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恶魔》 序章 屋顶上的生日蜡烛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morgan 翻译:我分不清 校对:我分不清 热情是最伟大的事物。 若失去热情的话,人到底还能残留下什么? 全力去爱某人什么的,无论多少次都能做得到吧。 但即使拥有热情、热忱四溢,却没有点燃的话, 便不能算是活着。 ——戴安娜·弗里兰 那夜,火焰从她的身体中喷涌而出。 竟然把手机忘在了学校,连我都认为自己真是太马虎了。 假如白天就注意到的话,只要回去拿一下就行了,可察觉到时已是深夜。话虽如此,反正教室也空无一人,等到明早再拿也可以。毕竟就算没有手机也不会死。 但是,我想起了游戏的签到奖励还没有领。错过今天的话,连续签到奖励就中断了。其实我对这游戏也不太上心,视情况也会偷懒不肝。尽管如此,也觉得这样太可惜了。无论是谁都想避开能够避开的损失吧。 只是这种程度的理由而已。 便驱使我前往夜间的学校。 如今想来,这完全是错误的决断。 而错误的举动往往会招致恶果。 隐约感到做了错事的同时,我踏下自行车踏板前往学校。与前轮的转动联动在一起的车头灯,将熟悉的风景映照出陌生的阴影。 明明仍是初夏,空气却已带微暖。风与尘土的气息沁满全身。落落穆穆与熙熙攘攘两种感觉,无声地潜入肌肤。 到了砂土与钢铁建造的停车场。就在我将自行车停在其一角时,心生一股奇怪之感。 熟悉的学校屋顶。 那里好像有光亮在闪烁不定。 那青色的光芒化为逆光,衬托着黑暗中校舍的四角边缘,使其格外显眼。 ……那是什么啊。 脊梁不寒而栗,身体为之发抖。 但是,都特地来到这里了,实在不愿空手而归。 我决定按照计划偷偷潜入学校。 说到学校的警报系统,就是像地雷一样的东西。知道位置的话就不会踩到,不踩到的话便没有问题。 我越过背面的围墙,然后打开地理准备教室那锁已毁坏的窗户,并进入教室。虽然不愿,但也听说过‘到了二年级的话,其实有夜里也能进入学校的路线哦。’这一谣言。竟然趁此机会确认了真有其事,真是连想都没想过。 将脱下的鞋子轻轻放在地上,我穿着袜子来到走廊。 深夜的学校鸦雀无声,从窗户射入的街灯灯光,让一切都呈现青色。与平常的室内鞋不同,袜子不会发出声音。我屏息走向教室。一边因开门时发出的过大噪音而吓了一跳,一边偷偷潜入教室。然后在自己的桌子中翻找起来。 感到了冰冷的方块状触感后,我便松了口气。 为以防万一我点击了下屏幕,画面闪闪发光,我随之眯起眼睛。 好。目标达成,此地不宜久留。 但是。 我不可思议地在意着屋顶上的东西。 “那玩意儿到底是什么啊?” 自言自语之声响彻在空无一人的教室。 是看错了么? 理性思考的话,走为上计。 明明如此,我却不知为何,无可救药的被那光芒所吸引。 刚将手机放入口袋,我就无声地小跑过走廊,登上楼梯。装在台阶边缘的防滑硬块刺向我的双脚。 屋顶被锁上了——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只是场面话罢了。歪斜下松动的门把手就能开锁这件事,大部分学生都知道。 我尽量不发出声音将门打开。 在那里的是,延伸开来的漆黑夜幕。 本应如此。 可位于那儿的,是她。 好美,我心想。 她那亭亭玉立的身姿宛若彗星的尾巴。衬托身材轮廓的藏青色轻薄礼服于夜空中飘舞。长发随风招展,修长双脚上那鞋跟极高的高跟鞋刺在屋顶的地面上。刘海上小星星形状的发饰星光闪耀。 如同人偶般完美的身姿。 而且,这副身体正在燃烧。 橙色的火焰在带上青色的同时,溶入进夜空的藏青。 带有热量的光芒爬上肩膀、奔上脖颈、登上头发,从头顶伸展向天空。 简直如同生日蛋糕上的蜡烛一般。 飞来的一片树叶碰到了这个火焰。死去的簌簌落叶立刻变作真红燃尽,化为了灰灰。 不知为何,这火焰没有将她的身体、头发、衣服点燃。 然后,我看到了。 她敞露的胸口处。 有什么东西从那里爬了出来。 又黑又小的那东西,移动着手脚,拖动着尾巴,顺畅地爬上了脖颈。 那副姿态,奇异地没有距离感,简直就像是影子一样。 然而它的轮廓却清晰可见。 “蜥、蜥蜴……?” 我的视线紧随其后。 而在视线前方,她的双眼虚左以待。 如同激光般笔直的瞳孔。 突然,这双瞳孔心旌摇曳。 她薄薄的嘴唇好像在轻轻张合。 我看到了这幕。 然后飞身跑下楼梯。 “怎、怎么办?!” 我边跑边思考。那是什么东西?什么玩意儿啊那东西?幽灵?不对,可以看到本体。但是在燃烧啊,确实是在燃烧。是女孩子来着。必须做些什么。弄响火灾报警器? 不行,那样做的话就成大事件了。那么,用桶去接水?清扫用具柜那里应该有水桶。但接水太花时间了不是么?现在可不能悠哉地做那种事。 就在这时,一个红色的东西进入了视线,我赶紧急刹车。袜子在滑溜的走廊上打滑,我慌慌张张地用手扶地。 在我眼前的是灭火器。 “就是这个!” 我提着黑色的手柄将其拿起。印着密密麻麻注意事项的瓶体沉甸甸的。可是已经没时间磨蹭了。我一边跑过走廊、爬上楼梯,一边回忆着使用方法。 必须救她。 上到楼梯的顶端,踹开半掩的门板。 然而,那儿空无一人。 “啊、嘞?” 无论火焰还是她,都形影不留的消失无踪了。 我环视四周,落在地上的某物映入眼帘。 是个大小可以手掌容纳的白色物体。 我把灭火器放下后,弯腰将其捡起。 写在青色标签上的白底文字告知我这商品是什么。 薄荷糖。 是她落下的东西吧? 摇了一下,里面发出咔嗒咔嗒的响声。 仿若心惊肉跳的声音。 这时,我还一无所知。 无论是她那痛切的愿望将其身心烧焦一事。 还是那个愿望会将我平稳的日常焚尽一事。 抬头望去,星星在闪闪发光。 这个光芒与她发出的火光重叠在一起。 于是我注意到了。终于注意到了。 这天,我在所有的事情上都做了错误的选择。 然后由于这个错误,我与她相遇了。 若是如此,没错。 这个相遇绝非吉兆。 相遇一事便是不详本身。 是被愿望呼唤而来的,扭曲了一切的天之重力。 在这繁星闪烁的夜空之下。 我的青春与火焰一起诞生了。 一颗流星闪耀夜空,然后焚烧燃尽。 第一章 这个学校中有霸王龙 『大家好,我是伊藤衣绪花。今天和大家说些拍摄上的事情。之前顺利拍完了杂志的专题报道。这次的穿搭是和造型师商量后挑选的。连衣裙的品牌感完全传达了出来,而且造型很漂亮,质地也很棒——』 今天早上,一如往常来到学校的我,出神地看着手机上的视频。 在这世上,每一天都以目不暇接的速度飞逝而过。 真好啊,流量、推荐、热点。我心不在焉地不断浏览着这类东西。就这样时而看看视频,时而玩两下热门游戏,时而量子阅读下人气漫画。如此周而复始。 与其说是满足,不如说已经溢出来了。就如同无法数清空中闪烁的繁星般,我只是一味地注视着这些连名字都不清楚的光芒。 无意间便将时间都花费在了这些东西上。每天都是顺着惯性登录这个世界。 ——这样的自己就如同一颗小石子。 心灰意冷地仰望着星空的路边石子。 这便是我。 但是,在这世上也有与此相反的人。 位于闪烁繁星那边的人们。 我从口袋中取出薄荷糖盒,摇晃一下使其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 视线回到手机的视频上,她头发上的星星正好在闪闪发光。 对于理所当然的疑问,我还无法得出答案。 为什么她会在那种地方呢? 不对,从根本上来说,那到底真的是现实么? “早上好—,有叶。” “嗯,早上好。” 听到背后传来的招呼声,我头也不回地回应。 接着,突然“咚”的一声,有什么东西放在了桌子上。我随之感到了非同一般的重量。 抬眼一看,塑料盒一层一层地堆叠而起,叠成塔状。 堆到了坐着看需要仰视的高度。 “这是什么?” “cd。我之前说了要借给你吧?” 高塔的主人神气地说道。 宫村三雨,是坐在我邻座的班同学。 染成金色的头发透着晨光,耳朵上的耳环也在闪动。可与这花哨打扮不相配的是那双亲切的眼睛。明明已是初夏,却在制服外披了件黑色卫衣。加上她小巧的身材,不由让人联想到黑色的兔子。 这样一身摇滚爱好者打扮的她,事实上也确实如此,真的是一位不折不扣的摇滚狂人。 由于她过于华丽的打扮,以及鲜明过头的爱好,班上的人都对她敬而远之。因此,我能像这样和她交谈,也是因为之前的偶然事件。 某天,在她本人不在的时候,靠在桌子上的吉他就要倾倒。我不假思索地发出怪叫并弯腰去救,总算在千钧一发之际将其救出。正好回来的三雨看到了这一幕,因此对我感激至极。从那以后,她就开始热情地向我进行摇滚传教。 总之就是这么一回事儿。 我们就这样成为了朋友。 我将手机放在桌角后,再次仰视三雨筑起的高塔。 “cd什么的我都没听过,更不用说这种高塔一般的东西了。” “这些全是七十年代的,还算是低等级的哦?” “不要说得像是游戏一样。话说,我根本就没法听cd啊。” “唉?!” “因为我没有播放器。” “地、地球上会存在这种人类么?!” “虽然我不了解摇滚星的常识,但在地球上这应该很正常。” “那、那么,从现代往过去追溯吧!这样一来也有pv动画!我推荐你看『inertia』这个日本乐队,他们最近终于正式出道了。主唱非常帅气,去了海外的吉他手也终于回来了,录音中有股英式风格……” 对她的传教,我基本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但我觉得,拥有如此想推荐给别人的事物是令人艳羡的。 这一定就是我想和三雨当朋友的理由吧。 因为我在考虑着这种事,所以完全大意了。 我没有注意到,想要播放视频的三雨将我放在桌上的手机拿了起来。 “哇啊,别擅自看啊!” 我慌慌张张地从她那抢回手机,可是为时已晚。 暂停的画面映入了三雨眼中。 “什么啊,是衣绪花酱吗?见有叶那么慌张,我还以为你在看下流的东西。” “唉?三雨也知道她啊。” “这当然了。说道伊藤衣绪花,可是我们学校的大明星啊。” “我还以为你只对摇滚感兴趣。” “没道理连有叶都知道,我却不知道吧。” “不是,我只是觉得你爱好那么极端,所以……” “无爱好代表的有叶不配说这种话。” 我被怼得无话反驳。然而三雨貌似真的很了解这事,滔滔不绝地向我讲解。 “因为她真的很厉害啊。你也看到视频的播放数了吧?虽然没上过电视,但在很多杂志或名牌的写真上都露过面。据说从中学时就在做模特了。真憧憬啊。我们刚入学那时就因为传闻说校内有大明星,而轰动一时。春天时想要告白的男生都排起了长队。” “怎么听着像是在追捧网红拉面店……” “但是,听说那些告白的男生被她痛批了一顿辛辣的锐评后,便无法振作了。因此衣绪花酱被起了个外号——” 听到这些后续发展令我大感意外。 而且还有种酣畅淋漓的感觉。 “——逆卷高中的霸王龙。” 暴君蜥蜴。恐龙之王。霸王龙。 据说是生存于白垩纪的,史上最大的肉食恐龙。 那些被超乎想象的力量击碎了心中鬼胎的人们,充满仇恨与敬畏为她取了这个名字。 这种强而有力的感觉,与我心中的印象完全一致。 我想起了昨天夜里的事。 她为什么会在那种时间身处屋顶上呢? 最重要的是,那个火焰究竟是什么? 不对。 我大概知道那个火焰的来历。 就在这时。 喧嚣的教室突然安静了下来,我们因感到违和而抬起了头。 室内鞋与地板摩擦发出窸窣声,又仿佛是牙齿咬磨的声音在作响。 “找到你了哦。在原有叶君。” 我与三雨的视线同时移向声音发出的方向。 站在那里的是。 伊藤衣绪花本人。 “请跟我来。” 这个冷淡指示给人的印象,与火焰正好相反。 流水般乌黑亮丽的长发。晴空般吹弹可破的肌肤。蝶翼般轻盈摇曳的睫毛。鲜花般艳丽绽放的双唇。 纤细的下巴处露出的脖颈,如瀑布般滑润的流至胸口上方。头型小巧玲珑,腰肢盈盈可握,手脚修长纤细。正因穿着千篇一律的制服,才更加凸显其身体的美丽。简直不敢相信和自己是同一种生物。 然后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那双眼睛。 在那细长清秀的双眼深处,寂静但切实地寄宿着热量。令人联想到黑暗中闪烁的星星。比如说,北极星。 这个光芒与头发上闪耀的星星发饰交相辉映,甚至连空间都被其支配。 刚才还骚动着的班级全员,全都敛声屏气地向这边窥视。 只是现身此处,便改变了一切。 简直她就是世界的中心一般。 她那獠牙般尖锐的眼神向我刺来。 我感觉自己的脊背猛然哆嗦了一下。 有种被巨大捕食者发现了的草食动物的感觉。 我正不知如何是好,她却毫不客气地向我逼近。 她逼近到胸口都快贴在一起的距离瞪视着我。 “怎么不回话,没有听到么?” “就、就算你这么说,可马上就要上课了。” “所以那又如何?” “那个,毕竟是历史课的小考……” “这样的话就更应该跟我过来了。” “什、什么意思?” 她用鼻子哼了一声后,撩起头发。 “因为我可是注定会名留世界史的女人。” 我不由得呆若木鸡。 完全是蛮不讲理啊。 虽然不讲理,但却被她那敢于堂堂正正地断言的气势所压倒。 趁这个间隙,她一下子伸出手来,抓住了我的手。 “别废话了!都说了跟我过来!” 被她猛地一拉,我失去平衡,脚踢在了桌子上。 放在桌上的cd随之飞向空中。 然后,正方形的塑料盒如雨般降落。 透明的盒子反射着从窗户射进的阳光而闪闪发光。 我摇晃的视线中,看到了其中一个盒子上写着的文字。 二十世纪少年(20th century boy)。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曲子我尚不知晓。 唯有一事可以确定。 巨大星星的重力将小石子捕获了。 ■ 市立逆卷高中是所校风自由的重点学校。 可这仅仅是特意突出学校优点的好听说法罢了,其实只是对学生放任自流而已。比如,虽说即使像三雨那种打扮也不会被说教,但学校在教导方面也相当淡漠。这所学校之所以这么疏于管理也能成为重点高中,是因为会对乐于求学的尖子生进行相应的支援。然而反过来说的话,一旦落后就会得不到援助。这到底该看作尊重自主性,还是该看作放置不管,就智者见智了。 于是,这种表里不一在设施管理上也体现了出来,表面上看起来崭新整洁的校舍打扫的非常细致,可细节的地方却放置不管。比如本应锁好的屋顶的门可以轻易打开一类的。 而无人经过的空教室可以如此简单地进入,也是这种情况之一。 “那么——” 我被硬拖到空教室,并在教室中与她对峙。 “——你应该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吧。” 她背朝屋门将逃跑路线堵死,然后向我追问。 空教室的窗帘是拉上的,虽是早上却光线昏暗。可以略微听到学生们上课前的打闹声。教室中,她如同追赶猎物般瞪视着我。 “那个……是因为你强行把我拉过来。” “强行这词传出去可不好听。” “就是为了不被人听到,才把我带到这的吧。” “既然都明白到这个地步,就不要再含糊其词了。” 对她这副压力拉满的态度,我叹了口气。 “……是屋顶上的事吧,那个,伊藤、同学。” “请不要用那种随处可见的名字叫我。” “这不是你本名么?” “我不喜欢这个姓氏。” “这种事我才不知道啊。那么、衣绪花?” “虽然感觉缺少敬意,不过也行吧。” 她不算满意地点了点头后,用修长的手指指着我道。 “我的要求很简单。关于那件事,请你守口如瓶。” 果然,那个真的是伊藤衣绪花。 “我不会故意散布这事的。” “你这话有什么值得信任的理由?” 说到底,即使告诉别人,大人气时装模特在屋顶上着火了,也没人会信。可是她看起来不会仅凭这样就信服。 “嗯……,因为对我没什么好处?” “并不是这样吧。你可是握住了我的把柄哦?” “自己说了是把柄呢……” “这、这事即使我不说,随便想下就能明白吧!总之,你还想度过正经的人生的话,就从脑海里把和我相关的记忆全部消除。立即就做。” “就算是我,也不想没事找事啊。” “明白了就好。那么,以后我们就毫无关系了。要是违反约定的话……” “违反的话?” “请给我做好人生终结的觉悟。” 扔下了可怕的威胁后,她轻轻转身。 真是够了,我想到。 这下就结束了。她和我的日常本就不该有所交际。 天壤之隔。云泥之别。星石之差。只是单纯的交通事故。 ——但是。我同时还在思考着。 就这样放任不管,没问题么? 要说为何。 因为我知道那个火焰并不是一般的火焰。 正经的人生,她刚才这样说。很明显这只是威胁我的用词。 但是,衣绪花又如何呢? 她有在度过正经的人生么? 脑海里忽然闪过屋顶上的光景。 那时候,我为什么要去拿灭火器呢? 理由清晰明了。 因为我觉得,她的嘴唇是在这样开合。 ——救救我。 “衣绪花。有两件事必须告诉你。” “哎?什么事?” 她转过身来,不快地挑起一边的眉毛。 “首先,给你这个。” 我从口袋中将薄荷糖掏出。 衣绪花一下子睁大了眼睛,然后径直向我走近,以撕咬般的气势将白色糖果盒夺去。 “我可不会道谢。” “没什么。还有另一件事——” 虽然有些害怕,但我还是告诉她。 “——我知道你的秘密。” 下一瞬间。 她的长发摇动了。 在我还没来得及理解发生了什么事情时,狩猎就已经结束了。 她前踏、伸手。我反射性后退,可避之不及。我被她抓住,平衡也随之崩坏。接着在比一瞬更短的时间之后。 世界颠倒了。 不对,是我在空中飞舞。 后背撞到了地上,无法呼吸了。没有撞到头算是万幸。不,是她为了不让我撞到头而拽了下么? 倒在地上的身体感受到了重量。 衣绪花跨坐在我身上。两手被她按在头上方,身子无法动弹。何等的怪力啊。 可能是表情出卖了我,她嘲笑般用鼻子哼了一声。 “我毕竟是模特。对于人体方面可是非常了解的。” “好痛……问题不在这儿吧……” “还有,柔道也略知一二。操纵身体的方法可是很重要的。而且,与电击枪或特殊警棍不同,肉体可是合法的。” “把武道作为凶器可不行哦。” “不,这只是积极的防身术。” “不要擅自给这种主动袭击下定义啊。” “废话真多。如果不乖乖听话的话——” 衣绪花放开我的手后直起身子,然后解开了制服的缎带。接着用流畅的手法依次解开衬衫的扣子。白色的胸口令人目眩,我不禁挪开了视线。 “你、你在做什么?” 代替回答,她从裙子的口袋里掏出个四角形的钥匙圈,并把大拇指放在正中间的按钮上。 我虽然想起身,但她将另一只手拍在我的胸口上,按住了我。 接着她看着我的眼睛并浮现出邪恶的笑容后,说道。 “——破坏你的人生。” 那东西不是钥匙圈。 而是防狼警报器。 太荒谬了。世上怎么会有这种模特。 可也不得不认同这一招非常有效。衣绪花按下按钮的话,周围教室里的人就会蜂拥而来吧。她只要稍微施展下演技,就会变成是我在袭击她了。 “都说了等一下!” “都是你的错哦。都怪你说些不该说的话。” “等等!我知道你那个火焰的内情。” “……你觉得我会相信这种谎话么?” 可是与她的腔调相反,剧烈的动摇从相触的肌肤处传递了过来。 我调整好呼吸,把她的身体往后推去。 “那个时候我不假思索地想把火扑灭……但仔细一想,明明自己的身体在燃烧,你却并不吃惊。也就是说,那应该不是第一次了。或许,平常就会发生那种事对么?” “就算如此又怎样?” “所以说。或许能消除你的火焰。” “我才不会上当。反正是用什么花招来施恩于我,然后满足自己的欲望吧。真是下流。好了,你只要和我约定不会将这事告诉别人就行。不要再继续让我费工夫了。” 这么讲的话,让她直接相信我也确实有些难为人。 可是,我该怎么说才好呢。 就在我游离着迟疑不决的视线时——我看到了。 从她衣襟敞开的胸口处,一道黑色的影子爬了出来。 “又是蜥蜴!” 它通过脖颈迅速地爬到背后。 “怎么了?” 衣绪花用诧异的眼神看向我。 没错。 这就是预兆。 接着我注意到了。 “身体、好烫……” “你果然在想一些下流的事情!” “这是不可抗力——不对!不是我的身体,而是你的身体很烫啊!” “你在、说、什么……” 强装镇静的声音在中途便动摇了。呼吸的苦闷隐藏不住。从身体传来的温度早已超过了人类的等级。 我环视四周。 桌子,椅子,地板。全是木制。 即是说。 全部都可燃。 我回想起了屋顶上那时的光景。 如果喷涌出和那时一样的火焰的话,就会变成不得了的大事了。 就在这时。 叮咚、当咚。 上课铃声响了。 仅仅一瞬,她的视线错开了。 我没有放过这瞬间。我抓住她的手,防狼警报器咔哒一声掉在了地板上。她倒了下去,我则随之起身。她刚才的力量已消失无踪了。抓住的手脖既纤细又滚烫,使我为之震惊。 “放、放手……!” “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 “我都说了给我放手……!” 她想要站起身来,可脚步不稳,踉跄欲倒。 我立即扶住了她。而从相触的肌肤处传来的温度每时每刻都在上升。 “住手……请放开我……!” “不可能放开你吧!总之,必须先离开这里。” “行了……我会、自己、去屋顶的……” 小小的火焰在她的肩膀处闪现。 大概已经没有时间了。 衣绪花那娇嫩下巴的顶端正在不断冒汗,身体也使不上劲。屋顶上确实没有可燃物,可以这个状态去爬楼梯实在是太莽撞了。 事已至此,只有赌在一个可能性上了。 同一楼层的话,可能有办法抵达。 “赶快站起来,要走了。” 我用肩膀将她撑起,她的脚步摇摇晃晃,体温也在不断上升,高到了长时间接触会令人难受的程度。 “这边!” 我拖着她着急地穿过走廊。 因为现在正在开早上的班会,所以可以避开众目这点属实幸运。即使有人追究,也有很多借口可找。 这是因为,现在去的地方就是如此的目的地。 她因痛苦而扭曲的嘴唇颤抖地张合着。 “为、什么……” 理由连我自己都不清楚。 感觉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动着一般。 没错,打个比方的话。 如同被重力吸引而坠落的陨石。 我穿过一如往常开着班会的教室。 抱着她的肩膀跑去。 ■ 我们在无人的走廊奔跑了一会后,抵达了目的地并将门打开。白色的拉门发出咔啦咔啦的声音,啪的一声撞在门挡上后反弹回来。 “佐伊!” “呜哇!?” 坐在门对面的那人,弹射般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她转头看向我的脸后,抚着胸大大地松了口气。 “什么啊,有叶么?来保健室时给我敲门啊。要是我偷懒的事暴露了怎么办。”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游戏机放进桌子的抽屉中,然后扶正了错位的眼镜。 染得颜色鲜明的头发随意地扎在头上,气氛轻松得简直像是刚出浴一般。凹凸有致的身材加上镜片上翘的眼镜,令人不禁联想到蜂类,而且是特大的马蜂。身材很高却有种平易近人的气质,穿上制服的话,可能会看起来像是学生。 她甩了甩刚才还抓着薯片的手,然后伸进了披着的白大褂的口袋中。 没错,白大褂。 这是理所当然的。毕竟这儿是保健室。 这个要命的不良保健教师齐藤佐伊,竟在工作时间一边吃零食一边打游戏。本来这种事要视为问题事件的,可现在不是管这个的时候。 我把怀抱着的衣绪花送到保健室里面。 “这孩子就是之前说过的那个!” 昨天,我目睹了屋顶上燃烧的衣绪花后,回到家中便给佐伊发了邮件。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佐伊是这类现象的研究者。 “之前的那个,难道说?” “嗯!正在被附身!” 佐伊赶紧把窗帘拉上,然后跑过去锁上了门。外面的视线与光一起被遮住。屋内刚变得昏暗,衣绪花就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声,而呻吟声毫无回音地被昏暗所吸收。 佐伊赶紧把手放在衣绪花头上,然后皱起了眉头。 “唔,好烫啊。症状是?” “之前说了吧,是火!” “火?!那为什么带到这里来?你想把保健室全烧了么?!” “抱歉,因为来不及去其他地方了!” 佐伊熟练地检查着衣绪花的双眼,并挤起脸颊窥探口中。 “这是……有看到什么动物么?” “看到了!” “什么动物?” “蜥蜴,应该是。” “大小呢?” “嗯……,这个大小!” 我一边回忆着它的外形,一边用食指和大拇指比划尺寸。 “她有察觉到么?” “不清楚,大概没有看到。” “有呕吐、说胡话一类的么?” “据我所见,没有。” 佐伊抱着胳膊开始不断地嘟嚷些什么。 “蜥蜴和火么……沙罗曼蛇……那么就不是菲尼克斯了……从视觉方面理解的话,是序列51号或52号?不,直接考虑的话……可是唯独被有叶君……这样一来……”(注:此处沙罗曼蛇应该是指火蝾螈造型的火元素精灵。) “还在不断变热!想想办法啊!” 我焦急不已。 我本以为来到这里的话,佐伊就能立刻帮忙解决。太想当然了。 但是在佐伊沉思的时候,衣绪花的体温简直像火炉一般。不能这样,万一衣绪花的身体在这里喷出火焰的话,就变成大事件了。 “……没关系。我、我自己、能处理好……” 然而,回应我的话的并不是佐伊。 我眼神中充满了疑惑。衣绪花则将颤抖的手伸进了口袋中,从中取出的是薄荷糖盒。 “啊,那个……” 衣绪花没有回话,而是哗啦哗啦地将糖片倒进嘴里。在发出一阵咔嚓咔嚓的大声咀嚼音后,滚动了喉咙。她本想合上盖子,却将糖果盒弄掉,白色的糖片撒落在床上。 “这下、就平息了、应该……!” 我注视了一会儿气喘吁吁的她。 可她周身的空气依然在摇晃。 “为、为什么……为什么不起效?!” “答案很简单。因为症状在恶化。哎呀,想要靠自己去处理呢。一知半解可是很危险的。” 佐伊把我推开,观察起衣绪花的样子。 “……不妙啊。没有时间了。有叶君!给我帮把手!” “哎?你、你在说什么!?” “好了,你就照我的指示做!首先按住她!” 就在这时,忽然响起了空气摩擦般的声音。 花了点时间,才注意到这是衣绪花发出的呻吟声。 她的双眼正闪烁着金色的光芒。秀气的鼻梁上出现了皱纹,紧咬的犬齿从薄薄的嘴唇间露出。 看到此状,我就明白了。 支配在不断变强。 “抱歉,衣绪花!忍耐下!” 在她即将暴走时,我从后面倒剪住她的双臂。虽然她不断挣扎的双脚令我随之晃动,但还是勉强把她控制在了原地。热量穿过衣服传到了密切接触的身体上。 “喂!这下该怎么办啊!?” “你再撑一会!” 佐伊头也不回的回答。我正疑惑她在干什么,原来她在桌子的抽屉中不断翻找着。 每次乱翻时扒拉出来的东西都是零食。 “糖果以外的比较好。必须是能够尽快吃下去的东西……饼干,有太多粉末了……啊啊,真是的,是谁搞得那么乱啊!” 怎么想都是本人的责任吧,可如今不是说这种话的场合。 我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都无法做到。 我用力按住暴走的衣绪花那火烫的身体。 赶快。 赶快想想办法。 “有了,就是这个!” 佐伊终于找到了目标,她手中握着的是能解决一切问题的魔法道具。然而并不是。 只是被印了层金箔的茶色纸卷起来的方形薄板。 这个眼熟的形状是—— “巧、巧克力?!” 佐伊无视了我的叫声,想要剥掉包装,可并不顺利。 “唉,接住!” 她不耐烦地用膝盖将巧克力分成两半,然后飞快地撕开包装,将里面的东西扔给我。 “让她吃下去!” “唔哇!” 我伸出双手,却没接稳。巧克力在手上弹跳了好几下。就在这时。 恢复自由的衣绪花猛扑过来。 我的身体以远超刚才的速度摔在了地板上。 那是真正的野兽的动作。 扑过来的衣绪花的手伸到了我的脖子上。热量立即传到了皮肤,抵达了肌肉。如同是在触碰熨斗。 “快点!塞进她嘴里!” “别说得那么简单啊!” 衣绪花的肩头上,已隐约可见有火焰在闪烁。 她的手正用惊人的力气掐住我的脖子。 血液运输不到大脑,意识随之朦胧起来。 空气震荡着她的喉咙,就在这瞬间。 我模糊不清的视线捕捉到了她张开的嘴。 “吃……吃下去!” 我及时把巧克力塞了进去。并用手捂住了她不断咳嗽想要将其吐出的嘴。 “好了,就这样让她吞下去!” “说起来简单……” 衣绪花的喉咙痛苦地滚动着。好烫。已经没法触碰了。她还在暴走着,我的手被一下子推开。巧克力还在她嘴中,可并没有吞咽。这样下去会吐出来的。 怎么办。 没有思考的时间了。 我不假思索地将她抱在怀里。 我用双臂抱着她的头,将其摁在胸口上。穿过衣服传来的喘息简直像是吹风机一样。虽然衣绪花想要用手推开我的身体,但这个姿势下无疑是我的力量更强。我不顾一切地抱紧她。 “好热!已经可以了吧?!” “不行!再忍一下!” “已经撑不住了!” “坚持住!” 我遵从佐伊的指示,拼命将她抱紧。 不久,胸口处传来了衣绪花的喉咙在咕噜噜滚动的触感。 “咽下去了……!?” 以此为契机,抵抗的力量一点点变弱了。就像是从炉子上拿下来的平底锅,热量逸散到了空气中。 很快,衣绪花的身体无力地耷拉下来。 她双眼紧闭的容颜枕在了横躺着的我的胸口上。 露出了刚才的一切仿若是虚假一般的安稳表情。 薄薄的双唇之间“嘶”的一声深吸了口气。 这之后便持续着沉稳、安静的呼吸。 “好了、好了。这下就不要紧了吧。” “吓、吓死我了……” 我顿时四肢无力。并且开始意识到浑身都在疼痛。摔倒时撞到的头和背,扯到的胳膊和手。脖子和手掌火辣辣地疼,大概是烧伤吧。 “那个,能帮下忙么?” 听到她的话,我勉强撑起嘎吱作响的身体,抱着衣绪花站起身来。与佐伊合力把她平放在了床上后,重重地叹了口气。 “哎呀——,辛苦了。干得好。” “什么干得好啊!我还以为要死了!” “差不多得了,挺顺利的吧?保健室幸免于难,你也没有被烧成灰烬。万万岁不是么?” “果然这种可能性,挺大啊……” 我擦了把额头上渗出的汗水。虽然隐隐约约感觉到了,可一旦化为言语说出来,还是让我不寒而栗。 然而对倾尽全力而发烫的身体来说,这股寒意反而令人舒适。 我俯视躺在床上的衣绪花。 她露出一副刚才的暴走如同是虚幻般的安稳表情。 修长的睫毛在白皙的肌肤上投下阴影。舒缓的眉头描绘出美丽的弧线,令人不禁联想到除去了弓弦的长弓。 原来她那刻薄的印象大部分都是表情导致的,我察觉到了这点。 一旦像这样入睡,就简直是名匠制作出的人偶。 我从心底松了口气。 在此之前只要出现任何一个意外。就可能发展成佐伊所说的那种情况。 如同为了确认自己以及衣绪花仍然活着般。我深深地吸气。 但是,问题还什么都没有解决。 “现在开始才是正戏。” “是啊。这不过是权宜之计。单纯的应急处理、对症疗法、或者说紧急避险。不是灰烬,而是熄灭的木炭。也就是说,这之后才是——” 佐伊双手插着白大褂的衣兜,露出了无畏的笑容。 “——真正的驱除恶魔。” 第二章 驱魔师要明日再会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后,衣绪花才终于苏醒。 在那之前,我一直坐在小凳子上静静地注视着躺在床上的她。 视线不由得被那闭眼沉睡的身姿所吸引。但是这样看着她,便不禁有一种奇妙的感觉爬上脊背,让我想移开视线。 在她醒来之前,我几乎一直这样循环着。 “我……” 醒来的衣绪花起身环视四周。 “太好了,终于醒过来了。那个,你之前差点放出火焰……” 然而她伸出手掌止住了想要说明的我。 “我记得很清楚。被你强行碰触的事也全都记得。” “这样说来,你也把我推倒了。” “才、才没有推倒!说到底,都是因为你说了多余的话……” 她一边反驳,一边神经质般地整理着头发。接着,她好像注意到了什么,脸色一下变得苍白。 “啊、啊嘞,不见了。” 我看到她慌慌张张环视四周的样子,便把手伸进口袋拿出一物。 “是这个吧。” 她那个星星形状的发饰。 刚才我在地板上看到这东西,就把它捡了起来。恐怕是暴走时弄掉的吧。 “太好了……” 她一看到这发饰平安无事,就立即安心了。 与薄荷糖那时完全不同。她接过发饰,将其卡回头发上,然后指尖扭扭捏捏地互相摩擦着。 “那个、就是……” “什么?” “非、非常感谢……” 我看着满脸通红的她,不禁哑然失笑。她的脸红得都快要喷火。 “嗯嗯,在保健室床上互诉心意的少年少女,真是青春呢。只要身心在健康成长的话,对异性抱有兴趣,不不,对同性感兴趣也没关系,这些都是极为自然的。不过,不能任凭欲望驱使,而是要了解相应的知识,尊重彼此的意志,取得对方的同意才行。” 回过神时,佐伊正站在身旁,并得意洋洋地说着一些荒唐话。 “你真是缺乏保健老师应有的体贴啊……” “那个……齐藤老师。” 无视了傻眼的我,衣绪花向佐伊搭话。 “叫我佐伊就行了。万事做易、才色无双的佐伊,就这样记。”(注:此处同音梗。万事做易的原文『お茶の子さいさい』是小事一桩、轻而易举的意思,末尾与佐伊『さい』同音。) “每次都这样说,很逊啊。” “哎?是么?很容易记吧?弟弟君你这样说,我可是会玉玉的。” “等下!” 我大声抗议道,实在不想当着衣绪花的面被她这样称呼。 “弟弟……?两位是姐弟么?” 我不情不愿地对困惑的衣绪花解释道。 “佐伊是我姐姐的朋友。” “就是这样。我和有叶君的姐姐——在原夜见子是老朋友了。至交好友、灵魂伴侣,可谓是莫逆之交。大学时也在同一个研讨会。” “哦……” “成为保健教师后,发现任职地点竟是弟弟君的学校,真是让我大吃一惊。你看,姐姐的朋友是如此的美人而且还是保健老师,对男子高中生来说刺激强过头了吧?” “我觉得姐姐非常没有交朋友的眼光。” 虽然总是对我胡乱干涉这点让人受不了,但我心里其实也明白这都是为了照顾我。在各种事情上都被佐伊关照着。因此即在她面前抬不起头,又感到很不甘心。 “真是不好意思,问了些私人的问题。” 衣绪花再次规规矩矩地道歉。可怎么想都不是她的错,但在我开口前,佐伊轻轻地把手放在了衣绪花的肩上。 “放轻松,衣绪花君。不用这么毕恭毕敬的。你在外面的话可能是位社会人士,但在这里只是一个来到保健室的学生。而且是个抱有烦恼的学生呢。” 一瞬间,衣绪花的眼睛稍许睁大了。简直就像是被占卜师说中了过去。 接着她稍作思考,然后紧紧地盯着佐伊询问道。 “佐伊老师。您应该知道我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吧?” “可以说知道,也可以说不知道。问题永远都在你心中。当然,答案也是。” “请不要当谜语人!” 佐伊露出了愉快的笑容,然后用食指指向衣绪花,宣言道。 “那么,从结论说起吧。衣绪花君,你正在被恶魔附身。” 衣绪花眨了几下细长的眼睛后,再次问道。 “恶……刚才说了什么?” “你没有听错,就是恶魔。你那从身体发出火焰的症状,毫无疑问就是恶魔搞的鬼。” 衣绪花沉默了片刻后,一言不发地掀开了盖着的毛毯,穿上鞋子站起身来。 “噢,衣绪花君,你要去哪儿?” “太令人失望了。我可不奉陪这种鬼话。” “呼,鬼话呢。那再出现症状的话,你打算怎么做?” “我自己可以处理好。至今为止都是这样做的。” “嘛啊,有自信就好。也帮我减少了多余的工作。那就再见了。” 可能本以为对方会挽留自己,所以衣绪花不由得露出了意外的表情。但即使如此,她还是转身欲走。 “说起来,那个薄荷糖——” 佐伊一边用白大褂的衣角擦拭镜片,一边故意说道。 “——下次要是能起效就好了呢。” 衣绪花纤弱的后背一动不动了。 然后她慢慢地回头。 看到这,佐伊露出了坏心眼的笑容。 “没错。恶魔与否并不是问题。对你来说最重要的是,我知道应对方法。对吧?衣绪花君。” “……佐伊老师。你到底、是什么人?” 听到衣绪花的疑问,佐伊带回眼镜并露出一副早就等你来问了的表情。 “问得好。保健教师只是兴趣与利益兼得的伪装。其实我是在大学里专门对恶魔进行研究。城北大学研究院综合文化研究科超域文化科学专攻文化人类学课程概念现象心理学研讨会,俗称恶魔研讨会。我便是属于此处的驱魔研究人员。也就是所谓的——” 她深吸了口气,然后继续说道。 “——驱魔师。” “果然还是没法一口气说完呢。” “你这头衔也太长了吧。” 佐伊耸了耸肩调整好呼吸。 “驱魔师?那个……听倒是听说过……” 看到困惑的衣绪花,佐伊撇了撇嘴角。 “哎呀,你看过电影么?就那个用拱桥姿势倒着下楼梯,还吐出绿色呕吐物什么的。不过,现实中的驱除恶魔可不是那样的。”(注:此处捏他1973年电影《驱魔人》。) 稍作考虑后,衣绪花再次坐回床上。 “我会好好听你说明的。不过……我还是难以置信。” 听到她的话,佐伊一下子眯起了眼。 “好孩子。那么,要从哪里说起呢?” 佐伊把放在后面的大白板擦干净后,边画图边说明。 “恶魔总是与人类共存,并借给人力量。他们将某些代价作为交换来实现人类的愿望。震撼人类历史的很多大事件背后都有恶魔参与,在我们研究者间已将此事认定为事实。虽说如此,恶魔几乎都是由引导着天与星的第五元素以太所构成,所以只有通过极其复杂的召唤仪式才能获得肉身。因此只要正常的生活着,就没机会亲眼目睹。” “是、是这样么?那么,衣绪花为何?” 佐伊仿佛在说“问得好”般,用马克笔指向我。 “我说了是几乎吧?就是说其中也会有自然发生的附身事件。也就是所谓的中魔。这种情况,恶魔以肉体为媒介对本人的强烈愿望产生反应,并以四大元素将其实体化——即是擅自去实现愿望。不可思议的是,在现代日本,这种事例几乎都限定在十多岁的少年少女中。很有意思吧?从某个角度来讲,也可以这样说——” 佐伊停顿了一下,接着笑眯眯地说道。 “——吸引恶魔的是,你们那心有所愿的青春。” “青春……” 我与衣绪花面面相觑。 “没错。渴望如此的愿望令人身心焦躁,不由得将手伸向天上那触不可及的星辰。哎呀,无疑正是青春啊。” 佐伊在办公桌抽屉里翻找了一通后拿出了个棒棒糖,然后随意地撕开塑料包装将其衔在口中。 虽然话说的简单,可面对这种从未想象过的情况,还是要花些时间来理解。 犹如水彩颜料慢慢渗入纸张般,被告知的事实也渐渐侵染进我们心中。 没多久,事情刚在我们心中清晰成形,衣绪花就尖锐地回嘴道。 “我从来没想过要燃烧!” 听到这迫切的叫喊,佐伊嘴角上翘耸了耸肩。 “这是理所当然的。如果是自己注意到了的愿望的话,也不至于让恶魔来实现。那些家伙实现的是连本人都没察觉到的,并因此而极为迫切的愿望。” “这种情况该怎么办啊!?” 佐伊笑眯眯地说道。 “那么,你觉得怎么办才好?” 我思考起来。 恶魔正在实现愿望。这样的话。 “……也就是说,我们自己把愿望实现就好了?” 佐伊这次则是用棒棒糖指向我。 “回答正确。查明愿望并用自己的双手将其实现。没有了要实现的愿望的话,恶魔也不得不老实下来。很简单的事情。” 这话本身确实并不复杂。 问题是,查明愿望这点实在是过于暧昧了。 “那么为什么?为什么薄荷糖能让其平息下来?我……还以为只要让心情冷静下来就行……所以……” “肚子饿了就想吃东西,这是人类基本的欲望。像这样暂时得到满足,就能够让恶魔产生愿望实现了的错觉。薄荷糖的话,会带来清凉感而让心情舒适,也是这种情况之一。从理论上来说,让血糖值上升更好,所以巧克力很有效果。但是,这终归只是对症疗法。放着不管的话,恶魔会不断实现你的愿望,力量也会随之增强。” “怎么会!” “事实上,以前有效现在却无效了吧?正在恶化哦。” 衣绪花咬紧嘴唇陷入了沉默。 “但是,你很幸运。毕竟正好有青少年专业驱魔师的我在。稳如老狗,不对,应该到了稳如死狗的级别,你就放心交给我吧。” 佐伊站起身来,砰砰地拍着自己的胸膛。正好在这时响起了熟悉的铃声。 “噢,时间到了?那么就说到这吧。今天要关门谢客了。给我明天再来。” “请等等,我还……” 然而佐伊无视了衣绪花,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对了对了,有叶君也要一起来哦。” “为什么我也要来?” “噫?你想让柔弱的保健老师当可怕的恶魔的对手么?” “你刚才不是这么说的吧?!” “有叶君,这个啊,是你不得不做的事。” 听到这句话,我的脑袋如同受到了地震般的冲击。 一瞬间,过去的记忆一闪而过。 我曾以同样的方式目送某人。 『我有不得不做的事。』 这话中到底包含着什么意义,我仍不明白。 唯有一事可以确定,那人从此之后再也没有回来。 一回忆起此事,无可言喻的情绪就从体内涌出,将我吞没。 “因此你要加油哦,弟弟君。” 说完后,佐伊向我抛了个媚眼。 真是莫名其妙。 话说。 这人是在打什么鬼主意? “好了好了,赶紧走吧,走吧!已经打烊了!囊萤映雪!” “哎?等下,佐伊,等等!” 虽然因无法接受就这样一头雾水地被抛弃而反抗,但结果我和衣绪花还是真的被赶出了保健室。 两人之间不禁升起了一股尴尬的气氛。 垂头丧气地低着头的她,露出了一副我从未见过的表情。 手机视频中的完美身姿已消失无踪。 盛气凌人地让我闭嘴的自信也不见踪影。 看起来既无助又脆弱。 我感觉胸口如同被狠狠地揪住了。 看到她这样,想要守护她——我并没有这么傲慢的想法。 “那么,再见了。” “请等下。” 我正准备离开,衣绪花却紧紧握住了我的手腕。 “什么事?” “明天,你会陪我一起来吧?” “那个,可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恶魔的事情也只是从姐姐和佐伊那里听说过,所以就怀疑是不是这么回事而已……” “可是,佐伊老师说了你也要来。那么也和你有关吧。” 她紧紧盯着在找借口的我。 虽然不知道佐伊在打什么主意,但说实话,即使我在场也什么都做不到。 就算这样。 毕竟俗话说送佛送到西,再怎么说也不能就这样撒手不管。 我叹了口气后回答道。 “……我明白了,明天放学后见。” “明白了啊,明白了就好。” “真是高高在上啊……” “这叫做言行举止合乎立场。希望你称其为优雅。” “谦虚才叫优雅吧。” “总之!请你不要逃跑!明天见!” 我愕然地看着她的背影,她刚才那副不安的样子已消失无踪,迈着飒爽有力的步伐离开了。 而“明天见”这句话在我的脑海中不断回荡。 第三章 寿司之后是巧克力冰淇凌 “啊啦?没听说么?齐藤老师要休假一段时间。” “啊啊啊啊!?” “哎哎哎哎!?” 第二天,来到保健室的我和衣绪花,一齐发出了悲鸣。 我看向衣绪花的脸,她两手捂着嘴巴,同时用眼神诉说“到底该怎么办啊?”,我则用眼神回复“到底该怎么做呢?”。 “因此由我来代替她。真是羡慕啊,听说是去海外长期旅行。” 代理老师是位气质稳重的年长老师,笑容温和。当然,老师对我们的事无从得知。 我们不再多说。一离开保健室,就赶紧给佐伊打电话。 “喂喂——,我就是保健室,是你亲爱的驱魔师,齐藤佐伊。” 手机扬声器响起了熟悉的声音。对方打开了摄像头,我倒要看看她拿什么脸见我——佐伊带着一如往常的面容向我挥手。 “因为你不在保健室才给你打电话!” “刚才说过了吧?我所在之地就是保健室。” “真是歪理……” “理论是很重要的哦。毕竟所谓恶魔就是概念性的。” 我疑惑她到底在哪儿,便凝眸看向佐伊的背景。 鲜亮的木制内饰中,挂着写了鱼类名字的木板。 “怎么看你都是在寿司屋啊。” “话说,我没告诉你么?我待会儿要去英国哦、英国。” “连英国的英字都没听你说过!说起来,你不是让我们今天来么?” “嗯——,这样来着?哎呀,因为牛津出现了与恶魔相关的新史料,大英博物馆的研究团队就把我叫过去了。而且正好不得不写论文了。所以我正在成田机场吃非回转式的寿司。啊—,鸡蛋真好吃。” “做事挺成熟,味觉却和小孩一样……。话说,你真的有在写论文么?” “弟弟君真失礼啊,明明我们都认识那么久了。” “别提什么失礼了,衣绪花该怎么办啊!” “别急,关于这件事呢。我身为研究者也认真考虑过。这次的事件,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达到最好呢?而由我这天才的大脑所推导出的结论就是——” 佐伊一边用修长的手指除去虾尾,一边如此说道。 “这件事,有叶君可以胜任。” “你说胜任?难道……” “别提什么难道了,就由你来驱魔哦。弟弟君。” “你在说什么!肯定不行啊!” “我说过了吧,总之,查明衣绪花的愿望并将其实现就行了。哎呀,你能够做到——不对,应该说不是你就不行。” “完全意义不明啊!” “吃完寿司后还必须接受行李检查。所以我就长话短说了。” 佐伊完全不顾我的反应,在画面中竖起了三根手指。 “授予你三个锦囊。对驱魔师来说,这些是一切的基础。” 我只得听她讲话。 “第一——恶魔是概念性的。所以一旦发出火焰,便无法用物理手段熄灭。因此只能探究作为原因的愿望。提前做应对和预防是关键。懂了么?” “……大概。” “很好。那么第二——恶魔正在通过火焰来实现愿望。火焰与衣绪花君的愿望应该有着概念上的联系。要找到这个。” “这我搞不懂啊。” “嘛,这就要认真思考了。接着最后一个,也是最重要的一个——正因是概念性的,所以恶魔的行为都合乎逻辑。找出的答案一定要正好满足所有的条件。” “等一下,这是什么意思?” 佐伊看着满脸困惑的我,噗的一声笑了。 “什么啊,没问题的。毕竟你是那个夜见子的弟弟啊。那么就交给你了!” 然后她的身影从手机屏幕中消失了。 “挂断了……” 衣绪花带着不安的,不对,带着已称得上是可怜的眼神看着我。 “啊啊,真是的。竟然就这样把别人抛下不管!鬼!恶魔!保健教师!” 即使她乱发脾气,手机屏幕也依然漆黑一片,没有任何回应。 “怎么、办啊……” “呜呜……” 我们再一次面面相觑。 说实话,心中充满了希望落空的感觉。 本以为只要带她去佐伊那里的话,就能船到桥头自然直。 “嘛、嘛啊,佐伊不久就会回来吧。” “不久是指多长时间呢?” “那个,一周后,或者一个月后,又或者……” “完全不行啊!” 衣绪花突然大叫,我不禁当即吓了一跳。 逼近过来的她面无血色,使白皙的肌肤看起来更加白净。 “不行?为什么?” “总之就是不行。要立刻、尽早设法解决这火焰。” 虽然还是没说出理由,但她那悲壮的表情已充分表达出了情况的迫切。 像我这样的外行人不应该插手能力范围之外的事。但是另一方面,要是就这样半途而废任由她遭难,就算是我也会内疚不已。 到底哪种做法是不负责任的呢?我思考之后得出了结论。 “……我明白了。既然佐伊离开了,就说明她认为我也能够驱魔吧。查明愿望就行了。嗯,没问题。肯定总会有办法的。” 我为了掩饰不安和粉饰表面,而试着逞强。 尽管如此,衣绪花僵硬的表情也慢慢舒缓开来,很快就露出了笑容。 “是。请多多关照。” 看到她不同于往常的坦率表情,我的体温甚至都为之上升。 “……来开作战会议吧。” “作战会议?” “有很多必须要商量的事情啊。可在学校说不太方便,该在哪里……比如边吃饭边……” 说到一半我突然注意到了。 这简直就是在。 “是邀请我去约会么?” “不是啊!” “太好了。要是回答‘嗯’的话,就把你扔飞。” “希望你用物理之外的方法来抱怨。” “人体破坏属于生物领域,所以没问题。” “即使是我也有人身自由啊。” “作为公民的么?” “整体来说是思想品德上的。” “呀,我记忆中没有学过这门课呢?” “只有这个希望你能从小学开始重修。” “总之,我已经了解了碰头会的必要性。具体时间回头再和你联络。到此为止,解散。” 刚才为止的坦率不知去了哪里。她再次盛气凌人地发出命令后,就转身离开了。 明明只是在步行,可那个背影却有着王者的威严。 真是的,我这下被卷入意料之外的侏罗纪公园了。 总之,要完成交给我的任务。 我应该只专心致志于这件事。 ■ “你可让我好等啊。” 她站在我们约好的地点,一手叉腰,一手威风凛凛地指着我。 我们居住的逆卷市是靠海沿河的港湾都市。 在校歌中也唱到的逆卷河在城市的西北方流淌,而不远处就是和大型购物中心融为一体的逆卷车站。我们就是在此处的纪念碑前碰头。 据说这个纪念碑是为了纪念以前的歌手,这位歌手的照片和歌词也记载在了石碑上。有一天衣绪花也会像这样成为纪念碑么?我出神地想着。 “你说的也太夸张了……” “我可是模特。而模特是很忙的。这点你也知道吧?” “不知道啊,而且现在已经比集合时间提前30分钟了。” “不是那么一回事。请试着想想,你觉得之前等你的时间都能够用来做些什么?” “嗯——,登录游戏领签到奖励?” “难不成你很闲……?” “闲到会陪你驱除恶魔的程度。” 面对大吃一惊的她,我耸了耸肩。 可怕的是,即使在这种态度下,她依然洗练讲究到令人窒息。 露肩的雪白……是连衣裙么?裙子颈部是一字领样式并缝制着蕾丝花边。裙摆是斜边设计,即描绘出耳目一新的样式,又强调了比例的匀称。凝神看去,就会注意到上面有着用相同质地的丝线刺绣出的雪花花纹。脚下是红色高跟鞋。明明是随处可见的鞋子,但不可思议的是,红与白的对比反差看起来颇有格调。耳朵上戴着环形的耳饰,即使移开眼睛,也能感到它在视线的余光处摇动。 然后,将以上诸多风韵汇集于一身的主角便是衣绪花。她简直将服饰的美丽全部夺取,并化为了自身的东西。 “别说些没用的了。赶紧走吧。” “明明是你自己在抱怨……” 她对我的感想听而不闻,迈步走去。 我追赶着她那足以在混凝土路上踩出凹陷脚印的强力步伐,不由得感觉自己是名调查野生动物的学者。我抱着这种心情跟着她。 “那个,要去哪儿来着?” “有家常去的咖啡店。我想,在那里的话就可以安心谈话了。” 常去的咖啡店,对我来说真是句陌生的话。我不禁感到不可思议。即使在同一个学校上学、同一个街道居住,但衣绪花和我生活在不同的世界吧。 “那么,有什么进展么?” 我不安的心情好像飘摇的气球。然而,衣绪花却紧紧抓住了绑着心情的气球线。 “虽然姑且进行了各种调查……” 我一边走着,一边晃了下手机示意。 既然被任命为驱魔师,就不能对恶魔一无所知。我靠着这个文明的利器,只是搜索一下就能找到很多关于恶魔的情报。 但内容大都差不多,净是写着请告诉我隐藏的真相啦,想消灭敌人啦,请让我变身成喜欢的异性啦,一类的东西。大多还会在旁边附上可怕奇异的怪物的图片。附身在衣绪花身上的也是这么可怕的东西么?这么一想,我就感到不寒而栗。 然而,有用的情报一个都没有。 虽然围绕恶魔进行了调查,但哪儿都没写驱魔的方法。不对,写倒是有写,可都是诵读圣经、摁上十字架一类,感觉毫无效果的方法。 找到概念上的联系。 这是佐伊所说的方法。 “……想要更了解衣绪花的事情啊。” “下流。” “饶了我吧。我也不是因为喜欢才问的。” “你说什么?请给我更起劲一些。” “你是让我左右为难啊……” 听到我的牢骚,衣绪花将挺拔的鼻梁朝向上方,端起了架子。 “嘛啊,这事确实不得不做。那么,你想问些什么?” 看到她愿意配合,我也因此稍微安心了。毕竟衣绪花的态度令我搞不懂她到底想不想解决问题。 “嗯……是啊。” 我一边步行一边思考。 “火焰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 “我记得应该是春夏季拍摄的那段时间。最初是和造型师讨论穿搭时出现的。身体变热,意识朦胧,火……稍微延烧到了灯牌上,造成了很大的骚动。大家都以为是灯过热导致的……” 我试着想象当时的情景。身体中发出火焰这种事,若不是亲眼看到的话,大多数人都不会相信。 “那么,有什么烦恼么?” “没有恶魔之外的烦恼,因为我是完美的。” “唉,再怎么说也会有吧。比如和朋友吵架、和父母——” “我没有朋友。” 真是意外。按说,成为了人气模特的话,就能够享受充实的人际关系了。 “请你不要露出一副意外的表情。” “我才没有露出那种表情。” “那么,你这是什么表情呢?” “……抱歉,我确实感到意外。” 她敏锐得简直像是超能力者。不对,是我太不会隐藏表情了么? “愿望会不会是想要朋友呢?” “朋友是要自己选择的。而且,我没有玩朋友过家家的闲工夫。有这时间,不如多学些服装相关的知识。其实现在也……” 她两边的嘴角抿紧了。就算我,也不是因为喜欢才对她刨根问底,但她所谓的忙碌,看起来也不是为了埋怨我而找的借口。 不过,朋友过家家,真是尖酸的措辞啊。 可能是读懂了我的想法,衣绪花不好意思的继续说道。 “……不仅是我这样。大家都是火花四溅的。毕竟是个严苛的世界。” “火花、呢……” 从这个词汇中果然会联想到火焰。会不会竞争关系就是原因所在呢? “那个,不好意思。” 我正陷入沉思,突然有人朝我们——不对,是朝衣绪花搭话。我花了点时间才反应过来。 “是,有何贵干?” 然而衣绪花毫不动摇,立刻回应道。 搭话的是一名身材小巧的女性,从服装来看应该是社会人士。大概和佐伊年龄相仿。 注意到时衣绪花已停下了脚步,我便回头看去。感觉特意返回的话会有些奇怪,我就在相隔不远的地方看着他们。 “那个……是衣绪花酱对吧?” “是的。” 她莞尔一笑。比我至今见过的任何表情都要温容。 “好厉害!我一直都在关注你!真人看起来更加可爱……时尚呢……” “非常感谢。姐姐的衬衫也很漂亮呢。” “这个是春季在叙诗买的,衣绪花酱在杂志上就是穿着这件……” “你穿着太合适了,真羡慕啊。” “哪、哪有。那个,能跟我合个影么?” “当然可以。” 这样说后,衣绪花立即将脸靠过去并摆好poss,那名女性则取出手机拍下了合影。虽然我没看到衣绪花是什么表情,但想必做出了完美的笑容。 “非、非常感谢!我能向朋友炫耀这个么?发在sns上一类的……” “虽然我不清楚值不值得炫耀,但你开心就好。” “不,我会当做传家宝的!” 女性一边看着手机,一边心满意足地离开了。瞧着她走远后,我才靠近衣绪花。 “哎呀,给你添麻烦了。可我也大吃一惊,你真的很有名啊。” 衣绪花继续前行,我则再次走到她身边。 “不是这么回事。很少有人向我搭话。” 她用鼻子轻哼一声,自嘲地笑了。 不知为何,她这副样子令我感到不舒服,便试着夸奖她。 “你完美地应对再次令我大吃一惊哦。” “当然了。虽说稀少,但还是有可能被人搭话,也有可能正被人从旁注视着。” “在比你年长很多的人群中也有粉丝呢。” “是啊。经常被人说这种事很少见。虽然我觉得这是好事,但……还是希望同年代的粉丝也能多一些呢。” 衣绪花的说话方式简直就像是制作人。总觉得能够理解了。衣绪花即稳重又成熟,写真和视频上的样子更是如此。可能就是由于这份完美,才有点难以接近。 “请不要误解。” “你指什么?” “虽说没有朋友,但我并不孤独。有像这样应援我的人,也有和我一起工作的人。……不过,也有些副作用。” “副作用?比如?” “跟踪狂一类的。” 我目瞪口呆了。 “那么大的烦恼一开始就要说出来啊!之前完全没听你说过!” “没什么,这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烦恼。” “才不是这样吧。” “有次不知从哪儿得知了我的行程,便在目的地埋伏着。个子很高,一直身穿黑色的大衣,戴着兜帽,而且带着黑色的面罩看不到脸。只是如此而已。” “这种仿佛从画里跳出来的可疑打扮,反而很奇怪吧?” “我也这么想,可是现实中真的出现了……” 这幅风貌不禁让人联想到在书中看过的黑魔术师。越是考虑就越觉得这事和恶魔有关。 “这样啊……很可怕呢。” “并没有。主要是这件事证明了,我是个连这种人的心都能打动的模特。” “积极过头了。” 虽然感觉以衣绪花的条件,会挑起男性的邪恶情欲也是当然的。但这个就别说出口了。 “而且,我可是很强的。” 她理所当然地说道,我不禁一本正经地提出忠告。 “虽然我亲身体会过,但和体格健壮的成年男性正面对打可是很危险的。被盯上的话,应该赶紧逃跑。” 衣绪花没有回话,而是停下脚步窥视着我的脸。 耳环在极近的距离摇晃着。 她的眼神快要将我射穿。 “难道说,你在担心我?” “毕竟,人知魔恐怖,魔晓人心毒。” “嗯……” 衣绪花没有移开视线,而是紧紧盯着困惑的我。 就这样持续了一会儿后。 她好像察觉到了什么,猛然回头。 “呀啊!跟踪狂!” “在哪!?” 我凝神看向她所指的方向。大路对面有很多行人来来往往,但并没有发现类似跟踪狂的身影。 即使如此我也挺身而出护住受惊的她。 她纤细的手抓住了我的手腕,然后躲在我身后。 还是没有看到黑影。到底在哪?如果袭击过来的话该怎么办?能打赢么?很难吧。总之要先离开这里。 我抓住衣绪花的手。温度正常,蜥蜴也没出现。应该暂时不用担心火焰。 “快走!” 我就这样拉着她的手逃跑。 不对,是想要逃跑。 可她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回头一看,衣绪花正嘴角上扬地看着我。 “……难道……” “对。骗你的。” “饶了我吧……” 我浑身无力地松开了她的手。 “我的演技也很不错吧?” “这种情况不可能表扬你吧!” “但是跟踪狂让我很为难是真的哦。” “你刚才不是还说并不烦恼么?” “还有一件事是真的。” “什么啊?” 我语气不快地回话。 “有叶君真的在担心我呢。” 怎么能用撒谎来确认这事。就算是我也想这样怒斥她。 但看到她恶作剧的笑容,言语全部卡在了胸口。 衣绪花满足地点了点头,接着“啪”地一声拍手。 “决定了。改变计划。” 然后开始走向与之前相反的方向。 “哎?等、等下,要去哪儿?” 她转过头来,黑发随风飘动。 “告诉你我的事情。” ■ 衣绪花带我来的地方是,车站大楼内的某家服装店。 巨大的购物中心内,无数时尚相关的门店鳞次栉比。 她停在了其中一家门前,然后毫不犹豫地进去了。 “欢迎光临……啊,原来是衣绪花酱啊——” “好久不见,要小姐。” 对着亲切搭话的店员,衣绪花端正地行了一礼。 这位店员,语调略显柔缓,刘海长到遮住了其中一只眼睛,后面的头发却又很短,发型令人印象深刻。她身上的衣服的恐怕就是这家店的商品,而且穿搭很有个性,感觉非常时尚。不愧是时装店的店员。 厚厚的塑料制名牌上写着“金子要”三字。 然而,无论刚才的应对,还是现在的态度,衣绪花在外面待人接物时确实有一套。 “怎么了?前段时间不是来过了么?” “今天是带朋友过来。这是在原有叶君。” “您好。” 我先打了声招呼。我实在是不习惯这种场合,令我感到不自在。 “朋友!?” “不至于那么震惊吧!?” “抱歉。但这种事还是第一次。” 看到要小姐那夸张地向后仰身的反应,我不禁笑了。无论衣绪花多擅长待人接物,还是有没法蒙混过去的事。不过也许是因为和店员小姐关系好到了这种程度。 “那么,为什么带这位朋友来我这只有女性用品的门店?” “还有造型手册么?” “啊—,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春夏季的对吧?当然有了——” 要小姐笑眯眯地走进里面,然后拿着本很厚的书回来了。 封面上身穿白色连衣裙的女孩正在微笑。红艳的嘴唇令人印象深刻。 “嗯——,这个是商品目录?” “就是这样。嘛啊,你先看看。” 我听从衣绪花的催促将书翻开。 在那里摆好了poss的仍然是封面上的那名女孩。 可以看出绿色的背景是想表现出森林的场景。到底是在哪里拍摄的呢?颜色深到不可能存在的绿叶有种奇妙的人工感。正中间放着玻璃制的箱装长椅,女孩就站在这上面。简直像征服者一样威风凛凛。她一手如贵族般优雅地捏着裙摆,一手握着外壳如苹果般鲜红的手机。 然后,我注意到了。 这个白色的连衣裙上有着与面料同色的雪花刺绣。 “是衣绪花!” 为什么刚才没有发觉呢?这件衣服和她现在穿着的完全相同——装点在封面与商品目录第一页上的不是别人,正是衣绪花。 “没错,就是我。” 她得意至极地昂首挺胸,要小姐则捉弄她道。 “衣绪花看起来非常开心啊——” “才、才没有开心。只是因为有叶君说想要了解我的事情。” “唉?你们是那种感觉?” 要小姐拿衣绪花的态度取笑。果然这两人既友好又亲密吧。 “不,我们不是。” “有叶君为什么要立即否定啊?!别看衣绪花一脸厌烦,可她毕竟是高岭之花……请营造出那种微妙的感觉!” “那种谣言,没有比较好吧。” “这倒也是……但……!” “不过,气氛不一样呢。我刚才都没有发觉。” 我这样一说,衣绪花那不满的表情便180度大转变。 “对吧对吧。请对我的表现力感到战栗吧。叙诗的春夏季以『白雪公主』为理念,所以在洋溢着高贵感的同时,还做出了令人感到朴素与献身的表情,体现连衣裙的美丽造型自不用说,为了使刺绣能让人印象深刻也花了很多工夫。” “噫?唉?什么?” 我跟不上衣绪花的解说,不禁满头问号。 于是店员小姐用手指了指上方。 “啊……” 抬头一看,收银台上方挂着店名看板。 看板上用浮雕样式的英文字母这样写着。 narrative-tale。 “叙事诗,简称叙诗。以『只属于自己的故事』为理念,乍看之下是便服,但其实是将童话故事的中心思想和充满趣味的细节相结合。品牌理念是配合现代的生活方式,让身穿这些服装的人们都作为主人公来出演故事。” 店员小姐用诙谐但流畅的口吻进行着说明。就像是介绍旅游景点的导游。 “唉!真厉害啊。” “哎—?是么?” “当然了!” 听到我含糊的赞叹,店员小姐懒洋洋的,衣绪花却反应强烈。 “乍看之下是普通的衣服,但其实只有穿着的人知道其中隐含的细节和文脉,这点可是在sns上广受好评并因此爆红,不仅如此穿着衣服的话就连在日常里都能置身与故事中的世界,果然创造出这个世界观的手冢照汰先生是天才,真是从概念创作到服装类型的设计都可以称其为魔法师。” 看着如机关枪般妙语连珠的衣绪花,要小姐窃笑不止。 “出现了,平常的那个。谢谢你帮忙推荐。对店员来说,能被伊藤衣绪花这样推崇真是感到自豪。” 之前都不知道啊,我如此想道。 恐怕不存在住在这条街上,却没来这座车站大楼买过东西的人吧。我也不例外,应该已不知多少次从这家店前经过。 但这种店竟然就在这里——不对,应该说这里竟然会有这种店,我从未想过。 “衣绪花很喜欢这里啊。” “是,非常喜欢。” 她露出了孩子般的笑容。 我居住的这条街上,有她最喜欢的服装店,而店里有她的写真。 我再次将视线落到商品目录上。 这是衣绪花的作品。当然,摄影师、造型师、设计师,以及其他很多我不知道的人们也为此出力。但是,这是衣绪花与这些人一起,为了传达出品牌氛围而考虑,然后制作而出的作品。 我至今都以为,模特什么的只是让脸和身材好看的人随便拍几张写真罢了。但是我错了。衣绪花是职业的。这就是她的工作。 “大家都想变得和衣绪花一样呢。” 我钦佩地说道——本打算如此。 可她的表情蒙上了阴云。然而这就像只在一瞬间遮住了太阳的云朵,立即就飘走了,接着便恢复了原来的光辉。 “话说,别人不可能变成我吧。” “哎?也许是这样没错。” 这预料之外的反应令我困惑不解。本以为她会说出『当然了,全人类都应该以我为榜样。』一类的话。 “该怎么说呢,是以你为目标呢,还是憧憬你呢……” “那么请问一下,有叶君为什么穿着衣服?” “哎……因为不能裸着上街?” “没有法律规定不能裸着上街吧。” “有啊,而且很规范。” “我的意思是说,重要的是为何要穿着这身衣服。” 看着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我,衣绪花继续说道。 “穿什么才好呢?这种事只有自己能决定。用一句话说就是,理想中的自己是什么样子的呢?” “理想中的、自己……” “我所做的是建议。这件衣服有这种穿法。有这种美感。想要传达的只是如此。看到这些,有人觉得不错,自然也有人觉得不行。可以说各人的判断就是各人的生活方式。既然如此,有叶君为什么认为参考模特的打扮,是在意他人视线且图省事的东施效颦呢?” “感觉你在拿无中生有的事责备我。” “任何事都是如此。不经过货比三家、深思熟虑,并由自己亲手挑选出来的话就没有意义。真是太无聊了。就和那些向我告白的笨蛋男生一样。明明一点都不了解我的事情……” 她不断地发着牢骚,毒舌的对象也已经不是对着我,而是八成都在乱发脾气。 尽管如此,我感觉自己能够理解衣绪花想表达的意思。 衣服中拥有能够改变自己的力量,她如此相信着。衣服的好坏,只能通过身穿的人是否能够接近理想中的自己来评价。因此,自己亲手选择是十分重要的。 若是如此。 不存在理想中的自己的人,该穿什么才好呢? 在这家店买衣服的人,大家都有着理想中的自己么? 我在屈服于她气势的同时四处张望,突然,视线停留在了一个东西上。 之前只顾着衣绪花,才没注意到。但在非常显眼的地方有一个相当大的人形展示牌。比真人的尺寸还要大。也就是所谓的主视觉广告。 看到上面的写真,我不由得停止了呼吸。 位于那里的是魔女。 宽帽沿的遮阳帽顶端尖翘,仿佛是魔女的三角帽。但是身上的衬衫略显透明,筐状的提包也给人一种清凉感。大概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尽管整体是暗色调,却不可思议地没有沉闷之感。她单手拿着和衣绪花同款的红色外壳手机。 但是比起衣服,模特本身更令人印象深刻。 从裙摆伸出的双腿修长到令人吃惊。金发卷曲的波波头和青色瞳孔展现出欧洲血统,但容姿反而令人感觉亲近。 然后,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表情。 她的双眼眺望着远方,同时舌头微微吐出。挑逗般的微笑着。我至今为止从未见过露出如此表情的模特。既显调皮,又带几分忧愁,既有嗔怒,又含一丝哀怨。 我无可救药的被其吸引,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副表情。 想象着她视线的前方到底有着什么。 她这震撼心身的魅力,已经不是小恶魔,而是大魔女的威严了。 “这个人很厉害啊。该说是散发着气场,还是什么呢。” 我一边看着写真,一边用我稀少的词汇量来描述。 在这瞬间,感觉气氛变化了少许。 “……那是、萝兹。” 看到说起这个话题的衣绪花,要小姐抬手扶额,好像深感无奈,这应该是我的错觉吧。 “罗莎蒙德·罗兰·六乡。包括本人在内,大家都叫她萝兹。” 听到这里,我终于明白了她是在说那个模特的事情。 “朋……你们认识?” 本想问是不是朋友,但刚开口就赶紧换了个说法。因为以刚才的气氛来看,肯定不是这么回事。 “我们在同一个事务所,并且还是同一个经纪人,算是挺熟的。身材高挑,手脚修长,很有个性……是现在势头最旺的模特之一,而且才初中二年级。” “你管这叫初中生?!” 我再次观察起写真,可怎么看都是二十多岁的样子。虽然衣绪花也很成熟,但她更夸张。 “真厉害啊……” 我不由得发出赞叹之声。 “没错,萝兹很厉害哦。你挺有眼光。” 听到这声音,我和衣绪花同时转头看去。 然后立即就明白了站在那里的是谁。 身穿的衣服与展示牌的那套完全不同。棒球帽反戴在卷发上。紧身背心凸显着胸部,可下摆很短露出了肚脐。肚脐往下是件肥大的短裤,脚上细小的凉鞋则让人错以为是裸足。而上翘的粗眉与慵懒下垂的眼角又描绘出了强烈的反差。 身为模特,这身打扮过于朴素了。 可是正因如此,她那与生俱来的存在感才如此震撼。 若说刚才的她是魔女的话,现在位于眼前的便是紧盯猎物的狰狞大灰狼。 萝兹径直走来,然后俯视着衣绪花。她本人的身高比我还高,而且因为脑袋小巧,所以更加凸显身材的高挑。 然而,这股强烈的威压感并不仅仅来自于身高。 刚才还过门不停的行人们都开始交头接耳起来。萝兹将视线集于一身。即使从远处也能感到她那股存在感,离近的话,就更令人为之目眩。 衣绪花与萝兹。 蜥蜴之王与狼王。 水火不容的两者狭路相逢时,只会发生一件事。 “衣绪花,刚才还在想最近都没见过你。原来在这里啊。” “无所谓吧。反正和你毫无关系。” “啊,难道是因为在这里输给过萝兹,所以来看看?” “我什么时候输给过你?真想请你指教下啊。” “哎——?可是萝兹的展示牌更显眼啊。” “我的造型手册可是大量印刷了。” “萝兹懂得哦,像这种就叫作粮产形对吧。”(注:由于萝兹是那种汉字不好的外国人人设,所以台词中有很多片假名。翻译时会视情况将其译为拼音、谐音、常见错字等。) “谁是量产型啊!数量更多的那方才更强!” “哈?反正衣绪花只是个言听计从的人偶!这种事谁都能做到。萝兹才是特别的!” 我为了从噼啪四溅的火花中明哲保身而后退一步。刚才没有一不留神说出朋友这个词真是万幸。要是说了,肯定会受到牵连吧。 “呐,要认为赢得是那边?” “我不知道啊——。对我来说只要衣服畅销就行。” “那么,那边的那个……啊嘞?你谁啊?” 态度随意的萝兹好像到现在才留意到我一般,看向了这边。 “我叫在原有叶,那个……” 我忍着对这种待遇的恼怒报上了名字,但却因不知如何说明是好而支支吾吾。 “啊,衣绪花的男朋友?” “不是的。” 衣绪花代我否定道。 “不是,我们只是朋友,不过我认为他大概喜欢我哦?” “请不要随便把人当做提升优越感的道具来用……” 虽然只是嘟嚷着小声抱怨,但对现在的我来说已经是竭尽全力了。 萝兹则是嘲弄地笑道。 “什么鬼。萝兹才不需要别人拍马屁。” “和朋友一起逛街是极其平常的事情吧?啊啊,不好意思。一个朋友都没有的你可能不会懂呢。毕竟你的性格就是那么差,虽然遗憾,但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哈啊?性格差的是你才对吧。萝兹才不会对谁都摇尾巴。” “请不要把自由和任性混为一谈。每次你在sns被炎上时,事务所的名誉也会受到损害。” “我没有错吧?只是说出自己的想法而已。你才是,净是迎合周围的人,不觉得自己很可悲么?你看起来积累了超多的压力啊。最近就会爆发了吧。“轰”地一声。” “才……才不会爆发!” “呐,男朋友认为那边更好?” “哎?” 萝兹突然从衣绪花身上移开视线,转而俯视向我的脸。 “你觉得衣绪花和萝兹那边更好?” 我正提心吊胆地注视着这场舌战,却突然有流弹飞来,令我慌张失措。 “那个……” 真是个讨厌的质问。 这种东西根本无法比较,这样回答应该是模范答案吧。 但是。 在被询问的那一刻,我就进行思考。 进行比较。 我自己认为那边比较厉害呢? 为了防止真心被看穿,我一声不吭地对萝兹怒目而视。 “哼——” 萝兹毫无惧色,从正面盯着我的眼睛。 青色眼睛的虹膜闪耀着狰狞的光芒。 “嘛,算了。第一印象就由萝兹拿下了。绝对不会让给衣绪花。”(注:此处第一印象的原文是first look(ファーストルック)是指时装秀中第一个登台的模特。我没找到这个术语的中文官译,就用了个意思差不多的词。) “如我所愿。毕竟我会赢得。” “哈?你这种无趣的更衣人偶做不到吧。” “我、不是、人偶……!” 衣绪花的节奏突然紊乱了,我为之一惊。 她呼吸急促起来,感觉正在失去冷静。这单纯是因为争吵导致的么?这样的话就好。不对,这不是什么好事,但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我环视四周,却没有看到那东西的身影。可是,仍没法安心。她的肩膀看起来正在摇晃。 这下糟了。 火花四溅的萝兹和衣绪花正不断吸引着路过行人的注目,停下脚步的人越来越多。这也是当然的,毕竟出演造型手册和展示牌的两名当事人,正在互相瞪眼对峙。 “好像感觉有些热……” 要小姐喃喃地嘟嚷道。 确实感觉有些热。 我环视周围,有很多人在,还有着衣服。万一在这里喷出火焰,就变成大惨案了。 就在我为了对衣绪花说话而转向她那边时。 我看到了。 她那裸露的白皙肩膀上。 有只黑色的蜥蜴。 简直像是在等着被我发现一般,一动不动的呆在那里。 不妙。 必须立即离开这里。 我拉起衣绪花的手。 “干什么!” 衣绪花回过头来对我大吼。 可是我没有松开她的手。 从相触的皮肤处传来了难以置信的热量。 我就这样用力握紧手和衣绪花对视,然后缓缓摇了摇头。 她的眼睛猛地睁大了。 “要小姐。” “嗯?叫我?” “还是去别处吵架比较好吧。” “也是呢。虽然引人瞩目是不错,但是会把客人吓走的——。” 虽然她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动摇,但我只需征得她的同意就行。能有从这里离开的借口就够了。 “要小姐都这么说了。走吧,衣绪花。” 衣绪花虽然想说些什么,但还是闭上嘴、咬紧牙关,无言地点了点头。 萝兹看到我们的样子,不出意料地挑衅过来。 “唉——,要让男朋友牵着手逃跑?!太不像样了!果然你一个人的话就什么都做不到!” 我把萝兹的笑声甩在身后,拉着衣绪花的手跑走了。 飞快跑下自动扶梯,然后穿过商店。跑下宽阔的楼梯后,在地下街找到了长椅。接着,暂且让衣绪花坐在上面。 “呜呜……” 如同为了将体内的某些东西抑制住一般,她蜷曲着身子发出呻吟。 “喂,张嘴!我有巧克力!” 她接过巧克力,颤抖着将一小片放进嘴中并吞下。我把手放在背上,观察着她的样子。 “不行,温度没有下降……” 没有平息的迹象。果然如佐伊所说,正在恶化么? 看起来马上就要喷出火焰了。 我张望四周,有很多正在逛街的人。虽然现在还没人注意这边,但喷出火焰的话绝对会被人看到。只有这个一定要避免。必须想想办法。什么办法?我能够做到什么?这附近有什么能够让她平息下来的东西么—— “等、你在这里等着!” 我把她留在这里后,开始行动。 ■ “哎?不、不见了!?” 我回到刚才的长椅处,却没有看到衣绪花的身影。 “为什么……” 我环视四周,终于找到了她。 她正摇摇晃晃地走着,不知想要去哪儿。 “怎么回事!不是说了让你等着么!” “我……觉得不能待在这里……” “这倒也没错!总、总之先回来!” 我把她推回刚才的长椅。 她再次筋疲力尽地坐在上面,急促地呼吸着。 “这个!吃下去!” 我跪在地上,将刚才买的青绿色的东西递出。粉色的包装纸上印刷着将31两个数字重叠在br两个字母之间的商标。(注:此处指美国31冰淇淋。) 薄荷糖不起效果。巧克力也没用了。 那么,就两个一起。 既凉又甜,立刻就能吃的东西。 这正是——巧克力薄荷冰淇淋。 “为什么……” “别废话了!” 衣绪花目不转睛地盯着我递出的冰淇淋。 很快,她就将其夺走,立刻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由于她过高的体温,溶化的冰淇淋沾满了双手和脸颊,但她仍然忘我地猛吃。我刚将买来的两个中的另一个也递出,她就立刻将其吃了个干净。 “躺下来吧。” “嗯……” 我扶着她躺下,然后握住她沾满了冰淇淋的手。 我就这样观察着她的样子。一边注视她痛苦起伏的胸口,一边打开了手表的秒表。 1、2、3、4—— 呼吸的节奏渐渐正常,慢慢地对上了时间流逝的速度。 与此同时,我感到握着的手的温度也一点点地下降了。 然后,当秒表显示到了十分钟的时候。 衣绪花猛地一下,当场直起身来。 “太好了……” 她没有回应我的话,而是就这样抱着双膝坐在长椅上。 “呜……” 听到这声呻吟,我以为恶魔的力量又增加了,便警惕起来。 然而,之后接着的却是抽鼻子和呜咽的声音。 我不知道她为何而哭。尽管我能想出很多她想要哭泣的理由,却想不到自己说什么才好,一句话都想不到。 我一言不发地坐在她身旁。 ■ “抱歉让你看到了这副丢人的样子……” 衣绪花双眼通红地勉强挤出这句话。 用衣绪花带着的湿巾简单地擦了下她脏兮兮的脸和手。稍微冷静下来后,她说要洗下手,接着便去了洗手间。 当她再次以完美的状态回来。我才注意到其中包含着整理乱了的妆容和头发,以及恢复同样混乱的心情的意思。 虽然姑且逃过一劫,但不能回到叙诗。可也不能和刚才还差点燃烧的衣绪花分开回家。边走边寻找人烟稀少的场所,结果到了附近大楼的展望台处。 在电梯里度过了一段两人独处的尴尬时间后,我们来到地上25层,通过玻璃眺望着逆卷市的街道。 各家各户的四角形灰色房屋中,零星混杂着颜色鲜明的广告牌。公园和行道树看起来苍翠欲滴,本应是自然之物却反而有种异物感。看向远处的码头,大海正向前方延伸着。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风景。建造这个展望台的人到底希望人们展望什么呢?我浮现出这个疑问。不对,我们虽然居住在这条街上,但并不是为了取悦别人的眼睛而生活。希望景色美丽这个想法可能是种狭隘的观念。 然而,也有人是为此而活。 比如,我身边的她。 我觉得姑且要对默不作声的衣绪花说些什么,于是试着说道。 “必须再稍微做些事前准备啊……” 火焰随时都会出现,我本来知道这点的。但我却不知道这实际上意味着什么。如果没有碰巧想到冰淇淋的话,到底会变成什么样。我不禁不寒而栗。 我瞥了眼她的样子,她低着头双唇紧闭。 “呐,衣绪花。看,是学校。” 我伸手指着,衣绪花则抬起头看向那里。确认了这些后,我继续说道。 “那夜的衣绪花,从这里也能看到吗?” 她仍然一语不发。我稍作思考,再次问道。 “那个时候,你正在学校干什么?” 衣绪花抬头瞥了我一眼后,再次低下头,然后就这样回答道。 “……在做台步的练习。” “台步?” “对。大致来说就是漂亮走姿的练习。家里没有空间,有人看着的话又无法集中,而且……” “即使喷出火焰也不会烧到周边、么?” 她点了点头。 我回想起那天的光景。屋顶上确实既宽阔又空旷,地面也是混凝土制的。从情况上考虑,说合适倒也合适。 “但是,做到这地步都必须练习么?被发现的话可不得了。” 衣绪花移开视线轻轻喘了口气,然后抬起脸站到我身边。 “……我想要参加时装秀。” “那个……就是穿着衣服走路的那种?” 我不由自主地再次询问。然而衣绪花没有回答,而是继续说道。 “模特的职业寿命很短。我们都已经17岁了吧。” “你说都已经……” “若是成功的模特的话,这是即使参加过一流时装秀也毫不奇怪的年龄。虽然写真的工作也很重要,但为了职业生涯果然必须参加时装秀。尽管如此,我却还一场都没……” 她咬紧牙关,看起来打心眼儿里感到不甘。 “我已经落后了,必须想办法补上。” “那是想参加就能参加的么?” 衣绪花瞥了我一眼后,以稍微恢复冷静的样子继续说道。 “接下来的秋冬季,叙诗将首次参加一场叫作绝对女孩的时装秀。我或许能够登台。而且还是作为第一印象初次登上t台。” “刚才那个品牌啊。这很厉害吧?” “不是的,因为我才只通过了最初的资料审核而已,必须在之后的选拔中全胜才行……如果得不到事务所的推荐的话,这点也难以做到。” 听到这里,我终于理解了。 “所以才要练习么?” “这次,绝对、必须要赢得第一印象。” 我对她的说法稍微感到了违和感。这的确是难得的机会,但感觉她的话中还有着在此之上的微妙含义。 “叙诗的手冢照汰先生是天才,他打破了所有的常识。平常他都是配合时装展的形象来选择模特,但——这次却说会配合第一印象的模特,来制作所有秋冬季时装展的服装。” “也就是说……” “如果我成为第一印象的话,秋冬季的所有服装都会配合我的形象来制作。” 我回想起了那个造型手册以及上面刊载的大量服装。 “确实会想绝对要赢啊。” 突然,我想起了另一个说过第一印象这个词的人。 衣绪花好像读懂了我的想法,提起了那人的名字。 “萝兹也会参加同一场试镜。如果我能够进入最终选拔的话——” “——就会和萝兹碰上了么?” “对。所以,绝对、绝对不能输。” 她充满迫切感的声音突然含糊不清。我因不知怎么回事而看向衣绪花,她则用双手捂住了脸。看到她这样子,我慌张地道。 “怎、怎么了?” “明明如此……我还要在这事上花多长时间啊。”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 “被她随便说了那种话,却连满足地还嘴都不行,反而不得不离开那里。都怪脑子恍惚了……不然,绝对不会吵输的。一直都提心吊胆,不敢进入可能会燃烧的地方,连台步的练习都没法好好进行。如果在重要的试镜上放出火焰的话……恶魔到底是什么啊?我为什么不得不这么烦恼呢?” 是啊。 她有着想要实现的梦想,想要得到的东西。 这个光辉对我来说过于耀眼了。 “没关系的。” “请不要说这种不负责任的话。” “不,我可不能那么不负责任。” “哎?” “因为,我是你的驱魔师。” 为了实现她的愿望,我能做的只有驱除恶魔。 她想要说些什么而张开嘴,但并没有说出口,就这样合上了双唇。她移开视线,低下了头,嘴唇有些歪曲,然后面色慌张的看向景色。蔚蓝的青空万里无云。 “天气真好啊。” 只听到一次抽鼻子的声音。 我知道衣绪花为何这样做,但什么都没有说。 就算是霸王龙,也有想仰望天空的时候吧。 我感觉稍微有点理解她了。 生存在不得不强大的世界中,希望自己变得强大。 但是,无论多么地逞强。 也无法一直强硬下去。 “应该还有些什么。虽然出场时装秀和衣绪花的愿望有关,但和火焰的出现并没有直接联系……所以,想要更了解衣绪花的事情。这样一来,肯定就能找到线索。” “……我明白了。那么明天早上5点在逆卷河见面。” “嗯。” 我无可奈何地回答。 之后,我们就从展望台下去了。电梯以坠落般的速度下降,楼层显示器的数字随之飞快变化。出了大楼出口后稍微走了几步,她便对我说道。 “……那个,有一件事想要问下。” “什么?” 我一边回应一边转头。 “希望你能够说实话。” “好。” “有叶君,我和萝兹的写真,你认为那边更好?” 听到这个问题的瞬间,我回想起萝兹那生动的写真。情不自禁地回想了起来。 衣绪花盯着我的那双眼,如同镜子般澄澈。 不对,这个情况下,我才是镜子么? 镜子啊镜子,世界上最美丽的人是—— “——我认为衣绪花的更好。” “是、么?” 我不知道衣绪花对我的话做何感想。 但至少她没有生气、没有哭闹、没有放出火焰。 我们就这样分别,然后踏上了归途。 独自一人后,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筋疲力尽了。今天已经什么都做不了了。洗过澡后无所事事的看会儿手机,接着就这样睡觉吧。明天还要上学……啊嘞,约好要在……不对,等等。 想到这里,我察觉到了可怕的事实。 约好的时间地点很奇怪不是么? 平日的早上五点,要在河边做什么? 第四章 在河畔呕吐 “那个。有叶,你真的没事……?” “从结论上来说的话,完了,我已经是一条咸鱼了。” 第二天,清晨的教室里,我正趴倒在桌子上。 连起身都感觉麻烦,已经顾不上听课了。我有自信,之后传到我耳朵里的信息全都会左边进右边出。 “要去保健室么?” “不用,毕竟不是生病,不好意思去那里。” “虽然这么说,但你的状态很糟糕啊……” 三雨担心地看着我的脸。真是个不错的家伙。 但即使去了保健室,佐伊也不在。我有自信,躺在床上后,眼一闭一睁就到放学了。再怎么说这也算得上逃课了。 “话说,你被衣绪花酱带走后都发生了什么?只是几天就变成这个状态,很奇怪不是么?” 三雨感到可疑地皱起眉头。 “嘛啊,发生了很多事情啊。” “那个,瑟瑟?嗑药?还是在摇滚时顺带做了些什么?” “你思想也太不健康了。” “但是,你和衣绪花酱确实发生了些什么吧。” “嗯——,嘛啊,这倒也没错……” 虽然对担心我的三雨很抱歉,但实在是没法告诉她真相。 像是衣绪花被恶魔附身,而我是驱魔师一类的。 不过,毕竟我确确实实让她担心了。还是在不提这些事情的情况下给她说明下比较好。 为何会变成这样呢?说到原因,就要追溯到三小时前了。 ■ “有叶君会帮我驱除恶魔对吧。” “嗯,我是这么打算的。” “为了驱除恶魔,情报是必须的。” “是的。” “这样的话,在日常生活中要尽可能陪我一起。” “嘛啊,确实。” “这样一来,有出现火焰的迹象时,也能够提前应对。” “有道理。” “那么走吧,有叶君。首先是十千米跑。” “虽说如此,也没听说过一大早就要跑这么远啊!” 我睡眼朦胧的在早上五点来到碰头地点时,衣绪花已身穿运动服在那儿等着我了。 在清早的熹微晨光下,她外露的修长四肢熠熠生辉。尚在遥远地平线处微微露头的朝阳,照射着从荧光色运动背心和短裤中露出的肌肤,使其映出雪白的光芒。灵活跳跃的柔软身姿,彰显她早已对跑步炉火纯青。即使说她是长跑运动员,大概都会有人相信。 “没问题。我帮有叶君也准备了份自家制的口服补水液。毕竟市面上贩售的运动饮料,卡路里含量都相当高。” “不,我担心的不是补充水分……” “火焰的话也不必担心吧。没有人也没有可燃物,紧急情况下跳进河里就行了。” “应对方法野蛮过头了。话说,那样的话我还有一起跑的必要么?” “我都说了给我跑!少废话,赶紧跑!” 也不能就这样傻看着开始跑步的她,我无可奈何地追上去。 但是,我立马就上气不接下气了。 这也是当然的。毕竟除了体育课外就没有正经地运动过。突然跑起来的话就是会这样吧。无论怎么呼吸都感觉不够,头痛起来的话脚也痛了起来。要这样跑一个小时?做不到。放弃吧。这个念头出现了很多次。 但是,我之所以没有这么做。 是因为衣绪花拼命跑步时的侧颜实在太过美丽。 流淌在路旁的河流的闪光,与她的汗水发出的光芒交相辉映。 我意识到,为了欣赏真正美丽的事物,人类可以意外地拼命。 ……不过,这种想法只能坚持稍许时间。 我渐渐喘不过气,脚也不听使唤,脑袋朦胧起来,身体摇晃,吐意上涌,然后。 “呕、呕——” 我在6.5千米处可悲地呕吐了起来。 “真拿你没办法,虽然比平常要短,但今天就跑到这儿吧。” “嗯、嗯……抱歉……” 我蹲在路边的草丛处,意识朦胧地点点头。不对,为什么我要为此道歉? 她递给我的叫做口服补水液的玩意儿,盐与砂糖在其中完美地演奏着不协和音。直截了当地说,很难喝。但即使如此也感觉好受了些。 “这种程度就筋疲力尽了,你运动不足啊。” 我之所以流出眼泪,并不是因为给我抚背的衣绪花的温容,而是纯粹的生理反应。 “不对,每天早上都跑十千米才更奇怪吧……” 我眼泪汪汪地申诉。衣绪花思考了一会儿后,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转身面向我。 “……有叶君。告诉你我的秘密吧。” “哎?” 她这样说后,明明四周空无一人,她却一下子把脸靠在我耳边。 “其实我……” 她温热的气息吹在我的耳朵上。 “非常……容易胖。” 衣绪花将其当做惊天大事件一般告诉我。 “我小学的时候其实特别胖。所以不每天都跑那么远的话,很多地方,那个,就会长肉……” 她这满脸通红的样子,好像不是恶魔搞的鬼。 我不由得想象起发福的衣绪花。感觉那样子也有其可爱之处。 “你没有在想什么奇怪的事情吧?” “没、没有。” “虽然也有体型出众或身材自爱这些积极的思考方式,但是我,讨厌曾经的自己。只会听从父母的话去学习,没有任何爱好,一有压力就暴饮暴食……不过其实现在也喜欢吃东西……感觉一旦大意就会变回曾经的自己……” 她一边一圈一圈地卷着头发,一边吞吞吐吐地说着。看起来就像是小动物一样。 “霸王龙也并非一生下来就是霸王龙呢。” “谁是霸王龙啊?啃了你哦,从脑袋开始。” “我可不好吃啊。” “真是的!……本来想正经谈话。那个,都是因为有叶君说想了解我的事……说为了驱除恶魔这是必须的!” “抱歉。我真的吓了一跳。不是故意嘲笑你。” 她也是以自己的方式做了好觉悟后才告诉我的,我明白了这点,同时慌慌张张地解释。 以此为条件,思考下恶魔的事情吧。 “这样想如何?愿望有没有可能是不想变胖?” “这倒是个挺现实的愿望。” “比如以火焰的形式帮你燃烧卡路里?” “这、这样的话,我愿意把灵魂卖给它!你也别驱魔了!” “我觉得恶魔减肥法绝对有害于健康……” 虽然试着把灵机一动的想法说出了口,但冷静一想,有很多说不通的事情。最重要的是,她已经靠着自己的力量成功减肥了。 衣绪花看了眼陷入沉思的我,然后假咳几声,用力锤了下背。 “那么,休息了这么久也恢复好了。” “咳咳,没有,完全没有。” “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接下来是伸展运动。” “总觉得这也在预料之中……反正还有肌肉锻炼吧……” “有啊,不过我不想要大块的肌肉,所以只轻松地锻炼下。” “被强迫跑了10千米后,无法相信你所谓的“轻松”啊。” “有叶君只跑了6.5千米。” “话是这么说!” 这之后,我不得不和她一起努力做肌肉锻炼和伸展运动。我很快就瘫倒在地,僵硬的身体发出了悲鸣。而一旁的衣绪花继续流畅地运动着,俯卧撑、平板支撑、深蹲、屈伸运动、一字马,各种姿势都令我不知该看向哪里。但这种话没法对衣绪花说出口。她正在拼命的塑造身材,抱有奇怪的心情就对她太失礼了……我这样说给自己听。必须熬过这一关。 “因此,早上的运动就这么多。” 全部结束的时候,太阳已经完全升起了。 “接下来我要回家冲个澡,然后吃早饭。学校再见吧。” 气定神闲——再怎么说也没有到这种地步,但她的样子还是相当从容。 “那个,真的每天都做那么多运动么?” “当然了。而且今天还悲痛欲绝地暂停了柔道。” “亏你能坚持下去啊。” 衣绪花抿紧嘴唇,用力握拳。 “我的身体是为了胜利而存在的。每一根头发,每一个细胞都是如此。为了得到成果这是理所当然的。” 开始升起的太阳在河面上波光粼粼。 而她的身姿以不输于此的程度熠熠生辉。 说实话,我有点震惊。 我本以为世界上所有美丽的事物,全是自诞生那刻起便如此美丽。 强大的东西生而强大,闪耀的东西生而闪耀。世事皆如此。 但是,至少衣绪花不同。 她并非天生便是强者。 而是有着想要如此的愿望,经过不断的努力,改变了自己。 如同通过死亡来寻求最优的遗传因子,又或是燃烧自身的恒星一般。 正是这份自信与自负,使她成为了强者。 衣绪花不是拥有者,而是争取者。 追逐梦想,这话说起来简单,甚至称得上陈腐。 想成为大明星,想出场时装秀,这种话谁都会说。 但是,她为了追逐梦想而在现实中奔跑。 衣绪花到底有没有可能赢取第一印象,我并不知晓。 虽不知晓。但在她以此为目标而努力的道路上,有恶魔挡住了去路,这是毫无疑问的事实。 我一无所有,喜欢的东西也好、想做的事情也好、梦想也好、希望也好,什么都没有。 正因如此,如果衣绪花勇往直前的话,我想要成为那股力量。 若将其称之为愿望的话,也实在太过渺小了。 她于阳光中飒爽而去,那挺拔的背影灿烂夺目,令我不禁眯起双眼。 ■ “嘛啊,如上所述,因此瑟瑟、嗑药、摇滚一概没有。反而很健康。” 我把大致原委告诉了三雨,她却两眼睁得滚圆。 “有叶,这事很奇怪啊。” “哎?哪里奇怪?” “因为,那个……为什么会一大早和衣绪花酱一起跑步?” 原来如此。看来我的脑袋已经完全宕机了。 从我的立场来看只是不知为何就被卷进了残酷的修行之中。但一大早就被叫出去,且陪她锻炼到呕吐的程度,一般来看,确实是非同寻常的关系。 “我就直截了当地问了,你们是在交往么?” “不可能是这么回事吧。” “但是,诺尔和连恩本来也只是曼彻斯特的工人阶级,后来却成为了榜单榜首不是么?”(注:此处捏他英国绿洲乐队。) “不要说这种我完全听不懂的话啊……” “我的意思是说这世上一切皆有可能!” “交往或不交往什么的,老说这种肤浅的话可不好哦。” “我想问的不是那种事啦。” “那么是什么事?” “有叶,你在隐瞒些什么吧。” “呜。” 嘛啊,连我也承认自己很不擅长撒谎。 虽然不能告诉她实情,但让三雨继续担心也实在是过意不去。 总之,只能说些不触及核心但还算符合事实的话了。 “嗯……佐伊把衣绪花的事委托给了我。因为是私人事情所以不能说太多,抱歉。” “……佐伊酱老师的案件么?毕竟听说她在休假呢。” 三雨将其和佐伊的休假联系了起来,然后好像信服了。她本来就知道佐伊是我姐姐的朋友,但关于恶魔研究者的事情就无从得知了。 然而,佐伊竟然被学生用『佐伊酱老师』称呼并仰慕着,真是让人感到奇妙。大家都不知道,她其实是个把驱魔工作推给我,然而自己在机场吃寿司的人。 “总之,三雨想的那些事一点都没有。” “嘛啊,这样的话就……” 虽然三雨嘴唇蠕动,依然有点难以信服的样子。但我已经没有继续解释的体力了。我再次趴倒在桌子上,无力地瘫软着。就在这时,教室里吵闹的气氛在一瞬间潜入了静谧之中。 我刚再次抬起沉重的脑袋,就看到衣绪花以仁王立的姿势站在那里。 “你没回消息,我就直接来找你了。” “哎、啊……抱歉。” 因为实在顾不上看手机,所以可能没注意到有信息。不过,我必须那么快就回复么? “放学后去看看服装,顺路去下书店,然后去图书馆。” “等下,你刚才说什么?” “必须经常确认现场的最新情况,毕竟只靠上网的话,没法了解历史或评论。” “你说的对,但……。” “我说去就得去。” “不行,你一个人去……” 我下意识的说出口后,突然注意到了。 衣绪花的眼中浮现出说不清是愤怒还是悲伤的神色。 对了,她没法独自一人前去。 “明、明白了。会去的,我会去的。” “一开始就这样不就好了。回头再通知你汇合地点。” 冷淡的说完后,她便飒爽地离开了。 “呐,有叶。衣绪花酱平时都是那个样子?” 在看不到衣绪花的背影后,三雨如此说道。 “嘛啊,差不多就是那种感觉……” “有叶觉得那样好么?” 看到三雨一反常态的认真表情,我畏缩地回答。 “嗯。这是我现在不得不做的事情。” 她抱着胳膊思考了片刻,然后嘟嚷道。 “……那就好。不过,要是有什么事,要和我商量哦。” 真是个不错的家伙,我心想。我对不能向她如实说出真相感到抱歉。 但是我连回话的力气都没有,只是举起单手作为回应。 总之,和衣绪花一起行动,并找出她的愿望。 无论对她来说,还是对我来说,这都是必须立即去做的事情。 ■ 然而,事情的进展并不顺利。 之后的每一天都可以用残酷来形容。 早上五点在河畔集合,长跑10千米再去学校。放学后则是重复着逛服装店、在书店查看时装杂志、去图书馆的循环。 从高级时装店到连我都会去购物的大卖场,衣绪花广泛且频繁地去了各种地方。她热情的和店员谈话,即使是三十万円的外套也能平静的要求试穿并穿上。即使如此,也没有一个店员对此困扰,在我印象中反而有很多人看起来很高兴。 书店中,在时装杂志发售日时,她会将所有的,真的是如同字面意思上,将书架上所有的时装杂志都浏览一遍。虽然据说大部分杂志都有买,但她却主张在书店的货架看是有意义的。不在乎杂志面向的年龄层,也不问是男性向还是女性向,她将其全部翻看,并绕口令般将她印象深刻的地方讲给我听。老实说,她说的我基本完全听不懂,几乎像是她一个人在自言自语,所以我努力地附和她,衣绪花看起来也对此感到满意。这样就好。 图书馆里,她将几乎都是我看不懂的专业的厚书堆垒起来,一边做笔记一边用心研读。竟然有那么严肃地写着服装知识的书籍,我之前从未想象过。 衣绪花就这样毫不紊乱的奔跑过每一天。 “为了得到成果这是理所当然的。” 这句话是她的口头禅。 我第一次知道,所谓努力指的是这种程度的事情。 与我的生活简直完全不同。拥有目标,并将所有事情都与之连接起来。衣绪花一直都光彩夺目,在近处亲眼看着她的我,总是会为之目眩。 所以我至少调查了下恶魔。 我在衣绪花旁边翻找书籍并在网上搜索,想要知道恶魔到底是什么。书籍过于晦涩让我为之头疼,还有一些书只是带了个恶魔的名字,实际上和恶魔完全无关。最初时,我认为找不到有用的情报是理所当然的。现在想来,那时的我真是打心底里毫无干劲。 虽然想向佐伊询问的事情已堆积如山,但她完全没有回信。有一次因束手无策而去了趟城北大学,但面对广阔的校园,实在不知道恶魔研讨会究竟在何处,只得灰溜溜地回去了。 我在笔记上写出衣绪花有可能的愿望。从高尚的到无聊的,不停地列出可能是她愿望的事情。愿望清单足足写了很多页,笔记都快要写满了。我每天都操劳到深夜,以至于趴在桌子上入睡。 一天二十四小时,我都在想衣绪花和恶魔的事。 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专心投入于某件事。 梦想也好、目标也好、想做的事情也好,我之前全都没有。 但是,如今不同了。 驱除恶魔是我应该去做的事情,是我想要实现的愿望。 衣绪花想要改变自己的话,我也必须有所改变。 于是某一夜,一筹莫展的我出门散步,感觉夏夜的空气冷却了我思考过热的头脑。 突然,我意识到了。 至今为止我一直在考虑衣绪花的愿望究竟是什么。 但是,我或许应该稍微思考下她放出火焰时的状况。 我在手机上记下笔记。 初次相遇的屋顶。 和我争吵的空教室。 与萝兹吵架的服装店。 在此之前的事情我不清楚——但这三者若有共同点的话,会是什么? 说到底,在这之后一次都没有放出火焰,又是为什么呢? 或许是因为衣绪花离愿望越来越近,所以恶魔的力量随之衰弱了么? 即使不知道火焰产生的理由,但只要自然地实现愿望,恶魔就会消失——可能会有这种事么? 就在这时,手机画面突然改变,显示出了衣绪花的名字。 “呜哇。” 我不由得大叫出声,过路人一脸奇怪地看向我。 我调整好呼吸,按下了通话键。 “怎么了?衣绪花。” “第三次选拔通过了。” “也就是说……” 我屏住了呼吸。 “对。接下来就是最终试镜了。” 终于来了么? 到此为止,即使万一放出火焰,只要我能立即察觉的话,就能带她躲到人烟稀少的地方。 但是,在试镜上的话就无法这么做。她被死死束缚在了众目睽睽之下。倘若放出火焰的话,在那瞬间就一切都完了。 “你想去吧?” 我姑且试着询问。得到的回答果然在预料之中。 “当然了。” “打算怎么办?” “你认真的?” “因为担心啊。毕竟恶魔还附在你身上。” “正因如此。” “什么?” “有叶君也一起来。” “唉?” “这还用说么。有叶君是我的什么来着?” 我不知不觉停下了脚步。后面的行人撞到我,接着一脸不快地避开了我。 我一言不发地低头致歉,然后再次将手机放到耳边。 “办不到!无关人士不许入内啊!” “所以要偷偷潜入。” “我是驱魔师,不是忍者。” “内部有spy配合的话,就并非不可能的mission。” “你这也缝合太多b级电影用语了。” 插科打诨归插科打诨,我还是感到了责任感。 衣绪花通过选拔的情况下,就必须去现场参加最终试镜,这点从一开始就很明显。就像她追求身为模特的成就,我作为驱魔师也应该取得和她相同水平的成果。取得查明愿望,驱除恶魔的成果。 正因至今都没有将其完成,才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 “……我明白了。重点在于,前往试镜的地点,然后如果衣绪花发出火焰的话,想办法解决就行。” “正确的判断。” “希望能再多点线索啊……” “进入场内的方法由我来想。再见。” 话音刚落,电话就突然挂断了。真是的,不知该说她我行我素,还是该说她操之过急。 然而,虽然我嘴上说想办法解决就行,但心里却还在思考那个所谓的办法。 她是个不知何时就会喷出火焰,也不知喷出火焰后如何熄灭的女孩。要在外人禁止入内的地方,掩人耳目地守护她,真是难如登天。 但是正因如此,这才是驱魔师——是我不得不做的事情。 第五章 独具一格 当天早上,我被叫到了一个狭窄的走廊里并排着大量屋门的奇妙空间。这地方貌似叫做行李间,我都不知道还有这种场所存在,但据衣绪花所说,这里是用来保存和更换衣服的地方。 面对令人头晕眼花的景象,她毫不犹豫地前进,然后打开了某个门锁并进入其中。 房内放满了大量的衣架和衣箱,我们钻进其中的空隙之间。 “准备好了吗?就按剧本来吧。选拔会场充满了各式各样的人。虽然只有相关者知道地点,但没人能记清所有人的长相。即使是无关人士的有叶君进去,也不会受到怀疑吧。” “这种满是破绽的……” “但是,这都是成功进去后的事了。我当然能进去,可是必须让有叶君突破接待处这关。” “身为无关人士兼普通男子高中生的我不可能做得到啊。” “我会让它变得可能……用这个的话!” 她得意洋洋地如此说道,然后拿出的东西是。 无论怎么看都是一套西装。 “难不成,我现在就要换上这个?!” “不用担心。我也经常在这里换衣服。” “我不是指这个。” “你穿不惯的话,我来帮你。” “问题也不在这儿……” 我指的是不得不在这么近的距离,当着女孩子的面换衣服。但对身为模特的她来说,这点好像并不适用。 我彻底死心,老实地顺从了她。 先脱下衬衫和贴身的衣服,稍作犹豫后,把裤子也脱了。 两人处于几乎是在拥抱的距离。 我照她所说的去做,注意到时,已成了只剩下件内衣的状态。 再怎么说,这也太过羞耻了。 我祈祷自己的心跳声不会被她听到。 “呼……” 衣绪花抱着胳膊退后半步,然后毫不顾及地紧紧盯着我的身体。 “干、干什么?” “有些火大呢。” “为什么?!” “明明没有好好运动过,肌肉却挺发达的。” 她忽然挠了下我的肚子。然后顺着肌肉的起伏来回抚摸。 我一边忍住快要发出的喘息声,一边勉强抗议。 “这、这是性骚扰吧。” “没错。因为有些火大,所以才骚扰你。” “咕……” “再让你舒服下去也有些不爽,就这样饶了你吧。” 看到我的表情后,她立刻心满意足地拿开了手。 然后她再次伸出手,这次手中拿着衬衫。 之后我接过袜子、裤子、腰带,并依次穿上。 “我来系领带。” 说完后,我还没来得及回话,她就伸手将领带绕在我的脖子上,变成了拥抱般的姿势。我不由得阻止道。 “我、我自己能系!” 然而,听到我的主张,衣绪花皱起了眉头。 “哈?” “毕竟,平常穿制服时就是我自己系。” “那么请问一下,西装是英式的,衬衫的领子是温莎领,领带的宽度是这么宽,布料的厚度是这么厚。这种情况下,最合适的结扣是?” “呜……原来领带的结扣方式不只有一种么……?” “正确答案是半温莎结。我是专业的哦,请闭嘴让我来系。” “是……” 看到衣绪花在我胸口系着领带的样子,我实在保持不住平常心。 不久她便抬起头来,最后让我穿上了外套,接着随意拍了拍我的胸膛。 “嗯,太棒了,有叶君!” 深灰色的西装触感不错,连我都明白布料很好。端正系着的紫色领带也完全传达出了职业感。不,系领带的虽是衣绪花,可穿着的人不过是我。 “看上去已经完全是我的经纪人了呢。” 衣绪花语气平静地说出了恐怖的台词。 “不行啊!真正的经纪人先生也会来吧!?” “当然会来。” “碰面的话就暴露了啊!” “不会的,不会因此暴露。” “不可能吧!?” “刚才也说了吧。没人能记清所有相关人员的长相。在我的纪经人看来,有叶君也只是其他公司的某人罢了。” “不能想办法说服经纪人,让我来参观学习么?” “绝对不行。要是有叶君的存在暴露给那个人的话,就不得了了。” 听到这话,我不寒而栗。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啊。 “话说,这套西装是哪来的?这是男士用品吧?” “那个……该怎么说……那个……之前就想让有叶君穿一下……” “因为这理由就买了一整套西装?!” “研、研究用的!作为参考资料!是必要的花费!” “什么时候买的?话说怎么尺寸完全合身,感觉好恐怖。” “这种事我一看便知。” “得意洋洋地说出了不得了的话呢。” “……因为,我觉得很适合你……” “哎?” “不是,那个,我是指毕竟男士西装是根据男性的骨骼制作的!我再怎么样也没法改变骨形!” “就算你这么说……” 一旁试衣镜中映出的身影,简直不像是自己。 回想一下,我还从来没有穿过西装。葬礼时是穿制服,也没有举行结婚仪式的亲戚。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尽管样式上和制服相似,穿起来的感觉却完全不同。厚重的布料贴身地覆盖着的触感宛若铠甲。站在衣绪花身边,感觉自己简直成了真正的经纪人。 不对,从心情上来讲的话,应该这样如实地描述。 感觉自己成为了她的骑士。 ■ 之后我们便坐电车前往会场。 我本以为人气模特的话会有汽车接送。但衣绪花听了后说,那其实只是极少数的一部分,令我大吃一惊。 电车中,坐在身旁的衣绪花非常紧张,明显到了连我都能看出的地步。她满脸迫切之色,神经质地摸着星星发饰。 “这东西,你一直都戴着呢。” 我想要尽量缓解下紧张气氛而试着询问,衣绪花则害羞地回答道。 “这是我在叙诗买的第一个东西。是激励我成为模特的契机……可以说让我回想起了当时的心情。就像是护身符一样的东西。因为选拔时要穿指定的服装,所以到时候必须摘下来。” 听到这话后我便理解了。 护身符。这对如今的她来说是最为必要的东西吧。 会场和逆卷车站相隔两站。之前一直想象不出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但衣绪花所指向的是比预料中更普通的大楼,不禁有点扫兴。 “就在这里的三楼。” 乘自动扶梯上去后,到了四壁洁白的广阔会议室般的地方。形形色色的人们繁忙地来来往往,有种独特的紧张感。一想到这就是衣绪花眼中的日常,便不由得再次感到她和我身处于不同的世界。拼命控制自己不去东张西望的同时,我们站在了接待处前。 “你们好。请问名字是?” 接待处的女性满脸笑容地向我们打招呼。虽然她端正却不死板的绝妙衣品好似令我相形见绌,但我昂首挺胸地表示今天的自己不逊于此。她的手边放着某些清单。 “我是试镜的参赛者伊藤衣绪花。” “好。衣绪花小姐,还有这位是经纪人先生对吧?” “嗯。” 我尽可能用低沉的嗓音回答。 “等候室是b号。经纪人先生不能入内,还请注意。” “没问题。” 我再次捏着嗓音回答后,接待处人员便让我们通行了,比想象中还要简单。衣绪花看向我,眨了眨眼。 就在刚松了口气时——被叫住了。 “啊,请等下。” 我心惊胆跳地转身面向接待处。西装衬衫与后背的缝隙间冷汗直冒。 “什、什么事?” “请给我您的名片。” 衣绪花与我视线相交。 “抱歉,我没有制作名片……” “啊啊,有经纪人先生的就行了。” 接待处人员略感意外地如此说道。很久之后我才知道,模特一般是不带名片的。 这时候该怎么应对来着?好像是这样。 “……不巧,我的名片发完了。” “啊,我带着哦。这下就行了吧。” 我明白她这明快的腔调是在演戏。 “好。是清水椎人先生对吧。请进。” 我们通过接待处,步行片刻,接着确认了四周没有别人的耳目后才如释重负。 我们同步地深深松了口气。 “呼……真险啊。” “平常都不会这么做,看来这次有点严格啊。” “说明这次的事就是这么重要?” “可以这样理解吧。” 她没有看向这边,语速飞快地说道。她那不断四顾的视线,看起来非常急躁。 “……你在紧张么?” “才没有紧张。试镜什么的不过是一日三餐。” “你是指家常便饭吧……” 我不禁苦笑。话都说不清了,还在嘴硬。 “别担心。如果火焰出现的话,我会想办法的。” “就算这样……我会不会被选中呢……” “你不是都努力到这一步了么?真不像衣绪花啊。” “有叶君……” “嘘!” 我竖起食指止住她,衣绪花慌张地闭上了嘴。竟然犯下了这种失误,看来她相当紧张。 “……衣绪花是唯我独尊的霸王龙吧。没问题,会赢得。” “这是在夸我么?” 她一脸不服地抱着胳膊,鼓起了脸颊。 “姑且是想夸你。” 听到这话,衣绪花莞尔一笑。感觉她紧绷的丝线终于稍微放松了点。 “真是的,真是个不会打气的人啊。……不过,非常感谢。总觉得很多事情都无所谓了。” “这样就好……么?” “嗯,大概。估计清水先生也快要来了。我们别靠的太近比较好。在这里分开吧。” “知道了。就这样做吧。”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慢慢地放下了高抬的肩膀,然后她看向我嫣然一笑。 “我走了。” “嗯。一路顺风。” 衣绪花一如往常挺直着后背前往等候室,我放心地松了口气。 然后,就在这瞬间。 “喂,你。” 被人拍了拍肩膀。 回头一看,一名高个子的男人站在那里。 身穿与我相同的西装,手提四方形的皮包。身材相当高大,沿修长的西裤向上看去,厚实的胸膛正严阵以待。相貌极为端正,甚至到了和健壮的体格形成反差的程度。润泽的头发整理的清爽洁净。这人是模特么?不对,叙诗应该是只面向女士的。 难道说,这该不会是。 “那个,请问您是哪位?” “你说哪位?真有意思。脸皮也太厚了吧?” 低沉的嗓音和端正的相貌极不相称。然后他飞快地伸出一只手。 食指与中指间夹着一张名片。 “我是清水椎人。” ■ “那么,有些事必须要问问你。” 我被这个人——清水经纪人,拉进了像是会议室的房间。然后他沉默着用手势催促我坐下。在压力之下,我只得顺从照做。 “那个,这是有隐情的。” “少年,是我在问话,名字是?” “在原有叶……” “你伪造身份侵入这里的事已经暴露了。我在接待处查证过了。本来的话,是要报警的。” 他简直像是亲自调查取证的刑警一般,如此说道。 “我可是明察秋毫。从外表来看,你是高中生吧。是和衣绪花一个学校的学生吧。本怀疑你是跟踪狂,但从情况上来看,应该是衣绪花主动帮忙。虽然不知道有什么目的,可看起来你和衣绪花很亲密啊?” “不对,这是……” 清水先生坐在了我对面。他耀眼的目光令我眯起双眼。 “都说了是我在问话吧。你和衣绪花是什么关系?” “哎?那个,是什么关系呢……” 我不知如何回答。并不是压力导致的,而是真的不知道。 再怎样也不能说是恶魔附身者和驱魔师的关系——可若是没有这个的话,我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清水经纪人可能以为我想蒙混过关,于是他向前挺身说道。 “我想问的终归只有一件事。” 恶魔的事情绝对不能暴露。这个人应该有着左右衣绪花工作的权力,万一被他知道衣绪花不知何时就会发出火焰的话,就会断送一切。但是,我不擅长撒谎。要是说些奇怪的话,就会立刻败露。该怎么办? 然而,他却抛出了我预料之外的问题。 “那孩子,还好么?” “哎?” “衣绪花有好好睡觉么?有正常吃饭么?在学校有没有受欺负?有什么烦恼么?那孩子的性格你也非常了解吧。虽然我向她本人问了无数次,却什么都不告诉我……” 随着话语一句句吐出,他的声音也渐渐带上了哭腔。 在我看来他就像是只快死的金鱼,不断地张合着嘴巴。 “老、老妈子啊……” “老妈?要是和监护人同居的话也会稍微没那么担心了……” 我甚至感觉有些扫兴。 这个人只是爱操心罢了。而且操心过度了。 终于理解了衣绪花之前说的,『要是有叶君的存在暴露给那个人的话,就不得了了』这句话——可其中的含义与我本以为的完全不同。 “那个,不好意思,毕竟由我说出衣绪花的事情有些不太好。” “是么……这倒也是啊……” 尽管脸上毫无表情,却能明白他很失落。真是个奇妙的人。 在短暂的沉默后,清水先生开口道。 “……我觉得那孩子一直心怀某些烦恼。” 我那刚放下来的心,简直像被瞬间冷冻般彻底冻僵。 “你知道些什么吗?” “不、不知道。” “看来你知道呢。” “呜呜。” “但是,不能说、么?那么,就不是工作上的事,而是私人事情了。” 我无法回答。这人并非只是爱操心而已,他是个能见微知着的人。无论说什么都会自掘坟墓,不能告诉他任何信息。 万一他知道衣绪花处于不知何时就会发出火焰的状况的话,眼前这位爱操心的经纪人,肯定会以她的安全为最优先吧。这是正确的。虽然正确,但结果会让衣绪花错失机会。 清水先生深深叹了口气后,垂下了剑眉。 “总觉得最近衣绪花的样子很奇怪。……你看过造型手册么?” 他突然问道。我急忙从记忆中扯出那个单词。 “那个商品目录对吧?” “本来决定了由衣绪花担任造型手册后,展示牌也预定是她。但是从那段时间起,她在正式拍摄中状态崩溃的情况越来越多。因此,便紧急起用萝兹来担任展示牌。本人好像也非常在意这事,所以我一直在想她是不是在勉强自己做些什么……毕竟那孩子总是虚张声势……” 话的内容不禁令我在意。竟然还有过这种事,衣绪花一句都没有提及过。假如那就是恶魔附身的时机的话——萝兹和这些有什么关系么? “嘛啊,我稍微放心点了,少年。衣绪花身边还有像你这样的人呢。不过,这反而在其他地方上令人担心么……八卦杂志一类的……嗯……” “你、你很关心衣绪花呢!” 我打断他的思考,强行扯开了要往不妙的方向上发展的话题。 清水先生面色稍显惊讶,然后略微放缓了表情。 “……模特是个残酷的工作。经常被人通过外表来评估和筛选。即使努力也未必会有回报。仅有那昙花一现夺人眼球。然后没被选中的人便会被舍弃。谁也不会为此负责。” 清水先生盯着地板,眼神像是在看被蚂蚁搬运着的蝉一般。 “所以,为了不对自己的人生后悔,至少希望她们尽力做到最好。而将此实现便是我的工作。” 我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得一言不发。 我仅仅想到了一件事。 衣绪花至少,幸运的有位很好的经纪人。 “因此,掌握衣绪花的交友关系也是我的工作。想要了解下你是什么样的人呢,少年。擅长运动么?学习呢?爱好是?喜欢的女生类型是?洗澡时从身体的哪里开始洗?” “咦?!” 被逼问的我发出了悲鸣,接着清水先生突然结束质问,抬头看向空无一人之处。 “……嗯。看来到时间了啊。” “哎?” 数秒后,响起了咚咚的敲门声。 “请进。” 听到回应后,从打开的门处探头的是——衣绪花。 “清水先生,好像就快要开始了……哎!?” 她好像吓了一大跳,对照看着我和清水先生的脸。 “衣绪花,朋友来参观学习的话,给我说一声就好了。都怪你,吓我一跳。” “哎、是、是的。那个……” 衣绪花困惑地看向我的眼睛。我领悟到她视线中的意思后,缓缓点了点头。 “比起那个,你没事么?衣绪花。看起来相当紧张啊。” 清水先生看到衣绪花的样子,面色担心地观察着她的情况。身穿白色t恤和牛仔热裤的衣绪花肉眼可见地失去了从容。 “放松。肚子饿么?这有饭团和三明治。而且空气有点干燥,先含颗润喉糖比较好,很有效的。要什么饮品?现在只带了常温的东西,想喝冷饮或热饮的话我就去买。” “不、不用,没事的。” 他仿佛有四次元口袋般,不停掏出东西摆在桌子上。看到这些,衣绪花赶紧伸手制止了他。 “是么?那就好……萝兹在哪?还在等候室么?” “她早就跑过去了。” “很有那孩子的风格呢。我这就去,你先过去吧。” 衣绪花虽然在意我的情况,但还是转身前往会场。 留在原地的清水先生,将刚才摆出的各种东西收拾回包里后,用大拇指示意了下屋门。 “那么,我们也该走了,少年。” “哎,去哪?” “还用说么?会场啊。” “可是、我是无关人员……” 我大吃一惊。本以为既然入侵暴露了,作战也就失败了。 “现在应该担心的是,衣绪花因紧张而发挥不出实力的情况。从刚才的样子来看,她看到你的脸会更安心吧。还是说——” 清水先生顿了一下,然后用锐利的眼神看向我。 “——你不在她身边,才对她更好么?” 这个问题的答案并非我能决定的。 尽管如此,我应该做的事早已决定好了。 ■ 十分钟后,清水先生带我来到了试镜会场。 纯白的房间内放着许多桌子,全都是面向正中的空地摆放着。很多人坐在椅子上翻看着手中的纸张。 我与清水先生一起站在后方的角落处。旁边几个西装革履的人并排而立。不知道他们同为经纪人,还是其他相关人员。 试镜参赛者则坐在并排摆放的椅子上。共六人。全员都和刚才的衣绪花一样,身穿白色t恤和牛仔热裤。这套衣服将身材无情地揭露而出。我终于痛切地体会到,衣绪花每天早晨不得不跑步的理由。 即使相隔很远,也看得出衣绪花表情僵硬。她肩膀紧绷,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用力攥紧。 在她身旁,萝兹盘腿而坐。与神色紧张的衣绪花相反,她正老神在在地看着自己的指甲。估计她现在还在哼着鼻歌吧。 会场人数众多,却鸦雀无声。空气中溢满了山雨欲来的紧张感。 这里是评价、判断人类的地方。将所学、所悟、所感展示在众多职业人士眼前,被看穿,然后被淘汰。 我切身感受到了,衣绪花想要赢下去的这个世界是何等恐怖。 换作是我的话,可能也会向恶魔许愿吧。 如此严苛且可怕的青春之路,是她自己选择的。 这样的话,我也要为了衣绪花尽我所能。 我再次环视会场。 衣绪花这些候选人是坐在房间的对角处。我若去救她,就绝对逃不过评委的法眼。虽说再怎样也不会有人联想到恶魔附身,但在试镜中途退席的话,肯定会对选拔造成影响。不仅如此,恐怕会被当场淘汰。 我的包中叠放着篝火防燃用的罩布。本来计划,如果她着火的话就将其披在她身上,然后从紧急出口飞快逃到屋外。抱着即使无法灭火,也能够在火势蔓延前争取时间的打算。 为了在真变成这种情况时能顺利行动,我在脑海内做了很多次模拟。 真到万一之时,也只能弃卒保帅了吧。 我向天祈祷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没有多久,会场便安静下来,然后变得庄严起来。 “诸位,早上好。我是主设计师手冢照汰。” 最先站起身来自报姓名的,是一位平平无奇的男性。普普通通的发型,枯燥无味的服装。黑框眼镜、白色衬衫、以及灰色西裤。我想象中的本是一位更有个性的人,所以因过于出乎预料而大吃一惊。 “叙事诗——可能对大家来说,叙诗这个名字更为熟悉。我们是初次参加绝对女孩时装秀。如诸位所知,这次是选出担任第一印象的模特的最终试镜。身处于此的各位,全都经历了严苛的选拔并取胜。请你们对此充满信心。” 设计师环视着候选人们并继续说到。 “叙诗的理念是『只属于自己的故事』。不是衣服本身,而是身穿衣服之人的人生中存在着故事。我一直秉持着这个理念进行设计。期待各位展现出独属于自己的特别的故事。” 外表虽平平无奇,嗓音却声如洪钟。他以异常的存在感支配着此处。 “那个设计师,是个怪杰。” 清水先生小声和我搭话。 “看起来不像啊。” “他那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吧。他是个不顾常理,为了表达出自己的思想,什么事都做得出的男人。若不是这般的人物,也没法在数年间就将一个新兴品牌发展到这个地步。衣绪花没问题么……萝兹……” 我不禁感到胸口刺痛。 清水先生同时是衣绪花和萝兹的经纪人,是真心担心着她们,并希望两人能顺利结束试镜。 可我不同。 我希望衣绪花获胜。必须如此。 不久,主持人叫起候选人的姓名。 第一个叫到的是。 “罗莎蒙德·罗兰·六乡。” 被叫到名字的她,如孩子般朝气蓬勃地回答道。 “到!是从萝兹开始呢!” “那么,请先走秀。” 她按照指示堂堂正正地跃到了正中央,并于此处沉默地伫立片刻。 就在周围开始奇怪她到底在做什么时。 萝兹原地旋踵转身。 这意料之外的动作,超乎了所有人想象。 只凭此举,她便吸引了全部视线。 将视线如丝线般缠绕于身。 萝兹伸出小小的舌头舔了下嘴唇后。 从原地踏出一步。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原来这就是时装秀。 她一旦迈步,世界便为之转变。 此处已不是会议室而是t台,观众满席,她则身着华服。灯火辉煌,八音迭奏。 仅在她走秀的十几秒间。 我便真实地体验到了这些。 大家皆被其吞没,所有人都一言不发。连设计师也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 在这瞬间,唯有萝兹才是世界的中心。 不久,在她走秀结束的同时,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这到底是真实的掌声呢?还是由于过强的印象而造成的幻听呢?我已无法分清。 直到盯着此景的手冢照汰轻轻开口时,我都仍如醉如痴。 “罗莎蒙德·罗兰·六乡小姐。我想问你一个问题。……这场试镜可以说是选出下个故事的主人公的地方。你的故事中所持有的强大,必须在我所做的衣服之上。因此,我的问题是——” 无法从他的声音中感受到任何感情。即感受不到他对萝兹的走秀抱有何种想法,也感受不到他到底带着什么心情发问。 但是正因如此,反而使这个问题的内容以鲜明的轮廓摆在眼前。 “——你到底有何特别之处?” 这个问题被抛出的同时。 我在设计师的脚边看到了黑影。 虽然我祈祷事情并非如此,但还是凝眸看去。 在那里的果然是,黑色的蜥蜴。 蜥蜴在我眼皮底下麻利地穿过人群之间,它登上衣绪花的脚尖,爬上雪白的大腿,从热裤的下摆处钻入其中。 她抿紧嘴唇,绷紧双手,看起来在拼命忍耐。汗珠顺着她的额头滴下。其他的模特正四下张望,或许她们因温度的急剧变化而隐约感到违和吧。 “这也太理所当然了,想都不用想。萝兹就是萝兹。自己以外的人不可能是自己人生的主人公。” 如此回答的萝兹的声音,感觉有些遥远。 “原来如此。” 在设计师淡漠地反应之后。 主持人接着叫到的是—— “伊藤衣绪花小姐。” 被叫到名字的她,抬起脸来。 糟了。 必须立刻把她从这里带出去。 即使断送了试镜也没有办法。必须防止她当场燃烧以及造成火灾的情况。毕竟,走错一步就会……。 有人死也说不定。 然而,我那想要飞奔过去的身体却动弹不得。 因为清水先生正用力抓住我的肩膀。 我回过头去,微微摇头。 恶魔的事情也好,火焰的事情也好,他都无从得知。只是单纯因我举止可疑才进行阻止吧。 他的眼睛在诉说,自己也同样担心着衣绪花。 ……不行。我做不到。 我明白,衣绪花跨越了何等难关才站在此处。我不能将其夺走让她不战而败——将这个机会夺走,我做不到。即使这个判断是错误的。 若是这样,跨越这个难关的方法只有一个。 我停下动作,清水先生便松开了手。 视线回到衣绪花身上。她也静静地看向这边。 瞳孔中激荡着动摇与不安。 为了将她涣散的焦点聚集过来,我凝视着她。 衣绪花。 我仍未知晓你的愿望是什么。 但无论那是何物,你都是靠着自己跋涉至此。 请不要因火焰而葬送这些。 请不要输给恶魔这种玩意儿—— “……伊藤、衣绪花小姐?” 主持人因没得到回应而感到奇怪,便再次叫了声名字。 她“嘶”的一声吸了口气,接着清楚地回答道。 “到。” 我本以为她会喷出火焰。 可衣绪花笔直站起,主动走向众目睽睽之下。 从这副身姿中感觉不到丝毫犹豫。 衣绪花仅看向我一瞬。 露出了唯有我知晓的浅笑。 然后她便按照指示开始走秀。 我屏住了呼吸。 那是如刀刃般磨砺至锋芒毕露的步伐。 是不断磨练同一个动作的人才能达到的千锤百炼。没有一丝多余的做派。 这个甚至可以称之为古板的步伐,展现出的并不是华美的表演。 而是我所见证的她的努力——不,是我所不知晓的她的人生。 这个步伐中蕴含了这一切。 所食之物。所见之景。所学之识。以及对身体的了解。 最重要的是,那股献上生命本身而燃烧的热情。 她日积月累的事物正寓于她自身之中。 每一根头发,每一个细胞,皆是为了获胜。 我认为衣绪花很美。 不是她的容姿。 而是她的生存方式。 我注意到了,蜥蜴的身影已不知何时消失了。 她的额头上没有一滴汗水。 积累至今的努力。 绝对要赢的觉悟。 必不会输的自信。 若是这些在支撑着她的话。 或许,衣绪花她。 连恶魔也能够超越吧? 最后,她没有喷出火焰便完成了走秀。 衣绪花回到原位后,我才终于清醒过来。 会场依然鸦雀无声。 身旁的清水先生一言不发,用手捂嘴陷入沉思。 萝兹用力皱起眉头,正狠瞪着衣绪花。 然后,见证了全部经过的设计师,抛出了与之前相同的问题。 “伊藤衣绪花小姐。容我也对你一问。你有何特别之处?为何你认为自己应当被选中?” 幸运的是,仍然不见蜥蜴的身影。 我专心于衣绪花的回答上。 “我——” 然而,她的话语至此戛然而止。 陷入了冰冻般的沉默。 会场略有喧嚣。 我攥紧了双手。 若所谓的祈祷真的存在的话,那肯定就是我此刻的心情吧。 衣绪花稍作考虑后,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笔直地凝视设计师,再次开口道。 “——我想,自己也许并不特别。而是随处可见的普通女孩。” 全场都倾听着她的话。 “但是正因如此,我才想要变得特别——不是随处可见的某人,而是不可替代之人,我就是这样一直努力至今。所以,如今我身处于此。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仍不是主人公一类的人物,也尚未能成为特别的某人。我是,这样想的……” 她的声音逐渐减小,到最后的部分都变得听不见了。 “那个……不知道我有没有好好问答这个问题……” 会场鸦雀无声。 但是我看到了。 设计师淡淡一笑。 纵然没有任何证据,可我却确信试镜于此开始,接着随之结束。 然后,时间将我们推向了尚未知晓的结果。 第六章 大理石纹理是夜的水深 试镜结束后,我们在归程的电车中随车摇晃。 萝兹和衣绪花之后的候选者,全都体无完肤了。即使以我来看都显而易见的动摇并失去了自信。两人的走秀就是如此令人震撼吧。 衣绪花若是走错一步也会落到这个地步。不,不止如此,恶魔说不定会将一切都烧光。但是,没有变成那样。虽然仍不清楚愿望是什么,可也许是她的意志阻止了恶魔,我如此认为。 就连那么爱唠叨、爱操心的清水先生也只是慰劳了一句『干得好』,便不再多说。也许,这就是清水先生风格的温柔吧。 毕竟没有人知道结果究竟会怎样。 直到乘上电车,衣绪花都一直一语不发。我不知该如何搭话是好,便也保持沉默。然而,看到坐在身旁的衣绪花的脸后,我终于开口道。 “……没事么?” 被我搭话后,衣绪花反而露出了安心的表情。 “也是呢。再怎么说,之前还是有点紧张。” “不过,顺利结束了就好。” “算得上顺利么?” 衣绪花满脸不安地抬头看着我。 “那个,毕竟走秀很棒,对答的也不错……我觉得。” “但是,萝兹——” “最重要的是,没有发出火焰真是太好了。说真的,我当时都以为要出事了。” 我情不自禁地打断了衣绪花的话。 对没有喷出火焰一事,我是打心眼儿里松了口气。恶魔没有将衣绪花点燃便算万事大吉了。而且还好好地完成了走秀。真是功德圆满了。应该是这样。 “是的。途中我本以为会发出火焰……可身体突然变轻松了……” 衣绪花将手放在纤细的下巴上,陷入沉思。 “恶魔正在实现衣绪花的愿望。或许是衣绪花想要靠自己实现愿望的强烈心意击退了恶魔。” “你是说……” “嗯。为什么是火焰呢——这点还不清楚。但这确实和衣绪花的梦想有关。如果是这样的话,驱除恶魔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是、这样么?” “嘛啊。这种情况下,从一开始就不需要我啊。之前就觉得奇怪。我来做驱魔师什么的。真是的,佐伊为什么……” “有叶君!” 衣绪花突然大叫,令我不知所措。她自己也一副吃惊的样子,赶紧放低了声音。 “那个……有叶君是……” “衣绪花?” 电车因穿过轨道而不停震动。 然后她恢复正常,尬尴地重新开口道。 “那个,下周会公布结果。要是真的如刚才所说的话,结果公布的一瞬间是最为危险的。” “确实没错……” 我陷入沉思。还没有弄清愿望具体是什么。如果衣绪花离梦想更远了的话,恶魔说不定会急剧变强。 “因此,结果公布的时候,希望你能和我在一起。” “明白了。我也认为该这样做。” 我同意了下来,同时产生了一种预感。 说不定这会是我身为驱魔师的最后的工作。 ■ 这天转瞬即至。 考虑到万一之时,我们在沿河的广场处汇合。然而,衣绪花一副焦躁不安、如坐针灸的样子,在周围心神不定地踱步。我们就这样来到了大桥处。 我将身体靠在栏杆上,抬头望向天空。白昼渐短,余晖尽落。四周不见人烟,唯有闪烁的星辰在注视着我们。 星星发饰反射街灯灯光,闪耀着橘黄色的光芒。简直如同真正的星星。 “估计,很快就要打电话过来了……” 她好像无法忍受沉默般,如此说道。 结果会先传达给身为经纪人的清水先生,然后清水先生会在这个时间给衣绪花打电话。听了这个安排后,我们才在此汇合。 衣绪花身体绷紧、呼吸急促。当然了,毕竟努力至今的结果和从此以后的人生都会被一个电话所决定。 然后,我正好处在这个重要分歧点的现场。 “啊。” 衣绪花突然叫了一声,我因此吓得浑身一哆嗦。 “什么、怎么了?” “我可能要发出火焰了。” “唉?!” 我慌忙抓住她的手。 可是传来的却是冰凉的触感。 “体温好像没有上升啊……” 我环视四周,但没有看到蜥蜴的身影。难道是躲在黑暗之中了么? 虽然我因想要放手而松开力气,可她的手的触感却没有消失。 “衣绪花……” “骗你的。” “放过我吧!” “但是,你果然在担心我呢。” “毕竟都到这里了,逃是不可能逃的。” 她握着我的手,闭上眼微笑道。 “如果听到结果后,我着火了的话……就带你一起上路。” “别说那么恐怖的话……” 虽然她这样插科打诨。 可我感觉得到,她的手在不断颤动。 “我是你的驱魔师。所以到那个时候,就是至今都驱魔失败的我的责任了。” “有叶君,我……” 就在衣绪花想要说些什么时。 响起了震动声。 是从衣绪花的小包中发出的。她赶紧松开手,慌忙拿出手机,屏幕的光线反射到她的脸上。 “是清水先生打来的。” 看得出她面无血色。 绝对是通知试镜结果的电话。 “没关系,有我在。” 听到我的话后,她点了点头。 衣绪花振作起来,接通电话。她将头发撩到耳后,并摇头避开碍事的发丝,然后将手机放在耳旁。 “喂,我是伊藤。是。……真的么?” 虽然听到了衣绪花的回话,但推测不出具体内容。 不久,她的话越来越少,最后几乎陷入沉默。 我带着如坠冰窖的心情注视着她的样子。 很快通话结束了,她拿着手机的手无力垂下。 在我看来,她的眼睛已失去了焦点。 喉咙发出了呜咽声。 视线游离,双手颤抖。 好像马上就要跌倒或喷出火焰,我伸出双手,做好随时都能接住她的准备。 “那个,我……” 不行么? 这也是难怪的。 毕竟萝兹的走秀就是那么具有压倒性。 “衣绪花,冷静下来。这也无可奈何,一定还会有机会的……” “有叶君!我!” 衣绪花猛地抬起头。 她的脸近在咫尺,甚至能感觉到她的呼吸。 那双眼睛如星辰般闪耀。 “我做到了。叙诗的第一印象!决定是我了!” 她紧紧闭上眼睛,使劲挥舞着双手,在原地蹦蹦跳跳。 “时装秀模特!我是时装秀模特!叙诗的!第一印象!” 衣绪花一边乱跳,一边不停地重复着。 “可、可喜可贺……!” 我不知为何说话卡壳了。 我搞不清自己心中到底是什么心情。 衣绪花赢了。这无疑是事实。那么,我不该纯粹的高兴么? 可是在我凝视自己的内心前,衣绪花撞在了我身上。 “唔哇。” “多亏了有叶君!” 说完后,她就抱住我转起圈来。被她的重量牵引,我也一起旋转起来。 她的星星发饰反射着街灯灯光,熠熠生辉。 我们手牵着手,仿若恒星和行星般,转动不止。 “不,我什么都没……” “结果好就一切都好!结果就是一切!” 她红光满面,我则被她的重力折腾,好不容易才稳住脚步。 不久,我的心情也因此变好。 虽然我没起到任何作用,但她确实亲手赢得了自己所愿之物。 这样一来,说不定真的可以驱除恶魔。 我如此期待着。 没什么大不了的,果然从一开始就不需要我。 因为她靠着自己的力量就能实现愿望。 驱魔师与恶魔附身者。 我们只是这样的关系罢了。 但是只有现在,我想要接住她的喜悦。 我用双臂环抱住她的身体。 但是—— 我做错了。 下一瞬间。 白色的闪光,灼烧着我的双眼。 眼前白茫茫一片。大脑反应不及。 衣绪花也一边护着眼,一边微微睁开,环视着四周。 然后我注意到了。 在那里有道人影。 身材高大,穿着黑色大衣,带着兜帽和黑色面罩,看不到脸。 这家伙现身的时机比恶魔还要糟糕。 “衣绪花的……跟踪狂……?” “有叶君!” 她躲到了我身后。 我伸手护住她。 没错。 刚才被拍照了。 我拼命思考着。 接下来会怎么发展?为了守护衣绪花,必须做些什么? 然而,所有的模拟都被意料之外的声音击碎了。 “没错,就是跟踪狂哦。” 这非常轻挑又带些沙哑的声音。 个性过头,所以不会听错。 “怎么会,难道是……” “你们真乱来啊,竟然大晚上在这种地方打情骂俏。都怪你们那么糊涂,才会被拍到这种照片。” 说完后,黑影将手机朝向我。 屏幕里确实是我和衣绪花……亲密的样子,被清楚地拍了下来。 “嘛,已经不用伪装也可以了。” 影子收好手机后,摘掉帽子并取下口罩。 “正确答案是!大家最喜欢的天才初中生模特,萝兹酱——!” 金发如同将周遭束缚般卷曲着,瞳孔闪烁着黑色的光芒。 “萝兹!你……你在跟踪我么?” 听到衣绪花的怒吼,萝兹毫不害怕,反而怡然自乐地挥着手。 “没错。毕竟在黑暗中很难看清黑色呢。明明一直跟在后面,却完全没发现。” 我咬牙切齿得吱吱作响。她不是在虚张声势,而是真的一直尾随着我们。 “话虽如此,竟然以为是超喜欢自己的跟踪狂,是不是有些太自恋了?到底是多有自信啊?像衣绪花这种量产型,谁都不会感兴趣。”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哈?你问为什么?别逗了。” 黑夜中,萝兹挥舞着发光的手机。 “你受到惩罚是理所当然的吧。嗯……,这时候该怎么说来着。啊啊,想起来了!……活该。” 污泥般的恶意倾泻而来,双脚都快被其淹没。但即使如此,我也不能在此后退。因为身后就是衣绪花。 “萝兹一直都讨厌衣绪花。衣绪花完全没有闪光点。尽管如此,好工作却净是衣绪花的。就连叙诗的形象牌,本来也是衣绪花的。这种残羹剩饭般的工作,肯定会让人火大啊!” “我……” 我感到衣服被用力抓紧了。 “我一直都不能接受。为什么萝兹非得输给只会奉承的量产型?太狡猾了,用实力来一决胜负啊!” “所以你就一直尾随?” “是啊。衣绪花耍滑头的话,萝兹就也用其他手段来一决胜负。没想到会在这种时机被拍到这样的照片吧?拍的很好哦,让大家都看看吧。萝兹在instagram上有很多好友哦,把衣绪花真实的样子告诉大家比较好吧?” 她呲牙咧嘴般故意笑着说出这种话。 “不想这样的话,就把第一印象让给萝兹。” “这也太奇怪了,完全是莫名其妙啊!” “明明萝兹更有才华!可是却选了衣绪花,这才更奇怪吧!” “这种事……” 想要吐出的话语,如石头般卡在喉咙里。 为什么? 为什么我无法反驳? 反驳说,衣绪花更有才华。 说出如今最应该说的一句话。 为什么? 萝兹以可恨的敏锐度察觉到我的情况,得意地笑了。 “你看,果然是这样。男朋友也认为萝兹更有才华。说起来,你挺拼命啊。因为和模特关系变好而得意忘形了?好像还穿着西装假装经纪人来了现场?经常会有这种别有用心地接近过来的家伙。但是你没有眼光呢。非要这样的话,不如索性和萝兹交往吧。” “谁要跟初中生……” “哎?你再说一遍试试?” 萝兹稍微弯腰,用力拉住肥大大衣的胸口处,使其露出。 并不想看,尽管心里这么想,视线却无可奈何地被其吸引。 我看到丰满的山峰正在挤出深深的沟壑。 “你看,看过就明白了吧?萝兹是大人哦。比起衣绪花,我可是知道更多好事情哦。” 即使移开视线也为时已晚。那个光景已烙印在我的眼中。 “啊,脸红了。好可爱。果然萝兹更好吧?大家都这样想。” 萝兹想用修长的手指触摸我,就在这瞬间。 “……别碰他。” 平静却清晰的声音立即变成了怒吼。 “别碰……有叶君!” 我听到声音回头看去,映入我眼帘的是。 一团火焰。 她毫无前兆地燃烧起来。 不该这样。不对,蜥蜴怎么没有发出预兆? 是我看漏了么?可是,即使在黑暗中,只要它现身的话就一定能知道。本该如此…… “不行,衣绪花!” 无论怎么看,现在都不是思考的时候。必须阻止她——不对,必须阻止火焰。 “好烫!这、这是什么?为什么燃起来了?!” 萝兹一边用修长的手臂护着自己,一边后退。 然而,衣绪花并没有放过她。 “呀!?” 衣绪花扑向萝兹。 我在千钧一发之际夹入两人之间,挡住了衣绪花的身体。 “好、好烫……唔哇!” 然后火焰在一瞬间就变成了控制不住的大小。热量灼烧着肌肤,火光在四周闪烁。 我被其吹飞,屁股着地摔倒。 “冷静下来!” 回答我的是,她口中喷出的火焰和吼声。 不行,已经是无法对话的状态了。 我环顾四周。萝兹倒在原地。火焰在黑暗中太过显眼。这样下去会被人目击到的。看来,现在没工夫考虑和我的亲热照片的事了。 我突然想起了衣绪花的话。 与她一起在河边跑步的日子。 追逐梦想的每一天。 ——紧急情况下跳进河里就行了。 “衣绪花,抱歉!” 我撞向衣绪花。 被衣绪花扔飞的事情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我以栏杆为轴旋转身体。 一股呼啸般的触感传遍全身。 我抱紧衣绪花,将自己的身体垫在下面。 在恍如永远的坠落之后。 坚硬的水面向我猛击而来。 伴随着刺骨的冰冷,我们沉入了漆黑的河水中。 如同坠落进黑夜本身。 然而,即使如此她仍在燃烧。 水面上黑暗摇曳着,与衣绪花的火焰混杂在一起,形成了青橙相间的大理石。 冷热相掺,水未沸腾便流向他处。 不久,火焰明显变小了。 一切听起来都如此的遥远。 在模糊了所有声音的水中,唯有抱着她的触感真实无伪。 第七章 垃圾、毛巾、床 “呜……咳、咳。” “衣绪花!太好了……” 我把衣绪花拖到桥下后,没多久,她就一边不停咳嗽,一边睁开了眼。 “……啊。有叶君!对不起,我、我!” “没事,没事的。” 其实应该说些更有眼力见的话,可我却什么都想不出。 感觉脑子都被泡烂了,即使如此,我还是拼命抚摸着正在呜咽的她的后背。 不久,眼见她冷静下来后,我道歉道。 “抱歉,我太乱来了。当时只想到了这一个办法。” “不对。是我把……恶魔……” 衣绪花用双臂环抱住自己。 那毫无疑问是至今为止最大的火焰。恶魔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她点燃。虽说桥上没什么可燃物,可还是有延烧到其他地方而造成火灾的可能。而且,就那样留在原地的话,迟早会有人目击到并呼叫消防车。虽然萝兹因身心动摇而顾不上拍照,但聚集起人群的话,就会有人拍下照片,然后将其传播开来。必须考虑到这种情况。 因此才跳进了河里。 我不知道逆卷河有多深。可说不定会猛撞到河底而受重伤这点我还是知道的。但是,这由我来承受便好。 结果平安无事也只是运气好罢了。 “没受伤么?” “我觉得没有。” 衣绪花一边检查着自己的身体一边回应道。我随之松了口气。 “太好了……” 看样子暂且不会再喷出火焰了。 “啊。” 她叫了一声,好像注意到了什么,用手摸索着自己的头发。 “怎么了!?” “发卡……!” 衣绪花说完后就环顾四周。我立刻就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 一直带着的那个星星发饰,从她的头发上消失了。 “我来找!” 我看向周围,漆黑一片视野很差,一时半会找不到。我试着再次回到河中,水里乌漆麻黑,别说河底了,就连伸入水里的手都看不见。虽然身体已经湿透了,可我还是第一次感到河水的冰冷。 “有叶君,够了。” “可是,那是很重要的东西!” “……没有办法啊。比起那个……” 说完后,衣绪花看向自己的身体。我也随着她移动视线,便发觉自己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赶紧慌忙挪开视线。 我们的样子已经狼狈不堪了。不仅成了落汤鸡,还全身沾满了不知是什么东西的污泥。两人的手机都是防水的,这点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什么?” “那个,我家、就在附近。” “呃……” 这副德行走在街上的话,一定会吓人一跳。说不定还会有人报警。她家确实是个理想的去处。 “但是,你要和我做个约定。” “约定?” “请你什么都别说。” 虽然我疑惑不解,可她已站起身来开始迈步,我便跟在她身后。 她要说什么都别做的话,我还能理解。毕竟从衣绪花的立场来看,对异性进入自己房间一事抱有警戒,是理所当然的。 可是,『什么都别说』是什么意思? 湿透的衣服紧贴在身上,使思考变得迟钝。 思绪随滴答的水滴一起流淌而出,已是覆水难收。 ■ “就是这儿。” 跟着衣绪花走了大约五分钟后,来到了一幢相当高级的公寓楼前。前厅感觉就像是酒店大厅。衣绪花熟练地将钥匙插入自动锁并打开门。 这种情况下,我不禁紧张起来。身体不住地哆嗦,可并非因为寒冷。毕竟,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去女孩子家。而且还是衣绪花家。 不过,现在可是紧急情况。应该不做任何多余的事,在玄关处借一下毛巾就回家。毕竟之前就让我什么都别说,毕竟现在已是深夜。 乘上并列的两部电梯中的一个后,衣绪花按下了10楼的按钮。 四方形的箱子平滑加速,然后我亲身感觉到了自己的重量。 衣绪花面露沉思之色,紧盯着层数显示器。水滴从湿润的发尖处有节奏地滴落。 橙色的灯光通知已到了10楼,然后我们走过静悄悄的楼道。接着衣绪花止步在1011号房间前,转动钥匙打开了房门。 “……请进。” “打、打扰了。” 一进入房内,自动打开的电灯就照亮了玄关。 “哦、哦哦……” 然后,展现在我眼前的光景令我不禁发出感叹。 此处内饰考究,精致时尚,是个极有情调的地方,与以时装秀为目标的模特正相称——然而并非如此。 这里净是封口扎紧的白色大型塑料袋。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个司空见惯的东西。 也就是垃圾袋。 这些东西大量堆积在连接着起居室的走廊里。 衣绪花用眼神制止了想要发言的我。 “抱、抱歉。我闭嘴。” “你在此处别动。” 她脱掉鞋子后,小跑进屋内。我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她踩着湿漉漉的脚步声,在屋内来来回回。 没多久,她就回来了,然后她打开走廊里的某扇门并指向里面。 “总之,你先去洗下澡吧。” “哎……” 我不禁发出声。 “别担心,浴池很干净。因为想回家后就洗澡,所以事先设置好了定时烧水。” “问、问题不在这里吧?” “不能就这样一直湿着吧。之后我也会进去。” “嗯。不对、哎?” “下流。之后是指有叶君洗完之后。” “所以说,问题不在这……” “别废话了!快点!把鞋子脱掉!我稍后会把走廊擦干的。” 虽然还有很多想法,但已经没力气继续争论,便顺从了她。把湿漉漉地粘在脚上的鞋子脱掉,穿着潮湿的袜子走过走廊。 不知衣绪花是等不及了,还是不想让我做多余的事,她推着我的背将我塞进更衣室,然后关上了门。暖色的灯光从磨砂玻璃门的另一侧透进。 真的要进去么……我这样想着的同时脱掉了上半身的衣服,这些湿透的衣服该怎么办……我刚想到这点,门就吱呀一声打开,然后衣绪花探出头来。 “什、什么?!” “啊……” “别移开视线啊,这样反而令人害羞。换穿西装时,你不是无动于衷么?” 衣绪花视线朝向别处,同时伸出双手。 “在家里时不一样……总、总之,毛巾在那边的收纳箱里。衣服的话,请你暂且穿着这身。这是我的衣服。” “呃……” “换下的衣服先放进洗衣机里。我稍后再洗。” 说完后,就“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听着屋内传来的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和不知在做些什么的沙沙声,我不禁感到如坐针毡。毕竟突然把人带回家里,肯定要收拾一下吧。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我看开后,决定进入浴室。 由于头发凌乱不堪,在稍作犹豫之后连洗发露也借用了,并用沐浴露清洗了身体。洗完之后,全身都散发着衣绪花的味道。 恶魔与火焰。衣绪花的愿望。萝兹与照片。时装秀的走向。 明明不得不考虑的事情堆积成山,可这一切似乎都随热气一起飘向换气扇之中。 总之,这下就清楚为什么衣绪花之前不让我接近她家了。不在家中,而是特意去学校屋顶练习走秀的理由也明白了。 不对,不得不考虑的并不是这种事。 而是衣绪花与恶魔的事情。 火焰正在实现她的愿望。 即是说,恶魔应该是通过喷出火焰来达成目的。 恶魔对——不,衣绪花对阻碍她出演时装秀的萝兹,表现出明显的敌意。 衣绪花的愿望,她本人并没有注意到,不对,应该说本人不愿承认。 我终于抵达了这个答案。 她的愿望是—— “有叶君。” “唔哇。” 突然传来的搭话声,强行终止了我的思绪。 可以隐约看到在磨砂玻璃门的另一侧有一道人影。 “没事么?你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 “没事,并没有溺水……” “是么?那就好。” 我侧耳倾听了一会儿,确认她已经离开更衣室后,才走出浴室。 用毛巾擦干泡暖了的身体后,环视了下周围。虽然要找吹风机的话应该就能在某处找到,可我实在不好意思翻箱倒柜,便只用毛巾擦了下。毕竟头发并不算长,擦擦就差不多干了。 给我的居家服是夏装,上身是肥大的t恤,下身是热裤。我正对这露出大腿的短小尺寸感到无语,就看到了在它下面的四角短裤,我直接尬住了。这短裤当然是女性用品。那个,确实我的内衣也湿透了。虽然不能在泡完澡后还穿上那东西,但是…… 做好觉悟后,我穿上了衣服。我窥探着起居室的情况,但没有任何动静。本想就这样打开门,可我转变想法,敲了敲门。 衣绪花立刻探出头来,面色紧张地将我招进屋内。 她已经换上了居家服,头发上搭着条毛巾,应该是暂且擦了擦水。一想便知,衣绪花正穿着和我几乎同样的衣服。但肥大的t恤耷拉下来,能看到一侧娇嫩的肩膀。从裸露的大腿直到足尖都令人为之目眩,我不得不有意识地抬起视线。 “那个,这里乱七八糟的,不过床上空着,请坐在这儿吧。” 衣绪花语带歉意地催促着我,她一副心乱如麻的样子,连我奇怪的视线都没注意到。 起居室的状态和走廊一样,堆积着大量的垃圾袋。即使这样,也是姑且收拾了下吧,因为床周围有少许空地。 “怎么了?” “什么都……” 虽然有千言万语想说,但我尽力忍住了。 “……我去洗澡。” 我点了点头,然后按她所说坐在床上。 然而,一想到衣绪花平时就睡在这里,就无法保持冷静。我一边听着远处的淋浴声,一边无所事事地东张西望。 房间内杂乱至极,垃圾袋堆的到处都是。透过袋身来看,里面装着的好像都是塑料。应该是在便利店买回来的食品的包装吧。房间的角落处摞着带有数字的青色箱子。如果从搬到这里起就一直这样的话,那这种状态就持续的有一年多了。 瞧了瞧厨房,已经被马克杯一类的待洗物品占领了。炉灶周围异常干净,似乎没有用它做过饭。万幸的是没有腐烂或怪味。 等了一会后,忽然想要去洗手间。 可实在不好意思和正在洗澡的衣绪花搭话。 我来到走廊,发现之前关着的一扇门打开了,我向里面看去……然后我看到了。 那里衣满为患。 只有这个房间与其他的地方截然不同。衣服整齐地摆放在透明的衣物收纳箱中,众多衣架像服装店般整然有序。许多从未见过的鞋子井井有条地成对摆放在架子上。 啊啊,是这样啊,我随之理解了。 这个家正如同她本人,牺牲了生命中的一切,将全部身心都倾注在服装上。 毫无疑问这里就是衣绪花的安身之处(巢穴)。 那么,我也可以做些什么。 我返回房间,下定决心后,拿起了垃圾袋。 ■ “久等了……哎?” 过了一会儿后,衣绪花从浴室出来,她环视房间,然后吃惊地张开了嘴。 “抱歉,我稍微收拾了一下。” “不用道歉。有叶君,为什么?” “没什么。垃圾本来就被收拾在一起了。我只是把它们扔了,然后洗了下待洗的东西而已。重要的东西都没有扔。还有,刚才我借用了下放在玄关的钥匙。” “我不是问这个……” 袋子里基本都是塑料所以很轻。万幸,公寓的垃圾场是24小时开放的类型。待洗物品大都是餐具和马克杯,没有做过饭所以并没有厨余垃圾。实际收拾起来比看起来要轻松的多。 “毕竟我什么都没说就收拾了,你不会抱怨吧?” “真是坏心眼呢,有叶君。” 衣绪花闹别扭般撅起了嘴。看到这,我忍不住笑了。 “希望你将其称之为亲切。” “……说得也是,对不起。非常感谢。” 她一副沮丧的样子,真的低下了头。 “顺便问下,有吸尘机么?” “那个……大概有……” “真含糊呢……” 衣绪花从床下面拉出来的吸尘机,看起来可以放心使用,便用它把垃圾袋下面的灰尘和其他一些东西清理干净。 打扫到这地步后,算是非常接近人类能生活的气息了。 衣绪花咬紧嘴唇,沉默地看着这副光景。 用吸尘机打扫过后,实在是有些累了。我喘了口气,然后坐到床上。 “我也是独居生活,所以清楚其中的辛苦。” “呜……” 衣绪花呻吟了一声。可能是由于过于羞愧吧,她已经面红耳赤了。 我明白,自己之所以卖力打扫并非仅出于纯粹的热心。 “……发饰的事情很抱歉。” “你还在在意那种事么?” 她坐在了床上,脸上轮流浮现出吃惊和无语之色,接着,她突然表情放松地说道。 “有叶君,过来。” 衣绪花说完后用手拍了拍旁边。我听话地坐在她身旁。 她直直地盯着我的眼,开口道。 “请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并不是有叶君的错,都怪着火了的我不好。因为我是坏孩子,因为我是被恶魔附身的人,所以才不行。” “不对。是我的错。如果我能早点驱除恶魔的话……这样一来,发饰不会丢失……和你在一时的场景也不会被拍到……” 放在膝盖上的手突然感觉到了温暖,我戛然而止。 衣绪花的手重叠在了我的手上。 她就这样垂着眼,寂寞地笑了。 “够了。也许,这就是命。” “什么意思?” 衣绪花低头垂眼,然后缓缓诉说起来。 我本来住在秋田,是个随处可见的普通女孩……我这样认为。一直都没有自信,是个只会听从父母安排的孩子。别提时尚了,连讲究仪表都做不到,我一直都是透过刘海的间隙看着世界。 双亲只关心我的考试分数,甚至认为在意仪表和服装反而是件坏事。在考试中取得高分是理所当然的,要是做不到就会挨骂。吃东西是我缓解压力的唯一方法。 可是上了中学后,有很多追求时尚的孩子,周围的人看起来都闪闪发光……。但是,我觉得这些都与我无关。 正好在那时,全家一起去了东京旅游。我偶然路过了当时还是一家小店的叙诗。虽然我说不清那时的情况……但就连一无所知的我,也感觉到了里面传达出的与众不同。可是,如果买衣服的话不知会被怎么骂,便偷偷买了个发卡。 就是那个星星的发卡。 那时的我还一无所知。不过,我现在仍不知道那个发卡到底被赋予了什么故事。但是看起来非常闪耀,是我的宝物。 旅行归来的第二天,出了家门,我就偷偷把发卡带在了头发上,然后才去上学。之后,某个朋友夸奖了我。 『像模特一样。』 只是随意的客套话。但对我来说,其中的震撼足以改变世界。 所以我信以为真,高兴的忘乎所以、得意忘形……然后真的偷偷报名参加了模特试镜。 当天,现场净是比班里最时尚的人还要时尚100倍的孩子。我格格不入。就像是闪烁的繁星中混入了一颗小石子。 我还记得,那天我没有参加试镜,就这样回家了。 即使到了现在,也无法用言语表达清那时的心情。懊悔、悲伤、凄惨、嫉妒,我觉得这些全部都有。 但是,唯有一种心情我刻骨铭心。 想赢。 从那之后,我开始改造自己。 改变饮食,进行运动,开始柔道。还有就是逛服装店和书店……感觉和现在没什么区别。 当然,我的成绩下降了。爸爸和妈妈也一直都很生气,说我变成了不良。很可笑吧,明明没做任何坏事。 即使如此,我也对自己的变化感到欣喜。感觉越是改变就越是喜欢自己。我完全沉迷进去了。 一年后,我再次挑战试镜。 我已经不再是石子。 而是拥有了战斗到底的身与心。 我通过了试镜,开始做起模特。但是,在乡下能做的工作都不值一提。我知道,世上有很多孩子因父母的意愿,从出生以来就以模特为目标。我从一开始就绝望地慢人一步。 在那时,我已经定下了自己的目标。 假如没有买下星星发卡的话,我就不会想要去成就什么。 所以,我想成为有朝一日能为叙诗所用的模特。 在这一天来临之前,我不会输给任何人。 这就是我的想法。 我说出自己是真心想做模特后,双亲勃然大怒。我想,为了让他们认可就只能升学。于是我拼命学习,考上了逆卷高中。虽然父母现在也仍然反对模特工作,但他们还是看开了,让我升学并负担生活费。 进入事务所后,我也一直拼命努力。清水先生虽然爱操心,但非常有能力。 靠着这些力量,我才能够出演叙诗的造型手册。 梦想实现了。我如此认为。 “然后我知道了叙诗要参加绝对女孩时装秀……之后的事就如有叶君所知。” 我静静地听着她的话。 好几次感情都要泛滥而出,可我拼命忍住了。我之前真的不知道,她到底是带着何种心绪,以出演叙诗的时装秀为目标。 而且我之前也不知道,那个星星发饰对她到底有着何种意义。 “真的是很重要的东西啊。” “好了。我之前说过吧,那是像护身符一样的东西。已经不再需要它了。” “可是,现在——” 衣绪花把身体朝向我,重叠着的手上注入了力量。 接着,她突然回过神来移开了视线,然后轻启朱唇。 “——因为有有叶君在。” 我一直在想,自己能为她做些什么。 结果,我至今都没能驱除恶魔。不仅如此,还净是拖她后腿。是一块小小的绊脚石。 但是,如果能成为护身符的话,我也心满意足了。 “……实在是累坏了。赶紧睡吧。” 衣绪花说完后,一下子倒在床上。 “你说睡吧……我也一起?” 她稍微抬起头看向我。 长发散落在床单上。 “别无选择哦。你忘了么?衣服还在洗涤中。” “啊。” “明天早上才能干。没法穿着这身衣服外出吧。” “那个,有其他衣服么?就算是女式的也好。” “不要。才不借你。” “衣绪花,为什么?” “我都说了要在一起……” 她在床上抱膝蜷成一团,撅起了嘴。 “……我不想独自一人,就那么不行么?” 看到这个举止,我的心好像要变得七零八碎。感觉体内百感交集,在各处横冲直撞。 “并不是不行,可是该怎么办?那个、我……” “你打算干些什么?” “不是这意思!” “反过来说,你不觉得会被我做些什么吗?” “哎……” “关键时刻,可能是我更强哦。” “哪种情况下,我也会全力……” “抵抗么?” “不是……那个……” 看到我狼狈的样子,衣绪花眼睛眯得像月牙一样。 “好了,准备睡吧。我家有新牙刷。” 我彻底死心,站起身跟着衣绪花前往洗漱间。她将护肤霜一类的东西涂在脸上,我则在她身旁用交给我的牙刷刷牙。看着镜子中并列而立的身影,感觉像进入了其他世界一般,毫无现实感。 不久,衣绪花做完了睡前准备,上床睡觉。 “那个,我睡在哪儿?” “肯定是睡在这里啊。” 说完后,衣绪花砰砰地拍了拍自己身旁。 “我在地板上睡吧。” “那么硬没法睡的。你看这屋里像是有预备被褥的样子么?” 我无话可说了。连沙发都没有,更不用说那种东西了。我刚收拾过这个房间,不用找也知道。 “行了,过来吧。快点。” “呜……” 虽然犹豫不决,但我也筋疲力尽了。 疲劳战胜了理智。 我沉默着钻到她身边。 床已经被她的体温暖热了。 我一进去,狭窄的床就被挤满了。她垂着眼的容颜近在咫尺。 衣绪花将手伸到枕边,然后按了下灯光的遥控器。随着“哔”的一声电子音,灯光一下子熄灭了。 “……那么,晚安。” 她翻了个身,背对着我。 就这样持续了一会儿,可我却无法入睡。 我连翻个身都不敢,只能小心翼翼地保持着僵硬的姿势。每次呼吸,身体中都充满了她的香气。 就这样度过了一段仿若永恒的时间后,我听到了衣绪花的细语声。 “呐,还醒着么?” “嗯。” 她听到回答后,蠕动着转向我这边。 “那个……” “怎么了?” “那个、该怎么说呢……” “很担心照片的事吧。我明天会想法说服萝兹——” “不是这个。不过,这事确实……” 衣绪花犹豫了一会儿后,下定决心般开口道。 “有叶君,你为什么愿意陪我在一起?” 我无法理解这个问题的含义。 “毕竟,我……又是着火了,又是成了落汤鸡,连家里都是这个样子……还是别和这种被恶魔附身的女人扯上关系比较好,你没有这么想么?” “这是——” 脑海中萦绕着各种各样的答案 瀑布般的长发就在眼前。 衣绪花的一切都位于触手可及之处。 从未想过,自己心中竟然会有这么强烈的欲望,我对自己惊讶不已。这股心情好像随时就要爆炸一般,带来的压力几乎要撕裂我的身体。 离得越近就越是想更加亲近、更加了解。在不可抗拒的力量之下,我朝她坠落。简直像是坠落的陨石——流星一样。 但是正因如此,现在可供选择的答案唯有一个。 “——因为,我是你的驱魔师。” “是、这样么?” 衣绪花稍作犹豫后,如此回答。 我无法直视这样的她,便转过身去。 衣绪花的愿望是什么?我已经有了答案。 我若是所谓的驱魔师的话,其实应该立即说清愿望,并确认它是否是正确答案。 恶魔是代为实现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愿望。迫切却没有实现的愿望。佐伊曾说过,这正是青春。我也好,衣绪花也好,大概都被这漂亮话所骗。 恶魔所实现的愿望不可能是美好之物。 那是自己心中最肮脏,而且最丑陋的欲望。 但是,我无法将这话摆在如今的衣绪花面前。 是为了不继续伤害脆弱的她? 这也算是真心。 但是有一半,没错——是为了我自己。 我明白迟早有一天必须要驱魔。 但是驱魔之后的话,我就不再是驱魔师了。 变回了随处可见的路边石子。 如今,唯独渴望留住这一瞬间。我如此想到。 我将快要泄出的感情、欲望、愿望都塞进体内。 为了防止一不小心破裂,我仔细地封住身上的裂缝。 就这样僵硬了一会儿身体,不久,背后感到了柔软的触感。 一边拼命控制自己不吓得跳起,一边慢慢转头看去,映入眼帘的是,抱着我闭眼轻鼾的衣绪花。 平时用的抱枕被挤到了一边。 虽然想要怒斥它不懂人心,但这不过是所谓的迁怒。 我告诉自己。 我只是身处于此。仅此而已。 因为被星辰的重力牵引靠近的小石子,注定会燃烧殆尽。 ■ “哇。” 醒来之后,我花了些时间才理解自己身在何处。 看到睡在身旁的衣绪花,不禁发出悲鸣。 她还在睡觉。睡相差到一眼便知,盖着的被子掀了起来,下半身几乎从床上掉了下去。 “嗯——嗯……” 可能是感觉到我醒了,她皱起眉头,不快地呻吟着。然后保持着这个表情,歪着头微微睁开了眼睛。 “早上好,有叶君……” 刚说完就闭上了眼。 “你很困呢。” “没关系,我碎好了……” “今天有什么工作么?” “木有。” 看到她这严重赖床的样子,我不禁笑了。今天是周日也不用去学校。模特那边没有工作的话,也不需要急着叫醒她了。 “那你就继续睡吧。” “似……” 她像棉花糖般轻飘飘地回答后,“嘭”的一声沉下了头。 是太疲惫了呢?还是本来就赖床呢?不知为何,总觉得是后者。 尽管如此,却每天都早起跑步,真是不得了的自制力。 我去拿自己的衣服时,衣服已经完全干了。将其穿上后,终于感觉在各种意义上取回了自我。 我蹑手蹑脚地来到厨房,轻轻打开冰箱查看,如我所料,几乎没有像样的食材。 “要去买些东西么?” 我拿起放在玄关的钥匙,走出家门。 在与平时不同的地方沐浴着朝阳,感觉自己好像也变成了不同的人物。用手机看了下地图,貌似附近就有超市。总之先去那里看看吧。 虽然时间不是很早,但休息日的早晨还是人烟稀少。可能大家睡的正香,也可能正边看电视边考虑当天的预定。 我畅想着各家各户的生活时,正好路过了公园。 一道眼熟的身影坐在秋千上,吸引了我的视线。 这股存在感绝不会看错。 “哎……萝兹!?” “切,是她男朋友啊。” 萝兹露骨地做出厌恶的表情。 “我叫有叶,在原有叶。你为什么会在这……” “这是我的台词。难道你在衣绪花家留宿了?果然是男朋友啊!” 虽然我保持警戒,可萝兹却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到底怎么回事? “照片!给我删除掉!要是流传出去的话,可不会轻饶你!” 萝兹“呜”的呻吟一声后,逃开了视线。 “说起那个。我被椎人臭骂了……” “这还用说。” 我听到这话便没了干劲。我回想起清水先生的脸,已经为他鼓掌叫好了。 “因此萝兹就来道歉了。说是在谢罪之前不能回去。” 萝兹虽然撅着嘴,但还是温顺地低下了头,我有种扑空了的感觉。也就是说她正在反省么? “……就这么办吧。我去叫衣绪花。” “不要!因为狡猾的是衣绪花!萝兹才没有错!” 看来完全没有在反省。 “靠着努力战胜到底,这哪里狡猾了?” “啊——不听不听。你是指『不要说我女人的坏话』么?真是难以置信。这就是那个吧,怎么说来着,对了,偏心!反正男朋友是衣绪花那边的。已经够了,压根没人站在萝兹这边。反正我就是孤零零一个人。其实……其实应该是萝兹被选中的。” 我正想开口反驳,耳朵却捕捉到了不能听漏的台词。 “什么意思?” “萝兹知道的,为什么衣绪花会被选中。” “为什么?” “因为衣绪花是人偶。” “……人偶?” “萝兹和衣绪花留到了最后。但是照汰却选了衣绪花。这是因为,衣绪花是随处可见的人偶!” 萝兹喋喋不休地继续说道。 “这种事以前也有过。因为身材太高啦,个性太强啦,与其他人不协调啦,而被除外!真狡猾啊,明明萝兹无论怎么努力,都没法改变这些。萝兹……萝兹该怎么做才好?到底该怎么办啊?” 我不了解模特的世界。 或许,这是随处可见的事情,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这是以貌取人的工作。就连电影演员,也会被分配到适合扮演的角色。与此相同。没有生气的道理。 我本可以这样反驳。 但是尽管如此。 我明白、理解萝兹的心情。 因为我知道,有个人为了争取同一个席位而不断努力。 如果立场逆转的话。 如果衣绪花因为同样的理由而失去这个位置的话。 我无法说出那种理所当然的话吧。 “萝兹绝对能够做出更厉害的走秀,能够夺人眼球。男朋友之前也看到了吧?衣绪花……衣绪花什么的,只是会走路的人形模特罢了!” 虽然想要反驳,却无言以对。 理由很明显。 因为我已经在心中承认了。 比起衣绪花,确实是萝兹更铭心刻骨。 “萝兹什么错都没有。只是把被抢走的东西拿回来而已。明明如此,为什么非得被骂呢?这不公平!为什么?回答我啊!呐!” 萝兹抓着我的肩膀,剧烈摇晃着。 虽然被用力摇晃着,但我还是反驳道。 “虽说如此,拍下照片,然后四处传播这种事……这样伤害别人绝对不会有任何好处!” “可是……因为……” “衣绪花也拼命努力至今。我一直都在看着。不停地练习,一门心思地想着服装。虽然我不知道是否全部都公平……但即使如此,你那种做法是错误的!” 没多久,摇晃着我的力气渐渐变弱了。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萝兹号啕大哭。 我因此想起来了。 即使个子比我还高,即使看起来非常成熟,即使是个有才华的模特。 这孩子还是个初中生。 我沉默地抚摸她的后背。 我不认为萝兹做的事是正确的。 那么,衣绪花被选中是正确的么? 萝兹的悲伤和愤怒是错误的么? 『结果就是一切』,我想起了衣绪花的话。 即使如此……这是正确的结果么? “刚才说的,是真的么?” 声音突然响起,我和萝兹转头看去。 虽然希望在那里的并不是她,但视线却将其背叛。 站在那里的就是衣绪花。 “衣绪花,为什么……” “醒来后有叶君不在身边,就来找你了。不提这个了,刚才的话。” “是真的啊。萝兹没有撒谎。试镜之后,我去了设计师那里,那个,擅闯私宅?总之我去问了他。” 衣绪花全都听到了么? 萝兹用力抓住了我的袖子。 我没能甩开她。 衣绪花径直向我逼近。 “有叶君为什么和萝兹在一起?在做些什么?” “这是碰巧……” “男朋友在听萝兹倾诉!安慰了我!安抚了我!” “啪”的一声。是衣绪花将萝兹抓着我的手用力打落的声音。 “好痛!你干什么!” “别靠近有叶君!” “又不是衣绪花的东西!你们没有交往吧!”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事!” “男朋友之前说过!” “衣绪花!刚才……刚才做的有些过了。” 在我心中,疑念不断变大,确信不断加深。 她的愿望的答案。 即便如此,我仍想对其视而不见。 这次,衣绪花尖锐的声音是向我袭来。 “有叶君没有否定呢。有叶君也认为,我并不是因实力而被选中的么?” “绝对没有这么想过。” “骗子。” “没骗你。” 她的声音颤抖不止,听起来马上就要崩溃了。 “……有叶君。我之前就知道。关于叙诗的写真,其实你认为萝兹的更好对吧。” “那是……” “试镜也是这样。有叶君说,还会有机会的……这说明,你认为萝兹会被选中不是么!” “不是,我……” 我的话被“轰”的一声巨响湮没了。 火光灼烧着眼睛,热风向身体袭来。 “危险!” 我立马护住萝兹。 然而,衣绪花手中喷出的火焰将我击飞了。 “咕……” 我撞到秋千的围栏,摔倒在沙地上。 沙子的粗糙口感在嘴里扩散开来。 “什么鬼?!和那个时候一样……到底是什么啊!?” 萝兹倒在原地陷入混乱,衣绪花则向她逼近。 她的身体熊熊燃烧着。 “衣绪花,冷静下来!有什么吃的……!” 我搜找口袋。什么都没有。当然了,就是因为没有食物才来这里的。 “呀,好烫!救、救命!” 衣绪花用缠绕着火焰的手,掐住了萝兹的脖子。 真是惊人的腕力。 单手就把高大的萝兹举了起来。 从萝兹的脖子处响起了从未听过的声音。 “呼……吸……” “萝兹。我一直都不喜欢你。总是一副唯有自己是特别的表情。不公平?别逗我了。金发、碧眼、高挑的身材、个性,还有自信。你是靠努力取胜的么?” 她的样子很奇怪。之前都是发出呻吟声,或迷失了自我。可是现在却明确地带有着意志,进行着对话。 “我和你不一样。我……全都是凭自己的力量取胜的!” 这时,我注意到了。 火焰没有影子。 所以,发出火焰的她本人也应该没有影子。本应这样。 尽管如此,却有着不应存在的东西。 形成了绝对不该存在的形状。 她的影子形成了蜥蜴的形状。 没错。 症状在恶化。而且是飞跃式的。 “住手!衣绪花!” “她……萝兹没有错!这样下去的话……” 衣绪花就这样举着萝兹看向我。 她的眼明明应该在燃烧,却如同冰冻般寒冷。 “呀……” 萝兹发出了短促的悲鸣。 火焰正在向她蔓延。 “……对不起。都怪我。果然昨天就应该驱魔的。是我逃跑了。从恶魔……不,从你那儿逃跑了。” 或许,是从将现实摆在她面前的责任中逃跑了。 “你在说什么?” “衣绪花,我知道你的愿望。” 我闭上眼,然后深呼吸。 能用来做出决断的时间仅有数秒。 其实并没有做好觉悟。 但是,这事已必须在此结束。 “……据我所知,你发出火焰至此共有六次。第一次,你在屋顶上被我发现。第二次,我揭开了你的秘密。第三次,与萝兹吵架。第四次是试镜会场,第五次是拍照。然后,如今的第六次。这些的共同点就是,每一次都有对手在你面前,而且这个对手挡了你的道。” 衣绪花的表情没有变化,可我相信她在听着,便继续说道。 “你为出演叙诗的时装秀而一直努力。但是,不管你怎么努力,如果有障碍从旁搅扰的话,就无法取得成果。会让一切都徒劳而终。你不能容许这种事。所以你——” 不得不承认。作为驱魔师与衣绪花度过的每一天都令我心满意足。这是我一直想要拥有的东西。 但是,已经必须结束了。 作为驱魔人的话,就不得不驱除恶魔。 因恶魔而始,随恶魔而终。 “——为了自己的胜利,想要烧光所有碍事的东西。” 衣绪花的手松开了。 萝兹“咚”的一声落在了沙地上,不断痛苦地咳嗽着。 “有叶君。你说这话是认真的么?” 然后,她燃烧的瞳孔看向了我。 “我为了自己、为了获胜、为了成功,而祈愿着伤人、烧人、杀人。你真的这么想?” “不对,你是如此认真的……” “这有什么区别啊!” 她大叫道。 “有叶君!你认为!我就是这样的人对吧!一直……一直都这么认为!” 火焰从她的嘴角溢出。 “对我说会驱除恶魔。一直都为我担心。因你听我倾诉而感到开心。我本以为你能理解我。昨天晚上能睡得那么香,也是因为有叶君在我身边。” 从她眼中流出的并不是泪水。 抚着脸颊描绘出轨迹落下的是,小小的火焰。 “但是,你是因为身为驱魔师才和我在一起的吧?有比我更可怜的孩子在的话,你就会去帮助那边吧?有比我更有才华的孩子在的话,你就会觉得那边更好吧?我明白的,没有人会关注我,我并不特别。反正我就是个随处可见的人偶!” “没有那种事!” “那么,为什么有叶君不站在我这边。而是站在萝兹那边?” “站边什么的,压根就没有这回事吧!” “那么就不要阻止我!萝兹消失的话,我的梦想就实现了!” 她因自己亲口说出的话而停止了呼吸。 是啊。 衣绪花承认了。 承认了自己的愿望和欲望。 “衣绪花。如果你要伤害别人的话……我就无法站在你那边。” 我从她那里移开了视线。 “愿望查明了。这下一定能够驱除恶魔。就这样结束吧。” “有叶君,你在说什么……” 我向坐倒在地的萝兹伸出手,她虽然不知所措但还是站了起来。 然后我面向衣绪花,开口道。 “听我说,衣绪花。萝兹是来道歉的。” “事到如今……” “萝兹,一直都觉得衣绪花耍滑头。能顺利地适应工作,还能交到朋友,是个普通的日本女孩,这也太狡猾了。萝兹和大家不一样,对萝兹来说只剩下模特工作了。可是却被抢走了那么多,这样的话,萝兹也可以耍滑……” 萝兹忍住泪水,继续说道。 “但是,好像有点弄错了。衣绪花也一直在努力……并没有耍滑头呢。抱歉,做了那么多讨人厌的事情。我不会再碍事了。毕竟被选中的是衣绪花……时装秀,由衣绪花出演。” “……!” 两人的瞳孔,笔直地对视着。 “啪”的一声炸裂声响起。 火焰在一瞬间消失了。 “啊……怎么会……真的……驱除了……” 衣绪花应声倒下。 “我……祈愿着……这种事……!” 她明白了。 这是最有力的证据,证明了我所说的愿望是对的。 “恶魔,不知道你是否能听到。这下已经没有人会妨碍她了。已经不需要你的帮助了。” 而且,也已经不需要我的帮助了。 “有叶君,等等,我……” 我没有回头,而是和萝兹一起迈步。 “再见了,衣绪花。” 除此之外的话,都已语不成声。 大概,不会再见了。 听着从背后传来的她的呜咽声,我和萝兹一起离开了此处。 不想承认,但是,不得不承认。 渴望成为某物的愿望招致了嫉妒、焦躁和扭曲。 然后,由恶魔将其实现了。 以火焰的形式。 若是如此。 青春就是罪孽么? 而这就是衣绪花的惩罚么? 即使如此。 这下,恶魔肯定已经消失了。罪孽也被洗清了。 衣绪花亲手实现了正确的愿望。 这就好。 我已经不需要继续陪在她身边了。 我的鞋子踢飞了一颗小石子,可我却视若无睹。 第八章 孤单一人的草莓甜甜圈 “早上好——,男朋友!呐呐,刚才在做什么?萝兹之后是体育课!但是呢,要是穿上体操服的话,萝兹的身体就漂亮过头了,体育课就会变成美术课了呢。哎?你想看?男朋友真是的!那要到下次两人独处的时候哦!还有……” 清晨的教室。 萝兹正坐在我的桌子上。旁若无人地翘着二郎腿,喋喋不休地向我搭话。 虽然我绞尽脑汁思考,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却想不到合适的答案。 然而,只有一个事实明确无误。那就是,萝兹其实是这个学校初中部的学生。 她并不是突然出现,而是一直就在另一栋教学楼。只是我之前不知道而已。 当然,这完全不能成为萝兹特地来到高中部,还把我的桌子当成自己专座的理由。 “你为什么要来这里啊……” “因为萝兹不知道男朋友的联系方式嘛。想和你说话的话,就只能来教室了不是么?” “我和你毫无关系。” “有关系的。你不是从衣绪花手下保护了萝兹么?” “那是……换谁都会那么做。” “你认为萝兹比衣绪花更好吧?衣绪花之前说过。” “不,不是这么回事。” “不对么?那么,为什么衣绪花那么生气?” “别说了。这个话题到此为……” “那么,可以之后再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 “放学后我会来接你哦!唉,但是萝兹放学更早呢?算了,我会等你哦,男朋友!” 她如暴风雨般离去,留下的只有废墟似的我,以及三雨看着污泥般的视线。 “抱歉,有叶。你们声音有点太大了,所以我全部都听到了。” “嗯……不是三雨的错……” “说真的,到底是什么情况?” “我也不知道。” “感觉就像埃里克·克莱普顿与乔治·哈里森?啊,不用说,这种情况下蕾拉就是有叶了。”(注:《蕾拉》可以说是埃里克写给乔治妻子贝蒂的情歌。三人的大戏三言两语说不完,感兴趣的请自行百度。) “你这反而更让人弄不懂了啊。” “话说,衣绪花酱怎么样了?” “那个啊……说起来就话长了……” 从那以后,就没和衣绪花见过面,联系也完全断绝了。本来的话,应该由我主动联系。可是却不知说什么是好。 我背叛了衣绪花。 而且以最糟糕的形式完成了驱魔师的职责。 恶魔是驱除了。但是作为代价,我永远失去了和衣绪花的关系。 不对,这种理解也太过自以为是了。 这并不是驱除恶魔的代价。 单纯是我为了自己,掩盖了事实,拖延了问题。 于是,萝兹自那之后就一直纠缠过来。 即使如此,我也不愿将这当做,她替换了衣绪花。我不知道我对她来说算是什么,明明我既不是她的驱魔师,也不是别的什么。 对,我是衣绪花的驱魔师。是啊,就是这样不上不下、恰到好处的关系。既然完成了任务,之后就应该回到平稳的日常。就和原来一样。 这是我之前最期望的事。 ……本应如此。 可是,萝兹却——不,是我自己不允许变回原状。 是过于强烈的热量,让我的心都扭曲了么? 窗外雨潺潺,无论怎样的火焰仿佛都会为之熄灭。 ■ 放学后,萝兹真的出现了,并把我拉到美仕唐纳滋。 虽然手里拿着餐盘,但头昏脑胀,就这样什么也不选地呆站着。萝兹没有在意我,一边哼着没听过的鼻歌,一边将甜甜圈堆积如山。她穿着的亮黄色雨衣,与粉色的甜甜圈描绘出鲜明的反差。 “你很喜欢这东西呢。” 我想不出其他的话语,便只好对眼前的光景作出反应。 “因为和dum dum的甜甜圈很像。”(注:此处指英国伦敦的甜甜圈品牌dum dum donutterie) “钢达姆(gundum)?” “dum dum。是伦敦的甜甜圈店,我很喜欢。爸爸偶尔会买回家。但萝兹更喜欢日本的甜甜圈呢。因为既便宜又好吃。” 说了这么多后,她才注意到我的餐盘还是空的。 “怎么了?没来过这里么?这个很好吃哦。给你。” 说完后,她把草莓甜甜圈放在了我的餐盘里,然后就赶紧去结账并占好座位。我放弃思考,拿着放了和萝兹同样甜甜圈的餐盘走向收银台。 我刚坐在她对面,已经脱下雨衣坐在了沙发上的萝兹就拍了拍自己身旁。虽然感觉并排坐在四人座上会显得不自然,但我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便按照指示坐在了旁边。 “雨下的真大啊。萝兹讨厌日本的雨。太沉重了。” 她看着窗外,大口吃起了甜甜圈,粉色的零碎残渣落在盘子上。听到她的话,我终于对萝兹的出身有了实感。 “萝兹是来自英国来着?” “嗯。爹地现在也还在英国。默林?摩根?反正是这一类的,我不了解的工作。萝兹是和妈咪一起生活。可妈咪很忙,总是不在家。”(注:此处应该是指默林娱乐集团和摩根汽车公司。) “唉。那么你是和母亲一起来日本的?” “不是,正相反。萝兹有两个哥哥、两个姐姐,大家都住在威斯敏斯特。但是,萝兹有些耿直过头了对吧?” “无法否定。” “老实说,本来应该和周围的人相处更好,可是完全做不好,老是被爹地骂。所以妈咪就带我来日本了。” “这样啊……” 因为固有名词用的是英文发音,所以有些没听懂。虽然不清楚细节部分,但总之好像是和母亲一起,两个人来了日本。擅长日语,也是因为母亲的影响吧?总而言之,听起来很辛苦的样子。 可能是我露出了担心的表情,萝兹抢先回应道。 “但是没什么哦。妈咪和爹地的关系本来就不好,而且妈咪在日本也有男朋友。正好萝兹也想来趟日本。学校的那些家伙都是小鬼,最讨厌了。” 萝兹满不在乎地说着,但总感觉事情很复杂的样子。无论如何,萝兹的外表都很显眼,再加上她这性格的话,估计在学校也很难适应。 虽然是在谈话中,可甜甜圈还是一个接一个的消失了。看到这光景,我不得不联想到了某个人。 “问个失礼的事。这样吃不会胖么?” “哎?为什么?” “那个,这东西好像卡洛里很高吧。” “啊——,好像是有一吃东西就会胖的人呢。听说过这种事。” “哈哈……” 我干笑两声。 虽然我不清楚什么算是所谓的模特才能。 但若是吃不胖的体质的话,毫无疑问就是才能之一。 “净是在聊萝兹的事呢。” “哎?” “我以为,男朋友是想知道衣绪花的情况,所以才陪我来的。” 这句说得理所当然的话,以刀剑般的锋利将我切开。 “为什么大家都用这种口气谈论我和衣绪花的事?” 甜甜圈一下子从萝兹的嘴里掉了出来。 “男朋友啊,你这话是认真的?一看就懂哦。我觉得懂的都懂。” “懂什么?” 她叹了口气,然后捡起落在盘子上的甜甜圈碎片放进嘴里。 “嗯——。这样啊,是这种感觉么?不过要是顺利的话,萝兹可能也行呢。那个,什么来着,有戏?” “没戏。戏台上收锣鼓——没戏唱了。 ” “luogu是什么?” (注:此段我没想到两全的翻译,所以改动较大。 原文大致是:萝兹说「脉あり」字面意思是有脉搏,引申义是指有戏。 男主围绕这词的字面意思说「脉はない。心停止だよ」「没有脉搏,心脏都停跳了。」 萝兹说「シンテイシってなに?」「心停止是什么?」萝兹不知道「心停止」这个汉字词,所以原文用片假名来表示。) “抱歉,没什么。……衣绪花怎么样了?” 我放弃挣扎,然后如她所说地问道。 “嗯——,其实我不太清楚。大概是在做时装秀的准备吧。” 结果,萝兹没有继续对试镜结果唱反调,而且好像也和设计师道歉了。 顺便一提,负责出演时装秀的是衣绪花。 对她来说,必是夙愿得偿了。 “萝兹觉得啊,这样就好么?” 她用嘴里塞满了甜甜圈的样子轻笑道。 “萝兹稍微看了下衣绪花的样子……压根赢不过她啊。该怎么说呢,害怕。如果那个设计师是看穿到这个地步,才选了衣绪花的话。那他还真是厉害啊。” 听到这话,我心情变得有些复杂。 在心中的某处,我有想过,自己的存在有没有帮到她呢?可是,这不过是我自以为是的愿望罢了。我的任务果然已经结束了,她已经不需要我了吧。 “呐。萝兹都说了那么多了。男朋友也给我说说嘛。” 她靠近过来,彼此的大腿互相碰触。 “衣绪花为什么会燃烧?” 毕竟萝兹也被卷进了危险之中。我觉得她至少有权力知道那到底是什么。 我言简意赅地将最基本的情报告诉萝兹。 听完我的话后,萝兹不停地用力点头。 “这样啊。是恶魔呢——” “你相信我?” 她轻易地接受了我的话,令我大吃一惊。明明听起来应该只是荒诞无稽的话。甚至作为当事人的衣绪花,当初都对此半信半疑。 “欧尼酱有段时间也非常糟糕。即使去了很多次医院也没用,所以最后去了教会。爹地一开始也完全不相信,但情况很快就好转了。所以才觉得可能真有这种事。” “等等。也就是说,你哥哥被恶魔附身,然后驱魔师帮他驱魔了?” “嗯,大概就是这样?” 这样一说,我想起来佐伊现在也在英国。没想到竟和那边有这么近的关系。 “但是,恶魔是心情上的问题吧?教会的人这样说过。” “嗯、嗯,嘛啊,是这样么……?” 虽然感觉说的太过笼统,但也称不上错。 “所以呢,萝兹决定不对自己说谎。生气时就发火,难过时就哭泣。却被椎人批评说,要懂礼貌。其实我也想变成这样。可还是不要想太多比较好对吧?毕竟恶魔什么的好可怕。” 我不禁大吃一惊。虽然不知道那个什么教会,是否以与佐伊相同的理论来理解恶魔,但总感觉道理上是相通的。 “所以有点像是坏孩子……但是,是真的感觉对不起衣绪花,才对她道歉的。” 说完后,她摸了摸微红的脖颈。 要不是萝兹想用那种蛮干的方法击溃衣绪花,也不会差点被衣绪花变成烧烤。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也算是受到报应了吧。 “希望烧伤不会留下疤痕。” “这种程度的话应该没关系。但是……” “但是?” 萝兹一脸认真地盯着我。 “如果不是你救了我的话,萝兹就没法再当模特了。所以,谢谢你。” 我认为,没有感谢我的必要。 萝兹的所作所为肯定不是善举。 如果她四处散布那个照片的话,说不定衣绪花的模特生涯会就此结束。 尽管如此,我也不认为可以伤害萝兹。 仅此而已。 “那么,男朋友打算怎么办?” 注意到时,萝兹已经把甜甜圈吃的一干二净了。她一边向我询问,一边用餐巾纸擦着嘴。看上去粗鲁,却在细节动作上出奇的优雅,使人从中感到良好的教养。 “什么打算都没有。恶魔已经驱除了。之后,衣绪花能出演时装秀,并作为模特大展身手的话就好。而且……” “而且?” “不要再叫我男朋友了。我不是。只是碰巧担任了驱魔师的角色而已。” “嗯——” 萝兹将修长的手指放在唇上,思考了片刻。 “呐,男朋友并不是衣绪花的男朋友对吧?” “不是都说了好多次了么?” “那要当萝兹的男朋友么?” “哈?” 我不由得发出怪叫。 “不是挺好的嘛。就当萝兹的男朋友吧。” 萝兹用力拉住了我的衣袖。 “那个,可是你还是初中生啊。” “哎?什么啊。那么,如果衣绪花是初中生的话,你就不会喜欢她?” “衣绪花就是衣绪花,和年龄无关……不对,本来就不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 “唉——,你为了不喜欢的女人那么拼命?反而很奇怪不是么?” “这、这个暂且不提。毕竟我完全不了解萝兹,萝兹也完全不了解我吧?” “那你就完全了解衣绪花么?” “这个……” 并非完全了解。 就连她如今在干什么都不知道。 萝兹敏感地察觉到我内心的动摇,并闯入其中。 “不是挺好吗。反正被甩了。就试着做下萝兹的男朋友吧。萝兹呢,真的很喜欢男朋友哦。听我倾诉、没有瞧不起我、人又成熟,而且还救了我。” 本想说,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么?但我闭上了嘴。也许事实恰恰相反。她至今都没有身处于这样理所当然的关系中。她刚才提到了吵架。她现在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呆在这里、呆在日本的呢? “男朋友也很乐意吧?毕竟萝兹那么可爱。” “……不能做那么不负责任的事。” “从今以后,萝兹的事情全都会告诉你。如果这样都不行的话,分手不就好了。日本人把这种事看的太沉重了。不负责任也没什么啊。” 萝兹依偎到我身边。由于她的个子更高,所以我的头贴在了萝兹的脸颊上。 “容、容我三思!” “好耶!” “不对!刚才的是……委婉拒绝的措辞……” “weiwan是什么?” “绕、绕圈子的说话方式……?” “哎?什么鬼?搞不懂。” 我无言以对。但是萝兹继续淡然地说道。 “不过,萝兹并没有灰心丧气哦。人的感情啊,可是没法全部弄得一清二楚呢。” 萝兹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孩子。总觉得她很孩子气,可有时又会突然看起来像个大人。 “我……做不到那么达观。” “大关?” “不好跟你解释。意思是说,萝兹虽然是个初中生,却很厉害呢。” “都说了和年龄无关。男朋友刚才也说了吧,衣绪花就是衣绪花。那么,萝兹也就是萝兹哦。” “嗯……,是啊,可能是吧……” 真是服了她了。好像我才是个不懂事的孩子。 就在我感慨她说了不错的话时,她突然站起身来。 “但是呢,萝兹很厉害哦。男朋友不会吃亏的。而且之后还会变得更厉害。我自己也明白。虽然这次输给了衣绪花,但还有机会。可不会在这种地方停下脚步哦。” 我被她奋发的身姿所压倒。 并非被她的身高。 而是被她的自信。 如今身处于此,并且不久后自己就会有所成就的自信。 这是我所没有的东西。 而且,衣绪花肯定也是如此。 “啊,忘了这东西了,给。” 递给我的是一张纸。我不假思索地将其接过后,才理解其中的意义。 “你会来吧?拿着这个就可以进去了。” “等等。我并不……” “单靠萝兹可没法给你这东西。椎人也让你过来。” 听到这个名字的同时,那个低沉的声音在我脑海内回放。 ——看到你的脸,她也会更安心吧。 但是,现在的我完全没有能成为衣绪花力量的要素。 我已经无法回应这个期待。 “那么,萝兹要走了。男朋友也一起吧?” “不,我……” “唉?我还想试下那个呢,什么来着?相合伞!” “你不是有雨衣么?” “你真是不懂啊。钻在一起才更好嘛。嘛啊算了。下次再做些更好的事吧。那就这样了!拜拜!” 萝兹把门票塞给我后,就戴上雨衣的兜帽,独自迈进了雨中。雨水随吧唧吧唧的脚步声飞溅而起,仿佛在主张连雨中都是她的地盘。 我看着她的背影,突然想到。 就这样跟着她走的话。 成为她的——男朋友的话。 我是不是就不必再这么烦恼了呢? 就能够忘掉衣绪花的事情了么? 可我自己也明白。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餐桌上正放着一口未动的甜甜圈和一张门票。 第九章 内心渴求的一切 “抱歉,萝兹。帮大忙了。” “嗯嗯。不用客气。但是,我还以为你真的不会来呢。” 时装秀当天。 结果,我还是来到了作为会场的逆卷剧场。 与萝兹分开后,我苦恼不堪。即使到了今天,我也在附近徘徊了很多次。但最后还是来到了这里。 我自己也不清楚理由。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心里还是有些耿耿于怀的地方。某些东西,即使在结束后也没有消失。如果能见证衣绪花出演时装秀的风采的话,也许就终于能将这些芥蒂化为灰烬。我心里抱着这样的期待。 绝对女孩时装秀的会场,与想象中的大不相同。曾在哪里偶尔看过场时装秀,黑色的地板上放满了椅子,模特则在当中走秀,总的来说很庄严。然而这个地方的氛围却……该怎么说呢?——对了,是祭典。 从与我年龄相近的人到成年人,各种各样的人拥挤在一起。所有地方都闪闪发光,热闹至极。并排着的众多包厢,简直就像是货摊一样。 由于人山人海以及我从未来过这种场合的缘故,所以不知该从哪里进去,不禁束手无策。虽然心想,早知道会变成这样的话,之前就和三雨一起去下演唱会了,但这种想法只是马后炮罢了。结果,还是没出息地联系了萝兹让她来接我,才到了这里。 “要是知道你会来的话,我就带你一起来了。真是的,男朋友真见……见异思迁?” “是见外吧。” “大概是这词。” 不知为何,萝兹说这话时一副自鸣得意的样子。 “本来见异思迁这词就有形容薄情的意思。也不能说她搞错了。” (注:这段有日语梗,翻译改动较大,所以讲下原文。萝兹原文说的「水っぽい」,这词多用来指水分多,味道淡。男主纠正她,说应该是「水くさい」,意思是见外、生分。然后经纪人说「本来は水っぽさを薄情さにたとえた言い回しだ。间违っているともいえない」直译:「本来『水っぽさ』就是用来比喻薄情的说法。也不能说是错的。」我查了下隐语辞典,确实有这种用法。) 即使在喧嚣中,这个耳熟的低沉嗓音也清晰地回响着。 在声音发出的方向,站着一位胸膛宽厚、相貌端正,身穿西装的人物。 “啊,清水先生,那时候……” “好久不见了,少年。” 清水先生站到萝兹身边,然后打招呼道。 “萝兹。你也向他道过歉了吧?” “啊,嗯——好像……?” “萝兹。” 低沉的嗓音变得更加深沉,清水先生好可怕。 “对、对不起!” “不,不需要向我……” 即使这么说,事实上,衣绪花暂且不提,感觉并没有向我道歉的理由。 “萝兹要更注重自己给别人的印象。讲礼貌没有坏处。” “妈咪都没有这么说过我!” “我身为支持你模特工作的经纪人,担心你因实力之外的原因吃亏,才——” 清水先生抓住萝兹的痛处,啰啰嗦嗦地说教了一阵子。 就在连萝兹都焉了下来,进行反省的时候,清水先生这次转身看向了我。 “我听说照片的事了。这件事是萝兹的错,可你也必须注意。你也不想损害到衣绪花的职业生涯吧。虽然我不会阻止你们交往,但要避人耳目健全地——” “那是……不好意思。不过那个……” “什么?” “衣绪花,怎么样了?” 听到我的询问,清水先生露出了吃惊的表情。 “她没有联系过你么?” “发生了很多事。” “嗯……” 清水先生以手扶额,露出了沉思的表情。 “……好像反而能理解了。” “怎么回事?” “衣绪花怎么样了,你刚才这么问呢。那孩子完美无缺。如今的她……对,就像是经过千锤百炼的日本刀。连我都没想到,她竟能做到这个地步。” “那是……” “我想,衣绪花之所以有那么大的变化,应该是发生了什么吧。而你又没有和我联系,恐怕这和衣绪花的秘密有关。是这样吧?” 我什么都不能说。然而,清水先生好像连这点也预料到了。 “嘛啊算了。我也不想追根究底。目前来说,好像并没有朝坏的方向发展。” 说完后,清水先生转过身去。 “那么,我必须要去休息室那边了。你也来么?” “不了,我……” 无论如何,我现在都没有和衣绪花见面的心情。 恶魔已经被驱除了的话,我还是不在比较好。只会碍事罢了。 “是么?这倒没关系,不过……你也令我担心。” “担心么?” “嗯。可不要后悔啊,少年。” 后悔。 清水先生留下的这句话,深深地沉淀在我的心里。 我应该在更早的时候就感到后悔。 现在已经什么都无法改变了。不对,是不应该改变。 她已经抵达了正确的目标。 我将亲眼见证此事。 然后,这次一定要回到原本的日常。 现在应该做的只有此事。 就在我患得患失时,时间飞逝而过。我确认自己的手表,指针刚好指向上方。 ……时装秀终于要开始了。 会场的灯光暗了下来。 广播响起。 显示器光芒四射。 黑暗中涌现出欢呼声。 “开始了。” 萝兹的声音传入耳内。 包含我们在内的无数双眼睛,都紧紧地注视着t台之上。 ■ 我的第一次时装秀开始了。 (注:这一段是衣绪花视角,自称由『仆』变成了『私』。) 休息室的显示屏中,闪闪发光的各色荧光棒交相辉映。听得到远处传来的音乐和欢呼声。 简直像音乐会现场一样热闹,这便是绝对女孩时装秀的特色。 一般时装秀都不会配合音乐的节奏,而是表情严肃地走台步,展示雅致的服装。但是,这个时装秀完全相反。台步就像是跳舞,模特也是带着笑脸走秀。 所以我也配合这个地方,让自己情绪高涨起来。 ——不,这是谎话。其实是忍不住情绪高涨起来。 毫无疑问,这是从我心底涌现的感情。 因为,我的梦想如今就要实现了。 离出场还有30分钟。 完成了美发和化妆的我,终于在后台穿起了今天的服装。 我按照试衣裁缝的指示,将其一件一件的穿在身上。自然要当众脱光一次,但这种事并不值得在意。就像没人会在乎人体模型的裸体一样。(注:试衣裁缝原文フィッター(fitter),主要负责衣服的大致样式、粗缝以及修正等工作。) 我的身体,如今只是为了彰显服装的美丽而存在。 而且,在场的所有工作人员也是为此而工作。 我们是为了更伟大的事情,而身处于此。 因此,要将一切都做到完美。 身体状态也好,肌肤也好,走秀也好。决定出演时装秀后,我就下定决心为如今这一刻而活。不,我感觉自己一直都是为此刻而活。 出演这场时装秀的所有服装,都是按照我的形象来制作的。 试镜合格后,手冢先生曾当面对我说。 『伊藤衣绪花的故事是匹诺曹。』 这话如同五雷轰顶。我产生了一种预感,不禁问道,『早期作品的星星发卡,那是以什么故事为主题制作的?』 手冢先生惊讶地笑了。 答案是『匹诺曹』。 手冢先生并不知道我十分珍惜那个发卡。尽管如此,看到我后却再次以匹诺曹为主题。这是他第一次重复使用同一个主题。 我感到了震撼。真正的设计师,甚至连灵魂的形状都能看穿么? 还有一个无论如何都要问的问题。 『你真的将我评价为随处可见的人偶么?』 『真的』,他说。 但是他继续说道。 『正因如此才绝妙至极。』 一切都是命运,我如此想到。 这是我的故事。我是主角。唯有我是特别的。 手冢先生没有再说什么。所以,这代表着我不需要知道更多的事情。我看着时装展的设计,感受着匹诺曹的故事,并以自己的方式诠释着其中的含义。 这是用魔法的力量将人偶变成人类的故事。 是实现愿望的故事。 彩排时穿着的服装非常合身。当然了,这是专门为我而做的定制服装。本来,在休闲风格的绝对女孩时装秀中,这个礼服一定会显得很奇怪吧。但是,这正是叙诗的——不,是我的世界观。 与此搭配的走秀,也充分练习了。衣服该如何穿着,步伐该怎么摇摆。全都完美的掌握了。我的衣服已经是我身体的一部分了。 其他模特喧闹的交谈声传进耳内,我不禁绷紧了神经。但我深吸一口气,将意识集中到自己的身体上。 恶魔已不再附身于我。 如今没有什么能阻挡我。 衣绪花。集中精神。 不要去在意别人。对吧? 我感到胸口微微刺痛。身体似乎回想起了那天的温暖。事情已经过去了。现在不要在意。 没问题。 即使吉明尼蟋蟀不在。 我也作为模特被选中,而身处于此。 唯我一人的,特别的第一印象。 再次将意识磨亮。只注视着自己便好。 但是。 试衣裁缝给我穿好衣服后,禁不住发出了声音。 “这是、什么……” 周围的工作人员都变得面色苍白。 “对、对不起,我去确认!衣绪花小姐请在这里待命。” “喂,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连向来冷静的清水先生,都罕见地发出了怒吼。 从穿衣服的时候起,就感觉有些奇怪。 给我穿衣服时,试衣裁缝的表情渐渐阴沉下来,穿完后,面色已明显变得苍白。 我知道,时装秀中常有意外事故。 所以考虑过每一种可能。 自以为如此。 “都说了多少次,穿衣服时要注意!” “不是的。从一开始就是这样。” “从一开始是指从什么时候开始啊!你是说发生了事故么?!” “不,彩排之后应该严密地保管了……不可能会这样!” 四周的声音渐渐远去。 设计师手冢先生为配合我而做了这身衣服。 为了将我心中的故事作为品牌的故事来传达。 这些都被,撕成了碎片。 本来应该直到脚踝的长裙,如今已只到大腿。撕烂的布料耷拉下来,拖在了后面。颈部被纵向撕开,胸前敞开到几乎能看到胸部。几道切痕贯穿腰身,露出了侧腹。连鞋子都被切成了两半,看来要赤脚走路了。 “这是、什么……” 感觉要失去意识了。 我置身事外般听着工作人员的骚闹声。 “还有别的么?!” “不可能有吧,全部是定制的啊?!” “想办法缝好……不可能啊!无论如何都赶不上!” “赶紧把出场顺序往后调!” “不行,已经发出新闻公告说,由衣绪花小姐担任第一印象了?!” “总比这玩意出场要强吧!” 我想确认下被称为“这玩意”的自己的样子,便环视周围寻找镜子。 可是不知为何,到处都找不到。 啊。 我果然不应该来这里。 无论再怎么努力,都未必能得到正确的结果。 我本该明白的。 “衣绪花小姐,抱歉,还是只能请你穿着这身出——” 我明白这是事故。 没关系。 无论什么情况都会完成工作,才叫职业。 衣服没有罪。 为了让心情平静下来,我进行想象。 穿着狼狈服装出场的我。鸦雀无声的观众。不久便大吵大闹起来。应该不至于痛骂吧。即使有,也不会在现场,而是在结束之后,在写真登载到媒体上之后。我不知道之后会变成怎样。但毫无疑问会成为笑料。也许再也接不到模特的工作。 感受着身体的热量,我闭上了眼。 没关系。 做得到。 无论怎样的结果,我都能接受。 正是为了这个,我如今才身处于此。 作为报时的信号,音乐响起。 很久之前,我就知道会使用这首歌。 向星星许愿(when you wish upon a star)。(注:此为1940年动画电影《木偶奇遇记》的主题曲。) 我迈出一步。 裸足而行的t台,冷彻心扉。 为了不被看穿内心,我将自信洋溢至充满指尖。 我竭尽所能地迈出正确的步伐。 一进入会场,视野就因灯光而变得白茫茫一片。 下个瞬间,传入耳中的。 既不是困惑的低语声。 也不是嘲讽的谩骂声。 而是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 看到这副打扮,为什么还能如此欢呼? 有人呼喊着我的名字 太可爱了。好漂亮。真美。 远处传来了赞美之声,五光十色的荧光棒摇摆不止。 我陷入了混乱。但是,刻进身体的步伐自动驱使我向前。 然后,在抵达t台的尽头时,我露出完美的笑容。 ……本应如此。 我看到了。 在工作人员席位处,手冢先生心满意足地笑着。 注意到时,我已停下了脚步。 身体动弹不得。 我明白了。 大家看到的是,叙诗的第一印象。 无论是我,还是萝兹,又或是其他某人。 无论穿着什么样的衣服,迈着怎么样的步伐。都毫不相干。 努力也好。 思绪也好。 谁都不会去看。 积累至今的事物也罢,牺牲至今的事物也罢,都毫无意义。 这个t台的尽头,空无一物。 我无法成为特别。 这样的话,我就不需要衣服。 一切的一切。 全都消失殆尽便好。 啊嘞。 我。 许了什么愿来着。 我想不起来啊,有叶君—— 肌肤在一瞬间沸腾。 空气摇摇欲坠。 没有人在看着我。 数百、数千,不,数万双眼睛再次聚焦于我。 歌声渐渐远去。 然后,火焰笼罩了一切。 ■ 看到她的身姿,我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注:此处自称是『仆』,变回了男主视角。) 好美,我想到。 从每个部分来看的话,这件礼服简直像被撕碎一般。各个地方都被划破,露出了衣绪花白皙的肌肤。然而一旦观察起整体轮廓的话,连我都看得出,这些都经过了精心计算。 播放的歌曲是,向星星许愿。 我想起了匹诺曹的故事。 不谙世事的幼稚人偶,经历了各种各样的挫折后,实现梦想成为了人类。 衣绪花正于此时此刻走过t台,以片体鳞伤的身姿沐浴着赞美。 然后,她将成为人类。 这件乍看之下破烂至极,但却因此而巧夺天工的衣服——正是衣绪花的故事本身。 然而,衣绪花的样子很奇怪。她满脸悲壮,表情随着前行而越发阴沉,步伐如灌铅般沉重。 然后,她停下了脚步。 观众席开始吵闹起来。 我意识到可怕的事。 如果设计师仅有一个误算的话。 没错,那便是她被恶魔附身一事。 我被迫知道。 在最坏的时机,以最坏的形式。 被迫知道她的恶魔并未被驱除。 下一刻。 衣绪花爆裂了。 不,只是看似如此。 视野被染成纯白。 那已不再是火焰。 而是爆发。 地震的响声击打鼓膜。 沉重的灯具坠落而下。 所有的玻璃依次炸裂。 在漆黑一片的世界中,所有地方都熊熊燃烧、狼烟弥漫。 怒号、悲鸣、呜咽、地震、乱窜的脚步声。 火焰如海啸般席卷向观众席。 “危险!” 我立即用身体护住身旁的萝兹。 热浪灼烧着身体。 我因过高的温度而叫出声。 “咕……!” 萝兹从我身下探出头来,发出了悲鸣。 “男朋友,没事吗?!” “还、还好……” “呐,那是什么?这也是恶魔搞的鬼?衣绪花怎么样了?!” 我也想问这个问题。 四周恐慌不止。一切都在熊熊燃烧,所有人都在胡乱逃窜。 一言以蔽之,这就是灾害。 如果所谓的世界末日发生了的话,一定就是如今这副光景吧。 t台上,火焰正在燃烧。 火光过于耀眼,看不到衣绪花的身影。 但是,她应该就在那里。 然而现在—— “呐,怎么办啊!萝兹要死在这里么?” ——要先确保萝兹的安全。 “这边!” 我拉着她的手,朝与出入口相反的方向跑去。 从离座位更近、人相对更少的紧急出口,将她带了出来。无论在什么地方都要事先确认避难路线这点,已经成了我的习惯。这习惯竟然在现在帮上了忙,实在是太过讽刺了。 好不容易到了户外时,这里已人山人海。有人从远处围观火灾,有人受伤躺在了地上。来到这里的话,萝兹就暂且安全了吧。 “萝兹!没事吗?” 估计清水先生一起在找她吧,他看到我们后就立即跑过来。 “椎人,好恐怖啊!到底会变成什么样?!” “别担心。我会保证你的安全。在这里就没有危险了。” “但是,衣绪花她?!燃烧起来了啊?!” “那是……” 我的错。 这一切都是我的责任。 事情一目了然。 恶魔没有被驱除。 这便是现实。事实就是如此。没有除此之外的解释。 但是为什么? 她的愿望,如今不是实现了么? 然后,我察觉到了。 不得不察觉到。 自己犯下了巨大的错误。 是啊,佐伊不是说过了么?必须满足所有的条件。 因为每次都有想要烧掉的对手,我才得出了这个结论,烧光碍事的东西,想要成为第一。事实上,萝兹让步,衣绪花得到了所愿之物。 我自以为如此。 然而并不是这样。 因为要是这样的话。 我与衣绪花在屋顶上相遇时的事情。 最初的那一次就对不上了。 “我去。等不及消防队了。萝兹,你在这里等着。” 清水先生说完后,脱掉上衣,露出厚实的胸膛和衬衫上的黑色背带。 “不,我去。” “你在说什么?要是受伤了怎么办,这可是性命攸关。不行,这里就交给大人……” “不、不对。我——我有不得不做的事!” 说完这话,我便奔跑而出。 这是我所招致的事态。 所以应该由我来做。 而且只能由我来做。 我有必须向衣绪花传达的事情。 然后,这次一定要驱除恶魔。 因为,我是她的驱魔师。 ■ “呜,这个味道……” 与热量一起直袭鼻腔的是,硫磺的味道。 变成臼状的观众席。并排而放的无数椅子。狭窄的过道。 这一切都笼罩在火焰之中。 热量灼烧肌肤,火光耀眼刺目。各处都燃烧着橙色的火焰。连本应不可燃的东西都被火焰侵蚀、吞没。掉下来的设备残骸堆积的到处都是。只是位于此处,身体就快要燃烧起来。 一言以蔽之的话,这便是地狱本身。 在这对面。 从深处延伸至面前的t台上。 有一尊地狱的王座。 她就在那里。 “啊,有叶君……为什么……” 这个声线已不再是人类的嗓音。 既高昂又低沉、既清澈又混浊、既活泼又沙哑。却不知为何,清晰地响彻在熊熊燃烧的剧场中。 我亲身理解到了。 这是恶魔的声音。 “别、别看我!” 而且,衣绪花的身姿也已经完全变化了。 脚边的焦黑碎小残骸,诉说着此物是衣服的余烬。白皙的肩膀、丰满的胸部、纤细的腰身、凹陷的肚脐,全部裸露在外。 不,并不是全部。 而是仅有这些仍保持着人形。从手臂向前覆盖着鳞片,手肘处几道尖刺突兀而出。修长的手指不自然地伸展着,形成了锐利的钩爪。粗长的尾巴则延伸至地板。 美丽的秀发如波浪般伸长,垂到了地板上。几只尖角从头发之间高高突起。 然后。 在火焰中依然闪耀着金光的竖瞳,捕捉到了我。 “有叶君。我……我变成恶魔了!” 她一张口,就露出了分叉的舌头。 这个身形既不是蜥蜴也不是霸王龙。 简直就是一条恶龙(dragon)。 竟然会有这种事么? 这就是恶魔真正的姿态么? 我之前在和如此恐怖的东西战斗么? 我因自己的后知后觉而浑身颤抖,想要逃跑。 但是,我将其封在了内心深处。 “等着!我现在就过去!” 火焰逆卷翻腾,我向坐在中心的龙姬跑去。 “唔哇!” 然而,火焰像是要阻挡我一般喷涌而起。我在堆积起来的瓦砾中穿行而过。 火焰的壁障不断阻挡住我的去路。 我慢慢地在其中穿行,然后朝t台上呼喊道。 “咕……衣绪花!” 太远了,触不可及,必须更近些。 然而,每走一步,火势就更加猛烈。 我感觉身体就快要燃烧起来。 “有叶君。已经来不及了。我烧光了一切!” 她每次叫喊,火焰都会从口中溢出。如同为了阻止她一般,四处发生了爆炸。热浪则随着每次爆炸震撼空气。 喉咙在燃烧,无法呼吸。刺痛贯穿着全身。 即使如此。 我也必须前往衣绪花那里。 用即将崩溃的膝盖勉强支撑起身体,攀上残骸后,挣扎着走到t台。 “对不起。” 一张嘴,炽热的空气就注进肺部。好不容易才说出这一句话。 “有叶君……为什么……为什么要道歉?全部、全部都是我的错!看到这样子就明白了吧!我是怪物!” “不对,你错了!” “什么都没有错!这就是我。我……我是个内心丑陋的女人。反正我无法实现任何梦想。没有人会注视我。这样的话……梦想什么的,没有更好。变得特别什么的,一开始就不该这么想!全部的全部,一切的一切,都做错了。所以……所以我现在正受到处罚!” “不要说这种话,衣绪花!” 为了接近她。我从t台迈出一步。 衣绪花长着鳞片的双脚向后退去。 我转过身,环视观众席。 大约超过一万人的观众,直到刚才都还位于此处。 他们的视线全聚焦于衣绪花一人。 但是。 没有人在真正地看着衣绪花。 一个也没有。 不,是除一人之外。 我做好觉悟,深吸口气。热量和疼痛迅速传到体内。 即使如此,我也必须传达。 “……我本应更信任衣绪花的。明明既解释不通,也没有满足所有的条件。” “条、件……?” 她脚一向后撤,鳞片就发出了叮啷当啷的声音。 “我忘记了。屋顶上,我和你初次相遇那天的事。明明谁都不在,明明没有任何碍事的东西,衣绪花却正在燃烧。是这样吧。我看到火光后,为了确认它的真身才来到屋顶。懂了么?你并不是为了烧掉我而燃烧。而是因为你在燃烧,我们才相遇了。” “有叶君,你在说什么……” 她竖长的瞳孔睁大了。 “不止是燃烧的条件,熄灭的条件也应该考虑在内。你喷出火焰时,是谁也没有注视你的时候。是你希望有人理解自己心情的时候。然后,火焰消失时,有人在……不,是我!在注视着你的心!” “不行……快离开……有叶君……” 手上、腿上、尾巴上、角上,全都闪烁着火焰。衣绪花抱着自己的肩膀,想要拼命地将其压制下去。 火是由热和光组成的。 可我只看到了热。 破环事物的力量。震荡、冲撞、粉碎的力量。 但是。 重要的是光。 那并不是吞噬一切的火焰。 而是宣告自己所在之处的灯火。 因此我才能发现衣绪花。 才能和她相遇。 如同在汪洋大海上追逐北极星的水手。 火焰从她的身体中喷涌而出。转眼间便化为火柱包裹住她、笼罩住t台。火焰的壁障阻拦着我。 但是,这种事已经无所谓了。 我想,衣绪花的双眼大概正泪如泉涌。可眼泪立即被蒸发,化作烟雾升起。如今的她,就连哭泣都不被允许。 “已经明白了吧。” 她的身体或许正在燃烧。但是,火焰必定在折磨着她的内心。 我必须传达给她。 “回答我衣绪花!你的愿望是!” 这是我最后的工作。 “我的、愿望是——” 衣绪花——恶魔喷出的火焰向我笔直袭来。 “——我……希望有人注视着我!” 我跑了起来。 并不是逃跑。 而是跑向逼近的火焰。 鞋底熔化,险些摔倒。 火焰爬上身体。 散发出烤肉的味道。 凌迟般的疼痛向我袭来。 这是惩罚。 对,是我的错,是我搞错了。 你一直在寻求帮助。 因渴望有人注视自己,而焦躁到了喷出火焰的程度。 尽管如此,我却始终只看着恶魔的事情。 还大言不惭地说自己是驱魔师。 所以坦然接受吧,衣绪花。 不管火焰将我焚烧。 不管你是多么丑陋。 我都不会再次挪开眼睛。 “衣绪花!” “有叶君!” 穿过火焰后,我飞身一跃。 张开的双臂终于够得到她。 一直都想这么做。 本应早点这么做。 我抱紧她。 被星辰的重力牵引的石头,坠落了。 我们的距离第一次变为零。 “我一直孤单一人……拿不出成果的话,就没人会认可我……我以为会一直这样下去……所以……我……!” 热量灼烧着全身。尖刺穿刺着身体。浓烟灼痛着肺部。氧气不足,无法呼吸。 即使如此,我还是挤出最后的力气,在她耳边宣言道。 “我会注视着你,全部,永远——” 然后,一切都熊熊燃烧。 青色火焰笼罩住所有。 接着,焚烧殆尽。 下一刻,所有的火焰都熄灭了。简直如同魔法一般。不,或许本来就是魔法也说不定。毕竟是恶魔所为。 剩下的只有。 烟雾和崩倒在地的我。 以及想要扶我起来的衣绪花。 一睁开沉重的眼皮,恢复原本样子的衣绪花就映入眼帘。 啊,太好了。 这次真的驱除了恶魔。 “有叶君……有叶君!” 这个声音也已变回了听惯的嗓音。 我感觉到,大颗的泪珠落在了脸上。 啊,太好了,我想到。 衣绪花没有被火焰焚烧,她正在哭泣。 虽然想要和她说话,言语却化作空气从喉咙穿过。 全身剧痛。 这样啊。 我要死了么? 不过也好。 毕竟之前就感觉会变成这样,并做好了觉悟。 白茫茫一片的视线中,映照出衣绪花。 她正看着我哭泣。 我从逐渐远去的意识中伸出手。 衣绪花握住了这只手。 她的手冷若冰霜。 却让我清爽惬意。 啊,不好。 已经约定好了。 要一直注视着你。 所以必须活下去。 如果有恶魔存在的话。 能将我的愿望也实现么? 什么代价我都会支付。 我的喉咙发出了不成声的声音。 救救我—— 但是,恶魔果然不会来救我。 就在想要放弃意识的瞬间。 朦胧的视线中,出现了几个穿着白色服装的人。 有人向我伸出了手。 是么? 不是恶魔,而是天使来迎接我了啊。 这就是我脑海中浮现出的最后一个念头。 但是,不久我就知道了。 那并不是天使。 “让开!发现伤员!赶紧搬运!” 感觉身体在漂浮,我被抬了起来。 这感觉,简直像是被召唤到了天国。 第十章 坠落于石子上的星星 从那之后,过了整整一个月。 逆卷剧场的大火灾成了头条大新闻。虽然似乎所有摄像机都瞬间燃烧损坏,但只有衣绪花发出火焰的一瞬间还是被转播了出去,那个视频转眼就传播开来。关于原因流传着各种各样的臆测,尽管警察和消防认真进行了调查,却还是没人能抵达真相,最后以原因不明的爆炸事故做为了结。毕竟,如果她是犯人的话就不会连自己都焚烧。至于存在恶魔什么的,这种事想都不会去想吧。 身处话题漩涡中的叙诗,以坚定且诚实的态度对待事故的事后处理。虽然关于安全管理等方面的批判蜂拥而来,但通过调查得以证明了清白,反而因此话锋一转,得到了受灾事后应对妥善的称赞。 伊藤衣绪花与叙诗的秋冬时装展不了了之一事则成为了一个传说,这个话题在sns上议论纷纷。服装刚刚发售就被一抢而空,转眼间就变得难以买到。真是世事难料啊。 身为主设计师的手冢照汰在采访时如下所述。 〈唯有跨越了困难,才能改恶为善,人偶才能成为人类。在名为人生的故事中净是出乎意料之事。我们叙诗会从这场事故中重振旗鼓,成为更加震撼的故事。我知道,伊藤衣绪花的故事也是如此——〉 然后令人吃惊的是,萝兹好像和衣绪花关系变好了。我实在想象不出,互相憎恶的两人是怎么变成这样的,不过她们现在好像经常交流。毕竟同样是做模特工作,肯定在交换有意义的情报吧……虽然我本以为如此,可据萝兹所说,全都是在谈我的事。真是的,她们在聊些什么啊,感觉既想听又不想听。 因担心而打来电话的三雨哇哇大哭,后来我说住院很闲,她就把历代摇滚名曲当做课外作业送了过来。虽然心想,应该一开始就弄成播放清单。但感觉故意挑刺也太不识趣,就没有说出口。歌几乎都是英文的,曲子里又有很多噪音,感觉有些古板,完全听不懂。但是,却能够感受到拼命倾诉的人们的心情。 于是,我第一次听了二十世纪少年这首歌。 出院之后,我和回来的佐伊再会了。虽然说了很多事,可归根到底,那个人的德行能用一句话来总结。 〈你看,所有事都和我说的一样吧?〉 真是服了,我吃惊的无言以对。下次不请我吃寿司可和她没完。当然不能是回转的那种,而且要请我和衣绪花两个人。 无论如何,我每天仍持续登录着。与其说是游戏,不如说是登录着这个世界。 我暂时没有和衣绪花见面。 虽然通过邮件了解了情况,但找了种种借口推迟了见面。并以住院为理由向学校请了一段时间的假。 与此同时,我有着不得不做的事。 做完这事之前,我不能和衣绪花见面。 在我终于对这道题目得出了满意的答案后,才来到学校。 抬头看了会空中飘着的薄云,就响起了锁坏了的门被打开的声音。 在那里的是,久违了的,她的身影。 衣绪花关上屋顶的门后,缓缓向我走来。她沉默了片刻,然后怯生生地开口道。 “那个,好久不见。” “嗯,好久不见。” “呃……身体没事了么?” “已经彻底痊愈了。医生也感到不可思议,说我差点就死了。” “是这样吗。太好了……” 她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佐伊说,阿米可能实现了我一部分愿望。尽管如此,却不知为何没有附在我身上。” “请等下,阿米是什么?” “是附身于衣绪花的恶魔的名字。好像有72种分类。据说衣绪花这个是第58位。” “这样吗……这就是我的……” 沉默了一会儿后,衣绪花再次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那个,有叶君……” “怎么了?” “对不起。” 说完后,衣绪花低下头,露出了世界末日般的表情。 “我被恶魔附身,然后烧光了一切,连有叶君都受了伤……所以,你才讨厌我,而且不想和我见面吧。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我做了那些事……” 她放在身体两侧的手狠狠地握紧了,视线也没有看向我,就这样嘟囔着。看到这个反应,我不禁有些吃惊。 “『我这个大人气模特都下令让你过来了,还不快点过来见我?』,我本以为你会这么说。” “怎、怎么可能!” 真不像衣绪花啊,可是回头一想,又觉得这才是她。 “那个,我才应该道歉。我不是故意这样,只是有些无论如何都不得不做的事。” “不得不做的事?” “嗯。” 我从背包中拿出了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 盒子用青色的缎带系着。 “这个,给你。” “哎?是给我的么?” “这里没有别人吧。” 被我催促后,衣绪花带着看魔术般的表情接过了盒子。 “那个,为什么……” “好了,打开看看。” 她小心翼翼地撕开背面的胶带,沙沙作响地拆开了包装。 然后,她战战兢兢地打开了放在里面的灰色盒子。 “啊……!” 她交替看着我和盒子里的东西。 “这难道是?怎么会……” “戴上去试试?” 不久,她双手颤抖着将其从盒子中取出,并别在了自己头发上。 “怎么样?” “太好了,很合适。” 那是,点缀着小小的青色石子的发饰。 “非常感谢。但是,为什么……” “嗯——。一不注意就。为了找到正好合适的东西,花太多时间了。总感觉不挑选出这东西,就没法见你。并不是什么高档货……但是,我感觉这个正好,是最适合衣绪花的。” “怎么会……那种事压根无所谓!你以为我至今都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啊!真的……真的是担心的不得了啊!” 她转眼间就泪眼盈盈了。 声音渐渐短促,到最后,已几乎变成了哭诉。 “但是,护身符弄丢了啊。” “都说了无所谓了!因为……” “嗯。所以这个是,嗯……不是护身符,该说是标记么?” “标、记?” “约定过了吧。我会一直注视着你。所以有这个的话,无论衣绪花在哪儿,我都会清楚知道,都不会移开视线。你已经不需要再燃烧了。” 我抬头看向天空。 没错。 我许下了约定。 即使无法像星辰一样耀眼。 但就算是石子,也应该能做到注视这种简单的事。 “有叶君,也就是说……!” “嗯。因为,我是你的驱魔师。” 啊嘞? 看着衣绪花,我感到了奇怪的违和感。 她肉眼可见地面露不快。 我感觉,自己刚才说的挺不错啊。 在我歪头纳闷时,衣绪花拂去泪水抽了抽鼻子。 “……其实我是个麻烦的女人。” 说完这话后,她朝我走来。 “只有自尊心很强,却又没有自信。” 美丽的面容渐渐靠近。 “看上去好像在努力,其实是在自甘堕落。” 长发顺着肩膀自然地披垂而下。 “不管什么时候,只要自己没被特别对待的话,就会闹别扭。” 锐利的双眼紧盯住我不放。 “看向其他女孩子的话,我可能就会嫉妒。”(注:此处双关,原文『焼く』同时有焚烧和嫉妒的意思。) 青色的石子闪烁着深邃的光芒。 “但是,我会以自己的方式光芒四射。闪耀到绝对不会让你移开视线的程度。所以——” 然后,在这瞬间。 “——要好好注视着我哦。有叶君。” 世界颠倒了。 好像在宣告,这个世界上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什么特别之物一般。 今后,我们肯定会继续因没有实现的愿望而心身焦躁吧。 然后,只要青春仍然继续,恶魔就也会再次出现。 但是,我们肯定没问题的。 即使星辰燃尽、陨石坠落,也不会像恐龙一样灭绝。 因为我们已经知道许愿的方法,不是向恶魔,而是向星星许愿的方法。 蔚蓝的天空,在我们头顶上无限延伸开来。 —aohal devil— purified 序章 紊乱失真 连自己都对自己感到吃惊。(注:后面出现的自称是『ボク』,目前仆娘人设只有三雨,所以这章应该是三雨独白。) 从未想过,事情竟然会变成这样。 或许从那天起,心意就已经注定了。 从你帮助了我的那天起。 即使置身事外,即使视而不见,也没人会责备。 尽管如此,你却接住了它。 拯救了本应损坏的东西。 所以,想要了解你,想要和你说话,想要接近你。 就这样持续着一如既往的日常,但是总有一天会有所改变。 幼稚地相信着这种事。 对两者互相矛盾一事,视而不见。 无可替代之物,总是在失去之后才察觉。 有什么错了吧。 没有妄图得到,得不到的东西,便是罪么? 就这样永远将其失去,便是惩罚么? 一直都是如此。 在两者择其一的时候。 自己绝不是被选中的那一边。 若是能改变这个命运的话。 我可以献出一切。 一边听着从耳机中流淌而出的失真吉他声,一边缓缓闭上眼。 我追上了,出现在眼睑内侧的兔子。 to be continued to —aohal devil 2— 插图 蜜瓜特典『若有转世,我也并非手握十字架』 「那么,有叶君,我要加蜂蜜的中杯杏仁拿铁。请你连自己喜欢的一起去点吧。」 放学后,我和衣绪花一起来到图书馆后面的星巴克。她遵循‘请先找座位’的指示牌,带着借来的大量书籍占了个四人座。幸亏店里人少,我们两个暂时坐在四人座也不会令别人为难。 我带着今天必须自己付的决心,用手把衣绪花递来的塑料卡片推了回去。 「不用了,我自己付。」 「我不是一直在说么?这是经费。」 「可是,一次两次就算了。一直都这样实在是不好意思……」 自从与衣绪花同行后,来咖啡店等地方的次数就急剧增加了,每次她都会替我付账。虽然她说自己有工作比较富裕,再加上我是身为驱魔师随行,所以她的话也有一定道理,但我还是不能接受。 「嗯,也是……」 见同样的说法无法说服我,衣绪花将手放在纤细的下巴上,思考了片刻。 「那么。你就把自己当做我的执事。」 「哈?」 「你的工作就是照料我的日常生活,这次是负责去点咖啡并端到座位来。而我则支付相应的价格,怎么样?」 「不太能理解。」 「好了,赶紧去吧!」 结果还是硬来啊,我一边想着一边不情愿地接过卡片,并去点饮品。有一次我假装接下卡片实则自己付了账,事后因为付款记录而暴露了,她暴跳如雷,让我无法应付,所以我决定一旦接下了卡片就老实听话。 一开始我连杯型都弄不清,可现在已完全习惯点餐了。‘请在那边的柜台取饮品。’店员说道,我则一边应付店员的话,一边等饮料做好。 回头看向衣绪花,她已打开了书和笔记,正专心阅读。 过了一会儿,我对说着‘请慢用’的店员回了个干笑,然后走向衣绪花。 「大小姐,我把咖啡端来了。」 「辛苦了,放那儿吧。」 我开玩笑地说了下,没想到她自然地回应了,反而令我不知所措。深深认识到了,她使唤起人来真是毫无顾虑。 我找了个不会碍事的地方把马克杯放下,然后坐到对面的座位上喝起咖啡。 我翻开和衣绪花一起在图书馆借的关于恶魔的书。这书看起来是用很古老的英文写的,由于古式翻译的妨碍,读起来很费劲。 我偶然抬头看去,衣绪花正在揉眼睛。天天过这种日子,疲劳也是理所当然的吧,我一边如此想到,一边向她搭话。 「衣服相关的书有那么多啊。」 她轻轻叹了口气,把手放在堆起来的书上。 「当然了,衣服可是从石器时代就存在了,而到了现代,所有人都会穿衣服。是有叶君太不关心了。」 「你这么一说,确实……」 「真的,不管怎么学习,也还是什么都不懂。现在能读日文书,最多能再读点英文书……必须赶紧把法语学好……」 「真了不起。」 「被有叶君夸奖了呢,可是拿不出结果的话就没有意义。」 然后,她再次看回书和笔记。 我不禁遐想,如果生在不同的时代——比如生在这本恶魔书籍被书写的时代,衣绪花肯定会是贵族吧。而她的人生,肯定也会像这样学习服装吧,一边沉浸在书海中,一边为未知世界的广阔而叹息。 那么,我又如何呢。 若有转世,我会握着十字架驱除她的恶魔么? 不会。 大概会像今天一样,为她端上饮品吧。 回过神来,衣绪花正迷迷糊糊地打瞌睡。今天已经到极限了吧。 我带着侍奉大小姐的执事的心情,将手轻轻放到了她的肩膀上。 序章 fuzz face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只在买书时叫杜杜 翻译:爬忘道互娱—恶魔分部 校对:有只恶魔叫胡伟 所谓印象,就如同长长的影子。 即使等到日落也完全不会消失。 「必须符合印象」的压力, 大多会持续到自身无法忍耐为止。 无论何人,都不过是对理想自己的滑稽模仿罢了。 ——凯斯·理查德兹 (标题注: fuzz face是一款很经典的失真效果器。) 有生以来,我第一次站上舞台。 炽热的强光在此处与彼处之间清晰地形成了界限。对面很黑,什么都看不到。 视线之所以在摇晃,可能是因为紧张到头晕目眩了吧,不过眼睛渐渐习惯了。不对,我早已明白并非如此。 摇晃着的其实是人。 成堆的人。正在暗中骚动的此物,在我眼里简直是深夜中的大海。 我如同一只刚出生在海滩的小兔子,抽动着鼻子,颤抖着身体。 即使看不到,也能明白我正沐浴在视线之中。视野是一片漆黑,脑海却是一片空白,而脸上,肯定已一片通红。 脸颊上的热量渐渐扩散到全身,胸口不由得为之绷紧,肚子不禁痛了起来,而手脚却发冷打颤。好可怕,不要,现在就想马上消失,这种心情随着心跳的加快而奔涌至全身。 就如同脱光了一般。 不对,这比脱光要羞耻得多。 我如今已明白,身体这玩意儿,终究只是皮囊罢了。确实,我既矮又没有胸,而且身材瘦小靠不住,一点儿也不喜欢自己。可和接下来等着我的事相比,这些都不值一提。如果能马上逃离这里,回家钻进床上,将一切都当做从一开始便不存在的话,脱光衣服什么的,我甘心乐意。 音乐这东西。 就是如此可怕。 它会将技术、练习、配合、才能残酷地揭露而出。 发出声音,拨动吉弦,仅此而已。但只要有一点点偏差,哪怕是再不懂音乐的人也能敏锐地感到违和。立刻便能知道,此人到底有没有站上这个舞台当众演奏的资格。就像是决定处决的陪审员一般。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至今以来,我也是这么做的。我总是从对面、从安全的地方,擅自说些‘真棒’、‘垃圾’之类的话。 之所以不想站上舞台,是因为我其实意识到了。意识到了自身那,天真的残酷。 既然如此,就只能背负罪孽、接下罪孽了。我姑且做好了这个觉悟。 可实际上我最害怕的是,心被揭露而出一事。 现在是抱着怎样的想法、怀着何等的心绪身处于此呢? 一切都会从乐声的回响方式和嗓音的表情之中体现出来。 一切的一切都会无法掩饰、无法隐藏地传递出去。 但是。 正因如此,我才会身处于此。 即使早已明白,即使是自己做出的决定,身体却一直不住地颤抖。 乐队的成员担心地看着我。 将其接受吧,我想。 我现在非常、非常的紧张。太羞耻了,不要。不想演奏乐声,不想发出嗓音,不想让任何人看到我。因为我好丑。且无可救药地扭曲、愚蠢、贪婪,无人所爱,一无所有。 即便如此。 这也是我。 如今在这狭小之处不住颤抖的人就是我。 属于我的只有这份颤抖。 我知道所有的声音都源于振动。 挂在脖子上的吉他、竖立于眼前的麦克风,会将我手指、喉咙、身体的颤抖化为巨大的声音,在那片黑暗的另一侧响彻、轰鸣。 然后它会无可挽回地将我的心意真实地传达过去吧。 这份振动。 一定正是我的摇滚。 闭上眼吸了口气。 左手确认吉他卷弦那粗糙的触感,右手捏紧光滑的拨片以免掉落。 呐。虽然从这里看不见。 但你一定就在那儿吧。 我现在不知道之后等着我的会是什么。 但即便如此,我也会冲进眼前这广阔深邃黑暗的另一侧。 「接下来,请听——」 这是我向你传达真正心意前的故事。 第一章 已不再是白垩纪 我的日常曾是极其平稳的。 仰望夜空,呆呆地眺望着无数星辰闪烁,每天都是如此。既不知道星星的名字,也不知道星座的位置,就这样一无所知地活着。毫无戏剧性,唯有光亮存于夜中。‘哇,好漂亮啊’,像这般注视着手机屏幕上的画面。仅是如此,便已经满足得溢出了。毕竟星星多不胜数,单凭这些,我的夜路就足够明亮了。 然而,这样的日子如今已荡然无存。 打个比方,就像一颗不知几光年外的闪耀恒星,突然落下。太过刺眼,连眼睛都睁不开。被其惊人的温度所焚烧,被其过强的重力所牵引。但轨道逐渐稳定,我如今也围绕着这颗星星不断打转。 伊藤衣绪花。 这便是星星的名字。 造化弄人之下,我只得当起驱魔师,驱除附在她身上的恶魔。 从那以后,无论我是否愿意,她都位于我生活的中心。 而现在,衣绪花正占据着我的邻座。修长的双腿翘起,耀眼的大腿从裙缝中露出,漂亮的指甲修剪的甚至有些神经质,指甲下的指尖则正摆弄着手机。 「呐,有叶君,看看这个。」 她缓缓将手机转向我。 我一边对她那带有挑战意味的表情感到纳闷,一边看向画面。 画面上的是衣绪花走在街上的照片。 这张照片是在稍远的地方用长焦镜头拍摄的,并附上了评论。 〈是衣绪花酱!真人好纤细!〉 从这条评论可以看出,照片是某个路人拍下的。 衣绪花被恶魔附身,然后在正式表演时,就和字面意思上一样炎上了。在那次事件中,衣绪花因身为当事人和奇迹生还者而成为了焦点。由于她即将燃烧的样子被转播了出去,所以那个视频传遍了新闻,她也作为〈燃烧的模特〉而名声大振。 一时间,人们因不知是纵火还是恐怖袭击而骚动不已,但会场和品牌都没有回避原因不明的调查结果,再加上设计师手冢照汰的完美应对,以及经纪人清水先生的协助,事态迅速平息了下来。 毕竟是在不得已之下出名的,所以很可能会产生些不好的传言。但守护她的不仅是周围人的奋斗,还有她一直以来的踏实的工作态度与工作现场的口碑。 如此一来,自然会有更多公司愿意启用备受瞩目的模特。就这样,衣绪花的工作爆炸性地增加了,她越来越出名,以至于目击情报会在sns上四处流传。 所以也没觉得这张照片有什么特别奇怪的地方。 一开始是这样。 「嗯,是衣绪花呢。」 听到我的感想,她不满地皱起眉头。 「果然。」 「什、什么果然?」 「其实呢,我这天一直都待在摄影棚里,白天时都没有出去过。」 「唉?也就是说……有两个衣绪花!?」 意料外的展开令人大吃一惊,不过我这个想法似乎是跑偏了。 「你在说什么呢,怎么可能。」 接着她面色无语地说明了情况。 「这是我在上月号的《abby》中穿过的衣服,发型也一模一样,虽然看不清脸,但从气质上来看妆容也很相似。应该是有人整体模仿了我。」 「哈哈,原来如此。」 想想也是理所当然。难怪衣绪花会无语。 「不过在有叶君眼里,这看起来就是我吧?」 「唔,那个……」 「也就是说你连我和其他女人都分不清?」 我因被她瞪视而支吾起来,她则不满地哼了一声。 「……算了,这也不错。毕竟这样的孩子越多,我的名声就越是震耳。歌功颂德吧。」 衣绪花如此说道,并昂首挺胸得意洋洋。 「别说的和战国武将似的……。可你以前不是说过,不能只模仿模特,不是么?」 「一码归一码。有人想变得和我一样的话,我当然会很高兴。」 「毕竟是在发生了那种事之后呢。」 「正因如此我才这样想,为了将天下收入囊中必须更加迈进。」 「已经是帝国主义了啊。」 无论何时衣绪花都是衣绪花,这点即使在驱魔后也没有变。 但也有变了的事。 「所以说,下次一起去看看男装。」 不知为何,即使在驱魔之后,她的工作也一一牵动着我。 「不是,这是怎么回事?」 「因为得让有叶君试穿下各种衣服。」 「让我穿?」 「看到穿着西服的有叶君,我恍然大悟,我对男装的理解还远远不够。只有从模式中学习男性那完全不同的方法论,才能相对更好地理解女性吧。而且为了深入学习,果然还是需要能自由使用的男性肉体。」 「我的身体什么时候成免费教材了?」 「真拿你没办法,就允许你陪我试穿吧,毕竟了解异性的看法也很重要。而且能近距离看到我,你真是太有眼福了,可以说是三方共赢。」 「不如说完全是单方得利。」 这时,我突然想到所谓的三方究竟是指哪些呢? 我和衣绪花约好了,要一直注视着她。 这是为了驱除衣绪花的恶魔,不过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对衣绪花和恶魔应该都是件好事吧。 那么,对我来说又是怎样呢? 即使在驱除恶魔后,我也仍围绕着她这颗星星不住地打转。 这股引力如今已成为我生活的中心。 手机几乎是为了和衣绪花联络才存在,而我的日历上也不知为何共享着她的日程表。就连工作以外,她也会走到哪儿就带我到哪儿。 我不明白这到底是好是坏。但是,我却不由自主地从中发现了奇妙的感情。 舒适感。安心感。应有之物置于应在之处的感觉。 我尽力不去正视这种心情。因为你看,直到最近,我都一直将她视作夜空中的星辰,在与我无关的世界中闪耀着。如果将其欣然接受,就总觉得太过任性自私了。 然而衣绪花并不在意这些纠葛,仍旧毫不偏移地自转着。 「我可是专业人士,甚至反而要向你收费。」 「感觉你说的还挺有道理……」 「对吧?所以我的意思就是让你用身体来支付。」 「这措辞也太糟糕了吧?」 不对,果然不该把这头霸王龙想的那么正经么?就在我这么想时,这次轮到狼突然登场。 「萝兹知道哦,那是叫非法高利贷对吧。」 她举止不雅地一屁股坐在衣绪花身旁的桌子上,极长的双腿和身高显得格外突出。透明的头发轻轻飘动,孩子气的青色眼眸调皮地闪烁着。 「谁是非法高利贷啊?」 「可怕。感觉衣绪花会追债到地狱。」 「都是欠我东西的人不好。」 「果然很可怕!」 萝兹夸张地哈哈大笑。 两人以前的交谈就如同紧握充满恶意的拳头互殴一般,在了解这事的人看来,这种程度的对话无异于嬉戏。实际上从那以后,衣绪花和萝兹好像来往的很频繁。毕竟是同一个事务所的前辈和后辈,这样反而才是自然的吧。最近她经常特意从初中教学楼那边跑过来玩。 「顺便问下,萝兹是从什么时候来的?」 「说到男朋友和衣绪花要去约会的时候。」 「才没有这种事!」 我不由得惊叫道。 「萝兹也要去!」 「你在说什么呢!萝兹肯定不能去吧!」 「哎——?刚才不是说三方共赢嘛!也就是指三个人一起happy吧?萝兹懂的!」 「那里面不包含你!」 「萝丝也想学男装,衣绪花才没有独占的权力!」 「最先发现的人是我!这可是蓝海市场!」 「但不是你男朋友吧?」 「问、问题不在……」 「是还没上钩的鱼呢。啊,是螃蟹吗?致命捕捞?」(注:此处捏他美国的一个真人秀节目: 致命捕捞,也叫渔人的搏斗。) 被她们当成资源随意开采的话可就糟了,我正想要至少抵抗一下,就在这时。 「啊,那个……」 听见这道有气无力的声音,我们一起看了过去。 在那里的是一名背着吉他的同班同学,她正不自在地摇晃着身子。 染过的头发艳丽如常,耳朵则从头发的缝隙处露出,戴在其上的众多耳环闪闪发光。 「三雨,你什么时候来的……」 「嗯……,说到男装怎么样的时候?」 「为什么连三雨也从一开始就在……」 「抱歉,气氛太热烈了,不太好意思搭话。?那个,那是我的座位……」 三雨战战兢兢地指了过去,衣绪花则一下子变了脸色。没错,衣绪花翘起二郎腿据为己有般坐着的,正是三雨的座位。 「对不起。我这就让开。喂,萝兹,你也是!」 衣绪花慌慌张张地站起身来,并用力拍了拍坐在桌子上的萝兹的后背,但萝兹却无动于衷。 「哎——?」 「哎什么哎!」 衣绪花严厉地训斥萝兹,态度就像是父母在骂睡过头的孩子一样。 另一边,三雨却不知为何露出带有歉意的笑容,手举到脸前挥了挥。 「不不不,没关系,总觉得有点抱歉呢,毕竟我反正得去活动室。」 「看,衣绪花,三雨说可以哦?」 「比起衣服,你更要先学会客气和顾虑。」(注:此处双关,原文『身に着ける』既有穿衣也有掌握、学会的意思。) 「哎——?」 「都说了,哎什么哎!」 「对不起,衣绪花酱,真的没关系。」 三雨真的为难了起来,她来回看着衣绪花和萝兹的脸,然后小心地指向桌子。 「那个,能帮我拿下桌子里的拨片吗?就和小盒子差不多。」 衣绪花按她所说把手伸进去,拿出了个银色的盒子。 「嗯……是这个吗?」 「对,谢谢。」 三雨将其接过,并轻轻放进了卫衣的口袋中。 「难道是文化祭的练习?」 「啊—,嗯。那个,因为轻音乐部要举行live……所以要和前辈一起晨练。」 不知为何,三雨一边支支吾吾的,一边看似沉重地晃了晃背着的吉他。 逆卷高中的文化祭,因稍显奇怪而闻名。 本校虽然是所不错的重点高中,但说好听点是尊重学生的自主性,说不好听就是放任不管的校风。而文化祭也不例外。 并没有以班级为单位的节目,说到底,连参加的义务都没有。通常是这样进行的,想要做事的人可以主动申请做点什么,同样,实行委员也是自愿担当,并将预算分配给他们。只有有事想做之人去做想做之事。这机制要说合理的话倒也算合理。 从结果上来说,极少数的核心学生得到了丰厚的预算,然后任凭自己的兴趣,异常投入地举办节目,这算是这所学校的传统了。因此质量高的离谱,作为大型活动很受本地人看好,但校内的整体感却为零,形成了一种奇妙的氛围。 总之就是这样。 这个高中的文化祭两极分化。 少数学生会做些什么,大多数学生则是看着他们。 我是哪一边就不用说了吧。 然而正因如此,三雨参加文化祭这事令我稍感到意外。 她喜欢摇滚,隶属轻音乐部,看上去很花哨。 但其实她是讨厌出现在人前的类型,甚至到了形成强烈反差的地步。 「什么?要举办演唱会!好厉害啊!」 可萝兹并不在意这些问题,live这词令她两眼发光。 「唉,不,是那样但又不是那样,该怎么说好呢,和萝兹与衣绪花相比,真的就像过家家……」 「萝兹很喜欢摇滚!我会去听的!」 「不、不用了,真的啦,就像是创造回忆一类的东西。」 「不错呢,我也想听听。」 听到衣绪花兴致勃勃的声音,三雨的眉毛明显抽动了下。 我承认自己对人际关系很迟钝。但即便如此,我也感觉到了三雨和衣绪花之间的微妙气氛。衣绪花接待三雨非常自然,但三雨一和衣绪花在一起时就总觉得她有些紧张。 不禁让人联想到,在霸王龙肆意横行时,躲在其脚边洞中的小型哺乳动物。现在又不是白垩纪,三雨感到拘束也不是本意,虽说如此,可对衣绪花或三雨说些什么也觉得怪怪的。 「这事之后再说吧,我们也要撤退了。」 「切。好—。三雨,我很期待哦!」 衣绪花比我敏锐得多,有着仔细观察周围环境的习惯。她有好好地顾虑到三雨这点,也明显传达了出来。不过毫不在意周围情况的萝兹就暂且不提了。 「哈哈……别太期待了……」 「那么有叶君,放学后见。」 「嗯,回头见。」 目送优雅离去的恐龙以及与其结伴而行的狼后,我回头看向三雨。 她正以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表情凝视着两人的背影。 「你好,三雨在吗?」 正在我不知该怎么搭话时,一个男学生抢先了一步。 遮住单眼的厚重刘海与同样沉重下垂的眼角令人印象深刻。气质看起来有点阴暗,但声音却轻快飘逸。身材高大但线条纤细,突出的犬齿十分醒目。 总觉得这人很像鲨鱼。 「啊,海(u mi)君。抱歉抱歉,我把拨片盒忘在教室了。」 「叫谁海君呢,你不会到我毕业为止都不叫我学长吧。」 说完,他夸张地耸了耸肩,然后半带玩笑的叹了口气。看这样子,他好像是轻音乐部的前辈。既然来叫她了,就说明他一定是乐队的成员吧。 他背着一把装在黑色盒子里的吉他,但仔细一看,感觉比三雨的吉他要大一些。肯定是贝斯了。他和个子矮的三雨站在一起,总觉得奇妙地合拍。 「摇滚可没有论资排辈。而且叫海(ka i)前辈的话,就感觉像是海鲜盖饭。」(注:『カイ先辈(kaisenpai)』『海鲜井(kaisendo)』) 「这也行,毕竟那个挺好吃的。我喜欢鲑鱼子。」 「没人问你这事。」 「可说到底,竟然起名叫河口海,真希望他们给我取名是能多考虑一下,这只是单纯的地形啊。」 「比雨要好吧,不会感觉阴湿。」 「是吗?啊,说起来,刚才在那边和衣绪花酱擦肩而过了。果然很可爱呢,还很香。」 「唉,海君好恶心。」 「吵死了,这又没什么,可爱的东西就是可爱。」 「……嘛啊,也是。」 「好了,去练习吧,离文化祭没多久了。那么打扰了。」 「有叶,回头见!」 「嗯,练习加油啊。」 我只说了句谁都会说的加油话,就目送她离开了。虽然很在意她的情况,但本来也没什么想问个清楚的事。 衣绪花、萝兹、三雨、ka i──海(u mi)前辈。形形色色的人如风般到来,又如卷起的落叶般离去。独留一室寂静。 我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轻轻叹了口气。 前所未有的信息量令我稍感疲惫,我将椅子向后倾斜,抬头看向教室的天花板。 然后突然想到。 如果过去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那这种惬意的新日常也会有改变的一天么? 就像恐龙灭绝,哺乳类的时代到来一样。 手机发出嗡嗡的来信声,我看向屏幕,上面显示着衣绪花发来的信息。 〈今天放学后,别忘了哦。〉 算了,现在就只考虑眼前的事吧。 我刚闭上眼,班会的铃声就如晚钟般奏响。 第二章 软糖熊三分球 「哎呀,终于来了,进来进来。」 佐伊一边这样说着一边迎接我们,样子一如往常。 如果说有一个不同的地方,那就是她穿着的不是白大褂。而是t恤加牛仔裤,很随意的打扮。布料被丰满的胸部拉拽露出了肚脐,也许是腰围太紧,牛仔裤的扣子是解开的。真是不知该往哪儿看才好,希望她在迎接别人时能打扮得像样点,可事到如今即使对这人的懒散说些什么也毫无意义,便放弃开口了。 几天前,她说希望我们来她家一趟。 当然,事情只有一个。 也就是恶魔的事。 虽然不清楚具体内容,但总之能平静地谈话——由于最好是在人烟稀少的地方,所以我和衣绪花在放学后,便按响了佐沙伊所住的独户住宅的门铃。 不用说,这个家我来过很多次。 但对我来说,这是个不太想主动过来的地方。在各种意义上这都是个非日常的家……总的来说,‘决不想在这个地方度过日常生活’这句话的意思更合适。 「打搅了……哇。」 于是,这次轮到衣绪花接受洗礼了。她看到屋内便不由得叫出了声,然后一脸搞砸了的样子慌忙用手捂住嘴。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正如字面意思上所说,屋内乱得连下脚的地儿都没有。 不知道有什么用,只知道是旧东西的无数各式物品被随意地塞进纸箱中,并堆满了所有地方。到处都是书或纸捆发生雪崩后的惨状。 「佐伊老师,你真的住在这吗?」 听到衣绪花不由自主的发问,佐伊理所当然地答道。 「当然了,住处这玩意儿,只要有能躺的沙发就够了。」 「说、说得没错!」 从衣绪花自家的状况来看,这可不是该赞同的情形。真是个超乎想象的反面教材。 「研究这事要比你们想象中辛苦得多。哎呀,那是从梵蒂冈送来的护身符,别踢到了哦。」 走过无论走到哪儿都有可能撞到东西的走廊后,佐伊坐在了沙发上。除此之外的地方,几乎都被填满了。简直是博物馆的仓库。在挤满了的各种古旧物品中,唯有矮桌上正在充电的游戏机勉强具有现代要素。 我和衣绪花只能凑在一个勉强能立足的地方,站在那儿。 「那么再说一次,驱除恶魔辛苦了。哎呀,一切顺利真是太好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哗啦啦地从旁边的箱子里拿出红色的袋子。包装上画有长相滑稽的黄色小熊,她将其撕破后把一只软糖小熊放进了嘴中。 「这可不是逃亡国外的人该说的话。」 「别这么说嘛,这次出现的是恶魔召唤相关的文献,从中知道了英格兰阿尼克城堡的地下竟有查尔斯·雷恩福德的秘密书库。尼古拉·弗拉梅尔的抄本中有一个前所未闻的恶魔召唤方法,从其中包含的内容来判断,我们必须从根本上重新解释克劳利式的召唤魔术……」 「学术上的事之后再听,请你从结论说起。」 「真是急性子啊,临床医生先不提,你不适合当研究人员呢。」 「被说不合适当我想不当的人了呢。」 「哎?你不想当么?明明有我这样的榜样在!?」 「才不要呢,你只是在吃点心玩游戏吧。」 「是么?明明这么帅,你没有眼光呢,弟弟君。」 佐伊不满地叹了口气后,用两手的指尖使劲拉着透明的小熊。小熊因此变成了奇怪的形状。就在我为小熊的脑袋会不会被扯掉而捏把汗时,佐伊先一步把它吃掉了。 「不过这也无所谓啦。衣绪花君,从那之后有发出火焰吗?」 「没有,一次都没。」 「蜥蜴呢?」 「没看到过。」 我代衣绪花如此回答后,便对这个问题感到了不对劲。 「喂,佐伊。恶魔……不是被驱除了么?」 然而佐伊又将一只小熊扔进嘴里,然后笑眯眯地道。 「可以说是这样,也可以说不是这样。」 「……什么意思?」 「恶魔还存在于衣绪花君之中。」 这句台词实在是太不详了。 「怎么会!因为我们确实——」 「好了好了,冷静下来听我说。恶魔是满足欲望的现象,就像电流会流向容易通电的方向,它则是会朝向欲望所在的方向。阿米确实从衣绪花君的体内出来过一次。」 「阿米……这是恶魔的名字吧。」 「对,以《goetia》、《恶魔的伪王国》为基础,将其作为概念而非人格重新解释的新所罗门主义是现在的主流解释,以恶魔满足的欲望为准可以将其分为72种。」 这话我记得以前也听过。七十二柱恶魔。这让我想起了在图书馆的书中见过的,看着就很恐怖的怪物插图。这东西想忘也忘不掉。 「可是公爵伯爵一类的,写的就像人类一样……」 「你这不是学得挺用心么?不愧是我的弟子,还是老师教的好啊。」 「如果你好好地教给我,我就乖乖点头同意。」 「该怎么说呢?就像是这种感觉吧,以前以为雷是某人从天下降下的,但不久就知道这是电位差引起的放电。曾经的神其实是一种现象,这种事很常见吧。」 虽然这话似懂非懂,但我还是点了点头。 「总之,阿米从衣绪花君的体内出来后,暂时进入了有叶君体内。」 「然后实现了我的愿望,所以我才得救了——是吗?」 「我是这么想的,但也有些奇怪之处……关于你和恶魔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还在调查中。」 我想起那时的事。 必须要救衣绪花。想到这,身体就自己动了起来。所以说实话,我记不太清了。不过我也许想过不想死。 「无论如何,一般来说就算离开衣绪花君而附着在你身上也不奇怪,但事实却并非如此。虽然理由不明……但结果恶魔又回到了衣绪花君身上。」 「请等下,但从那以后我一次也没燃烧过!」 一直静静听着的衣绪花尖锐地反驳道。 「很简单,因为你的愿望正处于从未实现到实现的过程中。」 衣绪花红着脸低下了头。昏暗的房间中,镶着石子的发饰反射着从窗帘缝隙射进的光线。 火焰的起因是她的愿望。 而愿望便是得到某人的注视。 我约好了会一直注视着她。 尽管如此,可我却不清楚究竟该怎么做才好。不过至少没有发出火焰的话,就代表一切顺利。大概。 「只是照这样下去的话,可能会由于某种契机导致症状再次出现。也就是再次发生恶魔附身。」 「那该怎么办才好?」 「没错,这就是我让你们过来的原因。」 佐伊把还没吃完的软糖熊袋子塞进口袋,接着凭借沙发靠垫的后坐力,‘嘭’地站了起来。 「衣绪花君,要你带的东西带来了吗?」 「那个,带来了,是这个……」 她将手放在我送给她的发饰上。 然后将其从头发上取下并递出。 「嗯—,是发卡啊。大小刚好,但和阿米的联系有点薄弱吧?打火机啦、蜡烛啦,或者是至少可以点燃的东西就好了……」 「这、这是!那个……我以前的发卡搞丢了……于是有叶君就……找了好多地方……然后送给我的礼物……」 「吼吼。哈哈。嘿嘿!」 看到衣绪花满脸通红地进行反驳,佐伊笑眯眯地把视线移到了我身上。我则一脸不快地迎击。 「干什么?」 「没什么,我都懂。这样的话从概念上也没有问题,倒不如说这是最能反映你愿望的道具也不为过。那就去做仪式吧。」 听到这令人不安的单词,我和衣绪花面面相觑。 「仪式……是要做什么?」 「不用紧张,重要的是心境,而你已经做好了觉悟。对吧?」 「怎么说呢……」 「这说法不恰当的话就换个说法,你已经下定决心了。」 我不太明白佐伊在说些什么。 但衣绪花好像有所头绪,她突然皱起了眉头。 「……佐伊老师其实非常坏心眼么?」 「不,我很亲切哦,都亲切过度了。……那么你先握住发卡。」 衣绪花按照催促把发饰放在手上,然后紧紧握住。佐伊轻轻将手放在衣绪花拳头上将其包住,然后笔直地看着她的眼睛。 「我问,你则要如实回答。撒谎的话——应该说,真心与话语不一致的话,就有可能一下子燃烧起来。没问题吧?」 「我也不清楚,大概……」 我凝视着面对面的两人。 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吧。 「那么听好了,你的愿望是?」 「得到某人的注视」 「这实现了么?」 「是,实现了。」 感觉这是单纯的问答。看起来并不像是仪式。 而是简单的意志确认。 「若是这个愿望再次没有实现呢?」 「那个──到那时候,我会靠自己将其实现。……啊!」 衣绪花突然紧皱眉头。手上明显加大了力气。 看到这幕,我有种直觉。 是恶魔。 她的手正在发烫。 「佐伊!这没事吧!?」 「没事,你们两个都冷静点,继续提问了哦。」 我判断不出是真的没事,还是佐伊的安慰话。 因此,我只能默默盯着他们。 相信佐伊和衣绪花吧。 「你真的能靠自己实现愿望吗?」 「真的。」 衣绪花手周围的空气看起来在扭曲变形。这若是阳炎的话。就意味着恶魔正再次活跃起来。 然而,提问仍在继续。 「这个发卡是?」 「这是——」 衣绪花卡壳了。 但她就像将跌倒的身体重新挺起般,笔直地抬起了视线。 「这是标记。」 然后,她抛出的是一句平静但明确的宣言。 「这是为了不会看丢我,为了一直注视着我。但重要的是,我要做一个与之相称的自己。所以……若是我的愿望实现了,那也是因为我有能力将其实现。」 佐伊满意地听着衣绪花的话,然后将手从她的拳头上拿开。 「那么张开手。」 我不由自主地窥视向那缓缓张开的手。 那里的是,和刚才一样的发卡。 「……一点也没变啊。」 「等等。」 衣绪花凑近脸看去。 在那里面有只蜥蜴。 原本大小就足以收进掌中的蜥蜴变得更小了。简直是黑影倒映在了石子中。 「……石子里……有只蜥蜴!」 「哦,衣绪花君也能看见啊,那就成功了。」 佐伊像在说‘累坏了’似的,再次噗通一声坐到沙发上。她从袋子中拿出绿色小熊,使其透着光。手指一用力,柔软的透明小熊便变了形。 「也就是说将其封印了?」 「嗯,对,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将恶魔这种现象,和道具这种人类能够利用的形态从概念上联结起来,以此将其暂时隔离。别把它扔了哦。」??? 」才、才不会!绝对!」 「你说是仪式,所以我还以为要念咒语一类的。」 一放下心来,就不由得说出了这话。 「理解是最重要的,如果不用你们能听懂的话语,就谈不上理解吧。」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 佐伊把几只小熊胡乱扔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嘟囔。 「不管怎么说,这算告一段落了吧。」 「那个,真的没事了吗?还会燃烧……」 「这世上不存在所谓的真的没事,只是比以前更安全了而已,唯有以此为基础继续前行。无论何时都是如此。」 佐伊这次则是将黄色小熊放在大拇指上,像抛硬币般扔向空中。小熊描绘出一条细小的抛物线,然后无声地消失在嘴中。 我和衣绪花再次面面相觑。这种模棱两可的说法,既感觉有些说服力,又感觉像是被忽悠了。但被她这么说,我也无法反驳。 「那我们就回去了,走吧,衣绪花。」 「好、好的。」 「喂,等下。」 佐伊叫住了背对着她的我们。 「什、什么事?」 「是不是该说些什么?」 「啊……那个,非常感谢,佐伊老师。」 衣绪花规矩地鞠了个躬。 「对吧对吧,是不是想做些什么作为回礼?」 佐伊看着抬起头来的衣绪花,诡异地笑了。 「衣绪花,赶紧走。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可是……」 「其实有件事要拜托你们!」 「你看,果然。」 我的预感应验了。对露出这种表情的佐伊,是不能掉以轻心的。 「哎呀呀,感谢您的欣然答应。事情很简单,希望你们今后也能以驱魔师的身份,在逆卷高中驱除恶魔。」 「我才没欣然答应,早就吃够苦头了。」 「嘛啊,你先听我说。恶魔会对青春的愿望起反应,这个学校的学生没有人不抱有烦恼吧。就算其中有人随时会被恶魔附身也不奇怪。就和衣绪花君一样。」 「道理我懂……」 「有叶君,你有着作为驱魔师驱除衣绪花恶魔的实绩。为了正义去拯救迷途羔羊吧!」 「你是用哪张嘴说出正义这词的啊。我才不做。」 驱除衣绪花的恶魔不过是偶然罢了。只是因为佐伊碰巧不在──不能就这样放着衣绪花不管而已。并不是为了正义而做的。才不会再做同样的事。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但是……如果我说和夜见子有关,你怎么办?」 听到这出乎意料的名字,我就像挨了当头一棒。 「为什么现在会……」 「你驱除恶魔一事和夜见子是有所关联的。」 看到我的样子,衣绪花大声道。 「请等下,这是在说什么?」 佐伊为了确认而和我对视了下,我则缓缓点了点头。 本来就没有必要隐瞒。只是我没有说过而已。 毕竟迟早要说,既然如此,就挑现在说吧。 「有叶君的姐姐在原夜见子,她在三年前失踪了。」 「怎、怎么会……」 没错。 姐姐在三年前消失了。 『我有不得不做的事。』 只留下这句话。 我不知道那是指什么事。一点头绪都没有。即使想了很多次,但浮现在脑海中的只有姐姐温柔的笑脸。 本来便是个话不多的人,可怎么都想不到她会就那样消失了。 唯有一事确凿不移,那便是独留我一人的事实。 「……我从来没说过我在研究什么吧。我所做的就是继承夜见子留下的部分研究,并将其完成。」 「姐姐的!?」 这还是第一次听说。我之前便知道姐姐在研究恶魔。但没想到同个研讨会的佐伊竟将其继承了。 「遗憾的是,夜见子并没有把研究托付给我。我只是擅自收集线索,想要查明夜见子想做些什么。」 「为什么!姐姐为什么会消失!她到底在哪!?」 「目前只是假设,还没到可以说出来的阶段。距离确定只有一步之遥了,不好意思,请让我慎重地进行。为此必须要收集案例——情况就是这样。」 「案例?」 「嗯,恶魔的案例。」 「也就是说,驱除恶魔有助于寻找有叶君的姐姐吗?」 乖乖听着的衣绪花如此问道。 「嗯,毕竟夜见子对我来说也是挚友。我的世界曾以夜见子为中心转动,不,现在也──」 说着,佐伊凝视向窗外。 我没有看漏那双眼中浮现了一瞬的复杂感情。但是,那双眼不仅反射着光,甚至连我的视线都被其反射,无法窥视深处。 即使如此。 佐伊想找到姐姐的这份心情,大概是真的。 「我明白情况了,可佐伊你自己驱魔不就行了吗?」 「我说过吧?恶魔会现身于青春的愿望面前。会主动来保健室咨询的学生,在那个阶段就已经挺健康了。实际上还是让身为学生的你们去实地巡查更方便。」 「……说实话,我没什么干劲,不过和姐姐有关的话……」 「什么啊,你已经有身为驱魔师的实绩了,不用担心。」 但是,就在我想要拒绝时,佐伊的手突然动了一下。 视线捕捉到了红色的抛物线。接着喉咙便感到不适。虽然反射性地要咳嗽,但在抵抗的同时感觉到一个小块从喉咙深处流下。 花了几秒钟才意识到自己吞下的是软糖熊。 「耶。三分球。」 「咳咳,干、干什么啊!」 「哎呀,看你嘴张着,就不由自主。」 「才不是不由自主吧!别说是0分,根本就是犯规啊!」 「好了好了,总之就是这么回事。拜托你了哦,驱魔师君。」 说着,佐伊一边轻轻挥手,一边靠在沙发上拿起游戏。 先是响起了与场所完全不相称的轻快bgm,接着便传来了咔嗒咔嗒的按键声。 这是佐伊的信号,代表谈话结束了。 变成这样的话,无论说什么都没用了。 「真是的!走吧,衣绪花。」 「唉?好、好的。」 我深深叹了口气,然后和不知所措的衣绪花一起离开了这里。 同时,没来得及品尝味道就咽下去的小熊,好像还卡在喉咙的某处一样,令我感到不适。 ■ 离开佐伊家时,天已完全黑了。到了这个季节,日落的时间会越来越早。冷空气乘隙而入轻抚肌肤,令我打了个寒战。 在比起青白色更接近绿色的街灯灯光中,我们走了一会儿。 不久,一直沉默不语的衣绪花突然停了下来。 我一回头,她就低着头开口道。 「有叶君,我一直在想。」 「什么?」 「我也要成为驱魔师。」 「……哈?」 「我是说要和你一起驱魔。」 然后她抬起头,笔直地看着我。 「不,肯定不行啊。」 「为什么!我已经战胜了一次恶魔,我的力量是必要的吧。」 「因为很危险!」 「有也君也一样,你忘了吗?那个,我变成了什么样。」 当然不会忘。所以才…… 衣绪花在剧场中燃烧。她变成了恶魔──蜥蜴的模样。 已暂且将这个威胁驱除了。已将她从危险中救出。正因如此,不能让她再次跳进同样的地方。 「和姐姐有关的话,那就是我的问题了,不能把衣绪花卷进去。」 「哪有这种道理!」 「而且,衣绪花还有很多其他要做的事吧。」 「我也……」 突然。 话说到半截便飘摇不见。 她的身体就要倒在柏油路上。 我不假思索地伸手抓住她的胳膊。拉住她,勉强把她扶了起来。 「衣绪花!没事吧!?」 「……对不起。感觉身体有点不对劲……」 难道又是恶魔吗?可刚才应该把蜥蜴封印住了。 眼前的她摇摇晃晃的,我慌张地把手放在她脖子上。确认她没有发烧后,几乎同时,衣绪花发出了轻微的声音。 「嗯~」 「啊,抱、抱歉。」 我一边想着搞砸了,一边赶紧把手拿开。被人突然碰到脖子的话,当然会感到不快吧。 「不用……不过并不热吧。」 「那个……好像是这样。」 看来她并不在意这事,再加上好像不是恶魔搞的鬼,我在双重意义上松了口气。在这期间,衣绪花恢复了体力,靠自己的力量站着。但她的步伐仍让人不放心。 「你很忙的吧,有好好睡觉吗?」 「你在问谁呢?自我管理也是工作之一。」 「自我管理、么……?」 「最、最近家里我也弄的很整洁!」 衣绪花清楚地察觉到我的含意,回击道。虽然难以相信她真的会打扫整洁,但我还是真切地希望她能把垃圾好好扔掉。 「吃饭呢?」 「那、那个嘛,没怎么变……」 自己先说下,我这确实很像清水先生。总是吃在便利店买的沙拉和鸡肉,饮食很极端,可从工夫、体质和健身的平衡上来说,也有无奈的一面吧。但连路都走不稳的话,还是偶尔吃些更像样的东西比较好。 「下次我去衣绪花家做点什么吧,要是你倒下了就糟了。」 本准备接着说‘反正也是闲着’,可衣绪花膛目结舌的样子,反而令我迷茫了。 「唉?我说了奇怪的话……?」 「真的要给我做吗?话说,有叶君很擅长做饭?」 「啊,是这样啊?」 我理解了衣绪花吃惊的原因。确实,我看起来并不擅长做饭。 「以前家人会因此而开心,所以无意中养成了做饭的习惯。现在的话不做也可以,就……」 「是、吗?」 衣绪花抿紧了薄唇,可能是因为我提到了家人,所以导致她在意起姐姐的事吧。我不想让气氛变得尴尬,便尽量开朗地推进话题。 「有什么想吃的吗?太精致的东西我不会做,不过有要求的话我会听的。」 「那个……炸……」 「炸?」 「炸鸡块……」 「炸鸡块!?」 听到这出乎意料的单词,我不禁再问了一遍。 「果、果然还是算了!听传言说炸鸡块做起来很费事!」 衣绪花用力挥着双手向后退,这次则是轮到我目瞪口呆了。 「都到了传言的程度……。不是,其实我只是担心卡路里。」 「那、那我会相对多跑的!」 「靠跑步来抵消炸鸡块可是很累的,别那么勉强。不过……只是偶尔吃次炸鸡块的话倒也不错。」 ‘偶尔做次炸鸡块也不算辛苦。’我正要说这句话,却被衣绪花认真的表情吓了一跳。 「……怎么了,一声不吭的。」 「有叶君,那个……你有想让我做的事吗?」 突然被问了个摸不着头脑的问题,我再次不知所措。 「唉?突然在说什么?」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不知为何,衣绪花一副钻牛角尖的样子。 虽然我推测不出她的本意,但还是尝试思考问题的答案。 「嗯……」 希望衣绪花做的事。 希望她做的事…… 「等下,你没有想些奇怪的事吧!?」 「在你对我说这话之前我都没有想过!」 「请别推卸责任!」 她的发言导致形形色色的事在我脑海中闪过这点,确实是事实。但并没有从一开始就这么想。绝对。都怪衣绪花说了些奇怪的话。 然而,若说真的想让衣绪花做那些想象中的事的话,我也并没有这种想法。 我冷却了下发烫的脸,稍做思考,然后回答道。 「……如果真的身体不舒服,我希望你能好好休息。要是因全力投入模特工作而导致身体垮掉的话,就本末倒置了。」 尽管是真心话,可衣绪花还是不满地撅起嘴。 「……有叶君真奇怪。」 「唉?」 「总是只担心别人,有叶君自己就没有想做的事吗?」 「有、有哦……」 「哎,什么事?」 「那个,该说现在不想说,还是说……」 「我在听着,不会让你逃掉哦。」 见衣绪花不肯罢休,我叹了口气。我很清楚,她一变成这样就不会作罢。 我想做的事。那种东西并不存在。 也许存在于内心深处也说不定。但一思考此事,脑袋就如堕雾中般恍惚不清。接着,无论是自己如今所处之处,还是应该前往的目标。都迷失不见。 世界错综复杂,未来纷乱如麻。 就如不见星辰的暴风雨之夜。 「……姐姐她呢,说有事情要做后就消失了。」 我想起了姐姐那时的面庞。 以及充满决心的双眼。 「我没有什么应该做或想做的事。虽然说不清楚,但我只是因为身处于此,所以才竭尽全力。」 我这么一说,衣绪花便静静地垂下了眼。她像是在忍耐金属摩擦的难听声音般,眉头紧缩。 我自己也明白我的答案不是她想要的。 不由自主地拿姐姐的事举例,更显我的卑怯。但再被追问下去的话,内心激荡着的复杂感情就都要飞出来了。 若问衣绪花有没有想做的事。 她有想做的事。不,她有非作不可的事。她有着活下去的目标。这些东西,我都没有。所谓驱魔师,归根结底也不过是因为被拜托了,所以才应付眼前的麻烦而已。要不是佐伊强求,我也不会再接受这么危险的事。 所以,我就这样绕着衣绪花不住打转。 我下意识地照顾她,其实并非为了衣绪花。而是因为我没有自己的轴心。因为不这样的话,我就会不知飞到何处。 我也有注意到衣绪花在关心我。 但我每次都感到抱歉。 我没有需要她帮助的事。 因为我不知要朝向何处,连目标都没有确定。 有时我会想到。 就这样待在衣绪花身边,是不是不太好呢? 衣绪花大概觉得亏欠于我。她既自信又高傲,可内心更多的是温柔,认为自己被我所救。虽然实际上是她自己战胜了恶魔,但强烈的责任感令她如此认为,这点我很了解。 而我是不是抓住这个弱点乘虚而入了呢? 待在衣绪花附近,就感觉自己成了个人物,这种感觉很惬意,所以我才没有离开,而是待在她身边吧。 我想起之前被萝兹拍照的事。即使是像我这样不起眼的人,但只要是男学生,就会令她经常面对这种风险。明知道这点,却还一副为了衣绪花的样子去照顾她的话,就只是单纯的伪善了。 没有资格让她顾虑到姐姐的事,不,没有资格让她顾虑到我的心情。 「那个,有叶君,对不起。我——」 衣绪花轻声说道,我看到她的手动了。 这幕一映入眼帘,我就反射性地抽回自己的手。 「啊……」 我注意到,她慢慢缩回的那只手紧紧地握住了裙子。 这个世界太过复杂,净是我看不见的事物。 而且就连看得见的事物,我都无法好好应对。 「抱歉,这和衣绪花无关,没事的。」 我以超出自己想像的强硬态度说道,话语在撞到衣绪花后反弹回来,接着消失在夜色中。我不知道这是否给她造成了痛苦。 「……总之,好好休息下吧。」 「嗯,我会的。」 几乎听不清的细微回应消失后,我们一言不发地迈步。 我感到,寄宿于她发饰上的蜥蜴好像在看着我。 就这样,把衣绪花送回家后,我便踏上了回自家的路。 边走边仰望着零星的星空。 无论去到哪儿,我大概都是一颗行星。不是自身发光的星辰,而是在其周围旋转的存在。为寻找中心而迷茫,并重复着同样的事。一次又一次。 我与衣绪花不同。 撞到脚上的石子无声弹起,接着消失在排水口的黑暗深处。 第三章 不可思议之国的安息日 次日,我一如往常来到学校,衣绪花则一如既往占据着邻座。 她今天心情似乎不错,一边翘着二郎腿上下摇晃脚尖,一边看着自己的手。 她的指甲总是惊人的整齐。透着健康血色的粉红色,在尖端处点缀着白色丝带。全都明光锃亮,如同十颗宝石。没见她做过花哨的美甲,这一定是为了适应各式各样的衣服吧。 但是,看着这一幕时,我注意到了某事。 其中一个指甲的尖儿有点缺口。可能是在哪里挂到了吧。永远打理得完美无缺的衣绪花竟会产生这点小小的破绽,令我为之感到不可思议。 「衣绪花,没事么?」 「哎,嗯。就像这样!」 她隆起二头肌并滑稽地拍了拍上臂示意,动作出奇明朗,总觉得不像她。平时如插入了铁柱般的挺直脊梁,今天也感觉有点弯曲。虽然担心她其实累了却在虚张声势,但脸上气色不错,昨天那疲劳的感觉现在似乎已消失了。 就在想问到底怎么回事时,我注意到了一件事。 衣绪花的头发。 戴在上面的。 并不是那个石子发饰。 发饰的主要造型是两个细长椭圆从一个圆形上突出。在其轮廓的边缘,并排点了两个点。材质很光滑,分辨不清是玻璃还是塑料。 可以确定的是,这是个兔子造型。 「那个……」 「啊,发卡吗?」 「嗯,和平时戴的不一样呢……」 「哎、嗯。偶尔也想转化下心情,怎么样?合适吗?」 她那搪塞的笑容令我混乱了。 那个发饰上,刚刚才封印了恶魔。明明如此,为什么现在要戴别的呢? 不,等等,仔细一想,虽然告诉她不要丢掉,但并没有告诉告诉她要一直戴着。果然是因为害怕才放到一边吧。可昨天应该是好好戴回头发上了。那么还有其他原因吗? 我隐约意识到自己的思考走远了。下意识避开了本应想到的更自然的可能。 在其中封印着恶魔的同时,那还是我送给她的发饰。 原因不就是这个么? 正因为我心里明白,所以才那么动摇不是么? 我想起了昨天的事。 我焦躁地回应了她的温柔与关怀。姐姐和衣绪花都有的东西,我自己却没有,因而焦躁不安。也许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我也有迁怒于人的自觉。这伤害了她——不,说的更准确些,一定让她失望了吧。 若非如此,那就是因为恶魔附着的发饰太可怕所以放在了一边,这种托辞了。 「那个,昨天的事。」 「昨天……什么事?」 「对不起。」 「嗯?为什么道歉?」 「那个,之前我话说的不太好听,但其实不是那个意思。」 「……啊、啊。是那件事啊?嗯嗯,原来如此,确实是呢。不用介意,我完全没放在心上。对吧。」 于是这次,她视线游离嘴角抽动。 样子果然不对劲。 这下该怎么说呢?对了。 不就是对答案么? 「不对,衣绪花,我……」 这到底又有什么不同呢? 连自己都明白这是迫不得已的辩解,却在中途就被打断。 「你好。」 回头一看,站在那的是海前辈。 看到他,我慌忙闭上了嘴。 「哦,今天衣绪花酱也在啊,太好了。」 厚重的刘海摇晃,嘴角开心地上扬。 虽然并不可怕,但在这人面前会感到一种独特的压迫感。这肯定不仅是因为他身材高大。而是他每个动作的幅度都很大。就像是悠然地游在海中的捕食者。 没错,总的来说,这个人和衣绪花处于同一边。 从不怎么在意周围的意义上来看,反而可能更像萝兹。 「海前辈,有什么事吗?」 衣绪花开朗亲切地问道。刚才的尴尬已完全不见了。又或者是想故意改变气氛? 「哦,你叫我海(u mi)前辈,衣绪花酱竟然知道我的外号,真是太高兴了。」 海前辈当然对这股微妙的气氛不得而知,他笑嘻嘻地开心着。外表看起乖僻,但出乎意料是个直率的人。 「噢,不对,三雨没来所以我过来看下,那家伙请假了吗?」 「……这么说来。」 我看向邻座。本应在那里的三雨当然不在,而是与衣绪花四目相对。 「麻烦了,可能是因为感冒了才卧床不起吧。」 衣绪花将手放在嘴边大声说道。 这个反应有点夸张,感觉很稀奇。与外表不同,三雨出乎意料的认真,每天都准时到校上课。而且与不健康的气质相反,她是个德智体全面发展的孩子。至少从认识起,她应该没有因感冒而请过假。 「你听说过什么吗?她至少也给我联络下啊。」 海前辈皱着眉头抱怨。 「没有,我也很在意,现在就联系一下。」 「嗯……那个,你们关系很好吗?」 「平常联系她的话,1分钟内就会收到夹杂着摇滚名言的回复……」 「唉?那家伙会对你做这种事?」 海前辈似乎有些吃惊,但很快就收起了表情。 「不不,所以说不是这回事,那家伙明白么?离文化祭没多久了。??「 海前辈毫不掩饰焦躁不安的样子,长叹了口气。 我有点反感。她也许是身体不舒服,没必要用那种说法吧? 「你啊,知道三雨家地址吗?」 「嗯,姑且知道。」 为了不暴露自己的心情,我尽量公事公办地回答。至于三雨家,以前她借我摇滚杂志或其他书时,我到过门口。理由是东西太重,拿到学校太费劲。我现在还记得她交给我的纸袋重的不行。 借来的各种东西我姑且看了一下,但很难说完全理解了内容,只能说出些模糊的感想,总觉得很抱歉。这事我也记得。 「那能帮我送下这个么?」 海前辈伸出的手刺破了我的回忆。 递给我的是一叠薄薄的复印纸,左上角用小夹子夹住。大字体的标题下是成排画着线的四方形,上面排列着黑点和数字。 完全搞不懂上面写的是什么,但我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是乐谱吧。」 海前辈抱起胳膊,用脚尖嗵嗵地敲着地板。 「对,要在文化祭上表演这个,必须每天都练习。现在真不是请假的时候啊,那家伙明白么……」 「可是,身体不舒服的话,不是练习……」 「文化祭的时间已经确定了,所以这情况只能靠干劲撑过去了吧。」 我感觉心中反感加倍。 要是只凭干劲就能解决问题,也不用那么辛苦了。 「因此不好意思拜托你了,再见。」 「啊,等下!」 我拿着硬塞给我的乐谱,呆住了。 「……她都请假了,我也不能硬是上门吧……」 不如说,你自己去不就好了?真不明白为什么要交给我。 我抱怨了声后,衣绪花似乎察觉到我不太起劲。 「都请假了不担心么?你就去看看她的情况吧。」 「但今天要去看叙诗的新店……」 衣绪花从很早之前就期待这个预定了。所有装潢都是手冢照汰花心思做的,听说弄得非常别致。她之前因有别的工作,而没能参加接到邀请的招待会,我记得她对此非常遗憾。 ‘有叶君当然也要去。’按照平时的感觉,我应该也会一起去。 「啊……是吗?」 她的表情复杂地忧郁起来。 「不要紧,你就去三雨同学那儿吧。」 「……知道了。」 我无从反驳,就这样答应了。 因为我问不出口。‘不想和我一起去么?’这种问题实在是太自我意识过剩了。毕竟本来就和我没有关系,这样才比较自然。 「对不起,衣绪花,我会补偿的。」 「不用啦。」 说着,衣绪花看回了自己的手。那略含焦躁的声音像鱼刺一样,一直卡在我的喉咙中。 ■ 三雨家是在铁路边的一户独栋房屋。 从学校步行要40分钟左右的距离,虽然不能走着去,但感觉也不算远。我记得三雨确实是骑电动车上学,刚想到这,就果然看到貌似是三雨的红色电动车停在一旁,验证了我并没有记错。虽然觉得这个距离骑自行车就行了,但特意骑电动车的有情趣之处很像三雨风格。屋前设置的停车处,除了一辆小小的电动车外别无他物,有种奇妙的宽敞感。 我按下信箱旁的对讲机。响起叮咚的电子音后等了一会儿,然后从性能似乎不太好的扬声器中响起了断断续续的声音。 「你好。」 听到这分不清是谁的声音,我有点紧张地回应。 「那个,我是同班的在原有叶,有点事找……」 「这、这就去!」 听到这,我因知道对话的是三雨而安心了。 在响起一阵脚步声后,门缓缓打开,三雨从里面探出头来。 她套着大大的拉链式卫衣的兜帽,下面还戴着顶针织帽。从穿的那么厚来看,貌似真的感冒了。 「抱歉,来的那么突然,没事吧?」 「啊,嗯!很精神!然后呢?」 「这个,叫海前辈来着,这是他给的乐谱。」 三雨接过我递出的纸,脸色明显阴沉了下来。 「嗯,是文化节的那个……」 「那个……因为你没有去练习所以他有些担心。」 我不想把情况照实传达给她,所以说得有些含糊。 「……他在生我气吧。」 「嘛啊,有点。」 「哈啊……也是啊……」 为自己的不善撒谎而——不,这连撒谎都算不上,虽然我因此而手足无措,但还是想办法试着掩饰。 「那个,虽然也有这个原因。不过你突然请假让我很担心,所以才来看看情况。」 「诶嘿嘿,谢了。」 「不过还好,看起来挺有精神,你明天会来吧?」 「嗯……」 「那再见了。」 总之目的算是达到了,我转过身准备回家。 可不知为何,却被看不见的力量推了回去,无法前进。 不,并不是被推。 而是被拉住了。 回头一看,三雨那小小的手正抓着我的衣服。 「那个,有叶,有事想和你商量下。」 「商量?」 「这里没法说,能进来吗?」 「可、可以……」 商量。三雨找我商量? 回想一下,她和我说的全是摇滚的事。商量什么的完全无法想象。是喜欢的乐队解散了吗?可就算如此,也觉得气氛过于严肃了。 我从她手里接过宽大的l型门把手,战战兢兢地走了进去。 屋里散发着三雨的气味。 香草般的草木类香味。也有可能是红茶的气味。是一种恬静的气味。三雨就在这里生活,一想到她的家人也一定都是同样的气味,就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三雨先一步站在走廊等着我。我为了脱鞋而放下视线,突然注意到她短裙下的裸足。脚尖没入简朴的拖鞋中。从上身的穿着来看很不协调。 「打搅了……」 看到我战战兢兢地环顾四周踏上玄关,三雨笑了。 「爸爸妈妈都不在,所以不用在意。」 「嘛啊,毕竟是工作日白天嘛。」 「嗯,他们是双职工而且同一个单位,今天也约会后才回来,所以回家很晚。」 「约会?」 听到这出人意料的话,我不禁反问。 「对,好像是喝酒什么的?我也不太清楚。」 「关系真好啊。」 一瞬间,我想起了自己的父母。虽然感觉爸爸和妈妈以前关系也很好,但实在不记得他们约会过。 「嗯……但他们一直都不在家,偶尔回来也是两个人一直打情骂俏,总感觉没有我的容身之处,虽然比总是吵架要好。前几天当着我的面,爸爸把妈妈……」 「有、有事要商量对吧!?」 话题的走向变得不对劲了,即使明知道很强行,但我还是慌忙将其打断。这样下去,岂止是偷窥人家隐私,她甚至会直接将其摆在眼前。 「该怎么说呢。……过来一下。」 我听从催促跟上三雨。 走上楼梯后被领到了三雨的房间。 这个地方和我想象中的一样。 支架上立着一把红白相间的吉他,与一个像是方形音箱的东西用电线连接着。音箱上随意地放着一副大得吓人的耳机。墙上贴着海报,架子上摆着无数张cd,床上的枕边则扔着许多耳环。过于符合意料,反而令人感到吃惊。就像是摇滚爱好者的教课书式房间。 但这儿净是我房间里所没有的东西。 亲眼目睹,就不由得感觉被其所压倒。 「……好厉害的房间啊。」 「唉?哪里厉害?」 「不是,我是觉得很有三雨风格。」 「哎?什么意思?」 「没有什么意思,要说的话就是摇滚吧。」 「喜欢的东西放在房间里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三雨纳闷道。也许是这样,可即使如此这也做的太彻底了。 我想起了衣绪花。她家里垃圾遍地乱七八糟,但衣服却整理的很好。先不谈这是否理所当然,但从住处可以体现一个人的意义上来说,三雨的说法或许也有一定道理。 我自己又如何呢? 我有什么,想放在房间里的东西吗? 「不说这个了,过来一下。」 三雨抓住我的手,让我坐在桌前的椅子上。 她满脸通红,紧紧抓着卫衣的下摆。 「那个,刚才说过了,有事想商量。」 「嗯……?」 「别告诉其他人哦。」 我仍然无法理解事态,她则当着我的面转过身去。 就这样将手伸进裙中。 我花了几秒钟才弄明白,隐约从布中露出的东西是她的内衣。 「等、等等!」 可是,她就这样把内衣褪到大腿处,然后想要掀起裙子。 我反射性地闭紧双眼并把脸扭开。什么情况?为什么要脱?不是有事商量吗?必须脱衣服商量事是什么鬼?所有的可能性顿时盘旋翻卷,脑内被暴风雨所吞噬。 「呐,你看。」 「不行!」 「好啦!」 「怎么可能好啊!」 「有叶,求你了。」 三雨的声音是认真的。 甚至认真到了与现在的情况不相称的地步。 我战战兢兢地睁开眼。 她害羞地将屁股伸向这边的身姿映入眼帘。 但是,在那里的并不是我想象中的情景。 毛绒绒的黑色内衣遮住了她的肌肤。材质看起来像是毛皮。 内衣里面穿着内衣? 但更奇妙的不是黑色部分,而是白色部分。 一个白白圆圆的软乎乎的球状物。 正轻轻地附着在毛皮之上。 简直就像尾巴一样。 「这就是我没去学校的原因。」 她害羞地小声挤出这句解释,可对我来说理由远远不够充分。 「怎、怎么回事?为什么要戴着这个……」 「这个、是长在上面的。」 「哈?」 「摸摸看。」 「唉?不。」 「摸一下。」 三雨拽住我的手,强行拉了过去。 手指触摸到的白色尾巴,蓬松柔软。下面的黑色毛发略微有点硬,手感干爽。 「那个,这是……」 「所以说,是长在上面的。」 长在上面。 我感到吃惊,并听从催促来回抚摸。 可这—— 「对、对不起!」 我意识到了自己在做什么,慌忙拿开手。毛皮下柔软的触感还残留在手心。 「没事,那个,这边也……」 三雨迅速提上内衣,坐在床上。 「不,不能再……」 「不是那意思!」 她摘下卫衣的兜帽,然后脱掉了下面戴着的针织帽。 从里面一下子跳出的竟是。 覆盖着黑色毛发的两只——耳朵。 唔,我花了一段时间才理解到这点。但是,无论是朝向尖端而逐渐变细的长短,还是红色血管透明可见的厚薄,以及一跳一跳地改变方向的动作,都只能说越看越像耳朵。 「这果然也是……」 「……嗯,摸摸也可以哦。」 我轻轻触摸长长耳朵的尖端。碰到的瞬间,三雨的身体轻轻哆嗦了一下。 感觉到了。 是毛皮和皮肤的触感。纤细的仿佛随时都会被撕破,给人一种清凉的感觉。摸到耳根处,这里与她那染成金色的光滑秀发连接在了一起。毛皮的颜色令我奇妙地理解到她本来的发色是黑色。 这显然长着肉、连着皮、流着血,是她身体的一部分。从远处看,可能会觉得这是精致的人造物,但一碰就会知道这是活生生的耳朵。 而且就算是病,从生理上来说也不可能长出这种东西。 也就是说,是超常现象。 尾巴。还有耳朵。 由此联想到的东西,只有一个。 也就是兔子。 「那个,虽然这样问有些奇怪,这个,发展到什么地步了?」 现在已不是客气和害羞的场合。我必须立即检查她的身体。 三雨默默拉开卫衣的前襟,然后掀起穿在里面的t恤。 露出来的是不只有白皙的皮肤。 肚脐周围是光滑的,但下面却覆盖着黑色的皮毛。上面则从肋骨附近开始长出,覆盖了一部分胸部。虽然看不清脖子,但考虑到从外面看不出来的话,那里应该是正常的肌肤吧。 看到屏住呼吸的我,三雨开玩笑地说道。 「很滑稽吧。虽然穿着衣服能把身体藏起来,但戴着帽子和兜帽上课的话,即使我们学校再自由,也会被认为很奇怪。如果告诉爸爸和妈妈,他们可能会晕倒吧。」 这个逞强的态度,可能是她在用自己的方式掩饰不安吧。这也难怪,毕竟身体突然变成了这样。 「不好意思,三雨,谢谢你了。那个,你先把衣服放下去吧……」 「嗯……感觉有叶像个医生一样呢。」 她乖乖地把t恤复原。 「呐,医生,我该怎么办才好呢?这是得了什么病么?开玩笑的——」 「这不是病。」 「唉?」 恐怕是被我认真的声音吓了一跳,三雨瞪大了眼睛。 「要是病的话可能反而还好点……不过没关系,有我在,不仅有我,还有佐伊。对了,得马上联系她。」 我赶紧拿出智能手机联系佐伊。已经确诊了。一看便知。 因为和那时的衣绪花一样。 「三雨,希望你冷静下来听我说……你被恶魔附身了。」 她的喉咙处响起了咽口水的声音。 错开的视线,为了理解我的话而游移着。 不久,三雨战战兢兢地开口问道。 「是黑色安息日那种?还是异教狂徒那种……?」 ■ 「是是叮咚打扰了。」 十几分钟后,外面传来停车声,佐伊一边如此嘟囔,一边走进三雨房间。 「佐、佐伊酱老师!?」 我分不清三雨是因她来得太快而震惊,还是因她冒昧闯入别人家的厚脸皮而震惊。前者就像是救护人员——至于后者,貌似也只能同样联想到救护人员。 没错,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没想到,三雨竟然会被恶魔附身。 「呀吼,三雨君,听说你好像被恶魔附身了啊?来来,让我看看让我看看,别担心,我可是研究人员」 「什么啊好可怕!?不会要解剖我吧!?」 「好了,快脱给老师康康……」 「呀——!」 三雨被佐伊推倒,躺在床上被摆弄着身体。 我站在一旁注视着,中途觉得如坐针灸,便移开了视线。 毫无疑问,三雨被恶魔附身了。 本应是无比严重的情况,可当事人和专家却都出奇地没有紧张感。只有我一个人屏气凝神,感觉就像笨蛋一样。 「刚才不是自己主动脱的嘛……」 这样一来,也会冒出这种不满。 「这是两码事,就像绿洲和模糊的差异那么大──呀!」 佐伊不顾三雨的抵抗完成了检查,她站起身来,从口袋里掏出糖果,撕开包装的封口,扔进了嘴里。 「呼。三雨也要吃吗?」 「要、要吃……」 三雨带着怨气整理乱七八糟的衣服,并接过糖果放进嘴里。 佐伊则看着嘴里咕噜咕噜地滚动着糖果的三雨,耸了耸肩。 「嗯,也就是说,被完美地附身了呢。毫无疑问,是恶魔搞的鬼。」 「是真的啊……佐伊酱老师都这么说的话……」 「佐伊来之前,我姑且解释了下恶魔的事……」 「挺机灵呢,不愧是我的徒弟。」 说着,佐伊抛了个媚眼。可三雨一开始似乎并没有把我说的话当真。刚才那些意义不明的专有名词好像是和恶魔有关的乐队的名字,她甚至还想放个曲儿听。 但一说起衣绪花同样被附身过的事,她就认真听了,再被佐伊这样一说,她便似乎真的相信了。 佐伊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坐在桌前的椅子上,跷起了二郎腿。 「首先来问诊吧。最近身边有什么奇怪的事吗?」 「这个就是最奇怪的事……啊,吉他的六弦刚装好就断了!」 三雨指向立在支架上的吉他,我则抱头无奈。 「你真心认为那个是恶魔干的!?」 「1弦就算了,可那是6弦哦?很难弄断的啊!」 「问题不在这……」 「这是个大问题哦,吉他弦也是要钱的!」 「都说了不是这个,是恶魔啊,恶魔!」 三雨依然一脸搞不清情况的样子,抚摸着头上长长的耳朵。 「哎呀,我明白大致情况了,但突然这么说我也没有现实感……」 「你的身体就是最好的证据吧。」 「嗯,虽然没错……」 佐伊一直听着这种没有营养的对话,她若有所思地道。 「……只有身体恶化到这个地步,有点不可思议呢。」 「怎么回事?」 佐伊的口中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音。好像说到一半开始嚼起糖来了。嘴里空了后,她终于长篇大论起来。 「恶魔身为没有实体的第五元素,为了实现愿望而干涉四大元素。在这个过程中,肉体的变化在灵魂方面和恶魔的距离感——更确切地说,是和愿望的距离感有关。用疾病来比喻的话,可以说是恶化阶段。恶魔和兽类有着很深的关联,或者说,在无法实现的愿望产生之时,就不再是人性和理性,而是在概念上更接近兽性和欲望了,这从原理上来说是理所当然的——」 「佐伊,三雨一脸懵逼。」 看到她茫然的样子,我制止了似乎要持续到永远的说明。 「噢,对不起,说得通俗易懂些吧。也就是说,三雨君像这样变成兔子,是因为她的愿望极为迫切。」 我想起了衣绪花的事。确实,只是逆卷剧场那一件事,就令她完全变成了蜥蜴的模样。与之相比,三雨从一开始就在同样水平上变成了兔子的模样。 「尽管如此,从三雨君的说法来看,至少在本人的认知范围内什么都没有发生。以必须查明三雨君的愿望为前提,首先要探讨恶魔正在某处引发事件的可能。」 恶魔在实现本人没有意识到的愿望。那么,在本人没有注意到的地方引起某些现象,这种情况也确实说的通。 「呃……我会恢复原样吧?」 就算三雨至今为止都乖乖地听着,但到底还是流露出不安。 「当然会了,不过要驱除附在你身上的恶魔才行。」 「如果没能驱除……」 「肉体这样恶化下去的话,很可能不久就会彻底变成兔子。」 不知为何,佐伊有些开心的大胆说出这令人不安的台词。 我感觉脊背生寒。既然身体真的发生了这么大变化,便无法认为恶魔会在某处划定底线。 「这、这可糟了!」 三雨也终于开始理解事态的严重性。 就在我想问该怎么办时,佐伊拍了拍我的肩膀。 「别担心,有叶君会帮你想办法的。」 「有叶会?」 三雨将视线投向了我。 「果然会变成这样啊……」 「这次需要对愿望和现象两方面进行调查。遗憾的是,我正忙于另一件事。」 佐伊一边向我递眼色一边说道。我察觉到她的意思,虽然不情愿,但却只得点头。 「就是这样,拜托了,驱魔师君。」 「拜托了,有叶!」 不知为何,当事人三雨也笑嘻嘻地和佐伊一起拍着我的肩膀。我忍不住叹了口气。她真的明白状况么? 「总之,学校那边由我来找些适当的理由,三雨君就休息吧。有必要的话,有叶君这样做也行。毕竟顾不得上学了。」 「适当的理由是?」 「压力太大导致秃顶。」 「还有更好的理由吧!」 过分至极的选项令我不由得叫出声,可佐伊却毫不在乎。 「对于思春期的少男少女来说,斑秃不是一件大事吗?」 「也许是这样……」 「秃了也没事,毕竟都染过发了,事到如今也晚了。谢谢你,佐伊酱老师!」 可三雨似乎并不在意,所以我也作罢了。 「理所当然的,毕竟帮助你们青少年健康成长是我的职责。那之后就交给你们了!」 说着,佐伊离开了房间,我和三雨又变成两人独处。 「那么,该怎么办呢……」 作为驱魔师,我这次必须要驱除三雨的恶魔。 「弄清我的愿望,然后把它实现就行了!」 「说的没错,可也要查清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那个啊,有叶,我有烦心事!」 「你是不是太有活力了!?」 明明都被恶魔附身了,她到底是怎么搞得啊?不过要说像三雨的话,这倒确实也是三雨的风格。 无论如何,不听她说话就没法开始也是事实。 「文化祭不是有live么?」 「嗯。」 「那个、有些不顺利。如果我有愿望不就是这事么?而且给海前辈也添麻烦了……」 虽然有些吃惊,但再想起海前辈的样子,就感觉确实并非一帆风顺。即使不清楚具体是什么问题,但海前辈确实对三雨有些焦躁。而且,三雨在内心深处也有着压力——虽然有可能,但总感觉仅凭这点还是不够。 「恶魔实现的是连本人都没有意识到的迫切愿望哦。」 「迫切啊!对于摇滚人来说,没有比live更迫切的事了!」 「嗯、嗯……是这样啊……」 如果对时装模特来说,走t台是重中之重的话,那么对音乐人来说,登场live确实很重要。 「但最近血液中的摇滚浓度下降了,没有动力啊。」 「神秘概念出现了。」 「最近啊,喜欢的乐队有live呢。能陪我一起去吗?这样的话就能努力练习了,愿望也一定会实现的!」 「这是什么道理?」 「清志郎也说过,爱摇滚没道理!」 「每次都不知道三雨引用的是谁……」 话虽如此,不了解她周身情况的话就无法进展。 真是的,驱魔师这东西为什么总是落个任人摆布的下场呢? 不,这也许是我自己的性格所致。先不提恶魔,之所以容易被身边人摆弄,大概是因为我没有轴心吧。 就像衣绪花喜爱衣服、三雨倾心摇滚一样,若我也有什么能为之投入的事。 或许就是驱除恶魔。 我看向三雨的耳朵。本来不可能存在的那物,像在主张自己真的是身体的一部分般,轻快地跳动着。 话虽如此,即使抛开这些事不谈。 如果朋友有麻烦,我就想帮忙。 这是我心中最真实的感情。 「好吧,真拿你没办法。」 「好耶!约好了哦!」 即使变成了异类,三雨那欢快的眼眸也和平时别无二致。 仅是这样,就让我感到这样的驱除恶魔也挺不错。 ■ 和三雨告别回到自己家后,才有电话打来。 在那之后,她打着预习的名义让我听音乐听了个够,到解放时已经入夜。 在这期间,没有发生任何奇怪的事。甚至对她头上那轻轻摇晃的耳朵,都感觉习以为常了。硬要说的话,虽然三雨比平时还要闹腾,但毕竟有能传教摇滚的大义名分,对她是个好机会,所以油门全开才是正常操作吧。 一到家,我就又扫了眼自己的房间。 这个房间里什么也没有。 当然,生活必需品是齐全的。有桌子、有椅子、有床,有摆放着教科书的架子。架子上还放着莫名其妙的玩具和布娃娃,估计是我以前喜欢的吧。 但无论怎么看,都觉得不是自己的东西。 总觉得那些东西只是存在于此。 这一定是因为缺乏自己选择过的真情实感。 刚把智能手机放在俗气的桌子上,就响起了嗡嗡的震动音。 屏幕上显示着清水先生的名字。真是忙碌的一天啊,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按下绿色的通话键。 「少年,现在有空聊几句吗?」 「清水先生,有什么事么?」 自那以后,清水先生偶尔会联系我。清水先生想知道衣绪花的动向,但衣绪花又对被清水先生询问琐碎情况感到烦闷。在奇妙的利害一致之下,不知为何我插入了两人之间。衣绪花本人说过,告诉他情况也可以。她只是觉得逐一回应很麻烦吧。 就这样,我站在了向经纪人报告模特情况的诡异立场。 可在目前的情况下就有些沉重了。 既然清水先生什么都不知道,我也只好照往常那样来了。 「最近衣绪花的样子很奇怪,你知道些什么吗?」 这个问题令我吓了一跳。 ‘我们有点闹别扭’,这种话不可能说得出口。 不对,就算是清水先生也不可能察觉到这种事吧。我重新打起精神,平静地回答质问。 「嗯……感觉她好像很累,不过有来上学。」 「这样么……叙诗新店的事你听说了吗?」 「嗯,听说了点。」 「衣绪花说过,为了弥补招待会今天会参加。手冢照汰貌似也在等她。」 「太好了,衣绪花很开心吧。」 「可是那孩子好像没去。」 「唉!?」 我慌了起来。 确实,我以查看三雨的情况为优先了。但衣绪花应该没理由不去啊。 「说实话我也很惊讶。虽然手冢先生笑着说,这又不是事先商量好的计划没什么问题,而且只是自己一时兴起所以不必介意,但……」 「真不像她。」 「你也这样想么?也许她真的累坏了也说不定。」 「也许……」 「手冢照汰很看好衣绪花。如果得到叙诗设计师的关照,影响力可不得了。工作增加时的管理,才是显示经理人本领的时候……」 「衣绪花不可能推掉工作的……」 「即使提议休息,她也因为想尽量多工作而听不进去……都说了,把身体搞坏的话就鸡飞蛋打了……那孩子真是的……」 「我也说过最好休息休息。」 「她有好好吃饭吗?我把每餐做好给她送去也行,但要是干涉太多那孩子就会厌烦……」 「我觉得清水先生的心情已经传达得充分过头了……」 虽然圆了下场,但经纪人每餐都把亲手做的便当送到家的话,会有相当大的压力吧。衣绪花虽然感谢清水先生,但却希望他别管自己这事,说实话我也不是不能理解。 「……我在意的是,尽管如此她好像还是经常外出。一个人逛街时被粉丝拍到的照片,我在sns上看到了好几张,而且大多是在和衣服无关的地方。从她的性格来看应该不会装病,可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这个人有跟踪狂天赋吧?我由衷地认为,清水先生将这种能力发挥在经纪人一行上真是太好了。 这个暂且不提,他想表达的意思我算是理解了。 「你是说身体不适可能是压力造成的么?」 「目前来看,这是最符合逻辑的。」 说到这,清水先生顿了一下。 「抱歉,和你说了太多怪话。」 再次深深叹了口气后,清水先生做出了结论。 「还是强制把她和工作隔离开,让她休息吧,我也尽量不联系她。这期间,如果你能陪她一下,我会很开心的。」 「不、等等,这是……」 「旁人的视线的确很烦人,但选好地点的话,还是能约个会的吧。」 「约会……」 这个词令我呆了一瞬。 清水先生敏感地察觉到这点,为难地开口。 「这措辞可能有些不够细腻。关键是,如果是压力造成的,有你陪她说话她也能放松些吧。」 「不是的。」 「什么意思?」 「嗯……你看,即使是她让我陪她的时候,结果也全都是工作相关、衣服相关的事,所以没法歇口气吧?」 「啊……」 虽然这是个不知该如何说明而强行找的借口,可清水先生听了这话,却拉长了音。接着他似乎因过于认同而变回老样子。 「想象得到吧,毕竟衣绪花无论做什么都会当成工作啊。」 「不过那什么,尽量邀她去些无关的地方怎么样?」 「去动物园就聊皮草,去看电影就聊服装,肯定会这样。」 「……也许吧。」 我和清水先生同时叹了一口气。相同的声音循环在麦克风和扬声器之间。 而且是针对同一名女孩。 「即使如此,也总比一个人呆着好吧,希望你找她说下。」 「明白了,可请你别太期待。」 「虽说为了完成工作我会不择手段,但即便如此,我也有做得到的事和做不到的事。」 「做不到的事吗?」 「对,所以现在想借助你的力量。」 「不……」 「拜托了,少年。」 清水先生铿锵有力地扔下这句话后,挂断了电话。 为了衣绪花,只有我做得到的事。 这是句很有分量的话。尤其是被经纪人这样说时。 我躺在床上仰望天花板。圆形的led顶灯,如满月般散发着白色光芒。 虽然对清水先生那么说,但我一直想,衣绪花和萝兹一起出门不就好了吗?在我看来,两人之间暂时的紧张关系,在互相了解后反而变为了友情。即使年龄相差几岁,可和同样身为模特的朋友在一起,也能学到很多东西吧。如今在最近距离看着她大展身手的,不就是萝兹么? 衣绪花总是找种种理由想带我到各处去。 这又是为什么呢? 对自己有利的假设能想到很多个。不过我还是有足够的理性,不会去相信这些妄想。 最重要的是,对如今的我来说,她太过耀眼了。 即便如此。 若是能为衣绪花做点什么的话。 能成为实现她愿望的力量的话。 我…… 『衣绪花,下次一起出门吧,尽量去和服装无关的地方。』 但我没有注意到。 此时恶魔已近在身边。 第四章 始终保持目前运动状态的性质 (注:此标题是日语中对惯性的定义) 「嘿嘿,久等了。」 当天,三雨来到碰头地点,比平时显得更有精神。 自那之后过了几天,结果还是没有联系上衣绪花。连消息已读的迹象都没有。还是身体不舒服么——或者,还是不想和我见面也说不定。出于担心我本想去下她家,但实在是迈不出步。 如果去了她家。 『我现在可是在休息,为什么非要和有叶君一起出门啊?』 被这么说的话,我实在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 不管怎么说,约了衣绪花之后就这样和三雨一起出门,令我心情有些复杂。但我还是对自己说,这毕竟是为了驱除她的恶魔,所以没有办法。因为这是驱魔师的工作。因为受人所托没有办法。应该是这样。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抱歉,抱歉。有点太有干劲了。」 迟到了足足30分钟的三雨,她的打扮确实很有干劲。 虽然一身黑很有三雨平时的风格,但衬衫胸口处装饰着大大的缎带,裙边还是褶边样式。也许是心理作用吧,总觉得眼睛比平时更加水润。 头上戴着顶大大的鸭舌帽,估计耳朵就叠在里面。隐藏得很好,乍一看没什么不对劲。 「后面没事吧?」 三雨扭捏着身子一副很在意尾巴的样子,但她本人应该看不到后面。我确认了一下,虽然有点隆起,但也不至于奇怪。我摸过它所以知道,那个看起来很大的尾巴几乎都是蓬松的毛发构成的。 「感觉没问题,耳朵也隐藏得很好。」 「太好了!可是,也许会一直这副样子吧……说不定某处正有事件发生……呐,有叶?」 说着,她探头看向我的脸。 就像在期待什么似的。 「我就是为了不发展成那样才在这里的。也会去认真调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做才能驱魔。因为我现在是你的驱魔师。」 我尽可能有力地说道。听到这话,三雨开心地笑了。 「嗯!谢谢!」 补充血液中的摇滚浓度,我不太明白这种莫名其妙的理由有多么迫切。我是将这点计入在内,打算来问问三雨的情况。对附在三雨身上的恶魔几乎还一无所知。无论如何都必须收集信息。 但这么起劲儿的话。 不就简直像约会吗? 如果不小心碰到衣绪花该怎么办啊?这样的想法突然闪过脑海,使我陷入了自我厌恶。 即使如此,应该也没什么问题。毕竟这终归是为了驱除恶魔。 「走吧,有叶!」 她背对车站,迈着轻快的步伐一蹦一跳地前进。就像附在她身上的东西完全算不上负担一般。从某个角度来看,这副样子或许真的很像兔子。 我调整了下呼吸,迈步跟在三雨身后。 「我呢,梦想着一起参加live。」 「你是说想和某人一起参加?」 「唉,你也就这么点认识了……」 「抱歉,我对摇滚这东西不怎么感兴趣。」 说到底,我甚至连逆卷市有live house都不知道。当然,接下来要去听的乐队的事也是,除了从三雨这听到的临阵磨枪的消息以外,什么都不知道。 「哼~,对摇滚这东西呢。那你对什么感兴趣?」 「这……」 我卡壳了。 「你、你看,必须要驱除恶魔……这才是最重要的吧……」 我敷衍搪塞着,同时连自己都渐渐搞不懂自己了。 到底在焦急些什么啊? 「对啊,我被叫什么名字来着的恶魔附身了,所以对我更感兴趣些吧!」 三雨如此说道,并得意洋洋地挺起胸来。 「所以我都说过多少次了,恶魔可不是那么天真——」 「好啦好啦。走吧!」 说完,三雨牵起我的手走去。极其自然,就像理所当然一般。 我被拉得差点前倾摔倒,跟着心情大好的三雨走去。 所谓朋友,是这样的么? 还是说为了驱除恶魔,这样就好? 走在路上,她手掌的柔软触感令我有些尴尬,便试着抛出话题。 「我没去过演唱会,会很疯吗?」 「不会,惯性不是那种乐队。」(注:惯性乐队即是第一卷中的inertia乐队。后面出现次数较多所以译成中文。) 「那就安心点了。」 这是我的真心话。然而,再次听到这支乐队的名字,令我有些在意的地方。 「可是,你之前不是说他们正式出道了吗?亏你能突然抢到票。」 「啊、那个、嗯。嘛啊,像我这么懂的话,就有很多办法弄到手哦!」 「原来如此……?」 「好,到了!」 我还没搞明白,就站在了live house的门前。 不,大概不明白才正常。 眼前是一座极为寻常的大楼。显眼的红色招牌上,确实写着事先听说过的live house的名字,但却感觉和想象中的大不相同。然而三雨却大大咧咧地走进大楼。按照张贴的指示,沿着不宽的走廊登上楼梯,不一会儿就到了写着『接待』字样的小柜台处。 就在我被周围过多的海报和广告所压倒时,三雨麻利地递出票,然后作为代替收下了存根和其他纸条。 接着。 三雨用尽全力打开了如潜水艇般厚重的门扉。 此处确实是live house。 没有座椅等东西,是一个开阔的空间。已经有不少人到场,他们各随己愿,或是畅饮或是谈笑。看到设置在舞台前的巨大酒吧,我有些不安,人群会不会一窝蜂地涌来?『不是那种乐队』,如果三雨这句话是真的就好了。 「有叶想在前面看吗?」 「不怎么想,三雨喜欢离得近些?」 「不,我是在后面抱着胳膊看派。」 「这是什么派系啊……」 「这可是很主流的派系哦?那你想喝些什么?」 「唉?」 我跟在三雨身后,不知何时来到了吧台前。穿着t恤的工作人员站在此处,他面无表情,甚至和明亮的发色形成了反差。 三雨轻轻挥手,晃动着刚才在接待处领到的纸条。 可能我露出了副不明所以的表情吧,三雨亲切地对我说明道。 「这张饮料票可以用来点饮品,就是这种体系哦。」 「live house也有体系这中东西啊。」 「嘿哎?‘摇滚竟去迎合资本主义体系,真令人不爽。’有叶是想这么说?」 「不,完全没有。」 「经营live house也很不容易!摇滚是在大家能一起演奏的地方孕育而出的!」 「所以说我完全没有那么想。」 「惯性也是这样,这里是惯性第一次举办演唱会的live house,无疑就是自正式出道后的凯旋。」 「唉?他们是逆卷市出身?」 「对!惯性的主唱是我们高中毕业的哦。你之前知道么?」 「不,我现在才知道……?」 「抱歉,抱歉,说的也是。你之前连衣绪花酱的事都不清楚。」 「是这样啊……」 就在我们说着这些话时,后面排起了人。可三雨没有注意到,还在继续说话,我用手肘戳了下她后,她才终于看起饮料单。 「那么,有叶喝什么?」 「嗯……和三雨一样。」 三雨点了什么后,面无表情的店员眉头都不皱一下,就这样把饮料倒入塑料杯中并递出。三雨将其接过,离开柜台给排队的人让路,然后把杯子递给我。 「给。」 「谢谢。」 里面装着无限接近黑色的茶色碳酸饮料,正嘶嘶地冒着泡。我以为是可乐,但味道明显不同。 「……这是什么?」 「嗯?docpe。」 「docpe是什么?」 「dr pepper。」 三雨理所当然般强调后,喝了口饮料。 「我一直都是喝这个,很好喝哦。」 「doctor……是药还是什么东西?这玩意没问题么?」 「真是的,是你自己说要一样的吧。不喝就给我。」 「不,我喝、我喝。」 三雨像是真的要夺走饮料般伸出手,我便把貌似叫dr pepper的玩意儿拿远了。 两人的身体因此自然接近,三雨撞在了我的胸口上。 「啊……」 差点摔倒的她赶紧用一只手搂住我,我则反射性的单手抱住她。 「抱、抱歉,有叶。」 三雨抬起头,面容近在眼前。 她圆圆的眼睛如同玻璃珠般 将我映入其中。 「……摔倒就危险了。那个,耳朵说不定会露出来。」 「嗯、嗯。谢谢……」 不知为何,这令我感到股奇怪的罪恶感,便移开了视线。 不久,如同为了将这股微妙的气氛粉碎般。 吉他声和欢呼声响彻全场。 ■ live结束后,我们走出大楼。和仍亢奋不已的观众们挤在一起,总觉得连体温都上升了几度。 听过音乐后,感觉连夜晚的空气都和刚才完全不同。 三雨用力伸了个懒腰,然后朝车站的方向走去。 「有叶……怎么样?」 「总觉得,真厉害啊……」 「对吧!?」 「尤其主唱特别厉害。」 「对吧对吧!?」 三雨蹦跳不止,就像夸的是自己一样。 真厉害这话完全是发自内心。虽然被三雨要求听了很多歌时我真的没什么感觉,但当面一听,才知道差距竟然那么大。要论个好坏的话,肯定是录音的完成度更高吧。然而,即使是听过好多遍的曲子,却连歌词的意思都以不同的方式响彻。 所谓传达,一定就是指这种事吧。 「……据说,所谓〈惯性(inertia)〉就是一旦开始行动,就绝对不会停下的意思。他们在采访中说过,刚开始时成员聚不齐还老是变动,经历了很多辛苦,但因为有相信自己的人所以才能努力下去。怎么说呢?这种地方也很令人憧憬呢。」 三雨如此说道,她浮现在脸上的表情我至今从未见过。 虽然没能完全领会她的意思,但我觉得,她对live一定有着非同寻常的迷恋。 我必须驱除她的恶魔。 必须弄清她的愿望是什么。 「我说三雨,你为什么喜欢摇滚?」 「真是愚蠢的问题啊,有叶。因为我出生前就会用we will rock you的节奏踢妈妈的肚子了。右脚两次,左脚一次。」 「我觉得你妈妈一定很痛……不对,才不是这个,说认真的。」 「认真啊……」 路灯的光照在她的侧脸上,喝了酒的人们的喧闹声从远处传来。 三雨想了会儿,然后轻声道。 「……总觉得呢,所谓摇滚,就是大家都永不言弃。」 「不言弃?」 「嗯。不喜欢的事就把它撞飞,不对的事就直言不对。就连世界和平这类绝不会实现的愿望也敢于宣扬。惯性也是这样,虽然发生了很多事,但还是说要永不言弃继续前进。在我听来是这个意思。」 前进。确实,那些音乐就是会给人这种铿锵有力的感觉。 我突然想起衣绪花。 霸王龙的步伐。 其有力感,与那个音乐也许很像。 「……我啊,无论做什么都是半吊子,对自己没什么自信。虽然想变成那样……但不行呢,我只有外壳,完全没有内在。」 三雨的声音,仿佛渐渐消失在街道的喧嚣之中。 和平时谈论摇滚语调的完全不同。 给人无可奈何、无依无靠的感觉。 「三雨你之前说过,很担心文化祭的live对吧。」 「啊,嗯……。其实我从来没有在人前演奏过……」 「唉?是吗?你不是在轻音乐部么?」 「那个,我呢,一直以来都在逃避这类事。但海君说,无论如何都想要我出场今年的文化祭。」 我想起海前辈的尖牙。是他自己主动邀请,而且还一直催促三雨么?要是这样的话,我觉得那态度就有点任性妄为了。 「为什么突然邀请你?」 「不知道。」 三雨摇了摇头。看来是真的没有头绪。 「虽然我姑且答应了,可怎么也做不好,所以就想逃跑。给海君添麻烦了。生气也是难怪的。」 当然,我觉得事情不是这样。如果是被强迫参加,就更加不是了。 「那个,要不我去和海前辈谈谈?」 三雨稍微想了下,然后摇了摇头。 「……其实,我也是想试一试才答应的。」 「这样的话,就另当别论了。」 「不过有点问题。」 「问题?」 「吉他还算可以,但唱歌……」 三雨看起来不自信地说道。 不知为何我似乎明白了。 三雨热爱着摇滚。也向往着自己来演奏。先不管海前辈怎么想,但这种心情令她接受了委托。然而,还是由于压力而进展不顺。不就是这么回事么? 尽管还不知道恶魔在引发什么现象,但很可能是在周围发生了某些事。 不,也许成为兔子模样本身,就是她的愿望吧。这样一想,也可以解释为何没有其他现象发生了。不必出现在人前便能了事,恶魔若是正以这种形式来实现愿望的话—— 我感到心跳加速。 正在渐渐。接近答案。 当衣绪花发现合适的衣服穿搭时,当三雨听到喜欢乐队的新歌时,或许就是这样的心情吧。 没错,我现在是当之无愧的驱魔师。 「如果三雨的愿望是想在人前顺利演奏,那我的职责就是将其实现。」 「那么,那么!陪我一起练歌吧!?」 「当然可以。」 我这么一说,三雨的脸就变得像live house的灯光般明亮。 接着三雨再次牵起我的手。 「走吧!」 「现、现在就去!?」 我们再次溶入夜晚的街道。 而我尽力不去在意窜至脊梁的背德感。 ■ 跟着她轻车熟路的步伐,我们来到了一家挂着蓝色招牌的店,招牌上写着ktv。一进门,三雨就和前台交谈并办好手续。 她接过像是发票的东西后,便走进店的里面。我跟在身后,回过神时已到了一个小单间。 「唉……」 我环视四周,三雨则像是在自己家般一屁股坐下,操作着一个看起来又大又重的机器。 「有叶有想唱的歌就唱吧,这个机种也加了小众的曲子。」 「不,我就不唱了,这还分机种吗?」 「当然分吧。」 「不知道啊,我从来没来过。」 突然响起一声巨响,原来是机器掉在了桌子上。 「还有这种事!?」 「别把电子设备弄掉啊。」 「对不起——不是这个!你真的从来没来过!?」 「也不是故意不来?」 「不是,我倒是经常一个人来……不过,感觉有叶确实不会来……」 「不是和轻音乐部的人一起来么?」 「没有没有,不可能的。」 「可你们看起来关系很好啊。」 「啊,不,嗯……这也不对,该怎么说呢……」 三雨突然语无伦次起来,令我感到纳闷。 虽然不怎么了解,但卡拉ok这地方总给人一种大家一起热闹的印象。一个人来卡拉ok,就感觉应该是非常喜欢唱歌才会这样做。 「嘛啊……你马上就会明白了。」 三雨表情阴沉地嘟囔道。然后再次操作起机器。 我还没来得及问是什么意思,就响起了前奏,便闭上了嘴。 虽然声音变了很多,但极具特色的吉他一听便知。 这是刚才听过的曲子中的一首。 看向画面,歌名的下方写着惯性。 「那么,我上了。」 三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开始歌唱。 ■ 不久,曲终。 伴奏无法和live的音色相比,就连和录音比也稍显薄弱,撞在狭窄的卡拉ok墙壁上便渐渐消失了。 我带着微妙的表情,一动不动地坐在黑色人造皮革的沙发上。 三雨紧握麦克风站在原地,静静地等着我的话。 「……文化祭,是什么时候来着?」 「一个月后。」 「一个月后么……」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而低下了头,三雨则看着我催促道。 「有叶!说实话!」 「不是,但你也不是职业的,只要能享受文化节就……」 「反而更受伤了!」 「……抱歉。」 三雨扑通一声坐在我旁边,趴在了桌子上。 「……不用道歉,我自己也明白。」 从结论上来说。 三雨唱的东西,连歌都称不上。 远不是好听或难听这种次元。声音中只有嘶哑,简直就像哮喘一样。单词都听不懂,音高也很奇怪。这东西说真的,只是听着就很痛苦。 已经不能算是音乐了。 「那个,一直都是这样么?」 「总是这样,一在人前唱歌就感到难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独自一人时倒不会这样,可一想到有人在听,就怎么都做不好……」 三雨慢慢直起身子,然后痛苦地靠在沙发上。 「虽然和老师练习过很多次……可第一次唱歌时,大家都吃惊地张大了嘴。大家都温柔地教导我,我也想要按大家说的那样做,却完全做不好。我知道老师很辛苦,很对不起老师,但越来越发不出声音……」 三雨抱着膝盖缩成一团。她紧紧蜷缩起身体,甚至令我觉得再这样变小下去,她甚至可能会消失。 「……我见过很多乐队,所以知道自己没有天赋。有些人天生就什么都做得到,就像衣绪花酱一样。」 听到这名字,我反射性地反驳了。 「衣绪花是个努力的人,并不是天生就……」 这一瞬间。 我感觉听到‘啪嚓’一声,踩到了什么东西似的声音。 可当我意识到这个感觉时,已经晚了。 三雨的声音中带着抑制住的压力。 「……你是想说,我不努力么?」 「不、不是这样!」 她手扶沙发向前探身,目光如刀剑般刺向我。 「才高中生就已经是职业模特,参加了时装秀,还成了热门话题,真了不起啊。音乐界也有很多这样的人,惯性就是如此。可是我,连文化祭都做不好,连发出不那么难听的声音都做不到!」 她的声音就像倒入了碳酸的饮料般,噗呲噗呲地不断冒泡。每句话语一浮到水面上就会随之破裂。 「别着急,不用那么执着于文化祭也……」 而且就算我合上盖子,泡沫还是会越来越大。 咕噜咕噜的,就像沸腾了一般。 「不行啊!我没有时间了!」 「为什么?衣绪花也说过,她一开始也不顺利。别着急,只要慢慢改变——」 「衣绪花酱,又是衣绪花酱!你为什么总是提她啊!?」 「等下,是三雨先拿她举例的吧。说到底这和衣绪花有什么关……」 回过神来,我已经被逼到了墙角。 从沙发上爬过来的三雨就在我眼前。 「那种事……那种事……我……!」 回头想来,我早该意识到了。 摇滚。 从未参加过的文化祭。 从未做过的公开表演。 对衣绪花的感情。 唱不出的歌。 以及,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有叶……当然是因为我喜欢有叶啊!」 寂静弥漫屋内。 决堤的感情势如海啸。 将远处的歌声和喧嚣冲刷殆尽。 帽子掉落发出轻微的声响,长长的耳朵露出在头顶之上。 三雨的眼里映照着的果然是我。 「唉……」 我漏出了不成言语的声音。就像按下了开关般,三雨猛地回过神来。她飞退似地拉开距离,扭开脸去,一只手用力挥动着。 「啊……抱歉!刚才的不算!不算!」 「等、等等,就算说不算……」 这个态度成了最好的证据。看来不可能用听错或没听到的方式来糊弄过去了。 三雨双手捂脸低着头。 「啊——真想死……为什么会说出来啊……就算要说……也不该是凭势头……应该更……」 我不由自主地确认了一下。 「……真的、吗?」 「真的……」 「什、什么时候起?」 三雨用拳头使劲揉了揉双眼,一边移开视线,一边慢慢说起来。 「……那个,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之前有一次,吉他差点倒下了不是么?」 「记得,四月初吧。」 「从那以后,就一直……」 一直。 这是句想都没想过的,沉重的话语。 积累至今的一切,都因被潮流所吞噬而浮现出水面。 所有事情的意义都在不断改变。 「有叶帮我救了吉他,我很开心……之后也是,尽管有叶对摇滚不感兴趣,却一直愿意听我说话。就像这样,只有有叶会认真听我讲话……一直这样下去的话……当然会喜欢上的吧……」 她的声音渐渐减弱,好像要消失不见。但是从与音量相反的清晰发音中,可以感觉到她坚定的意志。 「其实呢,我本来就想邀请有叶,所以早早地买了票。可衣绪花酱出了事,就变得难以开口了……」 「抱歉,我该怎么说才好呢……」 我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在对什么事道歉了。 但不知为何,我觉得必须这么做。 三雨没有回答,而是拉近了和我的距离。 「有叶你,喜欢我吗?」 「那个……」 我说不出话来。脑子里乱七八糟,什么也想不出来。 「我明白,有叶喜欢衣绪花酱对吧。」 「并不……」 听到这个名字,我脑海中就像灌入了沙子一样,渐渐变重,并将我支配。 衣绪花。 接着,思绪起伏。 我、喜欢衣绪花吗? 可思绪一转。 我一直和三雨共度日常。每天在学校见面,聊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回忆起学校生活,听到的总是她的声音。 我心中有着想要珍惜三雨的感情。这确凿无误。虽然我抗拒继续做驱魔人,但如果从一开始就知道被附身的是三雨,我会更心甘情愿地扛下这事。而且现在也是这样,我正作为驱魔人身处于此。 不,不对。 这是我的一厢情愿。 三雨她,一直。 想和喜欢的人一起度过每天。 我却连这事都没有注意到。 三雨把我暧昧的沉默当作了回答。 「……当然了,大家都喜欢衣绪花酱。被我这种人说喜欢也只会困扰吧……没有人会喜欢上我。」 「三雨……」 我无言以对。我能说的只有是这样或不是这样。可是,眼前的三雨以及不在此处的衣绪花,轮流谴责着我。如同内脏被扯出般的疼痛,在体内奔腾。 「所以,我想成为有叶会喜欢上的自己。想要变得像衣绪花酱一样帅气。站在舞台上,进行最棒的演奏……然后……」 「即使不那样做,我也……」 「我也?有叶会做什么?会喜欢上我吗?」 「这……」 「呐。现在就接吻吧。」 我不由自主的反驳,被意料之外的话语所反击。 我的心就像一只中枪的鹿,流着血,摇摇晃晃踉踉跄跄。 「和衣绪花酱接过吻了么?」 「肯定没做过啊!」 「那就和我做吧。」 「不、不行。」 我用双手将逼近的三雨推回去。长长的耳朵摇晃着,那渴望的目光就算到天涯海角也会追随着我。 「那要怎么做,你才会喜欢上我呢?我该怎么办才好呢?接吻还不够吗?只要有叶想做,什么都可以哦。」 「不可以!」 「有什么不可以的?如果不愿意在这里,在我家或有叶也行。还是……感觉兔子的样子很恶心?」 「才不是这样!」 「可以哦,因为——我喜欢有叶。」 想了一下,就感觉答案不是很简单么? 也许喜欢三雨,这份心情是我心中难以抹去的存在。 在一起也不觉得苦闷,甚至听她说话会感到开心。 虽然这种感情并不明确,但恋爱也许就起始于这种意想不到的东西。被告白后,才意识到自己的心意,接着接吻,然后……对未来各式各样的幻想萦绕在我的脑海中。如果我现在在此点头,这些迟早会成为现实吧。这并不是为了将内疚的欲望消除,而是以最好的形式,将其作为积极的羁绊来结成果实。 恐怕三雨是这么希望着的。 而且十分迫切。 而我,可以将其实现。 这样一来,她的愿望不就应该被实现么? 想到这里,我才意识到。 终于意识到了。 「……三雨,那个、难道,虽说……」 「嗯。我刚刚也意识到了,大概就是这样的吧。」 要驱除恶魔,只有一个方法。 而这应该实现的愿望是。 「有叶,请和我……交往吧。」 第五章 杰克丹尼和秀兰邓波儿 (注:标题这两个都是酒名。) 当天晚上。我来到了酒吧。 所谓酒吧,就是指喝酒的那个酒吧。作为指定地点的店在车站附近,从外面完全看不到里面的情况,所以直到我鼓起勇气开门前,都在店门口左右徘徊。 终于,我把手搭在门把上向里窥视,里面和想象中一样,是一个如画般的酒吧。不对,说到底,我也只看过画上的酒吧。柜台前有一排座位,站着一名戴着蝴蝶领结的人。肯定就是所谓的调酒师吧。要不是坐在柜台旁的佐伊立即跟我打招呼,我说不定会直接转身逃走。 「喂喂,在这边。坐吧。」 佐伊坐在柜台旁招手催促,我则顺从地坐到她身边。我一边因椅子高得离谱而不知所措,一边因感觉气氛不合而四下乱看。 「那个,佐伊经常来这种地方吗?」 「嗯……偶尔。我有时也会想服用乙醇这种廉价且合法的镇定剂类药物。而且大家都说酒有文艺气息、非常美味。你不觉得很棒吗?」 朝佐伊手边一看,那里正放着一个八角形的宽口玻璃矮杯。琥珀色的液体上漂浮着圆滚滚的冰块,也不知道这么圆的冰块是怎么制成的。旁边的小碟子里堆着骰子形状的食物,上面洒了茶色的粉末。估计是巧克力吧。感觉和酒完全不相配,或许是弄错了也说不定。难道酒也是甜味的吗?映入眼帘的一切都令我感到陌生和紧张。 「不是,我不太明白,来这没事吗?我还未成年啊。」 「唉?你打算喝酒吗?不被发现的话或许也行,但我不建议这么做哦。」 「我是在问,佐伊是不是打算让我喝。」 「哈?你跟谁说话呢?我可是老师啊?」 「你在所有标准上都不可信。」 「好了好了,你喜欢什么就点什么。为了烦恼的弟弟君,今天我就像个大人,或者说像姐姐的朋友一样请客吧。」 说完,便把菜单递给我看。菜单外套着厚厚的黑色封面,里面全是文字没有照片,非常难以看懂。 「这种情况该点些什么好呢?」 「食物……对了,我就适当点些招牌菜吧。我知道你没有过敏的,不过你有没有讨厌的东西?」 「没什么特别讨厌的,什么都吃。」 「不含酒精的饮料有好几种。」 「嗯……什么都行,你帮我点吧?」 佐伊轻轻耸了耸肩,用既不会被周围噪音覆盖,也不是扯嗓子大喊的绝妙音量,向调酒师下单。 「……谢谢。」 「哎呀,你今天真坦率呢。」 佐伊一边倾斜酒杯,一边调侃我。浮在酒杯中的冰快缓缓旋转,从液体中露出的表面错杂地反射着光线。 虽然平时只见过她边吃点心边玩游戏的样子,但看到她这副仪态,就切实地体会到,她确实是位成年人。 「不是,那个,毕竟是我叫你出来的。」 「竟然叫年上女性来酒吧,你这不是挺能干的么?」 「不对,地点是佐伊选的吧!你已经喝醉了么?」 「嗯,其实我酒量很差。但又喜欢高度酒的味道,总是很快就醉了。夜见子也经常嘲笑我。」 佐伊笑着说道,接着又喝了一口酒。因为灯光是暖色的所以没有注意到,听她说后再一看,她的脸似乎有些红了。 「姐姐她……」 「……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扯开话题,会认真听你说的。」 佐伊刚说完,调酒师就把饮料放到我面前。这人一言不发,我则轻轻对他点了下头,可他也只是和我对视了一下,什么也没有说。细长的玻璃杯中装着亮红色的液体,边上装饰着切成薄片的橙子。 「什么啊,这是?」 「喝口尝尝。」 「真的不是酒吗?」 「都说不是啦。」 我战战兢兢地尝了一口,一股奇妙的香味在口中扩散开来。有着碳酸的冒泡口感,并不是单纯的果汁。不过也能感受到水果的甘甜。我从未体验过这种味道。 「……好喝。」 「对吧?就算没有兑酒,也有很多好喝的饮料。」 「那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嗯……」 我将嘴从吸管上挪开,依次说明至今为止的经过。 我和衣绪花之间产生了微妙距离的事。不知道该如何对待她的事。和她联系不上的事。和三雨一起出门的事。被她告白的事。 因为即使是不起眼的事也可能和恶魔有关,所以我把想到的全说了出来——可我自己也明白,这都是借口。 所有事都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令我无比混乱。再不找一个值得信赖的人商量的话,我就要支离破碎了。 没错,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信赖着佐伊。 佐伊静静地听着我的话。偶尔会在玻璃杯上抿一口酒,只喝一点点,完全看不出减少的样子。 感觉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把话说完。刚才堆积如山的巧克力金字塔已变得很矮了。 「……原来如此。三雨君的愿望是和你交往么?」 佐伊像是在脑子里整理着情况,用指尖不停转动浮在酒上的冰块。 我感觉那块冰好像塞进了我喉咙里一般。交往。再次提起这个词,令我顿时感到不自在。 「那么,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让我考虑考虑……」 「真得表扬下你,竟然没有当场推倒她,太了不起了。」 「推……我才不会做那种事!」 「毕竟卡拉ok包厢基本都有监控摄像头,可不能太调皮哦。」 「都说了我才不会做!」 佐伊混杂着叹息轻轻笑了下,然后露出严肃的表情。 「不过愿望本身是可以实现的呢,但恋爱这事总是会不如人意。恋爱是从很久以前就被祈求过无数次的愿望,因此对应的恶魔种类也能缩小范围,13号,15号,或者34号。」 「但是,好像没有兔子的恶魔……」 「学得不错么,不愧是我的徒弟。但是,野兽的姿态不是根据现象而定,而是根据被附身的那方而定,所以未必会和记载中一致。当然,也有容易和特定恶魔联系在一起的欲望,这种情况下就能依据动物的样子来缩小范围,比如菲尼克斯或欧赛。不过,这次有点太好懂了。」 「怎么回事?」 我一询问,佐伊君就说了些荒唐话。 「兔子是多产和丰收的象征,因为它和其他很多动物不同,一年四季都可以发情怀孕。你知道兔女郎吧?」 「……我就不该问。」 「哈哈。逃避这些事的话可是无法驱除恶魔的哦。无论怎样的欲望,都是确实存在的。越是有奇怪的洁癖,就越是会成为恶魔的饵食。」 佐伊刚说完,柜台那边就端过来一个盘子。盘子上面的东西我也认识。是披萨。披萨上满满的白色奶酪,各个地方都泛着青色。 多亏佐伊听我说了那么多话,我也稍微安心了点,便突然感到饿了。说起来,我还没吃晚饭。我正想立即开动,却被佐伊制止了。 「等等,stay~」 「唉?为什么?」 「这个。」 佐伊举起的是一个小罐子,小到用指尖就可以捏住。之前没注意到,估计是刚才和披萨一起端出来的吧。佐伊将其在披萨上方倾斜,金色的粘稠液体随之浮于奶酪之上。 「这是蜂蜜哦。好了,可以吃了。」 虽然感觉被当成狗一样,但比起抗议我还是以食欲为优先,我为了不洒出来,而小心地把一片披萨送到嘴里。甜味之后紧接着披萨的咸味,富有弹性的奶酪散发出一种与众不同的香味。 「我还是第一次吃。」 「古冈左拉干酪披萨不是那么稀奇的食物吧。」 佐伊将披萨从中间折成两层巧妙地吃起来,同时笑道。 「毕竟自己家没法做吧。」 话音刚落,佐伊就在一瞬间露出了吃惊的表情。接着她浮现出略带悲伤的笑容,用湿毛巾擦了擦指尖。 「嗯,是啊,弟弟君是这样呢……」 姐姐消失后,我几乎没有在外面吃过饭。我们家本来就不常在外面吃饭,而我也继承了这个习惯。和衣绪花一起出门后,我才知道这个世上竟有那么多种食物和饮料。 「……言归正传吧,情况我明白了,不过你打算怎么办?」 「不就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办,才找你商量的么?」 然而,佐伊一边用手指把滴下的奶酪放回披萨饼皮上,一边放言道。 「交往不就行了么?」 「说得倒是简单!?」 「因为就是这么回事吧,弄清愿望了,之后将其实现就行了。不就是这么简单么?」 「不,可是……」 我没能立刻做出反驳。 为了驱除三雨的恶魔,必须与三雨交往。 虽然她本人似乎没有自信,但她有着很多我所没有的东西。虽然不想承认,但我大概也是有欲望的。在卡拉ok包厢,她的身体靠得那么近时,我也并非毫无感觉。 我想,和三雨交往也不错。 假如那样的话,会发生什么变化吗?和三雨见面、说话,再加上衣绪花和萝兹——这不是和现在一样么?因此,只要驱除了恶魔,全员都会幸福,这样不就圆满解决了么? ……不,并不是这样。不可能会圆满解决。 选择三雨,就意味着只选择了三雨一人。我知道她对衣绪花怀有复杂的感情。如果我不只注视着三雨一人,一定会令她深深地受伤吧。 但是,我和衣绪花约好了。约好要一直注视着衣绪花。我不可能违背这个约定。 作为驱魔师,我必须驱除三雨的恶魔。而且,也必须实现和衣绪花的约定。 但是,假如衣绪花不希望约定实现;假如在曾令她恐惧的恶魔已被封印的如今,她的想法改变了;假如摘下发饰是暗示她已经不需要标记。我又该如何是好呢? 越想越不明白。从一开始,就不存在正确答案。 因为问题不在于正确与否,而在于我的感情。 无论是对三雨的感情,还是对衣绪花的感情,都不可能是负面的。我尊重两人,并同时被两人所吸引。我觉得可以将其称之为好感。 但举个例子,这和对姐姐,或者对佐伊的感情又有什么不同呢? 要变成什么样子。 才能说自己喜欢别人呢? 「……佐伊,你喜欢过别人吗?」 「问得好,喜欢过哦。」 她用十分轻松地语气回答了我这下定决心才问出的质问,令我有些扫兴。 「太干脆了吧!」 「毕竟我也有过青春啊,这是理所当然的吧?」 「能问一下发生了什么吗?」 佐伊轻轻叹了口气后,用手指描着玻璃杯上的水滴。 「上大学时,我觉得可以为了那个人去死。」 「 好、好厉害。」 「我可不想被差点被火焰烧死的你这么说。」 不一样,我在心中反驳道。 因为我不得不那么做,因为我是驱魔师,而衣绪花是被恶魔附身的人。 并不是因为喜欢什么的。应该是这样。 「那么……有结果吗?」 听到我的提问,佐伊柔和地笑了。 「这要根据结果的定义来看了,有时即使没有结合,也会有花开。而有些果实只有在花落之后才能结出。我的情况,算是埋在地下等待发芽的种子吧。」 「听不太懂。」 「也就是说答案不止一个,可能性是没有边界的。作为代价,我们常常会因自己的选择而受到问责,严厉且毫不留情的问责。」 稍微思考了下,这话真难懂。说实话,很难说我理解了。 但是,我认为一定是这样的。 自己做出选择,并对结果负责。 在反复品味这句话时,我突然想起了一个疑问,并将其说出口。 「姐姐她,也有过这种事吗?」 佐伊露出了有点惊讶的表情,然后眯起了眼睛。 「夜见子啊……夜见子可没有过,因为她很爱你们的爸爸妈妈,特别是很爱你。没有别人可以插足的余地。」 总觉得佐伊的双眼像是在看着远方。 那里到底映照着怎样的回忆呢? 谈起姐姐时,佐伊的目光总是很遥远。 我不太清楚两个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 唯一能确定的是,她们在同一个大学的研讨会。 就连那个研讨会在研究恶魔这件事,也是后来才知道。 但我依稀记得,姐姐和佐伊在一起时显得很开心。 估计两人也在这类场所喝过酒吧? 姐姐。 你到底去哪儿了啊? 下个瞬间,佐伊张开手臂,轻轻地抱住了我。 「等、等等,佐伊!?」 我吃惊地反抗,但一用力就差点把椅子弄倒,于是很快就放弃了。 佐伊闻起来有股点心般的甜味。 「弟弟君。你和夜见子很像,尤其在什么都想自己承担的地方上。」 我的身体明显放松了下来。 姐姐。我唯一的家人。 「……到底去哪儿了呢?」 「夜见子有要做的事,肯定是这样吧。我正在想尽一切办法,一定会找到她的。」 「是吗?」 我的脸上也许布满了不安。佐伊松开身体,把手放在我双肩上,如此说道。 「即使她不在,你也不是一个人,记住这点。」 是啊,没错。 这个人乍一看是个不像样的大人。 可自姐姐消失后,她一直都这样照顾着我。 但是,佐伊对我的感慨无从得知,她笑眯眯地道——不,她应该是在知道的基础上故意这么笑着道。 「那么弟弟君,你喜欢上我了么?」 「怎么可能!」 「哎呀,这么漂亮,胸部又很大,而且还是姐姐的朋友哦?」 「和是姐姐的朋友有什么关系啊?」 「呵呵,你这说法就像是脸和胸就有关系了呢。」 「都说了不是这个意思!」 「嗯……也不是不行呢。怎么样,和我共度良宵试试?」 说着,佐伊朝我抛了个媚眼。然而,这样的调侃我早就习以为常了。 「上次你这么说时,我被迫陪你玩了一夜游戏。」 「哈哈,你还记得真清楚呢,弟弟君。」 佐伊看似愉快地笑着拿起披萨,并灵巧地用指尖将其折起,没两口就吃完了。 「不过,这就是答案哦。」 「你指什么?」 「光看女孩子的脸和胸的话,就会忽略重要的事。」 「你喝醉了吧?」 「不如你醉得厉害。」 佐伊举起酒杯,滚圆的冰块发出‘叮当’的响声。 数秒后我才注意到,披萨已一块都不剩了。 第六章 若能与你结合 从那之后过了一周。 时间就像冻结了一般,一点进展都没有。 自那以后,三雨就再也没来过学校,衣绪花也一样。有一次,海前辈来问三雨的情况,我以三雨好像身体不舒服为由搪塞了过去,他虽然嘴上抱怨但还是老实地作罢了。而萝兹似乎忙于模特工作,看起来没有时间来捉弄我。 这段寂静给了我思考的时间。 佐伊依然没有给出任何具体的建议,不过向她倾诉后,感觉已经整理得差不多了。但问题越清晰,就越难给出答案。 这本应是一个与恶魔无关的问题。但事到如今,已经无法将两者分割了。 我现在立刻就能驱除她的恶魔。现在立刻拿出手机,说句请你多多关照,就能完成任务。 但我知道这是不诚实的。即便如此,但如果不回应她的心意,恶魔就会一直附身,这一事实无可避免的沉重地压在我的心头。因为告诉三雨继续做朋友,就等于要求她一直被恶魔附身。 与此同时,我不由自主地想起衣绪花。 无论如何我也抛不下对她的憧憬。以及认为她很美的想法。 说不定,我只是因能站到漂亮女生身边而开心不已不是么?将自己置身于成功模特的簇拥之中,我就像成为了什么人物,因而心情舒畅不是么?要不是恶魔附身了衣绪花,她根本就不会看我一眼吧。坚称自己是驱魔师,利用她的弱点来弥填补空虚的自己。我无法断言自己没有这种卑劣的念头。如果真是这样,现今这存在距离的状况,对她来说或许是件好事。 无论考虑多少次,问题始终还是在同一个地方盘旋。 如果没有恶魔附身,我会不会与三雨交往呢? 如果没有驱除恶魔,我还能和衣绪花在一起吗? 当我这么想的时候。 我就已失去了喜欢上别人的资格。 我只会在相同的景色中不断徘徊。 就像一只误入深邃森林的羔羊。 「等你好久了,有叶君。」 所以当我听到这道声音时,震惊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在我正要像往常一样离开学校时。曾经耳熟但如今却感到怀念的声音响起,接着她便从柱子后出现了。 「衣、衣绪花!?你怎么样了!?」 「没什么怎么样,我一直在等你哦,有叶君。」 说完,她轻柔地笑了。这副一如既往的身姿,令我感到安心。至少代表,她并没有想和我断绝关系。 「你联系下我就好了……真是担心坏了,听说你工作也没去。」 她穿的不是制服,而是休闲的便服。也就是说,她并没有去上课吧。但却特地跑到学校来等我。 「唉?嗯,是这样。其实,有些事我无论如何都想告诉有叶君。」 「什、什么?」 衣绪花跳跃般地迈出一大步,一下子地将身体靠近。这个举动令我吓了一跳。我完全没有反应过来。而她将手搭在我的肩膀上。 伴随着吐息在耳边轻轻说道。 「这周日,我们一起出门好吗??「 我怀着难以置信的心情看向衣绪花。 她则拉开了距离,喜笑颜开。 「啊、那个,前几天的消息、你看到了么……?」 「前几天的消息?」 「嗯,我想和你一起出门,该怎么说呢,就约了你一下?」 刹那间,我感到一阵刺痛般的紧张感奔驰而过。就像静电一样,疼痛瞬息而逝。 「那是约会的邀请吗?」 「唔,嘛啊,算是放松那种?」 「是么……对不起,我手机坏了。但是,我也想和有叶君一起出门。也就是说我们在想着同样的事呢?」 「没错……」 她的眼睛中摇曳着复杂的感情。但我拼命压抑住自己的心情,只做出了含糊的回答。 我真的很开心。为自己所有的担心都是杞人忧天,为她能再次对我露出笑容而开心。她一定是单纯的累了,然后请假休息恢复了过来。于是她选择了我做为共度假期的对象。就是这么回事。 但是,在这就要涌上心头的感情中,内疚就像一条沉重的锁链将其捆绑在一起。绑在另一端的是三雨——不对,绑着的是附身于三雨的恶魔。 「有叶君。」 「什、什么!?」 「最近有什么奇怪的事吗?」 我感觉衣绪花的眼睛在闪着光。这双眼好似看透了一切。 我总是不擅长撒谎。 即使如此。 「不,什么都没有,没事。」 三雨的愿望是和我交往,被她告白,并让她等我回复——这些事怎么可能说得出口?连我自己也分不清,这到底是出于对三雨的关心,还是为了保护自己。 「……那么,周日一点在车站碰头可以吗?」 「知、知道了。」 「真期待呢。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她微微一笑,然后背对向我。 凝视着远去的她,那摇晃的黑发时,我注意到了一件事。 本该最先去看的东西,我却忽略了。 她戴着的,到底是哪种发饰呢? ■ 「让你久等了。」 当天,衣绪花在碰头地点现身后,我才确认了到底是哪个发饰。 她稀奇地迟到了十分钟,并且气氛有些反常。 所谓的氛围,主要是指服装。平时的她,大多是穿着乍看之下普通,但在不露声色的地方有着与众不同之处的服装。然而今天,却在特意凸现可爱的感觉。分辨出其中差异一事,令我意识到自己已接受了很多关于服装的训练。 「怎么样,可爱么?」 衣绪花像是在夸耀自己的身姿般,原地转了一圈。裙子随着旋转摆动,搅乱了我的思考。 「嗯……」 我之所以做出暧昧的回复。 是因为在她头发上闪闪发光的,是心形发饰。 附在本体上的小小心形金属沐浴着光芒,熠熠生辉。 并非那个发饰一事,令我有些动摇。 但衣绪花却对此事不太在意的样子。 「那我们走吧,有叶君。」 「去哪里?」 「我有部电影想看。」 说完,衣绪花牵着我的手走了起来。 这个举动太过自然,我就这样跟着她走去。 至今为止从没有这样过。 总是衣绪花走在我的身前,而我追在她的背后。无论出门去哪儿,都是如此。 但现在,我们却并排而行。总觉得,好像从很久前就是这样一般。 到了购物中心,我带着不自在的心情环视了下四周。 这个商场以电影院为中心,似乎是按欧洲街道的风格建造的。各类店铺鳞次栉比,不过记不清是在模仿西班牙式还是意大利式的房屋了。 在这种主题公园般的氛围中,令我们有种奇妙的熟悉感。我们手牵手前往电影院,在周围的人眼里,一定只会把我们当做情侣。 然而,现实比外在要稍微复杂一些。就像那些空洞的柔色房屋只是装饰一般,就像日常生活中潜藏着恶魔一般,我不明白衣绪花的心情。 但是。 仔细想想,现在的衣绪花并没有被恶魔附身。那个发饰如今也不在这里。我不是作为驱魔师而身处于此。 而衣绪花也不是为了工作而来。她直奔电影院,对林立着的无数服装店不屑一顾。 「就是这部电影。」 不久,衣绪花打断了我的思绪。来到电影院售票处,她指向的海报是一部曾火爆一时的爱情片。 「你想看的是这个?」 「对,说起恋爱,不就会心跳加速么?」 「嗯……」 提到衣绪花想看的电影,我还以为肯定是时装设计师的传记片,或者是成为时装杂志编辑的故事。 今天的衣绪花果然不是模特吧。 我想起了清水先生的话。她的样子之所以不对劲,可能也是工作压力导致。虽然有很多想法,但总觉得还是不要深究为好。 尽量保持正常。 就像正常的……约会一样。 衣绪花熟练地操作着触摸屏式的自动售票机,完成支付后,把票递给了我。 「给。」 虽然觉得全都交给她有些不好意思,但像这样来看电影我其实还是第一次。我当然没有一个人来过。隐隐约约地记得以前和家人一起来过,但却想不起来看的是什么了。感觉应该是儿童向的奇幻片。由此想来,所谓爱情片,之前离我真的很遥远。 「吃爆米花么?」 「唉?」 「啊,你是不买这东西的派系么?」 「不、不是这样。」 「那就买l号的一起吃吧。要饮料么?嗯……可乐一类的?」 「那个……」 「还是说,饮料也两个人喝一杯?」 她调皮地看向我。 「怎、怎么可能!一人一杯!」 「是么?我不在意哦??「 如果是平常的衣绪花,我只会把这当成捉弄我的坏心眼玩笑。 但今天却很难判断话中到底有多少玩笑成分。 排队买的爆米花的容器就像水桶一样大,尺寸有想象中的3倍。衣绪花将它放在托盘上端在胸前,令人感觉她的脸比平常显得更娇小了。 在这期间,之前写着时间和标题的液晶屏幕指示牌变成了显示‘入场中’。衣绪花熟练地递出票进场,我则跟着她,坐在了最后排的座位。 由于刚开始入场,所以影院中的人寥寥无几。我先走进座位间的空隙并坐到最边缘的座位,然后让衣绪花坐在里面。坐在那看电影来应该多少方便点吧。 「那个,给你钱,抱歉,都交给你来做了。」 「好,谢谢。」 衣绪花刚把托盘放在饮料架上,我就如此说道。衣绪花老老实实地接过钱,放进了钱包中。这令我有些意外。因为她一直都坚持说这是工作经费,不肯收。果然今天对她来说不是工作吧。 而衣绪花已经边往小嘴里塞爆米花,便望着屏幕了。 我们一起呆呆地看着预告片,没多久,电影就开始了。 电影以不久之前的美国为舞台。讲述了一位15岁就走上演员事业的少年,与成长于严格家庭、没有梦想的年上女主角的故事。两人的共同点是,都有着功成名就的愿望。 不久,两人以一起进行商业活动为开端,拉近了内心的距离。 这和想象中的甜蜜爱情故事稍有不同。既谈不上恋爱也谈不上友情,又或者两者兼有的感情就这样一直持续下去。 感觉就像在看着自己一般。 少年相信自己作为演员或商人能取得成功,并想用自己的力量来开拓道路。而女主角为了获得成功,与形形色色的男性分分合合。她生命力洋溢的身姿总令我感到心痛,这一定是因为我现在仍在迷茫吧。 我无法去选择任何东西。 一直都是如此。既没有想做的事,也没有愿望。佐伊说,从衣绪花体内出来的恶魔并没有附着在我的身上。想必连恶魔都对我敬谢不敏吧。想活下去、肚子饿了、累了困了,我充其量也就这个程度。 可三雨不是这样。 她有着喜欢的东西。摇滚。还有——我。虽然想想就觉得羞耻而不愿承认。但她既然将其传达给了我,我就必须好好接受。告白本身该怎么说呢,总觉得她是顺势就说出来了。即便如此,我认为她一直抱有的心意是真真实实的。 衣绪花又如何呢?她热爱服装,生活在另一个世界,燃烧着人生。她始终考虑着这些事,为了得到成果而奋勇直前。我一直注视着她的背影。没错,背影。 不经意间,我看向了邻座衣绪花的脸。 不知为何,她嘴里叼着可乐吸管,一脸严峻地注视着屏幕。回过神来,那么多爆米花不知不觉间就空了。 果然,总觉得她有些不对劲。 刹那间,我因想向她搭话而开口,但立刻就闭上了。幸亏这里是电影院。不然,我可能会糊涂地问些多余的问题,把一切都搞砸吧。 就如慢慢变冷的水,受到点小小的刺激便突然结冰。因为我预感到,只要说错任何一句话,我们的关系就会发生决定性的变化。 我一边祈祷故事中的两人能迎来happy end,一边将视线挪回到银幕上。 ■ 「真是部不错的电影。」 看完电影后,我们在商场中闲逛。并没有以什么为目标,对橱窗购物来说是有些暧昧、奇怪的时间。 「是啊。」 我对她的感想表示赞同。既没有发生什么大事件,也没有令人捏把汗的情节。只有邂逅与离别,然后两个人不断擦肩而过。这部长达俩个小时的电影就这样演绎着,却奇妙地没有感到无聊。 最重要的是,两人最终结合了。 这令我有些放下了心。 明明我从不关心电影是否是happy end。 不过,衣绪花的评价却出乎我意料。因为在观看的过程中,她没有露出认为这部电影不错的表情。 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那个,你有什么在意的事吗?」 「怎么了?」 「你的表情看起来特别严峻。」 「啊……」 她把食指放在嘴唇上,视线在空中游离起来。 「不是,我只是觉得太狡猾了。」 「狡猾?」 「因为,所谓的happy end,只是从最终结合在一起的人的视角来看不是么?」 「什么意思?」 「主角与那么多人相遇然后离别。请从不顺利的人的角度考虑一下,从他们的角度来看,一个优秀的人好不容易出现在面前,却在不知不觉间从自己身边消失了。不觉得他们很可怜吗??「 「不过,这毕竟是电影……」 我竭尽全力也只能挤出苦笑。总感觉有些拘束,无法顺利沟通。 而且越是沟通,从她身上感到的违和感就越大。 如果是平时的衣绪花,大概会对happy end什么的一笑置之吧。 而本应取代这事成为话题的东西,她却只字不提。 按理说,这是不可能的。是故意的还是—— 「啊,你看。」 衣绪花突然停了下来。在她伸长食指的前方,有一幕出乎预料的光景。 位于那里的是。 穿着婚纱的新娘。 「唉?为什么?」 疑问不假思索地从我口中冒出,但衣绪花却若无其事地回答。 「因为这里有结婚礼堂。」 「是这样啊……」 我不知道这里还有这种东西。或者说,感觉很少有地方同时存在电影院和结婚礼堂。 我再次把目光投向穿着婚纱的女性。 在柔和的自然光照耀下,洁白的礼裙在周围绚丽多彩的景象中格外显眼。那轻盈的幸福笑容甚至连重力都感觉不到,看起来像是马上就要飞向何方一般。 新娘没有真的飞走,大概是因为旁边还有新郎吧。用厚重的银色面料制作的燕尾服,看起来就像骑士的铠甲。 两人依偎在一起,朝向站在较低位置的摄影师,面带微笑。 我们驻足了片刻,远远凝视着这对夫妻。 「新娘看起来很幸福呢。」 衣绪花轻声说道。 「有叶君,我有一天也会结婚吗?」 接下来的话语,令我的胸口如刀刺般疼痛。 看向身旁,衣绪花正和我面对面。眼中浮现着认真的色彩。 她的话令我不由自主地想象起来。 想象起衣绪花穿着婚纱的身姿。 「那个……这完全取决于你想不想结婚吧?」 我本打算将问题糊弄过去,却在另一个方向遭到迎击。 「有叶君,你想结婚吗?」 「唉……」 「像那种举行结婚仪式,许下爱的誓言,并且住在一起。」 「那个……」 「呐,有叶君。你想要孩子吗?」 我回过神来,发现和衣绪花的距离正一点点缩小。我不由得后退半步,可衣绪花却向前一步。 「不……那种事,我也不清楚。」 接着,衣绪花拉住我的手臂,把身体靠近过来。 我们之间的冷空气被渐渐挤出,取而代之的是她温暖的触感。 我看到新娘和新郎将视线投向我们,同时在说些什么。虽然距离远听不到内容,但总觉得可以想象得到。那两人看着我们的目光,和我们看着他们的目光是一样的吧。 ‘我们以前也是那种感觉呢,那两个人总有一天也会像我们一样结婚吧——’ 「我觉得,和喜欢的人成为家人,是一件很美好的事。」 其实,应该还有很多要思考的事。应该还有很多必须要谈的事。 但每当我想思考时,婚纱长长的裙摆就会一闪而过,脑海里便变得一片空白。 有什么不对劲。 但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不对劲。 就像误入了镜中世界一样的违和感。 之所以这么想,是不是因为我自己出了问题呢? 「呐,有叶君。我有些累了,可以去有叶君家吗?对了,买些点心带过去吧……」 衣绪花一下子移开身体拉起我的手。我则无可奈何地被她牵引着。 心形发饰在清风中闪闪发光。 ■ 「打扰了。」 衣绪花朝空无一人的家中打了声招呼后,便脱掉鞋走了进去。 她有些好奇地朝四周东张西望,可能是因为太兴奋了吧,鞋子脱下后也没有管。于是我脱鞋时,顺便把她的鞋也摆整齐放好。 她快步走过走廊,打开客厅的门,然后就像来到了梦之国般,转了一圈。 「有叶君的家真漂亮啊!」 「是么?我倒觉得很一般。」 「总有种稳重的感觉。」 「这是妈妈的爱好,不是我的功劳。」 我再次环视客厅。虽然我自己姑且也有房间,但反正这家里谁都没有。我让衣绪花坐到客厅的沙发上,但她并没有立刻坐下。 「借用下厨房,我去泡个茶。」 「不,我来泡。搭配曲奇,红茶可以吧?」 「好,有盘子吗?」 「嗯,用这个。」 我把从橱柜里拿出的盘子递给她。我在烧水,她则站在我身旁把买来的曲奇放到盘子上。 然后,我把茶杯放在茶托上端到客厅。衣绪花也把曲奇拿了过来。 我坐在l形的四人沙发上,衣绪花则紧挨着坐在我身旁。 然后我们并排喝着红茶,吃起饼干。黄油和小麦粉的朴素香气与华丽的柑橘香味在口中混合。只有咀嚼曲奇的清脆声和杯子与茶托的碰撞声响起,却被吸入窗帘和地毯的布料之中。 我们聊了一会儿今天的电影、之后边走边看的商店等等,无关紧要的话题。 突然注意到,我和衣绪花正倒映在关着的电视机的漆黑屏幕中。 总觉得这样一来,就真的像家人一样。 即使在冷清的客厅中,也感觉有温暖的空气在流淌。当她坐在这里时,就连灰色的沙发看上去都鲜艳夺目。 衣绪花环顾四周,冷不防地向我问道。 「那个,你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不会回来了。」 「是由于工作一类的么?」 我轻轻叹了口气。 「不,他们在事故中去世了。」 她明显屏住了呼吸。我尽量保持轻松的口气并特意不带有感情地继续说道。 「正面撞上了从对面车道驶出的车。后来听说,开车的是个年纪很大的人。」 「怎么会……」 「我和姐姐坐在后座得救了,可姐姐后来也消失了……之后,就像佐伊说的那样。」 「对、对不起。我不知道……」 我对面色苍白的衣绪花挤出笑容。 「不,该怎么说呢,我也记不清了。遇到事故时的事,也只能模模糊糊地回想起来,这个家也好像是别人的家一样,完全没有真实感。这是为什么呢?」 「有叶君。」 如同悲鸣般的声音呼唤着我的名字。 下一刻,我被一股温暖所包围。 「可怜的有叶君。不过没关系,因为有我在,我绝对不会让你孤单一人。」 「我……」 衣绪花那如同鲜花和树木的气味,充满了我的身体。 我一直就像落在地上的石子般,仰望着夜晚的星空。 直到与衣绪花相遇。 她的重力牵引着我,使一直停滞的世界开始转动。不知不觉间,我被封闭在黑暗中的感情也沐浴在阳光之下。 衣绪花的愿望是得到别人的注视。 我依照这个愿望在蜥蜴的指引下,找到了她。 但同时,我也被那火焰所照亮、所温暖。 旋转的轴心。恒星的光芒。红焰的炽热。 「呐,有叶君。你喜欢我吗?」 全身感受到的她的身体如刚出炉的面包般柔软,流淌进我耳中的轻声细语如蜂蜜般甜蜜。 明明如此。 但为什么呢? 为什么我什么都没有感受到? 和她在一起时内心的激动、焦躁的感觉、说不出的安心感,这些都感受不到。 这个事实突然让我的思考清晰起来。 就像泪干之后会留下盐般,蒸发的情感将所有的记忆都化作名为确信的结晶。 心形发饰在视线中闪闪发光,婚纱礼裙在脑海中飘舞飞扬。 仔细想想,从一开始就很奇怪。 我怎么会到现在才意识到呢? 衣绪花。你是—— 「……已经够了吧。」 「有叶君?」 「对不起,事情发展成这样都是我的错。其实应该更早……」 「呐,这些事无所……」 我伸出手把她推远。 衣绪花正注视着我。长长的秀发。白皙的皮肤。纤细的脖子。 成为她的驱魔师后,我一直看着的就是这副样子。 但我知道。 现在的她,只有外壳。 「你不是衣绪花。」 「你在说什么呢?」 她皱起眉头。在眉间镌刻出了皱纹。 「我一直感觉不对劲。本来样子就很奇怪,而且爆米花和可乐什么的,饮食那么严格的衣绪花不可能随便就点。看电影时也不可能不谈服装……再说,见到婚礼绝不可能是那种反应。」 「那种反应……?」 「对婚纱只字不提。」 如果是衣绪花,绝对会说这件事。 她把人生赌在了服装上。 结婚啦、新娘啦,这样的愿望,在她心中某处或许也存在。 但是在那副光景中,衣绪花最先提起的肯定是。 比婚姻、比人生更重要的是。 名为婚纱的服装。 「所以说,已经够了吧。我不明白,这就是你的愿望么……?」 「你在说什么?有叶君,你不喜欢我吗?」 「发饰。」 「唉?」 「那个石子的发饰,你放在哪里了?」 「那、那个……忘在、家里了……」 「怎么可能会忘。那可是寄宿着恶魔的东西,佐伊也说,要一直拿着。而且……那是我送的。」 衣绪花倒吸了一口凉气。 「所以一开始,我还以为是为了挖苦我才故意放在了一边……但不是这样。当然也不是忘了,而是本来就没有。就算衣服可以按照杂志来买,但只有那个发饰无法模仿。」 她刚才还通红的脸颊渐渐失去了血色。 「……你还不知道恶魔究竟引起了什么吧?」 「为、为什么要提起恶魔……?」 「因为我是你的驱魔师。」 「那是……」 「对吧,三雨。」 她睁大了细长清秀的眼睛。 然后笑了。 「啊啊。被发现了呀。明明就差那么一点了。」 这副笑容过于平静而冰冷,就像冬天的湖中结着的冰一般。冷到了会令不小心掉进去的人心脏骤停。 她深吸了一口气,沙发陷了下去。 发型也好,衣服也好,都和之前的衣绪花一样。 但声音和脸已不再是她。 在我眼前的是,打扮成衣绪花的三雨。 「为什么?你的愿望是和我有关吧,和衣绪花没有关系不是么?为什么要假装成衣绪花!」 没错。这是恶魔搞的鬼。 具体情况不得而知。但是,三雨之所以能变成衣绪花的样子,无疑是因为恶魔的力量。 恶魔不仅把三雨变成了兔子的样子。 还有,之前未查明的现象,恶魔为了实现愿望而扭曲的现实。 那就是,将三雨变成了衣绪花的样子。 但我不明白。 为何? 为什么? 为了什么? 「我也不知道。但是,如果恶魔正在实现我的愿望,那这就是我的愿望吧。」 「愿望……」 「那个啊,我明白的。明明我对有叶告白了,你却还是邀请衣绪花酱去约会呢。」 我仿佛听到了,‘啪’地一声冰块破裂的声音。 「不是的!那个、是在告白之前,是有理由的……」 「不需要找借口哦,因为有叶很高兴吧?比和我一起出去时看起来更开心。这就是答案。」 「没有那种事!」 「抱歉呢,你对摇滚不感兴趣吧,我却一个人兴致勃勃,就像笨蛋一样。不……别说摇滚了,说到底,有叶对我本身就不感兴趣。因为恶魔附身,因为佐伊酱老师的委托,才没有办法,只能陪着我。」 「没办法什么的,我才没那么想!」 「本以为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可不知不觉间你就和衣绪花酱关系变好了——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如果我是有叶,我也会这么做。不可能赢得了的,因为衣绪花酱是完美的。」 「三雨,你听我说。那种事我——」 「那种事是指什么?……啊,是么?连你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呢。有叶你啊,和衣绪花酱在一起时,与和我在一起时,完全不一样。和衣绪花酱在一起时的表情,你从来没在我面前露出来过。那种事——才不是什么那种事吧。」 她的手指伸向我的脖子,将衬衫的纽扣一个个解开。 我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三雨,住手吧!」 「果然是这样,是我就不行呢。嗯,我明白,我早就明白了……」 她垂下的眼睛里闪烁着暗红色的光芒。 是恶魔。 恶魔在她体内获得了力量。 「不是这个问题……」 不知为何,我无法反抗压在身上的她。感觉红色的视线就像在侵蚀我的身体一般,不断扩大。我拼命地想抬起胳膊,却几乎一动不动。重力好像增大了好几倍。大脑内部开始麻木,思维也渐渐变得迟钝而萎靡。 「不要反抗哦。因为我──不对,因为我不知道我心中的恶魔会变成什么样。但是没事的。为了让有叶开心,我会不再是我。」 手掌柔软的触感遮住我的眼睛,视线陷入了黑暗。 「好,准备完毕──」 接着,光明再次回归。 位于那里的是。 「──这样就满足了吧。呐,有叶君。」 面带微笑的衣绪花的身姿。 她满足地凝视着我,并扯开了衣服。夺目的胸口绽露,光滑的肩膀显现。 以完美为目标而玉琢天成的,衣绪花的身体。它贴到被剥夺了抵抗能力的我的身上,紧紧地粘在一起。 不对。这不是衣绪花。也不是三雨。 而是恶魔的身体。 我这样告诉自己,可她还在继续逼近。 「——我想和有叶君成为家人。可以吧?」 「家、家人……」 「没错,我们一起在这里生活吧。啊,不过就算有了孩子,你也不能只顾着他,我会不高兴的。请也爱着我哦……」 「不行……这……这种事……!」 「没什么不行的吧。有叶君喜欢我,我也喜欢有叶君。大家都能和自己喜欢的人结合。这就是happy end。对吧。」 她用双手固定住我的脸。 并闭上眼睛,将嘴唇靠近,近得能感觉到她的呼吸。 「一直都想这样做,一直都希望你这样做。呐,有叶君。说你喜欢我──」 就在这时。 ‘咚咚咚’的敲门声响起。 「有叶君!有叶君!你在吗!?请开门!」 声音隔着大门隐隐约约传来。 我当然不会听错这是谁的声音。 「衣、衣绪花!」 「有叶君!你在吧!?」 「危险!不要进来!」 听到我的声音后,敲门的声音停止了。 太好了,她听清我的话了吧?不知道到底会发生什么事。不能把衣绪花都卷进去。 「怎、怎么办?……为什么衣绪花酱会……」 眼前的衣绪花喃喃自语道。 「但是晚了呢。这样下去的话,我会变成真的……」 她的嘴唇再次逼近。 近距离看着她,果然很美。 像魔法一样令我着迷。 索性就这样任她摆布不就好了么? 如此一来,愿望就会实现,恶魔也能驱除了吧。 再也不用为探寻答案而烦恼。 然而。 这是错的。 我终于意识到了。 衣绪花确实很美。 是受很多人喜爱的模特。 那玉琢的肉体吸引着所有人。 但是。 我并不是因为这种理由而被衣绪花吸引。 我—— 「有叶君!」 听到有人喊我名字,我转过头去。 面向庭院的大窗外。 衣绪花正站在那里。 能够看到那个石子发饰正在它应在之处闪闪发光。 是真的。 不是其他任何人,而是真正的伊藤衣绪花。 她双手握拳用力敲打窗户。玻璃因震动而起伏,但只是涟漪而已。如今这透明的障壁,将我和衣绪花分隔开来。 「衣绪花,别过来!」 「是啊,已经迟了!」 她在我身上叫喊道。 而站在窗外的衣绪花, 张开了握着的手,将手掌贴在玻璃上。 我注意到,她手上戴着薄皮革制的黑色手套。 因为看不到手脚的皮肤,使她的身体看起来就像一个黑影。 衣绪花一闭上眼睛,奇妙的事就发生了。 发饰的石子从内部发出光芒。周围的空气摇晃、景色扭曲。 不久,发饰上闪现出小小的火焰。 那火焰渐渐变大,顺着她的头发,流到她贴在玻璃上的手臂处。 就像沿着导火线一样。 然后火焰来到黑色手套上,紧接着‘啪’的一声响起,玻璃上出现了裂痕。 同样的‘噼啪’声不断持续。而且间隔更短。 但是视线突然被迫转动。她两手夹着我的脸,强行改变了我面朝的方向。 另一名衣绪花的脸近在眼前。心形的发饰摇晃。 那张嘴唇正向我靠近。 在我就要感受到那湿润体温的一瞬间。 猛烈的巨响打破了寂静。 冷风灌进屋内。 我转动自由了的脖子,朝那看去。窗户已支离破碎。 「为、为什么……」 「你问为什么?」 她的头发随风飘动,强健的双腿支撑着从长长的脖子处笔直伸长的脊梁。 她举起的手掌前端,有着从发饰中产生的火焰,火焰像卷起的线一般呈显出球状。简直像是手中有个小型太阳。 「请你扪心自问!」 衣绪花一用力。火球便化作炮弹,径直飞向另一个衣绪花。 「咕!」 命中了。低沉的悲鸣响起。她的身体被击飞到沙发对面,发出巨响。 「有叶君!没事吧!」 然后,伴随着熟悉的声音,把我扶起的是。 她那忧心忡忡的细长清秀的眼眸。 「没、没事……」 「呜呜……」 听到呻吟声和站起身子的动静,我朝那那里看去。 从沙发对面出现的是。 长着兔子耳朵的三雨。 但她身体的变化不止于此。 肌肤从敞开的衣服处露出,上面覆盖着长长的毛发。大腿膨胀到不可思议的大小,脚伸的极长甚至会被错认成小腿,并用脚尖站立着,长长的双腿弯曲成了异于人类的形状。和平底锅差不多大的手上长着大大的肉球,尖锐的爪子从毛发间微微凸出。 一副兔子怪物的身形。 「三雨同学,请住手吧。」 但是,衣绪花的后背挡住了我的视线。 因为她护住我,挡住了三雨面前。 「为什么!你为什么会知道我们在有叶家!?」 「佐伊老师在中途注意到了……然后救了我。她告诉了我有叶君家的位置,还让我从这里开始找。」 三雨的耳朵摇晃着。 「衣绪花酱,让开。」 「不,不让。」 衣绪花决然地瞪了回去。三雨则像在威吓她般厉声道。 「我会,和有叶结合。」 「这是有叶君所希望的么?」 三雨没有回答这个质问。 简直像是在代替回答般,从她两耳之间,靠近额头的位置处,有什么东西凸起。这东西长出了好几根,并像树枝一样胡乱朝着各个方向伸展。其堆积成层的坚硬质感,既像蜿蜒曲折的冰柱,又像钟乳石一般。 硬要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没错。 恶魔之角。 那是兔子——吗? 到底是什么动物,不对,是什么恶魔? 「……你会后悔的哦,衣绪花酱。」 「三雨同学,会后悔的是你。」 两人隔着沙发怒目而对。 在冻结般的几秒钟后。 最先动起来的,是三雨。 三雨一下跳起几乎碰到了天花板,并用巨手猛打向衣绪花。 但是,就像在配合衣绪花举起的手般,从发饰中涌出的火焰形成了盾牌。 「我……我是第一个!喜欢上有叶的!」 「这和顺序无关吧!」 三雨接二连三打向衣绪花。而火焰涌出将打来的手击退。 面对恶魔之间的力量碰撞,我只是保护自己就已经竭尽全力了。 「明明你半路出来把一切都抢走了!」 「我什么时候抢走了什么东西?」 「你以为我每天早上在学校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 三雨向后跳了一大步,突然拉开的距离令衣绪花胆怯了一瞬。 她没有放过这个机会,长长的兔脚如弹簧般收缩。 「三雨!住手!」 我迎着三雨扑去。总之必须要阻止她。我伸出手抱住她——本打算这么做。 下一瞬间,覆盖着毛发的手尖利地出现在我视线中。 「呜啊!」 我挨了记重击,身体飞舞在空中。后背受到冲击,回过神来才发现脸正贴在地板上。花了几秒钟,我才意识到自己撞到墙上然后掉了下来。 「有叶君!?」 衣绪花移开了视线。而三雨没有放过。 眯起的眼睛捕捉到衣绪花。锐利伸长的双手将衣绪花击飞到了桌子上。悲鸣。以及茶杯和盘子掉下来摔碎的声音。 「衣绪花酱什么都有!身材很高!胸部很大!双腿很长!脸很漂亮!很有天赋!大家都知道衣绪花酱!」 「呜……咕……」 巨大的兔子俯视着脸痛苦扭曲无法起身的衣绪花。 「变成你之后我就明白了。大家看我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只要走在路上大家就会回头,会带着明快的表情看过来。我体会到了衣绪花酱就是活在这样的世界里。和我不一样,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做不到。」 三雨痛苦地诉说道,紧接着她用巨大的双手掐住了衣绪花的脖子。 就这样用惊人的力量,将衣绪花精疲力尽的身体举起。 三雨那变成了兔子的身体大得惊人,使衣绪花的脚浮在了空中。 「所以……所以!不要连有叶都抢走啊!」 「……我不介意你喜欢有叶君。如果有叶君选择了三雨同学,我觉得那也不错。但是——」 衣绪花以被吊着的姿势,拼命挤出声音。 就像她不得不回应三雨的呼喊一般。 「——你真的喜欢有叶君的话……!为什么还要伤害他呢……!变成我……强行侵犯有叶君……这就是你、想为有叶君做的吗……!」 「那、那是……!」 就在这时,我看到了。 衣绪花无力垂下的手臂前端。张开的手中,形成了小小的火焰。 那飘摇着变大的火球,如线香花火般落到正下方,顿时灼烧了三雨的脚。 「呜咕……!」 三雨不由自主地松开手,衣绪花随之落地。衣绪花抬手朝向慌张后退的三雨,锁定了目标。 「三雨同学,你多恨我都没有关系,我已经习惯了嫉妒和怨恨。但是,如果你要伤害有叶君……我,一步也不会退让!」 「说、说得好像你什么都懂一样……别插进我和有叶之间啊!」 「我!是在说!要守护他!」 三雨的双腿,一下子缩起。 衣绪花的手中,火焰闪耀。 两股力量即将发生碰撞。 看着这幕,我想到。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不,其实根本不用思考。 都是我的错。 我令一切都悬而未决。 因为我没有决定好自己的心意。 衣绪花也好,三雨也好,都不该受到这样的伤害。 应该受到惩罚的人,是我。 所以我不能倒在这种地方。 我勉强支撑起剧痛的身体,向快要崩溃的双腿中注入力气。 然后向。 射出的火焰。 猛扑的野兽。之间。 纵身跃去。 第七章 踩上绝缘意面 「有叶君!太好了……你醒了……!」 衣绪花担心地看着我说道。我这才意识到自己之前失去了知觉。她细长清秀的眼睛湿润了,长长的睫毛随着眨眼晃动。干裂的嘴唇诉说着她一直都守在这里。 「衣绪花,你没事吧?」 看到她的样子,我立刻就说出了这句话。 「你在说什么啊!」 「不,那个……」 「我怎么样都无所谓。有叶君……有叶君……!」 我想要安慰眼看就要泣不成声的她,却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我在这里做什么来着? 她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渐渐取回记忆,想起了自己所处的境遇。 环顾四周,周围已一片狼借。玻璃窗碎成了粉末,细小的碎片散落在地毯上。电视布满裂痕翻了个底朝天。矮桌的桌腿断了,其中一个不知飞去了哪里,完全找不到。我躺着的沙发,可以说是唯一一个完好无恙的。左邻右舍报警了的话可就麻烦了,这个不合时宜却又切合实际的担心盘旋在我脑海中。侧耳倾听,目前似乎还没有传来警笛声。 不可思议的是,即使视线模糊,但我立刻就知道,眼前的不是变化了姿态的三雨,而是衣绪花。不用看发饰,仅凭表情和动作,便能感受到衣绪花独有的存在感,与其说是理解不如说是真实地感受到。 这样一比就体会到,想要取代某人果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疼疼疼……」 我一扭动身子,两臂和后背就都痛了起来。我看向身体才发现自己正处于不得了的状态。 上半身的衣服被脱掉,双臂上缠着一圈圈绷带。绷带还延伸到了身体上,背后有一种软乎乎的触感。 「有叶君跑进了我和三雨同学中间,可是已经来不及停手了。我……烧伤了有叶君的后背。对不起。」 衣绪花温顺地低下头,双手用力握紧。 向下看去,放在地板上的绿色十字急救箱映入眼帘。绷带肯定是从这里面拿出来的。贴在背上的大概是发烧时用的冰袋吧。从高明的绷带包扎方法中,我直觉地猜到是衣绪花给我做的治疗。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该如何将布裹在身体上吧。这个技术竟然会在当下的情况发挥作用,我连想都没有想过。 不管怎么说,听了她的话我反而放心了。虽然绷带包扎的太夸张吓了我一跳,但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痛。而且,既然衣绪花的火焰烧到了我,就说明没有触及到三雨。这样一来,这双手臂就是从三雨的爪下成功守护了衣绪花。 思考至此,我终于想起来。 对了,三雨她…… 我撑起疼痛的身体,转动脖子,便看到她正静坐在房间的角落里。她支起膝盖低着头,看不见脸。从头上长出的两只耳朵,轻轻地跳动着。 身体的其他部分,似乎已恢复了原样。 「那个,三雨。你——」 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但我还是向三雨搭话。这时。 「对不起。」 说完,她泪如雨下。 看到这幕,衣绪花用力皱起了眉头。 「你为什么要哭啊!」 「对不起……对不起……!」 「才不是对不起吧!为什么!」 衣绪花怒气冲冲地站起身来逼问三雨。我抬起一只手拦住了她 「衣绪花,算了。」 「可是!」 「我又没什么事。」 「……!」 「谢谢你担心我。可是,说到底都是我的错。而且……还必须要驱除恶魔啊。」 衣绪花露出既像为难又像不爽的表情,再次坐了下来。 「三雨,希望你能告诉我,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那是……」 看到三雨吞吞吐吐的样子,我尽可能做出笑容对她说道。 「我仍然是你的驱魔师。想成为三雨的力量——想驱除恶魔,我现在也是这么想的。」 虽然我觉得有很多不得不说的话。 但我现在已经竭尽全力了。 三雨吃惊地睁大了眼睛,然后再次低下头,接着开始慢慢说起来。 「……我呢,在不久前,早上起床后……就变成了衣绪花酱。」 衣绪花明显抿紧了嘴。但她一言未发,默默地听着。 看到这幕,我也静静地倾听。 「太突然了,所以我吓了一跳。因为一照镜子,就发现自己变成衣绪花酱了。我搞不清楚到底怎么了。开始时是偷偷出门的。穿着和杂志上见过的一样的衣服,感觉很开心。」 我终于意识到了。 衣绪花之前给我看的那张照片。 那并不是模仿衣绪花的某个人。 而是变成了衣绪花本人的三雨。 「但是,我现在明白了。恶魔实现了我的愿望。我喜欢有叶,但有叶身边已经有衣绪花酱了,我觉得自己绝对赢不了衣绪花酱。所以,我——」 「——想成为我。」 衣绪花接过三雨这句话。三雨点了点头,兔子耳朵随之摇晃。 「不久后,我偷偷去了学校。虽然一开始很害怕,不过知道衣绪花酱在休息。没想到,谁都没有察觉。所以,我就想,已经不想再变回自己了……」 「怎么可能,你迟早会和衣绪花碰上,不可能一直持续……」 「就算变成我,也没有任何好处。」 衣绪花打断了我的话,如此说道。 三雨抱住膝盖,扭开脸嘟囔道。 「衣绪花酱是不会懂的。因为,衣绪花酱拥有所有我想要的东西不是么?我既不可爱,又矮,连穿衣都不时尚,还没有什么才能,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想再做自己,想要消失,每天都这么想……然后……」 衣绪花用力握紧了拳头。她来到坐在地板上的三雨身旁,跪在地上,双手颤抖着。她的愤怒化为火焰喷涌而出—— 我本以为会这样。 但并非如此。 从她细长清秀的眼睛里,泪珠不断流出。 那水滴就像坡道上的弹珠般,顺着她光滑的脸颊滚落。 「这……什么都不是。」 在我问她怎么了之前,她用手背擦掉了眼泪。泪水侵染在薄薄的黑色手套上,化为泪痕。 「……对不起。和衣绪花酱说的一样,我太任性了。有叶——不,我连衣绪花酱也不想伤害——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因为我是笨蛋吧。」 三雨自嘲道。 「有叶君。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不……我不知道。」 对于衣绪花的问题,我只能诚实地回答。 三雨的想法,已经充分传达过来了。 并非忽视衣绪花遭遇的危险。但我能理解她也有自己的感情。那确实非常的迫切吧,以至于会被恶魔附身。也许不该对三雨的所作所为予以肯定,但至少,我无论如何也无法抱有否定。因为,说到底这都是我的错。 即使责备三雨,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没错,我是三雨的驱魔师。所以没能驱除她的恶魔,我是有责任的。 当然,我现在也想为三雨驱除恶魔。但是,我已经无法再为她做些什么了。 因为我对她来说就是愿望本身。 所以我无法驱除三雨的恶魔。 我刚想到这里,一直沉默的衣绪花就严肃地开口道。 「……我来驱除。」 「唉?」 她抛出的话过于出乎预料,令我不禁反问。三雨也睁大了眼睛。 看到我们的样子,衣绪花再次强有力地做出宣言。 「三雨同学。我是说,由我来驱除你的恶魔。」 ■ 自那之后过了数日,某天放学后。 我来到了学校屋顶。 准备就绪了,我们谈下今后的事——衣绪花如此说道,把我叫了出来。 我一打开仍旧坏着的门,耀眼的逆光就灼烧着眼睛。 从光中出现的,是背对着我的衣绪花的剪影。 即使在这处谁都看不到的地方,她的站姿也依然完美的。她的秀发在微风的吹拂下随意飘扬。 「等你好久了。」 衣绪花背对着我,平静但清楚地说道。我察觉不出里面究竟蕴含着怎样的感情。 突然,我想起与她相遇时的事。想起了那时正在燃烧的她。 虽然没隔多久,但总觉得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那之后,我就赶紧和佐伊联系。可她却只给我发了个简洁的消息『事情我听说了哦,就交给衣绪花君吧』。虽然我也想过直接去保健室,但佐伊大概什么都不会告诉我吧。毕竟相处了那么长时间,只从信息的字面上我就能理解她的意思。 衣绪花之前说,她和佐伊谈过。所以衣绪花确实把自己亲自驱除恶魔的事告诉佐伊了吧。 但是,为什么? 她说要驱除恶魔,我并非不理解。毕竟她以前就说过这种话,而且作为曾经的当事人,她可能有着责任感吧。甚至可以说,很有责任感强烈的衣绪花的风格。 可是。 跟我商量一下不行么? 难道说,她在生我的气? 这样的话,又是为何生气? 我既觉得有很多头绪,却又觉得一个也没有。 感觉自己突然被扔到了一片漆黑之中。 「衣绪花,你……」 「啊,让、让您久等了。」 然而,三雨开门出现,打断了我的话。 她低着头,垂着眼。虽然她姑且穿着制服,但头上还戴着一个似曾相识的鸭舌帽。 「没想到长了耳朵也没有暴露呢。这样的话,说不定能一直隐藏下去。开玩笑的……哎呀,我只是一直待在保健室而已……」 她插科打诨的样子令我心痛。我在她耳边悄悄问道。 「佐伊对你说什么了?」 「嗯……她说照衣绪花酱说的做……」 就在我们面面相觑时。 「就是这样。」 「哇。」 「啊。」 衣绪花插了进来。 「有叶君。三雨同学,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的驱魔师。」 不知何时,衣绪花戴上了眼镜。 我和三雨再次面面相觑。 「你、眼睛不好么……?」 「在模仿佐伊酱老师……?」 「这不也挺好的么?又没有度数!而且眼镜也是时尚重要的一部分!」 说着,她推了下眼镜。那只手上,仍然戴着黑色手套。难道这也是用来活跃驱魔师气氛的道具吗? 她清了下嗓子后,开始说道。 「我会作为驱魔师,驱除三雨同学的恶魔。这件事佐伊老师也已经同意了。由我来驱魔的话,岂止是乘上大船,而是乘上了不沉舰队。」 老实说,我反而越来越不安了,但我只是想想并没有说出口。 看向身旁,三雨果然是同样的表情。 「衣绪花,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叶君。也就是说,你驱魔师失格了。」 她锐利的目光穿过眼睛的镜片。 「那种事!」 我不由主地想要反驳,却说不出下文。 因为,她的话是正确的。 我羡慕衣绪花和三雨。羡慕两人有喜欢的东西,有自己的轴心。 所以我想成为驱魔师。 完成被赋予的驱魔师的职责,驱除恶魔。不知不觉间,我沉迷进了被赋予给我的应尽的指责。 但是,结果就是这副惨状。 回过神来,我正处于愿望的正中央。 因此而无能为力。 我,只有我,是绝对无法驱除恶魔的。 为了驱除恶魔——我不能以这种理由来回应三雨的心意。 ……不,严格来说并非如此。而是我虽然知道三雨的愿望,却选择了不去实现她的愿望。虽然被三雨说了喜欢,却没能回应她的心意。虽然知道驱除恶魔的方法,却还是决定不去驱除恶魔。虽然有办法拯救变成野兽模样的她,我却没有去救三雨。 为什么? 既不是因为三雨用衣绪花的样子欺骗我,也不是因为她想凭借武力侵犯我,更不是因为她打伤了我。归根结底,这一切都是我的责任。受伤的不是我,而是三雨。考虑到这些,反而应该是我向她赎罪吧。 连我自己也无法好好说出理由。 我看向衣绪花的脸。 看不出她究竟在考虑些什么。 细细想来,多久没有和衣绪花面对面交谈了呢? 毕竟之前和我说话的不是衣绪花,而是三雨。 我和她之间的距离触手可及。但是,却感觉咫尺天涯。 衣绪花,是长成这样来着?我如此想到。 之所以这么想一定不是因为眼镜。 「你到底要怎么样……驱除三雨的恶魔呢?」 她点点头表示理解,然后没有面向发问的我,而是面向三雨,回答道。 「三雨同学,我考虑过了。」 「是、是的……」 「我已经知道你的愿望了。你喜欢有叶君对吧。」 三雨倒吸一口凉气。 「喜欢对吧?」 「没、没错。」 「既然如此,驱除恶魔的方法就只有一个。」 「哎……」 「把有叶君攻略。」 雷声响起。随着轰隆一声巨响,地面传来震动。 不对,这里是屋顶。这些不过是错觉。 只是因为受到了如此大的冲击。以至于出现了这样的耳鸣。 三雨面如土色,变得像阴天一样灰蒙蒙的。嘴唇也在不住哆嗦。 「你在……你在说什么!」 「佐伊说过,恶魔是一种概念,从逻辑上考虑,这是理所当然的。」 「你说理所当然……」 「三雨同学的愿望是和有叶君交往。为了正确地实现这个愿望,就只有让有叶君迷上你了吧。但是,不能变成我的样子。在成为世界第一模特之前,我不会让出自己的人生。」 「这个方法也太乱来了!」 「那么,你能驱魔吗?」 「这……」 「有叶君,你能实现三雨同学的愿望吗?」 「愿望……你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明白哦。我不说清楚你就不明白吗??「 她用黑色的手抓住我的胸口。 「我是在问你,你想不想和三雨同学交往!」 我想起了在屋顶上被衣绪花扔飞时的事。现在奔腾着的感觉,比那时后背撞到混凝土地板的感觉上要更痛。我已分不清,这到底是心痛还是身体在痛。 「我……」 她松开手,我踉跄地向后倒退。 衣绪花像吐出龙息一般叹了口气,然后面向三雨。 「三雨同学。」 「呀、呀。」 衣绪花离开我,这次则是向三雨逼近。 「你有驱除恶魔的意思吗?」 「有、有啊!这样下去……可就困扰了……」 说着,她把手放在了鸭舌帽上。长长的耳朵应该就团在里面。 「那么,请你下定决心吧。」 「不、不可能的啊!」 她晃动着身体发出悲痛的叫喊,鸭舌帽随之掉落地面。 长长的耳朵显露,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衣绪花酱,我很碍事吧。你明知道绝对不可能,是想让我放弃才这样说的,对吧?因为衣绪花酱,对有叶——」 「哈?」 衣绪花皱起眉头,嗤笑道。 「难道说。你不会以为?我?喜欢有叶君吧?」 「唉……」 三雨呆若木鸡,不,应该说呆若木兔。 「失礼也要有个限度吧。我可是迟早会俘虏世界的模特。怎么可能会喜欢这种一无是处的人?」 说到‘这种’时,衣绪花指向我。但她的目光是朝向三雨,所以不知道她脸上是怎样的表情。还有,也不知道我脸上是怎样的表情。 但唯有一事毫无疑问,我的脸上一定一片狼借。 然而,我内心的想法对事态来说微不足道。 「可是!有叶他驱除了衣绪花酱的恶魔不是么!?他救了你不是么!?」 「当然,我对此非常感激。但一码归一码,恋爱这种无聊的东西,我从一开始就不需要。」 衣绪花毫不迟疑,斩钉截铁地断言道。 「因为就算喜欢上别人,衣服也不会因此而变得漂亮吧。」 「或、或许是……那么、为什么……」 面对三雨的质问,衣绪花一瞬间屏住了呼吸,然后像做好了觉悟般放言道。 「因为我和你一样。」 「一样……你在说什么呢!?」 这次,轮到三雨驳斥衣绪花了。 「我和衣绪花酱不一样!是吧!」 「是的。」 「唉……什么?你说的话不矛盾吗?」 「对,我刚才说过了吧,我是迟早会俘虏世界的模特。」 「……衣绪花酱很漂亮呢,我是最清楚这点的。但是,就算外表变成了衣绪花酱……我还是没有这样的自信……」 「也许我确实得到了很多恩惠。生来就有着健康的身体和优越的骨骼,父母虽然不情愿但还是支持我,有出色的经纪人随行,还有身为模特的工作。」 「什、什么啊,这次是自卖自夸!?」 「但是——」 衣绪花朝三雨逼近一步。 而三雨则后退一步。 「──我讨厌自己。明明容易发胖却总爱吃卡路里高的东西,因为懒散,导致独居的房间中净是垃圾。有很多想做的事,体力却完全跟不上。性格不好,希望讨厌的人全都死掉。还老是发火。连服装也是,不懂的地方越学越多。每次看到拍的写真,就会感到和真正厉害的人的差距。真想消失。」 衣绪花痛苦地吸了口气。 「即便如此,我也不想放弃。因为我没有放弃,改变了讨厌的自己,所以才有现在的我。如果我看起来什么都有……不,别人眼里我所拥有的东西,全是我自己积累起来的。即使有很多次即将崩溃,我也在已有的基础上,一个、一个地积累起来。」 「呜……」 长耳兔子的眼睛渐渐变红。 不久,大颗的泪珠就从眼中洒落而下。 「三雨同学依赖恶魔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你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所以从一开始就放弃了。」 「放弃什么的,我……」 「那为什么不和我战斗呢?为什么不想超越我,捕获有叶君的心呢?为什么要变成我──为什么要变成伊藤衣绪花呢?」 衣绪花的话毫不留情地追逼着三雨。 但在我看来,这也是在剖析她自己。 「不要未战先败。你应该去战斗,和我战斗。」 衣绪花弯腰捡起掉在地板上的鸭舌帽,并将三雨的耳朵整齐叠起,然后给她带上了帽子。 接着用双手轻轻抱住三雨。 「所以,三雨同学。……你的恋爱,才刚刚开始。」 颤动着的三雨慢慢抬起手,紧紧地抓住了衣绪花的后背。 「呜、呜呜呜呜呜!」 三雨将脸靠在衣绪花的肩上,呜呜抽泣。愤怒啊,悲伤啊,这些难以用言语表达的感情,通过空气传递过来。 于此同时,我明白了。 确实,这只有衣绪花才做得到。 其实,应该由我和三雨谈心吧。作为离她最近的朋友。 但是,对三雨来说我已经不是朋友了。我不知道该以怎样的心情来接受它。如今依然。 衣绪花是正确的。 我无法,驱除这个恶魔。 「但是,我不可能变得像衣绪花酱那样漂亮。……不对,就算我曾经变成过衣绪花酱,却还是没有改变。事到如今……无论做什么……」 「不是的。三雨同学有三雨同学自己的做法。怎么做,才能让你挺起胸膛说自己真的倾尽全力了呢?怎么做,才能将你的那份心意在真正的意义上传达过去呢?你敢说现在的你就是最好的自己么?」 三雨移开身体,用手捂住了嘴。 她陷入沉思。而衣绪花则注视着这幕。 不久,她突然抬起头来。 「我会……我要去做……!」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嗡嗡的震动声。我立刻看向自己的手机,三雨则把手放在了口袋上面。但震动声再次响起时,是衣绪花拿出手机看着屏幕。 「时间到了。」 「什么?」 「我一开始就知道三雨同学的答案。」 「答案?怎么可能?」 「对,我还叫来了帮手。」 衣绪花刚指过去,门就缓缓打开了。 从门边探出头来的是。 「打搅了……」 遮住单眼的长长刘海,和从斜着咧开的嘴中露出的尖牙。 「……唉?怎么搞的?气氛是不是好沉重?」 是海前辈。 ■ 「我已经把情况告诉海前辈了。」 我们按照衣绪花的指示,来到了轻音乐部的活动室。 满是灰尘的味道,而且实际上确实充满灰尘的活动室,感觉就像仓库一样。一套巨大的架子鼓占据了大部分空间,墙边堆着四方形的、看起来很重的器材。黑色的电缆随意爬在地板上,要绕着这东西走路可够呛——刚想到这,三雨和海前辈就满不在乎地踩在上面走路,我便也效仿她们。随乡入乡,入社团活动室就随社团成员。 「从衣绪花酱那里听说时,吓了我一跳。三雨,各种事都对不起了。真不知道你有那么多想不开的烦恼。不过,我还是想让文化祭成功。没错。」 海前辈如此说道,虽然一如既往轻飘飘的,但比平时要稍微多点热情。 「诶?啊、嗯。海君,谢谢你……?」 「为什么是疑问句啊!」 看到这幕,我不禁对衣绪花耳语道。 「你怎么对他说的?」 「三雨同学因为恋爱而烦恼,结果精神状态差到连学校都请假了,练习也无法进行,但是为了给这份心意做个了结她还是回来了。」 「什么鬼!?」 听到她堂堂正正地说出这种话,我和三雨同时叫出了声。 「大致对得上吧?」 「只有大致对上了而已吧!」 「只要重点对上了不就够了。」 「呜呜……虽然很羞耻,但说的没错,还不了嘴……」 本想继续反驳,但这种情况只能作罢。能不用和海前辈说恶魔的事的话,还是这样更好。 衣绪花表情平静,就像这些都在她意料之中般,继续说道。 「就是这么回事,三雨同学。我想,如果你要带着自信再一次传达出自己的心意的话,就只有以这种形式了吧。」 三雨呆住了。 我代替她对衣绪花反驳道。 「可是,三雨说她在人前发不出声音……」 我想起了在卡拉ok包厢时的事。三雨那时的声音确实是嘶哑的。 「这点我会想办法的。」 「想办法……我是做不到的。至今都不知试过多少次了,还是不行……」 「三雨同学。」 「唔……」 衣绪花用目光压向她,三雨不禁后退。 她想说的话很明显。 不要放弃。 「确实,我并不是音乐方面的专家。可是,站在人前方面我是专业的。甚至可以说是一流。」 注意到时,衣绪花已回到了正常运转的霸王龙模式。这样一来,就没什么能动摇她了。 「明明在没有人的地方可以走的很完美,但在人前走路就会双腿打结,走秀变得僵硬。模特也经常会这样。」 「那、那么该怎么办呢!?」 「答案很简单。只有训练。」 「训、练……」 「对,三雨同学,你训练过吗?」 「我、我和老师学习过,可是……总是做不好……」 「你想着‘反正我肯定做不到’,就中途放弃了是么?」 「什、什么?你会读心么!?」 听到这话,衣绪花的表情一下子放松了。 「我不是说过了么?我和三雨同学一样。」 衣绪花的话,是无可反驳的正论。但我却从没有过这种想法。能让三雨前进的,不是我,而是衣绪花。 而且,就算我提出这种正论,也不会有任何说服力吧。 可如果由衣绪花来说,这句话就很有分量。 原因很简单。 因为她自己已经将其跨越了。 衣绪花说过,她和三雨一样。 既然如此。三雨一定也做得到。 「敌不过……」 「衣绪花酱,真不得了啊……」 我和海前辈同时叹息了一声。她被称为恐龙之王可不是闹着玩的。 「可是,一下子就像衣绪花那样在人前堂堂正正地……不可能做得到啊……」 「我说啊,三雨。」 海前辈战战兢兢地插嘴道。 「海君……?」 「我之所以找你,是因为三雨唱歌时,我听到了。」 「哎?什么时候?我从来没有在海君面前唱歌过吧!?」 「你一个人在活动室时,偶尔会弹唱对吧?我在外面听到过。不过,我好像搞错了。」 「唉?指我么?」 「不,不是指三雨。总觉得……你看起来很开心呢。你喜欢音乐这事一看就懂,所以还以为你有什么顾虑才想做吉他手。这事,我好像搞错了……啊,算了!我也说不好。」 他害羞地揪紧搭在眼前的刘海,继续说道。 「所以我才邀请你做主唱。虽然我知道三雨不太起劲……但我觉得,我不拉你做的话,你是绝对不会做的。不过,真的很抱歉,强行邀请你,然后还一直催你。不来练习也好,发出不声音也好,我都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做才好。可要是能发现你是那么烦恼的话,我应该还能做更多事情吧?我真是太迟钝了。」 「怎么会,不是海君的错……」 「不,听了刚才的话,我觉得你没能发挥出实力,也有我的错。因为我身为乐队成员,太不中用了。」 海前辈不好意思地扯了下并列着尖牙的嘴。 「但是,我也会努力的,我们再来一次吧。我……那个,是因为想和你一起演奏,才找你的。」 衣绪花淡淡一笑后,用鼻子哼了一声。 「三雨同学,到了这地步你还想逃跑吗??「 「我……我才不会逃跑!」 然后衣绪花用力地将食指指向空中。就像指挥航向的船长一样。 「很好,请你别忘了这句话哦。从现在起,我就是……你的制作人。」 ■ 留下要商量乐队事情的三雨和海前辈,我和衣绪花离开了活动室。 虽说是文化祭准备期间,但学校却很安静。本来就很少有学生会做些什么,而且大多会在校外做准备。 两人走在走廊时,我下定了决心。 要问衣绪花的话,只有现在了。 她的举动中,有太多无法理解的地方。 「衣绪花。」 「什么事?」 「那个……你说要驱除恶魔,是认真的吗?」 「肯定是认真的吧。」 「但是……」 「因为你做不到,所以由我来做。请你不要多嘴废话。」 「不可能不管吧,你打算怎么做?」 「我已经和佐伊好好商量过了。」 「就是这个,佐伊也很奇怪,你们到底谈了些什么?」 她态度带刺,让人难以搭话。就像把焦躁当做推进力般快步前行。这比想象中还要无情的说法,并非不令我感到畏缩。但是,我不能被她甩下。 那之后,我越想就越是不能接受。 三雨的愿望与我有关。因此,我非但无法驱魔,反而还会碍事。这事可以理解。三雨需要好好倾吐自己的心意,而这必须通过音乐、通过乐队、通过摇滚才能做到。这点我也能理解。能够支持这一切的,肯定不是我,而是衣绪花。 但是,还是有什么不对劲。 佐伊也好,衣绪花也好,都不想告诉我任何事。甚至到了不自然的地步。 我也是当事人啊。被恶魔卷入,受了伤,并且和愿望有关。 「衣绪花,等等!」 我想要抓住她裹着黑色手套的手。 但是,伸过去的手却被狠狠地甩开了。 「别碰我!下流。」 「为……为什么?为什么什么都不对我说!」 听到这话,衣绪花一下子停住了。 「你说、为什么……?」 然后她转过身来,正面宣泄道。 「那就反过来说吧。什么都不说的是有叶君才对吧?我都听佐伊说了。瞒着我和三雨同学去约会,到头来还被变成我样子的三雨同学推倒,你很开心吧。」 「那样子看起来很开心!?」 「对,看起来是的。被我妨碍了,你很失望对吧?也是呢,毕竟差一点就能和我做完了呢。今天是干什么?是来袭击我的么?真可怕,请你走远点,别跟着我。」 「才不是!我只是想谈谈……」 「不巧,我没有什么可和你谈的。反正你只是对我的外表感兴趣吧?只要是美女模特的话任谁都行吧?我和这样看待我的人又有什么可谈的?你甚至连内在是三雨同学都没有发现呢。真是瞧不起你。」 她的声音,就像尖刀般越来越锐利。但我知道,那尖锐的声音是忍耐泪水时,从喉咙里发出的声音。 「不,我发现了。」 「……哎?」 「虽然和你说的一样,没有立即发现。但是,一起出去了一会儿后,就觉得不对劲了。那个时候,被我发现的三雨……就破罐子破摔了。」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就算在我看来,也是一模一样……」 「我知道哦,因为我一直和衣绪花──一直和你在一起。」 大颗的泪珠顿时从她睁大的眼睛里落下。 连同之前的敌意一起。 但她立即闭紧双眼,握紧拳头。 「三雨同学很可怜。被恶魔附身,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解决,担心一辈子就这样下去,希望自己能够消失,她每天都这样想着。我比谁都明白这种感觉。所以我想帮她。我不知道三雨同学是怎么想的……但我想和她做朋友。」 「衣绪花……」 「我是支持她的。支持三雨同学能向有叶君传达心意。当然,是否回应就取决于有叶君了。」 我说不出话来。 冲击呼啸而至。但是,我自己也只明白这些。 衣绪花在支持三雨。 我自己也说不清,为何这事会令我的心如此动摇。 我只能在,令我头晕目眩的动摇中呆立不动。 「我们别再见面了。」 「哎?」 「我的恶魔已经被驱除了,而三雨同学的恶魔则由我来驱除。」 「怎么能这样!」 「因为有叶君你,已经完全不是驱魔师了。」 说完这些,衣绪花便迈步离去。 已经完全不是驱魔师了。 这句话震耳欲聋,令我呆在原地动弹不得。 那么,我到底是什么呢? 我无法为自己的问题找到答案,就这样被一直落在原地。 第八章 君为谁歌 然后,我就和衣绪花酱一起搞起了乐队。 毕竟我向学校请了假,所以实在不能一直使用活动室。我们便租借车站附近的录音室进行练习。尤其是活动室的架子鼓很破旧,果然还是录音室的鼓音色更好,鼓手晴太君也很开心。 先不提贝斯手海君,衣绪花酱突然出现在练习中,令晴太君吓了一大跳。也是呢。换我也会大吃一惊。毕竟那位伊藤衣绪花竟然突然来到乐队,还抱着胳膊紧盯着我。 但是,晴太君对我说。 「上吧。」 总是沉默寡言的晴太君的这句话,让我挺直了腰干。 没错。我不上不行。 难得这两个人和衣绪花酱都来帮我。 实际上,衣绪花酱非常可靠。 衣绪花酱她,在站在人前方面真的是职业的。她非常清楚要以怎么样的心态进行什么样的练习,才能在舞台上好好表现,不会失败。虽然她说过对音乐不太了解,但耳朵很灵敏,特别是对节奏的偏差非常敏感,演奏上也给了我很多建议,海君和晴太君也吓了一跳。 但是,必须想办法解决的,果然还是我的歌声。 衣绪花酱对我说,第一次站在麦克风前的情景,一定不能忘记。 「啊……呜……」 不出意料,我就像喉咙里堵了什么东西般,发不出声音。她看着我道。 「三雨同学,对不起。」 「哎?」 在我问她为什么要道歉之前。 衣绪花酱给我肚子来了一拳。 一记几乎要击穿横隔膜的上勾拳刺向我的心窝。 咳嗽声猛地进入麦克风,化为刺耳的蜂鸣声。 「你、你干什么!」 「三雨同学,你刚才在想什么?」 「唉……唱不好就糟了……」 「你的目的是把歌唱好吗?」 「不、不是。」 「那是什么?」 「是……」 对着麦克风,我实在没法连那种话说出来。因为,海君和晴太君都在听着。 但是,我觉得已经传达给衣绪花酱了。 我的目标是,再次将心意好好地传达给有叶。 不是靠着势头,而是让他听到我一生一次的告白。 「下次再想,希望能唱好歌之类无聊的事,我就再给你一拳。」 「我才不想那么轻易就挨揍……!」 「那么,请你只想着自己应该做什么。海前辈、晴太前辈,请再来一次。」 海君耸了耸肩,向晴太君下达指示,鼓棒的干涩声音随之响起。 配合鼓声,海君加入了贝斯,我则重叠上吉他。 然后,开始唱歌。 喉咙果然变紧,呼吸开始困难──本以为会这样。 可我却唱了出来,而且流畅到自己都为之震惊。 「哎……好厉害!明明至今无论试多少次都做不到!」 「没什么厉害的,而是你本来就做得到,三雨同学。」 说完,衣绪花酱微微一笑。 海君和晴太君也相视而笑。 这类事发生了很多次。越听她的话就越为自己感到羞愧。 不是为我没有知识和技巧。也不是为我畏缩不前的事。 而是为,自以为衣绪花酱天生就拥有一切而羞愧。 如果一开始就做得到,就不需要克服的方法了。 之所以知道那么多控制自己的方法。 就是因为在人前露面时,她会害怕、紧张,并且失败过。 努力练歌后,总算能唱了。尽管练习了很久,但在别人面前时声音还是会颤抖。虽然不知道正式演出时能不能好好出声,但比起之前要好多了。别放弃,衣绪花酱这样说过。我觉得这句话是对的。 站在舞台上时,必须考虑的最大问题之一,就是我的外观。海君吐槽我一直戴着帽子,我就按和佐伊商量好的,轻描淡写地说了句‘哎呀,压力太大导致斑秃了。’。结果让他担心的不得了。海君有时认为他可能把我给逼到绝境了。被海君邀请时,我很开心,想着努力的话也许就做得到,但却不行。而且逃跑的是我,海君没必要那么放在心上。 至于外观的事,我偷偷和衣绪花酱商量了一下,她说当天穿的服装由她来准备。 「乐队全体成员的穿搭都交给我,请做好觉悟吧。」 听到这话,虽然非常期待,但衣绪花酱那金光闪闪的眼睛还是有点可怕。动真格的。衣绪花酱是动真格的。 最让人烦恼的,是歌词。 总共有5首歌,其中有4首是翻唱,但最后一首歌是海君作曲。 我则负责填词。 练习时只是哼唱,然后在这期间拼命地思考歌词。 直面自己的心意,比想象中更困难。各种各样的事浮上心头、转来转去,就像黄油般粘稠地溶化,不知流向何处。 我若无其事地听过的所有摇滚,也是像这样写下歌词的吧。 不过感觉大部分都净是在唱一些更加无聊的东西。 衣绪花酱不厌其烦地陪着我。她在萨莉亚点了免费续杯饮料后,无论多久都一直陪在我身边,注视着面对笔记本抱头苦恼的我。 怎么也写不出副歌,就问了下衣绪花酱该怎么办。但是衣绪花酱缓缓摇了摇头。 「唯独这个我帮不上忙,因为这件事只能由三雨同学自己决定。」 可她又稍微想了下,然后半带自言自语地说道。 「……我烦恼的时候,会尽可能做到真挚。做衣服的人的心情啦,自己的直觉啦,对这些东西做到真挚。所以,把你真挚的心意写出来不就好了么?」 我想起了她一开始对我说过的话。 现在的目标是,我要好好地传达自己的心意。 对有叶的心意。 「呐,衣绪花酱。你为什么要为我做那么多?」 衣绪花酱稍微犹豫了下后,笑着回答道。 「因为我是你的驱魔师。」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到现在都搞不清楚。 虽然没有变身成衣绪花酱,但耳朵还长着,也就说明恶魔还在我体内吧。心中确实有着愿望。即使是现在,一想到有叶心里就很痛苦。 但是,我很满足,以至于就算痛苦也仍能努力。 我和衣绪花酱以恶魔的力量互相碰撞。还让有叶受了伤。内心和身体都受了伤。 所以我觉得说这种话实在是任性过头了,因此说不出口。 我不认为衣绪花酱是驱魔师。 那么是制作人?也许是吧。 我们要是能就这样成为朋友就好了。 ■ 在文化祭当天被叫出来之前,我没有和任何人联系。 衣绪花也好,三雨也好,佐伊也好。 不可能联系她们吧。 衣绪花说她瞧不起我。 也不再是三雨的驱魔师了。 即使和佐伊联系,也只会被她闪烁其词地糊弄过去。 我无奈地给萝兹发了一条信息,说文化祭的live应该会举行。但面对纯粹地感到开心的萝兹,我不知该如何回应。自己主动提出话题却落得这副惨状,真是不像样。 尽管如此,我每天还是若无其事地去上学。 本应坐着三雨的邻座空无一人,衣绪花也没再从隔壁班来过。三雨应该是在佐伊的担保下向学校请假,到哪里练习去了吧。如果连乐队的成员都偷懒,那也只能为这真正自由的校风咋舌了。 我则取回了曾经的日子,和以前一样,每天都呆呆地看着手机。 取回这个词,说得简直就像我如此期望一般。 有段时间,我确实期望着平稳的日常。但它已消失在遥远的彼方。有衣绪花,有三雨,有佐伊,有萝兹。失去之后才意识到,那里才是我如今的日常。但这一切,都已烟消云散。 只是回到了和大家相遇之前而已,为何会觉得如此空虚呢? 一闲得发慌,就净想些不好的事。 心中思绪万千。那时接受了三雨的心意就好了吗?怎么才能不被衣绪花讨厌呢?我作为驱魔师,能好好地驱除恶魔么? 我自己也明白这问题没有答案。 所以文化祭当天被三雨叫出来时,我感觉像是在上断头台。 巨大的出入口建于校门前,弄得真的像是什么活动一样。一定是学生做的吧。自主性真是一种可怕的东西。只是因为想做,就在没人拜托的情况下做出了这种东西。至于学校是否考虑到了这一点,鉴于他们对其他部分置之不理,所以我对此表示怀疑。但至少可以肯定的是,这个文化节祭是为了让真正有事想做的学生们能全力以赴,而准备的。 文化祭盛况空前,很多校外人士也来参加。我不喜欢热闹的地方,但这并不是心烦意乱的唯一原因。 我看向自己的双手。手上悲哀地空无一物,象征着我的无力。 「有、有叶……」 所以,当被叫到空教室和三雨见面时,我非常紧张。 一眼就能看出,三雨也很紧张。和平时相比明显缺少血色,脸也更白。 「三雨!?你这打扮!」 我不由自主地叫出声。 她一身兔女郎装束。 长在头上的长耳丝毫没有隐藏,而是挺直地主张着自己的存在。上身披件黑色夹克,下面穿着皮质短裤,大腿完全暴露在外,白色的尾巴从后面冒出。脚上的靴子则覆盖到膝盖,看起来颇为厚重。仔细一看,并不是我所熟悉的兔女郎。但无庸置疑,兔耳作为装扮毫无违和地融入了其中。 「那个、这个呢,是衣绪花酱给我选的。她说,怎么都蒙混不过去,还是穿这种服装比较好。……怎么样?」 「不、那个……」 三雨有些害羞地眨了眨比平时更显水秀的睫毛。 我现在大概就像个浮出水面的金鱼一样,嘴巴一张一合。 一句话来说。 非常合适。 可爱还是不可爱,时髦还是不时髦,这些我都不太明白。虽然不明白,但我直觉地认为这应该就是三雨真正的姿态吧。 冷静想想的话,不可能是这样。毕竟她正被恶魔附身,还穿着衣绪花挑选的衣服。明明如此。 我紧紧盯着三雨。然后意识到了一件事。 之所以认为这是她真正的姿态,不仅仅是由于服装。 感觉三雨自身也有了些改变。 与穿着相比,改变的并没有那么明显。腰板比平时更直了点,眼神也更坚定了些,大概是由于这些东西的积累。 「怎么说呢,总觉得很有三雨的风格。」 我勉强挤出这句话。三雨则带着稍显复杂的表情笑了。 「那个呀,我也是这么想的。衣绪花酱她,给别人选衣服竟然也会这样啊……吓了我一跳。」 「不,我不是这意思。」 我不由得否定。 「总觉得,从整体上来看,三雨变成了三雨。」 「哈哈,什么鬼?」 她有点为难地笑了。 「不过,我稍微放心点了。我会,好好唱的。所以,你要好好听哦。」 「嗯。」 我简短地回答。 虽然话中的含义,大概没能传达出去。 但更加重要的东西,感觉已经好好地传达过去了。 「我要去准备了,回头见。」 说完,三雨背对我走出了教室。 从体育馆隐约传来音乐的低音,好像有人在演出。确实,按节目表安排来说,现在应该是跳舞。 我想着自己也得赶紧去,便走出教室。就在这时,突然有人朝我搭话。 「你好。」 「哇!」 回头一看,一束遮住单眼的长长刘海在面前摇晃。 「海前辈?」 「是我,好久不见。」 他咧嘴一笑,尖尖的牙齿就从嘴中露了出来。 「三雨刚才说她要去准备,你不用去么?」 我不由得问道。海前辈则尴尬地扯了下长长的刘海。 「我这就过去。不说这个了,有叶是吧。有件事想问你。」 「……问、我?」 「对,问你。」 我指向自己,海前辈也指向我,两根手指一起对着我。 「哎呀,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三雨她,喜欢你是么?」 我哑口无言了。 所谓怀疑自己的耳朵,就是指这种情况吧。这句话说得极为干脆,我却花了些时间才能理解。 「哎、那个、嗯……」 「从你的反应来看,应该没错了。」 「对……她向我告白了。不过发生了很多事,不知道她现在的心情是否还一样……」 「哇哈哈,是么!哎呀——我感觉爽利多了。原来是这样啊。」 事情太过突然令我下意识说了实话。听到我的话,海前辈貌似真的心情很好,放声大笑了起来。 「那个……你并不是从别人那里听说了这事吧。到底为什么会……」 「今天要唱的歌,是我作曲,三雨填词。所以在正式演出前,我想先弄明白那是怎样的歌词。抱歉,问了些怪事。」 「不……」 「但是。」 海前辈盯着我的眼睛,穿过刘海放射出认真的光芒。 「音乐这玩意儿可不会骗人啊。」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得陷入了沉默。 「什么呀,别露出这种脸。交给我吧,我会弄得像样的。这样一来,不搞个最棒的live可不行。」 我自己都不知道,海前辈所说的这种脸是什么样子。但我脸上一定浮现出了非常奇怪的表情。 看到我这副样子,海前辈突然用力搭住我的肩膀。张满尖牙的嘴紧挨着我的脸,并咧嘴一笑。 「做为问了怪事的道歉,告诉你一件事吧。」 「是。」 「我喜欢三雨。」 实在太过突然,以至于我连反问都做不出。 只是,如同被三角形的角刺中般的冲击,直奔心头。 我花了相当长的时间,才理解对方到底说了什么。 「那个、就是、你对三雨说……」 「肯定说不出口吧。我现在告诉她,也只会让她为难。再怎么说,我也没有不知趣到这个地步。」 「是、么?」 我只好含糊地点点头。无论说是,还是说不是,都感觉不诚实。以我的立场而言,大概说什么都不合适。 可能我的表情相当复杂吧,海前辈再次笑了。 「抱歉,我并不是说要你怎么样。三雨的心意是三雨她自己的感情,不管我怎么想,都和她没有关系。」 「也许是这么回事。」 「嘛,要是一切都能尽如人意,埃里克·克莱普顿也不会写《蕾拉》了。」 「听不太懂,不过感觉和三雨说的话差不多。」 「人会和喜欢的人相似这句话,可能是真的呢。」 我们相视一笑。 不知为何,这种尴尬的、怪怪的感觉,却令人奇妙地舒适。 「问出口真是太好了。谢啦!之后给我说说你对曲子的感想吧!」 说完,他挥手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我想到,三雨真是有个好前辈。 ■ 即使再没有做好心理准备,这个时候也还是到了。 我进入体育馆时,灯光仍然很亮。 舞台上放着架子鼓和吉他。尽管体育馆都来厌了,却令我觉得这完全是别的地方。环顾四周,摆放音响器材的地方挤满了学生,灯光渡桥上还有学生负责操作照明。舞台后垂着一块白色的屏幕,大概也能用来播放影像吧。虽然之前就听说过很正式的,但似乎还在想象之上。简直就像那天去的live house一样。而且从空间大小来说,体育馆要大得多。 木地板上画着五颜六色的线条,已经站了很多学生。在坐立不安的气氛之下,所有人都感到,接下来似乎就要发生什么事。我胡乱瞅着,顿时,一对牵着手的学生映入眼帘,我不由得移开了视线。对现在的我来说,那副样子太过耀眼。 我本想尽可能在后面安静地观看,可身后渐渐有人过来,把我挤到了正中央。虽然觉得和演奏中的三雨对上视线的话会很尴尬,但我也不敢拨开人群挪动位置。我选择放弃,做好了觉悟。 随着人数增加,吵闹声越来越大。 「啊,男朋友在这!」 其中夹杂了一句令人格外不适的话,是由一道熟悉的声音发出的。 朝那看去,人群中露出一个头,透明的头发像云朵一样摇晃着。 「……萝兹,你怎么在这儿?」 「说什么呢?萝兹也很期待三雨的演唱会嘛。」 她若无其事地说道,并站在我身旁。 听她这么一说,才想起来是我告诉她演唱会的事。 竟然连这事都忘了,令我认识到了自己有多么慌乱。 「真亏你能找到。」 「哎?什么意思?」 「不是,在这么拥挤的人群里找到我很困难吧?」 「立即就能知道哦。怎么说呢……因为散发着气味。」 「唉?」 「啊,不对,不是这个意思。应该说是气氛吧,即使离得很远,萝兹也能知道这种东西哦。」 这话让我想起了她跟踪衣绪花的事。尾行别人不被发现对外行来说并不容易,但如果有她野性直觉之类的东西,或许就不算难事了。 她这一如既往的态度,令我想把所有事都倾吐一空。 但我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不知道我和三雨的事。难得她能那么享受,实在不想给她混入多余的杂音。 没错,这是我必须承担的问题。 一个人独力承担。 ……这么说来,我环视了一圈,想找到衣绪花在哪儿。但没能发现她的身影。如果这是时装秀,她一定会坐在相关人员座位上,但体育馆里没有这种东西,集中着音响和照明的区域也没有看到她。 在我东张西望时,灯光渐渐暗了下来。 喧闹声如退潮般消失了,视线被吸引到明亮的舞台之上。 终于来了。 周围充满着期待的空气,像温水煮青蛙般令我煎熬。 最难熬的当然还是三雨吧。 但就连我也控制不住地紧张起来。 不久,海前辈从舞台侧面出现了。 既没有鼓掌,也没有欢呼,观众们静静注视着他。 他把贝斯沉重地挂在脖子上时,拿着鼓棒的鼓手也走了出来,坐到了被架子鼓包围着的凳子上。从他转动肩膀的样子来看,甚至还非常从容。不愧是前辈。 耽误了很久,才有一只衣袖露出,三雨随之现身。 她那紧张生硬的动作,就像玩具机器人一样。看来她没有余力从观众席中找我了。她虽然被电缆绊到脚差点摔倒,但还是拿好了放在支架上的吉他。 看到这幕,我不安起来。 不要紧吧? 她真的在衣绪花的指导下变得能唱歌了吗? 可我的担心,无法传达过去。 海前辈用拿着绿色拨片的手,扯了下长长的刘海。 接着。 「我们是〈彻夜雨〉,请多关照。」 他对着麦克风平静地说道。 回想起来,这似乎是我第一次听到乐队的名字。 鼓手在头顶敲击了下鼓棒,演奏随之开始。 好听,我坦率地想到。 海前辈边弹贝斯边唱歌,声音极其沉稳,从平日的轻浮感觉中完全无法想象得到。旁边听着的女学生向他投去了炽热的目光,这应该不是我的错觉吧。鼓手面无表情地敲着架子鼓,精准得令人怀疑是否真的是人类在敲击。 说起三雨,刚开始弹奏时,手指貌似有些打结,但之后便好好地演奏着吉他。即使在我这样的外行听来,都觉得要跟上那两人的节奏真的很难,但她还是低头看向吉他,专心致志地弹奏着。 如果不了解她,谁都想不到她其实很怯场。 「真厉害呢。」 歌曲的间隙中,萝兹对我耳语道。我的耳朵在萝兹的嘴下方,所以她稍微弯下了点身子。 「嗯,真厉害。」 我坦率地回应。 这些歌,三雨以前好像都让我听过,感觉很耳熟。虽然我不太清楚,但从周围学生的样子来看,大概是很有名的歌。也就是所谓的翻唱吧。 合计四首歌曲演奏完后,海前辈给三雨递了个眼色。 我立刻就理解了那是什么意思。 我感觉到自己用力握紧了双手。 三雨把手放在胸前深呼吸了一下,呼吸声顿时被面前的麦克风收音并化为噪音放出。 慌张的她,引起了一阵轻笑。 这手忙脚乱的样子,叫人看着就紧张。 我调整呼吸,注视着这副样子。 「那个,接下来是最后一首歌。只有这首歌,我任性地要求让我来做主唱。这是我创作的歌曲。」 大概事先就准备好了吧,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学生们则有点骚动起来。 「啊、因为是大家不知道的歌,所以可能会不感兴趣。不过、这也是、有原因的……」 她的声音渐渐消失不见。含糊不清的话语,令周围的学生开始明显露出诧异的神色。 海前辈怕是看不下去了吧,他大摇大摆地走到她身旁,‘咚’地一声拍了下她的后背。 ‘呜咕’的小小悲鸣声微微进入麦克风,长长的耳朵猛烈摇晃。为了支撑倾斜的身体,她向前迈出一步,脚轻轻撞到了支架,响起‘砰’的一声。 海前辈什么也没有说,而是朝回首的三雨点了点头。 我不知道其中包含着怎样的感情。 可是三雨再次面向正前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下定决心说道。 「……那个、我呢,有喜欢的人!但是,却被甩了!」 大量的学生听到了她的表白。窃窃私语的声音就像开始沸腾的热水般涌起。 用得着在舞台上说那么多么? 我的脸肯定已一片通红。萝兹歪了下头,然后猛地看向我。我瞥了一眼,她的表情十分夸张。没错,她想对了。我默默地耸了耸肩。萝兹像是领会到我的意思般深深点了好几下头,接着慢慢把视线转回到舞台上。 「但是啊,我怎么都无法放弃……」 她一开口,观众们便安静了下来。 在听着。 所有人都在听着她的声音。 「——因此惹了很多麻烦,还伤害了很多人。但是朋友对我说,为了让对方真正明白这份心意,要倾尽全力将其再次传达出去。所以我就以这种形式创作了歌曲。」 我感觉听到了呼吸声。 不是三雨的。 而是学生们的呼吸。 我产生了一种,大量的学生们正如海浪般轻轻起伏的错觉。轻轻地膨胀,接着缓缓地收缩。吸、吐。如此循环往复。随着三雨的讲述,这个节奏渐渐与其同步起来。 「抱歉,突然说起自己的事。但是,不是这样的。这确实是一首唱出我心意的歌,可是啊,今天是文化祭。我想,这里肯定有很多单相思啦、和喜欢的人进展不顺利啦、或者是相处不如意的人吧。」 不敢相信,站在舞台上的竟然是那个三雨。 那个打扮花哨却是个胆小鬼,尽管有喜欢的东西却选择退让,却又只对我不依不饶的三雨。 但她现在正诉说着自己的话语。笔直地。坦诚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诉说着。 正因如此,我才感到惊讶。 本以为三雨她,是为了自己而歌,为了给怀抱着的心意做个了断而歌。 但事实,并非如此。 她早就超越了那种境界。 「这首歌,是为了我、为了我所喜欢的人。但不仅仅是这样。」 她的笑容中已不带踌躇。 笔直地注视着自己的心,注视着和我之间的关系,以及如今在场的所有人。 「为了无可救药地喜欢着某人的大家,而歌唱──」 我注视着站在舞台上的三雨的身姿。 被恶魔所附身的兔子的身姿。 其实不希望这份欲望被任何人看到。 可若是能为了某人而将这个身姿赤裸裸地曝于人前。 这便是所谓的摇滚吧。 「──接下来请听,〈兔子的歌谣〉。」 鼓声奔走。 贝斯起伏。 飞向空中的吉他随着落地化为失真的音色。 然后,三雨的歌声响彻。 第九章 揍人顺手的telecaster live结束后,我和三雨见面了。 在我身旁听歌的萝兹一动不动站着发呆,和她搭话也没有回应。虽然感觉放着不管不太好,但难得她沉浸在余韵中,也不好意思打扰。于是我转过身,悄悄离开了她。 三雨事先说过,演唱会结束后,希望我去体育馆后面。因为下一场演出要马不停蹄地开始了,所以那里是人最少的地方。 自远处,传来了尚未从live热情中冷却下来的学生们的喧嚣。 我一边望着体育馆那用混凝土建造的坚固墙壁。一边感到刚才还在这里面举行live一事,好像骗人似的。 我迈步过去,三雨正蹲在那里,戳着开在地面上的花。身旁竖着装了吉他的黑色箱子。她一注意到我,便抬起头,慢慢站起身来。头上的耳朵随之晃动。 「……你听到了吧。」 她确认道。我则缓缓点了点头。 「嗯。」 「那个……怎么样?」 我思考了一会儿。 感情还在心中翻滚,无法好好地化为言语。在这期间,三雨一直不安地盯着我。 「太帅了。」 只是我最直观的感想。 老实说,我之前太自以为是了。 我本以为,三雨所唱的一定是对我的心意。所以带着这种心态做好了准备。如果是一首单纯的情歌,我肯定不会如此动心。 想要得到的东西求之不得,想要实现的愿望无从实现。我们该如何了却这种心情继续前进呢?直面现实。做挺起胸膛的自己。正是这种觉悟打动了我的心。 这是她从面对恶魔的过程中体会到的——并且,是从衣绪花那儿接收到的讯息。 「唉嘿嘿,真害羞呢。」 三雨红了脸,扭扭捏捏了一会儿,然后才笔直地看向我的眼睛。我则迎面接下了视线。 「呐,有叶。我再说一次。」 「我在听。」 「我喜欢你,请和我交往。」 这句话与那时同出一辙,却回响着完全不同的感情。 笔直如光,强韧似铁。 所以我也要好好接下,然后归还。 「对不起,我不能和三雨交往。」 「是么?」 笑着说道的三雨的表情中,果然带着少许悲伤,但却倍感爽朗,令人想起了随风摇曳的花朵。 「嘛啊,不过呢,我觉得我已经以自己的方式努力过了,所以没关系。谢了,有叶。」 她害羞地想摸摸长在头上的长耳朵。 然而 指尖却划过空中。 「啊……啊嘞?」 三雨不可思议地在头上摸索。可我却看到了。 刚才还在那里的耳朵,就像魔法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呐,难道……我的耳朵……」 「嗯,恢复原样了。」 尽管我没有移开过视线,却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消失的。只觉得,在为了眨眼而闭上眼晴的一瞬间便消失了。佐伊说过,恶魔是一种概念。既然如此,这种事情也是会有的吧。 「哈……太好了……」 三雨与其说是高兴,不如说是紧张的弦断了。这也难怪。 「呐,有叶。」 「什么?」 「我啊,还喜欢有叶哦。」 「嗯。」 「即使有叶没把我放在心里,我也喜欢有叶。我可没法那么轻易放弃哦。可是……为什么恶魔会不见了呢?」 「是啊,也许是因为喜欢上了。」 「唉?……谁?喜欢上了谁?」 「三雨,喜欢上了三雨。」 听过那首歌,我明白了一切。 归根结底,三雨真正的愿望并不是和我结合。 她对我的感情是真的。但她真正所求的,并不是我。她想要的是,胜似爱恋的喜欢。 喜欢谁? 一定,是三雨自己。 她厌恶着自己。祈愿着自身的消失。所以恶魔实现了这个愿望。三雨变成衣绪花的样子,向我逼近。但是,她并不是想成为衣绪花本身。也不是想得到我。而是想变得像衣绪花那样。无论何时都充满自信,拥有坚定的自我,她想成为这样的人。 三雨实现了这个梦想。岂止如此,她还飞跃到了下一个境界。她克服了重重的烦恼和痛苦,不是为了自己,也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位于那里的某人而歌唱。 所以恶魔,离开了她的身体。 「是么?也许是这样吧。」 听了我的话,三雨软乎乎地笑了。 既不是成为憧憬的人,也不是和喜欢的人结合,而是稍微喜欢上自己。 认同自己,可以存在于此。 这,一定就是恶魔想要实现的愿望。 听了三雨的歌,我自己得出了这个结论。 既然做出了结论,就必须好好传达。 我对衣绪花—— 思绪至此,我突然想到。 衣绪花和佐伊又了解到什么程度呢? 不对。 她现在,在哪? 不快的预感随着冷汗冒出。我原以为,衣绪花的样子之所以很奇怪,是因为内在其实是三雨。但仔细想想,真正的衣绪花也有很多令人不能理解的行为。她只是因为生我的气而讨厌我么?但是,如果不是这样。如果衣绪花连附在三雨身上的恶魔的真面目,都完全看穿了的话。 想要让三雨取代衣绪花的恶魔。衣绪花带着的黑色手套。佐伊说过的恶魔的性质。由此推想,从三雨体内出来的恶魔,一定── 「三雨,衣绪花在哪儿?」 「我说,你就不能再识趣点么?我啊,刚刚才被有叶甩了哦!?却在这时候问衣绪花酱在哪,再怎么说也!」 「不是,你搞错了!」 「没什么搞错的吧!?」 「衣绪花她──衣绪花可能有危险!」 「诶?什么?为什么!?」 「之后再解释!总之要先找到她!你有头绪嘛!?」 「不知道,到底在哪儿呢?她应该有来听我唱歌……但没听她说过,她当天会在哪儿。」 她故意不告诉别人自己在哪里。 毫无疑问。至今为止都是按照衣绪花的计划进行。 冷静。如果是这样,就不会离得太远。恐怕就在学校的某处—— 想到这里,我简直不该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只黑色蜥蜴,正趴在地上抬头看着我。 ■ 我和佐伊站在屋顶。 可以看到,有些学生正在校园里做文化祭结束的准备。 黄昏将天空染红,同时洋溢着一种独特的氛围,氛围中既有着一天将要结束时的松弛感,又有着与之相反的高扬感。 「衣绪花君,这样真的好吗?」 佐伊从口袋里掏出巧克力曲奇,如此问道。 「是的,我已经做好觉悟了。」 无论好还是不好,都只有这样了。 我摘下手套,将手举起。 晚霞的赤红透明可见。 并非像某首歌中唱的那样,透着血色。 而是如字面意思,我的手是透明的。 要问为何? 理由简单至极,如你所见。 我这个存在,如今正在消失。 「哎呀,我发现你的时候也吓了一跳。如果放任不管,你现在可能已经消失了。」 佐伊看着我的手说道。 「我想,至少可以告诉有叶君吧。」 「不……」 我只做出了暧昧的回复,然后徒手握住屋顶的栅栏。我的手没有被组合成钻石形状的钢丝栅栏拦住。手指过而不停与栅栏重叠,握成了拳头。虽然是自己的手,却完全没有现实感,真是幕奇妙的景象。 我再次戴上手套。这副手套是佐伊特制的。如果没有手套,我的存在会变得十分淡薄,以至于连东西都碰不到。 附在三雨同学身上的恶魔,想让三雨同学取代我。 两个存在不能同时存续。 每当三雨同学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变成我时,我的存在就消失了。 还没能理解发生了什么,我就变得无法起床了。意识模糊,感觉像在做梦一样。 佐伊与有叶君分开,独自调查恶魔引发了什么现象。然后找到了我,并对我进行适当的治疗。 我在那时知道了,三雨同学想变成我,以及这样下去我会消失的事。 不可思议的是,我没有愤怒。反而觉得这是报应。 因为我一直被给予。 有叶总是陪在我身边,总是实现我的愿望。因为自己是驱魔师,所以就对抗恶魔。尽管这么做也没有任何好处。 然而,有叶君却什么也不要。什么也不求。 即使面对面问他有没有希望我做的事,也老是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他为我做些什么。 我总是不由得体会到,自己的无能为力。 有叶君的人生并不需要我吧。 所以,我决定支持三雨同学。 我真的认为三雨同学和自己有相似之处。也真的是,纯粹地想帮助她。可我是个不诚实的女人。理由不仅仅只有这些。 如果我在,有叶君一定会说驱魔师该如何如何,并一直照顾我。不顾自己的事,只关心别人。 其实,我没有资格责备三雨同学袭击了有叶君。因为我也是利用有叶君的温柔和责任感,任性地牵着他走,不断夺走他的人生。 我真的很开心。他一直陪在我身边,一直听我倾诉,一直为了我而拼尽全力。 所以不知不觉就一直撒娇了。 我连这深深伤害了三雨同学都不知道。 一起玩乐队后,我明白了。尽管在令人着急的地方上和以前的我很像,可三雨同学虽谦让温柔,但其实有着坚强的内心,是个很棒的人。和我不同。和傲慢、自私、总是折腾别人的我不同。 比起我,三雨同学要好得多。 或许,我才是想成为三雨同学。 是三雨同学先和有叶君相遇的。那时我情不自禁地反驳了,但这是不可动摇的事实。半路出现碍事的人,是我。实际上,有叶君或许有着和三雨同学一起共度幸福的未来。不,肯定是这样。这才是应有的样子。 是我亲手。 破坏了这个未来。 若是只能夺取。 若是无法给予。 我最好还是不要存在于有叶君面前。 被讨厌反而正好。 而且,如果要我许愿。 我希望有叶君能和三雨同学在一起。 但我自己也明白,这只是我的自说自话。做出决定的,最终还是有叶君。 所以我能做的,就是帮助三雨同学再次传达心意; 让有叶君对我不再有责任感; 以及,驱除三雨同学的恶魔。 啊,可是。 明明服装的问题我总是能给出正确答案。 可恋爱,为什么就这么不顺呢? 「……没关系吧,衣绪花君。」 佐伊拉起沉溺在思绪中的我。我浮出思考的水面,喘了口气。 「没关系,我做得到。」 「是么……那我再确认一次,那时在逆卷剧场,从你体内出来的恶魔阿米想要附身于有叶君,这是因为你和有叶君有共同的愿望。就像雷会被引导向通电的方向一样,恶魔也有这样的性质,会被引导向有同样愿望的方向……如果成功驱除了三雨君的恶魔,那么从她身体里出来的恶魔贝雷特,接下来就会来找你。因为你们现在有同样的愿望。」 同样的、愿望。 没错,我与三雨同学正祈愿着同样的事。 正因如此,我才能驱除三雨同学的恶魔。 这样就能把恶魔引诱过来。 「所以你之后必须要和恶魔战斗。如果在理解一切的基础上主动将恶魔召唤过来,其力量便是自然附身时无法相提并论的了。我能做到的只有支援,应该说,尽可能给你上buff吧。剩下的就是你的战斗了。」 「……嗯,这是我自己选择的。」 「别忘了,不能对恶魔撒谎。如果你的内心不够强大,就无法战胜恶魔。好了么?」 「我已经做好觉悟了。」 如果我失败了,恶魔就会再次回到三雨同学那里。 这样一来,一切都会白费。 所以无论如何也要在这里打倒它。 为了三雨同学和有叶君。 「……来了。」 说着,佐伊朝门那边看去。 然而,门并没有打开的迹象。 「到底……」 但还没来得及提问,现象就出现了。 就像漏出的水蔓延一般,黑影从门下的缝隙蔓延开来。它静静地伸展,不久便站起身来,并改变了形态。 那是一只长着角的黑色兔子。不,整体来说,是人类的轮廓。那是只有头是兔子的,兔人。 「它暂时记住了附在三雨君身上时的形状。当心,它对四大元素的干涉并没有消失。那个状态的话质量也……咕!」 佐伊的话突然中断了。 向旁边一看,那里已不见佐伊的身影。 「佐伊!?」 ‘哐当’一声巨响,佐伊猛撞在了栅栏上。接着倒在地板上咳嗽不止。 「……远、远超预料啊……你们的愿望竟然同步到这种程度……这下可能不妙……」 我急忙后退,拉开了距离。看不到动作。简直就像影子——不,简直就像光速。 恶魔。 我再次认识到,如今在我眼前的是超常的存在。 它无声无息地一步步向我靠近。 我将意识集中到自己的内心。 「借给我力量,阿米!」 这句话会唤起恶魔,火焰将从发饰中卷起,将贝雷特焚烧。 本该如此。 「咦,为什么……呀!」 黑影伸出双手。虽然我在突然受到攻击时降低了重心,但仍被巨大的力量推倒在地。 「咕……」 无法招架,后背撞到了地板上。喘不过气来。 双手被按住,兔子形状的脸近在眼前。尽管很近却漆黑一片,只能将其理解为兔子形状的影子。任何光线都被吸收且无法逃逸,这副在正常物理现象中不可能存在的姿态,令人本能地感到恐惧。 我扭动身体想要抵抗,却动弹不得。 黑色身体和人类相似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步,覆盖在我的身上,压住了我的双手。 并不是说它很重。只是,无法动弹。一动都不能动。 不久,兔子形状的头融化了。 那液体像是有意识般蠕动着,滴在我的脖子上,然后顺着下巴向上爬去。感觉得到,它想从喘着粗气的嘴角进入体内。 「不、不行,别进来……!」 没有办法抵抗。环顾四周,看到了筋疲力尽的佐伊。 没想到会输的那么简单。 不,结果这东西总是那么简单。这种事,我都已经经历得厌烦了。 无论怀着何等思绪,现实总是会无情地降临。 试镜落选,与喜欢的人进展不顺,被恶魔按倒在地。 在放弃的过程中我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阿米是为了帮我实现愿望而借给我力量。 所以,为了打败变成我样子的三雨同学,它才点燃了那朵火焰。 因为那时,我内心深处是这么想的。 我就在这里。 不要看着三雨同学,请看着我。 但是,我现在的愿望不同了。 是为了被有叶君舍弃,才身处于此。 也就是说。 现在的我,连向恶魔借取力量的资格都没有。 我放松身体,轻轻闭上了眼睛。 对不起,有叶君。 直到最后,我还是无法为你做任何事。 就在那没有触感的黑影要延伸到嘴角时。 「我打啊啊啊啊啊!」 伴随叫声,一个沉甸甸的东西以极快的速度从眼前掠过。接着撞到了那个玩意儿,黑色兔子的影子随即被拍飞。 我猛然起身,发现在那里的是。 像拿着武器般双手握住吉他琴颈的三雨同学。 以及,朝我奔来的有叶君。 ■ 追着蜥蜴,我们来到了屋顶。 打开门的瞬间,恶魔袭击衣绪花的一幕就映入眼帘。 接着在我赶到之前,三雨先一步挥起吉他。 看到这情景,我不寒而栗,没想到吉他那么重啊。 我还没来得及问‘这东西不是很重要么?’。三雨就高声放言道。 「基思·理查兹说过!fender telecaster的形状,是揍人最顺手的!」 「恶、恶魔能用吉他打么……」 「我也吓了一跳。」 「你不知道就这么做了啊?」 「没办法吧!我想着要赶紧救她!」 虽然有很多话想说,但现在不是时候。我急忙跑过去,扶起衣绪花。 「衣绪花,不要紧吗?」 「有叶君……为什么……」 「是蜥蜴告诉我的。比起这事,你的手……」 衣绪花手上的黑色手套脱落下来,可以看到那双手是透明的。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明显不是正常状态。 「佐伊呢?」 衣绪花伸手指去,佐伊正躺在那里。还有呼吸,不过她表情痛苦地闭着眼睛。 还没来得及靠近她,黑色兔子就缓缓站起身来。 并再次向衣绪花逼近。 不过,三雨提着吉他。 挺身而出。 「附在我身上的恶魔,就是你吧。」 黑色恶魔停下脚步,目不转睛地观察着三雨。 「三雨同学,不行!你现在过来的话,会被再次附身的!」 但是,恶魔站在三雨面前,静静注视着她。 「……谢谢你,帮我实现愿望。我很开心。虽然发生了很多糟糕的事,但我觉得那一定是有必要的。但是,不,正因如此!」 三雨轻轻地抚摸吉他。 恶魔不再看向三雨,而是瞄准了衣绪花。 恶魔动了,而三雨喊道。 「我再也不会!伤害我的朋友了!」 吉他再次于空中飞舞,打向恶魔。 「果然有效……」 「不,只能应付一时!三雨同学,住手吧!我会……我会想办法的!」 衣绪花想要起身,但脚下却站不稳。我扶着快要倒下的她,让她靠在门旁的墙壁上坐下。 怎么看,恶魔都不是要袭击三雨。 不如说,它是想袭向衣绪花,而三雨阻止了它。 为什么? 但还没来得及回答这个疑问。 「糟了……!」 恶魔趁三雨挥舞沉重吉他的间隙,闯进了这里。 我立即去拦截。 徒手挡住了恶魔的双手。 「有叶君!?」 力量太过惊人。全身几乎要被压力折成两截。但现在不能输。绝对不能。 「三雨!」 「ok—!」 随着我的呼唤,三雨又一次挥舞起吉他。 「你是!我的恶魔吧!」 三雨再次用吉他猛打恶魔的后背。然而,她这次却被弹飞,抱着吉他倒在了地上。 「呜咕……」 如今,我已是唯一站着的人。 不知道该如何才能驱魔。 前提条件变化太大了。 但是,不能放弃。 因为。 因为我必须把自己的心意传达给衣绪花。 三雨鼓起勇气,站上了舞台。她试图改变。 那么,这次轮到我了。 三雨曾想成为衣绪花。她憧憬着衣绪花,到了否定自己的存在,想要取代衣绪花的地步,以至于恶魔将这个愿望实现。现在的我,完全理解三雨这种心情。 我也一直憧憬着衣绪花。所以内心才想要接近她那样的存在,所以在她身边才感到舒适。没错,我和三雨的心意是一样的。 因此我不知道。 如果有一个人同样美丽,同样热衷于某件事,同样帅气。 那么,是不是那个人也可以呢? 这个世上有许多人。 假如有比衣绪花更美丽、比衣绪花更热情、比衣绪花更成功的人出现在我眼前的话。 我会不会喜欢上那个人呢? 我一直对这件事感到不安。 但是,我错了。 一直都错了。 就算身体和衣绪花一样,但内在不是衣绪花就没有意义。 即使她被魔法改变面貌,穷途落魄,失去了一切。 即使无可奈何地被她讨厌、被她无视。 即使如此,我也想为衣绪花而活。 所以。 「衣绪花!我喜欢你!」 回过神时,我已经喊了出来。 我自己给出的、自己选择的,唯一的答案。 可我为了不输给眼前的恶魔就已竭尽全力,顾不上回头看衣绪花的反应。 本想听听她的声音。本想和她聊聊。本想知道她是如何想的。 或许,她觉得我连对话的价值都没有。这也没什么。 我会驱除这个恶魔。 因为,这就是我现在能为她做的。不能让它碰到衣绪花。 但已经到了极限。恶魔的力量越来越强,将我逐渐压倒。 到底是为什么?附身于三雨的恶魔,为什么盯上了衣绪花? 怎么做才能驱除这个恶魔? 突然,后背感到一股温暖。 衣绪花从背后抱住了我。 手臂绕在胸前,用力抱紧。 我听到了吸鼻子的声音。 接着,她喃喃细语道。 「有叶君,对不起,我说了些过分的话。其实我也……喜欢你」 这个瞬间。 恶魔消失了。 「哇啊!」 「呀啊!」 对抗着的力量中有一方瓦解了,我们两人一同滚倒在地上。消失得太过轻易、太过急促。 我慌张地环顾四周,立刻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一只由黑影组成的小兔子正坐在我们面前。 这只兔子一蹦一跳,跳进了坐倒在地的三雨的怀里。 「是么?这就是附在我身上的恶魔么……」 说着,三雨想要去碰兔子。 「谢谢。我的愿望,已经就算不能实现也没有关系了。如果有一天,我有了新的愿望,那个时候,我会自己把它实现。」 如同为了回应她的话般,兔子跳了起来。 兔子跳到三雨抱着的吉他上,消失了。 「哎……啊嘞?」 她东张西望。 「三雨,吉他……!」 她要找的兔子就在吉他里。 兔子的剪影像贴纸一样,贴了在吉他上。 我以为它可能会动,便紧紧盯着,可它却一动不动。 「这是怎么回事……?」 「哎呀,没想到连仪式都靠自己的力量完成了。你真是一个能干的驱魔师。」 本应晕过去的佐伊,一边说道一边走来。 「佐伊,你没事吧!?」 「啊——痛痛痛痛痛,我的腰好痛啊!」 说着,佐伊夸张地露出疼痛的样子。 「喂,你中途就醒了吧!?」 「啊,你在说什么呢?不管怎么样,你们青少年靠自己的力量解决了问题,不是很好么?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说到这里,佐伊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我已经吃惊到嘴都合不住了。 再也不会相信佐伊了,我在心中如此发誓。 这个人完全不值得相信。 回过神来,太阳已完全落山。 三雨抱着吉他站在那。 佐伊在伸懒腰。 而衣绪花则握着我的手。 于笼罩在漆黑夜幕下的星星中,我突然发现了橙色的光芒。 摇曳着的是火焰的闪烁。 「篝火晚会……」 摇曳的火焰像是魅惑住了我们般,将我们吸引。 我完全忘了学园祭的最后是以篝火晚会作为结束。大量学生就像在做什么仪式似的,团团围住了火焰。 我想起了和衣绪花相遇时的情景。 那个时候,衣绪花正在眼前燃烧。 而现在却隔着这么远注视火焰,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那个,有叶君。」 听到有人喊我,我回头一看,衣绪花正盯着我。 她一声不响地低下头,好像想说些什么。 站在旁边的三雨微微一笑,轻轻推了下衣绪花的后背。 衣绪花看向三雨的脸,而三雨微笑着点了点头。 然后她慢慢靠近,看着我,说道。 「刚才说的,是真的吧。」 「刚才?……」 「那个、喜欢……」 「还用说么,肯定是真的啊!」 「抱、抱歉,我、吓了一跳……」 「这是我的台词吧。」 橙色的光芒照耀着她的面庞。 「有叶君,我……一想到有叶君和三雨同学在一起,胸口就苦闷不已。但是,我什么都没法为你做。明明有叶君为了我什么都会做,却又不希望我做任何事……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有叶君和三雨同学在一起,才更幸福……」 「喜欢,并不是因为别人为自己做了什么。」 「但是!我!」 三雨扮成衣绪花后,我才明白。 我确实认为衣绪花的外表很美。也认为她所说的是对的。但是,我并不是被她与生俱来的东西所吸引。 衣绪花的自我,是凭她自己的意志,按她自己的想法,缔造而出。 令我无可救药地为其着迷。 「我喜欢衣绪花自己改变自己的生存方式。所以,想成为你的力量。为此,只要我能做到,我都会做。即使是恶魔我也会驱除。只是这样而已。」 「这样、这样不是和以前一样么!我也想为有叶君、做点什么……」 「我希望衣绪花一直都是衣绪花,因此我想支持你。这样就够了……或者说,这样就好。」 一缕泪水从她茫然的眼睛中流出。接着是两缕、三缕,不久便汇成水流,顺着脸颊滑落。就像河流注入大海一般。 不久,这副表情变成了皱成一团的笑容。 「竟、竟然那么喜欢我,真拿你没办法!不,这也是当然的。毕竟,我可是迟早会俘虏世界的模特,像有叶君这种,不迷倒一两个才叫不像话!」 「嗯。」 我静静地点头。衣绪花则擦干眼泪,纵声道。 「好吧。就让你看着吧,在特等席看着我的身姿。」 然后,她跳进了我的怀里。 我所抱住的衣绪花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 「所以,不要移开视线哦。有叶君。」 这份温暖之所以令我感到虚幻,一定是因为心理作用吧。 「哎呀哎呀,真是青春呢。三雨君也这么想吧?」 「真是的,佐伊酱老师。」 我和衣绪花的心跳声訇然作响。 以至于连两人的嬉闹声都听不到。 訇然的心跳令炽热的鲜血在体内循环往复。 第十章 funny bunny 自那之后,我再次取回了日常。 不对,我自己也明白这个表达并不正确。该怎么称呼好呢?我也不太清楚,毕竟它已决定性地、不可逆地改变了,但它又离的过近,无法称之为非日常。 「早上好,有叶!」 一进教室,就看到三雨正坐在邻座。头两侧点缀着大量耳环的耳朵,是她唯一一双耳朵。 我再次品味这每天早上都能见到的光景。 因为我已经体会到这并非理所当然。 但是,取回的这幕光景,也在意外的方向上发生了变化。 「啊,男朋友,早上好~」 萝兹在三雨身旁轻轻挥手。 「呐呐,三雨!下次什么时候开live!?明天!?后天!?」 她把手扶在三雨的桌子上一蹦一跳,这个显得孩子气的举动与她的高个子不太相称。 据说,之后萝兹为了传达演唱会的感想,到处找三雨。两人相遇时,三雨吓了一跳。 你问为什么? 因为萝兹被live感动得泪流满面。 从那之后,她就像长年相伴的大型犬一样,围着三雨转来转去。 不过,能形容这个情况的说法,大概只有一句吧。 萝兹已经是三雨的粉丝了。 「那、那个,萝兹酱,live可没法突然举行……」 「诶,我还想再听呢ー!至少,有没有前几天的音源!?」 「犯傻忘记录了……但、但是!这几天就会录的!」 我不知道,在当时现场的众人耳里,那场live是怎样的。但毫无疑问,它至少深深打动了一无所知的萝兹的心。 而且,我知道那首音乐还传达给了另一个人。 live结束不久后,三雨给我打来了电话。我奇怪地接通电话,出现的是三雨惊慌失措的声音。 「呐,有叶!怎么办,呐,怎么办啊!?」 「冷静点。发生什么事了?难道,恶魔又——」 「不是,比那东西更厉害!这个,你看这个!」 她好像用信息发来了什么,所以我把声音切换成扬声器模式,将手机从耳朵上移开。看向屏幕,好像是sns的链接。点击之后,画面跳转,帖子里的是文化祭live的照片,拍的是兔子打扮的三雨在边弹吉他边唱歌。 「这怎么了?」 「两个都看看!?有两张!」 我纳闷地看向另一张照片,顿时吃惊不已。 三雨因紧张过度而笑容抽搐,而正在她身旁眨眼睛的是。 惯性乐队的主唱。 「哎?这是怎么回事?」 「我才想问啊!」 三雨大叫的音量几乎要震破扬声器。 「那个啊,她好像来听live了,结束后就来找我了!我还以为我要死了!我还以为我要死了哦!」 我再次看向屏幕,那篇帖子上这样写道。 〈偷偷参加了母校的文化祭~ 发现了未来的摇滚巨星〉 我不知道三雨到底是不是一名有才华的音乐人。衣绪花的那件事中我深切感受到,所谓才能,有时是从结果倒推而来,而结果实际上是由各种因素决定的。 即便如此,三雨在那天打动了人心一事,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早上好。」 耳熟的声音,将陷入沉思的我拉起。 衣绪花走进教室。 她迅速经过我身后,与三雨和萝兹汇合。 「啊,衣绪花酱!」 「衣绪花!今天有些迟呢?」 「早上时,叙诗的手冢先生递来了设计,我跑完步后回复了他,结果花了很长时间。」 「啊,什么啊,好狡猾!萝兹懂的,这就叫秀优越吧。」 「什么秀优越啊?我还没原谅你在最近的试镜中赢了我。」 「哎~?嘛啊,这就叫实力吧?果然英国品牌对量产型的衣绪花来说负担太重了吧~?」 「你是说,你在实力上赢过了我……?让你见识下我物理上的实力吧……?」 「可怕!反对暴力!」 「两个人都很厉害呢……啊,衣绪花酱,前几天的书怎么样?」 「谢谢,非常有参考价值。我一直想学学音乐和时尚的关系,却不知道该从哪看起……」 「能帮到衣绪花酱真是太好了!是这样呢,果然还是从70年代——」 「喂,三雨,说起来,你回复海前辈了吗?」 「那个……」 「我也很在意。」 「那个、还没有……」 「交往不就好了嘛!交往后再想不就好了嘛!」 「你说什么呢?三雨同学可不是你这种轻浮的人。」 「哎——好麻烦啊。」 「嗯……我也觉得自己很麻烦……」 「那么,做那个吧,就是那个,作战会议!」 「不,可是衣绪花酱和萝兹酱都很忙……」 「恋爱优先于任何工作。」 「才没有这回事吧!?」 「带上睡衣到衣绪花家集合!」 「不行。」 「哎ー为什么!?反正你是一个人住,在你家留宿不是正好么!」 「……萝兹。你擅长打扫吗??「 「什么鬼?一般。」 「我喜欢打扫哦。」 「我突然想到了一个天才的好主意,就在我家吧。但是……请你们做好觉悟哦。」 「萝兹酱,这真的不要紧么……?」 「要不算了吧,三雨。」 「事到如今可不会让你们逃掉!」 「呀——!」 这就是所谓的三个女人一台戏吧。我欣慰地听着她们的交谈。 衣绪花、萝兹以及三雨。注意到时,她们已经自然地成为了朋友,就像这样,每天早上一碰面就嘻笑打闹。一想到她们每个人都曾孤独地面对自己的问题,就感觉来到了很远的地方。但是,她们在深层的部分一定有共通的东西。恶魔竟然能揭穿这点,将人联系在一起,真是件讽刺的事。 不经意间,我和衣绪花对上了视线。她一边和萝兹说话,一边轻轻微笑。 像是为了只让我看到这幕。 她头发上的石子发饰,正闪闪发光。 ■ 「所以周末又要拍摄了……之后叙诗的手冢先生叫我去商量……新的设计……结束要到六点左右,顺便……」 放学后,我来到衣绪花家。衣绪花用吸尘机打扫。我则一边听她说话,一边依次收拾垃圾。 虽然最后决定要举办睡衣派对,但冷静地想下,动员三雨和萝兹扫除的话,就没功夫谈作战会议了吧。总觉得实在太可怜了,我就偷偷来事先打扫了。 「有叶君,你听到了吗?」 「对不起,三成左右没听到。」 「真是的。你在发呆么?」 「不,总感觉没怎么变。」 因为痴迷于和塞满东西又难系的垃圾袋搏斗,我一不小心就把心里想的直接说了出来。 衣绪花关掉吸尘器的开关,面带刁难的笑容靠近我。 「哎。你在期待什么?真下流。」 「不、不是这个意思!」 「真是的,你当真的时候就已经有问题了。」 说着,她移开身体,恶作剧般笑着道。 「还是说,有叶君也来参加睡衣派对?」 「什么‘还是说’啊?才不会参加!」 「本来是开玩笑的,不过,没想到还挺合适呢……」 「算了吧,我没有能穿的睡衣。」 「那我来帮你搭配。」 「说到底,衣绪花穿的睡衣看起来都不像睡衣吧。」 「那是平常穿的……去其他地方时穿的,那个、为了以备万一,我买了可爱的那种。」 「第一次听说还有去其它地方穿的内衣……?」 「想看看是什么样的么?」 「要说不在意就是撒谎了。」 「那么,两个人一起来办吧?」 「办什么?」 「睡衣派对。」 这句意想不到的话,令我一不小心就陷入沉默了。 后悔时已经晚了。本来应该吐槽一句‘你在说什么啊?怎么可能做那种事。’,来令其一笑而过。 因为,沉默就意味着。 我动心了。 我们就是以这种感觉交往的。 不,我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处于这种状态,也没有人为我确认或保证,所以我也不清楚是否真的是这样。不过,我对衣绪花说了喜欢,而衣绪花也喜欢我,这样就可以了。可以了吧? 没错,我决定性地失去了以前的日常,如今过着非日常的生活。衣绪花是我的女朋友,而我是她的男朋友。这不是非日常又是什么? 我想到,白垩纪之后到底是什么时代来着?可念头一转,要是恐龙灭绝了可就糟了。 我感觉脸上发烫,肯定已一片通红了吧。甚至被恶魔附身,从脸上发出火焰都不奇怪。 但衣绪花并没有碰这个话题,而是柔和地笑了笑。 「有叶君,你刚才说没有变呢。」 「嗯……」 「并不是没有变,已经完全不同了。」 「……是么?」 「现在,有叶君是只属于我的有叶君。所以其他女人抛着媚眼接近你的话,我就有权力明正言顺地杀掉她们。」 衣绪花说着怎么听都像是开玩笑的台词,可眼神中却充满认真。 「我觉得,法律上没有认可这种权力。」 「那么,你是想出轨?」 「才、才不会。」 「再问你一次吧,你有什么想让我做的吗??「 「嗯……至少希望你能好好扔垃圾吧……」 「哈!?这种事怎么都好吧!?」 「让别人帮忙打扫的人可不配说这话。」 「是、是这样没错,但是还有更重要的事吧!我是你女朋友哦!?」 我已经习惯应对衣绪花了,以至于连她气势汹汹的样子也不会令我感到害怕。 我停下手,稍微考虑了一下。 「不……总觉得,提出各种要求命令对方也不太好……」 「我想被你命令!」 「等等,你在说什么呢?」 「我、我在说什么啊,真是的……」 这回轮到衣绪花脸红了。 然后我们相视而笑。 我明白,她希望能帮得上我的忙。但与其让她做些什么,不如我来照顾她,这样我会感觉更舒服。 我一直对衣绪花感到自卑。 从般配的意义上来说,我和她肯定是不对等的。她是敢于放言说迟早俘虏世界,并真的在大展身手的模特。而我则是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 美女和野兽——这样说都算是体面的了,充其量也就是霸王龙和羔羊吧。 但是,我尊敬的不是外表,也不是地位,而是衣绪花的生存方式。 无论何时都不会放弃、勇往直前的那个身姿。 我还没有找到,我不得不做的事。 我想有朝一日,我会和衣绪花一样,朝着自己的目标前进。 即便如此。 羔羊也有,唯独羔羊能做到的事。只要能像现在这样依偎在她身边,在寒冷的夜暖温暖她,我觉得就够了。 「呐,你没有注意到吧。」 「你指什么?」 「我刚才说了吧,有叶君是只属于我的有叶君。」 「嗯。」 「我也是只属于有叶君的我。」 微笑着的她,耀眼得令人目眩,我不由得闭上了眼。 但这不过是毫无意义的抵抗。 思念某个人,是如此的珍贵,也是如此的艰辛。 就像天体的运动是由星辰与星辰之间的作用力所决定一样,我们总是被无形的思念所摆布,有时还会相互碰撞。 无法抗拒的巨大引力,令我向她逐渐靠近。 但是,现在的我已不会燃烧殆尽。 因为我在自己身上发现了确实存在的热量。 不是行星也不是卫星,而是另一颗恒星。是平等的存在。 我们如双星般依偎在一起,于彼此的身边起舞。 ─aohal devil2─ purified 终章 驱魔师(序章 活死人之夜) 我在自己家中看着电脑。整理着此次的案例。 打开一袋薯片,一边用筷子夹着吃一边敲击键盘。油腻的点心总是会把手弄脏,真是叫人不爽。明明不是吃饭,却必须要洗筷子,真是麻烦死了。就不能来点了不起的技术革新,发明出不会弄脏手的薯片么? 接下来。 衣绪花君和三雨君的案例都是重要的样本。 阿米那次虽说事情闹得挺大,但也在恶魔附身的标准范畴之内,而这回的贝雷特,可以说是以相当不合规则的形式出现。先对本人的身体进行影响这点非常有趣。 或许是由于明白却不接受自己愿望的这种特殊心理状态,导致身体率先发生了变化吧。 哎呀,恋爱就是不如意事常八九啊。 至于这次,我自己也认为,交给当事人解决是有点危险的判断。 如果这是医疗,自不用说,专家指导患者实施适当的治疗当然是正确的。 然而,驱除恶魔并非自然科学。 这是一种概念,是一种心理,而对我来说,则是一种教育。 在这个世上,称为恶魔的现象永远不会消失。 而遇到恶魔时,该如何驱除它呢?唯有亲身经历过的经验和技术才有意义。我能驱除的恶魔,只有我已经理解的恶魔。而且,我无法一直陪伴他们的人生。我的职责不是驱除恶魔。而是创造出能够驱魔的人类。 其中,弟弟君身为驱魔师具有极高的资质。 第一次时,就几乎独力驱除了衣绪花君的恶魔,这次虽然是愿望的当事人,但听说他闯进了衣绪花君和三雨君之间。很少有人凭借肉身闯入恶魔之间的碰撞中。而且,恶魔造成的伤势恢复的也很快,快得超乎寻常。 没错,有叶君他,惊人地不受恶魔影响。 一般来说,在解决恶魔附身时,二次凭依是需要警惕的现象之一。就如屠龙者终成恶龙这句话所说,为了解决恶魔现象而介入其中的驱魔师,会在和恶魔对峙的过程中受到自己愿望的刺激,从而被恶魔附身。这种情况自古以来就存在。被驱除的恶魔附在驱魔师身上这种事,都已经是陈词滥调了。这次为了确保恶魔而利用了这个性质。 可是,不管是帮助衣绪花君时,还是和三雨君对峙时,恶魔都不知为何没有附身于有叶君。在衣绪花君的案例中,可能是由于濒死时求生意志的影响,导致恶魔没有原封不动地固定下来。而在三雨君的案例中,尽管根本没有引导恶魔的仪式,恶魔却还是径直走向了吉他。 如果按照名为恶魔这一现象的机制来考虑。 就说明有叶君没有欲望。 的确,他很善良。私欲淡薄,因此总想为别人做些什么。可他毕竟是人,应该会有基本的生理需求吧。然而,即便如此,他也没有能成为恶魔实现对象的高层次欲望——即愿望,这可能么? 于是。 我想到了一个能解释情况的假说。 我用颤抖的手打开了命名为夜见子的文件夹,并再次阅读已经整理好的文件。本应是自己写的东西,看起来却完全不同了。新的观点。可能性。从中浮现出来的是——。 我屏住呼吸,摘下了眼镜。 怎么可能?不可能会有这种事。 夜见子,你—— 突然,我感到背后有气息。 慢慢转过身去。 站在那里的是。 祈求过无数次,希望能再次见到的她的身姿。 「好久不见了呢,佐伊酱。」 薄薄的嘴唇震动着空气。 一切都还是分别那天的样子。 除了一个地方。 她的右眼,覆盖在黑色的眼罩之下。 to be continued to ─aohal devil 3?─ 蜜瓜特典 彻夜雨洒落于海 我现在仍记得,三雨刚来轻音乐部时的事。 逆卷高中的轻音乐部其实很弱小。不过用弱小或强劲来形容轻音乐部可能也有些奇怪。只是在重视自由的重点高中里,感觉几乎没人会特意来玩阴沉又过时的摇滚。 我和晴太入部后,关系很快就变好了。太能说的我与太寡言的晴太正好形成了平衡。虽然姑且合奏了下,但我们只有贝斯手和鼓手。可加入新吉他手的话也感觉很麻烦,所以在活动室时大多是在玩手机。 「那个……我想入部……」 因此新入校的女生来这里时,我非常吃惊,差点连手机都弄掉了,晴太也无声地张大了嘴。一开始感觉很紧张,但这孩子性格直爽容易交谈,还给我取了‘海君’这个奇怪的绰号。而且最重要的是,她的位置是吉他手。 迎来三雨后,我们才算得上是乐队。 「呐,海君,乐队的名字叫什么?」 「没有名字呀,话说,之前只有贝斯手和鼓手而已。」 「哎——!?取名可是最重要的事哦!?传说就是从这里开始的哦!?」 「说的也是……我姑且想过,那个、彻……彻夜……」 「害羞可不行。害羞是摇滚的大敌!」 「知道了,我想的名字是……彻夜雨。」 「……挺不错啊!有j-rock的感觉。就用这个吧!晴太君也觉得不错吧?」 「嗯,就这个。」 虽然这家伙没注意到,但乐队名是取自三雨。 因为我想,要是能一直和她一起演奏就好了。 这个时候,我就已经喜欢上三雨了吧。 虽然一般都是吉他手担任主唱,但她坚持说绝对不唱歌。没有办法,我就担任了贝斯主唱。加入吉他后,我们听起来很有乐队样了。 我想,要是能这样永远持续下去就好了。 转折点的来临,是在我听到那家伙的歌声的时候。 我正准备进活动室时,看到了三雨的背影,便升起了想吓她一跳的恶作剧想法。我无声地打开隔音很好的大门。 伴随telecaster的轻柔音色,三雨正在歌唱。音调有点不稳,音量也很小,却总感觉歌中传递出了感情。 把歌唱准的家伙遍地都是,可这不过是像音游一样。通过练习,谁都能在卡拉ok取得高分。 但是,这个世上很少有人能将感情赋予歌中传递而出。 我就这样轻轻关上了门。 为什么那家伙不做主唱呢?因为我是前辈而顾虑么?那家伙意外地有高风亮节之处啊。 「啊,那个,海君?你什么时候在的?」 看到探出头来的三雨有些焦急,我察觉到她是在担心有没有被我听到。 「不是,我刚刚才来。」 「是、是么?今天也练习么?」 「抱歉,我有点事。」 我跑向乐器店,一个接一个不停地看起作曲的书。我下定决心,要参加文化祭,要让那家伙唱歌。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我觉得不能像以前一样翻唱。由我来作出,能让那家伙宣泄自己感情的曲子。不是由别的任何人,而是由我。 填上临时歌词创作出的曲子,三雨说很好。 但是,也只是这种程度。 那家伙还是极其不愿意唱歌。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可文化祭的日子一天天逼近。是有什么不好么?我的曲子不行么?毕竟是临阵磨枪的东西。想了很多也没能得出答案,我只得催促三雨。 自己的事就令我耗尽精力了,所以我没能注意到。 三雨真的非常烦恼。 那家伙有着我不知道的朋友、我不知道的苦恼。结果我什么都不明白,什么都没做到。所以,我大概没有喜欢那家伙的资格吧。 即使如此。 假如我帮那家伙传达了她的心意的话。我也可以将自己的心意传达给她吧。 文化祭舞台上,我看着三雨的背影,想到。 演奏结束后,就告白吧,就算被甩也好。 科特·柯本不是说过么,与其消散不如燃尽。 不过,这也是从三雨那儿现学现卖的。 结果直到最后,我也一直想着这家伙的事。 「我们是〈彻夜雨〉,请多指教。」 接着,我们最初也是最后的摇滚,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