可以拿来当牺牲品,等到两人失去民众的支持,让他们出面发表移交政权的声明,赚取名声。嘛,在惹来麻烦前先处理掉也不奇怪」 「…………」 卡米尔这时突然沉默。 「怎么了?」 「没什么,真是抱歉。……不管怎样,两都代表失踪对我方有利」 卡米尔从沉默中回过神来,回应道。维恩冲他点点头。 「是啊。如此突然的代表换届不可能一蹴而就。趁着对方忙于内部问题,我们可以尽情出招」 事实上,维恩如今也在做着挑拨离间的工作,并且进展顺利。照这个势头,即便势力无法超过西都和南都,也能恢复到势均力敌的程度。 「做得太过火反而会让他们团结起来,把握平衡还挺难的。关于这方面,等妮妮姆回来再商讨吧」 「说起来,妮妮姆阁下今天去哪了?」 「在我收购的奴隶那里。毕竟不能置之不理」 维恩如此回答。卡米尔感慨地说道。 「您手下的奴隶给两都制造了压力,话虽如此,没想到您还特地为他们租了宅邸」 「有什么不满吗?」 「没有,只是深有感触。听闻弗拉姆人在纳特拉王国过着和普通人无异的生活。维恩王子虽然对敌人毫不留情,但本质是个温柔的人呢」 卡米尔的话语想必是出自真心。 可是, 「……温柔,啊」 维恩浅浅一笑。 「突然想起来,在出发前妹妹对我说过同样的话──」 ◆◇◆ 从阳台上向外望去,大地已经染上了一片雪白。 坐落在大陆最北端的纳特拉王国已经成了银色的国度。 王兄所在的乌路贝司联盟又是一副怎样的光景呢。即便是未知的土地、陌生的城市,在大雪覆盖下也会化身成相同的银色世界吗。 芙兰亚心不在焉地想着这些事情。这时,背后有人给她套上了外衣。 「……那那吉」 她转过身,发现那那吉不知何时来到了身旁。 少年的头发比雪还要白皙,瞳孔比火焰还要赤红,他凝视着芙兰亚的面庞,说道。 「把外衣穿上。外面冷」 芙兰亚照他说的穿好外衣。原本发冷的身体逐渐取回温度。 但是这份温暖并没有让芙兰亚的表情变柔和。她依旧无精打采地注视着远方。 那那吉看向她,继续开口道。 「还没从震惊中缓过来吗」 「诶?」 看了眼抬起头的芙兰亚,那那吉接着说道。 「你听维恩说了吧。弗拉姆人的历史」 「……」 芙兰亚目不转睛地注视那那吉。 那那吉平时很少表露感情。无论是生气还是高兴。愤怒、喜悦、悲伤这些感情,在他身上就像不存在一样。哪怕是现在,他也和平时一样面无表情──在旁人看来大概是这样吧。 芙兰亚不同。她能察觉出那那吉表露出的细微感情。比方说,他现在有些失落。 并且芙兰亚知道他失落的理由。 「是呢。那那吉说的没错,我很震惊。──对弗拉姆人曾经做出的,虐杀行径」 过去被称为始祖的弗拉姆人在寻找神明的过程中,领悟到神明是虚构的存在,于是企图创造神明。 他创造出了独一无二的神明。 王兄说了,那对始祖来说正可谓是天启。 诸多神明都有着掌管之物。森神掌管森林,河神掌控河流,山神管理群山。因为这样便能观测到神明的存在,方便人们信仰。 但与此同时,存在掌管之物的神明会在其掌管之物遭到破坏时丧失威信。始祖在旅途中发现了一个事实:人们迟早会开垦森林、污染河流、削平大山,杀害存在那里的神明。 ──所以需要一处地方,一处人力所不能及、永恒不变的神域。 然而自相矛盾的是,不得不从人们手中保护本应守护人们的神明。 带着这种矛盾,始祖不断寻找。 大海不够资格。也许有一天人类可以支配大海。天空也不够资格。也许有一天人类可以翱翔天际。星辰也让人担忧。也许有一天人类可以摘下星辰。 到底在哪。弗拉姆人的神明要栖息在哪, 同胞们才能不必担忧失去神明。 始祖为此烦恼了多久,事到如今已无从得知。 但是始祖最终成功了。──他孕育出了不为外物所侵的崭新造物,从过去到现在、从现在到未来、统御世间万物的唯一神。 「唯一神在弗拉姆人之间广为传播,信仰将弗拉姆人联系在一起,他们为了保护自己而团结一致……」 建国吧。打造一个弗拉姆人不会遭受虐待的弗拉姆人王国。 他们会产生这样的愿望十分正常。 于是,弗拉姆人把唯一神当作崇拜对象,以创造出神的始祖为旗帜,拿出他们仅有的财产,绞尽脑汁地行动起来。 保存在纳特拉的诸多史料显示,其过程绝非一帆风顺。即便如此,他们依然排除万难,打造出了历史上首个弗拉姆人王国。 「但是,关键在于之后」 王朝建立之初便已呈现崩坏的征兆。 确立国家这一框架需要大量人力。然而弗拉姆人的人手远远不够,因此必定要起用弗拉姆人以外的人。 如果他们可以忘记过去,和其他人种携手并进的话,也许就能抵达不一样的未来了。 可是弗拉姆人没有忘记他们过去体会到的痛苦和憎恶。 在成为统治者阶层后,他们像是行使原有的权利般进行报复。 苛政和虐杀。 「……弗拉姆人当时是怎么称呼自己的,维恩有告诉你吗?」 芙兰亚听了那那吉的提问,摇了摇头。 然后他摸了摸自己的发尖,说道。 「天使」 「天使……?」 「唯一神的设定存在矛盾。明明拥有统御一切的伟力,却只庇护弗拉姆人」 毕竟是弗拉姆人创造的神明,这么设定也是理所当然。但是,容不得一点瑕疵的始祖想到了一个理由。 「我们的发色和瞳孔。一直以来都是迫害的象征,始祖利用了这一点。……弗拉姆人不是人,而是被派遣至人间的天之使者,比人类更尊贵的神之使徒。漂亮的头发和火焰般的瞳孔正是其证明」 换个角度看,弗拉姆人的白发赤瞳象征着神秘。因此引人注目,遭到迫害。始祖反其道而行之,他主张这不是神秘的象征,而是神秘的体现。 「长期以来受到虐待的弗拉姆人染上了奴隶的气质。让他们把自己看作天使,应该是为了消除这种气质吧」 始祖顺利地达成了目的。可憎的头发和瞳孔成了来自神明的祝福,相信自己是神之使徒的弗拉姆人迅速取回了自信。 但是,始祖恐怕没有想到之后的事情。 没有想到相信自己是天使的弗拉姆人在成为统治者后,会如何对待虐待过他们的人。 「王兄说是以牙还牙」 「维恩是在照顾你的感受。据我所知,实际做的可是加倍奉还」 弗拉姆人制造出的惨剧难以用笔墨形容,记录了当时光景的资料以各种形式保存在西方诸国。这些资料揭示了不把人当人看的人,究竟能做出多么残忍的行为。 建立在鲜血与怨恨上的国家,自然不可能长久。 弗拉姆人的王国不久便灭亡了,弗拉姆人再次沦为奴隶──不,沦落至比过去更为凄惨的境地。 遭受他人虐待而举起反旗的弗拉姆人,因为虐待他人而倒在了反旗下。 顺带一提,某个举起反旗的人盯上了弗拉姆人的宗教。 弗拉姆人创造出的唯一神不过是地方神地方偶像,他在此基础上追加了有利于自己的设定,打算将其升格为大陆神主流偶像。 后来,他成为了大陆第一大宗教的领袖制作人。他的名字叫做列贝提亚。 「──不过,这都是过去的事了。芙兰亚没必要在意这些」 那那吉说道。 「还是说,觉得弗拉姆人我们很可怕?」 少年的眼神里寄宿着决心,他询问道。自己是曾经虐杀了成千上万人的一族之后裔。如果主君的答案是肯定,那么自己会下定决心永远消失在她面前。 「──不可怕,我没那么想哦」 芙兰亚牵起那那吉的手,仿佛像在融化他的决心。大概是和身高一起成长了吧,总感觉他的手变大了,明明过去和自己一样大的。 「我刚知道的时候,真的很震惊。不过那那吉说的没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比起前人犯下罪行的遥远过去,我更重视那那吉为我披上外衣的现在」 「……这样啊」 那那吉轻轻点了点头。芙兰亚看得出来,在他那简短的话语和动作中,包含着安心的感情。 「可是,你为什么还是一脸茫然?」 一开始以为是没从震惊中缓过来。但听了她的回答,芙兰亚似乎已经接受了弗拉姆人的历史。 「……我呢,对王兄说了这样的话。即便弗拉姆人有黑暗的过去,可现在不但有纳特拉,还有和历代国王一样温柔对待弗拉姆人的王兄。至少在纳特拉,他们可以安稳度日」 芙兰亚回想起当时的场景。 哥哥在听了妹妹这番话后,微微一笑,反问道。 『──在芙兰亚看来,我对弗拉姆人很温柔吗?』 芙兰亚一时之间没能回答上哥哥的提问。 维恩重用妮妮姆,还允许其他弗拉姆人出任要职。从王兄开始摄政后的其他行为来看,他的温柔毋容置疑。 当然,执政者有时不得不做出残酷的决断。即便如此,也不会改变王兄慈爱的本质。如果自己是过去那个眼中只有纳特拉王宫的箱庭少女,或许就能毫不犹豫地点头了。 「我,没能答上来」 离开王宫,作为尚不成熟的使节游历各国,积累了阅历。自己感受到了维恩藏在话中的某些言外之意,所以没能轻易给出答案。 「王兄对弗拉姆人……不,明明对其他民众也很温柔」 王兄那时究竟是想告诉自己什么呢。为什么自己那时候没能立刻肯定呢。 想不出答案。芙兰亚一直在独自烦恼着。 这时,那那吉说道。 「既然是这样,那就去调查吧」 「调查……?」 「维恩对民众温柔吗,不温柔吗。比方说,我不认为维恩是个温柔的人。但是,我不会主张自己的看法是正确的,就算我这么说,芙兰亚也不会接受吧。既然如此,就调查到令自己满意为止」 「这──」 关于那那吉对维恩的看法,芙兰亚既不感到意外,也不觉得奇怪。她反而感觉心中豁然开朗。 (对了……王兄以前说过,每个人都有不同的一面) 人们会根据场合和情况,表现出相称的一面。 那不过是其中一面,是那个人的一部分,而不是全部。 那么也可以这么想。维恩是芙兰亚理想的兄长。但反过来说,自己或许只看到了王兄表现出的符合自己理想的一面。 (如果是这样,那个问题的含义……) 恐怕兄长注意到了,妹妹只注视着他的某一面。 所以才用提问的形式指了出来。之所以觉得维恩温柔,是因为只看到了他的这一面。应当放宽眼界。 「──那那吉说的没错」 芙兰亚抬起头。 「王兄在面对民众时究竟怀着怎样的感情,既然不知道,那就去了解」 芙兰亚的样子让那那吉略微安心,他说道。 「打起一些精神了」 「嗯。事不宜迟。首先是……找希里吉斯商量一下吧。王兄也让我多依靠他」 芙兰亚开始思考起今后的方针。 看着她这幅模样,那那吉想到。 (即便我什么都不说,芙兰亚也迟早会采取同样的行动) 只要认识到提问的真正意图是为了促使她成长,芙兰亚就不会止步不前。即便没想到这一点,她也会为了弄清兄长的真意而着手调查。 (问题在于维恩拿自己做例子是否是有意为之) 单纯是为了拓宽芙兰亚的眼界的话,大可以挑选其他对象,为什么要特意诱导到他自己身上。 那那吉不认为维恩是个温柔的人。如果芙兰亚也得出同样的结论,对兄长感到失望的话,这对维恩来说又有什么好处呢。 (不知道是无心之举,还是信心十足地认为她不会失望。又或许……) 让她失望才是真正的目的吗。 (……不行啊,我果然猜不透他的想法) 那那吉放弃不擅长的思考,再次把自己的使命牢记于心。 自己是芙兰亚的护卫。无需想太多,从接近的灾祸中保护好她即可。 没错,不管对手是谁── ◆◇◆ 结束了和奴隶代表的谈话,妮妮姆走在东都的街道上,准备返回维恩所在的宅邸。 天就快黑了,街上人影稀疏。妮妮姆也希望避开行人,所以这个时间段正好适合走在外面──但她现在没有留心周围的心情。 (为什么) 走在路边,妮妮姆心不在焉地思考着。 (为什么,割舍不下呢) 她想着的是刚才自己问弗拉姆人代表的问题。 事到如今才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问出了那个问题。明明只要什么都不说,对方也不会提及此事。 但还是问出口了。既然被问到了,以他的立场便不得不作出回答。代表露出有些困惑的表情,组织了一会语言,说道。 『──有一个弗拉姆人的孩子,露出了泫然欲泣的表情,我希望她能安下心来』 全身传来像是被剑刺中般的冲击。 光看衣着就能明白,自己的处境远比他好得多。明知如此,他既没有寻求帮助,更没有嫉妒或口吐怨言,而是选择了安慰同族的孩子。 明明我想的是要怎么装作没看到! (要是能像王朝时代那样……) 站在统治者的立场,虐待周围民众的弗拉姆人。如果活在现代的弗拉姆人都拥有这种暴虐的习性,自己就能毫不犹豫地弃之不顾了。又或者,暴虐的人是自己也行。 现实却并非如此。弗拉姆人大多淳朴善良。自己虽然身为弗拉姆人,但毕竟侍奉着纳特拉王室,竟然会如此动摇。 (同胞、同族、同志……) 妮妮姆菈蕾的出身注定了这样的因缘会不由分说地缠上她。对此感到厌恶也不止一次两次了。要是能毫无牵绊,作为普通的妮妮姆侍奉维恩该有多好。 即便心中是这么想的,纠葛也紧缠着自己不放。 (如果维恩没有替我解决这件事……我一定会独自想办法解决) 软弱,妮妮姆心想。这绝不是温柔,而是自己内心的软弱。 就在她心情低沉地走在街上的时候。 「──啊,妮妮姆阁下」 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她抬起头,发现卡米尔就在路前方。 「正准备回去吗?」 妮妮姆迅速调整好心态。 「是的。卡米尔大人呢?」 「为了计划的下一步,有必要立刻赶往当地」 「那是指……」 维恩的计划动用了阿加塔的所有部下。待在阿加塔身旁的卡米尔也忙得不得不像这样在外奔走。 本来这些事应该由维恩的部下去做,奈何人生地不熟,无法胜任。虽然多多少少有在帮忙,但主要都是阿加塔的部下在忙活。 「如果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请尽管说」 「不,接下来要拜访的是北都的相关人士,他们尤其讨厌外人」 「北都如此排外吗?」 「原本便是工匠居多的乖僻之城,自从失去了代表一族,便愈加排外了。……不过,处死一族的也是北都之人,可以说是自作自受」 自作自受。 卡米尔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异常冷淡。 他自己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于是轻轻摇头,调整心态笑了笑。 「讲远了。请不要在意。这件事有益于阿加塔大人,如果工作能取得成果,疲劳也让人感到愉快」 “比起这个”,他继续说道 「妮妮姆阁下还好吧?看上去脚步有些摇晃」 「在比我更繁忙的卡米尔大人面前,累了什么的可说不出口呢」 「喔,这可难倒我了」 卡米尔困扰地动了动眉毛,妮妮姆又对他说道。 「开玩笑的。也许是还未习惯这里的环境,有些疲劳。向殿下报告完后,我会早些休息的」 「嗯,如此甚好」 卡米尔点了点头,踏出脚步。 「──那么我先告辞了。天色昏暗,妮妮姆阁下路上多加小心」 「好的,再见」 看着卡米尔逐渐走远,妮妮姆也继续踏上归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和人聊了一下。心情稍微好了一些。 (这样不行……一个人容易想太多) 正如刚才对卡米尔所说,向维恩报告之后就稍微休息下吧。 她如此想到。突然,她停下脚步。 「……」 妮妮姆目光如刃,全身紧绷。然后调整呼吸──犹如脱兔一般冲进了附近的小巷。 太阳落山后的小巷一片漆黑。然而妮妮姆没有停下奔跑的脚步。 就在这时,背后传来声音。有好几个人跟了过来。妮妮姆不为所动,她之所以突然行动,正是因为注意到有人追踪。 (离宅邸还有一段距离……!) 奴隶们居住的宅邸虽然位于郊外,但总归是在东都内,属于阿加塔的支配范围。考虑到人手不足,认为往返一趟自己一个人就足够的想法太天真了。 靠自己的力量逃跑吗。还是向周围寻求帮助。各种选项浮现在脑中,妮妮姆没有做出选择,而是停下了脚步。 因为站在巷子尽头的男子挡住了她的去路。 「……维恩王子的随从对吧」 男人透过面具注视妮妮姆,用冷淡的声音说道。 「请跟我们走」 「……」 妮妮姆的直觉告诉她,对方是老手。 一对一或许能赢,但要花一定时间。身后的追兵恐怕是这个男人的同伙。多对一的话没有胜算。 (对方知道自己的身份,也就是说无法向周围求援。即便有人闻声赶来,对方要是声称弗拉姆人的奴隶逃跑了,无计可施……) 既然如此,要做的事只有一件。 在身后的追兵赶到前,决出胜负。 或许是感受到了妮妮姆的气势,男人先发制人,说道。 「放弃抵抗吧。若是抵抗,我们也有自己的打算」 「要让我尝到苦头吗?」 「并不是,我接到的命令是格外郑重地对待你」 男人说道。 「与之相对,不过是那些奴隶所在的宅邸会起火罢了」 「──!」 妮妮姆露出动摇的神色。奴隶们被当成人质是原因之一。另一个原因则是,对方知道拿奴隶当人质对妮妮姆有效。 刚买回来的奴隶的性命和王族辅佐官的性命。一般不会有人认为两者等价。会用前者牵制后者,说明对方知道妮妮姆怀抱着的复杂感情。 妮妮姆自然不可能把这种事告知旁人,但旁人却可以从她的态度和行动中推测出那些奴隶不是用完就丢的棋子。问题在于,给这些男人提供情报的人能在近处观察妮妮姆,推测出她的心境。 「……命令,也就是说你上面有人。是谁」 「我没有义务告诉你」 男人丝毫不打算回答妮妮姆的问题。 在对峙的这段时间里,追兵也来到了身后,已经逃不掉了。 妮妮姆一脸懊悔,咬牙切齿地说道。 「……知道了。动手把我带走吧」 夕阳西下,妮妮姆和一群男人消失在了黑暗的巷子尽头。 ◆◇◆ 「计划看起来很顺利」 阿加塔在事务室里从容不迫地说道。 「是的,多亏了你借给我的那些部下」 维恩回应他。为了知道进展情况,两人会定期交换情报。 「照这样下去,可以在签约仪式前改写势力版图。──恭喜你,阿加塔,你期望的乌路贝司统一近在眼前了」 维恩的语气像是在挑衅,然而阿加塔不为所动。 「喜悦应当在胜负已定时共享」 「你觉得局势还会发生变化?」 「难以预料的事态随时都有可能发生」 「难以预料的事态啊……」 维恩用开玩笑的口吻说道。 「东都局势大好。西都和南都正处于混乱之中。可能会行动的应该是北都吧?不过失去了代表一族的北都无法自由行动不是吗?处死私通外国的一族,结果变得束手束脚,我真同情北都的民众」 「没有私通」 阿加塔打断维恩的话。 「北都亚尔提的代表,没有私通外国」 「哦……?和我之前听到的不一样啊,而且我方调查的资料也是如此记载的」 「明面上是这样。可实际上,另有真相。北都亚尔提的代表──耶尔德库伦是被谋杀的。──不是被别人,而是被北都的民众」 维恩露出十分感兴趣的眼神。 阿加塔的态度明显不是在开玩笑。不过,北都代表究竟出于什么理由而被他庇护的民众杀害了呢。 「……大约二十年前。技术不再发展,文化陷入僵化,风俗丧失意义。在乌路贝司至上主义思想的蔓延下,联盟止步不前」 阿加塔继续说道。 「库伦和其妻子对这种状况感到担忧,于是采取了行动。他们的动力来自对故土的热爱。倘若乌路贝司一直止步不前,终有一日会被他国吞并。两人对此抱有危机感」 「不难想象之后的事情。所以才接触了外国吗」 「是的。在北都以北有个叫洽斯卡的国家。夫妻两人吸收了该国的文化和思想,决定在乌路贝司掀起新的风潮。但是……」 两人的想法不被民众所接受。 思想保守的民众视掀起变革的代表为异己,抵制两人。 「如果只发生在北都的话,两人或许让出代表的位置事情就能平息下来了。然而夫妻两人的行为传到了其他城市的民众耳中,成了民众眼中的叛徒。不得不证明自身清白的北都之民决定交出两人的首级」 就这样,夫妻二人及其一族因通敌罪而被处刑。 然而自以为洗脱了罪名的北都却沦为其他三都剥削的对象。北都之民开始后悔他们的所作所为,一切却为时已晚。 「……聊回正题。我觉得不该侮辱北都亚尔提。北都之民仍在等待。等待领袖的归来,和赎罪的机会」 「一族不是全灭了吗?」 「是的。不过,不是常有这样的展开吗。本该早已死去的贵人的后裔其实还活在世上,会前来拯救落魄之人……犹如童话故事般」 北都之民正是坚信着这一点。 相信终有一天能迎来救赎,所以每天都在忍耐。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这群人什么时候爆发都不奇怪。确实应该小心谨慎些」 当然了,终究只是阿加塔的片面之词。虽说听起来不像在说谎,但不知道可信度高不高。尤其阿加塔明显对我方抱有某种想法。 (等妮妮姆回来,拜托她再调查一下北都吧) 就在维恩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 「──打扰了!听说维恩王子在这里!」 本应前去和北都相关人员交涉的卡米尔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怎么了,和北都他们的交涉出问题了?」 被问及原因,惊慌失措的卡米尔摇了摇头。 「不,不是的,交涉很顺利。但是,那个,总之请看这个……!」 卡米尔取出一封信。维恩歪了歪头,虽然疑惑为什么先拿给自己而不是阿加塔,但还是读起了信。 然后,他的脸色瞬间变了。 「……维恩王子?」 感觉到危险的气息,阿加塔出声呼唤。 维恩没有回答他,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信。不管看多少遍,都是同样的内容。 沉默了许久,维恩说道。 「看样子……妮妮姆被绑架了」 阿加塔听完,表情变得严峻起来。卡米尔也一脸悲痛。 「如果希望她平安回来,就停止对西都和南都的进一步妨碍──这是对方的要求。……按信中内容来看,恐怕是西都或南都的人下的手」 「……你打算怎么做」 阿加塔这个提问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在场全员都明白,这时的回答决定了维恩和阿加塔的合作关系是继续还是中止。 在此之上,维恩他, 「还能怎么办,只能照对方说的做了」 维恩长叹一口气,回答道。 「虽说不太值得庆幸,但对方要求的是之后不再妨害。并没有要求我们把已经做出的成果恢复原样,除了离间之外还有其他增强东都势力的办法。转换策略吧」 不舍弃妮妮姆,但也要尽可能维系和阿加塔的合作关系。这就是维恩得出的结论。 「事情就是这样,卡米尔,把派出去的部下召回来」 「好的,不,那个……」 卡米尔瞥了眼阿加塔。阿加塔微微点头。 「无妨。不管怎样,缺了维恩王子的协助,婚事的筹措也无从谈起」 「遵、遵命。……对了,维恩王子,假如对方提出新的要求」 「在那之前我会把犯人找出来杀掉」 维恩给出的回答十分平淡,感觉不到一点气势。也正因如此,卡米尔确信他一定做得出来。 「召回来的部下派去搜索妮妮姆。如果能早一点找到,确认她平安无事的话,离间工作也能再开」 「好,好的!」 和进来时一样,卡米尔慌慌张张地离开了房间。 「……没想到,会用出这么极端的手段」 等到房间里只剩下两人,阿加塔喃喃自语。 如果没猜错的话,那名弗拉姆人少女应该平安无事。既然明白她作为人质的价值,自然不可能粗暴对待。 然而万一,万一她受了一丁点伤。 (盘坐在我眼前的这头龙,其怒火恐怕会将整个乌路贝司燃烧殆尽) 维恩表面上看起来和平时一样,镇静自若。但阿加塔作为代表,迄今见过许多人,他看得出来,在维恩的内心深处正翻滚着有如岩浆般滚烫的情感。若是刚才说了舍弃辅佐官即可之类的话,恐怕自己再也不会有开口的机会了。 不管原因为何,有人触碰了龙的逆鳞。其怒火绝不会轻易熄灭。 「不过,从某种意义上说时机正好」 阿加塔说完,缓缓从怀中掏出文书,放到维恩面前。 「……这是什么」 「王子所需之物,并且绝对会派上用场」 维恩取过文书,开始翻阅。随后,充斥在他脸上的冲动情绪转变为疑惑,他思索了一会儿,最终涌现出一个疑问。 「……你究竟在图谋什么,阿加塔」 维恩问得很笼统,然而阿加塔准确理解了问题的含义。 「想必你已经察觉了,统一联盟只是幌子。我另有目的」 「为了你的目的才把这个情报交给了我?」 「没错。虽说距离签约仪式时日不多,但不成问题」 阿加塔继续说道。 「相对地,我希望在事情结束后,你能听我一个小小的请求」 「……」 两者对视了十多秒。 最终维恩开口道。 「到了那时,请把你隐瞒的事情全部道来」 「我答应你」 阿加塔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第六章 签约仪式 客观来说,妮妮姆的确受到了郑重的对待。 在那之后,妮妮姆被蒙上双眼,坐着马车来到了地点不明的宅邸。 她在这里过上了贵族般的生活。 尽管宅邸外有人看守,还不被允许离开这个连窗户都没有的房间,但房间本身十分宽敞,家具也尽是高级品。沐浴和饮食十分自由,如果当成是在度假的话,倒也算是十分舒适的环境。 (应该是某位权贵的豪宅吧) 或许这位权贵就是策划了这次绑架计划的主使人。乌路贝司毕竟是异国他乡,仅凭这点情报无法判断。 (就算想逃跑,也得先掌握所在地情报) 逃出宅邸,结果不知道往哪走,又被抓住了。要是变成这样可就糗大了。话虽如此,自己既不熟悉这片土地,又没有可以依靠的对象,毫无计划地跑出去很有可能会变成那样,实在是笑不出来。 (维恩怎么样了呢……) 他还好吗。是不是在担心呢。犯人拿自己当人质,向维恩提出了什么要求呢。自己既然活得好好的,说明还有利用价值,不管怎样,维恩一定是接受了对方的要求吧。 (按目前情况来看,绑架我的铁定是西都或南都) 他们大概会提出背叛阿加塔之类的要求。考虑到维恩的性格,他绝不会任人摆布。应该会想办法钻空子争取最大的利益。 (维恩都在努力,我也得想办法逃出去) 虽然干劲十足,无奈警备森严,难以找到调查周围的机会。就在她烦恼该如何是好的时候,有人敲响了房门。 「打扰了,妮妮姆大人」 敲门进来的是负责照顾妮妮姆的女佣人。口风严实,工作起来一丝不苟,如果不是这种情况,真想邀请她来纳特拉宫殿工作。 「有什么事。应该还没到今天的用餐时间」 佣人恭敬地作出回答。 「方才主人抵达了。──来见妮妮姆大人」 「……!」 主人。被绑架到这栋宅邸已经好几天了。一次都没见过对方。 从女佣人和绑架妮妮姆那帮人来看,对方身边的人既优秀又忠诚。对方要见自己,真是求之不得。 「我立刻过去。带路」 跟在佣人的身后,妮妮姆离开房间。两名看守也紧紧跟在身后,谨慎地防止妮妮姆逃跑。 不过,这种担心是多余的。至少在知道他们主人的长相前,妮妮姆不打算逃跑。当然,为了今后考虑,妮妮姆正在努力记住宅邸内的构造。 「这个房间便是」 不久后抵达一扇房门前,女佣人敲了敲门。 「属下把妮妮姆大人带来了」 房间内没人回应。 虽然无人应答,女佣人也还是毫不在意地打开了房门,示意妮妮姆进来。 于是妮妮姆踏入房内, 「……原来是这样啊」 妮妮姆只惊讶了一瞬,倒不如说是恍然大悟。怪不得,妮妮姆心领神会地笑了笑,说道。 「原来你就是他们的主人──」 ◆◇◆ 签约仪式。 商讨乌路贝司联盟今后事宜的,大约每十年举办举办一次的仪式,也可以说是集会。 虽然会议的内容每次都有所不同,但大致内容是一样的。先是讨论各大城市的经济状况和存在的问题,然后探讨城市间的合作及国际形势,最终协商是否继续维持联盟。 表明上是这样,实际上大部分讨论的内容早已协商完毕。最具代表性的便是联盟的存续问题。各大城市都拥有退出联盟的权利,但这一权利从未被行使过。 当然,到目前为止是这样。民众们也对此心知肚明。联盟的歪曲已经膨大到任何人都能切身体会的程度。 「究竟会怎样啊……这次的签约仪式」 「还以为西都和南都联手了,没想到这两都的代表竟然私奔了」 「我还听说,北都那群家伙在图谋不轨」 「没了代表,他们还能干什么。比起这个,最近的结婚热潮是东都在搞鬼吧?人员流动特别频繁啊」 「不过就算代表失踪了,也没那个实力吞并西南两都吧」 乌路贝司之民对即将到来的未来议论纷纷。 在他们紧张地注视下,决定未来的会议就要开始了。 ◆◇◆ 此次签约仪式的举办地点是东都玛卢多的议会会场。 会场可以容纳近百人,十分宽敞。然而到了签约仪式,会场内几乎座无虚席。 联盟成立之初,出席签约仪式的只有代表和代表的几名亲信。随着仪式越发注重形式,代表们开始竞争起谁能邀请来更多有名望的人。结果导致各大城市不得不特地准备宽敞的会场──这便是历史由来。 而如今,会场里挤满了来自各大城市的权贵。 「挺壮观的」 维恩坐在东都阵营最前排,环顾吵闹的四周,小声说道。 会场最靠里的高台上设置了四个席位,分别属于各大城市的代表。东都代表阿加塔已经坐在其中一个位子上了。 只不过,还剩下三个空席。 「北都暂且不论,西都和南都还在闹不和吗」 如果看向两都的阵营,便能发现他们在争吵什么。给两都制造混乱的虽然是维恩,但因为妮妮姆被绑架,他已经收手了。然而两都的混乱不但没有平息下来,反而像这样越吵越凶。 「本来事态快要镇静下来了,我听说,呼声最高的两名候选人……分别名叫拉奥布和休安泽,传出了这两人监禁了欧雷欧姆和蕾婕忒大人的消息」 坐在维恩身旁的卡米尔解说道。 「支持欧雷欧姆和蕾婕忒大人的阶层自然会感到不满。与呼声最高的候选人敌对的阶层也趁机闹事。因此到了现在也没能选出下一任代表」 「当事者估计是认真的,不过在旁观者看来,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维恩一脸服了的表情,说道。 「再这样下去,众人的目光都要被阿加塔独占了」 「对方应该也想到了。所以,差不多是时候──」 卡米尔刚说到一半,两都阵营处便走出两名男子,仿佛像在甩掉想阻止他们的人。 「看样子,呼声最高的候选人打算一意孤行了」 「好了,接下来才是关键」 在维恩他们的注视下,会谈开始了。 ◆◇◆ 「还真是匆忙啊」 两都代表喘着气,坐上他们的席位。阿加塔朝着这两人──拉奥布和休安泽冷笑道。 「闭嘴,阿加塔。你的小伎俩给西都造成了很大的混乱」 「正如拉奥布所说。我要在这里严正谴责你的所作所为」 阿加塔不加掩饰地嘲笑道。 「说什么胡话。德不配位的你等能坐上这把椅子,全都多亏了混乱吧」 「你这家伙……!」 拉奥布一脸愤慨,休安泽制止他,说道。 「说漏嘴了吧。你相当于承认了自己的所作所为,阿加塔卿」 「嗯,我承认」 阿加塔气势十足地点了点头。 「但是谁能指责我?毕竟,代表的席位仍是空出来的」 「你说什么……!?」 「这不是理所当然吗?我等伟大的乌路贝司联盟,其代表经过严正协商方才选拔而出。那么,事先没有发布通告,现场擅自选出的人,真的有资格成为代表吗」 两人听完后气急败坏。明明历经艰辛坐上了代表之位,阿加塔却拒不承认。 「那么,你想怎样!?难道你要在十年一次的签约仪式上,作为唯一的代表擅自行事吗!?」 「就结果来说,确实如此」 面对严厉的责问,阿加塔泰然自若。 「然而没能选出可靠的代表,责任在于贵方。这不是我该背负的责任」 「说什么蠢话!」 拉奥布大吼。 「诸位,听到了吗!你们能容忍这样的蛮不讲理吗!?」 对此,西都阵营和南都阵营理所当然地大声喊出了拒绝。即便阵营中有人不认同拉奥布和休安泽,但在这件事情上众人的意见是一致的。 虽然东都阵营也传来了赞同阿加塔的声音,但在两都的声音面前,显得轻了不少。 「……阿加塔卿,直至今日也未能选出代表一事的确是我方的疏忽。但是,只有东都代表出席的签约仪式,无法起到签约仪式的作用。作为特例,我希望你承认我等的就任」 「唔」 阿加塔故意摆架子回应休安泽的提议。 「特例,特例啊。考虑到两都长年以来做出的贡献,这种程度的特例确实应该允许」 「正是如此。伟大的祖灵也会为签约仪式的顺利举行而感到高兴」 阿加塔听完不禁笑出了声。 「祖灵会高兴,吗。既然你都说到这份上了,真是没办法。我便承认你等的代表之位吧」 拉奥布嗤之以鼻。 「哼,理所当然!」 「那么事不宜迟,开始会谈吧」 虽说完全是预料之外的展开,但阿加塔应该也明白无理取闹是有限度的。看到他没有坚持固执已见,两位代表心里松了一口气。 但是,事情没有就此结束。 「──既然如此,也请承认我吧」 明亮的声音来自阿加塔率领的东都阵营处。 准确来说,来自维恩身旁。 在三名代表和众多听众的注视下,声音的主人走向台上。 「你……打算做什么」 「承认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由于无法理解他的意图,拉奥布和休安泽的脸上带着警惕和困惑的神色。 唯有阿加塔一言不发,凝视着他。 他──也就是卡米尔。 「我乃前任北都代表库伦之子,卡米尔库伦。从此刻起,请允许我作为北都代表进行发言」 ◆◇◆ 「原来你就是他们的主人──卡米尔」 听了妮妮姆投来的话语,待在房间内的卡米尔微微一笑。 「没错,正是如此。很吃惊吗?」 「老实说,我一直认为背后牵线的人很有可能是你。只有我们身边的人才知道奴隶有当作人质的价值。并且在我回去的路上,你之所以向我搭话是为了给手下们争取时间吧」 「漂亮的回答」 说完后,卡米尔深深地鞠了一躬。 「使用绑架这等粗暴的手段,我表示由衷的歉意。但若是照这样发展下去,维恩王子会让阿加塔获胜。我需要阻止王子」 「……也就是说,你身后的势力与阿加塔无关」 「是的。但我也不是西都或南都的间谍」 卡米尔解释道。 「坦诚地说,我是被处死的北都代表之子」 「……!」 听完这句话,妮妮姆眼中不禁闪过一丝惊讶。一看他的眼神便知这不是在说谎,而且在这种情况下,没有说谎的必要。因此妮妮姆立马联想到了之后的事情,也就是身为北都代表后裔的卡米尔的目的, 「……向乌路贝司复仇吗?」 「是的」 卡米尔若无其事地作出肯定。 「妮妮姆阁下应该也了解了不少这座城市的事情。您一定是这么想的吧。这是座阴暗、阴险,让人感到难以呼吸,毫无乐趣的城市」 「……我不否认」 「我当时还年幼不懂事,听说我父母还在世时便是这样了。为了改变这股氛围,两人尽了最大努力──然后被杀害了」 卡米尔无力地叹了口气。 「我讨厌这座城市。这里聚集了一群不知道进步,走入死路而不自知地沉浸在喜悦里,无可救药的家伙们。……回到这座城市时,我在想,或许他们会从我父母的死领悟到什么,并做出改变,但终究是空欢喜一场」 妮妮姆有些悲哀地皱起眉头。卡米尔说要复仇,从他身上却看不到霸气。这反而让人感觉,事情早已过了可以挽回的阶段。 「……有具体的复仇计划吗?」 「详情我不能说。不过,我打算破坏乌路贝司联盟」 他做得出来,妮妮姆心想。正如他所说,他打算破坏乌路贝司联盟。 自己如果想阻止他,现在就是最后的机会。 「……确实,我对乌路贝司联盟的印象并不好」 妮妮姆思考现在该说的话,开口道。 「可是,我不认为这座城市的所有居民都是恶人。而且那些孩子一无所知,和你父母的事毫不相关不是吗。你要把他们也卷进来吗?」 「唔……」 听了妮妮姆的话,卡米尔缓缓脱下上衣。 不知道他打算做什么,妮妮姆提高警惕。他在妮妮姆面前露出了上半身。在他身上,有着让人不由得想别开视线的触目惊心的疤痕。 「这是在我逃离城市时,追兵给我留下的伤」 卡米尔微微一笑。 「父母之罪不应由子女来背。妮妮姆阁下说的没错,这是理所当然的」 然后,他说道。 「等到事情结束后,我会释放妮妮姆阁下。等您回国之后,请这么告诉大家:“连最基本的道理都不懂的,愚蠢之城的愚蠢市民们,最终咎由自取,走向灭亡──”」 「……咎由自取,么」 回想起卡米尔的话,妮妮姆自言自语道。 在那之后,妮妮姆又回到了囚禁她的房间。本想对他说点什么,可看到他那可怜而缺乏生气的表情,找不到该说的话。 「不知道外面情况怎么样了……」 妮妮姆现在基本不知道外界的情况。但根据体感时间判断,差不多签约仪式已经开始也不奇怪。 卡米尔一定会在签约仪式上表明自己是北都代表一族的人。表明身份后究竟要如何实现复仇,虽然自己想象不出,但无疑会引发巨大的骚动,并且骚动中一定有主君的身影。 「维恩……」 不知道主君的想法,也不知道他是否出席了签约仪式。但他可是维恩,或许他已经制定了自己远无法想像的庞大计划。 但是比起计划的成功与否,妮妮姆只是祈求维恩能平安无事。 哪怕知道没有神明会对她的祈求露出微笑。 ◆◇◆ 「不可能……库伦之子……!?」 拉奥布惊讶得睁大了双眼。 「那一族应该死光了……!」 休安泽面露急躁之色。 「这就是证据。库伦家的传家宝、以及我父母亲笔的出身证明书。逃离城市时有人让我携带在身上。……唯有指定的一族方能出任城市代表。我身为一族之后裔,自然拥有资格」 卡米尔展示了一把短剑。短剑以象征北都的黑色为基调,做工精湛。如此罕见的珍品是无法轻易入手的。但是── 「就凭这些!根本不算证据!」 「拉奥布说的没错。光凭这些还不够」 要是承认卡米尔是北都代表,之后无疑会演变成棘手的事态。正是因为明白这一点,其他代表才拒不承认卡米尔的血脉。本应如此。 「不,我承认」 和其他两人不同,唯有阿加塔肯定了卡米尔的主张。 「你的确是库伦之子,卡米尔」 「阿加塔!你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吗!?」 「北都代表上任将会造成不利影响,东都也会深受其害啊……!」 「不利影响啊」 阿加塔冷淡地拒绝了紧咬不放的两人。 「说到底,北都代表不在才奇怪吧。他若是就任代表,签约仪式也总算能完全发挥作用。祖灵想必也会高兴吧」 阿加塔的意见合乎道理,听众们不由得屏气吞声。 然而拉奥布依然以强硬的态度表示拒绝。 「我看你们是暗中勾结了吧!?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承认的!」 「我也一样。这是异常事态,不能轻易点头」 「明明允许了你等这样的特例吗」 「那和这是两码事!」 拉奥布为了盖过阿加塔的讽刺,说道。 「卡米尔!这里没有你的位置!即便阿加塔承认,我等也绝不认同!明白的话就赶紧离开这里」 「不,要离开这里的是两位」 这时,卡米尔踏出一步。 「我也不打算承认两位的代表身份」 「什么……!?」 「因为,有更适合坐在那里的人」 听众之间吵嚷声四起。卡米尔所说的究竟是谁,每个人都想到了。 「够了,肃静!都是这小子在胡言乱语──」 拉奥布看向听众,大声喊道,然后他愣住了。 受其影响,休安泽也转而看向听众,然后他理解了,听众之所以吵嚷并不仅是因为卡米尔的话语。 「不、不可能……」 一直保持沉默的北都阵营中,站着两个人。 摘下兜帽的两人的身影,绝不可能看错。 「欧雷欧姆……蕾婕忒……!?」 正式发表了私奔通告的西南两都的代表就在那里。 「──听我说!」 朝着一头雾水的听众,欧雷欧姆发出坚定而振奋人心的呐喊。 「我和蕾婕忒代表并没有私奔!散布无凭无据的谣言,损害我们的威信,甚至把我们监禁起来……一切皆是拉奥布和休安泽两人的所作所为!」 蕾婕忒继续说道。 「已经找到了除我们之外的证人。事已至此,别妄想推脱了」 拉奥布和休安泽嘴唇发颤。是的,正如欧雷欧姆他们所说,监禁他们的就是拉奥布和休安泽。两人趁着他们为掌控派系四处奔走之际合谋勾结,借私奔的名义把他们从代表的位置上拉了下来。 「某人对我说,两人没有私奔,而是有可能被囚禁在某处」 卡米尔低声对拉奥布他们说道。 「我独自派人去找,大有收获。……因为还能派上用场所以没处理掉这两人便是你们的败因」 「咕,唔唔……!」 拉奥布和休安泽咬牙切齿。听众们向两人投去的不再是怀疑的视线,而是蔑视犯人的眼光。 「……卫兵,还愣着干什么」 一直保持沉默的阿加塔开口道。 「他们是企图用不正当手段夺取代表之位的罪人。抓起来带走」 「等、等等,阿加塔!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住手!别碰我!」 拉奥布和休安泽试图抵抗,最后被多名卫兵押送至会场外。在场没有一个人站出来阻止。 等候吵闹的这两人消失后,议事堂顿时鸦雀无声。 「──那么」 欧雷欧姆和蕾婕忒踩着响亮的脚步声,打破现场的寂静,走上高台。 「从此刻起,我们重回代表之位。救出我们的正是卡米尔阁下。为了回报这份恩情,我们承认他的北都代表身份」 「有异议可以提出」 无人出声。 阿加塔已经承认,并且两名代表也认同了。没有人会在这种情况下提出异议。 「──那么,从此刻起,卡米尔阁下正式就任北都代表」 场内瞬间响起掌声和欢呼声。声音来自一直保持沉默的北都阵营。 其他阵营也有不少人鼓掌。沐浴在掌声和欢声中,辅佐阿加塔的青年作为北都代表站上了高台。 「──首先,感谢三位代表承认我的就任」 卡米尔深深地行了一礼,说道。 「我就不拐弯抹角了,作为北都代表,我在此宣言。──我等北都亚尔提,决定退出乌路贝司联盟」 ◆◇◆ 北都亚尔提退出联盟。 卡米尔的宣言在听众之间激起了一圈动摇的涟漪。 「怎、怎么会!竟然要退出!?」 「这是怎么回事,北都代表!」 「你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吗!」 台下接连传来听众的喊声。在他们看来,乌路贝司在他们出生以前就由四大城市组成,是形成他们价值观的基础。他们无法接受这一基础的崩坏。唯有北都阵营,对此发出了喝彩声。 就在大多数听众陷入混乱的时候,卡米尔继续说道。 「关于此事,我已经得到了欧雷欧姆阁下和蕾婕忒阁下的理解」 听众们大为震惊。他们根本没想到,自己的代表竟然会认同这种荒唐的提案。 「这是真的吗欧雷欧姆大人!」 「蕾婕忒大人!为何您要答应!?」 听到来自阵营内的责问,两人保持沉默。即便不回答,两人的态度也等同表示肯定。听众们的疑惑瞬间转为怒火。 「退出联盟愚蠢至极!」 「没错!根本不可能做到!」 会场内充满怒吼声,代表们沉默地注视着。然而── 「北都要背叛我们吗!」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卡米尔面色狰狞。 「你说背叛?」 卡米尔大吼出声。 「背叛是在双方彼此尊重的情况下才能成立的行为!被单方面遭受剥削和奴役的一方舍弃的行为,根本不叫背叛!这叫做抛弃!」 听众们无言以对。三大城市排斥北都代表,对北都呼之即来挥之即去,这是不容忽视的事实。 「可、可是,北都代表,就算从联盟中独立出来,北都真的能运营下去吗。既然退出了联盟,那我们也就没有手下留情的必要了」 听众们依旧紧逼不放,对此,卡米尔不悦地皱起眉头。 「真是肤浅。不仅没有反省自身的所作所为,还翻脸不认人,出言恐吓。还不明白吗,这幅丑陋的嘴脸就是你们被抛弃的原因。比起担心北都,不如担心下自己吧」 卡米尔毫不留情地否定他们,滔滔不绝地说道。 「还是说不想承认北都退出的权利!?那么我宣布!签约仪式不过是毫无意义的闹剧!你们不惜杀害我父母也要维护的乌路贝司的惯例!其风俗!其构造!全都是自说自话的幻想!好了,你们倒是说啊!」 卡米尔的声音中充满了愤怒和憎恶。 可又有多少人能察觉到,在他的主张背后,其实暗含着一丝期待。 他痛骂了乌路贝司联盟的一切,同时也盼望着。盼望着有人能不惜杀了自己也要阻止这一切。盼望着有人能站出来贬低签约仪式──象征了乌路贝司联盟的典礼的价值。 (这样一来……) 乌路贝司权威受损,或许,这能成为人们意识到“乌路贝司并非绝对”的契机。或许,以此为开端,乌路贝司能发生改变。或许,能迈向双亲曾期望的崭新未来。 但是。 「…………」 没人采取行动。 听众面面相觑,忙于交头接耳,却止步于此,毫无作为。 「……呼」 一点都不失望。该做之事早已决定。肃穆地结束签约仪式,在退出的协议书上签字即可。 感受着心中吹来的干燥之风,卡米尔准备切换意识, 「我,可以说一句吗」 突然间,阿加塔开口了。 「……阿加塔阁下,难道您不接受吗?」 卡米尔对阿加塔怒目而视。其眼神中既含有对乌路贝司联盟的怒火和憎恶,也暗藏了另一种情感。 「不,并非如此。即便我不接受,我也不打算说出口」 「那么,所为何事?」 卡米尔再次询问。 阿加塔停顿一拍,说道。 「──从此刻起,我辞去东都玛卢多代表一职」 为了理解这句话,听众和卡米尔花了好几秒。 「……等!请等一等!究竟在说什么!?」 卡米尔回过神来,神色焦躁。阿加塔却毫不在意地继续说道。 「与此同时,我打算推荐某人接任」 某人从东都阵营处站了出来。 看到他出来,在场所有人不禁目瞪口呆。 「维恩萨雷玛艾尔巴雷斯特。……他就是下一任东都代表」 听了阿加塔的发言,维恩咧嘴一笑。 ◆◇◆ 哑口无言。 唯有这个词语方能表现出这一刻的光景。 把这些人抛在身后,维恩踏着轻松的脚步走上高台。 众人终于理解了。阿加塔提到的确切无疑是维恩的名字。 「不……不可能!」 代替听众们出声的是卡米尔。 「为何此时选择维恩王子!?让他出任代表,这种蠢事……不,在那之前,他根本不符合条件!」 只有指定的一族可以成为代表。阿加塔符合这一条件。当然,维恩不可能和阿加塔出自同一族── 「他是我的养子」 众人再次哑口无言。 不被子女眷顾的大人寻找养子并不罕见。 诸如贵族,为了家族的存续,把其他贵族家的孩子过继过来做养子也是常有的事。 但是,即便如此。 「规定里并未写有禁止养子。维恩萨雷玛艾尔巴雷斯特无疑是我的儿子」 「你──你在开玩笑吗!这种事!这可是他国王子啊!?这种事怎么可能做到」 「做得到」 阿加塔断言。 「因为,不存在相应的制度」 卡米尔无言以对。 这也是当然的。在乌路贝司联盟的历史上,谁也没考虑过他国王子成为代表养子的可能性。既然没人考虑过这个问题,自然也不存在相应的制度。既然没有制度──那么强行通过这一点,并非不可能。 「纳、纳特拉方面不一定允许这种暴行」 「哈哈哈,卡米尔阁下,你说话真有意思」 回应他的是台上的维恩。 「我是王子。也就是说,我可是制定制度规矩的人哦?」 真是乱来,无论谁都这么想。但同时,却又无人能说出口。众所周知,维恩身为王太子,实际运营、管理纳特拉的人便是他。在关于纳特拉的事情上,如果他说这是白的,那其他人就必须接受这是白的。 「咕……可是!」 卡米尔看向其他两名代表。 「欧雷欧姆阁下!蕾婕忒阁下!两位难道要认同这件事吗!?」 在帮助两人之时,两人答应会协助卡米尔就任北都代表,以及承认退出联盟的提案。即便不是这样,两人也因为维恩吃了很多苦,一定不希望他成为代表。 卡米尔本来是这样想的。 「我承认他出任东都代表」 「我也一样,承认维恩王子」 「什──」 卡米尔不禁站了起来。 「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 完全无法理解他们的意图。明明知道这件事只会带来不利,为何还要承认维恩。 于是欧雷欧姆沉痛地摇了摇头。 「……是因为顺序,卡米尔阁下。仅此而已」 「真是的……没想到事情的发展和他预料的一样」 「顺,序……?」 卡米尔急忙思考起欧雷欧姆的话中之意。 然后,他想到了某种可能。 「……该不会。该不会,该不会!」 卡米尔看向维恩,愤恨地问道。 「他们两人,竟是你先找到的吗……!?」 ◆◇◆ 「没想到会以这种形式再会,缘分真是奇妙,两位」 事情发生在签约仪式前不久。 维恩在某个宅邸里和欧雷欧姆、蕾婕忒两人碰面了。 「……为什么知道我们被关在哪里?」 不久前,两人还被囚禁在拉奥布和休安泽准备的房子里。结果一群神秘男子突然找到他们,带了回来。然后便是现在这一幕。 「这都是阿加塔的功劳。他瞒着亲信组建了私兵,还拥有记载了不为人知的场所和各种秘密通道的各大城市的地图。真让我惊讶,他倒也没白活这么久」 蕾婕忒对正在感叹的维恩问道。 「所以,你打算怎么处置我们?」 「我希望你们在签约仪式上,同意我就任东都代表」 「哈?」 蕾婕忒眨了眨眼。 欧雷欧姆有些困惑地说道。 「……虽然不知道你要用什么办法当上代表,但那是不可能的。阁下没有成为代表的资格」 「啊,这个不用你担心。我会想办法的。如果我满足条件就请你承认,如此即可」 欧雷欧姆和蕾婕忒看了彼此一眼。 然后没多久,两人点点头。 「……好吧。如果答应你就能得到释放的话」 「不,还有一个条件」 「哈!?」 蕾婕忒目瞪口呆。 「你会不会太贪心了?」 「我可是救了两个人,一人等于一个条件」 「……那另一个条件是什么?」 「希望你们装成被卡米尔所救」 怎么回事,欧雷欧姆和蕾婕忒皱起了眉头。 维恩回答了两人的疑问。 「除了我,卡米尔也在独自寻找你们。我会另外准备安全的场所,希望两位装出被囚禁在那的模样。我之后会给卡米尔放出情报,你们装作被他救出来即可」 维恩继续说道。 「作为回报,卡米尔大概会提出和我刚才说的条件差不多的事。我希望两位不要透露我的事,听从卡米尔的要求」 「意、意义不明……」 蕾婕忒脸上写满了疑惑。 欧雷欧姆也露出难以理解的表情,问道。 「也就是说……要陷害卡米尔?就算是这样,为什么要这么绕圈子?」 「这还用说」 于是维恩咧嘴一笑 「对我心脏出手,当然要让他不痛快──」 ◆◇◆ 「不用想得太深刻。我现在既是纳特拉的王太子,又是足以成为东都代表的一族之人。仅此而已」 维恩从容不迫地说道。 仅此而已,光是这样根本无法释怀,然而这让卡米尔更加确信。 (根本没有告诉我关于欧雷欧姆和蕾婕忒的事!要更换东都代表的事也一样!两人早就知道我会作为北都代表出现了!) 两人对自己保密,理由当然是为了妨害自己。要让联盟崩溃,绝不可以让维恩当上代表。 「……东都的诸位!你们能接受吗!?」 因此卡米尔把目标转向了吵嚷的东都阵营。 「即便有阿加塔阁下推荐,他也是他国的王子!诸位当真认为他会为你们带来利益吗!?」 在选拔代表时,前任的推荐确实很重要,但并不是绝对的。大多数情况下会在派系内进行政治交涉,选出一名候选人。 阿加塔虽然没有子嗣,却有很多亲戚。虽然东都不久前还十分势衰,但应该也有人觊觎阿加塔的位子。只要能煽动这帮人── 「你们」 维恩朝着吵吵嚷嚷的听众,说道。 「闭嘴,好好看着。──我会让你们获胜」 那一瞬间,卡米尔感觉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这就是,维恩萨雷玛艾尔巴雷斯特……!) 本以为已经理解了他的强大。自己对开朗而落落大方的维恩所想到的恐怖奸计感到震惊也不是头一次了。 即便如此,那也不过是维恩的一鳞半爪。实际和他对峙之后才发现,他作为执政者所拥有的宏大器量是如此让人刻骨铭心。 「看上去,你似乎理解了,卡米尔」 维恩朝卡米尔露出一丝笑容。正如他说的那样,东都阵营的听众瞬间默不作声。不,不仅是东都。其他阵营的听众也一样,屏息吞声。仅仅,仅仅因为刚才的那一句! 「干得漂亮」 「这种程度,家常便饭了」 简短地交流了两句,阿加塔便起身,把位子让给了维恩。 这一刻,东都新代表正式诞生。并且无人对此提出异议。 「那么,事不宜迟,继续刚才的内容吧。说到北都要退出联盟对吧」 维恩开口道。 「我的主张是,北都应该继续留在联盟」 卡米尔听了之后皱起眉头。 他皱眉的原因不是因为自己的意见被否定了。 (目的不是以东都为主导促成统一吗……?) 阿加塔的目的在于统一的话,和他合作的维恩应该也一样。 又或许是认为现在的情况无法促成统一,所以决定维系联盟吗。 (……不行,我猜不透) 维恩和阿加塔作为执政者接受的教育和迄今以来的执政经验都远胜卡米尔。盘踞在他们腹中深渊究竟有多深,并不是卡米尔可以揣测出的。 (那么便舍弃不必要的思考,就这样往前进!) 卡米尔下定决心,开口道。 「正如我方才所说,北都一直以来饱受剥削。继续待下去没有任何好处!」 「到目前为止的确如此。但是,北都的代表回来了。只要卡米尔阁下尽到代表应尽的职责,北都就不会单方面遭受剥削」 被维恩戳到了痛处,卡米尔在心中咂舌。正如维恩所说,倘若不考虑个人情感,卡米尔已经站到了北都的顶端,即便不退出联盟状况也能大为好转。 「还有,虽然刚才你巧妙地岔开了话题,但退出后你要怎么做?北都在农业、外交、贸易方面一直依赖其他城市,哪怕没有外敌,光是维持生活就是个大问题,更别说还有可能遭到其他三都,又或是来自其他地方的攻击。你心里想的该不会是,只要退出了联盟,之后就算毁灭了也无所谓……应该不是这样吧?」 正是如此。毁灭了也无所谓。以北都的退出为契机,乌路贝司联盟被其他诸国吞并。这就是卡米尔的愿望。 当然,知道这件事的人很少。表面上,他对北都阵营的大部分听众说的是自己另有计划。那就是── 「和北边的恰斯卡王国已经商量好了,我没猜错吧?」 「……」 被维恩说中,卡米尔露出不自然的表情。 「独立出来的北都亚尔提卖身给恰斯卡。北都得到了恰斯卡的庇护,恰斯卡得到了进攻剩下三都的桥头堡。很让人信服的说法……如果是在去年的话」 维恩继续说道。 「食粮匮乏问题如今困扰着大陆西侧。恰斯卡也不例外。对方应该联系过你了,如果是拥有大量耕地的南都自然可以考虑,但和北都一起的话,希望尽量避免和其他三都敌对的局面,不是吗?」 (为,为什么连这都……!) 他不应该知道的。不可能知道。明明不可能,为什么却能像亲眼所见一般指出真相。 「这可不太好哦卡米尔阁~~~下。这么重要的事可不能瞒着同伴」 (这个男人……!) 卡米尔咬牙切齿地看向北都阵营。果不其然,他们在那议论纷纷。自己此时决不能失去他们的支持。 「不要再继续胡言乱语了!」 卡米尔为了阻止这个流向,大声喊道。 「确实,只要我还坐在代表的位子上,北都就能在联盟内获得正常的地位。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洗刷了过去蒙受的屈辱!你难道要厚颜无耻地让我们战胜过去,建立新的对等关系吗!?」 既然如此就诉之以情。北都所有人都对其他三都抱有隔阂,即便是维恩也无法改变这一点。那么就煽动他们的感情,指引他们退出联盟。 明明都这么说了, 「嘛,确实会有这种反应啊」 维恩干脆地点了点头, 「所以,那就赔偿吧」 维恩把文书递到卡米尔面前。 「这,这是什么」 「我所写下的,乌路贝司联盟的答卷」 坐在代表之位上的人立刻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卡米尔接过文书的手也不住地颤抖起来。 「联盟内部的人际关系纠葛的迷宫,解决这个问题的答案都写在了文书上。它的效果……倒也不用我多说了」 维恩离间西南两都势力的时候,卡米尔就在身旁看着。如果这份文书货真价实,那么拥有它意味着可以再现维恩做过的那些事。 「我把它,交给北都」 维恩说道。 「这样一来,北都便对其他三都占据了压倒性优势。想象一下,随心所欲地操控那些讨厌家伙的快感,爽到不行吧」 “只不过”,维恩总结道。 「只有四大城市继续维持联盟,文书才能发挥效果。只剩三大城市的话,城市内的人际纠葛会发生巨大变化,它也将化作毫无意义的废纸」 「……!」 卡米尔怀抱的感情几近于恐惧。 (我向憎恨其他三都的北都指明了新的道路!然而维恩王子却说留下!不是为了忘记仇恨,而是为了报仇而留下……!) 一般人根本不会这么想。不是给那些遭受虐待的弱者一条退路,而是教会他们强者的快感,拴住他们。为什么他能做到这种事。 并且果不其然,北都的阵营大为动摇。比起独立这一未知的未来,维持联盟这一已知的关系,作为强者居高临下的未来更具有吸引力。 「……卡米尔阁下,我也希望维持联盟」 随后一直保持沉默的欧雷欧姆开口了。 「我们确实很愚蠢。对北都,以及对其他城市也一样,我们本该更加坦诚地面对彼此。过去虽然无法改变,但我们可以将教训铭记于心,携手并进」 「尽说漂亮话……!你不怕留下来的北都对你们复仇吗!?」 「怕。虽然害怕,但若能克服恐惧,乌路贝司就会变得更强」 「也许还没克服就毁灭了!」 「为了不变成那样,我们才会在这里」 继欧雷欧姆之后,蕾婕忒也表示希望维持联盟。 听众之间也逐渐形成了赞同的气氛。卡米尔自觉必须说点什么阻止这个流向。然而涌到嘴边的,却是悔恨和埋怨。 「……为什么,维恩王子。为什么要阻碍我!」 「因为你对我的心脏出手了」 维恩直截了当地回应道, 「这个理由大概占一半吧,另一半,是因为我看到了一些好东西」 「什么……?」 这是几天前在找到欧雷欧姆和蕾婕忒后,准备和他们道别时发生的事。 「这么说来──事情结束以后,你们要怎么做?」 「怎么做是指?」 欧雷欧姆和蕾婕忒歪了歪头。 「为了派系尽心尽力却遭到背叛,我在想你们会不会心生厌恶」 「会被背叛都怪你不是吗?」 「嘛确实是因为我」 维恩满不在乎地继续说道。 「虽说算不上什么补偿,不过要是想出逃的话我可以帮把手」 欧雷欧姆和蕾婕忒沉默了一会儿,微微一笑。 「好意我们心领了。不过我们已经决定了,不会逃离这座城市」 「为什么?凭你们二人的能力,在其他国家也能生存下去吧」 「……你知道二十年前,被处死的北都代表库伦夫妇吗」 维恩点点头,肯定蕾婕忒的提问。 「他们为了让乌路贝司变得更好而采取行动,直到最后都没有逃跑。明明就有很多逃跑的机会」 「联盟歪曲了。最明显的就是不承认北都代表。可是,要是选择了逃跑,就没脸见他们了」 「要用我们的力量纠正乌路贝司联盟。在见识到库伦夫妇的生存方式后,我们便如此下定了决心」 诉说着这番话的欧雷欧姆和蕾婕忒的眼中,寄宿着坚定的信念。 在目睹了这一幕之后,维恩他── 「卡米尔,虽然你似乎很早之前就对这里丧失信心了……不过,这里也许有着意料之外的价值哦」 维恩说罢,微微笑了笑。 之后,签约仪式闭幕。 本应私奔的两名代表重返城市、北都代表就任、东都代表换代,尽管发生了许多事情,但由四大城市组成的联盟依旧决定维持联盟──。 尾声 阿加塔宅邸的某一室。 妮妮姆就在房间里。 「我躺……」 她把身体交给床铺,整个人卧倒在床上。 「别沮丧啦。又不是妮妮姆的错」 维恩待在她身旁,坐在床上笑着安慰她。 然而这种廉价的安慰对现在的妮妮姆是行不通的。 「我这次,完全没派上用场。不仅没派上用场,还拖了后腿……」 被卡米尔绑架的妮妮姆最终还是没能凭自己的力量逃脱,反而是维恩派出的人员先找到了她的所在之处。 之后,趁着签约仪式期间看守薄弱成功出逃。看到妮妮姆平安无事,维恩甚是喜悦,然而── 「好想消失……好想变成贝壳……」 正如大家所见。 (多亏有维恩在,总算是解决了问题……) 也许某一天,自己会因为这份软弱再度陷入困境。 不仅是自己,说不定还会把维恩也卷进来。 想到这里,妮妮姆不禁在床上打滚。明明平时能马上转换心情,可这一次她是真的受挫了。 就这样,妮妮姆在床上翻滚了好一会儿,最后竞打算钻进床单里。仿佛像是怕光的小动物── 「听我说,妮妮姆」 「呀」 维恩轻轻地把裹在床单里的妮妮姆抱起来,放到自己的膝盖上。 「妮妮姆会被诱拐,我也有责任。如果要说是谁的错,我和妮妮姆其实都没做好。不如好好反省,为平安无事而高兴吧」 「唔……」 妮妮姆面色微红,小声嘀咕。 维恩摸着她的头发,说道。 「而且你想想,我老是失败和犯错。和我比起来,妮妮姆这点小错简直可爱得不行」 「……听你这么一说,确实是呢」 「诶,这么说就接受了吗」 「话说维恩,听说你成了阿加塔的养子」 「糟了,完全弄错了安慰的时机」 维恩迅速放下妮妮姆准备逃跑,然而妮妮姆抢先把维恩拉进了床单里。 「令尊欧文陛下明明还在世,你却跑去当阿加塔的养子,究竟在想些什么!」 「这是那个……是我计划中必不可少的一环」 「我先说好,等你回去了绝对有麻烦……!」 「我也是这么想的,如果你愿意陪我想一想该找什么借口,我会很高兴的」 妮妮姆用力地拉扯维恩的脸颊。 「哈,真是的……一有机会就离开王国,在国外为所欲为,你的声望搞不好会被芙兰亚殿下超过哦」 妮妮姆叹了口气,带着无可奈何的心情半开玩笑地说道。 但是, 「──这样正合我意。纳特拉之民差不多该从梦中醒来了」 下一刻,维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床单里溜了出来。 「维恩……?」 「我接下来要去找阿加塔聊一聊。妮妮姆,帮我安排下回国的准备。对了,那群奴隶如果也要跟来的话,别忘了带上他们」 留下这句话,维恩便离开了房间。 房间里只剩下了妮妮姆一人。而残留着维恩体温的床单,则被她紧紧抱在怀中。 ◆◇◆ 「……原代表耶尔德库伦。其妻子狄奥娜库伦是我的女儿」 阿加塔宅邸的接待室。 站在维恩面前讲述这些的,是宅邸的主人阿加塔。 「她从小就很活泼,在我心中,她象征着未来。随着她慢慢长大,那孩子察觉到乌路贝司陷入了闭塞状态,于是她为了打破现状而采取了行动」 「在这个过程中,她遇见了耶尔德」 「是的。耶尔德也担忧着乌路贝司的未来。两人的相恋大概也是一种必然吧」 阿加塔眼前浮现出遥远的往昔之景。那早已失去的,幸福光景。 「由于是北都代表和东都代表的直系,也有人反对两人交往。但为了开拓乌路贝司的未来,两人齐心协力,最终共结连理,还怀上了孩子。孩子对于两人来说,既是自信的来源,也为他们带来了为孩子创造美好未来的使命感」 「但是──失败了」 阿加塔重重地点了点头。既不是当事人,也不是乌路贝司之民的维恩自然无法得知他们出于何种原因走向了失败。但背后的故事,想必不是三言两语便能说清的。 「为了让他们免受死刑,我四处奔走。可是在监狱里见到的女儿对我说了。不必这么做」 「为何?」 「她担心北都和东都会两败俱伤。包庇她的话,我也会蒙上私通的嫌疑。两都因此受到打击的话,很有可能给外国制造出乘虚而入的机会」 「明知自己有可能死掉……」 维恩摇了摇头。阿加塔有气无力地笑了笑,继续说道。 「对我女儿来说,乌路贝司比她的性命更重要。但是,即便如此,她怎么都放不下自己年幼的孩子。于是向我请求帮助,希望我能暗中让那孩子离开这座城市」 「前往恰斯卡吗」 阿加塔点点头。 「女儿因通敌罪而将被处死,身为其父母,众人对我抱有很大的疑心。我的政敌们也在寻找动手的时机。我无法自由行动,根本不清楚前往恰斯卡的那孩子究竟怎样了」 「然后某一天,他来到了你面前」 「大概是十年前吧。虽然改了名字,但我一眼就认出来了。他说他身上流着我女儿的血。……以及,他对我和乌路贝司联盟抱有强烈的恨意」 说到这里,阿加塔没有再继续开口。 两人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维恩只是耐心地等待着他的下一句,不久后,阿加塔再次开口了。 「老实说,我也对乌路贝司感到厌烦了」 「女儿被杀了。这是当然的吧」 「但是,我被女儿托付了。她说,虽然自己失败了,但请你保护好乌路贝司。她的话语支撑着我作为东都代表继续君临城市。……但是,我对乌路贝司感到了失望,女儿牺牲了自己,乌路贝司却依然毫无改变」 阿加塔继续说道。 「因此,孙子他……卡米尔他如果想毁灭我和乌路贝司的话,我并不介意。我甚至认为,由卡米尔亲手画上句点才是最好的谢幕方式,所以我决定瞒着他,助他一臂之力」 「……原来如此」 维恩说道。 「事情我明白了。卡米尔为了毁灭乌路贝司联盟制定了计划。阿加塔对此暗中支援。但是,这个计划被打乱了。因为西侧的食粮匮乏问题」 「正是如此」 阿加塔泛起一抹苦笑 「北都之民发起武装暴动,镇压签约仪式的会场及出席人员。与此同时,恰斯卡方面也发起进攻,迅速毁灭乌路贝司联盟。──甚至还构思了这样的计划。但一切都被推翻了。维恩王子,皆因你在选圣会议上布置的阴谋」 「真抱歉呢」 维恩作出口是心非的谢罪,随后说道。 「这么一来……这样啊,你把我叫来是为了让我和卡米尔联手」 阿加塔点点头。 「王子的足智多谋乃我亲眼所见。既然恰斯卡的计划告吹,卡米尔就需要新的底牌。出于这种想法,我邀请了王子。名义上是为了助我统一」 「怪不得你想要拖入延长战。原来是为了帮卡米尔争取时间好让他接近我」 「但是这个计划失败了。……因为王子实在过于迅速而又干净利落地壮大了东都的势力」 阿加塔想必心急如焚。本来应该和孙子联手的对象,竟然为了促成联盟统一这个幌子而以惊人的速度取得了成果。 「其结果,卡米尔因此焦躁不安,为了阻止王子而站到了你的敌对面……他打心底里后悔,后悔选错了敌人」 「都怪你叫我这个麻烦制造者过来」 「自己这么称呼自己吗」 「我最近开始意识到了」 维恩和阿加塔相视一笑。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王子是从什么时候起怀疑起卡米尔的?」 「为了离间西都和南都,购买奴隶和武器的那时候」 维恩回答道。 「那时买来的武器实在太多了。武器除了用来作战以外别无用出。附近发生了战争倒可以理解,可一般不会提前准备这么多的。而事实上却有着大量的武器。也就是说,我们,或者某个人知道将会发生战争」 「唔……」 「然后卡米尔大量收购了即将发生的这场战争所会用到的武器。要么是因为战争不会发生了所以不需要了,要么是因为卡米尔处于可以引发战争的立场。又或是两者皆有。无论是哪种都令人生疑。留个心眼总归不是坏事」 「原来如此……虽然心里明白,但真的敌不过王子啊」 阿加塔无力地笑了笑。倘若不是这样,王子也不可能在选圣会议上大显身手了。即便如此,心里也唯有感叹:这位年轻的王太子实乃人杰。 「我也想问你一件事,妮妮姆被绑架那时,你已经猜到犯人是卡米尔了吗?」 「我知道他在冒风险做某些事情。然后便发生了绑架一事。我当时便想,十有八九是卡米尔做的」 「所以才说了那句话吗」 「是的」 阿加塔点点头,微微叹气。 「我能说的事情,这便是全部了」 「嗯,托你的福,我全都明白了」 「那么──最后,请听我一个小小的请求吧」 阿加塔离开座位,在维恩面前低下了头。 「请你原谅卡米尔吧……!」 阿加塔的声音散发出惊人的魄力。 「我知道无法代替他,但我这幅老骨头愿意任你宰割。在卡米尔看来,我抛弃了他的父母,是理应遭到唾弃的人。但对我来说,卡米尔是女儿留给我的遗物。希望你能……!」 妮妮姆,是维恩的逆鳞。卡米尔触碰了逆鳞。 倘若不平息盘踞在眼前的这头人形龙的怒火,卡米尔就不会有未来。 即便这条龙回到了纳特拉,不管卡米尔躲去哪里,都一定会被烧成灰烬。 阿加塔确信,自己最后的使命便是避免让这种事情发生。 「原谅他,就算你这么说」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维恩脸上浮现出的是爽朗的苦笑。 「我已经让他足够不痛快了,而且一开始的目的──缔结贸易的事也和欧雷欧姆谈妥了。我已经没在生气了」 「……此话,当真?」 「妮妮姆也说她过得很舒适,而且多亏了阿加塔的情报,我得以在签约仪式的时候找回了妮妮姆。要是这样还乱发脾气的话她会生我气的」 维恩充分地表达出了自己的真心。 阿加塔不禁安心地舒了口气, 「──但是,再有下次,杀无赦。连同乌路贝司烧成灰烬。别忘记了」 这句也是维恩毫无虚假的真心话,阿加塔不禁浑身一颤。 「对了,关于东都的统治,就交给阿加塔了」 「虽然我不介意……但这样好吗?」 「再怎么说我也做不到跨国统治啊」 维恩的祖国纳特拉在北端,而乌路贝司在西端。既没有什么位移魔法,也不是一个人能处理过来的问题。 「由我说这话或许不太好,但乌路贝司联盟今后才是最辛苦的。如果不能巧妙地用好交给北都的答卷,北都之民的不满大概会与日俱增,但用得太好又会招来其他三都的怨恨。而且,那份答卷的效果大概只能维持一年左右」 「……果然是这样吗」 答卷上只记载了针对现状的解决办法。当纠葛被厘清,情况发生变化之时,即便是维恩也无法预料到之后的展开。即便如此,他还是信心十足地保证效果能维持一年,这已经足够惊人了。 「唯有王子时不时加以修正和改动,那份答卷才能发挥真正的效用吧」 「还有就是无视那些纠葛。明白答案却不选择正解才会产生纠葛。我可以忽视这些,卡米尔却不一定」 不管怎么说,卡米尔是个责任感很强的男人。虽然这并非是他所期望的结果,但他是不会放弃代表之位的。维恩也不知道卡米尔的这种责任感究竟会带来好影响还是坏影响。 「所以嘛,你就代替我好好帮助你孙子吧」 「……感谢你,维恩王子」 阿加塔深深地,深深地低下了头。 「卡米尔、欧雷欧姆、蕾婕忒……我会燃烧剩下的短暂生命,辅佐年轻的代表们实现乌路贝司的改革」 「我期待着某一天再次拜访乌路贝司时,能受到你们的欢迎,义父大人」 阿加塔也回以微笑,点了点头。 「啊啊──你大可放心期待,我的儿子」 就这样,围绕乌路贝司联盟发生的骚动暂且告一段落。 回顾这片大陆的历史,这绝对称不上是一场大骚动。 但后世的历史学家们都知道,维恩萨雷玛艾尔巴雷斯特在这一系列事件中采取的行动,对于今后的历史进程有着极其重要的意义。 后世称之为贤王大战的这一动荡时代。 正渐入佳境── 后记 大家好久不见,我是鸟羽彻。 感谢您本次购买《天才王子的赤字国家振兴术9~对了,卖国吧~》。 这一卷的主题是“因缘”!不管愿不愿意,只要活着,就会邂逅各种各样的缘分。缘分有时会成为助力,有时也会成为负担。维恩要如何在被因缘所困的城市中掀起风暴呢,希望大家能乐在其中。 然后,这次要向大家汇报一个好消息。 竟然!本书要动画化了! 不但没有魔法,而且随着剧情发展男性登场人物越来越多的本作品要动画化了,没在玩笑吗!大概是这样的感觉,但这是真的!耶! 顺带说一句,为了庆祝,编辑邀请我去吃饭,之后端出了蛋糕,上面装饰着“祝!卖国”,实在是太奇幻了(蛋糕很好吃)。 接下来是惯例的谢辞。 担当编辑的小原先生。打破了截稿期限的dead line中的dead line,十分抱歉……应该是九卷中最给您添麻烦的一卷了。真是对不起! 也给负责插画的ファルまろ老师添了很大的麻烦。因为我迟迟交不出原稿,强行打乱了您的日程安排,非常抱歉。尽管如此您还是描绘出了ssr品质的妮妮姆卷首彩插,实在是太感谢了……! 另外,再次感谢各位读者。本书能迎来动画化,毫无疑问是因为有着大家的支持。动画化是大家支持的成果,我很期待和大家一起欣赏动画的那一天到来。 然后,由えむだ老师描绘的漫画版正在手机appマンガup!上好评连载中,也务必了解一下! 关于接下来的第十卷……终于到第十卷了!两位数哦!如此值得纪念的一卷,我打算描写东西都有参与的豪华展开! 虽然说是这么说,但也有可能与实际剧情不符。不管怎样,我会努力回应各位读者的期待,全力加油的。 那么,让我们下一卷再会。 插图 第一章 对了,两面作战吧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自购 翻译:甘臭 嵌字:甘臭 bw特典提供:轻国 温暖的风吹拂着平原。 青翠的新叶有如作出回应般随风摇摆。 和煦的日光倾洒而下,实在无法想象前几天这里还覆盖着遍地白雪。 春天。 来的比南方诸国稍晚一些时日。在渡过了漫长的冬天后,纳特拉王国也终于迎来草木萌发的季节。 「呀,真是适合乘车出行的好天气」 一名少年骑马驰骋在这片凉爽的春之平原上。 少年名叫维恩萨雷玛艾尔巴雷斯特,是纳特拉王国的王太子。 「这么好的天气,即便是在春天也很罕见呢」 一名同样骑在马上的少女紧随维恩其后,开口说道。 少女名叫妮妮姆菈蕾,是有着白发赤瞳特征的弗拉姆人,同时也是维恩的辅佐官。 「难得的休息日,干脆尽情放松吧」 维恩慵懒地骑在马背上。马儿虽然浮现出略显困惑的表情,但还是默默地载着这个人形行李奔走在草原上。 「不能太放松哦。这里还有别人在」 妮妮姆用视线示意身后,数名骑在马上的护卫保持一定距离跟在后方。考虑到维恩的立场,有护卫跟随是理所当然的。正因如此,妮妮姆才希望维恩不要做出有失身份的行为。 「我知道的。毕竟不久前才惹怒了家臣们啊」 「……是呢」 妮妮姆微微叹气。 「仔细一想,这个休息日也是源自这个理由的不可抗力」 「怎么了妮妮姆,还在介意这件事吗?」 「怎么可能不介意。归根究底,我的失态是间接原因」 妮妮姆又一次深深地叹了口气。 「维恩成为阿加塔养子的事,没想到会招来这么强烈的抵触──」 ◆◇◆ 「殿下,请清楚地认识到您的立场!」 事情发生在前几天。 一位纳特拉重臣在维恩面前发出了愤怒的声音。 「殿下是有着两百年历史的纳特拉王家的王太子!甚至可以追溯到列贝提亚教的高徒卡雷乌斯的后裔!您的贵体无疑流淌着大陆屈指可数的高贵血统!」 重臣痛切地诉之以理,与此同时,又让人感觉有些做作。或许是因为这样,倾听着其话语的维恩和站在维恩身旁的妮妮姆显得有些困窘。 「明明如此!明明本应如此!?可您居然成了国外之人的养子,您究竟在想些什么!?」 卜诺大陆的西端有一个叫做乌路贝司联盟的国家。 今冬,治理联盟的名叫阿加塔的男人向维恩发出了邀请,几经周折,维恩最后成了他的养子。 ──养子。换言之,名义上是阿加塔的儿子。 纳特拉王宫在收到消息后,自然慌张不已。国内贵族之间把孩子过继过来做养子,又或是王室之女出嫁他国的事例是存在的。但是,维恩是王太子。终有一天会统治纳特拉王国的人物竟然在他国成了养子,实在是前所未闻。继承权要怎么处理。说到底真的能成为养子吗。家臣们不分昼夜地进行了讨论。 「别那么生气。这次确实做过头了,我也有在反省」 维恩出言抚慰重臣。 「不是已经对照国内的法律,得出了不存在问题的结论吗?」 「这不是法律允许就能解决的问题!」 维恩的话语反而火上浇油,眼前的男人拍打桌子。 而且说到底,之所以法律上没问题,可以说是为了避免造成某种棘手的情况而强硬地平息了事态。毕竟要是违反了法律,便不得不考虑如何处罚维恩了。 「殿下身为一个人的同时,还象征着纳特拉王国!您的血脉是纳特拉国民的骄傲!您的贵体遭到蔑视,等同于纳特拉遭到蔑视!正因如此,任何人都不能随意对待殿下,哪怕是殿下您自己!」 「不是,虽然我理解你的心情」 「臣事先声明,并非只有臣一人这么想!您可以认为臣说出了所有侍奉纳特拉王家之人的心声!」 「我当然明白,但是」 「归根究底!殿下明明身为王太子,却太任意妄为了!臣承认,与他国外交的确重要!可是,殿下根本无需独自揽下所有外交事务!借此机会,您该学会放手交给家臣了!」 「……」 不禁陷入沉默的维恩向身旁的妮妮姆寻求帮助。 妮妮姆摇了摇头,表示无能为力。 之后,家臣们对维恩的说教持续了数小时。 家臣们认为,政务和权限过于集中在王太子身上,故而导致了维恩此次的擅自行事,于是他们开始亲自操办起之前一直属于维恩负责的政务工作。 就这样,维恩手边的文书大幅减少,意外地获得了余暇── ◆◇◆ 然后时间回到现在。 「呀,他们气得不得了啊」 维恩坐在草原上,一边回想家臣们的样子,一边笑道。 「一点都不好笑呢。那时候王宫上下都提心吊胆的」 妮妮姆也从马上下来,铺开带过来的行李。行李里装的是铺垫、茶具,还有简易便当之类的野餐道具。 「这也难怪。毕竟对他们而言,好不容易看到曙光了」 维恩躺平身子,开口道。 「维恩,要躺的话躺这边」 妮妮姆拍了拍铺开的垫子。维恩没有起身,只见他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随即咕噜咕噜地翻滚到了垫子上。 「又做出这种不体面的动作……算啦,比起这个,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妮妮姆一边准备茶水,一边向维恩询问。维恩维持平躺的姿势,回答妮妮姆。 「迄今为止,来到纳特拉的是在东西两方无处可去的人对吧?与之相反,在其他地方获得良好待遇的人们纷纷离开了这个国家。也就是说,留在这里的人去了其他地方也混不好」 「我觉得你说得太过了……所以呢?」 「对这些留在这里的人而言,纳特拉王室的存在是一种慰藉。建国至今约两百年。纵观整片大陆的历史,也很难找到统治者血脉如此长久延续的国家」 大多数国家由于统治者的骄傲自满、外国的压力、天灾地变等原因,不到两百年便会灭亡。毕竟寿命不过百年的生物想要运营超出自身限制的机构,倒也无可厚非。 也正因如此,纳特拉王室的伟绩才更显突出。 「拥有大陆首屈一指的历史的王室。辅佐王室的自己。留在纳特拉的家臣们通过这一点维护着自尊心。……但是,情势今非昔比」 听到这里,妮妮姆理解了维恩想表达的内容。 「维恩的活跃对吧?」 「正是如此」 妮妮姆将沏好的茶递给维恩,维恩接过茶具,说道。 「自我摄政以来,纳特拉一直处于上升势头。以传统为荣的王室之权威也显著提升。曾经被视作古石的纳特拉王室如今在他国眼中变成了具有悠久历史的宝石」 「……所以,留在纳特拉的家臣们的立场也发生了变化呢。不光是金钱收入方面,还得到了守护宝石的名誉」 「没错。在他们看来,如今正是他们心满意足的黄金时代」 维恩说到这里,咧嘴一笑。 「然后就在这时,我给王室的权威抹了黑」 「……会生气也是理所当然呢」 不是泼冷水那么简单。这就好比在热闹的时候点了把火。 而且维恩还进一步发表不当言论。 「嘛要我说的话,王室的权威不过是幻想罢了」 「维恩」 「我嚼」 妮妮姆把当作便当带来的面包塞入维恩口中。 「不要说太过激的话。因为不知道会被谁听到」 「我嚼我嚼」 尽管妮妮姆如此劝诫,可吞下面包的维恩只是耸了耸肩继续说道。 「话虽如此,但其实大家都明白这个道理不是吗?正因为人们认为其具有价值,所以才会产生价值。和货币是一个道理。通过共同抱有幻想,不起眼的金属块成了货币,普通人成为了王侯贵族」 「……」 「明明如此,却有人愿意为此献出生命和信念。不觉得很奇怪吗?妮妮姆」 「以我的立场怎么可能否定王权」 「但此时此刻,身为官吏的我们放假了」 「……」 妮妮姆沉默了一会儿,重重地叹了口气。 「是呢,嗯,我和你想的一样。更别提那些崇拜血脉的行为了,我感觉不到任何意义」 “但是”,妮妮姆继续说道。 「对其他大多数人来说,事实是幻想等同于宝石。相对于绝大多数人,我们的看法不过是暴风雨中的树叶。实际上,多亏了那些想要保护宝石的家臣,我们才闲得出来远游」 「嘛,就我个人而言并不反对工作变少」 「我就知道」 妮妮姆眯了眯眼,看向维恩。 「可是这样下去的话,国家或许会朝维恩不乐见的方向发展哦?不担心吗?」 「确实,也许会有一点点困扰」 嘴上这么说,维恩的脸上却挂着游刃有余的表情。 「不过,他们究竟能做到那一步吗」 「什么意思?」 「意思是,体会到神舆的便利性而尝到甜头的家伙们要是稍微反省一下就能学会自律并负起责任的话,世间大概会变得比现在更美好吧」 妮妮姆复杂的神情像是反映了她的内心。 「我明白你想说什么,不过从刚才开始你就对自己的家臣批判得毫不留情呢」 「你该说我看得很客观。我可是觉得喊我回去的传令兵何时过来都不奇怪啊」 「再怎么说也不会那么快吧」 于是维恩稍微想了想, 「那要赌一赌吗?我赢了的话,你说话时要在句尾加喵」 「还真是让人怀念的赌注呢」 「偶尔也得晒晒太阳吧?」 「好啊。那么,要是我赢的话」 就在妮妮姆说到一半的时候。 「殿下──!」 维恩顺着呼喊声看去,发现传令兵骑马从平原的另一端赶了过来。 将此景纳入眼帘,维恩和妮妮姆交换眼神。 「所以,你赢的话要怎样?」 「……没什么,喵」 妮妮姆叹了口气,接受了自己的败北。 ◆◇◆ 这一天,纳特拉王国王女──芙兰亚艾露可艾尔巴雷斯特前往了离宫。 说到纳特拉王国王室的居住场所,首先会想到碧莱昂宫殿。这座宫殿同时也是行政中心,常有人进出。 因此,为了让王族安静休养而建造而成的便是这座离宫。除却紧急情况之外,仅限管理者、部分高官、王族出入。若有其他人来到这里,想必会体会到犹如时间停止流逝般的寂静吧。 而最近这几年,离宫成了某个人物的静养之地。 「──父王,放在这里您看如何」 春日的阳光透过窗户射入房间,芙兰亚摆弄着鲜艳的花朵,开口说道。 「嗯,摆在那里的话正好能让花香随风飘来」 躺在床铺上的壮年男子对芙兰亚的话语作出回应。 男子的面貌不由得使人联想到维恩和芙兰亚,但这并不是错觉。他正是这两人的父亲,也是如今静养在离宫中的纳特拉王国国王──欧文。 「……啊,是暖春的香气。花是芙兰亚选的吧」 「当然啦。毕竟要装饰在父王房间里呢」 「女儿这么为我着想,作为父亲我很高兴」 欧文说完,对自己的爱女微微一笑。 然而从欧文的笑容中感受不到活力。原因显而易见。欧文的身体已经衰弱到想要露出笑容都很勉强的地步了。 (父王……) 父王欧文生来体弱。几年前,由于羸弱的身体无法适应气候的剧烈变化,病倒在床后便将政务交给了长子维恩。 欧文在那之后一直处于静养之中。直到现在,也依然未能恢复到健康的程度。看父亲的样子便能深刻地感受到这一点。 「别露出这样的表情,芙兰亚」 大概是心情写在脸上了吧。欧文看着面露讶色的芙兰亚,温柔地说道。 「别看我这样,身体还算可以。虽然不多,但外出走动的时间也逐渐增加了。早晚能出现在民众面前吧」 “而且”,欧文微微一笑。 「在你出嫁之前,我绝不打算离开人世。不记下你出嫁时的模样当作谈资的话,在那边等着我的妻子米拉贝尔会叱责我的」 任谁都能看出,欧文是在故作坚强。 即便如此,芙兰亚也无法无视父亲的这番心意。 「……噗哧,是呢。我要穿上婚纱让父王大哭特哭」 「这你大可放心。别看我这样,可是很容易哭出来的」 两人相视一笑。 过了一会儿,欧文说道。 「好了,今天要聊点什么呢。记得上次聊的是我和妻子米拉贝尔坠入爱河的经过」 芙兰亚讲述发生在自己身边的日常琐事,欧文则述说过去发生的公事或私事。这是芙兰亚每次来探望时的惯例。 话虽如此,和每天都有着新鲜刺激体验的芙兰亚不同,聊的次数越多,静养中的欧文总会有用完话题的一天。正当欧文思考应该说些什么的时候,芙兰亚徐徐开口,说出了自己的请求。 「既然如此,父王,请告诉我有关兄长的事情吧」 「关于维恩?」 出乎意料的请求。 「即使我不说,芙兰亚也很清楚吧」 「嗯……我曾经也这么想。我一直以为王兄对我,对民众都很温柔」 芙兰亚开口诉说。 「但是,我最近开始觉得,自己所知道的不过是王兄的其中一面。所以我调查了王兄摄政之后施行的政策,想要弄清王兄是出于何种想法采取了这样的政策……」 「发现维恩的另一面超乎了你的预想吗」 芙兰亚微微点头。 乍看之下,维恩的政策似乎为民着想。然而深入分析之后会发现,维恩在民众没有意识到的部分,做出了毫不留情的判断。当然,芙兰亚不认为这是坏事。但是连民众的感情都计算在内的彻头彻尾的合理性,实在和芙兰亚心目中的心地善良的维恩相去甚远。 「所以,我想知道父王眼中的王兄究竟是什么模样」 「唔……」 欧文注视着一脸认真的女儿,问道。 「在回答你的问题前,我想确认一件事。……假如知道了我对维恩的见解,芙兰亚今后打算怎么做?」 「诶……?」 似乎没预料到这种情况,芙兰亚露出困惑的表情。 欧文对着困惑的女儿,继续说道。 「你也知道每个人都拥有许多种面貌。维恩也不例外……也就是说,仅此而已。即便维恩把自己残酷的一面藏了起来,也不意味着他对芙兰亚的关爱是虚假的。既然如此,为何还要继续追问下去呢?」 「这,这个──」 芙兰亚无言以对。 为什么。这么说来,到底是为什么呢。一开始只是想弄明白。王兄应该是心地善良的人。明明是为了确认这一点才开始调查的。 「我不是在责备你。如果你在意的话我便回答你。倘若你寻求的是作否定之用的材料,我先说好,不一定能满足你的期望」 「…………」 父亲谆谆教导般的话语使得芙兰亚再次陷入思考。 对王兄调查得越多,越是能看清自己原本所不了解的王兄的面貌。有如像在窥视深渊,有时还会感到颤栗。 但是,如果说继续调查是为了否定的话,却也不对。 尽管无法用语言表达,但自己心中有着其他理由。王兄心地善良。王兄应该爱着国家,爱着民众。自己试图去这么想。──仿佛像是如果不这样的话就难办了。 难道不是吗。如果,如果答案并非如此的话── 「打扰了」 就在这时,侍从从屋外进来。 「在两位谈得正欢的时候打扰,十分抱歉。芙兰亚殿下,维恩殿下在找您。情况紧急,请尽快」 「王兄找我?」 虽然明白王兄不可能听到这里的对话,但是得知身处漩涡之中的王兄在找自己,芙兰亚大为惊讶。 「紧急可不是什么好词啊。芙兰亚,赶快去吧」 「啊,可是……」 「不要在意,和我的对话什么时候都能继续」 在父亲的催促下,芙兰亚决定离开。她向欧文行礼,踏着急促的脚步离开了房间。 看着芙兰亚的背影远去,欧文在归于寂静的房间内小声呢喃。 「话又说回来,我眼中的维恩……吗」 夹杂着些许苦恼,欧文说道。 「我该怎么回答呢。……宛如有着人形的龙,什么的」 ◆◇◆ 「……德鲁尼奥王国,邀请我们出席典礼?」 地点是事务室,芙兰亚歪了歪头。 「没错,刚才使者来了」 坐在对面的维恩回答了芙兰亚的疑问。站在他身旁的妮妮姆手上拿着的正是刚才提到的德鲁尼奥王国发来的书信。 「典礼的名目是庆祝同盟成立两周年」 纳特拉西边毗邻德鲁尼奥王国和索尔杰斯特王国。 德鲁尼奥王国对纳特拉的飞跃发展和贸易摩擦感到担忧,曾经计划和索尔杰斯特王国联手进攻纳特拉。 然而这项计划被维恩的策略所击溃,主导这项计划的德鲁尼奥王国宰相因此负起全部责任,失势下台。之后三国间达成和解,缔结了松散的同盟关系。 「举办这种典礼并不奇怪。但是,不会仅仅是想要庆祝那么简单」 维恩说道。 「芙兰亚,你现在能想到的德鲁尼奥王国的目标是什么?」 听了王兄的提问,芙兰亚思索了一会儿, 「向国内外展示同盟关系十分牢固,大概是这样吧」 维恩点点头。 「是啊。各国代表出席典礼的话,国民会觉得同盟国互相尊重,并对此感到安心,外国也会觉得不好出手吧。……其他呢?」 「诶?我想想……」 维恩经常像这样抛出问题测试芙兰亚。然而,很少会在答对之后继续追问。芙兰亚急忙开动脑筋。 「给你个提示,与纳特拉以及索尔杰斯特相比之下的,德鲁尼奥的现状」 「现状……」 如果是不久之前的芙兰亚,或许会想不出答案。 虽然还比不上维恩,但芙兰亚已经作为执政者积累了经验,她在脑中将纳特拉、索尔杰斯特、德鲁尼奥进行比较,最终得出了结论。 「……打算通过举办典礼,彰显自己在同盟内的存在感?」 维恩咧嘴一笑。 「正是这样。真亏你想到了,芙兰亚」 听了维恩的褒奖,芙兰亚笑逐颜开。 注视着这样的妹妹,维恩说道。 「这几年取得飞跃发展的纳特拉,以及国力依然强大的索尔杰斯特。和这两国相比,德鲁尼奥止步不前。不对,说的更加准确一些的话,自从驱逐了原宰相之后便在走向衰败」 「……」 芙兰亚露出复杂的表情。 虽然知道个中缘由,但维恩特地不提及这点,继续说道。 「替国王执掌权柄的恶宰相不复存在,国王和其他家臣取回了实权,国家恢复正常……事情不一定会这么发展,国家运营的困难之处正在于此。据我所知,国王对新宰相言听计从,而新宰相在国家运营方面逊色于原宰相」 「……所以,有必要亲自举办典礼呢」 对如今的德鲁尼奥王国而言,和纳特拉、索尔杰斯特王国的同盟等同于生命线。为了维持这个同盟,有必要采取行动不被两国拉开太大差距。这次的典礼便是其行动的一部分。 「然后接下来才是正题」 维恩说道。 「不打算尊重这个三国同盟的话,回绝邀请也是一种手段。然而我国纳特拉暂不打算解除同盟。因此,我准备调整方针答应出席,不过──以现在的情况来看,要是我去的话,家臣们又要议论纷纷了」 「啊……那就是说也许我」 芙兰亚听说了维恩成了乌路贝司联盟代表──阿加塔的养子这件事,并且知道家臣们对此表示反对。那么王兄所说的正题便是, 「没错。这场典礼,我希望芙兰亚替我出席」 ◆◇◆ 芙兰亚的出行准备进行得很迅速。 虽然代替维恩接下了重任,但考虑到她迄今为止取得的实绩,家臣们并没有表示反对。安排马车、挑选随行人员、和德鲁尼奥王国方面进行调整等工作也都顺利弄妥了。 于是转眼间便迎来了芙兰亚出发的日子。 「芙兰亚殿下,马上便是出发的时间了,臣来做最后的确认」 「谢谢。拜托你了,希里吉斯」 「遵命。那么,之后再会」 芙兰亚看了眼恭敬地行了一礼的部下,乘上马车。 之后她坐到柔软的坐垫上,细声说道。 「……总觉得很不可思议呢」 「你指什么?」 紧跟在她身后乘上马车的护卫,少年那那吉向她问道。白发赤瞳,显示了他的弗拉姆人身份。 「指的是,我留下王兄前往国外这件事哦。一直都是我给王兄送行不是吗?」 「前往米尔塔斯的时候不是被送行了吗」 「你说得是没错啦」 位于大陆中央的商人之都,米尔塔斯。芙兰亚以前曾代替维恩前往那座城市。然而芙兰亚主张这两件事给她的感受是不同的。 「……嘛,没想到维恩会如此普通地拜托芙兰亚,放在几年前根本无法想象」 「是呢。尽管这是我一直以来的目标,可没想会这么自然地被任命为出使外国的使者……」 实际上,之所以感到不可思议的理由其实还有一个。 (果然,很高兴呢) 自己确确实实对王兄抱有疑问。 但与此同时,在被王兄夸奖或是被拜托的时候,会变得特别开心。虽然谈不上自相矛盾,但可以感受到,自己对王兄的敬爱源自内心深处。 (啊……说起来,忘记向父王问王兄的事情了) 由于忙着做出发的准备,错过了询问的时机。但总不能现在跑去离宫问。毕竟自己被王兄授以了重任。 「怎么了?芙兰亚」 「……没什么,不用在意,我只是在想必须努力完成这个任务」 听了芙兰亚的回答,那那吉小声说道。 「大概是认为,包含这些地方在内,你已经有所成长了」 「成长……」 被这么一说,芙兰亚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 她那处于成长期的身体,比起几年前已经出色地成长── 「……成长了吗?」 「……」 那那吉沉默地别开视线。 芙兰亚拿起身边的坐垫,扔向了那那吉的侧脸。 妮妮姆透过事务室的窗户眺望使节团离去。等到使节团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之外,她望向了待在室内的维恩。 「你这次没有张口闭口就是担心呢」 正如她所说,坐在椅子上翻阅文书的维恩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换做以前,他一定会担心这担心那的,心境究竟发生了怎样的变化呢。 「和敌国外交暂且不论,这次只是应邀出席同盟国的典礼。再加上她在米尔塔斯积累了成功经验。如今的芙兰亚用不着我担心吧」 王女最近的活跃确实引人注目。虽然维恩的才智毋容置疑,但他并不会分身之术。牵扯到国家大事方面,总会有忙不过来的时候。所以一有机会就让芙兰亚积累经验,好让她有一天能够代替维恩分担政务,这份苦心总算是开花结果了。 「今后要让她负责重要的工作。必须让她学会轻松处理这种程度的事情,实际上也应该能处理得挺好」 「……」 维恩不怎么依赖他人。 因为以他的才智、能力,在大多数情况下并不需要来自他人的帮助。 竟然能让维恩说到这份上。很明显,在他看似冷漠的话语之中暗藏着对芙兰亚能力的期待和信赖。 「……呵呵」 「怎么了?」 「不,没什么」 芙兰亚若是平安回国了,就把维恩刚才说的话告诉她吧。她一定会开心的,妮妮姆心想。 「嘛,不管怎样,休息日暂时还会持续一阵子吧」 维恩把正在翻看的文书扔到了书桌上。平时总是堆积成山的文书,今天却用手指头就能数得过来。虽然因为德鲁尼奥突如其来的邀请而急忙把维恩叫了回来,但家臣们仍打算靠他们自己处理维恩的工作。 「嗯。为了防止德鲁尼奥那边发生意外,有必要保持警惕」 「就算这样也很轻松啦。毕竟只要以防万一准备好部队,同时把文书工作交给部下的话,便只需观望事态发展即可。我眼下的任务是暖好这把椅子──」 就在这时, 「殿下,打扰了!」 伴随着急促的敲门声,一名官吏走进来,用悲痛的声音报告道。 「就在刚才,露薇尔米娜皇女派遣的使者抵达此地!据使者所言,安斯沃多帝国再次出现内乱之兆……!」 维恩和妮妮姆面面相觑。 「……维恩」 侍从心神不定的声音使得年轻的王太子长长地叹了口气。 「看样子,要在东西方两面作战了」 第二章 东列贝提亚教 德鲁尼奥王国从建国以来一直因所处的地理位置而深感烦恼。 王国坐落在大陆西部的中心地带,可以说是绝佳的贸易路线。但也正因如此,毗邻着好几个危险国家的担忧始终萦绕在心头。 北有强国索尔杰斯特,东有野心勃勃的卡巴利努,南边的贝兰西亚也无法掉以轻心。必须时刻警戒这些国家发起攻击,即便德鲁尼奥能成为贸易要冲,负担也绝对不轻。 如果这个国家能拥有一位才华横溢的王太子,或许便可以用花言巧语唆使邻国,制造出鹬蚌相争的局面。然而遗憾的是,王室之中无人拥有这般才能,唯有用于防卫的军事支出费和保障安全的邻国疏通费年年渐长。 在这种情势下挺身而出的,是德鲁尼奥王国的原宰相。 他接近了列贝提亚教。西方本就受到列贝提亚教的强烈影响,他加大国内的传教力度,并邀请了祭司和神殿进驻。 德鲁尼奥国内出现了反对的声音。因为这等同于德鲁尼奥成了列贝提亚教的拥蹙。但反对声没过多久便消失了。原因有二,一是原宰相的政治手腕,二是在列贝提亚教的庇护下,来自周边国家的压力明显减少了。 「列贝提亚教在西方拥有极大的权威。因此,臣主动寻求其庇护,试图牵制其他诸国。利用节省下来的时间和军费与列贝提亚教保持密切联系,之后出任选圣候巩固受庇护的立场……这是臣当初的计划」 壮年男子在房间里如此说道。 男子名叫希里吉斯,是芙兰亚的家臣,也是德鲁尼奥王国的原宰相──希里吉斯本人。 「然而由于纳特拉崛起,臣不得不采取行动。在不受列贝提亚教权威影响的纳特拉看来,打算用权威作后盾的德鲁尼奥恐怕是下手的好目标吧。之后的事如您所知。再这么下去,德鲁尼奥会被蚕食殆尽,怀着这样的想法,臣决定和索尔杰斯特王国联手,打压纳特拉……」 计划失败了。 维恩的谋略迫使希里吉斯退出政治舞台。希里吉斯就这样被驱逐到了国外。 由于没有国家愿意接纳他,希里吉斯只好依靠他为数不多的关系前往大陆东部。在过着半隐居的生活时,芙兰亚找到了他,并向他提议,要不要为我效力。 「原来是这样子啊……」 坐在希里吉斯对面的芙兰亚呢喃道。 她虽然知道王兄击垮了希里吉斯,但还是第一次听说希里吉斯身为宰相时施行的政策。如果纳特拉没有崛起,或许他已经成为选圣候了吧,一想到这,心情便变得复杂起来。 「请您不要放在心上。臣在成为宰相之前……不,成为宰相之后打压了不少人。臣总是蔑视他们无能,自大地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是正确的」 然后轮到自己被击垮了。仅此而已,希里吉斯如此自嘲道。 「比起这个,殿下如今该优先考虑典礼之事」 「……是呢,你说的没错」 芙兰亚移开视线。 她的视线越过房间的窗户,眺望起窗外的景色。 未曾见过的街景在眼前铺展开来。 德鲁尼奥王国首都,里德尔的景色。 「虽然顺利抵达是挺好的,但问题在于之后怎么办」 芙兰亚率领使节团离开纳特拉后不久。 她们顺利抵达了德鲁尼奥王国,如今逗留在对方安排的宅邸里。 「我问你,希里吉斯,德鲁尼奥的国王……劳伦斯王是个怎样的人?」 「典型的傀儡。臣还是宰相那会儿,那位大人只会对臣言听计从,无能、胸无大志。听闻现在也依旧如此」 希里吉斯继续说道。 「主导这次典礼的人,恐怕是现任宰相马莱」 「是你的后继者呢。你对这位马莱卿有什么了解吗?」 「他是臣当宰相时的部下之一。虽说他不适合当组织的领袖,但野心勃勃、不屈不挠,臣用得很顺手。至于人品……和臣一样,把国王当成傀儡,这样您应该理解了吧」 芙兰亚陷入沉思,说道。 「看来普通的手段行不通呢……他会在典礼上做些什么?」 「恕臣直言,芙兰亚殿下虽身为王族,但作为外交官的地位低于维恩殿下。由于来访的是芙兰亚殿下,马莱恐怕会理解为 『纳特拉愿意维持同盟,但不打算进一步加深关系』。维持现状,不给对方留下话柄方为上策」 「反过来说,只要这么做就行了吗?」 「是的。在德鲁尼奥看来,纳特拉王族光是应邀前来便足够了。太过贪心不是好事,首要之务是让典礼顺利谢幕。……只是,臣稍微有些在意」 「在意什么?」 希里吉斯指了指窗外,回应芙兰亚的疑问。 「殿下,您如何看待里德尔这座城市?」 「诶?我觉得是一座充满活力的普通城市……」 这有什么问题吗,芙兰亚歪了歪头。 希里吉斯向疑惑的芙兰亚解释道。 「您说的没错,这座城市散发着活力。几乎和臣当宰相那时一样。但请您仔细想想,德鲁尼奥的现状」 「现状……啊」 芙兰亚恍然大悟。 「你想说的是……这座城市不该这么有活力?」 德鲁尼奥王国衰败了,这是纳特拉内部的共识。 尽管如此,里德尔洋溢的活力完全让人感受不到国力衰败的氛围。 「当然,作为一国首都,有可能是影响还没波及到这里,又或是想要掩盖这个事实。尤其是邀请了外国来宾的现在,自然不希望露出衰败的迹象遭人轻视。但臣担心的是,有可能真的摆脱了衰败的影响」 「……有其他国家在援助德鲁尼奥王国?」 「就这样继续衰败下去的话,纳特拉和索尔杰斯特会吞食德鲁尼奥王国,这是不言而喻的。为了不让这两国的国力继续增长而援助德鲁尼奥……虽然不清楚具体情况,但存在这种可能」 「……至少我明白,不能掉以轻心」 芙兰亚一脸严肃。面对出乎预料的事态,她没有感到畏惧。王兄对自己委以重任,是因为相信这类麻烦难不倒自己。 「典礼上也许有机会了解到这方面的动向。臣虽然无法同行,但您身边有那位在。如果发生什么就拜托那位吧」 芙兰亚点点头,半开玩笑地说道。 「既然可以入国,希里吉斯不能戴面具隐瞒身份跟过来吗?」 正如前面所说,希里吉斯明面上被德鲁尼奥王国驱逐至国外。 对他的处罚至今仍未撤回,所以他本不愿随使节团一同出行,但考虑到他熟悉德鲁尼奥王国的方方面面,在芙兰亚的劝说下,他才同意了这件事。 「……臣如今侍奉芙兰亚殿下这件事,对方应该也知道吧。臣以为,德鲁尼奥不希望引起纳特拉不快,所以不会主动挑起事端……但若是臣太过张扬,那么对方也不得不干预此事。这里还是按原定计划,让臣待命吧」 听到他如此恭敬地作出解释,芙兰亚也只好打消这个念头。“我知道了”,她留下这么一句,站了起来。 「明天要在典礼前寒暄问好,今天先休息吧」 「遵命。请您好好休息」 希里吉斯向离开房间的芙兰亚低头行礼,等到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门后,他微微叹了口气。 「……没想到,会以这种形式回来」 他看向窗外。对芙兰亚来说陌生的街景,在希里吉斯眼中则是眺望过无数次的光景。 「德鲁尼奥……我的祖国……」 希里吉斯脸上写满了复杂的思绪。他站立不动,只是久久地眺望着窗外。 ◆◇◆ 翌日,芙兰亚按照预定拜访了位于首都里德尔中央地带的王宫。 「……有些紧张呢」 在其他人的带领下,芙兰亚行走在王宫的走廊上,喃喃自语。 如今身处异国,总是帮助自己的王兄也不在身边。虽说这种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了,难免还是会感到紧张。 「说来羞人,其实臣也一样」 走在芙兰亚身旁,比她大几岁的女子回应了她的自言自语。 女子是原玛登王国王女──杰诺薇娅玛登,在王国灭亡后几经周折臣服纳特拉,现在是纳特拉王国的侯爵。 「如果是在臣的领内,许多家臣会在一旁辅佐微臣,所以多少可以放松一下……外交使节的身份果然会让人紧张呢」 玛登领在纳特拉西侧,原玛登王国曾和索尔杰斯特王国及德鲁尼奥王国保持过联系。所以杰诺薇娅也加入了芙兰亚的使节团。 「这样可不行。得振作起来」 芙兰亚拍了拍自己的脸颊。 杰诺薇娅欣慰地看着这样的芙兰亚,说道。 「无需太过担心,芙兰亚殿下已经足够振作了」 「真的吗?」 「我等这般身居高位之人做出的选择,会极大地左右数千、数万民众的未来。如果对此没有任何感触,那才是最大的问题吧。理解肩上重担的个人意志,以及坚定执行政务的政治家精神。在臣看来,唯有兼具这两种品质才称得上是执政者」 「……或许就如你说的那样呢。谢谢,杰诺薇娅」 “不用谢”,杰诺薇娅作出回应,继续说道。 「话说芙兰亚殿下,臣有一事相问」 「什么事?」 为了不让走在前面的带路人听见,杰诺薇娅把脸凑到芙兰亚耳边。 「那个……希里吉斯卿随使节团同行一事是真的吗?」 「嗯,他来了哦。考虑到他的立场,没怎么露脸就是了」 杰诺薇娅听完,露出复杂的表情。 看到她这副反应,芙兰亚回了句“这么说来”,随后注意到。 「你们之前……」 「是的,有点因缘」 宰相希里吉斯当时和索尔杰斯特王国联手算计纳特拉,杰诺薇娅的玛登领被当成跳板遭到利用。 「如今同样身为纳特拉的家臣,臣并不打算旧事重提。只不过……」 站在家臣的立场上,可以既往不咎,但就个人而言仍心有芥蒂,杰诺薇娅的表情像是在这样诉说。 「我会让他尽量别出现在你面前的。但万一真的碰上了,千万要冷静哦」 「感谢您的关心」 杰诺薇娅低头苦笑。 「话虽如此,回避他只是不希望弄得太尴尬,并没有到隔阂的程度。要说和那件事有关并让臣不能释怀的人,那就是──」 话说到一半,杰诺薇娅停下脚步,露出可怕的眼神。 为了弄清发生了什么,芙兰亚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然后看到了从走廊对面朝这边走来的一群人。 以及走在这群人最前方的,和自己同龄的少女。 「噢,真巧,这不是芙兰亚王女吗」 少女看到芙兰亚,顿时面露笑容。那是暗藏着狰狞之色的野兽的笑容。 芙兰亚看向她,毫不遮掩警惕之意,说道。 「特露切拉王女……为什么会在这里?」 同盟国的索尔杰斯特王国的国王,格鲁耶尔有两个孩子。 这两个孩子是兄妹关系,其中一人便是眼前的少女──特露切拉。 「竟然问为什么,又问这种无聊的问题」 特露切拉说道。 「妾身要出席典礼,所以来向身为主办者的劳伦斯王打声招呼。不过,芙兰亚王女在这里也就意味着……唔,这样吗,见不到维恩王子啊。真可惜」 也就是说,和代替维恩来到此地的芙兰亚一样,特露切拉代替格鲁耶尔王来访德鲁尼奥王国。在见不到王兄这一点上,芙兰亚差点对特露切拉感到些许共鸣── (……芙兰亚殿下,请不要疏忽大意) 这时,身旁的杰诺薇娅悄悄对她耳语。 (据说特露切拉王女最近替格鲁耶尔王处理政务,干劲十足) (特露切拉王女?) (是的。此次派使节前往德鲁尼奥王国自不用说,斡旋大贵族间的矛盾、下令部分税种减税、主动联系列贝提亚教等等……她的势头超出了代理的范畴,仿佛像是想要取代王太子或是国王一般) (取而代之……) 杰诺薇娅的话吹散了芙兰亚的共鸣。 在和纳特拉缔结同盟时,特露切拉虽然作为人质留学纳特拉,但基本上可以自由行动。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在本国和纳特拉间变得来去自由,人质的立场也名存实亡──没想到,竟成了这样。 换言之,她身处此地不是作为某人的代替,而是认为自己代表一个国家吗。芙兰亚完全无法理解。 「唔……?啊,还以为是谁,原来是玛登的原王女」 特露切拉的视线转向杰诺薇娅。 「明明以前在这里出尽洋相,竟然还敢恬不知耻地出现,脸皮真是有够厚呢。不对,如果没有这么厚的脸皮,估计也不会出卖自己和祖国了」 站在一旁的芙兰亚能感受到,杰诺薇娅的怒气值一瞬间突破了上限。 「……嗯,好久不见,特露切拉王女。之前承蒙您关照」 杰诺薇娅面带微笑,行了一礼。沉着冷静的态度比起愤怒显得更有气势。 「不过,论厚颜无耻,我远比不上特露切拉王女呢。惨败给维恩王子却还敢招摇过市,真令我钦佩」 芙兰亚在内心发出无助的悲鸣。 迸发在两人之间的火花若隐若现,现场完全是剑拔弩张的紧张局面。芙兰亚自认和特露切拉合不来,然而杰诺薇娅和特露切拉已经不是合不合得来这种程度了。 站在杰诺薇娅的角度来看,索尔杰斯特王国是叛徒。明明和玛登王国交好,却在玛登陷入困境时见死不救。而在特露切拉看来,杰诺薇娅是自取灭亡的玛登的残骸,不值得她尊敬。 (……再怎么说,也太咄咄逼人了) 芙兰亚认识的特露切拉总是保持着从容。即便她在心里瞧不起杰诺薇娅,也不会如此直截了当地嘲笑身为纳特拉侯爵的杰诺薇娅,这不像她会做的事。 (因为讨厌杰诺薇娅吗……?不对,不是这样的……) 焦急。没错,不知为何,特露切拉如今看上去很是急躁。用语言挑衅对方,视线却没在注视杰诺薇娅。倒不如说,她好像一直在看着我──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突然有其他人插入对话。 顺着声音看去,只见一名男子从走廊对面快步走来。 「……原来是马莱卿。又见面了」 特露切拉对前来的男子意兴索然地开口道。 (马莱,记得是德鲁尼奥王国现任宰相的名字) 那么,他就是在希里吉斯垮台后掌握德鲁尼奥实权的男人吗。光是眼前的状况就让他慌张成这样,体现不出他的威严和器量。 「这边这位是……原来是纳特拉的芙兰亚王女。特露切拉王女,发生了什么吗?」 「没什么,碰巧遇到熟人,不过是多聊了几句」 看到马莱投来的暗含责备之意的目光,特露切拉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那么,妾身先告辞了。……芙兰亚王女,典礼上再会吧」 特露切拉留下这句话,带着随从转身离开。 离去之际,她看向芙兰亚的目光中透露出坚定的意志。 「……」 在目送特露切拉远去后,马莱清了清嗓子,说道。 「十分抱歉。没想到会让两位在这种地方碰面」 「请别放在心上。特露切拉王女也说了,真的只是多聊了几句罢了」 芙兰亚瞥了眼身旁的杰诺薇娅,看样子她也恢复冷静了。要是气氛继续恶化下去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德鲁尼奥王国的宰相,马莱」 马莱深深地行了一礼,说道。 「之后由我带路。请走这边,芙兰亚王女」 「谢谢你,马莱卿」 在马莱的带领下,一行人继续前行。 和特露切拉出乎意料的相遇告一段落,跟在身后的随从们也因此略微松了口气,然而还不能放松。接下来谒见国王才是正事。而且,即使缺乏威严感,马莱也是爬上了宰相位置的男人。 事实上芙兰亚注意到了。哪怕态度看上去诚惶诚恐,可马莱的目光始终在揣度自己。 (……必须振作起来) 芙兰亚在心里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进一步坚定了决心。 ◆◇◆ 「……从纳特拉远道而来辛苦了,芙兰亚王女。玛登侯爵也是」 在谒见大厅等着芙兰亚她们的,是一名男子。 坐在王座上的这名男子正是德鲁尼奥王国国王──劳伦斯。 「初次见面,劳伦斯陛下。此次有幸受邀参加庆祝同盟延续的典礼,不胜感激。在此,我代表父王欧文表示由衷感谢」 芙兰亚以代表身份作开场致辞。看到不过豆蔻年华的少女却有着这般坦然自若的举止,一旁德鲁尼奥王国的家臣们不禁流露出感叹之声。 相比之下,劳伦斯王和芙兰亚相反,显得很不安。 「唔,唔嗯……所以关于典礼的安排……马莱」 「臣在」 空有形式地交流了两句,站在劳伦斯身旁的马莱便开始介绍起典礼的流程。大部分流程事先已经调整好了,这里的介绍不过是再次确认罢了。 但也正因如此,芙兰亚才有机会冷静地观察劳伦斯。 国王很年轻,芙兰亚心想。虽然大自己很多岁,但最多也就三、四十岁左右。同样是国王,总感觉劳伦斯和父王欧文相比少了稳重感,这应该不是自己的错觉。 (劳伦斯王从刚才开始就不怎么说话,看上去坐立不安的样子……) 王兄曾经说过,国王保持沉默是一种战略。对话虽然是沟通的基础,但同时也有可能让对方看穿自己的器量。与其因此暴露国王的修养,被对方小觑,还不如缄口不言,保持威严和神秘感。 然而即便默不作声,像这样子坐立不安地四处看来看去的话,威严和神秘感自然也荡然无存。芙兰亚瞥了眼身旁的杰诺薇娅,只见她也对劳伦斯的模样感到目瞪口呆。 更为严重的是,周围的家臣们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对劳伦斯漠不关心。傀儡,芙兰亚脑中浮现出了希里吉斯曾说过的这个单词。 (……不过) 对于劳伦斯的这副模样,芙兰亚并没有在心中蔑视他。 倒不如说,他的身影让芙兰亚产生了某种共鸣。 为了成为王兄的助力,自己日复一日勤奋向学,努力当上了出使外国的使节。可若是自己没有这么做,情况又会如何呢。 如果一味享受王兄的保护,沐浴着家臣们的好言好语,自己也许会成为劳伦斯王这样的人。很有可能变成这样。一想到这,实在对他生不起嘲笑之意。 自己最在意的,是劳伦斯的表情。芙兰亚明白。那是想要做些什么,却又无能为力、拼命挣扎的表情。自己曾经和他一样,所以能明白劳伦斯怀抱的烦恼。 「──以上是典礼的大致流程。有什么疑问吗?」 在芙兰亚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马莱的介绍也结束了。 芙兰亚想了一会儿。她之所以思考,并不是因为有疑问。也许是傲慢。也许是多管闲事。也许从政治上来说,维持现状更加有利。但是,倘若劳伦斯王渴望做出改变,并寻求着这一契机的话── 「没有,介绍得很仔细,非常感谢。如此一来便能心无旁骛地出席典礼了」 芙兰亚说完,将视线转向劳伦斯。 「劳伦斯陛下,晚辈阅历尚浅,说不定会给各位添麻烦,为了三国同盟永世长存,我将尽心尽力,还请多多关照」 「喔,唔,嗯」 劳伦斯点点头。于是芙兰亚微微一笑, 「呵呵,似乎劳伦斯陛下也在紧张呢」 「……」 被小自己许多岁的少女指出内心想法,受到侮辱的表情在劳伦斯脸上一闪即逝。 他还没来得及生气,芙兰亚便接着说道。 「松了口气呢。原来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在紧张」 「芙、芙兰亚王女也,吗?」 听了少女的话,劳伦斯心中涌上的共鸣盖过了羞耻感。 「当然。在来这里之前我一直忐忑不安」 与之前高贵优雅的举止相反,芙兰亚露出了她这个年纪该有的害羞表情。 「可没想到彼此都在紧张呢……呵呵,我之前还和身旁的玛登卿聊到,要是陛下有如怪物般吓人该如何是好。这下安心了,看来是我杞人忧天呢」 「……这样,啊」 或许是因为从芙兰亚的话语中丝毫感受不到挖苦和讽刺之意。劳伦斯也露出了一丝笑容。 另一方面,站在一旁的马莱表情很微妙。芙兰亚的言行举止究竟暗藏着怎样的政治意图,想必他怎么都想不通吧。 他自然不可能想明白。因为芙兰亚根本就没在考虑什么政治意图。 芙兰亚只是对被嘲笑为傀儡的劳伦斯产生了共鸣,想要解开其心结,为他创造出一个积极向前看的契机──对话的意义仅此而已。 「陛下即位以来过了多久?」 「……大概是数年,吧。已经有十年了啊」 「如此之久吗。那么,您一定很辛苦吧。我也是最近才获得了出使外国的机会,要学习的东西比比皆是。干脆放弃吧,会这么想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这……倒是稍微能够理解」 劳伦斯面露苦笑。如同在和邻居闲聊一般,芙兰亚不停向他投去无足轻重的话语。于是劳伦斯一直紧绷着的嘴角也因此渐渐放松── 「陛下」 或许是认为放任两人继续说下去不太妙,马莱插入了对话。 「您之后还有政务,就聊到这吧」 有那么一刹那,劳伦斯对马莱露出了反感的情绪。 然而这也在看到马莱的视线后便立刻烟消云散。劳伦斯别过视线,说道。 「确,确实是啊。……芙兰亚王女,你可以退下了」 「……」 自己早已明白。人不会因为几句话就发生改变。芙兰亚略感遗憾,随即恢复了精神。 「既然如此,我等先行告退」 芙兰亚恭敬地行了一礼,随后和杰诺薇娅转身离开,就在这时, 「……不,稍等」 在听到劳伦斯的声音后,芙兰亚她们停下脚步。 这似乎超出了马莱的预料,只见他略显惊讶。 「怎么了?劳伦斯陛下」 芙兰亚反问道。然而劳伦斯没有立刻作答。 他含糊其词,眼神游离不定,直到周围人快忍不住时,他才总算开口, 「那个,我听说。你那边,希里吉──」 「陛下」 马莱制止了劳伦斯,他的声音和视线既尖锐又冷淡。本应是德鲁尼奥王国最位高权重的劳伦斯,却仅仅因为这样便吓得浑身发抖。 「看来陛下身体不适。芙兰亚王女,今天先请您打道回府吧」 马莱用不容分说的强烈语气,想要给谒见画上句点。 然而芙兰亚没有立刻点头。她只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劳伦斯。犹如在等他的下一句。 「芙兰亚王女」 马莱再次开口,声音中明显夹带着焦躁。 与此同时,杰诺薇娅也在芙兰亚耳边低语。 「殿下,该离开了……」 「……」 芙兰亚依旧凝视着劳伦斯,然而后者不为所动。 意识到再继续看下去也是无济于事,于是她微微行礼。 「很抱歉未能察觉陛下贵体欠安,还和您聊了这么久。望您保重贵体,劳伦斯陛下」 力所能及之事到此为止。自己还有必须要完成的真正任务。 芙兰亚在谒见大厅中的行动究竟是毫无意义的自我满足,还是会作为种子在未来发芽。当下知晓答案的,唯有神明── ◆◇◆ 「情况如何,和国王的谒见」 「基本上什么也没发生」 芙兰亚回到宅邸,立刻和希里吉斯讨论起谒见的情况。 「只不过,我有两处在意的地方」 「臣洗耳恭听」 「其一,希里吉斯,你成为我家臣的事,对方果然知道了。大概连你在这的事情也知道了」 希里吉斯听完,微微点头。 「马莱不是无能之辈。这种程度的情报想必已经有所掌握」 「劳伦斯王想从我这打听你的事情,但被马莱阻止了。是因为不希望影响和纳特拉之间的关系吗?」 「陛下……不,是的,倘若国王明确指出臣在国内,马莱就不得不追究此事」 希里吉斯紧闭双眼,仿佛在回想那副光景。芙兰亚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 「然后,关于特露切拉王女」 「……碰到了索尔杰斯特的王女吗?」 「嗯,和我一样代表本国出席。在谒见前稍微聊了一会儿……不过,总感觉她样子有些奇怪」 芙兰亚神色复杂。 「这不像她……尽管以我对她的了解还没到可以说这种话的地步,可今天的她确实有种违和感。杰诺薇娅也让我小心她」 「……臣虽然不太了解那位大人,但对方无疑是个野心家。出席典礼绝对不仅仅是作为代理露个脸这般简单,很可能怀有某种目的。话虽如此,还不清楚对方会采取什么行动……」 「判断材料还不够呢」 芙兰亚有气无力地长吁一声。 「正式的典礼也近在眼前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希里吉斯,你可以退下了」 「遵命。微臣告辞」 遵从芙兰亚的命令,希里吉斯离开房间。 漫步在走廊上,希里吉斯陷入思考。 (……对方知道我在这里,吗) 视情况而定,对方或许会暗中联系自己,或者可以自己去接触对方。虽是遭到流放之身,好歹也是原宰相,国内还留有可以动用的关系 (马莱暂且不提……陛下对我,到底是怎么想的) 流放希里吉斯之际,劳伦斯对希里吉斯极尽辱骂之能事。 既因为手握所有权力的家臣垮台,辜负了他的信任,也因为摆脱了傀儡身份而感到神清气爽吧。不管怎么说,自己和国王就此划清了界限,本是这么以为的── (根据芙兰亚王女所说,陛下似乎也有自己的想法……) 轻易涉及此事有一定危险。就在希里吉斯考虑这些的时候, 「喂」 「────!?」 突然从背后传来的声音使得希里吉斯浑身发抖。 他急忙回头,只见一名少年从走廊的阴影中现出身形。是那那吉。 「那、那那吉阁下」 「先奉劝你一句」 和希里吉斯的慌张模样形成对比,那那吉不带感情地说道。 「芙兰亚说要放过敌人的话,我会放过。芙兰亚说要保护同伴的话,我会保护。──但是,不管芙兰亚说什么,我都不会原谅叛徒」 赤红双瞳投来的视线射穿了希里吉斯。锐利的目光如实地反应了其话语的真实性。 「别忘了。我在看着」 在希里吉斯作出反应前,那那吉的身影便无声地消失在了阴影中。 留在原地的希里吉斯呆立了好一会儿,不久后恢复了冷静。他小声地喃喃自语,犹如像是说给自己听一般。 「你不说我也明白……我当然明白……」 ◆◇◆ 房间里亮着微弱的灯光,特露切拉就在这里。 她坐在椅子上,十分认真地阅读手中的书信。 「……殿下」 站在一旁的侍从向她进言。 「夜色已深,您差不多该休息了……」 「呃?哦」 特露切拉听完,把视线从书信上移开。 「已经这个时间了吗。妾身似乎看得太入迷了」 唔……,特露切拉可爱地伸了个懒腰,说道。 「不过,意外地不觉得困呢。本以为保持着平常心,呵呵,看来身体不听话,处在兴奋状态啊」 「……殿下」 侍从的声音和神色都透露着不安。因为侍从知道,这位年轻主君的真正企图。 「别露出那样的表情。计划万无一失。正因如此,可以的话真希望能在维恩王子面前显摆一番……算了,倒也没办法」 特露切拉坚毅地笑了。 「是时候向万民证明了。妾身才是足以撼动这片大陆的执政者──」 ◆◇◆ 或许是因为这场典礼原本便是庆祝喜事的仪式,气氛比芙兰亚所想的还要更和谐几分。 先是由劳伦斯王作开场致辞,然后轮到纳特拉代表芙兰亚和索尔杰斯特代表特露切拉发表贺词。紧接着在齐聚此地的权贵们面前,宣布同盟仍将持续并签署条约。进行到这一步,典礼可以说是完成了大半部分,随后便是联欢会,甚至没时间休息。 实际上,联欢会才是典礼的出席者真正看重的环节。在纳特拉崭露头角,声名鹊起的芙兰亚。以及存在感日益增强,强国索尔杰斯特的王女特露切拉。为了能和这两人说上一两句话,出席者们拍起了长队。 然后便是怒涛般的寒暄攻势。有人自称是某地的贵族,有人自称在某地做生意,为了在王女的记忆空白处留下一丝印象,众人无不带着问候语和礼物有备而来。就这样,芙兰亚朝右边的人寒暄,又向左边的人打招呼,寒暄、问候、打招呼寒暄问候不停重复── 「呼啊……」 好不容易队伍变短了不少,芙兰亚却已经喘不过气来了。 「您辛苦了,芙兰亚殿下」 站在一旁的杰诺薇娅微笑着安慰芙兰亚。由于杰诺薇娅在纳特拉的侯爵身份,自然也有不少人向她搭话,但和芙兰亚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没想到有这么多人过来……」 芙兰亚呻吟道。 会场上依旧挤满了人。虽然看准时机躲到了角落里,但人们很快又会聚集起来吧。 「主办者是国力衰退的德鲁尼奥,原本还在担心能否顺利举办……纳特拉和索尔杰斯特王族的出席果然起了很大作用呢」 “只不过”,杰诺薇娅继续说道。 「让臣有些在意的是,商人在来宾之中占有相当大的比重」 听到这出乎意料的意见,芙兰亚歪了歪头。 「是这样吗?」 「嗯。向臣搭话的大多是商人,芙兰亚殿下那边应该也挺多商人吧?」 「唔,听你这么一说……」 注意力都放在抵御寒暄攻势上了,并没有太过在意这些细节,不过仔细一想,的确有不少人自称是商人。 「不过,为什么会这样?」 如果这里是商人之都──米尔塔斯,倒也不足为奇。 但这里是德鲁尼奥王国。尽管可能只是碰巧,但最好还是认为背后存在某种政治意图。只不过,芙兰亚想不通个中缘由,于是歪了歪头。 「──很抱歉打搅两位的谈兴」 突然有人从旁插入对话。 两人回头看去,发现来人是宰相,而宰相身旁站着一名男子。 「是马莱卿啊。有什么事吗?」 为了保护芙兰亚,杰诺薇娅不动声色地往前站了一步。 像是为了卸下两人的警戒心,马莱面带微笑,说道。 「把两位主宾用作装点墙壁的花饰,实在有损主办者之名。之所以前来搭话,是因为想向两位介绍某位来宾」 马莱用视线催促身旁的男子。 男子作出回应,往前走出一步,随后恭敬地行了一礼。 「初次见面,芙兰亚王女、玛登侯。我是此地的传教士,名叫尤安」 「传教士……?」 脸上挂着和蔼的微笑,青年说出了让人预想不到的头衔。芙兰亚眨了眨眼,杰诺薇娅也面露困惑之色。 「来自列贝提亚教吗。可是,在德鲁尼奥做传教士……」 杰诺薇娅的语气略显困惑。 这也难怪,传教士一般指的是前往未受宗教影响之地宣扬教义的人。 但列贝提亚教在德鲁尼奥的影响力甚至普及到了偏僻地带。杰诺薇娅心想,应该没有传教士可以做的事了吧── 「啊,真是抱歉。刚才的介绍容易引起误会呢」 像是为了解答这个疑问,这名传教士男子──尤安开口道。 「我来自东列贝提亚教」 ◆◇◆ 「东列贝提亚教正如其名所示,是主要活跃在大陆东部的列贝提亚教的分支」 这是芙兰亚以前在纳特拉王国上课时的一幕。 在老师克拉底奥斯的教导下,芙兰亚学习了有关东列贝提亚教的知识。 「东列贝提亚教成立于距今一百年前……芙兰亚殿下,您还记得大约一百年前发生在纳特拉的大事件吗?」 「契尔库鲁斯之令,对吧?」 学生的回答令克拉底奥斯满意地点了点头。 所谓契尔库鲁斯之令,是列贝提亚教在百年前发布的有关巡礼的新阐释。 在此之前,列贝提亚教定义的巡礼之路是环绕大陆一周。由于始祖列贝提亚完成了环绕大陆一周的伟业,因此每年都有许多信徒沿着这条巡礼路前往大陆东部。 但是在发布了契尔库鲁斯之令这一新阐释后,巡礼只需绕大陆西部一周即可。 理由是,信徒们在巡礼列贝提亚教根基不牢的大陆东部时经常发生死伤事件,当时的选圣候们十分担心此事──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巡礼归来的信徒会把大陆东部的文化和价值观带回西侧,而选圣候们并不希望他们的既得利益因此受损。 「由于契尔库鲁斯之令规定的新巡礼路线不包含纳特拉,通过和巡礼者贸易获取财源的我国陷入了危机呢」 由此带来的结果便是,纳特拉的立场开始偏向东边,再加上接纳了流亡过来的弗拉姆人,纳特拉不得不做出改变。 「满分回答,芙兰亚殿下。然而因契尔库鲁斯之令利益大为受损的,并不只有纳特拉」 「北边的纳特拉都这副模样,南方吗?记得是法尔卡索王国吧」 大陆上有三条道路连结东西。纳特拉位于北边道路上,卡尔法索位于南边道路上。 「法尔卡索王国虽然不被划分在巡礼路线内,但他们投靠列贝提亚教,作为对抗东边的防波堤巩固了自己的地位。所以并没有因此蒙受太大的损害」 「唔,好狡猾」 芙兰亚对这个缺乏了解的王国表示愤怒,然后歪了歪头。 「可是这样一来,到底是哪里蒙受了巨大损失呢?」 「答案是,在大陆东部活动的列贝提亚教信徒」 芙兰亚发出恍然大悟的声音。在听到答案前根本没有想到这一点,但既然存在巡礼之路,那么有人在大陆东部传教也很正常。 「当时有信徒对此加以批判,认为选圣候们为了政治利益歪曲了教典。而且据说契尔库鲁斯之令是选圣候们私下决定的,这对当时大陆东部的信徒而言有如晴天霹雳」 「反对的声音应该也很强烈吧」 「是的。然而选圣候在列贝提亚教中的地位自不用说,哪怕是他们的俗世身份,也无不是地位显赫的王侯贵族。不管说什么都不被他们采纳,不仅如此,住在大陆东部的人们还被当成了野蛮人。勃然大怒的东部信徒决定与列贝提亚教分道扬镳,随后建立了东列贝提亚教」 “原来是这样啊”,芙兰亚感叹道。 虽然听说过东列贝提亚教的存在,可没想到还存在这样的历史。想了想同样受到牵连的纳特拉,芙兰亚愈发体会到契尔库鲁斯之令造成了深刻的影响。 「之后,东列贝提亚教为了寻找后盾,找上了正处于黎明时期的帝国,并与其建立了友好关系。随着帝国不断扩张,东列贝提亚教也得到飞速发展,如今已成为大陆东部屈指可数的宗教」 「这么说,成了帝国的国教吗?」 「不,并没有。帝国方面应该也不希望皇帝的权威被神明夺走吧,而且东列贝提亚教也对权力抱持谨慎态度,毕竟他们是因世俗掌权者任意妄为而诞生的分支」 “可是”,克拉底奥斯说道。 「东列贝提亚教无疑手握巨大的力量,并且时刻寻找着打入西侧的机会。如果遇上了,请务必小心。他们也一样,是群打算在乱世中活到最后的野兽──」 ◆◇◆ 时间回到现在。 芙兰亚和杰诺薇娅面前站着自称来自东列贝提亚教,名叫尤安的传教士。 (列贝提亚教和东列贝提亚教彼此不承认对方……不对,甚至可以说是敌对关系。而后者的传教士,竟然来到了德鲁尼奥……?) 杰诺薇娅对东列贝提亚教有某种程度的了解。东列贝提亚教在大陆东部比本家还受人信仰。 所以她才无法理解这个异常的情况。这里是大陆西侧。不管怎么想,尤安都不该明目张胆地出现在这里。 「不必如此警惕」 大概是看出了杰诺薇娅的戒备心,马莱说道。 「此人的确接受了东列贝提亚教的教义,但他对教义心生疑惑,于是来到我国了解列贝提亚教的正确教义,其志可嘉」 尤安也接过话题。 「说来惭愧,由于我太过着迷于特定的一种教义,思想也走进了死胡同。和我抱有同样烦恼的同志们为了得到启蒙而前往西侧,马莱大人便是在这时遇到并收留了我们」 尤安年纪轻轻却能不失稳重地讲述这些,确实具备着传教士的资质。他身上有着让市井之民不禁侧耳倾听的魅力。但杰诺薇娅十分清楚,在政治场合向这种人敞开心扉是极其危险的。 就在她思考这些事情的时候,一名侍从模样的男子快步走近马莱。 「马莱阁下,有一事相报……」 「你看不出我正在接待重要的贵宾吗?」 「请您恕罪,可是,事态紧急」 马莱忍住想要咂嘴的心情,对芙兰亚她们说道。 「两位,十分抱歉,我要稍微离席一会儿。尤安,千万不要有失礼节」 「这是当然。谢谢您,马莱大人」 尤安恭敬地目送马莱离开,然后,他露出一副难为情的模样。 「这可真是,虽然爽快地答应了马莱大人,但要和两位如此美丽的女性交谈,难免有些紧张呢」 「是吗?看上去倒像是很擅长应对女性」 「绝无此事。比起与人交流,我更喜欢诵读教典。像我这种人若是想取悦两位……」 尤安思索了一会儿,随即微微一笑。 「作为结识两位的见面礼,我便回答你们方才的疑问吧」 「疑问?」 「为何这场典礼上有许多商人,的疑问哦」 杰诺薇娅惊讶地作出反应。在马莱加入对话前,她确实在和芙兰亚聊着这个话题。 「偷听女士间的谈话,可不是什么好行为呢」 「我也多次提醒过自己,然而耳朵它缺乏教养,望您见谅」 尤安诙谐地耸了耸肩,于是一直保持着沉默的芙兰亚徐徐开口道。 「尤安阁下,商人这么多的理由是?」 尤安看向芙兰亚。他用好奇的视线打量起芙兰亚,芙兰亚也毫不怯场地回视他。两人的视线交汇了不到数秒,似乎是觉得这样便已足够,尤安回答道。 「答案很简单,芙兰亚王女。因为商人们出资举办了这场典礼」 「出资,吗?」 尤安点点头。 「准备会场、邀请嘉宾,这些都要用到钱。但德鲁尼奥如今没有这么做的余力。因此,为了举办这场典礼,广泛地借助了商人的力量」 衰败中的德鲁尼奥会这么做也情有可原。 但这么一来,问题便在于德鲁尼奥用了什么手段说服商人们自掏腰包── 「可以和纳特拉及索尔杰斯特拉近关系,用了这样的名目吧?」 尤安回以芙兰亚一个微笑。 (原来如此……是这样啊) 听着两人的对话,杰诺薇娅在心中暗暗点头。尽管德鲁尼奥王国能够以举办典礼的名义邀请两国代表参加,却唯独缺乏资金。商人们想和飞跃发展的两国拉近关系,却找不到契机。双方利害一致,在典礼一事上一拍即合。 就这样,杰诺薇娅想通了整件事──然而芙兰亚想的比杰诺薇娅还要远。 「……尤安阁下,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您尽管问。在我这里,芙兰亚王女的提问不会碰上任何阻碍」 是吗,芙兰亚应了一句。 「促成德鲁尼奥和商人联手的人,是身为枢机主教的你吧?」 尤安的表情瞬间凝固。 但他的反应正说明芙兰亚的话击中了事情的核心。 「……您为何有此想法?而且,还突然提及枢机主教」 「如果有德鲁尼奥以外的人资助典礼,理应厚待出资最多的人。然而马莱卿却只向我介绍了你一人。既然如此,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只是一介传教士呢」 芙兰亚回答道。 「以我对东列贝提亚教体制的了解,在地位最高的教皇之下,有十来名被称为枢机主教的干部负责运营之事。你既是进入西侧的东列贝提亚教代表,同时还有着向德鲁尼奥王国进言的权限,认为你是枢机主教之一也很正常吧?」 被芙兰亚冷静且不留情面地指出这一点,尤安一脸苦涩。 「还有,方才你自称是传教士的时候,我不是对列贝提亚教的传教士在德鲁尼奥一事感到惊讶。我原本以为你是商人,所以才会惊讶。──因为你身上的气息,和米尔塔斯的商人一模一样」 芙兰亚说完,微微一笑。不是出于讽刺和嘲笑,单纯是因为看到了有亲近感的人而感到喜悦。 尤安凝视着少女,随后认清现实地叹了口气。 「……这可真是,我听闻北方尽头盘坐着一头恐怖的龙,没想到连王女都这般聪慧,看样子传闻并没有夸大其词」 尤安继续说道。 「如同您推测的那样,芙兰亚王女。我出身米尔塔斯,是教皇赐予大任的枢机主教之一。企划这场典礼的人也是我」 「东列贝提亚教的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当然是为了以德鲁尼奥王国为跳板,向西侧宣扬东列贝提亚教的教义」 尤安毫不隐瞒地回答了芙兰亚的疑问。 「我们东列贝提亚教很早以前便计划打入西方。在我等看来,列贝提亚教是歪曲神之教义、蛊惑民众的凶恶之徒。把他们的教诲驱逐出这片大陆乃是我等的使命,我们是这么认为的」 言外之意表明自己没有那么狂热,尤安继续说道。 「在这种情况下,原宰相的垮台造成德鲁尼奥丧失竞争力,再加之昨年大陆西部发生的饥荒,使得情况雪上加霜。也就是说,这是我等乘虚而入的好机会」 列贝提亚教在德鲁尼奥王国根深蒂固,东列贝提亚教本无从下手。但是,德鲁尼奥陷入了不得不和东列贝提亚教联手的窘境。 (……这情况基本是王兄造成的呢) 不管是让原宰相希里吉斯垮台,还是在西侧引发饥荒,基本上都是维恩干的。大概维恩本人也没有想到吧,自己的所作所为给东列贝提亚教制造了打入西方的机会。 「还有就是,如果非要说芙兰亚王女刚才的推理有哪点不对的话,我确实促成了德鲁尼奥和商人的合作,但最大的出资者是东列贝提亚教」 「你是说,跟纳特拉和索尔杰斯特这两国拉近关系是值得的?」 「没错。并且,这个判断看来是正确的」 尤安似乎想让谈话更进一步,说道。 「芙兰亚王女,您若是不介意的话,之后可以多聊几句吗?」 「这是你个人的请求?还是作为传教士?」 「当然是我个人」 如此回答之后,尤安开玩笑似地耸了耸肩。 「虽然很想这么说,但您身旁玛登候的眼神着实吓人,而且还有可能惹怒令兄,这里我便以传教士的身份,向您发出邀请」 芙兰亚听完,笑了笑。对方一开始摆出一副信徒般的姿态,没多久语气便变得轻佻起来。即便如此,芙兰亚也没有对他感到不快。对方表现出的不错失商机的坚韧,以及那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态度,给亲近米尔塔斯的芙兰亚留下了好印象。 「我很高兴能被邀请,不过──」 芙兰亚一边说着,一边向身旁的杰诺薇娅投去询问的视线。于是杰诺薇娅回了一个小小的注目礼。有必要保持警惕,之后交由殿下判断──似乎是这个意思。 「这样好吗?依你方才所说,应该还有一名舞伴候补吧」 芙兰亚看向远处被人群围住的特露切拉。 并非只有纳特拉的芙兰亚是典礼的主角。索尔杰斯特的王女也是主宾,同时也是东列贝提亚教想要拉近关系的对象。 「当然,特露切拉王女也很有吸引力,遗憾的是我只有一个身体。而且从之前的实绩来看,我和芙兰亚王女更谈得来」 东列贝提亚教似乎更重视纳特拉。 从实绩来看的话,纳特拉确实──实际上是维恩──经常给列贝提亚教添乱。与此相比,索尔杰斯特王国深受列贝提亚教的影响。那么自然会得出纳特拉更好联手的结论。 只不过,正如之前所说,纳特拉虽然声称在东西之间维持中立,可实际上却偏向东侧。西侧则是把纳特拉看作碍眼却不好下手的潜在敌人。即便和纳特拉联手,在西侧眼中也只是敌人和敌人联手罢了。 (想推翻列贝提亚教的话,应该积极干涉索尔杰斯特王国才对……打算以纳特拉和德鲁尼奥为立足点,走长期路线吗?) 把两个国家放到天平上衡量并选择其中一方是很困难的。如果这时选择纳特拉,交好索尔杰斯特的难度便上升了。 明知如此还选择纳特拉,是觉得纳特拉容易交涉吗,又或是完全相反,他判断和索尔杰斯特联手无益吗── (……继续想下去也得不出答案) 总而言之目前能弄懂的是,东列贝提亚教企图接近纳特拉。虽然不讨厌尤安的为人,对东列贝提亚教也很感兴趣,但牵扯到政治方面则另当别论。最好先和希里吉斯商谈过再做决定。 就这样,正当芙兰亚决定告诉对方先保留答复的时候。 「……这是怎么了?」 会场的出入口人声嘈杂。放眼看去,一群随从模样的人正在匆忙地进进出出。 发生什么了吗,芙兰亚她们一脸讶异,而就在这时,其中一人朝这边跑了过来。来人是杰诺薇娅的随从。 「杰诺薇娅大人!玛登领发来紧急联络,急需向您汇报……!」 「冷静点。周围人多眼杂」 一边劝诫随从控制住心情,一边察觉到事态非比寻常的杰诺薇娅露出紧张的神色。 「究竟发生了什么?」 对此, 「政变!」 随从叫喊道。 「在索尔杰斯特王国发生了王位篡夺事件……!」 震惊犹如涟漪般扩散开来。 在场的众人一时之间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动弹不得。 在他们之中,唯有芙兰亚注意到了那个光景。 在映入视界的一角,收到同一消息的特露切拉微微一笑的光景。 第三章 执政者 那是一副异样的光景。 餐桌上摆放着的菜肴,看上去大概有数十人份。 然而坐在餐桌旁的却只有一个人。 毕竟不可能一个人吃光这些菜肴,大概是其他出席者还未到场吧。──按常识来说,确实会这么想。但是看这个男人的体型便能明白,这种常识在这里并不适用。 彪形大汉。不对,坐在那里的男人已经超出了彪形大汉的范畴,堪称是一团肉块。其体型之巨,甚至让人怀疑起他究竟是不是人类。倘若说有人类形状的岩石存在的话,恐怕指的就是这种情况,实在是背离常轨。 索尔杰斯特王国国王,格鲁耶尔。 这是这团肉块的名字。 「嗯,果然还是应季水果吃起来爽口啊」 大把抓起盛在容器里的水果,随手放入口中。相当于普通手掌大小的水果到了他嘴边仿佛像是稍大一点的糖果一般。 「怎么了,你也可以随便吃哦?」 格鲁耶尔的视线投向餐桌的另一侧。 另一侧站着一个男人──不,是一个男人和十来名全副武装的士兵。这些士兵整齐有序地架起长枪,枪尖指向格鲁耶尔。 没错,异样的光景并不只是在形容格鲁耶尔。 身为国王的格鲁耶尔被士兵们团团包围住的场景也是异样的原因之一。 「……无谓地拖延时间毫无意义,父王」 和格鲁耶尔对峙的男人恨恨地说道。 男人名叫卡布拉,是格鲁耶尔的亲生儿子。也就是说,他是索尔杰斯特王国的王子。 「我麾下士兵已镇压宫殿。无论父王等多久都不会有援兵来的」 卡布拉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意思是这个状况并不是在闹着玩。 一国王子出于自身意志,向他的生父──国王举起了武器。 尽管如此, 「援兵?」 格鲁耶尔诧异地眨了眨眼,突然大笑出声。 「还以为你要说什么!我儿啊,援兵这玩意,只有无法独自脱困的人才需要」 这一瞬,格鲁耶尔的声音极具魄力。 「你该不会以为,这点兵力就能压制我吧?」 「……!」 格鲁耶尔身上散发出的压力使得在场众人不禁发怵。 统率强国索尔杰斯特的野兽之王。哪怕被千枪所指,其威容也依然霸道无匹。 「……不必虚张声势了!」 卡布拉提高音量,仿佛像在激励自己。 「请父王即刻让出王位。而我,将作为下任国王,引领这个国家」 格鲁耶尔嘲弄道。 「区区王位,明明迟早会成为你的囊中之物。就这么害怕你妹妹吗,我儿啊」 听了这话,卡布拉露出凶狠的表情。 「父王,别说您没察觉到特露切拉的野心。那家伙无疑想取代我,抢走王位。父王也对此心知肚明,默认了她的做法。……为何如此,父王!为何要无视王太子的我,放任特露切拉!」 「在你满足于王太子的身份毫无作为的时候,特露切拉磨练自己,并锻炼出了足以完成我给予的任务的能力。仅此而已」 「哪怕她这么做会导致索尔杰斯特王国出现女王吗!?」 格鲁耶尔笑了,他点点头。 「如此一来,想必会十分有趣吧」 「竟然说有趣!父王究竟把国政当成了什么!?」 「消遣」 格鲁耶尔断言道。 「所谓的国家,只要不让民众食不果腹,之后做什么都是自由的。或发展饮食文化,或打造最强的军力,亦或醉心于神的教义,一切莫过于执政者的兴趣爱好罢了」 这一理论太过粗暴,卡布拉不禁张目结舌,但他立刻恢复了冷静。 「……不得不说,父王果然不适合当国王」 卡布拉向部下打手势。士兵们手里拿着绳子,接近格鲁耶尔。 「不抵抗则留您一命。父王应该也想平稳地渡过下半辈子吧」 「我从未向往过那样的生活……不过,好吧。不管理由如何,我作为父亲有义务尊重你的选择」 士兵们为了绑住格鲁耶尔的巨体,陷入苦斗 格鲁耶尔瞥了他们一眼,说道…… 「我儿,劝你一句。你害怕特露切拉日益增长的存在感会威胁到你的地位,于是团结起不希望女王诞生的保守派,趁着特露切拉出国之际发起谋反」 「……那又如何?」 「你觉得,特露切拉会预料不到这一点吗?」 卡布拉花了数秒思考父亲的话语,立刻回应道。 「太愚蠢了。既然有预料到的话,更不应该出使外国了。那家伙在外面孤立无援。她又不是纳特拉的王太子,之后能奈我何?」 卡布拉的意见十分合理。特露切拉如果在国内的话,自然可以团结起反对卡布拉谋反的势力,与其对抗。但她如今身在异国,自然做不到这种事。想必她会立刻回国吧,但只要赶在她回来前整顿好国内即可。 「……是啊,你说的没错,她比不上维恩王子」 听到格鲁耶尔这么说,卡布拉嗤之以鼻。 「哼,看样子你最后还是理解了啊。……把他带走!」 轿子乘着被捆绑住的格鲁耶尔,逐渐远去。 看着视野中逐渐变小的卡布拉,格鲁耶尔喃喃自语。 「没错,她不是维恩王子。但是,她打算与其并驾齐驱。而这,才最为重要──」 ◆◇◆ 索尔杰斯特王国国王格鲁耶尔被王太子卡布拉篡夺王位,这一震撼的消息立刻传遍了其他各国。 纳特拉自然也是其中之一,维恩接到消息,开口第一句便是, 「在这忙得要死的时候究竟在干什么啊那头肥猪啊啊啊啊啊啊!」 ……像这样,在事务室丑态毕露。 「妮妮姆,我先确认一下,弄错的可能性……!?」 「复数情报渠道传来了同样的汇报。而且卡布拉王子……不,卡布拉王已经公开发表声明,前国王格鲁耶尔因病无力处理政务,因此王位由他接替。我想不会有误」 维恩抱头苦恼。 今后的同盟关系会走向何方、向索尔杰斯特借用的港口还能继续使用吗,虽然要思考的问题堆积如山,但维恩无视这些放声大喊。 「卡布拉你不是王太子吗!?为什么要强行夺走王位啊……!」 「虽然无法断言,但他似乎原本便对格鲁耶尔王心生间隙,并且特露切拉王女最近的活跃表现也给他制造了压力。所以,他应该是认为再这样下去的话可能会被夺走继承人的身份吧」 维恩呻吟出声。 「会做吗?一般会这么做吗?女王可不是那么容易诞生的,稍微想想就能明白吧!?」 好比自己亲手给迟早会得到的王冠刻下了伤痕。这恐怕会成为后世历史学家的笑料吧。 「应该是特露切拉王女的威胁程度让他顾不上这些道理了吧……不管怎样,格鲁耶尔王虽然还活着,但被软禁在了离宫里。卡布拉王向他的拥护者们征集兵力,正在击溃那些反对他篡夺王位的势力」 「……反抗势力反败为胜的希望呢?」 「可能性很低。可以领导他们的特露切拉王女正好出使德鲁尼奥,缺乏团结。卡布拉王也正是明白这一点,才打算在特露切拉王女回国前彻底击溃反抗势力吧」 「总好过火势失控烧到这边来吗……」 维恩呢喃了一句,开始冥思苦想。 「不过,这样啊,特露切拉在德鲁尼奥来着」 特露切拉出席了德鲁尼奥举办的典礼一事,维恩当然知道。当时还以为格鲁耶尔一方也抱着“尊重同盟关系,但不打算进一步发展关系”的想法── 「……」 「维恩,怎么了?」 「……妮妮姆,好像还没收到芙兰亚发来的联络吧?」 「嗯。既然演变成这种情况,短期内应该能收到联络……在那之前,我们要下达回国的命令吗?」 这次的动乱终究是索尔杰斯特的问题。和德鲁尼奥、并且和芙兰亚没有太大干系。可毕竟邻国发生了政变,有可能因某种原因被卷入危险之中。虽然在纳特拉的时候可以保护她,但如今芙兰亚人在国外,维恩也帮不上忙。妮妮姆提议尽早回国也情有可原── 「不,这件事交给芙兰亚判断」 让人意外的是,维恩没有采纳这个提议。 「这样好吗?」 「哪怕是我,在这里也弄不清那边的状况。该撤回还是该留下,芙兰亚掌握的判断材料比我更多。而且她知道该采取何种方针,如今的芙兰亚值得期待」 “而且”,维恩继续说道 「我们现在该考虑的,是东边的麻烦」 「确实是这样呢……」 就在这时,有人敲了敲事务室的门。来人是纳特拉的官吏。 「殿下,打扰了。帝国使者求见」 「和计划一样啊。让她进来」 随后一名女性走了进来。 安斯沃多帝国第二皇女露薇尔米娜的心腹──菲修布兰德尔。 「今日请多关照,摄政殿下」 「嗯,事不宜迟,开始商谈吧」 看不见的火花已然迸发在微笑的两人之间。 ◆◇◆ 距离皇帝驾崩已有数年。 安斯沃多帝国如今大体上划分为三个派系。 以军方支持者为骨干的第二皇子巴尔德罗修派系。 获得被帝国吞并的属州的支持,整合这部分力量的第三皇子曼弗雷德派系。 担忧出现内乱征兆的帝国,寻求和平解决方案的第二皇女露薇尔米娜派系。 以前还存在过以保守派为中心的第一皇子派系,由于在和露薇尔米娜的政治斗争中落败,派系领袖迪梅托里欧如今在边境过上了隐居生活。 在剩下的三大派系中,逐渐成为最大势力的正是露薇尔米娜派系。 「与布兰德尔阁下之前来访时相比,情势真是大为不同啊」 维恩的感慨不是讽刺,而是真心话。 「之前承蒙您关照了」 坐在对面的菲修笑容可掬地回应道。 「上次难得邀请摄政殿下前往帝都,然而不幸地未能和您见上面,十分抱歉」 去年,露薇尔米娜邀请维恩前往帝都。当时作为外交使节起协调作用而被派往纳特拉的人也是菲修。 但途中几经波折,维恩开始和第一皇子迪梅托里欧一起行动,直到最后都没有踏入帝都。明明是帝国发起的邀请,却因帝国的内情致使帝都访问搁浅。确实,对方会谢罪也有几分道理。 不过,维恩之所以没能抵达帝都其实是被露薇尔米娜算计了,邀请是陷阱。这么一想的话,对方明摆着在睁眼说瞎话。 「无妨,世上怕是只有太阳和星星的运行会按计划进行」 维恩早已理解这方面的内幕。他和露薇尔米娜见面,达成了协议。这件事确实已经过去了, 「话虽如此,不幸接连发生的话,我也不好行动啊」 特地旧事重提。这当然不是真心话。目的在于挖苦并牵制对方。 「这是自然,我等必定全力以赴避免此类事情再次发生。纳特拉王国与吾主露薇尔米娜殿下如今已是命运共同体」 言外之意似乎在说,这次不会暗中耍手段了。 (她说得倒也没错,毕竟情况今非昔比) 直到去年为止,纳特拉只是立场上偏向露薇尔米娜,视情况而定,随时可以转而投靠其他皇子。所以露薇尔米娜才设下了陷阱,纳特拉现在已经完全属于露薇尔米娜派系。 事到如今再接近其他两位皇子也只会吃闭门羹。也就是说,纳特拉不得不依附露薇尔米娜,露薇尔米娜也没必要陷害纳特拉。 「……干得漂亮」 维恩小声说道。 拉拢败北的第一皇子派系,成功强化己方派系。向世人宣布,时代的宠儿──维恩成了她的后盾。再加上前些时日还和关系交恶的南国帕图拉交涉,缔结了友好条约,证明了她身为执政者的能力。 与骨肉相残、迟迟决不出胜负的两位兄长相比,民众对露薇尔米娜抱有期待也很正常。 「但是,正因如此,皇子们才不得不采取行动」 坐在对面的菲修点点头,同意维恩的说法。 「其结果便是两大派系间的冲突一触即发」 地点是大陆东南部。巴尔德罗修领和曼弗雷德领以西地带。据说在这片地带上,有可能爆发两皇子为主的大规模军事冲突。 「按理说,两位皇子本该先击溃皇女派系」 人望、实绩、能力一应俱全的皇女对两位皇子来说,是个棘手的威胁。如果有办法除掉她的话,绝对会立刻动手──这才是皇子们的真正想法吧。 但是不能这么做。讨伐在国民之中人望渐长的皇女意味着会受到国民和其他派系的抨击。对于争夺势力相持不下的两人而言,这是无法忽视的瑕疵。 至少,必须制造出一对一打败露薇尔米娜的局面。这便是两大派系的领导层得出的结论。空有气势而军事力量薄弱的露薇尔米娜派系是可以从正面击溃的,恐怕是这样的认识促使他们得出了这个结论。 包含这样的定位在内,维恩才会说露薇尔米娜的这一手“干得漂亮”。 「露薇尔米娜皇女殿下担心此次军事冲突对民间造成损害,希望尽早平息事态。请摄政殿下务必协助」 「……呵」 「殿下?」 菲修看向突然露出笑容的维恩,歪了歪头。 于是维恩对她说道。 「没什么,只是想起上次也听到了类似的话」 「唔」 上次。也就是露薇尔米娜设下陷阱的那次。 维恩面带笑容,朝有些尴尬的菲修开口道。 「不是的,别误会。露薇尔米娜皇女一如既往地善良而充满慈爱,我觉得这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对吧,维恩用视线朝身旁的妮妮姆询问。 于是她轻轻耸了耸肩。 (真会讽刺) (不不,这是真心话) 露薇尔米娜对帝国的爱是货真价实的。她担忧帝国未来的心情也并非虚情假意。维恩对她的胸怀表示敬意,而且对现在的纳特拉来说,并不希望看到露薇尔米娜派系没落,所以维恩很愿意伸出援手。 「但是啊」 维恩接着说道。 「从派系之争的角度来看,露薇尔米娜皇女应该很乐见两位皇子互相攻讦吧,隔岸观火岂不更好?」 如果不考虑仁义道德,维恩的意见很是合理。竞争对手内斗,没有横插一脚的必要。更何况地点远在帝国首都以西,露薇尔米娜完全不会遭受战火牵连。 露薇尔米娜自身也明白这一点。她虽然深爱帝国,但同时她也明白,光凭爱是无法实现理想的。 「恕我僭越,摄政殿下」 然而菲修委婉地否定了维恩这番理论。 「倘若此时容忍了两位皇子的暴行,那么皇女殿下也不会怀有继承帝位的大志了。──国民们应当也在期待皇女殿下出手」 「……原来如此,确实如此」 缥缈而美貌动人,深爱帝国的皇女。 不管真相如何,这都是露薇尔米娜对外树立的形象。 旁观两位兄长的争斗,和她的形象不符。如此一来,支持她的阶层难免动摇。 (曼弗雷德他们很有可能盯上了这一点) 明面上不好对露薇尔米娜派系下手。但如果放任不管的话,其势力会不断增大。那么不如制造出露薇尔米娜不得不插手的局面,消耗其力量──也许背后运作着这样的计划。 (所以才希望尽早平息事态) 拖延下去说不定会招来西方诸国的干涉。而且,两大派系发生冲突的地带正好十分接近西侧的法尔卡索王国。虽然听说那个国家国内情况不太乐观,但说不定会乘虚而入。 皇子们想陷入战争泥潭,皇女想尽快平息事态提升声望。竞争已然开始。 「……露薇尔米娜皇女的远大志向令我感到钦佩」 维恩说道。 「身为友好国家,定当倾力相助。只不过,是否有具体方案?」 「关于此事,皇女殿下已事先有所嘱托。请看书信」 菲修取出书信,经由妮妮姆递到了维恩手中。 「……」 维恩翻阅书信,面露苦笑。 「拟定这一计划的人,是露薇尔米娜皇女?」 「这是自然。您不满意吗?」 「不……不如说,很有皇女风格」 这个计划若是顺利进行,问题会得到解决。而且是以露薇尔米娜不承受任何损失的形式。当然,失败的话会付出惨痛代价,然而即便如此,这个计划也值得放手一搏。 「计划合情合理,关键在于皇女的外交手腕。从现实角度考虑,我国可以做出配合」 「既然如此」 「虽然有几处地方还可修订一下,但大体上就按这个内容进行协商吧」 菲修面露喜色,浮现出安心的表情。 之后就看露薇尔米娜的能力了,维恩心想。正当他就细节部分打算展开讨论的时候──有人敲响了房门。 维恩和妮妮姆相视一眼。之后没有要见其他人的预定。应该是发生什么了,于是妮妮姆打开门,发现来人是名官吏。 「百忙之中打扰各位十分抱歉。方才收到了这个……」 「这是……原来如此,我明白了。我会交给殿下的」 看着官吏行礼离开,妮妮姆回到维恩身旁。 她手上拿着一封书信。 「妮妮姆,那是?」 「报告。是芙兰亚殿下寄来的书信」 维恩挑了挑眉。 对于在索尔杰斯特王国发生的动乱,德鲁尼奥、以及芙兰亚率领的使节团究竟是什么反应。这是必须尽快确认的情报。 「摄政殿下,需要我回避吗?」 菲修顾虑地提出建议。她虽然对出使外国的王女寄来的书信感到好奇,但更不希望惹维恩不快,导致快谈妥的交涉因此破裂。 「不必,我很快看完。稍等一会儿」 既然维恩这么说,那么没必要再作推辞。菲修再次坐了下来。 看了她一眼,维恩继续阅读书信。 信上简单概括了芙兰亚在当地的所见所闻,并确切地归纳了要点。在此之上,信的末尾处还写道,留在当地确认德鲁尼奥王国的反应。 仅凭这一点,就可以看出芙兰亚的成长──这时,维恩的思路集中在了从信中读到的其他事情上。 (特露切拉王女……东列贝提亚教……德鲁尼奥王国……) 维恩微微低头,沉默不语。只有站在他身旁的妮妮姆知道,维恩的这一举动是为了在脑内推敲情报,将信息再构筑。 「摄政殿下……?」 菲修脸上流露困惑之色。 随后,维恩突然抬起头来。 「布兰德尔大使,关于先前所说的事情」 「诶,啊,好的」 菲修惊讶地点点头,于是维恩对她说道。 「我基本上同意贵方提出的要求,也不打算撤回我的前言。但若要协助贵方,我希望附加一个条件」 「这个……要视内容而定」 菲修表示出明显的戒心。不管怎么想都不像是好事。 维恩回看她,笑了笑, 「放心,不是什么大事。……作为兄长,我只是想给在远方努力的妹妹,稍微帮上一些忙罢了」 ◆◇◆ 德鲁尼奥的王宫吵闹得像捅了马蜂窝一样。 在举办庆祝纳特拉、索尔杰斯特、德鲁尼奥的三国同盟的典礼时,同盟国之一发生了政变,变得吵闹也是理所当然。 典礼被中止,德鲁尼奥王国的领导层废寝忘食地展开了讨论。 「索尔杰斯特王国有没有发来通告!?」 「同盟若是破裂,必须要重新拟定防御战略!」 「派使者联络卡布拉王!同时别忘派出密探!」 「典礼要怎么办?大多数来宾还待在城内啊」 讨论在喧喧嚷嚷的气氛中持续进行。由于事发突然,众人都缺乏冷静。 「……」 劳伦斯王犹如化身成装饰品一般,眺望着他们。 他身在讨论现场,却一语不发。从他焦躁的神色可以看出,他并非因为信赖家臣才把事情交给他们。 然而即使注意到国王这幅模样,家臣们也视若无睹。因为他们认为,向国王搭话只是浪费时间。 国王和家臣之间既不存在信赖也不抱有敬意的异样光景。这便是德鲁尼奥如今的真实面貌。 「……陛下」 在家臣之中,唯有一人向劳伦斯王开口。 那人是宰相马莱。 「臣有一事,望您许可」 马莱恭敬地提出申请,却用的是不容置喙的口吻。劳伦斯不由得吸了口气。 「你、你打算做什么……?」 自己不可能拒绝他。德鲁尼奥如今的统治者不是自己,而是马莱。虽然意识到了这个事实,但还是拼命挤出声音询问。马莱扬起嘴角。 「当然是──利用这个好机会」 ◆◇◆ 「……总感觉,风向不太妙」 待在宫殿的某个房间中,东列贝提亚教的传教士尤安烦恼地自语道。 「典礼被中止确实是个沉重的打击。明明投入了那么多资金……」 回应尤安的是一同在这个国家活动的修道士们,尤安对此摇了摇头。 「不是这样的。靠筹集金钱能做到的事,再次筹集金钱便能重现。想举办典礼的话,只要找准时机向马莱卿提议即可」 「那么,您在担忧什么呢?」 「……」 尤安没有回答。 他无法把自己感受到的不祥预感用语言表达出来。但他知道,无视这种预感基本上不会有什么好结果。这是他过去从商时的经验谈。 (明明到目前为止还算顺利……) 东列贝提亚教的夙愿与其说是掌控大陆西侧,倒不如说是控制列贝提亚教。 所以他才接触了德鲁尼奥王国的宰相马莱。 德鲁尼奥的衰落。蔓延在大陆西部的饥荒。否定原宰相,试图提出新政治路线的马莱。这些要素在完美的时机契合在一起,使得东列贝提亚教成功打入了德鲁尼奥。 (但是,我们终究是外来者。不过是凭借金钱的力量在这个国家制造了容身之所) 犹如只要失败一次便会转瞬间崩塌的沙之城。 因此,为了迈出下一步,他向马莱提出了举办典礼的计划。目的是为了和纳特拉及索尔杰斯特牵上线。 纳特拉、索尔杰斯特、德鲁尼奥的三国同盟与西方的诸国联合属于不同势力。如果是在前者的圈子内,或许能推广东列贝提亚教。 (实际聊过之后,芙兰亚王女方面的反应还算不错) 不过说到底,终究只是取得了王女的好感罢了。掌握政治主导权的是其兄维恩王子,想要在纳特拉扩张势力,必须和王子商谈一番。 好在纳特拉正在飞速发展,人才和物资自然是多多益善。只要我方能填补这部分不足,建立良好关系并非不可能。尤安是这么认为的。 (没想到正计划着这些事情的时候,索尔杰斯特发生了动乱) 纳特拉和德鲁尼奥短期内要关注索尔杰斯特的动向,没时间考虑东列贝提亚教的事情。计划被完美地阻碍了。 (不过,根据索尔杰斯特今后的动向,我等可能会有可乘之机) 索尔杰斯特的格鲁耶尔王是选圣候之一。要在他的地盘上扩张东列贝提亚教,恐怕极其困难。 但这位国王被其子卡布拉夺走了王位。 卡布拉会接任选圣候吗。恐怕会继承吧。但不知道其他选圣候会不会承认他这个篡位者。如果承认了,并且那时东列贝提亚教已经在德鲁尼奥和纳特拉广为传播,索尔杰斯特看在同盟国的脸面上,接纳东列贝提亚教──这样的想法未免太过乐观。 (但是,不管怎样都得尽早接触卡布拉王) 尤安边在脑海中计算所需资金,边同时思考。 (要是特露切拉王女愿意介绍给卡布拉王,事情就轻松多了。但这两人在政治上互相仇视,恐怕很难吧) 想到这里,尤安突然想起。 事情发生在典礼被中止前。 尤安在芙兰亚面前向特露切拉搭话。 哪怕对方的防御有如铁壁般坚硬,可试一试说不定能得到什么线索。结果失败了,对方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话虽如此,这种结果也在预料之内。如果只是这样,倒也不会如此在意,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特露切拉嘴上说着不感兴趣,冷淡地结束了话题。 然而自己在向她告辞时,却看到了她的双眼。 那眼神,简直犹如对猎物紧盯不放的野兽一般。 ◆◇◆ 「……之后要怎么办呢」 由于索尔杰斯特王国的动乱,所有势力都不得不重新修正计划,芙兰亚阵营也被迫讨论起今后的预定。 「虽然我给王兄写信说,在确认德鲁尼奥的反应前先留在这里……但就目前来说,对方毫无反应呢」 德鲁尼奥方面提出的建议是:为了商量今后的方针,希望我方暂时留在国内。要商量的话,芙兰亚这边自然没有异议,但是自那以后情况并没有发生过变化。 恐怕对方也在围绕此事争论不休,未能得出结论。但一直干等下去也毫无收获,没有留在这的意义。 「希里吉斯,你有什么看法?」 芙兰亚忽然看向身旁。 但这时,如今作为参谋备受信赖的家臣明显心不在焉。 「希里吉斯?」 又叫了一遍,希里吉斯才总算回过神来。 「──真是抱歉。稍微,在想些事情」 「有在意的事吗?」 「是的,不……」 希里吉斯略显犹豫,回答道。 「德鲁尼奥接纳了东列贝提亚教,这件事让臣有点……」 「在德鲁尼奥王国推广列贝提亚教的政策,记得是你提出来的吧」 「是的。臣依然觉得,这个政策是必要的」 德鲁尼奥王国接近大陆中央地带。这个小国周围毗邻着许多危险国家,为了保护自己,唯有臣服于列贝提亚教。 「但是,马莱卿选择和东列贝提亚教联手」 「……新政权比起合理性更优先感情,亦或是为了体面而否定旧政权的方针,采取相反的政策并不是什么怪事」 大多数情况下,执政者不会主动交还权力。他们失去权力分为两种情况,一种是换代时,另一种是政治失误时。 就后者来说,接班人会采取不同于现存政策的其他路线,这样便可以简单易懂地展示出自己和失败的前任者之间的不同。 那么,代替被流放出国的希里吉斯接任宰相一职的马莱采取了完全不同的政治方针,的确是理所当然的展开── 「即便如此,德鲁尼奥和东列贝提亚教联手也太过危险了……」 希里吉斯满脸懊恼地呢喃道。 接近东列贝提亚教意味着和列贝提亚教保持距离。 希里吉斯认为,在没有解决德鲁尼奥王国的地理位置问题的情况下这么做,等于自己走向断崖。 「既然如此……对呀,也许是因为这样才打算巩固三国同盟呢」 芙兰亚照顾他的心情,如此说道。她的看法的确合乎情理。 和原本作为后盾的列贝提亚教保持距离的话,必须要另寻后盾。 德鲁尼奥王国期待三国同盟能成为新的后盾。为了实现“德鲁尼奥受到攻击时,其他两国会发起反击。所以无法对德鲁尼奥出手”的构想。 「也许……是这样吧」 希里吉斯微微点头,说道。 「……十分抱歉。臣现在明明是纳特拉的家臣」 芙兰亚摇了摇头。 「毕竟是你出生的祖国。难免会在意啦」 听了这话,希里吉斯无力地笑了。 「臣也很是惊讶。还是宰相那时,虽然想着国家的未来,却未如此设身处地思考过。直到被流放出国,又得以回到出生的故乡才发现……」 希里吉斯像是在注视远方。 看着他的侧脸,芙兰亚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道, 「希里吉斯,你──」 「喂」 突然传来的声音把两人吓了一跳,他们回头一看。 只见那那吉从暗处默默现出身形。 「那、那那吉,进房间要敲门」 「情况紧急」 对芙兰亚的抗议置若罔闻,那那吉说道。 「情况有变。留下或是离开,有必要重新考虑了」 「……发生了什么?」 芙兰亚注意到事态非比寻常,提出了疑问, 「战争」 少年的赤红瞳孔散发出妖艳的光芒。 「德鲁尼奥那群人打算向索尔杰斯特挑起战争」 第四章 反击的意志 数名男子披着外套行走在杳无人烟的小巷里。 走在最前方的人正是德鲁尼奥王国的宰相马莱。 他神色紧张,走路的步伐透露出一股危险的味道。 散发出如此氛围的这群人最终抵达了一栋废弃房屋前。 「大人,里面有人」 跟随在马莱身后的一名男子低声说道。 马莱轻轻哼了一声,随后有人打开了房门。 「……真没想到,把我叫出来的人竟然是您」 散发霉味的房屋中现出一道人影。 马莱对着人影,说道。 「事到如今找我有何贵干。──希里吉斯大人」 原德鲁尼奥王国宰相,希里吉斯。 如今身为纳特拉家臣的这个男人,身处此地。 ◆◇◆ 「不可能!要和索尔杰斯特打仗!?」 听了那那吉的报告,希里吉斯甚至忘了自己站在芙兰亚身旁,大喊出声。 「一定是哪里弄错了吧!?」 「我从多方面进行刺探。所有迹象一致显示,准备对索尔杰斯特发起军事行动」 那那吉平静地继续说道。 「还有,这栋宅邸周围的士兵变多了。恐怕主要是为了监视芙兰亚,视情况而定,还会限制行动范围吧。现在还有办法突破,兵力继续增加下去就不好说了」 「……」 事态正在迅速升温。 理解了这个事实,芙兰亚却没有慌张。准确来说,她压抑住慌乱的内心,深深地吸了口气。 惊慌失措对现状毫无帮助。更何况,自己代替王兄来到了此地。不能暴露丑态,必须保持冷静。 「希里吉斯,正在发生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知道原因吗?」 沁人心脾的冷静嗓音让原本急躁不安的希里吉斯醒过神来。 「是的……恐怕,不,毫无疑问,德鲁尼奥打算拥戴特露切拉王女」 「拥戴特露切拉王女?」 希里吉斯点了点头。 「索尔杰斯特王国的卡布拉王子采用非正当手段夺取了王位。哪怕公开声明因病退位,也堵不住悠悠之口。篡位的事实不久后便会传遍全国。再加上格鲁耶尔王深受国民爱戴。如此一来……」 「民众必将抗议。特露切拉王女只要趁这个机会声称自己才是正当的王位继承人,返回国内的话,就会得到许多人的支持」 「是的。但不管有多少人支持,缺乏武力是无法即位的。因此卡布拉王子应该会在特露切拉王女回国前,铲除所有可能协助她的权贵……」 「而德鲁尼奥王国保证会提供武力……原来是这么回事」 由此,原本限于国内的动乱变成了有外国参与的斗争。卡布拉王子笼络了索尔杰斯特王国的保守派,特露切拉王女拉拢了德鲁尼奥王国的军事力量。这是一场不知谁胜谁负的战斗。 「……在这件事情上和特露切拉王女合作,对德鲁尼奥有什么好处?」 「这取决于双方签订的协议,虽然只是臣的推测,但简单来说,好处是索尔杰斯特王国的土地、人、物。从长远来看……则是索尔杰斯特王国本身」 「你说王国本身,要怎么做?」 「联姻。如果特露切拉王女即位女王,与劳伦斯王结合在一起,两人的孩子便可以继承两国的王位。两国于下一代统一为一个国家也不再是梦」 被奚落为没落王国的德鲁尼奥变为强国。虽然要等到数十年后,但如此一来,无疑会威胁到纳特拉。 (……不过) 芙兰亚心想。 她不否定希里吉斯做出的推测。 也能理解,他所说的动机造成了这样的现状。 但与此同时,总感觉有种挥之不去的违和感。 (……大概,不,这个现状无疑是特露切拉王女有意为之的结果) 为了得到王位,让王子冲动行事,再将其击败。的确像是那个王女会做的事。 (但是,有必要为此利用德鲁尼奥吗……?) 芙兰亚自认和特露切拉合不来,但同时也承认她的能力。正因如此才会认为,她即使不利用德鲁尼奥,光凭国内的力量也能解决一切。 成功拉拢德鲁尼奥的确是了不起的手段。但最终却会导致德鲁尼奥分走可观的利益。特露切拉王女,并不是这种好心的性格── 「芙兰亚殿下,返回纳特拉吧」 希里吉斯的声音将沉浸在思考中的芙兰亚拉回了现实。 「诶,回、回国?」 「是的。发展成两国之战的话,您会置身危险之中,与此同时,纳特拉的立场对两国来说极其重要」 「这是……啊」 芙兰亚注意到了。 「纳特拉会帮助哪一边……是这个意思吧?」 希里吉斯点点头。 「这场战争是索尔杰斯特对德鲁尼奥。三国同盟的其中两国发生了争斗。如此一来,剩下的那个国家──纳特拉站在哪一边对两国来说十分重要」 「并且,如果我继续留在这里的话,王兄无法选择索尔杰斯特……因为我会成为人质」 当然,哪怕不考虑芙兰亚的事情,纳特拉也不一定会站在索尔杰斯特这一边。重要的是,纳特拉能否处于将两国放在天平上衡量的立场。 「……虽然觉得留在这里还能做点什么,真是无奈呢」 不但没有帮上王兄的忙,还给王兄添麻烦的话,还不如早些离开。 芙兰亚收起遗憾的心情,说道。 「希里吉斯,做好回国的准备」 希里吉斯接过命令,恭敬地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但在他准备离开的那一刻, 「希里吉斯」 芙兰亚对他投去的声音,仿佛像是看穿了他心中的迷茫。 「一定要迅速哦?」 「……遵命」 回答之后,希里吉斯离开了房间。 (……十分抱歉,芙兰亚殿下) 希里吉斯一边做着回国的准备,一边想着。 (传话用的符丁应该还能派上用场。必须问清楚……向马莱,问清他的真正意图) 希里吉斯在心中暗下决心,悄悄地离开了宅邸。 ◆◇◆ 「我可没那么闲啊」 马莱放着椅子不坐,盛气凌人地说道。 「快说您有什么要事吧」 马莱的态度表示他丝毫不打算尊敬过去是他上级的希里吉斯。话虽如此,希里吉斯并不感到生气。了解马莱的性格的他已经预料到了,而且现在有着比这更重要的事。 「……为何要与东列贝提亚教联手」 「哎呀,您问的是那边啊。我还以为您会问现在为战争做的准备」 「这也是我想问的。但为何偏偏是东列贝提亚教」 马莱意兴索然地回答道。 「当然是为了资金。接纳东列贝提亚教所能获得的种种援助,对如今的我国来说是必要的。德鲁尼奥已经穷到这种程度了」 马莱向希里吉斯投去侮辱的视线。 「归根究底,一切都归罪于您的失败啊」 「……!」 德鲁尼奥王国的衰败与希里吉斯密切相关,这是不争的事实。 马莱也确实在替他收拾烂摊子。 即便将希里吉斯流放国外,让他背下所有责任,也无法抵消他犯下政治失误的事实。 「……我承认,一切原因在于我输给了维恩王子。我也愿意承受指责和骂言。但是,为了挽回败局而和东列贝提亚教联手又算怎么回事。失去了列贝提亚教的权威的保护,德鲁尼奥何以自保……!?」 「真是多愁善感呢,希里吉斯大人。列贝提亚教为我们做了什么?您给列贝提亚教提供的诸多优待政策,只是在助长他们的威势」 马莱不屑地说道。 「危难之际会保护我们什么的,不过是幻想罢了。在他们看来,这个国家是随时都能舍弃的牲口棚。您也应该深有体会吧。明明为列贝提亚教如此尽心竭力,可在输给了维恩王子后,他们不但没向您伸出援手,反而无情地把您赶走了」 「那是信徒自身的问题。列贝提亚教是清廉的宗教,必定会成为众人的指路明针。即便某个信徒令人唾弃,大多数信徒也依旧是善良之人,他们一定会为德鲁尼奥的困境发声」 「所以我才说这是多愁善感啊」 马莱无情地否定了希里吉斯的反驳,说道。 「与其依赖这种幻想,重视三国同盟还更有价值。……不过,这一同盟也要不复存在了」 听到马莱随口说出这么重要的事情,希里吉斯气得咬牙切齿。 「……真的打算发起进攻吗,对索尔杰斯特王国」 「没错。没理由放过这么好的机会。拥戴特露切拉王女,尽情地大闹一场」 「你明白吗?索尔杰斯特可有选圣候坐镇。竟然要发起进攻」 「您说的选圣候已经被王子亲手拉下了王座。有什么好害怕的,完全无法理解」 说完,马莱突然举起一只手。 一直沉默地守候在一旁的数名侍从站到了希里吉斯身前。 在他们的压力下,希里吉斯不禁后退了一步,但由于这栋房子很是狭窄,他的后背撞上了墙壁。 「不过,我也有担心的事情。尤其是纳特拉的动向呢」 「马莱,你……!」 「芙兰亚王女如此温柔,愿意收留您这样的落魄之人。若是您动弹不得,想必她也会留在这里吧。──可别杀了他」 侍从们点了点头,同时向希里吉斯挥出了他们的拳头。 「嘎……!?」 房子里响起沉闷的殴打声,并且持续了好一阵子。强壮的士兵们毫不留情地接连对希里吉斯施加暴力。 「被您叫出来的时候,我还有些期待您会说什么……真让我失望」 看着过去的上级被人拳打脚踢、口鼻流血的模样,马莱开口道。 「毫不犹豫地击溃政敌,独占权益,您那犹如沟鼠般的生存方式给我带来了不小的影响。现在却满嘴东列贝提亚教如何如何……明明把劳伦斯当成傀儡肆意操纵,真没想到您会说出这样的话」 忍受不住暴力,希里吉斯倒在地上咳个不停。 马莱走到他身边,不假思索地一脚踢向希里吉斯的头。 「别逗我笑了,废物。事到如今还想装成爱国者吗?」 「马、马莱……」 「您对我关照有加。要是您能说些有意思的话题,我本打算在这杀掉您的……但看来已经没有那个价值了!」 马莱使出浑身力气踢向希里吉斯的面庞。 希里吉斯发出短促的悲鸣,像小动物一般蜷缩起身子。 大概是这副样子让马莱感到了满足,他带着满面笑容,转身离开。 「走了。真是浪费时间」 马莱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子。 「唔,咕……」 在狭窄的屋内响起了希里吉斯的咳嗽声和紊乱的呼吸声。 血泪模糊了视界。每次呼吸都会使得身体疼痛不已,甚至挤不出擦拭眼角的力气。 (这也是,报应吧……) 直到最后,他都没有对马莱感到愤怒。 自己确实犯下了大错,现在的心情仿佛像是看破了生死。 或许死在这里才是适合自己的结局,就在被疼痛折磨的大脑思考着这些的时候,一旁的死神的双足映入了眼帘。 「……那那奇阁下」 究竟什么时候来的之类的疑问,对这个少年而言想必没有任何意义吧。 悄无声息,仿佛出现在这里是理所当然一般,那那吉就站在那里。 「你来杀我了吗」 希里吉斯呼吸紊乱,勉强挤出话语。即便真是如此,他也不感到惊讶。在这个紧急情况下不为人知地秘密会见德鲁尼奥宰相。遭到怀疑才是正常的。 「如果你背叛了,我确实打算这么做」 那那吉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他若是想动手,把匕首插到希里吉斯身上恐怕比折断一根枯树枝还要容易。 「但是,这次你只是做了件蠢事罢了」 「……蠢事,吗」 「明知有危险,还特地一个人去见他,结果不出所料,挨了一顿毒打。你觉得聪明人会做这种事吗?」 「呵,呵呵……是啊,说的没错……唔,咕」 自己其实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就算和马莱秘密会面,事态也不会有所好转。可即便如此,也还是想做些什么。 不管怎么说,自己采取的行动导致了现在的结果,有必要负起责任进行善后。 「……那那吉阁下」 希里吉斯笑了,脸部也跟着痛了起来,他说道。 「能杀了我吗」 那那吉冷静地反问道。 「理由?」 「老实说……咳……光是像这样说话就感觉快失去意识了」 那那吉知道,希里吉斯所言非假。 他的脸色从刚才开始就越来越差,额头上不断浸出粘汗。他如今正承受着相当大的痛苦吧。 「恐怕,还断了好几根骨头吧。如果我因此动弹不得,便会顺了马莱的意,难免成为芙兰亚殿下的累赘。……可是,我没有自尽的勇气」 所以杀了我吧,是这个意思。 面对希里吉斯的恳求,那那吉回答道。 「不行」 那那吉干脆地否定了他,并接着说道。 「我会杀掉叛徒。但是,没有背叛的同僚,在芙兰亚下达许可前我是不会动手的。如果你非要一心求死的话……」 「非要的话?」 「去找芙兰亚,让她辞退你。在那之后,我会送你上路」 希里吉斯愣了一下,再次小声笑了起来。 「这样,啊。既然如此,我必须先亲自,向殿下道一声……」 希里吉斯一边组织语言,一边试图站起来──然而未能站起,他的意识便消失在了黑暗中。 ◆◇◆ 马莱一回到宫廷,官吏们便一齐围到他身边。 「宰相大人,找您找得好苦」 「这种时候您究竟去哪了」 马莱是德鲁尼奥的实际统治者。然而在准备进攻他国之际却找不到他,官吏们难免会有这种反应。 正因为明白这一点,马莱虽然厌烦地甩了甩手,但还是耐着性子回应道。 「聒噪。只是去办点小事。比起这个,备战工作进行得如何?」 「进展十分顺利。一两天之内便可调集起预定的兵力」 「这是在和时间赛跑。命令将军们,一做好准备就即刻出发」 「遵命。然后关于中止的典礼及典礼的出席者们──」 哪怕马上要挑起战争,其他问题也依然存在。马莱向官吏接连发出指示。 就在这时,一名官吏说了一件让他无法忽视的事情。 「大人,特露切拉王女从方才起就在客房等您」 「蠢货。为何不先汇报此事」 马莱急忙前往客房。特露切拉在这件事中起着重要作用。不能怠慢她。 「──让您久等了,特露切拉王女」 「噢,马莱卿」 马莱一进到客房,一直等着的特露切拉便抬起了头。 「妾身才是,突然来访真是抱歉。然而现在的情况,独自烦恼只会愈发不安」 「我理解您的心情」 凭借特露切拉王女的正当名义,再加上德鲁尼奥王国的军事力量,夺取索尔杰斯特王国的王位。 最先提出这个计划的人,是马莱。 起初,以特露切拉为首的使节团很是混乱。毕竟祖国突然发生政变,混乱也是理所当然。既有人认为应当立刻回国,也有人认为就这么回国很危险,使节团内议论纷纷。 这时马莱找到了他们。并说愿意出借兵力助他们夺回祖国,他带来的提议听上去既危险又充满了吸引力。 (允许他国介入本国的事端。这究竟有多大的风险,不用想也知道。但如果不这样获取属于自己的兵力,特露切拉想要夺回索尔杰斯特的王位是不现实的) 对方也是这么判断的吧。讨论了一段时间后,特露切拉王女接受了这边的提议。 「请您放心,特露切拉王女。备战进行得很顺利。必定从篡位者卡布拉手中夺回王位」 「真让人放心呢」 特露切拉嫣然一笑。 「刚传来兄长犯下暴行的消息时还以为走投无路了,妾身偶然身在这个国家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不足挂齿,这是同盟国应当做的」 马莱笑容满面地回应她,内心却想着。 (哼,尽说些好话。终究只是个小姑娘。恐怕是想尽可能地利用我军吧,不过被利用的可是你啊) 既然出力帮忙夺回王位,特露切拉王女也就无法无视我国的意见了。更何况,索尔杰斯特王国失去值得信赖的国王,还发生了内乱。哪怕成功夺回王位,国家的运营一时之间也好不到哪里去。到了那时便不得不依靠德鲁尼奥王国。 (如果能随心所欲地控制索尔杰斯特,我便是实质上的两国统治者。纳特拉也不足为惧。你看好了,希里吉斯。我将走上你偏离的那条荣耀之路) 马莱心中暗藏雄心壮志。 而坐在对面的特露切拉,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这副模样。 ◆◇◆ 自懂事起,每天都在饿着肚子耕地。 周围是贫瘠的土地、冰冷的空气,以及缺乏教养的住民。 自己出生在一个贫寒的村落,这样的村落在边境随处可见,与文明一词沾不上边。 自己没有被父母疼爱过的记忆。每天遭人殴打、痛骂,被强迫工作。 痛苦。为什么痛苦、什么让人痛苦、怎么做才能逃离这份痛苦,找不到答案的焦躁才是最痛苦的。 但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一本书都未曾读过的人生。养成的习惯是从没有学问的父母身上学来的,甚至称不上是学识。被泥土弄脏的双手无法握住任何东西,光芒又如何能照进名为苦恼的深渊呢。 然后某一天,叫做教会和祭司的存在来到了村里。 一开始并不明白其含义,还以为这些人类似官员那样,但他们完全不摆架子,所以应该不是吧。和父母不一样,他们既不会殴打也不会辱骂自己。更不会像村人那样投来漠不关心的视线。他们完完全全是陌生人。 但对他们产生的戒备心很快就消失了。 因为他们的教养、博爱的精神,以及高于一切的教典的存在。 「所谓教典,是神明教导我们如何成为品行端正之人的教科书哦」 一开始虽然无法理解祭司说的这番话,但不久后便化作磅礴的感动之雨灌溉在了龟裂的幼小心灵上。 (这就是,竟然还有这种东西) 教典中记载了一切。上天的法则。大地的法则。人类的弱小、丑陋、高尚。自己抱有的烦恼的真相。未来将会发生的危险、失败。以及当面对这些时该前进的正确道路。 大受冲击。世界天翻地覆。──不,应该说是诞生了新的世界。过去的自己只会每天起床耕田睡觉,无异于土块。但在知晓教典后,第一次意识到了自己其实是人。 不管时间如何流逝,那份感动都不曾褪色。倒不如说,当自己能够背诵教典时,胸中便萌生了使命感。 (推广吧,将神的教义) 这个国家一定存在着许多和自己一样──没有教典甚至无法理解国家这一框架的──孩子们。犹如皲裂的大地般存在的孩子们。 想为这些孩子送上一场雨。一场教典带来的启蒙慈雨。 (光是成为祭司那样的人还不够。光拯救一个村落是不行的) 决心已定。 (去城市吧。在城里变伟大。要变伟大,比任何人都伟大,然后建立许多教会) 就这样,自己离开了村落。 他确信未来有众多苦难在等着他。 即便如此,也要跨越所有苦难,怀抱着这般决心── ◆◇◆ 希里吉斯醒来后,立刻明白这是在宅邸的自己房间里。 「唔,咕……」 醒来的同时,浑身传来疼痛感。即便想要忍住疼痛起床,也使不上劲。他不禁啧了一声。 「您醒了吗?身体感觉如何」 待在房间里的宫女向他搭话。希里吉斯勉强转过头。 「还算好……比起这个,芙兰亚殿下还在宅邸中吗?」 「是的。殿下吩咐我如果希里吉斯大人醒来的话,便立刻告诉她,我这就叫殿下过来」 宫女立刻跑出房间。 没多久,芙兰亚就如宫女所说,来到了这里。 「希里吉斯,你醒了呀」 「……给您添麻烦了」 「我从那那吉那听说了事情的经过。你还真是莽撞呢」 「是的……」 芙兰亚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然而芙兰亚没有继续说下去。 她只是默默注视着希里吉斯的侧脸,等他吐露真心话。 像是过去了好几分钟, 「……臣出生在边境的贫寒村落」 希里吉斯断断续续地开始诉说。 「那是片什么都没有的贫瘠土地。臣在那埋头耕地,并注定有一天腐朽在那片土地上……直到臣遇见了列贝提亚教」 「……」 芙兰亚用沉默催促他继续说下去。 「对于没有文化的臣来说,列贝提亚教的教义是臣内心的支柱。臣认为推广神的教义是自身的使命,为了实现这个目标而立志出人头地」 「然后你就爬上了宰相的位置,真厉害呢」 虽然芙兰亚的夸赞出自真心,希里吉斯却自嘲道。 「可是,臣在这个过程中忘记了初心。被亲手得到的权益迷住了双眼,甚至忘记了列贝提亚教的教义──做人应高尚而清廉,一心只想着维护和扩大自己的权力」 希里吉斯看向自己的双手。这双手与沾满泥土的那时相比,显得更加肮脏了。 「重视列贝提亚教的政策也不过是为了获得选圣候这一威名。弄成这幅惨状,被流放时自然不会有人愿意伸出援手」 「……你不憎恨德鲁尼奥王国吗?」 「当然恨过」 希里吉斯老实回答。 「怨恨、憎恨,甚至还计划复仇。但离开祖国,流亡到东侧后,臣每日都在回顾自己的人生,对故乡的思念之情也日益加深。之后回到祖国,知道其现状的如今……臣不禁想为这个国家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希里吉斯说完,深深地叹了口气。 看他这副模样,芙兰亚缓缓问道。 「希里吉斯,对我说实话。你的心还向着纳特拉吗?」 「……臣未曾忘却殿下的知遇之恩。归根究底,倘若没有侍奉殿下的话,臣甚至无法重新回到这个地方。只不过,就这么离开德鲁尼奥实在是……」 “这样啊”,芙兰亚轻轻点了点头。 然后, 「啊……太好了」 发自心底感到安心。 「我一直很担心呢。你会不会一心向着德鲁尼奥。但既然是这样的话,解决起来很简单」 「殿下……?」 「要扭转这个局面哦」 芙兰亚说道。 「虽然现在的情况没有我们介入的余地,但我认为不久后会再起风波。趁那时介入吧。我会帮你的」 「为、为何要做到这份上……」 「因为我需要你的力量」 芙兰亚宣言道。 「我的能力远不及王兄。正因如此,我需要有能力的家臣来辅佐我。而为了招纳贤臣,无力的我所能做的,莫过于尽心尽力罢了」 不管多么困难,哪怕会失败,她都不介意。 对于向自己宣誓效忠的家臣,将心比心,携手共进。这是她能为对方做出的最大回报。芙兰亚如是说。 「答应我,希里吉斯。等到一切结束后,你要真正地为我所用」 「……」 芙兰亚的双瞳让人忘记了呼吸。寄宿在她眼中的强烈意志,绝不逊色于身为人杰的维恩和格鲁耶尔。 (这位大人……) 如果,他心想。 如果一切顺利得到解决,到了那时。 「臣答应您。臣必定终生效忠芙兰亚殿下──」 第五章 最后一招 大陆西部,德鲁尼奥王国和索尔杰斯特王国之间的局势越发紧张。 与此同时,东边的安斯沃多帝国也弥漫着紧张的空气。 原因在于第二皇子巴尔德罗修和第三皇子曼弗雷德的争斗。 由于去年第一皇子迪梅托里欧失势,另外两人的派系也受到沉重打击,不得不优先维稳。 之后第二皇子巴尔德罗修的派系先一步稳定了势力,因此他认为这是讨伐第三皇子曼弗雷德的好机会,向自己弟弟所在的领土派出了军队。 当然,曼弗雷德也不会坐以待毙。他率军应战,两军就这样陷入了对峙局面。 随后又过了数日。 皇子们的军队断断续续地发生零星冲突,依旧相持不下── 「……敌军今天也没怎么行动啊」 曼弗雷德军的士兵望向平原另一端对峙着的巴尔德罗修军,嘟囔了一句。 「吼得倒是大声,却不进攻过来。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想打」 周围的友军也一起发起牢骚。 「但我们这边也一样吧。今天收到的可是随便射几支箭这样的命令啊」 「一开始还以为终于要和对方决战了。真是的,什么鬼情况」 「……还以为加入皇子们的军队可以稳赢,结果竟然输了」 「蠢货,你小声点……!」 不禁说漏嘴的士兵急忙环顾四周。还好上级军官不在附近。 「……不过啊,你们也是这么想的吧?很糟糕啊,这边和那边都一样」 巴尔德罗修和曼弗雷德。士兵们切实地感受到了弥漫在两名皇子之间的败势。本应该是某位皇子取得胜利,却被露薇尔米娜颠覆了这一局面。 「尤其是我们曼弗雷德皇子阵营,都是从属州拼凑出来的……」 「我猜对面也不容易吧。虽说骨干是帝国军人,但也不意味着忠心无穷无尽吧」 「……嘛,这倒也是」 说完,士兵再次看向另一边。 「话虽如此,今天也是和对面干瞪眼啊」 「待在军里可以免费吃上饭我倒也不介意啦……不过究竟在想什么呢,上面那些人」 「谁知道呢。但至少希望他们没在想怎么认输吧」 士兵们的牢骚和困惑没能传入任何人耳中,渐渐消散在空中。 然后── ◆◇◆ 「到目前为止和计划一样」 「虽然这并非我的本意」 地点是距离两军的对峙地带有一定距离的街道,某栋房屋之中。 巴尔德罗修和曼弗雷德就待在这栋房屋的某个房间里。 「虽然和你意见一致,但这也没办法啊」 正在争斗的两大派系之领袖暗中会面。 要说为何会出现这样的光景, 「毕竟我们要用这个计划给露薇尔米娜派系造成打击」 按照维恩的推测,这场争斗或许是冲露薇尔米娜去的。 维恩的这一推测,正说中了这两人的目的。 「在各地引发动乱的准备工作还顺利吧?」」 「嗯。虽然规模都不算太大」 相持不下的巴尔德罗修军和曼弗雷德军。 除了这两军之外,曼弗雷德还秘密派出手下潜入帝国各地,准备引发动乱。 「然后把遭受损失的民众全部推给露薇尔米娜……吗。她真的会行动吗?」 「会的。她不得不动。她扮演成热爱帝国的皇女获得了支持,自然不能坐视帝国国民深陷困境」 剧本是这样的。趁着两军相持不下,帝国的紧张状态越发激烈的时候,让表面上毫无关联的家臣们在各地引发动乱。借口说巴尔德罗修他们互相警戒对方,所以无法行动,好让露薇尔米娜四处奔走处理这些事端。 「我们只需要摆出对峙的样子,消耗不大,至于露薇尔米娜,逼她用掉手上的人才和物资」 「把那家伙以前对我们做过的事,加倍奉还给她的意思对吧」 巴尔德罗修点了点头,烦躁地叹了口气。 「可是,我俩的名声会一落千丈吧」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啊」 在露薇尔米娜忙于人道主义支援的时候,两军却在警戒彼此。帝国国民恐怕会大失所望,怀疑他们究竟在闹什么。 不过,互相敌对的巴尔德罗修和曼弗雷德不但联手合作,还不得不实施这样的计划,足以说明露薇尔米娜已经成长为他们的一大威胁。 「我们现在已经很难在名声方面追上露薇尔米娜了。那么,不如舍弃名声,利用对方不得不维护名声的弱点」 「……」 曼弗雷德对心里不太痛快的巴尔德罗修继续说道。 「而且,不好的名声可以事后美化。只要坐上皇帝的宝座,带领帝国走向繁荣,记载在史书上的有关即位的经过,不过区区两行文字罢了」 巴尔德罗修对此嗤之以鼻。 「或许确实如此。……即便如此,我和你之中还是会有一人在史书上留下万古不变的恶名」 巴尔德罗修带刺的视线仿佛在说,留下恶名的当然是你。 曼弗雷德也回敬他的视线,恶狠狠地盯着这位兄长。 两人互相瞪了好几秒。在这一无所有的房间激起竞争意识也毫无意义,兴许是意识到了这一点,巴尔德罗修再次说道。 「所以,露薇尔米娜何时行动?」 「不好说,我也不清楚。不过考虑到妹妹的性格,为了尽可能减少己方阵营的损失,应该会陷入一番苦战」 「如果拖得太久,宰相凯斯基纳和西侧也会有所行动。尤其是南边的法尔卡索王国,恐怕会找机会乘虚而入」 大陆上有三条连结东西方的公路。纳特拉控制北边公路。米尔塔斯控制中央公路。而南边,离帝国中枢最近的公路,则是法尔卡索王国在控制。 因为地理位置的原因,法尔卡索多次和帝国交战,对于身为军事派系领袖的巴尔德罗修来说,这个国家尤其不可小觑。 但出乎意料的是,曼弗雷德摇了摇头。 「你大可不必担心。宰相因为之前擅自动用了皇帝的军队,现在不好行动,至于法尔卡索,我收到消息说该国因为各种原因目前自顾不暇」 「去年的饥荒吗?」 「也有这方面原因。在饥荒的影响下,东列贝提亚教试图扩张势力。似乎在忙着处理这件事」 「宗教之间的地盘之争吗。真无聊」 巴尔德罗修徐徐站起。 「这话说的,巴尔德罗修难道不信神吗?」 「不,神就在这片土地上。名叫安斯沃多帝国皇帝的唯一神」 巴尔德罗修说道。 「要事谈完了。有关露薇尔米娜行动时的细节调整,让部下传达即可」 「我没问题,但你千万别疏忽大意」 「不必你提醒。反倒是你,绝对别背叛啊」 抛下这么一句答复后,巴尔德罗修离开了房间。 曼弗雷德留在原地,小声说道。 「不会背叛的。至少在解决露薇尔米娜之前不会,呢」 ◆◇◆ 「──大概在打这种坏主意吧」 安斯沃多帝国首都,格兰兹拉尔。 露薇尔米娜此刻身在坐落于首都中心的皇宫一角。 「都这时候了还想用这种手段把我拉进来……呵」 露薇尔米娜手边摆放着堆积如山的资料。 这些全是关于巴尔德罗修和曼弗雷德阵营的情报。 既有从外界收集来的情报,也有潜入阵营的间谍传回的情报。 最近尤其容易获取到阵营内部的情报。恐怕是因为身为派系领袖的两人向心力下降了吧。虽然传回的情报里也包含了虚假情报,但坐在即将沉没的船上还能遵守纪律和保持忠心的人并不多。 因此露薇尔米娜对于两位兄长的想法把握得非常准确,但是, 「这可真是会心一击啊……!」 呜呜,她抱头烦恼。 怀柔第一皇子迪梅托里欧的派系,还恢复了和帕图拉的外交关系,露薇尔米娜展露了她作为执政者的能力,毫不偏袒地说,她一路走来十分顺利。 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结果兄长两人竟然联合作战。 「你们不是关系不好吗……!多吵点架啊……!然后让我赢得轻松点……!」 虽然掌握了对面的内部情况,但这不意味着自己能做出应对。 因此,露薇尔米娜随口说着任性的愿望,同时叹了口气。 「真想直接揍背地里搞小动作的他们,但我的立场注定无法率领军队……」 露薇尔米娜领导的忧国派系没有军事力量,主张和平解决。 受当时手中没有军事力量的形势所迫,由于没有铁剑和盾牌,便只好打着爱与和平的旗号加强防御。 如今露薇尔米娜派系已经壮大,持有军事力量也变成了可能。尽管如此,她却不希望持有武力,这是她的真心话。 当然不是因为她萌生了和平主义精神。如果可以用武力解决的话,她甚至想立刻殴打两位皇子一顿。 为什么她明明有着狂战士的因子,却像一只在皇宫里迷路的猫一样喵喵叫呢。原因有二。 其一,露薇尔米娜要是决定动用武力,会给她打出的“和平解决”这一旗号抹黑。她想要的是女帝这个前所未有的地位,必须尽可能避免失去民众的支持。 其二,露薇尔米娜身边几乎没有有能的将领。这方面的人才在第二皇子或第三皇子的阵营之中。至于露薇尔米娜本人,暂且不说政治手腕,涉及军事方面实在是不容乐观。 (哪怕组建军队也缺乏赢面。可一旦组建的话,我的声望一定会下降。……有点提不起干劲呢) 但这么一来,关键是如何解决现在面临的难题。 两皇子装模作样地摆出交战的样子,同时在各地引发动乱,目的恐怕是为了让我方消耗资源去保护民众、为民众提供保障。露薇尔米娜虽然会因此声望大增,但是想要打倒拥有军事力量的政敌,最终还是需要武力和物资。所以不能消耗在这种恶作剧上。 「所─以─说,维恩的答复很重要啊,啊,啊」 对策已经想好了。但需要借助外力。 于是露薇尔米娜把心腹菲修派往了纳特拉,她带着谈判的成果应该快回到国内了。 「还没回来吗,还没回来吗,还没好吗,菲修──」 因此最近这段时间,等着菲修回来的露薇尔米娜每天无所事事,该说终于让她等到了吗,房间外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殿下,臣回来了」 「菲修!」 打开房门出现在这里的,无疑是菲修布兰德尔。 露薇尔米娜健步如飞地跑到她身边。 「等你好久了。路上没发生什么吧?」 「是的。路上没碰到什么大问题,顺利回来了」 菲修一边说着,一边向露薇尔米娜递上书信。 「殿下,事不宜迟,这是维恩王子给您的答复」 「我确实收到了」 露薇尔米娜接过书信,立刻拆开封蜡阅读其中的内容。 然后没过多久, 「──好耶!」 露薇尔米娜大声欢呼。 「这样一来就可以按计划行事了!菲修,干得漂亮!」 「一切皆归功于殿下想出的计划」 菲修向满心欢喜的主君微微一笑。 但露薇尔米娜说完后突然沉思了起来。 「只不过……我比较在意维恩追加的这个条件。虽然确实可以做到这件事……菲修,你觉得他打算干什么?」 「关于这个。看上去似乎与发生在西边的索尔杰斯特王国附近的动乱有关,但维恩王子并没有告诉臣详细内容……」 「好像是在德鲁尼奥举办庆祝同盟的典礼时,发生了政变呢」 「是的。臣离开纳特拉时,听到了德鲁尼奥王国军出兵讨伐篡位者的消息」 「毕竟离这挺远的,我也不是很在意,不过,唔……」 露薇尔米娜沉默了一会儿,转变心情说道。 「算了,在这里想这些也无济于事。虽说西方诸国的事让人在意,但我必须先解决帝国的问题」 「那么」 「没错,立即出发。虽然刚回国没多久,菲修也去做准备吧」 露薇尔米娜咧嘴一笑。 「──帝国的仇敌,法尔卡索王国。那么,对方会如何欢迎我们的到来呢」 ◆◇◆ 「再过不久,德鲁尼奥军就要和索尔杰斯特军交战了」 德鲁尼奥王国,迎宾馆的一室。 特露切拉在房间里吃着水果,说道。 「我要看看,兄长究竟能不能存活下来」 德鲁尼奥王国军,一万五千兵力。 不久前,这支军队离开本国,前往索尔杰斯特。 相比之下,卡布拉兄长率领的索尔杰斯特王国军则是一万兵力。 按行军速度推算的话,两军应该快展开交锋了。 「殿下认为索尔杰斯特军会败北?」 一旁的部下提出了疑问。 「除了败北别无可能。因为没理由打得赢」 部下一副难以接受的表情,皱了皱眉。 「我等索尔杰斯特王国军是格鲁耶尔陛下亲自操练的精兵。即便存在兵力差距,也不会弱于德鲁尼奥军」 「问题就出在这」 「索尔杰斯特王国军是父王一手培养起来的军队。虽然有着王国军的立场,但也可以说是向父王效忠的格鲁耶尔军。这样的一群人,对于缺乏实绩的王兄的命令又会听从多少呢」 「原来如此……更何况卡布拉还是篡位者」 「不过王兄也没蠢到无可救药的地步。多少已经打点好将士了吧。祖国被德鲁尼奥侵略,会有不少人将爱国心摆在首位,服从他的命令。要调动军队应该没问题,可若是问能不能获胜的话」 特露切拉认为,如果指挥官是个废物,那么即便是精兵也无法发挥出全部实力。正因如此,索尔杰斯特注定败北。 「不过,索尔杰斯特的败北仅限这一战」 特露切拉嗤之以鼻。 「之后真正尝到败北滋味的,会是德鲁尼奥他们」 「殿下,您意思是」 「唔姆。那个人准备抵达德鲁尼奥了。妾身也去做准备吧」 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特露切拉无所畏惧地笑了。 ◆◇◆ 就在特露切拉准备下一步计谋的时候。 芙兰亚正在宅邸的某个房间里冥思苦想。 「唔唔唔唔……」 「殿下,别太钻牛角尖了」 一旁的希里吉斯朝苦恼地呻吟着的主君搭话。 「我都说了那样的话,结果却只是在这干等着,就感觉……心情很唔唔唔啊」 「这也无可奈何。毕竟手中底牌不多」 芙兰亚是受邀出席他国典礼的要人。和心怀鬼胎的特露切拉不同,芙兰亚只带了最低限度的随从人员。就算想做什么也缺乏人手,自然会变成这样。 「而且,殿下也活用了手中的底牌」 「……那那吉和杰诺薇娅,不知道平安抵达了没有」 芙兰亚从维恩那里得到过两条有关执政者心得的建议。 第一条,不错失良机。 从天而降的机会并不一定会一直等着你。该伸手时不伸手,又怎能把握住荣光。 第二条,主动推进局面。 不放跑机会的确重要,但机会不会经常降临。或许,说不定会在机会快来临时遭到妨害。一味地等待上天的恩惠,总有一天会干涸枯萎。 『芙兰亚,不要陷入被动。要以自己的意志将世界卷入其中,这才是执政者』 听从维恩的这番建议,芙兰亚现在做出了某个安排。 并且这个安排动用了她最强的底牌──那那吉和杰诺薇娅。 「你觉得会顺利吗?希里吉斯」 「除非拥有洞悉未来的双眼,否则臣也无法断言。但不得不说,哪怕最后迎来失败,想出这一计划并付诸行动,殿下的果断也远非常人所能及」 希里吉斯这番话让芙兰亚轻松了不少,就在这时,有人敲响了房门。一名随从走了进来。 「打扰了。芙兰亚殿下,有两件事要向您汇报」 「是什么?」 「方才,有客人来访宅邸」 「客人?」 芙兰亚和希里吉斯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感到奇怪。 客人。今天应该没有会客的预定。 「还有一件事,负责监视王国的人发回了联络。有一名贵客来到了王宫」 这句话吹散了芙兰亚一直抱有的疑惑。 绝对没错。既然在这个时机来访,应该是特露切拉王女的安排。 「知道那位贵客是谁吗?」 随从点点头,表示肯定。 「──是列贝提亚教福音局局长,卡璐朵梅里亚」 ◆◇◆ 「卡璐朵梅里亚来了……?」 宰相马莱接到部下的报告,不禁皱起眉头。 「是的,对方希望谒见陛下……请问该如何应对?」 「……对方是列贝提亚教的重镇,圣王的代理人,总不能拒绝她。让劳伦斯陛下前往谒见大厅。我也立刻过去」 一边向部下发出命令,马莱一边思考。 为什么,挑这个时候过来有什么目的。 是偶然吗。可要说是看准了这个时机也说得通。 (至少,不能疏忽大意……) 他不满地啧了一声,前往谒见大厅。 谒见大厅之中,卫兵和家臣们,以及劳伦斯王已经就位。 「陛下,感谢您特地前来」 看向行了一礼的马莱,劳伦斯声音颤抖地说道。 「免、免礼。比、比起这个,马莱,我听说福音局局长来了」 「是的。您不必担心。一切请交给微臣」 向劳伦斯解释也没有意义,于是马莱迅速结束对话,看向谒见大厅的出入口。随后沉重的大门徐徐打开,一名女性从门后现出身影。 「──突然来访,十分抱歉。我是列贝提亚教福音局局长,卡璐朵梅里亚」 身在谒见大厅的众人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 根据资料上记载的年龄显示,卡璐朵梅里亚应该是个老媪。 然而站在他们眼前的却是散发着妖艳的光芒,肌肤水润、秀发柔润顺滑的妙龄少女。光看她的外貌,三十多岁,不,哪怕说是二十多岁也会有人相信。 但众人也同时理解了另一件事。这个女人非比寻常,很危险。 「啊,唔,哦……」 明知危险却无法挪开视线,其魅力使得王座上的劳伦斯失去了话语。主君这幅狼狈模样反而让马莱清醒过来。 「……欢迎您来访,卡璐朵梅里亚阁下」 先口是心非地表示欢迎,马莱继续说道。 「那么,您来我国有何贵干呢。倘若是来观光的话,您大可放心四处游览」 马莱面露戒备之色,向她问道。 「关于此事……请稍等一下」 卡璐朵梅里亚带着歉意说道。 突然跑过来,结果还让人等一下究竟是什么意思,马莱满心疑惑,就在这时,有个娇小的人影出现在卡璐朵梅里亚背后的大门处。 「噢,迟到了吗。真是抱歉」 人影的真身是特露切拉。 马莱愈发感到疑惑。特露切拉先是向卡璐朵梅里亚寒暄了几句,随后站到了她身旁。无论是对于卡璐朵梅里亚在这里的事情,还是对于自己和卡璐朵梅里亚一起谒见的事情,特露切拉都没有表现出一丝犹豫。看来不是走错地方才来到这里。 「特露切拉王女,这究竟是……?」 「是我邀请的。因为我的要事也和王女有关」 卡璐朵梅里亚代为回答了马莱对特露切拉提出的疑问。 两人串通一气,达成了协定。马莱注意到这个事实的瞬间,心中涌上一股强烈的不详预感。 「……那么容我再问一遍,卡璐朵梅里亚阁下的要事是指」 不可以问出口,但却不得不问。站在难以掩饰心中纠结的马莱面前,卡璐朵梅里亚轻启朱唇,嫣然笑答。 「──我来向德鲁尼奥王国下达最后通牒」 ◆◇◆ 喧闹声在谒见大厅中扩散开来。 「最后通牒……?」「怎么回事」「为何列贝提亚教要这么做」 内心的不安使得在场众人纷纷将自身疑惑道出了口。 马莱对他们大声呵斥道。 「肃静!这里可是御前!」 在马莱的呵斥下,谒见大厅恢复了安静。但这并没有从根本上解决问题,马莱对此心知肚明。 「……卡璐朵梅里亚阁下,刚才的发言究竟是何含义!?」 「是何含义什么的……难道事已至此您还打算狡辩吗?」 卡璐朵梅里亚说道。 「德鲁尼奥王国对列贝提亚教做出了严重的背叛行为,此事无法置之不理。如果不立刻纠正该行为,列贝提亚教将把德鲁尼奥王国视作明确的敌国」 「──不可能!」 马莱大喊出声。 「德鲁尼奥王国一直以来舍身忘我地支持着列贝提亚教!居然说我国背信弃义,岂有此理!」 语气粗暴地回应对方的同时,马莱在心中迅速思考。 西方诸国的内部争斗有可能引来列贝提亚教,他早已考虑到了这一点。虽然德鲁尼奥参与战争,但本质却是索尔杰斯特王国的兄妹之争。马莱原本以为,列贝提亚教会在决出雌雄之后才来介入。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明明展开交战的汇报还没传到列贝提亚教,却被单方面地做出了宣告。 推测不出卡璐朵梅里亚的意图。并且,在政治场合如果看不穿对方的意图,即意味着被对方夺去了先手。 「我国究竟犯下了何等罪行,以至于贵方提出这样的主张!?」 卡璐朵梅里亚嫣然一笑,回应了马莱的疑问。 「充当东列贝提亚教的急先锋,攻击索尔杰斯特王国」 利刃毫不留情地挥向德鲁尼奥王国。 「这就是,你们的罪行」 「────っ!」 马莱震惊得浑身颤抖。 东列贝提亚教。和索尔杰斯特王国的战争还情有可原,马莱做梦也没想到,对方此时会提及东列贝提亚教。 「我们已经调查过了,德鲁尼奥王国接受了东列贝提亚教的高额援助。此次还进攻了索尔杰斯特王国。这无疑是东列贝提亚教利用德鲁尼奥王国发起的侵略行为」 马莱一时无言以对。 接受东列贝提亚教援助一事是事实。进攻索尔杰斯特王国一事也是事实。虽然这两件事毫无关联,但把它们联系到一起却毫无违和感。 「不、不对!」 马莱身旁的劳伦斯忍不住喊叫出声。 「我国并不是出于这种目的,向、向索尔杰斯特王国出兵的!」 劳伦斯的视线投向了在卡璐朵梅里亚身旁默默注视着事态发展的特露切拉。 「打倒篡夺王位的卡布拉,让王位回到正统继承人的特露切拉王女之手!这才是我国的目的!没错吧!?特露切拉王女!」 劳伦斯的主张是正确的。德鲁尼奥王国之所以出兵是因为和特露切拉缔结了协议,而她作为索尔杰斯特王国王女给出了许可。德鲁尼奥王国没有擅自挑起战争。只要她能这么作证,这件事就过去了。 所以特露切拉, 「那么,这是在说什么呢?」 她露出极其纯真的笑容,踢飞了德鲁尼奥提供的梯子。 「这些话,妾身还是第一次听说」 「哈───?」 不仅是劳伦斯,在场众人也满头雾水。 德鲁尼奥为了让特露切拉登上王位,派出了军队。这是德鲁尼奥王国的官方看法,也是确切无疑的事实。 这个事实,被颠覆了。 而且还是被特露切拉王女本人。 (──被算计了!) 意识到事情不对,马莱不禁沉吟起来。 特露切拉给我国正当理由,让我国发起军事行动,卡璐朵梅里亚声讨这样的行为,然后特露切拉看准时机收回正当理由。 不用怀疑了。特露切拉和卡璐朵梅里亚已经串通好了。为了此时此刻事情会变成这样,两人布下了陷阱。 「这……这算什么!」 劳伦斯气势惊人地从王座上站了起来。 「我国是,士兵是,为了帮助特露切拉王女!」 闻言,卡璐朵梅里亚朝身旁抛去视线, 「听说是这样哦?特露切拉王女」 「可就算这么说,妾身也想不起来呢」 特露切拉和卡璐朵梅里亚看向彼此,爽朗地笑了。 看到两人嘲弄般的态度,劳伦斯愤怒了。 「卫、卫兵」 平时沉默不语的国王发出了怒吼,卫兵们吓得浑身发抖。 「抓住她们!侮辱我国,难以原谅!」 「听到了吗?卡璐朵梅里亚阁下」 「企图狡辩,行不通便用武力威胁。这可不太好呢」 特露切拉和卡璐朵梅里亚依然游刃有余。这反而更加刺激到了劳伦斯,马莱这时插入对话。 「陛下,请您等等!对这两位出手的话,对列贝提亚教的辩解就站不住脚了!」 「那你要我放过她们吗!?别开玩笑了!卫兵!」 劳伦斯再次向卫兵下令。 「住手!都别动!」 马莱立刻制止这个命令。 「喂,我说」「这该听谁的」「当然是陛下的命令啊……」「不过,可是啊……」 卫兵们面面相觑,思考究竟该听从谁的命令。是原来的主人劳伦斯,还是实际的主人马莱。 马莱控制住了这个滑稽的状况。 「陛下贵体欠安!立刻送回房间!」 马莱对更亲近他的卫兵下令,强行把劳伦斯带离了谒见大厅。然后,他向饶有兴趣地注视着这边的卡璐朵梅里亚开口道。 「卡璐朵梅里亚阁下,列贝提亚教的通告我国确实收到了。然而事出突然,希望答复能暂缓些时日……!」 卡璐朵梅里亚笑答道。 「呵呵,是呢。看在你们愉快的应对上,再等几天吧。……那么,今天先告辞了」 卡璐朵梅里亚从容不迫地背对马莱,逐渐走远。 特露切拉也紧随其后,转身离开。 「特露切拉王女……!你……!」 特露切拉愉快地向不禁吐露出愤恨声的马莱说道。 「呵呵,妾身也回宅邸了。好好休息,说不定会想起什么重要的事呢」 踏着可恨而又轻快的步伐,特露切拉也离开了谒见大厅。 就这样,当主演们接连离开后,马莱愤怒地锤向墙壁。 「大人……!」 部下不禁跑到他身旁,马莱拎住部下的领口,指示道。 「……下达封口令。绝对不能把发生在谒见大厅的事泄漏出去!还有,别让劳伦斯离开房间。绝对不行!现在他要是暴走的话,一切都会徒劳无功!」 「遵、遵命!」 「让传令兵去做准备!停止我军的所有战斗行为!绝对不能对索尔杰斯特出手!」 「但是大人,倘若按照预定计划,现在已经展开交锋了。传令兵恐怕赶不上」 「闭嘴!不管赶不上还是其他什么,总之给我行动起来!还有尤安!立刻抓捕待在王宫的东列贝提亚教成员。之后,在国内的相关人员也全都抓起来!」 「这、这样好吗?」 「虽然不觉得用他们的人头能平息事态,但继续放任下去也只是扩大伤口罢了!赶快抓人!」 收到命令的部下们有如小蜘蛛一样四散而去。 (可恶,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看到特露切拉和卡璐朵梅里亚站到一起时便产生了不详的预感,只是完全没想到会如此严重。 (考虑到特露切拉计划的开端……也就是说,是这么一回事?) 特露切拉想得到王位,对她来说兄长卡布拉是个阻碍。 于是公开暴露自己的野心,让其兄长感到急躁,之后特意离开祖国,引诱其兄长犯下暴行。利用兄长解决了碍事的父亲。接下来利用德鲁尼奥解决碍事的兄长。她看穿了我们这边的意图,成功让德鲁尼奥派出了军队。 但是借助德鲁尼奥的力量的话,即位后无疑会受到干涉。于是最后打算使用列贝提亚教解决碍事的德鲁尼奥。 (不得不说,真是个荒唐的计划……但却偏偏被这个计划逼得走投无路……!) 是哪里弄错了。接受东列贝提亚教的援助一事吗。还是认为索尔杰斯特王国的动乱是良机的那一刻吗。又或者说,错在不该因为特露切拉是个小姑娘就轻视她吗。 (不管怎样,必须找出存活下去的办法……) 就在他想着这些的时候,部下踏着慌张的步伐回来了。 「大人,尤安不在房间里!」 「其他的东列贝提亚教成员也是,哪里都找不到!房间也全都空空如也!」 「你说什么……!?」 这不是偶然。对方察觉到这边的动静,藏起来了。 「……去找!应该还没走远!」 马莱边下达指示边思考。 不抓住尤安一行人的话,德鲁尼奥的立场会越来越危险。 虽然暂缓了几天,但在这期间能想出多少对策呢。 (要是,想不出任何办法的话……) 必须存活下去。 哪怕,舍弃除自己以外的一切。 ◆◇◆ 马莱下达的封口令未能奏效,在德鲁尼奥王宫中发生的骚动逐渐在城中的权贵间扩散开来。 「正如殿下所料,风波又起……」 「话虽如此,没想到列贝提亚教会出现在这里呢」 并且获取到了封口令未能封住的情报的阵营之中,也有芙兰亚她们。 至于说和德鲁尼奥王国几乎没有关系的她们如何得到了这个最新情报,则是因为, 「出乎我意料的,反而是你来这里这件事呢」 位于芙兰亚视线前方。 站在这里的是马莱拼命在找的那个人──既是传教士又是枢机主教的尤安。 他在得知卡璐朵梅里亚抵达王国的消息的同时,率领部下秘密来访。 「真亏你能察觉到危险呢」 「当传教士的人,必须能敏感地察觉到接近自身的危险。我已经对各地的信徒下达了指示,他们在收到联络后也会立刻躲藏起来」 明明是生死攸关的情况,尤安却爽朗地笑了。 芙兰亚对他这副态度既无语又钦佩,开口道。 「所以就跑到我这来避难吗,应该还有其他更好的地方吧?」 「只打算逃跑的话确实如此。然而若是想留在此地看清今后的发展,唯有寻求您的庇护」 芙兰亚是纳特拉的代表。尤其是因为卡璐朵梅里亚的出现而导致局面扑朔迷离的现在,德鲁尼奥一方应该也不希望让纳特拉感到不快。尤安一行人躲藏至此,就算被察觉了,德鲁尼奥也会先斟酌是否该介入此事。 「不过老实说,我本以为会被拒绝。万分感谢芙兰亚王女愿意接纳我和我的部下」 「纳特拉王室接纳遭受迫害的弗拉姆人的宽容精神,世代传承至今」 芙兰亚微微一笑, 「虽然很想这么说,可实际上不过是因为有利用价值罢了」 「请您无需介意。我的信仰之心还远远不够,比起博爱精神,放有黄金的天平更能让我安心」 尤安笑容满面地回应道。 「不过,我等如今被赶出王宫。除去逃离前在王宫得知的情报,没有其他能帮上忙的地方」 「光是如此便价值千金了。明日我会详细询问一番,今日便到此为止吧。想必部下们也觉得阁下在身旁会更安心吧」 「那么,恭敬不如从命」 尤安礼貌地行过一礼,离开房间。 虽然他看上去从容不迫,但好不容易在德鲁尼奥积累起来的东西尽数化为乌有。心中还是有想法的吧。 并且从精神层面上说,身旁的这个男人也是一样。 「希里吉斯,虽然情况艰难,可你也稍微休息一会儿吧」 「遵命……」 由于卡璐朵梅里亚来访,德鲁尼奥王国被逼入了困境。祖国深陷困局,想休息也休息不成吧,但看到他愁眉苦脸的模样,又担心他会因此倒下。 「……臣明白了。先暂且告退」 希里吉斯自己也意识到了吧。他微微点了点头。 「嗯。等你醒了再商量今后的计划吧」 就这样,目送希里吉斯离去,房间里只剩下了芙兰亚一个人。 换做平时,那那吉总是藏在暗处,现在他却不在。从这个意义上说,罕见地只剩下芙兰亚一个人。然而她现在,并没有余力在意这些事情。 (福音局局长卡璐朵梅里亚……) 王兄告诉过自己,这人相当危险。想必是达成了某种交易,不过没想到特露切拉会拉拢这么危险的人。 (这样下去的话,德鲁尼奥王国会被其他诸国蚕食殆尽) 西方诸国中如果有国家被列贝提亚教认定为敌国,等于被判处死刑。更何况德鲁尼奥王国接近西侧的中心地带,是其他国家眼中的有益土地。其他各国想必会趁着这个好机会想办法瓜分德鲁尼奥。 芙兰亚和希里吉斯做了约定。如果愿意真正成为她的家臣,便为解救他的故乡德鲁尼奥王国尽一份力。但再这样下去将无法实现这一约定。 (虽然派出了那那吉和杰诺薇娅……可即便两人都成功了,也很难控制住现在的局面) 一招。还差一招。 可是在自己伸手所能及的范围内,还能期待什么呢。 芙兰亚烦恼不已。就在这时,传来了窗户被敲响的声音。 「……?」 她纳闷地看向窗户,大吃一惊。 她发现窗外有人。 不禁想要大喊出声,但是急忙忍住了。因为双脚踩在窗框上的,是芙兰亚十分熟悉的人。 「──妮妮姆!?」 她急忙打开窗户,叫出对方名字。窗外的来人无疑是维恩的随从──妮妮姆。 「嘘。请保持安静,芙兰亚殿下」 妮妮姆低声说完,悄无声息地进入房间。 「诶,为、为什么会来这里?」 她没听说妮妮姆会被派来这里,完全出乎意料。 「这是维恩殿下的命令。恕我僭越,因为不清楚您这边的情况,所以才以这种方式前来」 德鲁尼奥是歧视弗拉姆人的西方国家。考虑到这里发生了战争,如果芙兰亚真的成了人质,妮妮姆不从正面进来也情有可原。视情况而定,宅邸之中可能到处都有德鲁尼奥的人在看守。虽然能够理解,但还是会感到惊讶。 「芙兰亚殿下,您有被囚禁或受伤吗?」 「没有,你放心吧。除了宅邸被人监视之外,基本上很自由」 「您这么说我便放心了。再加上那那吉也在您身旁,应该不会发生什么意外……」 话说到一半,妮妮姆产生了怀疑。 「……殿下,那那吉在哪里?」 那那吉身为芙兰亚的护卫,在妮妮姆抵达窗外的时候本该守候在芙兰亚身旁。现在却看不到他的身影。 「啊,那个,我拜托他去了其他地方」 「您说他在这种紧急情况下不在殿下身边?」 妮妮姆目光如刃。芙兰亚差点被她的气势压倒,但还是坚持住了。 「是,是的,但必须这么做」 虽然把妮妮姆看作姐姐,但这是自己下定决心要做的事情。如果那那吉会因此受到指责的话,自己有替他承担的义务。怀着这样的决心,芙兰亚回视妮妮姆的赤瞳。 两人对视了好一会儿,先败下阵来的是妮妮姆。 「……既然芙兰亚殿下都这么说了,真拿您没办法。但在那那吉回来之前,我会替他待在您身边」 「嗯,拜托你了」 芙兰亚松了口气。 然后她打起精神,向妮妮姆问道。 「所以妮妮姆,你只是来确认我是否平安吗?」 「不,维恩殿下还托我带来了这个」 妮妮姆取出用封蜡封好的书信。为了顺利带来这封信,王兄才特意派心腹妮妮姆过来。正因如此,这封信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 然而,就算明白这一点,不,正因为明白这一点,芙兰亚才在接过信时犹豫了一下。 王兄把这次出使外国的任务全权交给自己负责。自己也想回应王兄的期待。正因如此,不由得担心,万一里面写有催自己回国的内容该怎么办。 自己理解王兄担心的心情。但又希望王兄能相信自己到最后,交给自己来处理。芙兰亚是这么想的。 「芙兰亚殿下?」 「……不,没什么。我会确认的」 从妮妮姆手中接过信,阅读信中的内容。 信上写的内容和自己预想的一样,催促回国的内容──并不是。 芙兰亚大为震惊,她重新看了好几遍,随后说道。 「……妮妮姆,王兄是什么时候想到了上面写着的事情?」 「在听到索尔杰斯特王国发生政变时」 信上写着这样的内容:作为兄长,打算为在那边努力的妹妹提供一点小小的帮助。 那无疑是能成为芙兰亚助力的内容。不仅如此,甚至可以说是芙兰亚渴望着的下一招。 正因如此,芙兰亚才感到不寒而栗。 因为在索尔杰斯特发生政变的那一刻起,王兄就已经预测到了这一步。 「……真的,不愧是王兄呢……」 「还有一句口信,『当然,如果是我多管闲事的话,你就当没读过吧』」 「不,不会的,我会活用好王兄的关心。这样一来……不,一定没问题」 芙兰亚在脑中描绘蓝图。 一条通往从此刻起平息这个事态的道路。 浑身发抖。这是欢喜的颤抖。或许,王兄也体验过这种感觉吧。这种犹如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全能感── 「……嘿」 芙兰亚啪啪地拍了拍自己的脸颊。不行。如果沉醉于这种感觉,会摔跟头的。和王兄不同,自己还不够成熟。哪怕发现了良机,也要慎重而小心翼翼地伸出双手。 「妮妮姆,帮我个忙。有件事必须立刻去做」 「遵命。……不过究竟要做什么?」 闻言,芙兰亚犹如其兄长维恩一般,咧嘴一笑。 「当然是,去做坏事哦」 第六章 考验器量之刻 「呼,终于弄完了」 纳特拉王国,碧莱昂宫殿。 在事务室处理文书的维恩松开手中的笔,伸了个懒腰。 「虽说工作变少了,但少了妮妮姆果然很花时间啊」 维恩呢喃自语。家臣分担了一部分原本属于维恩的工作,可因为妮妮姆被派去了芙兰亚那边,所以花在工作上的时间几乎没有变化。 (……进展顺利的话,妮妮姆已经到芙兰亚那儿了吧) 维恩脑中浮现出带着书信出发的心腹的身影。 毕竟是妮妮姆。应该顺利抵达了芙兰亚的所在地。 所以,问题在于之后。一切取决于拿到信的芙兰亚会怎么行动。 (不管结果如何,正好可以借这个机会测试芙兰亚的成长) 或是败给肩负着的苦难,亦或是成功渡过困境。 (倘若芙兰亚抓住了胜利,到了那时……) 独自待在事务室的维恩陷入了沉思。 而在他脸上浮现出的,是狰狞的笑容。 ◆◇◆ 从结论来说,得到的数日缓冲期对德鲁尼奥的状况没有起到任何改善作用。 不仅没能抓到逃亡中的尤安一行人,也没能找到让特露切拉回心转意的办法,派去阻止军队的传令兵想必也没能赶上。 这些事实只表明了一件事。 德鲁尼奥王国的败北。 (可恶,可恶,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马莱咬牙切齿。 他现在身在王宫的会议室。 待在这里的除了卫兵和马莱,还有另外三人。国王劳伦斯、王女特露切拉、福音局局长卡璐朵梅里亚。 「那么,再次重申」 先开口的是卡璐朵梅里亚。 「列贝提亚教不承认东列贝提亚教这一教派,并公开将其视为邪教。毋容赘言,列贝提亚教对所属该邪教的人物、组织、国家等全盘予以否定」 卡璐朵梅里亚继续说道。 「德鲁尼奥王国此次与东列贝提亚教勾结,假借特露切拉王女的王位继承权这一大义名分,对索尔杰斯特王国发起进攻,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特露切拉王女,我说的没错吧?」 特露切拉摆出一副痛心的模样,点头表示肯定。 「妾身得知兄长犯下暴行,打算动身回国时,被强行扣留在了宅邸中。基本上是因为受到威胁才接受了他们的支持」 「特露切拉王女……!」 看到马莱怒上心头的模样,特露切拉像个小女孩一样畏畏缩缩。 「噢,好可怕。被那么恐吓的话,像妾身这样的小姑娘也只能点头。您能理解吧,卡璐朵梅里亚阁下」 「嗯,是的。当然可以理解」 两人毫不隐瞒合谋的事实。特露切拉和卡璐朵梅里亚已经串通好了。恐怕还计划好今后要如何瓦解德鲁尼奥。 (……到此为止,吗) 不得不承认。自己输给了这两人。 可是,可是啊。哪怕是这样,这也不是终点。 正因为失败了,接下来该考验的,便是是否有背负污名活下去的觉悟。 (可以的话,真希望劳伦斯不在这里……) 马莱沉默地看向主君。 自从在谒见大厅发生了那件事之后,劳伦斯一直被关在房间里。他似乎从某处得知了要召开会议的情报,强硬地表示要出席会议。 由于卡璐朵梅里亚也希望劳伦斯出席,马莱只好不情不愿地叫来了劳伦斯。 (算了,这也没办法。你可别恨我,劳伦斯) 马莱不再看向劳伦斯,转而面向特露切拉她们。 「贵方的主张,我明白了」 停顿一拍后,他说道。 「在此之上──我全部承认。我国的确和东列贝提亚教勾结在一起」 特露切拉和卡璐朵梅里亚向他投来锐利的目光。 不管马莱作何辩解,两人都打算攻击德鲁尼奥王国。正因如此,马莱承认指控的做法出乎了她们的预料。 「突然间这么干脆。难道心境发生了变化吗?」 「不过是作为列贝提亚教的虔诚信徒,打算做个诚实的人罢了,特露切拉王女」 「还以为你要说什么」 特露切拉嗤之以鼻。 「亲口承认勾结东列贝提亚教,还说自己是虔诚的信徒?如果是想试探神的胸怀,未免做的有些过火吧?」 「竟然说试探!我不过是道出了事实罢了。这两件事并不矛盾」 特露切拉一脸怀疑,不知道马莱为什么要这么主张。 「……嗯,原来如此。是这样啊」 察觉到马莱的意图,卡璐朵梅里亚微微一笑。 面对这两人,马莱理直气壮地放言道。 「我国之所以勾结东列贝提亚教,既不是民心所向,也并非出自我的命令。──主导整件事情的是国王劳伦斯!」 嘈杂声在会场中扩散开来。声音来自待在一旁议论纷纷的卫兵们。 也难怪他们会有这种反应。马莱现在无疑是在明目张胆地把罪名嫁祸给劳伦斯。 (好了,开始吧!) 希里吉斯垮台后,马莱接管了德鲁尼奥王国。接近东列贝提亚教也是他作出的判断,丝毫没有参考过劳伦斯的意见。说由国王主导完全是弥天大谎。 但是,那又怎样。 「国王定下的事项,我等臣子根本无力反对!然而多亏了卡璐朵梅里亚阁下来访我国,才总算是有办法制止国王的暴虐行径!我确信,这是因为包含我在内的诸多民众的真诚祷告奏效的缘故!」 真真正正的推卸责任,后世的历史学家们会一致批判的行为。献上主君的首级让自己获救,沟鼠的战略。 但这又何尝不可。重要的是自己的性命,为此抛弃国家、背叛主君是理所当然的。所谓的爱国心和忠诚心,不过是愚笨之人标榜的愚蠢感伤罢了。 (劳伦斯,我要榨干你的性命苟活下去……!) 国王如今究竟是怎样的表情。 面色苍白吗,亦或是满腔悲愤吗。又或许,说不定没能理解这番话而哑然无声。 出于对愚蠢傀儡的嘲笑和愉悦、以及些许好奇心,马莱看向劳伦斯, 「……没想到真的会变成这样」 他的预想全部落空,劳伦斯的平静神色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发泄愤怒和憎恨自不用说,马莱甚至做好了让卫兵制服失控的劳伦斯的准备。 然而劳伦斯本人虽然看向这边,但注视着的却不是马莱,而像是看着更前方。 「这也就是说,那番话的真实性也……」 劳伦斯一个人喃喃自语。 马莱无法理解他说的话,而这时,传令兵粗鲁地打开会议室的房门,冲了进来。 「打扰了!方才从战场传回了首份战报!」 战场。索尔杰斯特军对战德鲁尼奥军。 「唔姆,虽然已经失去了意义,但姑且听听结果吧」 一旦确认两军交战的事实,特露切拉便获得了实质上的胜利。王兄卡布拉战败固然对她有利,可即便赢了也没多大影响,她对此信心十足。 「传令兵,索尔杰斯特王国军战况如何?」 传令兵犹豫了一会儿,回答了特露切拉的提问。 「报告。关于这个,接到了索尔杰斯特王国军败走的汇报」 「原来如此,果然是德鲁尼奥王国军赢了啊」 顺理成章的结果。兄长应该死了或是被捕了,她心想, 「……不,其实,德鲁尼奥王国军也因为将军被俘,正在撤退」 传令兵接连说出的话语使得会议室的众人一下子愣住了。 「……你,究竟在说什么?」 两军交锋、战斗,不是一方获胜而是双方同时败走。特露切拉心想这人在说什么蠢话,同时脑海中浮现出一种可能。 「──该不会,纳特拉介入了!?」 三国同盟的第三国。虽然和两国是同盟,但本应旁观此事的纳特拉采取行动了吗。 (没想到这么早就出动了纳特拉军!不,那个维恩王子很有可能这么做。不过竟然打败了两军,打算维持中立吗?如果想要两不相帮的话,反而可能是个好机会!和卡璐朵梅里亚联手,在纳特拉活动──) 不愧是特露切拉,哪怕面对突发事态依然能飞速思考对策。说她具备战略家该有的能力也不为过。 但此时此刻,事态早已超出了她的想象。 「不是的,并非是纳特拉军」 传令兵本人也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开口说道。 「获胜的是格鲁耶尔王率领的军队」 「────哈啊!?」 惊讶声响彻了整间会议室。 ◆◇◆ 「德鲁尼奥王国军和索尔杰斯特王国军,两军总兵力约有三万」 地点是德鲁尼奥和索尔杰斯特的边境地带。 帐篷搭在不久前两军交锋,而现在两军已经撤退的地方。 「与之相比,我军兵力不到三千。十倍的兵力差距」 数人待在帐篷里。 其中最为引人注目的是那个体型庞大得不像人类的男人。 「真是场让我热血沸腾的战斗啊」 男人正是索尔杰斯特王国原国王,格鲁耶尔本人。 「不可能……怎么可能……」 在格鲁耶尔面前被绳子捆住,念叨个不停的是他的儿子,篡夺王位的卡布拉。在卡布拉身旁还有一个同样被绳子捆住的人,这人是德鲁尼奥王国军的将军。 「我儿,别太沮丧了。注意到我发起奇袭,试图做出应对是正确的。虽然因为陷入混战的缘故,没赶上就是了」 格鲁耶尔说得兴高采烈,卡布拉怒气冲冲地抬起头来。 「……这是为何,父王!」 「为何是指?」 「父王应该被囚禁起来了!不,即使成功从那逃脱,可这支军队呢!?我明明控制住了王国军!」 「你说这事啊。很简单,多亏了亲切的友人啊」 格鲁耶尔看向身旁。 有两人站在他身旁。 其中一人是白发赤瞳的弗拉姆人。 芙兰亚的随从,那那吉。 ◆◇◆ 「──也就是说,你是来保护我的吗」 这一幕发生在德鲁尼奥王国和索尔杰斯特王国开战前。 被囚禁在离宫的格鲁耶尔看向眼前不请自来的客人,说道。 「维恩王子妹妹想到的这个着眼点确实不错」 站在格鲁耶尔眼前的,是受芙兰亚指示来到这里的那那吉。 那那吉的目的和格鲁耶尔刚才说的一样,是为了确保他的人身安全。 『特露切拉王女打算以「夺回被不正当夺走的王位」的名义挑起战争。但是,能使用这个名义不仅只有王女,格鲁耶尔王也可以。并且他是被篡夺王位的当事人,很可能想夺回王位』 这是芙兰亚的想法。 拉拢格鲁耶尔,协助对方夺回王位。 不过,摆出合作态度只是表面。芙兰亚的首要目的是妨害将德鲁尼奥牵扯进来的特露切拉。她认为格鲁耶尔作为底牌能派上用场,所以派出了那那吉。 然而,格鲁耶尔对这个提议没太大反应。 「老实说,提不起兴致啊」 格鲁耶尔说道。 「难得看到我家孩子兄妹吵架。作为父母自然想见证结果。再说了,即便从这里逃出去,反正也只是被人扛在轿子上静观其变吧?和待在这里没什么差别的话,实在懒得挪地方」 一口咬下手中的水果,格鲁耶尔拍了拍他的大肚子。不是在讨价还价,而是他真的没有干劲。 尽管如此,那那吉却没有着急。 『我听闻格鲁耶尔王性格古怪。光是帮他脱离囚禁状态,他很可能不会同意。所以,如果他不同意的话──』 回想起芙兰亚给自己下达的指示,那那吉说道。 「不是坐在轿子上,而是直接参加祭典的话,你看如何?」 格鲁耶尔微微挑了挑眉。 「兵力三千,已经准备好了。全是对你言听计从的士兵。你的孩子能否跨越这一关,试一试不也挺好吗」 「……索尔杰斯特军和德鲁尼奥军总兵力占优,超过了两万。你让我用区区三千寡兵,去和他们对打?」 「做不到吗?」 「当然做得到」 格鲁耶尔那犹如岩石般的肉体散发出无形的压力。 「好吧。正好我也有些无聊。你这拙劣的挑衅我接下了」 「那么,要逃跑了。做好准备」 那那吉丝毫不在乎原国王的身份,直接对他发出号令。格鲁耶尔愉快地耸了耸肩,最后问道。 「我先问清楚,那三千兵力来自哪里?」 「玛登」 那那吉回答道。 「遵从杰诺薇娅的命令,三千玛登士兵将会服从你的指挥」 ◆◇◆ 时间回到现在。 格鲁耶尔指挥玛登士兵,漂亮地击败了两军。 「这可真是惊人。没想到我会指挥起玛登的士兵」 「我也很惊讶啊,格鲁耶尔王」 站在那那吉身旁的男子作出回应。男子名叫博鲁格,是听命于杰诺薇娅的玛登将领。 「原本是为了在贵国形迹可疑时能迅速作出应对,才锻炼了这些士兵」 玛登领毗邻索尔杰斯特王国,比任何人都清楚索尔杰斯特的强大和危险。正因如此,领主杰诺薇娅平日里锻炼士兵,让他们做好一有情况便能立刻行动的准备。 只是谁都没有料想到,平日的准备竟以这种形式派上了用场。 「士兵的强度自不用说,以少人数行动,潜行到我附近的本领很是不错。拜此所赐,奇袭我儿容易多了。这是在解放军时习得的?」 「是的。因为某个国家不伸出援手,反而磨练出了这身本领」 博鲁格当面讽刺,格鲁耶尔却一脸愉快。 在心里不满地啧了一声,博鲁格说道。 「陛下的指挥也一样令我感到佩服。被下令突击约有三万兵力的敌军之时,我可是想过是否该先杀了陛下再逃跑呢。将来和贵国交战时,我会参考这次作战的」 「只要你点点头,就能继续为我效力哦?」 「您说笑了」 博鲁格干脆地表示拒绝,说道。 「所以,之后要怎么做?如今已抓到两军首领,要追击德鲁尼奥军吗?」 「不,返回王都。我和卡布拉不在,行政机能会陷入瘫痪。不履行最基本的职责,又怎能尽情消遣」 「明白了。我去做撤兵的准备」 博鲁格迅速向部下下达指示,与此同时,格鲁耶尔看向了德鲁尼奥王国所在的方位。 「那么,我女儿之后会怎么做呢──」 ◆◇◆ (开、什、么、玩、笑啊啊啊啊啊啊啊!) 特露切拉握紧拳头,在心中大声抱怨。 (兄长败给了父王,这样一来妾身就失去了即位的正当性……!) 特露切拉是女人。保守的民众不会轻易接受女王的诞生。所以她需要“击败篡位者卡布拉”的辉煌功绩。结果这功绩却被格鲁耶尔夺走了。 国民们当然希望格鲁耶尔重返王位,而格鲁耶尔也会欣然回应民众的期望。兄长被处决,或是被流放到偏远之地从此销声匿迹。然后自己则回到原来的位置──不,如果有人弹劾妾身勾结外国势力介入,甚至有可能和兄长一起被流放。 「这份战报,确定没有弄错吗……!?」 「已经反复确认了许多遍。两军败走,格鲁耶尔王取胜,确切无疑!」 最后一丝幻想也被打破了。 虽然不知道是哪里的士兵,但不管怎样,自己的计划已经失败了。唯有承认这个事实。 但是,其他计划还没有失败。 (好吧!王位争夺战是妾身输了!不过,妾身绝不会放过德鲁尼奥!) 特露切拉振作精神,迅速转换思考方式。 「……虽然事情让人有些出乎意料,但对妾身而言,父王平安无事是个好消息」 压抑住苦涩的心情,特露切拉说道。 「即便如此,德鲁尼奥王国勾结东列贝提亚教,攻击我国的事实并没有改变。不是吗?卡璐朵梅里亚阁下」 「您说的没错」 卡璐朵梅里亚笑容满面地说道。 「马莱卿,您方才曾说过。是劳伦斯王主导了这一切」 「是,是啊。正是如此」 马莱慌张地点点头。战场上的情况虽然让人吃惊,但他的注意力从刚才开始就一直集中在被臣子嫁祸罪名,却阴森森地一声不吭的主君──劳伦斯身上。 「劳伦斯王,这是事实吗?」 看到劳伦斯被提问,马莱急忙插嘴道。 「卡璐朵梅里亚阁下,我所言为实」 「我问的是劳伦斯王」 卡璐朵梅里亚不容分说地反驳马莱,看向劳伦斯 「……」 劳伦斯抬起一直低着的头。 他向马莱、特露切拉、卡璐朵梅里亚依次投去视线,为了消除涌上心头的紧张感,他深吸了一口气。 「不,这并非事实」 直截了当且明确地否定了。 「……陛下!事已至此辩解下去也毫无意义!请作为国王负起您的责任!」 马莱极其厚颜无耻地说道。 看着国王和宰相相互推卸责任,卡璐朵梅里亚差点忍不住笑出声, 「你在误会什么」 劳伦斯强有力的声音打断了她的笑意。 「不是事实,否定的不是事情由我主导这一点」 众人满脸讶异。劳伦斯使出浑身力气,编织话语。 「说到底,我国支持东列贝提亚教本就是个误会」 会议室里人声嘈杂。 事情的起因原本是德鲁尼奥王国接近东列贝提亚教一事。卡璐朵梅里亚针对这点做出了谴责。那么确实,只要颠覆这个前提条件的话,德鲁尼奥便能摆脱罪名。 「……劳伦斯王,您这话是认真的吗?」 自不用说,卡璐朵梅里亚不打算放过德鲁尼奥。她看向劳伦斯的目光十分瘆人,内心软弱的人恐怕会被吓晕。 「德鲁尼奥王国接近东列贝提亚教一事,我方已经调查过了。您说这件事弄错了?」 「正是如此」 尽管双手紧张地抖个不停,劳伦斯却毫不畏惧地说道。 「为此,我已准备好证据。──进来」 劳伦斯朝着大门处喊道。 众人一齐看向大门处,像是回应他们的视线般,大门打开了。 「──应劳伦斯王之邀,特此前来」 从门后现出数个身影。 站在他们前方的,是一名少女。 「芙兰亚艾露可艾尔巴雷斯特。从此刻起,请允许我出席本次会议」 ◆◇◆ 事情发生在召开会议的前一天。 劳伦斯在他那昏暗的房间独自一人倾吐着诅咒的话语。 「可恶,可恶,搞什么啊……!」 劳伦斯回想起刚才在谒见大厅的一幕。 故意挑衅,贬低德鲁尼奥的卡璐朵梅里亚。 在一旁煽风点火的特露切拉。 以及蔑视自己的马莱。 每当想起这三人的脸,心底就会涌上一股愤怒之火。该怎么折磨那可恨的三人。干脆亲手撕碎他们吧。没错,自己是这个国家的国王。这种事简单就能── 「……」 然而想到这里,怒火有如枯萎了一般,渐渐熄灭。 劳伦斯注视着房门。 数名士兵看守在门外。劳伦斯若是打算出到外面,这些士兵就会阻止他,并把他带回房间。不管劳伦斯说什么都没用。因为他们听命于马莱,而不是劳伦斯。 「还说什么撕碎他们……」 劳伦斯不禁自嘲。连几名士兵都控制不住,还被关在房间里。无论多么愤怒,眼前才是劳伦斯的现实。 「这样也配叫,国王吗……」 究竟被软禁在这个房间多少天了。 完全无法得知外面的情况。和索尔杰斯特王国的战争、和卡璐朵梅里亚的交涉,究竟怎样了呢。唯有担忧在与日俱增。 不过,就算知道了无能为力,自己对此心知肚明。从希里吉斯掌权时起,自己就一直是个傀儡。感到过不满,却也不曾想过要夺回来。 所以,希里吉斯垮台后,自己也还是个傀儡。甘于当个傀儡的人,哪怕突然得到了权力,也不可能统治好一个国家。 只不过,尽管如此,自己也依然一直想要改变,想去改变── 「……?」 微风突然掠过脸颊,劳伦斯不禁抬起头。 窗户应该是关着的。他一边想着风从哪里吹来,一边环顾四周。然后他注意到了,不知从何时起,有其他人来到了房间里。 「谁……!」 「保持安静,陛下」 一个熟悉的声音阻止了劳伦斯差点喊出口的惊叫声。他仔细看向对方,越发感到惊讶。 「希、希里吉斯……!?」 「好久不见,陛下」 眼前恭敬地低着头的人,无疑是德鲁尼奥王国的原宰相希里吉斯。 「为,为什么,怎么来到这的……」 「虽然没有告诉过您,但其实这房间藏有一条用于紧急逃生的秘密通道」 希里吉斯指了指背后。原本是墙壁的地方,出现了一个通往秘密通道的入口。 「我听尤安说陛下还在用原来的房间,帮大忙了。……不过对如今的我来说,有些吃力就是了」 听他这么一说,劳伦斯才发现希里吉斯的脸色不是很好。恐怕额头上之所以渗出汗水,是因为压抑着肉体感受到的痛苦吧。 「希里吉斯,你的伤……」 「陛下,现在该在意的不是我的伤」 希里吉斯说道。 「直接和您说结论吧。……照这样下去,马莱会让陛下背下所有责任,您将失去王位」 「っ……!」 劳伦斯倒吸了一口气。 「特露切拉王女和卡璐朵梅里亚卿的阴谋将德鲁尼奥逼入了困境。马莱无力颠覆这个局面。他为了明哲保身,应该会将陛下的首级献给列贝提亚教」 「不、不可能!是马莱在负责我国的政治!更何况我是这个国家的国王!竟、竟然要献出王的首级!」 「我知道。但马莱恐怕不会在意这些。正因为陛下是国王,所以才必须承担起这个国家的所有责任」 劳伦斯的表情因痛苦而扭曲。 他下意识想开口反驳,却因为挤不出话语而嘴唇紧闭。劳伦斯也隐约察觉到了。德鲁尼奥如今陷入了不得不这么做的困境,并且马莱真的有可能做出这种事。 「这算什么,这……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劳伦斯的声音听起来像在悲鸣。他眼中含泪,看向希里吉斯。 「希里吉斯,都怪你!一切都是你的错!都怪你当上了宰相!都怪你不在了!」 劳伦斯握紧拳头,高高举起。希里吉斯一时之间虽然胆怯,但他稳住身子站在了原地。必须接下这一拳。自己有这个责任。他深切地体会到了这一点。 然而拳头并没有落在做好觉悟的希里吉斯身上。 「……不对,我知道的。不是因为你」 劳伦斯缓缓放下手臂。他脸上写满了苦恼,仿佛像个溺水之人。 「错的是我。明明改变的机会多次摆在我眼前。也有关心过我的家臣。可是我什么都没做。逃避困难和痛苦,选择轻松的道路……」 劳伦斯双手捂脸,长叹一声。 「为什么我总是这样。明明等到为时已晚才感到后悔一点意义都没有」 「……」 希里吉斯一言不发。哪怕陛下在他眼前苦恼、痛苦、懊悔,他也已经失去了出言抚慰的资格。 因此,此时此刻,若是说有谁能救赎劳伦斯的心灵的话, 「意义的话,是有的」 声音来自希里吉斯身后。 劳伦斯一脸惊讶,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名少女。 「芙、芙兰亚王女……!?」 纳特拉王女芙兰亚就站在他眼前。 「劳伦斯陛下,并没有为时已晚。德鲁尼奥王国的确陷入了困境,但还可以挽回」 「突、突然说什么,这怎么可能」 「不,陛下。芙兰亚殿下所言不虚」 希里吉斯补充道。 「今晚来到这里,正是为了提议这个反败为胜的方法」 「你说什么?不,可是」 困惑、不信任、怀疑,劳伦斯心中涌现出各种各样的感情。 像是为了驱散他的这些想法,芙兰亚向前踏出一步。 「陛下,您想做出改变的心情难道是虚假的吗?」 「……」 站在眼前的是远比自己年轻许多的少女。 然而劳伦斯却从她身上感受到了确切的魄力。 「想要改变的话,就从这里做起吧。首先请您战胜打算维持现状的自己」 芙兰亚开口道。她的声音既严厉又充满了慈爱。 「我也曾叹息过自身的无力,对此焦急难耐。可若想解决这个问题,必须以自身意志向前迈步,积蓄力量」 劳伦斯的喉咙处传来了吞咽口水的声音。 从少女的瞳孔中丝毫感受不到有如恶魔欺骗、唆使人类的气息。 她那直率而坚定的视线犹如于漆黑的荒野中闪烁的灯火。 「我……能改变吗?」 对于劳伦斯不禁流露出的话语,芙兰亚回以微笑。 「正是为了改变,此时此刻才要踏出一步──那么,请伸出手」 芙兰亚伸出手。 劳伦斯踌躇、犹豫、烦恼──但最后,他握住了少女的手。 ◆◇◆ 「芙兰亚王女……!?」 特露切拉和马莱惊讶地瞪大了双眼。 纳特拉王国王女芙兰亚。 她只是受邀出席典礼,理应和此事无关,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由于两人不知道劳伦斯昨天和芙兰亚秘密会面,所以完全无法理解。 更让人惊讶的还在后面。马莱看到站在她身后的人,大喊出声。 「希里吉斯……还有,尤安!?」 德鲁尼奥王国原宰相希里吉斯。 以及逃离王宫藏匿行踪的东列贝提亚教的尤安。这两人紧跟着芙兰亚踏入了会议室。 「这究竟是……不,这不重要!卫兵!抓住那个男人!把东列贝提亚教这一邪教带入我国的就是他!」 接到马莱的命令,卫兵们急忙采取行动, 「肃静!」 希里吉斯大声呵斥,制止了卫兵的行动。 「你们没听到劳伦斯王说什么吗。德鲁尼奥王国支持东列贝提亚教一事,完全是子虚乌有!你们凭什么抓他!」 卫兵们面面相觑。宰相的命令。国王的主张。原宰相的说辞。他们在犹豫到底该听谁的。 「……该不会」 这时先开口的是卡璐朵梅里亚。 「因为纳特拉作证他们不是东列贝提亚教的成员,所以要我们相信?」 列贝提亚教主张尤安他们是东列贝提亚教的成员。 与之相反,德鲁尼奥主张尤安他们不是东列贝提亚教的成员。 现在的问题不在于谁对谁错。这是场比拼政治实力的游戏,纳特拉的加入会让德鲁尼奥一方的意见更有说服力。 但是, 「不够呢」 卡璐朵梅里亚否定得很干脆。 「即便纳特拉王国声称不是这样,列贝提亚教也不会承认」 德鲁尼奥国力衰退,政治影响力不高。至于纳特拉,虽然发展势头十分惊人,但还称不上是大国。 与列贝提亚教保持着微妙的距离也是个问题。这两个国家就算联合起来,也不足以推翻列贝提亚教的意见。 「那么,如果是纳特拉以外的国家这么说呢?」 芙兰亚抛出这句话,吸引了在场众人的注意力。 在众人的注视下,她取出一封书信。 「信上是这么写的,『我保证,在德鲁尼奥王国被认定为东列贝提亚教的这群人,并非东列贝提亚教的成员,而是我国的派遣人员』。至于保证人的署名──」 为了让众人能够看清上面的内容,芙兰亚举起书信。 上面记述的内容正如芙兰亚所说。读到信上最后的署名,众人无不感到惊愕。 「法尔卡索王国,米洛斯拉夫王子──!?」 ◆◇◆ 事情发生在德鲁尼奥王国和索尔杰斯特王国开战前。 大陆南端。除去大陆最南端的帕图拉群岛,最温暖的地带便是这里──法尔卡索王国。 从地缘政治学的角度看,法卡尔索暴露在帝国的威胁之下,曾多次和帝国交战。或许是因为气候的缘故,法尔卡索王国的国民大多豁达开朗,可若是问他们对帝国的看法,大部分人都会回答那是敌国。 「没想到,我国竟然会迎来招待帝国皇族的这一天」 「我也没想到自己会作为使者前来拜访」 法尔卡索王国王宫。 一对男女在王宫的某个房间里相互对视。 法尔卡索王国王子米洛斯拉夫,以及安斯沃多帝国皇女露薇尔米娜。 「真是个气候温暖的好国家呢。和北边的纳特拉截然不同」 「那个号称能冻结影子的国家吗。想必到了冬天眼前会是一片银装素裹」 「很值得一看哦。要是想欣赏的话,得先耐得住寒冷,我不太推荐哦」 「我相信自己足够健壮,寒冷不成问题」 米洛斯拉夫讥讽地勾起嘴角。 「不过,既没文化又没教养的邻国一天不歇停,我便一天无法离开我国啊」 「哎呀,附近竟然有这么可怕的国家吗?不妨成为我们帝国的一员吧。可以摆脱可悲的小国的烦恼哦」 露薇尔米娜和米洛斯拉夫相视一笑。两人皆是皮笑肉不笑。 「与美丽动人的女性共度愉快的一刻固然是一桩美事,然而遗憾地是时间有限。差不多该谈正事了吧」 「急性子的男士可不受欢迎哦?」 「我是有意这么说的」 「那我便期待下次见面时,米洛斯拉夫王子学会读懂女人心吧」 露薇尔米娜说道。 「此次请求会面的理由很简单。我来助王子一臂之力了」 「喔,上次听到这么可疑的话还是在去年」 「真没想到呢,去年在哪听到的?」 「是选圣会议上的维恩王子」 露薇尔米娜露出难以言喻的神色。 咳咳,她清了清嗓子,切换心情。 「法尔卡索王国如今正在烦恼从去年持续至今的粮食问题,以及借此机会扩张势力的东列贝提亚教。没错吧?」 「……」 米洛斯拉夫既没有否定也没有肯定。露薇尔米娜毫不在意地继续说道。 「为了解决这些问题,我准备了两个方案。第一个方案是,由帝国提供粮食」 「……等等,你是认真的?」 「是的。帝国有引以为傲的广阔粮仓地带。我的派系中有人享有这一权益的一部分,我可以请他行个方便」 「但从情感上说,国民是不会接受的」 并非法尔卡索单方面嫌恶帝国。帝国也觉得多次挑起争斗的法尔卡索面目可憎。然而露薇尔米娜很肯定地说道。 「你说的没错,把粮食卖给法尔卡索会招致帝国国民的反感。可是,如果出口粮食的是友国的话,则另当别论」 米洛斯拉夫立刻理解了她的言外之意。 「……你,该不会」 「好比说,帕图拉群岛!不久前因为我的功劳……因为我的功劳!成了友国的那个国家负责售卖的话,帝国国民也不会产生疑问吧。并且那个国家碰巧买入了过多的粮食,所以才转而出口其他国家,这与帝国毫无关系」 也就是说,经由帕图拉群岛提供粮食的援助。听懂了露薇尔米娜的言外之意,米洛斯拉夫沉吟不语。如果是这个方法的话,确实行得通。 「我还有另一个方案。在贵国活动的东列贝提亚教,很棘手对吧?一定很头疼吧?可不管镇压多少次,他们都会像小蜘蛛一样溜走,过一段时间又卷土重来。──那么不如反其道而行之,划分一块可供东列贝提亚教活动的区域,限定他们的居住地带,你看如何?」 「不可能!列贝提亚教根本不承认东列贝提亚教啊!?」 「我当然知道。因此终究只是非官方的划分。东列贝提亚教也明白,米洛斯拉夫王子有着自己的立场。东列贝提亚教已经向我承诺,只要你答应划分给他们一块非官方的活动区域,他们便会遵守约定」 露薇尔米娜咧嘴一笑。 「就是这样,米洛斯拉夫王子,你如果接受这个提议,既能解决粮食问题,又能解决宗教问题,一石二鸟诶!想不到反对的理由呢」 虽然语气很不正经,但这个提议确实很有吸引力。 也正因如此,米洛斯拉夫提高了警惕。 「……你有什么要求」 「要求什么的,我不过是想帮米洛斯拉夫王子摆脱困境罢了」 「别说梦话了。快说。你要我做什么」 露薇尔米娜在米洛斯拉夫的威吓下,摆出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回答道。 「能揍他们一顿吗?我那两位兄长」 「……巴尔德罗修军和曼弗雷德军吗」 自不用说,米洛斯拉夫知道这两支军队正在离法尔卡索稍远的地方对峙着。 「那两支军队只是摆个样子,根本不打算开战。战场上的士兵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士气低落。现在发起突袭的话,可以打他们个出其不备呢」 「竟然说突袭,只要对方的意识警戒着这边,就注定不可能」 「没在警戒哦。意识」 露薇尔米娜说道。 「兄长他们认定法尔卡索不会行动。粮食问题、宗教问题,并且伟大的前任国王正在准备换代。直截了当地说──贵国被轻视了」 「……」 露薇尔米娜感受到了从米洛斯拉夫身上散发出的怒气。 但他的怒气不是冲着露薇尔米娜来的。他气的是无能的自己。换言之,他也自觉到了这一点。自己的实绩注定遭人轻视。 「把我的兄长们揍一顿的话,就能入手哦。实绩」 露薇尔米娜细声道出诱人的话语。 「至于大义名分,我想想。两军对峙是装模作样,其实是在准备进攻法尔卡索,因此我方决定先发制人──这样的名义你看如何。毕竟装模作样的确是事实,而且联想到帝国迄今为止进攻法尔卡索的先例,准备进攻的说辞很有说服力不是吗」 那是有如歌唱般娓娓道来、恶毒的语气。 「如果你攻击并重创可恨的帝国,国民将为你欢呼。帝国也会把你视作强敌。你在西方诸国的话语权将更加有力。而且以我的名义保证,在你进攻巴尔德罗修军和曼弗雷德军时,正在待命的帝国军主力部队绝不会出动」 「……」 她那准确刺向对方弱点,抛出其渴求之物的话语,简直犹如恶魔的低语。 究竟是经历了怎样的人生,才能塑造出这样的人呢。这女人的危险性不亚于维恩王子,米洛斯拉夫心想。 但是,哪怕知道这很危险,也不得不接受她的援手。 「……竟然向敌国出售粮食,还提出进攻己国的要求。所谓的卖国奴,一定指的是像你这样的人」 米洛斯拉夫伸出了手。 「我是作为卖国贼结束一生,还是成为放眼未来的爱国者,后世的历史自有评说。但我个人是这么想的──如同我这般爱着帝国的人世间罕见」 露薇尔米娜也伸出了手 彼此伸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两人于此刻达成了秘密协定。 「……啊对了,最后还要拜托你一件事」 露薇尔米娜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开口。米洛斯拉夫皱了皱眉头。 「东列贝提亚教的人在西边的德鲁尼奥王国也有展开活动,但他们的处境似乎很危险。所以,你能不能为他们担保,说他们是米洛斯拉夫王子派遣过去的法尔卡索王国的国民」 「……这算什么?为何我要这么做」 米洛斯拉夫感到惊讶也情有可原。露薇尔米娜也和他抱有同样的想法。但这正是维恩在书信中附加的条件。 「这也是为了米洛斯拉夫王子好。东列贝提亚教若是在西侧正式展开活动,列贝提亚教岂会袖手旁观。甚至可能要求西方诸国集体发起抵制运动。这样一来,好不容易把东列贝提亚教划分到指定区域的政策说不定会付诸流水哦?」 「唔……」 发起抵制运动的话,法尔卡索王国也必须照办。 但这谈何容易,不管付出多大的努力,也无法把人彻底排除干净。再加上法尔卡索毗邻东侧,不管怎样都无法避免不特定多数人的流入。而被西方排斥的东列贝提亚教成员反而会怀着更坚定的决心,在法尔卡索王国展开行动。 「不如先揣着明白装糊涂,暂且争取一些时间。你觉得呢?」 「……好吧。但是,我只负责保证身份」 「足够了。十分感谢,米洛斯拉夫王子」 顺利地达成了维恩的条件,露薇尔米娜安心地舒了口气。 (之后只要把他写的证明书送过去就行了。……不过,到底打算拿这个做什么呢) 尽管猜测不出原因,但一定是为了激怒某人吧。 怀着这样的确信,露薇尔米娜怀念起身在远方的友人。 ◆◇◆ 然后回到现在。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特露切拉被激怒得暴跳如雷。 「为何法尔卡索会派遣他们来这里!?这封信肯定是假的!」 她的反应并不夸张。在不知晓内情的人看来,此刻登场的法尔卡索未免显得太过突兀。 「……但是,笔迹是真的」 卡璐朵梅里亚在这种情况下依然保持着冷静。 她身为福音局局长,批阅过众多书信,自然也认得米洛斯拉夫的笔迹。 「……!难道要承认吗!?承认他们不是东列贝提亚教的成员!」 特露切拉绝对无法容忍这件事。 正因为东列贝提亚教和德鲁尼奥王国牵扯在一起,她才有办法乘机而入。倘若两者间的关联不复存在,她便失去了抨击德鲁尼奥的理由。如今索尔杰斯特王国的王位被格鲁耶尔夺回,再放跑德鲁尼奥则意味着她彻底失败了。 「尤安,是叫这个名字吧」 卡璐朵梅里亚看向传教士尤安。 「信上所写可是事实?」 「是的。我等并非东列贝提亚教的成员,而是米洛斯拉夫王子所派遣过来的,法尔卡索王国的国民」 尤安恭敬地低下头,开口便是谎言。 与此同时,眼睛的余光注意到芙兰亚一脸难过,尤安向她投去了一个微笑。 (……我没事的,芙兰亚王女) 在实施这个作战之前,芙兰亚对尤安说了。 『尤安,在执行这个计划时,需要你对自己的信仰说谎。你介意吗?』 『当然不介意。如果有这个必要的话』 『……我虽然不是虔诚的信徒,可我知道,要让虔诚的信徒对自己所坚信的事物说谎,绝不是可以轻易做到的事。如果说谎会让你感到痛苦,我会想其他办法,所以请不要顾虑我──』 自己说不介意并不是在虚张声势。只要想到这能帮到东列贝提亚教,就没什么好羞愧的。 话虽如此,芙兰亚的体贴却温暖了尤安的心田。 (我虽然称不上是虔诚的信徒……但此时我能确信,协助芙兰亚王女乃是神的旨意) 正因如此,我要把自己伪装起来。在这个大舞台上。 「倘若您有所怀疑,大可向本国进行确认。我等侍奉选圣候米洛斯拉夫王子,是虔诚的列贝提亚教信徒」 因为提及了选圣候的名字,尤安的话语产生了压力。 选圣候在列贝提亚教中是特别的存在。轻视选圣候,等同于轻视列贝提亚教。 「……这下可头疼了呢」 如果只针对德鲁尼奥,弄垮对方不成问题。即便纳特拉从中作梗,依然不成问题。然而现在法尔卡索王国也参与了进来,那就另当别论了。 如果把选圣候米洛斯拉夫保证身份的人认定为东列贝提亚教的成员,等于在挑衅米洛斯拉夫。法尔卡索王国是对抗帝国的最前线,按理说不该惹他不快。 (这反而让我跃跃欲试呢) 虽然不清楚对方是怎么说服的米洛斯拉夫,但这边若是继续深究,米洛斯拉夫十有八九会收手。如果他不收手,恐怕会引发惨剧,这倒也挺有趣的。 (……不过,我这次只是配角。代价也已经收到了,这里就交给那孩子吧) 在心中得出结论,卡璐朵梅里亚看向特露切拉。 「特露切拉王女,我认为这封信是真的,尤安的证言毫无虚假。王女觉得呢?」 「什……!」 也就是说,特露切拉本人不作出反击的话,列贝提亚教就此收手。这是卡璐朵梅里亚表达的意思。 「列贝提亚教要承认这么荒唐的事吗……!」 「说的有些过了哦,特露切拉王女。既然说选圣候亲笔的证明书是荒唐之物,那么也请作出合理的反驳」 「咕,唔……!」 特露切拉咬牙切齿,几乎要咬出血来。 计划很顺利。还差一步就能得到索尔杰斯特王国,并获得德鲁尼奥王国被瓦解后的部分利权。却在这最后关头,失去将要得到的这一切。 「……既然如此!为何要谎称是东列贝提亚教的成员!?」 特露切拉朝尤安大喊。 「妾身出席典礼时可听到了。你自称来自东列贝提亚教!有许多人可以作证!既然你侍奉于米洛斯拉夫王子,又为何自称是东列贝提亚教的人!?」 即使想用谎言掩盖事实,也无法彻底掩盖。特露切拉揪出和过去的行动相矛盾的瑕疵,发起反攻。然而芙兰亚已经预料到她会这么做了。 「当然是为了摘除德鲁尼奥王国的病灶」 芙兰亚的回答令特露切拉目瞪口呆。 瞥了她一眼,芙兰亚犹如演讲般放声说道。 「劳伦斯王一直认为,在德鲁尼奥王国中有这么一个人,他为了自己的野心,蔑视国家、人民、列贝提亚教。于是国王请米洛斯拉夫王子派遣人员,并把他们当做东列贝提亚教之人来对待。──一切皆是为了揪出那个被野心蒙蔽双眼、即将犯下暴行的人!」 随后芙兰亚高声道出那人的名字。 「我没说错吧?宰相马莱!」 「什……!?」 马莱大惊失色。 芙兰亚乘胜追击道。 「对此毫不知情的你找上了尤安!虽然听到对方自称来自东列贝提亚教,但你还是厚颜无耻地接受了资金援助,沉溺于享乐!并且趁着邻国索尔杰斯特发生内乱,拥护特露切拉王女。劳伦斯王想要阻止你,却苦争无果,你为了自己的野心甚至对同盟国发起了进攻!你的所作所为是对国家、国民、宗教等一切的背叛!」 「不、不对!我,怎么可能!」 「自不必说!不管理由为何,德鲁尼奥王国的确进攻了索尔杰斯特王国!必须要给出相应的赔偿!但是,纳特拉愿意居中调停,格鲁耶尔王也答应参加会谈!格鲁耶尔王表示,前提是对元凶马莱作出合理的裁决!」 虚张声势。其实格鲁耶尔还没同意。 但此时此刻,在场众人没有办法确认这件事的真伪。芙兰亚的发言揭示了一条道路,只要交出马莱的首级,一切就能圆满收场。 这同样是比拼力量的游戏。如果是在国内,劳伦斯再怎么抨击马莱,也不会有人理睬没有实权的劳伦斯。但若是纳特拉和索尔杰斯特这两个国家支持劳伦斯,把马莱认定为元凶的话,天平就会向劳伦斯倾斜。 「……卫兵!」 这时,希里吉斯大声说道。 「芙兰亚殿下说的没错!此次内乱皆因马莱而起!立刻把他抓起来!」 「别、别犯傻了!」 马莱放声大喊。 「希里吉斯!你小子有什么权利抓我!我可是德鲁尼奥王国的宰相啊!?」 「……不,已经不是宰相了」 劳伦斯沉重的话语使马莱发出了悲鸣, 「马莱,我现在正式宣布,解除你的宰相一职。你已经不再握有任何权利,仅仅是个罪人罢了」 「请、请您三思,陛下!臣……不,刚才那个不是的!臣绝非是在嫁祸给您!」 马莱越说越激动,卫兵们跑到他身边,抓住了他的双臂。 「放开我!松、松手!可恶,这种事,这种事怎么可能被允许!竟然把责任推卸给他人,恬不知耻!劳伦斯!希里吉斯!」 「……把他带走」 卫兵们遵从劳伦斯的命令,拖走了失控的马莱。 马莱的怨恨声在离开房间后也不曾停歇,直到关上了会议室的大门,才总算恢复了安静。 「……让各位见笑了」 「并不会,很有趣的展开呢」 卡璐朵梅里亚哧哧地笑道。 「贵国的解释我明白了。您可真是饶了个大圈子呢……呵呵,毕竟国政关系到许多人,偶尔也会发生这样的事呢」 卡璐朵梅里亚的意思是,全盘肯定德鲁尼奥王国方面的主张。 如此一来,还剩一人。 「特露切拉王女,您觉得呢?」 「……」 话题抛给了特露切拉,但她没有马上开口。 (芙兰亚……失败是因为小看她了吗……) 特露切拉不知道格鲁耶尔是怎么摆脱囚禁,并率兵击败两军的。但从刚才的言行来推断,她确信芙兰亚与此事有关。 但光是这样还不够。只对上她一人的话,自己应该有一战之力才对。 直觉告诉特露切拉。有人暗中活动,促成了这个结果。 (……妾身对那家伙没出席典礼感到遗憾。同时在心底某处感到了安心!这样一来就没人能阻碍妾身的计划了!) 但这个想法是错误的。 如果想布下阴谋诡计,就必须时时刻刻警惕那个稀世罕见的天才。 (不离开国家一步,便击溃了妾身的计划,维恩萨雷玛艾尔巴雷斯特……!) 后悔。不甘。愤懑。 然而不管再怎么懊悔,一切都已成定局。 自己发起挑战,然后迎来了败北。 「……妾身接受。贵国的主张」 特露切拉的低语,在安静的会议室中传入了众人的耳朵。 就这样,围绕德鲁尼奥王国形成的谋略漩涡,就此平息。 尾声 帝都格兰兹拉尔皇宫。 露薇尔米娜筋疲力尽地躺在皇宫事务室的沙发上。 「好懒──」 犹如一头丧失了野性的野兽,虽然惹人怜爱却毫无威严。菲修站在一旁,对主君这副模样叹了口气。 「殿下,请您振作一点」 「拒──绝。我现在是放松模式」 露薇尔米娜像个撒娇的小孩一样。换做平时,菲修总是会抱怨几句,想办法激励露薇尔米娜,但唯有这次不太好开口。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露薇尔米娜最近繁忙过度,想要放松也是人之常情。 和米洛斯拉夫王子秘密会谈、接见东列贝提亚教成员、安排粮食的出口事宜、平息皇兄们引发的各地内乱,别说休息了,甚至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 精神压力最大的是和米洛斯拉夫的秘密会谈。为了不被皇兄们察觉,特地选择不习惯的海路前往法尔卡索,而且这是深入敌地。因为是非公开场合,说不定会变成“你来啦。暗杀咯─”“呜咽─”的情况。难免她会身心俱惫。 但这么辛苦是值得的,露薇尔米娜的策略收获了成果。 「殿下,虽然能理解您的心情,但现在可是行动的好机会。战报传回来了,两位皇子损失惨重」 露薇尔米娜有气无力地接过菲修递来的文件,一脸嫌弃地看了起来。 「唔姆姆姆……虽然听说了大致的情况,这可真是」 正如露薇尔米娜在秘密会谈时怂恿的那样,米洛斯拉夫率军攻击了对峙中的巴尔德罗修军和曼弗雷德军。 两军被本不该出现在这的敌军打了个措手不及,损失惨重。两军虽然展示出了作为大陆最强陆军的尊严,重整旗鼓,但米洛斯拉夫军却已经做好了撤军的准备。 「拿到了重创帝国军的名声就立刻收兵吗。看似冲动,战术执行却很聪明呢」 「听说在法尔卡索国内,人们对米洛斯拉夫王子赞不绝口」 「我想也是。与之相反,我那两位兄长没捞到一点好处,解除了对峙状态然后撤退了。现在两大阵营的领导层的气氛恐怕像在守夜一样吧。不过这样啊,唔……」 露薇尔米娜边说着边若有所思。 菲修为了不打扰到她,站在一旁默默守候。 不一会儿,露薇尔米娜嘟囔了一句。 「好机会,你这么说倒也没错」 「您的意思是?」 「我要在今年之内结束这场帝位之争」 菲修听了这句话,大为震惊。 「殿、殿下,再怎么说也太突然了吧」 「不,根据兄长们的损失情况来看,他们陷入的苦境比我预想的要严重。恐怕之后会拼命试图挽回吧。没时间按部就班地行动了,对方说不定不顾一切地咬上来。在变成那样之前,先击溃对方」 从菲修的喉咙处传来吞咽声。地点是一如既往的事务室,主君也一如往常,然而历史的分歧点正出现在她的眼前。 「殿下,既然如此……」 对于部下颤抖着的声音,露薇尔米娜嫣然一笑。 「诞生史上首个女帝,亦或是被历史的黑暗所埋葬……该决出胜负了呢」 ◆◇◆ 脚步声回响在冰冷的石砌走廊上。 这里是位于帝国,象征东列贝提亚教的大教堂。 传教士尤安走在走廊上,不时向擦肩而过的信徒点头致意。 不久后,他抵达了教会的最深处。打开眼前厚重的大门,便能看到前方的礼拜堂。 「教主大人,我回来了」 「尤安吗」 礼拜堂里待着一名男子。 正如尤安方才所称呼的那样,他是代表了东列贝提亚教的教主。 「我接到报告了。其他信徒也经历了艰辛的试练啊」 「是的。但最终顺利地通过了试练」 「虽然想让你休养一阵,以作慰劳……但很抱歉,我希望你能再去办一件事」 「请您吩咐」 尤安恭敬地低下头,教主对他说道。 「前些日子,法尔卡索王国同意露薇尔米娜皇女的提议,限定了我们在其国内的活动区域,你听说了吗?」 「是的。虽说是为了躲避镇压,但也不好向贫困的民众伸出援手了」 「无须担心这一点。我们的存在已经在法尔卡索王国内广为人知。需求我等援手的民众会自然而然地聚集起来」 教主继续说道。 「我要和你说的,是接受这个提案时收到的代价。经过露薇尔米娜皇女的从中介绍,我们得到了会见纳特拉王国的维恩王子的机会」 「噢……」 北方的名君,维恩萨雷玛艾尔巴雷斯特。 纳特拉国内也有一些东列贝提亚教的信徒,但由于维恩在信仰上倾向于西边的列贝提亚教,所以一直保持着距离。但关键在于,纳特拉之前并没有值得重视的价值。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得知维恩对待信仰十分理智,再加上纳特拉的飞速成长。此时此刻,与纳特拉打好关系对于东列贝提亚教而言具有极大的价值。话又说回来,尤安以德鲁尼奥为桥头堡接近纳特拉也正是出自这个原因。 「为了调整会见的安排,我希望你能前往当地。虽然也能派其他人过去,但和芙兰亚王女相识的你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请交给我吧。定不辜负教主大人的期待」 教主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语气沉重地低语道。 「帝国的动乱也到了关键时刻。受其影响,西方诸国也会采取行动。……为了在这场暴风雨的尽头收获更大的繁荣,我等也该下定决心了」 ◆◇◆ 「唔喵……」 德鲁尼奥王国首都里德尔的一处宅邸。 芙兰亚在宅邸的某个房间里瘫倒在书桌上。 「您看上去很累呢,芙兰亚殿下」 一旁的妮妮姆朝她微笑。自从作为密使被派到芙兰亚身边后,就一直在旁辅佐着她。 先前的会议虽然暂时画上了句点,但并不是所有事情都得到了解决。倒不如说,告一段落后又要忙着做下一件事了。芙兰亚没能回国,而是四处奔走──向王兄报告、联络格鲁耶尔王、和劳伦斯王商讨今后事宜。 「如果把自己逼的太紧,大脑也会变迟钝。稍微休息一下您看如何?」 妮妮姆话刚出口,她脑中里的维恩便抗议说「奇怪!?比对我还温柔!?」,但她无视了。 「虽然很想去休息,但还差一点就弄完了,而且这是只有我才能做到的事。我会努力到最后的!」 芙兰亚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振作精神。 妮妮姆感慨良深地注视着芙兰亚。 「真想让某个怠惰的家伙听一听这番话」 「某个怠惰的家伙?」 「那么,究竟是谁呢」 妮妮姆噗哧一笑。这时,有一名男子敲门进来了。是希里吉斯。他的伤势已经痊愈,也可以行走了。 「殿下,可以占用您一点时间吗」 芙兰亚点点头,于是希里吉斯瞥了眼妮妮姆。妮妮姆领会意图,从芙兰亚身旁离开。 「那么,臣去做回国的准备工作」 说完之后,妮妮姆行过一礼,离开了房间。 等到妮妮姆的脚步声完全消失,希里吉斯开口了。 「臣方才已经和劳伦斯王谈妥了。由于马莱垮台,他身旁那些掌权之人也有办法排除了。德鲁尼奥的家臣团将会重组,恢复一定程度的健全」 「是个好消息呢。无论是对我,还是对你」 作出回应吼,芙兰亚直入正题。 「所以希里吉斯,你打算怎么做?……劳伦斯王希望你能留在德鲁尼奥不是吗?」 「……正如您所料」 希里吉斯微微点头,用怀念的口吻说道。 「对臣来说,德鲁尼奥是祖国。虽然摆脱了危机,但这个国家面临的窘况并没有改变。臣现在依然觉得祖国需要臣的力量」 「……」 「可是,臣和您约好了。如果克服此次困境,臣会真心实意地成为芙兰亚殿下的家臣。而且,哪怕有些笨拙,劳伦斯王也还是在会议上展示了他的觉悟。只要有那份意志,即便臣不在,德鲁尼奥王国也能继续前进」 希里吉斯当场跪了下来。 他低下头,严肃地行了一礼,礼仪无可挑剔。 「从此刻起,臣与殿下患难与共、同喜同悲,有血同洒、有泪同流。忠于殿下乃臣之荣誉,臣向您起誓,必将助您一臂之力,直至此身归于尘土。倘若殿下认为臣具备伴您左右的资格,请允许这份誓言」 毋庸置疑,这全是希里吉斯的真心话。 芙兰亚紧张而感慨地深吸了一口气,郑重地回答道。 「……我允许」 随着这声简短而又明确的答复,两人感觉到彼此被誓言相连。 尽管无法用肉眼看到,也不曾留下文字记载,但两人确信,只要彼此一直尊重对方,这份誓言就不会迎来被打破的那一天。 然后, 「……如今成了您真正的家臣,臣有件事必须向芙兰亚殿下汇报」 希里吉斯坚定决心,说出了或许会是最后的进言。 「是什么?」 「臣为了让芙兰亚殿下成为纳特拉的国王,暗中采取了行动」 「…………」 芙兰亚没有显示出一丝动摇。 她闭上双眼,花了几秒的时间整理思绪,调整呼吸,然后徐徐开口。 「实际上,我听到这个传闻了」 「……」 「理由是,对王兄复仇?」 「是的。这是首要原因」 听了希里吉斯的坦白,芙兰亚微微叹了口气。不是因为失望,而是安心了。 「你的行为虽然是错误的,但是,能从你口中听到这件事,我很高兴」 芙兰亚微微一笑,她认为这是希里吉斯的忏悔,同时也是作为主从踏出新一步的契机。 「既然你宣誓臣服于我,自然不会再这么做了吧?」 所以,她才会说出这句话, 「不」 而她这次,在听到希里吉斯的回答后动摇了。 「芙兰亚殿下。臣通过此次事件确信了。适合成为纳特拉国王的人,是您」 「什……!」 芙兰亚不禁提高音量。 「希里吉斯,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希里吉斯刚宣誓完忠诚,却说要把王兄赶下台。就算剥夺他的家臣身份,他也无法抗议。 「维恩殿下是促成纳特拉崛起的大功臣。没有那位大人的话,纳特拉应该已经被西边或东边吞并了。那位大人的功绩受到万民认可,并且其统治充满了仁、义、爱,许多国民都相信在维恩殿下的庇护下会更加繁荣」 「嗯,没错。你对这有什么不满吗?」 「芙兰亚殿下应该也隐约察觉到了。维恩殿下如果真的如此心地善良,臣永远不会提起这件事」 「……っ」 芙兰亚双肩颤抖。 温柔可靠、完美无缺的兄长。 她已经察觉到,这不过是兄长的其中一面罢了。 「可、可是,就算王兄没有认真替国民考虑」 「两个条件」 希里吉斯打断芙兰亚的话,说道。 「要成为执政者,最起码要满足两个条件的其中之一」 「……什么条件?」 「爱护国民。亦或是,重视国家」 希里吉斯解释道。 「如果一个人爱护国民,那么即便不在乎国家,也会为了所爱的国民尽到自己的责任。又或者是,即便不爱护国民,只要还重视着国家,便会竭尽全力维护国家的安宁。作为执政者,这两种品质缺一不可」 芙兰亚理解了希里吉斯想表达的内容。 「停下来希里吉斯!别再说下去了!」 「可是,维恩殿下不属于任何一种」 利刃般的话语刺向了芙兰亚。 如果这是单纯的谩骂,又或是不讲理的找茬该多好啊。如果是那样的话,自己可以想出无数反驳的话语,回击对方。 但是做不到。虽然满心想要否定希里吉斯的说辞,但却在心底某处同意了他的说法──王兄不爱国民,也不在乎国家。 「那位大人是龙。是盘踞在荒野上张开双翅的龙。纳特拉之民在其羽翼之下获得幸福。民众认为,龙之所以展翅,是因为爱着他们。但不是这样的。龙只是一时兴起正好待在那里罢了」 「……」 「就算那位大人明天突然离开了纳特拉,臣也不会感到惊讶。但这究竟是件多么危险的事情,芙兰亚殿下应该明白吧。如今是维恩殿下肩负着纳特拉的政治。而在这样的维恩殿下……在龙飞走后,被留下来的国民又会怎样呢」 芙兰亚脑中浮现出国民失望痛苦的身影。 而这并不是夸大妄想。哪怕王兄还在,也有可能某天突然像父王那样病倒。那样纳特拉又该如何是好呢,这样的想象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在脑海里了。 这是纳特拉正在面临着的,并且谁都不曾正视过的问题。 「……既然这样!大家只要从现在开始成长不就好了!趁着王兄还在,直到王兄离开的那天来临之前,成长到王兄不在也没问题的程度!」 「这是做不到的」 希里吉斯摇了摇头。 「大多数人是软弱的,芙兰亚殿下。往下走,选择轻松,逐渐放任自己。只要龙还在,民众就会一直依靠龙。德鲁尼奥王国发来邀请的时候也是这样。家臣们虽然想让损害了权威的维恩殿下远离政务,但一察觉到事情不对,便立刻把殿下叫了回来……」 「……所以,你要我代替王兄成为国王?让各方面都比不上王兄的我」 「只论能力的话确实如此。然而在人品、受民众爱戴的修养方面,您绝对不逊色于维恩殿下。更为重要的是,芙兰亚殿下爱着国民和纳特拉」 「……っ」 「而这才是纳特拉所需要的。如果芙兰亚殿下能妥善处理一切,大家反而会依靠起芙兰亚殿下。正因能力不足,才会努力去弥补。唯有这样做,民众才会回想起凡事应该动脑思考、脚踏实地的重要性」 内心烦躁不安。呼吸紊乱。甚至想叫人来让他闭嘴。 但自己却无法阻止他说下去。希里吉斯的一言一语,让自己原本没看见的、不打算正视的道路,逐渐浮现出了清晰的轮廓。 「不少人对这个状况抱有危机意识。但这是有极限的。凭借自己的双脚行走在黑暗的荒野上,任谁都会感到恐惧。正因如此,才需要有人成为他们道路上的明灯」 然后希里吉斯比任何时候都要恭敬地,并且明确地宣告。 「请您成为国王,芙兰亚殿下。纳特拉的未来,需要您──」 ◆◇◆ 「妮妮姆大人,这边的行李要怎么处理?」 「订购的粮食好像还没有送到」 「回国时应该走哪条路呢?街上有好几个贵族和权贵表示,想和芙兰亚殿下寒暄几句」 「好了好了,我现在过去」 妮妮姆迅速处理起接二连三出现的问题。 (不管是在维恩身边,还是在芙兰亚殿下身边,要做的事都一样呢) 一边想着这些,一边又出现了新的问题。 「妮妮姆大人,马车好像出了问题。似乎是车轴快要裂开了,现在在确认有没有办法修理」 妮妮姆立刻前往宅邸外停放马车的仓库。她向确认马车状态的技师问道。 「怎么样?有办法修好吗?」 「这个……虽然可以采取应急措施,但恐怕开不到纳特拉。还是整个换掉比较好」 「竟然在快回国的时候……」 立刻送去修理吗,可要是花时间的话,还不如直接买辆新马车吗。但还得考虑预算。正当妮妮姆带着烦恼走回宅邸的时候,她看见有一群像是贵人乘坐的马车经过宅邸面前。 (……要不要向他们借一台呢) 抱着这种念头,妮妮姆眺望着逐渐远去的马车群── 「哎呀……」 坐在马车中的卡璐朵梅里亚透过窗户瞧见了某个人,愉快地呢喃了一声。 「怎么了?卡璐朵梅里亚大人」 「没什么,只是觉得世间还真有奇遇这回事呢」 对与她共乘马车的部下艾碧思作出回应,卡璐朵梅里亚将视线移回手上的资料。 「话虽如此,这样好吗?如此轻易地就收手了……」 「无所谓哦。我只是因为有趣才来观战的,再说了,原本的目的也不是德鲁尼奥,而且也像这样达成了目的」 卡璐朵梅里亚说完,指了指手上的资料。 「我听说这是和特露切拉王女做交易换来的,究竟是……?」 「收藏在索尔杰斯特的王宫中的,足迹哦。……弗拉姆人的」 「弗拉姆人的?」 艾碧思一脸困惑。西方诸国的受歧视人种,弗拉姆人。这群人的资料竟然比国家的存亡还重要,究竟是怎么回事。 「人无法直接目睹过去」 卡璐朵梅里亚滔滔不绝地说道。 「但是留存于后世的资料上记载着人的想法和行动。当然,这些都是片面的内容……对照各个国家、组织、民间保存的资料,重合的片面变为多面,最终才有办法描绘出被忘却的轮廓。然后……啊,果然」 卡璐朵梅里亚露出妖艳的笑容。 「原来是这样呢,那群人的目的,是这么一回事呢」 「卡璐朵梅里亚大人……?」 卡璐朵梅里亚对无法理解、一脸讶异的艾碧思说道。 「弗拉姆人始祖的直系还活着」 「什──!?」 弗拉姆人的始祖。并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个意义的重要性。这对于知道此事,并且知道了还站在列贝提亚教这一边的人而言,有着重大的意义。 「保护、隐藏这一事实的组织的领袖,是有着菈蕾之名的弗拉姆人」 卡璐朵梅里亚揭开了尘封的历史。藏在历史深处的,是决不能为人所知的弗拉姆人的秘密。 「他们抵达的是百年前的纳特拉王国。并且现在活在世上的直系之后裔是……」 卡璐朵梅里亚的脑海中浮现出年轻的王太子的身影。 然后,还浮现出了忠诚于这位王太子的,一名少女的身影。 「妮妮姆菈蕾」 卡璐朵梅里亚说道。 「她,是这片大地上所有弗拉姆人的,心脏──」 ◆◇◆ 这一天,纳特拉王国国王欧文下了一个重大的决心。 这是件迟早必须决定的事情,同时也在很久以前就定好了。之后的问题则在于什么时候说出这件事,而这个时机便是今天。 就在这时,有人敲响了房门。 「好久不见,父王」 来人是自己的儿子,纳特拉的实际领袖,王太子维恩。 「好久不见啊,维恩。过得还好吗?」 「嗯,托您的福,我过得很好。父王才是,身体还好吗?」 「……把耳朵伸过来」 在欧文的催促下,维恩把脸靠了过去。 「偷偷告诉你,我打算找个机会小酌一番」 维恩微微笑出了声。 「千万别告诉芙兰亚。她很可能命令卫兵别让一滴酒进到房间里来啊」 「那么,我是该作为儿子支持父亲呢,还是作为兄长站到妹妹那边呢,好烦恼啊」 维恩笑了笑,把椅子搬到睡在床上的欧文身旁,坐了下来。 「不过,没能常来看您,我很抱歉」 「无妨。我当了很长时间的执政者。所以知道越是为国家尽心尽力,越是挤不出时间的道理」 「您说的太对了。可我的辅佐官每天都催着我处理政务」 「确实不好办啊。王的孤高旁人是无法理解的」 这之后,维恩和欧文聊了些无足轻重的事情。看得出两人之间的确有父子之情。 「──然后父王,您要说的事情是?」 最后,维恩先提出了正事。 今天维恩之所以来这里,正是因为欧文叫他过来。 「我以前就在考虑这件事,觉得差不多是时候了」 「也就是说?」 欧文停顿了一拍,回答道。 「我想把王位让给你」 维恩的肩膀略微晃动了一下。 欧文瞥了他一眼,继续说道。 「虽然我对芙兰亚说身体没问题,但认真处理政务的国王是十分繁忙的。我恐怕很难恢复到再执掌政务的程度了」 欧文看向自己的双手。他的身体本就称不上强壮,自从病倒以后就更加消瘦了。虽然也有年龄的缘故,但体力和集中力也逐渐下降。即便回到了王位上,一天里又有多长时间能够保持作为国王的坚毅呢。 「我听说你作为摄政充分地发挥了自己的能力,并且你的能力也得到了国内外的认可。即便代替我接过王冠,也不会有人提出异议」 因此把王位让给你,欧文是这个意思。 从维恩作为王太子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会迎来这一天。实际说出口后,欧文的心中却涌上一股孤独感。 「父王的觉悟,一定非同寻常」 让出权力,交给后任继承,这是掌权者最后的工作。但也有人被权力附体,无法做到这一点。即便长期卧病在床,欧文也没有逃避这个工作。 「……但在这之前,您能倾听我的请求吗?」 「你说请求?」 这个提议出乎了欧文的预料,他很是震惊。 「真少见啊,你会向我提这种事」 维恩从小就展露了聪明才智。他从不向别人索要自己的渴求之物、所需之物,而是亲自动手去拿。 「是的,恐怕是我这一生最初也是最后的请求」 说到这个份上,作为国王,作为父亲,没有理由不去倾听。 「好吧,你说吧」 随后,维恩咧嘴一笑,如此说道。 「──父王,我希望您在历史上留下恶名」 就这样,众多思绪交错往复,向着终点迈进。 后世称为贤王大战的这一时代。 于史书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年,即将拉开序幕。 后记 大家好久不见,我是鸟羽彻。 感谢您本次购买《天才王子的赤字国家振兴术10~对了,卖国吧~》。 这一卷的主题是“两面作战”!维恩和其妹妹芙兰亚分别在其他地方奋斗。维恩自不必说,从初期开始登场的芙兰亚也有了很大成长,希望她的活跃能让各位读者感到愉快。 话又说回来,第10卷了!终于变成了两位数!好厉害! 我记得在后记里写过,差不多快到第十卷了,实际突破了十卷的大关,特别有成就感。对于各位读者的支持,真的是非常感谢。 同时我也切身体会到了把一个系列写到十卷的艰辛……!基本每次执笔时都会烦恼接下来究竟该写什么内容,纠结万分。 然而再看看周围,出到二十多、三十多卷的系列比比皆是,业界真可怕……世上有很多怪物作家啊。 接下来是惯例的谢辞。 担当编辑的小原先生。我还是那个一如既往地打破了截稿期限的黑暗作家,十分抱歉!不过与上次相比有所改善,这么下去说不定能成为遵守截稿期限的光明作家……会不会呢…… 负责插画的ファルまろ老师。感谢您绘制了精美的插画。虽然这个系列动不动就有大叔登场,但这次满满都是芙兰亚,很耀眼呢! 再次感谢各位读者。无论是迎来动画化,还是突破了十卷的大关,无疑是多亏了大家的支持。今后也请多多关照。 另外,えむだ老师描绘的漫画版正在手机appマンガup!上好评连载中!妮妮姆和露薇尔米娜的可爱度简直爆表,请务必也关照关照漫画! 我想,本卷的书腰上应该也写有,动画预定在22年1月开播!一起带着期待等待动画开播吧! 那么,故事将从这里开始渐入佳境。 舞台扩大至整片大陆,在各有所图的各大势力即将展开行动的局势下,维恩他们究竟会迎来怎样的结局呢。我会拼尽全力写完这段故事,希望大家也能陪伴到最后!那么,让我们下一卷再会。 插图 bw特典 青春期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甘臭 这一天,芙兰亚艾露可艾尔巴雷斯特很是烦恼。 纳特拉王国的王女芙兰亚最近作为王女成长了不少,国内外对此津津乐道。 事实上,虽然还比不上兄长维恩,但高涨的学习热情给她带来的见识和机敏已经超过了她这年纪该有的水平。 不仅仅是作为执政者的能力,芙兰亚的精神和肉体也随着年龄的增长逐渐接近成人。 至于说这样的她究竟在烦恼什么── (……好想向王兄撒娇!可又好害羞!) 是藏在心中的感情的反差。 (呜呜,明明之前一点都不在意的……) 芙兰亚很黏哥哥,这已经是公认的事实了。再加上哥哥本人也很宠妹妹,不单是王宫,就连市井百姓都知道艾尔巴雷斯特兄妹感情融洽。 但是随着芙兰亚心智逐渐成熟,她对随意拥抱兄长或是坐在他膝上的行为开始感到害羞了。 这是这个年龄的少年少女的必经之路。如果再成长个几岁,自然会懂得保持适当的距离,又或是反而变得不再介意这些。但芙兰亚现在正处于成熟和不成熟交织在一起的时期──也就是青春期。 「既然如此……!」 芙兰亚下定决心,采取行动。 「所以,我成了维恩殿下的替代吗」 边说着这话边露出苦笑的,是维恩的辅佐官妮妮姆。 她的视线落在抱住自己的芙兰亚身上。 「……不行吗?」 对芙兰亚来说,妮妮姆就像姐姐一样。虽然向哥哥撒娇越来越难为情,但如果是向如同姐姐的妮妮姆撒娇的话,她认为这属于安全领域。 「不,我很光荣。芙兰亚殿下」 妮妮姆也把芙兰亚看作自己的妹妹。她看向被自己抚摸头发而舒服地眯起眼睛的芙兰亚,说道。 「机会难得,今天不如一起睡吧」 「可以吗?」 「嗯,偶尔一起睡一次也不错呢」 「耶~」 很快她就不会再像现在这样毫不顾忌地对自己撒娇了吧。对那一天的到来感到些许寂寞的同时,妮妮姆对满心欢喜的芙兰亚回以微笑。 第一章 对了,当女帝吧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自购 翻译:甘臭 嵌字:这辈子再也不想嵌彩插的甘臭 夏季。 太阳的光辉达到极点,鲜艳的花草铺满大地,在原野上奔跑的动物们也显得如此雀跃。 到了夏季,人们按理来说应当像动物们那样,享受良好的天气,积极行动起来──然而,民众们今年却一反常态。 心生预感。 没有根据。也不知道这样的念头从何而来。然而──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朦胧预感,在每个人的心中扩散开来。 而真正让人感到害怕的是,他们的预感灵验了。 安斯沃多帝国首都,格兰兹拉尔。 人种与文化的熔炉城市。作为帝国不断侵略并吞并他国之象征的帝都,如今将迎来载入史册的特别夏季。 ◆◇◆ 「百忙之中叫你们过来,十分抱歉」 一名少女发出犹如铃铛般清脆的声音。 一头秀发散发金色光泽,双瞳炯炯有神。健康的肢体,笔直的身躯,无不如实地体现出少女所接受的教养之优良。 这也难怪,毕竟这位少女是帝国首屈一指的贵种──帝国第二皇女露薇尔米娜安斯沃多。 「虽然在联络之前打算预留点时间,无奈我这边也事务繁忙」 她现在身处帝都宫殿的其中一室。唯有统治者的皇帝和皇帝一族才有权居住的场所。 两人与她隔桌相望。这两人皆是和露薇尔米娜同年代的年轻男子。 其中一人身材魁梧,一看便是武官,衣冠端正却显得有些不合身。 另一人则是瘦弱的文官模样,行为举止像是受过良好的教养。 一见之下截然相反的两人却有着一个共同点。那便是他们在皇女面前既坦然又镇定,看起来很放松。 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 因为聚在这里的三人乃是旧友。 「很高兴你们应邀前来。古莲、斯特兰格」 武官名叫古莲马卡姆。 文官名叫斯特兰格纳诺斯。 以及,过去曾化名洛娃菲尔碧斯的露薇尔米娜。 三人都曾在帝国士官学校就读,互为旧友。 「老实说,我犹豫了很久」 古莲对露薇尔米娜作出回应。 「以我们现在的身份要坐在同一张桌子旁,差距未免太大了」 「身份什么的,我并不在意哦」 露薇尔米娜是皇族身份,与之相对,古莲是帝国的下级贵族,斯特兰格则出身于被帝国吞并的属州。这样的身份注定了三人本不是可以随意交谈的关系。即便考虑到学生时代的友情,会感到犹豫也合乎情理。 只不过,古莲想要表达的并不是这个意思。为了解释友人的话中之意,斯特兰格开口道。 「当然也有身份差距这层原因……但更为重要的是,我们如今各自分属不同的派系」 如今围绕安斯沃多帝国的帝位,皇族三人──第二皇子巴尔德罗修、第三皇子曼弗雷德、第二皇女露薇尔米娜正进行着斗争。 三人各自拥有派系,其中古莲从属巴尔德罗修派系,斯特兰格从属曼弗雷德派系。 直截了当地说,三人在派系立场上相互敌对。 「派系立场我也毫不在乎呢。明面上的身份和私底下的身份完全是两码事吧?」 这番发言不是出于昔日友情,而是露薇尔米娜的真心话。 干脆地划分开来可谓是一种才能,话虽如此,坐在对面的两人却一脸深刻。 「这不是可以如此简单划分的事情吧?」 「就算我们能接受,我们身边的那些人可说不准呢」 两人从属其他派系却回应了派系领袖露薇尔米娜的邀请。倘若旁人得知此事,被冠上通敌的嫌疑也无可厚非。虽说这次会面是暗中举行的,但若是事情暴露,古莲和斯特兰格也会失去自己的立场。 「可既然像这样应邀前来,说明你们认为有必要和我交涉吧?」 「倒确实如你所说」 古莲面露苦笑,说道。 「所以,今天究竟要谈什么?我们可没有慢吞吞叙旧的余裕。你总不会想唆使我们背叛吧?」 「如果我真这么做呢?」 「「拒绝」」 古莲和斯特兰格异口同声地回答道。 露薇尔米娜不满地呜诶了一声。 「不再稍微考虑一下吗。现在最有希望获胜的是我的阵营哦?」 露薇尔米娜所言不虚。帝位之争持续已有数年,皇族之间数次争斗攻防,目前露薇尔米娜阵营大幅领先。 登帝的名额只有一个,一旦拉开了巨大的差距,持观望态度的势力往往会一齐投靠胜算更高的那方。这使得她的派系越发庞大。有获胜希望的势头制造出了将结局引向胜利的良好循环。 若是要说问题所在的话,莫过于为了给露薇尔米娜留下好印象,络绎不绝地请求会面而排成长龙的队列了。露薇尔米娜每天看到这些人便止不住叹气。 (在那些人看来,我们的立场可不仅仅是受眷顾了) 古莲和斯特兰格既得到露薇尔米娜本人招待,还被当面邀请加入阵营。如果能用金钱买到两人的这般待遇,想必人们会投入大把金钱吧。 但是,哪怕周围人是这么想的,当事人却不一定有着同样的念头。 「我已认定巴尔德罗修殿下为主君。不会轻易改变立场」 「哈啊,又是这种言论,男人们的大男子主义。忠诚心什么的要赢了之后才能耍帅吧?既然搭的船快要沉了,应该趁早死心转搭其他船才对呀。──虽说把船给弄沉的人是我!」 「……」 古莲很是烦恼,是该对露薇尔米娜生气呢,还是该感到无语呢。又或是该对力有未逮而目光短浅的自己感到羞耻吗。 「斯特兰格也和古莲一样吗?」 「我虽然深受曼弗雷德殿下重用,但不如古莲那般忠诚」 随口说出被派系中人听到便会激愤的话语,斯特兰格耸了耸肩。他的思考方式从学生时代起便是这样。 “只不过”,他继续说道。 「殿下答应过我,等他即位之时,我的故乡威斯培会获得自治权。只要这一前提还在,不太好背叛呢」 属州威斯培。帝国的属州,毗邻分断大陆的巨人之脊椎。自己出身的故乡获得自治权是斯特兰格的夙愿。 「威斯培吗。我听说即便是动荡的现在,也一副欣欣向荣的景象。羡煞旁人」 由于帝位争夺战这一实际的内乱,人们心中充满不安,帝国不再如往日般景气。在这种情况下依然维持繁荣的威斯培自然是人们艳羡的对象。 「托大家的福。不过,正因如此帝国才不想放弃威斯培。毕竟是宝贵的财源」 「……假如我向你许诺自治权,你会怎么做?」 听了这话,斯特兰格笑道。 「假定做不到的事毫无意义,洛娃。迪梅托里欧派系的保守阶层,吸收了这部分势力固然是好,但你还在苦于如何处理他们吧?」 「呜咕……」 第一皇子迪梅托里欧。他曾和其他皇子争夺帝位,在与露薇尔米娜的政治斗争中落败,如今隐居地方。在那之后,露薇尔米娜拉拢迪梅托里欧的派系,增强了己方的势力──但他们身为保守派,与露薇尔米娜相处不恰,至今仍存在微妙的代沟。 尽管迪梅托里欧本人并不关心如何处置属州,派系中的大部分保守阶层却认为属州不该拥有自治权。倘若露薇尔米娜在这种情况下轻易将自治权许诺出去,两者间将形成无法挽回的代沟。 如此一来,露薇尔米娜派系的大好局面也会蒙上阴影。尽量避免发生这种情况才是她的真正想法。 「虽然很想解决这个问题,但关系到我的威信和保守派的脸面,很难做到步调一致……」 露薇尔米娜如此说完,接着开口道。 「暂且不说这个了。原本就没打算以这种形式让你们背叛」 这不是遭到拒绝后的逞强。正如她本人所说,露薇尔米娜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借这次会面说服两人倒戈。 「如果我打算说服你们投敌,只会毫不留情地穷追猛打」 古莲和斯特兰格对此心知肚明。两人确信,假如占优势的是自己的派系并在同样的情况下会面,自己不会劝对方背叛,对方也不会同意这种做法。 要说为什么的话, 「以这种方式解决,让人无法接受呢」 在场三人互相承认彼此的能力。以个人武艺见长的古莲、战略眼光独到的斯特兰格、政治手腕出类拔萃的露薇尔米娜。尽管方向性不同,彼此却持有足以够到对方首级的利刃。 正因如此──想要确认一件事。如果三人全力以赴进行较量的话,谁会是赢家。 「嘛赢的会是我呢!」 露薇尔米娜爽朗地笑了笑。对此两人眉头紧皱。虽然想反驳几句,但被露薇尔米娜派系拉开了差距也是事实。 「所以呢,我今天叫你们来不为别的。作为友人,同时作为你们的敌人,我要宣布一件事」 「宣布?」 「没错。──古莲,斯特兰格,近期内我要结束这场帝位之争」 听了她的发言,两人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 「认真的?」 「当然是认真的。不能再耗费时间削弱帝国了。为此我采取了行动」 「……是啊,皇帝陛下驾崩已有数年。住在帝国的国民都在考虑同样的事情吧──差不多该结束了,早点结束吧」 自先帝病倒以来,帝国一无所获,唯有国力日益衰微。繁荣鼎盛的时代消失在何处?如今甚至弥漫着闭塞感。也正因如此,要在这里画上休止符,露薇尔米娜如是说。 「还有就是,等我当上女帝后,你们要为我所用。绝对不可以逃跑哦」 「……嗯,输了之后如你所愿。假如到时我还活着的话」 「等你当上女帝后,帝国所有人才不都是你的囊中之物吗?有必要用我们吗」 「你在说什么呀。人格和能力都值得信赖的底牌是超级稀有品。明知如此还放任不管可是国家的损失哦损失。更何况还得重振因内乱变得衰弱的帝国,人才自然是多多益善」 没错,即位不过是目标之一,帝国的故事不会就此结束。 撇开露薇尔米娜不谈,哪怕即位的是巴尔德罗修或曼弗雷德,也无法回避复兴帝国的重任。作为家臣的古莲和斯特兰格届时也将面临堆积如山的工作。 而且更为重要的是,三人在帝位之争结束后还有其他事要做。 「……不能让那边等太久呢」 露薇尔米娜呢喃道。 二人立刻明白了那边所指代的含义。 「那两人,不知道现在在做些什么」 「一定还是老样子。一人打着鬼主意──」 「另一人一边抱怨,一边给他帮忙」 「嗯,八九不离十」 脑海中浮现出同样的人物,三人相视一笑。 「毕竟,那可是维恩和妮妮姆──」 ◆◇◆ 「……唔?」 同一时刻,纳特拉王国王太子──维恩萨雷玛艾尔巴雷斯特不经意间抬起头来。 「怎么了?王太子殿下」 「没什么,只是感觉远方有人在呼唤我」 这么说完之后,维恩将视线投向一旁。 站在他旁边的是辅佐官妮妮姆菈蕾。 (妮妮姆,你听到什么了吗?) (不,并没有) 有着弗拉姆人特征的白发赤瞳的少女领会到主君眼神的含义,微微摇了摇头。既然她这么说了,那想必是错觉吧,维恩心领神会。 「王太子殿下的声名如今响彻大陆。也许是市井间赞颂您的声音乘风而来」 「不敢当。不过,既然我的名声都能传播得如此广泛,那么民众对神的赞美之声想必可以铺满这片天地呢。尤安阁下」 维恩的视线从妮妮姆身上挪开,转而看向桌子对面。 他们现在身处纳特拉王国碧莱昂宫殿的接待室。 与维恩隔桌相望的青年名叫尤安。 尤安待人接物十分宽厚,却又有种让人无法掉以轻心的氛围,这并不是错觉。他是大陆东部广为普及的东列贝提亚教的信徒,如今作为东列贝提亚教的使者来访纳特拉。 「正如殿下所言,神的周围洋溢着我等的声音。神无疑在侧耳倾听每一道声音」 「可若是连落脚之处都没有,即便是神也会感到为难吧?」 「这不算什么,凭借神的器量,要包容我等的声音简直易如反掌」 两人友好地展开着对话,自不用说,尤安远道而来并不是为了闲聊家常。他作为东列贝提亚教的使者,肩负着使命。 「──所以,尤安阁下,关于你今天的来访」 听到维恩切入正题,尤安停顿了一息,微微点头。 「是的。我事先曾向您提过,我等东列贝提亚教教主欧内斯特猊下希望与王太子殿下会面。可以劳烦您前往东列贝提亚教吗」 大陆西部根深蒂固的列贝提亚教。其支派便是东列贝提亚教。 因为是支派,信奉着共同的神明,并且教义也很相似──但在组织结构方面,与列贝提亚教存在若干差异。 列贝提亚教的顶端是圣王,堪称圣王候补的选圣候位于其下。大多数选圣候是拥有王侯贵族身份的权贵,俗世权力和宗教紧密相连。 与之相对,东列贝提亚教的顶端是教主,从教主候补中选人担任教主──根据规定,教主候补不可拥有俗世的地位。 说到理由的话, (选圣候为了方便自己而歪曲教义,对此产生的不满和愤怒促成了东列贝提亚教的创立) 圣王和选圣候作为列贝提亚教的最高干部,同时也是俗世的掌权者。对他们来说,宗教不过是便于统治的道具,朝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阐释或删改教义,这可以说是结构上的权限所导致的必然结果。 (正因如此,东列贝提亚教才决定不让俗世的掌权者成为领袖) 或许是出于这样的背景,迄今为止东列贝提亚教教主几乎都是平凡的市井出身。甚至形成了对身份高贵的人敬而远之的风潮。 (我没记错的话,欧内斯特原本是镇上的教师) 由于获得一定数量的信徒推荐便能成为教主候补,所以存在许多候补人选。据说在选定下任教主的仪式上,会从是否具备教主的资质、品格、教养、体力、精神力等多个方面进行测试,层层选拔。 (在这个仪式中胜出的欧内斯特想要和我会谈) 一定不是出于好奇心吧。背后应该有某种政治考量。 本来应该试探对方的意图后再决定如何回答── 「我对东列贝提亚教领袖──欧内斯特猊下也很感兴趣。这也是种缘分。不妨往会谈的方向进行商讨吧」 「噢噢」 尤安会心一笑。 「猊下定会感到欣喜。我立刻着手调整日程」 「嗯,交给你了」 维恩大方地点了点头。本该稍微讨价还价才对,这次就算了。先让对方一手。 只不过,出让优势仅限于进行会谈这一点。 「尤安阁下,可以的话我想请欧内斯特猊下前往纳特拉,你看如何?」 「唔……」 尤安面露难色。 这也难怪。答应这个要求的话,东列贝提亚教的教主不得不特地前往纳特拉,世人有可能认为纳特拉的地位高于东列贝提亚教。尤安也想避免这种情况吧。 但是反过来说,维恩若是去见教主欧内斯特,有可能让人觉得纳特拉从属东列贝提亚教。 世人或许会觉得这很滑稽,但掌权者们披着名为权威的无形铠甲,步伐的大小也可能成为重要的策略。 「欧内斯特猊下每日祈祷帝国安宁,民众也将猊下视作心灵的支柱。我十分理解王太子殿下事务繁忙,但若是欧内斯特猊下离开帝国,民众想必会心乱如麻。这应该不是同盟国的纳特拉乐见的事态」 尤安以帝国国民作人质,言下之意是在要求纳特拉做出让步。 然而这种程度还驳不倒维恩。 「正因如此啊,尤安阁下。由于皇族间的争斗,帝国如今疲惫不堪,不知何时就会燃起战火的局势更是不言而喻。在这种情况下,我作为他国的王族前往帝国,接近帝国最大的宗教势力……这怎么可能不影响到局势呢」 「……这」 「倘若会谈时燃起战火,不仅是我,就连欧内斯特猊下的贵体也将岌岌可危。那么不如将会谈地点定在纳特拉,即便帝国突发意外也相对安全」 维恩的说辞条理清晰,尤安一时之间无言以对。 然后,他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 「……请容我回去禀报,再做商榷」 听到他这接近败北宣言的回答,维恩满意地点了点头。 ◆◇◆ (完全落了下风啊……) 结束会谈,向维恩告别的尤安带着侍从行走在王宫的走廊上。他在心中微微叹气。 不是可以掉以轻心的对手。虽然抱着这样的想法进行了会谈,但仅仅是露出一点点空隙便被乘虚而入了。 (不愧是那位大人的兄长) 尤安不打算举白旗认输。必须在剩下的时间内找出反击的方法,让维恩王子前往帝国。 就在尤安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他注意到走廊对面走来了熟人。 「这不是芙兰亚殿下吗」 「啊,尤安」 尤安恭敬地向眼前的少女行过一礼。 少女名叫芙兰亚艾露可艾尔巴雷斯特,稚气未脱却又气势凛然。正如其名所示,是维恩的妹妹,即纳特拉王国的王女,也是尤安先前所言的“那位大人”。 「和王兄已经谈完了吗?」 「是的。虽然还有进一步讨论的余地,但对于与欧内斯特猊下会谈一事已达成了共识。这也是多亏了芙兰亚殿下的助力」 「呵呵,我没帮上那么大的忙啦」 尤安毕恭毕敬地回应道。芙兰亚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芙兰亚在邻国德鲁尼奥王国举办典礼时结识了尤安。 随后在德鲁尼奥发生事件,两人协力解决问题,加深了彼此间的缘分。尤安此次拜访纳特拉便是借着这段缘分与芙兰亚接触,拜托她将自己引荐给维恩。 「没想到刚从德鲁尼奥王国回到帝国,这次又得前往纳特拉,尤安也是个大忙人呢」 「为了东列贝提亚教,更准确地说是为了我信奉的神,这点事不算什么」 尤安微微一笑,继续说道。 「而且要说忙的话,眼前有位大人比我更加繁忙」 「……看得出来?」 「恕我冒昧,您面露疲色」 被尤安指出这一点,芙兰亚双手捂脸。 正如他所说,芙兰亚最近忙得不可开交。 芙兰亚不久前作为使节前往德鲁尼奥,在那里取得了远超目标的功绩。经此一事,原本辅佐维恩的芙兰亚名副其实地具备了代替维恩处理政事的能力。 再加上纳特拉家臣集团近来不想把政事和权限集中在维恩身上,于是她的工作量急遽增加。 但是, 「不过,我看您的疲惫不仅仅出于身体方面」 「……这也能看出来吗?」 芙兰亚面露讶色,对此,尤安点了点头。 「不懂察言观色便无法担任使节。……您有烦恼的话,可以找我商量」 「……」 芙兰亚露出犹豫的神色。 尤安默不作声地注视着她,过了一会儿,芙兰亚开口了。 「……你能保密吗?」 「为了回报殿下的大恩大德,我这轻浮的嘴巴也会变得密不透风」 「看来不能太过期待呢」 看到尤安夸大其词的模样,芙兰亚微微一笑,继续说道。 「我有一件不得不做的事」 「……」 「我不认为自己想这么做,但这件事大概无法避免。……我很害怕那个时刻的到来,最近总是睡不好」 「为何您如此害怕?」 「……因为在我看来理所当然的事情被颠覆了……的缘故吧」 看着无力地吐露心声的芙兰亚,尤安在心中微微思索。虽然无法断言她面临的问题有多严重,但至少可以肯定的是,不是什么能轻易解决的难题。 如果换作过去那个年少有为,还是商人时的自己,兴许会用花言巧语套取情报──但自己现在是东列贝提亚教的信徒。眼前的少女怀抱烦恼,那么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 「人生中存在着无法逃避的试炼。尽管如此,人们还是煞费苦心地想去逃避,往往迎来徒劳无功的结局。说到底,还是得坦荡地接受一切,面对试炼。这才是最好的办法」 「在跨越试炼的过程中,想必会失去什么,亦或是踏上无法回头的道路。但人生并不会就此终结。在试炼的尽头有崭新的道路在等着我们。因此,在跨越试炼之后要做什么才是真正应当考虑的事情。以芙兰亚殿下之才智,定能于前方大放光彩」 「要做什么……」 尤安面带微笑,点了点头。 「简单来说,就是不要太过烦恼,积极往前看。偶尔回头审视固然重要,可以我的经验来说,我认为前八后二的比例比较合适」 芙兰亚轻唔一声。 思考了许久,她挤出声音道。 「……我试着努力一下」 「能听到您的回答,有违我作风的这番说教也算是有了回报」 尤安自然不认为几句话就能打消她的烦恼。即便如此,光是看到她的侧脸比刚才明亮了不少,便不算是白费力气。 「啊,抱歉。我该走了」 「不,该感到抱歉的是我,让您停下了脚步」 尤安再次恭敬地行过一礼。 「改日再见,芙兰亚殿下」 「嗯。期待下次与你再会」 芙兰亚说完,微微一笑,转身离开。 ◆◇◆ 「──所以,这样好吗?那么轻易地答应进行会谈」 尤安离开房间之后。 房间里只剩下两人,于是妮妮姆向维恩问道。 「和东列贝提亚教的领袖正式进行会谈什么的,刺激帝国自不用说,西列贝提亚教也不会有好脸色哦」 东西列贝提亚教互不承认,反目成仇。纳特拉的宗教立场偏向西方,国家立场偏向帝国,这一平衡很是重要。妮妮姆的警告是在意指这次会谈可能会破坏这种均衡。 话虽如此,维恩也有自己的理由。 「芙兰亚和尤安的缘分自不用说,露薇尔米娜也让我给几分面子。嘛这件事倒也没办法」 就如维恩所说,由于帝国皇女露薇尔米娜在背后推动此事,所以得和欧内斯特会谈。维恩之前拜托露薇尔米娜办事,露薇尔米娜为了达成维恩的要求借助了东列贝提亚教的力量──东列贝提亚教答应出力的条件则是希望维恩能与欧内斯特进行会谈。 真要说的话算是维恩的因果报应。但不管怎样,作为露薇尔米娜的盟友,不能忽视这件事。 「而且我也确实对欧内斯特抱有兴趣」 「东列贝提亚教选定教主的仪式,听说要在信徒们的监视下接受各种各样的考验……和西侧的列贝提亚教正相反呢」 「毕竟是因为讨厌西侧的做法,才分道扬镳了。远离血脉和权力,以个人的人格和能力选出领袖才是真正的列贝提亚教──这是他们的信仰支柱」 通过考验而被选为当代教主的欧内斯特究竟会是怎样的人物。维恩的嘴角因好奇心微微上扬,妮妮姆戳了戳他的脸颊。 「在那之前,你又擅自定下会谈的话家臣集团会反对的,该想好对策」 「嗯,说来也是」 由于维恩最近太过独断专行,和家臣集团拉开了微妙的距离。家臣们当然不是在怀疑维恩的能力,他们十分理解维恩作为领袖迅速作出决断的行为给纳特拉带来了利益。但是迄今为止没出现过问题不代表可以乐观地认为今后也会一帆风顺,太依赖结果论不是好事。 「让家臣经手此事的话,会谈很可能化作泡影或是花上许多时间才能达成一致啊」 「正是你这种擅自决定的地方让大家觉得不妥哦」 「俗话说顾此失彼嘛」 维恩耸了耸肩。 「我会妥善处理的。为此才选在纳特拉会谈」 「意思是你打算坚持在这实施会谈吗?」 「正是如此。毕竟事到如今我再前往其他国家的话,反对会进一步加剧啊」 维恩先是点了点头,随后苦笑道。 「话虽如此,帝国或是西侧那边要是发生什么的话,事情就不好说了」 「作为一介家臣,我会祈祷事情不要变成那样的」 发自内心地说出自己的想法,妮妮姆轻轻叹了口气。 然而,上天并没有听到妮妮姆的祈祷。 在与尤安会谈的数日后,一个不禁让人怀疑起耳朵的消息传到了纳特拉。 ──帝国皇女露薇尔米娜安斯沃多被某人暗杀的消息。 第二章 骰子已经掷出 露薇尔米娜安斯沃多这位少女对帝国民众具有重大的意义。 更准确地说,她是最近几年才成为了举足轻重的人物。 露薇尔米娜是伟大皇帝的幺女,坊间传闻她容姿端丽、勤奋好学。国民们对她抱有淳朴的敬爱,觉得她一定集美貌与聪慧于一身。 然而国政是属于男人的舞台。哪怕露薇尔米娜身上流淌着至高的血统,终究也只是一介女流,不但无法站上政治表面舞台,民众也不希望她这么做。 但在先帝驾崩后,这一局面被颠覆了。由于具有继承权的三名皇子相互争斗,三皇子的凝聚力和支持度随之减退。于此成反比例崛起的便是露薇尔米娜。 她游说皇子们,主张和平并希望尽早安定局面而付诸了行动。在民众眼中,她就像是代替他们发声的代表。就这样,露薇尔米娜通过脚踏实地的行动,成为了帝国民众的心灵支柱。 ──而这样的露薇尔米娜,被人暗杀了。 起初传出的消息在她居住的帝都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露薇尔米娜殿下被人暗杀!?」 「究竟为何!?怎么可能!」 「消息属实吗!?」 为帝国的安宁鞠躬尽瘁的露薇尔米娜死于非命。 市井百姓皆对此感到震惊、困惑,发出了悲叹。 只不过,他们的叹息声仅持续了不到数日。 因为随后凯斯基纳以帝国宰相之名宣布,露薇尔米娜的死讯是误报── ◆◇◆ 「唔……今天也是盛况空前啊」 在宅邸的某个房间里,凯斯基纳眺望着窗外,小声呢喃道。 这名衣着褴褛的中年男子如今是辅佐过先帝的位于帝国官僚顶点的人物,注定作为伟人名留史册。但只看外表的话,与其说是侍奉在皇帝近旁的宰相,反倒更像是单手握着酒瓶横躺在巷子里的醉汉。 「露薇尔米娜殿下的人望,如今竟有如此热度」 聚集在宅邸门口的市民倒映在他的眼帘之中。 听了凯斯基纳先前的发表,市民们先是放下了心来。 暂且不论暗杀的误报是出于何种原因,露薇尔米娜殿下平安无事便是最好的喜讯。市民们心想,皇女不久后便会充满活力地出现在他们面前,消除大家的不安吧。 然而与他们的期待背道而驰,露薇尔米娜迟迟没有露面。 不安再次侵蚀市民们的内心,使他们生出了怀疑的念头。 露薇尔米娜真的平安无事吗。该不会已经不在人世了吧。又或许是好不容易从暗杀者手中逃出生天,却因伤势需要静养。还是说,庆幸自己有了偷懒的借口,正在怠工── 坊间流传起有关露薇尔米娜的种种传闻,既有真正担忧她的声音,也有图一乐的小道消息,一部分渴望真相的市民则涌向凯斯基纳的宅邸。 「要赶走他们吗?」 身旁的部下向凯斯基纳请示,只见他摇了摇头。 「他们既然不打算硬闯进来,放着不管就是了」 “比起这个”,他继续说道。 「我们该在意的,是那一位」 就在这时,房间外传来敲门声。 准许对方入室后,一名少女走了进来。 「早呀,凯斯基纳。这座宅邸真不错呢」 露薇尔米娜安斯沃多,寒暄之后微微一笑。 ◆◇◆ 「就和皇宫的事务室一样,这里也摆放了好多奇怪的玩意呢」 露薇尔米娜走进房间,用稀奇的眼光观察四周。 正如她所说,凯斯基纳房间里的摆设缺乏统一感,到处摆放着奇形怪状的道具。还有许多不知来源于哪个民族的奇特装饰品。 众所周知,帝国宰相是个怪人,与传闻无异大概就是指现在这样。一边如此想着,露薇尔米娜一边拿起放在弯曲架子上的金属容器。 「凯斯基纳,这里面装着什么?」 「晒干的蜘蛛」 「……」 露薇尔米娜不动声色地把容器放回架子上。 「可以食用,不介意的话请尝一尝」 「不,好意心领了」 嘴上说着真心话,视线却毫不吸取教训地找寻着新奇玩意。于是凯斯基纳严肃地开口道。 「……所以,您打算在臣这待到几时,露薇尔米娜殿下」 「哎呀,怎么露出这样的表情?凯斯基纳」 露薇尔米娜坐到凯斯基纳对面的椅子上。 她挑衅地笑了笑,继续说道。 「说得好像我在这里会给你造成困扰一样」 「的确如此」 “诶~~”,露薇尔米娜发出可爱的抗议声,然而凯斯基纳选择无视。 「臣是帝国宰相,帝国之繁荣乃臣的职责所在。往大了说,便是辅佐下一任皇帝。因此」 「必须在帝位之争中保持中立,对吧?」 露薇尔米娜耸了耸肩。 「真是用心良苦。作为皇族,作为帝国的市民,我十分钦佩」 「您的语气听起来可不像」 「这可不是骗你哦,我个人也很感谢你。要是你支持皇子中的某一位的话,这场内战早已结束,也没有我插手的余地了」 “可是”,她继续说道。 「我很疑惑呢。为何你要如此坚持中立呢。如果对帝国抱有野心,或是对民众心怀慈爱的话,应该会希望尽早决出胜负」 就如露薇尔米娜所说,倘若真是那样的话,她现在也不会坐在这里了。因此她丝毫没有抱怨的打算──话虽如此,猜不透他的行动原理反而让人在意。 「您似乎误会了什么,臣也是有野心和慈爱的」 「我的意思是看起来不像这样」 「因为这不是什么值得对外夸耀的事」 「喔,你是在批判野心勃勃地掀起斗争的皇室吗?看来我得叫宪兵过来呢」 「您忘了吗?宪兵掌控在臣手中」 「哪怕握着如此大的权限,你也依然选择中立呢」 露薇尔米娜耸了耸肩,像是在表示自己认输了。 于是凯斯基纳对她说道。 「殿下怀疑臣是正常的。而且非要说的话……臣爱着帝国。遵从内心的结果,便是维持中立」 「……」 露薇尔米娜目不转睛地注视凯斯基纳。 你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就以宰相的身份侍奉先帝了,心里的想法可不是被小姑娘盯着看就能猜透的,不过即便如此,对帝国的爱是绝无虚假的。──露薇尔米娜从他身上读出了这层意思。 「稍微有些偏题了。总而言之,臣必须维持中立。殿下一直待在臣的宅邸,有违臣的中立立场。请您理解」 凯斯基纳平静的声音中寄宿着不容置喙的压迫感。 虽说不是屈于他的威压,露薇尔米娜还是点了点头。 「就我个人而言,你能追随我自然最好不过,但既然选择了中立,我也打算尊重你的决定」 露薇尔米娜突然话锋一转,继续说道。 「发生在我身上的暗杀未遂。希望你别忘了该由谁承担这个责任」 「唔……」 坊间流传的露薇尔米娜暗杀骚动。 从她活生生地出现在这里便可得知,她死于暗杀的消息是误报。 但是,露薇尔米娜差点被人暗杀的事却是事实。 「真是吓了我一跳。待在皇宫里竟然遭人袭击。还好我的护卫英勇奋战,击退了袭击者,否则我已经和传闻中的那样死在了凶器之下」 露薇尔米娜装模作样地摇了摇头。 「皇族在帝都差点遭人暗杀,前所未闻呢。帝国的权威多少受到了损害。皇帝驾崩已久,如今发生在帝都的事件自然该由你负责,凯斯基纳」 「……」 露薇尔米娜并非是在找茬。正如方才凯斯基纳所说,他手握宪兵兵权,帝都自不用说,皇宫的警备也由凯斯基纳负责安排。虽说露薇尔米娜多亏她的私兵逃过了一劫,但她若是借此指责警备存在问题,凯斯基纳自然难辞其咎。 「或者说……如果是你的话,故意松懈警备也不是做不到呢,凯斯基纳」 露薇尔米娜十分露骨地挑衅自称中立的凯斯基纳。 「……当然,不存在这样的事实」 闻言,凯斯基纳双眉颦蹙。并不是因为小姑娘的挑衅让他感到不快,而是因为他预料到了这场谈话的走向,并确信一定会变成这样。 「既然如此,那便抓住逃亡中的暗杀犯,查清究竟是谁的手笔吧」 露薇尔米娜斩钉截铁地说道。 「并且在这期间,我要待在这里。──连皇宫都有危险的话,那么最为安全的地方,自然是你这个最高负责人的宅邸呢」 面对一脸坏笑的露薇尔米娜,凯斯基纳唯有一声轻叹。 ◆◇◆ 「即便是皇女殿下,也太目中无人了……!」 「冷静。她是受害者,这件事是我们的过失」 露薇尔米娜离开房间后。 瞥了眼愤慨的部下,凯斯基纳陷入思索。 「可是,露薇尔米娜殿下待在这座宅邸的消息很快便会传开。这样一来,大人的中立立场可能遭人怀疑。不,不仅如此,甚至无法澄清大人没有干涉的事实!」 「我知道。有从暗杀犯的据点处找到什么线索吗?」 「……十分抱歉,目前还没能取得有用的成果」 听了部下的回答,凯斯基纳略作思索。 在得知露薇尔米娜遇袭的消息时,沉稳如凯斯基纳也掩饰不住讶色。但他之后的应对可谓是极其迅速。 先是确认露薇尔米娜平安无事,然后安排值得信赖的卫兵保护她,同时下达了追捕逃亡中的暗杀犯的命令。没过多久他便通过复数的情报渠道掌握了疑似暗杀犯据点的线索,并迅速派兵前往镇压。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据点处人去楼空,与身份和计划有关的情报几乎都被处理掉了。虽然正在设法通过遗留的物证推进调查── 「请大人放心。我一定会抓住犯人。考虑到实际情况,下令的人只可能是第二皇子巴尔德罗修或第三皇子曼弗雷德。调查这两位的话……!」 「……不,恐怕很难查出结果」 凯斯基纳自语道。 「依我所见,这次的暗杀并不简单」 「不简单,吗?这是指……」 看向一脸困惑的部下,凯斯基纳缓缓开口。 ◆◇◆ 「你说,露薇尔米娜差点遭人暗杀……!?」 「是的。如今帝都上下都在谈论这个话题」 这里是第三皇子曼弗雷德的领地。 这里是他用作据点的宅邸,在某个房间里,曼弗雷德和在场的派系干部们在听到传令兵的汇报后不约而同地感到震惊,随后皱起眉头。 「荒唐透顶,皇族竟然在帝都被人暗杀未遂……!」 「真是奇耻大辱!其他各国定会耻笑帝国卫兵尽是些废物!」 「凯斯基纳究竟在干什么……不,更重要的是究竟是哪个白痴下的手!?」 「如此情势下,嫌疑最大的是巴尔德罗修阵营」 「那群单细胞,多此一举!这样民众们岂不是更加信奉露薇尔米娜皇女了!」 干部们毫不掩饰自己的焦躁,你一言我一语。 曼弗雷德阵营也一样,认为领先的露薇尔米娜阵营十分碍眼。因此露薇尔米娜死了的话,状况的确会显著好转。 然而阵营内也认为,使用暗杀的手段极其危险。像如今这种暗杀失败的情况自不用说,就算成功了也是一样。 假如暗杀露薇尔米娜成功,并让世人得知真相的话,等同于告诉世间“巴尔德罗修和曼弗雷德是会使用残忍手段的人,皇族即使用残暴的方式排除异己也会被容许”。换言之,这同时损害了皇族的价值和帝国的权威。 或许该叱责巴尔德罗修阵营不明事理,也或许是因为他们下定了决心,觉得要称帝只能这么做。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都不是曼弗雷德阵营所乐见的事态。 「……斯特兰格」 「臣在」 站在一旁的斯特兰格往前踏出一步,回应曼弗雷德。 斯特兰格被曼弗雷德重用已久。他年纪轻轻就取得了政治和军事方面的莫大权限,周围人对他自然抱有意见,但斯特兰格至少在表面上取得了旁人无法说三道四的实绩。 「你对此事有何想法?」 「就和其他诸位说的一样,一般会认为这是巴尔德罗修阵营所为」 斯特兰格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露薇尔米娜皇女离帝位仅一步之遥。相对地,巴尔德罗修皇子的处境岌岌可危。想要逆转局势的话,暗杀露薇尔米娜殿下可谓是有效的手段」 「但那个巴尔德罗修会选择暗杀这种手段吗」 第二皇子巴尔德罗修虽然不擅长政治谋略,却在军事方面得心应手、以武人身份为豪。曼弗雷德实在想不通,这样的人怎么会暗杀一个弱女子。 「也可以这么想,情况窘迫到了无法保持从容的地步。或许巴尔德罗修殿下本人并无此意,但手下擅自推动了这件事情」 「……确实,我和巴尔德罗修阵营,士气都很低落。存在失去控制的可能」 彼此都是啊。 曼弗雷德小声念叨了一句,随后冷眼看向交谈中的干部们。 并不是所有派系成员都忠于派系领袖。抱有忠心的人反倒是屈指可数。他们之所以隶属派系,为皇族出力,是因为在派系领袖登帝后能获得权益。 围绕帝位展开了数次交锋,如今是露薇尔米娜独占鳌头。其他皇子派系的人,大多在烦恼继续跟随皇子是否还能获得权益。 尤其是建立在向属州许诺未来的自治权这一基础上的曼弗雷德阵营。忠诚心指望不上,即便是眼前这些干部,也时常在寻找背叛曼弗雷德、明哲保身的机会。 (……不过就我个人而言,这样的家伙更好操控就是了) 依靠忠诚心维系关系是很危险的。曼弗雷德认为,利益更加简单明了,容易控制。 身旁的斯特兰格也是同样道理。重用他不仅是看中了他的能力,还因为他的愿望是故乡威斯培的自治权,简洁易懂。为此曼弗雷德向他许诺,登帝之后将给予威斯培自治权。只要其他派系做不到这一点,他就不会背叛。 (哪怕我不一定会履行承诺,呢) 曼弗雷德在心里嘟囔了一句,继续说道。 「话又说回来,暗杀竟然失败了,如果成功了该多好」 「这也不怪他们。帝都现在就像是露薇尔米娜皇女的庭院」 「我明白。但这不影响我对此感到惋惜」 如果暗杀成功了,局势就会发生巨变。只要自己从中巧妙斡旋,说不定能一口气夺下帝位。 在主君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斯特兰格在旁边小声补充了一句。 「或许,从一开始就注定无法成功」 曼弗雷德听后,一脸讶异。 「什么意思?斯特兰格」 「正如方才所说,纵观大局,自然会联想到巴尔德罗修阵营。但是,说不定──」 ◆◇◆ 「暗杀露薇尔米娜……!?」 地点是巴尔德罗修领。 在自己的宅邸里,巴尔德罗修在听了心腹洛连西奥的报告后,不禁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荒唐,你们究竟在搞什么!?」 「十分抱歉。瞒着殿下暗中推进了这个计划……」 面对巴尔德罗修的厉声斥责,洛连西奥垂着脑袋。 「一切皆是为了向殿下献上至高的皇位……请您见谅……!」 「不可饶恕!」 巴尔德罗修明显怒火中烧。 「堂堂武人竟然使出暗杀女人这种卑劣伎俩,还失败了!?这下我等仅存的名誉也要跟着一落千丈!」 自不用说,巴尔德罗修阵营被露薇尔米娜阵营拉开了极大的差距。在这种情况下,巴尔德罗修阵营依然维持着士气的原因就在于身为武人的自豪。这起暗杀事件无异于给武人的自豪砍上了一刀。 「您感到生气是理所当然的……!然而,请容臣解释。我等的确暗中推进此计划,但实际上,计划并没有失败……!」 「胡说八道!」 巴尔德罗修伸手摸向腰边的剑。凭借他娴熟的剑技,一息便足以斩下对方的首级。但剑还未来得及出鞘,洛连西奥便迅速开口道。 「臣没有胡说八道!在安插进帝都的密谍出手前,有人抢先袭击了露薇尔米娜殿下!受此影响,有人开始调查我等潜伏的据点,不得不中断计划,逃离帝都……!」 「……!」 巴尔德罗修停下了握住剑柄的手。 哪怕是暗杀未遂,也无法容忍这种计划,但另一方面,又无法忽视有其他势力试图杀害露薇尔米娜的事实。 「……其他暗杀犯,会是谁」 「尚未查清。帝都方面也认为是我等下的手,没有对真犯人进行调查。但依臣所见,恐怕是曼弗雷德阵营……」 正常来想的确如此。把露薇尔米娜阵营看作绊脚石的势力,除了己方阵营以外,曼弗雷德阵营首当其冲。 但是, 「……不是曼弗雷德」 「啊……?」 巴尔德罗修无意间脱口否定。 他在出口否定后,顿时理解了这一连串骚动背后的真相。 「是这样啊,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他怒而看向天空。视线朝向遥远的东方,帝都格兰兹拉尔的方向。 「还真敢做啊,露薇尔米娜……!」 ◆◇◆ 「没错,是我的自导自演!」 比了个耶~的手势,露薇尔米娜在自己的房间里意气风发地宣言道。 「呀~真是顺利呢。多亏我平日的努力呢,菲修」 「如果殿下指的是您平日准备的情报网的功劳的话,那么的确如此」 辅佐露薇尔米娜的菲修布兰德尔作出回应。 「如果没有情报网,也无法这么早就揪出巴尔德罗修阵营潜伏在帝都的密谍」 「哼哼,我待在帝都可不是什么都没做呢」 和皇兄们不同,露薇尔米娜没有固有领土。因此她一直把帝都当做据点。 说是据点,实际上是寄人篱下般的处境,露薇尔米娜无法随心所欲地支配帝都。不仅如此,帝都是帝国的心脏,理所当然地存在许多敌对派系的人,不可能只允许露薇尔米娜许可的人自由出入。 如此一来,首先该考虑的是自身安全。为此,露薇尔米娜在皇帝驾崩后,一直致力于建立属于她的情报网并确保身边的护卫力量。 「而且,我也觉得他们差不多该对我动手了」 露薇尔米娜的情报网在几周前发现了可疑人物。 暗中调查后发现对方来自巴尔德罗修阵营,她得知对方计划暗杀自己,心生一计。 「先引发虚假的暗杀未遂事件,破坏他们原本的计划。再泄露真暗杀犯的情报,假装真有其事。之后追究凯斯基纳的责任,影响他的中立地位……连我自己都觉得干得不错」 只打算破坏暗杀计划的话,事先通报或者抓住犯人即可。然而露薇尔米娜选择借此机会伏击凯斯基纳。 凯斯基纳因露薇尔米娜的计谋有失体面,为了挽回事态、洗脱外界怀疑他协助暗杀露薇尔米娜一事的污名,不得不一边保护好露薇尔米娜,一边追查犯人。 但在旁人看来,凯斯基纳就像是在协助露薇尔米娜。 再加上线索指向巴尔德罗修。凯斯基纳出于立场,不得不抨击巴尔德罗修。这样一来,众人会认为帝国宰相站到了皇女这边。 「迄今持观望态度的部分权贵已提出请求,希望会见露薇尔米娜殿下」 「真棒。就从这些人手中不断获取人才、资源还有金钱吧。啊对了,菲修,煽动民意的工作进行得如何?」 「是的。坊间本就怨声载道,很是顺利」 闻言,露薇尔米娜心满意足地笑了。 「皇女殿下心系帝国未来,日夜劳心劳肺,却差点惨遭兄长杀害……民众当然会怒上心头。煽动这股怒火、火上浇油,我便有了起兵的正当理由和胜机」 露薇尔米娜主张和平的立场令她无法保有军事力量。 但为了排除两位兄长又必须用武力决出胜负。 正因如此才有必要这么做。露薇尔米娜必须要有一个不得不起兵,并且能让民众接受的正当理由。而且还需要出于这一理由聚集到她麾下的大量士兵。 当她率领这股力量讨伐其皇兄之时,民众们将会见证──大陆历史上首位女帝的诞生。 「好了,去拿下胜利吧」 向着自身铺设好的胜利大道,露薇尔米娜迈出脚步。 ◆◇◆ 「真是恶劣……!」 从凯斯基纳口中得知真相,部下不禁作此评价。 「管好你的嘴巴。对方可是皇女殿下」 「遵命,不,是我多言了。可是阁下,这样好吗。如此一来,我们岂不是任由露薇尔米娜皇女拿捏……!」 「没办法。被她钻了空子是我的过失」 帝国情报网外加凯斯基纳的私人情报网。虽然其大部分用于帝国全土及其他各国的谍报活动,但这并不能成为看漏了潜藏在帝都的暗杀犯的理由。 「话虽如此,没想到竟做到这种地步」 凯斯基纳面露苦笑。为人品行暂且不论,对于成长为出色政治家的皇女,他是又喜又忧。 「……会就此诞生女帝吗」 部下的神情和声音都透露出不安。如果是其中一位皇子获胜,也不至于露出这种表情了吧。然而凯斯基纳没有责罚他的打算。 历史上首位女帝。届时,后世的历史学家将会对此事大书特书吧,但对于生活在那个时代、那个国家的人们来说,一切充满了未知。看到自己乘坐的船只驶向未曾走过的航线,又有几人能保持镇定呢。 「帝王的统治能否光耀人间,取决于我等官僚的本领。即便是女帝也不例外。没什么好烦恼的。向帝国竭尽忠诚即可」 「好的……」 看到部下依然一副难以接受的模样,凯斯基纳叹了口气,又开口道。 「而且,还不知道露薇尔米娜皇女是否能获胜」 「可是关于此事,趋势已经」 凯斯基纳对此微微一笑。 「当你产生这种念头的时候,阴影也已悄然而至」 ◆◇◆ 「巴尔德罗修殿下,有来客想立刻与您见面」 「现在没空见客!让他等着!」 「可、可是对方说事情十万火急」 「……在这么忙的关头!究竟是哪里来的家伙!?」 「报告、对方是……名叫艾碧思的女商人……」 ◆◇◆ 「曼弗雷德殿下,这或许是个好机会」 「好机会?这个状况吗?」 「是的。并且请恕臣冒昧地劳烦殿下做几件事。嗯……首先第一件事,希望殿下写一封信」 「无妨,但究竟要寄给谁?」 「──寄给维恩王子」 ◆◇◆ 「巴尔德罗修殿下也好,曼弗雷德殿下也罢,两人不会就此放弃。当陷入走投无路的境地时,便顾不得什么体面了,唯有拼命抗争」 听完凯斯基纳的话,部下不禁倒吸一口气。三名帝位候选人斗争至今,一直在避免发生决定性的冲突。而如今图穷匕见,已经没有能束缚他们的阻碍了。 「骰子已经掷出。帝位之争从此刻起开始走向终结。至于谁人能脱颖而出──」 凯斯基纳露出无所畏惧的笑容。 「唯有神明知晓」 ────────────── ※章节名「骰子已经掷出」意译是“大势已定”。 和第八卷第四章的「会议在跳舞」一样,皆取自现实典故,故而保留直译。 第三章 斯特兰格 「呼……」 芙兰亚躺在寝室的床上,声音显得无精打采。 「看来相当累啊,芙兰亚」 护卫那那吉菈蕾有如影子般站在她身旁。 「当然会累。那那吉也看到我有多努力了吧」 芙兰亚一边投去抗议的眼神,一边开口道。 事实上,芙兰亚最近忙得不可开交。 「芙兰亚殿下,关于这方面的申请」 「我会看的,先放在那」 「有几封民众递交的请愿书」 「我立刻确认」 「有权贵想和殿下会谈」 「我下周行程有空着的地方吗?有的话就定在那时候」 「殿下,您之后预定要去看望陛下」 「我会尽快过去,告诉父王让他稍等一会……!」 芙兰亚就像这样,不分昼夜地忙于政务。 现在待在卧室也是因为好不容易有了小憩一会儿的时间,之后还有工作在等着。有个词叫做“忙死”,的确,从现实角度来说很有可能忙得要死掉了。 (不过……) 芙兰亚在床上打了个滚。 又来回滚了两三次后,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自己的手。 细小的双手。不知劳苦的千金小姐的手。虽然有点力气,但似乎提不起太重的行李。 更别说这个国家的未来了。 「还在烦恼吗」 「……」 是的,实际上忙碌并不是问题所在。反倒是她一直期待着变忙。芙兰亚之所以无精打采,另有原因。 「不是从那个可疑的家伙口中得到了建议吗」 「……尤安不是坏人。虽然确实可疑」 脑海中浮现出尤安苦笑的模样,无视脑中的画面,芙兰亚说道。 「那那吉」 「别问我」 「……可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你不说我也懂」 哪怕芙兰亚投来嗔怪的视线,那那吉依然熟视无睹。 「我会开辟道路。但是,选择走哪条路的人是芙兰亚」 「……真是的」 芙兰亚拿起手边的枕头扔向那那吉。当然被他轻而易举地接住了,那那吉扔回来的枕头软乎乎地砸在了芙兰亚脸上。 挪开了脸上的枕头,芙兰亚呢喃道。 「……说真的,我究竟该怎么做呢」 王太子维恩代替躺在病床上的国王欧文,最近几年作为摄政引领国家前进。 纳特拉实现了巨大的飞跃,凸显出前所未有的存在感。 不远的将来,维恩会成为国王,迎来坚若磐石的时代。任何人都是这么想的。 而最近,这样的未来蒙上了阴影。 一部分家臣开始将维恩的独断专行和哗众取宠视作危险。 「明明纳特拉能有今天都是多亏了王兄」 芙兰亚所言不虚。纳特拉取得飞速发展,大功臣无疑是维恩。出类拔萃的智慧。巧妙的交涉能力。奔赴敌地的胆识。活用这些长处取得的压倒性的成果。任谁都能看出维恩是会名留史册的英雄。 但与此同时,纳特拉依赖维恩个人,并被他的意志所左右。仿佛就像是,除了维恩以外再也没有其他价值一般。 而这便是问题所在。纳特拉也存在家臣,家臣们认为自己是支撑国家的一员并对此抱有自豪。这份自豪随着纳特拉国力的增长而膨胀,每当维恩取得成功时就会被刺痛。 然后数个月前,维恩擅自成外国权贵的养子,与家臣们产生了无法忽视的代沟。家臣们觉得不能再继续放任王太子任意妄为,开始采取行动,削减集中在维恩手中的权限。 当然,国王和家臣间的权利争夺并不罕见。如果只是这样的话,芙兰亚倒也能接受──但假若不仅如此,还有人想把芙兰亚推上王位的话,事情则另当别论。 「抛下王兄,让我当国王,什么的」 企划这件事的是芙兰亚任用的家臣,名叫希里吉斯的男人。 他尽管承认维恩的功绩,却也认为再这样下去会阻碍纳特拉的发展。 作为维恩的替代,拥护芙兰亚称王。众人都知道芙兰亚的能力不及维恩。但他主张,正因为存在不足,才能与家臣及民众携手并进。 「……真是的!真是的!」 芙兰亚啪啪地捶打枕头。 「王兄也一样。明明大家都那么反对了,结果又跑出去!」 与东列贝提亚教教主欧内斯特的会谈。 原本预定在纳特拉举行,却急遽把地点改成了帝国。 虽然家臣们强烈反对,但维恩强硬地压制住反对意见,迅速启程了。还留下吩咐,自己出国期间的国政交由芙兰亚和家臣们负责。 「这不是在给希里吉斯推波助澜吗!」 王兄不听取家臣们的意见,出使其他各国,反倒是自己听取家臣的意见,运营国家。臣子的心究竟向着谁,简直洞若观火。 当然,维恩是王太子,深受民众信赖,即使是家臣们也不曾怀疑过维恩的能力。动真格打算拥护自己这个妹妹的仅是少数人。 但是,即便如此。 「……」 芙兰亚明白。 假如真的不打算成为国王的话,向维恩如实相告即可。 处分以希里吉斯为首的相关人士,自己也会被嫁去其他地方。随后纳特拉迎来真正的国王和黄金时代。 之所以没这么做──是因为芙兰亚也觉得希里吉斯的主张有一定道理。 「呜阿……」 芙兰亚趴在床上呻吟出声。 「真不容易啊」 「说得好事不关己!」 「我是护卫」 「是─没─错─啦!」 芙兰亚恶狠狠地瞪视那那吉。不管什么时候他都是这幅态度,芙兰亚既感激又恨得牙痒痒。 「──芙兰亚殿下」 突然,有人敲响房门。 「马上就到例会的时间了」 听到官吏的声音,芙兰亚从床上起身。 本该由王兄出席的会议。王兄把出席的任务交给了自己。 尤安说过。重要的是如何跨越试炼,以及在突破试炼的前方要实现的目标。 可是,真的有办法跨越试炼吗。应该跨过去吗。 依旧未能得出结论的芙兰亚深吸一口气。 「──知道了,现在过去」 为了履行职责,迈步向前。 ◆◇◆ 另一方面。 「唔……」 维恩率领着使节团,在马上念叨。 「怎么了?殿下」 向维恩搭话的是负责护卫的指挥官──拉库鲁姆。他是维恩起用的年轻武官,因知遇之恩信奉着维恩。 「没什么,只是觉得阳光变猛烈了」 维恩一边拨动领口促进空气流通,一边厌烦地看向天空。现在是初夏,跨越了冬春的太阳正在逐渐走向全盛期,如同维恩说的那样增加着热量。 「虽然和季节有关,但从纳特拉出发后也过了一段时日」 一行人从大陆最北端的纳特拉前往大陆东南部的帝国首都。越是南下,气温也必然越是升高。 要说为何一行人正在前往首都──是为了和东列贝提亚教教主,欧内斯特进行会谈。 (真是的,洛娃也太会折腾了) 原本计划在纳特拉和欧内斯特会谈,却突然传来了露薇尔米娜被暗杀的消息。 维恩对此也大为震惊,毕竟是友人还是同盟。在他下达详细调查这一消息的指示期间,收到了这是误报的消息,总算是放下心来──但维恩意识到,以此事为契机,帝国将会有大动作。于是他改变方针,为了更近距离地把握事态的发展,决定借和欧内斯特会谈的名义前往帝国。 (巴尔德罗修、曼弗雷德,以及洛娃。那么三人会采取什么行动呢) 思及在帝国汹涌的阴谋漩涡,维恩微微一笑。 话虽如此,帝国的事暂且不论,这也太热了。 「东侧不坐马车的文化唯独在这种时候令人生厌啊」 「毕竟这边将王侯贵族视为战斗之人」 王侯贵族是领地的守护者,肩负着事态紧急时挺身而出的使命。王侯贵族依靠马车移动是种软弱,在大陆东部有这样的倾向。 大陆西部则认为身份高贵之人不该轻易出现在民众面前,提倡王侯贵族和权贵们使用马车出行,文化发展的方向性各不相同。 当然,维恩原本不会对骑马出行抱有怨言,奈何他是北国出身,不习惯炎热的天气。想要乘坐能遮蔽日光的马车也情有可原。 「倒不如说,拉库鲁姆没问题吗?」 「这种程度就垮掉的话,可无法守护好殿下」 「真可靠」 面对自信满满地拍着胸脯的忠臣,维恩微微一笑。 「殿下,您要是觉得辛苦,要稍微休息一会儿吗?」 「没这个必要。而且马上就能看到中转地点的城镇了」 这么说完之后。 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前方骑马靠近。是妮妮姆。 「殿下,臣回来了」 妮妮姆在维恩面前下马,恭敬地行了一礼。在周围有人看着的时候她很注重礼数。 「辛苦了。情况如何,妮妮姆」 「报告。关于住宿,已按原定计划做好了入住准备」 从纳特拉前往帝国首都需要一定日数。自然要中转好几个城镇,更别说还率领着十数名随从人员,突然蜂拥而至有可能住不下所有人。因此事先派人前往,做好了准备。 「但是殿下,有件事不得不向您汇报」 「嗯?发生了什么吗?」 妮妮姆轻声在一脸诧异的维恩耳边低语。 然后── 「嘿,好久不见」 在城镇里等着的斯特兰格,向维恩露出和蔼的笑容。 「稍微和我聊几句吧,维恩」 ◆◇◆ 维恩、妮妮姆、斯特兰格、古莲、露薇尔米娜。 学生时代一同行动的这五人,刚入学时还不是这样的关系。 维恩和妮妮姆最初便在一起,古莲则是其他圈子。露薇尔米娜顾虑真实身份,刻意和人拉开了距离。而斯特兰格──老实说,他当时被有权有势的贵族子弟欺凌。 一边是被征服方的属州出身,另一边是征服方的帝国权贵之子。昭然若揭的立场差异为尚不成熟的年轻人提供了萌生歧视意识的温床。 斯特兰格每日郁郁寡欢,然而就在某一天,出现了转机。 虐待他的主犯突然从士官学校退学了。 关于退学的理由,流传着各种各样的谣言,斯特兰格意识到有人为了伪装真相散布了这些谣言,于是独自开始调查。 驱使他这么做的理由,是从受虐待的环境中解放出来的喜悦,还有便是好奇究竟是谁做到了自己所做不到的事。冷静而透彻地用野蛮手段无情地排除一个活生生的人,做到这一点的究竟是个怎样的家伙呢。 不久后,斯特兰格得知退学的贵族在几天前为了对某个少女施暴引起了骚动。并且当时少女身旁还有一名似乎和她同乡的少年。 斯特兰格怀着不可思议的兴奋感质问少年,“是你干的吗”。 然后少年──维恩笑着回答他。 「别说傻话了,等到那家伙的家里人找上门来才是重头戏。要一起干吗?」 这坏家伙真是太棒了。 斯特兰格颤抖地点了点头。 ◆◇◆ 时间回到现在,说到这个坏家伙, 「噢,这个挺好吃啊」 「确实呢」 正在和妮妮姆一起美味地享受着斯特兰格带来的特产糕点。 「烤制混合了面粉和黄油的面团,再浇上柠檬味的糖浆吗」 「混在面团里的香辛料也起作用了呢」 「我们就读士官学校的时候,这种糕点还挺昂贵的啊」 「嗯。没想到现在能在市面上普通地买到了」 维恩和妮妮姆感叹道,于是斯特兰格向两人解释。 「帝国最近在香辛料的栽培方面有所进步。由于价格便宜了不少,用于糕点制作也容易多了」 三人如今在预定住宿的旅馆的某个房间里。因为斯特兰格说想聊一聊,所以安排了这场谈话。 「帝国的技术的进步还是那么惊人」 「完全同意」 维恩点头肯定妮妮姆的话语,看向对面。 「话又说回来,你来见我更让我惊讶啊,斯特兰格」 斯特兰格是维恩和妮妮姆的同窗。但他现在依附曼弗雷德派系,和依附露薇尔米娜派系的维恩他们实质上是敌对关系。 「能让维恩感到惊讶,可是相当难得的体验呢」 「是吗?我也是会惊讶的哦」 「不久前听到洛娃被暗杀的报告还从椅子上摔了下来呢」 「那确实吓到我了」 「唔,那也难怪。如果不是旁边有人,我怕是也瞠目结舌了」 斯特兰格苦笑道。经过反复调查,虽然没有掌握确凿的证据,但曼弗雷德阵营得出了那起暗杀骚动是露薇尔米娜自导自演的结论。话虽如此,露薇尔米娜之前也宣称要决出胜负,只是没想到她会做到这种程度。 「确实,和洛娃那件事相比,斯特兰格来见我的惊讶程度要低一些──不过,不只是来看我们一眼这么简单吧?」 维恩挑衅地笑了笑,斯特兰格也点头回应。 「当然。我可以保证,你们接下来的惊讶不会亚于洛娃那件事」 斯特兰格说完之后,递出一封信。 接过信一看,发现寄信人的名义是曼弗雷德。 「关于内容,曼弗雷德殿下向维恩提议合作」 斯特兰格开口道。 「维恩,要不要放弃洛娃,投靠我们这边?」 房间内的氛围瞬间紧张了起来。 维恩和妮妮姆同时向斯特兰格投去锐利的目光。 「还以为你要说什么……」 维恩集中精神,试图从斯特兰格的一举一动中捕捉其真正意图的一鳞片爪,回答道。 「事到如今和曼弗雷德合作?不现实啊」 维恩的答案就如字面所示,是冷淡的回绝。但没有人会觉得维恩这么做不讲道理。 迄今一步步的积累,让纳特拉,进一步说,让维恩和露薇尔米娜形成了牢固的合作关系。相反,维恩和曼弗雷德是人尽皆知的敌对关系。基于这一前提,根本不可能和曼弗雷德合作。 「妮妮姆也这么想吧?」 接过抛来的话题,在一旁思索的妮妮姆点了点头。 「在世间看来,维恩和洛娃的关系坚如磐石。单方面背叛有损纳特拉的脸面。更何况目前洛娃阵营最有获胜的希望。没有转投其他阵营的理由」 如果向十个人这么提问,十个人都会做出和妮妮姆同样的回答吧。 但是, 「可是,理由是存在的」 怀着坚定的自信,斯特兰格微微一笑。 ◆◇◆ 「煽动民众的工作赶不上计划?」 「是的。十分抱歉,露薇尔米娜殿下」 听了部下菲修的报告,露薇尔米娜小声说道。 「虽然早已猜到兄长们会进行妨害,可反应得还真快呢」 煽动民众的怒火,制造出民意容许露薇尔米娜出兵的局面会威胁到两位皇兄。那么自然要从中阻挠。 但考虑到迄今的实绩,还以为两人的反应会再慢一点。 「……恕臣直言,理由也许不仅是因为两派系的妨害」 「什么意思?」 「虽然未能查明原因,但民众们比起对皇子殿下的愤怒,对帝国的未来似乎更加感到不安。派往各地的探子也报告说这样的呼声正在升温」 「不安……」 产生这种情绪并不奇怪。毕竟煽动民众之后,便要和皇兄们展开武力冲突。预见到这样的未来,抱有不安是人之常情。 但是,露薇尔米娜认为理由不仅如此。她明明把民众的不安也计算在内,却还是出现了超乎计算的结果。那么,应该是看漏了什么── 「啊」 露薇尔米娜脑中灵光一闪。 原因恐怕出在这里。可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 「这──或许搞砸了啊」 露薇尔米娜忧形于色。 ◆◇◆ 「说到底,并没有人期望看到女帝诞生」 斯特兰格说道。 「在帝国国民看来,只要三皇子的其中一人当上皇帝就可以了。可实际上三人展开派系斗争,迟迟决不出胜负。这时洛娃站上了舞台。然而──」 「国民起初对洛娃抱有期待,希望她代表作为他们的代表,尽早结束内乱对吧?」 斯特兰格点头肯定维恩的反问。 「也就是说,民众虽然希望皇女让三皇子振奋起来,却完全没想过让她当上女帝。洛娃也是理解了这一点,故而采取行动,获取国民的信赖。相反,三皇子仍在继续内斗,失去了向心力」 「随后趁着第一皇子迪梅托里欧失势,蓄势已久的洛娃宣布参与帝位之争」 妮妮姆回想起当时的状况,开口说道。 维恩和自己都参与了迪梅托里欧失势事件。 「没错。对皇子们感到失望的国民接受了这一事实,洛娃也没有因此沾沾自喜,而是为了拉近与帝位的距离,不断积累实绩,直至今日──」 他停顿一息。 「哪怕到了这个时候,洛娃在国民心中也仍旧是用排除法选出的候补」 「……」 维恩和妮妮姆一同陷入了沉默。 明白两人的反应既不是否定也不是拒绝,斯特兰格继续说道。 「大多数人讨厌变化。不对,该说是讨厌麻烦吗?崭新的尝试、崭新的时代,在这一光鲜亮丽的牌匾背后,暗藏着不得不适应新事物的辛劳。我认为,心里想着“只要维持现状就能生存下去的话,那现在这样就挺好的”民众绝不在少数」 将这种想法简单地用怠惰来概括未免太过粗暴。 想要追求安定和一成不变的生活,这绝不是软弱。 「女帝的诞生的确是革新性的事件。作为有意义的历史事件,后世将会大书特书吧。然而身为当事人的民众只会感到困扰。皇子们要是能争口气,民众便会热切地希望换个男人来当皇帝」 「……但是,事情没有变成你说的这样」 维恩缓缓开口。 「即便是用排除法,国民们也依然打算选择女帝。不是吗?」 「直到不久前还是呢。不过,现在蒙上了阴影。因为先前的暗杀未遂事件」 「什么意思?」 「人们因为先前的事件开始同情洛娃,对使用残酷手段的长兄的皇子感到愤怒。但更为关键的是,他们是这么想的。──果然女人还是不适合站在顶端」 「喂」 妮妮姆不快地插入对话。 「这种看法很不讲道理诶」 「确实,我也这么想」 斯特兰格笑答道。 「可这是国民们不加掩饰的真心话。洛娃扮演成弱小的受害者去煽动民意。但是她表现出的软弱成了国民内心不安的种子。这样的弱女子当皇帝真的没问题吗。──说的过分点,洛娃必须维持强大、美丽,不存在任何瑕疵的完美偶像的形象。为了让国民觉得,可以和这个人一起闯过新的时代」 妮妮姆不满地“唔”了一声。 妮妮姆明白斯特兰格的主张。帝国的帝位迄今为止一直由男人继承。未曾出现过女帝,民众自然不会对男人称帝抱有任何怀疑,想要颠覆这一认知,需要极其高涨的热量。斯特兰格的意思是,这个热量却正在逐渐冷却。 「……到这里我都明白」 维恩开口了。 「也就是说,民众心中萌生的不安会导致洛娃败北,所以让我改变阵营?」 「不是哦?我觉得洛娃现在有七成胜率」 斯特兰格若无其事地回答道。 维恩和妮妮姆的表情像是拳头打在了棉花上。 「巴尔德罗修殿下和曼弗雷德殿下丢分太多了呢。哪怕洛娃出任女帝再怎么让人不安,也比两位殿下好上太多了」 「那值得让纳特拉改变立场的理由到底在哪」 妮妮姆向他提问,于是斯特兰格开口道。 「理由在于,洛娃获胜之后」 这一瞬间,维恩的表情略微严肃起来。 察觉到这一点,斯特兰格继续说道。 「洛娃是女人。仅是因为性别就会让人觉得软弱,实际上她也确实暴露了软弱的一面。那么这样的洛娃站上了帝国的顶端后,会发生什么?」 「……属州获得了独立的机会。西侧会认为是进攻的好时机」 「正是如此。嘛,刚继位的年轻掌权者被周围人瞧不起也不是什么怪事。就好比法尔卡索王国的米洛斯拉夫王子」 “可是”,斯特兰格说道。 「压在洛娃身上的不但有身为女人的立场,还有名为帝国的重石。帝国是伟大的国家。不,甚至可以说是“伟大的帝国”这一看板使得帝国没有崩溃。考虑到种种要素,无关她自身的领土野心,出于政治上的必然性,洛娃为了向国内外展示自身的强大,即位后不得不打响第一炮」 「……所以才是纳特拉吗」 「以上,是我的预测」 维恩不禁陷入思索。 「怎么回事?」 思考跟不上的妮妮姆歪了歪头。 斯特兰格向她解释道。 「第一炮的最佳对象是法尔卡索王国。不久前击败了两位皇子,名声镀金的米洛斯拉夫王子最适合当挨揍的对象。如果能做到这一点,彰显自己比两位皇兄更优秀,洛娃之勇名会大为远扬吧」 「但是做不到」 维恩很不是滋味地说道。 「法尔卡索落入帝国之手会对西方诸国造成巨大的威胁。倘若真的开战,西侧会全力支援法尔卡索。受内乱影响疲惫不堪的帝国要攻打这样的对手负担太大了」 「话虽如此,从米尔斯塔进攻西方也很困难。毕竟地点就在正中央。向西侧露头的瞬间就会引来周边各国的围殴」 两人说到这里,妮妮姆才总算理解了。 不能打大陆南边的法尔卡索。踏足中央的米尔塔斯又很危险。那么剩下可以攻打的对象是, 「所以,要进攻纳特拉……!?」 妮妮姆不禁说出口,但又为了甩开这种念头,说道。 「纳特拉是帝国的同盟国啊!?」 「没错,同盟国。既非属国也非属州。随时能废除同盟,而且是可以废除的关系。更别提纳特拉的王太子还是大陆首屈一指的蝙蝠混蛋」 「喂」 「失言了,是平衡感极其出色、被西侧视作危险人物的王太子。这混蛋明明是同盟国却给西边好脸色──所以打起来良心也不会痛,西侧不仅不会帮助纳特拉还会拍手叫好呢」 「这……」 妮妮姆打算出口反驳,然而却挤不出话来。斯特兰格的话语的确有说服力。 「当然了,再怎么说也是同盟国。虽说可以找各种各样的理由,但单方面动手也会影响帝国的体面。本该有人站出来阻止这件事──但在这时,又会牵扯出某些闲话」 「闲话?」 「洛娃还是单身对吧?现在求婚者排成长龙,她却全部拒绝了。当然大半是出于政治上的理由,但实际上,对某处的蝙蝠芳心暗许的谣言传得可是很厉害呢」 「……」 维恩和妮妮姆一同抬头望天。 斯特兰格笑了笑两人的反应,说道。 「对于帝国的权贵而言,维恩是碍眼的情敌啊。即便不考虑这一点,只是皇女的话倒还好说,不可能容忍外国的王太子成为女帝的伴侣。所以,为了断绝后顾之忧,我觉得没有人会阻止攻打纳特拉」 蠢透了,难以置信──要是可以轻易否定的话该多轻松啊。 然而令人信服。越听越觉得有这种可能。 这是什么报应啊。为了成为皇帝玩弄权术的洛娃,以及和洛娃有密切联系的维恩。两人的关系本应价值千金,到这个时候竟然有可能演变成血淋淋的命运,又有谁能预想到呢。 「这样下去的话洛娃会获胜。可是,如果洛娃取胜,纳特拉就会陷入困境。……虽然聊得有点久了,但这就是应该放弃洛娃的理由」 斯特兰格在烦恼着的维恩和妮妮姆面前,毫不客气地说道。 「怎样?是不是能稍微认真考虑下和我方联手了?」 ◆◇◆ 由于天也黑了,谈话暂且中止。 「今天能见到暌违已久的你们,我很开心」 在返回住处的途中,斯特兰格对为他送行的妮妮姆说道。他脸上透着喜悦,大概是因为谈话取得了成果吧。 「我们也一样,虽然很想这么说」 「对我提议放弃洛娃感到不满吗?妮妮姆还是老样子偏袒洛娃呢」 「……才没那回事」 嘴上作出否定,语气却不像是这样。妮妮姆自己也意识到了。话虽如此,毕竟是同性的知心好友,这么想也很正常。 「别那么生气嘛。我也并不讨厌洛娃啊。古莲也是一样的。只是,在预选中败北的话就无法进入正赛了」 正赛指的是和维恩的对决,彼此心知肚明。 「……你们对维恩的对抗意识还是老样子」 妮妮姆微微叹气。从学生时代起他们就是这样。承认维恩的能力,承认维恩是五人的领袖,即便如此,依然不打算输给他。哪怕从学校毕业,彼此天南地北,也还是老样子,真不知道该无语还该钦佩。就在妮妮姆想着这些的时候, 「妮妮姆又是怎么想的?」 「诶?」 妮妮姆完全没料到会被这么问,反应有些迟钝。 「我只是觉得,就算是妮妮姆,应该也想过挑战维恩吧」 「……没想过哦。我对这些不感兴趣」 虽然给出了答案,但明显夹带着些许沉默。 斯特兰格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轻松地笑了笑。 「嘛,要和维恩一决高下的话,没有不利用这个时代的理由。就请你们就再陪我一阵子吧」 斯特兰格说完,挥了挥手离开了。 留在原地的妮妮姆小声呢喃。 「我和维恩战斗,呢……」 ◆◇◆ 「要怎么做呢」 在斯特兰格离开房间后。 维恩在沙发上翻来覆去地呻吟着。 「……」 「嗯?怎么了妮妮姆」 「没什么。比起这个,没想到洛娃获胜会给我们带来损失呢」 无疑是这边没有预想到的指摘,并且无法忽视。 「当然这只是斯特兰格的主张……维恩,你怎么想?」 「十分有可能啊」 通往女帝之路的险峻自不用说,成为女帝后的道途更加艰险。更何况帝国本身疲惫不堪的话──虽说因此出现了通往女帝的道路──就越发困难了。 如果为了走这条路不得不把同盟国当作踏板的话,不管有怎样的私情,露薇尔米娜也会毫不犹豫的实行。 「不过洛娃本人也很想攻打纳特拉吧」 「不如说如果找到了理由还会开开心心地打过来呢」 可以打维恩吗太好了!──露薇尔米娜雀跃的样子鲜明地浮现在两人脑中。 「不过就算是这样,也不能全盘信任曼弗雷德阵营呢」 「同感。不彰显武威就会被瞧不起这一点,曼弗雷德也是一样的」 不久前,法尔卡索王国的米洛斯拉夫王子率军痛击了曼弗雷德军和巴尔德罗修军。帝国国民对此仍记忆犹新,对两位皇子的信赖自然也大打折扣。 「斯特兰格倒是说,积蓄力量后计划攻打法尔卡索……」 对曼弗雷德来说,法尔卡索作为用来洗刷耻辱的对手再合适不过了。 而且和露薇尔米娜不同,曼弗雷德派系一开始便拉拢了属州,有办法控制属州。 根据斯特兰格的主张,曼弗雷德即位后会控制住属州的暴走,在帝国恢复力量后蓄势进攻法尔卡索王国,临战西侧。 「既然决定和法尔卡索开战,政治方面必然要与控制着北边大陆公路的纳特拉维持同盟关系。……姑且说得通」 「不知道可信度有多少呢」 妮妮姆始终坚持怀疑的态度。回想下迄今的经历,难免她会这么想,虽然也有部分原因在于受到了和露薇尔米娜的友情影响。维恩对她苦笑道。 「对方恐怕也算到了我们不会轻易上钩,所以才提出那样的合作内容」 「反倒很可疑。……竟然只希望我们什么都不做」 你要我怎么帮助曼弗雷德阵营? 维恩向斯特兰格如此问道,正如妮妮姆所说,斯特兰格没有提出任何要求,只说希望维恩在按预定计划会见完教主欧内斯特后,返回纳特拉即可。 「正确地解读的话,是在要求我这个外部因素离开帝国吧」 斯特兰格说的没错,目前保有优势的是露薇尔米娜。手段不够彻底就无法逆转这个差距──但正因为存在胜机,所以才没有拉拢维恩,而是打算将他踢出局外。关于用什么办法取胜,目前还不清楚。 「……所以」 妮妮姆把脸贴了过来。 「你打算怎么做?维恩」 「我想想啊……」 如果帮助露薇尔米娜,最好和她保持密切联系,并保证自己处在纵观全局的位置上。反过来说,转投曼弗雷德阵营的话,只需要在和欧内斯特会谈后迅速回国即可。 惹人厌的是,这边终究只是以会谈的名义造访帝国,哪怕自己回国了,也称不上是背叛了露薇尔米娜。倒不如说,只要回国就能卖曼弗雷德一个人情,简直太划算了──让我们产生这种想法,恐怕便是斯特兰格的目的。维恩心想,这个眼镜混蛋还是老样子。 「老实说,还挺犹豫的。把洛娃和曼弗雷德放在天平上,看谁最有获胜希望,虽说这么做最妥当……但还有其他不能忘记的要素啊」 「你是指……?」 妮妮姆歪了歪头,就在这时。 「打扰了!」 官吏一脸慌忙地跑进房间。 「帝国有动静了!第二皇子巴尔德罗修举兵了!」 妮妮姆惊讶地瞪大双眼,而维恩则是微微一笑。 「看样子,最后一块拼图行动了」 第四章 古莲 「加速!必须尽快赶往曼弗雷德殿下身边!」 斯特兰格握紧缰绳,驱马奔跑在大地上,向后方的部下们大声喊道。 「斯特兰格大人!再加速的话马会吃不消的!」 「途中换马!总之优先节省时间!」 斯特兰格觉得自己与维恩的会谈取得了成效。 他本计划进一步说服维恩,可突然传来的巴尔德罗修军起兵的报告使他不得不转变方针。 (没想到会这么快起兵……!) 虽然并非本意,但最低限度的目标已经达成了,斯特兰格决定中断会谈,返回曼弗雷德身旁。 (在我抵达前会进行到哪一步……) 斯特兰格怀着焦躁的心情,继续驱马前行。 ◆◇◆ 「马匹根本不够。不能从其他地方弄来吗?」 「唔,这方面的门路倒是有,只是质量不太……」 「容不得我们挑三拣四的了。先把数量凑齐再说」 「说到数量,步兵也一样。总之全召集过来」 宅邸的会议室里聚集了巴尔德罗修阵营的成员。 阵营的干部们在派系领袖巴尔德罗修的面前展开着讨论。 他们热烈讨论的模样可谓是意气高昂。最近因为派系衰弱而带来的阴郁气氛也一扫而空。 但是,这也难怪。 因为巴尔德罗修阵营从此刻起,将要进行最后的决战。 「……」 沉默地端坐在一旁的巴尔德罗修同样霸气凌人。尽管迄今的多次失败伤害了他的自尊心,现在却威风得不把伤痛放在眼中。 这时一名女子暗中接近巴尔德罗修。 她名叫艾碧思。顶着商人的头衔──真实身份是西列贝提亚教重镇卡璐朵梅里亚的部下。 「何时送到?」 「等我方调集完兵力时,应当能全部送到」 艾碧思语气恭敬,自不用说,她对巴尔德罗修毫无敬意。帝国皇子在她眼中只是棋子,巴尔德罗修也理解这一点,嗤之以鼻道。 「这样才对。毕竟唆使我挑起决战的可是你啊」 这不是巴尔德罗修阵营第一次接触卡璐朵梅里亚的手下了。正因如此,心怀不轨的艾碧思才能如此迅速地混进来。 「唆使什么的,您言过了」 艾碧思妖艳地笑了笑。 「我不过是为殿下的阵营献上了最有胜算的策略」 前几天艾碧思来到这边,开口便说: 『不如立刻展开决战』 巴尔德罗修阵营在派系中军事力最强,艾碧思如是说。 之所以落后于人,无非是因为想要漂亮地取胜。 『把民众的支持抛之脑后吧。行使武力驱逐一切碍眼的存在,当有资格称帝的人仅剩殿下,民众自然会向您俯首。殿下犹豫是否拔剑的时间,只会方便那些玩弄计谋的人』 所以要短期决战。继续束手待毙下去状况也不会有所改善。现在立刻举兵讨伐身在帝都的露薇尔米娜,顺带再解决掉曼弗雷德。列贝提亚教为此将倾力相助──艾碧思如此主张。 十分暴力的建议。然而出乎意料地是,阵营的干部们老实地同意了她的主张。 干部们也明白。不仅暗杀失败,还被人怀疑到了头上,再怎么讨论也于状况无益。既然如此,也只能主动出击了。 正好这时西侧──当然表面上是以商人身份──愿意提供援助,正可谓是缺什么来什么。干部们也不清楚西方协助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但援助是真的就足够了。就这样,巴尔德罗修阵营开始着手决战的准备,于是有了现在的局面。 「手下报告说,露薇尔米娜殿下的阵营和曼弗雷德殿下的阵营因我方的迅速行动而张皇失措。如此一来,我军有希望发起先制攻击」 「希望如此吧」 嘴上这么说,巴尔德罗修却确信握住主导权是通往胜利的关键。 掌握主导权,击败两人。直觉告诉他,如果做不到这一点还丧失主导权的话,届时将会败北。 (我自知处于劣势……但赢的会是我,是我!) 带着坚定的决心,巴尔德罗修等待交战之时。 ◆◇◆ 古莲出生的马卡姆家族,是通过战争世世代代立下功勋的家系。 当然,说是世世代代,终究也只是下级贵族。马卡姆一族既没有值得夸耀的历史,也没留下耀眼的实绩。尽管如此,双亲讲述的祖先们的不起眼事迹也照亮了年幼的古莲所看见的世界,让他对自己的家族产生了自豪感。 古莲开始修习剑道可谓是顺理成章。再加上他和剑道很是合得来,待到他入学士官学校的那年,古莲的剑术已臻之熟练之境。 但在那之后,古莲进入了瓶颈期。 一是熟练后的成长速度逐渐放缓。二是士官学校内没有能与他匹敌的剑士,以至于他提不起干劲。更为重要的原因则是周围的环境──双亲、教师、友人们──都默许了这样的情况。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古莲心想。再这样下去自己会逐渐腐败、怠惰、跌入谷底。必须投身于新环境,严酷的环境。 就在这时,古莲遇见了维恩他们。 他大受冲击。旁若无人、傲慢的态度。让周围人默许他这幅态度的耸人才智、器量。他们──尤其是维恩,是古莲迄今没有相处过的类型。 最近有个三人组引人注目的事他也有所耳闻。实际亲眼目睹后,他确信这三人远不止引人注目这么简单。与此同时他也意识到,这三人的身旁正是他渴求已久的新环境。 要说没有犹豫那是骗人的。 甚至可以预见到,和他们并肩同行的话,暗藏在心中的自信和自负会碎成渣滓。 但即便如此,也必须踏出脚步──他下定了决心。 「能听我说一句吗」 古莲心怀决意,向三人搭话── ◆◇◆ 「……呼」 时间回到现在。 古莲马卡姆身在巴尔德罗修军的军事训练场的一隅。 他毫不吝啬地裸露健硕的半身,借着空气冷却散发的热量,其身影犹如不屈不挠的战士。训练场上除他之外还有许多正在勤奋训练的士兵,士兵们扯着嗓子的吼声不绝于耳。 「总算是训练到可以见人的程度了……」 观察着士兵们的样子,古莲小声呢喃。 为了迎接决战,巴尔德罗修阵营正在调集士兵。士兵的练度各不相同,大多数是新兵和弱兵。为了在决战之前尽可能提高整体素质,古莲这般的部队长们被派去训练各自麾下的士兵。 巴尔德罗修阵营的强大,即武力。忽视士兵的最低水准的话,战略就会土崩瓦解。因此,古莲虽然自认资历尚浅,但也还是遵从了训练士兵的命令。 (这样一来,不知道能接近他们多少……) 他脑海中浮现出两位棘手的友人,这时,一名部下靠近他。 「古莲队长,有客人」 「客人?找我吗?」 「是的,名叫丽安奴的来客正在宅邸的接待室等候」 「……!」 这一瞬间,罕见地,真的是罕见地,古莲面色大变。 他不由自主地冲了出去,注意到自己的装扮,又改变了方向。他抓起附近井边的水桶,往头上浇水。然后无视身上滴落的水珠,笔直前往兵营。 他冲进属于他的士官房间,用布擦干身体,取出礼服,急急忙忙套到身上,简单检查了一遍自己的打扮后,前往兵营隔壁的宅邸。 「抱歉。让你久等了,丽安奴……!」 「古莲大人」 等着他的是一名女性。 缥缈而柔弱。深闺高阁的千金小姐,这句话用在她身上再合适不过了。甚至还会让人误以为是洋娃娃,但她见到古莲便露出的那副兴奋表情,无疑证明了她是真人。 「不,我没有在等。该道歉的是我,突然登门拜访,给您添麻烦了」 「未婚妻来见我,我怎么会觉得添麻烦呢」 古莲出身的马卡姆家虽然在帝国排在末流,但好歹也是贵族家系。而说到贵族间的惯习,自然是旨在加强家族与家族间关系的政治婚姻了。 其典型便是古莲和丽安奴。丽安奴是帝国贵族的千金,同时是家族给古莲定下的未婚妻。虽然这种婚约,往往建立在忽视双方意愿的基础上── 「古莲大人,您头发湿了」 「啊,谢谢。因为刚才在训练」 丽安奴掏出手绢,温柔地擦拭古莲的头发。古莲也任由她这么做。从相处模式便能看出,至少两人都不讨厌这段婚约。 「所以,丽安奴,今天是怎么了?」 这里是士兵们训练的场所,放眼望去尽是男人,不是像丽安奴这样的千金小姐随便进来的地方。当然,如果单纯只是来见未婚夫的话,当然是举手欢迎── 「实际上,我听到一个传闻。据说不久后,大战将起」 古莲没有感到意外。虽然还未正式发表,但巴尔德罗修已经开始调集士兵和物资。周边势力不可能察觉不到动静,稍微有点眼力就能推测出最近会发生大事。 「我直接明说吧。就像你听到的那样,巴尔德罗修殿下不久后将起兵进攻曼弗雷德皇子和露薇尔米娜皇女,发起决战。我当然也参与其中」 「怎么这样……」 丽安奴倒吸了口气。她也明白巴尔德罗修阵营如今面临困境。不是对胜利的期待,而是败北的预感。 「虽然未定下决战的地点,但帝都附近恐怕会化为残酷的战场。你暂且去地方避难。这样我也能安心」 为了尽可能让她安心,古莲朝丽安奴露出了蹩脚的笑容。不出所料的是,这根本不足以让丽安奴安心,她面色沉重地说道。 「……十分抱歉。把古莲大人卷进了我家的问题」 古莲立刻理解了她的话中之意。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丽安奴家虽然是下级贵族,却是巴尔德罗修阵营干部的亲戚。因为这层关系,只能依附于巴尔德罗修阵营,所以连带着未婚夫古莲的马卡姆家也投靠了这边。 然而巴尔德罗修阵营现在落于下风,丽安奴觉得自己害古莲乘上了一艘要沉的船。 「丽安奴,你说的不对」 握住她的手,古莲温柔地劝说道。 「哪怕没有家里这层关系,我也依然会追随巴尔德罗修殿下」 「这是……为什么?」 被她这么一问,古莲沉默了数秒。不是为了思考答案,而是为了正确地传达答案。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道。 「我的友人,在露薇尔米娜殿下和曼弗雷德殿下麾下各有一人」 「您的友人吗?」 丽安奴歪了歪头。 「既然如此,不更应该追随其中一位吗」 「一般来说也许应该那么做。但我们不同」 古莲用怀念的口吻说道。 「我们走在同一条路上,携手并肩。他们无疑是我的挚友。……但与此同时,大家也这么想。如果我们打起来,究竟谁会获胜」 「……」 「我们想确认。谁更优秀。我们想尝试。自己的水平有多高。为此,和自己认可的友人为敌是最好的办法。这么说或许不太好,但我们并非被卷入了内乱,而是在利用这场内乱」 丽安奴惊讶得无言以对,眨了眨眼睛。也难怪她会这样,古莲心想。旁人很难理解这份冲动吧。更别说还要为此冒上生命危险。 「……那么,古莲大人的目的是和两位友人战斗,然后取胜吗?」 「没错。但这并不是终点」 古莲说道。 「在我的旧友当中,有个指引我们的家伙。那家伙当时就已经很是杰出,在这个动乱的时代,率先在这片大陆崭露了头角。……等征服了这场内乱,就要挑战那家伙了」 又或许,古莲心想。 也许我们只是想被那家伙──被维恩认可。 自己也明白这有多么困难。从学生时代起,维恩就一直注视着远方。露薇尔米娜她们也注意到了吧。维恩的确是他们的友人,但维恩也从来不需要友人。 满腹怒火。屈辱万分。好想站在他面前,抓住他的衣领,让他正视自己。 所以现在是最好的机会。在帝国迎来新皇帝后,不远的将来,注定要和纳特拉交战。让自己所属的派系获胜,沿着这条道路打倒剩下的两人,证明自己。自己才是最有资格挑战那条龙的人。 「……那个,虽然我不是很懂古莲大人所说的事情」 丽安奴怯生生地开口道。 「但是,我能感受到古莲大人十分重视您和您友人间的关系。……这甚至让我,不由得感到嫉妒」 最后这句话让古莲微微笑出声来。 「别担心。他们终究只是我的朋友。我只爱丽安奴一人」 「真的吗?您的这几位友人里没有女性吗?」 「啊……嘛,有是有的」 「……」 丽安奴用手指戳了戳古莲的手臂。 就在古莲思考要怎么回应她这小小的抗议的时候,有人敲响了房门。 「打扰了。古莲队长,马上到集合时间了」 「我知道了。这就准备」 作出回应让部下离开后,古莲重新看向丽安奴。 「你也听到了,丽安奴。本想再和你多聊一会儿」 「不,您有这份心就够了」 丽安奴握住古莲的手。 「虽然没有我能帮上忙的事,但我会全心全意,祈求古莲大人取胜」 古莲朝她微微一笑,回握她的手。 「嗯,交给我吧」 ◆◇◆ 「……不妙呢」 露薇尔米娜一边吃着沾满奶油的松饼,一边呢喃道。 「不合您的口味吗?」【注:上句“不妙呢”和“难吃呢”同音。】 「不,这个很好吃哦。被治愈了」 露薇尔米娜美滋滋地咀嚼着松饼,一脸满足地向菲修点了点头。 「果然甜食就是棒呀。这栋宅邸虽然住起来舒服,但老是端些奇奇怪怪的料理出来」 露薇尔米娜是帝国皇女,现在还是暂住在凯斯基纳宅邸的客人。作为帝国宰相自然要尽最大努力招待她,可是和凯斯基纳进食的时候,总是会端出一些油炸虫子或是叫不出名字的烤全兽之类的料理。 依凯斯基纳本人所言,这些是帝国征服的土地的乡土料理,为了加深对当地的理解和见识,平日里便让厨子烹饪这些。 这混蛋尽胡说八道。绝对是在刁难我──一开始虽然是这么想的,但凯斯基纳却理所当然地吃了这些料理,看来他说的是真的。换言之,这些稀奇古怪的料理是凯斯基纳发自真心用来招待露薇尔米娜的,这反而让她感到战栗。 「老是吃那些玩意会弄坏肠胃的。虽然对不住凯斯基纳,但我暂时还是用甜食填饱肚子吧」 露薇尔米娜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大口吃着松饼。在她身旁的菲修战战兢兢地说道。 「殿下,谨慎起见提醒您一句,殿下如今一直宅在这栋房子里」 「那又如何?」 「在这种状态下过多摄入甜食的话……」 「……」 露薇尔米娜轻轻地捏了捏自己的肚皮。 弹力十足。 「殿、殿下!比起这个,您刚才说的不妙如果不是指食物,又是什么意思!?」 菲修急忙转换话题,露薇尔米娜也将视线从肚子上移开,若无其事地回答道。 「当然是指我们现在的状况。……菲修,兵力调集得怎么样?」 「恕臣直言,进行得并不顺利」 菲修拿起资料,面露难色地回答道。 「巴尔德罗修军现今接近一万兵力,与之相对,我方兵力甚至还不到五千」 「我想也是。果然不妙」 而且巴尔德罗修军的核心是帝国首屈一指的精兵,反观我方尽是些缺乏实战经验的弱兵。发生正面冲突的话立刻就会被对方蹂躏。 「在民意尚未成熟前被巴尔德罗修派系抢走先机算是沉重的丢分点呢……」 露薇尔米娜呢喃道。这是个分歧点,不过事到如今说这个也已经晚了。 「我方派系内部也出现了企图见风使舵的人,尤其是原本从属迪梅托里欧殿下派系的保守派成员」 菲修继续说道。 「如果时间充足的话可以调集更多兵力,但是巴尔德罗修军不一定会给我们时间……」 热爱和平的露薇尔米娜要想动用武力,必须要有民意支持。然而民意没能达到预期的程度,在此期间巴尔德罗修派系展开了行动,于是露薇尔米娜派系也变得摇摆不定。 (考虑到皇兄的性格,还以为他行动得会更晚一些……) 巴尔德罗修看上去有勇无谋,实际上却出人意料地慎重。露薇尔米娜和曼弗雷德本打算利用这一点,没想到他到了这个时候反而大胆地行动了。 (手下报告说有物资从西侧流入,恐怕西侧有人提供援助) 再这样下去,在这边调集完士兵前,巴尔德罗修就会率军进攻帝都。而且帝都重视权威和商业,城防薄弱不堪。想要守城也难以守住。 「殿下,这样下去」 「我知道。……菲修,维恩的使节团如今在哪?」 「按照预定应该快抵达维依湖北岸附近……依现在的形势,很可能在某处放慢速度,和东列贝提亚教对会谈做出调整」 「那么立刻派使节团去找他们。向纳特拉请求援军」 露薇尔米娜说完后,菲修皱了皱眉头。 「援军吗?可是地理上」 「援军恐怕赶不过来吧。但只要纳特拉表明出动援军,在其号召力的作用下调集士兵也会容易许多。当然,我想他会索要代价,这方面交给你判断。现在最重要的是时间」 「遵命。臣立刻出发」 菲修行过一礼,立即转身离开。 目送她离开后,露薇尔米娜闭目思考。 (还有胜机……正因如此,令我在意的是曼弗雷德) 露薇尔米娜不知道斯特兰格的动向。 但她确信,那个阴险眼镜正在布局,并设下了陷阱。 识破计谋,或是落入陷阱。露薇尔米娜陷入了沉思。 ◆◇◆ 斯特兰格回到曼弗雷德的宅邸,发现这里的氛围紧张得有如战场一般。 「曼弗雷德殿下!」 「啊,你回来了,斯特兰格」 他穿过匆匆忙忙进出的人群,抵达曼弗雷德的房间。主君脸上的疲惫之色一目了然。 「状况如何?」 换做平时,斯特兰格会先担心主君的情况,然而现在时间宝贵。开门见山地进入正题后,曼弗雷德把手边的资料递给斯特兰格,说道。 「在接到巴尔德罗修起兵的消息后,我方也开始调集兵力。可你也知道,我们的派系由属州的权贵们构成。从各州调集兵力需要时间」 曼弗雷德叹了口气。 「依你的预测,巴尔德罗修本不该这么快采取行动……预测落空了啊,斯特兰格」 「十分抱歉」 斯特兰格的计划建立在巴尔德罗修按兵不动的前提上,并且他对主君曼弗雷德也是这么说明的,难免会被挖苦。 「但并不意味着我们输了」 没错,虽然出乎预料,但仍有挽回的余地。 不,如果进行中的那个方案成功的话,胜利确凿无疑。 「臣作为使者拜访维恩王子,总算不虚此行。殿下这边进展如何?」 「嗯,总算谈妥了。近期内就会公布」 「──太棒了」 斯特兰格说道。 「如此一来,就完全封住了维恩的行动」 ◆◇◆ 「──很遗憾,我国无法派出援军」 维恩苦涩地给出答复。 坐在对面的菲修惊讶地睁大双眼。 即便如此,维恩也只能作此答复。 (真敢做啊,斯特兰格……) 脑海中浮现出的友人面孔,似是露出了阴险的笑容。 就这样,三蛇相互纠缠,奔往唯一的顶峰。 纵使求胜之心不输于人、胜利之路映入眼中,登至顶峰之蛇终究仅存其一。 赢到最后的蛇,究竟是── 第五章 维恩 尤安既是东列贝提亚教的信徒,同时又有着枢机主教这一干部身份。最近风云变幻的局势让他不禁希望一切只是个玩笑。 要说什么最糟糕的话,大概是时机吧。 当今炙手可热的纳特拉王太子维恩和东列贝提亚教教主欧内斯特进行首脑会谈。举办地不是纳特拉而是帝国。尤安确信,如果会谈成功举行,东列贝提亚教的影响力将会进一步扩大,所以他为了促成会谈而竭尽了全力。 尽管实现了会谈的目标,举办地却被定在了纳特拉。原因在于自己力量不足,需要深刻反省。 然而,事情后来朝着他完全预想不到的方向发展了。 首先是皇女露薇尔米娜的暗杀事件。 尤安当时听到消息,整个人都呆住了。他对露薇尔米娜在帝国的声望有着切身感受。进一步说,尤安自己也暗中支持着露薇尔米娜。她若是死了,帝国究竟会发生什么。受到的冲击无法用乌云笼罩来形容,仿佛像是突然置身于雷雨之中。 话虽如此,不久后得知暗杀事件是误报,尤安得以放下心来。再加上维恩王子因为在意帝国的情势,作为来访帝国的理由同意在帝国进行会谈,真是出乎意料的幸运。 但也只能高兴到这里了。 露薇尔米娜皇女接近宰相凯斯基纳。国民们因为暗杀的嫌疑对皇子们的愤怒与日俱增。受其影响,两位皇子也开始铤而走险。帝国情势往不好的方向急转直下,尤安作为会议的负责人四处奔走,一刻也不得闲。 (要、要是能中止的话……!) 特地招待一国的王太子前来会谈,自己这边却提出“果然还是中止吧”的请求,实在有失体面。虽然委婉地试探过对方是否愿意提出中止,维恩却对此置若罔闻。纳特拉使节团摆出事不关己的态度,不断往帝国前进,使得尤安很是烦恼, 事已至此,只好尽快结束会谈,让使节团回国了。 尤安本是这么打算的── 「……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尤安此刻想起的,并不是巴尔德罗修起兵的消息。 这个消息确实重要,但在那之后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看样子我们也无法再置身事外了啊」 尤安语气苦涩,目光朝向手边。 他的手上,握着一张纸。 ◆◇◆ 「这、这是为什么,摄政殿下!?」 菲修在维依湖北边的街道上发现了维恩一行,她顺势进行会谈,向纳特拉请求援军。 然而维恩对此给出的答复是,纳特拉无法派遣援军。 「您在担心军费的话我方可以提供!哪怕实际不出兵也没问题!归根究底,只要纳特拉摆出在军事上支持露薇尔米娜殿下的态度即可」 「我的意思是,我做不到」 维恩无情地拒绝了语气激昂的菲修。 「看吧。这是东列贝提亚教不久前发布的公告」 维恩说完,递出一张纸。 菲修接到手中,全神贯注地读起上面的内容──她大惊失色。 「……东列贝提亚教,弹劾巴尔德罗修殿下!?」 根据纸上内容,第二皇子巴尔德罗修身为帝国皇族却与西列贝提亚教狼狈为奸,企图借其力量称帝。若是他当上了皇帝,注定会沦为西侧的傀儡。作为东列贝提亚教,同时作为帝国的臣民,绝对无法容忍这种事──东列贝提亚教以自身名义作出了以上弹劾。 「看样子,你光顾着赶来这里,还没收到消息啊」 「这……您说的没错……竟然……」 难以置信,菲修感觉脑子转不过来了。 东列贝提亚教一直以来和帝国,不,和俗世权力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帝国也尊重其想法,没有强硬地拉近距离。双方之间有条不成文的规定,哪怕其中一方发生变故,干涉时也要慎之又慎。 没想到会以这种形式被打破。 「难免你会惊讶。事已至此,巴尔德罗修皇子被弹劾已经不重要了。对我们来说,问题在于列贝提亚教和东列贝提亚教的介入」 维恩说道。 「这份弹劾让巴尔德罗修皇子成了帝国的叛徒,被视为依附列贝提亚教的势力。然后,曼弗雷德皇子和露薇尔米娜皇女作为东列贝提亚教的代言人,准备讨伐巴尔德罗修皇子。……如果纳特拉此时向露薇尔米娜皇女派出援军,那么,会发生什么?」 说到这个份上,菲修总算是理解了维恩的言下之意,浑身战栗。 「……世间也许会认为,纳特拉和东列贝提亚教联手攻击了列贝提亚教」 维恩点了点头。 「没错。并且纳特拉出于地理位置的原因,建立在保持东西平衡的基础上。不能主动给列贝提亚教脸上抹黑」 「……!」 菲修不由得咬牙切齿。 决定皇帝的帝位之争。原本只是皇族间的内乱,现在却发展成了宗教的代理战争。 这样一来,确实,能明白纳特拉为何无法派出援军了。 纳特拉出兵会成为西侧发起侵略的借口,说不定就此灭国。不仅是对纳特拉,对同盟国的帝国来说也不是件好事。 「难得你特意前来,遗憾地是无法回应你的期待,布兰德尔阁下」 菲修意志消沉,垂头丧气却又无能为力。 ◆◇◆ 「……不得不说,干得漂亮」 在菲修失望地离开房间后,维恩苦笑着说道。 「在这个时间点引出东列贝提亚教,真是出乎预料啊」 「这件事,应该是斯特兰格来见维恩时就已经计划好了吧」 「八九不离十。似乎相当想把我踢出局外啊」 瞥了眼一脸难色的妮妮姆,维恩看向手边的纸张。 大陆东部的一大宗教弹劾一国皇子。 不下定决心是做不出这种事的。这和街边的醉汉嘲笑执政者不是同一个性质。如果巴尔德罗修阵营胜利了,他们绝不会放过东列贝提亚教。因此,东列贝提亚教是铁了心要解决巴尔德罗修才会有此行动。 「斯特兰格的目的是这样的」 维恩逐一道出,有如在厘清思路。 「首先,对我诉说洛娃成为女帝的危险性,降低帮助洛娃称帝的价值」 妮妮姆接过维恩的话,说道。 「而且他们不要求合作,选择了不增加我们负担的做法,极力避免和我们敌对」 「与此同时还说服东列贝提亚教,让巴尔德罗修成为帝国之敌」 「计划顺利进行的话,既可以牵制纳特拉介入,又可以大幅削弱巴尔德罗修阵营的士气。真是周到得让人生厌呢」 妮妮姆不禁叹了口气。维恩也跟着耸了耸肩。 「服了服了,没想到会被逼到这个份上」 「不过,曼弗雷德阵营用什么办法说服了东列贝提亚教?哪怕巴尔德罗修阵营暗通西侧,可指名道姓地弹劾对方,需要相当大的决心吧」 「是啊……东列贝提亚教不是帝国的国教,和权力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因此在是否可以传教的问题上,大部分取决于属州的自治。这样一来,恐怕是……」 「曼弗雷德阵营的主力是属州的权贵们。……也就是说把各州的信徒和信仰当成人质了呢」 「当然前提是集齐了足以弹劾的证据」 周到。正如妮妮姆所说,是个准备周到的计划。 当然也不是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暗杀露薇尔米娜未遂、维恩来访帝国、巴尔德罗修提前起兵等等,应该也有他没预料到的展开。曼弗雷德阵营见缝插针,漂亮地掌握了主导权。 「更为重要的是,经此一事,巴尔德罗修成了决定帝位归属的奖杯」 露薇尔米娜在先前的暗杀事件中暴露软弱之处成了丢分点。 而曼弗雷德他们丢分更严重,所以哪怕露薇尔米娜有软弱之处,国民也依然打算支持她。 「光是普通地拿下胜利,曼弗雷德无法得到国民的支持。但是现在出现了一个简单易懂的反派」 「没错。在暗杀事件激怒民众的情况下爆出丑闻。搞不好世人会认为一直无法结束内乱都是巴尔德罗修的责任……不,洛娃和曼弗雷德无疑会让舆论指向这方面。这样一来,之前的加分和丢分都不重要了,谁拿下巴尔德罗修,国民便支持谁」 在辉煌的功绩前,人们往往会忘记过去的过错。只要曼弗雷德讨伐了巴尔德罗修,盼望由男人继承皇位的民众们会异口同声地称赞曼弗雷德,期待他成为下任皇帝吧。 「可是维恩」 「嗯」 维恩点点头,说道。 「这个展开,对洛娃来说并不坏」 ◆◇◆ (能行……!) 收到东列贝提亚教弹劾巴尔德罗修的情报,露薇尔米娜从中看到了胜机。 (这样一来巴尔德罗修阵营的士气和军队将大受影响!与之相对,愤怒的民众会聚集到我这边!还能借此说服派系中的墙头草!) 当然,东西列贝提亚教的介入意味着纳特拉无法行动。不等菲修带回维恩的答复,露薇尔米娜便理解了这一点。 即便如此,露薇尔米娜也认为利大于弊。斯特兰格当然也考虑到了这一点吧。哪怕局面会有利于露薇尔米娜,他也依然选择了把维恩踢出局。 (也就是说,认为维恩比我更具威胁呢,那个阴险眼镜) 她一点也不生气。这是理所当然的判断。只不过露薇尔米娜很是确信,斯特兰格弄错了两件事。 一是即使维恩不在,自己也能赢。 另一个则是──千方百计地封住维恩,就不怕反而刺激到他吗。 (不管怎样,之后的展开我要全部看穿) ◆◇◆ 「而且自不必说,巴尔德罗修也不打算在这里认输吧」 ◆◇◆ 「出兵」 出乎意料的事态,主君被弹劾了。 阵营内部因此惊慌失措,巴尔德罗修肃穆地向他们宣告。 「可恶的曼弗雷德使出奸计把我等逼上了绝路。继续浪费时间只会被其他派系拉开战力差。既然如此,唯有以现存兵力讨伐露薇尔米娜与曼弗雷德」 巴尔德罗修继续说道。 「我等原本就打算无视民意,强行诉诸武力。多个叛徒的污名不痛不痒。在我成为皇帝后,定以武力洗刷被玷污的名誉。──愿意随我前进的,跟上来」 阵营的成员们在巴尔德罗修说完后,纷纷向他俯首。 ◆◇◆ 「所以,维恩打算怎么做?」 “那么”,维恩说完后停顿一拍,回应妮妮姆。 「合理的做法是,先和欧内斯特会谈……不,毕竟是这种状况。可以考虑中止会谈然后撤退」 「我们现在在维依湖的北边,帝都就在维依湖南边。虽然我觉得战火不至于烧到这里,但很可能在混乱中发生什么骚动呢」 「而且带过来的使节团也没什么战力啊。更别提从纳特拉呼叫援军了,无论从物理还是政治上说都很困难」 「那么──」 「但是,轻易地夹着尾巴逃跑也太无趣了」 维恩大胆无畏地笑了。 「况且,竟然觉得这种程度就能封住我,有点不爽啊」 「话是这么说,可实际上还有其他办法吗?」 「其实是有的」 维恩毫不犹豫地回答了妮妮姆的疑问。 「妮妮姆,菲修还逗留在附近吧?立刻叫她过来。顺带替我准备书信。……不如来干件坏事吧,让所有参加这场祭典的人大吃一惊的坏事」 ◆◇◆ 「万事俱备吗……」 凯斯基纳根据手下收集回的情报,一边纵观大局一边喃喃自语。 因走投无路而下定决心的巴尔德罗修。 做好迎击准备的露薇尔米娜。 煽动前两人意欲获取渔翁之利的曼弗雷德。 在这三人背后呈现出介入征兆的维恩。 「这样一来总算完成了」 强大的皇帝。 这正是凯斯基纳渴求的存在。 契机是他幼时读到的史书。史书上记载了从四周强国环伺的纳鲁希拉开始的,开国皇帝的故事。 匮乏的兵力。挡在眼前的敌国将领。交错复杂的谋略。克服这些困难取得飞跃发展的皇帝之器量给他带来了莫大的感动。凯斯基纳打心眼里感谢自己能作为帝国之民的后裔出生在帝国。 因此,这是义务。既然生在帝国,就必须引导帝国和帝国的历史实现更大的飞跃。这是帝国子民的宿命。 那么,便保持中立,让皇子们互相蚕食吧。让他们知道流血为何物,品尝苦恼的滋味,以此来锻炼他们吧。为此哪怕民众受到巨大的伤害、他国从中阻挠也在所不惜。孕育伟大皇帝的过程产生的弊害,全由自己亲手排除。 而现在,凯斯基纳的愿望正要结出果实。 「三蛇奔赴顶峰。北方之龙动身。那么,局势又将如何推移……」 ◆◇◆ 各自思绪交错,最先展开行动的是巴尔德罗修。 他正如宣言的那般,集结现有兵力,从自己的领地开始进军。 兵力一万多。由于只达到了预期的两万兵力的一半,战力下降无可避免。与之相对,他们有着其利断金的决心,以及其他派系的士兵所没有的背水一战的觉悟。 而他们进军的方向,露薇尔米娜所在的帝都格兰兹拉尔。 ──并不是。 「镇压古都纳鲁西拉」 纳鲁希拉是位于帝都格兰兹拉尔北部、维依湖南端的古都。 既是帝国发祥地,同时也是帝国的旧首都。虽然迁都至格兰兹拉尔,但历朝历代皇帝的灵庙和洗礼仪式的祭祀场所皆在纳鲁西拉,权威在帝国首屈一指。四位皇族过去也曾在明面上和暗地里围绕纳鲁西拉展开过斗争。 话虽如此。 「殿下,纳鲁西拉确实重要,可如今不应该先捕获露薇尔米娜皇女吗?」 阵营干部对巴尔德罗修的方针提出了如上意见。 然而他摇了摇头。 「不,我军兵力比预期要少,再加上帝都相当于露薇尔米娜的庭院。哪怕能攻下帝都,也不一定能立刻捕获露薇尔米娜。当我们花时间在露薇尔米娜身上的时候,曼弗雷德说不定会趁机举行洗礼仪式,宣布加冕称帝」 在即位之前,首先要在纳鲁西拉举行洗礼仪式,然后在首都格兰兹拉尔举行加冕仪式。 露薇尔米娜曾经完成了洗礼仪式,但由于民意、实力不足,没有举行加冕仪式。至于巴尔德罗修,哪怕他完成洗礼仪式宣布加冕,帝国国民也不会接受吧。 但如果是曼弗雷德,他说不定会强行举办洗礼仪式,向整个帝国宣布他即位的事实,并再次对外宣告巴尔德罗修是帝国之敌。 「原来如此,殿下说的确实没错……」 「可是无法分出太多兵力守卫纳鲁西拉啊」 「我们曾经镇压过纳鲁西拉。要活用那时的经验」 「其他派系也不希望纳鲁西拉被鲜血玷污才对」 进行了诸如此类的讨论,最终巴尔德罗修军决定进军纳鲁西拉。 然而这时,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曼弗雷德军的先遣队发起了攻击。 ◆◇◆ 「啧,那群蠢货……!」 身着军装骑在战马上的曼弗雷德不快地咂嘴道。 「这也没办法嘛。大家都想要功劳」 同样骑在马上的斯特兰格在曼弗雷德身旁回应道。 「更何况和巴尔德罗修军不同,我军是群乌合之众呢」 「这话轮得到你说吗?」 「毕竟是事实」 斯特兰格大言不惭地煽风点火,对此,曼弗雷德微微叹气。 距离巴尔德罗修军开始进军过去了数日。曼弗雷德也率军从领地出发,为了去取下背叛帝国的巴尔德罗修的项上人头。 只不过和巴尔德罗修军不同,这边的行军称不上是队列整齐。毕竟军队由各地属州权贵领兵组成,虽然在大致方针上遵从曼弗雷德,但除此之外,权贵们各自指挥着自己麾下的士兵。 假如把巴尔德罗修军比作一个生命体,那么这边就像是一群小鱼。因为各管各的,所以军纪涣散,不同部队间的小打小闹差不多是家常便饭。 这在曼弗雷德的向心力下降后变得尤其明显。 正因如此,从某种意义上说出现这种情况是必然的。对放弃急行军追上巴尔德罗修军,逐渐拉近距离的方针感到急躁,急功近利的部分权贵打着先遣队的名号从背后突袭了巴尔德罗修军。 「幸好冲过去的部队是少数。不管结果如何都不影响大局」 「你觉得会是什么结果?斯特兰格」 「这还用说」 斯特兰格作出回答的同时,传令兵也骑马靠近了过来。 「殿下,传来了先遣队溃败的报告……!」 曼弗雷德和斯特兰格对此毫不惊讶,两人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巴尔德罗修军本就是帝国首屈一指的精兵。虽然军队基层用上了新兵,但整体上依然比己方拥有着更多的精兵。 一直以来对战巴尔德罗修军靠的是计谋和准备,在战术战略上树立优势,才总算打成五五开。如此强大的军队作为对手,不过是一只小鱼啄了啄他们的后背,又怎可能留下伤痕。更何况现如今的巴尔德罗修军再无退路、杀气腾腾。早已能预见到溃败的结果。 「无谓的损失啊」 曼弗雷德如此评价道。斯特兰格摇了摇头。 「没这回事。用最少的损失纠正了我军涣散的氛围,不会再有人轻视巴尔德罗修军了」 「真会说话……不」 曼弗雷德难以置信地看向斯特兰格。 他怀疑,眼前的男人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才特意让牺牲了也无所谓的部队充当先遣队进攻敌军。 「这样一来,其他部队在决战时也会听从这边的指挥了。目前就按预定计划,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跟在巴尔德罗修军后面……殿下,您怎么了」 「……没什么」 或许自己还没看清这个男人的深浅。 曼弗雷德紧紧握住了缰绳。 ◆◇◆ 曼弗雷德军的先遣队发起的攻击根本不痛不痒。 巴尔德罗修军的后方部队停止进军,掉头打了个交锋敌军便溃不成军,甚至让人怀疑是不是有陷阱。 「那波攻击究竟有何目的」 「如果是侦查敌情也太敷衍了事了」 「曼弗雷德军的士兵都是从属州调来的。会不会还没完全掌控住?」 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虽然达成了进军的协议,但由于统领不当,有部队急功近利发起了突击。 这极大地激励了巴尔德罗修军。曼弗雷德军上下异心的有利条件自不必说,先遣队弱归弱,但击败了可憎的敌军的事实提升了军队的士气。 「殿下,马上就能看到纳鲁西拉了!」 「好。镇守在城里的守卫队大概不会让我们入城,别管他们。一口气打下来」 「遵命!」 巴尔德罗修能感受到暗藏在军队的步伐以及部下声音中的昂扬之色。 保持这个势头拿下纳鲁西拉,接着讨伐身在帝都的露薇尔米娜,顺带解决掉曼弗雷德。淡淡的期待蔓延在军队之中── 然后,期待被摧毁成碎片。 「殿、殿下!大事不好!」 巴尔德罗修循着悲痛的喊声驱马向前,想要弄清情况。 他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那、那是什么……」 「不可能,怎么会这样」 每个人都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巴尔德罗修也一样。 然而不管擦了多少次眼睛,眼前都是同样的景象。 所以,哪怕再怎么难以置信,也唯有接受现状。 「──为何纳鲁西拉会挂着迪梅托里欧的旗帜!?」 第一皇子迪梅托里欧。 等待着抵达纳鲁西拉的巴尔德罗修军的,是在政治斗争中败北,本应已退出历史表面舞台的迪梅托里欧的军队。 ◆◇◆ 「哈哈哈哈哈!」 纳鲁西拉的城墙上站着两个人。 「现在一定很吃惊吧,我那愚弟!」 毫不顾虑旁人放声大笑的男人名叫迪梅托里欧。 安斯沃多帝国的第一皇子。 「事到如今竟然还能迎来和他们对峙的一天,真是有趣!」 迪梅托里欧的视线落向一旁,看向与他并肩站在城墙上的另一位男子。 「感谢你给我这个机会──维恩王子!」 对于迪梅托里欧的道谢,维恩咧嘴一笑。 第六章 露薇尔米娜 古都纳鲁西拉。 古都对帝国而言象征着神圣,除去发挥水运机能的维依湖邻接区域,平日里气氛庄严肃穆。 然而如今,纳鲁西拉洋溢着慌张的氛围。 「各就各位!巴尔德罗修军已经到附近了!」 守卫兵来回走动,喊声四起。倘若把士兵们的甲胄奏响的金属音当作铸币间的碰撞音,甚至能让人误以为此刻街上埋满了金子。 而在忙碌的人群之中,少女四处奔走,确认防卫工作的进度。少女是妮妮姆。 「南边的防卫没问题。西边就快完成了。东边有点跟不上进度。我之后再去确认一遍……然后是物资集散地」 她呢喃着目前的状况,然后一个男人跑了过来。 「妮妮姆大人,您在这里啊」 「啊,拉库鲁姆队长」 妮妮姆看到拉库鲁姆过来,停下了脚步。 「有关防卫的指挥权,进展如何?」 妮妮姆向他询问。拉库鲁姆摇了摇头。 「依然争执不下。驻扎古都的守卫队和迪梅托里欧皇子麾下的士兵似乎水火不容。话虽如此,我方的兵力也不足以插手此事……」 「真拿他们没办法……我去试着拜托维恩殿下和迪梅托里欧皇子,请两人从中斡旋」 「帮大忙了。虽说事发突然,但要在指挥权不清不楚的状况下参战还挺吓人的」 「深有同感。所以要以防万一。……出逃路线呢?」 拉库鲁姆用力地点点头。 「我在北边仓库准备了船夫和船只。万一情况不对,请带殿下乘船离开。我们来争取逃跑的时间」 「但愿不会变成需要逃跑的局面」 「这就取决于敌军如何出手了」 拉库鲁姆嘴上这么说着,神色却很激动,他继续说道。 「不过,殿下的想法总是让我感到震惊。离开纳特拉的时候,完全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我也是呢。没想到会以这种形式介入」 妮妮姆有些无奈地说道。 「连我们都这么想,对面一定比我们更惊讶吧……」 ◆◇◆ 「方才斥候回来了。占领纳鲁西拉的果然是迪梅托里欧皇子和他的手下……!」 「唔……」 地点是巴尔德罗修军的司令部。 巴尔德罗修察觉到纳鲁西拉情况异常,在近郊停止进军,派出士兵收集情报。而调查的结果印证了他的想法,飘扬在纳鲁西拉城墙上的旗帜是货真价实的。 「……迪梅托里欧有多少兵力?」 「调查附近得到的一些证言表明,三千至五千左右的士兵进入了古都」 「根据人和战马在四周留下的新痕迹来看,和实际应该没有太大出入」 至多五千兵力。 这对于认为纳鲁西拉守卫薄弱的巴尔德罗修阵营来说是个很大的失算。要说打不打得赢,自然是能赢的。但这么多兵力全用来防守的话,也无法赢得太轻松。 但是,即便如此, 「殿下,不管迪梅托里欧皇子有何目的,都是我军的阻碍!立刻攻入纳鲁西拉吧!」 「……」 部下说的没错。自己这边基本没有退路了。 与此同时,巴尔德罗修也意识到这一行为会带来极大的风险。弄不好会让自己的军队全军覆灭。 (要怎么做……) 巴尔德罗修陷入深深的苦恼之中,可是事情还没有结束。 「抱歉,可以继续进行汇报吗」 「怎么,还有什么没说吗……!」 「是的。这是在调查中听到的消息──」 ◆◇◆ 「你说,不仅是迪梅托里欧,连维恩王子也在纳鲁西拉……!?」 部下传来的报告令曼弗雷德不由得提高了音量。 「是的。王子似乎在和迪梅托里欧皇子一起行动……」 第一皇子的军队占领纳鲁西拉的消息不仅传到了巴尔德罗修那边,也传到了在其后方进军的曼弗雷德耳中。 不仅如此,竟然连维恩也在。平时努力保持平静的曼弗雷德也不禁对这一展开感到惊愕。 「斯特兰格,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听闻迪梅托里欧皇子在地方过着隐居生活。事到如今不可能主动介入此事。既然如此,答案只有一个」 维恩拉来了迪梅托里欧。这一点毋容置疑。 明明给他铺好了路,没想到他没有回国而选择了介入。那个男人真是太乖张了。不过,在这一点上自己也不逞多让就是了。 这样一来,问题在于维恩他们的行动。 (他俩的目的究竟是……又是以什么大义名分,占领了纳鲁西拉?) 在他思考着这些的时候,传令兵跑了进来。 「打扰了!迪梅托里欧皇子派出的使者方才抵达了!」 「使者?有什么事」 「报告。其实是──」 ◆◇◆ 「同盟国的王太子维恩和东列贝提亚教教主欧内斯特此次决定在古都纳鲁西拉举行会谈。既然事情已经谈妥,帝国自然要尽力促成会谈。可是看看你们,仍在进行着无谓的斗争,实在是让我无语。为了促成会谈,隐居中的我决定从中调停、设宴款待。好好感谢我吧,愚弟们──」 如此说完后,迪梅托里欧笑道。 「记下我这番话的传令兵,应该差不多把话带到愚弟们那儿了吧」 「不管是哪边阵营,想必都惊掉下巴了吧」 回应他的维恩也一脸坏笑。 两人现在待在纳鲁西拉的某栋宅邸的房间里。将士们在外奔走,忙着准备防御。两人不是指挥官,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挺悠闲的。 「不过真是吓了我一跳。事到如今还把我拉过来」 「毕竟正好是个方便利用的棋子。反正你在地方也闲着没事干吧?」 在纳鲁西拉和欧内斯特会谈。 这正是维恩为了介入此事想到的手段。 斯特兰格为了将维恩踢出局外,动用了许多手段,然而他却没有妨碍维恩一开始来访帝国的目的,也就是和欧内斯特会谈这件事。 或许是不好出手妨碍,又或许是觉得做得太出格会让维恩与之为敌,虽然不知道是前者还是后者,但维恩最大限度地利用了会谈这张底牌。 (我已经预料到皇子们会夺取纳鲁西拉。那么就和东列贝提亚教、帝国宰相凯斯基商量好,抢先一步把举办地定在纳鲁西拉) 说服东列贝提亚教很容易。毕竟他们因为弹劾一事和巴尔德罗修阵营彻底决裂。露薇尔米娜或曼弗雷德获胜倒还好说,唯独不能让巴尔德罗修获胜。 在纳鲁西拉举办会谈可以妨碍巴尔德罗修阵营,只要点明这一点,他们一定会二话不说点头同意。 只不过,想要得到在这之上的支援则另当别论。 维恩带过来的使节团人数较少。东列贝提亚教也无法动用太多兵力。光是在纳鲁西拉举办会谈,最终可能被皇子们的军队攻陷。 这时被叫过来的,便是过着隐居生活的迪梅托里欧。 虽说在政治斗争中败北,但保守派对他的支持依旧强势,如果由他负责会谈的接待事宜,还能拉来保守派的兵力。因此维恩找到迪梅托里欧,请他帮忙。 「哼,即使垮台了我也仍是帝国皇子,把我当棋子用,还是老样子不懂礼貌啊」 迪梅托里欧哼了一声,表情却看不出恶意。 「算了。一想到愚弟们听到消息气得面红耳赤的样子我便痛快无比。只是无法亲眼见到有些可惜」 「我觉得光想象就够了。直接见面说不定会笑断气」 「哈哈哈!确实如此!」 瞥了眼放声大笑的迪梅托里欧,维恩在心中思索。 (话虽如此,凯斯基纳这么简单就同意了这件事,有些意外啊) 来自国外的贵宾打算在战地的中央设宴。一般来说,要求中止才是正常的。虽然想好了被拒绝也能强行举办的方法,但对方同意的这么爽快反倒令人生畏。 (还以为是个不容小觑的男人……这不是挺有趣的吗) ◆◇◆ 哪怕皇子们的决战迫在眉睫,也还是得照常处理每日的事务。 凯斯基纳安排部下逐一汇报有关决战的情况,同时作为宰相处理着各种文书工作。 「……这真的好吗?凯斯基纳大人」 「你指什么?」 对于辅佐他的部下提出的疑问,凯斯基纳头也不抬地一边处理着文书一边反问道。于是部下又说道。 「指的是维恩王子和教主欧内斯特的会谈。这个时候打算在纳鲁西拉举行会谈。而且还让迪梅托里欧皇子负责接待事宜」 「没有任何问题」 凯斯基纳否定了部下的说法。 「王子和教主的会谈事先已有联络。该深刻反省的是我们,竟然在外国贵宾来访时搞出这种动乱的局面」 「虽,虽然……确实如此」 「纳鲁西拉也一样。会谈在象征帝国权威的古都举行是对我方的尊重。接待事宜虽然可以由我负责,但既然对方指名了缘分匪浅的迪梅托里欧皇子,并且皇子也同意了的话,我们也无需反对」 凯斯基纳所言极是。一般来说,维恩和欧内斯特在纳鲁西拉会谈,迪梅托里欧负责接待事宜,这不存在任何问题。 当然,前提是一切正常。 「大人,纳鲁西拉如今卷入了战争的漩涡!」 部下大声说道, 「不过是皇子们肆意妄为罢了」 凯斯基纳给出冷淡的回答。 「他们的行为和帝国无关,帝国必须持续运作下去。如果帝国因为内乱无法运作,那才是损害了帝国的权威。──我此次的判断,丝毫不影响我心目中的中立」 凯斯基纳的断言让部下无言以对。 但随后帝国宰相微微一笑。 「当然,我不会说我的判断对帝位之争毫无影响。反倒是各皇子,在为如何利用这个机会伤透了脑筋吧。然而原石就该如此打磨」 「大人……」 「不必担心。我们只需等待。等待新一任、强大的皇帝的诞生──」 ◆◇◆ 「唔……!」 面对着眼前的古都纳鲁西拉,巴尔德罗修很是烦恼。 占领纳鲁西拉的迪梅托里欧自始至终主张一切皆是为了会谈。为了确保会谈能在情势不稳定的状况下顺利进行才在城内布置了军队,没有其他政治意图。 满嘴胡话,别开玩笑了──巴尔德罗修在心中不断怒骂。不管怎么看都是在妨碍我军夺取纳鲁西拉。 但也有不明白的地方。经过调查,发现军队的大部分成员来自原迪梅托里欧派系的保守派。这些人现在应该属于露薇尔米娜派系。 那么应该这么想吗。打着迪梅托里欧的旗帜,实际上是露薇尔米娜军的分队?但又听说保守派和露薇尔米娜水火不容。也有可能是背叛了露薇尔米娜,打算重新拥立迪梅托里欧。 如果是前者那就是敌人,如果是后者,或许还有合作的余地。然而对面完全没有派人来接触的迹象。是在寻找机会吗,还是说觉得根本没必要和我方联手。 真想不管那么多直接打过去。但又不能这么做。 (凯斯基纳同意在纳鲁西拉举办会谈。迪梅托里欧军也维持防御姿态,没有采取更多行动。要是攻打过去,战火波及纳鲁西拉,我的军队就会崩溃……!) 巴尔德罗修派系被东列贝提亚教定义为敌人,理由是和西方狼狈为奸。 实际上和西边勾结是事实。上层部暂且不论,对基层士兵是这么解释的:这是曼弗雷德凭空捏造的政治陷害。 这么做的好处是,巴尔德罗修军的士兵认为自己是正确的一方,从而保持士气。如果这时进攻象征帝国权威的纳鲁西拉,士兵们会意识到和西方勾结是事实,士气崩溃、军队瓦解。 如果占领纳鲁西拉的是曼弗雷德或露薇尔米娜,起码有进攻的借口。然而在那里的是放弃争夺帝位的迪梅托里欧,名义则是负责会谈的接待事宜。不管再怎么讨厌他,都没有出手的正当理由。想打破这个局面需要做一些政治工作,但巴尔德罗修派系并不具备这样的能力。 (话虽如此,无视纳鲁西拉前往帝都的话,迪梅托里欧军和曼弗雷德军的威胁就会一直如芒在背。说不定曼弗雷德会直接进入纳鲁西拉,告知帝国举行洗礼仪式!这样一来我军就完蛋了!) 既无法进攻纳鲁西拉,又不能置之不理。 已经决心背水一战的巴尔德罗修这时踌躇了。他犹豫不定。 而这份犹豫,决定了他的命运。 「──报告!南边发现军队!打着露薇尔米娜皇女的旗帜!」 一直在帝都备战的露薇尔米娜,终于行动了。 ◆◇◆ 露薇尔米娜在看了菲修带回来的维恩的书信后,才得知计划详情。 「……哈?」 被牵扯进来的人是她万万没想到的迪梅托里欧。由于内容太过出乎意料,露薇尔米娜不由得发出怪声。 但聪慧如她,立刻便恢复冷静,开始验证起可行性。 (并非……不可能) 课题有四个。一是如何说服迪梅托里欧。 第一个课题维恩说由他解决。露薇尔米娜知道,或许是因为维恩曾和迪梅托里欧合作过,两人之间形成了一种近似友情却又不是友情的奇特关系。既然维恩说能解决,那他一定有办法。 第二个课题是凯斯基纳。为了在纳鲁西拉名正言顺地举行会谈,需要帝国宰相的协助。不过露薇尔米娜并不怎么担心这件事。那位宰相有着独特的价值观。对于原先定下的会谈,凯斯基纳是不会阻止的。 既然得到了凯斯基纳的同意,那么第三个课题──取得东列贝提亚教的同意──也迎刃而解。在帝国举办会谈本就是东列贝提亚教提出的请求。虽然因为内乱骚动差点告吹,但只要不超出安全范围,对方应该会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当然了,实际上并不是在战时举办,终究只是借个名义。 最大的问题是第四个课题。拱卫纳鲁西拉的部队。 露薇尔米娜那时正在集结士兵,没有余力把战力调去其他地方。进一步说,表面上这是个「保护那些在帝国动荡不安的时候悠闲进行会谈的家伙」的任务。露薇尔米娜的士兵大多是心系帝国未来、义愤填膺的义勇兵,自然不可能派他们过去。 所以维恩盯上了露薇尔米娜派系的保守派。 让原本从属迪梅托里欧派系的他们投奔旧主迪梅托里欧,乍一看倒也合乎情理。 只不过露薇尔米娜觉得,实际很难操作。 保守派那些家伙至今含糊其词,拖延时间不肯回应自己的出兵请求。迪梅托里欧是他们的旧主,就算去他那也捞不到什么好处。自己作为他们的新主君都处理不好,又怎么可能说动他们呢。 ──她本是这样认为的。结果保守派二话不说前往了纳鲁西拉。 「哈?」 露薇尔米娜快气炸了。 「殿、殿下,请保持冷静」 「我没生气哦。千方百计找借口不听从我的请求跑去那边倒是脚步飞快信不信我一脚踹飞他们啊我既没这么想也没生气哦」 露薇尔米娜在菲修的安抚下恢复冷静,重新设想维恩的计划所能引发的状况,俯瞰起大局。 「……菲修,准备书信。希望你暗中帮我送去某个地方」 「遵命。臣这就准备」 然后得出了结论。 「我要主动出击。这场胜负,是我赢了」 ◆◇◆ 露薇尔米娜麾下的兵力,约八千。 其中大部分是义勇兵。他们仰慕露薇尔米娜,认为皇子们不争气,并对西侧感到愤怒。接受过正规训练的士兵甚至不到一半。 军纪和能力都维持在最低限度,说是一群杂兵也不为过。 但是他们的士气却达到了顶峰。从将领到小卒,所有士兵都坚信自己是正义的一方,并且领袖露薇尔米娜还亲自率兵。为了向我见犹怜的皇女展示自身的勇猛,士兵们无不精神抖擞。 而另一边的巴尔德罗修军有着一万多兵力。士兵们身强体壮、久经沙场,对战术有着高度的理解。正面展开交锋的话,可以击退大多军队。 只不过士气却和露薇尔米娜军形成了反比。先是被打上叛徒的烙印,之后想要挽回局面,却碰上了纳鲁西拉被人抢先占领的意外事态,止步不前。这时露薇尔米娜军出现在眼前,后方又有迪梅托里欧军驻扎在纳鲁西拉。 一直和巴尔德罗修军保持着距离的将近一万兵力的曼弗雷德军如今也加入战场,与露薇尔米娜军对巴尔德罗修军形成夹击之势。 曼弗雷德军没有立刻发起攻击,而是慎重且狡猾地逐渐堵上巴尔德罗修军的退路。从中能感受到明确的士气和对战术的理解。 话虽如此,曼弗雷德军由属州的权贵们各自带兵组成。各属州自然有他们的想法,军纪的维持程度取决于战况。 「……那么,谁会赢呢」 想着城外即将展开的乱战,维恩呢喃道。 「连你都猜不到吗?」 一旁的迪梅托里欧询问道。 「因为有很多在这里看不到的要素啊」 「唔……就我个人而言,只要先前那件事能顺利进行就足够了」 迪梅托里欧开口确认道。 「维恩王子,这样真的能解决保守派和露薇尔米娜的关系吧?」 「嗯,这点你大可放心」 要怎么把隐居的迪梅托里欧拉回表面舞台。 为了占领纳鲁西拉,维恩首先要解决这个问题。 然而迪梅托里欧已经干脆地抽身了。无论是许以重金,还是唆使他重新参与帝位之争,都很可能让他感到不快。 所以维恩选择从露薇尔米娜和保守派的不和下手。 (归根究底,露薇尔米娜和保守派是不可能和和气气的。保守派无法容忍女帝的出现。不对,应该说是容忍的话,派系就会分崩离析) 实际上保守派也进退维谷。正如其名所示,保守派是重视传统和历史的集团,轻易被象征革新的露薇尔米娜收入囊中会有损保守派的体面。 当然,保守派很清楚现实。他们也明白,既然曾经站到了曼弗雷德以及巴尔德罗修的敌对面,自然也无法再投靠这两大阵营,那么拥立露薇尔米娜为女帝、争取权益才是最好的做法。 也正因如此,他们一直在寻找妥协点。一个能维持最低限度的体面,同时又能臣服露薇尔米娜的机会。 而提供这个机会的,便是迪梅托里欧的再登场。 「保守派以帮助旧主的大义名分,前去支援迪梅托里欧皇子。这是一桩美谈,同时也是保守派的独断专行。心胸宽广的露薇尔米娜对此予以谅解,而保守派被她的器量所感动,向她俯首称臣──制造出了这样的局面。经此一事,两者终于形成了正常的主从关系」 要投到露薇尔米娜麾下,保守派的过失实在是太少了。 因此特意制造出自己的把柄,好让露薇尔米娜方便把他们收入囊中。 「这样啊……」 迪梅托里欧低声自语。 「因为我什么都没能为他们做到。如果能圆满解决,那就再好不过了」 有人为了助他称帝而追随他。 但因为迪梅托里欧没有皇帝的器量,所以没能给他们带来未来的荣光。 他也有他的想法。所以才会放下面子答应维恩的请求,再次踏上了表面舞台。 「等这件事结束了,我便可以放心地和妻儿一起生活了」 维恩的双肩微微颤抖。 「……皇子已成人父?」 迪梅托里欧羞涩地点了点头。 「嗯。决定隐居时我便把妾室都休了,但有一人无论如何都想跟我一起走。我和她之间……嘛,怀上了孩子」 「……呼~,嘿~,哼~」 「我本以为自己的孩子交给乳母就行了,可生下来才发现,真是可爱得无以言表。妻子还骂我宠爱过头了」 「呼!嘿!哼!」 「你怎么了维恩王子,看上去有些动摇啊」 「没什么我可没觉得夫妇两人过着和睦的隐居生活让人羡慕你这幸福的混账家伙什么的根本没这么想请你放心……!」 就在维恩死鸭子嘴硬地说着这些的时候。 「殿下!」 传令兵慌张地跑到两人跟前。 「城外的军队有动静了!」 「终于啊」 迪梅托里欧用力地点点头,随后维恩追问道。 「哪边行动了?」 于是传令回答道。 「──是巴尔德罗修军!」 ◆◇◆ 客观来说,巴尔德罗修军陷入了困境。 巴尔德罗修军在政治方面走投无路,下定决心出战,结果却像现在这样,被曼弗雷德军、露薇尔米娜军、迪梅托里欧军团团包围。沉重的现实压在军队所有人的心头,大家都陷入了绝望,闭口不言。 讽刺的是,多亏了巴尔德罗修军训练有方,即便是在这种情况下也没有引起恐慌。这支军队若是能团结一致抵抗敌军,就算被包围也不会轻易崩溃才对── 「……」 然而,理应高举大旗的巴尔德罗修却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根本无计可施。 「殿下……」 阵营的干部们不知道该怎么劝解他,时间白白流逝。 实际上,他们是有能力突破包围网的。只要不考虑兵力的亏损,向露薇尔米娜军或曼弗雷德军发起突击,便能突出重围。 但是突围了又能怎样呢。已经沦为帝国之敌的巴尔德罗修除了取胜之外再无生路。哪怕逃离战场,迟早也会被抓住、处死。想到这样的未来无可避免,便越发想不出突围之后的短暂时间能有什么价值。 话虽如此,从这里通往胜利的道路什么的── 「巴尔德罗修殿下!」 这一刻,响起了一道尤其洪亮的声音。 在场众人纷纷看向发声之人。 「臣有一计!」 大声发言的是古莲。 在阵营众人陷入消沉的时候,唯有他浑身熠熠发光。寄宿在他身上的,是不被他人视线所左右的坚毅。 「你说,计策?」 巴尔德罗修缓缓抬起头。 「看看这包围。事到如今还能怎样」 「恕臣直言,巴尔德罗修殿下,殿下应该仔细观察周围」 古莲的发言让周围一片哗然。这样的言行简直无礼透顶。然而巴尔德罗修本人比起不快,更多的还是诧异。 「……你究竟看出了什么?」 于是古莲回答道。 「臣看到三军维持着包围网却按兵不动」 巴尔德罗修和其余众人在听了他的发言后感到了违和感。正如古莲所说,三军仅是包围了巴尔德罗修军,一直相持不下,没有发起攻势。 「依臣所见,三军之中,占领纳鲁西拉的迪梅托里欧军不构成威胁。虽然不清楚他们的政治目的,但如果攻打过来,击溃他们很简单。对方也正是明白这一点,所以没有出城的迹象。臣认为可以置之不理」 古莲继续说道。 「然后关于其余两军的魁首──曼弗雷德皇子和露薇尔米娜皇女,讨伐巴尔德罗修殿下是成为下任皇帝的关键。然而殿下的首级只有一个,争夺不可避免。不对,即便抢到手,另一方也不会老实接受,在我军败给其中一方的同时,剩余两军将展开决战」 「……这也就意味着」 「是的,正如殿下推测的那般。对于两军来说,重要的是在决战前减少损失。所以如今陷入了僵持局面。因为把削弱我军的任务交给对面,有利于之后的战斗」 把攻打巴尔德罗修军的任务交给敌军。己方则只考虑讨伐巴尔德罗修。考虑到巴尔德罗修被敌军抢先干掉的可能,事先做好可以立刻攻击敌军的准备。 所以曼弗雷德没有从背后进攻巴尔德罗修军。 所以露薇尔米娜没有守在帝都,而是率兵立于战场之上。 而如今,两军隔巴尔德罗修军相望,互相牵制。 打倒巴尔德罗修之后的拉锯战已经开始了。 「哼,把我当暖场的……!」 愤怒和自嘲化作巴尔德罗修嘴边的笑容。本该对负面情绪敬而远之,但古莲能感觉到,这些情绪让主君逐渐打起了精神。 「您会生气也是当然的。但是殿下,这是个好机会」 「好机会?」 「敌军按兵不动,意味着不管是曼弗雷德军还是露薇尔米娜军,我军都可以单方面进攻」 古莲停顿一息。 「倘若我方全军出动,两军自然也会做出应对。臣认为,光是出动少数部队不足以打破僵持的局面。因此,让主力部队贯彻防守,抽调精锐部队突击露薇尔米娜军,捕获露薇尔米娜皇女。臣敢说,这是起死回生的一手」 周围一片哗然。 不可能的、做不到的,能听到诸如此类的窃窃私语。 古莲依然不为所动。他耿直地注视着巴尔德罗修。 「……选择露薇尔米娜的理由是?」 「因为军队的性质。首先,露薇尔米娜军都是杂兵,精锐部队突破成功的概率更高。其次,皇女的军队聚集的是她的仰慕者,杀死皇女会导致敌军拼死复仇,反过来说,只要活捉皇女,甚至可以用她的生命换取敌军的解散。以各属州组成的曼弗雷德军为对手则做不到这一点」 露薇尔米娜自身没有军事指挥能力。本来应该把战斗交给部下,在帝都等待胜利的军报。 「但她领军来到了战场。虽然让军队士气高涨,但反过来说,他们不这么做便无法维持足以战斗的士气」 露薇尔米娜军在精神方面高度依赖露薇尔米娜。这个作战正基于这一点。 (之后就看巴尔德罗修殿下愿不愿意接受这个提案了……) 区区一支部队的队长向主君进言,无疑是越权行为。自己的计策一旦被否定,就再也没机会了。不过被否定的话,巴尔德罗修军也将败北,从其他意义上说也不会有第二次机会了。 「……你叫做古莲是吧」 巴尔德罗修说道。 古莲没想到殿下记住了自己的名字,恭敬地垂下头。 「你的计策我采用了。你指挥部队,把露薇尔米娜抓过来」 「──遵命!」 古莲在心中紧紧握拳。 ◆◇◆ 「转入攻势吧」 地点是曼弗雷德的阵营,斯特兰格开口道。 曼弗雷德和阵营干部们对他的发言感到疑惑。 「不是要等露薇尔米娜军和巴尔德罗修军互相消耗吗?」 曼弗雷德军的方针和古莲预想的一样。正因如此,众人对准备推翻这个作战的斯特兰格抱有疑问。 为了解答他们的疑问,斯特兰格开始解释。 「露薇尔米娜方面也采取了同样的作战,战况比预料的要僵持。这样一来巴尔德罗修军很可能恢复冷静」 「战局可是压倒性的有利于我们包围方啊」 「不可小觑对方。巴尔德罗修军兵强马壮。要是恢复了士气,完全有可能同时对战两军。在变成那样之前,必须紧逼巴尔德罗修军,消耗他们的精神和体力」 「可是我军因此受损,岂不是不利于今后的战斗」 「无须担心这个问题」 斯特兰格对曼弗雷德的担忧作出说明。 「我军若是击杀巴尔德罗修,露薇尔米娜军便失去了出兵的理由。敌军的最佳方案是,尽可能让我军作战到底,而敌军只讨伐巴尔德罗修。然而露薇尔米娜军的杂兵集团既没有等待机会的耐心,也没有清晰的战略眼光。一旦我军转入攻势,露薇尔米娜军也会紧跟着发起进攻」 以此削弱巴尔德罗修军和露薇尔米娜军,趁机拿下巴尔德罗修──斯特兰格如此解释。 「……我知道了,全交给你负责」 「好的」 斯特兰格向曼弗雷德作出回应,恭敬地低下了头。 ◆◇◆ 「露薇尔米娜殿下,两边的敌军行动了」 地点是布阵在平原上的露薇尔米娜军的最深处。 露薇尔米娜所在的帐篷四周布满了士兵。 「曼弗雷德军转入攻势,巴尔德罗修军专注防御」 「我军呢?」 「司令部虽然发出了专注防御的指示,但部分前线已展开交战,战域逐渐扩大」 「这样啊……机会来临前敌军能再被削弱一点就好了,这也没办法呢,毕竟这边是拼凑起来的军队」 即使是在日常生活中,等待好机会也十分考验忍耐力。更别说以命相搏的战场了,难度直线上升。 不久后,露薇尔米娜军也将逐渐和巴尔德罗修军展开全面交锋。某个阴险眼镜指不定正一脸嘚瑟呢,露薇尔米娜心想。 「另外还有一件事,有报告说巴尔德罗修军派出少数部队赶往这边……要督促司令部尽量避免交战、做好防御准备吗?」 「不必,交给他们吧。我的指示只会引起不必要的混乱」 军队的总指挥虽然是露薇尔米娜,但实际在指挥的是派系内的将领。将士们所在的司令部离她待的帐篷有一定距离。 理由是露薇尔米娜没有军事指挥能力。不过,她并不是不关心军事,而是故意保持距离罢了。 毕竟这个时代可以说是政治和军事的男权社会。露薇尔米娜已经在政治方面大放异彩,继续插手军事的话,显然会遭到各个方面的反对。 为了达到目的,露薇尔米娜不介意掀起风暴,但如果没有这个必要,她也不会没事找事。随心所欲地操纵军队不是她的愿望,既然军事可以交给别人负责,那自己就不插手。这便是她的态度。 现在指挥露薇尔米娜军的派系成员虽然没有一流的能力──因为优秀的将领都在其他派系──但在露薇尔米娜的计谋奏效前统领军队的能力还是有的。 「朝这边来的少数部队的目标,十有八九是我。毕竟抓到我就能让这支军队瘫痪」 按理来说,负责指挥作战的将领才是军队的核心,而露薇尔米娜军则另当别论。因为露薇尔米娜的人身安全比将领更重要。 「殿下,既然如此不是更应该加强防御吗」 「不必担心」 露薇尔米娜一脸从容地回答道。 「我早料到敌军会拼命攻下我和将领们所在的司令部。所以我在司令部周围布置了充足的防御兵力,用易守难攻的地形布下恶毒的陷阱,做了多重防备。我敢断言,即便巴尔德罗修分出一半兵力攻打这里,也无法轻易突破」 「那、那么」 「没错。虽然不知道发起突击的敌方部队由谁指挥,但恐怕会一无所获地栽在这里呢。至少为他们祈祷死后的安宁吧」 在她游刃有余地吹嘘着这些的时候。 帐篷外传来了骚动声。 「发生什么了吗。臣去看看」 菲修出到帐篷外确认。 才过了十多秒,菲修脸色大变地回来了。 「殿下!敌方部队正在突破防卫线!」 露薇尔米娜的笑容冻结了。 ◆◇◆ 「往前冲!往前冲!停下脚步会被敌军吞没!」 古莲边向后方的部下怒喝,边驱马疾驰。 负责率领少数精锐发起强攻的古莲如今正在露薇尔米娜军的正中央。 理所当然地,放眼左右皆是敌兵。为了阻止勇猛直进的古莲小队,敌兵蜂拥而至。 「碍事!」 然而冲过来的敌兵无不被古莲击退。其英勇的身影鼓舞了跟在他身后的部下们。古莲身先士卒、无畏刀光弓影,可谓勇猛奋迅。 而且古莲并非只是一心向前。 「……转换方向!朝左走!」 「队长!?可是敌阵正面薄弱啊!」 「那是陷阱。走正面会被击溃」 向部下解释后,古莲面对近在眼前的敌阵,如同他下令的那样,策马向左。 部下们也急忙紧随其后,当他们绕到左边确认右边时,发现在他们刚才看不到的地方敌军已埋下了伏兵。 「竟然……!」 「队长是看穿了这一点!」 部下们不禁赞叹。 然而古莲没有对赞叹感到喜悦。这点本领都没有,又怎么好意思和那几位友人并肩。 (我终究还是只会挥剑) 出生在军人世家,从小为了成为军人每日不懈努力。 虽然不认为自己拥有才能,但即便没有才能,自己也付出了十足的努力。事实上,自己超过了大多数同龄人。内心甚至对此产生了优越感。 而自己这点小心思,被维恩他们粉碎得一干二净。 其实早已明白。维恩、妮妮姆、斯特兰格、露薇尔米娜──尽管方向性各异,可他们都拥有与自己比肩,不,甚至是超越自己的才能。只要还待在他们身旁,自己就会被这个事实打击得体无完肤。可与此同时,这也是自己一直渴望的。 不想输。 想胜利。不想输。想并肩。──想成为能和他们平起平坐的友人。 古莲觉得,正是这样的念头让他成长,并且也的确如此,在和维恩他们一起行动之后,他的剑术有了飞跃性的提高。 但是,差距没有缩小。 知识、机敏、口才、器量、胆识──友人们拥有各式各样的武器,并将其打磨成形、甚至是搭配使用。他们所描绘出的成果实在是光彩夺目。 再看看自己,只有武力拿得出手。和用长远眼光掌控大局的他们相比,仅够得到双臂所及之处的武力又有什么价值。看着友人们逐渐成长,古莲心急如焚,甚至想过放弃剑道摸索其他道路。发掘自身的潜力,说不定能找到匹敌他们的原石。 然而,逐一审视了自身的可能性后──最后剩下的,果然是剑。 那么就剑吧,自己下定了决心。自己不懂政治,也想不出天才般的战术。那就承认自己的不足,正直地磨练受友人认可的这身剑技吧。去证明,即便只有一身剑技──也能触及龙的首级。 「队长!看到了!敌军的大本营!」 哪怕部下不大声说出来,古莲也注意到了。扎营在如乌云般压过来的敌军对面的露薇尔米娜军的心脏部位。 (洛娃……!) 这一瞬间,古莲将敌兵的配置、动向、帐篷的位置统统纳入眼中。 (司令部是中心的那顶帐篷。敌将就在里面。但是这个兵力配置……) 古莲的视线停留在离中心有一定距离的一顶帐篷上。 而几乎与此同时,几名骑兵同时从帐篷的阴影出冲出。 ◆◇◆ 「殿下,臣斗胆请您做好撤退的准备……!」 他是实际指挥露薇尔米娜军的将领。 一军之将领亲自来到这里进言,意味着事态已经十万火急。露薇尔米娜立刻理解了现状。 「能突破到这里吗?敌军的少数部队」 话音刚落,露薇尔米娜便有些后悔自己问得不够妥当。 「不、不会的,当然不会被突破。我军精兵誓死效忠殿下,绝不让敌兵染指殿下贵体」 提问的是皇族的少女,他作为军队的指挥,也只能这么回答。 「只不过,战场上总会发生意外。万一……考虑到亿分之一的可能性,希望您提前做好准备……!」 正常来说本该就此作罢,坚持提议撤退恐怕是因为他认为现在的战况不容乐观吧。而且露薇尔米娜从刚才起就感觉空气中弥漫着紧张。 至于要不要听从建议选择逃跑,则另当别论。 在敌军逼近的危急时刻,露薇尔米娜的脑袋开始高速运转。 (我在实战方面完全是战场的累赘……) 对此她毫无异议,也能够理解。 但并不代表她完全派不上用场。 冲往这边的敌军,恐怕是古莲率领的部队。 没有根据。单纯是直觉。进军速度这么荒唐一定是那家伙。如果真的是他,凭现有的底牌根本无法击败他。 那么要怎么做。 「……菲修」 「臣在!」 「以身犯险,拼一把」 ◆◇◆ 看到骑兵冲出来,古莲握紧了手中的剑。 他一下子愣住了。 理由有二。 一是因为骑兵没有逃跑,而是笔直地冲了过来。 而另一个理由是──露薇尔米娜光明正大地出现在骑兵的最前方。 「洛──」 不仅是古莲,就连他率领的部队也惊呆了。身上没件像样装备的少女,在战场上骑马冲过来,眼前的光景实在太过异常。更别说她脸上还挂着笑容。 露薇尔米娜没有放过敌军的迟疑。 「犹豫了呢,古莲」 擦肩而过的瞬间,声音传入耳中。自己应该没有听错。 她骑着马,和随从的几名骑兵一同从古莲身边穿了过去── 不是逃跑,而是冲进了人头攒动的战场。 「什──」 古莲惊讶地睁大了眼,但是下一秒,两人在更高的领域理解了对方的意图。 (洛娃是军队士气的核心!为了维持士气无法离开战场!) (古莲为了阻止我军,必须要捕获我!) (撤离战场等同于离开保护她的士兵!甚至有利于不得不捕获洛娃的我!) (正因如此,才要这么做!不是往后逃,而是往前逃!士兵混杂的战场上方有生路!) (万一洛娃落马或被乱箭射死,露薇尔米娜军会愤怒地发狂,攻击我军!即便原因出在露薇尔米娜军身上!) 这简直难如登天。要在混乱不堪、箭矢乱飞的战场上,捕获骑马乱跑的露薇尔米娜,而且必须平安地脱离战场。 「咕……!」 古莲回头一看。 碰巧的是,又或许是必然,他的视线和正好回头的露薇尔米娜对上了。 露薇尔米娜咧嘴一笑。 「好好加油吧古莲!如果我死了咱俩都完蛋了哦!」 「事到如今要拿自己的性命当挡箭牌吗,洛娃──!」 ◆◇◆ 老实说,露薇尔米娜十分拼命。 马车倒还好,马却没怎么骑过。更别说在战场上驱马狂奔了,因此陪同在旁的护卫对她大喊道。 「殿下!绝对不要松开缰绳!」 「我知道,不过松开了会怎样!?」 「会落马!」 「落马后呢!?」 「会死!」 喉咙深处涌上的悲鸣被马蹄声给盖过了。 (不该骑马的!不该骑的!不该骑的啊!) 但又只能这么做。身体感受着马蹄踢踏地面的震动,快要吐出来了,但吐出来的话绝对会掉下去所以强迫自己忍住了,毕竟只有这个办法了。 (我的对手是武人,胜机不在于变强,而在于如何示弱!) 如果自己坐在马车上,古莲他们会攻击马儿或车夫,让马车停下来。如果我身着防具手拿武器,他或许会认为我有战斗的意志,毫不留情地发起攻击。 然而看看我现在这幅模样。一个身无寸铁的小姑娘拼命地抱着马不放。攻击马,我会摔死,对我挥剑相向,会败坏名声。越是以武为荣,巴尔德罗修军就越难出手。 (古莲的部队用巨大的疲劳换来了迅速的进击!利用我不擅战场的弱女子身份争取到时间的话,他们一定会累垮……!) 事实上,她的判断是正确的。 不懂该怎么阻止几乎是独自出逃的露薇尔米娜,古莲部队的大多数士兵停下了脚步。 露薇尔米娜军的士兵趁机缠上了古莲的部队,虽然后者想要摆脱,但由于刚才的停顿,一直忽视的疲劳一下子爆发出来,行动明显变得迟缓。 露薇尔米娜确信。再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古莲的部队就会被吞没。 然而她算错了一点,或许该说是虽然预见到了,但却看得不够透彻。 也就是, 「不是吧……」 一口气击飞护卫、追上露薇尔米娜的,古莲的武勇。 ◆◇◆ 「洛娃!把缰绳给我!」 古莲驱马并肩露薇尔米娜,大声喊道。 「哈啊!?才不要呢笨蛋笨蛋!」 缰绳是露薇尔米娜的生命线,被古莲夺走的话,就会失去马的控制权停下来。不过在那之前,感觉松手就会掉下去所以没法放开。 「笨的是你啊!前面!」 被他这么一说,露薇尔米娜看了看前面。 前面有块巨大的岩石。 「呀──!」 露薇尔米娜大喊出声,古莲强行夺过她的缰绳,掉转马头。马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岩石,听从古莲的指示放慢了步伐。 然而受惯性的影响,骑在马上的露薇尔米娜刚反应过来便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呜噶」 屁股狠狠地砸到地面,洛娃丢人地叫了起来。 「好痛……真是的!」 「没事吧?」 「我的屁股死掉了!」 「精神就好」 古莲立即下马,站到洛娃身旁。 「那么,以防万一我先问清楚,你之后还有其他手段吗?」 「……没了」 露薇尔米娜筋疲力尽地回答道。 原本想出的作战是拿自己的性命当挡箭牌在战场上跑来跑去,拖垮古莲部队,没想到这么简单就被阻止了。 「不过,古莲你打算怎么做?虽然和计划有出入,可你已经来到战场深处了。你觉得有办法扛着我逃出去吗?」 露薇尔米娜军在离这不远的地方摆好了队形。虽然他们还没有意识到事态的变化,但有几名士兵已经发现了古莲和露薇尔米娜,只要她发出求救声,军队会立刻追过来。即便不追过来,后方知晓情况的追兵也很快就会赶来。 「扛着你就不怕被箭射了。我只需要一路打到友军那」 「呜哇肌肉脑会有的回答。拿女孩子的性命当挡箭牌很渣诶」 「轮得到你说吗」 「我用的是自己的东西所以没问题」 和战场的气氛格格不入、仿佛像是在学校教室里的对话。但对于两人来说,这再正常不过了。 「我帮你坐到后面来。用绳子把你绑我身上就不会掉下去了」 「完全被当成行李了呢……算了,听你的」 虽然嘴上不饶人,但露薇尔米娜还是老实地抓住古莲的马。 「啊,你悠着点。我从刚才起就很想吐」 「我注意。……有点意外啊。你不反抗吗」 「反抗的话你会朝我肚子来上一拳让我闭嘴吧?才不要咧好疼的」 古莲心想确实如此,但总觉得有点无法释怀。于是露薇尔米娜开口道。 「而且古莲,你刚才问我之后还有其他手段吗对吧」 「你要翻盘吗?」 「不,那是我的真心话」 “只不过”, 露薇尔米娜笑了笑,继续说道。 「我可没说过,之前没有动用其他手段哦」 古莲寒毛直竖。 而正在这时,位于遥远后方的巴尔德罗修军司令部,敲响了代表发生紧急情况的钟声。 ◆◇◆ 巴尔德罗修军和曼弗雷德军的交锋越演越烈。 曼弗雷德军全面展开进攻,打破了当初本以为会持续下去的僵持局面。巴尔德罗修军也没有坐以待毙,做出了反击。 两军的死伤人数逐渐增多,而且没有放缓的迹象。这一事实沉重地压在了两军决策层的肩头。 尤其对缺乏战争经验、由各州军队拼凑成的曼弗雷德阵营来说,惨烈的忍耐赛成了超乎想象的重压。 「曼弗雷德殿下!再这么下去无法维持战线!」 「各处发来援军请求!」 「建议摆脱乱战暂且后撤」 接二连三传来凄惨的战报,阵营干部们的进言几近悲鸣。 目前的战况使得曼弗雷德也一脸苦涩── 「现在不能放松攻势」 站在一旁的斯特兰格无情地说道。 「战况对我们有利。这时候后撤意味着让敌军得知我军的窘迫,提升他们的士气。那样的话胜利就离我们更远了」 斯特兰格说的是事实。仅考虑士兵练度的话,巴尔德罗修军占有压倒性的优势。然而巴尔德罗修军士气低下,再加上不得不得警戒身后的露薇尔米娜军和驻扎在纳鲁西拉的迪梅托里欧军,所以逐渐落入下风。阵营的干部们也认为,这样下去说不定能打败他们。 「但是斯特兰格,这一战终究是前哨战。之后还要迎战露薇尔米娜军」 正如曼弗雷德所说,和巴尔德罗修军的交战不能用尽全力。如果可以防止损失扩大,那就尽可能防止。 「殿下的担心不无道理。可是您大可放心。──再有三步,这场战争就会结束」 斯特兰格如此宣言。不仅是曼弗雷德,就连干部们也瞠目结舌。 「还以为你要说什么,我军确实压制着敌军,话虽如此」 「不觉得说的太夸张了吗」 「没错。光靠我们拿不下他的人头」 众人纷纷出口质疑,然而斯特兰格的态度依然从容不迫。 「这不是夸大其词。我说的是事实」 他堂堂正正地说道。 「请你们好好见证吧。一切皆已准备就绪──」 ◆◇◆ 总指挥巴尔德罗修位于巴尔德罗修军和曼弗雷德军交锋的最前线。 「别退缩!此时反攻回去敌军必定崩溃!把你们所在的战场当成自己的葬身之处,不要让敌人踏足!」 没时间空坐在军队中央等待了。赶赴最前线的巴尔德罗修高举手中之剑,放声鼓舞士兵们。 (可恶,准确无误地挑我军势弱时发起进攻……!) 虽然知道对方有参谋,可没想到如此厉害。我军需要时间休整却找不到机会。明明曼弗雷德军也因此损失惨重,竟然毫不在乎。明显是铁了心要解决我军。 (蒙受这么大的损失应该会对之后对战露薇尔米娜军产生影响啊……竟然看不出一点犹豫!) 另一边的前线仍在和露薇尔米娜军交战,和这边比起来,战斗的激烈程度有着天壤之别。拜此所赐得以集中力量对付曼弗雷德军──可曼弗雷德那边又是怎么想的呢。 想到这里,巴尔德罗修停下思考。现在最重要的是想办法维持眼前的战线。 「殿下!突袭露薇尔米娜军的别动队抵达敌军司令部!」 巴尔德罗修听了部下的报告,暗自握紧拳头。只要捕获了露薇尔米娜,就能阻止她的军队。这样一来便可以全力对付曼弗雷德军,扭转局势。 (之后只需撑到别动队回来!) 他刚这么想,战局就发生了变化。 「殿下!敌方部队!」 巴尔德罗修循着部下的声音抬头望去,发现数支敌方部队从最前线的空隙处突破了己军的防御阵。他刚准备向部下发出立刻呼叫后方部队击溃敌军的指示,但还没来得及,敌方部队便一口气打入了巴尔德罗修的部队。 「唔……!」 巴尔德罗修的部队编入了最精锐的士兵负责防御。尽管如此,不但没能立刻击溃敌方部队,还遭到了强烈的猛攻。即便己方士兵疲劳不堪,也能判断出敌军是精兵。 走投无路了。但与此同时,巴尔德罗修意识到。 (敌军快撑不住了!) 曼弗雷德军的精兵数量有限。投入这么多,意味着他们打算决出胜负了。 (反过来说,只要击退这一波,敌军便无计可施!为我军争取到短暂的时间!) 那么,现在的最佳方案是什么。 身经百战的巴尔德罗修立刻得出了答案。 「后撤!被敌军缠住也无所谓!和后方部队合流!」 如果在这里抗下这波进攻,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哪怕背对敌军也要退到后方,和后方待机的后备军汇合后再打倒对方。这是最妥当的做法。 随后,部队在巴尔德罗修的指示下掉转方向。殿后的士兵们接连被敌方部队吞没,即便如此,也没有停下脚步。不久后便看见在后方待命的友方大军。 (好,这样就──) 打得赢,他心想。 抱着这样的念头,巴尔德罗修的视线捕捉到了异常。 本应在后方待命的友方部队正处于混乱中。 心中刚浮现出疑问,刹那间,部队被撕开了一道口子,冲出来的是, 「露薇尔米娜军……!?」 朝着一脸惊愕的巴尔德罗修,露薇尔米娜军的精锐部队发起了突击。 ◆◇◆ 「……露薇尔米娜军捕获了巴尔德罗修? 这一报告给曼弗雷德阵营造成了巨大的冲击。 「是、是的!逃跑的巴尔德罗修皇子被我军精锐部队逼入绝境,然而露薇尔米娜军也派出了部队从相反方向发起突击,无意中形成了夹击之势……」 曼弗雷德一方的部队为了逼迫巴尔德罗修用尽了力量,没能击退露薇尔米娜方面的部队,导致巴尔德罗修被夺走。 「这、这算什么事啊……!」 「这样他们岂不是能名正言顺地!」 为了亲手拿下巴尔德罗修,己方迄今为止付出了巨大的损失发起攻势。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难免他们会动摇。 「──诸位请放心」 为了让他们安心,指挥全盘作战的斯特兰格开口了。 「一切在我计划之中」 在场众人看向斯特兰格。随后,派系领袖曼弗雷德怀疑地问道。 「斯特兰格,这个状况也在你的计划之内吗?」 「是的。还差一步就能解决了」 斯特兰格所言非虚。但是,正因如此才令人费解。只靠一步要怎么挽回这个局势?众人思考着问题的答案──曼弗雷德想到了某个可能。 「卫兵!」 「已经晚了」 斯特兰格弹了个响指。 与此同时,聚集了干部们的帐篷内,士兵一拥而入。 「你、你们要做什么!?」 干部们陆续被束缚起来。曼弗雷德也不例外,帐篷内聚集的众人都是同样待遇。 只有一人,斯特兰格除外。 这究竟意味着什么,答案不言而喻。 「──你背叛我!斯特兰格!」 「察觉得也太晚了吧,曼弗雷德殿下」 斯特兰格满面笑容,回应了主君的──原主君的大喊。 ◆◇◆ 「不可能,那家伙背叛了……!?」 露薇尔米娜道出的计划让古莲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哎呀,古莲这么肯定斯特兰格的人格真让我惊讶」 露薇尔米娜调侃了一句,只不过古莲依然皱着眉头。 「别开玩笑了。如果必须那么做的话,斯特兰格确实会背叛,但绝非是不讲道义或不合情理。何况那家伙为了故乡的自治权,只能投靠曼弗雷德皇子」 说到这里,古莲恍然大悟。 露薇尔米娜笑了。 「是的,就是这么一回事」 ◆◇◆ 「支持皇女的保守派系独断专行奔赴纳鲁西拉的事情,您已经听说了吧?」 为何,为什么。 斯特兰格对满脑子疑问的曼弗雷德解释道。 「保守派的权威因此受损,所以皇女可以对保守派采取强硬态度了哦,曼弗雷德殿下。是的,包括保守派过去反对的有关属州的处置」 斯特兰格从怀中取出一封信。 上面有着露薇尔米娜的署名,是她寄来的秘密书信。 「那、那是……」 「我追随曼弗雷德殿下用的本是排除法。因为只有您提及了我故乡威斯培的自治权。……即便您只是嘴上说说,不知道有几分真心」 为了故乡,斯特兰格相信并追随曼弗雷德,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又或是在帮他登帝后,想办法威胁、劝诫、哄骗可能毁约的曼弗雷德。斯特兰格甚至想好了下一步棋。 而这个前提被颠覆了。 因为迪梅托里欧的出现,也就是维恩的妙计。 「但考虑到君臣间的恩义,而且我也不想输给洛娃。毕竟那边可能也是口头约定呢。光是这样的话,我是打算追随您到最后的……」 斯特兰格低头看了看手边的书信,叹了口气。 「没想到被洛娃探出了那件事……」 「怎、怎么回事!?」 曼弗雷德疑惑地问道。斯特兰格只是摇了摇头。 「……很遗憾,这件事已经和殿下无关了」 他毫不留情地断言道。 「和计划一样,巴尔德罗修皇子交给露薇尔米娜军,曼弗雷德军损失惨重。而且也在这抓住了上层人员。──尘埃落定了,曼弗雷德殿下」 斯特兰格平静的宣告,沉重无比而又冰冷刺骨地响彻了曼弗雷德的心扉。 ◆◇◆ 「所以,之后要怎么做?」 露薇尔米娜说明了自己的计划,向古莲提问道。 「拿我当挡箭牌夺回巴尔德罗修,说不定有一丝希望」 虽然露薇尔米娜的口气像是在开玩笑,但她的表情是认真的。露薇尔米娜不懂战斗的理由。即便如此,古莲身上的武威依然让人觉得他说不定会犯这个险。 与她的想法背道而驰,响起了一声叹息。 「即便我过得去,你也会死在路上。这样一来巴尔德罗修军还是会败北」 原来你过得去啊……露薇尔米娜颤栗地想道。瞥了她一眼,古莲眺望起远方。 「力有未逮,吗」 不能算是还差一步。是两步吗,还是三步?不够啊。武艺更上一层楼就够得到了吗,还是说这就是自己的极限?不管怎样,胜负已定。 「──认输,是我输了」 古莲收起剑,说道。 「我会投降,请对我的部下宽大处理」 「好耶!」 露薇尔米娜大喊。 「好了快点进行战后处理,战后处理!要回我的司令部了哦古莲!对了,你可别给我自戕啊!我已经把你当成我的棋子了!」 「既然你这么想的话就别叫我棋子」 看到友人还是老样子,古莲放松身体,准备起了马匹。 ◆◇◆ 「这样啊,露薇尔米娜皇女赢了啊」 纳鲁西拉宅邸的某个房间。待在这里的维恩和迪梅托里欧收到了有关决战结果的报告。 「没想到那家伙真坐上了至高之座」 迪梅托里欧的语气中既有对露薇尔米娜的挖苦,也有感叹。 作为过去的政敌,同时作为知晓她走到这一步经历了多少困难的知情者,他的话语中蕴含着这样的思绪。 「不能因为是妹妹就小瞧哦,迪梅托里欧皇子。最近我那妹妹也成长了不少,让我很是惊讶」 「喔,那么纳特拉也要诞生女王吗」 「那也别有一番趣味呢」 迪梅托里欧朝耸肩的维恩哼了一声。 「迪梅托里欧皇子今后打算怎么做?」 「难得来一趟纳鲁西拉。我打算去谒见下任皇帝的尊颜。你小子呢,之后要干什么?」 「我会按计划和东列贝提亚教的教主进行会谈。之后和迪梅托里欧皇子一同向露薇尔米娜皇女寒暄几句倒也不错呢」 「如此甚好。在露薇尔米娜的新政权下,帝国恐怕会进行重组。不趁现在挟恩图报的话,说不定会被丢在一旁啊」 虽说内乱画上了句点,但并不意味着帝国的混乱会立刻收束。 甚至有可能因为露薇尔米娜的登帝,孕育出新的混乱。纳特拉固然和露薇尔米娜关系亲密,可作为同盟国,同时身为邻国,不可以疏忽大意。 不过,即便如此。 「仅限今天,稍微快活一点也无伤大雅吧」 维恩往自己,以及迪梅托里欧手边的酒杯注入葡萄酒。 然后两人高举酒杯。 「祝史上首位女帝的诞生」 「祝我那愚妹迎来更大的困难」 祝福之杯无声相碰,庆祝那位少女所成就的丰功伟绩。 尾声 露薇尔米娜获胜的消息转瞬间传遍了整个大陆。 当初不被人们看重的皇女击败了她的三位皇兄,坐上了皇帝的宝座。对于即将诞生的史上首位女帝,人们既惊讶又困惑。 各国首脑的反应各不相同,法尔卡索王国的米洛斯拉夫王子不禁沉吟,索尔杰斯特王国的格鲁耶尔王据说则是放声大笑。 至于同盟国的纳特拉王国, 「喔……没想到帝国出了位女帝啊」 「嗯。我也吃了一惊呢」 王族居住的离宫一室。 芙兰亚正在房间里和静养中的国王欧文谈论着这件大事。 「王兄和我说,最近可能无法回国。还说想见他的人太多,都忙不过来了」 「纳特拉是帝国的同盟国。而且考虑到露薇尔米娜皇女和维恩的交友圈,倒也实属无奈。虽说芙兰亚可能寂寞得哭出来就是了」 「父、父王!再怎么说我也不是小孩子了!」 「哈哈哈,原谅我。和岁数无关,在父母眼中孩子永远是孩子啊」 欧文边抚摸着芙兰亚蓬松的秀发,边安慰她。完全就是父与女的光景。 一边被父亲摸着头发,芙兰亚边嘟囔道。 「……话说回来,露薇尔米娜皇女为什么想当皇帝呢?」 「怎么这么说?」 「毕竟……很辛苦不是吗。我光是代替王兄工作就忙得不可开交了,皇帝一定比我忙得多呢。还不如只当个皇女,不用为其他事情烦恼,过安稳快乐的日子」 来访纳特拉那时,还有在商都米尔塔斯时,芙兰亚和露薇尔米娜有过交流。 露薇尔米娜开朗、美丽,而又聪慧。虽然不能原谅她和王兄关系很好,但就连芙兰亚都觉得,除了刚才说的那点之外,她十分有魅力。也正因如此,芙兰亚不禁会想,哪怕不当皇帝,不也能过上幸福的人生吗。 「唔……」 听完芙兰亚的疑问,欧文思考了一会儿, 「虽然我没有亲眼见过露薇尔米娜皇女……但从我道听途说的内容来判断,她并非是被家臣唆使,也不是醉心于权欲」 「既然如此,又是为什么呢?」 「因为有什么吧。在帝位的前方。有她想要的什么」 芙兰亚听了欧文的回答,肩膀微微颤抖。 「幸福建立在认可上。哪怕在国民眼中她是值得爱戴的皇女,过着优雅的生活,但她若是不认可这样的自己,阴影便会陪伴她一生。或许,接纳与阴影共存的人生也不失为一种方法……只不过,皇女没有这么做。她不认可他人赋予的幸福未来,故而主动投身试炼之路」 好坚强,芙兰亚心想。正是坚强的内心造就了这样的她。这一定就是世人所说的高尚之人吧。 与之相比,自己又怎样呢。满心烦恼,原地打转。 这与年龄差距无关。即便自己处在和她同样的年纪、同样的立场,也绝对不会想成为皇帝。生而为人,却有着无可比拟的差距。 「……芙兰亚」 「诶,啊,怎么了,父王」 「如果迷失了方向,不妨试着扪心自问。对自己而言,怎么做才是自己最认可的」 听完之后,芙兰亚开始思考。应该作为王女支撑国家吗?还是应该作为国王引领国家?自己认可的,究竟是前者还是后者── 「打扰了」 这时,一名男子敲了敲门,进入房中。 壮年男子有着白发赤瞳。他是侍奉国王欧文的弗拉姆人,名叫莱文。 「陛下,您该喝汤药做诊察了」 「已经这个时间了吗。抱歉啊芙兰亚,没能陪你聊久点」 「……别在意,父王。非常有意义的谈话呢」 不能打扰父王诊察。芙兰亚深深地行了一礼。 「我今天先回去了。父王,请保重身体」 「嗯。芙兰亚也要注意身体」 就这样目送女儿离开房间,欧文转而看向莱文。 「所以,打算找我说什么」 「不愧是陛下。明察秋毫」 「哼,也不想想你和我多少年的交情了」 欧文和莱文,彼此的嘴角微微上扬。这是主从之间长年累月孕育出的信赖。也正因如此,莱文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虽然不是什么令人高兴的事,但臣必须向您禀报。──有关我等,弗拉姆人的事」 ◆◇◆ 露薇尔米娜喜欢帝国。 她想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热爱帝国、尽可能地活用自己的聪明才智效忠帝国。 然而,即便是在提倡实力主义的帝国,生为女子的露薇尔米娜所能肩负的职责也实在过于渺小。每个人都坚信不疑地怀着善意和爱,把“要有女人味,要符合皇女的身份”的职责强加在露薇尔米娜身上。 在她对此感到无比厌烦、郁郁寡欢的时候,有人向她举荐了士官学校。 据说在那里,除了男子之外还有许多贵族女子。心中抱着淡淡的期待,露薇尔米娜化名洛娃菲尔碧斯,进入士官学校就读。 (不过,终究和其他地方一样呢……) 换言之,士官学校不过是女子用来物色未来结婚对象的沙龙罢了,每个人都满足于被赋予的职责。凭借自身的能力与才智随心所欲开拓未来,找不到拥有这般意志的人。 失落。失望。亦或是死心。自己怀着这样的情绪,过着孤独的每日。然而某一天,自己听到了某个传闻。听说有个不被规则束缚、胡作非为的四人组。 自觉死心得不够彻底,露薇尔米娜观察了传闻中的四人组。 然后,她受到了冲击。 (这四个人……他们……) 为了以期望的形式实现自己的愿望,充分活用自身能力。 说白了,他们在做的事仅此而已。 但他们理所当然般做到的事,正是露薇尔米娜想做却做不到的。 好羡慕。如果自己能像他们那样行动该多好,她心想。 但又担心,自己能做到吗。像他们那样。 也许是可以的。只要待在他们身旁的话。 (既然如此……!) 露薇尔米娜鼓起一生一次的勇气,走向他们。 「我对你们很感兴趣,可以旁观吗?」 就在说完这句话后,被维恩揶揄了。老实说,自己到现在还对这件事怀恨在心。 「啊─要死了!已经─快死了!马上─就死了!」 时间回到现在。 赢下帝位之争的露薇尔米娜在帝国皇宫放声大喊。 「搞什么啊这么忙!忙成这样有几个身体都不够用诶!」 露薇尔米娜击败了三位皇子,终于得到了坐上女帝之座的权利。 她如今正准备走上人生巅峰,然而光鲜亮丽的只有表面,实际上则忙得不可开交。 「呀真不容易呢」 「干嘛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啊斯特兰格!」 在忙得焦头烂额的露薇尔米娜面前,斯特兰格不慌不忙地饮着茶。他明明背叛了主君,却像个没事人一样。 「你也来帮忙啊!你可以处理文书工作的吧!」 「诶才不要啦,麻烦死了」 「混蛋眼镜……!」 露薇尔米娜恶狠狠地瞪着他。 于是斯特兰格对她说道。 「你想想,不光是麻烦,而且还得考虑立场。我可是狠下心背叛了曼弗雷德殿下,不太想在这时候露骨地依附洛娃引人注目呢」 发生在曼弗雷德阵营的事情不久后将为大多数人所知,并且会在史书上留下一笔吧。事到如今,斯特兰格倒也不在乎他人会怎么评价,但对于招人怨恨的事应当保持警惕。 「犯什么傻呢。都做了那种事,怎么可能不引人注目。趁早死心和古莲一起过来当我的亲信」 「对哦,说到这个,古莲人呢?」 「他说要等祓禊完才能来帮我,现在自主反省中」 「真像他的作风」 斯特兰格面露苦笑。露薇尔米娜朝他吼道。 「这可不是在开玩笑!现在缺的就是人手!斯特兰格也一样!我会宣布背叛是我一开始设计好的一环,减轻外界对你的厌恶,所以快点尽棋子的本分为我工作!」 「原来如此,确实这么做更加安全呢」 「好耶你答应了!那么这座文书的大山分一半给你!我不会硬逼你但请从现在开始每分每秒投入工作之中!」 「知道了知道了,我会帮忙的。……但是在那之前我想确认一件事」 「威斯培的事吗?」 露薇尔米娜突然露出锐利的目光。 「不必这么严肃,我不会毁约的。我会尽力让自治权得到认可」 「我很高兴你能这么说。不过──我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斯特兰格加强语气,说道。 「关于那件事,不会惩罚威斯培。这个你也会答应的对吧?」 「我答应你」 露薇尔米娜说道。 「只不过,我不保证不会利用哦」 「……你打算做什么?露薇尔米娜」 「那还用说吗」 随后,成为女帝的少女,狡诈地笑了。 「当然是干坏事啦」 ◆◇◆ 「呜哇,头好痛……」 帝位之争结束后不久。 依然逗留在纳鲁西拉的维恩横躺在沙发上,发出呻吟。 「不管怎么说也喝得太多了,维恩」 维恩有气无力地驳斥妮妮姆的忠告。 「没办法啊,过来寒暄的人接连不断」 正如维恩所说,最近一段时间帝国各地的权贵纷纷前来会见维恩。自不必说,原因不仅在于维恩的同盟国王族身份,更在于他和赢下帝位之争的露薇尔米娜有着密切的关系。 而且维恩也无法忽视这些权贵,应酬的同时酒量渐增,饮酒带来的头痛也成了烦恼。 「把握机会这点我是很佩服啦……不过连我们都这么忙,洛娃那边怕是忙得转不过来呢」 「感觉每三秒就会说一次要死了要死了」 维恩也是执政者,不难想象露薇尔米娜现在究竟有多忙。 「战后处理进展如何?」 「似乎进展顺利呢。因为生擒了巴尔德罗修皇子和曼弗雷德皇子,反抗不是很强烈。话虽如此,不但要解散两位皇子的派系,还得重新编入自己的麾下,再加上加冕仪式的准备工作,女帝的君临还得等上一段日子呢」 士兵只要在战争中打倒对手就算结束。而对于上层人士来说,即使战争终结了,也还有新的工作要处理。 「嘛,包含这些在内都是洛娃的道路。我们就在远方为她声援吧」 「我们也有我们要做的事呢」 妮妮姆说完后,传来了敲门声。维恩迅速从沙发上起身,与此同时官吏走了进来。 「殿下,有客人来访」 「带过来」 维恩作出指示后,官员点了点头。等了一会儿,官员把来客带了过来。 「初次见面。我是纳特拉王国王太子,维恩萨雷玛艾尔巴雷斯特」 维恩朝来客自我介绍道。 「请多关照──欧内斯特阁下」 东列贝提亚教教主欧内斯特露出了和蔼的微笑。 ◆◇◆ 看到维恩和欧内斯特的会谈顺利开始,妮妮姆悄悄离开了会谈的房间。因为她要准备欧内斯特的接待事宜。 换做是在纳特拉本国,即便妮妮姆不在,准备工作也能顺利进行。奈何这里是帝国的地盘,随同的使节团人数有限,大多数情况下必然由妮妮姆负责指挥。 「妮妮姆大人,料理这么调味您看行吗?」 「……味道浓了点。东列贝提亚教讲究朴素,调味再稍微弄清淡点」 「房间内可以布置帝国生产的家具吗?」 「嗯。但是餐具要用从纳特拉带来的」 「拉库鲁姆队长说想和您确认警卫的分配情况」 「我立刻过去。还有帮我传个话,让教主的护卫的代表一同出席」 就在妮妮姆熟练地向随从下达这些指示的时候。 「妮妮姆大人,我从纳特拉回来了」 接到部下的报告,妮妮姆停下了手边的工作。 「辛苦了。纳特拉状况如何?有什么变化吗?」 虽说国内有芙兰亚和辅佐她的家臣,但乱世之中发生什么都不足为奇。而且留在纳特拉的人也在意参与了帝国内乱的维恩一行人的情况。为此纳特拉本国和使节团之间会定期派出传令兵,掌握局势并暗中交换情报。 「是的。家臣们在芙兰亚殿下的领导下团结一心,有条不紊地运营着国政」 「那就好」 妮妮姆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抱着复杂的感情。 维恩不在也能顺利运转。作为国民的一员,这是件值得欣喜的事情,但作为维恩的家臣,则又担心主君或许会被轻视。说是这么说,家臣们的这种态度也许会让维恩在国内过得更舒坦,真让人烦恼。 「还有其他报告吗?」 「没有,大体上无事发生,一派和平的景象」 妮妮姆听完报告,安心地点了点头。不管怎样,只要纳特拉和平就再好不过了。可以专心准备接待事宜──正当她这么想的时候,部下有些伤脑筋地开口道。 「……可其实,有一件事,我十分在意」 妮妮姆听完后,皱了皱眉。 「琐事也无妨。向我报告」 尽管感觉事情不太对劲,可不得不问清楚。妮妮姆催促他说下去,于是部下战战兢兢地回答道。 「虽然难以启齿……但有消息说弗拉姆人有所行动」 「……你说什么?」 妮妮姆明显皱起了眉头。 ◆◇◆ 「巴尔德罗修皇子败北了啊」 「是的……非常抱歉,卡璐朵梅里亚大人」 大陆西部,古都卢山。 地点是卢山的列贝提亚教本部,圣王厅的某个房间。艾碧思正跪在地上。 在她面前坐在椅子上的是卡璐朵梅里亚。列贝提亚教福音局局长,也是艾碧思的主人。 「我原本想的是,如果那位丝毫不掩饰进攻西侧之野心的皇子能当上皇帝,就能在大陆上掀起更大的波澜了,有些可惜呢」 「明明劳烦您调拨了物资,真是万分抱歉」 艾碧思低着头,然而实际上,卡璐朵梅里亚并没有那么在乎结果。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巴尔德罗修的事在她眼中只是顺带的。 「不用这么在意哦,艾碧思。虽然巴尔德罗修皇子的事的确令人遗憾,但原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不是吗?奥乌鲁」 卡璐朵梅里亚的视线落在艾碧思身旁。 站在那里的是独臂男子,奥乌鲁。他和艾碧思一样,是卡璐朵梅里亚的部下。 「是的。遵从您的指示接触了纳特拉的弗拉姆人,并成功放出了情报」 「做得很好」 卡璐朵梅里亚满意地点了点头。 「支援巴尔德罗修皇子以延长东侧内乱的计划奏效了。毕竟想要瞒住维恩王子,必须得趁他不在的时候下手呢」 「卡璐朵梅里亚大人,那么之后也依预定计划」 「是的。全心全意付出努力,助长火势蔓延,去守望、去煽动、去扩散吧」 卡璐朵梅里亚微微一笑。 「俗话说,溺水者攀草求生。那么,若是稻草存在心灵,究竟是会拒绝伸向它的手,还是会与溺水者一同赴死──真让人期待呢」 ◆◇◆ 纳特拉王国首都柯德贝尔。 在王都的一隅,数名男子避人耳目地聚集在一起。 他们皆有着白发赤瞳,是弗拉姆人。 「……听说了吗?那件事」 其中一名男子战战兢兢地开口道。 「听说了。那是真的吗?」 周围没有人影。尽管如此,男人们还是不停环视着周围。他们心知肚明,不能让人听到接下来要说的话。 「听说有确凿的证据……」 「但没有人亲眼见过啊」 「如果是族内的老人,应该知道真相吧?」 当初流传在定居纳特拉的弗拉姆人之间的情报,本应只是传闻。 然而不知从何时起,传闻逐渐有了轮廓。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这个消息是真的」 「这对我等来说意味着巨大的可能性,是对我等的祝福」 「……那么,只能去确认了」 他们的声音中寄宿着狂热。 「王太子的亲信──妮妮姆菈蕾」 「她是始祖直系的传闻如果属实的话」 「说不定能做到。再一次,弗拉姆人的王国将──」 在名为夙愿的轮廓中酝酿成熟的传闻终将逐渐转变为真实。 ──并已经如同病毒一般,在弗拉姆人之间蔓延开来。 ◆◇◆ 「……」 听了部下的报告,妮妮姆在结束接待事宜的安排后,独自陷入了沉思。 纳特拉的弗拉姆人的行为有些反常。 部下带回的报告让妮妮姆忐忑不安。情报的不足更是助长了她的不安。 和居住在纳特拉的大多数人种一样,弗拉姆人也因为历史性的原因和其他人种保持着距离。由于妮妮姆派出的传令兵并非弗拉姆人,无法混入其中挖掘更多的情报。 (纳特拉有族长莱文大人在,应该没问题的) 妮妮姆不是神,无法得知远方的纳特拉发生了什么。她身为维恩的辅佐,更不可能放下工作赶回去。 (如果能止步于对政治活动的热衷……) 妮妮姆不认为主张自己的权利,并为了获得权利而行动是坏事。但做过头的话,就会遭到周围的反对,甚至树敌。自己祈祷他们能把握好分寸,可真会如此吗。 (我是弗拉姆人的下任族长……但更为重要的是,我是侍奉维恩的辅佐官) 应该优先考虑维恩的、纳特拉的利益。 如果弗拉姆人失控了,届时必须严惩他们。这也关系到弗拉姆人将来在纳特拉的立场。 更何况,替弗拉姆人说话,和维恩还有纳特拉敌对什么的,没有任何意义── 『我只是觉得,就算是妮妮姆,应该也想过挑战维恩吧』 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友人的话语。 「……」 友人是这么说的。 要和维恩一决高下的话,没有不利用这个时代的理由。 自己也觉得确实如此。如果那些棘手的友人站在自己的立场上,也许会借机行动起来── 「真傻」 妮妮姆自嘲似地微微一笑。 自己和他们不一样。从来没有想过和维恩战斗,也从不希望成为他的敌人。自己是他的随从。他是自己的主君。不管是从过去到现在,还是从现在到将来,这样就好。 「……好了,去看看维恩吧」 妮妮姆迈步向前,仿佛想要甩开心中的杂念。 对于不远的未来将发生的事情,此时她还一无所知。 然后, ◆◇◆ 这是遗忘在时光中的过去的一幕。 某位少年和少女的,无足轻重的对话。 「呀~,终于到开学典礼了」 「不要太引人注目哦?你可是他国的王子殿下」 少女帮少年打好制服的领带,忠告道。 「哪怕不保持低调,我身上的气场也会喷涌而出」 「是啦是啦」 少女微微调整了少年的领带的角度,随后松开手,和少年稍微拉开距离进行最终检查。然后她满意地点了点头。 「嗯,好了。……不过真让我吃惊呢。突然说要去帝国留学」 「因为按照现在的趋势,帝国将会引领这个时代。算是视察敌情吧」 「帝国不是同盟国吗?」 「今后就不一定了。对方有可能中止同盟,搞不好,有可能是纳特拉踢开帝国哦」 「纳特拉踢开帝国……」 考虑到国力差距,踢出去的脚似乎会骨折。 「嘛,总之尽情享受传闻中的帝国士官学校吧。最好能碰上几个有趣的家伙」 「有趣啊……。你想和那些人当朋友吗?」 「或许当对手也不错」 「……会不会太好战了?」 「不不,因为有些有趣的家伙比起友方更适合当对手」 是这样吗?妮妮姆呢喃道。 少年独特的价值观让少女很是讶异,她也因此突然产生了疑问。 「那么,我是哪一种?」 「……」 明明是出于好奇心提出的问题,少年却突然摆出了严肃的面孔。 在短暂的沉默后,他努力用认真的表情如此回答道。 「你这么问的理由,莫非是因为我昨天偷吃了你的点心吗?」 「虽然不是因为这个,但一码归一码,让我们好好谈谈这件事吧」 「糟了,自找麻烦了」 抓住打算逃跑的少年的后颈,少女开始说教。 结果这个问题就这样被蒙混了过去,没能听到少年的答案。直到很久以后,妮妮姆才意识到这一点。 (不过,我也没打算成为他的敌人) 但是,少女心想。 如果,如果自己迫于无奈,成了他的敌人。 到了那时,做一个让他感到有趣的对手,也许多少能报答他的恩情吧。 不去想象那一刻到来时的光景,少女如此想到。 就这样,于东边之地旷日持久的三蛇之争画下了句点。 这一事件的结束,并不意味着后世称为贤王大战的这一时代的终结。 而今,历史即将掀开新的一页── 后记 大家好久不见,我是鸟羽彻。 感谢您本次购买《天才王子的赤字国家振兴术11~对了,卖国吧~》。 这一卷的主题是“东边的决战”!大陆东部的动乱从本书初期一直持续到了现在,连我自己都觉得花了好多篇幅,但总算在本卷画上句点……!? 本卷描绘了盘根错节的各方势力、尔虞我诈的阴谋、明争暗斗的旧友,以及其他各种丰富的内容,请务必阅读! 本卷的内容暂且不论,动画播出了哦各位! 大概第一话已经在第11卷发售日前后播出了。正准备看的读者,请拭目以待。已经看了的读者,希望您能喜欢。 顺带一提我作为观众,已经是一副“好期待啊诶嘿嘿嘿”的放松姿态,但随着播出日期的临近,也变得越发紧张。究竟能不能撑到那一天……!但我不能在看到动画之前倒下……!加油啊我……! 接下来是惯例的谢辞。 首先要感谢责编小原先生。从下一卷起就要换新的责编了,非常感谢您一直以来的关照。说真的从我出道起承您关照已有十多年了,打击还挺大的,但毕竟也不是新人作家了,哪怕换了责编我也会努力的……! 负责插画的ファルまろ老师。感谢您为本卷献上了精美的插画。正因为是东边的决战,所以洛娃的插画尤其多,无论是读者还是作者都会露出微笑! 也要感谢各位读者。多亏了大家从初期起一直支持本书,本卷才能顺利出版。真的很高兴能和各位支持至今的读者们一起期待动画。请务必陪伴本书到最后。 另外,えむだ老师描绘的漫画版正在手机appマンガup!上好评连载中!剧情进展到第三卷,那个角色和那个角色也出来了,正到高潮哦! 那么,由于描绘了东边的决战,自然而然可以窥见剩下的舞台。 谁会登上舞台,谁又会退场。舞台上又会上演怎样的故事。尽管我是作者,却也不由得兴奋不已。 我会努力执笔,把这份心情传递给各位读者,敬请期待。 那么,让我们下卷再会。 作者 鸟羽 彻 正在为自己突破十卷的大关感叹不已的时候11卷也出来了。真是光阴似箭啊。 随着本书的发售,动画应该也开播了。 请多多注目在动画里会动会说话的维恩他们! 插画 ファルまろ 初次见面,亦或是一直以来感谢支持。 我是ファルまろ。 第11卷了!画了很多洛娃我好高兴! 想必动画也开播了,希望大家能乐在其中! 插图 第一章 对了,离家出走吧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轻小说万岁 翻译:天木炼 校对:天木炼 深邃、幽暗的森林中,一个幼小的少女独自行走着。 从外表上来看,她的年龄可能还不到十岁。眼神因不安而摇摆不定,好几次因为踩在了地面的凹凸处而差点摔倒。每当有风声或鸟鸣响起,她的双肩就会微微颤抖。这副胆怯的样子,如实反应了她并不熟悉这片森林的事实。 “……” 少女的目光投向了从树木的缝隙间看到的天空。天已经快黑了,在没有灯光的森林中独自过夜,其危险性不言而喻。少女也通过对即将到来的暗夜本能的恐惧,痛切的理解了这一点。 焦躁感让少女加快了脚步。她需要在天黑之前找到森林的出口,或者可以过夜的地方,但是环顾四周,也看不到森林的尽头,更别说可以栖身的地方了—— “啊……” 少女赤红的瞳孔,捕捉到了在森林的远处的“那个”。 她毫不犹豫地奔跑了起来,夕阳在背后追逐着她的影子——在被暗夜吞没之前,她抵达了目的地。 “是房子……” 面前出现的,是一栋宅邸。 少女的直觉告诉她,这是个大人物的房子。和樵夫用的那种脏乱的小屋完全不同,是一目了然的华丽住宅。作为过夜的场所,没有比这更好的地方了。 同时,少女的脑海中略过一丝犹豫。按理说,这种地方不是与房子的主人毫无因缘的自己可以随意进入的地方。 但是,已经没有时间去寻找其他住所了,少女下定决心,将手伸向了大门。 “打、打扰了……” 大门并没有上锁,被轻而易举地打开了。 少女战战兢兢地走了进去,屋里很暗,没有灯光。是没有人居住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倒是正好…… 喀哒。 “咿……” 突然响起的脚步声,背叛了少女的期待。 “那、那个!对不起!我不是小偷!” 受惊的少女声音慌乱,视线飘忽不定。 在昏暗的光线下,一个人影慢慢浮现。 “呜……” 少女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个同龄的少年。 少年身穿华贵的衣服,身形笔直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一看便知,他就是这间房子的主人,而且身份高贵。 但是,让少女畏惧的并非他的身份。 是眼睛,是那淡褐色的双眼。 那双眼睛就像无底深渊一样,光是看着,就感觉要被吞没了…… “——你来这里有什么事?” 少年的声音使她回过神来。 “那、那个,我迷路了,因为天马上要黑了,所、所以正在找能过夜的地方……” 即使无法留宿,也必须要得到这间房子的主人的对自己闯入的原谅。但是这拼尽全力挤出的话语,他真的听到了吗? 被那双没有感情的双眼所注视着的时候,感觉连时间的流速都慢了十倍。 在一阵沉重到令人窒息的沉默过后,少年说话了。 “随你便吧。” 诶? 还没等少女反应过来,少年便已经对面前这个可疑的闯入者失去了兴趣,转身离去。 “那、那个……” 少女试图与少年对话,但少年丝毫没有回头的意思。 “等、等一下!” 少女慌忙追到少年身旁,却正好迎上那冰冷得如同无机物一般的双眼。 少女不由得为之一窒,但涌上心头的不服输的感情压倒了心中的畏惧,鼓足气势说道。 “我、我是妮妮姆·菈蕾!” 脱口而出的,是自己的名字。 少年终于停下了脚步,盯着少女——妮妮姆看了一会。 “维恩。” 然后,平静地说道。 “维恩·萨雷玛·艾尔巴雷斯特” ◆ ◇ ◆ 安斯沃多帝国首都、格兰兹拉尔。 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此刻的光景,那就是绚烂夺目。 如今,帝都正不分昼夜地进行欢庆。 “露薇尔米娜陛下万岁!” “称颂吾等绮丽的皇帝!” “帝国的新时代开幕了!” 人民一边载歌载舞、觥筹交错,一边传颂着某个少女的名字。 帝国第二皇女露薇尔米娜·安斯沃多。 自先帝死后,皇子们围绕着皇帝的宝座展开了数年的斗争,而最终登上帝位的,正是露薇尔米娜。 “没想到露薇尔米娜殿下真的成为了皇帝!” “啊啊,光是如此就很让人惊讶了,而且,你去听皇女殿下……不,皇帝陛下的演讲了吗?” “当然去听了——‘我之所以能登基为帝,靠的不仅是我自己的力量,也是支撑着我的人民的力量,我的即位,是人民赢去取的胜利’……真是令人感动的演讲啊。” “果然陛下比任何人都更要关心百姓!在她的治理下,陷入黑暗时代的吾等的帝国一定会再度焕发光彩!” 当初,谁都不认为露薇尔米娜会是皇帝候补,尽管如此,她还是一步一步地证明了自己的价值,并最终击败了三位皇子。 后世的人们研究这段史料时,通过当时详细的记载将这段历史剖析的入木三分。但无论怎么研究,想要完全再现她的步骤都是几乎不可能的事。露薇尔米娜的即位之路就是如此的艰辛。 正因为克服了这样的艰难险阻,露薇尔米娜的声望才会越发高涨。如今,不仅是在帝都,称颂露薇尔米娜的声浪还席卷了整个帝国。 在此等盛况下,处于事件正中心的露薇尔米娜现在———— “咕啊……” 在皇宫内的办公室中,面对着堆积如山的文件,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脑袋。 “这个量是这么回事啊!光是需要我裁决的就有那么多,这有点奇怪了吧?” “很遗憾,这已经是我为了不给陛下添麻烦,尽量减少之后的量了。” 出声回答的是露薇尔米娜身边的辅佐官菲雪·布兰德尔。 “毕竟帝国幅员辽阔,而且此刻还没从内乱中恢复过来。” “虽然你说的确实没错,但……” 帝国是本土和属州的集合体,基本上,属州有派遣的总督和地方贵族治理。但一旦涉及到大规模公共事业和跨州事务,就要交由帝都判断。当然,这些事务大半是由帝国引以为傲的文官们处理的,露薇尔米娜只需要负责确认和批准——但即便如此,还是需要面对坐拥大陆一半领土的帝都各地传来的各种堆成小山文件,工作一点也不轻松。 “真是的,不管是左边还是右边,放眼望去全是工作工作工作!明明获得了史上最初的女帝这样华丽的头衔,要做的事情还是一点都没变呢。” “只要陛下期望的话,把这些工作全部交给家臣也是可能的。” “要是我真这样做了,只会让那些欺上瞒下的家伙大行其道。” “反正您是皇帝,测试一下能相信人的善意到什么程度也是可以被容许的。” “……我只能看到期待以外的工作反而越来越多的未来,所以还是算了吧。” “那么,请继续工作吧。” 看着露薇尔米娜一脸无奈的样子,菲雪露出了浅浅的微笑,心中想道: (真的,就算是位置变了,这个人还是不会变呢。) 克服了重重困难之后,露薇尔米娜终于成为皇帝。拥有了此等权力之后,哪怕得意忘形或耽于享乐一段时间也不奇怪。但她只是向身边的人表达了自己的喜悦之后,就立刻投入到了工作之中。一边巩固着作为皇帝的绝对的地位,一边努力的重整帝国的她的身姿,正是善政者的典例。 尽管露薇尔米娜的声望越来越高,但仍有人认为政治是不应该由女子操弄的,哀叹帝国将要因女帝的出现而进入黑暗时代的人也依然存在。但菲雪的想法却正好相反,她认为,原本将迎来日落的帝国如今已经出现了新的太阳——露薇尔米娜。 (当然,最初被赞颂为明君的执政者最终却腐化堕落的例子不管在哪个时代都屡见不鲜。所以,我们家臣的任务就是让这棵充满了可能性的皇帝的萌芽不走上偏路,扶持她成为一棵参天大树。) 菲雪原本是帝国的大使之一,在政治上失足之后被露薇尔米娜所发掘,成为了她的辅佐官。她与同样身为女性却拥有强烈的爱国心和野心的露薇尔米娜产生了共鸣,双方构筑了信赖关系,直到现在仍然被重用。 从结果来看,菲雪在这场赌局中大获全胜。曾一度一度被排除在仕途的晋升之路以外的她,如今却一跃成为了皇帝的辅佐官。几乎所有的官僚都对她的地位垂涎不已。 (不过,也因此导致了形形色色的人都来接近我,真让人困扰呢。) 像是毫无印象的亲戚发来的联络啦、突如其来的相亲商谈啦——这类能用手中权力的零头打发走的还算可爱的了。可身边谋划着获取露薇尔米娜的信任,然后将菲雪取而代之的人也不在少数。 要想在身边支撑着露薇尔米娜,就必须要一直和那些心怀不轨的人斗智斗勇,守护住自己的地位。虽然会很累,但每当想到自己或许会作为史上最初的女帝的心腹名垂青史,菲雪的心情就会雀跃起来。 既为了名誉,也为了忠义,菲雪不打算将自己的位置让出来。 “菲雪,怎么了?” “不,没什么。” 菲雪若无其事地应了一声之后,说道: “既然陛下都这么说了,那就去和斯凯基纳宰相协商吧,适当的减少一些文书方面的工作吧。” “噢噢!” 露薇尔米娜又变得元气十足了起来。 “不过,希望您能把因此而空出来的时间用在外交事务上。” “哦哦……” 露薇尔米娜又萎靡了下去。 “换算一下之后,空闲时间仍然是零增长啊。” “从陛下的日程表来看,最近的这段时间里是凑不出什么空闲时间的。” 露薇尔米娜发出了“呜”的悲鸣声。 “……嘛,算了,做外交事务起码比做文书工作更有干劲些。” “特别是今天的这场外交事务呢。” “嗯嗯” 露薇尔米娜露出了微笑。 “就让我们和同盟国的那位王子,愉快地谈一谈吧。” ◆◇◆ 因露薇尔米娜的即位而在帝国掀起的轩然大波,当然也波及到了其他国家。 特别是保守的西方诸国,他们政治中枢几乎都是男性,长期以来也一直认为这才是理所应当的,而如今东方的第一大国却出现了一位女性元首,令他们瞠目结舌。 现在,他们应该正紧锣密鼓地调查着露薇尔米娜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思想如何,拥有着什么样的政治方针吧。 在这一片混乱中,只有一个国家在露薇尔米娜即位时仍然能保持平静。 那就是如今已经成长为北方之龙的纳特拉王国。 “虽然之前已经正式问候过了……但请允许我再次祝贺你的即位,露薇尔米娜陛下。” “哼哼,谢谢你,维恩王子” 这里是皇宫内的某间房间。 柔和的阳光照射在露薇尔米娜对面的那个年轻人身上。 他就是纳特拉王国王太子,维恩·萨雷玛·艾尔巴雷斯特。 “陛下初次访问纳特拉,现在感觉已经是很久以前发生的事了呢。” “是啊。多亏了当时和维恩王子结下的缘分,才有了今天的我啊。” 纳特拉王国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是帝国的同盟国,但因为双方国力的差异,彼此之间的关系并不对等,周边国家也是一直将纳特拉王国视为帝国的半个属国或卫星国。 但是,在因帝国先帝的突然逝世而引起的动乱中,纳特拉王国在王太子维恩的带领下迅速崛起,获得了巨大的力量。而接近那样的纳特拉王国的,正是当时几乎没有后盾的露薇尔米娜。 维恩敏锐的发现了还没有取得什么实绩的露薇尔米娜的才华,早早地就做出了支持她的姿态。在当时几乎所有人都确信下一位皇帝将从三名皇子中诞生的情况下,这一方针可以被评价为鲁莽而又无谋。然而,露薇尔米娜最终登上了皇帝的宝座,证明了维恩独到的眼光。 正因为如此,如今的帝国和纳特拉之间的关系正处于蜜月期。一个是以铁腕使弱国繁荣昌盛的王子,一个是成为了史上第一位女帝的皇女,人们都认为,只要这两人还在位,两国之间就不会有任何隔阂。 ————当然,接近政权中心的人都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请恕在下冒昧,皇帝陛下,我有一件事想请教你。” 这时,房间里突然响起了第三人的声音。 “哦呀,怎么了?妮妮姆。” 妮妮姆。 露薇尔米娜刚才说出的这个名字,是维恩的辅佐官的名字。 这位白发赤瞳的弗拉姆人现在—— “您要抱着我到什么时候?” ——正被露薇尔米娜皇帝陛下抱着。 “诶?这样不也挺好的吗?毕竟咱们好久没见面了。” 这二人本是不要说相互接触,连说上话都很困难的身份差,但现在,露薇尔米娜却像只大型犬一样在妮妮姆身边嬉闹着。 但对于她们来说,这也不足为奇,毕竟在士官学校同窗期间,维恩、露薇尔米娜、妮妮姆三人建立了超越身份尊卑的友谊。 不过,一码归一码。 “洛娃,你现在是货真价实的皇帝了,玩闹也要注意分寸啊。” “没关系的。附近包括护卫在内都是值得信任的人。” 妮妮姆的目光瞟了一眼房屋的角落。 坐在那里的是露薇尔米娜的辅佐官菲雪,但她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的空气。 如果与老友的嬉闹能让皇帝陛下的心情变好,那让她假装什么也没看见也无妨。 “……维恩。” 因为那团金色的头发一直在自己的鼻尖晃动,妮妮姆只能向自己的主君求助。 “再次祝贺你即皇帝位,以后也要加油啊。” 被毫不犹豫地抛弃了。 之后要你好看。妮妮姆内心这么想着。 “嘛,妮妮姆的事情先放在一边。” 一改之前的殷勤态度,维恩用有些随性的口气说道。 “你真的成功地从最初的劣势中走出了胜利之路呢。” “是啊,这是民众的思虑、兄长的慢心、我的天运,种种因素叠加而成的结果……当然,其中最重要的因素还是我本人的努力!” “说的没错,如果洛娃你自己不去努力,那一切就根本不会开始。” “对吧?对吧!你们两个还不再多夸夸我!” “了不起。” “真厉害。” “你们的语气就不能更真诚一点吗!” 露薇尔米娜通过戳妮妮姆的脸颊来表达自己的愤怒,而妮妮姆似乎已经放弃了抵抗。 “所以,实际上感觉如何?——坐上皇帝的宝座的感觉。” “真的是感慨万千,我终于证明了自己的才华。” 仅仅是因为“你是个女人”这样的理由就被政治的表舞台所疏远的露薇尔米娜,终于击溃了世间的常识和旧俗,成功证明了自己。 “不过,虽然你已经证明了自己有成为皇帝的能力,但皇帝的重担可是很重的,千万别掉以轻心啊。” 一切顺利的话,露薇尔米娜的统治将持续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这比她争夺皇位所耗费的时间要长的多。各国的历史都已经证明了,想要维持长时间的善政是很困难的。 “在这一点上,维恩是我的前辈呢” 维恩虽然立场上还是王太子,但却早已成为纳特拉的实际领导者,说他是在皇帝方面的前辈倒也没错。 “作为前辈,你有什么有用的建议可以给后辈的吗?” “建议吗……” 被问到的维恩稍微思考了一会。 “不适当的运动一下的话,身体会变得很僵硬的。” “啊,真的诶!最近确实有这种感觉……” 露薇尔米娜深有感触地点了点头。 “一直一直地在做文书工作,或者和某些人会面、把控各方的利害关系,然后继续埋头做文书工作……一想到在位期间,这种情况要一直持续下去,果然还是感觉有些郁闷诶……” “光是纳特拉这样规模的国家,各种工作就已经相当繁重了,作为大陆东部的执牛耳者,帝国的情况肯定犹有过之。……不过,帝国还有大量的优秀官吏呢。” “我确实是被他们帮了很多,但……” 露薇尔米娜捏着妮妮姆的脸蛋发起了呆,妮妮姆怔了怔,对露薇尔米娜说道: “成为皇帝的道路是很艰难的,成为皇帝之后将要走的路也是很艰难的,你真是选择了一条荆棘之路呢。” “说的对啊。” “但是,这是以自己的意志选择的道路,所以不会后悔。” “说的对啊!” 维恩也笑着说道: “不过,还是得增加值得信赖的部下数量,才能减少自己的工作量啊。” 话音刚落,露薇尔米娜立刻一脸严肃地看向妮妮姆。 “妮妮姆,要不要跳槽到我这里来?” “毫不犹豫地就开始挖墙脚了……” “薪水可以给你现在的三倍……不,五倍!” “这家伙……不惜动用帝国的财力……” 妮妮姆看了一眼在一旁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的维恩,叹了口气。 “不要,我不会离开纳特拉的。” “那,维恩,要不要把纳特拉和帝国合并呢?” “喂喂喂,你现在都已经是这个地位的人了,可不能乱开玩笑哦。” “我不是在开玩笑。” 空气的温度为之一变。 露薇尔米娜放开妮妮姆,重新面向维恩。 一瞬间,妮妮姆仿佛感到有无形的火花在空气中爆开。 “……真遗憾,我没这个打算。” 接下了这可能成为某起大事件导火索的对话的是维恩。 “帝国与纳特拉是同盟关系,我毫不怀疑彼此之间纽带的牢固。但若是因此便要合并成一个国家,那就另当别论了。” “我从菲雪那里听说了,你曾一度想将国家卖给帝国。” “在帝国的先帝驾崩之前,我是觉得这样也不错。但在帝国陷入内乱之时,纳特拉逐步发展壮大,让如今的纳特拉成为帝国的一部分,恐怕民众们也难以接受。” 正如维恩所说,与他刚成为摄政时相比,纳特拉的国力和国际影响力都有了飞跃式的增长。虽然仍然与君临大陆东部的帝国差得远,但如今大陆上的所有执政者几乎一致认为,纳特拉也是个不容小觑的对手。 “……这样啊。” 从轻声低语的露薇尔米娜的表情上,妮妮姆能感受到发自内心的惋惜。 (稍微有点意外呢……) 露薇尔米娜对维恩抱有友情和爱情,同时又把维恩视作强劲的竞争对手。与维恩战斗并一较高下,是露薇尔米娜的夙愿之一。这样的露薇尔米娜,居然想避开战斗将维恩和纳特拉编入帝国,这之间是经历了怎样的心境变化呢? 但是,还没等妮妮姆想通这个问题的答案,露薇尔米娜就立刻恢复了明媚的表情。 “既然如此,那也没办法。以后就继续作为同盟国,永远保持良好关系吧。” “我们这边也是这么希望的。” 维恩笑着说道: “所以我才会在逗留期间一个劲地找帝国的要人会谈啊。” “彼此彼此,不过我这边要会谈的队伍可比你更长更长哦!” “为什么要比这个啊……” 妮妮姆对自信的挺起胸膛的露薇尔米娜投来惊讶的目光。 “对了,维恩,你好像已经和欧内斯特见过面了吧?” “嗯?啊啊,在不久之前见过了。” 欧内斯特。 他是扎根于帝国的一大宗教,东列贝缇亚教的教主。 虽然之前维恩历经各种波折最后介入了帝国内乱的终结之战,但维恩这次来帝国,原本的目的就是和欧内斯特会谈。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因为之后我也要和他会面,所以想参考参考。” “一眼看上去就是个普通的老爷爷。听说他以前当过教师,这话应该不假,他身上确实有种教师的氛围。但是……” “但是?” “我们谈了很多有意思的事呢。” 维恩咧嘴一笑。 “想必,露薇尔米娜一定会和他很合得来吧。” “呜哇。” “为啥要‘呜哇’啊?” “你的性格还真是恶劣啊。” “虽然我也有所自觉就是啦……” 聊着聊着,一直待在房间角落默不作声的菲雪静静地走了过来。 “陛下,您接下来还有其他的预定。” “唔,都这个点了啊。” 露薇尔米娜有些惋惜的嘀咕着,然后重新面向维恩。 “虽然很遗憾,但是我得走了。……维恩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离家也有好长一段时间了,差不多也该回国了。” 现在的时节还是夏末,但在大陆最北端的纳特拉,已经能隐隐约约地感受到冬日的气息了。虽然和帝国的权贵沟通交流也很重要,但为了让归程不至于被积雪所困,维恩想早一些启程。 “不过在那之前,我要先去和古莲与斯特兰格聚一聚。” “这样啊……嗯,挺好的。我们几个以后像今天这样私底下见面的机会恐怕会越来越少吧。” 露薇尔米娜的话语中掺杂着一种无奈的寂寥感。 正如她所说,今后他们恐怕很难再像以前那样聚在一起了。原本维恩和露薇尔米娜就是天潢贵胄的身份,如今更是成了王太子和皇帝,两人都肩负着治理国家的重任。妮妮姆支持着维恩,古莲和斯特兰格则支持着露薇尔米娜。如果没有特殊的理由,今后彼此的道路恐怕不会再交汇了。 “或许这就是今生的诀别了。” “喂,洛娃,这说的就有点过头了。” “哼哼,开个玩笑而已,妮妮姆。” “嘛,为了不让这一别真的变成今生的诀别,我们彼此都要努力啊。” 露薇尔米娜微笑着回应维恩: “那就祝你有个好心情吧,维恩王子。我衷心期待在完成各自的职责之后再度重逢的那一天。” ◆◇◆ “话虽如此,但……” 和维恩的会谈结束后不久。 露薇尔米娜有些无精打采地自言自语着。 “……这一天还是到来了呢。” 听到女帝的声音,一旁的某个瘦削的的男子立刻做出了回应。 “您是在顾虑着什么吗?露薇尔米娜陛下?” “不,没什么。请不要在意,凯斯基纳。” 斯凯基纳。这是安斯沃多帝国宰相的名字。 以他的年龄,若要称他为老人,未免太早了些。但从他的身上感受不到丝毫的霸气和威压,举手投足间透出一股暮气沉沉的感觉,仿佛一株半死不活的枯木一般。难以想象这样的人物居然会是帝国文官的最高位。 但事实上,这个男人是从先帝时期就在支撑着帝国的人杰。在帝国内乱中始终贯彻中立,为维持失去主君的帝国能继续运转而殚精竭虑。在露薇尔米娜即位后,因为看中他的能力,让他继续担任宰相。 “继续报告吧。” “是。” 在露薇尔米娜的催促下,斯凯基纳的目光再次回到了手边的资料上。 “在陛下即位后,市井百姓暂时重新感到了安心,我打算在背后推波助澜,让更多人拥有这样的想法,从而使帝国的经济产业重新恢复活力。” 由于这几年的内乱影响,帝国的经济一路下滑。虽然以斯凯基纳为首的文官们已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极力补救了,但当时风雨飘摇的帝国实在是无法给人安心感。没有对未来的安心感,人们自然会收紧自己的钱包。 但现在,新帝露薇尔米娜终于即位,结束了这场旷日持久的内乱,虽说她的治世究竟能否使人安心,还要看她之后的治理手段。不过,民众的不安因为新帝的登基好不容易缓和下来了,没有不乘这个时机进行宣传的理由。 “幸运的是,今年农作物的收成很好,要是即位之初老天爷就闹脾气可就不妙了。” “这可真是值得庆幸的事,要是我刚即位就发生什么天地异变,一定会被解读为因为女帝的出现,上天发怒了,到时候国内的不安只会进一步加剧。” 毋庸置疑,无论一个国家的统治者是个什么样的人,实际上都不会对天地产生什么影响。但一旦一些大事件接连发生,人们就会自然而然地认为这和执政者是有关联的。特别是对于政权尚不稳定的露薇尔米娜来说,大规模的自然灾害会对政权造成相当大的危害。 “但是,陛下,这次报告的可并非全部都是好事。” 斯凯基纳的话令露薇尔米娜皱起了眉。 “第一件事是关于巴尔德罗修殿下和曼弗雷德殿下的派系。” 第二皇子巴尔德罗修和第三皇子曼弗雷德。 围绕着皇帝之位,这二人与露薇尔米娜展开了激烈的斗争。最终,二人被捕缚,露薇尔米娜取得了胜利。 但他们二人所率领的派系,成为了接踵而至的问题。 “对于这两个派系,应该在尽可能宽大处理的基础上,对他们进行解体和吸收。” “是,这些事项大体都按照陛下的指示进行着。但这些派系成员中,有一部分下落不明,还有一部分表面上向我们靠拢,实际上则在背后谋划着二位王子的复权。” “……嘛,会变成这样也不奇怪。” 女皇这个史无前例的存在,以及政治斗争中失败所失去的权益。无论哪一点都足以激起反露薇尔米娜的情绪了。 更何况,现在能使反对派共同背负的两座神舆仍然还在。 “果然还是将巴尔德罗修和曼弗雷德两位殿下处刑比较好吧?” 没错,露薇尔米娜的这二位哥哥还活着。 虽然他们在严密监视下被幽禁了起来,但还是受到了皇族规格的郑重对待。 “关于这点我们已经讨论过很多次了吧?我不会将他们处刑的,等到政权稳定后,就会将他们软禁到地方上。” “这是否有些天真了?” 斯凯基纳说道: “特别是巴尔德罗修殿下,他因为与西列贝缇亚教联手,至今仍然受到东列贝缇亚教的弹劾,那边正强烈要求严厉处置巴尔德罗修殿下。” 在帝国内乱之中,走投无路的巴尔德罗修接受了原本是仇敌的西方的援助。但这一事实却被曼弗雷德所掌握,在他的推动下,东列贝缇亚教通过此事对巴尔德罗修发起了弹劾。 “关于东列贝缇亚教的弹劾,我会和欧内斯特代表进行协商,不会让兄长被处刑的。” “是因为兄妹之间的亲情吗?” “怎么可能。” 露薇尔米娜嗤笑一声。 “对于市井百姓来说,我的代替兄长即位的心地善良的皇女,如果刚一登基就将兄长处刑,就会被人认为是原本就心怀不轨的篡位者。这会使政权出现相当大的破绽。” 她继续说道: “我们可以利用西列贝缇亚教在这次内乱中插手的事。因为这次的内乱,导致对帝国皇室的不信任感大幅提升,所以与其把兄长说成是输给妹妹的傻瓜,不如把他们说成是被西方利用的受害人,把黑锅甩给西方。这样既能赚取同情,也能转移愤怒的矛头。” “……即使这样可能会给两位皇子卷土重来的机会也无所谓?” “无所谓。” 露薇尔米娜的话语中,充满了压倒性的自傲。 “就算我的兄长们再次向我发起挑战,赢到最后的依然还会是我。” 在这位从没有任何力量的皇女的位置一路爬上皇帝之位的年轻的皇帝的话语中,斯凯基纳感受到了熊熊燃烧的烈焰一般的气质。 他不禁想道,或许,这样的气质才是决定了这场帝位争夺战的结局的关键。 “既然您都这么说了,那这件事我也就不再提了。” 斯凯基纳继续道: “但是,还有其他的问题,比如帝国失去的武威、各行省的心思,以及——我们的同盟国纳特拉。” 纳特拉。 听到这个单词后,露薇尔米娜有了些许反应。 斯凯基纳知道,皇帝陛下与纳特拉这个国家有着深厚的渊源。 正因为如此,他才不得不说: “我认为,现在已经到了该重新考虑和纳特拉的同盟关系的时期了——” ◆◇◆ 纳特拉使团从帝国出发的当天。 逗留已久的房间已经收拾完毕,随行人员带着返乡的雀跃之心和少许的寂寥感,静候启程的时刻。 与此同时—— “头好痛……” 维恩正躺在沙发上抱着脑袋。 “真是的,我不是说了不要喝的太多吗?” 妮妮姆无奈地将清水递给维恩。 “没办法啊,就算我说不想喝太多,但他们拿出帝国的葡萄酒说要和我比酒量啊,总不能示弱吧。” 维恩口中的“他们”指的是维恩的友人,现已被露薇尔米娜收为家臣的古莲和斯特兰格,在归国之前,维恩和他们两人聚了聚。 因为觉得这些男人们之间肯定有些话题想单独聊,在加上要做回国的准备,所以妮妮姆没有同席。但看到维恩现在这副样子,妮妮姆有些后悔自己当时没有跟着去了。 “即便如此,一直喝到第二天酒还没醒也太过了点吧。” 妮妮姆苦笑着用指尖戳了戳维恩的脸。 “这个状态能骑马吗?要是你因醉酒而落马,可是会被天下人笑话的啊。” “我会想办法妥善处理的……” 事实上,落马的事例不胜枚举。若仅仅只是会被人嘲笑也就罢了,最坏的情况下甚至会有重伤甚至丧命的风险。但如因醉酒未醒而改变归国的日程,未免太可笑了些。 “还有一些时间,只能在出发之前尽可能的调整好身体状态了。” “呼诶——” 维恩有气无力地回应了一声,一口将杯中的水喝完。 “对了,那两人怎么样了?” 为了让维恩散心,妮妮姆向他提问道。 “都挺精神的,否则也不会和我比酒量了。” “那就好。” 露薇尔米娜、古莲、斯特兰格在这场帝国内乱分别站在不同的阵营,作为敌人展开了激烈的交锋。视情况而定,他们三人中有某人甚至全员失去性命也不奇怪。现在得知了三名友人全部平安无事的消息,不禁令人感到安心。 “不过,他们发牢骚说败北之后就变成了洛娃的家臣,以后估计要被尽情的使唤了。” “这是当然的吧。” 鲁薇尔米娜今后将会为了帝国的发展而竭尽全力,自然要让信任的这两人像劳马一样使唤,承担各自工作。 想到这一幕,妮妮姆不禁轻轻地笑了起来。 “但是,他们接下来要做的是一定是有价值的。新的皇帝,新的治世,在历史上留下的究竟是恶名还是美名,就要取决于洛娃和她的家臣们了。” “是啊,洛娃肯定会很好的活用他们的能力,使帝国安定下来的。” 直到现在,仍然有很多人对洛娃作为皇帝的能力抱有疑问。但维恩清楚,露薇尔米娜拥有着作为一名优秀的皇帝所需的能力、热情、上进心、爱国心,还有着支持她的家臣团队。维恩认为,只要不发生天地异变。帝国就会在露薇尔米娜治下迎来繁盛。 “话虽如此,但这未必会给纳特拉带来利益。” 妮妮姆也在心中默念了一遍维恩的这句话。 对于帝国的人民来说,帝国的安定确实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吧。 但是对西方诸国来说,恢复实力的东方帝国却是个明确的威胁,特别是帝国的先帝一直在采取领土扩张的国策,毫不掩饰对西方诸国的野心。在帝国内乱平息的现在,西方诸国不由得担心帝国会再开扩土政策。 作为帝国的同盟国的纳特拉,情况也说不上舒畅。纳特拉原本就只是一个北方小国,帝国与纳特拉结为同盟国只是为了给攻打西方做准备是众所周知的事实。然而,进攻西方的计划却因先帝的驾崩而取消了,空留下一个同盟关系之名的纳特拉今后该何去何从呢? “但是,纳特拉早就被周围的人视作是洛娃的派系了。” 妮妮姆说道: “如果过于轻慢纳特拉的话,会让周围的人怀疑洛娃的气量,也会让臣服于她的人们坐立不安,疑神疑鬼。” 她说的话有一定的道理。虽然在盟友关系的背后,维恩和露薇尔米娜为了各自的利益而展开了一系列激烈的博弈,但那终究只是幕后的事,在大众看来,两人是互帮互助、坚如磐石的盟友,如果露薇尔米娜毫无理由地非难纳特拉的话,自然会引起世人对她的批判。 而且,要是在露薇尔米娜身边算资历最老的纳特拉都遭到非难的话,那些侍奉露薇尔米娜的家臣们自然也会感到不安,担心自己随时可能会被露薇尔米娜舍弃。特别是现在新的政权刚刚确立,新加入到露薇尔米亚的人相当多,所以这种事情的影响会更严重,甚至会使政权动荡不安。 所以一般人的看法是,即便不论露薇尔米娜个人对纳特拉的想法如何,帝国也有必要对纳特拉的功绩进行报答。 “斯特兰格也说过吧,为了重振险些在内乱中一蹶不振的帝国的武威,洛娃有必要华丽地打上一场。” “那是……” 虽然帝国的内乱已经平息了,但并非所有动乱火种都已经熄灭,一旦露薇尔米娜露出可乘之机,这些火种或许又会再一次熊熊燃烧。所以,露薇尔米娜必须以尽可能快的速度昭示帝国的武威仍然健在,让世间知晓自己没有可乘之机。 而据斯特兰格所说,最适合成为那个“华丽地打上一场”的目标的,正是纳特拉。 “但是,虽然斯特兰格是这么说,但进攻对帝国有恩的纳特拉,没有大义名分啊……” “没有的话就想办法造一个。” 维恩笑着说: “比方说什么纳特拉迎合作为帝国敌人的西方诸国之类的啊。需要挑纳特拉的刺的话多少都挑的出来。到时候再编造一个正义的故事,民众就会意外地欣然接受了。” “……真是薄情啊。” 这是常年与民众打交道的维恩的体会吗?无论如何,接下来纳特拉将无法安稳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当然,为了不至于发展到那一步,在帝国逗留期间,我已尽可能的将接触过的帝国权贵拉拢为了我方的同伴。” 当帝国的政策要对纳特拉不利时,要想逆转这一状况,就必须要依靠身处帝国的权贵们的力量,如果没有人包庇纳特拉的话,对纳特拉不利的政策就会迅速通过,反之,如果有很多人反对那样政策的话,就能延长对政策争论的时间,让纳特拉有介入的余地。 “不过,这能有多少作用还是个未知数。” “只有这种程度可不行啊,如果我留在帝国这边的话,就方便应对各种不测事态了……” “别说傻话了,已经离开纳特拉太长时间了,现在必须要回去了。” “确实啊—” 轻笑一声后,维恩继续说道: “嘛,当然也可能只是我在杞人忧天罢了,当下能采取的最佳方案,还是一边祈祷无视发生,一边回国吧。” “……确实这样呢。” 轻轻地叹了口气,妮妮姆缓缓地站了起来。 “维恩,你酒醒了吗?” “勉勉强强吧。” “那就去通知大家出发吧。” 这么说着,妮妮姆走出了房间。 当房间里只剩下了维恩一人时,他低声自言自语道: “帝国的新政,西方诸国的警戒,东西列贝提亚教的暗跃,以及在我国越烧越旺的火种” 笑容,从维恩嘴边浮现。 “最终,能不能平安无事的结束呢……” 于是,维恩率领的使节团踏上了归途。 这时候的他们还无缘得知,纳特拉王国史上前所未有的事件正在前方等待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