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宅有只胭脂虎 卷一》 v第一章 【正文开始】 显德十七年四月,殿试的名次公布之后,各地方官员在州府门前公布中榜名录,又有差人上门贺喜,沪州城东的胡屠户得了消息之后,顿时喜上眉梢,转头就直奔后院报喜去了。 胡屠户名厚福,生的膀大腰圆,家住沪州城东市,借着地利之便在东市开着个肉铺,雇了俩伙计每日收生猪宰杀卖肉维生。 胡家娘子魏氏与小姑子胡娇正在整治中午的饭食,听得今科榜眼乃是许清嘉,魏氏顿时喜的念了一声佛,又与胡娇笑道:「妹妹大喜了!以后可是官家娘子了!」 胡娇刚过了及笄,生的眉清目朗,穿起胡服扮起儿郎来,颇有几分雌雄莫辨的英气。她此刻却笑的没心没肺:「嫂子可是白道喜了,说不准许清嘉中了榜眼之后,倒被富贵人家榜下捉婿,这会儿不定娶了谁家娇娘呢。」不但没有半分女儿家的娇羞,倒好似盼着这门亲事不成似的。 胡厚福与魏氏被她这话给弄的愣了一下,当嫂子的先反应了过来,在她肩上轻拍了一记:「妹妹瞎说什么呢?许大郎岂是那样人?」 「他敢?!」胡厚福后知后觉,露出了屠户本色,「许大郎若真是反悔,我就拿砍骨刀剁了他!」 胡娇六岁之时,双亲先后撒手西去,胡厚福年方十六,还未成亲,等于是一手拉扯大了这个妹子,加之他婚后四年未有子息,连带着魏氏也将小姑子当女儿一般疼爱,都舍不得她受丁点委曲。 「剁了他也不够卖的,哥哥还是算了吧!」 她这话倒招的魏氏展颜一笑:「我就知道妹妹还是舍不得许大郎的……」 许清嘉人如其名,生的着实温雅清隽,比胡娇大了四岁。这门亲事乃是过世的许父与胡父订的娃娃亲,四年前许母过世,许清嘉便伶仃一人,寻上门来。 认真说起来,这门亲事算是胡家高攀了许家。 许家好几代读书人,只不过人丁零落,到了许父这一代好不容易中了进士,又外放为官,没过两年却得了重病,撒手西去,留下孤儿寡母寄居在许母娘家生活。 胡家却是市井人家,胡厚福的祖父想要改换门庭,便将儿子送进私塾读书,胡父与许父乃是幼年同窗,性格相投,这才有了这门亲事。 后来胡父屡屡落第,自感并非读书的材料,索性重操祖业,开起了大肉铺子。只不过他到底读书多年,亲自掌刀这种事情还是做不出来的,便只有雇了伙计来做。倒是他的一双儿女,一个赛一个的勇猛,都敢掌刀杀生。 许母过世之后,许清嘉受舅家怠慢,冷言冷语,想将他送进铺子里做学徒,但许清嘉志不在此,索性别了舅家,投奔岳家而来。 胡厚福自己大字识不得两个,却极为敬重读书人,又见妹婿生的一表人才,便拿出家中积蓄,将他送进清风书院读书。 许清嘉平日在书院住宿,每逢年节,胡厚福便唤了他来一同过节,与胡娇也算是相识已久。 大周民风开放,未婚夫妻互赠信物之类皆是常见。 按理说,许清嘉这几年都寄住在岳家,哪怕只是逢年过节回来打个照面,也足以与胡娇培养出点感情来了。但是,也许是胡娇与许清嘉初次见面的方式太过奇特,之后的相处便顺理成章的……不太融洽。 那是许清嘉初次来到沪州,正是腊月头上,胡家肉铺子生意极火,两个伙计连同胡厚福皆去乡下收生猪了,铺子里由魏氏与胡娇守着卖肉。 魏氏生的颇有几分颜色,铺子里没有男人,便有街上三个泼皮前来买肉,言三语四的撩拨魏氏。魏氏正是新妇,面皮子薄,当时气的眼圈都红了,又虑着小姑子年纪小,还想着护她。哪知道胡娇一言不发,提起砍骨刀便朝着其中一个正准备伸出爪子往魏氏脸上去摸的泼皮脚上去跺,一刀斩在他靴子上,当场便听得那泼皮一声惨叫…… 其余两名泼皮见得这丫头年纪小小,却提着刀神情凶悍,心中便有些发虚,又见她脸儿粉团一般,到底色迷心窍,朝着同伴使了个眼色,准备二人合伙上前夺刀。却不曾想胡娇右手提刀,左手捞起一块连骨带肉的猪肘子便砸了过来,正中其中一名泼皮的脸。 魏氏惊骇的发现,小姑子虽然年纪小,但力气着实大的吓人,随手捞起来的重量都要让她掂量半天。她以一敌三,将三个泼皮打出门不算,还提着砍骨刀追了出去。 恰逢许清嘉与人问道,问及胡家邻居,那邻人正巧要回家,便一路引着许清嘉而来,又讲起胡家兄妹相依为命的艰辛成长路,以及为人的忠厚可亲之处。在许清嘉的心里顿时勾勒出了一对坚强的兄妹,他才失母,虽是少年也心中惶惶,又闻得胡家兄妹为人极好,不由大松了一口气。 那邻人说到高兴之处,又到得近前,伸手便指着胡家肉铺道:「瞧,那便是胡家——」话未说完,便从里面跌跌撞撞跑出来三名年轻男子,形容狼狈,其中一名跛着脚,还有一名鼻青脸肿,外形上略整齐些的却垂着膀子,逃命一般冲过去了。 紧跟在那三名男子身后的,正是拎着刀的胡娇,模样儿颇为凶神恶煞,脚下如风直追了出去,嘴里喊着:「有胆子别跑啊!」 那邻人本想喊一声大娘子你家来客了,见此情形顿时尴尬的闭上了嘴。 他方才可是夸了许多这胡家兄妹的优点。 这不是自打嘴巴吗? 许清嘉却不知是怎么回事,目送着远去的三男一女,疑惑道:「大叔,这是……」胡家到底开的是猪肉铺子还是人肉铺子? 邻人带着许清嘉到得肉铺门前,六神无主的魏氏正从里面追了出来,撞见邻人,立刻迎了上去,极为焦急:「三叔,可瞧见我家妹妹了没?」她方才被吓的狠了,等回过神来,铺子里已经没人了。 许清嘉:他好像发现了什么残酷的真相…… 邻人张了张嘴,又将嘴闭上了。看看身边的少年,到底还是硬着头皮介绍了一句:「许郎,这是你家表嫂,胡家的。」 后来的接风宴上,虽然胡厚福与魏氏极力的表现他们的热情好客,但许清嘉始终食欲不佳。 v第二章 邻人只当他们是表亲,这也是许清嘉一开口问路时那邻人问起来的,出于少年的自尊,他没好意思说自己是投奔岳家而来,便谎称是胡家表亲。自家初次见面的「表妹」有多彪悍,邻人觉得,还是留待许郎日后慢慢发现吧。他就不多嘴了。 胡厚福从乡下回来之后,就被魏氏拖进后院,将家中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颇为难过:「郎君去了乡下,我却没有照顾好妹妹……」 「你没事吧?没被人欺负吧?」胡厚福伸出粗厚的大掌来摸摸妻子的脸蛋,又微微一笑:「想来那几个泼皮以后是不敢再上门来了。不然——」他紧握了拳手,面上凶神恶煞的表情与胡娇极为相似。 魏氏本来还担心他生自己的气,让小姑子小小年纪做出打架斗殴的事情来。哪知道事情完全出乎她的意料。特别是见到胡厚福这个凶狠的表情,她的心里却奇异的泛起了丝丝甜意。 「不过妹妹提着刀追出去时,正撞上许郎来……」 许清嘉不曾对邻人说真话,但对着魏氏却不曾掩藏,自然要将信物拿出来,表明身份。 胡厚福挥挥手,满不在乎:「他若是嫌弃娇娇,咱们还不嫁他了。难道咱们家娇娇还怕嫁不出去?」他从来没觉得自家妹子力气大点,性子悍点是什么大缺点,相反那是优点。 胡家的女儿,不去欺负别人,却也不能被别人欺上头来。 因此,从发现胡娇力气大到出乎他的意料之后,胡厚福也不曾奇怪。他的力气也是极大的,据说胡家还出过力能抗鼎的先祖,只是这其中有没有后代夸大的成份就不得而知了 理是这个理,但正式见面之后,在接风宴上,胡厚福虽然表现的很热情,但心里未尝没有在观察许清嘉的神色,但凡他露出一点嫌弃胡娇的神色来,恐怕胡厚福的热情也会大打折扣。 许清嘉自小寄人篱下,冷眼冷语见的多了,被人待如上宾的机会委实极少,今次被胡厚福热情招待,便很有几分坐立难安,强自镇定的坐在那里,连菜也没挟几筷子,却被胡厚福逮着灌了好几十杯酒,最后酩酊大醉,送回房里去睡了。 胡厚福虽为人宽厚,但久在市井,自是带着些商人的狡黠,他见过不少人前人后两张脸的,初次相见,哪怕许清嘉伪装的再好,只要将他灌醉了,不怕他不露出本性来。 孰料许清嘉醉后只是闭着眼睛安睡,连哼都不曾哼一声,酒品极好。 胡厚福始放下一颗心来。 整张席上,唯有胡娇没心没肺,吃的十分尽兴。 她今日可是出了大力了。 身为一名穿越人士,未婚夫这种生物,至少目前还不在胡娇的考虑之列。 她才十一岁好吧?还是天真烂漫的(提刀)少女,总觉得离成婚还有遥远漫长的一段路要走。 上辈子在特种大队生活,最后因为执行任务而牺牲,连个男人也没捞上,更不知恋爱婚姻是何滋味的她,乍然成为襁褓之中的小小女婴之时,最大的烦恼是胡父为她起的名字:娇娇。 留着小胡子的胡庭芝抱着女儿不舍得放手,只觉她的小脸蛋又香又软,总亲不够。已经遥想到将来嫁女之时的酸楚,恨不得将全世界都捧到她面前,却不知那闭着眼睛的小小婴儿已经在心里将他起的名字吐槽了无数遍。 后来……胡庭芝自然是没有机会亲眼瞧见她将来出嫁了。 那时候胡娇正酝酿着怎样利用胡父对她的爱宠之心,将胡娇这个名字改了,省得她每次想起自己的名字都觉得浑身不对劲。不等她行动起来,胡父便卧床不起,身染重病,临终之时,拉着她的小手死死不肯放,眼睛却直盯着胡厚福。 直到胡厚福在他病榻前保证,必定要将胡娇好好养大,并且亲自送她出门子,他才闭上了眼睛。 在那之前,胡母已过了百日祭。 兄妹二人相依为命这么些年,胡娇做梦也不曾想过,天上不止会掉下个「林妹妹」,还会掉下个未婚夫。 起先她只当许清嘉是借助在自家的「亲戚家的孩子」,同样父母俱亡,她对这名少年还是充满了同情。待他也十分的客气有礼,只是并不曾放在心上,当做无关人员罢了。 有时候感觉少年悄悄打量的目光,她也浑不在意。想到初次见面就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惊吓,生怕这少年胆小如鼠,不敢在这家里安心住下来,心怀歉疚的胡娇还要朝少年和善的笑笑,以安慰他受惊吓的小心脏。 当初许清嘉向魏氏自报家门的时候,胡娇正提着砍刀狂追泼皮,错过了他自报家门一节。后来魏氏拖着胡厚福去说悄悄话,也正好避过了胡娇。 等到她在无意之中听到胡厚福与魏氏在商量她的嫁妆,又讲起许清嘉身无长物,将来成亲势必还要为他们准备婚房,胡娇顿时惊起一身冷汗:许清嘉不会以为她在对他眉目传情吧? 胡娇整个人都不好了。 多年战斗经验告诉她,当一个人成为了她生活之中的麻烦,她要做的是必须想办法解决这件事。显然将许清嘉扫地出门太不符合她的为人,剩下的就是搅黄了这件婚事。 由是,胡厚福与魏氏听到了十一岁的胡娇对未来婚姻生活的展望:「哥哥嫂嫂怎么能将我随意嫁个文弱秀才呢?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我还是觉得对面的阿牛哥比较好……」 阿牛是街尾王铁匠家的儿子,现年十六,壮的跟牛犊子似的,每日光着膀子在铺子里打铁,身上的腱子肉鼓的一块一块。 魏氏埋怨的瞧了丈夫一眼,谴责他教育方针上的错误,意思是:瞧瞧你把妹妹给教成了什么样? 胡厚福陪着笑朝魏氏做揖,难得一次呵斥胡娇:「胡闹!这门亲事是爹与许伯父订下来的,岂能随意反悔!」 v第三章 胡娇觉得,自家爹英年早逝,真是件憾事!她不但没来得及征得父命改名字,连婚姻自主都做不到了。 不过想来,此刻许清嘉定然已经走到了门口,听到她这番话,也不知他心中做何感想? 她进这屋之前,是算计好了的,瞧见了许清嘉的往这边走过来的身影,才说出这番话来的。为了加强效果,还煞有介事的一再描绘「阿牛哥」的优点,重点突出了「门当户对」的重要性,总而言之一句话:她非常反对这门婚事。 胡厚福从来没遇上过自家妹子这般胡搅蛮缠的时候,她从小都很乖巧好带,基本不给他找麻烦,除了……小时候打破隔壁孩子的脑袋不算。那也是因为隔壁熊孩子想跟胡娇抢猪蹄来啃。他一度觉得自家妹妹下手轻了,敢从他妹子手里夺食的,必须要拍扁。 胡厚福没辙了,将求助的目光转向了魏氏。 魏氏好声好气向胡娇陈述这门婚事的好处:「许郎是个读书人,又待人温柔和善,想必将来待妻室也不差。妹妹说的阿牛可是一脸凶相,千万嫁不得的。再者说了,要是许郎考中了进士,将来可是当官的,官夫人多体面啊?!」 本朝民风开放,高祖乃是北周贵族,又曾有女帝主政,因此婚姻之事,不止是遵循父母之命,亦有两情相悦者,上禀父母,亦能喜结连理。 胡厚福与魏氏只当胡娇年纪小不懂事,这才想要好生劝说。见她一门心思认定书生不能嫁,二人也只能想着日后再慢慢将她这念头扳回来。 却不知此后胡娇每见了许清嘉几要绕道,便是许清嘉也对她极为客气疏离。 哪怕同个屋檐下,也没见二人熟悉起来。 为此,胡厚福与魏氏始终提着一颗心,只等王铁匠家的阿牛终于成亲之后,终于大松了一口气。 总归要胡娇死了这条心。 胡娇心里未尝没有埋怨王阿牛太早成婚,好好一张挡箭牌没了。每每见到他那张被烈火烤的起了满脸疙瘩的大饼脸,都要默默吐槽下阿牛嫂的审美:真是密集症爱好者。就不能等阿牛哥青春期过了,痘痘平了再成亲? 她如是想阿牛嫂,却不知魏氏对她的审美也做如是想。 一面是满脸疙瘩壮的跟牛似的王阿牛,一面是温文尔雅玉树一般的许清嘉,她家小姑子脑子里不知道怎么想的? 直到后来有人托媒婆上门向许清嘉提亲,魏氏才对外公布:许郎乃是胡家婿。以此打退一众觊觎许清嘉的少女们以及许多想做官家岳母的丈母娘们的美梦。 整个东市都是做小生意的市井人家,难得出了一个读书成绩极佳的许清嘉,在书院里常获先生嘉奖,风声传回东市,有女儿的人家里顿时都心眼活络起来,都愿意做这笔投资。到底读书人前途远大。 都云胡家近水楼台。 被好心的想要推销自家妹子的同窗骚扰到不胜其烦的许清嘉不得不向外宣布:许家与胡家的亲事乃是亡父遗命,再无更改的。 在魏氏与许清嘉二人的共同宣传之下,胡家与许家的亲事似乎成了板上钉钉的事了。谁知在许清嘉中了榜眼之后,这件婚事成与不成,又成了沪州东市的一大奇闻。 胡厚福忙着打发一众前来讨喜酒喝的高邻,以及州府派来报喜的差人,不小心听到邻居妇人悄声议论:「……你可曾听过屠户家嫁了官家夫的?」 「我早瞧着许郎不是寻常儿郎,阿胡模样儿再生的好,可那凶悍样儿……谁敢娶啊?」 「说不准许郎授了官之后,直接赴任去了吧?哪里还傻呼呼跑来成亲!就凭他那样人才,再娶个高官家的女儿,将来官运……啧啧……」 胡厚福是个憨人,最听不得旁人说胡娇的坏话,当即过去一掌拍在那俩妇人坐着的桌上,横眉竖目:「吠!我家请了你俩来是说我妹子坏话的吗?」 那俩妇人正说的起劲,只当胡厚福与魏氏忙着招呼众人,压根没听到她们的谈话,哪知道被胡厚福当面道破,顿时红涨着脸,再也坐不住了,匆忙告辞。 许清嘉高中榜眼的三个月里,胡家由原来的贺客盈门到门前冷落,到得最后凡是知道胡许两家亲事的邻人无不觉得,胡家女儿大概只有被退婚的命了。 好好一个官家娘子就这样没了,连那些邻人也觉可惜。更何况胡厚福,愁的连觉都睡不好了,生生要老了五岁。 倒是胡娇,只觉解决了一桩心头大事,近来吃的好睡的好,不知不觉就圆润了起来。落在魏氏眼中,只当她化悲愤为食量,只能安慰的摸摸她圆乎乎的爪子感叹:好在本朝一向欣赏圆润的女子。小姑子再努力一把,只要向圆润再迈进一大步,就不愁没了许家这门婚,再觅不到好人家。 第四个月上,胡厚福终于接受了许清嘉已经放弃了胡许联姻的事实,痛定思痛,决定不能坐以待毙,正准备积极联络各方媒婆上门为胡娇择婿,许清嘉却出现了。 许清嘉来的毫无征兆,就跟他走的时候一样,静悄悄一个人出门,衣锦荣归之后亦是一身布衣在傍晚出现在胡家肉铺门前,只背后背着的包袱似乎略大一些。 他走的时候魏氏只给置办了两身体面衣裳,胡厚福则给多装银子,只道出门在外,穷家富路,总要手头宽裕,才好与同门结交。欢欢喜喜送了他出门,又望眼欲穿的等了几个月,终于见到他回来,正在铺子里忙碌的胡厚福还当自己眼花了,经伙计确认之后才迎了出来。 胡厚福本来很想表达一下自己激动的心情,只恨不得将周围那些长舌妇们都唤了来瞧一瞧,以示他没并看错人。但想到万一许清嘉是上门退亲来的,就不大好了。因此只是招呼他回家。 在得知许清嘉是特意回来完婚的,只等完婚之后便要赶往南华县上任,胡厚福萎靡了半个月的精神顿时高昂了起来,直觉是给那些近来一直看胡家笑话的四邻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 谁说他识人不清的? 还有那个断言他家娇娇嫁不出去的长舌妇……胡厚福很想当面糊那妇人一脸猪大肠,顺便再告诉她:你家闺女才嫁不出去呢!就算嫁出去,肯定也比我家妹子差了十万八千里! v第四章 他拉着许清嘉回后院的时候,不免高声大气朝着后院喊:「娘子,娘子妹婿回来了——」 魏氏与胡娇听到这新奇的称呼,内心活动截然不同。 前者喜笑盈盈瞧了一眼面色僵硬的胡娇,只当她听到这话终于有了点小娘子的羞涩之意,便率先迎了出去,还体贴的想着留她在房里整理下头饰衣衫什么的,好以最美的形象见未来夫婿。 后者……内心里有十万只羊驼呼啸而过,已经不知道用什么表情来对待这一向敬而远之的少年郎。 不是说已经放弃这门亲事上任去了吗?这么凭白无故的冒出来,真的好吗?! 胡娇很不能理解许清嘉。书生娶妇,大约都喜欢那种温柔贤淑的。但在她身上,这种品德大约……接近于无。 许清嘉图什么呀?! 就凭吃了胡家四年饭,也不至于要他以终身来谢吧? 说到底,胡娇还是不够土着,她的内心深处还没有深刻的理解过亡父遗命是怎么回事,不能感同身受的将此事联系到自身。 魏氏喜笑颜开,迎了人进来之后,立刻准备下厨整酒席,为许清嘉接风洗尘。期间甚至还将胡厚福也拖了出去,美其名曰:去厨下帮忙!实则是给小两口创造单独相处的机会。 「妹妹这几个月来恐怕也没睡过好觉,都担着心呢,这下人总算回来了,你就别站在厅里碍眼了!」 魏氏一路低声絮语,却不知被单独留在厅里的胡娇在内心深深吐槽她家嫂嫂的一厢情愿:让大哥去厨下到底是帮忙呢还是添乱呢? 欲盖弥彰不要做的这么明显好嘛! 大哥这都多少年没下过厨了? 不同于初次投奔岳家惊魂未定,许清嘉这次算得是衣锦还乡,许是京中数月长了见识,又许是经历过了春闱以及殿试的洗礼,几个月前离家之时面上还尚带一丝少年人的稚气,再见面已经隐隐有了青年人的沉稳气度。 只是瞧着胡娇的眼神是从未有过的清明。 以往二人只要目光相撞必然是要闪避的,不论是胡娇还是许清嘉。但这次许清嘉不但未曾闪避,还大胆的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低低一笑:「阿娇又长个子了。」 平平淡淡一句话,就好像二人熟稔到朝夕相处——不,他们本来便算得是同住一个屋檐下数年,只是算不得亲昵罢了。 胡娇心里,对这少年原本是没有恶感的。任何时候,努力上进的人都是值得人欣赏的美好品质,更何况此人还十分的养眼有礼。只不过一想到这少年算是她未来夫婿,胡娇就浑身别扭。 「阿娇是你叫的?」她气鼓鼓回一句,几有夺门欲出的冲动。但现在若是夺门而出,不是形同示弱? 因此只能杵在那里。 许清嘉也不恼,仍旧一笑:「阿娇不能叫,那阿娇妹妹呢?我走了这么远的路,渴的厉害,能给我倒杯水吗?」 前半句话让胡娇觉出一种被调戏的嫌疑,可惜他后面半句话实在有几分可怜,再瞧瞧他风尘仆仆的模样,伶仃一人,又觉有几分心软,便提了茶壶去,斟了杯温茶给他端了过去,板起脸来申明:「你不许胡乱混叫。以后还叫我阿胡就好!」又生恐他不明白,即刻补了一句:「亲事以后休得再提,别让哥哥嫂嫂想太多了!」 许清嘉将她递过来的茶一饮而尽,又举着杯子去讨水,待胡娇又替他杯中注了茶水之后,他才反问了一句:「你的阿牛哥已经成亲小两年了,难道你还没死心?!」 胡娇差点失手将茶壶朝他兜头砸过去。 她以为有些事情,大家只要意会就行,何必非要揭破老底呢?这人以前可不是这样儿的,知情识趣的厉害,从不多嘴,只知埋头苦读,胡娇一度以为他要读成个书呆子了。 许清嘉抬手轻轻松松从她手里接过茶壶,还温言安慰她:「我瞧着阿娇妹妹提的不太稳,还是我自己来吧。」 「你——」 「我在京中还给妹妹买了根钗呢,回头就送到你房里去。等我们成了亲,以后我还会给你买更多的钗!」 见胡娇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盯着他,胸脯一起一伏,显然是生气了,许清嘉却似无意,即刻就转移了话题,已经开始展望婚后美好的生活了。 「谁……谁要跟你成亲?!」胡娇已经不知道如何反驳这自说自话的书生了,他的反应显然与她预想的完全不符。 许清嘉却以一种「你年纪小不懂事我不跟你计较」的眼神瞟了她一眼,慢悠悠喝了口茶,这才道:「方才是我唐突了。这等大事怎么能跟妹妹讲呢?回头等吃饭的时候,跟兄嫂讲就好了。」说完就跟老僧入定一般,闭口养起神来。 胡娇:「……」 许清嘉果然是有备而来。在接风宴上,先是郑重谢了胡厚福与魏氏这几年的照拂之情,又提起了二人亲事:「我这次回来是准备成亲之后,带着阿娇一同前去任职的,此事还要多多劳烦兄嫂了!」还抽空偷偷瞄了一眼胡娇。落在魏氏与胡厚福眼中,完全是「小两口眉目传情的证据」。 胡娇:「……」感情她之前的一番话都白说了?这呆子完全没听进去? v第五章 果然是书读傻了吗? 胡娇觉得她必须要另辟蹊径了。如果不能说动兄嫂拒绝这门亲事,没准她还真在十五岁的稚龄嫁人。 接风宴之后胡娇便开始向胡厚福游说她不愿成亲的原因,诸如离家太远太过思念兄嫂啦,年纪太小不适宜出嫁了……还有心系阿牛哥一时还不能忘情啦……总之怎么能黄了这门亲事怎么说。 可惜的是她的行为遭遇了胡厚福前所未有的坚决抵制。 无论她说的多天花乱坠,都不能打消胡厚福将她嫁给许清嘉的念头。不但如此,这个粗壮的汉子被她缠的受不了了,索性直接跪在胡父的灵位之前泣不成声,誓不起来:「爹啊,娇娇想要毁约,儿再也没面目去见你了……」 胡娇惊悚的发现,大哥还是很有演戏的天份。他这般声泪俱下,不知不觉就让胡娇想起了胡庭芝,这个爹虽然去世的早,但在她的印象里那真是将她宠上了天。能给她订这门亲事,想来也是出于一片父爱。 她在亲情与自由面前内心挣扎不已,胡厚福扭头见她面上带了犹豫之色,当机立断加了把火,将脑袋在灵位前的地砖上磕的咚咚作响,大有胡娇不答应他便要把脑浆子磕出来的架势…… 许清嘉与胡娇的婚礼是十天以后举行的。 许家在此处没有宅子,胡厚福便作主替他租借了一处院子,又宴请了四邻,摆了一天的流水席。 胡娇的嫁妆全都明魏氏准备,家具全都省了,只有些衣物以及日常用品,成完亲之后便可以直接装箱打包带走。魏氏是准备的极为妥贴的。 至于压箱底的银子,胡厚福亲自交到她手里,足足二百两的雪花银,也不知道他攒了多久。胡娇抬头去瞧他方正的脸,见他神情萧索伤悲,全无喜意,额头上还系着抹额,乃是在灵前不要命的磕头,愣是将额头那块砸出了青紫之色,近日都拿抹额遮着,怕大喜的日子引人非议。 不知为何,胡娇忽然之间就热泪盈眶了。 兄妹两人相依为命的时间太久,久到她觉得前世的生活都像梦境一般,只有现世的亲情才是温暖真实的。 「哥哥——」 胡厚福最见不得胡娇落泪,从小这丫头就顽劣异常,不管摔倒还是磕伤了都从来不哭,今日却拉着他的手不肯放,眼瞧着泪有决堤之势,都心都慌了,口不择言冒出来一句:「阿娇不哭,你要是不愿意咱不嫁了 胡娇一怔:「真的?!」大有破涕为笑之意。 胡厚福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还是魏氏进来在他手上拍了一巴掌:「让你进来给妹妹送压箱底的银子,你倒好,立在这里惹的妹妹哭了,大喜的日子把妆哭花了可怎么好?还不快出去!」要是再让他站一会,不定这憨子会顺着小姑子临时悔婚,那就不好收场了。 她嫁过来这几年是瞧出来了,丈夫平日从来都是顺着小姑子。小姑子若是要揍人,他必定觉得那人该揍,小姑子若是要上房揭瓦,他不定都要搬梯子的主儿,这次若非这门亲事乃是亡父订下的,他早依着小姑子的心思悔婚了,哪里能狠下心来逼妹子出嫁? 胡娇出嫁之前,魏氏是准备对她进行婚前教育的,可惜在小姑子直勾勾的眼神中败北,落荒而逃。长嫂如母什么的果然只是一句空话,实际操作起来遇上人生大事还是很有难度的。她也就只能在婚宴上把把关。真正过起日子来还是要他们小两口自己好生经营。 怀着这样美好的愿望,魏氏将小姑子嫁了出去,忐忑了一夜未睡,只觉心头系挂着一桩心事,想到小姑子的暴力指数,魏氏又有点担心许清嘉的人身安全。只能眼巴巴盼三日回门。 胡娇的新婚之夜,不止是魏氏没睡好,便是胡厚福也失眠了,辗转反侧,半夜毫无睡意的讲起胡娇小时候的事情,越讲越伤感,想到三朝回门之后她便要跟着许清嘉远去诏南,人还没走他已经担起心来。 不过对于胡娇本人,新婚之夜毫无难度。 许清嘉揭了盖头之后便开始笑,瞧着并非是甜蜜幸福到两情相悦的笑容,倒是惊诧居多。 这不难理解,她临出门子之前,回头瞧了眼镜子里的自己,惊魂一瞥之下也是大惊失色——最失策的就是坚决不应该在化新娘妆的时候全权交给喜娘来做主。 这该死的古代审美! 她几乎都认不出自己来了。 若非当时催着上轿,胡娇都有冲回去卸妆的冲动。 喜娘却误会了许清嘉的笑意,甜话儿说了一箩筐,中心思想就是「新娘子美到新郎瞧见了都笑的合不拢口的地步」。 胡娇一头黑线的忍着共饮合欢酒,直等喜娘行完了仪式出门,她即刻便窜往面盆架子,掬水洗脸。 许清嘉送完了贺客回来,见她卸了妆,端端正正坐在那里,似在酝酿什么,明明是个小丫头,偏偏做出一本正经的模样来,不由笑了出来:「娘子深夜等候,可是有什么大事要与为夫商讨?」 他这话说的顺溜至极,可惜胡娇听在耳中只觉得别扭不已。她与许清嘉认识不是一天两天了,也就从他最近高中授官回来之后,才发现了他的另外一个毛病:油嘴滑舌。 以前他可是十分的道貌岸然,连句过头的话都不肯说的,这才多久就浮浪了? 胡娇自答应了胡厚福要出嫁之后,一早便想到了要面临此种境地,做了心理建设好几日,腰杆挺的笔直,她心中不断安慰自己:反正这呆子还没我力气大,他若讲理还好,若是欲行不轨之事,不如直接打晕了事。有了这层倚仗,那神态便逐渐放松了下来,甚至还起身替许清嘉斟了一杯茶:「先喝茶散散酒气,坐下慢慢说。」 许清嘉原是逗趣,哪想到她竟然真的有话要同自己说,不免来了兴致,坐下来摆出聆听高论的模样:「娘子有g话请讲——」 v第六章 胡娇听他一口一个「娘子」,叫的顺口,心中打定了主意一定要挫挫他的锐气,面上笑意却越发的浓了:「我常日听说夫为天妻为地,天塌下来还有大个的顶着,以前是跟着哥哥吃喝不愁,如今与许郎成了亲,不如我们来比比腕力,也让我瞧一瞧许郎能不能为我顶起一片天来?!」 许清嘉:「……」 最后的结果是二人相安无事一夜,只不过胡娇睡的是床,许清嘉窝在榻上。 反正这处宅子是赁来的,贺客散去之后,这院子里统共只有他们小夫妻两个,家中连个长辈也无,夫妻二人如何度过新婚之夜,并无人前来干涉。 第二日清早,许清嘉醒来,床上已不见了新娘子。只有一身嫁衣叠的整整齐齐。他忙起身,出了房门才发现厨下已经炊烟袅袅,院子里昨晚贺客留下的杯盘碗碟已经清洗干净,被收拢到了一个大木盆里,码的整整齐齐。 昨晚许家的婚宴是酒楼包席,连同这些碗碟皆是酒楼所出,回头自有伙计上门来取。胡娇在家做惯了家事,倒是个闲不住的人。 反是许清嘉十几年寒窗苦读,金榜高中之时又在京中,接连宴饮,不得行差踏错,后来授了官又在京中学习了足有两月百夷风俗,这才赶了回来成亲,倒是好一顿劳累,感觉足有许多年不曾好睡过了。哪怕昨晚并未有洞房之欢,亦睡的十分踏实。 二人原本便是旧识,许清嘉昨晚规规矩矩,掰腕子输了之后,被胡娇指派去榻上睡也无二话,胡娇承他的情,今日待他也十分客气有礼,一早熬的浓稠的小米粥,外加两碟小菜,以及昨晚喜宴上剩下的汤包,倒是十分的合口。 三朝回门,魏氏叮嘱了胡厚福好几次,教他务必要瞧一瞧妹夫脸上脖子上有没有青紫印子——她对小姑子的暴力十分的不放心。 又怕胡厚福在酒桌上与许清嘉聊忘了,索性趁着端菜的功夫,自己亲自瞧了好几眼,见许清嘉仍如旧时一般文雅有礼,还时不时侧头去瞧胡娇,偶尔趁着与胡厚福喝酒的空档,还要给胡娇挟一箸菜,便知他们夫妻和美,终于放下心来。 第二日天清气朗,胡厚福亲送了他们出城,坐了驿站的马车前往南华县,直瞧着人没了影儿,这才惆怅回转。 许清嘉与胡娇夫妻二人晓行夜宿,一路自有驿站打尖吃饭,到得南华县却已是一月有余。这一路之上,算得上二人相识以来相处时间最久的一次,胡娇也渐次摸清了许清嘉的许多生活习惯。 以往许清嘉假期回家,多是有魏氏照料他的衣食起居,胡娇乍然接受,才发现许清嘉其人,极是随遇而安,早晚手不释卷,饭食只要填饱肚子即可,又没有什么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恶习,很多时候都习惯了自理,对生活当真没有什么过高的要求,说起来是极容易照料的人。 胡娇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诚然,两个人成亲之后,就算是绑在一起了,如果她非要铁了心拆开,若是教胡厚福知道了,恐怕要将胡父灵前地砖都磕下去三寸不可。这可不是胡娇愿意看到的。 最好的结果就是二人先相安无事的相处下去,若是他好相处还好,若是不好相处,她只能另想他辙了。 二人到得南华县驿,许清嘉将胡娇安顿下来之后,自行往南华县府去投递任职文书,他此次所授官职乃是正八品县丞,头上还压着县令这座大山,又是初次为官,自然要慎之又慎。 胡娇在驿馆里休息了半日,又花了十文钱烦驿子烧了热水来,痛痛快快洗了个澡,将路上的脏衣物清洗干净,眼瞧着夕阳西下,还不见许清嘉回转,她这才吃了驿子送来的饭食。直到掌灯时分,许清嘉才坐着辆马车醉熏熏回来了。 驿子将他一路扶到了他们住的房门口,使劲拍门:「许娘子,你家郎君回来了。」 胡娇拉开门,许清嘉瞧见她,便软软朝她身上倒了过来,笑的好不腼腆:「娘子我回来了……」那驿子见这位新来的县丞模样,料得年轻夫妻甜如蜜,立刻便松开了他,任凭许清嘉整个的倚到了胡娇身上,忙忙走了。 「喝得烂醉,又一身酒臭味,也好意思回来?!」 胡娇被个青年男子整个靠过来,全无防备之下也是忍不住晃了一晃,连忙稳住身形,反手关了门,将他连拖带扛弄到了床边,扔上床去,脱了靴子才算完事。 也亏得她有一把子蛮力,若是一般女子,哪里拖得动? 许清嘉醉了九成九,见她要走,也不知哪里的力气,猛然伸手便捉住了她的手腕,低喃:「阿娇要去哪里?」 胡娇很头疼。 她分明记得,经过胡厚福的一再试探,许清嘉的酒品一向良好,怎的单到了她这里便耍起赖来?若是这房里还有酒,倒不妨给他灌下去,索性让他醉个人事不知,大约就好办了。偏偏环顾四周,除了茶水再无其他。 「我去给你倒杯茶来解解酒,乖——」她摸摸许清嘉的脑袋,就当他此刻是需要顺毛的大队军犬,不成想这货得寸进尺,被摸了脑袋竟然自动将脸也挨到了她手边来,直往她手心蹭。 胡娇:「……」 这种嫁了个丈夫骤然变军犬的即视感要怎么破? 跟喝醉的人是没什么道理可讲的。胡娇伸手在他的颈部比划了又比划,总有种一掌敲晕他的冲动,考虑到这招她太久没用,万一控制不好力道下手重了就不好了,只得叹口气作罢,耐着性子哄他:「你乖乖躺在这里,待我取了茶就来,哪里也不去——」若有可能,她真是恨不得躲的远远的。 可惜这一路之上,但凡住驿馆,那些驿子们一打眼便知这是夫妻两个,都给安排一间房——免得浪费国家资源。胡娇不得不与许清嘉同居一室,甚至是同卧一床,只不过是两床被子而已。 凭许清嘉的品级,他也住不到上厅去,因此他们住的房子皆是比较简陋的,哪里有榻可睡? 真要他打地铺,这一路行来湿气愈重,万一生病了赶不及上任又是麻烦,胡娇也只有咬牙忍了。但是她忍来忍去,万万没料到还有这一天。 胡娇来到南华县的新生活是从照顾醉鬼开始的。 可恨的是这名醉鬼第二天醒来之后若无其事,好像前一夜发生的事情通通都不记得了。不记得自己cos中华田园犬直往她身上蹭的囧状,若是安个尾巴大约也会摇得十分欢实。也不记得扯着别人的衣袖死活不肯松手,哄劝威胁都不管用,胡娇好想将他暴力解决,考虑到以后长远的生计问题,以及谋杀亲夫这项罪名在大周似乎是要抵命的,她只能忍下这口气。 v第七章 酒醒了之后,许清嘉就变个正经人了。 胡娇:「……」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她再也不想跟许清嘉好好玩耍了。 但许清嘉好像一点也感觉不到她这种情绪,照常洗漱完毕,跟她一起整理完了带来的行李,驿馆外面已经有马车等在那里,却是县尉高正派来的家下仆从。 昨日许清嘉往县衙投了任职文书,见过了朱县令与诸般同僚,被同僚所邀前去宴饮,席间县尉高正问起:「不知许贤弟是一人前来还是带着家眷?」 此次新科状元榜眼探花三人,独属许清嘉年纪最轻,探花次之,状元郎最是老成持重。进士榜出,杏园宴开,许清嘉与探花文钧良被选为两街探花使,前往名家名园去采摘名花,轰动全城。 高正乃是南华县本地人,这县尉一职也是使了大力才攀爬上来的。他自己颇会些拳脚功夫,与许清嘉同为县令佐官,不过比他低了半级,掌治安盗捕之事,带了些武人的粗豪,见许清嘉并不似一般文人掉书袋,在席间又尊他为兄,这才问起,以表关切。 许清嘉初来乍道,对南华县内的事务并不清楚,只知道县令年纪老大,是个老进士出身,在南华做了近十年县令,不功不过,唯离京之时,同乡吏部员外郎阎磊坚曾悄悄提点他:「西南百夷,群蛮种类多不可记,唯小心谨慎,务必求全取稳。」这算是他唯一知道的上面对西南百夷的态度。 高正有心与许清嘉结交,昨晚宴后特意让家中车夫送他回来,今日一大早又让车夫接他们夫妇进城。朱县令上任,有县衙可住,但许清嘉品级不够,只能自己赁房来住。 高家这位车夫接了他夫妇入城,路上便讲起:「我家郎君听说许大人要赁房,已经找了本地的牙婆来,替大人瞧了一处院子,地方有点儿小,大人若是不嫌弃,我这便带你们过去?!」 许清嘉求之不得,即刻便应了,随那车夫到得城内县衙后街上,却是个精巧的小院子,院里是个两层小木楼,楼下门口还养了两缸荷花,此刻迎着日光开的正好。 「娘子觉得呢?」 见胡娇点头,许清嘉便烦那车夫先回转,并且让他唤那牙婆来一趟,顺便立据收租。 那车夫去了没多时,又带着个婆子来了,穿着不类汉人,想来乃是本地百姓,不过一口汉话却说的极好,先给许清嘉夫妇道了安,又将这附近菜场各店铺在何方位介绍一番,最后才收了租银回去了。 此处紧靠着县衙,听那婆子说,租价比之偏远些的地方自然是不便宜,不过瞧高县尉面上,还给便宜了一点。至于便宜多少,那婆子不曾说,二人也不好意思问,只瞧高家车夫在一旁猛点头便知定然便宜了不少。 等婆子跟车夫走了之后,胡娇便挽手开始打扫,许清嘉也挽袖准备干活,胡娇提着扫帚开玩笑:「县丞老爷,打扫这等小事我来就好,还是不劳大人动手了。大人若实在得空,不若去置办些米面柴油,菜蔬鲜果?咱们今晚总要吃顿开伙饭的吧?」至于铺盖……为防着路上过了宿头,当初离家的时候,魏氏还特意给他们准备了两床铺盖,也一路带了过来。目下不是需要再购卖了,若是以后需要,倒可再另行慢慢置办。 许清嘉便揣了二十两银子上街去置办。朱县令给了他三天假期,让他安顿家眷,只等安置妥当,便要回县衙去正式任职。纷纷乱乱好几日,一直等到许清嘉在县衙上班好些日子,家里才算收拾妥当。 趁着他出门的空档,胡娇得空便去街上转一转,顺便给家里添些需要的小物件,再瞧瞧当地有什么名产。这一转之下,她才发现本地菌类繁多,买了半篮子菌类回来炖了鸡汤,许清嘉当晚下班回来,是一路闻着进来的,进门便直扑厨房:「阿娇,你做什么好吃的了?在县衙都闻到了,我是一路闻着味儿回来的,还想着不知道谁家厨子好手艺呢。」 胡娇给他夸的心里乐滋滋的,连他那日酒后无品的仇也忘到了脑后,舀了半碗野菇鸡汤递过去:「你尝尝。」 许清嘉笑着接过她递来的鸡汤,先是深深嗅了一下,才喝了一大口。 胡娇见他双目似乎都要放出光来,忙问:「可是鲜的舌头都要掉下来了?」 许清嘉大叹:「平日读书每见前人写诗,都觉生动如在眼前,阿娇今日这话真是再贴切不过了!」许是觉得她并未读过书,许清嘉平日倒从不在她面前谈论诗词之类,今日被她这话触动,不由便道:「阿娇可愿意识字?」 ——谁愿意做个文盲啊?! 大周朝是有女子读书启蒙,只不过仅限于家境富裕的人家。胡娇幼年父丧母亡,与胡厚福相依为命,她又哪里能不懂事的同胡厚福提起想要上学的念头。日复一日她也就习惯了自己是个文盲的存在了。 还有什么比生存更重要的呢? 「那今天这顿可就算拜师宴了。束修就免了。」反正家中银钱全握在她手里。除了陪嫁的两百两银子,还有许清嘉从京城回来省下来的四十五两银子,他原是准备返还给胡厚福的,不成想胡厚福又塞了回去,他只得收下。后来成亲,街坊邻居送的礼合计有二十六两,外加沪州知府顾成送来的贺礼两百两,说是其中一百两是贺礼,另外一百两算是送他上任的程仪,谢他为沪州争了光。 二人路上花费外加租房添东西,拢共花了近一百两,如今就等着许清嘉发傣禄了。 「行,我向你交束修还不行吗?」 胡娇想到当学生的是她,当老师的许清嘉却要向她交束修,顿时乐不可吱,朝还端着鸡汤的他挥手,跟赶苍蝇似的:「麻烦你去外面院里坐着喝,别妨碍我做拜师宴。」也不知她要怎样大显身手一番。 胡娇的厨艺一部分学自魏氏,一部分来源于前世的记忆。部队是吃食堂的,可是架不住炊事班也有厨林高手,每人总有个拿手菜,或辣或甜,天南海北,虽然她以前只是吃过未曾亲手做过,不过却大大的丰富了她对于食材的分类组合。 当晚的菜色果然丰盛,她又在鲜鸡汤里烫了本地的酸浆米线,撒了把切碎的芜荽跟葱花。酸浆米线爽口滑嫩, 汤味鲜美难言,直吃的许清嘉满头冒汗,胃里一片熨贴。 吃完了拜师宴,许清嘉便正式开始教胡娇识字了。 然后,他惊喜的发现,很多字只要教过一遍,胡娇便认得了,哪怕百来个字她也能记住。学过两日,也不知许清嘉是怎么想的,忽然便将速度放缓了,只要求她每日写五张大字,认十个字便好了。 v第八章 胡娇嫌弃他教的进度太慢,他却道:「贪多嚼不烂。若是嫌慢,便每日再练十张字来,只不许胡乱涂。「 「……」 这是对她最近几日毛笔字习作的评价吗? 胡娇觉得真是伤透自尊了。 他怎么能要求一个专注于钢笔十几年的人去练好软趴趴的毛笔字?好歹有钢笔字的基础,她觉得自己的毛笔字……结构还是摆的很有特色的嘛。 胡娇很想告诉许先生,若是一味嫌弃她的毛笔字,恐怕他要饿三天了。县衙可没有食堂,不提供工作餐。 许先生正手握书卷读的认真,半晌从书后面抬起头来,似乎在研究她的脸色,最后叹了口气,放下手走过来:「我来教你写,你用力太猛了。」也不管胡娇愿意不愿意,握着她的手便朝纸上开始缓缓写了起来。 胡娇等于被他整个人给拢进了怀里,鼻端是干净的皂角味,带着年轻男子的体息,她顿时尴尬的手脚都没地方放了,极想挣开许清嘉,但偷偷瞧他似乎专注的教她,半点不曾察觉到她的胡思乱想,她唯有按捺下尴尬。 ——不过,或许是两个人力道不由,哪怕由许清嘉亲自握着她的手教出来的毛笔字,似乎也没好看到哪里去。胡娇甚至觉得还不如她自己写的好看呢。 对于一个书法盲来说,草书的精髓就在于看不懂,草书以外的能认识的字体统统是凭好看与否的感觉来决定书法水平的高低。 这本来……就是个颜控的世界。 许清嘉夫妇来南华县一个月之后,家中以及公事都上了轨道,便接到了高家的拜帖。 高正比许清嘉品级略低,高夫人上门拜访也属正常。但胡娇往日打交道的除了左邻右舍,便是上门买肉的顾客,如何招待官家娘子,她还真不会。 况如今又无处去商议,唯有与许清嘉计议。 许清嘉也不知道是考虑到她的厨艺拿不出手,还是别的,最后总归拿了个主意,从外面酒楼订了一桌子菜,花了胡娇三两银子,解决了席面问题。 到得约好的日子,她自己带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环坐着马车,高正骑马相随,夫妇二人一同前来。胡娇已经收拾停当。席面采纳了许清嘉的意见,她可不认为在梳妆打扮上许清嘉的意见管用,索性就不再咨询他。她自己只会梳个同心髻,还是跟魏氏学会的唯一一种发型,其余的没一种会的,更何况画妆点胭脂这种高技术活。 索性就素着一张脸出门迎客。 高正年约三十出头,其娘子与他年纪相仿,体态丰腴,见面先笑了出来:「我家郎君说许郎君年轻,我还想着也不知娘子年龄几何,没想到竟然这般年轻。」说着便欲叉手行礼。 胡娇忙上前拦住了她,反朝她行了一礼:「我初来此间,家中琐事多劳娘子与高大官人照应,心里感激不尽。只是无人引见,不好贸然上门。」 高夫人年纪偏长,本是试探之意,见此情景忙牵了她的手,见她说这些话便宛如背书一般,抿嘴一笑,暗道她到底年纪小,客套话还说的不够熟练,又不曾仗着许清嘉品级略高而有怠慢之处,倒也可交。 这些日子高正回来每每谈起,许清嘉家境贫寒,恐怕娶的也并非什么名门贵女。想来小家碧玉,若是品性端正心胸开阔的,便正好交往,若是个蠢笨愚鲁的,往后竟不必多来往了。 「娘子若得空,随时可以去我那里散诞两日。我那里倒热闹,郎君新近纳的两名房里人,吹拉弹唱样样来得,可让她们唱上两曲为娘子解闷。」高夫人打个照面,心里便有了谱。 「这怎么好意思呢?若是不嫌弃,不若我唤你高姐姐可好?」胡娇面对高夫人伸过来的橄榄枝,愉快的接受了,不过心里给高正已瞬间贴了个「好色」的标签:「我初来南华县,倒有许多不懂的地方,还想烦请高姐姐指教一二呢。」 「哪里。妹妹但有所问,我必知无不言。」 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最主要的是高正与许清嘉喝的很是痛快,而高娘子与胡娇也相谈甚欢。 妇人家在一处,原本应聊些胭脂水粉梳妆打扮娶妇嫁女,前者不是胡娇擅长的,后者……距她还太过遥远。倒是本县朱县令家眷以及许清嘉同僚家眷算是个不错的话题。 若说夫人社交,助许清嘉升官,胡娇全然没想过。她所求的不过是以后在需要出席的场合不致得罪了人。 高夫人倒是个爽利性子,见胡娇问起,先赞了一番朱夫人的慈和,「谁都知道县令娘子是个菩萨心肠。」话头一转,立刻迟疑了起来:「只不过……府衙后院还有一位。」 「朱太夫人?」 胡娇在脑中已经回想了七八招如何在老年妇女面前表现的得体端庄,却见得高娘子摇头轻笑:「朱太夫人已仙逝多年了。我说的这位,日后妹妹在府衙后院见到了,还是尽量多注意点,虽不必与她着意结交,却也不必得罪于她。」 「哪位?」 「日后你就知道了。」 没过几日,县令朱夫人在府衙后院设宴,胡娇初次赴宴,还真的见到了高夫人口里那位不能得罪的那一位。 朱夫人年约五旬,早些年跟着朱县令吃过不少苦,等朱县令高中之后,她已容颜残老,哪怕这几年用心保养,可到底年岁不抵,还是透着些焦苦之像。 v第九章 反倒是她身后立着的一名身站粉红衫子的少妇,鹅蛋脸杏核眼,大约十七八岁年纪,举手投足之间皆是风情。 等胡娇跟朱夫人见过礼,寒喧了几句之后,高夫人便以目示意她,她便知道这位是正主儿了。 朱夫人早年劳作,供夫婿读书,又生了一儿一女,儿子送到了书院读书,女儿已经出嫁,也不在南华县,朱县令又有爱妾,倒不用她侍候,日子便彻底闲了下来。 「都是我这老婆子整日闲着,倚老卖老这才想着请了你们来热闹热闹。许县丞家的娘子又是初来,也想着请来大家一起认识认识。」 放眼整个南华县,朱县令是一把手的话,许清嘉就算是二把手,高正算是三把手,其余县衙差吏家眷皆在其下。胡娇只要哄好了座上这位老太太,其余人礼遇即可。 她打定了主意,便向着朱夫人告罪:「夫人不知道,我年纪小又没什么见识,原本来了县里,就应该第一时间来拜望夫人,只是敬畏官衙,没个认识的人,这才拖到了现在,夫人千万勿怪我失礼。还是高姐姐说夫人最是慈和,我这才壮着胆子来了。跟夫人说过话才知高姐姐所言不差。昨晚接到夫人的帖子,我还直问我家郎君,每日进县衙办公腿肚子转筋不转,被他好一顿取笑。」 这话透着股小户人家的真实可爱。朱夫人当年虽是秀才娘子,可是让她没事来县衙一趟,那也是心虚气短的。犹记朱庭仙中了进士授官的那一年,她头一回跟着丈夫来南华县赴任,还觉不可置信,犹如梦中一般。初初开始,前衙升堂,后衙听到响动总能让她一惊,天长日久竟然也习惯了。 如今让胡娇这几句话一说,不由便笑:「可怜见的,要不要过来我摸摸这会儿还转筋不?」 在座诸人顿时都笑了起来。至于笑中深意倒无人寻根究底。独朱夫人身后侍立的那位粉红衫子少妇嘴角几不可见的弯起,似有嘲讽之意。 胡娇留心去瞧,似是自己眼花了。 南华县占地颇广,县衙却是以前南诏王一位堂弟的宅子,后来南诏被大周所灭,王族殉国,这宅子便收归国有,最后索性做了县衙。比起旁处的县衙来却要好上许多倍,不但有后花园,还有搭好的戏台子。 见完了礼,摆完了宴,众人便移到了后面的荷香水榭,隔着莲池便是戏台子,请来的戏班子很快便唱了起来,又有小丫环在旁侍候,往各桌添茶倒水,倒也别有意趣。 后院里朱夫人开宴,隔墙前厅里便能听到后院的动静,朱县令抚着肚皮倒笑了起来:「这婆子倒会找乐子。」他是太平县令做久了,好多年都不曾挪过窝,虽然升官无望,但好歹在整个南华县,他算是个土皇帝,倒可横枕高卧。 此刻厅里坐着南华县大大小小的官员,好几个怀里都搂着个女子,便是许清嘉身旁都坐着一名女子。那女子原本见得县丞年轻隽秀,听说又是今科榜眼,倒也有心攀交,才开了宴便想往他怀里钻,可惜被许清嘉清冷的眼神扫过,不知怎的,她心头便涌上一层羞意,硬生生将靠过去的半个身子给扭了回来,摆了个闺淑的坐姿在旁相陪。 朱庭仙眼风从许清嘉面上扫过,见这年轻人不动声色与旁边的高正举杯相饮,高正怀中倒是搂着个娇娘,浑似全身的骨头都被抽了一般,整个人都窝在他怀里,正眨巴着眼睛瞧许清嘉呢。 他在这南华县安逸的太久,县里领导班子添加了新鲜血液,当然要考察一番。 朱庭仙往怀里的美娇娘口里喂了半杯酒,见她脸儿被这酒辣的艳红,顿时一笑,将剩下半杯一饮而尽。 许清嘉被高正与主簿,录事、佐史等人各敬了一圈酒,也有几分酒意上头。身旁相陪的女子见得许县丞脸上梁了酡色,更添秀雅俊美,便忍不住凑上前去要接他手里的酒杯:「高三官,我替许郎君饮了这杯!」 高正在家排行第三,是以相熟的伎子也会这般称呼。 「玉娘开口,焉有不从之理?」 许清嘉却一仰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只淡淡道:「大男人哪里轮得到女儿家代酒?」 「许郎这是心疼玉娘了?哈哈哈哈,玉娘啊,不如你回头便跟了许郎回家如何?」 玉娘乃是本地有名的伎子,入幕之宾皆知她在风月场中不是凭着歌舞曲艺成名,而是一身玉般细白的皮肉,以及典意奉承的手腕。 朱庭仙将她安排在这里,就是看中了她这点。 他倒要看看许清嘉怎么回答? 高正那是个风流惯了的主儿,家资富饶,向来在女色上头无节制的,立刻便起哄让许清嘉带着玉娘回去,要么今晚就直接宿在外面。 许清嘉顿时苦了脸:「大人您就饶了我吧,下官我刚成亲还未满两月呢。内人那个性子……实有几分不好相与。到底年纪还轻,不是很懂事儿。」 朱庭仙一笑:「原来许郎还在新婚啊,那此事倒也不急。」 高正也好心建议他:「不如我让我家内人常去你家走动走动?内人那是个极温柔贤淑的性子。」 许清嘉笑的一脸无奈。 任谁看了,也只会觉得这位新上任的同僚家中豢着胭脂虎一只。 后院里,胡娇也被灌了几杯酒,顿时有几分酒意,还不知道前庭许清嘉正在极力的抹黑她。晕晕忽忽起身,弯腰问高夫人:「高姐姐可知此间更衣处?」 高夫人索性起身扶了她一把:「原来你酒量这么差,我这便好人做到底,索性陪你去一趟,正好我也醒醒酒气。」二人向朱夫人告了个罪,便向着僻静之处而去。 才离开了戏台子没多久,胡娇便觉头晕,见得花树之间有个石凳,挣扎着向那石凳走过去:「高姐姐,且容我歇一歇,再走下去要出丑了。」 v第十章 高夫人陪着她过去,将帕子垫下去,让她坐了,见她裂嘴一笑,露出一口小白牙来,「多谢姐姐。我这人摔打惯了,还真没这么细致过。」从怀里将自己的帕子铺在一旁,「姐姐你也坐。」 二人初识,倒也没有到忽诉心事的地步,只不过见过两面之后,都有几分乐于结交的意思。高夫人索性坐在她身边,将她揽了过来,靠在自己肩上,「你这年纪,只比我的女儿小了两岁,竟然已经离了爹娘跑到这来了。」心里没来由多了几分怜惜之情。 她家那闺女现在还喜欢蹭到她身上去撒娇呢。 胡娇在她肩头那个舒服的位子靠着,心里倒是清明,只是手脚软的厉害,「我啊,不管跑出去几千里地,爹娘都一样。」 「瞎说,当爹娘的哪有不牵挂儿女的?」 胡娇咯咯一笑:「他们俩老撇下我跟家兄仙游多年了。」 高夫人要停一停才回过味来,原来她这是父母早亡!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儿,忽听得道旁传来个女子恨恨的声音:「也不知道是哪里扒拉出来的粗野丫头,还要拉了我出来站着。老虔婆,就只会在这些事上折辱人!」 胡娇酒一下醒了大半,与高夫人对视一眼,皆是不知如何是好的尴尬。 好在那石凳隐在花树间,一时倒也难以发现。却不曾想跟着那女子的小丫环紧跟着劝了一句,倒让两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 「姨娘,不如过去那边坐一坐,歇一歇脚?站了这半天也累了!」 胡娇不由便伸手握住了高夫人的手,这才发现她手心里竟然已经有了汗意。这会儿她早听出来了,感情这位正是先前朱夫人身后立着的粉红衫子的少妇,朱大人的爱宠云姨娘。 云姨娘是朱大人去年新纳的小妾,立刻将朱大人原来的妾室桂姨娘给比了下去,更何况年老色衰的朱夫人。只是朱大人对朱夫人尚有几分结发之情,又育有一儿一女,地位稳固,因此才不曾栽在云姨娘手里。但南华县的官吏富绅们都知道,对朱县令但有所求,只要悄悄走云姨娘的门路准保能办成。 不要小看枕头风的威力。 原本以胡娇与高夫人的身份,自是不惧云姨娘一个妾室的。可是俗语有云,宁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二人谁也不愿意因为一场宴饮的意外,便给高正与许清嘉在仕途上带来麻烦,自然想着回避。可是此刻避无可避,正想着万一被云姨娘认为二人有意偷听就多了层麻烦,却不想云姨娘却在不远处的花树前停住了脚,一把揪下许多叶子纷纷扬扬撒了下来。 「不坐。气都闷住了,哪里坐得下来」云姨娘又揪了一把叶子撒下来,却不知胡娇与高夫人听到她这句话都悄悄在心里松了口气,只盼着她立刻走开。 谁知云姨娘似乎揪叶子上瘾了,又揪了一把叶子撒掉,冷冷一笑:「真是可笑,我堂堂一名官家小姐落到了这一步,却要忍受一群粗俗的也不知道哪里来历的妇人们!珍儿你还不知道吧,最傻的是那个新上任的许县丞,我听老爷讲,这次的状元郎跟探花郎都去了富庶的地方当官,都是县令,唯独榜眼不但品级低,只是个一县佐官。老爷都多少年没挪窝了?老爷都挪不了窝,升不了官,他一个做县丞的,也就别指望了。京里都传开了,榜眼不知怎么得罪了京里的大官儿,这才被发配到了南华来。」 珍儿似乎对这位主子的心思极为了解,立刻便接口:「不怪许娘子一脸村气,也不知是哪个山沟里的村野丫头,夫人还将她当座上宾……」 她主仆两个絮絮叨叨发泄不满,高夫人与胡娇二人都尴尬的不行。胡娇在云姨娘口里是不知礼数的乡蛮村妇,连同许清嘉一起被贬。许清嘉的原罪还包括了一桩:穷酸。 前来上任,竟然也送礼讨好上司都不知道。 胡娇:社会新鲜人职场菜鸟的悲哀啊! 只是不知道这云姨娘想要收到南华县新入职官员的礼物到底是出于她自己的贪欲呢还是朱县令的想法?如果是她自己的念头,那还好说,假装不知道便罢了。如果朱县令也这般想……原谅,她对许清嘉的仕途真有几分不看好了。 ——来的这都是什么地方啊? 难道他真在京城拒绝了高官显贵榜下捉婿 胡娇瞬间就脑补了个穷屌丝一朝出人头地,拒绝白富美,迎娶屠户女的悲惨故事。许清嘉肯定是考完了试出考场忘把脑子带出来了…… 云姨娘撒完了树叶子,发泄了一通,大概是感觉身心愉悦不少,终于带着珍儿原路折回了,看方向这是又回戏荷香水榭立规矩去了。 她是吐露了心里的想法,精神垃圾得到了处理。明明是她背后说人坏话,高夫人与胡娇倒好似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都尴尬的不好意思再独处下去了。 更别提胡娇的酒意,早都没了。 当日回去,许清嘉又喝醉了。 喝醉就算了,竟然还打算故伎重演。 这可不比在驿馆里,她只能被迫与许清嘉共处一室。自这院子赁下来,打扫一番之后,胡娇直接将自己的铺盖卷搬到了二楼东厢,将许清嘉的衣物铺盖送到了楼上西厢,东西厢房对门而立,中间是厅堂,那成了公共空间,平日读书习字都在厅里,到了晚上各自关门安睡。 许清嘉是有过抗议:「阿娇,你何必要搬到东厢去呢?咱们最近不是很相安无事吗?」 胡娇当时回他:「我觉得还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好。」反正也不是什么恩爱夫妻,这会子没人看,何必要装呢? 哪知道自从县衙回来之后,醉酒的许清嘉就抓着她死活不放了。 v第十一章 胡娇连哄带骗,都没办法让他松手,最后终于忍不住,在他脑门上狠狠弹了一下,只听得他「哎哟」一声,这次终于松开手去摸自己的脑门了。 她连忙起身,虚浮着脚步往外走,边走还边捂着额头:「哎哟今天真是酒喝多了,怎么觉得头晕的这么厉害呢?不行我去躺一躺,许郎你好生歇着啊……」 许清嘉眼睁睁看着她走出了自己的视线,连口热水都没给他留下。 翌日便是旬休,倒也不用早早起床。胡娇索性偷了下懒,等她起床下楼,才发现许清嘉已经起来了。她原本就是想要好生晾一下他,最好是饿他一顿半顿,说不定他就老实了。没想到下楼之下却傻了眼。 县丞大人已经坐好了早饭,在餐桌上等她。 胡娇:「……」 这种新好男人的节奏是要闹哪样啊?! 不是说君子远疱厨吗? 真是吃着县丞大人做的早晚,虽然味道正常,但是会消化不良的! 而且那一天许县丞都体贴的不得了。 胡娇洗衣,他连跟在后面拧水。 胡娇摘菜,他也跟着摘。 胡娇练字,他伸手准备握着胡娇的手一起练,被她一眼瞪着退了回去。 …… 到了晚上,胡娇终于忍不住了,准备回房睡的时候,原本已经关上了门,又猛然打开,对上厅里许清嘉期待的眼神,她直接开口:「你昨天做了什么对不住我的事情吗?」 许清嘉回想一下,似乎……好像……他将面前的小媳妇儿给抹黑成了一只胭脂虎。不过这是特殊情况,应该……不算吧? 胡娇鼓励的眼神不放弃:「你再好好想想,别装傻!不然今天怎么一定要将功赎罪呢?」 一场宴饮,让夫妻两个都见识到了意料之外的东西。 胡娇没想到原来南华县一把手的不少决议都跟姨娘有关,她算是长见识了。 等到许清嘉的俸银拿回家,她扳着手指头将他的俸银再翻两倍,发现想要维持朱家的生活水平,似乎难度有点高。于是她骇然发觉:难道朱庭仙是贪官? 哪怕她与许清嘉的婚姻只是名存实无,但要是他跟着朱庭仙走歪路,那她也跑不了。 胡娇从来不知道,自己有一天发愁的不是如何来维持收入低于消费的生活,而是面临着「老公跟了个坏领导,万一走歪路她被连坐怎么办」这种难题。 许清嘉却是职场菜鸟遇到了官场老油子,还是顶头上司,这就需要好好思考了。 旬休完了重新开始上班,许清嘉起了个大早,吃过了早饭便去上班,还未到县衙门口,便听得人声鼎沸,到得近前不由傻眼了。 一大清早县衙门口被堵的水泄不通,身着民族服装的百姓们在那里嚷嚷:「再加税就要饿死了……」 「还让不让人活了?」 许清嘉来到南华县之后就掌着文书与仓库等事,也翻过县里旧档,没感觉赋税有多重啊。怎的这些人都堵在县衙门口? 还不等他说什么,那些百姓瞧见了他,见他的目标是进县衙,便知这也是县里的官吏,便要揪着他说理,幸亏被高正瞧见了,带着人将他抢了回去。 「高大哥,一大清早的这么大阵势,这是怎么了?」 高正神色很纠结,似乎很矛盾说还是不说,最后只含糊道:「大约是税赋……税赋……」反正这事儿也不是他经手的,他只是被倒霉的拎来维持治安的。 昨晚奋战半夜,天还没亮就被人从小妾床上拉起来的高正也觉得苦不堪言,想不明白自己当年怎么就一门心思想要做官呢? 「我看过旧档,税赋算是低的了,怎么还不满意呢?」本来整个南诏地区收回大周版图之后,大周重新划分治理,这二十年间致力于百夷跟汉人能够相融,税赋之上比之整个汉区还有优待,怎的这些人还要堵在县衙门口呢? 这也太贪得无厌了吧?! 见许清嘉的模样,高正就知道他全然不明白这其中的道道。本着「要死大家一块死」的念头,高正扯过他来,小声耳语:「许贤弟,许多税赋是文书里面没有写的。你就算是将旧档看破个窟窿,那也白看。」还是多到田间地头走走。 v第十二章 许清嘉失声:「这样不行的吧?会出乱子的!」不怪离开京城的时候阎磊坚曾经提点他要注意隐私。 难道是南华县年年有这种情况?百夷百姓为了朱庭仙胡乱加收的税赋与官差发生冲突? 高正却一脸见怪不惊的模样,安慰的拍拍他的肩:「贤弟不必害怕,年年都这样,我们都已经习惯了。胳膊哪里能拧得过大腿呢?到最后还不是要乖乖交上来。这些南诏蛮子归顺还没三十年就不听话了,不听话就要使劲的打,打到他们害怕了,不管你要收多少税,他们保管交得上来。」 他说的这样笃定,许清嘉彻底的被打击到了。 南华县的地头上,到底还有多少肮脏事情是他不曾发现的? 「我去问问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见许清嘉书生意气,当真要进府衙去问个清楚,急的高正连连喊了好几声,都没将他唤住,他这边闹哄哄似乎百姓要与差役打起来了,又走不开,只能忧心忡忡的等着。 早知道他就不告诉许清嘉了。 高正后悔也没有用。 许清嘉一路冲到了前衙,问过了人知道朱庭仙还没出来,便向内通传求见。 朱庭仙昨晚宿在云姨娘处,听她唠唠叨叨抱怨了一通胡娇的穷酸之处,比如来县衙参宴,连件特别漂亮的衣服都没有,头上也只插着一根钗子,还是银子的,哪怕做工再精致,它也变不成金的不是? 拉拉杂杂讲了很多。 朱庭仙对云姨娘倒是真心怜惜。 这云姨娘也没说错,她原是官家小姐,只因当京官的父亲获罪,连她也不能幸免。连母亲被流放到南诏,最后落到了朱庭仙手里,倒也没受什么罪。相反,朱庭仙还很宠爱她,衣衫首饰,过季的从来不穿。瞧不上胡娇也在情理之中。 她心里看不起朱夫人以及南华县官吏家眷,若论出身还真没人能比得过她……可惜现在就不同了。 她得站在那里侍候朱夫人,连一同为伍都不算,只能算仆从一类。在正式场合,坐着的全是正室夫人,哪怕是个九品小吏的正妻,也比她这样风光的小妾体面。 ——这真是戳在云姨娘心头的刺啊。 昨晚就听小妾抱怨了一晚上许清嘉媳妇儿的寒酸可笑之处,大清早的许清嘉便跑来求见,朱庭仙起床气全面爆发了。 许清嘉在前厅见到朱庭仙,向他行礼之后,讲起外面那些百姓的税赋,朱庭仙便变了脸色。 「许县丞,这县令到底是我做还是你做啊?请你搞清楚自己的身份!」说完他便拂袖而去。 「大人——大人——」 许清嘉追出去,也只看到了他的一片衣角,迅速从转角处飘过,随即不见。 他心中焦急,又知后衙不是自己能胡乱闯进去的地方,唯有往前面赶去,哪知道还没到门口,已听得先前的响动大了一倍多,赶到门口一看,差人已经同百姓闹将起来了,有个差役正一脚一脚往百姓身上踩。被踩的乃是一名中年妇人,脸色被高原上的风吹的黑红黑红,嘴里说着不知道哪族的语言,许清嘉根本听不懂。 旁边的百姓面上已有愤色,不等许清嘉上前去救人,已经有两名年轻力壮的男子将差役拉开,那差役似乎根本不怕,还想回头连这俩小子一起打,不成想已经被踹翻在地了…… 其余官差哪肯见到同伴被揍?他们往常威风惯了,即刻提着水火棍开始打人,百夷之地,民风原就彪悍,挨了棍子哪有不反抗的,于是场面乱成了一团。高正见到这场面都有几分傻眼了。 往年也不是没有过小冲突,可是今年人数巨大,却在顷刻间就战成了一团。偏许清嘉是个死心眼子,见一名差役去打一位老妇人,冲上前去拦架。但混战起来,谁还顾得上谁。 这天中午,许清嘉破天荒早早下班回家了。 高正遣人扶了他来,一瘸一拐,额头还包扎着白帛,上面隐有血迹渗出。 胡娇看到早晨出门还整整齐齐的许清嘉,上了趟班回来就成这般模样,顿时傻眼了。 她扶着许清嘉上楼休息的时候,还是忍不住问了句:「这么快……就得罪朱大人了?这是被朱大人给打了?」 总不可能是黑社会打了吧? 好歹许清嘉还披着一层官皮呢。 难道是他太有风骨,不肯跟朱庭仙同流合污,这才被上司给教训了? 许清嘉抚额:「朱大人与我有没有私人恩怨,打我做什么?」 v第十三章 胡娇敏感的从他这句话里听出了不满,立刻追问:「那就是有公门恩怨?」 许清嘉:「……」 胡娇将他一直送到了床上,又盖好了被子,这才问他:「你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许清嘉也没想着避讳她,反正夫妻一体,让她早知道总比晚知道要好的多。于是将今天早晨自己去的时候见到那阵仗,后来知道是怎么回事儿,朱庭仙的态度,以及最后去拦群架……结果被人打了给讲了一遍。 事到如今,他似乎也有些犯愁:「这位朱大人……难怪多年升不了官!像他这种官,顶好就应该一撸到底才对!」视百姓为猪狗,随时榨取油水。 偏偏是他的顶头上司,若是下官,还可想个办法。 这下胡娇更犯愁了。 上午她还在犯愁「老公的领导是个坏蛋,怕他跟着走歪路我要被连坐」,下午就开始犯愁「老公太有风骨没办法跟贪官同流合污他会不会被灭口顺带着连我也一同灭口」这种难题了。 许清嘉从前一门心思想高中,想出人头地,施展一腔报负。甚至来南华县的路上,都设想过无数种前景,至少是大干一场,尽扬所学。哪知道在南华县上任一月有余,现实便给了他迎头一击。 职场新鲜人经历了第一道难题:领导是个坏蛋我看不惯好想揍他呀怎么办? 这天晚上,许清嘉发起烧来。 他这是连急带气,又受了伤,内郁过盛,便病了。 胡娇跑到街面上去找大夫,敲开了生记堂的铺子,请了秦大夫前来。那老大夫也听说了上午县衙发生的事情。好歹他家不靠种田吃饭,靠着手艺吃饭,且南华县城里,他的医术也是有名有号的,朱庭仙倒不为难他们街面上开药铺的。 谁还能没个头疼脑热? 朱庭仙在南华县这么多年,家中内眷以及他本人都多由秦大夫诊视。胡娇也是听高夫人说起的。 秦大夫开了药方,让童儿去抓药,他却拈须道:「这病多由心上来,烧一烧便好了,只是以后有事务必要三思而后行,别冲动行事了。」 听说这位许县丞在混战中拉架,护了好几个百姓,混乱中被打伤,他头上身上这伤就是在他们医馆包的。只是没想到晚上便烧起来了。 内中情由他不便多问,但总归与钱权分不开。 待秦大夫走了,童儿送了药来,胡娇结了药钱,生了小炉子熬药,等药熬好了,凉到可以入口了,这才端了上楼去,摇醒了烧的迷迷糊糊的许清嘉,将一碗药给他尽数灌下去,便坐在床边脚踏上,等着他退烧。 许清嘉这场烧来势汹汹,直烧了三天才降下来。 他坐在床上,嘴唇干裂,披散着头发,倒增添了些病态之美。 胡娇熬了清粥给他,看着他一口口喝下去。 昨日高正与高夫人前来探病,他似乎有几分不好意思,一再说不该告诉他的。 不然许清嘉又岂能受伤,哪里还会有这场病? 许清嘉苦笑:「高大哥哪里的话,这事儿我早知道比晚知道的要好。」 「朱大人那里,他倒也没再说别的话,只让你好生养病。病好了再回去也不晚。只说你到底年轻气盛,没见过什么大场面,这才受了伤。倒也……很关心你。」 许清嘉心道:他是关心自己能收到的苛捐杂税有多少,哪里会关心他?高正这话言不由衷,分明有所隐瞒。 他所料不差,朱县令其实并不关心许清嘉的伤势,他关心的是这次能不能顺利把税收上来。至于许清嘉,他对高正的话是这样说的:「不过是个未经事的毛头小子,还妄想着救别人。这帮刁民,你越惯着他们,他们就越来劲。你对他们狠,他们对能乖乖听话干活!」 这些话,高正哪里敢一字不露的吐出来? 等高家夫妇走了之后,许清嘉黯然坐在那里,胡娇送完了他们回来,进门便叹着气坐了下来:「高大人真是活的一手好稀泥啊。」虽然他旗帜鲜明的站在朱庭仙的身后,但还是许清嘉送来一些安慰,已经算是不错了。 至少许清嘉受伤生病,旁的同僚都不曾前来探病,哪怕是遣家人问候一声也没有。想来他们是怕朱庭仙记恨。 这日胡娇收到了胡厚福的信,距离上次她寄件已经过去快两个月了,她当时还在途中驿馆,由许清嘉代笔写的家书,信里给胡厚福写了些途中见闻,只道越往西南走,风景越美,都舍不得回去了。 胡厚福的信是请人写的,写的甚是文雅。胡娇怀疑这是写家信的秀才将胡厚福的句子修饰融合才出来的效果。除了问他们是不是顺利到达,以及能不能适应这里的气候,还讲了些家中琐事。 胡娇很想告诉他:哥啊,你妹夫让人给打了,躺床上发烧呢。更愁的是他这官职万一保不住,我们回去吃什么啊?瞧瞧他的身子骨,可没你壮实,完全不是杀猪的料啊!可是写出来的却是:到得南华县,一切安好,勿念。信的末位又叮嘱了一句:哥我正在识字脱盲,你要尽快识字脱盲啊。这样以后写书信都不用请人了,还能省点钱呢。 v第十四章 许清嘉在病床上被她这封回信给逗的哈哈大乐。从书法到语法到大白话的句子,进行了全方位的批评。最不能忍的是胡娇写的大白话,简直是要多幼稚有多幼稚。 他跟胡娇要毛笔,准备重新写一份,加工润色,却被胡娇把信抢了去。 「你写那些文绉绉的话我哥他也听不懂,还不如我的大白话呢。」 胡娇果然没说错。等胡厚福收到信以后,去街上找人读,见那有别于上次的笨拙的字体,又听得那读信的秀才说他妹子识字了,胡厚福高兴的什么似的,回去便向魏氏夸:「娇娇识字了!娇娇居然肯识字!这都是娇娇写的。」 魏氏也不识得字,只简单的认识自己的名字,「娇娇虽然不考状元,可是跟着个探花郎,还愿意花时间教妹妹识字,想来他们两口子过的不错。」 「嗯。」 哪里不错? 身在南华县的胡娇夫妇简直处于水深火热。 许清嘉虽然在混战的场子里救人,但是被救的并不没有感激他,因为无论如何朱庭仙咬死了这税必须交——不然他的爱妾下半年的首饰胭脂水份衣服钱从哪里出? 谁也没指望着那点俸银能够奢侈一把。 百姓不感激他,再加上那日的冲突造成了流血事件,有好几名公差以及百姓都受了重伤,朱庭仙却觉得他是在捣乱,也不知道初来乍道是想分钱还是想干嘛。 其实朱庭仙在南华县这么多年,倒是有个众人在私下里悄悄叫的外号:朱大坑。意思就是他是个添不满的大坑。无论多少东西进去了,都照样一副饥荒样。 让这样的人吐出来放进嘴里的东西,那太难了。 许清嘉病好之后上班,已经开始思考「如何干翻我的领导」这种高难度的问题了。 胡娇觉得他在默默黑化,就好像自他受伤之后,他就整个人都不对。 哪怕胡娇知道他是为了什么事情烦恼,他不说她便不嘛声,颇有种「放老公出去经经风雨」的派头。这一季的苛捐杂税,到底还是一项一项收上来了。县衙的同僚只除了高正对他仍如旧时一般,其余一起喝过酒的皆无视他。无论他是来或者不来,似乎都看不到这个人。 凡事,就怕比较。 许清嘉来到南华县,每日除了看看文书清查仓库之类,并不曾替大家谋来一分银子的福利,反倒是来了就想着把朱庭仙收到嘴里的吃食给吐出去,这是多么招人恨的事情?! 有时候,利益共同体的关系就是这么牢靠。 因此,许清嘉在县衙被同僚孤立,他倒也不在意。 反倒是朱庭芝该拿的也拿到手了,该分的也分出去了,只除了许清嘉什么都没有之外,整个县衙的人都有。 ——你不是要清高嘛,那就让你吃清高去! 朱庭芝打定了主意,表面上却依旧是初见是那一脸仁慈,时不时还要关心下许清嘉的身体,什么「刚病好还是别累着了事儿慢慢做身体要紧」之类的话儿来劝慰她。 许清嘉也不甚在意,每日做完了事便回家去,关起院门来粗茶淡饭,自有一番滋味。 他是从小寄人篱下的,如今成家,似乎特别恋家,应酬什么的如果完全没有,完全变成了个三点一线的宅男。最大的爱好倒变成了盯着胡娇习字了。 学毛笔字是个功夫活,而且要屏神静气,十年八年磨下来,狗刨字也能刨的颇有特色。可惜胡娇如今致力于发明别的笔,比如比较好用的铅笔或者鹅毛笔。 虽然过程比较曲折,可是对结果她充满了信心。唯独对学毛笔字……就不怎么有信心了。 她又嫌许清嘉教的太慢,索性翻了许清嘉的书来,她盯着书让许清嘉读,这就是一个简繁转换的过程。可是读过两章之后,她便发现许清嘉似乎会背这本书,兴致上来,她索性坐他对面,一篇篇往下盯着让许清嘉背,自己正好可以学字。 胡娇这种学习方法,也只能用于她这种简体都认识,繁体半吊子的货。 许清嘉越背越有劲,眼睛都亮了,似乎又找回了当初进考场之前紧张的复习时间。 等三本书看完之后,胡娇惊呆了。 这种「把所有书倒背如流」的学习方法也太凶残了! 她随便抽一篇许清嘉的书,提个开头他就能一直朗朗上口的背下去。 许清嘉也很久没背书了,兴致上来,索性陪着她玩了半晚上,最后倒意外的好眠。 v第十五章 后来他发现,心情不好的时候,背背书倒能排压解难。最重要的是对面一定要有人捧着书一句句盯下去。 胡娇深深的陷入了一种名为「碰见一只学霸好想咬死他」的情绪里去了。 她除了力气大些之外,旁的长处还没发现呢。如今再让她对着一只学霸,都不能好好吃饭了。 哪里还吃得下去啊? 智商上的优越性一下就凸现出来了,压力太大啊! 她是无论如何都没有这么好的记忆力的。 被许清嘉在智商上强力辗压,胡娇想来想去,唯有扬长避短,才不能被他瞧不起。于是索性每日晨起在楼下院里练习会体能。训练方法参照前世。 许清嘉默默看了两回,终于有天忍不住问了:「阿娇,你这好端端的怎么想起来练练身手了?」难道是他被打了之后,心里没有安全感? 胡娇怎么能说自己这是在扬长避短,一定要在某一方面长于许清嘉,以免让自己产生仰视他的错觉。 「等我练好了,下次谁再揍你,我就去揍他!」这纯粹是顺口找来的理由。 许清嘉:「……」 被媳妇儿发誓要练习体能保护他这种情绪真是又尴尬又舒服啊。 虽然这话要是传出去,大概他头上又要多一顶不堪的帽子了。 所谓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许清嘉想开了之后,每日里除了三点一线,关起门来帮助胡娇打扫院落,洗衣服这些力气活他渐渐都开始干了。弄的胡娇一度以为他要向吃软饭的小白脸或者家庭煮夫这条路上靠拢,想了想自己所长,惆怅无比的发现,她似乎还没准备好要做个养家糊口的女强人啊。难道是朱庭芝乱收杂税这件事对他的打击太大,让他对官场仕途灰心绝望了? 小年轻才出社会撞上了阴暗丑陋的现实,立刻便想缩进温暖的家里,难道是这样想的? 本着开导青少年不令他形成长久的抑郁症,产生社交恐惧,向着深度宅男的方向发展,胡娇还抽空对许清嘉做了心理辅导。 「我说话直你别见怪啊,我就觉得你最近挺爱在家呆的啊。」 「是啊。」埋头扫院子中。 胡娇跟着他绕来绕去,绕到他正面,试图近距离观察一下他心灵的窗户,好及时发现他的情绪变化。 「就不想出去走走?」 「不想。」 坏了!这是已经想要宅起来的节奏啊! 「是不是在县衙跟他们都玩不到一块儿去?」 许清嘉点点头,那帮人除了嫖就是赌,能玩到一块儿去才怪。唯一能说得上两句话的周正还是个酒中豪客,红帐英雄。还不如他回家陪媳妇儿来得清静呢。 都中! 胡娇心都提了起来,「有没有觉得……县衙所有的人都排斥你,真想把他们全拖出去砍了的念头?「 「嗯哪。」唰唰唰继续扫,今儿阿娇略怪啊。 那帮搜刮民脂民膏的坏东西们早就应该拖出去砍了!拿百姓不当人啊! 胡娇脸色都变了:完了完了!这是连报复社会的念头都有了! 若是性格再刚烈点,不定哪天还真走上这条不归路呢。 她的一颗心顿时整个的提了起来,连带着对许清嘉都比过去温柔许多。早晨洗脸水都由自己接管了。不然以往这事儿都是许清嘉来干的。 许清嘉最近越来越觉得胡娇好像有点怪怪的,有时候趁他不注意,偷偷盯着他瞧,每晚的大字哪怕又被他加了五张,也欣然应允,一点也没什么不悦的表示。 难道她这是学着三从四德,想往贤妻良母的方向发展? 这倒是许清嘉乐于瞧见的。 v第十六章 于是他渐渐试着做一些小动作。比如早晨起来碰见她,摸摸她的脑袋。 第一次摸到她脑袋的时候,她才醒来,还带着些懵懂之意,被摸了脑袋也没反应,倒有几分乖巧之意。许清嘉趁势又在她脑门上揉了两下,感觉到指下柔软细滑的头发,他便顺着头发一路摸了下去,手到了她肩膀之处,她才完全醒来,立刻闪到了一边。 第二日许清嘉照原样来一遍,这次仍是肩膀,毫无进步。 第三日上,他改变了策略,直接朝着脸蛋下手。 胡娇刚起床是有点傻傻的,没反应过来脸上被人摸了一把,还以为自己脸上有什么脏东西,紧跟着也在许清嘉摸过的地方摸了一把,拿到眼前细瞧,什么也没有啊。 她转头走了两步才想明白:这货是在占便宜。 我忍!对于一个有可能进化成报社份子的青少年,一定要忍耐,要用宽厚温暖的胸怀感动他,让他多感受一些正能量。 许清嘉食髓知味,改日照着原样再来一次,这次爪子摸到了她柔软的腰肢——那里是胡娇的死穴,她顿觉奇痒无比。再这样容忍下去,许清嘉大概不会报复社会,而是来报复她了。 彪悍的胡娘子第一次对着夫君发火了:「滚!」 面对调戏要毫不犹豫的说不,虽然这个字不太雅相,不过鉴于它的杀伤力,胡娇毫不犹豫的选了这个字。这才符合她市井屠户家小娘子的身份嘛。 许清嘉的脸色都变了。 这个字真是……太伤自尊了! 胡娇说完了才发现许清嘉的脸色都变了,比起她部队上那些汉子似的姑娘,大家滚来滚去非常圆润友好的在一起玩耍数年,听到这个字都麻木了,对自尊毫无压力。 但许清嘉就不同了。 读书人嘛,自尊心特别强。胡娇都能理解。 可你也不能光自尊心强,而其它的都不强吧? 遭受一点挫折就有了要死宅在家里的准备,这让她怎么活啊? 正常的男人难道不是应该摔打着成长? 「以后不许对我动手动脚耍流氓!别想着在外面受了挫折,回来我就得什么事儿都忍着你容让你!再动手动脚小心我揍你!」她在许清嘉面前比了个凶残的抹脖子的姿势,看着他似乎有点委屈的眼神,竟然意外的觉得心情很好!真是太好了! 做一个报复社会的少年,谁不会啊?! 胡娇破罐子破摔的想到,若论起报复社会来,自己的杀伤力恐怕要比许清嘉高上许多。 她到底在怕什么呀? 骂完了许清嘉,胡娇又恢复了她的女汉子形象,收拾停当去高正家找高夫人玩去了。 以至于高夫人见到她都要取笑她:「你最近不是要做贤妻良母吗?我还以为你都不肯出来了,叫了你好几次。」 做贤妻良母?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真是天大的误会啊! 「高姐姐不才是贤妻良母吗?我就算了,没那个毅力。做个贤妻良母多累啊。」 高小娘子名叫红玉,比胡娇年轻略小,听得胡娇叫她娘姐姐,这孩子吭哧吭哧半天,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设,才小小叫了声「娇姨」。然后整张脸都红透了,偎在高夫人怀里再也不肯出来了。 原本高夫人与胡娇还不觉得,等高红玉这声娇姨叫出来,胡娇先自哈哈笑起来,她高兴了笑起来毫无顾忌。高夫人也觉得极为可乐。按年纪胡娇叫她一声姨也不为过,可是按着辈份,却不能叫她姨。现在倒她,她家闺女生生矮了一辈。 「你这丫头这下便宜占大了。」 胡娇褪下腕上陪嫁的一只银镯子来塞进高红玉手里:「总不能让孩子白叫一回娇姨,这镯子是我成亲时候娘家哥哥给打的,送了给你千万别嫌弃。等你娇姨将来有银子了再给你补个好的见面礼。」 高红玉要推辞,高夫人却顺手给她戴上了:「你娇姨夫妻和美,正好借她的嫁妆沾沾福气,让我家玉儿也找个许郎君那般文雅温柔的夫婿。」 「娘——」高红玉在高夫人怀里扭来扭去,到底在爹娘身边无忧无虑的长大,还带着很重的孩子气。 v第十七章 高夫人见她若有所思瞧着红玉,不禁笑了:「你跟红玉年纪相差也不大,瞧着倒真是两辈儿人。这孩子被我给惯的,都快嫁不出去了。」 胡娇道:「孩子气才是福气呢。」也只有一直在父母身边被庇护着长大的孩子才不容易长大,才带着孩子气呢,也有资格孩子气。 自从胡娇不再纵容许清嘉,她就觉得……这货好像比过去更乖了。 表现在具体的地方就是,首先不再对她动手动脚了,好像从上次的挨骂里吸取了经验教训,又要立志做回君子了。这让胡娇很欣慰。 其次,发工资了俸银全交,从她手里领零花钱。 但是因为他的应酬实在少的可怜,几乎都没有什么应酬,这零花钱攒一段时间就又交到胡娇手里了。似乎算一算,他还真算得上经济适用男。 两个人于是又回到了相处愉快的亲人关系中去了。 许清嘉负责赚钱,胡娇负责家务。晚上一起在厅里读书习字,有时候偶尔起头说两句,有时候谁也不说话静静各干各的,彼此越来越习惯对方的存在。偶尔许清嘉背书,胡娇盯书,她期望许清嘉能在背书的时候出一点错,哪怕错一个字也好……可是许清嘉始终没有出现过卡壳或者背错的情况。 胡娇都要怀疑许清嘉脑子里是不是装了台电脑,早已经录入了,现在只是机械似的扫读出来。可是再瞧瞧他背书时沉浸其中的陶醉模样,胡娇又觉得自己多想了。 穿过来就已经够神奇的了,还外带电脑储存外挂,哪有这么好的事? 后来有一次她盯着一篇特别长的文背完了,随口问许清嘉:「这文你以前读过多少遍啊?」这货居然回答:「不知道啊。反正读了很多很多遍吧。」 他不是数学不好,胡娇还看到他晚上回来在家里写写算算呢,也不知道他这县丞是不是还兼职帐房先生,反正有时候还要打算盘,打的挺溜,排除他有数字障碍这种可能。 而且许清嘉似乎在她面前也不撒谎,他如果说读了很多很多遍,那铁定就是……读了太多遍,自己也记不清了。 胡娇这才觉得心里舒服多了。 碰上一只学霸就已经很可怜了,假如学霸是天才型的,完全就是过目成诵,倒显得她是傻子,但假如人家是个刻苦型的学霸,想想他在背后付出的辛苦与汗水,能有今天这种倒背如流的成绩,胡娇倒是真心佩服。 至少她做什么事情就没有特别刻苦过。 胡娇就觉得,因为这一点,她最近对许清嘉的态度又好转了。 日子就这样不咸不淡的滑了过去,偶尔许清嘉用攒的零花钱给她买点小吃回来,或者买个手绢回来,有时候也会带一捧花回来,胡娇收到礼物最开始是有点受宠若惊,忍了又忍还是没办法把脸上的笑意压下去,但是想着要矜持一点,别显得那么眼皮子浅,还是用了十二分的力量去克制,最终的表情维持在了一种似惊似喜的点上,她若是照镜子,恐怕都会被自己吓一跳。 许清嘉起先吓了一跳,看着她抱着捧花梦游似的走了,却说不出哪里有点古怪,再细一瞧竟然同手同脚……不禁哑然失笑。 ——真是高兴的都傻了。 后来他送花就送的更勤了。 这也有一个好处,至少她不再同手同脚,只是每有礼物收到,晚饭必定更加丰盛。 其实这事真不怨胡娇。 她前一世跟队里的女汉子们玩射击玩负重玩野外生存训练,头发短的像假小子,好的时候一身臭汗,不好的时候一身泥巴,谁还记得自己应该是个娇滴滴的女孩子呢?更何况三不五时收到礼物?连枝狗尾巴花都没收到过! 这一世跟着胡厚福生活,那就是个地地道道的糙汉子,最疼她的时候也不过就是做个酱肘子,将她的碗用肉堆的冒尖,不住口催她:「阿娇多吃点肉。」 送花跟吃肉,这能一样吗? 胡娇真真切切的在许清嘉的目光里感觉到了自己是女孩子的讯息……因为这货无师自通的送她的全部是女孩子用的玩的喜欢的东西。 年底的时候,县衙终于放了假,许清嘉陪着胡娇去街上置办年货。他们只有两个人,吃的用的也不甚多,只各样准备了一些回来。又加上许清嘉与同僚之间关系不佳,他的身份在那里,倒也不必上赶着去别家拜会,只除了朱家与高正家,大约还是得意思意思的。 等到大年二十九,家里卫生两个人一起打扫过了,被褥也拆洗过了。许清嘉全身上下从里到外穿着的都是胡娇给他做的新衣,他似乎对这个年很满意。以往新衣都是魏氏经手,今年第一次穿上胡娇做的新衣,他便在她面前走来走去,问他有什么事,他便摇摇头。 胡娇忙着蒸饼煮肉之类,全是厨下的事,偏偏他在自己面前走来走去,最后实在烦的受不了了,胡娇将菜刀在砧板上一跺,扬起下巴来横眉立目的怒了:「你这是没事跑着添什么乱啊?还不该干嘛就干嘛去?再跟着我转小心我揍你!」 许清嘉跟被吓住了似的默默的退了出去。 胡娇:「……」一个大男人,做出一副委屈的样子给谁看? 帮不上忙就算了还添乱! 等他走了好一会儿,胡娇还是没想明白他要干什么。 v第十八章 后来想起来一样调料没买,跑到街上去买的时候,听到身后有个童儿奶声奶气跟他娘说:「娘,你瞧我的新衣裳好不好看?」 胡娇猛然转头,见到那童儿约莫四五岁,脸蛋略黑,还带着孩子不自觉的娇气,紧紧跟着他娘的脚步。那妇人大约忙着准备过年的东西,也是出来买材料,看也没看顺口敷衍:「好看好看。」目光都没往那童儿身上瞟一眼。 那童儿不依,跑来跑去试图往那妇人前面去,要挡着她让她瞧一瞧这新衣裳究竟好不好看,这行为透着说不出的熟悉。胡娇看住了,忽然之间福至心灵,觉得许清嘉那种抿着唇一句话也不说跟着在她脚边跑来跑去的模样与这童儿何其相似? 明明过了年就是二十岁的青年了,难道跟这童儿一般就想要从她眼中确认一下他的新袍子好不好看?! 来去匆匆的南华县街头,胡娇忽然忍不住就笑出了声。 真是太傻了! 再回去的时候许清嘉就站在院子里那两缸残荷年前面,背着手似乎很落莫。 胡娇进来的时候他也没动,等到她扬声问:「这位郎君,你身上这新袍子真是合身,也不知是哪家成衣店里买的?可否告之在下,在下也好去买一件回来过年?」 许清嘉「嗖」的一声就转了过来,速度之快完全与以往的君子形象不符,似乎连眼神都亮了,唇边还带着矜持的笑意:「不好意思这位客官,在下这身新袍子是家中内人亲手所缝,恐怕外面是没得买的。」 胡娇毫不顾忌形象的捧腹大笑,不期然的想到了街上那四五岁的童儿。 真是好不知羞,过了年二十岁的大男人,竟然跟街上四五岁的童儿没什么两样。 许清嘉不知道她在笑什么,但见她那么高兴,他似乎也很高兴,一手轻轻掸了掸袍子上不存在的灰尘,走几步路过来,接了她手里的东西往厨房送去。胡娇跟在他后面,越想越可乐。似乎忘了方才自己提着刀的凶狠模样。 她忘了许清嘉似乎也忘了。 等到吃完了晚饭,收拾完毕,二人回到二楼厅里去,升起火盆来取暖,许清嘉马上投入到了忙碌的工作中去了。 火盆原来在她旁边,胡娇见他写写画画,便将火盆端过去,挪到了他那边,又侧头去瞧许清嘉写的东西。 他似乎是边写边回忆,但下笔的速度也不慢就是了。 胡娇看了一会,终于看出不对劲来。他写的似乎是各村各户的税赋上交情况。这种东西不是应该当时交完了就没事了吗?而且她细细一瞧,似乎写的还不是今年的,而是往年的。 这就更奇怪了。 她怕打搅许清嘉,就走开了。等他写完,胡娇才问起来。 「许郎,你方才写的是什么东西?」 许清嘉好些事情根本都不避着她,有时候也会谈起县衙里的事情,也不知道他是一直觉得女人可以听他外面的事情,还是在南华县太苦闷了,没有个倾诉的人,所以对自己做的事也毫不隐瞒。 「我正在凭记忆写下南华县几年的赋税单子,报上去的与实际收上来的。」 报上去的这个容易,有据可差,可是收上来的? 朱庭仙难道没有做假帐,还敢把那些东西给许清嘉看? 许清嘉似乎看出来她的疑问,轻轻一笑:「朱庭仙在这里太久了,总觉得我一个小小的县丞越不过他去。他不挪窝,也许不止是自己没能力升不了,如果是他不想升呢?或者上面有人想让他不升呢?我一直想不明白。但是他好像很有依仗,往年的赋税帐目都在那里堆着,我清查库房的时候就会看一遍,晚上回来再一点点录出来,希望将来总有用上的一天。」 胡娇目瞪口呆的看着这货,以为他记忆力都是苦练出来的,现在才知道这厮还有过目不忘的本领!真是再也不想跟他一起玩耍了! 胡姑娘,重点错了呀! 难道不应该是「老公做这么危险的间谍工作要是被发现了我会不会被牵连吗?」 过年的时候,许清嘉带着胡娇去上司朱庭仙家拜年。比起上次的待遇来,二人能够明显感觉到被冷落和怠慢。 他们家家境贫寒,仅有的存款还是成亲时候的贺礼与胡厚福陪送的压箱底银子,指望着许清嘉的俸银来发家致富,一时半会看来没指望 。而许清嘉又没指望着给上司送礼升官发财,所以送给朱家的年礼便显得有些寒酸。 朱夫人待胡娇倒一样的客气,反是那些前来拜年的同僚家眷们待胡娇的眼神大是不同。 之前还有几分客气之意,此次便明嘲暗讽,朱夫人也不加制止,胡娇便明白了她这默默纵容之下的含义。坐了不多会便告辞而去。 她出来的时候听到房里吴主簿的夫人冷笑一声:「也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丫头,连个礼数也不懂,瞧瞧她那寒酸样儿……」 又有妇人轻笑道:「吴姐姐你又不是不知道,许县丞那是要做‘一心为民的清官的’,人家不屑于穿金戴银。」话里的嘲讽之意任是傻子也听得出来。 v第十九章 胡娇脚下一滞,已又有人接口:「想穿戴那也得有不是?」 她唇角微弯,露出个嘲讽的笑容来,跟着引路的丫环往外走,又请她一会去告诉许清嘉一声,自己先回去了。哪知道出得县衙后门,便瞧见许清嘉就站在不远处候着。想来他的遭遇与自己比起来恐怕只差不会好,不然何至于这么早便退席了。 之前她进去的时候,听得朱夫人还吩咐身边的婆子去灶下瞧瞧前面的酒菜上的怎么样了。还有妇人道今儿恐怕会不醉不归之语。 夫妻二人相视一笑,倒是难得的心有灵犀一次,都绝口不提在朱家受到的天差地别的待遇。只拣些高兴的事情来讲。 「我有点想家里的酱肘子还有嫂子做的菜了。」 许清嘉笑容里颇有几分苦涩:「跟着我让你受苦了。」 胡娇拍拍他的手以示安慰:「这官要是实在当不下去了咱们便去卖大肉吧?可以在案子上写许榜眼大肉铺。说不定人家会觉得吃过咱们家的大肉能高中呢。到时候生意不要太好哦。「 许清嘉失笑,在她额头轻弹了一下:「要是人家还当考上榜眼的都只能去卖肉了,这个试不考也罢,岂不是耽误人家前程?!」顺势牵住了她的手。 胡娇还在想着绞尽脑汁的安慰他,压根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她不过是被内宅妇人冷嘲热讽一番,一年也受不了两次,许清嘉却是要日日面对这些人,从上司到同僚的刁难,其中艰辛想一想也替他难过,她心不在焉的答他:「好像也是哦。」似乎又带了几分失望:「看来不能去杀猪卖肉,只能做官了。你还是继续做着吧,就当修行了。」 许清嘉拖着她慢吞吞在南华县街上走,碰到夷人担着的小玩意儿出售,便买一个给她,胡娇伸手去接,才发现自己竟然被他牵着手走了这么远。她鲜少有尴尬的时候,这时候便朝他狠狠瞪一眼,「别想着收买我,小心我动刀子!」 许清嘉好脾气的松开了手,在她脑袋上揉了两下,完全是一副给炸毛的家犬顺毛的态度,偏胡娇似要咬人的模样,一点也没有被顺毛的自觉,似乎随时会转头咬他一口,倒逗的他笑了起来,还顺势在她额头上点了一下。 「你……」胡娇脸都烧起来了。 等她不吭声了,许清嘉却又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拖着她往前走。 胡娇使了六成力去捏他的大手,却分明感觉到了男人不同于女人的强硬骨骼,又加了点力,转头去瞧许清嘉,见他一脸委屈的看着自己,看在胡娇眼里分明是个有才华的倒霉鬼,上司同僚不待见,娶了个媳妇也不待见……总之空负一身才华也过的可怜巴巴。没来由得,她心里一软,偏过头去不再理他,只是不再使力捏他了。 在她看不见地方,许清嘉唇边笑意浮上,却又极力压下去,照旧牵着她的手往前走,就好像方才被捏的不是他一般。看到路边有卖龙须糖的,还腾出手来给她买了一小包,「大过年的也要吃包糖甜一甜。」 胡娇:他这是嫌弃我嘴不够甜吗? 第二日去高正家也只是打了个尖就回来了。 说到底高正是南华县的第三把手,除了朱庭仙与许清嘉,就是他了,再则他掌着治安捕盗,除了同僚上门拜年,还有南华县士绅商人都求着他。谁不想平平安安守着家产生意过活呢? 跟他处好关系总归是没错的。 许清嘉是彻底的在南华县坐起了冷板凳。 不过似乎他本人也不甚在意,等过完了十五开了衙,他照旧干着自己的老本行:间谍工作。 每晚回来之后必要录些帐目。 胡娇都习惯了他这种过目不忘的技能。让她不习惯的是,这货忽然之间脸皮厚了起来。 都是从过年牵手开始,后来旧病复发,又开始做起许多亲昵动作来,比如趁着她不注意在她鼻子是捏一下,或者脸蛋上摸一下。胡娇起先还吓唬他两句,后来举刀都不管用了。 她很想给胡厚福去一封信,问问他:哥这男人还能退货不? 做人老婆本来就是件很辛苦的事情,不论以前还是现在,胡娇都没有心理准备。让她跟许清嘉同甘共苦这个可以有,但是要是滚一张床上去生一窝小崽子……想一想也觉得接受不能。 她还太小,且玩两年再说。 抱着这样的心态,胡娇给自己做了好多次心理建设,终于强迫自己习惯了许清嘉的摸摸捏捏。至少摸一摸又不会怀孕。许清嘉还没打算霸王硬上弓,就已经很不错了。 过了正月,朱庭仙大概实在看许清嘉不顺眼了,又没权利让他收拾包袱滚蛋,便派他去各村督促农人春耕。考虑到许清嘉不认路,便派了上差役名唤赵二的跟着引路。 这赵二说起来也是个倒霉蛋,处境与许清嘉相类,但凡衙门里有人做事出了差错,都推他出来顶缸,他也全盘接受,只要不开了他的差,留他在衙门里有口饭吃,似乎就知足了。简言之,这人就是个闷葫芦,特别是媳妇跟着旁人跑了,家中只留下个一岁多的幼子跟六十岁的老母,全靠着他那边差饷过日子,他就更沉默了。 反正赵二不受同僚待见,许清嘉亦然,能将这两个弄成搭档的朱庭仙真是慧眼如炬。 许清嘉要下乡,大约在春耕之后才能回来,家里只留下胡娇一个人,委实有些不放心。过完年了胡娇也有十六岁了,这几个月似乎个头又长高了一点,不过似乎许清嘉总觉得她只长了个头智力没长,担心自己走了之后她不好生活,胡娇索性建议:「不如你带上我一起去?」夫妻双双去春游不要太美好哟! 「胡闹。」许清嘉扒了一口饭,又停下了,有几分意动。 他虽不知朱庭仙有无专门跑去督促农人春耕之事,但是他若出门带个伺候的小丫环,这在略也说得过去。 v第二十章 胡娇一见有门,立刻往他碗里夹了一筷子红烧排骨,继续游说:「反正你已经不招朱县令待见了,也不会因为不带我就让他高兴起来。咱们家也没什么东西,只要将要紧的东西埋到地里,门一锁就可以走了。」她巴巴瞧着他,许清嘉趁面在她鼻子上捏了下,都不见她有反抗的意识,心里叹了口气:这丫头是有多想出门啊? 难道真是无聊成这种想子了? 他不是给她找事做了嘛,认字看书什么的。 最后是胡娇见他长久的沉吟不绝,倒好像被数学题难住的模样,她索性起身按着他的后脑勺点了一下,自行欢呼一声:「耶可以出门了你答应了答应了!」欢呼一声饭也不吃收拾行李去了。 许清嘉:…… 这丫头真是无赖出了新境界。 他所虑者不过是此次去督促春耕明显不是什么好事儿,吃苦头那是必然的,她非要跟着去到时候会不会哭着喊着要回来? 在胡家四年,他瞧得出来,虽然家里这一位力气奇大,也跟着胡厚福在铺子里卖过肉,可是还真没出过远门受过苦。到底还是被宠大的。 从沪州出发,这一路之上都有驿站客店之类歇脚的地方,吃住都没问题,可是真要下了乡,未必有这样条件,恐怕忍饥挨饿都有可能。最后无可奈何的许清嘉一再叮嘱她,还是自行准备些干粮。自己则去楼上收拾那些录回来的帐目。捆成一包在外面又用个很大的油纸包紧紧凑,在院子后面茅厕旁边挖了个大坑,将厨房里的一个大肚坛子埋了进去,将油纸包塞进去,上面用土封好。 总归这些东西是不能露出来见人的。 家徒四壁的优点就体现在想去哪里大门一落锁就可以走人,完全不用惦记贼子上门。 县衙后街这一片本来就是治安模范区,一般的小偷小摸压根不敢跑到这里来一日游,试想下谁敢在县委大院跟公安局门口下手? 落到县太爷或者公安局长手里,那结果能好得了? 这纯粹就是心理震慑的效果。 许清嘉又托高正带着差役维持治安之时对他家多留意一番,还真就收拾行李带着老婆春游——哦不,下乡去了。 高正:…… 从来不知道出公差还能出的这么潇洒的? 每年督促农人春耕都是个苦差使,县大老爷都派个不太要紧的书吏下去转一圈就回来了,也有三四天,估摸着这书吏连两个村寨都没走到,但瞧着许清嘉这架势,似乎是准备要走遍全县的架势。他很想拍着许清嘉的肩膀说一句:兄弟喂,这就是走个过场,以示县领导对春耕的重视,哪怕你出去一二天回来窝房里写一篇样板文交上去,也别这么认真哇! 不过看到年轻人意气风发的脸,他又默默的将喉头的话又咽了下去。 年轻人还是缺点历练啊。 朱庭仙这次倒挺大方,派来的赵二还赶着辆青布骡车,兼任向导及车夫。看到上司带着老婆出门办公,似乎连一点惊诧也没有,接受度很快。 闷葫芦就有这点好处。 许清嘉是当胡娇想出门散心游玩,胡娇却觉得他仕途似乎走进了死胡同,既不能「干翻上司自己取而代之」,又不能在公事上让上司非他不可——至少高正的活许清嘉就干不了,他是文人。那么只有最后一条途径:往下走了。 我党说过,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不要小看贫下中农的力量,哪怕这是一群不懂汉语的蛮夷,那也是南华县的基石不是? 胡娇觉得当官就是刷政绩刷好感度刷上司,等这几个都刷的差不多了,就距离升官不远了。 下乡这件事,不管能不能刷政绩,至少比埋头在库房里看帐册强。勉强算是另辟溪径了。 刷好感度……印象分这种东西,不是你想刷就能刷的。头上有朱庭仙这座大山压着,若要他在同僚间刷好感度,赤手空拳没利益,谁愿意刷给他? 就算是酒肉朋友,前面不还有酒肉二字呢吗? 刷上司这一项,许清嘉完全可以洗洗睡了。 胡娇在心里给他一分析,都替许清嘉绝望了。若非许清嘉还有别的事情在能力范围之内,能够赚钱养家,她都快劝许清嘉别走仕途这条道了。风霜刀剑艰难险阻真不是一般人能想象的。 都以为十年寒窗苦读,一朝闻名天下知,此后锦绣前程,青云直上,岂不知这才刚刚开始。 许清嘉若是知道胡娇打的这个主意,非得笑喷不可。 他就是正规科举出身,哪怕有一腔报负,也是个踏踏实实的人。这就好比他认准了自己是读书的料,就一门心思想要读书,认准了胡娇是亡父给他订下来的媳妇,就一门心思要把她娶回来。现在也一样,认准了自己是刚入仕的菜鸟,哪怕官职不如同科的状元探花,无论因何原因都略过,现下他的目标是认认真真做个小官吏,从头学起。 v第二十一章 南华县有两千一百多户五千多人,算是一个大县。其中百夷众多,十里不同风八里不同俗,连语言差别也很大。赵二带着他们夫妻俩去的第一个寨子是玉水寨,早晨从县城出门,中午就到了。 许清嘉在京中被科普过南华县基本资料,县城里虽然也有夷人,但还有军户以及各地来往的商户,官话都是汉话,基本沟通无障碍,至多觉得此间略微带点异域风情。但真到了玉水寨门前,碰见穿着黑褂子包着头的夷人,他便掀起车帘问赵二:「可会夷语?」 赵二木着脸摇头。 许清嘉:「……」 胡娇:「……」 语言沟通不了真要命。 现在感觉不到异域风情的美丽以及新奇了。 三个人下了骡车,一溜儿排开站在玉水寨门前,对着遇头撞上的夷人青年束手无策。那青年见三人着汉服,其中一人还着公差服色,比比划划说了好久,可惜了他面前这三人一律茫然的神色,青年面色顿时发急,似乎隐隐带了点凶意。 赵二默默的朝后退了一步。 这种需要外交的情况下,似乎由领导出面更合适。 他虽寡言老实,也不表示喜欢抢领导风头。 许清嘉读书多年,极力支棱着耳朵去听……单独拆开似乎都听着是熟悉的章节 ,真组合在一起就不明白这青年在说什么了。 胡娇……她忙着挺身而出,直接站在了许清嘉面前,以防万一这背着长弓的夷人汉子发难,凭她的力气似乎可以抵挡一时。 最后还是那青年说的太累,索性转身走了。 赵二:「他走了。」 许清嘉:「这是……生气了?」 胡娇的思维比较发散一点,立刻十分紧张的将许清嘉往自己身后塞:「他这是回去找一帮人回来揍咱们?」想到自己的身手,好久没找人打过架了,隐隐还有几分兴奋感。但看到身边的落后份子许清嘉,这一位从认识到现在都是典型的模范生,从来没听说过还有打架这项技能,立刻严肃认真的叮嘱许清嘉:「一会打起来,你只管远远站就着好,别到时候误伤了你。」若有板砖,她都准备捡一块来。 这样就更有安全感了。 许清嘉:「……」 大敌当前,胡娇完全没注意到许清嘉的表情。她几乎没跟夷人深入打过交道了解过,了不起在街上碰到会汉语的夷人卖东西,便顺手买个吃的玩的小物件,旋即走开,压根不算打交道。夷人唯一给她的印象就是各种完全有别于他们的斑斓的服装以及明晃晃的银饰。 过得一刻钟,便有一群夷人向着他们的方向冲了过来,赵二又接连退了好几步,似乎有几分退却。他习惯了给同僚背黑锅却不代表喜欢挨打。亏得打头的夷人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一开口便是汉话。 后来……等他们一个多月以后回到南华县,胡娇除了肤色晒黑一点之外,酒量大涨。 她总结在百夷村寨横行不倒的利器,一样是微笑,一样是酒量。 从第一座玉水寨开始,他们几乎算是一路喝过去的。刚开始赵二还是个木讷样子,后来居然还看到他开始笑了。 只不过辛苦是真辛苦,许清嘉不会偷懒,每至一处村寨必定下田去看当地春耕情况,最坑爹的是百夷人最开始是游牧民族,这几十年间才慢慢学会耕地定居,蓄养牛羊,以物易物……于是注定的他们的种田技术不会很好。 用胡娇的话说,每每不能解决百夷农户春耕难题,比如种子水利之事,许清嘉就恨不得自己是农科博士。她觉得让这位真正在田里跟老农一般种田不太现实,当个技术顾问他可能比较乐意,就是荷包里没银子,解决不了实际问题,干看着加重了挫败感,越往后走脸色越凝重。 到了石羊寨,许清嘉的脸色已经完全不能看了。 用赵二的话说,每年春耕,不管是谁前来督促,都不可能如许清嘉一般各个村寨都亲自走一遍。 石羊寨不同于别的村寨,别的村寨哪怕缺耕牛或者种子,此刻都已经在忙碌春耕。但赵二驾车到了石羊寨,发现这寨中只有老人与孩子,且都懒洋洋的,完全不是春耕该有的状态。 难道石羊寨还靠着放牧维生,无人耕田? 许清嘉问起赵二,赵二只能摇摇头。 他就是个差役,平常抓抓小毛贼可以,关心全县的生产情况……职责之外了啊。 最重要是石羊寨的人见到陌生人都很有敌意,这一次三个人的直觉都没有错,他们很排斥别人进村寨。 鉴于这种情况,这天晚上,他们在离石羊寨不远处的山脚下留宿。 v第二十二章 整个石羊寨建在半山腰,山顶云雾缭绕,半山树木葱茏,他们在山下河边仰头去瞧,只能瞧见沉默的村寨,以及各家袅袅上升的炊烟。 胡娇立在河岸边,盯着水中瞧了一会,忽瞧见一尾鱼在水里摆尾而去,立刻兴奋的大喊:「许郎许郎,快来看鱼。看来我们今晚可以加餐吃烤鱼了。」就只是鱼叉或者鱼网这种标配没有,只能想别的办法了。 赵二靠着树干闭目养神,听到胡娇兴奋的声音,难得给她降降温:「夷人不喜欢吃鱼。「见他们小夫妻俩还在讨论鱼的数种吃法,胡娇还道:「他们不吃我们自吃,有什么干系?」赵二道:「只怕娘子会在肚腹中吃出手指什么的,那就太恶心了。」 鱼肚子里怎么会吃到手指? 「难道有凶杀案?」随便抛尸水中,引来鱼群追逐,这才会有鱼腹之中出现手指之事? 赵二慢悠悠掏出干粮来啃了一口,这才道:「有的夷人部落实行水葬,尸体抛入水中,顺江流而下……」 他话未说完,胡娇已经抱着旁边的树干开始干呕了起来。 临近傍晚,石羊镇的男人们都回来了,似乎是从寨子后面的山上下来,很快就到得寨门前。 正在啃着干粮的许清嘉仰头去瞧,神色极为奇怪。连今晚准备空着肚子的胡娇也不由顺着他的视线去瞧。 石羊镇的男人们都穿着黑裤黑褂,这并不奇怪,最奇怪的是他们扛着的工具似乎是斧、锤,以及木锨、木铲以及竹筐竹畚箕等,这就未免有点奇怪。 这下就连许二这个外行都奇怪了:「许郎君,这些人扛着的怎么不像种地的家伙什?」 南华县地形地貌复杂,既有水浇地,也有山地,一块一块顺着山势开垦出来的,上山种地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一路走来,他们三个人同行路过好几个村寨,对本县的农耕情况有个最基本的了解,更别提耕田的简易工具了。 「这些东西瞧着倒像开矿用的工具……」 许清嘉读书涉列颇杂,这次出门又是用心看过来的,好几次还跟着当地农人下田插秧,连胡娇都在感叹:这孩子太实诚了。他似乎一点作秀的意思都没有,完全就是认认真真在了解农人这个职业。 赵二扭头,立刻假装没听到这话,心里却后悔自己失言了。 有些事情,许清嘉不知道,他们这些在南华县衙的差役还是听过一二风声的,只是没想到此事让许清嘉给撞上了。 在三个人的沉默之中,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不过因为许清嘉心里有事,赵二又不想搀和到县里一把手与二把手的矛盾里去,胡娇完全是肚子饿又不想吃,坐在那里默默抗饿,三个人竟然谁也不曾出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半山腰里石羊寨的灯光渐灭,整个寨子都笼罩进了夜色中。时近十五,中天玉轮渐满,远处山道上忽响起骡马行走的声音,由远及近,瞧着来势竟然是往石羊寨而去的。 他们只有一辆骡车,胡娇最近晚上一直在马车里面休息,之前被赵二讲的水葬给吓住了,总觉得河边水里有不少水鬼尸体似的,半夜容易脑补出比较吓人的恐怖故事——连穿越这事都有了,还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呢? 因此在她的一意坚持下,赵二不得将骡车牵进了林木深处,此刻来瞧,却是歪打正着,倒躲过了这群人。 早在假寐的许清嘉与胡娇赵二都被吵醒,三人互看一眼,都在林木深处去瞧,只瞧见不远处那一队人马沿着山道往石羊寨而去,到得寨门前面,寨门忽然大开,里面燃起火把,从山脚下仰头去瞧,隐隐绰绰能瞧得见石羊寨的男人们与下马的汉子们很快打成了一片。 那些汉子俱都骑着本地产的矮脚马,在山道上行走极为矫健轻捷。马背上左右还绑着大筐,与石羊寨的汉子们汇合之后,便一道举着火把向着后山而去。 许清嘉见得这一行人要走,立刻扭头叮嘱胡娇一句:「你乖乖在这里,我与赵二瞧瞧即来。」 赵二在县衙多年的原则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明显见得县丞大人这是要多事,便忍不住往后缩:「我……我看着骡车呢。」言下之意就是不想去。 许清嘉一撩袍子,将前襟掖在腰间,便要借着月光往山上爬,才走了几步,便听得身后有脚步声,还当赵二改变了主意,猛然扭头,却是胡娇将裙子撩起来,跟在他身后也往上爬。 「阿娇你还不快回去?」他声音压的极低。今日的事情让他本能的觉得危险。 胡娇先他一步往上爬:「我怕你走到半道上爬不动。」 这是……嫌弃他体力太差? 胡娇的力气许清嘉是见识过的,他在心里默默考虑了一下,赵二又不愿意去,单独将她与赵二留下,似乎也不太好。看来只能将她带在身边了。 二人爬了一身的汗,许清嘉并日坐惯了书斋,虽然是年轻男子,速度竟然也才与胡娇持平。而且因为是黑夜,他们都是在树林里摸索着前进,不敢抄道到石羊寨的山道上走,防止被人瞧见。这些汉子大半夜前来,想来做的事情极为隐秘,又怎愿意被人窥见? 等爬过一座山,二人举目去瞧,这才瞧见与石羊寨连着的这座山侧似乎开凿了矿井,也不知是什么矿。胡娇在黑暗之中摸着握住了许清嘉的手,许清嘉还当她害怕,用力的回握她,却不想她悄悄躬身拉着他向前,摸着靠近了矿坑。 此刻那些汉子们骑来的矮脚马都一字排开在矿井前,有石羊寨的汉子们陆续从矿井爬出,背上背着的背篓里都背满了大块的矿石,色呈银白,到得矮脚马前,自有那些牵马而来的汉子们将矿石往马背上驮着的筐里装。 「居然是银矿?!」许清嘉喃喃。 v第二十三章 大周朝金银铜铁矿的开采权都在朝廷手里,全国大型的银矿都由官兵把守,专设银场冶炼,却不曾想在南华县会见到私人银矿,这事儿要是捅上去,恐怕南华县的官员都不能落到好。 这件事情,朱庭仙到底知不知道? 不过一息之间,已有无数念头在许清嘉脑海里转了过来。夫妻二人屏息静气,悄悄看着那些石羊寨的夷人汉子一趟趟下了矿井,爬将上来,将四五十匹的矮脚马背上的大筐都要装满了,大约过去了快一个时辰。 明月偏西,那些汉子牵着矮脚马在后,夷人汉子在前往前山而去,只等整个矿井安静下来了,许清嘉与胡娇同时长长松了一口气,在黑暗中对视一眼,正要开口说话,不防却听得旁边有个声音道:「总算走了。」似乎也是颇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胡娇与许清嘉双双被吓了一大跳,急忙寻找声音的来处,却忽的从头顶树上跳下个人来,借着月光去瞧,年纪似乎与许清嘉相仿,此刻也顾不得了,胡娇拿出军中格斗比拼的架势来,朝着那少年扑了上去,一拳往那少年脸上去捣,少年手忙脚乱去避,却不曾想她一脚便踢中了少年膝盖…… 黑暗之中,两个人打了起来,直急的许清嘉额头都要冒汗了,哪怕他从来就是个乖乖牌学子,也不能眼瞧着媳妇跟人拼命而自己干看着,在黑暗的树木里直冲了上去,挥拳朝着那少年打了过去,哪知道紧跟着便听到一声「哎哟」,却是拳头落处只觉柔软异常。 许清嘉:阿娇我真不是故意的! 少年与胡娇互相打了个平手,这还是胡娇力气奇大的缘故,谁也不能将谁降服,只能暂时被迫同行。那少年到最后也没告诉他们夫妇自己的来历,只是一路跟着他们下山,并且一再保证与这银矿矿主并无瓜葛,只是碰巧撞上这事,于是来查一查。 这银矿矿主是谁,许清嘉至今不知,只是南华县出了此事,若是被上面查知,不但朱庭仙落不到好,官位难保,恐怕南华县的一众官员都落不到好。 三人到得山下,摸黑到得赵二藏车的地方,此刻月亮早落,只有几颗星子寥落,正是夜里最黑的时候,树林里伸手几乎不见五指,同行的少年口里发出低低的虫鸣声,三长两短。紧跟着响起了两短三长的应和声,然后……便听到一个兴奋的声音:「五哥,快到这边来,我发现一辆骡车。」 胡娇&许清嘉:「……」 那少年还非常客气的邀请他们:「我家老六发现了一辆骡车,这下不用走回去了。你们在哪我让老六送你们?」 许清嘉的声音里似乎都带了气恼之意:「不必了。那骡车就是我们的。」也不知赵二怎么样了? 少年:「……」 到得近前,那少年口里的老六还兴奋的向少年汇报:「五哥,这骡车还有个车夫,被我敲晕了,你看看是丢到下面河里喂鱼,还是带出去?可别留在这里打草惊蛇了。」伸脚往地下踢了两下,传出沉闷的声音。 胡娇都替赵二肉疼,也不知道伤着骨头没。 最后的结果是,赵二被扔进了马车里,由那位六郎驾车,少年与许清嘉夫妇也坐进了车里,尽快离开石羊寨。 骡车空间狭小,那少年五郎坐在对面,许清嘉握着胡娇的手相倚而坐。成亲这么久,在那少年的眼皮底下,在这黑暗狭小的马车里,这竟然是二人长久靠的最近的一次。 胡娇的格斗底子是在部队上锻炼出来的,再加上天生力气大,都只与那五郎打个平手,再加一个六郎,他们这方势弱已成定局,二人都识时务,索性不再无谓的争执,由得六郎驾车离开此地。 马车摇摇晃晃,折腾了一夜,又饿又累,不多时胡娇便靠着许清嘉打起了盹,不知什么时候,她彻底睡了过去。 许清嘉将她往自己怀里拢了拢,从背后拿出件自己的长袍来,将她盖的严严实实,让她更舒服的枕着自己的肩头睡了过去,另一臂搂着她柔软的腰肢,沉默的闭上了眼睛。 对面的少年兴味的瞧着这一幕。 天色大亮,骡车沿着河道一直往前跑,并非他们来时的路。许清嘉一夜未睡,撩起车帘一瞧,对面的少年瞧见他疑惑的神色,嘻嘻一笑:「我总要知道你们是什么人吧?」 许清嘉总觉得他目中大有凶意。 骡车一路未停,直跑了一日,其间水火是下了车解决,吃饭却只是在车上啃干粮。胡娇也不是傻子,不能带着许清嘉全身而退,便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车上的五郎还算和气,但暂充临时车夫的六郎晚上还瞧不出来什么,日头底下瞧的清楚,脸上明晃晃有一道刀痕,从额头斜下来到一边脸颊,虽然看着是旧疤,也可想象当初受伤之时的凶险。 中午的时候,赵二终于「哎哟」一声醒了过来,懵懵懂懂摸着脖子睁开了眼睛,正对上六郎一张受过伤的脸,吓的叫出声来。 那会骡车停下来大家准备送送水火。 赵二醒过来之后就被六郎拎着脖子扔到了外面车辕上去了,赵二用眼神向许清嘉与胡娇求救,许清嘉没说话,胡娇只想送他一个字:该! 这就是临阵退缩的代价! 她一点也不同情赵二。 傍晚时分,骡车终于到达一处驻扎的营房,山脚下开阔的地方扎着成片的帐篷,少说也有几十顶,周围有巡逻的军士。 骡车直驶入营中,许清嘉撩起车窗帘子,见来往的营中军士衣甲鲜明,庆幸这是大周军队服色。万一碰上的是死而不僵的百夷叛军,那就惨了。 他们三个人被送进了一个帐篷里,又有兵士送来了食水,都是干的能将人的牙齿硌下来的饼子,连块咸菜也没有。胡娇啃了一口就放弃了。 v第二十四章 她怕自己的牙被硌下来。 一直到了掌灯时分,才有军士过来相问:「谁是主事的?我们将军有请。」 许清嘉站了起来,胡娇紧随其后。他有心想让胡娇留下,可是她已经毫不犹豫的伸出手来牵住了他的手,许清嘉心道:到底是小丫头,哪怕力气大能打架,恐怕胆子也被吓破了。跟着他就跟着他吧,只要她能安心一点。 他怜惜的牵着她的手出了帐篷,只将赵二留下了。 却不知胡娇心道:这书呆子既不能打又不能逃,还是个顶认真的个性,连狡辩也不会,她不看着他,万一他糊里糊涂的送了命,她岂不成了个寡妇? 事到如今,两个人的命算是绑到一块儿了。 倒好像之前的那些试探以及小暧昧都落到了实处,命都不知道能不能保住,牵着手自然更安心一点。 军士在前面带路,两人一路牵着手走过去,倒让营中将士们瞧见了,不由驻足,也有人小声议论:「这就是五郎弄来的人?」 「可不是。听说半夜都摸到石羊寨银矿去了……」 二人更加用力握紧了对方的手,心里都只有一个念头:今日恐怕要被杀人灭口了! 相互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瞧见了不甘。 到得营中最大的帐篷前面,五郎听到脚步声,笑嘻嘻从里面迎了出来,假装不曾瞧见许清嘉夫妇交握在一起的手,「许郎里面请,里面请。」路上他也只问过许清嘉的姓氏,旁的一点也没寻根问底。 帐篷里摆着的书案后面,坐着个年轻男子,肤色如蜜,五官凌厉,一眼扫过来能让人后背发凉,似乎带着杀意一般,看年纪约莫二十五六岁。 「这位郎君,不知大半夜你们跑去石羊寨做什么?」 这年轻男子音质低脆,如金石相击,但眸光里却全无暖意,似乎他们一个回答不慎,便有掉脑袋的危险。 许清嘉握紧了胡娇的手,目光平视,只道自己是南华县的官吏,重点介绍自己此次的任务是前往各村寨督促春耕。这其间胡娇只感觉他手心渗出汗来,心道:瞧把这呆子吓的! 她心里略微有些同情他,觉得自己到底是人民军队里出来的,保护百姓是天职——忘了自己如今才是需要被保护的妇孺——有些思想真是深深的刻进了她的骨头,危机时刻立刻被当做应急机制在大脑里被启动了。 胡娇加了点力气握紧了许清嘉的手,想要安慰他:呆子别怕,我保护你! 可惜被许清嘉理解成了「许郎我好怕好怕怕肿么办」,他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拍拍她正用力想要传达讯息的手,以示安慰,落到帐中五郎以及那年轻将军的眼中,便是二人当众调情,这南华县的官吏有点奔放了…… 年轻的将军唇边露出个讽笑来:「我倒不知这朱大坑手底下几时还有这么勤勉的官吏了?」 言下之意就是许清嘉在撒谎。 胡娇顿时在心里破口大骂,将朱庭仙祖宗八辈都问候了一遍,暗恨他往年对公事敷衍塞责,好像已经远近闻名了,如今乍然冒出来个认真勤勉的许清嘉,都没人相信了。 「以前没有,不代表现在没有。」许清嘉倒是气定神闲,「敢问将军对南华县的官吏知道多少?下官是去年秋才到南华县的,今年被朱大人委以督促春耕之重任,不成想碰上了此事,少不得要查一查了。」 那年轻将军顿时冷笑一声:「蠢货!」他这句结语下的十分之突然,纵如此许清嘉的脸也带着恼怒之意红透了。 胡娇安慰的拍拍他的手背,很想告诉他:呆子,咱不跟武夫一般见识!可是当着那年轻将军凌厉的眼神,这句话到底还是没说出口。 万一为了逞口舌之快,真被拉出去砍了,那可真不合算! 她还是很识时务的。 五郎这时候似乎想起一件事来,上前几步在那年轻将军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那年轻将军的目光似乎有点回暖,又开口问:「你可是去年的榜眼许清嘉?」 许清嘉一拱手:「正是在下!」 然后……奇迹般的,那年轻将军竟然起身朝他拱手为礼:「方才多有得罪,许郎莫怪!」然后请他们落座。 胡娇做梦都没想到,若非这次被崔五郎与崔六郎给带到这里来,她是无论如何都不知道许清嘉这倒霉蛋是如何成为南华县县丞的。 崔五郎一手干饼子一手粗瓷大碗茶,坐在帐篷里讲的吐沫横飞,有如亲见,综合起来只有两个原因。 一:许清嘉太穷酸,偏偏不够谄媚,得罪了座师。 二:他得罪座师就算了,还很不给面子的拒了一门婚事,据说是榜下捉婿,对方是朝中二品大员的大龄闺女。 v第二十五章 综上所述,同科的状元探花都有个七品县令之职,且在富庶之乡,他被委派到偏远山区,授个八品县丞……还真不冤。 当朝进士及第之后,便要拜谢主考,此后进士与主考便是师生关系。去年的主考官乃是当朝尚书令许棠。许棠其人出身寒微,身居高位之后,却最重门第。因此凡他主考,进士们拜谢之时,必定要将自己最有影响的社会关系汇报一遍。 轮到许清嘉,同年的进士们都等着榜眼晒出身或亲属,他介绍完自己的姓名年纪籍贯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本来许棠对状元榜眼探花都寄予重望,在听过三人的出身背景之后,便开始区别对待。具体表现在每有宴饮的亲近程度,以及后来的授官过程,状元崔群乃是崔五郎本家堂兄,之前见过他们的崔将军的胞兄。 崔将军名泰。 因此崔五郎能知道这些,还真比亲见差不了多少。 清河崔氏乃是世家大族,哪怕改朝换代,到底数百年积蕴,在大周仍旧是十分傲人的姓氏。崔群高中状元之后回乡祭祖,遇到回乡探亲的崔泰以及五郎六郎,席间提起同年许清嘉,不由叹息几句。 许清嘉哪怕没有背景,若是能在京中结一门好亲,也算是给自己的仕途开了个好头,可惜他真是又穷又倔,最终只能去百夷之地当个小官,落在朱大坑手里,恐怕此生都难有出生之地。 出于对胞兄的信任,崔泰以及崔五郎在此间见到倒霉蛋许清嘉,便不再追问银矿之事与他有无关系。想也知道他一个才上任的县丞,大半夜偷偷往银矿跑,自然是才得着消息进行调查。 也不知是崔泰之意,还是崔五郎为表亲近,将他们二人带到自己帐篷里,倒没将赵二再揪过来。 对朱大坑的人,还是不太放心。 崔五郎肯讲许清嘉在京中的事情,皆是因为对胡娇好奇不已。这丫头瞧着年纪不大,但力气真不小,昨晚他被踢中的地方到现在还疼的厉害,回营上药的时候看到青黑的印迹,连自己都吓了一跳。得知这是许清嘉娶的媳妇儿,见她傻不愣登的模样,有心刺激她,这才大讲特讲。 许清嘉与胡娇离开崔泰所率军队的暂时驻营之时,身边带了个丢不掉的尾巴:崔五郎。 崔泰奉上峰命令在百夷各部巡守,虽然如今南诏已灭,到底这些语言不通的蛮夷们心中对大周朝并无多深的臣服之心,上面的人还是很不放心,光驻扎在南诏的军队就有十万之众,按季四处巡守。 崔泰带人到得南华县境内,不成想却在一处隐秘的郊外窥到一处冶炼的银场,却不见矿井或者矿坑,自然百般奇怪。顺藤摸瓜,这才查到了石羊寨。 殊途同归,崔泰与许清嘉都是想查清楚这个银矿背后的主子是谁,崔五郎当做盟军的合作伙伴,被委派跟着许清嘉一同查清此事。 崔五郎是个很活泼的少年郎,初次见面就与胡娇打了一架,在营房里又特意将许清嘉在京里的事情大讲特讲,结果发现她似乎当做传奇故事听了,一点也没有受到刺激的表情,他就有点不开心了。 ——原来这就是个缺心眼的傻大姐啊?! 哪怕没有生出「许郎待我情深义重我粉身碎骨难报万一」的感激眼神,也应该生出自己配不上榜眼郎的自卑神情啊……偏偏这两样胡娇都没有。 这就让崔五郎奇怪了。他好多次暗中观察胡娇,见她与寻常女子也没什么不同,模样只能算中上,有一种完全不加雕琢的粗糙的美,大概只能归类于野花一类吧。 崔家女儿颜色好,都是从小在闺中娇养,衣食住行无不精益求精,她这种在民间长大又没有打磨过的自然看着差了许多。可是一路随行下来,发现她的野外生存技能满点,捡个柴生个火顺便再烤个蘑菇饼子之类都透着利落之意,心中便升起个模糊的念头:许清嘉执意要回乡娶妇,也许……并没有错。 试想,二品高官家的闺女能挽起袖子做这些活计?能陪着他半夜摸到银矿,还不要命的扑上来与他对打,以保护她身后的这个男人? 显然不能。 几个人又走了半月,居然在南华县又发现一座银矿。不过这一次他们都显的很是镇定,白天发现端倪,晚上趁夜摸上去一回,便直接走过去了。 赵二这次是死活不肯做留守人员。崔六郎手劲足,当初差点将他颈椎砍断,想到他好不容易捡来的一条命,这次半夜爬山跑的比兔子都快,一直在前面爬,留许清嘉垫底。 等到回到南华县城,都是四月初了。天气渐热,街上的人们都脱了棉衣穿起了夹袍,几个月不见,朱庭仙看到许清嘉似乎心情都舒畅了不少,再瞧见他递上来的各村寨春耕情况,随手翻一翻也不得不在心里感叹:这是个勤勉认真的下属! 可惜道不同不相为谋,实在可惜! 好好安抚了他一场,又给许清嘉放了三日的假,算是奖励他此次督促春耕出了公差。 许清嘉对朱庭仙倒还是很恭敬,只是关于银矿的事情半点口风没露,汇报完了公事他就赶着回家,途中遇到高正也只是打了个招呼,谢他对自家多有照顾,改日请酒便走了。 崔五郎是跟着他来查银矿可与朱庭仙有无关系,但这小子一路上明目张胆瞧着他家媳妇儿的脸蛋瞧,许清嘉早就不高兴了。 赵二这会早回去了,想到家里只剩下崔五郎跟胡娇,许清嘉的脚下更快了。 许家赁的房子就在县衙后街,走了没多久就到了。他们夫妻离开一段时间,房里都积了灰,胡娇进门就包了头发开始楼上楼下除尘扫土,也不管好奇的崔五郎。 等到许清嘉从县衙回来,她已经将家里大致打扫干净了。许清嘉进门便瞧见胡娇在院子里剁猪蹄髈,砧板就摆在院里的石桌之上,神情凶悍,每一刀下去务求筋骨皆断,目光却朝着不远处的崔五郎瞟过去,一边剁一边念叨:「让你乱跑乱翻,被剁了吧?!」 许清嘉:…… v第二十六章 这招杀鸡儆猴做的也太明显了吧?他们在这院里生活了小半年,也没见胡娇将砧板挪到外面来啊,崔五郎一来她就开始在院里剁骨头,他看不出来才是傻子! 崔五郎见到许清嘉回来,几个快步便迎了上去,又目光示意他:你这媳妇也太凶悍了!说出来的话也颇为委屈:「许郎,我只不过去楼上瞧了瞧……」也没进卧房啊,只是想瞧瞧榜眼都读些什么书。 他自小读书不行,但于练武一事上却颇有天份,这才从军。但崔家子弟多是从文,似他与崔泰六郎这般从武的极少。因此,对于能考上榜眼的学霸那是打心眼里仰慕。想要参观榜眼书房归根结底只是想看看学霸是怎样炼成的。 哪知道却受到了学霸老婆的阻挠,留下一句话:二楼不许上去! 崔五郎能理解,二楼上面肯定有一间是他们夫妻俩的卧室,他是没会自讨没趣的,可许清嘉的书房也在上面啊。 他原本准备往上闯的,可是紧跟着胡娇就从厨下拿出砧板在院子里剁起骨头来,每一下重重的剁下去,崔五郎都觉得骨头疼。他想他终于明白了许郎君为何宁可不要京中高官的闺女也非要回乡娶这妇人了。 想想看,平生结个这样的死仇,万一哪天碰上她持刀上门行凶,就凭许郎那身板,也只有被砍的份儿! 还不如娶回家慢慢感化呢。 崔五郎深深的同情许清嘉,在他进门之后就巴着他不放,要求上楼去参观他的书房。 楼上左右厢房他们夫妻俩各占了一间,许清嘉的书都摆在中间厅堂,算是他们夫妻俩的起居室,明眼人上去打眼一瞧恐怕都能猜出他们夫妻房事不谐,他怎么肯将崔五郎带上去? 「这个……五郎要是想看什么书,我给你拿下来?兵书吗?我这里恐怕没有!」许清嘉安抚受惊的盟军伙伴,又悄悄朝胡娇瞪了一眼,示意她赶快将凶器挪走,别持刀在院子里吓唬客人。 崔五郎没瞧见他这一眼,只知道自己被拒绝了,心道:果然是怕老婆吗?! 直等胡娇搬着砧板菜刀蹄髈走远了,他才小声向许清嘉献计献策:「不如我教你几招擒拿格斗术?」在外面被媳妇吓着就算了,要是连床上都威风不起来,他可真要同情死许清嘉了。 被同情的许清嘉考虑到自己出门还要媳妇当护卫,在石羊寨后山不知敌我的情况下,胡娇挺身而出要跟崔五郎拼命,心中就泛起愧疚之情,立即同意了崔五郎的提议,同意跟他学几招强身健体,更重要的是保护媳妇。 崔五郎见识过了胡娇的凶悍,当晚啃着她炖的烂烂的红烧蹄髈,心道等我策反了你家许郎,看你这凶悍的婆娘怎么办?! 此后早晚,许清嘉都跟着崔五郎扎马步学拳,大白天倒是两个人都不见影子。也不知道崔五郎在忙什么,许清嘉却是离开这么久之后,自己手底下的公事积压了一大堆,都需要他去做。朱庭仙压根都没派人去做,只等许清嘉回来做。 他白天在县衙忙,晚上回来打完拳,吃完饭便上楼去抄抄写写,顺便再做做间谍工作。胡娇特意上高家去谢了回高娘子,有时候兴起也会拉着许清嘉背会儿书,其余时间还在院里种了小菜,养了几只小鸡,日子过的十分悠闲。 唯一美中不足之处,就是许清嘉的俸禄太少了,就算节流也没用,恐怕还要开源。 况且遇上崔五郎这种胃口好的少年郎,家里的伙食费成倍的上涨,最后逼急了便拦着崔五郎要伙食费。查案归查案,那是公事,万没有办着公事拿她家当客栈的。就算她家是开客栈的也得收银子不是? 钱财之上,许清嘉与胡娇的想法自是不同。他每月将俸银将到胡娇手上,但是崔五郎前来,他都当家中来客,不但不能收银子,还要好生招待,见胡娇追着崔五郎要收伙食费,平生第一次生了气。 「阿娇——」 胡娇正堵着崔五郎伸手要银子,听到他喊,也不当一回事。 「阿娇——」许清嘉的声音又提高了几分。 老婆是个爱财如命的钱串子,又是当着许清嘉的面,他只觉脸都红了,好像被人在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恨不得将胡娇拉回房里好生教导。 胡娇可不认为自己做错了,向崔五郎开口要银子要的十分痛快,一点也没不好意思。 「我们家穷,五郎胃口这么好,两三天没问题,可这都快一个月了,再这样下去我家就得揭不开锅了,五郎是不是应该交些伙食费啊?!」 崔五郎来了之后,死活不肯去外面住,就住在一楼,对外宣称是许清嘉的表弟。 「表嫂,你也太见外了,咱们一家人哪里需要交什么伙食费啊?」崔五郎抱着荷包死不松手,被胡娇一把扯过来,从里面拿了两块银子,足有三四两,又将荷包还给他。 「是五郎你太不见外了!」转身去准备晚饭去了。 许清嘉头都疼了。 成亲这么久,哪怕是房事之上,他也没有强求过胡娇,这次却觉得必须要与她深入沟通一次了。 等吃完了晚饭,她都收拾完了,回到二楼,许清嘉才将她拦住了,摆出深谈的严肃面孔来,让她坐。 胡娇不但坐了,还顺手给二人各倒了杯茶,乖乖坐在那里。 许清嘉喉头有几分发干……别人都是怎么教导老婆呢?这还真是没有机会观摩学习顺便借鉴经验。 v第二十七章 胡厚福脸上常年都挂着笑,对魏氏也从来不会说一句重话,待胡娇就更是好了,说句捧在手心里的也不为过。 「阿娇啊,以后你别跟崔五郎收银子了。」想了想,冲上喉头的几句话还是被他咽了下去。想着她年纪小不懂事,只要提点一句就差不多了,免得伤了她的面子。 哪知道胡娇心里也正准备着要与许清嘉深入的探讨一番,不准备放弃这个话题,当即摇摇头,「这就看崔五郎在咱们家住多久了。他要住个一年半载的,没道理咱们家白养个半大小子!」做好事也要量力而行不是? 许清嘉的脸上有些不太好看了。 他真没有强扭着老婆给他低头的意思,但如今瞧来,还是要让这丫头懂点事。 「来者是客,哪有让客人掏食宿银子的道理?」 胡娇一副「我是没读过书但我也不蠢」的表情瞪他,一双眼睛水灵灵都要放光一般,「许郎可算过咱们家一个月的开销?家中有客那也是分情况的。崔五郎在办公差,按理他就应该住客栈。非要挤在这里,一个是借着这重身份方便行事,另外一个就是住客栈太扎眼了。赶他都不肯出去,收他点伙食费怎么了?」……还没找他收服务费呢! 她家这食宿水平,总比农家乐强吧? 如果不是怕许清嘉嫌丢脸,她都要拿崔五郎给家里开源了。好歹也是一项进项不是? 「你……你赶他了?」许清嘉声音都变了! 如果这是真的,他简直觉得不能更丢脸! 「赶了啊。」胡娇嘻嘻一笑,「可惜他死活不肯走!」从她跟崔五郎在山里打过那一架之后,她就横看竖看这小子不顺眼。她又不是天生的奴仆命,平白无故受累侍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少年,又没好处,傻子才干。 「你……你……无知妇人!」许清嘉气的手都抖了,半天冒出来一句话。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可惜还是教胡娇听到了,她蹭的站了起来,冷笑一声,直逼到他脸上去了:「我就是无知妇人怎么了?那请知书识礼的县丞老爷告诉我,一顿饭要煮多少米费多少面?油钱菜钱肉钱怎么算?油盐酱醋又要费多少?」在许清嘉张口结舌的表情之下,她踮起脚尖拍拍他的肩,快刀斩乱麻的结束了这一个回合的交手:「你要觉得我收了崔五郎的钱心里不痛快,那就趁早抱着铺盖下楼陪他睡一楼,顺便包了他从今往后的一日三餐!不止是他的,你自己的也下厨自己做,别伸脖子等着我做!」 姑奶奶我不伺候了! 留下许清嘉站在厅里坐也不是立也不是,脸上一阵红一阵青。他早就看出来了,胡阿娇就不是个乖顺的脾气,只能顺毛摸。可是她炸毛炸的也……太突然了,事前一点准备也不给他! 他叹一口气,在厅里走来走去,都有点发愁明天开始的一日三餐要怎么解决了。 胡娇拿话堵住了许清嘉,回房之后也有几分后悔。 她本来是不准备跟这书呆子一般见识的。他也好个面子。好歹面上过得去就得了。成亲之前她就知道两人压根没到你侬我侬忒煞多情的地步,至多是这么多年混了个面熟。说难听点是搭伙过日子,省得胡厚福再在她耳边叨叨,或者要把家中地砖磕个大坑出来。 纯为着老哥的脑门着想,胡娇也不愿意再强拗着了。 反正迟早要来这一遭,许清嘉又不是个心肠歹毒的凉薄之人,就当搭起伙来过日子了。 哪里知道,搭伙过日子也能遇上这么恼火的事情? 崔五郎摆明了占便宜,拿她当便宜丫环使唤,还是不发月钱的那种,她也没道理老老实实给人使唤,这才逼着他掏银子。 但是许清嘉肯定不会如此想。 她算是看出来了,许清嘉就是个呆子,抱着圣人之道之放,还认为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哪管这朋友是不是包藏着坏心眼?! 胡娇打定了主意,决定让许清嘉长长记性,就洗漱上床睡了。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情,能和谈解决的,就没必要动用武力。 她想好以后,很快就睡着了,连睡梦中似乎也能听到厅里传来的脚步声,也不知道许清嘉几时才睡的。 第二日胡娇醒来,太阳还没出来,往常这个时候,她早起来下厨去烧热水了。今儿却决定当一回无知妇人,连时辰也不管,准备赖床。 不多时,她便听到对面房门轻响,许清嘉起身了,脚步渐渐到了她房门口,又停了下来。 胡娇在心里暗道:他若是敲门怎么办? 她是装睡还是应一声? 不等她做好选择,房门口的脚步声又向着厅外走去,一会便能听到轻微的下楼声。小木楼有一个好处,就是一点动静也听的特别清楚。 胡娇最近这半年算是侍候惯了许清嘉一日三餐,像今天这样赖在床上还是初次。她心里有点怅然心虚,也不知是因为什么,想想这一路之上许清嘉都算是温柔体贴,从来曾说过一句重话,不知怎的,这时候再想起他往日的好来,只能徒增伤感。 大约人都是有贪心的。 v第二十八章 在沪州同个屋檐下,他对她视而不见时,她还没觉得怎么着。只知道这个人不出意外的话要跟自己成亲。可是真等二人成了亲,他越来越温柔体贴,偶尔还会有点小暧昧,这时候再翻脸就让她心里无端有点难过。 ——她大约还是想家了。 胡娇把这归为思乡病的一种,想很快忽略过去。 她这头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一通,也没过多久,听得楼梯口有人上来,脚步声重了几分,想也知道是许清嘉。难道是他不会烧火上门求救来了? 他到得门口,这次竟然没有停顿,直接拍门:「阿娇……阿娇……」 胡娇在被子里将自己裹成个蚕蛹,装死中。 「阿娇……娘子,为夫给你烧了洗脸水……快开门……」 胡娇不滚了,朝着床顶翻白眼。 她都没起来,要什么洗脸水啊? 可是许清嘉拍门的声音越来越大,而且也不叫她阿娇了,直接叫娘子,一声比一声高,如果再让他叫下去,恐怕一楼的崔五郎都要被吵醒了。 胡娇掀了被子,趿拉着鞋子跑去开了门,挡在门口笑:「我一个无知妇人,哪里敢劳驾大老爷给我端洗脸水呢?」打开门就瞧见许清嘉脸上两道黑灰印子,是从来也没见过的狼狈,肚里已经笑翻。又有二三分得意:到底他没拗过她呢! 许清嘉大约没想到她开门还会是这副口气,可见气还没消。她此刻头发散了一肩,身着雪白中衣,愈发显的唇红齿白,颇有几分娇俏的英气,倒让他一怔,立刻便陪上了笑脸:「娘子息怒!娘子息怒!端洗脸水算什么,只要娘子不生气,为夫给你端洗脚水都使得!」 「噗!」胡娇倒绷不住笑了。他这般谄媚,可是初次。 难道自己亲手煮个一日三餐就这么难?倒逼得他低声下气,大清早爬起来给她烧洗脸水。 许清嘉见她笑了,似乎也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昨日是为夫说错话了,阿娇别气了。只是崔五郎……」要收食宿费,他还是觉得拉不下脸来啊。 胡娇也是见好就收,并没有非要逼着男人下跪认错的意思:「咱们家也没道理勒紧了裤腰带做好人,弄的自家揭不开锅啊。反正我是无知妇人,脸皮也厚,以后跟他收食宿费,专等你不在了再才,这样总行了吧?!」拿话小小的刺他一下总行的。 别以为当个学霸就可以傲视她了,学渣也有自己擅长的领域呢,有本事他别来求她啊?! 许清嘉在心里苦笑,这可真不符合他为人处世的原则。可是……可是看着阿娇冰雪消融的笑脸,他鬼使神差觉得……他的原则似乎偶尔也是可以放一放的。 楼下被吵醒的崔五郎竖起耳朵去听,只除了之前许清嘉上下楼的脚步声,二人在楼上说什么,是半点也听不到的。他在被窝里想象着许清嘉将自家小媳妇训的痛哭流涕,深刻忏悔,说不定天亮还会下楼来向自己道歉,就觉得心里美滋滋的。 ——那样骄傲的小丫头,就应该被逼着低一低头才讨人喜欢嘛。 事实与他想象的截然相反。二楼胡娇的卧室里,许清嘉借着提洗脸水的机会,终于在来到南华县半年之后,有幸踏进了老婆的「香闺」。 崔五郎在南华县蹲点守候一月有余,接到崔泰传令,盯紧了朱庭仙。道是银场冶炼出来的银子已经装车,看马车行走的方向似乎是南华县。 崔泰军中令兵,速度比起身负要责运送辎重的马车是要快上许多。崔五郎接到军令之后,便开始了夜半去,天明回的生活作息。他禀承着白日县衙太多人恐怕车队也不敢在大白天往县衙送银子,这种事情只能偷摸来的念头,居然在第五天的半夜教他瞧见了运银的车队,共有三辆。 大半夜南华县衙后门被敲开,朱庭仙亲自带人来接应。 许清嘉最近白天办公,晚上被崔五郎抓公差,揪出来盯梢,趴在县衙不远的黑巷子里,靠墙睡的正香,被崔五郎掐着腰间的软肉给揪醒来。 「你——」 只吐出一个字就被崔五郎给捂住了嘴。 许清嘉拉开他的手,悄悄打了个呵欠,在他的示意之下去瞧县衙后门,朱庭仙身边的小厮提着灯笼,朱庭仙正与领头的人说着话,旁边青壮下仆们开始往府里搬运东西。 「瞧见了吧?银场炼出来的银子全都进了朱大坑的腰包。」崔五郎小声在他耳边嘀咕:「若是我,不愿意升官离开此地,这不是少了条财路嘛?!」 既然盯到了银子的去处,二人便悄悄撤了。回去的路上,许清嘉一路沉默,快到了家门口他才想明白:「朱庭仙如果想升官,随便拿几千两银子去打点,恐怕早都高升了。但是他如果不想升官……都这么多年了无论如何也不会在南华县不挪窝。除非上面有人压着不让他升官……」 崔五郎也不是傻子,立刻就想到了:「你是说这银矿不止是他一个人的?说不定跟上面也有关联?」 唯有这样才能解释的清,他为何一直在此间任职没有挪过窝。对外再营造出压根升不了官的形象,那就顺理成章的在南华县长长久久的呆下去了。 揪出朱庭仙一个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要知道他背后是不是还站着什么人。这个任务就有点难办了。 一时之间,许清嘉与崔五郎都沉默了下来。 v第二十九章 到得家门口,崔五郎仰头看天,忽然之间笑了出来:「许郎这个点儿回去,我瞧着正好给你老婆烧洗脸水。」他说的是这几日看到的笑话。 原本他以为,读书人总是重面子。许清嘉在他面前丢了脸,一定能想办法让胡娇来向他道歉的。结果却大跌眼镜。县丞大人不但没有将老婆拿捏在手里,反被老婆拿捏。 当崔五郎撞上许清嘉一大早爬起来讨好老婆,还给她烧洗脸水之后,顿时对他鄙视不已。 许清嘉在偶然之间发现了通往老婆香闺的捷径,心情大好,对崔五郎的嘲笑也表现的若无其事,并且摇头叹息:「五郎你没成亲吧?一看就是没成亲!」 崔五郎:……成亲有什么了不起?! 许清嘉摆出一副过来人的面目,眼神里透着「小孩子家家你懂什么」的讯息,竟然生生让崔五郎语滞了一息,才找回来还击的话:「妇人若是不听话,只管冷着她,冷到她想明白,自然会贴上来,哪用得着费心巴力的讨好?」 许清嘉拍拍他的肩,一脸同情的神色,只留下一句话:「五郎以后若是成了亲夫妻不谐,到时候再说吧。」然后头也不回的奔着厨下灶间去了。 只留下崔五郎在他背后咬牙切齿,却无话可说。 胡娇在接连享受了好几日之后被许清嘉捧在手心的行为之后,原来的一腔暴脾气都已经消弥于无形。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此人还任劳任怨。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忘了二人当日的争吵,选择稀里糊涂过下去了。 一大清早许清嘉敲响了她的房门,里面传来模糊的一声「请进」,听声音她还在被窝里蜷着。这实在怨不得胡娇,最近几日许清嘉一日比一日早——其实是跟着崔五郎回来一夜未睡——胡娇也由起先的不好意思到后来的淡然处之。 甚至出于对许清嘉人品的信任,她现在都懒得闩门了,连床都不想下,等许清嘉送了水进来之后,她再小眯一刻再起。 今日许清嘉放好了水盆,却并未急着出去,而是直奔床边来了。胡娇还闭着眼睛,在被窝里又将被子卷了卷,还未完全醒透,感觉到脸上被摸了一下,许清嘉的手带着清晨特有的凉意,倒让她的睡意醒了几分。 她睁开眼睛,天色还未大亮,似乎觉得许清嘉的脸色不太好——白天黑夜好些日子连轴转,哪里能好起来? 许清嘉又摸了下她睡的热呼呼的脸蛋,适时的皱了一下眉头,然后……朝前扑了一下,差点扑到她身上,却又挣扎着朝后稳住了。胡娇吓了一跳,立刻起身扶住了他:「许郎你怎么了?」 「为夫……为夫有点头晕……」他就着胡娇扶着自己的手,顺势向着床上倒了过去。 被子里还带着她身上的暖意,以及被太阳晒过的味道。 「怎么会头晕呢?我瞧着你脸色好难看,到底怎么了?」 半个身子已经扑到胡娇床上的许清嘉努力挣扎了好几下,似乎想挣扎着从她的床上爬起来:「我就是头晕恶心,去房里躺一躺就好了。」却最终没爬起来,还将扶他的胡娇都差点带倒。 胡娇毫无防备之下,差点被个成年男子压倒在床上。她伸手一摸他的额头,似乎冷汗涔涔,靠近了瞧他的气色,青中透白很是难看。都这会功夫了,哪里还会强要他挪动。立刻将他靴子脱子,整个人都塞进了自己的被子里,「你先躺会儿,不忙起来。我去请个大夫!」 许清嘉拉着她的手死活不肯松开:「没事……我就是这几日跟着崔五郎没休息好。好好睡一觉起来就好了,千万别去请大夫。」 他跟崔五郎晚上出去盯着县衙的事情她是知道的,白天还要去忙,胡娇算一算日子,也觉得他这是累坏了,「我不去请大夫了,你好生睡一觉吧。」将被子替他掖好,眼看他瞬间秒睡,心里将崔五郎骂了个半死,考虑要不要让他出一份加班费,给许清嘉做个营养餐补补。 南华县衙,朱庭仙也是一夜未睡,忙到天亮,才将三车银子入了私库。 这等事情,他必须要亲自盯着才能放心,便是府里的管家都不能让他完全放心。 一大清早顶着黑眼圈去前衙,高正便提起许清嘉病了,起不来床,要请几日假。 胡娇趁着许清嘉睡觉的功夫,跑了高家一趟,麻烦高正跟朱庭仙打个招呼。她自己一个女眷,自然不好闯到县衙里去代夫请假,只能求助于高正了。 这事也没什么难度,高正便不曾推脱。 朱庭仙打了个哈欠,将前衙的事情安顿了一番,便回后院抱着云姨娘睡觉去了。他这些日子等着这批银子,都快扳着指头数日子了,总算盼到了。此刻心中大定,睡的也格外的熟。等醒来之后,顺便还抱着云姨娘爽快了一番,等丫环送来了水清洗完毕,这才摆饭。 云姨娘是知道这两日朱庭仙后院里又收了两个出色的女孩儿,前所未有的升起一股危机意识,更要使劲了浑身解数来缠着朱庭仙。又向他讨要东西,朱庭仙在后院的妇人身上向来比较大方,毫不犹豫便应了给她打一套金首饰。 其实南诏本地的女孩子们更多的是玉饰与银饰,偏偏云姨娘喜欢黄灿灿的金子,朱庭仙送她的便一律是金饰。 朱夫人是节俭惯了的,虽然看不惯云姨娘恃宠生娇,奢靡无度,也不好开口说什么。她度着男人本性喜新厌旧,便也只当云姨娘是朱府的过客,也懒的跟她计较了,免的自堕身份。 过两日云姨娘的新首饰送了来,她心中高兴,便约了几个相熟的官员家眷来家炫耀。其实南华县官吏家眷们平日相聚,也是有着各自的圈子。比如当家太太相请的,必定是当家太太。似云姨娘这般的妾,请的自然是旁的官吏家中偏房。 这日云姨娘请的其中有一位便是高正的小妾红莲。红莲略识得几个字,身材高挑丰满,又惯会奉承人,云姨娘虽然觉得与别府的小妾来往有点自降身份,但她若请了当家太太,人家来不来还两说。哪怕来了恐怕也不太情愿,别别扭扭还不如请个合自己胃口的,多说些入耳的话来。 红莲来了之后,见识过云姨娘新打的一整套金首饰,口里奉承的极好,回去便向高娘子学了一遍。高娘子便将此事当做闲谈讲给上门的胡娇听,「……咱们这位朱大人,可当真是疼小妾的紧。」 胡娇这几日都在烦恼。 v第三十章 许清嘉自那日在她的床上睡了一日之后,去她房里越来越频繁,而且似乎越来越不客气了。以前还知道敲门,后来……他似乎连敲门的礼节也忘了,想进去了就直接推门进来。 简直不能更方便。 比进自己的屋子还自然。 而且也不知道是从哪天开始,他们晚上的战场从厅里挪到了她的房里。起先是她坐在房里读书,许清嘉也跟进来读书,后来就……不知怎么回事便将字贴大纸会挪了进来,学霸先生摆出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姿态来,在她房里扎下根了。 胡娇:……这是引狼入室吗? 她可不可以翻脸将许清嘉赶出去? 在经过了这么些日子的友好相处之后,还有某人坚持不懈的端洗脸水,最近连端洗脚水的事情都承包了之后,她似乎觉得,想要说出一句拒绝的话,越来越难。 一肚子烦恼的胡娇去高家散心,便听到了这则新闻。 显德十八年六月底,一大清早南华县衙就被冲进城来的定边军包围了。 南华县官吏刚刚进了县衙,正立在堂上等着朱庭仙前来,县衙门口的差役便慌里慌张的冲了进来,「外面……外面让人给围起来了……」 朱庭仙还在后院,高正还当夷众百姓又闹将起来,将县衙给围住了。这种事情每两年总会有一起,他都应对习惯了,立刻喝止那差役:「慌什么慌?」 「不是……不是百姓,是定边军的服色……」 「……」高正迈出去的步子又往后缩了回去。 他手下的差役也就吓唬吓唬百夷部众,与定边军撞上,也只有退缩的份。 后院里,朱庭仙还被云姨娘缠着不放,一顿早饭吃的你侬我侬。近日私库充裕,他还有别的盘算,云姨娘有求必应,于是愈发的要出尽了百宝讨他欢心。 二人正歪缠着,门外便有小厮来报前院发生的一切。朱庭仙放下筷子便往前院而去,到得前衙,南华县所有的官吏已经被捆绑成了粽子,丢在一处,连差役也不曾放过。 高正歪着脖子与旁边的许清嘉小声耳语:「这是怎么了?怎么定边军跑到咱们县里来了?」 许清嘉早料到有此一事,因此比起旁人来倒显的镇定许多,面上却是懵懂模样,小声道:「高兄与朱大人关系亲近,你都不知道,我又从何而知?」他心中思量朱庭仙私挖银矿,也不知道南华县的官员们知道几何。又或者,高正亦是同谋? 高正思量一回,朱庭仙信重他是不错,可也不见得朱大人所有的事情都会告诉他。但南华县衙被围,必定是有大事发生,不然定边军一向不掺和地方政务,只负责边境安宁,怎的突然插手? 他想来想去,百思不得其解。 朱庭仙出来之后,看着县衙堂上这一庭乱相,气的脸色都变了! 他如今就成个光杆县令了! 胡娇是时近中午,才得知南华县衙被围,县衙所有官吏包括县令朱庭仙都被下了大狱,这座边城暂时由军放接管了。 高娘子遣了丫环来报讯,请她过去一趟。胡娇先让高家的丫环回去,自己迅速将许清嘉昨晚抄录的东西拿到院子后面埋起来,又小心放着的花盆移回去,做好安全措施,才锁了门去高家。 那片埋帐册的地皮被常常挖开,连草都不好生长了,最后索性买了几个花盆回来,全是不起眼的花草,扔在那里,造成「主家不喜欢抛弃闲置的残花野草」之象。 崔五郎早在月初就离开了南华县,临走之时,与许清嘉深谈了一夜,也不知道二人在楼下谈了些什么。难得许清嘉晚上不曾驻扎在她房里读书习字,胡娇终于松了一口气,早早睡了。 等崔五郎走了之后,二人的相处就更尴尬了。 许清嘉倒是愈加体贴她了,她在厨下做饭,他若下班回来,势必要进去帮忙烧火。 胡娇:「……」 什么时候,他们的感情好到形影不离了? 只要许清嘉回家来,必定是跟着她转。 家里就这么大,原来厨房还是他的禁地,自从他开始烧水之后,胡娇连个私人空间都没有了——房间里也到处放着他的东西,从书到字贴,还有他平日自己涂鸦的字画,以及帐目帐册。 高家已经乱成了一团。 家中顶梁柱被下了狱,侍妾通房们通通挤在高娘子房里哭泣,高娘子平日也一贯顺从高正,对着一屋子哭哭啼啼的莺莺燕燕们,她都想哭! v第三十一章 平日是高正抓别人进牢房,如今是他自己进去了,高娘子都免不了要想是不是高正平日作孽太多,要去佛祖面前拜一拜了。 见到胡娇,她犹如见到救命菩萨一般,上来拉着她的手就不肯松开了:「好妹妹,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怎的县衙会被围起来?」 ——那多半是朱庭仙私挖银矿的事情被捅到上面去了吧?! 胡娇心中如是想,只是她也有一肚子猜测,怀疑高正也许与此事也有关联,是怎么都不肯在高娘子面前说句实话的。但让她装丈夫被抓,自己惊吓过度难度又颇高——实在是这种瑟瑟小白菜的形象与她的内心不符,哪怕表演起来,恐怕也是比较生硬的。索性就不白费功夫了。 「高姐姐,你先别急。当务之急是先打听清楚县衙为何被围。」 高娘子眼泪滚滚:「我都让人去打听了,可是外面被围的严严实实的,只知道里面的所有人都被抓了起来,至于为何被围,谁也不知道啊!」 「难道……是朱大人的原因?」胡娇转了转眼珠,试图引导高娘子往真相上靠拢。 高娘子立刻便歪了楼:「难道是朱大人胡乱加税,引的百夷不满,被上官知道了?」说完立刻大哭:「就算此事被捅上去,可是这关我家郎君什么事啊?」 胡娇:难道高正没有参与挖银矿? 她被高娘子抓着手,感觉到这妇人全身的力气都放到了抓她上,她也要哭丧着脸了,被抓疼了。 高娘子还当她也担心许清嘉,忙松手去拭泪,又流着泪安慰她:「我……我这是吓坏了,妹妹别担心,许郎才来南华不久,就算有什么事,大约也与他无关,你不用太担心了。」 胡娇默默点头应和:我要怎么掩饰此事全是因为许清嘉而来的呢? 崔五郎是军方的人,当初发现南华县令私挖银矿,事隔数月,南华县衙被军队包围,原因不言自明。只是此事朱庭仙大概还当自己做的隐秘,却不知早已被人盯上。 南华县衙里,官吏差役都被押到了牢里去,独堂上留下了朱庭仙一人,被绑缚在堂下。他被定边军绑起来之时,犹自挣扎,破口大骂,却不知他一个文官遇上这帮兵痞,哪有道理可讲?旁边一名兵痞嫌他聒噪,吵的人心烦,脱下靴子将自己脚上一只臭袜子给扯了下来,团巴团巴,塞进了朱庭仙的嘴巴。 朱庭仙被连臭带羞辱,几欲晕厥,胃里翻江倒海,只觉今早吃下去的都要吐出来了。 此次领兵的乃是崔泰,他就坐在堂上,指挥一队队军士进后衙去搜朱县令的私库。 朱庭仙一听连他的私库都不放过,明显不是冲着他的政绩来的,想到私库里那些私铸的银元宝,顿时急了,呜呜叫着要爬起来与崔泰讲理,被崔泰捂着鼻子嫌弃:「臭死了,挪远点!」 押着朱庭仙的军士顿时大乐,拖着挣扎不休的朱庭仙一直挪到了十步开外。 朱庭仙心都凉了。 县衙后院里,朱家女眷们被冲进来的定边军吓住了。定边军冲进去之后,也不管是夫人还是粗使丫环,但凡女眷一律驱赶到一处,但凡小厮男仆又驱赶到另一处,然后便开始在各房里翻找。 朱夫人早吓的手脚冰凉,被贴身丫环扶着都快要晕过去了,倒是云姨娘还有几分镇定之色。这样的事情,她早经历过一次了,最糟糕的事情都曾经发生过,只是悄悄将自己腕上耳上发间值钱的首饰都悄悄取下来,借着众人慌乱之际,偷偷藏到身上。 县衙后院整个被洗劫了一番。朱夫人房里的被子被拿了过来,秋香色的被面朝下,白色被里朝上放在地上,上面堆满了从朱庭仙内眷各房里搜罗来的首饰以及贵重物品。上个月云姨娘求来的那套蔷薇花的金饰也在其中。 紧跟着被抬过来的是一箱一箱的银元宝,足足有二十六口箱子,被摆在了当地,打开之时,已近正午,日光照下来院子里一片银光,刺的人睁不开眼,朱夫人当场晕了过去。 等到搜罗完毕,后院里的内眷们便被定边军驱赶着往前衙过去,朱夫人被两名军士挟着胳膊,一路拖行,脚上锦锻朱履也掉了一只,另外一只上面绣的缠枝莲花被泥污的不成样子。 朱庭仙见得这乌泱泱一帮人过来,那军士将朱夫人拖过来扔在他面前,他口不能言,身子又被捆的结实,只能拿身体去撞朱夫人,希望能将她撞醒过来。可惜朱夫人被刺激的太厉害了,直到又被拖走都未曾醒过来。 后面的便是朱庭仙的侍妾通房,以及内院丫头婆子。这些人早被吓的瑟瑟发抖,小声哭泣。随着军士的喝斥而前行,落在最后的云姨娘尚有精神去打量这些军士,却猛然间瞧见高踞堂上的男子,声音里带着惊喜与不可置信:「二郎——」 她这一声太过尖细,倒吸引了所有的目光看将过来,便是朱庭仙都抬头去瞧,暂时放下了朱夫人。 堂上的崔泰只轻瞟了一眼,便道:「全部拉下去。」他身后侍立的崔五郎盯着云姨娘瞧了好几眼,面上浮上一抹古怪的笑容,转头挤眉弄眼小声嘀咕:「二郎,没想到你这红颜竟然落到了朱大坑的怀里……」 崔泰冷哼一声,他立刻缩了缩脖子,朝后又站了一步。 云姨娘见堂上男子不为所动,几乎要声嘶力竭:「崔二郎……二郎救我……」堂下军士们瞧见崔泰那张阎王脸,度其心思,有人从怀里拉出一块擦的皱皱巴巴瞧不出本色的手帕,汗臭味混合着马骚味,团团塞进了云姨娘的嘴里。 好歹这次怜香惜玉了一回,不是臭袜子。 大清早的,胡娇便起床蒸饼,再将瓦罐里炖好的肉汤以及炒蕨芽一起装到篮子里,上面盖厚一层保温,又上楼拿了本书,便向着县衙而去。 许清嘉在狱中已经生活了半个月了,学霸的世界她这等学渣是难以理解的。自从第一天住进南华县监狱,等到胡娇获准去探监,他便要求她带书进去,以备战高考刻苦攻读的态度开始了他的监狱生涯。 他的隔壁住着高正,这位是地道的武夫,不好读书,尤觉狱中时光漫长,每见他埋头苦读,都要忍不住刺他一句:「许郎,你这般埋头苦读,难道是要重新去考个状元回来?」也不陪人聊聊天! v第三十二章 许清嘉其实也试图替他解解闷,只是二人通常在正常的情况下相处,都是小酌几杯,真要聊起来,风花雪月许清嘉没兴趣,辩文论道高正两眼一摸黑,完全找不到共通点。 现在是非常情况下,高正倒是挺愿意跟许清嘉聊一聊整个南华县从上到下都被锁拿这等闻所未闻之事的原因,可惜许清嘉立志要当河蚌,死活不开口。 高正的监狱生涯真是寂寞非常。 南华县的监狱在县衙西侧。监狱大门位于仪门前通道西侧,呈拱圆形,拱门正中书「牢狱」二字。围墙高达三米,整个建筑都是青砖灰瓦,里面有岗楼,外监,内监,刑房,班房,里面竟然还有狱神庙,庙里供奉狱神皋陶塑像。每次胡娇路过狱神庙,都要对这位造狱先驱,司法鼻祖表示膜拜。 崔泰此次行动迅速,手段粗暴,所押官吏以及朱庭仙的家眷都关押在内监,南华县前三把手各踞一牢,后面的也有三人一室也有五人一室,女监更是七八人一室。第一天人满为患,不过第二日朱家粗使的丫环婆子便被拉出来发卖,只贴身侍候的未曾发卖,这是防着审案时,有知情的下仆漏网。 胡娇到得监狱门口,守狱的军士得了崔五郎的嘱托,这半个月胡娇又是天天来,见了她便打开了大门,由得她往里面去了。她熟门熟路走过去,沿途遇上定边军守卫,也不作声。那些军士也不为难她,一路放行,很是顺利。 牢房内阴暗潮湿,霉味混合着没有及时清理出去的马桶里的味道,还有馊水馊饭的味道,初次进来真是需要鼓足勇气。她这些日子日日跑,也算是能够勉强忍耐了。 守卫见她来了,便拉出腰间一大串钥匙,从中抽出许清嘉牢房的钥匙,打开了锁,等她提着篮子进去了,又重新锁上。 隔壁的高正看见胡娇前来,隔着粗木栅栏,以一副「饿死了求投喂」的可怜表情看过来,惹的胡娇暗笑不已。 他家妇人不少,此次出事之后,高娘子砸了大把的银子想要探监,只是崔泰下了死令,至今也只高娘子来过一回,于是高正的蹭饭技能被逼点亮,每日比许清嘉还盼着胡娇前来。 许清嘉伸手拉过许娇,将她扯到一边稻草上坐下,先揭开瓦罐,盛了一碗汤,对着隔壁饥肠辘辘的高正礼貌的举举碗:「高兄,我先喝了啊。」在高正羡慕嫉妒恨的目光里喝了一口,立刻大赞:「娘子,这汤总有两个时辰过了吧?真是美味啊!」 胡娇肚里闷笑,大哥,你能不能别赞的这么夸张?! 昨天她来的时候,正听到高正在隔壁唤他许书呆,许清嘉倒是不动声色,没想到今日来许清嘉就……隐隐有点黑化的迹象。 「我半夜起来熬的,你多喝点补补身子。」到底是一家人,她胳膊肘还是往里拐的。 高正扒着牢里的木栅栏,眼神里透着「你们夫妻用不用这么狠毒」,回头再看看地上破碗里放着的馊水馊饭,终于向着许清嘉折腰:「许贤弟,贤弟,算我口误还不行吗?你这见天的看书,真是要闷死我了!算我说错话了还不行吗?!」 许清嘉又喝了一口汤,侧转过头,假装没看到高正折腰。最近他耳边天天被这货聒噪,他怎么不去撩拨自己隔壁的朱庭仙啊? 朱庭仙全家都被下了大狱,连个送饭的人都没有,哪怕他以前是县太爷,如今成了阶下囚,又查出很多脏银,明显这官是做到头了,看守他的又是定边军,对他倒比对高正与许清嘉更严苛百倍,似乎是怕他畏罪自杀,将他牢牢缚在木架之上,有点像耶稣受难的样子,嘴里都塞着,只到固定的吃饭时间,有军士进来给他强灌进去些馊水馊饭,也不管他呕吐的多厉害,总之要保持他在过堂定罪之前活着就好。 这样的朱庭仙,哪里能够发展为解闷的狱友? 胡娇看高正说的可怜,从篮子里拿了个蒸饼,中间破开个口子,将炒蕨芽夹在里面,中式汉堡便做成了,起身过去,从木栅栏缝隙里递了过去。 高正接过去,还不忘关心一下她:「弟妹,你这样不经许贤弟允许便给我递吃的,小心他生你的气!」他家妇人从高娘子到侍妾通房乃至收用过的丫环,就没有一个敢违逆他的。 胡娇宽慰他:「没事,我家我说了算!」 那边坐着喝汤的许清嘉忽然间呛咳了一下,胡娇忙回去轻拍他的背,「这么大个人了,喝汤还呛!」没想到他咳的更厉害了,整个身子在她手下都要咳成风中的树叶了。 胡娇无奈之下,拿出以前探亲回去侍候小侄子呛咳的招数来,拽着他的耳垂扯了几下,隔壁高正猛然间也呛咳了一下,在胡娇看过去的目光里笑着点头附合:「弟妹说了算!弟妹说了算!」再瞧逐渐缓过来的许清嘉,目光里就充满了同情。 果然之前许郎参加宴饮说的就没错,家里有只胭脂虎啊。不然像他家似的,哪个妇人敢扯他耳朵?! 许清嘉又喝了口肉汤,才缓和过来,牵过胡娇的一只手就是不肯放开,许是他方才咳的厉害了,眼睛里都还有水汽,瞧着竟然有几分水汪汪的委屈模样,让胡娇忍不住用另一只手在他的脑袋上摸了两下——这完全是在面对小侄子时母性爆发的习惯性动作。 高正抱着菜饼子干啃,见此情景差点被噎住,很识时务的扭过头去了。 许清嘉眼角的余光看到他的行为,唇角浮起个浅浅的笑,很快就消逝不见,拉着胡娇坐到了自己身边,似乎有些食不下咽的模样,低低道:「阿娇,对不起!我本来答应了大哥要好好待你的,可是……我可能出不去了。」 「出不去?」胡娇的神经有几分迟钝,重复了一遍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顿时就急了:「怎么可能?我去找崔五郎!」她这话说的又急又快,若非顾忌着隔壁的高正,她都要喊起来了。 许清嘉一下一下抚摸着她立刻就急出汗来的手心,这样温情的抚摸反倒让胡娇心中更急,他自己倒一点也不惊讶胡娇的反应似的,缓缓低语:「这件案子太过重大,恐怕上面会将整个南华县的官员都给办了,也好给还有同样行为的官员们给个警示,包庇上司与上司同罪。如若不然,我早被放出来了。」 也就是说,倒霉的许清嘉遇上了严打,很不幸的是这个案子被列为典型,从严从重处置?! 胡娇的眉毛都拧在了一起,她深感头疼。普通百姓遇上国家机器,只有被辗压的份,完全没有任何全身而退的可能。 「阿娇,恐怕就有人来审这件案子,不管是我被判斩首还是流放,你都不用再管我,自己找一家商队,跟着回沪州去,让大哥再给你好好找个人家嫁了……」 空有一身力气却对当朝律法完全不熟的胡娇一听这话心都慌了。哪怕许清嘉此人只是个文弱书生,可是他似乎总有种让人信服的力量。他说的话,她从来就没有怀疑过。 回想一下他最近让她带到狱中的书,大部分都跟律法刑狱有关,难道他是在努力自救? v第三十三章 单单只这样想,就让胡娇心中升起一丝绝望。不过她从来就是个不服输的性格,立刻小声凑近许清嘉耳边问道:「不行我就……劫狱?」 许清嘉「噗」的一声,很快紧接着就又死命咳嗽了起来。 如果不是他后面近接着咳嗽起来,胡娇都要以为他刚刚笑喷了。 他弯曲着身子,咳嗽的非常厉害,等到胡娇在他背上拍了十几下之后,才缓了过来,再次握着她的手,似乎是带着万分的遗憾,问了一句:「阿娇,看在我就要被定罪,可能我们这辈子都不能见面的份上,我能不能……亲一下你?」 胡娇觉得此情此景,她不给许清嘉亲一下简直就是毫无人性! 于是,她毫不犹豫的,非常豪爽的,一手扣住了许清嘉的后脑勺,霸气侧漏的吻上了他冰冰凉凉的唇,狠狠的亲了一口! 亲完了才想起来,案子还没审,她是不是亲的有点儿早啊?! 许清嘉瞬间就呆住了,然后……整张脸都红透了。 胡娇:……难道是我吓着他了? 数日之后,县衙里的一间公事房起火,将南华县数年来的帐目一把火烧尽。 本来崔泰派了人看守,只是那晚看守的军士都拉肚子,等他们上完茅房回来,房子已经起火了。那房里都是易燃物,等火扑灭了才发现所有帐目毁于一旦。 县衙相关涉案人员都已经被下狱,没想到还会发生这种事情,崔泰震怒非常,却又无计可施。 又过了五六日之后,从长安出发的官员来到了南华县,负责审理此次官员私掘银矿案。 之前上折子参了朱庭仙的崔泰将此案移交给京中前来的官员,就算是功成身退了。不过此次南华县无论官员还是差役都有涉案的可能,定边军也依旧在南华县城驻扎了下来,连牢狱也依旧是定边军守着。 朱庭仙初审被判了秋后问斩,其余官员也有涉案的如吴主簿等人也是从犯,都没保住一条命,连家眷也被锁拿,同朱庭仙的家眷一起发配到定边军营中做苦役。 朱夫人所出的长子亦被抓捕归案,受其父连累,亦被判了秋后问斩。 除了已经被发配的女眷,其余重犯已经被押解前往州府牢狱,等待秋后行刑。此次审案的乃是京上派下来的官员,州府官员倒不会这么没眼色的替朱庭仙翻案。 许清嘉……他在提审之初将自己抄录的账簿献上去之后,就被开释回家了。 胡娇:……真是白亲了! 不过显然许清嘉不这么想,他比胡娇还委屈,进门就哭丧着脸一副「下岗失业」的模样,失魂落魄立在她面前,「阿娇怎么办?我以后是再也当不了官了,只能去大街上给人写信了,你会不会嫌弃我没本事?」 胡娇真有点可怜他,堂堂七尺男儿,真是读书读傻了,一门心思只知道当官,以后绝了仕途,还真怕他万一有什么想不开。她颇有担当的拍拍他的肩:「没事,我卖肉养你!」读文言文她不擅长,杀猪她还是很擅长的。 「真的?!」 许清嘉丝毫没有即将当小白脸吃软饭的羞愧模样,莫名惊喜的盯着她。胡娇怕他不信,又安慰他:「反正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吃的,饿不着你!」 本着爱护弱小的原则,若非怕把胸前包子给拍扁了,她都要拍着胸脯请许清嘉相信了! 完了才想起来,好像有哪里不对?! 许清嘉脸上的笑容缓缓盛开,就好像一朵花缓缓绽放的过程,无声无息却不容忽视。胡娇从来不知道一个男人的笑容也会有让人失神的时刻,不是娇媚或者迷人,而是……看着就让人忍不住心生喜悦,恨不得他一直一直这样笑下去才好。 她与许清嘉认识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他笑的这般温暖动人。不知不觉间她也缓缓笑了,心里忍不住涌上一个念头:能让他这样笑起来,哪怕她去杀猪,也杀的心甘情愿! 许清嘉伸臂将她搂在怀里,下巴抵在她额头,似乎是一下下亲吻着她的发际,最后才道:「阿娇,谢谢你不曾嫌弃我!」 胡娇听他这话说的可怜,似乎是一直被人嫌弃似的,莫名让人觉得鼻酸,回头细想,她家哥嫂皆是厚道人,从来不曾嫌弃过他身无分文,她自己……好像也没有说过什么过份的话?难道是在投奔她家之前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这种时候追问他的伤心过往,太不应该。她下意识的伸出双臂圈住了他的腰,用一个拥抱表示:亲,都过去了表伤心了! 结果那天晚上,许清嘉就双目闪闪一直盯着她,书也不背了,字也不写了,就只是眨巴着眼睛盯着她,她走到哪里他都盯着,她做什么他都双目放光的看着她,好像她突然之间变成了宝贝一样。 胡娇被他盯的直发毛,摸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有脏东西?」 许清嘉笑着摇摇头。 她摸摸自己的头发:「我头发乱了?」 v第三十四章 许清嘉继续摇摇头。 难道内裤外穿了? 她确信自己做不出来这么丢人的事,最后顶着许清嘉的目光逃回了房里,从里闩上了门,坐在镜子前面检查了一番,发现自己全身上下都没毛病,只有脸好烫。 完了,她好像有问题了! 第二天,许清嘉走马上任,升任南华县令。听到消息的胡娇心中真是难以形容的复杂感觉。 就在前一天,他还说自己下岗待业了,家中没有收入了,大家要一起饿肚子了。胡娇准备连夜磨好了菜刀改天重操祖业,赁房卖肉的计划,他居然又跑去当官了!而且分明是早早就知道自己升官了却瞒着她! ——还能不能好好在一起了?! 不管新上任的许大老爷有没有升官发财换老婆的打算,胡娇是真有种换老公的念头。 说好的信任呢? 当天下午,许清嘉就带着差役上门来准备打包行李,搬去县衙。 院子里还跑着小鸡,养了几个月都长大了。还有种的小青菜,虽然拔了好几茬,但新上来的也都是小嫩苗,看着可喜人了。院子虽然小,但住了这么久,真有点舍不得。一想到她要搬到那么大的院子里去住,胡娇就有点不愿意。 不过许大老爷当了县令,似乎有点官威了,站在院子里指使差役们抓鸡,「那都是夫人养的,好生带过去。」居然还准备了竹编的鸡笼,当真是细心周到。差役追着几只鸡满院子跑,胡娇与许清嘉就隔着这一团混乱互相对视。 小样儿,居然学会骗人了! 经过此次朱庭仙之案,南华县差役也有近一半被抓走,剩下的就是平时不太出头的。许清嘉直接提拔赵二当了捕头,县尉高正与银矿案无关,他虽然这么些年也猜出了一些朱庭仙不挪窝的真相,而且在朱庭仙曾经延揽他入伙的时候装傻,到底也算受了牵累,在狱中吃了些苦头,若非有胡娇时常送饭进去,恐怕他都要饿成人干了。 虽然案子结了,他也被放了出来,却还是需要好生养一养的。 县令老爷的搬家工程,他就不参加了,亲自委派了家里的管家下仆前来帮忙。这么一大帮人面对许清嘉夫妇少的可怜的行李,都有几分面面相窥。 这一位与朱县令比起来,当真是天上地下。大约这南华县的风向又要变了! 当天晚上,他们就搬到了县衙后院去住了。 高家的管家可能得了高正的指点,知道许县令家有胭脂虎一只,很是善解人意的把许县令的所有东西都放到了主屋,反正许家后院清静,许县令大约也没有分房而居的勇气,夫人与老爷自然是要住在一起的。 高正还体贴的派了两婆子与两丫环前来替他们收拾东西。高家的丫环婆子训练有素,铺床叠被以及整理行李的速度非同一般,胡娇只是跑去关注了一下她的鸡要放养在哪里,再回来主屋就已经铺陈好了。 丫环还特别贴心的告诉她许大老爷与她的贴身衣物都放在衣橱的哪个位置。 高家的婆子临走之前,连晚饭也帮他们准备好了。送走了一众人等,夫妇二人吃完了晚饭,洗漱完毕准备休息的时候,胡娇才发现偌大庭院,竟然只有他们两个人。说静的可怕都不过份。 幸好她的胆子一向很大。 许清嘉跟在她背后,亦步亦趋,让她觉得简直有种认罪的错觉。 从知道他升任县令之后,一整天她都没给许清嘉好脸色看。高家的仆人回去之后向高正汇报搬家过程,重点突出了县令夫人的一张黑脸有多可怕,县令大人虽然没有当着众人的面儿讨饶,但时不时瞧瞧夫人的脸色,想来今晚跪搓板或者端洗脚水是没跑了! 高正在床上笑的差点喘不上气来,虽然许清嘉升官了,但是他从内心深深的同情他! 胡娇到了主屋,将床上自己的被褥卷起来,准备换到丫环值夜的厢房去睡,却被许清嘉扯住不让走。她以为这货是要道歉,哪知道他颤着声音求她:「阿娇这院子好大,我好害怕……」 胡娇翻个白眼:「你少骗人了!」咱们之间信任早没了! 许清嘉见她打定了主意要去睡厢房,立刻松开她上前去卷自己的被褥:「我总觉得这院子里有什么东西在暗中看着,好害怕!听说以前南诏灭国的时候,花园那池子里都填了不少的人。阿娇我好害怕……」就只差嘤嘤嘤哭着求她了。 胡娇被他说的心里直发毛,在心里默念太祖语录,又告诫自己我是无神论者无神论者,可是无神论者居然穿越了,这本身就是……非常荒谬的一件事,完全解释不通啊。 许清嘉还在一旁求她,又讲起当初南诏灭国之时,这王府里的人死的多么惨烈,讲的就好像他当初身临其境一般,胡娇没好气的制止他:「行了,你都快赶上说书先生了!」回头将被褥又铺回床上去,脱鞋上床。 许清嘉见好就收,立刻将自己的被褥也铺回去,赶紧闩门,脱鞋上床,放下床帐之后,才找回了一点安全感,万分感激的看着她:「阿娇有你在身边我真的没那么怕了!」 胡娇搓搓自己胳膊上竖起来的汗毛,扯开腰带脱了外衣立刻钻进了被窝,背过身睡了。 她还是不想理许清嘉。 v第三十五章 这个胆小鬼书呆! 说实话,听他这么一讲,她自己也有点怕。 许清嘉脱了外衣,缓缓笑着钻进了被窝。 他从来都是个非常有耐心的人! 家里骤然间大了许多倍,亭台楼阁,美景如画,在县令大人带着夫人兴冲冲去游园的时候,务实的县令夫人动用最近习惯了的家庭主妇的思维方式,提出了个十分务实的问题:「这园子以后谁打理?」 许清嘉:「……」 夫妻俩面面相窥。 从此以后,新近上任的县令大人每日回后院要做的事情就是在后花园里跑一圈,先把在后花园里干活的夫人从不同的地方揪回来一同用饭。胡娇甚至还伸着沾满泥巴的爪子在县令大人那张俊脸上抹了一把,开口调戏:「你负责貌美如花,我负责干活理家!」 许清嘉哭笑不得。 概因胡娇干活利落,雷厉风行,等于一个人干了十来个人的活儿还有多。许清嘉是真觉得她最近的劳动量过大了。办公之余,就连县令大人也不得不回后院挽起袖子干活。要保持这园子的如画美景,所费人工不少,朱家光打理园子的花匠仆从丫环婆子就几十个,这种程度的奢侈,远远不是许清嘉的俸禄能够负担的。 高正在家休养了半个月之后,终于回县衙来报道了,顺便向许清嘉赠送仆人一十二名。这个人数是经过管家细心核算的,以每名仆人的工作量而定,将将能够维持县衙后院的正常运转,还必须是兢兢业业,没有偷懒的情况下。 高正向县令大人赠送的皆是年轻力壮的下人,这等于是南华县在换了一把手之后,初次上门,总要递个投名状,以示诚心。就这些家下仆人,也是他与高娘子细心拣选的,男的皆是青壮,丫环也是一律偏向勤劳朴实健壮型的,哪怕起了什么心思,仅靠她们的模样身材,也必须只能勤劳朴实。 县衙后院如今可是住着一只胭脂虎。 别送礼不成反得罪了人。 许清嘉谢过了高正,让领头的丫环带着人去后院寻胡娇问问。 「家里的一切都是夫人说了算,不如问问看夫人肯不肯留下他们?!」 高正点头表示理解:大人真是难为您了!原来连这等小事也做不了主,下官都懂! 稍待一刻,那丫环领着人又原路返回,这就是胡娇拒绝了。 高正十分遗憾。 他在心里迅速组织出了十来条如何讨好县令夫人的计策,不过鉴于胡娇是后院女眷,这一重任就只有交给他家夫人来执行了。原本以为走了个朱庭仙,终于不必再走后院路线了,哪知道许清嘉上任之后,还是得继续走后院路线了。 值得庆幸的是,当初他不曾与同僚们一般见识,孤立许清嘉,好歹大家还一起蹲过号子,也算是当过一段时日的难兄难弟,只要再一起嫖个娼,那就不是兄弟也胜似兄弟了! 许清嘉下衙之后,问起胡娇此事,「阿娇为何不要高家送来的仆人?」 胡娇难得以看白痴的眼神看着学霸先生,瞬间智商上的优越感就出来了,「养着这十二个人,我们去喝西北风?」光是月例就是一笔不小的开销,还有穿衣吃饭都是主子要承包的。想做人上人,前提条件必须是土豪,「不然我们若是连月例都发不出来,这些人心里也不会将咱们当主子看,只会在心里瞧不起。」 人都是物质的动物,哪怕是奴籍,因为换个主家就立刻降低了生活水平,哪个当下人的能够心甘情愿的接受? 许清嘉叹息一声:「都是我没本事,要让阿娇这么辛苦。」 胡娇踮起脚尖摸摸他的脑袋:「我就怕你有大出息。朱庭仙出息可大了,最后还不是出息到牢子里去了。你只要好好当官就好。」她心里到底还是存着朴素的念头,认为当兵就要保家卫国,当官就要造福一方百姓,还真没指望着许清嘉削尖了脑袋去捞银子。 她这句话让许清嘉的目光瞬间就温软了几分,面上带着微微笑意盯着她,甚至还略微弯了下腰,以配合她的身高,等着被摸。 胡娇:…… 没过几天,高娘子带着俩丫环上门来求见,带着许多点心水果,向她表示谢意,感谢他们夫妻俩对高正在狱中的照顾。 高正思来想去,这个理由应该最能拉近高家与许家的距离。无论从前还是现在,只有在狱中的时候,他与许清嘉处于同样境地,才纯粹是以平等的身份来相处的。现在再让他对着县大老爷叫一声「许书呆」,哪怕他喝醉酒也不可能。 胡娇开了后门,将高娘子迎进来,引了她去院里的偏厅,自己回房里洗漱收拾,打理整齐了才泡了茶来待客。 「让姐姐见笑了,我这里……有点小忙。」 高娘子拉着她的手摸了两下,忍不住告诫她:「你年纪轻不懂轻重,女人的一双手就是门面,不好生养着,弄成这般模样,小心许大人去拉别人的手。」 胡娇用力捏紧拳头,感受到自己手上的力道,想象了一下许清嘉若是出墙,抱着个美人儿寻欢,自己用暴力解决家庭问题的场面,默默将这个想法塞回了脑海深处。县令大人板正惯了,上次被她亲了下就暴红了,面皮那样薄,怎么可能抱着美人儿寻欢作乐呢? v第三十六章 都说官场是个大染缸,他且练十年再说吧! 高娘子前来就是代表高正与县里的一把手联络下感情,坐着喝了一回茶,又聊了些这院子的风景,还提出要将自己身边的丫环留下,被胡娇拒绝之后,就告辞了。临走还说:「我身边这俩丫头……算了,改天再给你送俩能干的过来,她们是有些蠢笨。」 胡娇真心想说,不用了。 高夫人身边的俩丫头明艳非常,站在胡娇身边,瞬间就将她比成了乡野村妇。难道高夫人话说出口之后,又改口了。她是见胡娇辛苦,真心想送人来帮忙,便在瞬间提出来的,大约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她身边这俩个丫头,寻常也就是高正去她院子里,使唤去侍候高正的,哪里是干活的料?! 晚上许清嘉从前衙回到后院的时候,胡娇便想将后花园的问题与他商讨一番。现在这园子都快成了她生活之中的负担了。可是瞧他神色郁郁,似乎是公务不顺,她便不想拿此事来烦他。 「可是前面发生什么事了?」她盛了碗饭给他,随口问道。 许清嘉揉了下脸,「没事,就是……有点累。」才怪!他脸上的疲倦是掩也掩饰不了的。 「难道是这帮人跟着朱庭仙吃香的喝辣的习惯了,跟着你没肉吃,在下面造反了?」 许清嘉小小的惊了一下:「你看出来了?」他明显有点低估了自家小媳妇,还当她整日埋头在后院,什么都不知道呢。 「猜的!」胡娇盛好了自己的饭,坐下来开吃:「很简单啊,高家的仆人如果来了咱们家,月例银子没有了,连吃的穿的都差了很多,他们不消极怠工都不可能!」人之常情而已。 许清嘉被她说的话逗笑了,挟了一筷子素炒菌子到她碗里:「娘子言之有理,为夫受教了!」 说到底,是他根基尚浅,又是个穷官,所以吩咐下面的人办事,这些人就容易推三阻四。他一个人当县令,总不能把县衙里不听话的都统统开掉吧?到时候这些活难道要他一个人来做?! 「那就想办法让他们听话,不管是用哄的还是吓的,你这么聪明应该有办法的。」想了想她还是觉得有时候简单粗暴比迂回的跟人比拼智商也许更管用:「不然就用揍的?……要不我去帮你揍一顿?」 许清嘉出乎意料的笑出声了,一肚子郁闷都被她最后这句话给消解了。只觉得面前一脸认真眨巴着眼睛的小丫头虽然有些地方不开窍的厉害,但是真真正正有情有义,而且这种「没什么问题大不了我揍他们去」的开解方式真的很熨贴啊,至少让他觉得自己在外面无论有多么艰难,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伸手在她脑袋上使劲揉了几下,还是觉得她太可爱了,又在她脸蛋上捏了一下,心中越发痒痒的厉害,索性倾身过去,在她脸蛋上小小亲了一口,换来了她一句嘟嚷:「流氓啊你?!」然后她便低头猛扒饭,似乎有点慌乱,好半天都不知道挟菜的。 许清嘉心中一喜,索性停了筷子专门给她挟菜:「慢慢吃,别噎着。」却见她吃的更快了,几口将碗里的饭扒拉完了,丢下一句话便落荒而逃:「今晚的碗你来洗!」 县令大人慢悠悠吃完饭,又笑眯眯刷完了碗。 那天晚上,他的心情始终非常好,仿佛白天在前衙里经受过的一切,下属的愚弄以及推三阻四都没有影响他的好心情。 外面风急浪险,人心叵测,到底关起门来,还有这一方温暖安静的港湾,还有床上那背着他装睡的人儿。 第二天,许清嘉又神采奕奕的去前衙办公了。 他接手了朱庭仙的一套班底,其中一部分官吏差役在私掘银矿案里被判了刑,剩下的就是平时不太得朱庭仙欢心的,在县衙里面混的不如意的人。 比如赵二。 整个南华县衙,也不是只有一个不如意的赵二。 赵二与高正是早早表态,要好生跟着许清嘉干的,可是不代表其余长久不得志的人也会愿意跟着许清嘉干。很明显,朱庭仙跟许清嘉画风完全不同,前者只求奢靡,贪图安逸,后者却是一门心思想要当个好官,不然哪肯去各村寨督促春耕,自讨苦吃的道理? 这世上,不得意总有不得意的原委。 有些人是生性老实木讷,不够圆滑,做人尚且踏实,赵二就属于这种。还有一些人却是不够勤谨,有事总要怨天尤人,却又不够聪明,小心思也足够多……总归各种理由,最后大浪淘沙,就将朱庭仙手里最能干的一批人给关了进去,留下来的却各有各的缺点,总归都不能尽如人意。 像高正这种的完全属于例外。 他吃公家这碗饭,纯粹就是为了体面,而不是奔着富贵来的,所以才能在朱庭仙的延揽之下保持清醒的头脑。 留下的这一批郁郁不得志的下属,如今又碰上了个新上司,很不幸的是他们对许清嘉不够了解,只当他就是书生面薄,只知死读书,被朱庭仙派去下乡就老老实实下乡,连个反驳都不敢。能机缘巧合当上这县令,不过是因为读书功名在身,估计上面的人扒拉来扒拉去,最后不得不任命他来做这县令。 二十岁的小郎君,是整个南华县衙从上到下最年轻的一位,嘴上无毛办事不牢,说不定只是过度时期,过段时间上面还会派个县令下来呢。 只除了高正与赵二,这些人心里对许清嘉未尝没带着鄙薄之意。 南华县的帐务当初一把火烧了个精光,留下来的那部分许清嘉存录的帐薄又被崔泰交给了前来审案的官员,作为证据带走,如今南华县等于什么都没有。 许清嘉这些日子就忙着点存家当。朱庭仙留下来的县库还真是丰富,除了被带走的一部分,崔泰与审案的官员考虑到继任官员的为难之处,并没有因为帐目的原因而将南华县仓库给清理干净,还是给许清嘉留下了一部分军械粮食以及……银子。 v第三十七章 整个南华县衙放眼望去,完全是一派混乱。 许清嘉最近的主要目标就是理清家底子到底有多厚,好再想办法开展工作。核对录入以及入库这些事情,其实应该交给信重的人来做。只有自己亲自挽袖子上场了。 已经有县衙的官吏在背后小声议论他:「瞧着很有读书人的气节,原来一提到钱,立刻就暴露了。」 许清嘉捶捶酸痛的后背,再直起身来,在自己手里的本子上写写画画着什么,向身边的赵二断然下了命令:「封起来!」 封条是一早就准备好的,上面还盖了官府的大印,点一箱东西录入之后就贴封条,然后入库,这种程序一直重复着,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总算将所有该盘点的都盘点清楚了,连重新做的帐目也很是清晰明了。 守库的差役接到了传说中的威胁,那温雅俊秀的县令大人示意他锁上库房,语声轻飘飘却带着渗人的寒意:「这里面的东西若是少了一点,恐怕你家人都会被牵连。你应该不想看到你父亲年近七十还要被投入大狱或者流放吧?」 那差役头点的如小鸡啄米一般,恭敬极了:「一定不会一定不会!」他到还有识时务这个优点。 这里面的东西若是少了一点,恐怕你家人都会被牵连。你应该不想看到你父亲年近七十还要被投入大狱或者流放吧?」 那差役头点的如小鸡啄米一般,恭敬极了:「一定不会一定不会!」他到还有识时务这个优点。 许清嘉顺利办完了此事,当日回到后衙,高兴之下还跟着胡娇进后院去劳动了一番,洗漱完毕,二人躺在床上还聊了一会,才渐渐入睡。同榻时间久了,胡娇慢慢放下了戒心,相处越来越自然,每天渐有睡前夜谈。 岂料睡到三更天,胡娇忽然间被惊醒,许清嘉已经醒了好一会儿,只侧耳倾听。她白天干了体力活,睡的比较沉,过了约有一刻钟才被吵醒。 「什么声音?」外面隐隐约约,似有女人的哭泣,又似乎有男子的惨叫,还有刀戈相击,很是热闹。 许清嘉仰躺着,目光定在床帐顶上,平静无波:「闹鬼了。」 胡娇蹭的坐了起来,许清嘉也跟着起身,一把将她揽在怀里,并且轻柔的拍着她的背:「阿娇不怕!我在这儿呢!」他只穿着中衣,皂角的清香味与清爽的体息就在胡娇鼻端缭绕,被个成年男子抱在怀里,胡娇顿时尴尬的一动也不敢动了,整个后背都僵硬了。 许清嘉还当她被吓住了,心里暗道:别看平时阿娇胆大,到底是小丫头。当下将她揽的更紧,又怕她刚从热被窝里坐起来受了凉,索性盘膝坐着,紧搂着她,又将她试图从他怀里躲开的脑袋按在自己肩头,拉过被子裹住了她:「睡吧睡吧,天亮就没事了。」 外面的各种声音持续了足有近一个时辰,才终于渐渐消去。 第二天县衙诸人便瞧见县令大人坐在案前,一个呵欠接着一个呵欠的打着,脸色不好,好像是没休息好的模样。 当夜三更,后院里那些热闹的声音又来了,如是者三,县令大人的脸色便越来越难看,似乎长久的难以入眠,高正心里好奇死了,可是若要他开口问起县令大人的内帏之事,似乎也有点问不出口,只能旁瞧侧击的提醒他:「大人最近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可否请个大夫来瞧一瞧?前街的刘大夫医术还不错。」若是经由大夫来提醒县令大人,您该注意节-欲了,大约就不会得罪人了吧? 许清嘉揉了揉发困的眼睛,显然有些几疲倦:「是该请个大夫来瞧瞧了,内子这几日身体不适。」 高正心道:年轻人真是不知厉害,这事情还是需要细水长流的,哪里能「暴饮暴食」?嘴里却道:「夫人生病,我回头让内子来帮两日忙,省得大人连口热饭也吃不到。」又将自己收集在书房里的补身方子细想了一遍,考虑要不要将库房里那只鹿鞭送来给县令大人。 县令夫人病了的消息当日便传了出去,还寻医问药的闹腾了两日,说是被吓着了,夜不安枕之故。县衙后院又没有丫环,县令大人天天带着一身药味从后堂出来,更坐实了这件事情。 又过两日,听说县令夫人病症加重,县令大人愁的连胡子都忘了刮,带着一下巴的青胡茬从后面出来,引得县衙里的人都窃窃私语,议论不已。县令大人似乎是真的非常发愁,无计可施之下,特意请了高县尉去后堂相商。 高正跟着许清嘉到了后堂,又见县人大人吞吞吐吐,似有难以启齿之事。高正正愁没机会替许大人分忧解难,立刻便开口追问,半晌才听得许清嘉道:「近日……近日这后院开始闹鬼了,吵的人不得安枕。」 高正吓的一哆嗦,又想起朱庭仙来,他在这县衙住了十来年,怎的一次都没听过有闹鬼,岂不太过蹊跷? 许清嘉揉了揉太阳穴,这些日子没有休息好,只觉额头一跳一跳的疼,「不如今晚天黑,你从家里带健壮的家丁过来,咱们去后院捉一捉这鬼?」 高正顿时恍然大悟:这分明不是去捉鬼,而是去捉人了!恐怕许清嘉不是害怕,而是不相信县衙里的差役,这才要向他借问家中健壮奴仆。 这么说,县令夫人的病也有几分真假难测。 他心中存疑,当日在县衙办事,便小心关注县衙同僚,这才发现,原来犯困的不止许清嘉一人,衙差里足有四五人都有些精神不振,赵二倒是好精神,可是他就是个呆憨傻,啥事都不知。想到赵二近来意气风发,一心想着巴上了县令大人,老实人也终于出了头,颇有几分扬眉吐气之感,高正就忍不住在心里鄙视了他一番:蠢货!县衙后院出了这么大的事,许县令都不找你商议,可见在大人心里,你便是个不能信重不能分忧解难之人! 借着「县令大人身体不适,已回后堂休息,大家切不可因为大人不再而懈怠公事」的借口,高正将前衙里里外外都巡查了一番,连牢狱也没放过。这一转之下才更觉得许县令聪明。表面看着众人各司其职,可是实质上到底有没有在其中弄鬼,还真是不好说。 他到得帐房,见得笔吏坐在那里拿着笔打盹,墨汁将下面的账簿子都洇开来,轻咳了一声,那小吏猛然惊醒,瞧见是他,立刻立起身来,诚惶诚恐:「县尉,小人……小人家母最近感染风寒,小人夜间侍疾,便觉有些犯困……」 高正盯着那小吏的脸瞧了好几下,只瞧的那小吏后背上冷汗都冒了出来,才冷哼一声转过身走了。 高正现在是看谁都有嫌疑,暗恨同僚不长眼色,非要在新官面前惹事。当晚夜色降临,他悄悄带着家中十名健仆摸黑去了县衙角门。许清嘉一早便在角门相候,听到敲门声便悄悄打开门,只等这一行人进去之后,朝巷子外面瞧了瞧,见寂静无声,这才小心锁好了门。 得县令大人亲自开门,高正尚且罢了,其余十名健仆却诚惶诚恐。他们乃是高家世仆,家小性命全在高正手里,听得要去捉鬼,多少有几分害怕。悄没无声跟着许清嘉进了主院,见得厅里灯亮着,房里的人听到外面的动静,打开门来,却是个身着短打的少年郎,借着灯火去瞧,很是俊秀。 高正只瞄了一眼,就猜出了少年的身份,这分明是最近几日「已经被惊吓的卧床不起的县令夫人」嘛,只是当着其余一众健仆的面,他也不肯叫破胡娇身份,将一众仆从留在院子里,他跟着许清嘉进了厅堂,关起门来才与胡娇见礼:「夫人。」 v第三十八章 您打扮成这样难道是要去捉鬼?! 还真让高正猜中了,胡娇这些日子生活的日夜颠倒,白天睡觉,晚上夜不安枕,实是太吵。人总有种奇怪的心理,对于未知的事物还有几分恐惧,比如当初许清嘉拿这院子惨死过多少人来吓她,光是想想这花团锦绣里曾经血流成河,再加上夜晚实太过寂静,就够让人毛骨悚然的了。可真等后院里有动静闹出来,她反倒不怕了! 有好几次她提出来要跟许清嘉去一探究竟,都被他给阻止了,「总要到时机成熟了才好去吧?!」 他这样笃定,胡娇心中便有了个大胆的猜测:「你不会是在县里得罪人了吧?这才有人想了个这么损的法子来折腾你?」 许清嘉微微一笑,并不否认,甚至心里还赞叹一声胡娇的聪慧。 胡娇是白天尽可以补眠,他是白天还要去前衙处理公事,到了晚上又睡不好,没多少日子脸上就挂了相,倒真是符合「惊悸忧思」的形象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院子里候着的高家仆人们都坐在廊下打盹,怀里抱着「捉鬼」工具,有的是麻绳有的是棍子,也有睡不着的小小声议论:「这到底是捉人还是捉鬼啊?」不是应该准备黑狗血纸符什么的吗? 有聪明些的已经猜出了个中原委,此刻也不害怕了,小声与同伴耳语:「说不得今儿晚上这后院还真有一出大戏看呢。」 厅堂里,烛火全熄,高正与许清嘉夫妇皆沉默的坐着,他离的远些,借着黑暗只能瞧得见县令夫妇坐的极近,却不知暗夜里,许清嘉的手一直握着胡娇的手。二人成亲这么久,虽然该有的亲密之事还未有,可是这些日子的相濡以沫,胡娇也渐渐习惯了被许清嘉牵着手,时不时摸摸脸,更甚最近……都被他搂在怀里好几次。 都是这闹鬼闹的! 三更天,远处渐有渺渺哭声传来,似泣似怨,紧跟着便有惨叫声,兵戈声,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煞是热闹。高正的脸色也很精彩,他终于明白了县令大人最近为何抬着俩黑眼圈总坐在堂上打盹……这么吵哪里睡得着?! 厅堂的门轻轻打开,房里的三人出来之后,又轻轻将门阖上。廊下之前打盹的仆从们也早被吵醒,静静立着,等待县令大人的指令。 许清嘉与胡娇并肩而行,胡娇手里还握着根棍子,身后的高正眼角抽搐,对于县令大人与夫人的文武组合十分的不看好。妇人胆子再大,也不适合去捉鬼吧?而且大人您自己不带武器,难道还指望着夫人以一敌三? 胡娇不知道高正已经在心里将她吐槽了无数遍,连「不在房里绣花就好好歇着去,这是添什么乱呢」这种念头都有了。她自搬进来,时间全花在打理后院上了,对地形比许清嘉还熟悉,带路和重任就落在了她身上。 循着声音的来处她在头前带路,后面依次跟着许清嘉高正,以及高家仆从,走了约莫半盏茶功夫,闹鬼的声音愈加的清楚了,似乎是荷香水榭方向传来的。又走了没多久,终于远远能瞧见莲池之上的戏台了,果然她没有听错,只见此刻戏台之上约摸有十来个人,有武器相击的,也有坐在一旁专负责哭泣发声的……各司其职,倒很是尽责。 借着地形之便,他们很快便摸了过去,近一点便瞧的更清楚了,台上的人不但尽职表演,而且还备好了服装,有穿着破烂铠甲的将军,也有穿着白衣白裙的深闺妇人,只是裙子上还有血迹,披头散发,当真算是冤鬼一只。 真是业界良心! 亏得他们有心理准备,不然大半夜借着寥落星子瞧见这样的打扮,不被吓破了胆子才怪。 台上的人折腾一会,也许是累了,那名负责哭泣的妇人便停了下来,哑着嗓子道:「累死了,咱们要这么折腾到什么时候啊?」一张口才听出这原来是名男子。 旁边有人笑着接口:「等到县令大人不堪其扰,半夜摸来捉鬼,给吓傻过去最好!或者他害怕了,辞官滚蛋也不错。」 许清嘉:「……」 高正听到这话尴尬的转过头去,假装没听到。 胡娇却掩口偷笑,心道原来许清嘉这么不受欢迎吗?不防被他发现了,伸手在胡娇脸蛋上轻捏了一下,他们隐在暗处,旁人倒也不曾瞧见许清嘉的小动作,唯胡娇觉得脸上有些发烫。 跟着高正前来的众仆此刻心里都乐开了花,先前的一丝疑虑与害怕全都烟消云散,当真觉得今晚不虚此行。 台上的人休息一会,继续开始工作,正到兴奋处,许清嘉一个手势,他手都还未落下,身边的胡娇已经提着棍子窜了出去,行动之迅捷,他急忙伸手去拉,却已经拉了个空。 身后高正紧跟着胡娇窜了出去,对县令夫人的速度也是大吃了一惊,他身后众仆紧跟,许清嘉是思想派,反应过来之后已经落在了最后。 戏台之上的人猛然间见从岸上树荫之中冲出来这么多人,顿时被吓住,其中一人大喴一声:「娘哎,见鬼了……」丢下手中的破刀便跑。 还没见过这么胆小的「鬼」呢,若非场景不对,胡娇非要笑破肚子不可。 其余台上众人也被吓到,各自喊娘,要沿着来路去逃,但这戏台搭在水中央,来路只有一条,这些人中只有一名会水的,见来路被堵,当机立断跳了水,身后一人犹豫再三,也闭着眼睛一跳,大大呛了一口冰冷的湖水,立刻大喊:「救命啊——咳咳——」紧跟着又灌进去两大口水。 众人:…… 不会水跳什么水啊?! 留在台上的众「鬼」遇上迎头而来的人,急的在戏台中央纷纷乱转,也有胆子大的想着杀出一条路去,便向外冲去,迎头撞上胡娇,还未动手便被一棍子打翻在地。 紧跟在胡娇身后还怀着「保护县令夫人」想法的高正被胡娇出棍子的利索劲儿给吓着了,一眨眼便瞧见县令夫人跟冲进羊群的狼一般左右出击,三棍子下去已经倒下两个人,痛的哭爹喊娘,他还能听到令人发寒的骨头断裂的脆响…… 高正索性将自己手里的棍子扔了,从身后跟过来的仆从手里要过麻绳开始捆人,以捆粽子的方式跟在胡娇身后认命的干活。 v第三十九章 他就是负责缉盗的,看县令夫人这利索劲,再回头瞧瞧后面似乎被夫人的凶残给吓住的县令大人,忽然十分理解了县令大人惧内的原因。 就夫人这勇猛的势头,尚且练过几年武的他都招架不住,更何况文弱的县令大人。 他默默给县令大人在心里点了一排蜡。 戏台之上的这些人没费什么功夫都被绑了起来,当然这其中首功非胡娇莫属。 另有之前下水的两人,一名已经喝饱了水,在水中浮浮沉沉,台上一名高家仆从下水去捞人,另有两名仆人却不肯跳水去追击会游水的那位,只沿着岸边盯紧了他,那人往东游,便有人守着东边,那人往西游,高家仆从便往西走,总归堵着他上岸的路。那人在水里游了快半个时辰,总归寻不到出路,只急的哇哇乱叫,胡娇还要在岸上指着他笑:「看那只水鬼!」 许清嘉已经立在她身边,问过她方才过来可有伤着,见她摇摇才放下心来,听得这话,便只轻声吐出俩字:「调皮!」却在暗中捏着她的手不肯放。 胡娇是短打,许清嘉却仍是宽袍大袖,二人站在一处,旁人是瞧不见他袖中拢着胡娇的小手,夫妻二人便携手看湖里水戏。 岸上众人默默观赏了半个时辰,最后与水里那人一起合作的小伙伴不干了,直着嗓子喊:「钱二,你还是上岸吧!」白费功夫累的跟狗似的,别垂死挣扎了 都到了这会儿了,哪怕夜色再黑,可是从身形体貌上,还是有人认出了高正与许清嘉。 捉鬼事件之后,高娘子借着探病的名义来县衙后院,见到胡娇拉着她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就跟围观动物园里的大熊猫一般。完了蹦出一句让胡娇哭笑不得的话,「瞧着也没长三头六臂啊,怎的就能比郎君们还要厉害呢?!」 「姐姐你这话是夸我呢还是骂我呢?」不是骂我是泼妇吧? 高娘子顿时笑了:「我家夫君回去之后在房里感叹了半夜,说……若你是男子,他必要将你招到手下去维持治安。」又再三再四表示了对县令大人家有猛虎的同情。 只是后面这话就不适合讲给胡娇听了。 高娘子算是胡娇来南华之后关系最亲密的妇人,二人的关系一向友好,再加上前衙高正对许清嘉的鼎力支持,许清嘉已经在南华县打开了局面,她们二人之间说话便很是随意亲切了。 后院里一把手与三把手的夫人亲切外交,前衙却忙的热火朝天。 扮鬼的乃是县衙里的几名差役外加别的小吏,倒是帐房那笔吏的确是因为家有老母侍疾而犯困,与此事毫无干系。 被捉的那帮人各挨了二十板子,被许清嘉下令关进了牢里,让家人拿十两银子来赎。这些人对他心怀怨意就是因为跟着他还不如跟着朱庭仙。好歹朱庭仙吃肉,总能漏出一星半点的油水来。且朱氏作风懒散,极爱享乐,许清嘉却办事认真,一丝不苟,这些人懒散惯了,最受不得拘管。没想到换了个一把手,不但没有油水可捞,连带着条框也比以前多,干的事儿也不少,便对他心怀怨恨之意,这才想着要将许清嘉给吓走。 等到这帮人被家人赎走之后,南华县的差役小吏们经过这两次的清洗,一部分跟着朱庭仙犯了事,另有这次又牵连出十几人,不止是那晚扮鬼的人员,还有出谋划策之人,全部被锁拿遣散之后,县衙里一时人员紧缺,连开堂审案都快凑不齐站班的差役了。 许清嘉索性面向整个南华县招人,不限身份地位,不管百夷还是汉人,只要是平民百姓家的青壮男子便可应考来县衙当差。考校官由县令大人与县尉充任。布告贴出去之后没两日,便有不少百夷青壮纷纷来应选 。 这件事无疑拉近了百夷各族跟汉人的关系。 朱庭仙手下的班底,用的全是汉人,用汉人来治理百夷各族,高高凌驾于其上,这是他的策略。但是许清嘉这招,却是打进百夷内部去,将汉人与百夷一视同仁,大大出乎高正的意料。他原本已经接到过不少求情的帖子,之前那帮挨板子扮鬼的差役想要重新前来当值,另有本地居住的汉人也有想要子弟前来县衙当班,与官家搭上线,总归是有好处的,知道高正在县令面前是红人,就都来请托他。不成想许清嘉却来了这招。 连赵二也对高正心怀怨意,他如今是捕头,但给自己招手下的事情无论是许清嘉还是高正都无人跟他提一句,倒无形之中将他排出了县令大人心腹这圈子一般。 不过县衙招人的事情却异常火爆,前来报名的百夷各族青壮男子虽然大部分语言不通,可是都很兴奋。 南诏被灭之后,百夷各族虽然也算是大周子民,地位却远低于汉人。被朱庭仙压榨的厉害了,对于衙门便充满了敬畏之感,如今听得只要聪明勇敢便有机会来县衙当差,这些人倒比之前遣散的那帮心怀怨意的差役们要实诚多了。 借着此事,百夷各村寨的百姓们倒有机会在县衙前面的广场上见到了新任的县令大人。也有去年在衙门前示威的百姓惊讶的认出了高坐台上的居然是当初救过人的年轻官吏,还是去各村寨督促春耕的许郎君,顿时在底下窃窃私语,惊喜不已。 朱庭仙大概做梦都没有想到,当初本来是他想法子在整治许清嘉,才将他指派到各村寨去督促春耕,哪知道就因为如此,才令许清嘉更容易凝聚民心。 许清嘉记忆力过人,上台的青壮男子,有十之六七他都能认出来是自己走过的哪村哪寨的,剩下的不认识的青壮都是当时不曾见过的。旁边还坐着夷人翻译,以便随时翻译他对这些认识的青壮男子的问候,多是问他们今年的庄稼长的如何了之类。 本来是一场颇有点火药味的盛会,众百夷青壮都是准备打破了头前来争抢在县衙当差的机会,却因为县令大人的温情,倒令这场盛会有了几分叙旧认亲的味道。 被父母官亲切问候的百夷各族青壮们显然对于这般平易敬人的县令都十分的拥戴,比试到第二天,县衙门口便挤满了送礼的人,有送鸡送鸭送火腿送米的,还有送盐送菌子山珍百药的,林林总总,都可以开个杂货店了。 胡娇目瞪口呆的看着送到后院的一大堆东西,最后将能晒干的切片晒干,能挂起来的比如说整只腌制的火腿都挂了起来,活的加禽就索性养起来。 考选大会开了三日,她家后院就收到了几十只家禽几十几只粗壮的火腿,一篓一篓的菌子,还有不知名的药材。 这些夷人百姓都十分质朴,送礼也不走寻常路,都是将礼物拿来直接丢到县衙门口撒腿就跑,连个照面也不肯跟县衙里的人打,这种做好事不留名的精神真是……令胡娇十分的崩溃啊! 不计名送礼便知对他们无所求,这是连个退回去的地方都没有。看来只能留着自己吃了。 所幸这院子当初是南诏王族宅院,厨房库房都造的非常宽敞,这才能容得胡娇将火腿一一挂以库房梁上垂下来的肉钩上。挂完了她仰头去瞧那一排壮观的火腿,内心感叹,酒池她没见过,肉林却是真真切切的感受了一把。 v第四十章 想她家至今只有两口人,这得吃到猴年马月去啊?! 许清嘉下衙之后回来,找了一圈之后才在库房里找到仰着头发呆的胡娇,顿觉好笑:「想什么呢?」 胡娇指着这一排火腿,十分的幽怨:「在发愁今晚吃哪只腿。」看来看去都是一样的壮啊。 许清嘉揽着她的肩膀闷头轻笑,笑完了一本正经挑了半天,最后指着最中间的一只火腿:「我看就这只吧,看着就很美味。」 当晚他们的餐桌上就是青笋炒火腿,还有个火腿菌子汤,主食是米饭,简单却十分爽口。 吃完了二人还去花园里散了一会步。天都黑了才回来洗漱上床。 许清嘉近日在公事上顺风顺水,回来更是心情极好,当晚隔着被子抱着胡娇动了绮思,忍了又忍才将这念头压下去。被他抱着的丫头睡的人事不知。她大约是对他真的一点想法都没有,许清嘉好几次都想掀了自己的被子钻到她被子里去。 第二日胡娇是在一片闷热里醒来,只觉自己似乎靠着个火炉,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入眼便是个青青的下巴,她这才发现自己在许清嘉怀里,两个人只着中衣紧紧搂在一起,跟扭股糖似的,这姿势极亲密又暧昧,胡娇瞬间就清醒了,蹭的坐了起来,指着被她的动作带醒的许清嘉责问:「你怎么钻到我被子里来了?无赖!」她也是这些日子忙糊涂了,这会儿才想起来,其实她可以搬到厢房去睡的。 刚醒过来的县令大人带着几分茫然不解,无害又无辜,揉了下眼睛才明白胡娇的指责,还是忍不住为自己辩解了一下:「阿娇妹妹……似乎不是我钻进了你的被子吧?」 胡娇的那条被子就凌乱的堆在一旁,她身上还搭着许清嘉的半床被子,此情此景,让她想不脸红都困难。她「嗷」的一声,往旁边窜了过去,一把拉起自己的被子钻了进去,连脑袋都整个的蒙了起来,只觉自己整张脸都火烧火燎的发烫。她居然……她居然半夜钻进了许清嘉的被子里…… 这是……思-春了吗? 被这个念头给打击到的胡娇裹着被子滚了两滚,又是一声闷闷的惨叫从被子里传了出来 。 许清嘉忍笑忍的十分辛苦,却假装并没被此事影响,拍着被子里的人唤她起床:「阿娇起来了,今日正好旬假,我带你出去逛逛?」 回答他的是一声闷闷的不要。 他再接再励,「我都不计较你钻进我被子里了,你有什么好生气的?我虽然是个男人,可也是要清白名声的。」明知道她是害羞了也不说破。 胡娇猛的掀了被子,索性破罐子破摔:「你……你要什么清白名声。你如今早不清白了!」都跟她在一张床上睡了,一个被窝里钻了,还有什么清白名声?! 她原本只是想着二人算是结成同盟,先搭伙过日子,躲过胡厚福的逼婚,至于以后的生活要如何,她还没想好。可是眼瞧着二人的关系越来越亲密,如今连这种事情都发生了,也不知道许清嘉心里是如何想她的?也许想着她是色-女一枚,半夜居然钻进了男人的被子里,真是太丢脸了! 许清嘉脸上的表情似乎很是惊愕沮丧,胡娇只要一想到他一个大男人居然还有守身如玉这种念头,也不知道是为谁守的身,就气不打一处来,索性扑上去一把撕开了许清嘉的中衣,在他白晳的胸膛之上狠狠摸了一把,「你还想为别人守身如玉?!」 她这会儿整个脸蛋都红透了,双目却亮的惊人,又是晨间初醒,颊边带晕,当真美的夺目,这般羞恼的小模样十分的可爱,许清嘉再忍不住暴笑出声,扑上前去一把就将她搂在怀里,那双拿惯了毛笔书本的手沿着她身上的曲线游走,哑声道:「为夫这不是为阿娇守身如玉吗?!怎的你却不领情?」 胡娇羞恼窘怒之下,再忍不住,将县令大人扔下了床…… 突如其来臀部与地面接触严重受到损伤的县令大人傻了一般盯着床上的小娇妻,床上的胡娇比他还不知所措,呆了一瞬却又故作豪气,眨巴着眼睛向他伸出了手:「你……你怎的坐地上了?」这句话一出口,她便找回了应对之法,立刻关切道:「地上凉,快起来吧!」必须要为自己的机灵点三十二个赞! 县令大人握住了她伸过来的小手,猛然发力,胡娇惊呼一声,已经从床上被拽了下来,不过她并未落到冰凉的地板上,而是落进了个温暖的怀抱,许清嘉搂紧了她埋头在她肩上闷笑,只笑的胡娇都僵在他怀里了,侧头去瞧,他眉眼飞扬,笑意满溢,瞧着她的目光无端让她觉得心悸,暗道这厮生的真好,笑起来简直让人都没有了抵抗之力。 她自暴自弃的想,不若就这样吧。只是这样想,似乎也不错。 这件事情的后遗症就是此后县令大人每每在前衙高坐堂上开庭审案,都要极力忽略臀部的疼痛感。而胡娇的搬迁计划最终泡汤,因为当她抱着被子准备搬到厢房去冷静冷静的时候,县令大人在她面前一瘸一拐的卷巴起自己的被子跟在后面,似乎非常赞同她的选择:「阿娇妹妹,我早就觉得这屋子太大,咱们俩人住起来空空荡荡,太过冷清,不如厢房住着紧凑有人气。」 胡娇:「……」县令大人您也太没眼力见了,我这不是为了躲开你嘛?! 身后跟着一条超级大尾巴,哪怕搬到隔壁厢房其实本质上还是没有什么区别,胡娇就只能放弃搬迁计划。 最近在官场混的有几分如鱼得水的县令大人充分发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官场生存哲学,立刻夸她:「厢房是有点小,阿娇住是有点委屈了。」 胡娇:「……」 县里招收了一大部分百夷各族差役,如今却是诸夷语言混杂,光翻译就请了好几位,虽然顶着县里的小吏名额,也是从县财政里支取米粮但这也不是长久之计。高正当笑话一样讲起出街巡逻,执行公务,身后跟着一队语言不通的夷族青壮,虽然他们脱下民族服装,穿起了公服,可是一张口便让人脑袋发懵,完全不明白他们讲的什么,偶尔有一两个能听得懂的就算不错了,那也是语言表达能力有点让人捉急,总是用错词,需要高度领会的能力。 ——总不能巡逻缉盗也要带着翻译吧?! 比起高正来,赵二更要伤脑筋的多。他这捕头当的,原来哪怕大家伙不服气,可是架不住大家都还能有语言沟通的可能性,至少说的是一个语系,不止是字面上的意思能懂,便是深层的含意也能琢磨一二。如今倒好,身边跟着一帮差衙,看着威风是威风了,对他的目光也足够尊敬,让他在升任捕头之后第一次感觉到了领导的权威,可是他一张口,这帮人就傻眼了。 听不懂啊! 就跟他一个明白人带着一群听不懂人话的二傻子似的,别提有多挫败了! 高正前来,还是想让许清嘉能够改变主意,给他换一帮听得懂话的差役来,结果却被许清嘉拒绝了。 v第四十一章 县令大人带着满腔愁绪去后堂,民-族融-合从来就不是一蹴而就,不费分毫功夫的。如今他是南华县的父母官,整个百夷之地,夷人治夷让上面不放心,怕有朝一日再治理出一个南诏国来;以汉治夷,本地汉少而夷多,而让汉人高高凌驾于夷人之上,作威作福惯了,时间久了就会闹出更大的乱子。朱庭仙之时,还有过暴-乱呢。 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夷汉互融,此后平等互爱,才可维持长久的和平。 但这哪里是容易的事情呢? 他到了后院,习惯性去寻胡娇。最近二人关系有所改善,至少大清早胡娇再次从许清嘉的被窝里醒来,已经不会惊诧到拿他当流氓对待了。在后院里转了一大圈,最后才在柴房后面找到她。胡娇正忙的满头大汗,抓着把剪刀,对着鸡鸭修理羽毛。从翅膀到尾巴,务必要剪断它们的羽翼,使其不能跃起。她在柴房后面的空旷之处搭了围墙,看来是准备将这些家禽混养。 县衙后院的家禽有一部分是当初胡娇在小院里养的,大部分却是百夷百姓送的。 许清嘉见她熟练的从笼子里掏出一只鸡,先修剪双翅再修剪尾巴,剪完了短着翅膀秃着尾巴的那只鸡在地上晕头转向,似乎有点找不着方向,被她提着扔进了垒好的圈里,继续下一只。 工程巨大,她大约已经修剪了十来只鸡了,地上堆着一堆羽毛。 「阿娇这是做什么?」 胡娇抬头见是他,也不以为意,继续低头干活:「这不是天天一个笼子一个笼子喂着麻烦,我索性给它们砌个圈,放在一起养得了。」 「鸡和鸭能放在一起养吗?」许清嘉的印象里,这两种应该属于不同的物种,似乎不太应该放在一起养。 胡娇却觉得这完全不成问题:「汉人跟夷人都能放在一起治理,鸡跟鸭怎么就不能放在一起养?」 「你……强词夺理。这能一样吗?」许清嘉听她拿鸡鸭跟汉人与夷人相比,顿觉好笑,哪有这么简单的民族问题? 「怎么不一样?都是家禽都吃剁碎了的青菜野草,都喝清水。汉人与夷人都吃一样的稻米穿布匹做成的衣服保暖,有什么区别?」 许清嘉来了兴致:「那语言还不一样呢。」不是有个词叫鸡同鸭讲吗?! 胡娇顺口道:「这有什么难的?办个语言学习班,大力推行官话,替百夷各族开蒙,让他们学习汉地文字,学汉地律法,保管三代之后大家都会一口流利的汉话。」到时候身上的民族性就会被削弱很多,若有跟着汉人日子过的好的,恐怕换个姓都不奇怪。 人都是趋利的动物,现在不讲究保持民族多样性,而是越趋向一统越好,至少有利于维-稳。 许清嘉一大难题被她随口给解决了,她的这个主意确实妙,他心里顿时对胡娇的智商刮目相看了一回,可是想想她若是知道自己解决了他的一大难题 ,恐怕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他索性也不夸奖她,只逗她:「阿娇说的容易,可这事做起来可不容易,首先连个上课的地方都没有,其次连个好点的先生都没有。」 不想胡娇似乎早都想过这个问题,只等他说完,她立刻便接口:「把咱们住的院子与后花园隔开,把后花园当做南华县的县办学堂,园子里有好几处赏景的屋子都极为宽敞,开几个语言班,或者开蒙班都容易。至于先生嘛,县衙不是请了好几个懂汉话的翻译嘛,拉过来充当语言班的先生,先把那些考选来的差役们拉进来上课,要是功课不及格就扣他们的银饷。」扣工资才能有动力学习嘛,这都是从资本家手里学来的。 许清嘉盯着她低垂的脑袋,她丝毫不知自己无意之中替他解决了什么样的难题 ,正专注修剪一只不断挣扎的公鸡的羽毛,那只公鸡眼看着要被她蹂-躏成了秃毛鸡,挣扎的更厉害了。胡娇被这公鸡给挣扎的烦了,喝了一嗓子:「再跳……再跳就把你吃掉!」 许清嘉大乐,忍不住在她脑袋上揉了两下,也不管她翻着白眼躲闪,「我去前面了,晚点回来。」他起身走了两步,胡娇却忽的转头,似乎有点明白方才许清嘉并不是随口逗她,很可能是真的在民族融合上出了问题,笑嘻嘻道:「许大哥,其实你也可以每月旬休讲讲课,相信以你进士的身份,一定能够吸引许多夷人前来听课的。」这就是明星效应啊。 看看她家收来的这些纯朴的礼物就知道本地夷人还是很敬重许清嘉的,若是这些夷人想要让自己家的孩子出人投地,说不定真愿意送孩子来县衙开蒙。反正……许清嘉一肚子学问,教书育人这种事对他来说是小菜一碟。还能适当提高县太爷亲民的形象呢。 「你的公鸡跑了……」 「啊快回来——」胡娇忙去抓已经被剪秃了毛趁着她说话分神挣扎开来,四下乱窜的公鸡,许清嘉大笑着回前衙办公去了。 胡娇还当她不过随口一说,哪想过了两日,他便告诉她别在外面胡乱跑,晾晒的衣服也要收回来,这几日就先不要洗衣服了。后院连着后花园的圆形拱门被拆了,直接装了结实的木门,从他们这边锁起来,方便许清嘉节省路途。花园子里的角门也扩大了一倍,可容一辆马车进出。新招收的差役们本来宿在前衙,此后每日不当值的时候就要来后园子里上语言课。而园子门口也派了两名差役把守,以防闲人闯进来。 欧耶!她的园艺劳动总算结束了! 许清嘉是个很讲究效率的人。 半个月之后,隔壁园子里就有了琅琅的读书人,他有时候还会直接穿过院子,去隔壁视察语言课。夷人也有少数文字,只是都掌握在村寨部落首领或者巫师手里,不是普通百姓能够有机会学习的。这些考选进来的青壮男子里也只有一二会夷人文字的,对汉文字更是一窍不通。 许清嘉视察一趟回来之后,便考虑要给差役扫盲。这些人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真是文化水平堪忧。 请来的那几名翻译也只是通夷话,但是若让他们兼任扫盲班先生,就有些为难了。最近不得已,许清嘉派人去州府请了名落第的秀才,前来给这帮差役们开蒙。 也不知道是不是县太爷亲夷的态度表现的太明确,令得南华县汉人豪绅们心头不安了,各个来央了高正,想要请县太爷赴宴。 许清嘉是来者不拒,今日看歌舞,明儿听戏,后日泛舟湖上……足足有半个月都带着酒气回来,偶尔身上还有脂粉香。 胡娇虽然心思粗疏不计较,可是被脂粉香熏了的第二次,就自己搬到了厢房去住。许清嘉回来的晚,进了主卧之后,一室清冷,他去隔壁推厢房的门,房门被紧紧闩了起来,里面鸦雀无声,他只能无奈的回来。 当夜夫妇二人便开始了正式的分居生活。 翌日许清嘉起床,胡娇已经将早餐端了过来,似乎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但许清嘉却能感觉得到,阿娇是真的与自己疏远了。 v第四十二章 以前二人还有些亲昵举动,现在她虽然谈笑如常,但是说话做事,却立在他三步之外,总是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哪怕许清嘉近一步,她也能退一步。实在退无可退,便转身离开。 当日许清嘉去前衙处理公事,高娘子来访,并且邀请胡娇一起出门逛街。胡娇自搬进了县衙,一直不得空出门,现在是有空了,正好应了高娘子邀约,坐了高家的马车出门逛街。 高娘子一路之上都小心翼翼的观察她的脸色,见她似乎有几分郁郁,便暗中叹了口气,轻拍她的手以示安慰:「我当年……郎君一个一个往家里抬人的时候,也觉得满腹委屈。后来……慢慢就习惯了。」 胡娇讶异的瞧了她一眼,见她的目光里充满了共病相怜的悯意,从来在男女之情上不拐弯的脑子居然适时的拐了个弯,幽怨惆怅的叹了口气:「姐姐,她是谁?」 许清嘉身上不会无缘无故有脂粉香的,高娘子也不会闲的没事干跑来带她逛街排遣,说出这番话来。 高娘子面上十分愧疚:「说起来这事都怪我家郎君!本来许大人是从来不涉足那些风月场所的,可是近来县上有不少人想要与大人结识,我家郎君便居中牵针引线。左不过……男人们的排遣就是那些……听闻郑婉娘乃是罪官之女,能诗善琴……」 胡娇本来只是诈她一诈,随口一句话而已,没想到还真诈出故事来了。一瞬间连她自己都没想好如何应对,只呆呆瞧着高娘子。 高娘子与她相识时近一年,对她性格有所了解,平日瞧着豁达机敏,可是独夫独妇的日子过惯了,突然家里再来一个人,内心痛苦可想而知。若是个性格柔和的,必然能自己慢慢排遣,可她观胡娇性情,想必是个刚烈的,还真怕她接受不了,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来,这才好心前来带她排解。 「妹妹还年轻,又是颜色正好,许民大人还是结发夫妻,到底郑婉娘只是个供人取乐的粉头而已,她岂能与你比肩而立。就算是进了门,她是妾你是妻,说到底她不过是侍候男女主子的奴婢,你可千万别想不开……」 高娘子是个绵软性子,对高正言听计从,半点不敢违逆的。 一面觉得高正带着县里这帮富绅搓合县太爷与郑婉娘,那帮富绅连给郑婉娘赎身的银子都准备好了,只等县太爷点头便可往他家里抬人,有点不厚道。心中感叹男人在行事之时,从来不会考虑女子的感受,一面又同情胡娇。 今时的胡娇,与当日成亲半载的她,处境何其相似?! 人在怜悯别人的时候,何尝不是在怜悯当日的自己? 胡娇不是个傻蛋,只是在男女之情上不开窍而已。说到底还是以前从未动过心,实战经验少而已。这几日她只是心里不痛快,却未曾深究过自己为何不痛快。在高娘子的一再劝解之下,她才恍然大悟:原来……她这是嫉妒了?! 嫉妒一个有可能会与自己分享许清嘉的女子? 「姐姐再给我讲讲那个郑婉娘吧?她……与我家大人到哪一步了?」已经打的火热了? 如果不是听到这个劲爆的消息,胡娇还当许清嘉房-事无能,是个x冷淡呢。 战友以前跟她科普过男人在某方面都是贪得无厌的,她与许清嘉同居这么久,还真没发现他有不可排遣的欲-望呢。在她面前从来都是毫无需求的模样,她也渐渐放松了戒心,反觉得相处起来很是轻松。 要知道这是个没有安全套的时代。 两个人滚床单就意味着三年抱俩,要以幼龄的年纪去鬼门关走一遭,她还没做好准备。 原来不是许清嘉没想法,只是菜不对盘,于是索性不吃? 「听说许大人跟他们出去,都只是听听歌舞,或者与郑婉娘联联诗,有时候郑婉娘会坐在大人旁边陪酒,大人倒还没有留下来过夜。」 胡娇不觉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的时间里,胡娇与高娘子将县城里的店铺都逛了一遍,从布庄到成衣铺子,到首饰铺子,最后还找了家酒楼,要了个包厢,大吃了一顿,叫了些酒来,喝的有了几分酒意,才结束了一天的活动。 许清嘉中午回后衙吃饭,找了一圈,家里半个人影也无。自己去厨房瞧了瞧,发现老婆已经罢工,不知去向,有心出门去寻,又觉得有几分丢脸,只能胡乱就着凉白开啃了半个冷饼子,回到前衙去办公,一下午都坐立不安。直等到衙门里的人都散尽了,这才回到后院,家里冷清依旧。 他将公服脱下,换了常服,正准备出门去寻,角门却被推开,胡娇一边摇摇晃晃走着,一边朝门外挥手:「高姐姐……高姐姐快回去吧,小心回去的晚了高县尉……他去找别人了……」 马车上的高娘子今日也喝了不少,探头出来笑着挥别:「那我……正好独个儿清静清静!」丫环眼见着县令夫人回身关上了角门,这才劝高娘子缩回车里来,「夫人,再吹风酒就要上头了。」 车夫扬鞭,马车辚辚,离了县衙角门。 院子里,胡娇正背靠在角门上,醉眼朦胧之际,打了个酒嗝,这才觉得好受了点,抬头却瞧见许清嘉沉着眼站在她面前,她绽出个笑来:「嗨,你回来了?」 许清嘉神色复杂的上前来搀她,却被她闪身避开,差点摔了个马趴,「你你……你别过来。我闻着脂粉味儿恶心!」 许清嘉赶紧伸出手将她揽信,知道与酒醉的人没什么道理好讲,小心揽好了她温言解释:「我今儿身上没脂粉味儿。」 胡娇果真抽抽鼻子,跟小狗似的在他的脖子处嗅了嗅,便露出个十分开怀的笑:「看来今儿没去找郑婉娘。」然后放心的将自己整个身子都靠了上去,喃喃低语:「你要是……要是将郑婉娘接进来,知道我怎么对付她吗?」 许清嘉没想到她身处后院,居然也知道了郑婉娘,顿时有点兴味,边扶着她走便小心问:「怎么对付?」 胡娇以手当刀,在空气中胡乱的剁了几下:「将她剁成好几块包包子喂狗。」潜意识里觉得这样似乎有点凶残,又下意识反驳自己:「不不……这样我岂不成了杀人犯了?」歪着脑袋想一想,许清嘉见她摇摇欲坠,忙将她的脑袋往自己怀里揽:「那你有没有想好怎么办?」 「我……大女子何患无夫!你若是真的对她心有所属,那我就……将你送给她好了!」 v第四十三章 她说的斩钉截铁,但面上神情却如丧考妣,似乎是小孩子将极心爱的玩具送了人,十分的难以割舍。忍不住伸出双臂来揽住了他的脖子,在他肩上小声低语:「你真的……觉得郑婉娘比我好吗?我会做很多事情,还能保护你,哪怕你房-事无能,只是个银样蜡枪头……我都不嫌弃你!不嫌弃你的……」 许清嘉僵住了! 他的脑子里一瞬间只回荡着那句「房-事无能……房事无能……」无限循环。等他回过神来,怀里这只罪魁祸首已经靠着他睡了过去,丝毫不知道自己在醉后放了怎样一颗炸弹。 胡娇最近几日觉得许清嘉看自己的眼神很奇怪。他酒也不去吃了,约也推了,到点下班就回家,还时不时打量她,虽然酒后不幸他们俩又滚到一张床上去了,但第二晚胡娇就住回了自己的厢房,坚决实行分居政策。 县令大人望门兴叹。 胡娇在镜子前面照了很久,她还怀疑是不是自己前一段时间在太阳下晒太久,起斑了,这才招来县令大人一日三看可惜铜镜镜面太过模糊,照出来的人总带着朦胧美,胡娇就姑且认为自己跟镜子里的人一样美。 那么许清嘉奇怪的眼神从何而来? 难道他认为自己是个三从四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妇人,结果自己却未经他的许可跑出去酗酒? 胡娇反省了一下,觉得酗酒这个习惯不太好,便诚心诚意向许清嘉认了个错。 「许大哥,其实……我觉得酗酒都是会传染的,咱们家突然出现俩醉鬼,关键还是你没有当个好榜样。」像以前多好,你读书我还得练字,大家都向好学生靠齐,如今不向好学生靠齐就算了,还向醉鬼看齐,家风似乎有点不正呐! 她觉得自己这个错认的十分之诚恳,既找到了根源又让他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对她造成了多大的影响。认完了错却发现许清嘉的面色更奇怪了。 难道他已经发现了自己的错误,于是决定浪子回头? 胡娇脑补了一番许清嘉的心理活动,往好的一方面脑补,就是他在心里向她认错了,但是死要面子开不了口,于是只能每日以实际行动向她保证,再不往风花雪月之地跑了。往不好的方面脑补,就是他这是先给她点甜头,做出顾家好男人的样子来,直等寻机开口,接郑婉娘回家。 坑爹的是,虽然她是受过一夫一妻制度教育长大的,但是对着三妻四妾的大环境居然没办法理直气壮的说不。假如她是个男子,可能会做个一夫一妻的人,但是作为女子,在这个社会上对于婚姻形态是没办法选择的,都是被动承受,这才是最悲哀的。 可是要真让她逆来顺受的接受这一切,那又断然不可能! 于是胡娇觉得,她还是静观其变,看看许清嘉葫芦里都卖的什么药?反正时间久了总能看出来的。 许清嘉却没有给她这个静观其变的时间,没过两日,高娘子便来向她通风报信,说是听得高正提起,那帮富绅已经定了个好日子,要赎郑婉娘出来,连宴席都订好了,就在本县最好的酒楼太和楼。 胡娇算算日子,也只有一周时间了。最近许清嘉又忙了起来,等这件事完成,也到了秋收了。到时候又要盯着全县赋税,到时候红袖添香,倒正是好时机。 她私下里将家中积蓄数了数,索性一劈为二,自己留一份,给许清嘉留一份。至于胡厚福给她的压箱底的银子,则准备原封不动的带回去。心里对胡厚福是一万个对不住,她家哥哥拿着自己的脑袋玩命磕,才逼她成了亲,没想到才过了一年她便要离婚,真是对不住哥哥一片心意。 因为对胡厚福巨大的愧疚之久,反倒冲淡了她心里那部分即将要离开许清嘉的难言的愁绪。 箱子里的冬衣跟夏衣都被她扒拉了出来,通通试一遍,能上身的都带走,上不了身的就想办法处理掉。 许清嘉下衙回来,就看到厢房门大开着,他探头往里面一瞧,床上桌上全扔着衣服,乱西八糟,而胡娇身上正套着件去岁冬天穿的棉袄,「阿娇你折腾什么呢?」 胡娇正一个人嘀咕,不防被许清嘉吓了一跳,立刻伸了胳膊给他瞧,颇为雀跃:「许大哥你瞧,我居然长个子了!这是去年穿的袄,袖子短了一大截呢。」春夏换季的时候,许清嘉带她去成衣店又买了新衣,旧衣早就束之高阁了,她都没注意过自己的身高。 许清嘉走了进去,站在她面前打量,以前只在他肩头,现在都到他下巴这儿了,是长高了长大了,可以圆房了! 胡娇不知他心中所想,兀自乐淘淘:「要是哥哥知道我长这么高了,肯定很高兴!」说完了才想起自己说漏嘴了,立刻去瞧许清嘉的神色。 许清嘉也没放在心上,只安慰她:「不如今晚你就写信给大哥,告诉他这事?!」 胡娇忙忙点头。 她草草将床上乱扔的衣服都整理了一下,借以掩饰自己的不安,「今晚想吃什么?我去做!」 临近了郑婉娘赎身的日子,许清嘉倒是气定神闲,但胡娇却有几分焦躁,倒好似头上悬着把刀,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来。诚然她不是遇事爱哭哭啼啼的小娘子,但如何自救,以使自己不要落入难堪的境地,却是需要好生想一想的。 许清嘉很快发现,他家阿娇最近似乎是迷上了逛街,总是时不时出门逛街,但又不见她买什么东西回来。他心中暗笑,生怕她万一傻乎乎闯到花月阁去见郑婉娘,鱼龙混杂不安全,便派了个差役悄悄跟着保护她。都到到她的武力值,且最近她不但勤于上街还勤于锻炼身体,特别委婉的提醒了下差役:「夫人……力气略大,你还是别惹怒了她。」 那差役是县衙里硕果仅存的三名汉人差役之一,人还算老实,接到这个任务好几日都在想县令大人是不是对夫人起了。疑心?又或者最近听说大人喜欢上了花月阁的头牌郑婉娘,每有宴饮必召郑婉娘作陪,难道是怕夫人想不开? 他虽然没机会见识夫人的勇猛,但从他那帮以前扮鬼被抓的小伙伴们嘴里听到过实况转播,打定了主意不能得罪县令夫人,只有小心更小心的,完全没想过要去触胡娇的霉头。 这日那差役回来,向他汇报一件事:「大人,今日夫人去了镖局,问了问镖师,可有往沪州去的商队。」 许清嘉手里的茶碗吧嗒一声掉到了桌上,茶碗里的半碗茶倒泼到了公文上,他才回过神来。 v第四十四章 她这是……已有归意?! 许清嘉从小几乎看着她长大,初进胡家门,就见识过她的暴烈性子,当时是被吓了一跳,心中颇有几分不喜。可是数年生活下来,却不知不觉被她吸引。未曾参加过春闱之时,只想着自己若是能考中了,必定要娶她过门,到时候夫妻和美,哪怕她是个刚烈的性子,可是嫉恶如仇,是个真正有风骨的女子。 他从小一门心思便想着考取功名,娘亲活着的时候尚不曾想过,后来执意来投奔岳家,见多了胡厚福对胡娇的小心呵护,说句捧在手心里也不为过。胡家家底厚,胡厚福在吃穿之上从来不曾委屈过他。说句不好听的话,他在舅家多年,吃穿用度上还及不上在胡家的一半,常年不见荤腥,胡家却是他每从书院回来,必有大肉肘子上桌,胡厚福还拍着他的肩嫌单薄:「读书到底辛苦,要多吃点补一补。」 同窗里有考了十几年都未曾考中的秀才,寒酸落魄,家计全靠媳妇给人家浆洗缝补,或者做些针线活卖来维持。许清嘉曾经见过同窗家的娘子,孱弱苍白,身上的衣裙都打着补丁,听说常去挖野菜充饥。那时候他就想,假如他一年年蹉跎下去,一直不能考中,是不是也要带累的阿娇过这样的苦日子? 不说胡厚福肯不肯忍心,便是他都不会愿意! 就算他无耻了一回,寄住胡家来实现自己的理想,如果高中了,他必定要娶阿娇进门,若是五年不中,蹉跎年月,却不能误了她的花杏之年。到时候自己退婚,从胡家搬出去自立。是好是歹全凭命数。 那时候他便想,一定不能做出更无耻的事情来,不能撩拨的她动了情,到时候累她受苦。 在没有能力为她的人生负责之前,他唯有更加刻苦攻读,以期给她一个更好的未来。 索性这方面他倒是极为自律,年龄相当的同窗时不时会给自己的未婚期送封情信或者送个礼物什么的,他却从来只埋头苦读,极力与阿娇拉开距离。在他有意的疏离之下,阿娇从也不曾表现出亲近之态。 从来没有人知道,当他在长安客栈里,得知自己高中,有多高兴,当夜喝的酩酊大醉,半夜朦胧间低低喊了一声:「阿娇——」 四下空空如也,他被自己这声呼唤给惊醒。 胡娇在有条不紊的收拾着行李。每天还要定时训练体能,以防出门在外,有什么不测,好有足够的体能及时应对。 许清嘉有时候早早回来,看到她在做体能训练,总要沉默不语的站一会儿。胡娇脑补了一下许清嘉看到自己如狼似虎的悍妇模样,在心里计算纳小老婆给自己在家庭里带来的安全隐患,也许正在犹豫不决。只要想到这一点,她就以更加热情饱满的态度投入到了一天的体能训练之中去了。 等她训练完了,许清嘉端了盆水过来,将面巾淘过了拧干净,递了过来,模样十分温驯无害,胡娇就又脑补了一回自己用强了许清嘉,让他成为了良家夫男,从此绝了拈花惹草的心思,心里面就有种「阿q」式的愉悦感。 可惜她总不能长时间的自欺欺人,好歹知道强扭的瓜不甜。这世上的男女之情最没道理好讲,唯有「真爱」无敌。她不知道与许清嘉有共同语言的郑婉娘姑娘与许清嘉之间的故事,只是下意识觉得知道的细节越少越好,至少此后她都不必再想起他这个人,以及与他真爱的郑姑娘。 这种心情左右着她,却不想去银楼拿给魏氏订制的一套银头面的时候,恰巧碰上了郑婉娘。 胡娇不喜张扬,出门穿的又是极为平常的衣裙,头上只插着许清嘉高中回来之时,在京城给她买的那支银钗,自成亲之后就再没取下来过,因日常戴的时间久了些,颜色都有点黯淡了,身边又没跟着丫环,倒看不出是官员家眷。 郑婉娘由丫环陪着,梳着个倭堕髻,体态风流,袅袅娜娜走了进来。她常来光顾这家店,伙计看到立刻热情的迎了上去:「郑娘子今儿想要些什么?我家掌柜说了,娘子马上大喜了,他特意替娘子准备了一套金头面,娘子要不要瞧一瞧?」 胡娇正等着另外一名伙计将自己订制的银头面拿过来,无聊之下目光便在这位身上扫了一下,原本也没往心里去,更没与自己目下的处境联系到一起,只听那郑娘子轻笑道:「替我多谢你们掌柜了,往日承蒙捧场!」 那伙计笑着恭维:「等娘子进了县衙,我家的生意以后还要承蒙娘子多多关照哩!」 胡娇便明白了,这位就是正主儿。 原来此事全县都传遍了,若非高娘子说破,便唯独自己被蒙在鼓里? 她深深瞧了几眼郑婉娘,以自己女人的眼光来瞧,亦觉得她举止安详优雅,听说能诗善琴,想来歌舞也是不错的,这身材一看便是有舞蹈底子的,原来许清嘉喜欢的是这类的女子?! 胡娇在心里自嘲一笑。郑婉娘与她完全是两个极端。哪怕再给她十年时间,恐怕她也不能修炼成郑婉娘这种类型。 郑婉娘的丫环瞧着她盯自家主子盯的久了,便有几分不痛快,「瞧什么瞧?」 都是店里的客人,伙计也不好说什么,只尴尬站在一旁。胡娇心里却一点火气没有,只淡淡一笑:「我是瞧着娘子身上衣裙别致,又从来没见过生的这般好的娘子,所以多瞧了几眼,勿怪!」 原来的世界里,正室与小三性命相搏的故事不少,为了争得一个男人,各种伎量用尽,最终落得面目不堪。不知道是不是她对许清嘉的感情不够深,远远比不上她的自尊,她觉得自己还是做不出来见到小三便喊打喊杀的地步。 她是有一身力气,但不是用来与小三决战的。 一念间小二已经将她订制的头面拿了过来,她付了银子便出了银楼。 准备回家的时候,总要给家里人带点礼物。此间银饰别有异域风情,颜色又白,做成的银饰特别漂亮,正适合她给魏氏做礼物。 胡娇从县衙角门回去以后,负责跟着她的差役擦着汗去前衙向许清嘉汇报。说实话,方才在银楼里,他在外面瞧见县令夫人与郑婉娘进了同一间店,当场就有喊救命的冲动。郑婉娘那张脸,整个南华县有钱有权的男人都惦记着。朱县令在的时候,若不是有云姨娘阻了郑婉娘的青云路,保管进了县衙的就是郑婉娘了。 想想县令夫人的厉害,差役就替郑婉娘那张如花似玉的小脸蛋哀悼。结果……好端端什么事儿也没发生,县令夫人取了首饰就出来了,客客气气,一点也没有为难郑婉娘的意思。 许清嘉在前衙听到阿娇见过了郑婉娘,居然一点也没生气,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不正常! 阿娇是什么性子,他很清楚。她的眼睛里什么时候都容不下砂子。能对郑婉娘客气以对,那就是她心里对自己也准备全盘放下了?他心里一沉,只觉得有点难过。 v第四十五章 他都觉得,这一年的亲密相处,至少……阿娇心里对他是有感情的。不然何曾有那句「不嫌弃他」之语? 许清嘉心里乱糟糟的,一直有前衙坐到了天黑,才回到后院去了。 厅里亮着灯,他进去的时候,桌上摆着四个凉菜,一壶酒,两双筷子,阿娇却不在。他站在院子里喴了一声,没有任何动静,便转头往厨房去寻。厨房的门大开着,远远便闻得到肉香味。他在前面枯坐了一下午,这会儿闻到肉味才感觉到肚子饿的厉害。 这天晚上,他们的晚餐特别的丰盛,胡娇不但做了酱香肘子,还有菌子炒鸡块,另有两个热炒,凑成了四凉四热八个菜,外加一个素菜鲜菌汤。 许清嘉帮着她将饭菜碗筷都摆整齐,心中考虑好了今晚必须要跟她摊牌,不然瞧她这架势,明天不定他前脚去前衙办公,后脚她就能背着包袱回娘家去。 胡娇将两杯酒都注满,给他递了一杯,端起酒杯发表祝酒词:「许大哥,咱们俩还从来没有一起好好喝一杯呢。来,我先敬你一杯,祝你步步高升!」仰脖一口干了。 见许清嘉还愣着,她便指着他笑:「你往日都肯出门跟别人去喝,怎的今日便不肯陪我醉一场呢?」 许清嘉只能一口饮了,又安慰自己:喝点酒助助兴,一会解释起来就更顺利了。 胡娇今晚似乎是准备大醉一场,连着敬了他好几杯,每个理由都让他没办法推脱。许清嘉眼见着她灌了自己跟他一杯又一杯,足有个十来杯之后,她颊生双晕,叉了一筷子猪肘子,十分豪爽的开吃。 许清嘉见她吃的香甜,索性不急着解释,只替她往碗里挟了点菜,给她解腻。自己倒没动几筷子。胡娇吃的兴起,又自斟自饮,似乎有点忘了面前的许清嘉,或者是刻意的忽视。等她吃饱喝足,便有了几分醉意,提着个酒壶对嘴饮,摇摇晃晃到了许清嘉面前,许清嘉还虚拦着她,生怕她撞到桌子上或者磕到凳子上,她却直接往许清嘉怀里一坐,伸臂揽过他的脑袋,直接亲了上去。 此举正合许清嘉之意,反正是她主动的,他也不拒绝,等她亲完了,小心试探:「阿娇,你是不是醉了?不如咱们去床上歇息?」 胡娇打了个酒嗝,摸了摸他的脸,赞道:「这个主意不错!既然郑婉娘……她要吃我的剩饭,我总得吃两口吧?不能……完完整整的留给她吧?」 感情她是为了赌气?! 许清嘉哭笑不得的将酒壶从她手里夺下来,放到了桌上,弯腰将她抱了起来,她顺势往他肩头一靠,还蹭了蹭,「头好晕……」等到了床上,她却率先脱起了外套,手摸着腰带扯了半天,都没解开。许清嘉见她着急,忙替她解开了腰带,看她一件件往下脱,先将外衣的衣裙脱了,只剩了中衣中裤,紧跟着将中衣也脱了,上身便只有个肚兜了。 他喉结不由动了一下,见她雪白的膀子露在外面,人却已经缠了上来,要帮他脱衣服:「行不行……我好歹要找补些回去,不然全留给郑婉娘,太亏了……」 此情此景,许清嘉一肚子的解释都化为了乌有,只觉得哪怕是做不给郑婉娘吃的剩饭,也要趁此机会变成阿娇的盘中餐。至于……怎么不是阿娇做他的盘中餐,被媳妇儿醉后扒-光的县令大人仰躺在床上,感觉着身上那双略微粗砺的小手动来动去,他表示:自己更像一盘菜! 可惜阿娇妹妹烹饪手法不够娴熟,大约只是照本宣科,又加之醉后,只在他胸膛上胡乱啃了几口,随便摸了几把,便有呼呼大睡的趋势。县令大人除了在心里埋怨魏氏没有好生教一教阿娇,立刻趁此良机,抱着阿娇翻了个身。 「阿娇,你可知道我是谁?阿娇——」 他亲了亲灯下面染流霞的阿娇,贴着她的耳朵小声追问,醉的糊里糊涂睡意朦胧的胡娇举臂高喊:「剩饭——」声音之响,吓了他老大一跳。 第二天早晨,县令大人不出意外的挨揍了。 胡娇原本是不准备教训他的,大清早爬起来收拾好了自己,便与他商量和离。 「反正和离这事儿你都可以办理,都不用过别人的手。」 许清嘉十分恐慌的喊了一声:「阿娇,你真的要抛弃我了?!」 这种倒打一耙的口气,他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 胡娇深吸了一口气,以平定身体里的不适,以及心里涌上来的暴躁,忽然十分的怀念前世的战友们,心里不痛快了完全可以去训练场上一决高下。还是拿训练科目发泄来得痛快。 「好吧,你愿意怎么么想就怎么想。」 许清嘉一脸激愤:「你都想吃干抹净就一走了之?我在外面什么也没做,你误信人言也不问问我……还要抛弃我了,我要回去告诉大哥去!这个官不做也罢!为民谋福利与士绅周旋,想从他们口袋里掏点钱就算了,连你也不能理解我!我现在就去收拾行李,回去让大哥评评理!有你这么不负责任的吗?顿不顿把和离挂在嘴上……」 县令大人一反讲理的形象,忽然之间变的口若悬河黑白颠倒一点不讲理了。 这种一秒变无赖的戏码,直让胡娇傻了眼。眼睁睁看着他去打包行李,一副弃官随她回家的架势。 等等!她自己回去的话胡厚福可能顶多会骂许清嘉是个白眼狼,说不定还会做好吃的安慰她,可若是许清嘉弃官不做,跟着她回去……那她的罪过就大了。大哥肯定饶不了她,虽然不会揍她,但肯定会向爹娘的牌位告罪,把错误全归咎于自身,认为自己没有教好妹子,这才让她做出这种事来。 胡娇只要一想到胡厚福那副不把自己脑袋当回事的样子,就觉得头疼无比。 「你等等!你不能跟我回去!那是我家,我是回娘家,你回去算怎么回事?!」 许县令十分狡猾,一点也没被她的气势吓住:「你当我傻的?我要是不跟你一起回去,万一你在大哥面前抹黑我,诬陷我说我的坏话怎么办?」 「你……你……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人?!」 v第四十六章 胡娇觉得自己没有诬赖人这项爱好,但是许大人可不这么认为。 「你还没诬赖人?!我跟那郑婉娘什么事儿也没有,我连她的手都没拉过,至多就是喝过几杯她斟过的酒,你就不依不饶要回娘家,还要在大哥面前抹黑我,这还不是你做出来的事儿?」 胡娇是准备这么做来着,回去就在胡厚福面前抹黑许清嘉,然后表明和离这事儿完全不是她的错。虽然一开始大哥肯定接受不了,但是天长日久,只要她不遗余力的洗脑,相信最后他一定能够接受这件事情的。 虽然还没做,但被许清嘉指责……似乎他说的也蛮有道理的,她这是在诬赖他! 到了最后,有道理的成了县令大人,他不依不饶的要回家找内兄说个清楚,反倒是准备离家的胡娇傻了眼。她哪里知道提个和离,许清嘉的反应会这么激烈。他明明一向……温文尔雅很好讲话的…… 胡娇觉得,跟许清嘉讲道理,大概讲不明白了。就算讲通的道理,好像结论还是她做错了。无论如何,她被郑婉娘这事弄的心情郁闷了一段日子是真的,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县令大人压在床上一顿老拳,直揍的许清嘉在她身下嗷嗷直叫:「秀才……秀才遇到兵,有理……有理讲不清……」 「你的意思是……要文斗不要武斗是吧?」胡娇越揍心情越好,还好心的问问他。 许清嘉喘着粗气点头:「阿娇……阿娇说的对,要文斗!一定要文斗!」被她柔软的身子压着,虽然是挨揍,他也觉得是冰火两重天,简直是种煎熬。 胡娇爱惜的摸摸他的脸蛋:「放心,我不打你的脸!等咱们武斗完了再文斗,我脑子不好,说不过你,不过拳头总是顶用的吧?!」利索将许大人翻了个身,小手用尽力气在他臀部一顿噼里啪啦的巴掌,她力气本来就大,瞬间就打的县令大人惨叫了起来:「我……我五岁之后就没被人打过屁股了……阿娇你你……」 他都语无伦次了。 五岁之前,他还十分调皮,许夫人时不时会拿尺子打屁-股,后来就再没有享受过这种待遇了。 胡娇坐在他背上,巴掌打的十分带劲,大声笑了出来:「许大哥,看我对你多好!这不是帮你重温旧梦吗?」 许清嘉欲哭无泪:「……」现在还有谁会以这种方式打他?! 这种旧梦,不重温也罢! 家庭危机暂时解除,许清嘉被体罚浇灭了阿娇准备离家出走的想法,这丫头力气大,这次可能是气的狠了,下手一点也没留力,他从她手里逃出来,用被子将自己整个都裹在床角,似乎是委屈的厉害了。胡娇却盘腿坐在他面前,看他这会眼角泛红,想想他一个大男人被自己下了狠手教训,都当县令了还差点被打哭,胡娇就笑不可抑,捂着肚子瞅着他直乐。 一边笑还一边朝他招手:「乖,过来啊,我替你揉揉,瞧瞧哪里打青了!不打你是不长记性,非要惹火了我。我其实是很好说话的,只要你不跟我强词夺理,咱们还是好夫妻!」 「哪有这样的好夫妻?」许清嘉幽幽吐出来一句。 好夫妻不都是相亲相爱相敬如宾的吗? 「那是你见识少读书读傻了!咱们这样文武互补的才叫好夫妻呢。」 胡娇被他这幽怨的小媳妇样儿给逗笑了,知道他跟郑婉娘没什么,又揍了他一顿,心气儿就顺了,挪到了他面前,跪起来搂着他的脖子在他颊上亲了一口:「乖啊,这下不回家找我大哥了吧?我大哥肯定不会相信我会揍你的。就算是相信我揍了你,理由也只有一个,那就是你肯定惹我生气了!我这么讲理的人,怎么会轻易动手揍人呢?我以前揍的可只有地痞流氓啊,你知道的。」只要许清嘉答应不回家告状,她就放心了。 她这种打一棒子给俩甜枣的模式似乎还挺奏效,许清嘉立刻腆着脸往她面前凑了凑:「阿娇妹妹,好疼,亲亲!」 胡娇扣住他的后脑勺,细细吻了起来。 男人的唇绵软温暖,身上的体味又好闻,带着书墨的香味,尤其挨揍后的乖巧模样真是惹人心动。她真后悔自己之前的想法,早知道就应该直接打上门去问清楚,何必还要赌气回什么家啊? 许清嘉被她吻的身上发热,被揍的地方又辣辣的疼,当真是各种滋味齐上心头。 胡娇一直认为,自己还是具有贤惠的潜质的。这不,许清嘉挨了揍,再去前衙办公,她还替他在前堂的坐椅上准备了厚厚的垫子,看着他呲牙裂嘴的拿着垫子去了,这才开始收拾被打包的衣物。 打包行李是项大工程,整理行李重新放回原位也是要费一番功夫的。她收拾完了,又好生歇了两日,高娘子便上门了,进来就盯着她看个没完,这次的目光跟上次又全然不同,完全是敬佩不已的模样。 「妹妹,告诉我你是怎么让许大人害怕的?也教教我好不?」 胡娇替她倒了茶,玩笑般道:「这有什么,男人都是皮子痒的,揍他一顿就听话了。你想想,基本上哪个当儿子的小时候都听娘的话,那还不是被揍的?为何成了亲之后反倒不听话了?就是因为没再挨过揍。」 高娘子还当她说笑,叹了口气坐了下来:「你就编吧。县令大人脸上可没一点伤。你也没挠的他一脸印子,好生生的哪里挨揍了?明明有秘诀,就是不肯告诉我。」 胡娇觉得,作为女人,视野要宽广,一听家庭暴力就联想到了一道道的血印子,这说明高娘子的视野还太过狭窄,只当指甲是武器,难道拳头是吃素的? 不过看看她的身形,胡娇也表示理解。 「你是不知道,昨日不是到了商定郑婉娘被赎的日子吗?一帮大老爷们请了县令大人去赴宴,要献美于他,县令大人当时便苦着脸表明,家中妻室容不下旁人,他还是不要给自己找麻烦了!相信郑娘子一定有更好的前程。郑婉娘当时还跪着表示自己哪怕当个洗脚婢都行,可县令大人也说了,这么标致的洗脚婢,就别指望他家夫人能容得下了。郑婉娘当时便哭着离席了……」 高娘子实况转播,胡娇却毫无触动,她早就知道许清嘉一定会拒绝。只是不知道他拒绝的时候心里有没有难受?看来今天晚上等他回来,需要问一问了。 「那些富绅们本来都准备了银子,连郑婉娘她家的鸨母都唤了来,这下不必赎身了,许大人却对着满桌的山珍海味食不下咽,只一味哭穷,那些人便提出要孝敬些银子给他,许大人话锋一转,便提出他想成立个县学,既然大家有节余,不如捐点银子给县学,于是原本准备好要给郑婉娘赎身的银子全都进了县学……」 v第四十七章 胡娇掩嘴轻笑,原来他说的都是真的,把姿态摆的足足的,让县上这些富绅们准备好了孝敬银子,便一下收拢到口袋里,来开办县学。 高娘子是听到高正讲起此事,一则替胡娇心喜,二则也是高正疑惑,除了让这帮差役们掌握汉话之外,县令大人只是借此敛财还是真的准备大力开办县学,在南华县推广官话?探听好了风向,他也好揣摩着上司的意图来办事。 假如许清嘉只是借着办县学敛财,这事他就跟下面的人办起来打个折扣,将收捐来的银子拿出三分之一,其余都可入了县令大人的私库,若是县令大人真有决心推广官话,他与下面的官吏自然是不能懈怠。 经历过朱庭仙这样贪得无厌的上司,高正觉得,哪怕许清嘉略贪一点,但比较体恤百姓,也实属难得了。 这世上哪有不贪渎的官员呢? 高娘子还肩负着探口风的重责。 「我家郎君确有此意,想要在各村寨选拔聪明的夷族小孩来学汉话,小孩子的学习能力是很强的,前来学汉话的孩子食宿全包,我们家穷的叮当响,就凭他那几个俸禄,恐怕连自己的孩子都养不活,哪里养得起别人的孩子?索性向县上富绅求助,总归大家都是为了整个南华县好。」大环境安定了,也有利于市面繁荣,生意人才能赚到更多的钱,哪怕是个富家翁,守着田产度日的,也不希望大环境太恶劣,三不五时有暴-民动乱吧? 「难道妹妹有喜了?」 「你才有喜了呢!」 高娘子摸摸自己的肚子:「我倒是盼着呢,可惜总也没有。还是你好,上面没有婆婆催着。」 她探听到了自己想要听的,心满意足的回去了。临行一再探听胡娇的御夫秘诀,胡娇觉得她说起来人家未必肯信,真要信了,恐怕也会吓坏,索性胡乱编排几句,就搪塞过去了。 晚上许清嘉回来,拿着个册子,胡娇随便翻了翻,上面全是红色的指印,还有本地富绅的签名,其后缀着所捐数目。据说大部分富绅都没准备这么多银子,原本是不记名捐款,准备捐个美人给许清嘉,解决一下县令大人某方面的需求,哪知道县令大人家有猛虎,这方面的需求就被强力镇压了,众富绅表示很遗憾,内心里不无同情许大人。 当官连个拥美在怀的机会都没有,这当官的乐趣就立刻少了一半了。 也许是许大人婚姻状况堪忧,于是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公事上,前来赴宴也带着印泥笔墨册子,关键时刻居然发挥了大用,掏出来让富绅们填写所捐数目,签字画押,也不强求大家现场交银子,等宴后让高正带着差役亲自上门收捐。 南华县的富绅们大约还没见过这种工作狂县令,都是捧着朱庭仙吃喝玩乐的惯家,许清嘉的工作方式还真有点暂时的不适应。 高正接了这任务,顿时引了不少埋怨。当初都巴着他想让他牵线,与县太爷搭上关系,在父母官面前刷点印象分,如今倒好,莫名其妙搭进去一笔银子。银子这种东西,花完就完了,半点响儿也听不到,但若是送个美人进了县令大人的后院,美人儿在县令大人枕边吹吹小风,带来的好处自不必提。 盘算落空,再见到上门收捐的高正,富绅们的脸色都不太好。但是又得罪不起他。得罪了高正,这位县尉大人若是三天两头带着差役往铺子里跑,进行防火防盗的军事演练,到时候哭都没地儿哭去。反正无论县令还是县尉,本地富绅都得罪不起,索性只能交了银子,只当买个平安了。 高正也后悔自己头脑发热,忘了县令夫人的凶悍之处,竟然还做了拉皮条的事儿,被上司差来做这得罪人的事儿,为了弥补自己的失误,也痛痛快快捐了两百两。 胡娇想到高娘子今日来的目的,不由笑出了眼泪。 高正拍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拿点钱来也是应该。 许清嘉见她笑靥如花,当她遇到了什么开心的事,追问了一回,胡娇便将高娘子今日来的事情讲了一遍,又颇为遗憾:「我说我揍了你一顿,可惜她不信呢。」想要传播个谣言那么容易,想要传播事实,难度真大。 许清嘉凑过来,在她颊上亲了一记:「你个小泼妇,我以后啊,哪还敢惹你啊?!」 胡娇摇头晃脑,替他说了句公道话:「作孽哟,娶了个悍妇!」倒引的许清嘉笑了起来。 高正的担忧,许清嘉不是不知道,等到认捐的银子全部收上来,又差了衙役回各村去招收前来学汉话识字扫盲的夷族孩子,他顺便贴了个捐款清单的布告在衙门前的布告栏上,并且注明,此后财务公开,每季度学童所费支出帐目一定也会贴在外面,供大家监督。 并且,作为一县之父母官,他公开对这些向县学捐款的富绅们表示感谢! 连胡娇听到这消息,也惊讶不已,帐务透明可不是她跟许清嘉提过的。没想到他都能想到这一出。为此她还专门跑到衙门前的告示栏去看,当真是许清嘉的亲笔。旁边有百姓在纷纷乱乱的议论,夷语她听不懂,但汉话却听得懂。也有些是富绅家中派来的下人听到消息来看的,都在夸赞许清嘉的高洁磊落。大约是替自家主子花了一笔银子在县上扬名觉得很值,这才满口的夸赞许清嘉。 也有人担心许清嘉重夷而轻汉,不是好兆头。还未议论完,又有差役跑来贴布告,却原来是县学向本地学前儿童招生,招生条件只限于家贫而无力送子入学启蒙的人家,由保长具保,邻人监督。 胡娇在布告栏前面驻立了许久,她似乎……有点后悔将许清嘉揍的重了些。 招收蒙童的告示贴出去没多久,从县里到各村寨的蒙童的名单便被陆续送进了县学,初步统计大约有一百多名蒙童,夷汉各占一半。 秋收在即,许清嘉一个人也忙不过来这些蒙童的接待工作,遂将这事交付了胡娇。 她朝许清嘉挥挥拳头:「你这是拿我当丫环来使唤啊?」包家务包打理他的生活起居就算了,现在居然让她当一百多个孩子的保姆,会不会任务太重了? 许清嘉在她面上偷得一吻:「反正这事儿都交给你解决了!」一股脑儿将县学收捐的账簿子都交给了她,笑着走了。下午还命差役将收到的捐银都送了过来。 ——他这是准备做甩手掌柜的了? 送银子来的差役上次跟着捉过鬼,对县令夫人的勇武印象深刻,因此丝毫不敢轻慢她,束手束脚将银匣子放到厅中桌上,垂首回话:「大人说了,他马上要准备秋收了,可能还要下乡到各村寨去,看看各地的收成如何,此事就……偏劳夫人了!」悄悄抬头瞧一眼县令夫人的脸色,见她似乎没有翻脸的迹象,这才又补了句:「大人还说,夫人长日无聊,有点事做他也好放心!」心道,夫人不生气起来,倒很是漂亮。可惜听说生起气来很可怕,上次大人愣是吓的连花魁娘子都不敢收了。 v第四十八章 胡娇打发了差役,自己抱着盒子坐在厅里偷笑。 二人醉后圆房,第二天许清嘉挨了顿揍之后,再看到胡娇在院子里训练体能,他总有种奇怪的欲言又止。找了这事来给她做,难道真是被揍怕了? 胡娇也只有一双手,哪里忙得过来索性向高娘子求助。高正倒是巴不得自家内眷与县令夫人关系亲密,恨不得亲自将高娘子送到县衙来住,帮完忙再回去。高娘子带着四名能干的丫环来帮忙,二人在后园子里选了两处馆阁,收拾收拾,这才能住人。 忙乱了一周,又雇了两名孤寡婆子专门给这些孩子做饭,才算初步将这事儿给定了下来。至于园子里的卫生,自有那些前来学汉话的差役们包了,倒省的胡娇再雇人来做。 等到这些孩子陆续前来报道,胡娇出面按着名册接待,每间宿舍里住了四名夷童,四名汉童,也算是给大家创造互相学习的语言环境。 这些孩子们见她和蔼可亲,她又穿的极之寻常,差役们都是将孩子们送到园子门口,就由婆子带了进来,都无人提醒过这是县令夫人,有汉家孩子还当这是县令夫人的丫环,跟着她姐姐前姐姐后的叫个不停。婆子吓的使劲朝这些孩子们使眼色,可惜这些小家伙们通通没瞧见。 新来的夷童先学的汉语竟然是「姐姐」俩字。 胡娇安顿完了孩子们,出来嘱咐雇来的婆子,不可向蒙童们多嘴,这称呼听着挺好。俩婆子诚惶诚恐,又喏喏称是。 朱县令家的夫人常年深居后院,百姓还真难得一见,寻常有机会碰见,都有丫环差役跟着,驱逐百姓靠近。许县令家这位夫人倒纳罕,一点也没有架子,对着一帮小孩子和颜悦色。这些日子外界都传县令夫人是只母老虎,俩婆子瞧着倒不像。 夫人笑起来多可亲?! 等到差役们第二日前来学语言课,听得蒙童提起「漂亮的丫环姐姐带领我们回房之语」,皆面面相窥。谁都知道县令大人后院没有使唤丫头,一切庶物皆是夫人亲手打理。不用多想也知,这些小孩子们嘴里提起的「漂亮的丫环姐姐」定然是县令夫人了。 有与这些蒙童同村同寨的,悄悄拉了过去嘱咐,此后再遇见了要叫夫人,而不是姐姐。 这些孩子懵懵懂懂,等到下午胡娇再来,其中几名便有些束手束脚,盯着自己的脚尖,姐姐是万不敢叫了。 胡娇摸摸他们的小脑袋,也不勉强他们。 送来开蒙的孩子最大的六岁,最小的才四岁,却都非常懂事。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若是再大一点,大约还要留在家里使唤,也只有这么大的孩子干不了什么活,在家还要吃闲饭,送到县学来开蒙最好。 差役们的汉语扫盲课都是在上午,胡娇便错过这段时间,每到下午过来瞧一瞧孩子们。她心里对这些早早离家的孩子带着怜惜,怕他们互相相处不来,又或者夷汉二族的孩子们在生活习俗上不同,万一打起架来,各种思虑,跑的也勤。 教孩子们启蒙的老秀才也跟着孩子们一起吃食堂,每见她来,便要道一声:「夫人慈心!」他自己科举无望,正好教这些孩子们,又因为是读书人,深知夷疆教化之功,功在百年,因此教这些孩子们很是尽心。 胡娇来了,有时候便问一问孩子们的功课,还与夷族孩子用汉话磕磕绊绊的聊天。孩子们学习语言是很快的,与同宿的互学语言,有时候也会有汉家孩子故意用初学的夷语来与她对话,胡娇来的勤了,居然也学了几句夷话。 若是哪间宿舍的孩子们闹了矛盾,不愿意告诉夫子的,等胡娇来了便会请她断案,胡娇便当一件大事来认真对待,许清嘉在前衙断案,她在后园里也断案,回房之后,夫妻两个聊起来,都不觉失笑。 「没想到夫人还有断案之能!」 胡娇洋洋得意:「你可别小瞧了孩子们,你不过是着眼于眼前,我却是着眼于未来。等这帮孩子们长大了,将来的县令恐怕都会感谢我的功劳呢。」夷人融入汉族,替后来在南华县为官者省了多少事儿。 许清嘉一面笑,一面来脱她的衣服:「夫人能干,这是为夫的福气!」 胡娇横他一眼:「你还没被我打怕啊?!」上次打的狠了,他还带着伤,安静了半个月,居然还敢来?! 许清嘉义正言辞:「敦伦大事,岂能退缩?」这话说的颇有几分一往无前的孤勇,引的胡娇伏在枕上直笑,「倒好似我要取你脑袋似的。放心,我也就是偶尔教训教训你,省得你当整个南华县自己就是老大,不知天高地厚,张狂起来。」笑的软了,倒被许清嘉利索的扒光了衣衫。 「哪里哪里?!有娘子在一旁看着,我哪里敢?」他一面在她身上动作起来,一面小小声在她耳边低语:「等咱们生了儿子,你好生教导就是了。为夫一向规矩的很,还请娘子高抬贵手!」 这话听着倒怪委屈的! 胡娇在他腰间软肉上拧了一下,听得他低低吸气,却坚定不移的将自己往前送,忍不住骂:「你才要高抬贵臀,快压死我了……瞧着也不瘦怎么这般重?」 初次在醉后,她连他脱了是啥模样都不记得了,现在再瞧,这货是典型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一点也不像她想象之中的瘦骨伶仃啊。 也不知道最近是不是跟孩子们相处多了,再提起生孩子,她倒也没那么抗拒了。 二人亲密了没几日,赶上秋收,许清嘉带着高正,率本县大部分差役下乡去视察各村寨的收成情况,前衙留了赵二与四名差役,以及两名笔吏坐镇。 胡娇自他走后,每日还是往后园子里跑,如今差役们的汉语扫盲课已经停了,请来的几名翻译也跟着下乡去了,她可以整日在园子里逛了。有时候还上街去转一转。 南华县百姓基本都不认识她,此间民风开放,在沪州她都敢当街卖肉,在此地更不会拘束了,日子倒也过的悠闲。 许清嘉走了半个月之后,南华县发生一桩命案,一户五口之家被灭门,有邻居说是夷人作案,案子报到县衙,赵二顿时傻了眼。 他是真老实木讷,若说急智,那是全然没有。如果是高正,这件案子完全可以独当一面的处理了,但赵二带着四名差役去看完现场,是青白着脸几乎成了软脚虾,被四名差役拖着回来的。 v第四十九章 进了县衙他就要告假,但顶头上司不在,许县令命他坐镇县衙,鸡毛蒜皮的小事他大可以吓唬几句,糊弄过去,人命关天,却是无论如何也糊弄不过去的。 其余四名差役虽然也吓的不轻,但见捕头是这般怂样,心里未免鄙视他。 赵二坐在县衙大堂里愁的肠子都要打成结了,恨不得装病,最后还是一名差役瞧不下去了,心道:就凭赵二这样子,恐怕这事要办砸,许县令看着是个好说话的,但高县尉却是个武人,这事办不好回来肯定要挨板子。本着请人来顶雷的想法,他提醒赵二:「头儿,大人虽然下乡了,但夫人……夫人不是还在吗?」捉鬼的时候夫人就很是厉害嘛,说不定这案子她也能破呢。 就算破不了,将来县令与县尉回来了,难道还能追究夫人的责任不成? 赵二一听这话,如汪洋之中抓到了浮木一般,狂喜难言:「你说的没错,我这就去求见夫人!」要直往后堂闯,又省起这般不妥当,忙拔脚跑了出去,直接跑去后园子里敲门,求婆子通传。 其余三名差役瞧着他跑了,皆向那名出主意的差役举起了大拇指:「兄弟,你这主意妙!」不然跟着赵二,他们也只有挨板子的份儿。 又有差役擦着汗表示:凶案现场鲜血淋漓,万一吓坏了县令夫人可如何是好? 那出主意的差役提醒他:夫人连鬼都不怕,难道还怕人? 城东的一户人家门口,此刻围满了人,都站在门口议论,哪怕大白天,却都没人敢走进去。之前来了差役,进去打了个转,便走了,只临走吩嘱门口的围观百姓,不许随便进去。 其实不用差役吩咐,也没人敢进去的。 一大清早,这户姓贺的人家院门紧闭,路过的人能闻得到透鼻的血腥味,原本也无人注意,都匆匆而。时近中午,这家人也不见开门,最后还是左邻吴姓男子前两日借了他家花锄,敲门去还,没想到大门略一用力便推开了,院子里照壁之上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吴姓男子自己都没敢进去,站在这家门口喴了一嗓子,见无人出来,引的路人驻足,这才前去报官。 围观百姓们此刻就在研究半开的大门里,照壁之上蜿蜒干涸的血迹,猜测案发状况。 胡娇随四名差役前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赵二以身体不适为由,请假回家了。胡娇并未准他假期,她也没这个权利,只道:「大人将整个县里都托付给了你,赵捕头这会儿撂挑子走人,让谁去担?」 「偏劳夫人了,我实是……身体不适!」 胡娇也没勉强他,自带着其余四名差役过来了。其中有一名差役还好心建议她:「夫人不如以白绢覆面,也可阻挡一下血腥味。」被她采纳了,点头致谢。 门口围观的百姓见官府又来人了,还是之前的四名差役,这次又加了一名白绢覆面的女子,看不出面目神情,都暗中猜测这女子的身份。见她带着两名差役进去了,另外留了两名差役守门,都暗中咋舌,只觉她胆子奇大。 绕过照壁,院子里地上也有血迹,此刻已经干了,成了褐色的印迹。沿着血迹一路寻过去,在院子里的花圃旁边,看到一名倒下的四五岁孩童,孩子侧趴在地上,眼睛睁的老大,面目扭曲,显示出案发之时的恐惧神情,另外一只小手却抓着脖子似乎无声的在呐喊,又好似根本喊不出来……其状可怖。 胡妞扭过头去,继续往房里走,先后看过了这家的其余四位家庭成员。 贺姓人家一共五口人,一位老母亲,年轻夫妻外加一双儿女。 老母亲听说耳袭多年,被锤杀在房里,年轻夫妻死在了自己房里,桌上还有酒菜,酒是本地最常见的米酒,这种酒口感甜醇,度数不高,一般喝不醉人。丈夫是被砍杀,双目圆睁,妻子却是被人拧断了颈椎,似乎都是毫无抵抗之力。 最后找到的厢房里睡着的小女孩子似乎有六七岁,似乎是被枕头闷死的,瞧不清明显的伤痕,但看表情似乎是窒息而亡…… 「本县的仵作呢?」 胡娇细细看过一圈案发现场,这才想起来古代官衙还有仵作一职。 「杨叔……在义庄……」事发突然,本县仵作老杨头一向是在城外的义庄里呆着,没事都不轻易进城,无人通知他也不知此间命案,这几名差役跟着赵二就跟没头的苍蝇似的,都想不起来去找老杨头。 也不怪他们,除了当年南诏国灭之时,此间死过大批的人,自立县之后,哪里出现过灭门案? 这算是南华县第一个灭门案。 胡娇遣了一名差役立刻雇个马车去城外寻老杨头,她自己则带着另外一名差役在这家院子里转来转去,不但把这家的厨房翻了个底朝天,连墙角花圃茅房都看了一遍。她看的仔细,差役跟着她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打搅了她的思路。 等看完了,她才终于从院子里出来,让差役从里面抬了张桌子来,开始传问报案人。 吴姓男子似乎被邻家的灭门案吓住了,只一遍遍念叨:「太惨了……太惨了,贺禄儿只有四岁啊才四岁……」 胡娇让他把经过供述一遍,又从县里传了个笔吏过来记录,等到那笔吏带着笔墨纸砚来了之后,吴姓男子将自己一大清早来还花锄以及报案的经过都讲了一遍,他讲话的途中,目光时不时掠过贺家,向贺家右邻的方向瞧过去。 贺家的房子地理位置不错,紧靠着街道,吴姓男子家门前就连着铺面,贺家却没有加盖铺面。 等他讲完了,胡娇便猛不丁问起:「吴郎君家住贺家左边,可不知贺家右边住的是一户什么样的人家?」她细心观察吴姓男子的神情,见他听到这句话瞳孔微眯了一瞬,又放松了下来,「贺家右边住着一户夷人,平日不与我们这些汉人来往,只不过……」他停了一下,见胡娇颇有兴趣的样子,才接着道:「只不过十日前那夷人与贺郎大吵过一架,周围邻里都瞧见过。」 v第五十章 「为什么吵架?你可知道」 吴郎君摇摇头,「小民一向不爱打听旁人家私事,所以他们两家因为什么事情而吵起来,小民还真不知道。不过,」他猜测道:「小民估摸着贺家被灭门,肯定是这夷人干的!」 胡娇也不问他为何这么肯定,只让门口立着的差役前去贺家右邻敲门,外面吵吵嚷嚷成这样,都快热闹的赶上市集了,这家夷人却院门紧闭,就算没有问题也不由她多想了。 不多时,差役就领着个黑壮的夷人汉子过来了,他见到胡娇就跪倒磕头,说了一堆话,她一句没听懂。仅凭着她在幼童启蒙扫盲班学到的几句你吃了没喝了没的日常用语,完全没办法应付这么高难度的会晤。 旁边有懂夷语的人主动承担了翻译的工作,向她解释:「夫人,他说自己没杀人!这家人不是他杀的,他什么也不知道!」 搞半天这夷人汉子翻来覆去说的就是这几句话,一再表示人不是他杀的。 本来这么凶残的灭门案,胡娇也觉得自己的运气没可能那么好,一碰上就能破了案,只不过她也不能因为这夷人的几句话就断定他与此案无关了。她让那夷人起来,又问那夷人与贺家为何吵架,夷人想了半天,也没想出原因来,只道是件小事,当时不知怎的就吵了起来。而且他不懂汉话,只是知道对方很凶的骂了过来,于是……他就用夷语很凶的骂了回去。 胡娇额头都要掉下一滴冷汗了。 这种莫名其妙的架居然也吵得起来。 语言不通真可怕! 也就只有这种夷汉杂居之地才会有这种事情。南华县真应该适时打破夷汉壁垒,在全县公开开办语言课,先让大家能够沟通无障碍才能谈以后的发展了。 吴郎君咬死了贺家一家是被「凶蛮」的夷人汉子尼南给杀死的,而尼南则坚不认罪。 等到仵作老杨头从义庄赶过来,胡娇又随着他在凶案现场转了一圈,细细勘察,最后才将贺家一家五口装上义庄的板车,拉到了城外义庄去,由老杨头细细研究。 贺家门口被贴了官府封条,封了起来,胡娇一声令下,将吴郎君与尼南都下了大狱,关到了相邻的两间牢房,可以互相瞧见对方,但又没办法上前撕打。 吴郎君被抓起来的时候,大声喊冤,「夫人,我与此事无关,怎的也要将我关起来?恶人不是已经关起来了吗?」 胡娇安慰他:「这是保护证人,万一被凶犯再杀个回马枪,你总不想自己也被杀了吧?」 吴郎君拼命挣扎:「夫人,这夷人汉子都已经被抓起来了,凶犯已被抓,小民不用保护!」 胡娇哪里理他这么多话,挥挥手,差役便押着他走了。她站在被封起来的贺家门前,猜测这起案件到底是情杀还是仇杀,又或者是为财而杀,不得头绪,转头之时,瞧见吴郎君家门口立着个三十出头的妇人,粗胖,目光复杂,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只呆呆瞧着贺家门首,眼神里有太多的情绪,胡娇的直觉只是觉得,单纯的邻里关系,不至于全家灭门,还能露出这种神色。 全无恐惧,倒似有怨意,又或者如今已经解脱了…… 那妇人瞧见她的目光,微微一愣,立刻转头进了院子,关上了院门。倒是右邻尼南一家,开着个门缝,门口趴着一二三四个小萝卜头,依小到大,一个比一个高,皆是一双泪眼瞧着她,最高处也是个三十许的妇人,母子们都是一双眼泪,默默流泪,既没有上前哭求跪辩,也没有退却的念头,只是默默流着泪望着她。 这样的目光无端让她觉得沉重,也许许清嘉的这份工作并不轻松,甚至还关乎别人的生死性命,当真轻忽不得。 胡娇是隔了三日才知道,尼南家有个孩子在县学启蒙班里上课的。那名孩子只有五岁,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更小些,似乎有四岁,跟死去的贺禄儿身高仿佛。跪在她面前一遍遍磕头,用初学的汉语求她:「夫人,阿爸是不会杀人的!阿爸是不会杀人的!」再让他说出详细的事情来,他也说不上来。 孩子毕竟年纪还小。 只不过他这种沉默的磕头方式与尼南的方式一脉相承,可见是一家的父子,带着难以形容的倔强。 她安慰了一下这个惊惶失措的孩子,又嘱咐做饭的婆子,这两日须好好看顾这孩子,如果他想回家去看一看,便由她们其中一个带着他回家一趟,再回来上学。 那孩子谢过了她,当真跟着婆子回家去了。不等他回来,胡娇便带着差役去了城外的义庄。 老杨头这两日忙着解剖尸体,见到她便带着她去了停尸房,公布了验尸结果:贺家郎君与贺小郎的胃里有部分混和着酒液的哑药,这是本地山民在火把节之后,保护嗓子的药,当时吃了只是发不了声,但过两日发声过量的嗓子便完全好了,说是哑药,其实是一种护嗓的药,用米酒送服。 只是奇怪的是,那药除了贺家父子胃里有,贺家娘子与贺小娘子胃里却没有。 明明是夫妻俩同桌饮酒吃菜,怎的最后妻子胃里没有这哑药,只有丈夫与儿子有,那么小的孩子,寻常人家是不可能与大人同桌共饮的。 胡娇大胆假设:「或者……当时席上不是夫妻俩对饮,而是丈夫在陪着另外一名男子饮酒?」她当时对夫妻俩在房里共饮居然衣衫整齐印象颇为深刻,这三日将细节处想了又想,只想到这种可能。 不然,哪怕米酒,喝到醺然处,又是夫妻俩,岂能还穿的一般整齐?除非夫妻俩跟他们夫妻俩之前似的状况,全无亲密之举,分房而居。可是这在贺家是不可能成立的,贺家一双儿女可都是最强有力的证人证明夫妻感情不错。 况且,她后来也传问过贺家围观的人,据说贺娘子颇有几分姿色,与丈夫感情恩爱融洽,完全不存在这种情况 。 老杨头昏黄的双眼瞬间亮了,「夫人说的这种可能,似乎也有。」 胡娇顺着自己的猜测往下讲:「火把节刚过不久,贺父用米酒给儿子灌了这药,自己也喝了药,没想到药效发作,自己被同饮的男子给杀了?只是贺娘子没有当场尖叫救命,难道……她与这男子是旧识?有情?没想到这男子最后连她也给杀了,而且心狠手辣,索性一门全灭?」 v第五十一章 老杨头补充她的猜测:「贺小郎在各处跑来跑去的玩,因此可能是从门口瞧见了这一幕,小孩子一吓就容易出动静,所以他才会被杀死在院子里?」他指着旁边的一包药渣:「这是从贺家厨房里拿回来的药渣,我细细看过了,乃是受寒伤风的药,里面还有安神助眠的成分,贺小娘子胃里就有这药汤,想是她喝了药在睡梦中,又在厢房,最后在睡梦中被杀……」 二人异口同声:「熟人作案!」 只有熟人才会这么了解贺家的情况。只是作案动机还不清楚,到底是因为什么。 不过县衙牢房里现关着两位贺家邻居,吴郎君倒与贺家相熟,周围街坊都说两家交好。只不过吴家娘子脾气不好,与贺娘子有些不对付。至于尼南一家,倒与周围的汉人都不大来往,他家家境穷困,这房子也是祖上传下来的,据说老辈人还是南诏官员,后来南诏灭国,就越来越穷困了,到尼南这辈孩子倒生了不少,就是生活环境也越来越差,夫妻俩整日奔波在外,给人家打短工维生。 当天傍晚,吴郎君与尼南都被押解到了城外义庄,关进了一间黑咕隆咚的房子,只等到三更天,才有差役来开门,带了他们去停尸房:「夫人说了,今夜正是诈尸的好日子,这种凶杀案的冤魂都是厉鬼,死后怨念强大,若是真凶在尸体旁,定然会来找真凶。既然你们俩都不是真凶,想来在停尸房里呆一夜也没什么关系吧?」 老杨头难得懂尼南这族的夷语,在旁充当翻译,尼南立刻点头表示:就是让我在停尸房住半个月都没关系!只要能洗清冤屈! 至于吴郎君,脸色就不那么好看了。 差役只作不见,将这二人送进了停尸房,用一道大锁哗啦啦锁上了房门,一阵脚步声远去了。 停尸房内一片黑暗,窗外月郎星稀,透着隐约一点月光,可以瞧见这房里五个尸床上都被白布盖着,从身高体型判断,当是贺家一家五口。尼南进去之后便选了个墙角靠墙坐了下来。吴郎君朝着他旁边靠近了几步,见他倏然转头,虽然瞧不分明他的表情,也知他十分厌恶自己,便又小心退后了几步,也靠墙坐着。一时房间里安静已极。 过了大约有半个时辰,本来很安静的房间里忽然之间响起轻微的咕噜声,就好像断了的气管在沉重的垂死工作,声音十分的骇人。吴郎君立刻转头去瞧尼南,见他安静坐在那里,心里便有点发慌,小小的往他身边挪了一点点,怕他发现,又不敢靠太近。 渐渐的,那声音似乎越来越响,好像断了的气管续接上了,开始重新工作,初始有几分不顺,慢慢的那气管便工作的顺畅了。第三张床上的尸体动了一下,又动了一下,缓缓的坐了起来…… 吴郎君尖叫一声,往尼南身上扑去,却被这夷人汉子一把推开,也不知道说了句什么话,反正就是非常生气的意思,还往旁边退了几步,大约是要他保持距离。 那停尸床上的尸体坐起来之后,脸上身上盖的白布便落了下来,只露出一头黑瀑长发,将整个脸都遮住了,看身形是个年轻妇人,不用问也知这是贺娘子了。 贺娘子真的诈尸了! 吴郎君就跟被定住了似的,眼睛定定看着停尸床上正在活动脖子的尸体,她似乎是脖子被人拧断了,诈尸之后不太好掌控脖子,便一下一下笨拙的慢慢活动,似乎想找个舒服的角度,最后却仍然失败了,就那么脑袋向着一边歪歪的垂下来,缓缓移动着准备下床。 吴郎君这下再也忍不住了,扒着停尸房的门猛拍,「救命啊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真不是故意要杀他的真不是故意的啊!救命啊倩娘你别过来别过来,求求你瞧在我们往日的情份上别过来……」 贺娘子从床上缓缓下来,不是用走的,而是用一种诡异的双脚并齐跳着的姿势笔直的向着吴郎君跳了过来,嗓子眼里的咕噜声还在继续,整个停尸房阴森森让人毛骨悚然,吴郎君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捶门,只恨不得捶开了门夺门而逃,惨叫声惊天动地:「倩娘你别过来你别过来……真的不怨我啊,我若是不杀贺郎,他肯定要杀我啊他发现了咱们俩的事……倩娘别过来别过来……」 停尸房狭小,那贺娘子没跳几下便到了吴郎君身后,两只手缓缓垂下来,摸到了他温暖的脖子。她的双手冰冷入骨,就好像是从地狱里爬上来似的,带着死气的冷,激的吴郎君一下子跳了起来,拼命拿头去撞房门,只求房门能瞬间打开。 那冰冷的似冰块一般的双手还在吴郎君脖子上眷恋的摸了两下,发出一声嘶哑的「嗬嗬」的笑声,就好像一个人喉咙破了以后只能发出那种不甚清楚的音节,模糊的令人崩溃的音节。 吴郎君连喊救命的力气都没有了,停尸房里本来便有尸体的味道,瞬间一股浓浓的大小便味道空袭而来,「贺娘子」捂着鼻子朝后退了两步,忍不住骂了句:「卧槽!这也太臭了!」 房门哗啦啦打开,新鲜的空气扑面而来,门口站着四名差役以及老扬头,还有一名笔吏,正摸黑抱着文房四宝。 吴郎君一下瘫软在地了。 赵二在家「病了」五日,拖无可拖,这日大早,吃了一大碗他家婆娘做的饵丝饱肚,这才往县衙赶。他想着贺家灭门案指望他来破案是没可能了,只能等着县令大人回来破案,此事已经有夫人过了手,将来便无法再追究他的责任了,想好了对策才来销假。 到了县衙,发现手下四名差役都无所事事,倚在坐班房吃着瓜子聊天,不是一般的悠闲,见到他名唤钱章的还有心情开玩笑:「头儿,你病好了?过来喝杯酽茶吧,不然闲的都要睡着了。」 赵二当真坐了过去,接过钱章递来的粗瓷大碗,豪迈饮了一口浓茶,这才道:「怎的你们都在这里?夫人不传唤吗?」他其实想问的是,夫人去了凶案现场没被吓破胆子吗?案子怎么样了? 钱章吐了两片瓜子皮,答他:「案子被夫人破了,犯人押在牢里了,口供都录好了,签字画押,只等大人回来之后便可往上报了!」那目光里隐隐露着幸灾乐祸。 将个灭门凶杀案丢给夫人,自己却避了,也不知道县令大人回来之后……该如何处置呢? 赵二还当自己耳朵出问题了,「你说什么?案子破了?」 四名差役一起点头,提起此事目光几乎全变成了星星眼,里面盛满了对胡娇的崇拜之情:「夫人只用了三天就破了这案子,真是了不起!」 钱章吸溜一口热茶,还要追加一句:「没想到夫人除了敢捉鬼,还能破案,县令大人好福气啊!」 赵二左右扭头瞧瞧,确定自己没在做梦,而且此刻大天白日,还真不是他发了臆症,只觉自己一番盘算落了空,当初怕顶雷,此刻却后悔的恨不得吐血了!他当时怎么能料得到县令夫人能破案呢?如果能料得今日结果,只要跟着县令夫人,哪怕只是跑跑腿,功劳也是跑不了的! 此刻倒好,临阵退缩的名儿是脱不了的了。 「夫人不会……弄出个冤假错案吧?哥几个可瞧清楚了?这事可不是闹着玩的!」 赵二这话,瞬间换来同僚的白眼,钱章也颇为不满:「头儿,你都想哪去了?夫人那是有勇有谋!先锁定了嫌犯,然后半夜三更将嫌犯锁在了义庄的停尸房里,自己躺在床上扮鬼,为了让手冰的跟死人似的,还跟高县尉家借来了冰块,躺在床上诈尸,只吓的嫌犯自己招了,还大小便都溺在了裤子里……」他想起当夜情形,也忍不住嘿嘿直乐。 v第五十二章 自己兄弟几个跟笔吏以及老杨头在门口假作走远,其实却蹲守在门口听窗根,当时他心里还有几分犯嘀咕,真能诈出真凶来?夫人难道也不怕?!她自己躺在停尸床上扮尸体没错,可身边另外四张床上躺的却是货真假实的死尸体,贺家一门其余四口都早已冰凉僵硬了。 连老杨头也担心这招不管用,谁知道还真让她给诈出来了! 当时吴逢给吓的厉害了,停尸房门打开之后,他进去锁拿,这货紧紧抓着自己的手,死死不肯放开,可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到现在他手腕上还有一圈青印未消呢。 不用夫人再敲打,他便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将整个凶杀案都讲清楚了。 贺家郎君贺贵是做小买卖的,平日出门在外,家中止得一个聋了的老母,一对儿女,外加妻子梅氏。梅氏生的颇有几分姿色,吴逢早就看在眼里。两家又是邻居,吴逢娶的婆娘面相丑陋不及梅氏一半,人又是个憨实的性子,只知埋头干活,不知向丈夫献媚讨巧,吴逢一直嫌弃他家娘子跟木头似的,好无趣味。 正好贺贵三不五时不在家,吴逢又殷勤,有些需要男人搭把手的活计,吴逢便自己寻摸了上前去帮忙,一来二去便勾搭上了。 吴家娘子虽然是个憨实性子,可也并不傻,天长日久,便教她瞧在眼里,只是有苦难言,最后忍无可忍,只等贺贵贩货回来,便悄悄向贺贵透露一二,只是未曾说清与梅氏通奸的男子是谁。 吴逢知道了,在家将吴娘子一顿好打,又在旁挑拨吴贵,只影射与梅氏有些首尾的乃是隔壁的夷人汉子尼南,这才有了尼南家与贺家邻里吵架一事。只是此事是隐秘之事,贺贵也不想吵的街坊邻里尽知,因此吵架的借口完全是临时找来的。 自许县令任职以来,对夷人多有看顾,比之朱县令在时要好过太多。本来南华县的汉人们向来高高凌驾于夷人之上,都自觉高人一等。若是夷汉两族有官司要打起来,十成十是夷人输,不但要被打板子,恐怕还要花尽家中财产来赎人。 尼南虽不懂汉语,却是个血性汉子,只知道自己不能让邻人给欺负了,便用夷语也喝骂了回去,直惊动了街坊邻里,到最后这夷人汉子也没弄明白两家为何吵架。 吴逢却是打定了主意要将此事推到夷人汉子尼南身上去,原本计划好了只杀吴贵一个的,以后他与梅氏便可做个长长久久的夫妻。哪知道杀贺贵的时候,被跑来跑去玩耍的贺禄儿瞧见了,孩子当时看到自家爹爹被杀,原本还觉得和善可亲的邻居叔叔瞬间成了杀人凶手,立刻吓的往院子外面跑去,直觉不敢向站在吴逢身边却冷眼瞧着的自家娘亲求救。 吴逢一见贺禄儿跑了,生怕他跑出去惊动邻人,一路追了过去,在院子照壁前将他杀害,又一路拖了进去,最后将他随手扔在花圃旁。 原本丈夫被杀,梅氏是冷眼旁观的,但是儿子被杀,却在她的预料之外。 吴逢追出去的时候,她还天真的以为他只是将孩子给哄了回来,当看到吴逢空着手从外面回来,身上尚有血迹之后,她顿时傻眼了!到底尙有一丝慈母心肠,立刻破口大骂了起来,不依不饶的要吴逢赔她的儿子。 事有不妙,如今已经做了两条人命,吴逢只觉这妇人全无平日的乖觉可爱。原本只是男欢女爱各取所需要,却还搭上他犯了血案,顿时一不做二不休,将还在喋喋不休的梅氏给掐死了,为了保险起见,最后索性将贺家仅余的小娘子与老太太也给杀了。若不是贺家与吴家两家连着一道墙,他都有可能放把火烧了这座院子,到时候一场大火掩藏了形迹,事情便彻底的被掩埋了。 事发之后,吴逢也未从大门里出去,怕被邻人瞧见他身上血迹,索性从贺家墙头小心翻到了自家院子里。 这条路原本是他偷情走惯了的,当夜翻过去之后,第二日再假作发现邻家出现凶杀案,将此事栽脏陷害给夷人汉子尼南,哪知道碰上了县令夫人。 胡娇跟踪追击的本领是经过特训的,当日她勘察现场的时候发现,吴家与贺家仅一墙之隔,墙上有个地方似乎能发现有人翻墙的印迹,再看到吴娘子的表情,一个大胆的猜测便在脑中成形。再与周围邻居访查,待得与吴娘子谈话的时候发现她说话吞吞吐吐,结合贺贵的职业,贺娘子长期独守空房,这才有了这个大胆的计划。 当然她破案的过程之中所思所想却不曾向四名差役以及老杨头提起过,案子破了之后,老杨头似乎觉得县令夫人胆子贼大,连尸体也不破,这么多年他一个人窝在义庄研究尸体,科研生活是寂寞的,连个知音人也无,见过了胡娇的诈尸过程之后,只觉遇到了知音,谈兴大起,追着她便想将自己多年的研究结果与人分享。 可怜胡娇偶尔扮一回尸体,却被个剖尸狂给盯上了,她极想对一脸狂热倾诉欲望的老杨头说一句:老伯,你这把年纪心脏太激动了也不利于养生,熬了一夜大家都累了,还是回家洗洗睡了吧?! 不过大半夜的城门未开,在顶着老杨头热情的目光,她与另外四名差役以及笔吏一起,各人抱着一碗酽酽的茶,坐在老杨头那狭小的屋子里,边打盹边听老杨头洗脑,讲述解剖这项事业的伟大之处,一直捱到了天亮才拖着酸困的身体回城。 至于吴逢,录完口供画完押之后便被绑在了老杨头屋门外桩牲口的门桩上了。这原是义庄拉尸体板车的骡子专属的桩子,不过鉴于吴逢身上的味道太过冲鼻,老杨头嫌弃他会弄污自己的屋子,其余人等也不同意吴逢与自己同处一屋待到天亮,那也太折磨大家的嗅觉了,最后全票通过,暂时借他一用。 ——他的行径连牲口也不如,让他做回牲口也不委屈。 反倒是夷人汉子尼南由于语言不通,在停尸房里看了半夜的戏,不但没害怕还从头至尾看的津津有味,哪怕语言不通,也没影响他看戏的兴致。跟着大家进了老杨头的屋子,老杨头也没指望着他能听懂自己正从事着的事业有多么伟大,便从自己床上卷了一张狗皮扔过去,尼南在老杨头催眠一般的讲述中蜷在狗皮上睡的昏天暗地。 其余人等表示:都比较羡慕尼南与老杨头的语言不通。求语言不通求不被科普! 赵二听完了精彩的「县令夫人破案记」现场实况转播,钱章讲的身临其境,他却听的汗出如浆。听完立刻去后园子里求见夫人。没想到后园子里煮饭的婆子通报之后,县令夫人只传话给他:大人既然留了赵捕头坐镇县衙,前面的事情本夫人概不插手,就由赵捕头作主好了! 赵二此刻后悔的都恨不得挠墙了,终于深深明白了他为何数十年如一日的不讨上司欢喜。 他原本是想趁着县令大人未回来之前,先在夫人面前求一求,弥补一下之前的失误。顺便再请示一下县令夫人,下面该怎么做。不过是一番客套,也算是对县令夫人表达尊敬的意思。表明即使大人不在县衙,但我赵二也一颗忠心向着县令大人! 这还是他当了捕头之后新学会的技能,哪怕不干活也不能出错,有事请示领导,没事更要请求领导,以此向领导表明属下时刻将领导放在心上! 哪知道这招用到县令夫人身上,一点也不管用。 县令夫人可不是天天坐镇前衙的县令大人,不管是审案子还是处理全县庶物,都得出来跟大家打个照面联络联络感情。人家是妇道人家,功成身退之后,缩在后院说不出来就不出来,赵二也没那胆量跑到后院将县令夫人揪出来。 他十分惘然的回到了前衙去,留守的差役围了上来探听消息,「夫人见你了?夫人说什么了?」瞧那情形哪里是握忧他的处境,反倒成了县令夫人的脑残粉,分明是面对偶像燃起的八卦之火。 钱章就跟没睡醒似的,一脸的梦幻,问不到赵二也不要紧,自行发挥想象就好:「夫人有勇有谋,以一敌十不在话下(亲眼所见外加给偶像加分),若是跟着夫人去捉贼,都要放心几分呢!」 衙门差役就跟片儿警似的,不管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还是飞天大盗人命凶杀的大案,谁也保不齐就发生了。若是有个勇武的领导打头阵,胜算就大了太多。 v第五十三章 不怪钱章跟一众差役有此想法,便是高正也早有此念,只暗下可惜县令夫人身为女子,不能招揽旗下。 这两日这四名差役跟那名当日吓的不轻的笔吏没少在自家妇人面前提起县令夫人。这些妇人都不曾见过新任的县令夫人,只知她年纪很轻,回头将自家夫君的讲述再加上自行发挥添加的细节,向自己的姐妹闺蜜街坊邻居等等扩散,再加上贺氏灭门案在整个南华县都引起了轰动,很快县令夫人审案的经过便以一种诡异的方式传播开来。 有说县令夫人日审阳夜断阴,还能与怨鬼通灵,也有传言县令夫人以一敌百都不带喘气的…… 各种离奇的小道消息满天飞,很快铺满了大街小巷。 半个月之后,视察秋收的县令大人与县尉大人带着众差役以及翻译回来了。 出了趟远门,大家先各自回家洗洗休息休息,再前往衙门报道。 许清嘉回来的时候,胡娇正在后院子里与学前扫盲班的小朋友们一起做游戏,她当老鹰,小朋友当小鸡,当母鸡的正是尼南家的四小子,送进扫盲班的那孩子。 这游戏其实很寻常,可是小朋友们发挥想象,只要想想夫人能日审阳夜断阴,当真与老鹰有共同的特质,凶残狠毒什么的,不过夫人是针对犯罪分子,老鹰是针对小鸡,都要激动的浑身发抖了。 因此这游戏就玩的格外有刺激性。 胡娇每往小鸡队伍中扑过去,就引起小鸡们受惊的尖叫,一张张小脸都紧张的盯着她的行动,以前觉得和善的「姐姐」变身「恶人」,那种头顶悬着即将降落的恐惧都要吓的小心脏加速跳动。 胡娇与孩子们扑腾着玩了半个时辰,已经玩的一头的汗,一共三十多人的队伍被她叨走十几只小鸡,其余的小鸡们跟在鸡妈妈身后警惕的看着她,生怕噩运落到自己头上,成为老鹰嘴里下一只被叨走的小鸡。 这些孩子三十多人组一队,都是轮换着组队当小鸡,唯独老鹰不换岗,最后她累的朝后一躺,整个人都躺在了草丛之上,大喊着:「不玩了不玩了小鸡太多老鹰吃的要撑死了!」 小鸡们全都跑了过来,围观这只被「撑死」的老鹰,其中一名四岁的学童还小心的戳了戳她的脸,「热的,还没死呢!」其余学童轰然而笑,方才的紧张害怕立刻被冲散了,都围在她旁边议论怎么处理「这只撑死的老鹰」。 正议论着,胡娇头顶的天空探进来一张熟悉的脸,带着满脸的笑意瞧着累瘫的她,「好玩吗?」 胡娇愣了下,眨了下眼睛再瞧,小鸡们已经规规矩矩起身,都向着许清嘉行礼:「先生好!」县令大人兴致上来也给孩子们兼任下启蒙老师,过过讲课的瘾。在县学里,他不许孩子们称呼「大人」,皆是先生弟子而论。 「累死了还不快拉我一把?!」胡娇向他伸手,后者挥挥手,让孩子们散了,一把将地上躺着的毫无形象的老婆拉起来,牵着她的手回家。见她脸蛋红扑扑的,鼻尖还有沁出来的晶莹的汗珠,与这帮孩子们打的火热,心中瞬间涌上来一种「我的老婆是个善良天真的小丫头」这种柔软的想法,若不是背后还有远远目送着的小盆友们,县令大人都要将老婆直接搂进怀里了。 进了县衙后院,将那扇连接着县学的门给锁起来之后,县令大人抱着老婆抵在门板上,狠狠亲了下去。 很快,他就会知道,他所有自以为是的想法都是错误的。 他娶的老婆存在的意义,大约就是来不断的刷新他的三观,让他一次次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的。 年轻小夫妻久别重逢,比之新婚之时更为甜蜜百倍。 这院子里只有他们夫妻俩人,就算胡天胡地的折腾起来,也不怕有人听到响动。 许清嘉泡了个热水澡,又吃了口热汤饭,洗去一路风尘,与老婆好生甜蜜了一回,便搂着媳妇儿歇息了。 他这一路上车马不停,又统计各村寨的耕田以及税赋,给各村各户定出了明确的税收指标等于是推翻了朱庭仙往前的税收数目,重新量定,工作量巨大,随行的差役们跟着都累惨了。 不过他这种把办公桌搬到田间地头去的务实的工作方式,一致赢利了老百姓的交口称赞。倒是当初出过银矿的石羊寨,今年秋收不太好。他们这个村寨原本是指着银矿过日子的,如今银矿被收为国家,由军方接管,矿工却依旧招的是本地人,于是这个村寨的青壮劳力们依旧去做矿工,疏于耕田,因此收成并不好。 个别村寨的特殊情况,许清嘉也不可能管得过来。这种「官方与军方都有份管理」的村寨,实际情况是比较复杂,他就决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自从军方接管了南华县的银矿,早已将驻兵从南华县撤出去了。许清嘉这次出门,难得碰上了崔五郎,二人还叙了叙,才分道扬镳。 第二日天光大亮,许清嘉才醒过来。 他醒来的时候,身边人早已经起床了,床头的小几上放着替他准备好的衣服,从内到外,十分妥贴周全。他收拾整齐了,就着盆子里胡娇洗过的残水净了把脸,摸了下茶壶,居然是热的,想来是老婆大清早起来烧好的,防止他起床口渴,心中一暖,就着热水青盐漱好了口,收拾的神清气爽才推开房门出去了。 院子里,他一路之上带过去换洗的好几套衣服鞋袜都脏的不成样子,胡娇一大早起来已经洗干净了,正往竹竿上晾。 自从后面花园子圈出来做县学之后,他们家晾衣服便在自己院子里了。许清嘉走过去搭把手,笑的十分温和:「阿娇怎的不多睡会儿?这些衣服也太脏了些,怎不放着我起来洗?」他当年跟着老娘寄人篱下,这些家务都做的极熟,算是自理能力很强的男人。 平日在前衙办公的衣物都算干净,只有点汗味,阿娇随手就洗了,昨日回来他提回来一大包袱脏衣服,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胡娇朝他扮个鬼脸:「大人如今是咱家的顶梁柱,哪里敢劳动大人洗衣服?!」 许清嘉在她细滑嫩白的脸蛋上拧了一把,「好生伶俐的丫头,可要老爷赏你?」 胡娇双目放光,立刻朝他伸手:「什么好东西,老爷快拿出来!」许清嘉却低头在她手心里亲了一口,「赏你了!」被暴起的老婆掐着他的腰咯吱:「今儿拿不出好东西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v第五十四章 县令大人眨眨眼,目中含春:「昨晚老爷不是刚收拾过你这丫头么,难道还没收拾够?」 胡娇仰头看看天光,外面出去了一趟,不知道是不是感染了夷人的直白,县令大人竟然越来越油嘴滑舌了,昨晚兴起之时,还搂着她逼她说些甜言蜜语,什么「想不想为夫啊」之类的,胡娇哪里说得出口?她就是典型的嘴硬心软,结果被某人压在床上一下一下杵到底,嗓子都要叫哑了。 现在谁要告诉她书生体力不好她跟谁急! 不过大白天大家都衣装整齐,胡娇可不怕他,双臂一合掐着县令大人的腰就将他扛了起来:「我读书少,老爷你可别再调戏我,不然我就把你扛过去扔到荷花池里!」 她这个威胁至少对于不会水的县令大人来说还是颇有效果的,况且被老婆这么扛着穿过锁着的那道门,在一众小萝卜头面前出洋相,那真是有损威名,县令大人立刻「识时务为俊杰」,向胡娇讨饶:「老爷我错了!夫人消消气!定然是老爷昨晚睡昏了头,今早起来没看清是夫人,只当是哪里冒出来的小丫头,这才说错了话!」 胡娇扛着他继续往那道门前面走,「这么说老爷出门这些日子,惦念的原来不是夫人我,而是外面的小丫头?这是被哪个村寨的小丫头勾走了魂魄,还没收回来?」 「没有没有!决无此事!若是夫人不信,不若问问同行的高县尉,有他作证,夫人该放心了吧?!」 胡娇可还没忘上次高正带着县上富绅给许清嘉拉皮条的事儿,早在心里狠狠记了他一笔,「这倒是,有高县尉在,恐怕没有的事儿也能让他穿针引线,给老爷办成一桩美事!你说我该如何去谢谢高县尉呢?」 许清嘉被她扛在肩头,好在他大清早起来还没吃过呢,胃里空空如也,倒也不觉多难受,只是心中颇有几分好笑,看来阿娇这是记恨高正了,软声软语在她耳边说好话:「阿娇妹妹想多了。就算高县尉想拉郎配,还有十来个夷族小娘子对着你家老爷我唱情歌,可是老爷我听不懂啊,都白瞎了人家一番心思。」 正好到了园子门旁,胡娇将他放了下来,从腰间去掏钥匙,「啧啧,听起来老爷这是后悔自己不会夷语啊?不然开口唱和,一路之上恐怕能收得几美吧?正好今儿院子里教夷语的先生回来了,不若打今儿起就将老爷送进去学夷语,省得以后老爷连个情歌也不会对。」 许清嘉趁此机会立刻抱住了胡娇的腰肢,将她抵在门板之上,目中笑意氤氲,先在她鼻尖轻巧的吻了一下,这才将她整个人都搂进怀里满足的叹气:「真没想到为夫居然娶了个小醋坛子回来!」一面低头去吻她,最后吻着吻着二人又沿原路回去了。 一路甜甜蜜蜜打打闹闹,似乎将外面的世界都忘了,等到想起来吃饭这回事,都已经中午了,胡娇从许清嘉怀里探出头来,往帐子外面去瞧,光裸的肩上全是红色的印迹,「好像……快要到中午了……我灶上还炖着鸡汤呢。」 许清嘉搂着她慵懒的都不想动了,只觉月余以来就数今日过的最舒服,连肚子也不觉得饿,真是有情饮水饱。不过眼瞧着老婆要挣扎着下床,他便起身将她按回被窝,自己起身:「你且躺着,我去盛了来吃。」 胡娇便往被窝里缩了缩,等县令大人去端汤端饼子。 凉菜是早就拌好的,滴了几滴香油香醋拌好的红根绿叶儿的菠菜,颜色漂亮食之清甜,还有一早就烙好的饼子,外加野生菌鸡汤,等到许清嘉端了过来,在床上摆上小炕桌,胡娇便披着外衫拥着被子吃了起来。 本来是极为寻常的家常小菜,一顿饭也吃的甜甜蜜蜜,县令大人自己喝一口汤,还要给老婆喂一口汤里的菌子,再用油嘴在她脸上印个印子,直惹的胡娇瞪眼,他却哈哈大乐。 胡娇只能拿帕子来自己擦干净了。 与这人相处的越久,越熟悉,便觉得他越无赖。早先还当他是端方君子呢。连胡厚福都被他骗了,只当他就是个文雅书生,哪知道他戏弄起人来一套一套的。 饭后二人靠在一起消食,胡娇吃的有些撑,靠在他怀里直哼哼,县令大人便搂着她轻轻的替她揉肚子,手摸到她的小腹的时候,心里一动,更是轻了几分,等于是轻轻拂过,倒惹的胡娇问他:「老爷是不是没吃饱?」连个揉肚子的力气也没有。 许清嘉呵呵一笑,只作不解其意。 他搂着她,讲起旧事。 「……我小时候也是极淘气的,上树掏鸟下荷塘捞鱼,有次还差点淹死在荷花池。有时候还闯进爹爹书房,将他的书画都胡乱糟蹋一气,不过爹爹脾气好,从来不生气,只说小子不淘那是闺女,就不是小子了。有他这么纵着,我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后来……寄居在舅舅家,起先还是孩子心性,淘气了几次,娘亲气的狠了,从来不曾发脾气的她将我狠揍了一回,我就乖了很多。后来便越来越懂事……有时候跟阿娇呆着,就觉得倒越来越像小时候了,忍不住就想淘气……」 年深日久,父母在世的日子也许算是他生命中最快乐幸福的生活了,所以语调里还浸染着当初的快乐与深深的怀念。胡娇也记得自家老爹在世之时对她宠的无法无天,某些方面来说,他们的命运有共通之处,只是胡娇幸运的是还摊上了个好哥哥胡厚福,因此哪怕父母双亡,也并没受什么委屈,至今还是个横冲直撞的性子。 她心中微悯,大约每个学会看人脸色的孩子都必然要经历一个心酸的过程。因此那些天真不解世情的岁月就格外令人留恋。她将自己使劲往许清嘉怀里塞了塞,仿佛是以最亲近的姿势来表明自己的亲密之意,嘴里却道:「你现在见天淘也没事儿,我会代替婆婆管教你的。打屁股还是扔荷花池,你自己选一个喜欢的。」 许清嘉低头在她耳垂上咬了一口,哑声低语:「都不选!我选这个。」不住往她耳洞里吹热气。 这日县令大人往前衙去的时候,不出意外的到下午了。跟着他出门的人早都已经来衙门坐班了。高正一见到他,便神色古怪,「大人一路劳顿,瞧着今儿气色不错啊。」这神色瞧着就是吃饱喝足某方面也十分满足的模样了。 他想象一下回家听到传闻的惊悚感,都觉得县令大人真是胆量气魄异于常人,不由十分佩服。 「县尉也气色不错。」许清嘉翻着案头放着的卷宗,随口道:「有没有问过赵二,咱们出去这些日子,县上可有什么大事?」 高正还当他一早就知道了,夫人怎么着也要表表功劳的吧?没想到夫人做好事不留名,将这事留给他们前衙的人来做,当下便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县令大人:你家老婆太能干! 「不如……叫赵二钱章他们过来回话?」反正他也不在县上,谁留守县衙,前来跟大人回个话也是应该的。 不多会儿,赵二钱章便一前一后的来了,听得许清嘉问起县上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赵二便有几分犹豫,瞧瞧旁边钱章跃跃欲试,大有「要替自己的偶像表功」的冲动,他只能硬着头皮道:「别的事倒也没有,都是些小事,只有一件事……」在县令大人瞧过来的眼光里,十分艰难的回答:「大约在半个月以前,县上出了一桩灭门惨案,一家五口被杀!」 许清嘉一下子站了起来:「啊?!尸体呢?可有验看过?有没有嫌犯的线索?」 高正在旁扭过头去,假装研究县令大人座椅靠背上的花纹,反正他不在县里,发生了什么都只是道听途说,坚决不能拿到县令面前来。 赵二见县令大人似乎要立刻准备起身去查看凶案现场的打算,忙道:「尸体都已经拉到义庄去了,这会儿恐怕老杨头都已经处理掉了。被杀的那家人院子也被封起来了——」后面的话未说完,已经被许清嘉打断:「胡闹!案子都没破,怎么能将尸体处理了?!这不是胡闹吗?!」 v第五十五章 钱章在旁插嘴:「大人,案子已经破了,是那户人家的邻人男子所为,凶手都已经打进了大牢,口供都已经录了,犯人也已经签字画押认了罪,只等大人来了结案呢。」最后意犹未尽的加了一句:「这案子还是夫人破的呢!」语气简直不能够骄傲! 「什么?」 许清嘉的下巴都要惊掉了。 赵二此刻十分理解县令大人的失态,想当初他听到这件案子被县令夫人破了的时候也是这副表情。还当自己耳朵出毛病了呢。 钱章见县令大人确实不知,为了替偶像歌功颂德,少不得要再来一遍当日破案的实况转播,顺便当着赵二的面黑了他一把,将他当日装病,推了此事给夫人顶雷,夫人二话不说接下这件事,亲自勘察凶案现场,又再三再四传访贺家邻居,最后更是亲力亲为扮诈尸吓的吴逢吐露了真话,破了案子都讲了一遍。 他讲的很兴奋,县令大人听的很梦幻。 县令大人昨晚到今天上午,一颗心还沉浸在「我的老婆是个光明的小天使说不定此刻肚子里就已经揣着另外一只小天使」的幸福生活里,忽然之间听到另外一个版本的故事,那个版本里「我的老婆能通灵,我的老婆会断案,我的老婆酷炫吊炸天……」完全无法接受好嘛! 这分明是传奇故事里的人物,哪里是睡在他身边的阿娇妹妹?! 这也太震撼人心了! 作为县令夫人的脑残粉,钱章完全没有考虑到此事对县令大人的冲击力,顾自夸耀县令夫人的丰功伟绩,并且旁敲侧击的向县令大人献上对偶像的仰慕之心。 没办法,自那日办完案子之后,夫人就深居简出,不但是求见的赵二没见到真人,便是他们都没机会见过夫人,压根没机会对偶像表达仰慕之意。 许清嘉勉强接收了钱章委婉的请求代为转达向偶像致意的仰慕之情,几乎以梦游般的状态查看了贺家灭门案的卷宗,又提审了犯人吴逢,还让人去城外请了老杨头来。老杨头跟县令大人谈完了话之后,双目放光颇为期待的表达了想要见一见夫人这位女中豪杰,顺便再次与她谈一谈解剖这项伟大的事业。 因为他做仵作这么多年,人人都道他操的是贱业,可是唯独夫人那天夸赞了他一句:「解剖其实是门很重要的学科,杨叔经验丰富,对人身体的了解恐怕连医术高超的有些大夫都比不上!」一句话就肯定了他一生职业的价值所在。 知音呐! 县令大人似乎心不在焉,听到他这个请求,只道夫人这两日身子不适,以后有机会再让他们见面,便打发老杨头走了。老杨头走到半道上才拍了下自己的脑袋,暗道一声「老背晦!」他都这把年纪了,老婆过世也足有三十多年了,也没个子息,就一个人孤伶伶住在义庄,寻常女子哪敢嫁给他?想想他那双摸过尸体的手,也觉得浑身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因此老婆过世之后,老杨头也一直未曾续弦,差点忘了年轻夫妻蜜里调油,正在兴头上,县令夫人这几日不得忙着侍候大人,哪有空与他这老头子闲聊? 许清嘉回后院的时候,都还有几分恍惚,只觉得一切都不可思议。 这件案子无论是从破案的时间速度乃至方法,都充满了「阿娇式的大胆」,其实想想颇为符合阿娇一贯的形象,她身上似乎永远有一种说不出的生机勃勃,很难说那是傻大胆还是真聪明。 等他坐在饭桌上,端起饭来,却忘了吃,被胡娇催促着吃饭的时候才有了几分清醒,抬头瞧见了胡娇,心里冒出一句话来:家还是那个家老婆却已经不是那个老婆……呀呀呸!家还是那个家老婆明明还是那个老婆……却又不是那个老婆…… 一句话都要把自己给绕晕了! 他的心绪颇为复杂,很想开口问一句:阿娇真能通灵? 又怕问出这句话来吓着了她。就好像她真的隐藏了什么秘密一般。 难道当初他吓唬她的时候,说起县衙里惨死了多少人命,她真的能瞧见什么,所以才吓的不行?! 想到这里,许清嘉心中颇为愧疚,只觉得自己当初设计阿娇与他同床,似乎有欺负人的嫌疑,还有点心疼她被自己吓住了。想到此,他展颜一笑,替她挟了一筷子肉,「妹妹快吃,吃完了好生休息。」 本来是一句寻常的关怀,可是听在胡娇耳中,想起昨晚到今日的胡闹,只觉后腰还有几分酸意,横了他一眼,低头扒饭。 吃完饭之后,许清嘉总算从震惊中醒过来了,无论如何,老婆能干是件好事,他除了默默向老婆献上自己的膝盖之外,顺带给老婆点上三十二个赞之外,还跑到书房里去,给大舅哥恭恭敬敬的写了封信,就想问问老婆大人从小到大可有什么异状。 好歹现在已经有了前面的事情做铺垫,就算大舅哥跑来跟他讲,我家妹妹能掐会算,他都不会太惊奇了。 最后当他回到床上去,搂着已经睡着的胡娇细细的腰肢,盯着她秀丽的带着点英气的脸,怎么也想不明白,我家老婆为何这么能干? 想想他家大舅哥,就是个宽厚的好人,平生唯一会的技能就是杀猪,又不好说谎,又没什么特异之处,偏生教养出来的妹妹有这种奇怪的技能,当真难解。 最后,他亲了亲胡娇的脸蛋,也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过了段日子,当许清嘉在茶楼听到说书先生将「县令夫人断案」一事经过艺术再加工,当做茶楼的压轴曲目,搬上了舞台,惊的茶盅都差点掉下来。 这时候,案子都已经结了,吴逢连同卷宗都已经押送到了州府衙门,而在遥远的沪州,胡厚福正自己磕磕绊绊的读完了妹婿写来的信,一头雾水,不知道他想表达啥。 他家阿娇自小活泼调皮,除了力气大点,能吃能玩能睡,没一点毛病,又乖巧又懂事还体贴他,哪里有奇怪的地方啊? 胡厚福是个好兄长,这无庸置疑。 v第五十六章 接到许清嘉含义奇怪的信之后,他整个人便陷入了一种焦虑的情绪之中。为了怕自己读起来词不达意,不太能明白妹婿想要表达的意思,他又特意花了两文钱去街上请了个秀才读信。 魏氏见他忧心小姑子都到了食不下咽的地步,晚间歇下还忍不住替他排解:「别是……妹妹哪里惹的妹婿不高兴了?许郎当了官的人,总有几分官威的吧?」再说小姑子那个暴脾气,还真保不齐是这桩事。 胡厚福更是着急上火了。 「阿娇从小都不惹事,别人若不欺负她,她好说话的很,难道是妹夫纳妾了?在外面有人了惹阿娇不高兴了?阿娇……不会把妹夫给揍了吧?」就他家妹子的力气,万一把妹夫揍出个好歹来,说不定还真有其事呢。 「瞧你说的,咱妹妹能是揍夫郎的人吗?」魏氏本来是劝他的,都被他的猜测说的要上火了。 胡厚福十分肯定:「要是妹婿真有什么惹她不高兴了,我还真相信阿娇会揍他。不过……若是阿娇都气到要揍他了,那铁定是妹婿做了什么让她生气的事情。」总归错处肯定不在自家妹妹这里。 魏氏都被他这般护短的态度都逗笑了,「是是是,一准儿不是咱家阿娇的错!不定就是许郎做了什么出格的事儿了。你若是实在心急,就将铺子先歇业了,亲自去南华县瞧一趟。横竖妹妹也走了一年多了,到现在还没听到喜信儿,我那日还在娘娘庙里求了张符来,你拿过去亲手交到妹妹手里,让她贴在床头,待有了喜信之后再烧了。」 这提议让胡厚福眼前一亮:「那我明儿起来就去找镖局,看有没有去南华县或者路过的商队,我这就跑一趟。只是家里要让你一个人操心了。不行就将岳母接了过来陪你些日子?」 夫妻两个当夜就议定了行程,第二日起来之后,就忙活了起来。胡厚福去外面镖局联系商队,魏氏在家里准备给胡娇夫妇带的东西。一年多没见,她还真给胡娇准备了不少东西,从贴身衣物到鞋袜,还有一两套幼儿穿的衣服,从里到外煞是齐全。 反正这东西迟早用得上,这次胡厚福亲自去,正好带了过去。 一切准备停当,胡厚福联系好的商队也到了出发的日子,他提着两个大包袱跟着商队出发了。晓行夜宿,足足走了一个月,才到了南华县地头。那商队还要转往他处,算是路过南华,进了城之后付了银子,他便找人问了路,直奔县衙而去。 县衙正门处,今日恰钱章值守,见得一个粗壮的汉子风尘仆仆背着俩大包袱要直往衙门里闯,忙拦住了:「大人这会回后院吃午饭去了,不审案子,你若有什么冤屈,等下午再来。」 胡厚福随手一扒拉,钱章的小身板便转了个圈:「我是许县令的大舅兄,不申冤。」 钱章转了个圈头都晕了,扶着门柱子才站稳了,从后面扯住了胡厚福的后脖领子:「说你呢往哪闯?大人下午才来呢!你说你是谁来着?」 胡厚福在上一次接到胡娇的信之时,就得知许清嘉升官了,干翻了原来的县令,自己爬上去了。这事还颇出乎他的意外,当时还饮了一壶酒以示庆贺。被钱章扯住了脖领子,索性转头回来,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告诉他:「我是许县令的大舅兄!」他长这么大都没在衙门里这么横过,今儿可是头一次。 钱章傻眼了:「你说你是……夫人的兄长?!」 见胡厚福点点头,钱章瞬间双目放光,扯着他就走:「舅爷跟小的来,夫人若是知道舅爷远道而来,不定多高兴呢!也不知舅爷是多住些日子啊还是过两日就走,回头小人请舅爷去外面吃酒耍子……」絮絮叨叨,扯着他出了县衙的门直奔侧门而去。 胡厚福被他的热情都弄的有几分不自在了,暗自在心底里嘀咕:别是妹婿当官有些贪婪吧?倒是让县衙里的差役都这般小心巴结? 钱章到了侧门,兴奋的直拍门,「大人,你家来亲戚了!」侧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了。 侧门正对着的石子小道尽头,县令夫人肩头扛着个人,朝侧门望了过来,瞧见侧门口立着的人,随手将肩头扛着的人一扔,几步便窜了过来,钱章顺着夫人跑来的方向瞧过去,县令大人一脸尴尬的坐在地上,朝着远去的夫人徒劳的伸手:「阿娇——」 钱章慌忙举袖遮住了双眼,以示自己什么也没看见,就这样遮着脸往前面去了。 ——他什么也没瞧见,既不知道大人每日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也不知道夫人将大人当石碾子一般的练举重,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最傻眼的还要属胡厚福。 虽然设想过自己彪悍的妹子会揍妹夫,但想想是一回事,亲眼所见又是另外一回事,真到了眼前,他都不知道如何处理眼前的情景。 要偏袒肯定还是偏袒自家妹子,可是……对着老实的妹夫,若是不主持公道一回,似乎也说不过去。况且妹夫现在是县令了,总要给他留几分面子。 差役机灵是跑了,他这撞上门来,总不能装作路过吧? 胡娇是做梦都没想到自家大哥会不远千里的从沪州跑到南华县来,这侧门每日都开着,县衙后院倒也没谁敢随便推开。 见到自家哥哥,她就将肩头的许清嘉给丢到脑后了。 最近二人玩惯了这游戏,她要么在县学里跟孩子们玩老鹰捉小鸡,要么被县令大人捉到床上玩,折腾的狠了她就将县令大人扛到肩头作势要去扔到荷花池里去。今天中午吃完了饭,本来好好的消食,县令大人起了歪心邪念,胡娇怒从心头起,想将这个白日宣-yin的混蛋给扔出去,才扛了许清嘉从房里出来,走了一段路就被钱章推开了门…… 后面的事情,不说也罢。 胡厚福被妹子拖进了门,他在扛着两个大包袱的情况下还主动转身,好心替妹妹把门拴了起来,以防她这彪悍的名声传到外面去。 胡娇接过他手里的两个大包袱,许清嘉也已经爬了起来,满脸通红的赶了过来:「大哥来了,怎的不不提早传个信儿,我好派人去接。」 胡厚福脸比他的还红,也是臊眉耷眼的跟他客气:「这不是……我心急,想着早点过来就没告诉你们。」早知道能看到这一幕,怎么着也应该先找个客栈住下了,派个小二上门来通知一下,约好了时间自己再上门来吧?! 他都后悔死了! v第五十七章 胡娇倒是一点也没觉得哪里不妥,哥哥远道而来,她都高兴坏了,将包袱放下之后,拉着胡厚福问长问短,茶都是许清嘉倒的,等问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胡厚福需要洗一洗,还要好生吃一顿,这才意犹未尽的准备去厨房烧水煮饭:「哥,你先坐会儿,我这就去烧热水,你好生洗洗,吃完了饭咱们再聊。」 许清嘉忙拦她:「阿娇烧大哥的洗澡水就好,我让钱章去外面订一桌酒席来,咱好好给大哥接风洗尘。」 胡娇去灶下烧水的功夫,许清嘉拿了银子去前衙,让钱章去订席面,胡厚福一个人坐在厅里瞎琢磨,瞧这样子,妹夫似乎……也没生气嘛。 难道是……平日被妹子给揍惯了?欺压着欺压着就习惯了?! 他咂摸了下,觉得就算自家妹妹……在婚内不太讲道理,真的欺负妹夫了,但是既然妹夫都没找他告状,他就索性装不知道得了。最好的结果就是妹夫习惯了阿娇的管束,以后哪怕当了再大的官,后院还是自家妹妹说了算! 这个结果他还是比较满意的。 等到许清嘉从前衙回来,坐下来之后,他才委婉的向许清嘉表达了下慰问之意,「阿娇……力气是大了点,平时玩闹起来没轻没重,妹夫可别恼啊。她心肠可软了,就是不会说甜话儿!」 许清嘉关注的重点并不在这里,况且方才还真是他们夫妻俩在玩闹,并非胡厚福暗自猜测的「妹夫被妹妹天天给家暴」这么严重的问题,当即笑道:「她是力气挺大,打小就力气大,闹起来就图个好玩……」被老婆给摔倒在舅兄面前,怎么说也有点让人脸红,许清嘉还是略提一提就跳过了。 他关心的是,舅兄不远千里的跑过来,难道真有什么需要提点他的,阿娇的奇异之处?! 县令大人一脸严肃的瞧着舅兄,胡厚福被他的严肃所感染,也盯着他问的小心翼翼:「收到妹夫的信我这一路紧赶慢赶就过来了,可是阿娇……她哪里不舒服?」 县令大人很想揪着大舅兄的衣领问一句:大哥你家妹子通鬼神你造吗? 当日胡厚福泡了个热水澡,吃过了外面酒楼送来的席面,被胡娇拉着聊天,从家事聊到了外面的左邻右舍,以及市井闲语,聊无可聊还拉着他的手不肯放开,最后还是胡厚福自己撑不住了,坐在那里直打呵欠。 「阿娇,大哥一路上都累坏了,还是让他好好睡一觉,明儿再聊好不好?」还是许清嘉看不过去了,才劝住了她。 胡厚福见到妹子不但没瘦下来,个头还长高了,显见得伙食不差。当了官家夫人,身上穿的也是家常面料,不过他也知道自家妹子不是爱钻研穿衣打扮的性子,倒也没什么奇怪的。况且妹婿温文尔雅,待阿娇又着实温柔,哪怕当着他的面被家暴,也不曾见面就告状,有休妻的念头,他就觉得这一趟跑的很值。 不是亲眼所见,哪怕胡娇在家书里写的花团锦簇,他也要多思虑两遍,想着是不是这丫头瞒着他了。 这夜胡厚福处的十分香甜,连梦也未曾做一个。第二日起床之后,许清嘉已经去前衙处理公务了,胡娇给他做了碗饵丝,配着小菜以及酱香牛肉片,还有花卷,倒也吃的十分开怀。 吃过了早饭,胡娇又带着胡厚福去街上逛了一圈,买了些本地的特色小吃,乳扇雕梅竹筒米酒之类的,提了一串就回来了。 许清嘉已经从前衙回来,等着他们兄妹了。 他不到旬休便只能在前衙坐镇处理事务,今早又有两桩案子要审,一件是偷牛案,一件是偷鸭案,都算不得大案,可是又非他不可。舅兄前来,他却没空招待,想想也觉得不好意思。 下午的时候,许清嘉便派了钱章带着胡厚福去街上转转。 自上次钱章在他面前将胡娇讲的神乎其乎,许清嘉似乎便发现了他的才能,这小子口才不错,讲起来活灵活现,有时候便召他过来聊些市井传闻。 钱章心眼灵活,又对县令夫人崇拜不已,自思夫人兄长,必定是乐于听别人夸夸夫人的,这话他亲自讲就也要有人起个头,必须是借别人的嘴说出来,在旁佐证,他再以目击证人实况转播一番,才显得他不是刻意拍马屁的,还让舅爷知道了自家妹妹有多能干,想想就完美。 他先带着胡厚福满县城转了一圈,想着男人的通病,见到美色就走不动道了,也不知道舅爷好不好这口,便将他带着从红楼那条街走过,下午已经睡起来的姐儿们都正倚楼迎客,见到他们路过,顿时一路哥哥郎君的叫了起来。 胡厚福何时见过这种阵势?立刻催促着钱章速速离开。 钱章从心里大松了一口气。 其实带着舅爷逛窑子,不见得是好差使。万一夫人不待见这种行为呢?大人自从郑婉娘之后,都已经绝足风月场了,若是夫人不高兴了又如何是好? 可是招待舅爷,最主要还是要教舅爷满意。男人的乐子无非是吃喝嫖赌,既然嫖不在此列,路过赌坊的时候舅爷的眼神都不往里瞟,显然也是不好此道,剩下的就简单多了。 钱章带着胡厚福直奔茶楼。 南华本地产茶,说是茶楼,其实也供饭,只是过了饭点便有说书先生摆上了架子鼓讲古,有时候也讲讲今人传奇,多是改编的善恶因果的故事,不过最近场场爆满的压轴大戏却是县令夫人破案。 他们来的早了点,说书先生还在讲一个书生与个富家小姐的爱情故事,正讲到收尾处,那富家小姐跟着穷书生私奔,穷书生十年寒窗苦读,一朝成名,带着富家女回娘家,穷书生用鼻孔与岳母讲话,报复她嫌贫爱富,最后那富家岳母好生向穷书生赔礼道歉,穷书生才用鼻孔原谅了富家岳母。 富家小姐深感夫君宽宏大量不讲前嫌,准备后半辈子为奴为婢的侍候他,颇有一些茶客喜听这种故事,时不时叫声好。 等这个故事讲完了,胡厚福与钱章开始续第二杯茶的时候,说书先生一敲架子鼓,开了嗓子讲起了县令夫人日断阳夜断阴之事。 一众茶客听的津津有味,胡厚福则差点将茶杯摔下去,听到县令夫人在义庄审案那段,讲的活灵活现,」……那贺家一门枉死,都托了县令夫人申冤。夫人夜夜被亡魂扰的不得安枕,便将公堂设在了义庄停尸房……」后面便讲到县令夫人破案的细节,冤魂如何在夫人背后襄助,夫人如何察颜观色,从二名嫌犯之中查出真正的杀人凶手…… 说书先生一张利口,讲的活灵活现,大热天有降热消暑之功效,直教胡厚福后背都起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v第五十八章 他喝了一口热茶,怀着一丝侥幸道:「听说你们前任县令被抓,没想到他家夫人还挺能干,居然会审案子,还通鬼神……」阿娇的信里没写过啊。 只知道前任县令年纪老大,那夫人年纪定然也不小,可是案子里的县令夫人却……却是个不及双十年华的妙龄女子啊。 钱章听到入神处,转头笑的十分开怀:「舅爷哪里话,这故事里讲的县令夫人正是咱们县如今的夫人舅爷您的亲妹子。这事儿还是数月之前发生的,当时小人也在场呢。」巴拉巴拉讲了一通,倒是比说书先生讲的还精彩。 可怜的胡厚福咔吧一声,手里的茶盅掉了。 ——这小子说的这位县令夫人……不是他家妹子吧?! 胡厚福妹子养到十六岁,都嫁出去一年多了,才考虑教育问题,怎么都觉得有点晚了。 他仔仔细细的回想了一遍自家妹子从小到大的事情,一点奇怪的细节都不曾想起来过,她就是个除了力气大点之外,能吃能睡能玩的活泼的小丫头,真的真的……没什么奇异之处啊! 现在他能理解妹婿当时是以何种心态给他写信了。 这事外面讲的有鼻子有眼,连钱章这个目击证人也讲的神乎其乎,只差向他吹嘘亲眼瞧见他家妹子通灵了,连胡厚福都差点被钱章洗脑。 回去之后,这次不用许清嘉再开口,趁着胡娇去厨下准备晚饭,他拉着妹夫躲到了自己睡觉的厢房里,小声问他:「阿娇……她有奇怪的地方?」 这事必须得问清楚了。 听说有种人是开了天眼的,能瞧见常人瞧不见的东西。往不好了讲,这种人因为天机外泄,通常都会折了寿数,他家妹子应该不在此列吧? 许清嘉看着舅兄神神秘秘的,就猜到他估计是被钱章那小子给讲了一通阿娇破案之事。自从钱章跟着阿娇出过差之后,都有点神神叨叨了。这小子提起阿娇来都恨不得顶礼膜拜,有时候许清嘉都有种打他二十板子好让他住口的冲动。 不过这小子嘴甜,人又勤快,很识时务,在历次的清洗之后居然还留了下来,就……勉为其难先用着,记下这二十板子了。 「本来……也没什么奇怪的。」许清嘉很羞愧:「只是刚住进这院子的时候,为了好玩……我还吓唬过阿娇呢,说这院子里南诏国灭的时候死过好多人,恐怕把她吓坏了。那时候……」不知道我她通灵来着着。 大哥我真不是故意的啊! 你跟嫂子好不厚道,这事竟然从来没告诉过我一声! 许清嘉心底坦荡,倒不惧鬼神,也没觉得老婆除了力气大,外加一个通灵的技能有多可怕,只是有点可怜她,也不知道她自己害怕成什么样子了,从来也没听她提过。 偏偏她又是个倔强的性子,赵二将案子推到她头上,她原本可以不管此事的。说到底她只是个妇道人家,出了事有男人扛着,哪里需要她亲自站出来审案,还要勘察凶案现场,在停尸房装死人? 许清嘉每想一遍,都心疼自家小媳妇,更恨赵二临阵退缩,又有平日的不作为,赏了他二十板子,打的皮开肉绽,被人抬回家里去养伤了。更将他从捕头的位子上撸了下来,仍旧做个寻常捕快,相应的提上去的待遇也降了下来,又革了他两个月米粮,以示惩戒。 最近这段时间,县令大人最为烦恼的课题是:怎么疏导老婆在通灵审案之时心灵受到的伤害。 假如老婆扑进他怀里哭两声,或者抱着他撒娇表示,老公伦家好怕怕,那还好说,他可以慢慢开解。可是偏偏是胡娇这种咬死不吭声,该干嘛干嘛,玩起来特别凶,笑起来特别狠的,县令大人在旁反倒看的胆战心惊。 这是……被刺激的狠了?! 不然他何至于要向大舅兄求助啊? 亲手扒拉阿娇长大的大舅兄表示很茫然:通灵?阿娇真的通灵?几时增加的新技能求科普! 哥真的不知道啊! 胡娇在胡厚福与许清嘉担忧的眼神里笑的肠子都要打结了。 通灵?日审阳夜断阴? 她揉着肚子,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这两个月里,县学扫盲班的孩子们每次从家里回来,总有些问题要向她请教,诸如阿姐的亲事成不成,出门在外的阿爹能不能顺利回来之类,完全拿她当巫师来求吉凶。 她当时都是怎么回答来着? 胡娇擦着冷汗想了想,似乎……她当时都是好话,还好为了安抚这些孩子们,她的话都十分的吉利。 能够因为一件案子而收获大把的脑残粉,这是胡娇未曾预料到的。 只不过胡厚福与许清嘉的担忧全然不在她的预料之内。本来许清嘉从外面回来之后,她是有必要向他讲一讲自己的作为。只是这个世界内外有别,职权分别,她已经越界,也不知道许清嘉会不会高兴,索性就绝口不提此事。 在她的观念里,夫妻相处最好也别踩过对方的底线,免得在婚姻生活里滋生不愉快。 v第五十九章 能够包容自己一切的那是老妈,不是老公。 抱着这样的观念,她难得安于后宅,偶尔出线一次,又假装自己压根没做过此事,许清嘉不提,她也乐得装傻。 讨赏就不必了,反正县令大人所有的收入都无私上交,再从她手里领零花钱。就算讨赏,也不过是从她左手口袋里掏出来放到右手口袋里而已,压根没什么区别。 却不知许清嘉不提是被老婆的能干给吓着了,完全没想到她能做成这么一桩漂亮的事情,完全是突破了他心里那个只是力气大又热忱的老婆形象。又因为她的绝口不提,不知道在心里衍生出了多少个奇怪的念头。在得知连大哥也是被他写的信召来的,胡娇更无语了。 「这事你就不能问我啊?」 县令大人此刻做了个巨傻无比的动作,他挠了下自己的脑袋,显示出了智商上难得一见的捉急:「这不是……这件事情太奇怪了嘛?!」 胡娇直问到他脸上去了:「是觉得以我的脑子破不了这案子所以这案子破的有点奇怪?」拖长了调子转头向胡厚福求助:「哥——,他的意思是你妹妹我就是个大傻蛋!」事实都摆在眼前了还不肯承认我很聪明! 学渣也有自己的优势的! 胡厚福连忙安抚炸了毛的妹妹:「哥哥信你!我家阿娇不论什么事情哥都相信你能做好!阿娇最聪明了!」他这种盲目的信任让胡娇颇为受用,顺便教育许清嘉:「瞧见了没?你以后啊就跟哥哥学着点儿!」 县令大人点头哈腰表示:以后一定努力学习向舅兄看齐! 胡厚福可不管妹妹教育妹夫,他最感兴趣的还是这件案子真的是自家妹子破的吗? 「阿娇快给哥哥讲讲,我听着外面人讲的云山雾罩,都觉得不像真的。」 县令大人也立刻洗耳恭听。 事情都过去好几个月了,胡娇终于有机会在许清嘉面前展示自己智商上的优越感了,小模样儿颇为得意,呷了口茶便开讲,从如何勘察现场到如何大胆推测,到最后诈出了嫌犯亲口吐露罪行,相比较钱章的神乎其乎,以及市井传闻,说书先生改编的故事,许清嘉在听过n个老婆大人破案的版本之后,终于有幸听到了最真实的案情汇报。 不管是出于爱护老婆的心,还是老婆讲起此事慎重的态度,许清嘉都在直觉上选择了相信老婆这个版本最为真实可靠。除了惊讶这件案子的凶残程度,最让他惊讶的还是阿娇的心细如发,观察入微。 ——真没想到女汉子老婆还有这样一面。 胡厚福听的都入了迷,最后还怪妹夫少见多怪:「阿娇本来打小就聪明的很,能破了这案子也不奇怪!我早就说嘛,这些人见不得阿娇比他们聪明,就胡乱编造些神神鬼鬼的事情来骗人!」担忧之事去了之后,他现在满眼冒光,瞧着自家妹子的眼神与钱章瞧着胡娇的眼神没什么区别。 真是太棒了,回去要立刻给爹娘上柱清香,表示下自己多年抚育妹妹有功,一定要向爹娘表表功! 许清嘉无力抚额:大舅兄你这样推卸责任真的好吗?! 明明之前还与我一样的态度,都担心的不行,怎么转眼就将此事推给我一个人了? 不过老婆没被自己吓坏,这说明她这些日子当真是在县学玩的十分开心,那真是再美好不过了。况且……有个能干的老婆这都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县令大人表示:前世我一定是个大好人,今生才能修来个好老婆! 并且为了赞扬「聪明貌美」的老婆大人,县令大人特意抽出两天空来,带着老婆与舅兄去州府玩了一日。州府比之县府自然要繁华许多,此地夷族众多,各族风俗不同,又有许多新奇有趣的玩意儿,胡娇直奔着吃食而去,胡厚福却拿出身上的银子准备全数花光:「我瞧着这里许多东西都新奇有趣,又有许多好吃的,都是沪州不曾见过的,我既然来了一趟,不如多多采买些回去,卖出去也应该能赚一笔。」 他来之前,为了怕妹妹这里需要银子,几乎将家里的积蓄拿了一大半兑换了银票,随身带着。 胡娇与许清嘉都觉得这主意不错,索性陪着他在州府转了好几转,初步商定了要贩卖的货物。本地盛产火腿,各种茶叶,以及夷人吃食玩意儿,又有山珍干货动物皮毛,沪州近南,都不产这些东西,三人在客栈里开了个单子,又按着胡厚福身上的银子来算,满满采购了三大车,雇了伙计送到南华县衙,这才算完。 既然妹妹无事,胡厚福出来的时日也不短了,没过两日便辞别了妹妹一家,要带着这三车货回沪州去。许清嘉亲自出面,在县上寻了镖局商队,又雇了伙计,还有胡娇为魏氏准备的首饰,将自家库房里的火腿搬空了一半,还有山珍之类,这才送了胡厚福走,依依不舍直送出城去也不舍得回转。 等回到家里,翻着魏氏为她准备的衣裙,以及给未来孩子准备的小衣服,更觉伤感。 许清嘉在旁开解了好几日,见她还是怏怏不乐,似乎胡厚福来了一趟,倒将她的魂都勾走了,知道她这是思乡病犯了,但他在此间任职,不独一时半会回不了沪州,恐怕以后能回沪州的机会都少之又少,最后想到她在县学开心的小模样,便多多鼓励她去跟县学的孩子们玩,连家务都被县令大人包揽了。 直等她在县学里跟孩子们泡了四五日,才又渐渐开朗了。只是她开心了,玩的花样也越来越多,带着孩子们上树掏鸟,在园子里跑跑跳跳,被跑来揪老婆回家吃饭的县令大人撞见了,总要忧心一下她的肚子。 她这般玩法……会不会有些太过? 等晚间她入了梦乡,县令大人总要拿手抚摸下她柔软温暖的小腹。 这年秋天,整个南华县交赋税都十分的顺利。往年朱庭仙定的标准很高,但交到州府去的实则只有三分之一,其余的三分之二都被他当作私财另行处理了。今年许清嘉重新核对田地亩数,按照实际情况制定了税赋,整个南华县的百姓头顶的天空都亮了,交完了税,还能过个宽裕的年,都对新任县令大人感念不已。 许清嘉带着高正亲自押了秋税去州府衙门面见上司。 他去办公事,胡娇只能一个人留在县衙后院,于是她除了去县学跟孩子们玩,有空便出门逛街,或者去高正家串门,与高娘子以及高家几个侍妾玩樗蒲。 v第六十章 樗蒲也叫呼卢,一具五子,故亦名五木。其法上黑下白。一子悉为两面,一面涂黑画牛犊,一面涂白画野鸡。凡投子者五皆现黑,其名卢,在樗蒲中为最高之采。其四黑一白,其名曰雉,其卢降一等。自此而降。 投掷时,只能出现六种情况,一种是全黑,二种是四黑一白,三种是三黑二白,四种是二黑三白,五种是一黑四白,六种是全白。 高娘子每掷,胡娇便在旁拍掌大叫:「五白五白五白……」 高正那帮侍妾里也分了帮派,有几人给高娘子助威:「五黑五黑五黑……」也有些人跟着胡娇嘴里喊着「五白五白五白……」反正赌场之上不分大小,这帮人起先赌些铜子,后来觉得还不如饮酒来得刺激,索性以酒来赌,有两次胡娇都喝的快醉了,便耍赖不肯再上场,倒引的高正一帮侍妾直笑。 「没想到夫人也会耍赖……」 高娘子替她分辩:「你们哪里知道,夫人这是想县令大人了,这才酒入愁肠,全化做了相思泪,借酒思人呢!」 胡娇被她臊的挽了袖子再上:「高姐姐你就胡说吧!咱们今儿再战!」 高家老夫人还活着,虽然高娘子管家,可头上有个婆婆总归有些拘束,也就是借着陪县令夫人,才能松快一日,她家那些侍妾也要守着规矩,也就上了赌场与县令夫人玩起来不分大小,毫无拘束,况高正也不在家,不用侍候男人,长日无聊,倒都盼着她来。 胡娇隔个几日不去,便有侍妾前去高娘子面前问问:「太太,夫人这几日做什么呢怎的也不见家来?」 高娘子也正闷的慌,索性叫了几个听话的侍妾:「不如今儿你们陪我去县衙瞧瞧夫人做什么呢。带上樗蒲,再装上几坛子酒,咱们去替夫人解解闷去,省得她一个人闷的慌。」 一行人浩浩荡荡坐着马车直奔了县衙,结果拍了半日侧门,都听不见动静,却听得后园子里笑声传了过来,便猜测:「别是夫人正在县学里吧?」 丫环机灵,跑去拍县学的大门,守门的婆子来开门,听到是县尉夫人问起,县令夫人可在,立刻笑着迎了出来:「夫人在院子里陪孩子们玩呢,快请了高娘子进来。」她们日日瞧惯了夫人跟一帮童儿玩,起先还当瞧稀罕,时间久了就习惯了。却忘了高娘子一行人等可没见过胡娇这般模样。 高娘子带着一帮侍妾们进了县学,这院子她也熟,以前来过好多次,只是改了个门而已,景致倒没改动,便沿着小路往喧嚣处去了,及至近了,才瞧见县令夫人与一帮孩子们组队玩,跑来跑去笑的跟个没出门子的傻闺女似的,好不开心。 「还当她闷的不行,我这才带了人与她解闷,哪知道她玩的倒比我们都开心!」高娘子跌足叹,又拉着侍妾的手:「咱们还是回去吧,看着她这样儿,哪有点夫人的端庄样子?」 胡娇玩的大汗淋漓,瞧见高娘子带着一众花枝招展的侍妾过来了,便让孩子们自行回去,又嘱咐大的照顾着点小的,别贪图热回去便脱衣服,先拿干净的布巾子从脖子里塞下去铺平,等吸干了后背上的汗,再换衣服也不迟。 等嘱咐完了才迎了过来,听到高娘子这话立刻笑着去拉她:「姐姐这是做什么?今儿带了这么多人来可是前几日输的太惨,今儿这是想找回场子,这才带着这么多人杀上门来示威?怎的还没战便要跑,难道是怕了我?」 高娘子被她逗的没法,遂跟她拖着手儿直接穿过相连的门,进了县衙后院。 一众人在厅里摆开了架势,便玩了起来,只因这里再无旁人,竟然比在高家还要玩的尽兴。 许清嘉完全未曾想到,自己出了趟公差,去了次州府汇报工作,府君大人又召集了其余各县的县令们齐聚州府商量本地事务,才延耽了一个月,回来老婆就变成了个醉鬼,大天白日喝的不省人事。 高娘子与带来的几名侍妾也是玩的疯了,只除了一名唤柳枝儿的侍妾,其余的都喝醉了。各人同来的丫环都在,倒不防县令大人直接从前衙过来,进门看到家里醉倒的几名女子,倒也没说什么,只吩咐将人都弄到厢房去躺着,他自己则抱起醉糊涂了的夫人径自去了卧室,动作极为小心,倒好似怕把人给弄醒了似的。 高娘子的贴身丫环白鹭招呼着侍妾们带来的小丫环将醉了的都半搀半扶弄到了厢房去,索性两边厢房都空着,床铺被褥皆有,便将几人安顿好了,再出来便发现县令大人不见了。 白鹭与柳枝儿面面相窥,眼下这种局面,她们都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过了有一会儿,才见县令大人端着个碗从外面进来了,直吓的柳枝儿与白鹭跪了下去,鼻端嗅到一般酸味,交换了个怀疑的眼神:难道……县令大人是去熬解酒汤去了? 「厨下有解酒汤,你们各去盛一碗给自家主子喂下去吧。」说完这句话,他便端着汤进了卧室。 白鹭与柳枝儿还跪着,听得房里县令夫人咕哝一句:「五白……」,似乎听得县令大人轻笑了一声:「你这丫头,没想到赌性这么大。乖,喝口解酒汤再睡……」语声轻柔,完全就是哄孩子的腔调,白鹭与柳枝儿都听呆了。 她两个悄悄起身,蹑手蹑脚退了出来,似乎还听到县令大人低低唤了一声:「阿娇张口,乖乖喝一口……」不由互相对视了一眼,只觉脸都红了。 外间传闻夫人悍妒,县令后衙里豢养了一只胭脂虎,县令怕夫人怕的厉害。但听县令大人哄夫人喝醒酒汤这温柔小意的样子,哪里是怕啊?分明是爱惨了! 二人到得厨下,发现灶上还有一大锅解酒汤,灶眼里的柴火都未熄,柳枝儿都被吓住了:「这是……县令大人做的?」县令大人洗手为夫人做解酒汤,说出去都让人不敢相信。 可是事实俱在眼前,她们是亲眼看着县令端着那碗解酒汤进了卧室去的。 在厨房里找到了漆盘以及碗,盛了几碗解酒汤,端到了厢房去,分开给醉过去的几人都喂了半碗下去,柳枝儿与白鹭便坐着发愁。 许大人都回来了,恐怕他家老爷也回来了。可是娘子都醉倒了,家里留下的那两个侍妾也不是个省心的,掐尖要加强的厉害,还不知怎么编排呢。 直等到了黄昏时分,高娘子酒才醒了,唤了白鹭过来,扶她洗漱,还问:「夫人呢?可醒了?等夫人醒了我们便辞了她家去,在外面一天了。」 白鹭小声回话:「娘子,许大人回来了。」 「几时的事?」 v第六十一章 「就是……夫人跟娘子醉了刚巧回来……」 高娘子一听都傻了,「这……这可如何是好?」她一向循规蹈距,最近高正不在家,陪着县令夫人玩,渐渐玩的有些无拘无束了,开心是开心了,但……被县令大人撞上醉倒在他家,似乎就不太好了。 「娘子别慌,大人没有不高兴。我瞧着……倒好似没什么事儿。」遂将县令大人回来看到夫人醉成一摊烂泥,不但把人抱回卧房,还亲自下厨熬解酒汤之事讲了,声音里都含着羡慕:「夫人真是好福气!」没想到年轻俊朗的县令大人居然……是个温柔之人呢。 高娘子都听得愣住了。 不告而别似乎也不太好,但听说自县令大人进了厅里都还没出来,一直到现在,可见夫人还没醒。想了想她索性又倒头躺了回去:「我头疼,我酒还没醒,我还要再睡会儿。夫人醒了再叫我起床。」她算是瞧出来了,外面的一切传言都是假的,不管是夫人能通灵还是夫人跋扈善妒,都是假的。明明夫人就是个热情的还没长大玩心极重的小丫头。 柳枝儿与白鹭都急了,双双去拖她:「娘子,再睡不得了,爷也回来了!许大人回来,咱们家爷也必定回来了!家里的那两个……还不定怎么编排呢!」 高娘子摸摸柳枝儿的脸蛋:「傻孩子,咱们在夫人这里玩乐,爷只有高兴的份,哪里会责怪我们?」 柳枝儿是高正新纳的妾,才十五岁,在她眼里的确跟小孩子似的,年纪又小,胜在极为听她的话,高娘子也乐得带着她。 柳枝儿眨眨眼,不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但太太的话,她是从不敢违逆的,当即坐在旁边,看着高夫人睡。 高正到了家里,留下的那两名妾室可乐坏了,直当今日捡了个大便宜。便在高正面前好顿编排,只道高娘子大天白日带着酒去县衙取乐,「爷再不管管,太太也有些出格了……」 高正此次跟着许清嘉出门,不但见过了各县的一把手,还在府君那里露了好几次面,许清嘉一直夸奖自己在南华县站稳脚根,多亏得县尉鼎力相助。朱庭仙捅了那么大的篓子出来,府君也跟着吃了挂落,得了上面的申斥,本来对新任的县令不太放心,哪知道待见过了许清嘉,又听得他汇报工作,才觉得这年轻人踏实肯干,哪怕才入官场,只要不给他招祸,就算不错了。 又听得他开办县学,让夷人在不知不觉中被汉话,顿觉这法子妙极。 其实自南诏国灭,此地由大周接管,对夷族的管理就一直很是令上面的人头疼。大家都想维-稳,可是维-稳也不是长远之计。待听得许清嘉推行的办法,府君顿时眼前一亮。 这才有了府君急召辖下县令齐聚州府,共同商讨夷人汉化之事。 最后临别之际,府君除了勉励许清嘉好好干,还勉励高正一定要好好辅佐许清嘉,将南华县治理好,高正当时激动的热血沸腾。 他跟着朱庭仙多少年,出头露脸的事情从来轮不到他,没想到跟着许清嘉没多久,就在府君面前露了脸,回来的路上可谓春风得意马蹄疾,才到家听到高娘子不在家,也没什么想法,没想到听了侍妾在那编排高娘子带人带酒去县衙寻欢,立刻便怒了,「懂什么你们?都滚出去,去娘子院子里跪着去!等娘子回来看怎么发落你们!都惯的你们无法无天了,在我面前就敢编排娘子的不是!」 那两名侍妾没想到讨好卖乖不成,反被罚跪,无论如何都没想明白。 她们哪里想得到,高正如今正得许清嘉倚重,况许清嘉并非是个一意揽权的,他处理温和公允,又肯让他出头,只要好生跟着他干几年,将南华县打理好了,在府君那里留个好印象,不愁将来没有出头之日。 他如今前途都系在许清嘉身上,自然更盼着高娘子与县令夫人交好,不管县令夫人是真通灵还是假通灵,可她的能干不是假的。他是武人,不比读书人心思细腻,想的是县令离开县衙,出了大事还有夫人能顶着,便是好事儿。 只要高娘子多学来两成,还怕不能成为贤内助?! 傍晚时分,胡娇终于醒来,看到许清嘉顿时大喜过望,扑进他怀里脑袋顶在他怀里玩闹了一会,外面悄悄候着的白鹭跟柳枝儿听到县令大人与夫人的笑声,忍不住与对方交换了个惊讶的眼神,县令大人果真一点也没生气,听这声音似乎还很是高兴。 「我走了这一个月,还一直担心阿娇孤单呢,有高娘子陪着,阿娇倒玩的很开心。」 胡娇仰头亲了下他的下巴,才记起酒醉的高娘子:「我喝醉了,高姐姐怎么样了?都睡到现在了你也不叫醒我,我去看看高姐姐怎么样了。」 夫妇俩亲自送了高娘子出门,许清嘉还谢了她一回:「我出门在外,内子年纪小,多谢高娘子照顾她!」 有了县令大人这句话,高娘子回家,一点都不觉得气虚了。 胡厚福回家之后,将从百夷之地贩来的货物放在自家铺子里贩卖,没想到大受欢迎,用了一月功夫就将货物出脱,特别是火腿茶叶之类,受到了沪州百姓的热烈追捧。 他算了算此行获利,竟然比自己一年杀猪卖肉都强,心里痒痒,与魏氏商量不如关了肉铺,再跑几趟。 「咱们两个人守着这铺子也饿不死,日子尚且过得,只是将来总要给孩儿多多备下些家产。」 等他回来之后,就发现魏氏怀了身孕,正是他走之前怀上的,现在也有差不多四个月身孕了,得亏他走之前将岳母请了来陪着魏氏。 魏氏私心里倒不想让丈夫奔波,她只想守着铺子好生过,只是见得胡厚福兴致颇高,便不曾驳了他的回,等到她娘亲上门来瞧,便跟自家娘亲讲起此事,倒被她娘给骂了一通。 「如今你家妹婿在百夷做着官,姑爷正是借着这个才多跑几趟,一则亲戚亲戚,走着走着就越来越亲密,太长时间不见面自然就疏远了,女婿肯多跑,将来有门得力的亲戚,你肚里若是个哥儿,等落了地将来读书科考,还怕无人扶持?二则男儿志在四方,别瞧女婿是个杀猪的,可也不能说就没大志,保不齐将来还能给你家里置办下一份大的家业。你一个妇道人家,男人能干,亲戚有靠,高兴都来不及,怎么尽想着两口子关上门来过日子?」 魏氏被自家娘亲给骂了一通,改日便吐了口,要胡厚福放心去外面,「娘亲说了,等我快临盆了,她必定来亲自守着,你只管去跑生意便好。」 胡厚福怕她一个人在家寂寞,如今又怀着身子,便寻了外面人牙子来,买了个十二岁的小丫头放在她身边侍候。那小丫头还有个守寡的娘,被婆家欺负的无立足之地,娘俩连口饱饭都吃不上,胡厚福索性将这小丫头的娘也一起买了来,做些粗使的活儿,顺便管了家里人的饭食。 有了这娘两个,又有岳母孙氏时不时前来陪伴两日,胡厚福揣好了银钱,又往南华县赶了过去。 v第六十二章 胡娇还不知道很快就又要与自家老哥见面了,她最近日子过的还是很滋润。许清嘉不肯深管她,只要她开心,说起来几乎是对她千依百顺。后面县学里的孩子们在她的带领之下,也是淘的不成样子,令先生很是头疼。 可是若是惩治了这帮孩子们,岂不是要带头先惩治县令夫人? 教启蒙的老先生十分为难,特意请了她去,很是委婉表达了「在夫人的带领下这帮孩子们都淘的不成样子了,字也不安心识书也不好生背……」,最后只差摊手问她:夫人觉得此事该如何解决? 胡娇倒是只顾着自己痛快了,况且办县学的宗旨是让夷汉孩子能够和谐相处,打小相处起来的情份更不容易在长大之后为了莫名的歧视而对立起来。她原来还只觉得在共同的游戏玩乐之下加强孩子们的感情,现在看来耽误了孩子们的功课,老先生愤怒了。 于是……孩子们的玩乐时间被减了一半,回到了课堂。 对此,县学的一帮孩子们顿觉幸福感直降,各个跟进了重刑监牢的犯人一般,看到她都露出求救的眼神。 胡娇在孩子们的眼神里抵挡不住,索性给这帮玩心奇重的孩子们立了规矩,若是功课好了,自有奖励,比如重新开发个新游戏,或者增加课外活动的时间。 有了她的督促,县学里的老先生发现,最近孩子们的学习积极性高了很多,都空前的认真了起来,除了他布置的大字,回头自己还要加写,背起课文来也认真许多,真是成也县令夫人,败也县令夫人。 他终于有了觉悟:想要降服这帮孩子们,戒尺加罚抄书罚背书这种落后的教学方式已经不管用了。 老先生忧郁的觉得,自己的教育方针还及不上县令夫人的游戏奖励机制。 可惜他一把年纪须发皆白,真要这把老骨头陪着孩子们亲近,也觉得吃不消,最后只能默默的退居二线,只做些文字教学工作,将课外活动的时间全交给了县令夫人去处理。 胡娇考虑到这帮孩子们的体能,恐怕将来走科举仕途的并不多,反倒是体能十分重要,无论如何,长大成人之后,这帮孩子们总要娶妻生子,成家立业,担负起一个家庭的责任。索性将自己从前上过的体能课拿来给孩子们上,只是训练强度减半。 夷人孩子与本地孩子从小都是在野地里山里跑的,有采摘野菜菌子的,也有家里父亲专事打猎的,比如尼南除了打短工,还要时不时进山打猎 ,就显得体能尤为重要了。 也不知是这帮孩子们跟她处出了感情,还是别的原因,无论是胡娇带着他们做游戏,还是训练体能,都玩的十分尽兴。本来胡娇是认真给他们上体能课,结果这帮熊孩子都当这是新开发出来的游戏,各个玩的兴致勃勃。 最后还是许清嘉心里担忧的不成,勒令胡娇减少运动量。胡娇总觉得自己现在是带着一支小兵在开展训练,顽心起来还训练这帮孩子们叠被子搞内务,连宿舍卫生都焕然一新,瞬间减少了园子里两名婆子一半的劳动量,婆子们乐的不行。 许清嘉如今在南华县站稳了脚根,平日出个布告,下面的无论是官吏还是百姓无不紧跟县令大人的步伐,坚决彻底的执行,偏偏到了老婆这里,什么命令都要大打折扣,只得在晚间入睡之时,揽着她亲了又亲,哄了又哄,又摸着她柔软温暖的肚子无限忧心:「阿娇啊,你每日这般皮下去,若是怀上了孩儿,我恐怕都要愁的睡不着了,哪怕在前衙办公,还怕你在后院爬树上房呢。我可是听说妇人怀着孩子,一定要小心再小心,当了娘可不能不禁心啊!」 胡娇在他的怀里仰头去瞧,见县令大人愁的都快成个小老头了,一双眉毛都快拧在一处了,不知道的还当他忧国忧民呢?满脸愁绪。 她在他怀里笑的跟只虾米似的蜷缩了起来,脑袋在他光裸的胸膛之上蹭了又蹭,最后笑着应了下来:「许大哥,你真是想的有点多了。」前几日她才欢送走了姨妈,哪有这么快? 许清嘉翻个身,将怀里的人儿压在身下:「既然不快,那为夫就再努力努力!」 时近初冬,高娘子再来,便带了别人的请托来。本地士绅以及官吏家眷想要拜访县令夫人,托她牵线。 自上次高娘子从县衙回去之后,见到主院里跪着高正跟前得意人儿,传话的丫头将原委讲明,她便明白自己这件事情赌对了。自此便越发往县衙跑的勤了,没想到高正往她房里跑的也勤了。 高娘子时常一个人在想,她往县令夫人这里跑的勤奋,丈夫就往她房里跑的勤,当县令夫人与她的房事挂上钩以后,这事多少显得有些令人啼笑皆非。她每每想到这里,都要忍不住偷笑出声。 后来她将此事悄悄讲给胡娇听,胡娇顿时捶榻直乐,还一个劲儿追着她讨要谢礼。 二人的关系倒更密切了,几乎快算得上无话不谈了。 其实本地士绅以及原来衙门里留下来的小吏家眷们里,也确有当初在朱夫人处与胡娇见过面的,更有甚者还有两位甚直还嘲笑过胡娇。没想到许清嘉翻身成了县令老爷,且在南华县这块地皮上干的风声水起,至今过个半月便有府君传令让他前往州府,有事相商,恐怕过个三二年,许县令进上一层楼也不是没有可能。 于是这些人便心眼活络了。 朱庭仙的夫人三不五时就要开个小宴,请了各家的太太们联络感情,偏偏这位许夫人整日窝在县学与孩子们玩乐,来往最密切的也只有县尉家眷,这帮太太们想要巴结也寻不到门路,只得托了高娘子做说客。 「上门都是客,想来就来吧。」胡娇一脸贼笑,高娘子看到她这笑,都觉得没憋着好。 「夫人这里连个煮茶的丫环都没有,这帮娘子们来了怎么招待?」 「高姐姐也真是的,你来了我都能招待,难道她们竟然比你还重要了不成?」 高娘子听了这话顿时眉开眼笑,「不然我带几个丫环过来帮忙?」虽然比不得朱夫人当年待客,可终归不能太过寒酸了。 胡娇可没准备跟一帮不熟悉的,并且以前曾经对她怀有敌意的妇人们一起吃饭听戏,以示姐妹情深。 「姐姐过两日只管带了人来,我这里招待不了,不是县学里还有雇来做饭的婆子嘛。」 正好许清嘉最近又被府君召到州府去了,家里又只剩下她一人了,日子也着实寂寞了些。 v第六十三章 高娘子只当县令夫人会在自家客厅里招待这帮妇人,在曾经被嘲笑过的地方坐着让她们行礼,巴结逢迎,想想就莫名有点兴奋。可惜她还是错估了县令夫人的想法。这一位的心思,似乎从来都不在妇人之间的意气之争。 到了约定的日子,她带了那些妇人前来,却有婆子引了她们去县学。县令夫人在县学里招待大家,并且组织了孩子们前来感谢这些妇人。她笑的全无芥蒂,「这些孩子都是托了诸位家里的福,才有机会能在县学读书识字,今日正好是个机会,让这些孩子们亲口向恩人道声谢!」 「不敢不敢,夫人谬赞了……」 「这还是许大人与夫人的功德……」 「……」 县令夫人今日组织了孩子们向妇人们致谢,又组织了这些妇人们参观了孩子们的寝室,课堂,以及食堂,最后还顺便让妇人们品尝了一下县学食堂的饭菜。 「外面都知道县学是县里的士绅官吏们捐款才能办成的,虽然每个月的帐务都在外公布,但具体如何实施的想来诸位也有疑问,今儿既然来了,不如便体验一番县学食堂的伙食,也好让大家有个切身的体会,知道自己家捐出的银子是怎么花出去的。」 其中很有几位富绅家的妇人们面色不好看起来。 她们平日皆是养尊处优,说句不好听的话,便是胡娇这位县令夫人都比不上这些妇人们的生活。她还要凡事亲自操持,哪比得上这些妇人们行动间皆要丫环服侍。 县学的伙食再好,恐怕连她们家里房里的贴身丫环都看不上,可县令夫人却带着大家吃食堂与这些贫家子弟共餐……简直是侮辱。 但是连县令夫人都毫不嫌弃的亲自落座吃饭,哪还有这些妇人们挑剔的余地? 高娘子肚里笑痛,心中暗自猜测县令夫人这是不是光明正大的报复,但看到她诚恳的眼神,还是觉得……夫人心慈,做这事只是从自己的心里出发,也许是自己想多了。 不过这帮太太们恐怕回去后心里不会很痛快。 不管旁人痛快不痛快,县令夫人开动,下面的妇人们哪怕心里不痛快也不得不意思意思的动动筷子。 旁边还有孩子小声嘀咕:「夫人说了,浪费粮食是可耻的,现在饿着肚子的人可多可多了。」 听到这话的妇人们忍不住僵了一下,心里开始考虑此行目的是抱着与县令夫人重修旧好的念头来的。若是真惹的她不开心了,那就得不偿失了。在看到县令夫人将一碗饵丝吃干净了,高娘子也紧跟领导步伐将碗里的东西吃完,其余本来准备以食物来划分阶级的妇人们也暗中放弃了准备嘲笑县令夫人的念头,很客气的将碗里的饵丝吃完了。 看着她们的表情,胡娇是很想赠送些消化药给她们的,再或者消食茶什么的,总有种这些娇滴滴的娘子们回去之后大约都得消化不良,说不定还会爆出县学食堂食物的卫生问题,一致来声讨她。 到时候那可就成了本县的大闻新了。 不过考虑到已经去了州府的县令大人,胡娇又觉得自己的腰杆子硬了起来。夫荣妻贵,她是今天才有了深刻的体会的。 有县令大人在她背后,她也没什么好怕的。 吃完了食堂聚餐,她便开始了最后的演说动员,先谢了这些妇人今日前来,又从她们家中慷慨的丈夫夸起,一路夸到了家中的贤内助,面前的诸位,直夸的这些妇人脸色讪讪都有点红了,才开始诉哭。 总之一句话:好心的太太娘子们,冬天马上来了,县学的孩子们还缺冬衣,你们这么善良,一定不忍心看到孩子们挨冻吧?! 高娘子都快笑出声了,她一直以为县令夫人就是傻乎乎的一个丫头,没什么心计手腕呢。 这些夫人们今日前来的任务就是与县令夫人打好关系,反正都是巴结人,送礼给县令夫人最后也不见得能让她记住,反倒是这种捐款的事情,以上次捐款为例,都是拿钱买名声,还能在全县人民面前表现一番,再好不过了。 最后的结果是,县令夫人又募捐到了一笔专给孩子们添冬衣的款项。 她从桌洞里翻出笔墨纸砚,准备记捐款数额。 众人一脸猜到真相的难堪表情:原来县令夫人都准备好了,在这里等着她们啊?! 胡娇记帐的功夫,食堂门口传来几声清脆的巴掌响起,食堂里的妇人们以及胡娇皆扭头去瞧,不知道何时,门口竟然立着好几个人,领头的是名三十出头的年轻男子,古铜色的肌肤,狭长的眼神幽深难测,身侧跟着崔泰以及崔五郎,能让崔泰侍立在侧的,恐怕身份低不了。 「没想到许夫人口才如此了得,许大人真是娶了位贤内助啊!」来人双掌相击,走了进来,目光在食堂里巡视一圈,似乎带着王者天生的气场,神情倨傲,想来平日定然是发号施令惯了。 胡娇放下笔,起身迎了上去,轻轻一福,目光便直逼到崔泰脸上去:「崔将军,也不为我介绍介绍吗?免得让小妇人失礼人前!」 崔泰向那男子瞧了一眼,见他微不可察的点了下头,便道:「许夫人,这位是皇长子殿下。原本是路过南华想要在县衙借宿一晚,听得南华县办了县学,来瞧一瞧,没想到撞上了夫人在此接待客人。」 胡娇听得身边的妇人们有隐隐的抽气声,扑通扑通,不用回身也猜得出来,此刻身后必定是跪倒了一大片。万般无奈,她如果不跪,似乎是对皇长子的不敬,只得缓缓跪了下来:「小妇人参见皇长子殿下!」 话还未说完,外面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很快到了食堂门口,然后便有张风尘仆仆的脸闯了进来:「阿娇,外面停了好几匹马,都不知道是做什么的,把这条巷子……都……都堵上了……」看到跪着的一屋子妇人,特别是跪在地上使劲朝他使眼色的妹妹,胡厚福终于后知后觉得感觉到……似乎县里来了什么不得了的人物。 说起来,皇长子出现在这里一点都不奇怪。 v第六十四章 自从银矿案之后,许清嘉还特意向胡娇科普过本地的军事力量。 说起来,定边军的最高领导人并非是崔泰,而是崔泰的顶头上司,皇长子武琛。皇长子原本是一个小嫔妃所出,是今上的第一个皇儿,本来也算是备受瞩目的,可是长到七岁之后,皇后娘娘却生下一子,虽然从出生就不够健壮,可是身份贵重,在六岁上便被立为太子。 这下皇长子在宫里的地位就有点尴尬了。 今上子嗣单薄,原本是很看重皇长子的,纵然后来封了太子,可是外界盛传东宫身体赢弱,这两年出生的皇三子皇四子年纪太小,生母身份也很是低微,因此长皇子的未来如何,还真不好说。 南诏原本就是大周与土蕃中间的一道屏障,只是后来南诏被灭,失去了这重屏障,大周便只有自己派将帅镇守百夷之地了。武琛从二十岁就自请来戍边,镇守百夷之地,以防土蕃异动。过个几年回京一趟,也算是另外一种变相的考核,听说他去年已经封了宁王,据说有镇边安宁的意思。 胡娇忙向武琛赔罪:「殿下,这是家兄,无意冲撞殿下,只是市井小民不曾见过这阵仗,望殿下恕罪!」又急忙唤胡厚福:「哥哥快过来见过宁王殿下!」心中暗叹,好好一场捐款,本来还想着从这些妇人身上挖些银子出来,给孩子们一人做套冬衣,倒霉催的遇上了皇长子……看来今日的捐款是要泡汤了! 胡厚福蹭了过来,跪在她旁边,朝着武琛磕了个头,「小……小民参见殿下!」他半生在市井生活,真正接触过的最大的官便是自己的妹婿许清嘉了,可惜太熟,在他身上半边官威没感觉到,所以相处起来很是很愉快的。升斗小民做梦都没想到过有一天会碰上皇子,当真说话都有些结巴了,还偷瞧了一眼妹子,发现她跪的颇为安静,似乎一点也不害怕。胡厚福还是忍不住在心底里表扬了一下自家妹妹临危不惧的美好口德,果然是他带大的孩子! 胡娇完全没想到这个混乱的节骨眼上,大哥会跑过来。不过当着武琛的目光,她也不能问这么私-密的事情,只能悄悄跟胡厚福使眼色。 武琛是从来没想到自己撞进了一场捐款的动员大会,在外面听得有趣了,这才拍手进来,不过低头瞧见这位年纪很小的县令夫人似乎鼓着嘴有点不高兴的样子,他想了想,还是明白了。 感情他进来的时候,耽误了她正要做的事。 于是他格外宽容道:「起来吧,你们继续,本王就是看看。」 胡娇立刻从善如流的起来了,顺便还把自家哥哥拉了起来。也不知道是他腿软还是长途跋涉的原因,反正胡厚福有些使不上力,被自家妹子捏着腕子往起来提的时候,明显吸了一口凉气。 坏丫头!也不知道手轻点的! 她肯定又忘了自己手上力气很大了。 胡娇这会儿很兴奋,等皇长子寻了个位子坐下之后,她也立刻坐到了自己方才的位子上,仰着一张笑脸向才爬起来的妇人们动员:「连殿下也知道了咱们县的县学由县里的善人捐款,诸位肯定也更愿意让这书院里的孩子们能有一身冬衣御寒吧?!」 后面的事情就非常顺利了,胡娇一直笑的十分开心,偶尔目光偷偷瞄一眼一旁坐着的皇长子,暗中考虑今日若不是他,恐怕收上来的捐款不及三分之一吧。 有了这笔捐款,她就不在心里怪罪这位皇长子出现的不是时候了。 在皇长子的注视之下,捐完款的妇人们哪还敢再逗留,立刻便退了出来。胡娇站在食堂门口送人,神情很有几分依依不舍。崔五郎目送着她送人的热情模样,蹭到她身后小声问:「许娘子,你这是舍不得钱还是舍不得人啊?」 「你……」胡娇转头对上他调侃的笑容,忽尔展颜一笑,扬声道:「真是多谢五郎对县里这帮孩子们的深情厚意。五郎既然愿意向县学捐款五十两,那我在此谢过五郎了!」她郑重向着崔五郎一福。 武琛与崔泰的目光皆被吸引了过来,崔五郎当着武琛的面儿,都被她气笑了。 「你个钱串子!」小声嘀咕一句,他这才从怀里摸荷包。 其实……这一幕坐在食堂里的武琛与崔泰没瞧见,但门口守着的两名侍卫包括以及跟着妹妹过来的胡厚福都瞧见了。胡厚福被自家妹妹的大胆行径吓住,一颗心七上八下,暗自寻思这丫头这么大的胆子是从哪里来的。又生怕崔五郎找她麻烦,已经做好了万一崔五郎发怒,他便站在自家妹妹面前挡上一挡的念头,哪知道崔五郎却乖乖掏了银子。 胡娇接过银子来,笑的心满意足:「五郎不知,县里这善款都由我来管着的,外面还会公布捐款人名姓,决不会私下昧了善款,做了好事还是要扬名的。」拿了银子,这称呼都亲热了许多。 崔五郎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他就从来没在这丫头面前占到过便宜。好处都让她给占了。 武琛听到这话,与崔泰交换了个眼神,见胡娇走了过来,便问:「许娘子,本王竟然不知,这县学事务许县令竟然交给了一介妇道人家来管?」 胡娇心里思量,大皇子这是对她一个妇人插手县学事务不满了?或者对许清嘉不满了?对自己不满尚且没事,他一个皇子难道还会与小官员的家眷过不去?若是对许清嘉不满便不好了。 「殿下驻守百夷之地,想来也知道百夷之地有些部族女子为尊,家里女主外男主内,我家郎君让我管县学善款这事,也是入乡随俗。再则若是交给旁人去管,不管贪了多少他必然是不知道的。交给小妇人管,有没有贪他一眼即看得出来,都在他眼皮子底下呢。小妇人做帐还是跟夫君学的,再说家里有没有多出银钱来,郎君也是知晓的。」总之千万不要因为此事而对我家许郎产生不好的印象啊! 武琛见她行事极有章法条理,自己才问一句,便立刻维护起了许清嘉。他虽然不曾见过这位南华县的县令,以往却也在南华县衙借住过两三次,与朱庭仙也算旧识,深知朱庭仙的为官之道。只不过他那位父皇历来最忌军政不分家,是以他自驻守百夷,除非事关国事,地方事务基本不插手,像上次银矿事件,也算特例,事关国库国律,这却是定边军巡防之时看到却不得不管的。 武琛没想到,南华县新换了县令,连招待他的风格也全变了。 以往他路过借住之时,朱庭仙必定是设宴招待,席间皆是红粉娇娃,临行又送程仪,极尽巴结之能事。可是今日借宿南华县衙,虽然依旧是住在园子里,红粉娇娃是没有了,只能听到儿童朗朗的读书之声,就连饭菜也只是家常味道,而且也只是四凉四热,传菜的工作就交给了他带来的护卫。 「难道这许县令身边就没个侍候的人?」怎的连个传菜的丫环也没有 崔五郎在一旁埋头偷笑,被崔泰在脑门上凿了一下:「你与这南华县令夫妇颇熟,还不快回殿下话?」 方才他就在园子里转了一圈,看到厨房里县令夫人亲自挽袖子下厨给他们做饭,又揪了个小童问了问,这会儿便笑道:「殿下不知,许县令夫妇身边确实没个侍候的人。就连这园子里两名婆子也是请来给孩子们做饭,照顾他们的。听说至今县衙后院也就县令夫妇两人,不拘丫环小厮一个都无。今儿这晚饭也是许娘子做的,说是怕婆子们做的不干净,便自己下厨。」 这个规格也算高的了,家中有客当家主妇亲自下厨。 v第六十五章 武琛奇道:「难道真就穷成了这样?」京中之事他也有所耳闻,据说这位许榜眼家中贫困,既无后台也不愿意趋炎附势,是以很不得座师欢心,被从中作梗,最后只得了个县丞的位子。这就罢了,不过是个家贫不得意的书生而已,大周每年考中的进士里不知凡几,最后宦海沉浮,全身自身悟性与努力。 只是让他料想不到的是,怎的当了县令还是这般穷? 同样管理南华县,怎的朱庭仙就是暴富,再瞧瞧这位许县令,也不知是该说他缺心眼啊还是不会捞钱,真令人啧啧称奇。 「这个……大约是县令夫妇喜欢劳动吧。」崔五郎心中暗笑,总不能当着皇长子的面说那丫头极度抠门,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听说这位许县令的父亲当年也是考过进士做过县令的,只是年纪轻轻便死在了任上。至于许娘子……殿下有所不知,许娘子颇有把子力气,上次银矿案发,便是她陪着许县令,还与末将动过手。」 武琛坐直了身子,这下倒有了几分兴趣:「难道这位县令夫人竟然是位练家子?胜负如何?」 崔五郎的身手,武琛的知道的,只是眼下他更感兴趣的是这位许娘子的身手。 「末将惭愧,与她打了个平手。」崔五郎摸摸鼻子,颇有几分不好意思。 等到灶上侍候完了大皇子一行人,婆子们给孩子们弄好了饭,孩子们按着年纪大小,年纪小的排在前面,年纪大的在后面,还有四名小少年维持秩序,入食堂吃饭。食堂原是建在园子离厨房不的一处极大的厅里,原是园子里唱戏,给戏班子放戏服道具以及化妆换服装的地方,因此地方极大,还可以在梁上垂下帘子用以隔开单个空间。 到了胡娇手上,她便带着高娘子带来的丫环将垂下的帘子全部取下来,打扫出来,就是个开阔的大厅,里面整齐的摆上长桌条凳,便成了孩子们的饭堂。 武琛吃完了消食,随意在园子里逛,见到排队进饭堂等饭的孩子们,更奇:「听说这些孩子皆是贫家子,夷汉皆有,瞧着倒是很规矩。」又召了教孩子们课的老秀才来聊天。 那秀才原本是许清嘉请来的,可是进了园子以后才发现实质上县学的主管是县令夫人,这就不太愉快了。 ——让他一个老人家听一个毛丫头的话,算怎么回事? 不过鉴于站在县令夫人身后的县令身份要比他高上许多,这一节不愉快便被压了下去。又加上相处日深,在这帮孩子们面前的权威还不及县令夫人,人上了年纪不免有些啰嗦,便忍不住絮絮叨叨讲起这县学之事,比如县令夫人每日带着孩子们疯玩,生出了多少种玩的花样,闹的这些孩子们有段时间只顾着疯玩,都不肯专心听课了……后来还是他与之谈过,才算遏止了这股歪风。 「那现在县令夫人就与孩子们不玩了?」 老秀才迟疑了:「……玩的,只是玩的……没以前那么多了。」 武琛一哂,等这老秀才走了之后,他打了个呵欠,「本王若是这帮孩子们,也愿意跟着年轻的县令夫人玩,而且玩的很有章法,也强如听这老头子啰嗦。听这老秀才讲,还带着孩子们训练玩,她一个妇道人家难道还懂练兵不成?」 崔五郎在旁嘻嘻笑:「谁知道,总之许娘子是个怪胎。」 许清嘉是两日后才回到南华县的。 彼时皇长子武琛已经将南华县在他上任之后的变化摸了个透,顺便……也了解了下胡娇的出身。 此事交给崔五郎恐怕问不出什么,便由崔泰出手,召了胡厚福来。 胡娇还不知道自家哥哥跪在崔泰面前,在崔泰的询问下,几乎连祖上八代都讲了个遍,末了擦着冷汗退了出来,直奔县衙后院去向他家妹妹求救。 仔细想一想,他家祖上都是良民,从来没做过什么违法行为,可是被崔将军冷着脸查问祖宗八代,当真不是个愉快的经历。 等胡厚福退下去之后,崔五郎率先笑了出来:「哈哈哈哈这丫头竟然出身屠户家,难道是在杀猪的时候练的本事不成?」 崔泰倒想的更深远些:「许夫人的兄长倒只是个生意人,瞧他的样子也不是练家子,而且……」父母双亡,许娘子又是兄长拉扯长大,她这身本事从哪学来 武琛敲桌沉吟:「历来……异人异事,也不是没有。」 【卷一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后宅有只胭脂虎》卷一 作者:清风拂面 02、《后宅有只胭脂虎》卷二 作者:清风拂面 03、《后宅有只胭脂虎》卷三 作者:清风拂面 04、《后宅有只胭脂虎》卷四 作者:清风拂面 05、《后宅有只胭脂虎》卷五 作者:清风拂面 06、《后宅有只胭脂虎》卷六 作者:清风拂面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