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夫家的美娇娘 上》 第一章 【第一章】 四面八方的水都涌了过来,瞬间吞没了她,有水通过气管灌入她的肺里,她难受得很。现在已是秋天,这水虽不是彻骨的寒冷,在这样漆黑的夜里,却还是一直冷到了骨子里。只是她好像已经麻木了,原来死亡的感觉是这样的。 眩晕间,眼前闪过一张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最後停留在一张白皙俊俏的男子面容上,她心中突然便没了怨恨。就这样吧,反正自己也是要死了的,还在乎那些有什麽用,就当她从未来过这世间吧,想必也不会再有人想起她。 闭上眼时,那好听又冷漠无情的声音进入了她的脑中,如同一把剪子,狠狠地绞着她千疮百孔的心。 是我们有缘无分,从前见你姿色好,只是你也不过是名庶女,与我也无甚帮助,不如我先娶了你姊姊,哄她几年,等你那老头死了再纳你为妾,可好? 在水中的她无声地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怪只怪她自己没眼光,生生把一个负心汉当作了痴情郎,还打算把自己的一生托付於他。想着往日的山盟海誓,真是可笑至极,真是傻啊! 她叹了声气,又有几口水呛进了她的肺里,她的脸色更加惨白,表情开始扭曲,她无助地挥了几下手臂,似是在赶跑那些不堪的往昔,终是不甘地闭上了眼睛…… 林大磊扛着锄头从地里回来,前几日刚下过一场大雨,淋在灰扑扑的地上变得格外的泥泞不堪,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自己家的方向迈去。 如今正值秋收,家家户户都忙得很,都在准备过冬的粮食,再去集市上换几个钱,也好能把这个年过过去。对於穷人来说,过年倒还不如不过,一年到头攒的几个钱还不够这几天花的。他一个单身汉子却没有那麽多心思,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自然没有其他村民的担忧。 路过田地,几个收割的村民抬头看了他一眼,招呼也不打便又低下头干活去了,林大磊也不理会,径直走过去。突然听到前方有人群聚了起来,嘈杂不已,他皱了皱眉头,准备绕过去直接回家。 「欸欸,那河里漂的是什麽东西,是个人吧?」 「哎哟,真的啊,是有人跳河自杀了啊!要不要捞起来看看啊?」 「谁去捞,你去吗,这大深秋的冷死个人,别说那人没淹死,就是冻也得冻死了。」 「也是。看衣服的颜色像是个女的。欸,对了,我说王麻子,你不是说早就想娶媳妇了吗,你去捞起来,说不定还是活的呢。」 「呸呸呸!你咋不去捞,瞧这样子准死了的,我才不去讨那个晦气。」 「哎,要说我们村这条河啊,淹死的人确实多了去了,你记不记得前几年我们村的莲花,听说在地里被人强了,一时没想开就跳了下去,发现的时候人都肿了好几圈,哪还有什麽活气啊。」 林大磊脚步顿了下来,见这群村民只在这闲言碎语,一点救人的意思也没有,於是皱了皱眉,走过去推开前方的人往河里看去。 众人见有人挤了过来,有些不耐烦,回头一看却是林大磊,於是大家都纷纷让出位置,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林大磊不理会这些人的目光,他抬眼往河中央看去,果然看见一抹粉色的衣物,他没有丝毫的犹豫,脱了外衣,光着膀子便跳进了冰冷的河里。 村民们都像看怪物一样地看着林大磊,只见他快速地游到那抹粉色的衣物旁边,左手环着那女子的身子,靠着右手毫不费力地便划回了岸上。 林大磊把那女子轻轻放到草地上,众人此时都好奇地探过头来,浑然忘却了对林大磊的恐惧。 「欸,真是个女子啊,长得还真不错啊。」 「是啊、是啊,这是哪家大户的小姐吧,瞧这身衣服,少说也得好几两银子才能买得到,这布料是叫丝绸吧?」 「嘿,真奇了怪了,你看这姑娘在水里怎麽着也得泡了一天了吧,怎麽不见肿呢。长相真是不错啊,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娇养长大的,你看那身段……」 「怎麽,王麻子,我刚刚让你救人你不救,现在後悔了吧,就算是个没活气的,也能享受享受不是。」 那些村子里的无赖惯会占些口头上的便宜,林大磊充耳不闻,这些人向来是如此冷漠,他是冷眼瞧惯了的。 林大磊不顾自己浑身湿淋淋的,蹲下身子查看那女子的呼吸,又见胸膛尚有起伏,所幸她口中并未进什麽污浊之物,便帮她把肚子里的水都压了出来,见她浑身冰冷,又拿起自己原先脱下的衣服包住她。 做完这些,林大磊抬起头扫了一下周围的人,便闷不吭声地把那个女子扛在了自己肩上,往西村头的方向去了。那些人皆张大嘴巴地望着林大磊坚实的背影,良久没有出声。 西村头住着的就是村子里唯一的郎中,一些小病小伤的丝毫没有问题,在村子里十分吃香,且为人热情,村民们都很喜欢他。 林大磊推门走了进去,便看见李郎中的媳妇蔡氏正在院子里喂鸡,那蔡氏抬眼瞧见他,笑着打了声招呼,又突然看见他肩上扛着一个人,便着急地把盆里的饲料一下子倒在了地上,赶紧上来查看。 林大磊被蔡氏引着进了屋,把肩上的女子放在了一张专门给人看病的床上,对蔡氏道:「河里捞的,见还没死透,看能不能救活。」 蔡氏点了点头,朝屋里正在练字的小儿子喊道:「常生,快去地里看你爹回来了没,去把他叫来,就说有救命的要紧事儿。」 李常生应了一声就往外跑去。 蔡氏见林大磊光着膀子,上面还滴着水,於是去拿了件李郎中的衣服准备给他穿,林大磊却摆了摆手拒绝了,只道:「先给这小姑娘找条被子盖上吧。」 蔡氏一瞧,便去了里屋找被子。外面有人急促地跑来,林大磊朝外看去,正是李郎中。 那李郎中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不待歇息便上前查看,又把了一会脉,对林大磊赞道:「嗯,多亏了你把她肚子里的水压了出来,这秋天的水冷得很,这姑娘现在还有呼吸,也真是够命大的,这也是碰上了你。我给她开几副药,你再给她烧点热水暖暖身子什麽的,等她缓过来了,大概要生几天病的,等病好了,应该就没大事了。」 林大磊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说道:「我刚从地里回来,身上没有钱,回头再给你捎来。」 李郎中边抓药便笑道:「无妨、无妨,你这是救人,做了好事,也算是分我一点功德吧。」抓完药他又吩咐蔡氏给那姑娘拿几件衣服穿穿。 蔡氏便把自己年轻时的衣服拿了出来,又见那姑娘面容白皙,身上又是绫罗绸缎,叹道:「这一定是哪家的小姐吧,只是我这粗布的衣服委屈了人家。」她本想说让这姑娘留在这调养的,又想起了自己那整日胡来的二儿子,没得被那混小子占了便宜去,白白地糟蹋了人家好姑娘,於是便把话咽了下去。 林大磊倒是知道的,李郎中的二儿子李来生一向和王麻子那几个小混混玩得开,於是也不开口留下这位姑娘,只是想到自己简陋的房屋,又暗暗叹了口气。他又是个单身汉,哪里会照顾女人家,而村子里的人都穷得很,谁会愿意家里多一张不干活只吃饭的嘴,又不是钱多了没处花。 第二章 蔡氏知道林大磊的为难处,咬牙狠了狠心,把自己先前新做好的一双绣花鞋拿了出来,她本来是打算过年的时候穿的,现在见这姑娘可怜,只好忍痛割爱了。 林大磊犹豫了下,便接过了那双鞋子,自己没有钱买,又不会做,少不得向别人讨来,想着以後一定要还人家这份恩情。他用自己的衣服把蔡氏给的东西都包起来,系在腰上,又把已被蔡氏换好衣服的那位姑娘再次扛在肩上。出门之前他停了一下,回头对李家夫妇道:「那钱,我会还上的。」说完也不等人回应,便抬脚出了门。 不料他刚出门便碰见了出去打诨的李来生,那李来生饶有兴趣地看着林大磊的背影,喃喃自语道:「没想到王麻子他们说的都是真的,这林大磊真是挺有艳福啊,出门走路也能捡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 他还没看够,头上就挨了一巴掌,回头看正是自家老爹,便腆着脸笑嘻嘻道:「爹,你不是下地割麦子了吗,咋这麽早就回来了啊?」 李郎中又给了他一下,骂道:「你个臭小子还知道回家啊,还知道看你老爹我啊,你怎麽不死在外面!」 李来生揉了揉脑袋,又凑过去讨好道:「我哪能忘得了你老人家啊,忘了谁也不能忘了我爹,我还得给我家老爹养老送终呢。」 李郎中不屑地切了一声,道:「就你,你能替你爹我下地干点活就够了,也不指望你养老送终,有你大哥、三弟就够了。」 李来生又厚脸皮道:「大哥太老实了,被人欺负了也不知道还回去,三弟还小,你不指望我指望谁。」说着他眼珠一转,又凑近李郎中几步,道:「那林大磊背的那小姑娘还活着呢没?」 李郎中只瞧他一眼便知他打的什麽主意,当下转身回屋道:「死活与你何干,去地里把我落下的镰刀捡回来,晚点被人偷了去。」 李来生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小小地失望了一下,他想了一会,朝王麻子家跑去了。 却说林大磊一路把一个小姑娘扛回了家里,路上的村民皆用惊讶且好奇的眼光打量他,饶是林大磊再不在意,也不禁有些尴尬脸红。 林大磊走进自己破烂不堪的院子,第一次觉得这个家实在是不像样,他把肩上的小姑娘放在家里唯一的一张床上,又拿被子紧紧裹住她,犹豫着伸手摸了摸她的手,见还是冰凉冰凉的,於是出门拿了些前几天剩下的柴禾,又拿过一个盆放在床前燃起火来,屋里的气温渐渐地升了一些。 他静看了一会,便出门打水烧起热水来。还好前几年的时候家里还有个大点的水桶,如今他虽没有用过,现在拿出来倒也可以凑合,於是便兑好了热水在里面,又怕烫到那位小姑娘,试了好几次才罢休。 他走到床前,看着一脸苍白虚弱的小姑娘,一时不敢动作,想了想还是人命要紧,於是帮她脱了外衣,里面还有件小衣,林大磊不敢脱了,便直接把她抱进了水桶。 他也不离开,只在旁边看着,时不时地再往里倒些热水,後来见那小姑娘脸色有了一丝红晕,他慢慢地伸手去摸了摸小姑娘的脸蛋,嫩嫩滑滑的,也暖暖的了。他彷佛被刺了一下,猛地收回了手。 又等了片刻,觉得热气已经完全入了她的体内,拿出一块稍微乾净些的布把她擦了擦,又想着不能让她穿着湿衣服,只好去隔壁家找了王婶过来帮忙。 那王婶诧异地看着床上如花似玉的美娇娘,又瞧了瞧林大磊有些尴尬的脸色,遂暧昧地笑了笑,一副我懂得的表情,帮忙把那姑娘的身上擦乾了,又换了乾净的衣服,临走时还对站在门外的林大磊调侃道:「瞧这姑娘身娇肉贵的,看着瘦,没想到里面还挺有料。大磊啊,可要好好疼人家。」 林大磊知道只要是入了王婶的眼、进了她的耳的事情,第二天全村的人都会知道。但是他一个大男人也不能去看了人家的身子,坏了人家的名节,见王婶如此暧昧不清,只想赶紧撇清关系,没得污了人家好姑娘的清白。 林大磊皱眉解释道:「王婶你莫要胡说,我与这位姑娘只是萍水相逢,见她可怜救她一命罢了,等她好了,必是要送人家回自己家的。」 王婶却是一脸不信的样子撇了撇嘴,哪个男人得了这麽漂亮的小姑娘还舍得还回去,早猴急地拐到床上去了。见林大磊壮实的身板往那一站,如同一座小山一般,又想到他曾经的狠劲,便情不自禁地把准备还击的话咽了回去,哼了一声,扶了扶头上的木簪,扭着肥硕的屁股回去了。 林大磊看着王婶的背影有些忧虑,明日村里还不知怎麽风言风语呢,他倒不怕,只是累了人家一个清白的小姑娘,现在也只得走一步看一步了。 晚间林大磊给小姑娘熬了药,强着往她嘴里灌进去了一些,剩下的便流到了外面,他知道不能急,只好放下她,又往盆里添了把柴禾。 因家里只有这麽一张床,於是他只有睡厨房了。那厨房平时也极少用,早已是破破烂烂,防不住风的。他翻出几块不用的陈年旧布,胡乱地堵在了那里,先应付过去再说。 第二天一早,林大磊照常起床,先是回屋看了看床上仍在昏睡的小姑娘,摸了摸她的手,感觉温度尚可,不再像昨日那麽冰冷了,遂放下了心。 如今家里有个病人,他今日也不再去下地了,先把早饭做好,也无非是些不能再稀的稀粥,呼啦啦地喝了好几碗才放下,又想着那姑娘几日没吃东西了,於是盛了一碗准备给她多少灌进去点。 他走进屋的时候,便看见那一直昏睡的小姑娘已经睁开了眼睛,双眼无神地看着窗外,刚刚昇起的朝阳照在她的脸色,她的身上彷佛镀了一层金边,感觉虽是近在眼前,却又遥不可及。 林大磊缓过神来,轻轻地咳了一声,只见那小姑娘顿了一下,长而翘的睫毛也跟着颤了几颤,她缓缓地转过头来,静静地看着面前这个陌生的男人,神情恍惚,彷佛透过他在看着别处。 原来还没有死吗?月娘想,她可真是命大,她还记得她在水里窒息的感觉。她是被人救起了吗?为什麽还要活着,为什麽还可以活着,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可以重新来过,为自己负责,认认真真地活一次? 她有些看不清面前的这个男人,只是心里想着,自己的命大抵就是他救的了,见他走过来喂自己吃东西,嘴里还低低地说着什麽。说了什麽呢?她有些听不清,只觉得肚子里空空的,也不在乎他喂自己的是什麽、味道如何,便急急地喝了下去,而後又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林大磊见床上的小姑娘又昏睡了过去,帮她掖了掖被子,把碗拿出去,又给她熬药去了。 月娘这次睡了没一会便醒了,脑袋比之前清醒了许多,她动了动身子,发觉有些僵硬,头痛得厉害。 她支起身子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後便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这个土砌的房屋显得格外的阴潮,窗子也是用几块布糊上去的,有几个年久发霉的柜子,还有床前的一个脏兮兮的小盆子。如此肮脏不堪的地方,连她家的茅厕都比这乾净。 第三章 她又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躺着的床,虽然床挺大,但是被子上好像有一股发潮的味道,强烈刺激着她的味觉。刚刚不知吃了什麽东西,因这屋子里难闻的气味,一时难以接受,便哇地一下子伏在床头吐了起来。 林大磊听到动静,急忙奔了进来,见她吐得昏天暗地,也不嫌脏地走近前来,关切地问道:「怎麽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月娘缓了一下气息,扶着床头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只见一个五大三粗的大汉站在自己面前,身着灰色麻衣,上面还有几个破洞,最为可怖的是他的脸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从下颔关节处一直划到颈部,猛地看起来甚是凶神恶煞。 月娘不由得惊叫了一声,抱着被子连连向後退去,直到抵在墙上才停了下来。她记得她投河之前遇到了几个调戏她的流氓,他们一边污言秽语一边对她拉拉扯扯的,还说什麽玩够了便卖到怡香园去。她不知道怡香园是什麽地方,但能感觉到肯定不是什麽好去处。 她本来就已绝望,又见自己如此落魄了还要遭人侮辱,倒不如乾乾净净死去的好。可是现在……她满脸绝望地看着面前人高马大的汉子,自己哪是他的对手,更何况现如今这身子如此孱弱,大概连那男人的一根指头都不如。这样想着,她便绝望地闭了眼,只恨自己之前为何没有死透。 林大磊皱着眉头看着缩在墙角里瑟瑟发抖、面色惨白的姑娘,一脸的恐惧和绝望。他无奈地往右扭转了头,拿自己没有伤疤的半边脸对着她,不去看床上那个可怜的姑娘一眼,有些不耐烦地把手中的药碗往前一伸,闷声道:「喝了它。」 月娘听闻,便疑惑地睁开了眼,依旧满脸的畏惧和防备。她看着面前碗里黑乎乎的东西,不知道那是什麽,咬着苍白的下唇,大着胆子摇了摇头。 林大磊见她良久未接,转头看去,见她一脸嫌弃和防范的模样,无奈道:「你刚缓过劲来,身子热了些,这是驱寒的药,喝了它你才能好。」 月娘这才想起查看身上的衣物,见自己之前的衣服均不见了,甚至连贴身的小衣也被换了个彻彻底底,一时脸色难看至极,难不成她已经失了贞洁,没了清白之身了吗? 林大磊瞧见她的动作,又见她面如死灰,便猜到了她想什麽,只好厚着脸皮,有些尴尬地解释道:「咳,我一个大男人家里没有女人家的衣物,便向邻居借了几身,又请大婶帮你换了。乡下条件不好,你先将就着吧,待我过几天上山打猎,再去集市上换几个钱,再帮你买件好点的。」 月娘听他这麽说,又打量他的神情不像是撒谎,便小小地放下心来,想着他并不是之前那几个恶人。又见他把手里的药碗往前伸了伸,只好哆嗦着小手接了过来,抬眼瞄了下面前的男人,见他一直盯着自己,遂低下头,闭上眼、屏住气地把药喝了下去。 林大磊满意地接过了碗,犹豫了一下,又对床上缩得小小一团的女人道:「你再休息会吧,待会我给你烧点热水烫烫身子,郎中说要好好暖暖才行。」 月娘听见他要给自己烧洗澡水,脸红地低下了头,也不吱声。 林大磊又看了她一眼,也不再说话,默默地把床前的污秽收拾乾净,便出门去了。 月娘怔怔地看着打了好几个补丁的被子,当时为了不嫁给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做续弦,她就这麽义无反顾地逃了出来,即使逃出来了又能怎样,她一个弱女子,无论在哪还不是任人拿捏。 娘亲过世得早,她的印象里已经没有了娘亲的相貌,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丝毫不能带给她一丝温暖。 她拢了拢身上的被子,虽然还是很难闻,却还是能稍微抵御一点寒气的,她觉得身子有些发冷,便躺下往里缩了缩,朦胧间又觉得浑身滚烫,她不耐地翻着身子,头晕沉沉的,好像回到了小时候。 林大磊烧完热水之後,在门外站了许久才慢慢走进去,那个小姑娘怕他怕得要命,大约是拿他当了歹人。他无奈地苦笑了一下,这道疤痕跟着自己已有十几年了,不要说她,自己当初也被吓了一跳,後来才慢慢适应。 走进屋就看见她缩在床的角落里,无力地扭来扭去,口中呻吟呢喃着什麽。林大磊见她脸色泛着奇异的红晕,上前把手放在她的额头,这才确认她确实发烧了。 她一个小姑娘家,定是受了什麽委屈落到现在这样的下场,不仅受惊一场,还差点失了性命,故而现在发起烧来。 林大磊准备起身去拿李郎中先前给的药,又听她小嘴微张,嗓子因为发热而变得有些嘶哑,不知在说些什麽。林大磊低头离近了去听,只听得模模糊糊地什麽小生,什麽不要嫁人的。想着是在家里受了什麽委屈吧,而她口中的什麽小生,听着便是个男人的名字,大抵是她心上人,抑或是未婚夫婿的名字。 林大磊不愿再多听,想了想还是请李郎中来看一下比较好,当下便赶紧跑出门去找李郎中去了。 周围嘈杂不已,月娘皱了皱眉头,强迫自己睁开眼睛,先是感受到自己的手腕搭在外面,她扭头看去,一个面目看起来极其和善的中年人正在给自己把脉。她想把手抽回去,无奈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 这时一个面容亲切的妇人探过头来,对旁边的人说:「欸,你们看,她好像醒了。」 月娘这时才看见站在後面的林大磊。他听到那妇人的话并没有说什麽,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把眼光放到了她脸上,目光相交时,他又立刻收回视线,转头问那位正在把脉的郎中,「怎麽样?她可还好?」 李郎中又把了会脉,点了点头,道:「也没什麽大事,就是前几天在水里受了寒气,如今被你逼出来了。只是这姑娘身子羸弱,不能下太厉害的药,只能慢慢静养。」 林大磊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清楚了。那位妇人倒是转过头来,温柔地对月娘道:「姑娘,你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啊?你说出来,可别闷在心里,没什麽想不开的事,挺一挺就过去了。」 在蔡氏的眼里,这姑娘是被林大磊从河里捞出来的,肯定是一时没有想开投了河。蔡氏膝下有三个儿子,一个贴心的女儿都没有,想来这姑娘之前必是过得极好的,现如今落得如此凄惨的境况,当下便对她怜惜得很。 月娘在被人抛弃又受人欺凌之後,遇到如此体贴自己的人,当即便有热气涌上眼来,这麽一来,她的脑子更加发懵了,又见蔡氏还眼巴巴地等着自己的回答,只得扯出一个看不出笑容的嘴角,缓缓地摇了一下头。 蔡氏又叹了口气,觉得这小姑娘越发可人,便怜惜地伸手抚了抚月娘的头发,道:「要是有什麽委屈的、不方便的,只管和我说,不怕的,啊。」 月娘倒真觉得有很多不方便处,第一便是她要住在一个大男人家里,还要他伺候她吃喝拉撒的,甚至连洗澡水都包了,这让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十分尴尬。 第四章 再就是这里实在是脏乱不堪,她在家里虽是庶出,但从未有人苛刻於她,吃的、用的虽不如嫡姊的好,但相比这,简直是云泥之差。都说从俭入奢易,从奢入俭难,她亦是如此,差别这麽大,她一时难以接受。 蔡氏见月娘低着眼睑不知在想什麽,又伸手摸了摸月娘从未做过活计的白嫩的小手,感叹道:「谁家不是人生父母养的,受这麽大的委屈,家里人知道了该有多难受啊。姑娘你别难受啊,有什麽需要只管找我要,找不到我,便指使大磊来找我,只要帮得上的,我绝不推托。」 月娘听她之前那麽说,早已被她引出了泪水,惹人心疼。後来又听她说要自己指使大磊……大磊便是那个汉子吧?月娘睁大眼睛瞧去。 林大磊避开她的目光,那大大的眼里盛满了泪水,就在眼睛里晃啊晃的,想流出来又不流下来,实在是惹人怜爱,他的心跟着颤了一颤,只巴望着这小姑娘赶紧好起来,送回家了,他也好安心过自己的日子。 月娘自然不敢去指使林大磊什麽,想着自己之前误以为他是坏人,便有些不好意思了。自己吃人家的、喝人家的,还让他带郎中来给自己瞧病,他自己的日子就已经有些困难了,又加了自己这一张白吃的嘴,还搭了那麽多药钱。她从家里跑出来得急,没有带什麽金银细软,否则如今日子也不会难过至此。 月娘这边伤心遗憾着,又听到蔡氏问道:「姑娘,你叫什麽名字,家里住哪的,今年多少岁了?」 月娘被她问得一怔一怔的,不知如何回答时,李郎中便埋怨蔡氏道:「你这个婆娘,问些乱七八糟的做什麽,先前惹了人家哭,这又开始瞎问些什麽。」 蔡氏这才发觉自己是有些唐突了,又不服被李郎中念叨,便还嘴道:「我哪是问乱七八糟的问题了,这不是关心人家小姑娘吗。她总要在我们村将养些日子的,以後见了面你总不能让我喂喂喂地叫人家啊。」 月娘见他们虽是在吵架,倒是让人感到很温暖。见蔡氏一副委屈不服的样子,便张了张嘴,嘶哑着声音答道:「我、我叫月娘,今年刚满十六岁。」 蔡氏见月娘嗓子不好,赶紧让她休息,又听她才十六,正是女儿家的好年华,如今却是现在这个境况,心里又对月娘增加了几分疼惜。 李郎中见月娘脸色不好,说了声要多多休息,便把依然在那喋喋不休的蔡氏拉走了。蔡氏虽然不甘心,却也知道李郎中说得对,转头开始对身边的丈夫埋怨了起来。蔡氏都已经走出了林大磊家的门,月娘还能听得见蔡氏的嘟囔声,不由得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 那两人走了,屋里自然只剩了林大磊和月娘二人,一时有些尴尬。月娘只把眼睑垂着,也不吭声。林大磊看了看她,咳了一声,道:「我去给你熬药,你休息下吧。」说完便转身出去了。 月娘望着空荡荡的门口,终於抵不过身体的疲惫,渐渐地睡去了。 她这一睡着,直到晚上太阳落了山才醒来,第一感觉便是嗓子要裂了,乾得非常难受。她转头看了看周围,便见林大磊背对着自己坐在一个小板凳上,屋子里不知什麽时候突然多了一张桌子。 天黑下来了,屋子里也变得昏暗无比,没有煤油灯,只是在那个黑漆漆的小盆里烧着乾柴,这才有了一些光亮。 身上除了生病引发的病态热,倒还是挺暖和的,她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多了一层棉被。抬头看向那个宽厚的背影,她咬着有些乾裂的下唇犹豫了一下,努力支撑着自己疲软的身子坐了起来。 动作很轻,但是在这格外沉默寂静的氛围里,林大磊还是很敏锐地听到了,他回头见月娘坐起来了,站起身便往外走去。 月娘愣了一下,没有反应过来,又见他端着碗药从外面走进来。 林大磊走到月娘床前,把头扭向一边,声音平淡无波道:「把药喝了吧,我还留了些饭在锅里,吃完再泡一下热水澡,这样你身子会好得快一些。」 月娘听闻,便觉得脸颊有些热,想着他一直坐在那等着自己醒来,便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知道他是好意,自己一直在麻烦他,於是也不再像之前那样排斥了,乖乖地把药接过来,闭上眼,屏住气一饮而尽。 林大磊把碗接回来,去给她盛了些晚上的稀饭,还有一个有些发黄的窝窝头。这是前几日剩下的,他最近都没有去打过猎,也没有储存粮食的习惯,想着一个人总是好对付的,哪里想过会有这麽个娇滴滴的小娘子来他这寒酸的地方,於是便把这唯一的存货给了她,他自己随便对付了一下。 月娘伸手接过,抬眼见林大磊盯着自己,她咬了咬牙,张嘴咬下一小口,还是热热的,想必是他一直温着的。口感有些粗糙,味道也很是一般,她从小娇生惯养,从未吃过如此粗糙的粮食,就连家里的粗使下人吃的都比这好得多。 但是这样的条件她还能奢求什麽,既然已经逃出来了,已经背上不义、不孝之名,再没有回头路,还能活着已经很好了,她还敢奢求什麽,还有何资格奢求什麽。 林大磊看着月娘艰难地把窝窝头和稀饭吃了下去,才把碗收了,然後给她烧热水洗澡,待一切都弄好,他走出去,很礼貌地给月娘关上了门,屋内只剩了月娘一人。 月娘趴在窗上,见林大磊走出大门去,才回过身慢慢地解了衣服,露出雪白滑嫩的肌肤。她抬脚跨进桶里,这桶的木质也差到不行,她心里嘀咕着,手缓缓抚上自己的身上,一如既往的白皙光泽,像出生婴儿一般。很小的时候,奶娘每次给她洗澡,都要夸赞一番她的肌肤,说她日後若寻夫婿,必定要找个会怜惜人的。 怜惜人的?她如今只求不负心便可,不,她如今这样子,哪里还有求得良婿的资本,连独善其身都已不能够,连基本的自保能力都没有,举目再无人可依靠。 直到桶里的水有些冷了,她才回过神来,起身穿好衣服。这身衣服布料虽然很差,但倒也算是舒适,她想起林大磊身上已经有了几处烂口的衣服,便不觉得衣服差了。 月娘这边刚收拾完,林大磊才慢慢地踱了回来。月娘见他在院子里独自转了几圈,这才犹豫着上前轻轻地敲了敲房门,压着嗓音问道:「你……可洗好了?」 静了好久,他听到房里有人小声地嗯了一声,定了定神,推门进去。月娘已经躺回床上,两只会说话的水汪汪的大眼睛略带羞涩地看了他一眼,又很快垂了下去。 林大磊也有些尴尬,他目不斜视地走到木桶旁,把水桶抬到外面倒在了树下,然後隔着窗子对月娘道:「你早些安置吧。」说完他便走开了。 月娘小心翼翼地趴到窗子上,见他把院子里稍微收拾了一下,便走进了厨房,再也没有出来。她躺回床上,这里只有这麽一张床,想必是因为她的缘故他才只得睡了厨房,心下便十分愧疚,想着以後好好地配合他,早点把自己的身子看好,虽帮不上他什麽,但也不至於一直拖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