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宅有只胭脂虎 卷三》 v第一章 【正文开始】 许小宝与武小贝并肩坐在门口,二人身后各蹲着一只小狗,与主人的神态有几分类似,永禄无可奈何蹲在一边,小声劝说:「两位小爷,外面冷,不如进房里去等?」 房里乳娘正在逗着许小胖妞,她清脆的笑声传了出来,大约很是高兴,可许小宝与武小贝一点也提不起精神去跟妹妹玩儿。 ——最近他们的娘往外面跑的次数也太勤快了一点,常常是俩小鬼头从前院练完武回来,他家娘亲就不见了。 明明上次出门还带着他们去作客的,后来虽然也不再带他们出门了,可是好歹过几日段家两位小哥哥也会应邀前来他家玩的。 哥俩掐着小胖手算一算,虽然算不清楚到底有多久段家两位小哥哥没来过了,可是似乎……似乎好久好久了。 「应该有三个月了吧?」 「不对,应该有五个月了!」 哥俩坐在那里争论,最后让永禄来裁决:「永禄哥哥,你来说,段家哥哥多久没来过了?」 永禄不比这俩小子,不知外面的事情。自从尉迟通判上任,不但他家大人的应酬不少,便是他家夫人也两三日必有一回要出门去应酬,这才一个月光景,家里的俩小爷就耐不住寂寞了。 他假装自己也数字不清,扳着指头一日日算,从段家俩小郎君走了之后,第二天府上厨娘做了些什么,第三日许小宝与武小贝都吃了些什么,第四日玩了些什么……一日日算下来,居然也拖延了小半个时辰,中间偶尔还要倒回去重算,说是记错了一顿饭的花样。 许小宝与武小贝完全不知道这是他的拖延之术,最后终于算到了今天,他伸着三根手指头很肯定的公布答案:「三十天!段家小郎君已经有三十日没来过了。」 许小宝与武小贝就更幽怨了。 胡娇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哥俩这造型,有点像被遗弃的孤儿,颇有几分可怜。她上前摸着哥俩的小脑袋,柔声细语的问:「小宝小贝这是怎么了?」 许小宝与武小贝的目光里都带着谴责,直让胡娇内心油然而生一股愧疚,最近确实忙着应酬,忽略了这俩小家伙。她蹲下身来,一边一个将他们抱了起来,俩小家伙的小脑袋刚好枕在她的肩窝上,顿时乐了。 永禄在一旁眼睁睁看着夫人扛着俩小郎君进房去了,心道:乖乖,俩小爷饭量好,小身体就能肉弹似的,一个赛一个的沉,他自己俩个都扛不起来,夫人居然轻松就扛着走了。 他看看自己的小细胳膊,决定今晚再多吃两碗饭。 吃的壮实一点,才能更好的照顾小郎君们! 许小宝与武小贝好久都没被胡娇搂在怀里安慰了,不过最近他们俩白天见不到娘亲的次数多,索性都窝在胡娇怀里撒娇,嗅着她身上的味道蹭了蹭,「娘身上好香。」 胡娇想起曾经的尚美人被这俩小坏蛋说是「臭女人」,况且她今日还在外面喝了酒,身上酒气未散,故意拿脸去蹭这俩小家伙的脸蛋,「娘真的很香吗?娘今日出门也擦了胭脂呢。」 许小宝老实的闻了两下,还是不忘拍亲娘的马屁:「臭香臭香的!」 武小贝点头附和哥哥。 胡娇一下笑倒在床上,连同怀里的俩小子一起搂着朝后倒到床上去,在他们胳肢窝里挠了两下,俩小子顿时痒的笑成了一团,大笑着从她身边滚开,往床里面缩时去了。 腊月早在旁边候着,见俩小爷居然没脱鞋子就滚到床里面去了,立刻喊道:「鞋子!鞋子!」然后,床里面飞出来两双鞋子,啪啪都砸在了她身上,然后掉落到了地上。 腊月:…… 许清嘉回来的时候,胡娇正跟俩儿子在床里玩挠痒痒,许小妞子看着床上玩闹的三个人,似乎是受到了感染,双目亮晶晶的咿咿呀呀也要往床上去,乳娘生怕她们娘三个玩闹起来不小心压着了她,不肯抱她过去,许小妞子哇的一声便哭了。 胡娇朝着她伸手,她立刻便止了哭,也朝着胡娇伸手,做出个求抱抱的动作来,当娘的心都酥了,立刻支使奶娘:「把姐儿抱过来一起玩!」 许小妞子过来之后,娘三个都凑到了她身边来。许小宝与武小贝最近对妹妹的兴趣大增,只因为许小妞子现在已经有了丰富的表情,戳一戳会笑,偷偷拧一下肉肉的小屁屁会哭,往嘴巴里塞糕点她会吧唧嘴,玩起来当真其乐无穷。 胡娇带着兄弟俩将恃强凌弱发挥到了极致,娘三个一致对许小妞子展开了攻击,许小宝与武小贝去挠她胳肢窝,胡娇则挠她胸口,小家伙笑的咯咯的,奶娘在旁忧心忡忡:「姐儿玩的太疯,笑太多了晚上就不好好睡了。」 许清嘉进来,正好解救了快要笑傻的闺女。 他迅速换了衣服净了面,便将闺女从娘仨的魔爪之下解救了出来,还顺便教育了一下老婆:「他们俩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啊?别让孩子笑傻了!」 胡娇讪讪的住了手。 她今日也是在席间觉得太可乐了,又不能笑,一路憋着笑回来,就有点忘形了。 许小宝与武小贝意犹未尽的朝着许小妞子伸手,离她远远的,小丫头却张着没牙的嘴又咯咯笑了,俩兄弟同时批判:「真丑!要笑不露齿!」也不知道他们打哪听来的这句话。 v第二章 「她也没牙齿啊!」胡娇是安心要拆儿子们的台,立刻便接口反驳。 许小宝:…… 武小贝:…… 娘亲最坏了! 晚上吃完了饭,督促着儿子们练完了大字,看着小寒与腊月服侍着俩小子洗漱干净,永禄便牵着俩小家伙回房去睡。 永禄哥哥的睡前故事还是很精彩的。 许小宝与武小贝如是想,却不知永禄自从给这俩孩子开启了睡前讲故事的模式,他们俩日日要听故事,如今永禄算是将自己当乞丐这么些年的事情都绞尽了脑汁的编成了故事,已经开始发展到了向灶上婆子外面的车夫搜罗奇闻异事的地步了。 这俩位小爷听故事起先啥都不挑,时间久了就爱挑拣了,什么小姐爱书生这类的不爱听,情情爱爱他们也听不出什么趣味,神仙鬼怪的就当听个稀奇,最喜欢听的却是热血英雄的故事。 永禄很快转移了目标,如今搜集热血故事的人物变成了前院寡言的方师傅。方师傅出身军中,打了不少的仗,但其人话少,一个战争故事他能用一句话讲完。 显德七年秋,吐蕃来犯,定边军大胜。完了。 蚊香眼的永禄:…… 中间的厮杀呢?对敌之时两军将帅的谋略呢?打了多长时间呢?敌方将领是谁我方将领是谁? …… 多少可歌可泣的事情,怎么到了他这里就这么一句话完了呢? 方师傅在他的追问启发下,再往详细里回忆一番。 「那一年打仗正下着雨,我一起入伍的兄弟就死在了那场战役里……」 永禄回去,便编出了一段兄弟并肩做战的感人至深的故事,弟弟用血肉之躯救了哥哥,自己却永远的失去了生命。 当晚,许小宝与武小贝抱着对方哭的稀里哗啦,情不能己,为自己兄弟俩还安好活在这世上,为脑补出来的将来会为对方献出生命的荡气回肠的兄弟情而哭…… 永禄却为着自己的浅薄而不安。他现在才觉得,战争,从来不是轻描淡写的,不是传奇故事里让人惊艳的一瞥,不是孩童梦里的热血。 战争,就是方师傅的沉默。 第二日许小宝与武小贝跟着方师傅练武,目光里都充满了崇敬之意,等到练完了,还悄悄儿拉了拉方师傅满是老茧的手安慰他:「方师傅不伤心,我跟小贝给你当弟弟!」 方师傅起先没明白孩子的话,待听得他们红着眼眶怜悯的看着他,又提起兄弟阵亡什么的,他便明白了。摸摸俩小子的脑袋,露出个难得的笑意来:「我是你们的师傅,跟你们称兄弟,差了辈儿了!」 这俩小子真是……心肠柔软的可爱啊! 他不由想到,皇家其实真没这么心肠柔软的孩子,小郡王,大约是唯一的一个了。 这样的性子,也不知是好是坏?! 后来永禄再去求方师傅,不用他再启发,方师傅都能将一场战争完整的讲出来,双方兵力多寡,以及对敌双方的将领,牺牲的将士,以及最后的胜负,只不过战争故事的时间开始移到了宁王殿下来到云南,将他这些年打过的一场场战役都讲了一遍,用最为简洁的版本。 剩下的就看永禄的自由发挥了。 许小宝与武小贝就跟无意间闯进了宁王殿下的生活一样,随着他戍边的第一场战役开始,一场场听下来,有时候听到宁王殿下受了伤,还会担心不已。 永禄的口才,那是相当的好 尉迟通判忙着查帐,尉迟夫人却忙着请客。 她参加过了府君夫人的宴席,领略过了世家才女的风采之后,在通判府里也置办了宴席,请云南郡所有官眷前来参加。 胡娇也收到了她的贴子,与段夫人一核计,这位夫人似乎喜爱黄白之物,段夫人信佛,家里正好有尊金子铸的佛像,索性收起来当礼物送给通判夫人。 「难道我要送金锭子?」 段夫人想到那日通判夫人强要送给韩小娘子的大金锭子,笑的腰都直不起来了:「妹妹这是……这么快就学会这招了?」 v第三章 胡娇倒是想送呢,不过想到沉甸甸的金锭子送出去,就觉得心疼。 ——她是穷惯了的,花钱终究不够大手大脚。 最后送出去的是市面上买来的一架嵌玉刷金的屏风,屏风之上都刷了一层金粉,瞧着倒是金碧辉煌,极有暴发户的气质。她破罐子破摔的想到,反正韩夫人向来把她归类到了毫无品味的市井暴发户,如今收礼的人简直跟她自己的出身也差不多,说不定还真会喜欢呢。 屏风送了来之后,先摆在房里,胡娇自己乐滋滋欣赏了半日,许小宝与武小贝绕着屏风转了好几圈,伸出小爪子在上面悄悄摸了两下,「娘,这是金子的吗?」俩小家伙眼睛发直,大约觉得这么一座金子屏风那定然很是值钱了。 胡娇忽悠这俩小子:「这不是要给人家送礼吗?娘就将家里所有的钱都换成了金子,才打成了这座屏风,小宝小贝,以后咱家都只能吃窝头啃咸菜了,点心也没得吃了。」 这俩小家伙没吃过苦,还一脸天真的问:「窝头咸菜好吃吗?」 正好许清嘉回来,听到这话也不知是引起他那根筋不对了,居然吩咐厨房:「爹爹以前与你们的奶奶就常吃窝头咸菜,不如今晚就让厨房做了窝头咸菜送上来,让你俩也尝尝。」 许小宝与武小贝还当是什么好吃的,立刻高兴拍手,「好啊好啊。」胡娇偷笑:等窝头咸菜上来之后,你们就不会这么高兴了。 她悄悄给腊月使个眼色,让她去灶上吩咐厨娘,除了做几个农人吃的大窝头咸菜疙瘩之外,再另行准备点汤,免得孩子们回头吃不下去饿肚子。 等黄灿灿的窝头端上桌来,还有切成细丝的咸菜,厨娘还给准备了大白葱蘸酱,据说这是齐鲁之地的吃法,俩孩子一人抱了一个窝头啃了一口,顿时小眉头都皱了起来。 「娘——」 武小贝摇摇胡娇的胳膊,拖长了调子撒娇,一听便知他不想吃。 许小宝自己不吃,悄悄将窝头掰一小块,扔到脚下蹲着的大牛前面,大牛低头一口噙住了窝头,趴那乖乖吃了。 胡娇自己倒不挑食,啃一口窝头吃一口咸菜丝,其实厨娘已经取巧了,将咸菜疙瘩切成细丝,还拌了香油与香醋,吃起来味儿倒不错。况且窝头这种粗粮,吃一吃对身体还是不错的。 反观许大人,倒是一脸的忆苦思甜,啃了两口窝头,便停住了,好半晌才道:「以前……有段时间在齐鲁舅家,我与娘亲手头太紧,就从外面买些杂粮回来,阿娘再挖些野菜回来,做杂粮野菜窝头吃……」 「你舅家……他们家境不好?」 「也不是不好,只是有一大家子人要养……总有奴仆照顾不周的地方……」 胡娇便不再言语了。 她最近跟着各府的夫人们应酬,颇得了好些内宅争斗的手腕。有时候上面主子待谁不好了,下面的仆人便可着劲儿的作践。无论他舅舅有没有苛待许氏母子的想法,但到底他们是受到了怠慢。 这些事情在许清嘉心里应该积淀了很久,导致他自离开齐鲁之后,只往舅家写了一封平安信之后,多少年都不曾往舅家寄过只言片语。 夫妻俩啃着窝头,再看看许小宝的小动作,武小贝苦着的小脸,许清嘉心里的一腔旧怨竟然全散了,只觉得这俩小家伙太逗了,只等他们啃完了窝头,许小宝与武小贝求胡娇:「阿娘,你别把那个金子屏风送人了,我跟小贝以后一定乖乖的。我们把自己存的银子都给你,你以后别给我们吃窝头了好吗?」 胡娇与许清嘉顿时笑的前仰后合。 许清嘉是进来就瞧见了那架金碧辉煌的屏风,若非上面还镶嵌着些玉,只怕当真是俗不可耐。也亏得有玉压着,不过瞧那玉的颜色,不过尔尔,想来也值不了多少钱。 「阿娇做这金屏风做什么?」 胡娇便把通判夫人要在通判府里开宴,段夫人送金佛,楼夫人刘夫人听说也是朝着金器发展,她就不得不弄个金屏风来撑撑门面,为了不让许清嘉误会她是个败家娘们,便向他介绍:「我这屏风也就雕功好,是请人本地的夷人木板画师傅给雕的,里面的芯子是黄花梨的,外面刷了一层厚厚的金粉,就瞧着……气派些。」 许清嘉还当她自己打来玩的,原本也没放在心上。老婆的品味如何,他早就放弃纠正了。许大人很早就意识到,男人的脑回路跟女人是不同的,她若真喜欢金子做的屏风,弄个出来在家里摆几天,等新鲜劲儿过了,说不定就又摆回去了。但拿出去送人……那就是拉低了整个许府的审美品味。 「阿娇真觉得……送这么一架金灿灿的屏风没问题?」 胡娇十分笃定:「我瞧着通判夫人就喜欢金色,那日还非要送个大金元宝给韩小娘子呢。」至于府君夫人与通判夫人打架,与她是没什么干系的。 她也没准备搅和进去,只不过是看不过韩小娘子的尴尬。 许清嘉到底也没多说什么,只由着胡娇去折腾了。 等到了通判夫人请客的那日,胡娇算是开了眼界了。 也不知道韩夫人是不是知道了韩小娘子被强塞金元宝之事,那日送了个十分肥胖喜人,足有西瓜那么大的金元宝,就装在朱漆盒子里,由仆人抱着送了上来。 通判夫人打开之后,笑的嘴角都要收拢不回来了,亲自上手摸了一把肥肥胖胖的大金元宝,向韩夫人一再表示感谢:「没想到韩姐姐这么懂我的心思啊?!我就是个俗人,就喜欢金啊玉啊宝石什么的,我家老爷常说我俗,可跟韩姐姐相处也没多少日子,韩姐姐就送了这么可心可意的礼物给我,真是要多谢姐姐了!」 韩夫人:…… v第四章 感情前些日子通判夫人送她家小娘子大金锭子,那是真心实意的?! 她是清高惯了的人,人家送她古玩字画,可能颇合人意,若是见面就拿金锭子送她,多半是要被批一句:「俗物!」,然后被打出门去的。以已之心度人,便想着自己送了这么大个金元宝来,通判夫人定然会恼羞成怒。没想到正中人家下怀,真是后悔死了! 等到段夫人的金佛,胡娇的金屏风送上来,通判夫人更是欢喜不已。她带着众人参观自己的卧室,果真一片金灿灿,胡娇小声与段夫人咬耳朵:「这么闪,晚上能睡好觉吗?」 不妨这话被通判夫人听到,她得意一笑:「这些东西到了晚上都拿纱幔遮起来,光线暗了自然就睡得着了。况且睁开眼睛就看到自己睡在金屋子里,多好。」 如果说,云南郡府的许多官眷一开始觉得尉迟夫人是故意在下府君夫人的面子,故意装做不懂诗词琴棋,但是到了她家做客,就瞧明白了,人家是真不懂那些,而且也没准备懂。 尉迟夫人似乎是个十分通透的人,出身不好,在官眷里面被出身好的妇人们瞧不起大约也不是头一回了,不过人家想的开,你看不上我我还看不上你们呢。她关起门来按着自己的心意舒舒服服过日子,将自己的房子索性布置成了金屋。 胡娇心道,夫人您千万虽自比阿娇,阿娇的下场可不够好了。又一想,也许尉迟夫人不识字,连金屋藏娇的典故都不知道了。 通判府上的宴席,比起府君府上便多了几分鲜活气。 通判夫人家里养着家伎,飞鬓蛾眉,彩衣雪肤,由专门奏乐的乐师演奏,胡娇在来了封建设会之后,第一次有机会近距离观赏了一番歌舞表演。不得不说,通判夫人家养的家伎音乐素养很高,舞姿婀娜,她看的都快入迷了,段夫人在旁提醒她:「妹妹如果是个男的,这会儿我都要提醒妹妹擦擦口水了。」 主席上,通判夫人与韩夫人各踞一榻,韩夫人是坐有坐姿,通判夫人却是斜倚在榻上,身后一名美貌女子替她捏背,脚下跪着个粉色褙子的十四五岁的小丫环在给她捶腿,神情很是专注,胡娇瞧那侧脸,似乎也很是秀丽。 不得不说,通判夫人家里无论是侍候的丫环还是家养的舞伎,通通都颜值很高。 歌舞欣赏到一半,便有丫环鱼贯而入,开始上酒上菜。通判夫人笑的十分豪爽:「那些男人们整日在外面醉生梦死,今日咱们姐妹既然有缘,共聚云南,不如咱们也乐呵一日。有酒喝酒,有肉吃肉,快快活活的过日子。」 段夫人顿时对通判夫人的生活方式好生羡慕,小声与胡娇八卦:「听说……通判府上,只要将通判夫人侍候好了,便能爬上通判的床。这些丫环美人们抢着服侍通判夫人,连捏肩捶腿的活儿都要掷色子来定。」 「段姐姐这是……从哪里知道的?」 大家一起进的通判府,她还什么都不知道,段夫人就已经有了一肚子八卦。似乎比起她在这方面的天生迟钝,段夫人脑袋上就跟搭着两根天线似的,很容易就接收到八卦。 胡娇自从认识段夫人之后,只觉生活再也不寂寞了。空闲时间都被拿来听八卦了。 「方才我去更衣,听到通判府上的俩名丫环在议论今天跟在通判夫人身边的丫环,说了一箩筐坏话,都被我听进去了。」于是这位去芜存精,提炼出了通判府的八卦么? 胡娇觉得,比起她府上那位会讲故事,将俩小鬼头迷的团团转的永禄,段娘子这份本事也不小。 这一日通判府里的酒宴持续了大半日,席散的时候胡娇已经有了几分醉意,韩夫人虽然没有失态,但其实脚步已经踉跄,被丫环扶着向通判夫人告辞。 通判夫人在席间灌了韩夫人好几杯酒,她自己喝酒如饮水,都是用大碗来喝,一大碗换韩夫人一小盅,韩夫人也不好意思推辞。结果最后她只是双颊微红,人却越喝眼睛越亮,别有一种娇艳之色,胡娇都看直了眼,韩夫人再喝下去却保不齐要失态了。 席间的官眷们从楼夫人往下,有一个算一个,大部分都喝的不知东西南北,有的拿着帕子直哭,有的将身边的丫环不知道当成了哪个狐狸精,推来搡去就是不肯跟丫环回去,非要说「狐狸精要害死她,好霸占了她的夫婿,害了她的孩儿」之语,直看的胡娇额头冷汗直滴。 最好笑的是段夫人,已经喝的大醉,揪着通判夫人的袖子,死活要她传授自己怎么整治男人的方法。 大约是她心里已经认定了通判夫人在这方面手段要远高于自己,且又觉得她活的真正快活,这才在醉后扯着通判夫人吐了真言。 胡娇在旁费力的想要将这丢脸的醉鬼从通判夫人身上扯下来,可是她自己的力气自己知道,万一不小心扯破了这两位其中哪一位的衣衫,那就不好收场了。 「夫人海涵!夫人海涵!段夫人这是平日压抑的厉害了,今日见到夫人,只当见着佛祖了,不取着真经是不肯回去的。要不……夫人就哄哄她……」胡娇已经尽力在补救了,心里将段夫人给咒了个狗血淋头,发酒疯也得等她不在了啊。 她在场又不能不管。况且尉迟夫人祖传的家酿果然名不虚传,入口甘醇绵软,喝了一口还想喝,可是这酒却后劲奇大,不知不觉间她也喝多了。 再在外面吹吹冷风,她都怕自己酒意上头,做出什么蠢事来。 尉迟夫人跟哄小狗似的摸摸段夫人的脸:「女人做什么要摆个凶悍的脸出来?为自己快快活活的过日子不好吗?」 段夫人这没出息的也不知道听没听懂这句话,或者大约觉得尉迟夫人胖乎乎暖暖的手摸的自己的脸好舒服,还主动将自己的脸凑了上去,在尉迟夫人的手心里蹭了又蹭,大有寻个合适的窝准备入睡的征兆。 段家的丫环平日对这位凶悍的动不动就揍郎君的夫人颇有惧意,见她发酒疯,早躲在一边去了。胡娇感觉到段夫人渐渐松懈下来的身子,只得拦腰将她扶住,向尉迟夫人告辞。 等她转身走了两点,段夫人竟然已经打起了小呼噜,全身软的跟面条的,胡娇无奈,只得将这货扛在了肩头,要丢脸大家一起丢好了。 尉迟夫人在身后笑道:「我今日见大家都醉了,许夫人倒是好酒量,且还有把子好力气。」 胡娇品度这话意,似乎总觉得哪里不对,便转头去瞧她,尉迟夫人笑道:「也不知道许大人家里可有妾侍?我这里倒有俩绝色的,又乖巧听话,很想送了给许夫人带回去,好服侍许大人夫妇。」 胡娇将段夫人放了下来,让她搂靠在自己身上,目光瞬间转冷:「我家小门小户,只怕辱没了夫人府上的美人,还是留着服侍夫人与大人吧!」 v第五章 似乎就是从方才,她才从尉迟夫人的话音里感觉出了些许敌意。 但这些日子据她观察,尉迟夫人能屈能伸,不亚于大丈夫。不论她这是有意为难,还是因着她帮了韩小娘子的原因而记恨上她了,这才只是个开始,尉迟夫人没道理会与她撕破脸。 果然尉迟夫人笑了起来:「贤伉俪真是恩爱!是我多事了!」 官场之上,上司向下属赠美人,就跟赠送一件礼物一样平常。 下属接了这美人,无论美人身份如何,总归是接了上峰的美意,有了美人在中间做溶滑剂,以后上下一心,自然处的更为和谐。 等送段夫人送回家之后,胡娇便酒意上头,半躺在马车里,小寒在旁扶着她,生怕她醉后从座椅上滑下去。等车进了院子,许清嘉便将她直接从马车里抱了出来,抱到房里去了。 许小宝与武小贝极少见到胡娇酒醉的模样,都觉得新奇不已。许清嘉去端热水的功夫,俩小子已经站在床前,一人一指小心翼翼的戳着胡娇的脸,戳一下小声喊一下:「娘……」也不知是怕吵醒了她还是盼着她醒来。 许清嘉都给气乐了,将这俩小鬼头从床边拨开,拿热面贴子给胡娇擦手擦脸。等擦干净了,腊月端走了水盆,许清嘉将胡娇腰带解开,将外衫脱掉,头上首饰取下来,想让她睡的舒服一点,等他放完首饰回来一看,俩小子一人一口,在她老婆额头上亲来亲去的玩,涂了胡娇一额头的口水印子。 许大人:…… 将俩皮猴子给送走之后,许大人才唤了今日跟着胡娇出门的小寒回来,问及在通判府上的情景,小寒一五一十的讲给他听,许清嘉的眉毛渐渐的拧了起来。 身为男人,哪怕他对宅斗业务不熟练,可是也不妨碍他灵敏的嗅觉。政-治斗争比宅斗更要复杂多变,以许学霸的脑子,立刻便嗅出了不寻常。 不过这会儿他家老婆醉成了一摊泥,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只能等她酒醒之后再问了。 一夜无话,第二日正是沐休,胡娇醒来的时候,许清嘉正靠在床头,拿着本书在读。她揉着额头睁开眼睛才瞧见许清嘉竟然还在身边,「夫君今日不去衙署办公吗?」 许清嘉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换来她一声惨叫:「脑仁都要疼了,你居然还弹!」 「让你长长记性,出门了喝酒竟然也不知节制。」 胡娇喊冤:「哪有?!我从通判府出来的时候还没醉呢。路上送了一回段姐姐,她醉的一塌糊涂,将她送回家我才回来,大约是吹了风,酒气上头,这才醉了的。」 许清嘉从床头小几上端过一个冒着热气的碗来:「起来喝点醒酒汤解解宿醉吧。看你以后还贪杯不?」 胡娇坐起身来,接过他递过来的碗,喝了好几口之后,忍不住揣测:「听说通判大人好酒如命,通判夫人灌倒了一桌子人,最后除了我跟韩夫人,旁的都喝倒了,通判夫人竟然面色如常,走路一点不发飘,酒量真正惊人。难道他们在这一点上志趣相投,平日的闺房之乐便是斗酒三百斗?」 许清嘉见她笑的贼头贼脑,都恨不得拿戒尺打她的手心让她长点记性:「尉迟大人此次前来是好是坏还不知道呢。府君都警惕了好一段日子了,你们后院的女人倒好,全都醉倒在了通判府上。也不知有没有吐出什么来?」这位通判夫人真是通判大人的贤内助啊。 胡娇眨眨眼,目光里闪着笑意,故意拖长了调子瞅着他:「尉迟大人怀不怀好意我倒不知道,但是尉迟夫人嘛,似乎……是对我家许大人怀有别样的想法。昨儿还说要送俩美妾给你呢,也不知是通判夫人的想法还是通判大人的意思。据说绝色无双,乖巧懂事,应该是两朵解语花,夫君高兴吧?!」 许清嘉明显感觉到了危险逼近,立刻明智的装傻:「阿娇就应该当场拒绝,告诉她为夫没有纳妾的意思。家有悍妻,为夫真是有心无胆啊!」若是阿娇答应了,那俩美人昨日恐怕已经跟车回来了,哪轮得到这丫头大清早说嘴?! 胡娇欺身而上,骑在他身上,搂着他的脖子咬了他的鼻子一口:「你说你一个大男人,长这么招人做什么啊啊?!」 许清嘉也很无辜:「这事也怨我娘,就应该将我生的丑一些,免得外面老有人惦记着我,让阿娇不痛快!」 胡娇笑的肚子都疼了,笑嗔一句:「没皮没脸!」从他身上爬下去洗漱了。 他一个大男人,在外面装端庄君子,在家里有时候居然透着几分可爱! 说好的官威呢?!许大老爷! 经过通判府醉酒一事,各夫人们之间的应酬总算是停了下来。大约是喝醉的都觉得出了丑,各个都托病闭门不出。特别是段夫人,听得丫环描述了自己的丢人事迹之后,索性对外宣称要闭关理佛,为家人祈福。 胡娇提着点心带着俩淘小子前去看她的时候,她正靠要榻上由丫环捶腿捏肩,俨然是通判夫人的派头。两人熟不拘礼,胡娇是直接由管家迎了进来,到二门上由婆子抬着软轿送进去的。 「我道段姐姐这是躲起来不肯见人了,原来却是在家里琢磨怎么调教人啊?」她意有所指的眨眨眼,段夫人立刻会意,赶了捏肩捶腿的丫环下去,又让人带着小宝小贝去寻自己的儿子顽,让房里贴心的婆子丫环们看着,独独留下她们俩说话。 「你说怪不怪,我回来一想,还是觉得通判夫人过的比我快活,就想着用她的法子来调教人,结果丫环侍妾们都吓坏了。」 段夫人想引进外来先进的管理经验,让丫环侍妾们竞争上岗,哪知道大家都习惯了往日凶悍的主母,对这突然温柔起来的主母大是不适应,只当这是她新想出来的整治后院的法子,好几个美人都跪下磕头,将脑门都磕了青肿,最近功曹府上的美人们都流行戴抹额了。 不过……时近过年,天气又冷,戴个抹额还算应景。 惟独段功曹晚上得了夫人允许,光明正大去妾室屋子里,原准备好生度个春-宵,哪知道揭下抹额,看到美人紫肿的额头只觉败兴。回头责备段夫人将他后院的一众娇花都摧残的不能入目。——原来大家抹额下面都藏着秘密啊。 段功曹的想法是,哪怕不让他沾身子,也留几朵可入眼的让他欣赏欣赏啊。 v第六章 段夫人好不冤枉:明明是她们自己磕的,她可没逼! 不过她凶悍惯了,就算喊冤段功曹也不会信。 胡娇安慰她,「天长日久,功曹大人总会明白姐姐的苦心的。」然后说不定功曹大人就如鱼得水了。 段夫人生了俩儿子,在后院里脚根又站的稳,似乎是见识过了通判夫人的能为,忽然之间便对夫妻之间的斗智斗勇深深的厌倦了。 「你说怪不怪,这些日子我都没管过他,他竟然日日跑到我院里来,连妾侍也不去看了。」这才是段夫人百思不得其解的原因。 以前她就跟防贼似的,被她捉住段功曹是落不到一点好,每次总能负点伤挂点彩,现在不管着他了,他倒每天都准时回正院报道,还天天小心看她的脸色。就好像她憋着什么大招一样。 知州衙署里,段功曹揪着许清嘉不放,非要趁着午时请他喝两杯。再过半个月便要过年了,许清嘉忙的一个头当两个大,整日有处理不完的公务,推脱了好几次都没能推脱了,只能跟着段功曹去衙署外面的酒楼。 「说好了只喝两杯了,可不许多喝。不然回头醉了,府君大人就不说了,还可通融一二,万一被通判大人撞见,年底考评记个差,到时候你哭都没地儿。」 段功曹满不在乎:「通判大人天天带着酒,也没见别人说他一句。」 许清嘉无奈摇头。 到了酒楼落了座,段功曹点了一桌好菜,吃了两口才小心翼翼说出今日所图,「我家夫人最近变的有些奇怪。」 许清嘉在外是个端方君子的形象,自然不便开口问你家夫人哪里奇怪了,只静待段功曹自己说。 段功曹也没指望着许同知问他,自己竹筒倒豆子,全倒了出来。 「这些日子我家夫人竟然不追着打我了,也不看着我了,实在奇怪!」他抿一口酒,觉得百思不得其解,一个人怎么能突然转性了呢? 许清嘉都被逗乐了:「夫人不再追着你打,难道不好吗?」这一位是脑子被老婆打糊涂了吧?不揍居然觉得奇怪了! 「也不是!」段功曹一脸困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我今儿找大人来,就是知道内子与夫人交情不错,所以托大人问问夫人,可知道我家夫人最近变这么奇怪的原因?」 这个弯转的比较迂回曲折,许清嘉回家之后问起来,胡娇又好生乐了一回。将通判府上的见闻讲了一遍,又忍不住添了把柴:「反正段姐姐也生了俩儿子了,以后也有人孝敬了。段姐姐大概觉得吧,男人靠不住,天天盯着也累,她很该趁着年轻多多过些好日子,何必费心巴力的管着男人,还吃力不讨好。反正她后半生有靠了,只要男人养家糊口,他爱干嘛干嘛去!」 段功曹听到这理由,整个人都傻了,总觉得老婆有种「卸磨杀驴」的错觉。啊呸!谁是驴了?! 他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家,连马车也忘坐了,就直接翘班回家去了,连年底的考评也不管了。被通判身边的幕僚撞见,问起他来,许清嘉只能随便编了个谎:「段功曹头疼,好似受了风寒,跟府君说了回家去休息去了。明日大概就能回来吧。」 段功曹这一路走回去,想了很多很多,从新婚的甜蜜到后来的日子,一桩桩一件件,他才骤然发现,原来成亲之时的他家娘子,其实也曾温柔过的。 新婚蜜意,温柔体贴,后来渐渐的凶悍起来,也还是因为他家后院里的女人多了起来,她从最初的气恼惊慌到最后的泼辣以及不顾一切。 原来这么多年,是他让她越来越凶悍了。 他回府之后,直接进了主院,还未进房,就听得房里十分的热闹,进去一瞧,原来她请了个女先儿在讲书,讲的是书生爱上小姐的故事,她歪靠在榻上,榻上还摆着张小几,上面有酒有肉,她正饮的微醺,也不知这女先儿讲的书听进去没,往日凌厉的眉眼此刻竟然泛着媚意。 段功曹觉得:这个夫人十分的陌生。 他家这一位,就因为出身并不算好,又是外鲁直的性子,一向并不太得韩夫人欢喜,在云南郡一众官眷里面,偶尔还会被人说几句不阴不阳的话,拿家中事情来打趣她。自从许同知的夫人来了,她算是渐渐有了交好的女眷。 最令人想不到的却是通判夫人带给他家革命性的巨变,简直是前所未料。 随着大家的熟识度,尉迟夫人简直是在沉闷的云南郡官眷之中刮起了一阵旋风。她这种率性而为,随心所欲的过日子的方法,比之领头羊韩夫人的重规矩守礼节,不知道要让多少官眷向往。 变化最大的是段夫人,她忽然之间就放下了一切的武器,无条件表示不再守卫疆土,任凭府里各路英雌施展手腕。但也不知道段功曹经历了什么样的心理变化,每日回家竟然能够无视路旁丢帕子的三两只,丢荷包的一二只,崴了脚的一只,目不斜视的一路走回主院去,陪着老婆孩子吃晚饭,顺便吃完之后再考校儿子们的功课。 据许同知说的,段夫人说她这辈子就不指望着段功曹能给她个二品诰封了,她就指望着儿子们将来有了功名,自己做个老封君。 ——这简直是给段功曹男人的一颗热腾腾的雄心壮志兜冰淋了一盆冰水,让他心凉了个透彻。 原来她是对自己彻底失望了,这才转而开始享受。 最近段家厨房里的菜品十分丰富,一日三餐变着花样的上。段夫人倒是不再苛责后院的妾侍了,改成苛责厨子了,似乎她将对待男人的所有热情与要求一股脑儿撤了回来,转到了食物上面。 段功曹吃着家里味道越来越好的饭菜,觉得很忧伤。 尉迟大人倒是一如往常,特别是对云南郡一众官员的年底考评,居然也以韩府君的意见为先,丝毫不肯擅越,似乎他来云南郡上任,当真就只是给韩府君当个辅官,而忘记了自己的监察之职。 v第七章 一直提着一颗心的韩南盛终于放下了半颗心,至少目前来看,这位中央埋到地方上的炸弹还是没有准备将云南郡炸个人仰马翻,撤换一批官员的打算。 其实他这些年治理云南郡,也算是不错了。至少没出什么大乱子,且夷汉互融的工作做的很到位,就连尉迟大人听到了推行县学,汉化夷人的治理方式,都忍不住表示了敬仰。 等到年前三日,衙署里彻底落了锁,许清嘉正式回归家庭,宣布这一年的公事终于做完了,与老婆并肩准备年货。 胡娇早已经指派着家中婆子丫环等人将宅子从头收拾了一遍,厨下用的肉类菜蔬都开了单子,让灶上婆子去采买。今年应该不同往年,万一别人家开宴,她家大约也得回请人家,不似在南华县一方独大。胡娇惆怅的觉得,也许以后等许清嘉的官做的越大,她的清静日子就越少了。 也不知是好是坏。 除夕夜,全家团团围坐守夜,两孩子今年又大了一岁,哥俩拿了压岁的红封,逗了会儿许胖妞,还特意央小寒寻了两条红绸带,经花猫与大牛的脖子上各系了一条,也算是给这俩过个新年。 胡娇顺手将红绸带系成了俩蝴蝶节,许小宝与武小贝十分不满:「花猫跟大牛是男孩子!」哪有男孩子戴花的?! 娘仨正闹腾的厉害,守门的小厮跑来报,外面有客到。 新来的小厮不认识宁王殿下,大过年的将他堵在门口,跑来通报许清嘉。前去迎客的许清嘉见到宁王殿下带着两名贴身护卫,以及憋笑的崔五郎,开始认真考虑是不是要给家里寻个有眼色的门房。 「同知大人好大的官威,大过年的堵着门不让人入府。」 崔五郎不比宁王殿下,他与许清嘉识于微时,毫无顾忌,不似宁王殿下,碍于身份,倒不好与许清嘉随意玩笑了。 许清嘉忙向宁王殿下致歉,迎了他入府,又让身边跟着的永寿跑去内宅回话,让胡娇派仆妇往前院厅里送火盆来,同时置办席面。 胡娇闻听大过年的来的是宁王殿下,第一句话便是:「今年宁王殿下没受伤罢?」旁边的许小宝与武小贝已经叫了起来:「我要去前厅……我跟哥哥都要去前厅看大英雄!看受了伤的大英雄!」 永寿额头都要滴下冷汗来:「两位小爷,宁王殿下没有受伤。」 「没受伤那也是大英雄! 武小贝还分外失望:「怎么能没受伤呢」没受伤的英雄似乎……就没有故事里的那么神勇引人崇拜了呢。 胡娇抚额:这……是亲儿子吗倒盼着亲爹受伤! 她先指派了仆妇往前院厅里送了四个火盆去,灶上的席面也正在做,先做了热热的汤饼与时蔬小菜,提到主院里来,胡娇看过了,便由腊月提着,她带了俩小子亲自去前厅拜见宁王殿下。 过完了年,再过三个月,武小贝就要四岁了。年前许小宝过四岁生日的时候,武小贝就甚是羡慕,仿佛哥哥先一步跨入四岁的行列,他就吃亏了一般。许小宝自觉自己是四岁的大岁子了,最近时常指着武小贝与许胖妞子叫「小屁孩」。 武小贝觉得,等他跨过了四岁的门槛,就可以彻底摘掉「小屁孩」这个不光彩的帽子了。 胡娇对这俩熊孩子简直无可奈何。 快一年没见,武小贝站在厅门口,看到上座那气宇轩昂的男子,莫名有了羞涩之意。缩在胡娇身后偷偷瞧他,倒是许小宝上前去见礼,「宁王殿下新年好!」武小贝被胡娇从身后推出来,他便磨磨蹭蹭上前去学着哥哥的样子行礼:「宁王殿下新年好!」 胡娇&许清嘉:这熊孩子是怎么了?! 宁王殿下:…… 胡娇将他拉过来,摸摸他的脑袋,用了自认为最温柔的语调,轻声问他:「小贝这是怎么了?不记得了?这是你爹爹啊!」 武小贝以前未曾被胡娇与许清嘉似许小宝那样,单独普及过关于叫宁王做爹的问题。他当时年纪小,父母怎么教他称呼他就怎么称呼,现在又隔了一年,心智更成熟些 ,又听了永禄讲的许多关于宁王的战争故事,于是往常那个可以随便叫爹,可以随便在他身上爬来爬去的时光就一去不复返了,宁王殿下彻底的成了个英雄人物,被他给供在了小小的神坛之下。 「哥哥都不叫宁王殿下爹爹,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叫?」这孩子还一本正经的教导胡娇:「娘,宁王殿下是英雄,不是爹爹。」 胡娇觉得很头疼。 许清嘉也很无奈。 武琛倒是感觉很新奇,将近一年没见,儿子就不认爹了,这个也不奇怪,毕竟小孩子记性差。只是不认爹就算了,他怎么就成英雄了? ——难道又有许夫人给孩子灌输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不是我!」胡娇瞧见宁王殿下疑问的神色,立刻撇清干系。教养孩子本来就责任重大,现在倒好。她成了平白教唆孩子不认父亲的罪人了。这个罪名她可承担不起,今日必须要在宁王殿下面前分证明白。 「小贝知不知道自己姓什么?」胡娇小心翼翼的问他。 这点武小贝自然不会迟疑:「爹爹姓许,哥哥姓许,我也姓许啊。」又颇为同情胡娇:「只有娘姓胡,跟舅舅一个姓。」 v第八章 胡娇摇摇头,「小贝姓武,可不姓许。而且,宁王殿下也姓武,小贝自己想想。」 家里人平只是小宝小贝的叫,从来都不用姓氏来称呼。武小贝一听自己居然不跟父兄一个姓,立即露出惊恐的神色来,眸子里都蓄起了水泽:「我……我为什么不姓许?我为什么姓武?」 一屋子的人都静了下来,听着孩子细细的童音质问,似乎他发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情一般。许清嘉已经坐不住了,起身过去拉住了小贝的胖手,宁王不自觉手握成拳,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自己的紧张之色。 许小宝也有几分茫然,他对这个整日形影不离的弟弟从来没就想过为何与自己的姓氏不同。 胡娇索性将武小贝圈在怀里,就跟讲故事一样,声音又轻又柔,「因为小贝是宁王殿下的孩子啊。」为了安抚他,她还轻轻抚摸着孩子紧张的整个都僵硬了的脊背:「小贝的亲娘啊,是名奇女子,深爱着宁王殿下,离开了父母亲人,离开了繁华的长安城,陪伴着宁王殿下来到了南诏,守卫边疆。」 宁王殿下:「咳……咳……」 崔五郎默默的转过身去,努力仔细去瞧宁王殿下椅背上雕刻的花纹。 许清嘉放开了武小贝的小胖手,默默的坐回了座位上,低头去饮茶,不敢看宁王殿下的脸色。 「……后来,你的亲娘生下了小贝,自己却没能保住命。殿下他是个大男人啊,不会带孩子,小贝整日整夜的哭着要找娘,嗓子都哭哑了。」 武小贝完全被这故事吸引,还及时对自己做出了正确的评价:「我真可怜!」 「是啊,小贝太可怜了。正好娘生了你小宝哥哥,宁王殿下就将你送到了咱家,让爹娘将你跟小宝哥哥一起抚养。不然,小贝待在军营里,没奶吃,没娘疼,也没小宝哥哥陪着玩,打起仗来又是个小孩子,打不过凶恶的吐蕃人,是不是很可怕?军营里连饴饧也没得吃呢!」 吃货武小贝被她描述的这番凄凉的景象吓住,想想自己若一直在军营里呆着,当真凄凉,悲从心起,搂着胡娇的脖子大哭起来。 宁王:…… 许清嘉:…… 这是在哄孩子还是在逗孩子啊?! 只有胡娇很淡定,待武小贝哭声小了起来,这才小声劝他:「你宁王爹爹大冷天的跑了几千里路来看小贝,小贝不去跟爹爹打招呼,他会很伤心的。万一太伤心了,你宁王爹爹哭着跑回军营里去,以后都不来看小贝怎么办?」 宁王:本王才不会哭着跑走!许夫人胡说八道的本事越来越高了! 不过武小贝很吃这一套,他是个贴心的好孩子,立刻想到了那个远在「几千里路」的军营,又冷又凄凉,还没饴饧吃,对这位大英雄油然生出怜惜之情来,乖乖从胡娇怀里下来,蹭到了宁王腿边,将今晚自己分到的,都没舍得吃的两块花生乳饧块从荷包里掏出来,递给了宁王:「宁王爹爹吃!」要等到很多年以后他长大,才知道胡娇那「几千里路」的距离,实是夸大了好多倍。 不过现在,小胖子眸子里还含着水珠,小脸蛋上还有湿迹,可是神情仰慕,清澈的瞳孔里映着宁王殿下的脸,宁王几乎能瞧见自己眼睛里的复杂神色,只觉得心都软的要化了,将小胖子一把捞起来,抱进了怀里,用粗砺的拇指擦去了他面上的水渍。他自己不是个温情的人,做不来随意亲吻孩子的举动,便一口将小胖子手里的花生乳饧叨住,嚼一嚼咽下去了。 武小贝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虽然他只是表孝心,可是……他寻常的吃法都是一小块一小块的咬,哪有这种狠辣的吃法? 「我的……我的乳饧……」小胖子心疼的都哆嗦起来了。 宁王殿下一脸无辜:这不是……你让我吃的吗?! 胡娇都快笑岔了气,许清嘉比较能理解小贝凄凉的心境,认个爹就算了,得知自己的身世其实也还能接受,可是……可是过节时候的两块乳饧很快就阵亡了一块,这是怎么样也没办法弥补的伤害啊! 许小宝看弟弟哭的实在太凄凉,而他的这位「宁王爹爹」吃完了弟弟的乳饧,竟然还不知自己错在何处,立刻便从自己荷包里掏了一块花生乳饧出来,亲自向宁王示范吃法。 这是今年过年娘亲与厨房灶上婆子鼓捣出来的,极大的丰富了他们的节日生活。 被许小宝一小块一小块啃着吃,而且细细的嚼慢慢的咽的吃法震惊了的宁王殿下只有一句话:「许同知,你家今年欠收了?!」日子怎么过的这般凄凉? 「咳!殿下,这东西吃多了对孩子的牙齿不好,因此……内子都是限量供应的。」 宁王殿下:他现在知道儿子为毛哭的这么伤心了! 原本许同知家的围炉守岁,是全家人聚在主院里闲话家常,但宁王殿下来了之后,战场就直接转移到了前院。等酒席上来之后,许清嘉陪着宁王殿下以及崔五郎一起饮酒,又将前院的方师傅也请了过来一起守岁,胡娇则回了后院去看许胖妞。 许小宝与武小贝则守在宁王脚边,巴巴望着他。 ——永禄讲过的那些战争故事里,眼前的这位就是主角! 宁王殿下来过多少次,还从来没感受过许小宝与武小贝这么热情到火辣辣的目光,还当自己哪里不对,暗自摸了摸下巴,只摸到硬硬的胡茬,这是出门之前新修的,也没摸到饭粒什么的,这俩小子到底在瞧什么?眼神忒也奇怪! 当晚凌晨,胡娇已经派人将前院的客房整理了出来,又笼了火盆,熏的房里热热的,派了丫环去请宁王殿下歇息。宁王殿下抱了武小贝一起去睡。武小贝觉得新奇又刺激,十分抱歉的与哥哥许小宝道别,跟着宁王殿下去睡觉。 v第九章 一直到了父子俩洗漱完毕,一起钻进了被窝,武小贝才小声嘀咕:「爹爹,你能不能给我讲讲你打仗的故事?」 宁王殿下让儿子热热的小脑袋枕在他的胳膊上,这于他是十分新奇的体验,以往来了这小子到了睡觉就要回去跟许清嘉夫妇安歇。今年倒是转了性了。 他讲起自己打仗的故事,才开了个头,武小贝便立即反驳:「不对!不是这样的!」叽里呱啦自行讲了下去,其过程远比他实战更为跌宕起伏精彩百倍,且中间夹杂着感人至深生离死别的袍泽情。 宁王殿下:「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 「永禄讲的啊!」武小贝还十分得意,丝毫没有出卖同伴的自觉。 宁王殿下长出了一口气,说不上来是惆怅还是好笑。他还当这战争故事又是许夫人的胡说八道。话说许夫人这胡说八道的毛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没想到如今许府又出来一名延续了许夫人胡说八道风格的小子,也不知是不是许夫人的衣钵弟子,真是尽得了她的真传! 胡娇是不知道自己在宁王殿下面前的形象是这么的不靠谱,哄睡了女儿,闲坐无聊,所有的事情都安顿妥当了,又将明日要去郡守府上的礼单拿出来清点了一番,这才上床睡了。 第二天早晨,宁王殿下父子起来,小厮送了热水早饭过来,问及许氏夫妇,才知道他们一大早已经前往郡守府拜年了。永禄带了许小宝来玩,宁王殿下见到这小子,还问了一句武小贝:「这就是永禄?」 昨晚他家傻儿子竹筒倒豆子倒是一气儿全讲了,于是让宁王殿下记住了侍候他们的小厮名叫永禄。以前倒是没注意过许府还有这么一号神奇的人物。 永禄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殿……殿下,我以后……再不敢胡说八道了!」 于是宁王殿下的眉眼便舒展了起来。知道自己在胡说八道,还不算没救! 郡守府里,今日前来拜年的人络绎不绝。许府的礼单随着礼物由永寿送了进去,许清嘉去了前厅,胡娇带着小寒去了后院。 郡守府后院里,各府女眷基本来齐,通判夫人今日来的倒早,打扮的比之平时更为喜庆,坐在上座与韩夫人称姐道妹,又抱怨上次与韩夫人没喝尽兴,非要她今日摆酒局,大家好一决高下。 韩夫人颇为尴尬,在座妇人们想到她的酒量也是头皮发麻,特别是段夫人上次太过丢脸,这是酒醉之后初次见通判夫人,只觉得脸都没地方放。 唯胡娇上次不算丢脸,见通判夫人耍无赖,韩夫人几乎要抵挡不住,便起身笑道:「夫人好酒,果然不假。可是夫人也应该可怜可怜在座的弱女子,谁有夫人海量?大过年的大家喝醉了酒回去,这当主母的形象可全毁了!」夫人您不是来砸场子拆台的吧?! 尉迟修来到云南郡数月,私底下将本郡之事打听的一清二楚,许同知虽然极受府君大人器重,可惜同知夫人也不得府君夫人的青眼,每有宴饮,便被冷淡以待。倒是同知夫人听说与韩小娘子关系不错。上次为韩小娘子解围就算了,怎的今日却也为韩夫人解起围来? 不止是尉迟夫人想不明白,就连韩夫人也大为惊异。 她不喜欢胡娇,也未见得胡娇就不明白。 彼此不过心照不宣罢了。都维持着面上情。 直等宴席中间,胡娇去更衣,韩小娘子尾随而至,当面向她道谢。 「方才若不是夫人,我娘亲可不知道要被尉迟夫人逼迫成什么样儿。最近娘亲对尉迟夫人都有几分不知如何应对了!以往……是我家娘亲错待了夫人!」韩小娘子不是不明白自家娘亲待胡娇的冷怠,只是此事她也做不了主。 胡娇笑着净手:「小娘子与我有何客气的?!府君大人待我家郎君如世伯一般,待他有提拔再造之恩!」她这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无论府君夫人待她如何,她愿意替府君夫人解围,都是看在府君面上,与夫人待她好与不好没有干系。 当日席散,通判夫人携着胡娇的手一起离席,向韩夫人告辞。胡娇被通判夫人紧握着手,只能朝段夫人抱歉一笑。等到了门口,通判夫人小心道:「继芳师妹倒是没有同知夫人这般有福气!」 胡娇也不知她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从何而来,也不知她这位「继芳师妹」是何人,心里忖度着通判夫人能讲出这话来,定然不是毫无缘由的,当下单刀直入:「还要动问夫人一声,这位继芳姑娘又是何人?我倒从来没听说过!」 通判夫人似乎没料到她连「继芳」这个名字都没听过,稍稍一想,便也明白了。继芳乃是闺名,她又从未曾见过,如何得知? 「不如回去问问你家大人便知。」 她没头没脑丢下这句话来,胡娇心里猜测:难道这又是许清嘉的一桩桃花债? 等到回府之后,便立即去审问许大人,跟着他去了换衣间。 「许大哥,你说奇不奇怪,今日通判夫人提起一位姑娘,说是叫什么「继芳」的,还说你认识。不如你今儿就跟我说道说道这位继芳姑娘的故事吧?」听说通判夫人出身商家,难道这继芳是她的哪个表妹? 许清嘉于女色上头向不留心,更何况这名字听都未曾听过,换了沾染了酒气的衣服,这才在她鼻子上拧了一下:「这是……又吃的哪门子的醋?」丢下她往前院去见宁王殿下。 胡娇气的在后面跺脚:「你今晚说不清楚继芳姑娘的事情,就别回后院来睡!」 许清嘉听了她这句威胁,想到她的性子,还是觉得……他家老婆是个说到做到的性子,若是真说不清楚,恐怕今晚真要睡书房了。等与宁王殿下喝了几盅酒之后,便迟疑着提起此人。 「原本下官是不想拿此事来烦殿下的,只是……尉迟通判是从京里来的,长安城的事情殿下比下官要清楚许多,这才不得来冒昧来请教殿下的。可有……听过一位继芳姑娘?」 武琛听得他提起继芳,面色便古怪了起来,直瞧的许清嘉还当自己穿戴不整,将自己从头到脚好生瞧了一回,没瞧出什么问题来,这才抬头去看宁王殿下。 v第十章 武琛见他确然不知,这才不再打哑谜,笑道:「当初想要让许郎当婿的,可不就是这位继芳姑娘吗?」 许清嘉不由疑道:「难道……这位继芳姑娘姓贾?」 宁王含笑点头:「京中官眷谁人不知中书令贾昌之女贾继芳?」这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同知大人当初拒亲,竟然不知道自己拒绝的是何等妇人,当真可叹。 崔五郎在旁补充,「中书令之女,因十来岁上出过天花,之后便留下了一脸的麻坑,又因为胖丑,年过嫁杏之期,依然待字闺中。许大人拒婚之后半年,听说便嫁给了你们那届的二甲进士马周。」 许清嘉不知道的是,当初杏园探花宴,他做为探花使去采摘名花,无意之中被中书令之女贾继芳瞧见,一见倾心。贾芳要大了他五六岁,本人貌丑,誓要找个俏郎君,结果中书令贾昌提亲,被许清嘉拒了,沦为京中笑柄。 「下官不明白的是,此事与通判大人有何干系?」 武琛对朝中人事倒是清楚。 「中书令贾昌乃是尉迟修的座师,尉迟修待这位座师十分恭敬,听说每年的年礼都是尉迟夫人家传秘酿。中书令也好酒,对尉迟修也很看重。不然何至于此次父皇往各地州郡派通判,能将尉迟修遣至此处?」 许清嘉向来知道,自己对京中人事是眼前一摸黑,此次正逢宁王殿下前来,当下不吝请教。宁王对许清嘉的人品也有了解,当下也不藏私,便将京中权贵姻亲旧事当趣闻一般,与许清嘉聊了起来。 可喜同知大人记忆力超群,有此良机便牢牢记在心里,也算是给自己的不足之处上了一课。 等他回到后院,向老婆老实坦白,并且一再言明:「这位继芳姑娘,为夫是真的没有见过面。只是中书令大人提起此事,被我婉拒了而已。哪知道……她与尉迟夫人还有干系的。」 大过年的,永禄得了宁王殿下十两赏银,特意跑去外面打了二两银子的好酒,又买了一干吃食。酒送给了前院的方师傅,「宁王殿下夸我讲故事讲的好呢!这都多亏了方师傅!」寡言的方师傅是不知道这小子怎么描述的,若是知道了恐怕要吐出一口老血来。 剩下的吃食,永禄拿回后院去,散给了灶上院里的婆子与丫环,「往日多谢妈妈姐姐们的关照!」他流浪多年,如今连父母也不记得了,能在许府吃一口饱饭,也算得运气不错。 灶上婆子吃着他孝敬来的东西,笑道:「你个猴儿倒精怪!只是咱们关照你,却是因为夫人有话,要让灶上不能拘了你的吃喝,让你养好了身子。知道来谢我们的,怎么不知道去谢谢夫人?!」 永禄正色:「妈妈有所不知,夫人大恩,我铭记在心,也不必拿这些吃的去孝敬夫人,只等往后有了机会,哪怕粉身碎骨,我也要报大人夫人的恩情!」 腊月听得这话有趣,回头讲给胡娇听,倒引的胡娇笑了起来:「这孩子倒是个有心的。我也不必他报什么大恩,只消用心看着俩哥儿就好了。」如今府里买来的小厮,年纪小也不顶事,跑个腿还行,真让他们陪着许小宝武小贝玩,胡娇还不放心。 有了宁王殿下的夸奖,永禄讲起故事来更有劲了,虽然没了武小贝在旁陪伴,但许小宝觉得永禄哥哥这晚讲的睡前故事似乎更为激情澎湃了。 年初一郡守府里摆宴,年初二便是通判府里摆宴,许清嘉夫妇也不得不参加。 有了前一日的解围之事,韩夫人在通判府里,对胡娇似乎略微和气了些,态度有转。但胡娇并没觉得自己必须要迎合府君夫人的态度,倒也如往常一般,恭敬而疏离。只席间与段夫人说笑,二人家里各有一对淘气包,有着讲不完的孩子经。 通判夫人今日上的依然是自家秘酿,前厅宴客,家养的伎子便先紧着先厅男人们去了,后院的妇人们便只有喝酒吃菜聊天了。通判夫人索性将尉迟修的一众能弹会唱的美人们召集了到花厅献艺。 尉迟修在美色上追求孜孜不倦,善于发掘不同本领不同气质的美人,而尉迟夫人似乎在这一方面也不曾阻拦他,因此通判府的后院里,竟然是百花齐放,争相竞艳,会吹拉弹唱的美人们都可以组一支乐队了。 拜通判夫人的大方,胡娇今日等于参加了通判府里的音乐会,顺便被陶冶了一下情操。通判夫人还要谦虚一下:「其实啊,这些吹拉弹唱之事,我是一窍不通,家里的美人们倒是都会。往日我还嫌她们太吵太闹,今日姐姐来了,自然要她们拿出全副身家本领来,给姐姐好好表演一番。姐姐若觉得好呢,就赏她们一二百钱!」 她这番游说,堪比戏班子里的头儿,楼院里的妈妈。 几个月以来,韩夫人算是见识了这一位的舌头,有着市井人家的泼辣,什么话都敢往外蹦。她活了大半辈子,何曾与这样的人物打过交道?每回应酬完了通判夫人之后,回去都要生一回气。 就连韩小娘子也劝了她好几回:「娘亲且别生气。通判夫人就是这种人,娘亲若认真与她置气,倒显的娘亲跟她一般计较了!」 韩夫人只能将这口气咽下去。 既然通判夫人开了口,韩夫人今日又被通判夫人劝着多喝了几杯,酒气上头,以往肚里的怒气便朝外顶,立刻令丫环去外面换一筐铜钱来,霹雳叭啦砸了下来,通判院里这帮美人们何曾见过这种打赏方式?唯有市井里打赏猴戏的大约就是这种方式了。 胡娇假作不见,抿一口酒,扭头与段夫人继续讲育儿经。两大高手斗法,她就不掺和了。 通判夫人原意是讽刺韩夫人以及她的忠实拥趸,只会这些娱乐之道,她府里姬妾也会。哪知道府君夫人真会让人抬一筐铜钱来打赏,这是将她府里的姬妾当外面上不得台面的戏子了? 当下她的脸色就不好看了。 通判夫人心气儿不顺了,韩夫人就心气儿顺了。通过数次交锋,她也摸出门道了,立刻拉着通判夫人的手,笑道:「妹妹府里这些美人儿都是各有本领的,姐姐瞧着真是羡煞不已。一时高兴之下,就打赏的多了些,妹妹别见怪!」还举杯又饮了一口酒,以示自己酒意上头。 通判夫人何等油滑老辣,立时便调整表情,还替那些被铜钱砸过的美人们道谢。 「姐姐能瞧得上她们的本事,那是她们的福气!还不快谢谢府君夫人的厚赏?!」 众美人齐齐屈膝谢赏,委委屈屈下去了。 v第十一章[11.22] 好歹她们也是通判大人千娇万宠的美人儿,何曾受过这等委屈?心里不恨府君夫人,那是不可能的!又连带着将通判夫人也埋怨上了,这是拿她们当外面供爷们取乐的家伎来使唤了?! 这一个回合,竟然是府君夫人赢了。宴席散了之后,胡娇与段夫人往外走,竟然不无感叹:果然多阳春白雪的美人儿,被逼急了也会扇人耳光的!瞧瞧被惹急了的府君夫人。以往她瞧不起的人,多是冷怠而已,如今倒好,已经跟通判夫人咬起来了。 前院男席上,通判大人与府君大人倒是相处和谐,称兄道弟,以年齿叙称呼,都快赶上了家子亲兄弟了。更何况席间上的是通判夫人娘家祖传秘酿,似许清嘉这种不好酒的都连饮了好几杯,更何况府君大人,将这美酒夸了又夸,又大赞通判大人娶得如此贤妻,当真是好运道。 长久以来,尉迟修在长安官场之上,不得意的便是妻家出身太低,有点上不了台面,因此总被人嘲笑。还有人嘲笑他只顾肚肠,不顾体面。如今被韩府君夸赞娶妻有道,颊边酡色更浓了几分,连敬了韩府君好几杯酒。 胡娇也不愿意久待,便让跟车的小厮去前厅给许清嘉传话,她自己先回去了,让马车回头再来接他。 马车到了府门口便回转了,胡娇下了马车,由小寒扶着往府里去了。通判夫人家的酒后劲很足,当时不觉得,出来吹吹风就有点头重脚轻的感觉。今日胡娇又避着府君夫人与通判夫人的锋芒,刻意多喝了几口,被小寒扶着进了府,只觉府里的石子路都有些不平,她皱着眉头吩咐:「怎的这路高低不平,让永寿带人来重新铺一铺。」 小寒知道她这是酒意上头,也不反驳,「夫人小心脚下,我回头就告诉永寿哥哥。」 一主一仆缓缓往回走,前庭里许小宝与武小贝正在院里撒欢,身后跟着花猫与大牛,摇着尾巴追的紧。看到胡娇,立刻朝她扑了来。两只小猴子跟两只小炮弹似的撞了上来,若是平日,胡娇定然能稳住,今日却是脚步虚浮,被俩小子一撞,瞬间朝后倒去。 小寒力气不及,胡娇朝后倒去的同时,她自己也被带着朝后倒去,主仆二人都跌坐在了地上,胡娇怀里还抱着懵了的俩小子。 这种游戏他们寻常做惯了的,俩小子自从发现娘亲力气不小之后,常往她怀里撞,半途中胡娇就能伸出两臂将俩小子捞起来,提手里作势要丢出去,然后在俩小子吱哇乱喊声中,娘仨笑成了一团。 但今日这结果大出意料,许小宝与武小贝坐在胡娇怀里,不可置信的看着娘亲搂着他们,在他们额头上各响亮的亲了一口,傻呼呼笑:「乖儿子!」啾啾,又在各自肉乎乎的脸蛋上亲了两口。 远处的宁王殿下与崔五郎原本就看着这俩小子在园子里疯闹。之前考校过了俩小子的功夫,发现方师傅教的很是尽心,至少这俩小子气力见长。便由着他们混闹。等见到胡娇被撞倒,崔五郎眉头便拧了起来:「这是……怎么了?」 按胡娇的身手来说,被俩小子给撞倒,也太不可能了。 宁王身长腿长,已经大步向那边走了过去,崔五郎紧随其后。到了近前,已闻得一股酒气,小寒已经急的都快要哭出来了,夫人被她扶着给摔了一跤,怎么都是她不够尽心。伸手去扶她,胡娇却觉得地上冰冰凉,甚为舒服,索性盘膝坐着不肯起来,将俩小子搂在她怀里坐着。 「这是……喝酒了?」 宁王殿下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胡娇仰头瞧了一下,脑子也有几分迟钝,好一会才分辨出来:「宁王殿下……」口齿倒很清楚,却拍了拍地上:「请坐!」这里甚是舒服。 宁王:…… 崔五郎有心要欺负下她,可是想想自己欺负一个醉了酒的妇人,就算她清醒了似乎也不太记得,没什么成就感,遂作罢。 小寒细胳膊细腿,连忙爬起来扶胡娇:「夫人快起来!」 胡娇这会酒意上头,有几分迷迷糊糊,死犟着不肯起来:「这里舒服。」脑袋转来转去,非要找许清嘉:「许大哥呢?不会是跟那个……那个什么继芳跑了吧?」 小寒哪知道什么继芳? 这都是他们夫妻间的私密话,背了人讲的。倒是宁王殿下与崔五郎知道贾继芳其人。宁王殿下见她眉眼如丝,颊带晕红,人却迷迷糊糊透着几分说不出的可爱,心里就跟被羽毛轻轻挠了一般,有点痒痒的,想挠又找不到地方。端方的美人他见的多了,可没见过这么……这么无赖的! 她又是这么个胡说八道的性子,真不知道许清嘉是如何纵容的,认识好几年了竟然也没改掉。 崔五郎嘴角抽搐,蹲下来与她平视:「你再坐地上,你家许郎就跟那个继芳跑了!」 胡娇眉毛直立,嘴里蹦出俩字:「他敢?!」脑袋转来转去,不依不饶找许清嘉,就是不肯起来。 宁王与崔五郎简直拿她没办法了。 地上这么凉,她若再坐下去,难保不受寒。小寒都快急哭了,俩小子却觉得娘亲这模样很好玩,往她怀里蹭了又蹭,拿小手指悄悄在她脸上戳,见她抓住了他们的小手指,作势要咬:「咬掉算了?」脸蹭到孩子脸上,他们在外面跑了一会,脸蛋冰凉,很是舒服,胡娇便蹭了又蹭,就跟大狗一般。 许小宝与武小贝被她蹭的咯咯笑着直躲,当娘的也在傻笑。 宁王吩咐小寒:「还不快去寻你家大人,让他快点回家国。」等小寒跑了,这才与崔五郎使个眼色,「将这俩小子抱起来。」 崔五郎一手一个,将俩小子揪了起来,宁王一把握住了胡娇的手,将她拉了起来。 胡娇自然起身,脚下一个踉跄,眼瞧着朝前栽去,宁王拦腰一扶,她这才缓了面部与大地亲密接触的命运。只不过,他手下那柔韧的腰脚,哪怕隔着冬日的棉服也能感觉到。鼻端嗅到清香的味道,既不是脂粉香也不是花香,似乎是被冬日的太阳照过的太阳的味道,宁王忽想起很久以前,武小贝与许小宝说过的,尚美人身上好臭,都没有娘亲身上香之语,他总算……知道那是什么味道了…… 许清嘉回来的时候,胡娇正满院子寻他,不肯进屋去。见到他立刻便扑了上去,圈住了他的脖子,嘴里念叨:「可让我抓住你了,你可不许跟……跟那个什么继芳跑了……」 同知大人在宁王殿下与崔五郎两双眼睛的注视之下,厚着脸皮将她楼在怀里。不搂也不成,胡娇可没准备撒手,跟只八爪章鱼似的巴着他不放。 胡娇搂着他不说,还在他唇上重重「啾」了一下,笑眉笑眼,特别憨傻的小模样,许清嘉都有些哭笑不得了。人后他倒不介意老婆热情,可是当着宁王殿下与崔五郎的面儿,还是算了。 v第十二章[11.22] 小寒立刻将许小宝与武小贝的眼睛捂住,「别看别看,小寒姐姐带你们回屋去。」 许小宝的声音闷闷的传了来:「我已经……看见了!」 「我也是!」武小贝随声附合。 再待下去还不知会如何丢人,许清嘉当机立断,将老婆抱在怀里往后院走去,身后立着宁王殿下与崔五郎。 崔五郎嘿嘿怪笑,「真没想到这丫头醉后是这般德性。」 宁王殿下目送着许氏夫妇走远的身影,淡淡道:「倒也恩爱。」语带寂寥。 崔五郎没皮没脸凑了上来:「殿下身边美人环绕,只要殿下想恩爱,哪个美人会不应承?!」只是宁王殿下于女色上头实是寡淡,从不曾见过他对哪个美人呵护有加,倒是整日泡在军营里,与兵士相处的时间都比与美人相处的时间多。 过完了年,宁王殿下跟崔五郎又回定边军营去了,郡守府也开了衙,许清嘉又开始忙起来了,许府的日子又恢复了正常。 听说楼夫人为儿子请了位很有名的先生,段夫人与胡娇便去许托她,想让自家儿子也去楼家读书。楼夫人想到段家许家俩淘气的儿子,再想想自家小大人一般的儿子,总觉得有这四个孩子一起闹腾着,楼大郎板正的性子也应该能改改。 哪知道事出意外,段家与许家的四个小子淘的厉害,开学第一天,楼大郎新上身的竹青色的袍子就遭了殃,段家大郎与武小贝打起架来……楼大郎受了池鱼之殃,被溅了一身的黑点子。 楼夫人:…… 她原想的是,让这几个小子闹腾闹腾,影响下自己家儿子的性格,可没想到……段家许家的小子也太闹腾了。 胡娇万般无奈,亲自去成衣店按着楼大郎的身形买了件锦袍送了过去,再三向楼夫人道歉,回家之后武小贝就被罚面壁思过了,许小宝连坐。 对此许小宝很是不愤:「是小贝跟人打架了,又不是我打架了,为什么我也要被罚站?!」 胡娇冷笑,「小贝打架的时候你做哥哥怎么不肯阻止?恐怕还在房煽风点火吧?」这俩小子的性子她现在十分的了解了,一个干坏事,另一个必定是望风的。 「是不是弟弟打架的时候,你还在旁边望风,瞧先生来着?」 许小贝瞪大了眼睛,怎么娘亲说的……就好像她当时就站在旁边一样? 于是乖乖受罚。 这天晚上胡娇动了真怒,就算是同知大人回来求情,俩孩子也被饿了一顿。当晚听着永禄哥哥的睡前故事,许小宝与武小贝听到一半,十分可怜的拉着他的手央求:「永禄哥哥,你有吃的没?」 永禄起身去门口听听动静,夫人房里门早关着,里面透出隐隐的灯光,似乎已经准备在就寝。他闩上了门,轻手轻脚回来,从怀里掏出俩油纸包,一人一个递了过去。 许小宝与武小贝打开油纸,见里面包着胡麻饼,还热乎乎的,顿时对永禄充满了感激。 「这是我悄悄儿出门去街上买回来的,你们吃完了就乖乖睡。」 永禄是饿过肚子的,总觉得饿着肚子睡是一件凄凉无比的事情,他看着俩小家伙晚上没饭吃,心里很是同情,晚上悄摸从后门出去,寻了个饼铺买回来的。怕饼凉了,一直在怀里揣着呢。 等哥俩吃完了,他拿了水来给俩人漱水净面,这才劝他们:「夫人好不容易去求了楼夫人,让小郎们去读书。你们倒好,不是去读书的倒是去打架的。这是好多人求都求不的机会,可别白费了夫人的心血。明儿起来,跟夫人认个错,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可好?」 俩小鬼对永禄的话向来有几分信服,总觉得能讲出好故事的永禄,必然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况且又有一饭之恩,便应了下来。 一夜好眠,天亮之后,永禄带了这哥俩去正房用早餐,许小宝与武小贝便垂着小脑袋向胡娇认错,「娘,我们错了!娘,我们再不敢了!」 许胖妞看着俩哥哥低头哈腰,在乳娘怀里咯咯的笑,也点着小胖下巴去弯腰,只不过动作笨拙,倒逗的胡娇与许清嘉暗笑不已。只是大的俩小子在认错,这时候他们若是笑出来,就大失做父母的威信,便绷着,只淡淡道:「吃吧,昨晚一顿没吃,想必饿了。」 许小宝与武小贝交换个眼神,乖乖坐下吃饭。 胡娇还怕他们饿的厉害了,今天桌上的早饭全是软糯易消化的。等俩小子吃完了,与许清嘉道过别,当爹的去了衙门,当娘的才关起门来训子,将永禄许胖妞的乳娘等都让在外候着。怕许胖妞冷,就给她披着小斗逢去哥哥们的厢房里呆着。 许小宝与武小贝再去楼家读书,先向楼大郎道歉,又向段家哥哥道歉。最小的倒了道,段家小子倒也不好再绷着,于是相处日渐和谐。 俩人年纪最小,但是身子骨儿很健壮,楼夫人听闻楼大郎提起,许小宝与武小贝还请了武师练功,便生了让楼大郎也跟着练的意思,她去请托胡娇,胡娇一口便答应了。 「楼姐姐都不嫌我家那俩淘小子,你家大郎斯斯文文的孩子,我最是喜欢了。等回头跟方师傅说一声,跟他们读书识字的时间错开即可。」 「我倒没指望着大郎练成武艺,只想着能强身健体。他那身子骨儿,打小就弱,后来还是我细心,这才好了许多。只是到底算不得强壮,将来万一进了考场,没个好身体可熬不下来。」 她说的倒也是实情。 v第十三章[11.22] 楼大郎要来学武,段夫人听了也来央胡娇,二人交情又好,自然不好单撇下她,胡娇便去求方师傅,只道请他连小贝的同窗都一起教了,给小贝多找三个伴儿。 方师傅对宁王一向忠心,自然盼着武小贝身边能多几个朋友,便应了下来。自此,上午几个孩子读书识字,到了下午后半晌,便来许家学武,许小宝与武小贝,以及段家楼家的三个孩子正式开始了走读生涯。 楼夫人原来心里对胡娇的出身未尝没有轻视,可是其人相处下来,却是一点市侩没有,最是爽利不过,倒渐渐与她打成了一片。总觉得心里肚肠少弯几道的人,相处起来也很轻松。 刘夫人听得这几家孩子一起练武读书,也求过了楼夫人与胡娇。 胡娇想到刘家小郎君那娇怯怯的模样,便有了几分迟疑:「刘姐姐可要考虑清楚了,方师傅教功夫很是严格的,决不容许偷懒。」 楼夫人也是见识过刘家小郎君的,她与刘夫人虽然交情不差,可是对刘家小郎君却没什么好感。她好端端一个嫡子,跟着庶子混在一起,而且万一刘家小郎君在堂上哭起来,那让先生去上课呢还是去哄孩子呢? 「不如……让你家小郎先来读几日试试,若是能坚持下来再说吧。」 刘夫人喜孜孜只当她答应了,立时便谢过了她,第二日便送了刘大郎来读书。 对于这个孩子,楼夫人的心态真是甚为矛盾,恨不得段家许家的四个小子这两日淘气一点,顶好是将刘小郎君吓跑。可惜许小宝与武小贝最近都十分听话,段家俩小子回去被段夫人扒了裤子揍了一顿,也老实了。 四个小鬼头凑在一起交流打完架回家之后的惩罚,段家小郎惊异的发现,他们家娘亲下手真狠,顿时对胡娇充满了好感:「我要是你们家的孩子就好了。」又笑的鬼头鬼脑:「你们被罚饿肚子,没偷吃?」 偷吃之事,那是打死也不能承认的。 许小宝板着脸一本正经:「我跟小贝做错了,自然甘心受罚,怎么能偷吃呢?岂不费了娘亲一番苦心!」又作惊诧状:「难道……难道段家哥哥被罚不给饭吃,都是背着段伯母偷吃的?」 段家大郎二郎面面相窥,颇有几分汗颜,吭哧吭哧好半天才讷讷道:「我们……我们也就是偶尔……偶尔偷吃。不然半夜饿的慌。难道你们半夜都不饿?」 武小贝摸摸自己圆鼓鼓的小肚皮,一脸的天真烂漫,「不会饿啊。」自从有了永禄哥哥,就再也不怕被娘亲罚断食了。 因此,刘家大郎来到学堂,受到了同窗们的一致热情对待,都没人欺负他。 不过这孩子天生娇怯,学生不罚,不代表先生不罚,头一天来还好说,先生只当他年纪小,也不深教他,只让他学握笔描红,都是从笔画开始。下半晌又跟着别的孩子们去了 方师傅可是个认真严格的师傅,督促起练功来,一点也不马虎,刘大郎当天是哭着回去的,见到刘夫人哭的凄凄惨惨,只道他胳膊也疼腿也疼,第二日更不肯起床去楼家读书,只道胳膊疼,连笔也拿不动。 刘夫人板起脸来将他从被子里扒起来,忍着心疼送进了学堂,还未到中午他就哭着回来了。 ——说是胳膊疼拿不了笔。 没办法,刘大郎从小都是被人抱在怀里养大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就连摔在地上磕一下的经历都没有。方师傅虽然没逼着他怎么样,可是稍微练一练,那全身的筋骨肉都疼了起来,再让他忍疼去练,那是死也不肯了。 刘大郎的向学之路算是断了。 刘夫人长吁短叹,在楼夫人与胡娇面前不知道说了多少好话,想着让楼家大郎与许家俩小子跟刘大郎亲近亲近,也好带动他读书练武的热情。可是楼大郎是个板正的性子,也就最近被那四个孩子闹腾的话也多了,偶尔也肯开句玩笑话了。为此楼夫人是喜闻乐见。让他去跟刘大郎亲近,楼夫人是真不愿意。 她略跟儿子提一提,楼大郎便皱着小眉头,十分抗拒:「娘,那刘家大郎娇滴滴比姑娘家还娇气,既不愿意读书又不愿意习武,将来能有什么大出息?儿子还想着好好读书考童生呢,哪得空去陪他?再说了与其陪他,还不如跟许家小宝小贝练练武呢,这俩小子虽然年纪小,可是不怕疼不怕苦,练武也肯下恒心,读书认字也灵性,倒是俩好孩子!」 楼夫人只得作罢。 胡娇问起小宝小贝,这俩小子更干脆:「等刘大郎什么时候不哭了,再来跟我们玩吧!」 这让胡娇很为难,刘大郎的性子她也见识过了,让他不哭,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儿。再说她家小子太淘了,跟那孩子也不是一路的,压根玩不到一起。 许小宝与武小贝真淘起来,十个刘大郎也抵不住的,更何况是一个。 万一真把人家细皮嫩肉的孩子给磕着碰着了,可如何是好? 胡娇于是很委婉的回绝刘夫人:「刘姐姐也知道,我家那俩小子太淘气,刚进书院就跟段姐姐家儿子打架,还白糟蹋了楼家大郎的一件袍子。又跟着武师练过,整日动手动脚……我就怕他们出去打人……」 不等她说完,刘夫人脸色都变了:「这……我家大郎从小斯斯文文,最不喜与人打架。」还是去寻楼家公子玩吧。 等她走了,段夫人捶榻直笑,「你瞧你把人家吓的,也就我家那俩小子能淘得过小宝小贝。」 过几日遇上楼夫人,楼夫人提起此事,只道近段时间刘夫人时常邀请她家大郎去玩,只是楼大郎如今上午读书习字,下午去练武,压根没空,只能推拒了。 又问及胡娇如何拒绝,胡娇很是忧伤的告诉她:她倒是非常愿意让自家的淘小子跟刘家大郎玩,这样说不定孩子们也能变的斯文些,只是……听到小宝小贝老喜欢打架淘气,如今又跟着武师傅习了武,很愿意跟人切磋武功,刘夫人便拒绝了。 「还是你家大郎斯文啊!」胡娇感叹。 v第十四章[11.22] 楼大郎与刘家大郎的后续,胡娇是听楼夫人讲的。她们现在关系倒亲近了起来,反是楼夫人原来与刘夫人关系密切,如今也有些要疏远了。 刘夫人请了好几次,都没将楼大郎请到家里来,探得楼大郎休息日,亲自将刘大郎送到了楼家来玩。楼大郎是个用功的孩子,休息日也有一堆功课要写,便按着自己消遣的方式,给刘大郎找了两本鬼神异志类的书,又怕他不识字,还给体贴的寻了个识字的小厮来给他读故事解闷。 最后刘大郎是哭着回去的。 楼大郎还不知道他为什么哭,只心里暗自骂他「爱哭鬼」,动不动就跟小姑娘似的掉金豆子,他可没功夫奉陪。 二人相处的情形到了刘大郎嘴里,就是另外一番说词了。 「楼家哥哥……他不愿意陪我玩儿,就让个小厮读鬼怪故事来吓我,娘我好害怕……」 刘夫人还真当楼大郎淘气,两家官职品级不相上下,向来以平辈论交,如今孩子被吓了回来,当夜喝了安神茶,半夜还哭了呢。刘夫人心里气不过,便委婉的向楼夫人建议,让她多多管教下楼大郎,让他别拿鬼怪故事来吓人。 等楼夫人问过了楼大郎,见他一脸无辜,还说明那书里的故事有趣,这才让小厮读来给他解闷的,自己忙着写先生布置的课业,不然回头交不上去要被罚打手板的,楼夫人心里就积了个疙瘩。向来很有教养的妇人向胡娇提起此事,都有几分气愤:「哪有这样养孩子的?再养下去再好的孩子也被养废了!她还当这是疼孩子呢,也不瞧瞧这孩子都被溺爱成了什么样子了?!」 在这一点上,胡娇还是有几分经验的,「就算是养闺女,宠成这样也不行吧万一嫁出去了,还不得担心被婆家给吃的骨头渣都不剩」不管儿女,总是能立于世上,才算是正途。 此后刘夫人再提起育儿经,一同出行的的夫人们都变的半聋不哑,就是被点到名了敷衍一下,不点到名就闷着头装哑巴,总归在交流育儿经的时候,将刘夫人直接忽略。 云南郡地大物博,自然气候多变,素有「一山分四季,十里不同天」之说,春种时节,南部湿暖,庄稼都下了地,但北部如昭通迪庆等地居然来了场倒春寒,下起了冰雹大雪,一时青苗尽毁,今年的庄稼眼瞧着是指望不上了。不止如此,只怕农人过不下去,便会四处流窜,到时候却是添了流民,等于开年就埋了隐患。 韩南盛治理云南郡多年,这种突发事件经历的不少,一时召集佐官幕僚前来商讨,还不忘请了通判尉迟修过去。 哪里知道,这才是个小小的开始。 四月底,云南郡全面开始降雨,真正的雨季来临,偏南的蒙自、思茅等地降雨丰沛,起先农人还盼着天降干霖,到后来日日盼着雨停。可惜老天就跟被谁捅了个窟窿似的,不住往下漏水,很快多地涝灾…… 这一年,云南郡的官员们听到的坏消息多过好消息,不是这里旱了便是那里涝了,还有雨势过大导致山体滑坡,还有村庄被泥石流掩埋…… 韩南盛心力交瘁,派了各级官员前往受灾地区前去救援,真正的疲于奔命。许清嘉也在出公差之列。胡娇倒是很想跟着他去,可惜如今家里三个小孩子,离了她根本不行。她只能收拾东西,又去求方师傅,想让他跟着许清嘉去,万一碰上什么事儿也好护着他点。 她到底是疼惜许清嘉的身子。 方师傅倒也没推辞,停了孩子们的课,收拾行装,二话不说就跟着许清嘉去了。 许清嘉的随行人员只有两名,永寿与方师傅,还有一同出公差的段功曹,以及郡守府派出去的差役兵勇。 整个州郡的灾情接二连三,听说韩府君上了奏折,得了今上的申斥,却也不敢懈怠,只能日日兢兢业业。男人们在外面劳碌奔波,后院的女人们也暂时停止了社交,去年频繁的游园会赏花宴都取消了,只偶尔关系交好的上门交换一下情报。 许清嘉走了之后的半个月,胡娇没收到他的只言片语,便开始往郡守府走动了。她以前从来不知道自己是个脸皮厚的,哪怕韩夫人不喜欢她,她都不太在意,以前来了只算是点卯,如今却是就坐在韩夫人待女客的花厅里,一坐就是半日,只等韩夫人愿意见她一面,吐一两句话。大抵是许清嘉如今到了哪里,如何救助灾情之类。 只要听到他安好无虞的消息,这一天她就能松一口气。 就连韩夫人也被她闹腾的没办法,在韩小娘子面前抱怨两句:「许夫人这是准备要将我家的门槛踏破吗?就不能让我歇两日?」 韩小娘子想的却是,许同知翩翩君子,又体贴入微,就算是换做她嫁了这样的夫郎,知道他身涉险地,恐怕也是日夜难安。她也曾听自己的贴身丫环用充满梦幻的声音夸赞许同知,君子如玉就算了,世上好看的儿郎很多,偏偏他还对许夫人一心一意,不但拒了高官家的求亲,还不曾纳妾,与许夫人恩爱如初,当真是让人羡慕得很。 「娘亲也想想,若是爹爹前去灾区,这个季节到处都是雨啊泥啊的,恐怕娘亲也会急的坐立难安的。」 有通判夫人对比着,韩夫人如今对胡娇的恶感倒是去了大半,只觉她也算是个不错的妇人,倒没染上市井泼妇的那些无赖手段。因此胡娇再来,韩夫人便待她明显客气了许多。 五月中,许清嘉没回来,永寿倒是来回跑了好几趟,一则给家里送信,安安胡娇的心,另外一则也是拿些换洗衣物什么的。 胡娇将他的衣服都收拾好了,还给准备了一大包应急的药材。又将永寿送回来的衣服打开,就见到里面鞋子衣物都是破的,有的似乎是撕破的,有的是磨破的,鞋底子都要磨穿了,便召了永寿来问话。 永寿的口才比起永禄来差远了,提起许清嘉在迪庆与当地夷人部落的首领差点打起来,却是因为当地灾情严重,但当地夷人首领却不拿这些夷民当人看,只当猪狗一般相待,半点不怜惜。许清嘉向来怜惜百姓,当时气愤填膺,言语之上便激烈了些,那夷人首领嫌这汉人官员事多,两下里呛了起来,都快要交锋了,多亏了方师傅露了一手真功夫,这才当场镇住了那夷人部落的首领。 纵永寿讲的再轻描淡写,胡娇也听的心惊肉跳,当时家书一封,在信里将许清嘉骂了个狗血淋头,只道他不顾自己与孩子们的死活,深入夷区却不为自身安危着想,若非方师傅跟着,难道要她自己亲自陪着他去出公差?! 如今生儿育儿拖家带口,哪有当初潇洒? 胡娇每每忆起,便惆怅不已。 许清嘉看到她的家书,笑的就跟吃了蜜一样,方师傅在旁还当年轻小两口在信里写了什么恩爱情话。等他召了永寿前来问话,永寿提起夫人还心有余悸:「夫人……夫人当时很凶,」似乎恨不得自己亲自跑回来将大人抓回去一般,「一直……一直在骂大人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是不让她过好日子……」 方师傅眉毛微抬:夫人这也太分裂了些,信上写的甜如蜜糖,没想到实际的光景却是这样。 v第十五章[11.22] 许清嘉兀自傻笑,还感叹:「她就是这么个性子,连说句甜话儿也不会!」似乎觉得在方师傅与永寿面前说这些话有些失态,轻咳一声,将信又听出来默默读了一遍,看到信尾提起药材,只道上面已注明用法,旁的一句多话都没有,可见是气的狠了,都有些力透纸背。可是他去瞧那笔法,似乎是匆忙之间写就,但笔意分明带着缠绵之意,于是立即提笔写了封甜甜蜜蜜的信。 信里将胡娇称作心肝宝贝肉,连辗转反侧,寤寐思服之语都出来了,信的末尾才提及孩子们。总归这是一篇火辣辣的情信,胡娇再看到他这篇堪为当代情信的范本,自己都忍不住被气笑了。 他这是什么意思? 自己去一封信骂他,他就回一封滚烫烫的情形,这让她……怎么还骂得出口啊? 为了传信,才跟着夷人汉子学会骑马没多久的永寿觉得自己都快要成罗圈腿了,大腿内侧都要被磨掉一层皮了,但是想到上一次来夫人破口大骂,这一次却只是笑了笑,没再骂人,就大松了口气。 好歹这差使不难,就是累了点儿。 改日段夫人上门来聊天解闷,听到许同知来了家书,便问起自家夫君之事,只道她家段功曹出去几个月,加封家书都没寄回来,也不知这厮是不是被哪里的夷人婆娘迷了心窍,哪里还记得往家里寄封家书? 胡娇想到自己收的家书里,她家许大老爷居然从头至尾都不曾提起过一句段功曹之事,当时便卡了壳。段夫人见她这尴尬的神色,顿时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你家老爷肯定只顾着写相思了,生恐纸页不够,哪里会提及我家那一位!」 胡娇忙遣了小寒去前面叫永寿过来,「我这不是……怕自己说的不清楚,他信上倒是也提了段大人,可是语焉不详,让永寿来回姐姐的话,岂不更好。他是从灾区来的,必是亲眼所见,比之信上写的还要清楚呢。」 段夫人居然没被她蒙混过关,只指着她笑:「你就哄我罢,当我看不也来啊?!」 ——夫妻恩爱也被打趣,胡娇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应对这方面的经验可谓欠缺。 段夫人听说了段功曹这段时间忙着公事,连吃饭睡觉的时间都大大缩短,人倒是没受什么伤,只是黑了瘦了,听得他在外面还算规矩,便放下心来,亦收拾了一大包药材衣物,托永寿捎过去。 因许清嘉此职,不但要负责盐粮捕盗等事,还有河工水利以及抚绥民夷等事务,他这一路公差便一直出到了七月中。却不知六月中,胡厚福带着商队前来,此次跟着他前来的,还有一位据说是许清嘉舅家的表兄。 胡娇听得门上小厮来报,舅老爷来了,她自己带着孩子们迎出去,胡厚福已经带着个年约二十七八岁的男子闯了进来,远远看到她便很是高兴,许小宝与武小贝对这位每年总要见个两三回还能收到他许多山南海北礼物的舅舅印象很是深刻,立时便扑上来一边一个抱住了他的腿。 难得这俩小子今日不去楼府上课,在家休息。 胡厚福将俩小子拎起来抱在怀里,拿胡茬子痒了下他们的小脸,这才向胡娇介绍:「这位是……咳,这位是齐鲁的郑家大郎。」 胡娇还不明白他单单介绍这位瘦高个子年轻人是何道理,只与那郑家大郎一礼,请了二人进厅里说话,目光还往胡厚福身上瞟,只当这是他在行商路上结识的伙伴,也没当一回事。 胡厚福似乎是没想到自家妹妹迟钝至此,又咳了一声,才提醒她:「妹妹,你家婆婆姓郑。」 她家婆婆姓什么,胡娇还真不知道。 不过现在知道了也没什么,只淡淡应了一声,「唔。」忽尔明白过来:「你说姓什么?」目前却是往那郑姓青年脸上去瞧,心里已经在猜测这一位与许清嘉的关系。 胡厚福只能再次硬着头皮道:「你家婆婆……便是郑大郎的亲姑姑。」 这下胡娇明白了,感情这一位是前来认亲的,就是许清嘉舅家的表兄。她如今在妇人堆里打滚,已远非早年间只知用拳头解决问题的胡娇了,挤兑起人来也是毫不客气,假意将胡厚福拉至一边,声音却低的恰到好处。 「哥哥你这是哪里认识的人?夫君常说舅家待他如子,有再造之恩,报答舅家收留之恩那是必然的。可是也要防着有些人听着夫君发达了,便冒充亲戚来沾光,这却是不对了!夫君在外出公差,还不回来呢,要不要我请府君大人寻几个差人去查一查这位郑大郎的底细,别是你认错人了吧?!」 胡厚福如今也是历练的油滑,眉头也皱了起来,唉声叹气:「都怪哥哥我当时在齐鲁多贪了几杯酒,人家问起哥哥生意做的通达,哥哥一时得意,便道自家妹夫在云南郡任职。哪知道与我做生意的那张掌柜却三掏两问,就……就给牵了这么一门亲戚出来……不如妹妹你且将人留在府里,等妹夫来了再做打算?是与不是,妹夫总不会认错的罢?」 那郑乐生脸上阵青阵红,梗着脖子与胡娇分辩:「明明我是许同知的表兄,等表弟回来,看看是不是有亲?!」 那郑大郎名乐生,却正是许清嘉舅家的儿子。他对自己家这位姑姑印像还是很深刻的,当初郑氏携幼子回娘家寄居,起初娘家也是好茶好饭的侍候着。郑家是耕读传家,但郑乐生之父读书不成,对做生意倒是很有意向,家里的两间铺子也还经营的不错,后来却听信人言,赔了一笔银子。 无奈之下,便将郑氏带回去的许家积蓄借了出来,全部投入了铺子。 郑氏也是为求母子俩能得娘家庇护,她是弱女子,除了夫家便只能依靠娘家了。哪知道郑氏的生意是缓和了,但……借走的积蓄却再也没还回来。 郑氏活着的时候,郑舅父还能瞧着妹妹面上,好歹让许清嘉去进个村学,只是郑氏娶的妇人也是个刻薄的,那米粮供应上便不太宽裕,一个月的米粮,母子俩有时候精打细算吃个二十天没断顿了。要么是郑氏厚颜去看嫂子的脸色,讨一点米粮回来,要么自己做些绣品寄卖,或者有时候还要挖点野菜来糊口。 总之最后许家的积蓄全没了,郑乐生进了县学,许清嘉却要被逼做学徒…… 当年许清嘉离开郑家,郑舅父夫妇还当他定然会被岳家给赶出来,夫妇二人也曾议论过:「听说他岳家小有积蓄,又是个市井杀猪人家,哪里肯花钱让他读书?说不定会让他跟着做屠户,没准到时候他受不了,就只能回来继续当学徒了。「 郑舅母娘家嫂子只生了一个闺女,多年未再有妊,比许清嘉小了三岁,对许清嘉颇有些倾心。她娘家嫂子便在郑舅母面前提过,想让许清嘉入赘自家为婿,「瞧着那孩子白白净净,人又生的斯文俊俏,若是他娶了我家姐儿,就算是读书我家也供得起,说不定将来我家姐儿还能当个秀才娘子呢。」 其实郑舅母倒也属意许清嘉入赘她娘家,这样许家的积蓄便不再提了,只当是他入赘自家娘家,给郑家的聘礼。不过是想着许清嘉极喜读书,逼他一逼,等他做几个月学徒,再向他提起此门亲事,恐怕听到婚后岳家会供他读书,想来他也不会拒绝。 本来是环环相扣的,结果许清嘉偏偏不肯按着设计好的路子走,绝然而去,这才让郑舅母的打算落了空。 v第十六章[11.28] 后来过了几年,州县张榜公布,许清嘉一举成名天下知,郑舅父与郑舅母还疑惑:「别是同名同姓的吧?旁人考个举了都要考的头发都白了,他才几岁?哪那么容易就考中榜眼?那可是文曲星下凡了!」 「说不定,他现在还在沪州杀猪呢,娶个杀猪婆子,日日围着油腻腻的刀案转,比起娶我们家侄女可是差远了。真是不知足的小子!」 那知道峰回路转,胡厚福在齐鲁之地遇上的那张掌柜与郑舅父恰好相识,回去就向郑舅父恭喜,郑家人这才知道原来当年看到的中榜名录可不是同名同姓,压根就是同一个人! 郑舅父与郑舅母还有几分不信:「难道……就真让他给中了?」 「也说不准罢?他那个短命鬼父亲可就是年轻很轻就考中了的。」 「要不,还是派大郎去瞧瞧?」 郑家人跟着张掌柜前来认亲,胡厚福才知道自己无意之中竟然干了这么一桩蠢事。从心底里讲,他真心对郑家人喜欢不起来,当初许清嘉初来投奔胡家,当真是两袖清风,而郑家如今在县城里也有店面,生意很是红火,可见银子没少赚。 舅家不穷,当外甥的快穷成要饭的了,胡厚福能欢喜起来? 不过,与其让郑家人自己摸到云南郡来,还不如他自己带了过来,也好随机应变。反正如今许清嘉是官身,就算是舅家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由是,郑乐生见到了传说中应该是个肥大胖丑的屠户家的小娘子,可是一观之下,却发现她生的十分秀美,通身的气派,压根不是他那乡下舅家的表妹可比的。 这位屠户家的小娘子倒生的一双利眼,瞧着他的目光似乎能洞察秋豪,郑乐生一时之间都有了几分心虚之意。 ——瞧着就不是绵软任人拿捏的性子,与他那位姑姑截然不同。 七月中,许清嘉回家的时候,许小胖妞已经可以扶着小床上的围栏走来走去了,只不过小胖手一松开围栏,便朝后一个屁股墩,坐了下去。 许小宝与武小贝这几个月倒规矩许多。胡娇却不知,此事与楼大人脱不了干系。 云南郡灾情严重,韩府君压力极大,楼大人跟着府君协助处理州郡事务,每日只觉一个头两个大,回家便拎着儿子上思想政治课来解压,顺便感叹一下为官之难,普及下云南郡的灾情,纯粹是有感而发。 楼大郎每日被在公事之中巨力骤增的楼大人捉过来训子减压,他自己却学会了转嫁压力,天天在学堂里捉着小师弟们训话。 许小宝与武小贝以及段家的两名淘小子都知道自家父亲奔波在外,小孩子虽然不说什么,可是却很敏感,被楼大郎日日课后拎过去教训,四名小子排排站着,楼大郎走来走去,颇有教导主任的威严。 四名小子都竖起耳朵来听楼大郎的训话,从他的只言片语里推测自家父亲如今的忙碌程度,或者身处的方位,因此不敢有丝毫怨言。不知不觉间,楼大郎竟然在这四个调皮蛋面前奠定了大师兄的地位。 许小宝与武小贝每日回来,也不惹祸淘气,给胡娇添麻烦了。胡娇还欣慰的觉得,这俩小子如今识字读书,居然真的知礼不少,特意备了四色点心布匹送了给先生道谢。 许清嘉回来的时候,整个人都黑瘦黑瘦,身上穿的衣服也很是邋遢,俩小子看到他都有些认不出来了,站在院子里呆了一呆,才欢呼一声扑了上去,「爹爹,你可算回来了!你再不回来,妹妹都会走了!」 俩孩子扑过来之时,许清嘉就蹲下身来,张开双臂来接着俩孩子,俩孩子扑进他怀里之后蹭了又蹭,俱都嘟起了嘴:「爹爹好臭!爹爹身上有股马房里的味道……」 许清嘉将这俩嫌弃他的不孝子揽在怀里,故意去臭他们,俩孩子嫌弃的哇哇直叫,抬头却瞧见胡娇抱着许小胖妞站在台阶上,只抿着嘴儿笑,模样儿特别的温柔,许清嘉便觉得劳累了数月的疲累顿时松懈了下来。 许小宝与武小贝趁机从他腋下钻出来大笑着跑开了,又不舍得跑远,只在十步开外警惕的瞧着他。许清嘉直起身来,大步过去将妻女搂在怀里,胡娇嗅到他身上的味道,恨不得捏着鼻子:「你这是……几个月没洗澡了?」 许小胖妞已经被这味道熏的小眉头直皱了起来,小胖手毫不客气的按到了她亲爹的脸上,使劲往外推。许清嘉感受着脸上那绵软肉乎的小爪子的拒绝之意,大笑着去亲许小胖妞,「就这么嫌弃爹爹?」 许小胖妞可不认识面前这位臭气熏天的人是不是她亲爹,眼见得推不开,又被熏的受不了,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房里的丫环乳娘们都出来一瞧,顿时恨不得还是进去干活的好。 许小宝与武小贝瞧不出来,可丫环婆子们瞧出来了,大人借着抱姐儿之便,两只大手可是牢牢搂在夫人腰间的,二人中间夹着个孩子,他还非要去亲许小胖妞,腊月不小心瞧见大人亲完了姐儿,顺便在夫人面上也蹭了过去,瞧着是无意,天知道是不是故意?! 她一个出闺阁的女子,立刻便拉着其余的丫头进房里去了。 ——大人与夫人堵着正房门口,她们也不好出去啊。 胡娇听得许清嘉充满笑意的声音在她耳畔想起:「阿娇,为夫可想死你了!」 「哪里来的脏汉,再满嘴里胡沁,我可让丫环打出去了啊!」胡娇强忍着笑意瞪他。 许清嘉将自己更往前凑凑:「你闻闻,我觉得自己一辈子都没洗过澡了。说起来真是佩服有些夷人,他们一辈子可只洗三回澡,我这离脏还远着呢!」 遭妻儿嫌弃的许大人被以最快的速度拖进了浴间,速度扒光,给送进了浴桶里。 许夫人亲自舀水,替他洗头发,放了洗发的皂荚水,换了两遍水还没把头发洗干净,浴桶里的水都浑浊了,许夫人始信他这是真的好几个月没洗澡了,又想起一事,惊道:「你不会……不会生虱子了吧?可别传给孩子们啊!」 同知大人:…… v第十七章[11.28] 他这到底是被嫌弃成了什么样儿啊? 换下来的衣服,直接被夫人吩咐,让丫环拿走处理掉了,等换了三遍水,终于将他那一身黑泥搓干净了,头发也清洗过了,舒舒服服的泡了小半个时辰,才被拖起来擦干净,然后……捧上来的从里到外的细棉布衣裤,同知大人又推翻了刚刚的结论。 ——其实他家老婆还不算十分嫌弃! 瞧瞧这准备的衣袍,都是全新的。唯一美中不足之处是他这奔波了数月,又不曾好好饮食,人倒是瘦了一大圈,按着原来的尺寸裁好的衣衫,生生宽大了一圈,倒似竹竿上挂着衣袍,倒平添了几分飘逸的味道。 就只是脸太黑了,破坏整体美感。 等他穿戴好了,又拿出一早准备好的软底拖鞋让他拖着。许清嘉拖着这拖鞋,只觉十分舒服,低头看看,笑道:「这怪模怪样的帛屐倒让你做的很是舒服。」 其实帛屐是从木屐改良而来,两齿木底鞋,鞋面用帛做成,便称做帛屐,也有用牛皮做的,称做牛皮屐,适合在雨中或者泥地行走。只不过胡娇这鞋底却是云靴底,非木底,入脚自然很是舒服,完全是现代室内软拖。 她做出来这东西有段时间了,方才给许清嘉搓澡的时候发现,他脚上好多淤血水泡,有的破了有的没破,想来这一路十分辛苦。听说灾区有的地方连路都没有,能骑马的地方还好,不能骑马的要徒步走过去。而且最开始他还不会骑马,这一路跟着差役兵勇,便渐渐学会了骑马,算是吃了许多苦。 等将他脚掌之处的淤血水泡给收拾好了,洒了药,又拿干净的布帛给包扎起来,便洗手摆饭。 许清嘉在外面对凑惯了,忽然之间吃到家常汤饼,只觉再世为人。等他吃完了,胡娇才提起他那位表兄郑乐生。 「大哥将他带了来,原本是准备候着你来了认过亲之后再走,结果你一直不曾回来,我便作主让大哥先带着商队走了。他那商队停留太久也耽误事儿。就将郑乐生安排在了前院客房住了下来,只每日家常饭食供着。他还闹腾起来,说同知府里,竟然连肥鹅大鸭子也不供应,忒也寒酸。还调戏前去送饭的腊月……」 许清嘉没想到郑家的人还真能寻摸到这地方来,反正也不可能真正一辈子不相见,他们寻上门来便寻上来罢,只是正好他不在家,心里便十分歉疚:「我不在,让你受委屈了!」一听郑乐生这名字,他就知道这人正是自家表兄,再听他的行动作派,就更确定了。 「他没有……没有对你不恭敬吧?」 胡娇笑的十分温婉,「其实……他也不敢对我不恭敬!他调戏腊月,还说要将腊月纳小,被我揍了一顿,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呢。许大哥你不怪我吧?」 「该!」许清嘉恨声道:「往日仗着舅舅宠他,便为所欲为,还想着到我府上也横行霸道,哪有那么好的事儿?」这会儿才想起来问:「你将他揍的很重?」 胡娇堆起个笑,「哪里哪里!其实……你那表兄十分的不禁打,我也……我也没怎么着他,他就断了两根肋骨,可能是……缺钙吧,有点骨质疏松?」很久没松筋骨了,她原来还准备好生动动拳头的,老跟人动嘴皮子也十分的憋屈。好不容易逮着动手的机会……结果对手不堪一击,胡娇十分遗憾! 「缺钙?骨质疏松?那是什么」 胡娇努力解释:「就是……就是外面的大夫说过的,大约就是身子不好,骨头比较脆吧。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多喝些骨头汤就好了。不是……以形补形嘛。」骨头断了就要喝骨头汤。 「你在郑家吃的野菜窝头,你家表兄来咱们家了,我可是日日让灶上熬了上好的胴骨给你表兄,我真是太热情好客了!」见许清嘉隐带笑意,似乎并没有责备她过份的迹像,她便忍不住夸奖了一下自己。 许清嘉原本还绷着,听到这话再也撑不住笑了,在她额头点了一指:「你个淘气的丫头!郑乐飞……再没找你麻烦吧?」 胡娇觉得还是要为近段时间的郑乐飞洗白一番:「你那表兄原来是有点不知礼数,自从被我教导过之后,就对我甚是恭敬了,大约是……觉得同知夫人的地位也不低,再不能轻视我了罢?!」 「对啊对啊!他定然是害怕了同知夫人的威严,这才恭敬了!」许清嘉笑的倚在塌上,将她一把揽了在怀里,胡娇枕在他胸膛之上,能听得到从胸膛里传出来的闷闷的笑声,心里不由想到,他大约是真的开心罢,不再记得过往旧事,所以才能笑的这般开怀。 这样她就放心了。 装傻卖蠢逗他在公事繁忙的间隙能够抽空笑一笑,这样就好了。 她何尝不知道郑乐飞被自己给吓住了?!那日揍完之后,她还特别凶残的警告郑乐飞:「下次若是再让我知道你调戏府里的丫环,小心我在云南郡寻个最好的掌刀师傅来,好给你净净身,也省得你这么多烦恼!」 彼时郑乐飞被她揍倒在地,万没料到表弟媳妇竟然不是凛然大义上来就讲道理派的,也不是哭哭啼啼六神无主派,竟然……是个武力派,实是大大的出乎意料! 听到这话,他吓的双手捂裆,缩成了一团虾米,生怕下一刻自己真的成了宫里的公公。 一旁泪痕未干的腊月狠狠朝他脸上吐了一口唾沫,他都没敢再瞧那婢女一眼。 比起胡娇的望眼欲穿,日盼夜盼着许清嘉回来,许府里养伤的郑乐生的心境与她竟然奇妙的有了重合,也是每日望眼欲穿的盼着许清嘉回来。 ——等表弟回来了,让他好生收拾收拾这个泼妇! 侍候他的小厮名唤永喜,是后来入府的,长着一张圆圆的脸,生的颇为喜庆,这日进房来就向他报喜:「郑郎君,我家大人回府了!」大人颇为公正严明,您的「好日子」可算是来了! 郑乐生立即从床上爬了起来,不小心牵动了肋骨处的伤,顿时疼的叫了起来,永喜上前去扶他,被郑乐生催促:「快去!快去给我拿靴子!我今儿就跟表弟好生说道说道,让他休了那婆娘!」 永喜去拿靴子,低头翻了个白眼,心道:大人的这位表兄也真是个缺心眼的,大人跟夫人……那是你能拆的开的吗? 他们这些新进的小厮是许府买下来之后陆续新添的,对早先许清嘉与胡娇身边跟着的老人都特别恭敬。比如永寿腊月等人。况且腊月虽然是夫人房里第一等的大丫环,对府里的仆妇小厮们却很是客气,从来不曾恃宠而娇。小厮们又都是长身子的时候,府里每日的饭菜是管饱,而不是定例。 v第十八章[11.28] 只此一点,便让府里这帮半大小子们感激不已。 他们卖身为奴,图的不过就是衣暖饭饱,许府不止给了他们这些,许清嘉与胡娇都从不苛待下人,待家中仆从十分的和气宽厚,因此许府的仆从们都很是卖力,听到腊月被郑乐生调戏,府里的仆从们当时都在观望,想着如果夫人碍于亲戚情面,如果真的要将腊月送了给郑乐生,那他们就私底下给这位郑郎君使些绊子。 哪知道……夫人比他们想象的还吓人! 胡娇揍郑乐生的时候是敞着门的,拳脚落在肉上沉闷的声音,外加郑乐生的惨叫,直让许府的一众新进仆人从内心里都打起了哆嗦。原来夫人不是全无脾气,那只是没惹到她的底线而已。 不过,郑乐生被揍之事,府里的下人们暗底里都是拍手称快的! 灶上婆子们议论起来,都会提起哪家大户人家的老爷少爷们奸-污了丫环,有的了不起给收到房里当个通房丫头,有的……就那么没名没份的侍候着,又反抗不得。也有家中来客看上了丫环,走的时候跟主人家讨要,这丫环就被随手送了人,谁知道结果会如何呢。 不过是个丫环。 唯独夫人一顿老拳下去,当日腊月就放了假,还被赏了十两压惊银子,让她好生散诞散诞。她坐在厨下的小杌子上,喝了厨娘递过来的一碗鲜鸡汤,一抹嘴便要继续回主院去侍候。 灶上婆子奉了胡娇的命令,用食物安慰她受惊的小心灵,不曾想她倒是早不惊了,还笑的十分得意:「他以为……夫人的拳头是吃素的啊?!」真应该把这位送到南华县去,让他听听夫人的那些传说。 腊月跟着这位主子也有好几年了,对这位的脾性也了解了不少,心里笃定胡娇会为她作主,这才敢向她告状。不过许大人回来之后,提起要见郑乐生,腊月的脸色就白了。 夫人能为她作主,那是因为她向来拿丫环们平等相待,腊月是早就看清楚了的,可是大人……那到底是男人,又是当官的,腊月见过的这些夫人们身边跟着的丫环们议论起来,平日外面的大老爷们随手赠送个女人给别人,似乎是极为自然的事儿。 彼时许清嘉吃完了饭没多久,外院的永喜前来禀报,说是郑郎君想见大人,而同知大人也提起要见这位表兄,腊月就觉得惴惴不安。被胡娇瞧见了,她朝腊月招招手,等这丫头到她身边了,她就握住了腊月的手,小声安慰:「别怕别怕!他若还提什么过份的要求,我就揍他!看他还敢不敢生出非份之想!」 腊月这才觉得安心多了。 许清嘉是在主院的花厅里见了郑乐生的,胡娇就坐在他旁边,腊月则站在胡娇身后。 郑乐生被永喜扶着进来的时候,见到许清嘉就跟见到救命稻草一样,扯了嗓子喊:「表弟啊,你怎么才回来?!」若不是胡娇虎视忱忱在旁瞧着,恐怕他一个大男人都要流下几滴泪来,以示得救的激动心情。 相比他的激动,许清嘉倒很是淡定,「表兄有伤在身,坐下说话罢。」 郑乐生这会儿腰杆也硬了,底气也足了,梗着脖子站在那里,指着胡娇道:「弟妹还没跟我见礼呢?!」从来的那日被胡家兄妹当面议论,他就憋了一口气。后来调戏腊月,也是听说那是胡娇身边第一得意的贴心丫头,也是为了下胡娇的面子,他的设想很好,只不过……结果出乎意料。 偷鸡不成蚀把米。 胡娇稳坐在许清嘉身边,皱眉喝一句:「我家夫君是官员,我身上也有诰封,咱们先见了国礼再见家礼,你还不跪下与我磕头?!」 郑乐生一张脸顿时涨的通红,立刻向许清嘉告状:「表弟你瞧你娶的这妇人!」将胡娇如何对他拳打脚踢,残无人道的经过讲了一遍,就指望着许清嘉能够替他作主。 「表弟啊,咱俩也算是自小一同长大,表哥不远千里来瞧你,却被这般对待,说出去可真让人心寒。」 胡娇拿起自己面前的茶杯,一把掷到了郑乐生脚下,跳起来就耍起泼来,直逼到他面前去,冷笑道:「莫不是我整日肉骨头都喂了狗了?竟养出一只白眼狼来!这是跑到我家后院里来咬我了?照我说,唤人一顿棒子打出去,大家清静,省得我费油费肉的养着!」 郑乐生被这突生的变故吓了一跳,半个鞋面已然被茶水淋湿,还颇有几分愕然,似乎没想到,这位弟媳妇背着表弟撒泼就算了,当着表弟的面居然也敢公然撒泼。 他娘脾气就不好,刻薄难侍候,可那也是背着他爹,当着他爹的面就很好说话了。 许清嘉立郎起身去拉自家老婆,语带懦弱:「夫人……夫人莫气,且坐下说话!夫人莫气!」又不住向郑乐生使眼色。 腊月只看了一眼大人与夫人这般作派,就低下了头去,肩膀一抽一抽的,不知情的小寒还当她又想起了被郑乐生欺负的伤心事,忙扳着她的肩膀安慰她:「姐姐莫哭!夫人一定会为你做主的!」 腊月顺势将脸埋在小寒肩头,搂着她抖的更厉害了。 郑乐生没想到许清嘉这般懦弱,老婆在厅里撒泼,他居然只敢在旁边小声劝说,连个高声大气都不敢,顿时气的鼻子都冒烟了,指着许清嘉直喊:「你……表弟你怎么懦弱至此?这样一个泼妇,就算休了也不为过。难道凭你如今的地位,还怕娶不来好的?」 这下就跟捅了马蜂窝一般,胡娇捞起茶壶就朝着郑乐生砸了过去,「你算个什么东西?!竟然敢教唆着他休我?想当初我们家花了银子供他吃喝,供他去读书,后来金榜题名,不说他这官位,就说他一身一体,所有的东西自然都是我的,你竟然敢教唆着他起外心,这是嫌我这些日子饭食供应的太好了吗?!」 茶壶贴着郑乐生的额角飞了过去,轰然一声撞上了墙角,成了一摊碎瓷。郑乐生的额角立时就起了个大包,他捂着额头不可置信的喊了一声:「表弟!」内心愤慨不言而喻。 ——表弟没回府,被弟媳妇揍就算了,如今当着表弟的面儿,弟媳妇也敢捞起茶壶砸他,这状可没法告了! 许清嘉十分抱歉的看着他,「表兄,我家夫人……我家夫人就是脾气火爆了些,其实心很好的。你相处的时日久了就知道了!」 好你个头! 郑乐生都恨不得揍这懦弱惧内的表弟一顿,好让他醒醒。他捂着额头跳脚:「见了亲戚的面儿就喊打喊杀,这叫心很好?!哪里没规矩的泼妇!表弟你这日子过的……」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v第十九章[11.28] 许清嘉似乎生怕郑乐生这话惹怒了自家夫人,不住的拉着胡娇说软话,又求她:「夫人别气!夫人千万别生气!表哥就是有口无心了,他人真的很好的!他心真的很好,我当年在舅家,他都不曾欺负我!」不曾欺负也不曾亲近,只不过是完完全全的漠视罢了。 腊月抖的更厉害了,小寒也傻了眼,忘了安慰她。 这……这还是她家大人与夫人吗?! 永喜那小子鬼精鬼精,贴着墙角往外溜,生怕遭了池鱼之殃,到了门口又不舍得走,便探头探脑朝里瞧。 胡娇还不依不饶,握着拳头就要去揍郑乐生:「夫君你别拦着我,待我把这不长眼的东西好生揍一揍,将他的脑浆子揍出来,也好让他清醒清醒,别狗眼看人低!想当年在沪州府,我一个人宰杀一头大肥猪都没问题,揍个小子有什么难的?待我揍完了他再跟你说话!」眼瞧着就要挣开许清嘉了,郑乐生吓的朝后大大退了两步,没想到还能见到这般不讲理的泼妇,这比起他娘那种只会背底里刻薄人,当面挤兑人的本事,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 他大步从厅里窜到了门口,色厉内荏的朝着胡娇喊:「你……你你……有本事你来打啊?!」 胡娇在厅里叉腰喊:「姓郑的,若是再让我听到你教唆我家许郎休了我的话,小心我见你一次揍你一次!既然你这么看不起我,今晚就别吃我家的饭,饿着去罢!」 郑乐生忍着肋骨上的疼往后退,永喜上前去扶他,低头之时,唇角的笑意掩也掩不住。 等到郑乐生被永喜扶着走远了,胡娇立刻吩咐小寒:「快去给我倒杯热茶来,真是渴死我了。」 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小寒身上,抖的就跟筛糠似的腊月这会儿才抬起头来,笑的泪花四溅,捂着肚子蹲了下去:夫人真是不太顾形象了! 许清嘉拿起桌上的杯子准备喝一口,看到茶杯口的油腻,嫌弃的放下去了,「快把这几个杯子收走罢。」 郑乐生进来之后,注意力全在许清嘉与胡娇身上,完全没注意桌上摆着的茶具却是一套粗瓷的,与这厅里的摆设极为不符。 胡厚福这几年做着瓷器生意,哪怕云南郡不烧瓷,但许府主子屋里以及前院各处摆放的可都是好瓷具。这还是郑乐生没进来之前,胡娇让永禄那小子跑去园子里扫地的婆子们房里拿来的一套粗瓷茶具。 她与许清嘉都过惯了俭省日子,砸个东西也舍不得好的。 郑乐生回了前院的客房,歇息了一会儿,待得肚中怒气稍平之后,才想起来与永喜打问下许府的情况。 永喜也是个机灵的,既然大人与夫人做了这场戏,那他们做下人的就要好生配合。因此起先也不肯吐口,直等郑乐生从荷包里摸了一两碎银强塞给他,他才凑近了郑乐生,小心提醒他:「郑郎君,我们府里……一切都是夫人说了算的!等闲大人都不插手,只在外面办差,府里但凡有事都是夫人在处理,夫人的话……就没人敢驳个回!」 「你们大人也不敢驳个回?」竟然亲眼所见,郑乐生还是不肯死心,总盼着表弟也能硬气一回。 不然偌大的许府,还有他们郑家人什么事儿啊? 永喜点点头:「大人也不驳夫人的回。」他们恩爱的连灶上婆子提起来都羡慕,大人哪舍得驳夫人的回?! 郑乐生瞬间就跟抽了骨头似的,萎靡了下去。 当晚,被勒令一直在自己房里写大字的许小宝与武小贝鬼头鬼脑的揪着永禄问:「今儿府里唱什么戏文了?我们怎么没听见?」爹娘真的是太坏了,府里唱戏文都不让他们看,非要他们在房里。 永禄虽然一直在房里陪着两位小爷,傍晚吃饭的时候才放他们出去,详细的发生了什么他也不太清楚,但他猜也能猜得出来,却不能告诉这两位小爷,只能打马虎眼。 「这话你们是从哪里听来的府里哪里唱大戏了?」 许小宝一脸「永禄哥哥你不诚实哟」,与武小贝交换个眼色,这才道:「我听小寒姐姐跟妞妞的乳娘说的,两个人说今儿府里唱了好大一出戏,笑的好不开心!」 ——左不过就是老爷夫人合起来治了一回那位表少爷罢! 这话永禄却不能灌输给孩子们,便另编了一个故事来与他们讲。 卧房里,胡娇沐浴过后,头发半湿着垂在背上,许清嘉便拿了布巾子替她擦头发,想起她下午的表现,唇边便弯了起来,「小时候,我还当舅母就是这世上最刻薄泼辣的女人了,没想到阿娇今日可让我见着了比舅母更厉害的女人!」 既然郑乐生找了来,难保将来他那位难缠的舅父舅母不来,许清嘉是个讲理的君子,又不好跟个长辈妇人对嘴对舌,夫妻俩一核计,索性这事由胡娇给挡在前面了。 她当时还摸摸他的脑袋,十分怜惜:「可怜见儿的,长这么大,没被老婆给吓破胆子,倒让你那位舅母给吓的没了魂儿!没事儿,姐姐会保护你的!」 许清嘉当时大笑着将她扑倒在床上,挠她痒痒:「哪里来的姐姐,好生甜美,让弟弟我好生疼爱疼爱!」夫妻俩在床上腻歪了一会儿,才去见的郑乐生。 胡娇听得许清嘉这般评价,转头叉腰做泼妇状:「同知大人还是要乖乖听话,不然惹恼了泼妇,可有你好果子吃!」 她才沐浴过了,身上笼着纱衣,胸前红绫子抹胸露出一痕雪肤,容颜娇美,就算是使起刁来,也透着娇嗔可爱,许清嘉索性将布巾子扔在一边,伏低做小:「夫人的话,我再敢没有不听的!现在就让为夫尝尝好果子吧!」脑袋凑了过来,直往她胸前去,手却往她腰间去解腰带。 那纱衣本就轻薄,腰带一扯就扯了开来,很快帐子也被放了下来,房门外正欲将许小胖子送进来的乳娘听到这动静,立时红着脸将许胖妞子抱到耳房去了。 乳娘跟腊月小寒住在一起,见她抱着许胖妞进来了,便奇道:「嫂子不是将姐儿给夫人送去吗?怎的又抱回来了?」 v第二十章[11.28] 乳娘吱唔了一声,腊月才明白过来,当即耳朵都红了,又吩咐小寒:「去灶上吩咐,让婆子一会两桶热水送过来。」 「姐姐要沐浴?」 腊月在她脑门上敲了一记,下巴轻抬朝着主卧示意,小寒光着脚就跳下床去,红着脸趿拉了鞋就跑了。 主屋里,一室春光,前院客房里的郑乐生却饿的睡不着,辗转难眠。 那泼妇说到做到,当晚竟然真的没让人端饭给他。他问永喜:「怎的这么晚了还没把饭端过来?」 永喜才吃了饭回来,来之前特意把嘴抹干净了,垂着头站在那里,小声道:「夫人吩咐了……夫人的话灶上妈妈们也不敢违背,不然回头被撵出去,连差使都要丢了。」 郑乐生:…… 他气愤不过,让永喜去外面替他买吃的,永喜却比他更垂头丧气:「我们府上,只要入了夜,所有的门都落了锁,婆子就将锁交到夫人手里去了,只等天明开门的时候再去拿。小的若是翻墙出去,只怕明日就要被打断腿扔出府去。」总归就是出门买吃的是千难为难,顶好饿着。 「要不……要不我去给郎君沏壶茶来?」茶水还是管够的。 永喜坏笑着出门去给郑乐生沏了壶酽酽的茶来,郑乐生饿的狠了,空心里喝了好几杯浓茶,这下倒好,只觉挖心挠肝的饿,偏酽茶提神,这下是连睡都睡不着了,只能睁眼瞧着帐子等天亮,在心里将胡娇骂了一遍又一遍,连带着胡家祖宗都被问候了一遍。 天亮了之后,永喜跑到后院去向胡娇禀报昨晚的事儿,得了一把铜子儿的赏,他家泼辣的夫人笑的十分和气:「你这小子倒是个鬼精鬼精的,一肚子坏水儿。」她只让饿一顿,好给郑乐生长长记性,让他知道这许府谁是当家的,哪知道永喜这小子整的郑乐生愣是大半晌没睡,睁着眼睛等天亮。 这日许府吃的是「忆苦思甜」饭,端到郑乐生房里的早餐就只能咸菜窝头,饿了一夜的郑乐生见到这早餐恨不得摔了盘子,「他们主院就吃的这个?」 永喜点点头,好心道:「这饭在我们府里有个名目,叫忆苦思甜饭。夫人规定,每隔一段时间,就要给大人吃一顿这饭,也好让他记着当初在鲁地最落魄的时候吃过的饭食,提醒他好好做官。」 ——这是夫人今早特意吩咐让厨子给您做的! 永喜在心里默默的补了一句。 正院当然也有这饭,只不过还有别的相配,比如红豆糯米糕,糯糯的小米粥,小笼包子……不然他家那两位小爷总不能饿着肚子去上课吧?! 许小宝与武小贝对待忆苦思甜饭的观念是:我们兄弟俩又没吃过苦,再忆也忆不出来苦,不如直接让我们吃甜的得了! 胡娇也不勉强孩子们非要吃粗粮窝头,人总有不得不吃苦的时候,往后的路还很长,不定什么时候,他们就会觉得窝头咸菜也很好吃了呢。 顺其自然罢。 郑乐生吃了在许府里最简陋的一餐,心里窝了一肚子火,等在前院的必经之路上,决定堵住了许清嘉,等他出门的时候再跟他好生说道说道,最好是挽救表弟的勇气于危难,让他生起跟那泼妇斗争到底的决心。 哪知道都快等到晌午了,才知道许清嘉早就从侧门走了。 他一大早还赶着去州府衙门去见韩府君,汇报工作。 州府衙门派去的官员大部分都回来了,许清嘉与段功曹是最晚回来的。 许清嘉去的时候,段功曹正在与同僚讲许同知带的那名武师的威武,他也知道自家两名淘小子跟着许家的武师练功,只当是个寻常看家护院的,反正也没指望着儿子走武人的路子,哪知道等真正亲眼见了,才晓得许府里居然也藏龙卧虎。 这一路之上,段功曹挖空了心思的与方师傅搭话,就想知道方师傅的来历,自己也好挖一个这样的武师回家。哪知道方师傅惜字如金,进了城还没掏出一句话来,段功曹真是挫败非常。 他家俩淘小子看到他回来,立刻便兴高彩烈起来:「明儿就能去许府练功了!」既然爹爹回来了,那方师傅定然也回来了。 段功曹:…… 到底谁是这俩小子的爹啊! 在儿子那里受到了伤害的段功曹回到后院见老婆,没想到老婆正找了个女先儿听曲子,小酒品着,二郎腿翘着,滋润的比他走了之时面色还要红润,气色还要好,若不是她还穿着女人的裙子,段功曹都要疑心自己房里半躺了个小爷。 假如她怀里再搂个美人,那活脱脱就是小爷们享乐的姿势。 段功曹心里颇不是滋味。 他还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夫妻能够走到这一步。好在也不是全无弥补的,至少见他来了,老婆还是很客气的让丫环给他提水沐浴,又热情邀请他一起吃酒听曲儿。 这邀请一般都是他外面那些狐朋狗友向他发起的,出自老婆嘴里,可真新鲜。 以前他们夫妻可就跟猫捉老鼠似的,他在外面偷人,老婆在后面看的死紧,听到什么不好的苗头,或者看到他往家领来的人,立刻就翻脸上杀着,在家里上演全武行。如今倒好,老婆完全没有动武的心思了,不但不再拈酸吃醋了,还学会享乐了。 v第二十一章[11.28] 段功曹喝着酒,总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他家老婆似乎对这种生活已经习惯,听曲儿听到一半,与他碰了个满杯,仰脖灌下去之后,还感叹一句:「听说这城里还有小倌馆,那里的小子们各个颜色齐整,又听话嘴儿又甜……」 「噗——」 段功曹刚喝到口里的酒尽数喷了出来,面前好好一桌席面被糟糕了。他心里立刻就跟吞了苍蝇似的猜测,难道在他不在的日子里,他家老婆做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吗? 不然,为何会提起小倌馆? 段功曹不好那一口,也没进去过那地方,但不表示不知道这回事,不知道好那一口的爷们的去处。 段夫人似乎还很愕然,嫌弃他糟蹋了席面,吩咐丫环撤了下去,似乎被他这一喷给弄的连享乐的心情都没有了,连曲儿也不听了,回卧房睡觉去了。 段功曹腆着脸儿跟过去,当夜使出浑身解数服侍了段夫人两回,清早起来还在琢磨这事儿,想到许府里的武师,恨不得挖了许清嘉的墙角,将方师傅请过来替他看家护院。因此大清早的可着劲儿的夸方师傅。 许清嘉进了衙署,与同僚们打了招呼,被段功曹缠着要方师傅,他便爽快吐口:「方师傅是我托朋友请来的,他可不是卖身到我府上的,只要段兄能将他挖走,我是不介意的。反正就算方师傅去了段府,难道我家小宝小贝还不能去你府上跟着他学武了?我还省了几十两银子呢!」 他是笃定了方师傅不可能会去段府。 段功曹却心下暗喜,只当机会来了,与许清嘉结伴去见韩府君,盘算着等下了衙,就去许府见方师傅。 这大半年,云南郡的官员上至韩南盛,下至县乡小吏,都过的战战兢兢。韩南盛被上面申斥,下面的官吏自然也落不着好。 许清嘉见到韩南盛,见他憔悴不堪,鬓边都生出了华发,还当他为了公事劳心至此,「下官许久不见府君,怎瞧着府君气色不好?公事再忙,府君也要保重身体啊!」 韩南盛扯开一个勉强的笑,与许清嘉段功曹谈完了公事,段公曹先出去之后,他才颓然朝椅背仰靠了过去,揉了一把脸,似乎在振奋精神,这才道:「我接到家里的信,说是……说是家父近来身体不佳,已经病倒了……这节骨眼上,又不能离开……」 他这是连官称都不提,纯粹以私交论,才将家事告诉了许清嘉。 「一旦……一旦我回乡去,恐怕这云南郡一州之事还要你来暂代了。虽然有通判大人,可他只是共治,上面就算派了他来,一则行监察之职,二则共治,却不可能夺了州郡官员之权。」 整个云南郡,除了府君韩南盛,往下的辅官许清嘉品级最高,在朝廷没有明旨下来之前,假如韩南盛回乡奔丧守孝,这云南郡的担子还真就要落在他肩上。 「府君勿忧心,老太爷吉人天向,说不定等下一封家书来了之后,就会有老太爷转危为安的消息。」 韩南盛苦笑,「但愿如此吧!」他也盼着老父健朗康泰。 方师傅回来,最高兴的莫过于他教的几只猴儿。许小宝与武小贝第二日下半晌一早就高兴的跑回来了,身后跟着大喘气的永禄,一路跑一路喊着让他们慢点,这俩猴儿就跟听力突然出现障碍一样,对永禄的话是充耳不闻。 段家俩小子回家换了衣服也往许家去,见他家娘亲懒懒的晒太阳,还当她哪里不舒服,难得贴心的问了一句:「娘你怎么啦?」 段夫人昨晚差点被段功曹折腾的骨头都要散了架,这会儿还在想着自己这招似乎比上演全武行效果来的好太多,正想的出神,被儿子们问候了一声,顿时禁不住脸皮红了一下,俩孩子还当她晒太阳晒的太狠,连脸都晒红了,还特别殷勤的劝她:「娘,太阳太热了,不如你去房里歇着?!」 被她一人屁股蛋上拍了一巴掌:「你们赶紧滚蛋!该干嘛干嘛去!」 于是俩小子就乖乖滚蛋了。 最矜持的楼大郎表现的不是十分明显,只唇角一直压不住的朝上翘,还比平日早来了半个时辰,就巴巴的瞅着方师傅,到底还是个毛孩子,就连寡言的方师傅也察觉出来了。 他自己是个寡言的性子,虽然教的许小宝与武小贝是俩淘气蛋儿,可是似乎对上楼大郎,偏偏很能瞧透他的心思。这孩子你夸他一句,他表面淡然,但眸子里泛着光芒,嘴角微翘,就知道他心里也是极高兴的,只是情绪不外露,要人多多观察才能知道的。 前院里开了课,练到一半,还有丫环送来了茶水点心,孩子们呼呼喝喝的声音传了来,郑乐生一个人养伤无聊,正在前院转悠,顺便等着许清嘉下班,就顺腿儿摸了过来。 许家的孩子他认识,其余的就不认识了。就连方师傅他也是初见。 见到许小宝与武小贝,他朝着二人招手:「小宝小贝,到表伯这儿来。」说不定这俩孩子知道许清嘉什么时候下衙呢。 小宝与小贝是俩小精怪,永禄虽然没告诉过他娘撒泼治郑乐生,但郑乐生欺负了腊月姐姐,被阿娘揍了这事却是知道的。 许小宝假装没听到,跟武小贝对视了个眼神,见武小贝也是同样的心思,他还小声道:「这坏蛋欺负过腊月姐姐呢!」比起亲戚郑乐生,明显一直陪着他们长大的腊月更亲近了。 郑乐生没听到武小贝的嘀咕声,又朝着他俩招手,叫他俩过去。这下段家俩小子连同楼大郎,以及方师傅都听见了,目光便朝着许小宝与武小贝瞄了过去。 这俩小子不情不愿的过去了,站在三步开外,仰头瞧着郑乐生:「你找我们俩什么事啊?」 郑乐生心里暗恨胡娇那市井泼妇,教出来的孩子真没礼貌,见了长辈不但不行礼,连称呼也没有。不过他宽宏大量,不跟孩子一般见识,笑着问俩孩子:「你们不认识我吗?我是你们的表伯啊。」 v第二十二章[11.28] 许小宝与武小贝也知道这一位是他们爹爹的表兄,不过俩孩子却没有相识的心思,仗着年纪小,童言无忌,许小宝眨巴着大眼睛迷惑的仰头瞧着郑乐生:「表伯是什么东西啊?」 武小贝也特别天真无邪的反问:「能吃吗?」 郑乐生:…… 这俩坏小子!再不会错了,定然是那泼妇所生,不然怎能说出这么刁钻的话来?! 他暗自平息了一下莫名燥乱的气息,露出个更为亲切的笑来:「表伯就是你们父亲的表兄啊!」 许小宝立刻大声反驳:「胡说!我明明听到腊月姐姐说你叫登徒子!我跟小贝不是应该叫你登叔叔的吗?是吧小贝,你也听见了吧?!」 武小贝立刻乖乖行礼,清脆的童音立刻传遍了此间:「登叔叔好!登叔叔来我们家玩儿吗?你以后不要跟腊月姐姐玩了,腊月姐姐回去一直哭呢!」 郑乐生的脸都黑了! 登……登你个头啊!俩臭小子!他捏着拳头都恨不得揍这俩小子一顿! 对付不了你们那泼妇娘,难道还揍不了这俩臭小子?! 不远处的方师傅听到许小宝与武小贝的童言童语,冷冷的目光立刻朝着郑乐生射了过来:混帐!居然敢跑到许府里来欺负女眷了,当他是死的吗?! 他充满威胁的目光在郑乐生的脸上扫了又扫,看他就跟看死物一般。 方师傅是战场上搏杀出来的,平日瞧着寡言木讷,但动怒之时,气势却十分骇人,那股战场之上带来的杀气立刻散发了出来,让人无端觉得后脖子发凉。 郑乐生被他的目光扫过,忍不住在大天白日瑟缩了一下,也不顾跟孩子们纠正下不应该叫他「登叔叔」,立刻走了。 他一走,段家俩小子立刻围了过来嘲笑许小宝与武小贝,楼大郎比这俩小子开窍,早看明白了许小宝与武小贝这是在装傻,肚里暗乐,当着方师傅的面儿还是很老成,拿出大师兄的派头来,喊了几个小子过去继续练功。 等今日的功课完了,许小宝与武小贝回了后院,见到腊月,便拉着她嘀咕,将今儿在前院练武的时候,他俩故意装傻,叫「登叔叔」之事讲给她听,腊月笑的腰都直不起来了,摸了摸她亲眼看着长大的这俩小子,只觉得心头发软,「奴婢谢过两位小爷了!多谢两位小爷给奴婢撑腰!」还郑重的给二人行了个礼。 平日里,腊月都是跟着主子「小宝小贝」的叫,这是胡娇定下来的,据说孩子的名儿多叫叫,他们就能平安长大。俩小子在后院还从来没被人这么郑重的当小主子谢过,立刻臊的脸都红了,「腊月姐姐你……」一溜烟的跑了。 腊月回头将此事悄悄告诉笑着告诉了胡娇,胡娇笑的肚子都疼了,等到许清嘉回来,又讲给许清嘉听,「这俩小子鬼精鬼精,居然叫你表兄‘登叔叔’,我真想看看郑乐生听到这称呼的样子……」 有永喜报信儿,许清嘉从哪个门里后院,躲过郑乐生的围追堵截,毫无压力。 他换完了衣服,洗手净面之后,抱着许小胖妞在他腿上练走步,听到这事儿也是笑意不绝:「这俩坏小子!小宝倒是比我小时候坏多了!」 胡娇立刻纠正:「我儿子那叫聪明,不叫坏!只有聪明的孩子才有这么多鬼主意呢,你让笨孩子出个鬼主意试试?!」 同知大人委屈的看着老婆:「你是说为夫打小就是个笨孩子?」 胡娇顿时想起来许学霸那吓人的过目成诵的记忆力,跟笨孩子是没办法联系到一起的,于是斟酌了一下,「要么……你小时候是个老实孩子?」 老实孩子也算是夸人了吧?! 同知大人总算满意了。 他抱着许胖妞子专心的练习踩步,一会忽抬头道:「府君大人说不定会回乡去。」 「他能走得开?」胡娇所记没错的话,地方官员是不能随便离开的,除了探亲假以外。不过就算有探亲假,今年云南郡内一直是灾害不断,前段时间听说已经有流民出现了,韩府君为此头发都快要愁白了。 许清嘉叹气:「府君也不想离开的,只是听说韩老爷子病重,万一……他要回乡奔丧,恐怕还要守孝三年,自然不得不离开了!」 听说他已经递了折子上去,一旦上面批下来,恐怕就要收拾行装回乡了。 「那……那以后云南郡就是通判一方独大了?」胡娇担忧了起来。 想到贾昌与尉迟修的关系,尉迟修在云南郡只手遮天,恐怕许清嘉的日子就难过了。 官场上的事情,她帮不了什么忙,只盼着许清嘉能够仕途顺遂一点,可惜这事全不由人意。 许清嘉见她神色都凝重了起来,知她是担心自己,立刻安慰她:「你想哪去了?就算是尉迟修想一方独大,那也是不可能的。圣上也不可能让他这么做。至多就是从上面再派一位大人下来。」 韩府君说是要保荐他代理州郡事务,但许清嘉也明白,凭他的资历与官阶还太浅,上面也不会把这么重的担子交给他。 v第二十三章[11.28] 不过是韩府君对自己治理了多年的云南郡的一点痴念罢了,换了别人来,未必能将云南郡治理好,那是因为此地与别郡不同,乃是夷边,这几年推行的县学以及汉化初见成效,夷汉相融的不错,若是换个政治理念不同的官员前来,这刚刚才好起来的局面,恐怕就要被打破了。 他多年的心血就会被毁。 这么多属官里,他最欣赏器重许清嘉,而且许清嘉也定然能好好贯彻汉化夷人之事,因为当初这主意就是他提起来的,所以也只有许清嘉接了这副担子,比之别的官员,才能更全心全意的推行汉化,将此地治理好。 韩南盛见事极明,这才保荐许清嘉来暂代州郡事务。 长安城中,中书令府正堂,贾昌看完了云南郡通判尉迟修的手书,问前来送信的尉迟府下人:「你家大人除了让我不要阻挠韩南盛保荐许清嘉暂代云南郡之事,可还有别的说头?」 那年轻的仆从极得尉迟修信重,来之前已得了尉迟修的细细嘱咐,立刻弯腰回话:「禀老大人,我家大人说,韩府君提议保荐许同知暂理云南郡事务,他原本是不同意的。可不能让许同知升的这么顺达。可是后来一想……今年云南郡年景不好,各地灾情不断,等到年底恐怕漏子也补不完。这时候把许同知推上去……」 贾昌一把胡子才到了如今的地位,原本想要收拾一个新晋的榜眼郎也不是什么难事儿,可惜被拒亲之事知道的人数甚众,他若是公然报复,恐遭人耻笑,唯有想尽了法子将许清嘉给丢到了偏远的夷南之地,做个小吏,以解胸中郁气。 原想着,有个多少年不挪窝的朱庭仙在那儿镇着,许清嘉想要再进一步,就只能麻烦朱庭仙挪挪窝了。想来这位榜眼郎恐怕一辈子就要窝在那么个蛮夷之地了,他倒好,直接将朱庭仙挪大牢里去了。 他自己却一路通达,年年考评得优,没几年就升任了同知一职。如今倒好,还要借他的手将许清嘉更往上推,无论如何他都是不情愿的。 那年轻的仆从想来是得了尉迟修的嘱咐,估摸着这位老大人可能心里不大痛快,立刻向他保证:「我家大人说了,只要许同知到了那个位子,只会爬的越高跌的越惨!我家大人可是会一直在旁边看着呢,老大人不必忧心!」 贾昌微微颔首,「你家大人想的不错。真是没想到,许棠那老儿一辈子自视甚高,不知道费了多少心力在攀附关系上,哪知道最后却看走了眼,真是可惜啊可惜……」 尉迟家的年轻仆从低下了头,心中猜测这位老大人的两声可惜,不知道是说那位能干的许同知的命运,还是他的座师尚书令大人许棠,竟然轻忽了这么一个能干的座下弟子,就不得而知了。 一个月之后,韩南盛收拾东西携妻带女回乡奔丧,连同准他奔丧的折子一同下来的,还有许清嘉暂代云南郡事务的明旨,虽然官位不变,但却从六品直接升到了五品。 原本坐在此位上的韩南盛是从三品,尉迟修是从四品,如今他暂代云南郡一把手,官阶比尉迟修低了半阶,却也相差不大了。 云南郡官员以及眷属分别与韩南盛以及后衙的韩夫人送别,胡娇准备了程仪给韩小娘子,又另备了两套素银头面给她。韩小娘子拿着这套素银头面去给韩夫人瞧,「许夫人倒是个周到人,知道我回去奔丧,不能戴金饰,还替我预备了素银首饰。」 韩夫人正忙着分派婆子收拾东西,分装箱笼。她这些日子感慨颇深,当初围在她身边的那些官眷们这几日虽然陆续来送行,但神色间瞧着倒疏淡懒怠许多,不过面儿情,来与她道个别,说几句不咸不淡的话便告辞走了。 还能为着什么?不过是知道韩南盛这一回去守孝,三年之后能不能起复,还是未知之数呢,更管不到她们家男人头上了。 这是瞧着他们家前程未定,都不再上赶着巴结,与往日热情的态度迥异。 再深浓的情谊,都抵不过人走茶凉四个字。 「倒是你爹爹看人不差。」到了此时,韩夫人也不得不承认韩南盛的眼光老辣了。 「可惜许夫人不会吟诗作赋,娘不喜欢她。」韩小娘子调皮一笑,忽又惆怅:「可惜咱们要回乡去了。」她与祖父见面甚少,虽也知道要悲伤,只是隔的这么远,总觉得有些恍惚,好似祖父过世的消息不似真的。 韩南盛走了之后,郡守府便空了下来。有下面的官员提议,让许清嘉带着妻小搬进郡守府去住,被他拒绝了。其实凭他的资历,能代理一州之事,全在意料之外。想到全凭了韩南盛与通判尉迟修的双重保荐,便对这两人感激不已。 韩南盛是个磊落丈夫,走之前当着尉迟修的面曾与他提及:「当初我提起要保荐许郎暂借州郡事务,尉迟大人可是举双手赞成的,还与我一同写了奏疏,陛下竟准了。许郎可以记得尉迟大人的提携之恩啊!」 他这是不但不居功,还提点许清嘉,以后与尉迟修和谐相处。 许清嘉倒是知道尉迟修与贾昌的关系,不过想着尉迟修来云南郡这么久,与大家都相处和谐,从不曾有过什么龌龊,除了好两口酒,倒也没别的恶习,也算得是个勤勉的好官,总是事事处处以州郡百姓为要,对他便好感倍增。又想着尉迟夫人能在胡娇面前提起贾继芳,大约只是妇人间来往交好,与外面的男人没什么干系,便将一颗心放到了肚里,与胡娇商量了一番,备了重重一份厚礼去谢尉迟修保荐之功。 尉迟修倒也没客气,直接将礼物收下了,还回赠了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做回礼,算是表示两家从此友好和谐的相处下去。 许清嘉于是走马上任了。 他这些日子是忙的天明即起,天黑还未回府,郑乐生的伤早已经养好,也不知他怎么想的,竟然就在这府里住下来了,围追堵截也没将许清嘉堵住,便每日在云南郡闲逛起来,似乎没有回鲁地的打算。 许清嘉夫妇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养了个闲人,反正只供着他吃喝,旁的休想。 许府的银钱大权是掌握在胡娇手里的,也没什么帐房先生,她如今将家里理顺了,每月按时发放月银,日日支取用度,都是有数的。服侍郑乐生的永喜跑来报信,说是郑乐生在外面跟人赌博,将身上的银子都输光了,要赊帐,还大放厥词,说是同知府里的至亲,输了让那些赌坊里的人只管上同知府来要银子即可。 难道同知大人还会短了他们的银子不成? 胡娇暗恨不已,特意请了方师傅前去赌坊捉郑乐生。那等地方,就算她自己不担心,敢闯进去,还怕有人在背后戳着许清嘉的脊梁骨。 方师傅对同知府上这一位表亲可没什么好感,立刻就跟着永喜去了趟赌坊,将郑乐生从赌桌上揪了下来,先是一顿老拳,又向赌坊老板讲明,但凡此人欠下的赌债,一律别找许府来要。 郑乐生被揍的鼻青脸肿,扯着嗓子喊:「你个死奴才,竟然敢打爷?!看你家同知大人回府来不与我作主,连个奴才都敢欺到我头上了!」 v第二十四章[11.28] 方师傅不善言辞,还是觉得拳头说话最管用,于是用拳头证明了他不但敢欺到郑乐生这位同知大人的表亲头上去,而且还敢将他欺负的很惨! 永喜好心,小声劝他:「郑郎君,您就歇歇火吧!方师傅可是大人重金礼聘回来的,便是夫人见着了方师傅,也是客客气气,不肯轻慢的,您这不是……」上赶着找抽么? 郑乐生很识时务的终于不再骂人,永喜揉揉耳朵,只觉得他的惨叫太伤耳朵,又去劝方师傅:「方师傅您给留口气儿,别到了夫人面前,连句囫囵话都说不清,还当咱们府里尽是欺负人的呢。」 他这样两边活稀泥,总算打人的不动手了,挨了打的趴在地上大喘气,又抹了一把口鼻,见手上腥红一片,顿时又是一声惨叫:「杀人啦!」朝后一倒,竟然晕了过去! 永喜:…… 听说方师傅以前上过战场杀过人,若是他真有心要这位郑大爷的命,只恐一刀子进去就结果了,哪用得着这半日拳脚功夫? 围观一众赌徒看客见那魁梧的汉子将郑乐生抛到肩上扛走了,都站着看热闹,倒连赌钱也暂时放到了一边。 许清嘉与百忙之中,还要抽出空来管这一档子烂事,只觉烦不胜烦。 他回家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虽然以前跟着韩府君做属官,也要做许多事,可总归只是分管,不至于像如今一般全盘抓在手里。也亏得尉迟修的经验很是老道,帮了他不少忙,他这些日子才渐渐上了轨道。 哪知道才进了门,衣服也不换,胡娇便让他去前院瞧瞧他的好表兄,「你那位表兄今日去赌钱,准备赊帐,说是万一欠了就让赌坊来咱们家里要银子。多亏得永喜机灵,立刻跑来报我。我请了方师傅去捉他回来,方师傅大概忍不住气,就……将他臭揍了一回!」 「这回……没打折肋骨吧?」许清嘉问。 「你可是心疼了?」 胡娇对他这位表兄真是耐心尽失,若不是方师傅已经将郑乐生打成了猪头,她自己都恨不得亲自上手揍郑乐生一顿。 「阿娇想哪儿去了?!我不过想着,万一揍折了肋骨,走远路也不太好!赶明儿就雇辆大车,我从衙署里挑两名差役,直接将他送回家去,省得留在这里再添麻烦。我如今忙的一个头两个大,哪有空理会他的烂帐。等他回了家,爱赌赌,爱嫖-嫖,都与我们没什么干系了。」 胡娇听了,这才眉开眼笑。 家里要是送走了这个祸害,那可是真正的清静了。 许清嘉升了品阶,又暂代郡守之职,云南郡下面多少官员都觉得他一定很快就升官做郡守,因此这段日子以来,往许府送礼的人是络绎不绝。 胡娇还没见过这么大阵仗,公然往她家送礼的。以前在郡守府,也不是没见过求见韩夫人送礼的婆子媳妇子们,那时候见韩夫人处理起来游刃有余,这会自己手忙脚乱,不得不感叹韩夫人的能干了。别瞧着她只会吟诗弹琴,人家那是胸有成竹。 这一点上,她与尉迟夫人的修为都差了老大一截,不得不慢慢修炼。 许清嘉去了前院,郑乐生见到他,顿时扑过来抱着表弟不撒手,哭的鼻涕横流,让表弟给他作主:「表弟啊,你府里连个下人都敢打我,这让我可怎么活啊真是都没脸住下去了!」 同知大人大吃了一惊,若不是声音听着耳熟,他都差点没认出来。 方师傅下手也真是狠,就算是他那舅妈此刻站在郑乐生面前,恐怕都认不出眼前这猪头就是自己嫡嫡亲的儿子了。 「既然没脸住下去了,那明儿表兄就回家去吧,我派人送你!」 许清嘉很是讲理,人家不愿意住,他也没有强留的道理不是?再说来之前他就巴不得表兄说出这句话来,等他说完了,便立刻接口。 郑乐生:…… 表弟脑子里这是装着蒜杵啊?怎么傻成了这样? 他这是不想住的意思吗?他这是想让自己这懦弱的表弟给自己做主。被表弟媳妇揍就算了,那是他失算,表弟又奈何不了老婆,算他倒霉,可是被府里的武师揍……这是完全不拿他当人啊! 郑乐生还欲拖长了调子表白一番,许清嘉已经起身往外走了,「表哥好生歇着,我这里一大摊子事儿还忙不过来呢,哪有功夫替你断官司。明儿你就回家去吧,这里再好也终究不是郑家!」 等他走了,郑乐生大怒:「姓许的,当年吃住在我家,这会儿飞黄腾达了,就不认人了?!」 不过如今许清嘉是正五官的朝廷命官,而他只是一介商人子,连个秀才都没考中,身上没有功名,惹又惹不能,还能怎么着?伤心愤怒了半夜,第二日吃过早饭,许清嘉便亲自「押送」着他上了雇来的马车,又吩咐差役:「我这位表兄脑子有点不清楚,二位兄弟一定要将他送到家里去,不然半路上跑了,可就着落在你们身上了!」 那两名差役正要在同知大人面前表忠心,当即拍着胸脯表示,一定将表公子送到鲁地去,交到他父母手上再回来。 许小宝与武小贝听闻他们那位「登叔叔」被押送走了,都拍手称庆。兄弟俩对打,边打边喊:「打你个猪头!打你个登徒子!」好好俩小子,竟然被这事给影响的暴力了,胡娇觉得,非常不好。 她捉了俩小子来上思想教育课,结果这俩孩子俱都向她表明:做为同知府里的小公子,他们决不做登徒子! 胡娇看着眼前这两个才到她腰间的小豆丁们,只觉啼笑皆非,「你们知道什么是登徒子?」 v第二十五章[11.28] 【注:豆豆网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网客服qq。】 这俩小子背着小手一唱一和:「就是戏文里唱的,在街上见到标致的小娘子,上前去唱个喏,小生见娘子生的花容貌,玉样肤,只恨不得——」剩下的话被永禄从后面窜上来给捂住了嘴。 胡娇还从来不知道这俩小子还会唱这一出,目光扫过永禄,他额头都要滴下汗来,立刻扑通一声跪在了胡娇面前:「夫人,夫人息怒!不是小人带俩小郎君去外面听戏文,这是……前几日俩小郎君去段府玩,路过前院听到的戏文,就听了一遍,小宝就记住了,回来给小贝唱了好几次,小贝……就也记住了……」 段功曹被夫人刺激的郁郁不乐,无心公事,对美色上头忽然也提不起兴趣了,索性叫了个野戏班子回家来取乐子喝闷酒,结果那日好死不死,就在前院里唱,一帮小郎君路过,驻足听了几句。偏许小宝记性好,只听过一遍就能跟着唱出来。 这些日子这几个小子在楼家上完了老先生的课,等老先生走了,都要在学堂里混闹一番,唱一唱这登徒子调戏良家闺秀的戏文,拿来做消遣。 跟着孩子们的小厮们也当这帮小爷们闹着玩,都不作理会,由着他们乐。 段家俩小子索性回去偷偷在主院外面听一听这野戏的台词,回来与许小宝武小贝讲,包括楼大郎,几人发挥小孩子的想象力,篡改了有两折野戏了。 不过这几个小子改着改着,未免觉得小白脸调戏良家闺秀不够有气势,已经将野戏里的小白脸换做了个年轻英武的将军。 话都说到这里了,胡娇也不好再责备孩子们三观不正,胡乱改戏了,只让他们把改过的戏文拿来她瞧一瞧。 许小宝与武小贝只能不情不愿将他们珍藏的戏文拿来,胡娇细细翻了一遍,看到好几处都差点忍不住笑场,这戏原本大约是出风-流戏,可是被这几个小子一改,却成了强取豪夺。本来是调戏,那年轻英武的将军上来就直接抢人…… 她看着眼前两双眨巴眨巴「求宽恕」的眼睛,心肠一软,只能暗叹这个时代的孩子们早熟,这才几岁就会改戏文了。拉了俩小子到她近前,温柔诱哄:「小宝小贝这是五岁了,想要订亲娶个小媳妇回来孝敬娘了?」 许小宝扭头看看武小贝,立刻顺杆爬:「听说楼哥哥都与他家表妹订了亲,还是从小订的娃娃亲呢。等我娶了媳妇,一定要孝敬娘!」 胡娇满头黑线,还不得不硬着头皮夸一句:「小宝真孝顺!」她不能想象自己家里的小豆丁娶个同样是小豆丁的小女娃回来孝顺她,过年这才五岁啊! 「不过,你们这是准备,以后遇见了喜欢的小娘子,就直接抢回家来吗?」 小宝小贝立刻反驳她:「那是登徒子强盗恶霸的做法,我们……我们自然不会!」 胡娇扬扬手里的戏本子,「那这是……怎么一回事?」 许小宝武小贝颇有几分不好意思,「我们只是觉得……这戏文里有些荒谬。那手握着折扇的白面郎君难道还能比骑马的将军还威风?」 胡娇很是头疼,不知不觉中,这俩小子的三观就歪了。 「将军骑马打仗,那是守卫国家保护百姓,你们戏文里的我瞧着这不应该是将军做的事。不如你们回头问问方师傅,宁王殿下可有做出这种事情来?」 见俩小子似懂非懂,也知道他们现在虽然瞧着聪明伶俐,到底年纪太小,有些事情不一定能分辨明白。索性诱导他们,与其将来上街去抢小娘子,不如自己多长些本事,文成武功一样不落,再好生吃饭,长个轩昂的个子,到时候还不怕小娘子追着跑? 又正面鼓励了他们编戏文的才能,只是大方向错了。编也不应该编这种戏文,什么当街强抢民女,既然他们偏爱将军,那就编些将军保家卫国的戏文来才好。 俩孩子受到了鼓励,当晚就将自己编的这戏文给烧了,立志要从头编一本戏文出来,与永禄讨论了半夜将军保家卫国的故事,第二日在学堂里将同窗们都鄙视了一番,嘲笑他们的三俗品味,将新的戏文故事讲了一遍。 都是男孩子,大约骨子里就有着一腔热血,大家先前编的那戏文只觉不伦不类,但他们是小儿,个中关窍原本就不懂,世情阅历一样也无。段功曹听的这野戏,不过是成年人的小黄本,聊作yy而已。且以他们的情怀,未必能懂个中风-流。如今编个正适合他们的故事做戏文,当真是卯足了干劲,将常用字拿来排练练习。 一段时间之后,老先生惊奇的发现,这帮孩子们最近的字儿也规整了不少,就连错别字也少了,写个几句话,句意也通达了,简直可称得上进步神速。 胡娇可不知自己无意之中的疏导就收到了这般效果。她若是听了孩子们的话,先将孩子们恶意揣测,然后重重责罚,恐怕未必能收到这种效果。 等她抽出空来,特意去寻了段夫人说话,很委婉的讲俩小子与段家二子,以及楼大郎五人编小黄本之事跟段夫人讲了,听说出处就在他们府里。还请段夫人略微注意下前院的动静,省得影响到孩子们。 家庭环境的影响力还是非常重要的。 段夫人只等胡娇走了之后,越想越气。她这辈子嫁了这么个贪花好色的货,不知道恨了多少次,没想到连自己的儿子也要受影响,想到万一将来俩儿子成了段功曹这般德性,她不知道得多后悔。立刻随手捞起房里一个未燃的香炉便往前院而去。 段功曹听戏正戏的心不在焉,抬头便见夫人杀气腾腾的冲了过来,嘴里喊一句:「天杀的——」后面还说了句啥,他通没听见,只觉长久吊着的心瞬间落了地,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熟悉的老婆终于回来了! 迎面一个香炉砸了过来,段功曹侧头避过,身手敏捷的从座椅里跳了出来,暗自庆幸今儿喝的酒少,还有体力逃跑。他一头跑一头朝后道歉:「夫人息怒!夫人息怒!」至于这怒从何起,他压根就不知道。 他跑的快,身后段夫人追的也快,段家院子里许久不演的全武行又现世了,丫环婆子们尽皆闪避,段功曹边跑边笑,嘴角都快要咧到耳后去了,还在心里犯嘀咕:老婆打他他觉得受不了,不打他心里空落落的慌,他这是犯贱呢还是犯贱呢?! 郑乐生这一路倒也不算受罪,许清嘉寻来的差役瞧他面上,也不会对同知大人这位表亲做出什么过份的事儿来,顶多就跟看犯人一样看紧了他,吃喝全都张罗着,反正同知大人是出了银子的,只不能让他到处乱跑。 等他养好了伤,想在寂寞路途中寻个姐儿啊或者去赌坊赌两把,都被随行的差役给拒绝了。 他们只负责将人安全送达,同知大人的表亲的寂寞却不在他们的服务范围。 郑乐生好不容易到了鲁地,见到亲娘老子,只觉一言难尽。 v第二十六章[12.08] 两差役圆满完成任务,郑舅父留他们喝茶吃饭,他二人却连杯茶也不肯喝便告辞了。紧跟着送客的郑舅父还万般感慨,从来没想到,衙门的差衙也有两袖清风的时候。 他是做生意的,往衙门里塞银子都是惯常,打点不到位,生意做起来就阻碍重重。如今有了个当官的外甥,想来将来这笔打点的银子就可以省下来了。等到他送完了客,怀着对未来的美好畅想回房一看,老婆正抱着儿子哭呢。 「我的儿啊,可让你受苦了!」 郑舅母一听自家宝贝儿子挨了两次打,又亲自上手摸了下郑乐生的肋骨,感觉到那里隆起来不平整的骨头,见郑舅父进来,顿时破口大骂:「你家的好外甥,瞧把我儿打成了什么样儿?」 郑舅父:…… 他家外甥不是一向温文尔雅的吗?长那么大从来不曾打过架。说是许清嘉动粗,他都不信! 郑舅母见他不信,一把抓散了头发便坐在地上大哭:「你现在是有了好外甥就不顾我们娘俩的死活了是吧?你不知道你那好外甥娶了个屠家女,一把子好力气,将大郎的肋骨都打折了!还想着沾他的光呢,郑大成你别做梦了!」 郑舅父这下傻了眼。 许清嘉的亲事他听妹子郑氏提起过,只道是妹夫生前订的娃娃亲,只是没想到外甥媳妇却是个厉害的。 郑乐生见到了亲爹娘,就跟见到了主心骨一般,在许府受的冷落恶待一股脑儿涌上心头,加油添醋讲了许多,又道胡娇的恶形恶状:「……当着表弟的面儿,她都敢打我!表弟连狠劝都不敢,只敢拉着她小声劝,真是没看出来,他虽然作了官,却没出息的厉害!我后来在外面打听了,据说表弟当官的州郡官员,就没有不纳妾的,只除了表弟,后院里就那一个泼妇!」 听了这话,撒泼的郑舅母忽生起了无限希望:「既然外甥过的这般辛苦,老婆狠辣的厉害,咱们做舅父舅母的可不能眼瞧着外甥受欺负啊,要为他撑腰做主啊!」 郑舅父想一想,觉得郑舅母言之有理。 妇道人家,虽然有时候见识短浅了一点,但是于后宅之事还是瞧的比较清楚的。 郑舅父油然而生一股「解救外甥于水火」的热情! 遥远的云南郡,许清嘉不知道他家舅父舅母对自己的「关怀之情」,正围坐炉边烤栗子与老婆孩子吃。 他难得一次早下了衙,回来与老婆孩子吃完饭,腊月便遣了小丫头冬至去灶上婆子那里拿了些小板栗来,给大人与夫人现烤来吃。 家里新添的小丫头先跟着外面婆子做了一阵子粗活,瞧着手脚干净,干活利索了,才放到屋里来使唤。 一个唤冬至,一个名唤秋分。 胡娇拿了裁纸刀来,挨个板栗上划个口子,防止烤熟了爆裂,许清嘉负责放火上放,三个孩子负责吃。 许小宝与武小贝守着火,许胖妞子却一个劲儿要往火上扑腾,她已经一岁了,正是蹒跚走路的时节,一时一刻也不肯停下来,只要醒着就要在地上扑腾。胡娇也拿她没办法,只能觉得这丫头太皮了。 乳娘与丫头们都紧跟着她,以防她磕着碰着或者受了伤。 下半年里,云南郡的各种灾情虽然有所缓解,但各地粮食收成欠佳的百姓们日子却过的很是艰难。许清嘉烤着板栗,心还在公事上面。他忧心的是,等到入了冬,这些缺吃少穿的夷民们万一过不下去,该如何是好? 他想的入神,不防手却伸到了火里,给烫了一下才醒过神来。 许小宝与武小贝默默对视一眼,暗自唾弃自家爹爹居然也有打盹的时候。倒是胡娇知道他的压力,自然接过这么一大摊子事,而且今年的云南郡状况不断,她也替他忧心。 吩咐了腊月看着火,等栗子熟了给孩子们吃,她拉着他去内院的小书房里。 内院的小书房就设在主卧房边的厢房。俩小子住的是右厢房,左厢房就成了平时许清嘉在内院处理公事的地方,里面堆着的全是重要的公文,以及许多书信来往,都是要紧东西,平日就锁着,钥匙在胡娇身上。 「许大哥你来瞧,我这里有一剂良方,保准你瞧了药到病除。」 许清嘉见她掏了钥匙开房门,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你又在弄什么鬼?」等到进了小书房,她从书架上面的盒子里拿出一封信来,交给许清嘉,他看过之后,紧皱的眉头总算松开了一点。 「这个……这也算是个办法,也不知成是不是?」 胡娇道:「你可曾见过哥哥说谎?」 许清嘉想到胡厚福,那人一直是个憨厚人,在他面前历史清白,完全没有说谎的记录,眉头就又松开了一些。 胡娇生怕他拿这事去下衙署官员商议,一再叮嘱他:「此事没成之前,你万不能在衙署讲起来,不然万一不成,你这官声可就全毁了!」 许清嘉想到她与舅兄一片苦心替他分忧,倍感暖心,自然应了下来:「我知道了!」 第二日去了衙署,与尉迟修谈起今冬州郡百姓难过,向他讨教该如何处理,尉迟修倒似满不在乎:「夷人本来就是化外之民,到时候若真是暴动起来,便可趁机剿灭一二村寨,好让他们知道知道厉害,这帮夷众自然不敢胡乱折腾了!」 v第二十七章[12.08] 许清嘉从来怜恤百姓,又一向觉得尉迟修不错,原本也是试探之意,想着万一尉迟修有更好的主意,他这事儿便暂且瞒了下来,没想到尉迟修却说出这番话来,顿时心里便有几分不喜欢,只面上不显,「大人也知,下官只是暂代州郡事务,若是这暂代期间妄动刀兵,对百姓动手,让上面知道了,岂能落得了好?!」 尉迟修听了这话便笑道:「此事本官不说,许大人不说,谁还能往上捅?难道许大人这是信不过本官?你我共掌州郡事务,出了事咱们一个也跑不了!」 许清嘉自升了正五品,又暂理州郡事务,如今却有直接上奏的权利。而尉迟修不但与本郡官员有共治之责,还负有监察之职。 「尉迟大人费心保荐我,我怎会信不过大人呢?只不过我觉得此事不妥,等召齐了人还须再议,还是弄个妥当的法子来才好。」 尉迟修心里颇有几分失落,不过想到马上入了冬,等山野田地的夷民过不下去,全往州郡而来,到时候做起乱来,恐怕许清嘉就不得不采用他的这个建议了。乱民之中,不砍杀些人,怎能压服住? 他在官场沉浮十多年,到底觉得许清嘉还有几分嫩,眼前马上就有一场大危机,且瞧他能不能撑过这一劫。 许清嘉却似不知自己面临的境地,每日在衙署处理公务,有时候便召集了人手来商议此事,又派人请了各县衙县令前来共商此事,顺便问一问各县乡百姓的日子。 他是个踏实勤勉的,尉迟修冷眼瞧着,也不免觉得这年轻人确实能干,偌大州郡,除了韩南盛最初走了之后他有几分手忙脚乱,这几个月下来,竟然颇有几分得心应手。 不拘上下公文,同僚相处,地方事务,或是刑事断案,他都能应付自如,若不瞧年纪,还当他是个老辣的官员,办事办老了的,竟然一点也不浮躁。 哪怕许清嘉办个冤假错案出来,他也能抓个把柄,又或者公务之上敷衍塞责,担不了重任,也能教他吃不了兜着走,偏偏无缝可钻,真是莫可奈何。 曲靖县的汤县令与南华县的梅县令与许清嘉都是旧识。 汤泽来了之后,先去了许府送礼,胡娇命人收了,又回送了一份同样厚的礼。 南华县的梅县令此次来州郡,陪着他来的却是高正以及钱章。 他是个聪明人,去了南华县之后,倒也没大动许清嘉的旧例,一切都按着许清嘉在时的大方向走,发现倒也清闲。平日忙的事情也不多。又能与南华县的富绅打成一片,今日听曲明儿吟诗,过的好不滋润。 若非今年有灾情,恐怕他年底的考评都有可能是优。 又打听着,许大人在任时,与县尉高正过从甚密,他便也明智的与高正来往密切了起来。县老爷伸过了橄榄枝,高正也不是傻子,立刻便接了过来,于是他这位县尉如今在南华县也甚是风光,仍是县令面前的大红人。 而钱章,自然是同知大人用熟了的。 同知大人都欣赏的小吏,那自然也是得用的。 许清嘉暂理云南郡事务,这是第一次召集各县长官前来议事,也算是在下属官员面前的第一次正式亮相。 云南郡辖下有四十三个县,有些县还算富裕,有些县穷乡僻壤,当县令的都穷的日子难过,何况普通百姓。也有曾经在穷乡当过县令数年,升官无望而辞官归家的。 在穷乡僻壤当县令,要么有政绩,要么能巴结上司,才有升迁的可能。 偏偏韩南盛在这方面把的严,哪怕送了礼也不见得有用,非要拿政绩来说话,因此下面的县令们都对这位府君又恨又怕。 ——做不出政绩来,每年前来州郡,被当着其余县令的面儿训斥,好生丢脸! 因此,各县长官得了许清嘉如集之令,心里都已经在考虑如何应对了。对这一位长官,大家都不陌生。只不过以前他是「邻居家的优秀县令」,被韩南盛在开会之时表彰过多次,听说他治理的南华县颇有政绩,今年成了直属顶头上司,虽然前面缀了个「暂代」,可谁又能说得准,他几时就转了正呢? 许清嘉不负重望,让笔吏建了个档案,将各县呈报上来的公文按着他们汇报的情况汇编。早在他接手之时,已派了人前往各县暗底里打探消息,回来又盯着笔吏按探听来的消息,将各县情况附录在后。 他这等于摸底,先将各地的情况摸熟了才好对症下药。有些勤恳些的县令就将本县情况如实上报,有些则是欺瞒掩盖,就怕被上司知道。那笔吏录过了一遍,心里对全州郡各县的情况约莫也有了些了解,暗自留心那些欺瞒的县令下场如何。 在衙门里做事,总要学会看清风向。 果然不出那笔吏所料,只等各县令到齐,许清嘉在开会之时再次让各县令将自己县的实际情况汇报一遍。按理说,各县都已经用公文汇报过一次了,完全不必再口头在开会的时候再说一遍,纯粹瞎耽误功夫。 那笔吏估摸着,这是同知大人再给这些欺瞒的县令最后一次机会了。 这一次,他录入过的那本档案就摊开在同知大人面前,但凡各地县令讲起本县优劣困难,他便在档案本上写几句,也不知写了些什么,笔吏很是好奇。 最后筛选出来有九个县今年受灾严重,靠本县的官仓是完全没办法将这个冬天应付过去的,其余各县还可以克服一下。 许清嘉勾勾划划,将那几个县重点记录了下来,笔吏在旁侍候着,对这些县令送去充满同情的一瞥。 云南郡衙署各地官员前来开会,许府也迎来了客人。 高娘子带着烈哥儿与高小娘子前来作客。她是早就到了的,在客栈休整了一天,又去街上逛了两天,今日才来登门。 胡娇见到她便觉高兴,吩咐厨房准备酒菜,又让永喜去楼家看看,等小郎君们下课了就接回来,免得他们在学堂里回来晚了。 v第二十八章[12.08] 许小宝与武小贝还记得高烈,一回来便冲进了正院,见到烈哥儿围着他团团转了好几圈,带着失望的口吻与他打招呼:「你怎么……没长多少呢?」 原来就比他们矮些,现在是越发矮了。 高娘子被这俩小子的实话给说的都笑了起来:「自打小宝小贝离开南华县之后,这小子就有些焉焉的,吃的都比以前少了,跟二娘子坐一起吃饭,能把人急死。」 高二娘子比烈哥儿要大了几个月,却生的娇娇怯怯,比高烈个头还要矮一些。 她生下来几个月没经心,后来病了一场,被高娘子抱过去养了这几年,都没见调养过来,仍旧是那么瘦弱的模样。 胡娇打趣:「定然是高姐姐平日将孩子们的饭都吃了,你瞧瞧俩孩子的气色还没你好呢。」高娘子倒是胖了一圈。 高娘子也很无可奈何:「我这也是没办法,喝点水都开始长肉了,若是孩子们能有个好身体,我也放心不少。」 等到了练武的时间,胡娇便让找出小贝小一点的褂子来,给高烈换上,叮嘱俩小子:「你们今日上课,就带着烈哥儿一道去,跟方师傅说这是家里来的小客人,就跟着比划比划。」又让永禄永喜跟着,好生照顾。 孩子们走了之后,胡娇与高娘子便谈些育儿经,提起高烈,如今也还没开蒙,既没练武也没读书。听得小宝与小贝已经开了蒙,在别人家借读,高娘子便有几分羡慕,「我家这个胆子有些小,以前跟着小宝小贝还好,现在一个人了,又安静了些,至今还不曾读书呢。」 这情形似乎跟刘夫人家的小郎君差不多,不过她家的孩子可是弱多了。胡娇与高娘子素来交好,状似闲谈道:「说起来,刘录事家里的儿子今年也六岁了,平日都是婆子抱着,养的极为金贵,原来段功曹以及楼司马家的孩子,还有我家的小宝小贝都在一起上课。刘夫人也将这孩子送了过来,没两天就回去了。这孩子一吃不得苦,二受不得累,提笔嫌累,练武嫌苦,到这个年纪差不多的孩子们都开了蒙读书练武去了,他如今还在家里养着呢。过了这个年可就七岁了。要养到什么时候去呢?」 高娘子听了这话,若有所思。 胡娇又道:「说句不好听的话,谁的孩子谁心疼,可怎么个心疼法,却也该有个尺度。譬如现在心疼孩子,不早点让他立起来,当父母的难道能将孩子护在羽翼下一辈子?!将来父母老了,孩子就能立时顶起门户来?疼孩子总得为他做个长远打算。」她估摸着高娘子是听进去了,遂一笑:「我说话直,与姐姐又是极熟的,姐姐可别往心里去!」 高娘子平日在家宠烈哥儿,没少与高正生气。高正此次带着她与孩子们,一则是让她与许家走动走动,关系近了一切都好说。二则是想着,许夫人性格彪悍,教出来的俩小子也虎头虎脑,极为皮实,不若让高娘子前来瞧瞧,受点影响,说不定就转过来了。 这事儿以前也不是没有过,不过都是没有对比罢了。今儿听了刘家小郎君之事,高娘子才算对此有了切身体会。人总是看不到自身的问题,可是从别人身上换一个角度去瞧,有时候也能醒悟。 「妹妹不嫌弃我愚钝,一再提点我,我又怎么会见怪呢。我家夫君也常怨怪我宠烈哥儿过了头,我这还不是……盼了多年才得了这么个宝贝,总是舍不得让他吃一丁点苦……烈哥儿若是真成了刘家小郎君这样儿的,文武一样不通,到时候睡着吃祖业,那就真是我的罪过了!」 胡娇见她是真想透了,便笑道:「别等会儿烈哥儿跟着方师傅练完武回来,你心疼就好。姐姐就算心疼,也只在心里疼罢,面上可千万别表现出来!」 果然等许小宝与武小贝上完了武术课,带着高烈回来,就见他小脸儿红扑扑的,背上还塞着个布巾子,却是永禄给塞的,怕他出了汗,贴身里衣粘在身上不舒服,换衣服万一见了风又受了寒就不好了。 烈哥儿见到高娘子便要扑过来诉委屈,高娘子与胡娇坐了这一会子,净讨论育儿经了,见他这阵势,立刻夸道:「今儿烈哥儿长大了,都去学功夫了。跟娘说说,都练了些什么?」 小孩子最喜欢听人夸奖,听了自家娘亲夸他长大了,他立刻便将委屈收了回去,小胸膛也挺了起来,向高娘子表演了一下扎马步,以及拳法。其实他今日初学,就是跟在后面瞎比划,方师傅既不骂也不曾夸,还很是累,虽然高烈也学的一板一眼,心里当真是觉得学武一点也不好玩。 如果不是许小宝与武小贝都练的极为认真,还有楼大郎以及段家俩子,一起的孩子们都不怕辛苦,身边又没有高娘子可哭诉,他是早就放弃了。 高娘子见他双目亮晶晶的,比之平日在家被丫环婆子小心翼翼的侍候着可是精神多了,心里也高兴,就又夸了他几句。胡娇在旁添柴,也狠狠夸了他几句,还拿许小宝武小贝做垫脚石:「你小宝小贝哥哥当初练可学的没这么快,烈哥儿真是厉害!」 高烈就更得意了,小模样跟孔雀似的,别提多骄傲了。 许小宝与武小贝交换个幽怨的眼神,武小贝还小小声与哥哥分辩:「明明我刚练的时候比烈哥儿强多了,哥哥是不是?!」 许小宝揉揉他的大脑门,小声夸他:「小贝自然厉害!」俩兄弟这一年间倒掐的少了,越来越和谐了,特别是一致对外的时候,很有几分兄友弟恭的样子。 许家内院一片和谐,孩子们玩的高兴,高二娘子还陪着许胖妞子玩了会儿花绳。她身体不好,但哄小妹妹却特别有耐性,一点也不嫌许胖妞烦。 州府衙署里,同知大人却发了怒,将隐瞒辖下情况的县令们一顿申斥,限他们半月之内将自己辖区内的情况上报,但有隐瞒必将严惩。 那些县令们听完了训,出来碰上通判大人,被通判大人安慰几句,总算心气儿顺了许多。 「许同知到底年轻,急于求成,难免性子急躁了些。诸位都是办事办老了的,论年纪经验,可比许同知要丰富许多。且瞧我面儿上,原谅许同知这一回。下回他定然就不会如此急躁了!」 这话正巧被段功曹听到,他心里吃了一惊。平日瞧着通判大人也是很通情达理的,今日说出这番话却有失水准。下面县令隐瞒实情,万一真有什么事情应对不及,到时候不止是许同知落不到好,便是整个州府衙署的辅官们也不会有好下场。 尉迟通判倒是可以把自己摘出去。 他本来就隶属中央,地方治理的好了,他自然可以领功,地方上治理的不好了,出了乱子,他只需向上面递封折子,只负监察之责就好。 段功曹虽后院之事理不清,老被夫人揍,可不代表他是个没脑子的,等人都散尽了,他便将此事悄悄儿禀了许清嘉。 「大人,通判这是什么意思?」 因尉迟修于许清嘉有保荐之恩,他是万不曾料到尉迟修竟然也有拆他台的时候,听了这话虽然心里颇不舒服,却也不愿意就此将尉迟修当做坏人,只嘱咐段功曹多留心一二,有什么事情就来报他知道。 v第二十九章[12.08] 各县令走时,许清嘉便向梅县令讨要个人,「本官这里近来缺个人,司法跟着韩府君返乡了,想讨要梅县令身边的高县尉前来,不知道梅县令肯是不肯?」 韩南盛身边这一班子僚佐是他多年提拔,司法却是他韩家人,只不过是远房堂支,依附着韩南盛。韩南盛要走,他也不愿意留下,便将手头公事暂且移交到了段功曹手里,举家跟着韩南盛回乡了。 高正听了此事,心里自然百般愿意。不说品级,单说州府僚佐跟县府僚佐那差别就非常大了。人往高处流,梅县令待他客气,那也是瞧在许清嘉面儿,他自然还是愿意跟着许清嘉的。 梅县令似恨不得捶胸顿足:「大人这是剜下官的心肝啊!明明知道高县尉是下官的得力臂膀,下官悔不该此次带了高县尉前来,就应该将他锁在闺房里,也省得大人要跟下官抢属官。」 「莫不是高县尉还待字闺中?不然为何还要锁在闺中不肯让出来见人呢?」 碰上梅县令这么个妙人,许清嘉难得有心情打趣。 也是梅县令会做人,他报上来的南华县的情况非常详细且属实。听说这位许同知在位之时,南华县各乡村寨都是亲自走过的,他就是想瞒也没有瞒的余地,因此梅县令压根也没有瞒的打算。 他这般行事,却正合了许清嘉的意。 又听说如今南华县的县学还依旧选拔夷寒贫家子弟扫盲,帐册都由县里主簿负责,全县百姓公开监督,许清嘉总算在最近的压抑气氛中得到了一丝安慰,待他也自然客气许多。 高正走的时候,前来许府接高娘子回去,与胡娇见了礼,见高娘子与胡娇依依不舍,便笑道:「夫人别嫌她烦,以后恐怕要常来打搅了!」 胡娇立刻便反应了过来:「你们要搬家到州府来?」 高娘子也是一脸喜色。 「托大人的福,大人已经跟梅县令讨要了我,要让我来州府做司法!」高正对许清嘉当真是感激不已。 他这种佐官,是很难更进一步的,也就碰上了许清嘉,还肯提携旧人一把。 夫妻俩带着高烈与二娘子回家,路上将此事谈了又谈,俱兴奋不已。 「临来之时,大人还跟我说,让我把钱章也带过来,许是他新近接掌云南郡,总要几个心腹人才好办事。反正梅县令身边原来就带了人来,正好我跟钱章跟了大人,也好给梅县令的人腾出空来。」 其实梅县令来之前,是连身边的配备人员都准备好的,可是来了之后,却不好将前任留下的得力干将给撤换掉,因此梅县令身边的人倒都闲着。 梅县令似乎家资丰饶,也养着这些人不作计较。 钱章只是个小捕头,他这个级别的来了也就是给县令跑个腿儿,等闲是没机会见到同知大人的,听说许清嘉还记着他,让他也跟着高烈进州府衙署,顿时高兴坏了,立刻就考虑搬家事宜。 钱章家里人口简单,只有老婆跟一儿一女,父母都在乡下跟着哥嫂过活,不用他养老,倒是比高正搬家要容易的多。 九月底到十月中,许清嘉派了官员前往下面的各县查官仓存粮,他自己也亲去了七八个县,查下来的情况并不算好。云南郡有定边军驻守,每年的税赋除了自留一部分,还有上缴国家的,另外还要抽出一部分来供应定边军。前两年打仗,定边军的粮草全靠云南郡供应,整个州郡除了原来供应定边军的份例,多出来的份例就只能从各县官仓抽调了。 去年到今年都不算年成好,只不过今年更糟糕,因此各地官仓存粮普遍不足。 十一月初,除了之前排查出来的九个县粮食告急,说是各村寨已经出现了饿死的人,其余受灾不算严重的县情况也不容乐观。无论是州府官员还是县官小吏,都盼着明年有个好年景,好缓解眼前困境。 许清嘉接到下面官员告急,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开仓赈灾,拿出三分之一的粮食来,缓解下灾情。 尉迟修听得他下了这道政令,心中很是高兴。 灾民便如蝼蚁,你饿着他们,不开官仓,哪怕他们易子而食,若无人煽动,也不敢轻易去打官仓的主意。只要开了仓,供应一段时间,你再饿着他们,恐怕就没那么听话了。 他回去给贾昌写信,只道待得时机成熟,年内便能让许清嘉落马,说不定人头都能不保。 总归能让他寻到机会。 说句不好听的话,韩南盛原是许清嘉头上一把大伞,若是移不走这把大伞,尉迟修还真拿许清嘉没办法。总要他担的责任重大,才能让他出错。 真是天都要灭许清嘉! 尉迟修打心底里感谢韩家老爷子,他可去的真是时候。若非此地离着韩家太远,他都恨不得亲去上炷香以表谢意! 高正与钱章来了州府之后,将家小安顿好了,便开始上任。这两个月渐跟州府官员熟了起来,公事也渐渐上手了。 高家举家迁到了州府,高老夫人也来了,只不过她如今不再插手儿子房里事,等闲只在佛堂念念经。倒是高正那一院子莺莺燕燕来之前都被高娘子散尽了,只留了两三个老实乖巧的侍候着。 高正新来,公事都忙不过来,根本没这些花花心思。他如今跟着许清嘉办事,连同知大人都起早贪黑,整个州府衙门就跟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都不敢停下来,高家后院倒是消停了许多。 v第三十章[12.08] 高烈也到了开蒙的年纪,她上门求胡娇,胡娇便带着她拜访了楼夫人。如今说起来,楼玉堂与高正都是同僚了,且高正是同知大人在南华县的左膀右臂,如今特意跟梅县令讨要了来的,就瞧同知大人与胡娇面上,楼夫人也不会推拒。 因此,烈哥儿便跟着这几个去上课了。他年纪最小,当真是狼群里闯进了一只无辜的小羊,性子又不及其余四个师弟淘,楼大郎倒对他格外关照,许小宝与武小贝是拿他当小弟待的,各种欺负无压力,可是又不许段家两小子欺负,一时学堂里倒热闹的紧。 闹腾的厉害了,便拉了楼大郎来评理。 身为一群小鬼头的大师兄,楼玉堂最后自然最偏的还是小师弟。 许家与段家的四个小鬼自然都会挨大师兄的骂。 跟着这几个孩子识字习武,闹腾了半个月,高娘子便发现烈哥儿胃口好了,吃的多了,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多了,每日回来不知道有多开心,呱咭呱咭,似乎学堂里总有说不完的开心事。 「……今儿大师兄骂小宝哥哥与小贝哥哥了,我瞧着他俩特别可怜,给他们拿点心吃,被他俩糊了我一脸点心渣子。段家哥哥来打抱不平,被小宝哥哥给揍哭了……」被人糊了一脸点心渣子,他居然一脸傻笑,不知道哭。 高娘子叫来贴身小厮,问了问学堂里的情况。那小厮是个口舌灵巧的,每日只在窗外候着,老先生讲课不让小厮在里面侍候的。 「……小的瞧着,许家两位哥儿只是瞧着哥儿稀罕,拿他当弟弟疼呢。太太也瞧见过许家俩哥儿跟他家姐儿玩的吧?回回逗的许家姐儿要哭,就又去哄她,却不许旁人动自家妹妹一根手指头。许家两位哥儿在学堂里就跟哥儿这么玩来着……」 孩子淘气,烈哥儿性子真不烈,高娘子还是有些担心儿子受欺负。胡娇是个讲道理的人,她相处这么久自然了解,若是高烈真让人欺负了,也有个说理的地儿。 听了小厮这话,高娘子总算放心了。 十一月中,九县粮仓告急,县令派了差役来报,原定只准备放半月的赈,但人越来越多,已经将官仓粮食放了三分之二了,若是再放下去,可支持不到月底,官仓就要清空了。 这九县情况相差不多,陆续报上来之后,许清嘉的神色便凝重了起来。 尉迟修向他建议:「不如从别县官仓借调?」 「拆东墙补西墙,也于事无补。到时候万一乱民乱起来,就麻烦了。」 自段功曹上回来讲,此后许清嘉便对尉迟修多留了个心。留心之下就发现,尉迟修当初带来的幕僚也不少,如今留在身边的居然只有一个,其余人等竟然不曾再见到。 就连梅县令上任带来的幕僚,哪怕一时得闲,也还好端端养在县衙,尉迟修这个品级也不是养不起闲人,他带来的人又去了哪里? 许清嘉自己是个过目不忘的性子,旁人不知道,他丹青却也是不错的。抽了个空便半夜将尉迟修身边的人,但凡他见过面记得的面孔都画了下来,第二日召了钱章入府,将画像一股脑儿的给了他,跟胡娇支了些银子,打发钱章出门去那九个县瞧瞧。 他如今脑子里一根弦绷的极紧,知道不能出一点岔子,不然不止是仕途生涯要结束,便是家小都说不准会入罪,因此凡事极为谨慎。 只盼着是他多心才好。 九县差役来报官仓之事,正逢钱章从九县转了一圈回来,悄悄来向他报,画像上的七个人,他在这九县碰上了四名,其余三名却是不知所踪。 许清嘉听了这消息,只觉心下无端一沉。 尉迟修虽然出身不错,可是能坐上今天的位子,也许与他那位座师中书令贾昌脱不了干系。他当初天真的以为不过是一桩婚事,让他去做个县丞,翻不了身,这帐就一笔勾销了。此刻看来,似乎……没那么容易! 近日州郡情况紧急,许清嘉每与尉迟修商议政令,尉迟修的建议有意无意就让他多想。 譬如开仓放赈之时,他建议派州府兵勇前往各县维持秩序,许清嘉却没同意。他太知道此事的利弊了。如果没人煽动还好,若是有人煽动,万一官兵与百姓发生冲突,造成流血事件,民乱很快就会暴起,到时候不动刀兵都不行。 但向百姓举起利刃,是许清嘉万不愿见到的。 「让人快马往九县张榜,将无粮可食的百姓都召往州郡,五日之后在州府北城门外集合,到时候我自有对策。另让九县县令亲自将县上户口簿子也带过来,到时候一起在北城门外集合。」 同知大人下了令,自有人领命而去。 尉迟修目光微闪,「万一到时候闹起来,不如就调动府兵差役前去安民?」 这一次许清嘉难得没有反驳他的意见,又吩咐下去:「将州府兵勇全抽调出来,另外将市令也唤了来,外加医学博士,由司法与功曹带兵准备迎接灾民。」 他这番作为,尉迟修就瞧不明白了,「许大人是想着灾民生病了要瞧病?怎的连市令跟医学博士都叫了来,他们一个负责维持市场交易,一个负责医药,不见得医学博士就会治病。不如将州府大夫全都征了来?」 许清嘉自看到书房里胡娇给他的那封信,这几个月就书信不断,一直与外面有联系,筹谋了这么久,自然不想功亏一篑,「到时自有分晓!」 他不肯说,尉迟修也没办法,回府去召人来问话,只知道盯着许府的人没发现同知大人有什么异常,除了每日在衙署处理公务,回家去也从不乱跑,也没见接见过什么人。只最近几日那从南华县而来的小捕头似乎去过一趟许府,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既不是功曹也不是录事司马。 许同知商议公事都是大家一起来,从来没有独自撇下通判而私自召集其余僚属的情况。 v第三十一章[12.08] 尉迟修提着的心略放了放。 许清嘉面上不显,心里未尝不焦虑,他却比许清嘉更要焦虑不安。许清嘉的首要任务是解决本地的灾患,而他关注的不止是本地灾患,还有许清嘉未来的仕途。 丫环送来了酒,尉迟修这夜多饮了半壶,却觉得手有些抖,总疑心是酒喝多了,而不是心下有点发虚。 第二日,高正以及司兵管鹏就将州府能抽调出来的人手都抽调了出来,前往北城门外勘察地形,按着许清嘉的指示,用石灰圈出各县灾民的地盘,又用墨字在木板上写好了县名,钉在竹竿上,插在划分好的地方。 北城门外地形开阔,直忙活了三日,又在集合点搭一高台,高台后面留了足够宽裕的地方,一切事宜才算完成。许清嘉亲自前来察看,见都按着他说的办好了,这才露出个笑模样。 高正都替他捏了把汗,九县灾民全涌到州府来,当真不算好事。 若是各县灾民就滞留在原地,就算闹起来,当地县衙出兵镇压,也比全部集合在一起闹腾起来容易镇压。 他在朱庭仙手里没少干过这类事,都处理惯了的,却是见识过许清嘉初次来到南华县,在那场民乱中受伤的。知道这一位是个心肠慈软舍不得下重手的,对百姓一向仁善,担忧更甚。 有时候想想,高正觉得许清嘉真是个异数,当官都当了好几年了,还是没有练成一副铁石心肠,依然心系百姓,难怪他走了之后,南华县百姓皆常念叨他在时的好处,哪怕梅县令也没做过什么人神共愤的事儿。 大约只是在公务上没他那么尽心罢了。 「大人,万一到时候民乱,该如何是好?」他是镇压啊还是等着被百姓镇压? 高正一时心里也没主意了。 许清嘉召手让跟着高正的钱章过来:「你去骑匹马,去迎一迎舅老爷。当初他来南华县,就是你带着他去听书逛街的,如今招待舅老爷的事儿,还着落在你身上!」 钱章领命而去,许清嘉才有空搭理高正:「高大哥这是想哪去了?我将灾民召集到州府,就是怕县上无粮可赈,再闹出乱子来。既到了州府,怎么也不可能让灾民乱起来的,你且放宽了心,到时候只管干自己的老本行,瞧着闹事的,揪出去绑起来,待此事了了,再行审问。」 高正对许清嘉的话是深信不疑,自然领命。 当晚,整个云南郡州府百姓都有些不安。 天亮之后,九县难民齐聚城外,万一到时候闹起民乱来,流民进城,城里的百姓说不定也会受到冲击。 官府早已经贴了告示,明日城中戒严,百姓一律不许出城,这足以让百姓人心惶惶。便是州府衙署官员,也不知同知大人这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各个猜测不已。 这两日早有各家夫人前来许府打听,都被胡娇糊弄过去了。 「我一个妇道人家,整日在后宅看孩子料理家务,夫君回来之后都半夜了,日日在书房,连说句话的空都没有,也不知道他最近在忙些什么。难道他做出什么吓人的事儿来了?」 将九县灾民召集到州府来,算不算吓人? 楼夫人颇有些不安:「要不这几日就让孩子们先停了学,在家温习功课?」万一真有乱民涌进城来,关起府门家丁们还能抵挡一阵,将别人家孩子留在自己府里,万一照应不到出了事,可就不好交待了。 她的提议获得了大家的一致赞同。这帮后宅女眷们虽然没有每日上衙署议事去,可好歹州府发生了什么事,她们却是知道的。 许清嘉这晚难得有空陪孩子们,抱着许胖妞子玩了好一会儿,由着小丫头将他脸上印满了口水印子,还用小牙齿尝试着咬了一口她亲爹的鼻子,在他的鼻头上留下了几个米粒大小的牙印儿,这才罢休。 「明日有事,这让我如何去城外讲话?」 胡娇也有些担心,但又不敢将这担心说出来,免得给许清嘉增加负担,只调皮一笑:「不如我明日陪着你去?就算丢脸也是夫妻一起的,免得同知大人一个人丢脸!」 许小宝与武小贝还不知道许清嘉明日要去做什么,听得胡娇也要去,便踊跃报名:「我也去!我也去!」 夫妻俩相视一笑,许清嘉板起脸来,考校起儿子们的功课了。 许小宝与武小贝人是淘气了点儿,但是记性真不差,功课也学的不错,课文背的很熟。许清嘉听了面有赞许之色,等这俩小子去洗漱睡觉,他方夸道:「小宝的记性比起我当年来也不差了!」 家里也许又要出一个小学霸了,但是胡娇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老子聪明,儿子也不赖,就衬的她是个傻子了。 不过看到睡的口水都流出来的许胖妞,她又略带安慰:也许这一个会遗传她的学渣属性呢,好歹娘俩做个伴儿,免得衬的一家子里就她一个傻子。 许清嘉听她念叨:「妞子你一定要傻一点一定要傻一点啊,不然家里就娘一个傻子了……」本来凝重的心情都没了,顿时笑不可抑,指着她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没事,阿娇傻一点才可爱呢!」他安慰她。 v第三十二章[12.08] 胡娇:「你全家都傻的可爱!」 许清嘉暴笑! 第二日天色还未亮,北城门外已经陆陆续贯来了许多灾民,负责维持秩序的官差问清户籍,便将人指到早已经提前划好的地点,令灾民排队等候。 尉迟修一夜未睡,熬夜写了本奏折,内容则是云南郡同知许清嘉暂代郡守一职之时,因无力控制乱局,用计哄骗九县灾民前来,酿成流血事件,最后坑杀灾民以压制暴乱。 他一早写好了这奏折,揣在袖里,只等今日暴动起来,只要百姓与官兵起了冲突之时,便可以将奏折快马传至京中。 天色大亮之时,云南郡府各级官员都早早来到了北城门外,看着眼前景像,不知道同知大人布的是什么局,都只能静待在侧了。 九县县令得了许清嘉之令,带着手下差役也来了,还用随行马车将本县的户口簿子带了来。 北城门外,此刻已经聚集了数千人,有官吏差役以及灾民,都是等待着同知大人今日揭晓谜底。 许清嘉来的时候,灾民的队伍里已经议论声不断,有人小声猜测:「听说……听说官爷将咱们召了来……不安好心……」 曲靖县染了时疫的村民被坑杀之事可不是假的! 也有耳目灵通的,提起现任同知来,持反对意见:「现在的同知大人听说当县令之时就是个一心为民的好官,待咱们夷人百姓可也不差。可惜咱们都没命在他治下。我家亲戚在南华县,家里穷的叮当响,前两年二小子还在县学上学呢,每年衣裳吃食总不会短缺……」 旁边同乡摇头叹息:「咱们县学……哪有这样好事?」 去的孩子们都是关系户,几时轮得上穷人家孩子上学了? 十里八乡,各村夷寨,总有亲戚往来,有些消息传的飞快。况许清嘉在南华县任了五年县令,官声非常的好,就冲着这一点,知情的百姓也愿意前来州府探听一番。万一碰上个好官能解决他们眼前的困境呢? 不过近来各县总有好事者传谣,道是此次上面的官员恐怕会为了政绩而故意坑害灾民,有人信有人不信,因此等待的灾民才会议论纷纷。 待许清嘉往搭好的高台上一站,便有差役敲着铜锣静场:「都静一静,听同知大人讲话!静一静!」 灾民们饿着肚子上路,都饿的前胸要贴着后脊梁骨了,也就有点说话的力气,闹腾的力气却是没有了。 许清嘉站到了高台之上,朝着下面的灾民讲话,大意内容是,今年年成不好,大家粮食欠收,官仓也不够吃,但江南今年稻米丰收,粮食贱价,因此他想了个法子,召集了江南一帮商人,已经从江南水运了粮食过来,以成本价卖给灾民。 下面九县灾民,也有听得懂汉话的,便翻译给身边的乡亲们听。这些灾民听得同知大人竟然要大家掏钱来买粮,顿时都炸了锅,用各部语言开始咒骂,也有当场颓然坐到地上的。他们走了这一路,就盼着许同知靠谱点,能助大家度过灾民。哪知道这同知大人与许多官员一样,都恨不得将百姓骨头缝里最后一丝油水榨干。 高台之上,许清嘉身后站着的尉迟修心中快慰,暗道许清嘉这是在一心找死,不过鉴于这位同知大人死意坚定,他就不拉他了,正好也遂了他的心愿! 云南郡的其余官员听得这话,顿时面面相窥,该说这位同知大人是没脑子呢不是没脑子?百姓但凡有一点银钱,能不拿去买粮吗?难道宁可饿死都要省下银子? 楼玉堂楼远道还有段功曹等人已经不知道说什么话好了,唯有高正一腔热血跑来跟着许清嘉,哪知道才上任没多久就碰上这桩事,呆站在场下一会,听得耳边百姓嗡嗡嗡的议论之声,忽然之间心里就升起了一点勇气。 他跟着许清嘉远非一年,眼睁睁看着他一路高升,政令通达,将一个县治理的都快夜不闭户了。无论如何,他是相信许清嘉的能力的! 听着旁边有人煽动百姓此刻闹将起来,高正朝着身边的差役使个眼色,那差役便过去将巧舌如簧鼓动百姓闹起来的小子揪了出来,用跟粗麻绳绑了起来,扔在一边。 百姓见得官府居然绑起人来,也有年轻血性的,立刻叫嚣:「这不是在杀人吗?!这是不想让大家活了啊!」 居然引来附和声一片。 许清嘉立在高台之上,听着下面乱哄哄一片,有夷人也有汉人,好在他天性记忆力超强,哪怕仍旧不会说夷语,但这几年下来差不多的部族的夷语却是听得懂的。等大家闹哄起来,他才朝着敲锣的差役示意,那差役立刻绕着场中敲起了铜锣:「静一静!静一静!许大人话还没说完,等大会将话讲完,大家再讨论不迟!」 尉迟修心中暗喜,心道就算是讲完也没用了。 他这些日子就没瞧见过许府有什么商人前来,粮车更是没有,别是这位同知大人还真想将九县灾民圈起来坑杀吧? 总归他画张大饼给大家,等百姓们感觉到自己受了骗,一口吃食没有,恐怕……就不好收场了! 这才是他乐于瞧见的场景。 「各位乡亲,咱们云南郡虽然种粮食不行,但产的药材品种却十分齐全,且由于地理原因,药性十分的好。不瞒乡亲们说,本官舅兄就是做这生意的,一年总要往咱们郡跑个两三趟,据说江南的那些药商都很喜欢本地的药材。因此,此次让大家买粮,并不是拿现银出来,而是拿采来的药材来换!家里现在没有药材的也不要紧,只要按着户籍领了米粮回去,到时候按着粮价上交一定的药材也行!如果实在采不了药一时交不了,也不要紧,本官决定与这些药商联手,在云南郡开始种植药材,到时候就有医药博士以及药商们派人前来教大家种植,这粮食就算是工钱了,都可以抵扣!」 下面百姓听到这话,顿时又议论了起来:「许大人这话……是真是假?」 「反正是先领了米粮,又不紧赶着要银子,就算是假的咱也不怕,到时候粮食吃到了肚里,待来年收成好了也就不怕了。总归过了眼前难关再说!」 v第三十三章[12.08] 本地官员听得这席话,虽然还没看到粮车的影子,可是皆面露喜色,高正更是仰头去瞧高台之上那年轻的官员,只觉自己真是有伯乐之能,无意中就撞上了许清嘉这匹千里马。 只尉迟修垂下来的袖中手指紧紧捏着昨晚熬夜写好的奏折,手里的纸张都变形了,他却浑然未觉,似不能置信许清嘉竟还有这招! 怎么可能呢! 南诏夷边历来是个风俗古怪的穷地方,又因为百夷语言不通,风俗不同,极难治理,因此朝廷对此地的想法历来就只是维-稳,只要稳定和谐就好,难道还指望着本地繁华起来不成? 尉迟修不知道本地的地理情况,其实在此之前,许清嘉也并不太清楚云南郡具体都产哪些药材,只知道大舅兄这几年做药材茶叶生意似乎挺顺。家里的经济,他向来不管,只一心扑在公事之上,因此倒从来不曾过问过。 那日在书房里见到胡厚福写给胡娇的信,只道已经联络了十八家江南大的药材商,准备往云南郡运粮,许清嘉也大吃了一惊。 在他的印象里,百夷之地就只是未曾开化之地,每年粮食产量不高,百姓常年挣扎在温饱线上,初初接受云南郡,他也心里没底。特别是今年年成不好,他忽然意识到,哪怕他有再大的决心要当个好官,可是假如连老百姓吃口饱饭都解决不了,怎能称之为好官? 见到信,知道舅兄会代人送粮来,而且粮量巨大,足够解决目前难题,他除了感激,还有疑惑,难道云南郡出产的药材真的能买来这么多的粮食? 还是他家老婆胡娇看不下去了,好生替他科普了一番云南郡的地理知识。 别小瞧了这片地土,本地生产的药材极多,有三七、砂仁、当归、云木香、黄连、茯苓、天麻、石斛、诃子、胡黄莲、半夏、猪苓、穿山甲、麝香、冬虫夏草、何首乌、龙胆、川贝母、珠子参,党参,红花,鸡血藤等等,药用植物数千种,药用动物数百种,简直不胜枚举。 偏偏云南郡地理位置在大周偏僻,交通又不发达,大家身在宝山,竟然守着宝山饿肚子,当真是一件不可思议之事。 数月以来,胡娇与胡厚福去信沟通,让他咨询江南大的药材商,问问看适当的土壤,云南郡有这么多的野生药材,是不是可以找懂行的药材师傅问问,大面积种植。 粮食收成不好,如果能将云南郡打造成一个大型的药材基地,向大周朝各地的药行输送药材,然后再从江南江北运送粮食来养本地的百姓,是不是可以解决本地粮食短缺的现状 许清嘉被她描述的大型药材供应基地给镇住了,当时看胡娇的眼神简直是用膜拜学霸的眼神来看她,让胡娇的虚荣心得到了大大的满足。 太阳一点点升了起来,在高正抓了好几个煽风点火的人之后,躁动的人群渐渐的安静了下来,皆伸长了脖子瞧着远处的官道。在许清嘉沉静的面容之下,尉迟修的心一点点的沉了下来。 虽然许清嘉没有多说什么,但只露出的只言片语就让他心惊不已。 假如云南郡与江南的大药材商联手,开始大面积种植药材,万一解决了本地百姓的温饱问题,他还带领着百姓发家致富,到时候这份政绩就算是想抹也抹不掉的。 他心里暗暗思量,这才是个开始,一切还只是未知! 台下面,云南郡市令领着两名小吏走来走去,只等着粮队前来。本地市场也不算寥落,常有南来北往的客商,有前来贩运瓷器丝绸的,也有来此地买了药材茶叶回去的,还有专走吐蕃道往那边贩运茶叶瓷器各种商品的,只是到底人数不算多。听得今日同知大人的话,他对即将到来的市场繁荣充满了希望。 做市令的,市场繁荣了,他手里也就活络了,至少油水不会少了。 反是本郡的医药博士裴子明是个药痴,一听要推广种植药材,他就喜的抓耳挠腮,只恨不得站到高台上与同知大人讨论一二。 那边厢,许清嘉吩咐各县县令带着户口簿以及差役们开始在各县点名,核查人口,为发粮做准备。 日当正午,远远的已经听得官道上车马的声音,渐渐的近了,目力所及,竟然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粮队,那高高的粮车在道路上行走,拉车的骡马脚步疲沓,似乎已经走了很久的路,旁边骑马护卫的镖队各个精明干练,腰挎短刀,鹰视狼顾。 看到粮车的时候,不少灾民暗暗的咽了口口水,此刻哪怕是让他们生吞米粮,也能吃得下去。更何况这是未来几个月全家人的指望。那热切的目光一直盯着运粮车,眼看着满车的粮食被拉到了另外空出来的地方,由健壮的伙计们开始卸车。 胡厚福擦着汗,带着十几名药商前来与许清嘉见面。 「妹夫,没耽误事儿吧?!」 初时接到妹妹的书信,见她出的这主意,他也是震惊了。妹妹的想法也确实吓人了些。自古以来朝廷都重农抑商。江南也有地方种桑树养蚕的,但那都是在房前屋后,也不会占了农田。妹妹的主意似乎是要让本地百姓都种药材,朝廷会允许想到如今他妹夫已经执掌一方,胡厚福又放下心来。 不过他这几年专做云南郡的药材,已经尝到了甜头,自然知道这其中的利润。只是野生的东西终究数量,特别是药材又关乎活人性命,与一般的商品不同。若能供应充足,药价降下来,于百姓却是一件大好事儿。 胡厚福到底心性淳厚,做生意也不曾泯灭良心。 他试着与相熟的药商相谈,哪知道一拍即合,偶尔碰上个反对的药材商,便换一家。反正江南之地药材商人不少,最后联络了十八家,又在市面上收购粮食,折腾数月,总算将这件大事办成了。 「大哥辛苦了!我替州府百姓谢大家一路辛劳,送了这批粮食过来!」许清嘉肃身与胡厚福前来的药材商人行礼,那些药材商人忙忙避开:「大人客气了!云南郡百姓能在大人治下生活,当是幸运!」 这些商人没想到这位云南郡同知竟然如此年轻。他们与胡厚福相识也才两三年,只见他豪爽守信,想着他家妹夫是当官的,正五品的官员,想来年纪不轻了,哪知道见面之时才知想岔了。 至此,云南郡的官员们俱是喜笑颜开,官商和谐,只站在一处看眼前盛景。许清嘉也不记介绍尉迟修给这些药材商认识。只不过大家都是人精,见一众官员对胡掌柜的妹夫极为推崇,此事又是他一力发起,便对尉迟修只是客气,倒也没多亲近。 尉迟修心中愤愤,眼看着一队队灾民按着户口簿子分了粮,按了手印,旁边记帐的笔吏一排排忙的额头滴汗,场景十分火热。分了粮的百姓们面对着大袋米粮,大家都腹中饥饿,扛又扛不动,便与旁边粮车协商。 v第三十四章[12.08] 这些粮车乃是下了船之后就近雇的,钱都由十八家药商付了,见百姓确实有困难,便让这些伙计们赶车去送粮。才卸了粮车,在旷野之处啃了些野草,又饮了水的骡马们都被套上了车,好几家百姓拼一辆粮车,装了分到的粮食往回走。百姓随车,眼珠子都不错的盯着自家的粮袋,生怕与别人家的混淆了。 尉迟修知此事已成定局,恨不得撕了手中奏折,只推托站的时间久了些,有点头晕,想要回去休息。 许清嘉并未抓住尉迟修的什么把柄,只隐约觉得他似有不妥。高正抓的那些人都还没有审问,只在人群里被揪了出来,嘴里塞的严实。高正又做的隐秘,许清嘉与尉迟修都没瞧清楚他下面的动作,此刻二人面上还是十分和气的。 「这些日子大人跟下官一起忙碌,想是没有休息好。尉迟大人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喝两口缓一缓。下官年轻,在这里照看着即可!」 尉迟修一夜未睡,心头又急又气,思虑着如何向贾昌交待,此刻面色确有不好,瞧着劳累过度的模样,也不再跟许清嘉客气,钻进了马车,很快就走了。 他走了之后,州郡的官员便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夸许清嘉这法子妙。不但解决了云南郡目下的困境,就连未来的困境都一并解决了。 只要有了生财之道,不怕百姓们再饿肚子。 「此事也不是本官一人功劳,除了本官舅兄与这十八位江南热心肠的药商掌柜,还要大家齐心协力,才能办成此事。仅凭本官一人,能办成什么事儿?!还要多谢诸位不嫌许某年轻识浅,都愿意与许某共事,在此多谢诸位抬爱!」 他们跟着韩南盛多年,许清嘉却是从地方上提拔上来的,若说全然服气,那是假话。只不过这些日子眼瞧着他做事勤勉有条理,又很谦逊,处惊不乱,对他已有了敬佩之意。更何况他到底是考上榜眼的,没两把刷子能在殿试的时候被点为榜眼? 大家是一边跟着许清嘉干,一边掂量着他的办事能力。 通过此事,倒让云南郡的官员们对许清嘉心服口服! 此刻,许清嘉身边的药商们都在胡厚福的带领下去城里寻个客栈洗漱休息了,发放米粮照看伙计之事都交给了管事。那些围着的官员有的回城去忙公事,有的留下来帮忙,钱章总算能近前来复命了。 他上前来与许清嘉磕了个头,欢欢喜喜的邀功:「大人,小的几年没见舅爷,一眼就认出他来。就只是这粮车有点重,走的慢了点,紧赶慢赶,没耽误大人的事儿吧?」 许清嘉这会儿闲了下来,心头大石落定,便有心情开玩笑了,蹙眉道:「莫不是你路上偷了懒,怎的晚了半日?再晚半个时辰,恐怕民乱都起来了,到时候你的脑袋都要保不住了,还敢跑来邀功?!」 钱章一听,吓的脸色都白了,「大……大人,小的一路之上就没停下来过,一直……一直跑着去的……」他在南华县见识过民乱,那时只是一个县里的几个村寨的乱民,若是九县灾民乱起来,当真不敢想象后果如何。 高正忙了一会子,也过来复命,见钱章这可怜样儿,「嗤」的一声笑了,「瞧你胆小的,有我老高在,能乱起来吗?!」他对平乱之事可是得心应手。 钱章见了他就跟见了救星似的,「我咋把县尉大人给忘了?!」抬头瞧见许清嘉的目光,紧赶着拍马屁:「有许大人在此镇着,就算是想乱也乱不起来!」 许清嘉都被他逗笑了:「油嘴滑舌!回去歇着吧!」 钱章眨眨眼,这就……没事儿了? 他真没耽误事儿? 高正朝他使眼色,他这才相信居然是同知大人在逗他,而且一本正经,偏他还信了。钱章顿时有种跟错了人的念头,话说还是夫人说话实诚,从来都不忽悠人,虽然暴力了些。 许大人这种一本正经忽悠人的毛病……真不太好! 等钱章走了,高正将自己逮到的几个人向许清嘉回禀,许清嘉吩咐他:「问出他们的名姓,看是不是这九县百姓。如果不是,就关到狱里好好的查。进城的时候弄个马车塞进去,别让人瞧见,办的隐秘点。」 若是九县百姓还好,只当他们是饿昏了头,瞧不清形势,这才上赶着跟官府做对。假如不是九县灾民,那就居心叵测了。 这天晚上,许清嘉回家的时候,天都黑了。北城门外还有值守的官员,大家轮换班盯着现场,灾民也有城中富户送去了热粥,倒是那些县令差役们只能卷着饼子继续干活了。 许清嘉的意思,自己县里的事情自己理,虽然大主意他拿了,大问题他解决了不假,假如小事情上还要州府人员做帮手,那就是县上人员的无能了。 胡娇一天往城门口派永喜永禄跑了七八趟,俩小子腿都要跑细了,还不见大人回转,最后胡娇也死心了,知道许清嘉恐怕是不能回来了,只能吩咐灶上婆子将饭菜给温着,她自己将许胖妞搂在怀里哄她睡。 许胖妞昨晚跟亲爹玩的十分开心,今晚死活不肯睡,小脑袋在胡娇怀里拱来拱去,越过她肩头一直往门口瞧,小嘴里还喊着:「爹爹……」 胡娇在她肉乎乎的小屁股上轻拍了两下,念叨:「你那爹就是个工作狂,忙起来连你娘我都不记得了,还能记得你?你个小没良心的,到底是爹亲还是娘亲?」 「妞妞叫着爹爹,自然是爹亲了!」 房门口忽响起这话,胡娇惊喜回头:「你回来了?事儿都办妥了?」她自己瞎琢磨出来的,原本只是想着替许清嘉分忧,成于不成她心里也极为担忧。哪知道在兄长胡厚福与夫婿许清嘉的互相协助下,竟然也办的有模有样,胡娇心里未尝没提着,只焦躁不好对人言。 许清嘉满面笑容,春风得意,进来就将她们娘俩搂在怀里,在她额头上响亮的亲了一口,看到小闺女幽怨的小眼神,也在她的小胖脸上重重亲了一口,小丫头才眉开眼笑,伸着小胖胳膊求抱。 当爹的伸出手去接孩子,却被当娘的在手上拍了一巴掌:「还不快去洗洗,一脸的灰尘也敢往人身上蹭!」居然还敢亲上来! 许清嘉只得去洗漱净面,顺便将官服脱下来。 v第三十五章[12.08] 许小胖妞伸出去的胳膊落了空,双眼里顿时蓄了泪花,大有开腔要哭的姿势,胡娇忙抱着她轻哄:「好乖乖别哭,你俩哥哥这会儿可都睡下了,这一哭就全都吵醒了。你爹马上就来了,妞妞不哭啊!」 小丫头眨巴眨巴眼睛,人是不哭了,可眼睛却盯着许清嘉消失的方向。 直等她老子收拾干净了,来抱了她,这才破涕为笑。 「这丫头是跟了谁了,小倔脾气!」胡娇在她的额头上轻弹了一下,见她居然咯咯笑了,只能摇头叹息,「再这样粘着你爹,明儿就跟着他去衙署办公去,省得在家里人不来就念叨!」 许清嘉对许小宝与武小贝原来就算是慈父了,但是自从有了许胖妞,就能瞧出来其实他待俩儿子还是很严格的,读书识字一样不能差了,平时有个小毛病也必须要及时纠正。但对许小妞子那就是全然的放纵了。 腊月带着冬至从厨房里将温着的饭菜端了来,胡娇接过孩子来,许清嘉狼吞虎咽吃饱了,又有乳母抱着孩子去哄,丫环乳娘全退下去了,房里只余他们夫妻俩,许清嘉这才有暇讲今天发生的事情。 「……这次的事情多亏了阿娇与哥哥,不然眼前困境还真不好化解。或是灾民们过不了冬,真的乱起来,我这官也就当到头了!」他将胡娇搂在怀里,在她脸蛋上亲了一口,亲昵之情不言而喻。 胡娇食指轻佻的挑起他的下巴:「你拿什么谢我呀?不如……给大爷我笑一个?!」 许清嘉在外面当了一天的官老爷,回来倒是十分配合老婆的玩笑,立刻呲出一嘴白生生的牙齿,给他家老婆奉送了个灿烂的笑,还暧昧眨眼:「要不要我以身相许啊?!」 胡娇顿时笑场,在他脸上摸了摸:「瞧着最近小黑脸又成了个小白脸,我就勉强……勉强接收吧!」 同知大人将老婆打横抱起,几步到了床上,正欲解衣,胡娇却翻身坐起,「刚吃完了饭,消消食罢,别想这些有得没得。」 许清嘉搂了她一起靠在被垛上,二人头靠着头小声说话。 「看来这事儿解决了,明儿小宝小贝就可以继续去楼家上课了。这些日子各家女眷没少往咱家跑,这下大家都可以安心过个年了!」 胡娇近几日还特意跑到自家开的铺子里去查帐,以备万一。两家铺子都是来了云南郡之后,胡厚福陪着她重新开的,里面卖的还是胡厚福从各地搜罗来的东西,也收药材与特产,前面是铺面,后面却是个大院子,里面房子充做了仓库,也算是胡厚福在云南郡的据点之一了。 伙计掌柜还是当初南华县的老人,安顿好了之后又请了来,很是忠心能干,凡事一应不用胡娇操心。 许清嘉伸出胳膊来,让她枕靠在自己怀里,夫妻俩仰望着帐顶,他忍了又忍,才终于道:「我今日瞧着尉迟大人似乎气色不佳。本来我对他也没什么意见,就只觉得此次事关重大,便不曾向衙署官员透露。他这是生气我没告诉他实情呢还是生气我没跌根头呢?我就想不明白了!」 从心里讲,许清嘉真不愿意与尉迟修为敌。 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的好。 「假如他真的一心为云南郡百姓着想,你解决了这么大问题,无论他身体多不适,是不是都应该在露喜色呢?!如果面色铁青,非常生气,那……大约是想看你摔一跤吧!」胡娇身在局外,不必天天与尉迟修打交道,纯粹就事论事。 许清嘉身在局中,听了她这话,也不得不在考虑接受「尉迟修不是同伴而是敌人」这种假设性的可能。 他心底里其实十分沉重。 自入仕以来,许清嘉想的就是做一个好官,造福一方百姓,而不是把有限的时间都花在官场的勾心斗角之上。但事实上这类事情其实从来不可能断绝。在他身上也不会有特例。 怀里搂着的胡娇目光清亮,似乎从来不会被这种事儿困挠。许清嘉一直觉得他家老婆是个神奇的存在,她的心思说起来很简单,没什么太多要求,家常日子就足以过的有滋有味,别人欺到她头上来,惹急了直接粗暴镇压,压根懒的跟人家玩弯弯绕。可是如果细算起来,又不简单,无论是从教养孩子的细节,到在南华县审案,还有今次的药材粮食交易,总是透着种大智若愚。 有时候他都要怀疑她这小脑袋瓜里都装了些什么。 就像现在,她摸摸他的脸,笑的十分甜美:「无论尉迟修有什么招,好的坏的,你只管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归自己立身正,难道还怕他构陷?等做出了政绩来,谁还能挡着了你的路?!」她此刻谈性正浓,还直起身来,盘膝坐在他面前,替他畅想未来官途:「夫君你想,只要你为官,每在一地便能造福一方,到时候大家提起你来,无不是你的能干。别人都靠阿谀上司升官,或者往京中送礼,你靠政绩往上爬,这却是谁也抹不掉的!」 许清嘉被她说的笑了,她说的这条路是为官之中最难的一条。 阿谀上司或者往京中打点都是捷径,唯有靠政绩升官最难,却又是正途。 好在他身边的这一位,出乎意料的心正,见识比之一般后宅妇人不知道要高出多少,现在许清嘉都常常忍不住佩服胡厚福:「舅兄到底是怎么将我家阿娇养的这么聪明的?!」 在许清嘉面前,胡娇最喜欢被夸聪明了。 这简直是让她找回自信的不二法宝。 她听到夸奖,顿时乐的唇角弯弯,还趴下去在许清嘉唇上亲了一下,被后者按着后脑勺重重亲了上来,大掌按着她的后背不让她起身,两具身子紧紧贴在了一起。 乳娘正欲抱了许胖妞进来,听得房里动静,又将她抱走了,摸着小丫头柔软的头发轻笑:「妞妞今晚还是跟奶娘一起睡罢!」 小丫头昏昏欲睡,压根不知道乳娘说了些什么。 第二日许清嘉才进了衙署,高正便迎了上来,小声向他回禀:「大人,昨儿抓住的那几个人,其中有三个人交待了,他们是奉了通判大人的令前去各县煽动百姓闹事的!」 v第三十六章[12.14] 抓了人回来,高正连夜审问,恰北城门外放粮的还没完,问出名姓便让差役去户口簿上查有无此人,姓名年龄家中人口田亩,但有对不上号者,必是假冒的。 这招十分厉害,被抓的人身份立刻就被揭破了,至少不能现编个九县境内百姓的名字了。 来回折腾了几次,又上了刑,其中的三个人便撑不住招了,听到是尉迟通判授意,高正也傻眼了。 他是抱着许清嘉的大腿升上来的没错,可没想过州府官员斗争这么残烈的,说是共治,通判却在背后使这么恶毒的手段,当真是没看出来。 真是一夜都没睡,天亮前在案子上趴了一会,半梦半醒间却做了个恶梦,等到醒来背上都汗湿了,却想不起来梦到了什么,总归是十分的不舒服。便一早守候在了州府衙署。 「可有证据证明这些人不是攀扯通判大人?」 高正将熬了一夜的成果递上去,许清嘉细细的翻看过了证词,「除了证词,他们互相为证,再无旁的证物了」 若是乡间小民,只要互证,或者招供了,都可定罪,但事关朝廷命官,且官职要比许清嘉还高了些,高正是无论如何不敢轻忽的。 「旁的物证却是再没有了。」高正眉头打成了死结,也觉此事殊为难办。 事情都进行到这一步了,若是现在撤了兵,说不定这些人就会咬着他,若是现在还要继续深挖下去,假如还是挖不出旁的物证,又被尉迟修知道了,按他们个构陷之罪,到时候有理也说不清了。 到底尉迟修与许清嘉比起来,在朝中人脉要广的多,只单他的座师中书令贾昌就不是吃素的。 许清嘉略一沉吟,就有了法子。 「昨日尉迟通判抱恙回家,咱们今日就去探探病吧。将这些证词带上,再带一名招供的犯人,一起带到通判府去。」 高正虽不知他打着什么主意,但如今对许清嘉极为的信服,立刻照办。才过了半个时辰,许清嘉就带着人到了通判府上。守门的小厮见许同知亲自来访,一早跑去禀报尉迟修。 尉迟修昨晚又失眠了,他觉得自从遇上许清嘉之后,自己就开始失眠了,而且是越来越严重。 不过人既然到了门上,又不能关在门外,他只能起身去迎接,将许清嘉迎到了厅里,丫环上了茶,许清嘉问候过他的身体,这才转到了此次来意之上。 「不瞒大人说,今日下官前来,确是有一事比较棘手,定要让大人知道!」 他神色凝重,不似伪装,尉迟修就有几分摸不着头脑,「大事许同知都能处理,何况小事,哪有非我不可的事情呢?!」 原来云南郡如今政令下发,是必得许清嘉与尉迟修二人的印鉴才做数,但是这种许清嘉舅兄牵线,与江南十八家药商联手,欲在云南郡建立大的药材供应基地,却是商业行为,与政令无关,却又能解决眼前云南郡的困境,竟然不需要尉迟修的印鉴也能实施。 这事若是办好了,那必是大大一番政绩,到时候不止是许清嘉,便是他作为共同治理云南郡的官员,也能捞到政绩。现在的情况却是许清嘉撇开了他单独去干这件大事,而且还神不知鬼不觉,到了谜底揭晓的当日,他才知道这事儿。 眼前的这年轻男子,决非只会读死书的迂腐书生,尉迟修每想一次都觉如梗在喉。 他往日小看了的年轻男子此刻一脸愤慨,似乎气的脸都红了,朝他拱手施礼:「大人与韩府君共同保荐下官,下官感激的五体投地,但是,近来却有人在背地里中伤大人,下官气愤不过,这才前来与大人商议此事!自从大人来了云南郡,勤勉爱民,下官……下官无论如何也不能瞧着别人对大人这般恶意中伤,一定要将这些人严惩!」 尉迟修还当他这是想着昨日之事,让他心里不快了,这才大清早的跑来巴结他。因此笑道:「为官者哪有不遭人忌的,许同知不必过于生气!你这般心意,我自然明白,但与些宵小之辈倒也不必太过认真!」 许清嘉似乎非常生气,直接站了起来,愤怒的表决心:「下官一定要严惩这帮人为大人出气,大人清正廉明,岂能遭人构陷?!」 就算他没说是什么事儿,但尉迟修面上的情还是要领的,又宽慰了两句,许清嘉这才将袖子里笼着的供词递给了尉迟修,「大人您瞧瞧,这些王八蛋说的什么话?大人高风亮节,岂会与他们勾连做出这种事情来?既然要做出这种事,当初又何必要保荐下官?下官是万万不肯相信的,只等大人一声令下,下官必定严惩这帮人,为大人洗清污名!」 尉迟修接过供词,一页页往下看,越看眉头皱的越紧,心里已经急转了无数种念头,头一桩便想着,许清嘉是这信他还是不信他? 不信他的话,自然不会将这些供词拿来给他看,直接上折递上去就好了。那么如今就是信他了? 这话说出来,尉迟修都有几分不信。 大家都是混官场的,平时没事你捧我我捧你,但若真有问题,谁还不防着对方? 他面色阴晴几变,心中暗骂派出去的这几人都是废物饭桶,竟然教许清嘉拿住了,还审出前因后果来,写了供词画了押,只需递到大理寺去,就又是一场风波,结果如何,犹未可知。 「这……这又是从何说起?」 许清嘉于是将昨日之事讲明,又道当时被抓的这些人都是在下面煽动乡民,高正只当寻常百姓一般抓了起来,哪知道锁拿回去之后,一审之下不免大吃一惊,这些人皆不是九县乡民,籍贯未知。 想云南郡地处边陲,隔壁还有个虎视眈眈的吐蕃,如今两国都没有达成停兵协议,隔个一两年总要撕咬一回,讲不清来路的人定然要重视,别是吐蕃细作罢? 高正自然不敢轻忽,只能轮番用刑,熬了大半夜,哪知道这些人却咬出了尉迟修! v第三十七章[12.14] 「大人,这些人狗胆包天,明知道自己死罪难饶,临死前却还要攀扯大人,下官真是……下官真是替大人愤怒!」许清嘉义愤填膺,似乎气的不轻,胸膛起起伏伏,模样十分恳切的望住了尉迟大人:「韩府君临去之时,让我但有决断不下之事,与大人好生商议,也不知这些人是哪里冒出来的,却要意图破坏下官与大人之间的信任,当真是死有余辜!只要大人一句话,这些人是杀是剐,都由大人发落!只是下官觉得,此事似乎有几分蹊跷,不如大人见见这些人犯?!」 不及尉迟修同意,许清嘉便朝外面扬声叫道:「将人犯押上来!」 不多时便听得脚步声,高正带着两名差役将五花大绑的一名犯人押了上来,那人抬眼瞧见尉迟修,目光便有几分瑟缩。尉迟修心知此刻许清嘉定然会注意到他的神色,因此他的神色也十分的淡漠,眉毛一抬似十分诧异:「下面的犯人,你为何要构陷本官?」 下面跪着的犯人原来还怀着一丝侥幸心理,没想到主子不认帐,顿时有几分慌了,立时便道:「大人,这事儿不是您安排我们去做的吗?怎的出了事便往我们身上推?!大人,您不能见死不救啊!!」 高正跟在犯人身后进来见礼,听得这话立时往那犯人身上狠踢了一脚,惶恐的向尉迟修见礼,完全是个上不了台面,又急于巴结上司的不入流的小官吏,谄媚道:「大人……大人这些贼子昨日审完了就是这样,非要攀咬大人!」 那贼子听了这话,嘴里又胡乱叫着:「大人救命啊大人……」 高正又狠狠踢了那犯人一脚,他似乎比这犯人还要慌张:「也不知大人几时让这些人惦记上了,下官……下官也没想着能审出这种结果来……」他一副懊恼欲死的模样,似乎恨不得当场将这嘴里胡乱攀扯的犯人给砍了,当真是个一心办案没小心得罪了上司的小官吏,十分的惶恐不安。 许清嘉道:「大人你瞧,这贼子死到临头还不悔改,还要胡乱攀咬!」 他们一个惶恐一个气愤,当真是倾情演出,超常发挥,就连厅里侍候茶水的小厮也觉得许同知对他家大人之心可昭日月,又莫名对倒霉蛋高正有了几分同情。 这一位听说是南华县的县尉,才提拔上来也没几个月,就捅了这么个篓子,他怎么就那么不开眼,抓谁不好,非要抓他家老爷身边的人呢? 通判大人也是他这种不入流的小官吏能得罪的?! 事到如今,尉迟修再不表态就说不过去了。 他将自己手边茶盏砸了下去:「大胆贼子,你满嘴里胡吣什么!当本官不敢治你的罪吗?!」 旁边侍候的贴身小厮傻眼了,大人这是……来真的?! 下面跪着的人正好这小厮也认识,往日交情还不错。只不过身份地位不同而已,在尉迟修身边也算是各司其职。 犯人:「……」 尉迟修这话本来是提醒这犯人,若是乱说话就治他的罪。让他多长长脑子,别攀咬出自己来,或许还有救。哪知道许清嘉比他还气愤,拍着桌案又站了起来,指着这犯人破口大骂:「大胆贼子,连自己籍贯也说不清楚,那定然就是吐蕃细作了,派来离间我大周官员,倒是好算计啊!大人你看,该怎么处理这帮贼子?」 那人犯此刻脑子一阵清醒一阵糊涂,通判大人这是保他们还是不保他们? 一旁的小厮心头也打起鼓来。 尉迟修暗中咬牙,终于开口:「将这帮细作以国法论处!立时处斩!以儆效尤!」 许清嘉几乎可以感受到通判大人矛盾的内心,但面上却是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似乎替尉迟修出了一口恶气,「既然已经定了罪,大人还要在这卷宗上盖上印鉴!」 结案陈词他早写好了,如何量刑都引经据典,只不过就等着尉迟签字盖章了。 这就好比前面的戏文都写好排好了,只差尉迟修这道东风了。 尉迟修脸色铁青,似乎被气的不轻,令小厮去捧了通判大印来,在卷宗上盖了印,那犯人杀猪一般嚎叫了起来:「大人你一定要救我!大人你不能翻脸无情啊大人……」被高正摸出帕子来直接塞住了他的嘴,十分抱歉的向尉迟修赔礼:「大人身体抱歉,这厮还吵闹不休,下官这就将他带走,打扰大人了!」 他人虽瞧着十分惶恐,但手底下却十分老道,与另外两名押解犯人的差役将这名人犯拖了出去。那人犯死活不肯出去,眼睛里全是垂死挣扎,挣扎的俩眼珠子都红了,表情十分扭屈绝望,到底还是被拖走了。 许清嘉向尉迟修告辞,请他好生养病,只道云南郡有他,凡是污蔑尉迟修挑拨他们之间关系的细作都必定保不住小命,总之对二人的合作关系抱着十分美好的期许,对尉迟修十分信赖感激,各种誉美之词,都是对尉迟修的人品认证。 经过这么一闹,尉迟修只觉颓然,好不容易送走了许清嘉,他便瘫倒在了椅子上,气的手抖,半日都动不了。 这姓许的好手腕,打着为他着想的旗号上门来,却是逼着他自断手臂!他此次带到云南郡的帮手一次性折进去大半,如今只余一人,还是日常跟着他在衙署办公的,压根不能派出去办事! 尉迟修肚里烧着一团火,只觉五腑六脏都被烤的生疼,目光阴鸷,森森盯着厅堂门口,路过的小厮们看到这眼神都骇的缩了回去,总觉得害怕的紧。 马车上,许清嘉与高正却笑容满面。他从暗屉里拿出一小壶酒,又摸出俩酒杯,斟了两杯,「高大哥来与我干一杯!」 高正也很是高兴,办完了这桩大事,他心头大定,与许清嘉连干三杯,击掌而叹:「真是痛快!亏得往日我自负见多识广,今日瞧大人这法子,却是妙极!尉迟修既然不怀好意,大人倒真不必对他客气!况且这砍人的令是他下的,印鉴是他亲手盖的,也不知他今晚睡着了胳膊疼不疼?」一气砍了这么多臂膀,大约是疼的吧? 其实三个人心里都清楚,这事儿是尉迟修做的无误。昨晚许清嘉还心存犹疑矛盾,今日起来见到高正递上来的证词就差点吓出一身冷汗来。若是教尉迟修得逞了,不说他自己,便是家中妻儿都要受牵累。 在官场上生存,当真是险如刀锋行走,稍不留意就有性命之虞。 也亏得他应对及时,又没出大乱子,但今日的事情却给了他一个深刻的教训,若是还禀着妇人之仁,将来累及家小,那就是他此生的罪过了! v第三十八章[12.14] 高正如今很自觉的将自己绑到了许清嘉这条船上,他从来就没这么清晰的认识过官场派系之争。就算许清嘉没有根基,无门无派,但如今却正是逆流而上的时候,高正又是个天生的赌徒,既认定了许清嘉能带着他鱼跃龙门,自然是死心塌地要跟着他博一博的。 回家之后,再三叮嘱高娘子,定然要对胡娇恭顺,来往交好,又教导儿子,要听许家哥哥的话,做完了这些,他才放松下来,又亲自跑了北城门一趟,见各县乡村民过冬的米粮都已经分发完毕,而且都记录在册了,到时候由这些商人统一在各县城设点,按着賖了米粮折算的银钱来收药材,据说多余的还可以付银子。 分到过冬粮食的百姓都十分高兴,又听得这些商人要派人前去各县教大家种植采摘药材,这等于是给大家指出一道金光大道,似乎好日子都在前面等着大家,别提多高兴了,嘴里都记着许同知的功德,又因为同知大人那张清隽的脸庞,颇得大姑娘小媳妇的好感,就连六十岁的老阿妈也觉得他生的英俊不凡,直是天人下凡! 胡娇却不知道因为她出了个点子,结果最后功劳算在了她家老公身上,且为他招来无数仰慕的女性。只等被人拦在当街要给许清嘉做小星,她才醒悟了过来。 话说百夷之地,有许多勇于表达感情的少女们,这次拦车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三姐妹,就跪在她马车前面不肯起来,非要跟着她回家来服侍许大人,周围一帮围观百姓。 「我们夷人两情相悦,便可在一起。我们知道你们汉人不同,男人身边添女人,是必须要征求嫡妻同意的,今日我们姐妹三个便请求夫人答应我们入府,一同侍候许同知!」 为首的百夷少女说着别扭的汉话,虽然不太标准,但胡娇却听得十分清楚明白。 围观百姓十分善意的起哄:「夫人,您就收了她们罢!在咱们百夷,有的部族姐妹几个嫁同一个男人都很正常。你们汉人还有三妻四妾呢!」 胡娇第一反应是握拳,似乎这个动作能够缓解她此刻面临的困境。腊月见她面色难看,立刻握住了她的手:「夫人……夫人万不可动手!」她家这位夫人真动起手来,下面三朵金花受了伤不要紧,让围观百姓误以为她家夫人是个残暴的人,那就不好了。 胡娇长呼了一口气,似乎将心头的郁气压制了下去,这才掀起车帘,笑道:「想服侍我家夫君也不难,不知道你们都有什么本事?」 那三姐妹只当她答应了,顿时大喜过望,立刻向胡娇报上自己所长,一曰能歌,一曰善舞,一曰会针线茶饭,胡娇侧头一笑,似乎略为失望,「怎么办呢?三位小娘子不知道听没听过,我家夫君乃是几年前的榜眼,就是说他既不爱听歌也不爱看舞,针线茶饭我们府上丫环婆子都会做,大人唯一的爱好便是读书。他自己除了读书,没别的爱好,就算是要纳妾,也要寻个会读书识字吟诗作画的才女,也好与我家大人诗文唱合!」 那三名百夷少女面上露出失望的神色:同知大人生活之中真是太没情趣了! 百夷对歌对舞可是情人间促进感情的方式,同知大人既不会唱也不会跳,白张了一张英俊的面孔! 胡娇从这三位少女面上似乎瞧见了「初恋幻灭」的打击,她心中暗道自己真是想太多了。二人夫妻多年,她信奉许清嘉没错,可是事到临头心里头却还是非常不是滋味。 当日回去之后,她就让永禄寻了钱章来,问外面的情况。 钱章平日对许清嘉也很是恭敬,但若把这夫妻俩排在一起,他的心就不自觉的偏向了胡娇这边。没办法,当初这位夫人实在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此生难忘。 胡娇但有所问,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将市井传闻,以及同知大人在上下班途中遇上示爱的夷族小娘子已经好几起都抖搂了出来。不过钱章向胡娇保证:同知大人都是坚决拒绝的! 那些少女被拒绝了之后,痛定思痛,这才转头来求胡娇的。 试想她们既然能跟同知大人两情上悦,还有同知夫人什么事儿啊? 可是后来发现同知大人这里不好攻克,这才将目标转到了同知夫人身上! 胡娇:…… 让她说许清嘉什么好呢? 「放你出去办公事,替灾民解决饥荒问题,你倒好,居然引的大姑娘小媳妇们春心萌动!」 被挡了车驾的当晚,她就将甫一进门的同知大人拦住,准备好生敲打一番。 许清嘉也知道此事瞒不了胡娇多久,但本着侥幸的心理想着能瞒一日是一日,只不过没想到那些夷族少女当真锲而不舍,竟然将阿娇堵到了路上。 ——看来今晚要做好写检讨睡书房的准备了! 同知大人见老婆似笑非笑睨着他,立刻狗腿的上前去表忠心:「我对阿娇的心思天日可表,阿娇万不可误信人言!」比跟尉迟修表白还要诚恳百倍。 胡娇回身进去坐下,丫头婆子们赶忙将孩子们往外哄,许小宝与武小宝想要留下来看戏,许胖妞子要让爹抱,同知大人忙着哄老婆,额头都要见汗了,对家里的小姑奶奶暂时没空理会,让乳娘抱着她出去玩儿。 许胖妞子在乳娘怀里扯着她爹的袖子准备放声开嚎,许小宝与武小贝使个眼色,俩人一边一个站在胡娇身后,还要帮腔:「爹爹,你到底在外面做了什么事儿?怎的段家哥哥说我们家很快便要添二娘三娘四娘五娘……」 许清嘉恨不得在儿子额头上敲个包出来,都什么时候了这熊孩子还跟着裹乱?! 是亲生的吗?! 亲生的儿子落井下石,不是亲生的那一个也不甘人后,立刻随声附合:「家里有了二娘三娘四娘五娘,是不是也要添个二爹三爹四爹五爹?」 胡娇:「……」 这孩子从哪里听来的混帐话?! v第三十九章[12.14] 许清嘉:「……」 不是亲生的果然更狠! 许小宝摸摸武小贝的脑袋,似乎在夸他干的漂亮,然后好心道:「娘你不知道吗?百夷不光姐妹几个可以共嫁一个丈夫,便是兄弟几个也可以只娶一个妻子的!这个倒是很公平!」 同知大人:「公平你个头!」终于没忍住一巴掌朝着这熊孩子的屁股扇过去了! 胡娇一时没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好好一个训夫会,没想到被这三个熊孩子一搅和,倒成了全家批斗大会。不提许胖妞子一心一计要往她爹身上扑,其余俩小子似乎对许清嘉被夷族少女仰慕也很是耿耿于怀。 「能不介意吗?已经有人跑到楼家大门口去赌我跟小贝了!段家俩兄弟这些日子没少笑话我跟小贝,还说咱们家要尽快买个大宅子。」 这跟买大宅子有什么关系?胡娇一头黑线。 武小贝好心解释:「段家哥哥说,爹爹的女人家里要是多的塞不下,可不要买个大宅子来盛吗?」 胡娇埋怨的瞪了许清嘉一眼:「你瞧瞧你瞧瞧,孩子们都被这事给影响了!」她真是想仔细将同知大人给捶打一番,考虑到在孩子们面前,还是给他留几份脸面罢。 许清嘉也很是无奈,「我真没想往家里领人,夫人明鉴啊!」 夫人明不明鉴他不知道,可俩小子却似乎借此机会大挫他的父威,站在胡娇身边左一句右一句的添柴加火:「娘,你是不知道,那天有个夷人少女在楼家门口拦着我跟小贝,说了一堆话,还送了荷包要我们带给爹爹。那夷人少女瞧着比娘年轻多了,也就……也有十四五岁吧。」 胡娇摸摸自己的脸,陡然间生出危机感来:「难道我很老吗?」她也才二十出头,就已经迈向了黄脸婆的行列吗? 男人变心不可怕,她自己变成黄脸婆才可怕呢! 想到此,她立刻去拿了个铜镜来,对着灯光仔细的瞧自己的脸,可惜这铜镜失真,只瞧着朦朦胧胧的,颇有种灯下观佳人之效,大约是一概细纹之类全被隐藏了起来,自己也瞧不清楚。 许小宝与武小贝虽然向胡娇告状,但事实上对自家不动粗的爹爹比暴力的娘亲要害怕许多。同知大人一向是用学识来碾压无知的人民群众,以前只有胡娇三个,如今又添了许小宝与武小贝二人。 因此,胡娇去拿镜子,这俩小子就揪着她的衣襟一路跟过去,大有誓要站在娘亲一边,坚决不会自家爹爹包庇隐瞒的意思。 许清嘉都要气笑了,趁着老婆照镜子,朝俩儿子丢过去一个眼刀子,俩小子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心道似乎今晚要吃大亏了!胡娇还当这俩孩子冷了,忙大声吩咐丫环们给拿两件衣裳过来。 快到了年底了,天气转凉,这俩小子可别着了凉。 「阿娇脸上一点皱纹也没有,还跟当年咱们成亲一样年轻,别听俩小子瞎说!」 同知大人也凑了过来,在镜子里共赏老婆娇颜。此刻也顾不得这俩小子在此拆台了,还是要迅速挽救劣势,尽快忽悠老婆放弃暴力的念头,最近的日子恐怕都不好过了。 许小宝与武小贝默默从胡娇身边退开一点,好把位子让给他们的爹爹。哥俩还对视了个凄惨的眼神,各自在心里默默吐槽了一下许清嘉: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娘一个人出去还好,冒充十四五岁的小娘子或许会有人信,可是拖着他们兄弟俩出去,怀里再抱个许胖妞,谁会信她还是十四五岁啊? 不过他们的娘似乎很吃这一套,听了这话居然喜孜孜转过头来确认:「真的?!」 同知大人再一次十分诚恳道:「自然是真的!难道我还会骗阿娇不成?」 许小宝与武小贝默默的再退开几步,顿感大势以去。他们兄弟俩难得并肩战斗,想着有娘亲这座大靠山,一定不会有败绩的。哪知道……听了甜言蜜语的娘亲临阵倒戈,居然忘记了战斗的初衷。 年幼的小儿郎们在心里模模糊糊涌上个念头:似乎……女人都是靠不住的! 你看腊月姐姐,被永寿哥哥送几朵绢花,立刻就隐瞒了爹爹外面涌现大批仰慕者这种事情。他们小兄弟俩偶然撞见,还在诧异不就是几朵绢花嘛,腊月姐姐又不是买不起,居然也能被收卖了,脸上跟搽了胭脂似的,都要红透了。 就连许胖妞子,说了让她别哭别哭,喂了莲子糕给她,这丫头几口吞完,见没得吃也会继续扯开了嗓子哭——当人家哥哥很辛苦的好吧?! 兄弟俩小心往后退去,房里抱着许胖妞子的乳娘用一块糕点哄的许胖妞子不喊了,只埋头专注吃食,也悄悄放轻了脚步从房里挪了出去,丫环们是早就悄没声儿撤走了,只等许小宝与武小贝眼瞧着退到了门口,再有一步便出去了,耳边响起同知大人的声音:「你们俩个站住,今日的功课可还没考校呢。」 俩小子跟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叹了一口气,磨磨蹭蹭过去了。 同知大人考校儿子功课的时候,胡娇从来不多嘴,且由着他去考。不过近来这俩小子心气浮躁,听说前几天城里杀了几个吐蕃的细作,张榜公布了这几人的罪行,意图煽动灾民闹起来,最后被机智的官差给捉住了。这俩小子当时还想着去看法场,结果被永禄哄着死活不带他们俩去。 为此兄弟俩跟永禄闹了好几天的脾气,不过永禄很有原则,说了不带他俩去就不去,且将他俩看的死紧,连自己跑着去的可能都没有。 后来还是听楼府的小厮们讲起,那几名吐蕃奸细被捆绑了,嘴巴都塞起来,一刀一个砍了。监斩的是他爹与通判大人,围观百姓拍手称快,都道斩的好! v第四十章[12.14] 若是九县难民进了城,乱将起来,城中百姓哪有好日子过? 高烈还在他们面前炫耀,那几个吐蕃细作是被他爹抓住的。为此几个孩子都围着高烈,想要知道高正如何识破细作的,可惜高烈吭哧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 再加上时不时被夷人小娘子们拦在放学的路上,孩子们也受了影响,顿时被同知大人考糊了,都是一副心虚的模样。 许清嘉冷笑一声:「我说你们怎么今日有空在这里闲着,原来是最近的心思都跑到别处去了!」最后的结果自然是一人挨了十戒尺,手心火辣辣的疼,为了不影响写字,打的都是左手:「回去之后,把最近的功课各抄十五遍,明儿交上来!」 俩小子都快哭了,垂着小脑袋退下去了。 等孩子们都不在了,胡娇才冷笑一声:「同知大人真是好大的威风!这是得罪不起我,拿我家儿子撒气呢?你怎么不来打我呢?」说着就将手朝许清嘉的方向伸了过去。 许清嘉忙将戒尺扔在一边,走过去挨着她坐了,陪着笑脸哄老婆:「哪里哪里!儿子不也是我的吗?阿娇心疼,我又何尝不心疼!只是你听听他们,这些日子外面人心惶惶,他们连读书的心思都没有了。小小年纪浮躁成这样,将来难道还指望着他们干大事不成?」 胡娇也承认最近的事情严重影响了孩子们,况且他们还放了几天假,疯玩了几天。别瞧孩子们年纪小,他们家这俩只其实很敏感,外面发生了什么他们都能听到一点,再发生被夷人少女拦路的事件,无怪他们都要开口抱怨了。 如今家里环境很是宽裕,马车也置办了两辆,一辆专载许清嘉去衙署上班,另外一辆早晚接送孩子们上下学,胡娇出门便用着。 「他们才几岁?你是不是对他们要求太严格了?」 纳小妾的问题上,完全没得商量,那就是胡娇的底线。但在教育孩子的问题上,两个人还是有商有量的。 许清嘉见她态度松动,便知她只是心疼孩子,但他训戒孩子们,她却也不肯在里面挡着拦着当个慈母,既给他这当爹的留了面子,也让孩子们多长个记性,知道无论如何功课是不能落下的,不能因为外界的事情而耽误功课。 他在老婆面上亲了一口,被他拨开脸去,他又腆着脸凑上去亲,又向她诉苦:「咱家小宝小贝这么聪明,大眼睛眨巴眨巴,你当我舍得动手啊?可是孩子们不严着些,这俩小子又一肚子弯弯绕,将来还不得反了天去?」 胡娇也觉得他这话有理,忽想到险些被他蒙哄过关,便又板直脸来道:「我觉得儿子们说的也没错,咱家是应该换个大宅子了。不然那么多仰慕者,万一你哪天回来,身后跟着一串,我可怎么安置呢?」 「你当是提粽子呢?还一串呢!」许清嘉都被她给逗乐了,「我就爱看你这小醋桶的模样,透着刁蛮可爱!我谁也不要,就要你!反正妞子也不小了,不如咱们再生个孩子?」 胡娇都被他给气笑了,你跟他谈外面的仰慕者,他跟你谈再生个孩子,「你不会是准备趁着我大着肚子去外面打野食吧?」 同知大人立刻赌咒发誓:「我哪里敢啊?!就算跟着方师傅练了几天,那也决计不是阿娇妹妹的对手啊,这不是净等着挨揍呢吗?」见胡娇眼神不悦,似乎怪他领会领导的精神不够,又道:「当然,我决不是因为害怕阿娇揍我,这才不敢纳妾的。我完全就是心里只有阿娇一个,看到你我就……走不运道儿了!怎么都爱不够!」 胡娇的唇角悄悄弯了起来,下一刻同知大人就凑了上来要亲,被她一把推开:「回来都没洗洗,还往人身上蹭!」 「阿娇是说洗过就可以蹭了?」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见她侧头不语,只唇角翘起,便大笑了起来,唤丫头们提水来沐浴。 刚进入腊月头上,许小宝还没过五周岁生日,宁王殿下便带着崔五郎前来,要回京过年,准备带武小贝回一趟长安。 这消息就跟打在许家人头上的惊雷一般,虽然知道迟早有这么一天,但从来没想过来的这么突然。除了一岁多的许胖妞子还不懂事,许清嘉与胡娇,乃至许小宝都愁肠百结起来,就连贴身侍候的小厮永禄也愁眉不展。 宁王殿下开了口,许家人没道理拦着不让武小贝回长安。因此这晚同知大人下衙之后,特意带了酒,与宁王殿下交流育儿心得,喝到酣处,同知大人醉了,拉着宁王殿下的袖子死活不撒手。 「小贝……从他只有下官鞋子那么大的时候,臣就与臣妻操心了这么大,他也从来没离开过我们……他又不懂宫廷礼节……殿下答应下官,一定要好好照顾他………」 宁王哭笑不得的看着这醉糊涂的家伙,想到外界盛传这位许同知爱民如子,此次云南郡遭灾,朝廷未曾拨款赈灾,他自己居然就解决了此事,一点民怨没生,可谓手段老辣,偏遇上武小贝的事儿,怎么就糊涂起来了呢? 武小贝那可是他的亲生儿子。 这算去年一名美人怀了身孕,他直接将人送回王府去安胎,听说年中也生了个儿子,他都没觉得能跟小贝比。 崔五郎大概是瞧清楚了宁王心中所想,坏笑着满饮了一杯,指着许清嘉笑:「许大人怎么就跟卖子一般呢?」本来还要几句话,见许清嘉一双醉眼看过来,立刻闭了嘴,以示自己什么也没说。 许同知是个好性子的,得罪了不要紧,可是他家里那一只胭脂虎就不好得罪了,他可不想被胡娇记恨。 宁王殿下嘴角暗抽,很想跟许同知说明一下,他带着武小贝回去,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难道还能发生什么事儿不成?许同知的担忧虽然令他动容,但他对自己的能力也是非常有自信的。 轮到胡娇,就不似这么欲语还休,非要灌完了酒才半吐半露的表示担心了。她是当娘的,除了给武小贝打包了随身衣物,还准备了一堆他喜欢的吃食玩意儿,聊解他路途寂寞。 武小贝还不知道自己要被宁王打包带走,从这里走向大周帝国最繁盛的地方,见识权力巅峰之上的风景。只当要跟着宁王出门远游,过个三五日就回来了。亲过了妹妹,与依依不舍的许小宝告别,约好了回来之后一起去学堂再创战绩,最好是将段家小子们打的落花流水,最后拍着胸脯子表示:男子汉大丈夫……哎呀哥哥我还没走就已经开始想你了可怎么办?! 兄弟俩的小胖手使劲揪在一处,胡娇在后面也觉感慨不已。亲自提着武小贝的包袱去见宁王,嘱咐了得有一箩筐的话,从吃喝到玩耍,还有功课进度,生活习惯,宁王自觉长了许多见识,原来……孩子是这么带的! 认识这妇人多年,从来没见过她这么啰嗦,只一个保暖问题就交待了快半个时辰,摸了又摸武小贝的大脑门,末了将他香软的小身子搂进怀里,轰炸完了老子开始轰炸儿子,就连酒后才醒的许同知也觉得老婆唠叨过头了。 v第四十一章[12.14] 宁王听她事无巨细的交待如何照顾好武小贝,还没觉出区别来,等是她开始跟武小贝亲自沟通,才察觉出她叮嘱父俩的内容完全不一样。 武小贝的除了不能乱跑,要听宁王的话,不能随便乱吃别人给的东西,到一个人势单力孤,不要随便跟别人家的小朋友打架,每天按时睡觉练大字,最后似乎实在不放心,又向宁王要求:「小宝还小,身边又没侍候的人,等回了长安城,王妃定然会照顾好他。只是才离了家,能不能先让永禄跟着他,等他适应了长安城,再让永禄回来?」 听说侍候皇室的都是太监,永禄外部条件不够,只能暂时过渡一下了。 宁王殿下岂能拒绝? 一行人往外走的时候,武小贝感觉自己带走了永禄,最近几日哥哥晚上就没有睡前故事了,他就十分不好意思,向许小宝再三保证,一定会让永禄回来的。 许小宝很是大方:「小贝如果使着永禄顺手,就先让他跟着你罢,哥哥不要紧的,这么大了不听故事也能得得着!」就只是晚上再也没人跟他抢被窝了,白天也没人跟他抢好吃的了,当真是……十分的忧伤寂寞呀。 被当作物件推来挡去的永禄只能乖乖收拾了行李,跟着武小贝爬上了宽敞的马车。胡娇拖着许小宝的手儿站在门口依依不舍,只觉心都被人剜走了一块,当真是……难舍难分。 武小贝从车窗里伸出脑袋来,笑嘻嘻朝他们摆手:「娘,哥哥,我过几天就回来了!」 胡娇:这孩子以为长安城是有多远?三五个时辰就到的邻省邻市吗? 她心里的伤感教这小子一句话就给打散不少,只能与许小宝与他不断挥手,待要再叮嘱,马车已经启动了。 骑着高头大马的许同知与宁王殿下并绺而行,准备送到城外再回来。沿途遇上了运药材的车队,似乎是今晚要在州郡住一晚,明日便要前往江南或者全国各地,但这些车队似乎走的都是同一个方向,便奇道:「这些人怎么走的都是同一个方向?我听说你解决了今年云南百姓的赈灾问题,没跟国库要银子,可有此事?」 「州府已经有了江南药商会馆,各县乡收药材的江南药商掌柜伙计以及赶车的来了都往那儿跑。」集中又便于管理。 关于此事的折子许清嘉已经递上去了,还没看到上面的批复。再说此事讲给宁王听也无碍,便将自己甫接云南郡的担子,千头万绪,又有九县灾民,都觉得要撑不下去了,没想到最后却是自家老婆机智,自行联络办成了此事,解救他于危难之中。 他本性坦荡,对着尉迟修不能说,免得横生枝节,更不能向朝廷申请嘉奖,也没这个先例。不但朝廷没有因为妇人参政而嘉奖的先例,相反还会认为他后宅不肃,自己又无为官之能,还要枕边人来出谋划策,说不定最后还要得个申斥,因此许清嘉心里未尝不想与人分享自家老婆的能干,只是一直苦于没有机会罢了。 如今有了个合适的人选以及机会,自然要讲一讲了。 「殿下有所不知,此事若不是内子,恐怕也办不成。都是她的主意,见我公事上有了难处,便自行联系舅兄,做成了这件事才告诉我。而且——」同知大人双目放光,满心满眼的骄傲,「内子说,云南郡药材特别丰富,除了采摘野生的,还可以尝试种植,争取将云南郡打造成大周最大的药材供应基地,既能活一方百姓又能救人无数,到那时候,我云南郡的百姓有了银子还怕没有饭吃吗?」 武琛万没料到此事竟然是胡娇的主意,他以前只觉得这年轻的小妇人有时候透着几分小狡黠,有时候又有几分呆笨可爱,没想到还能将一方死棋盘活。 大约是觉得许清嘉这微笑有几分刺眼,宁王殿下便扭过头去瞧道路两旁的酒旗,有夷语有汉字,颜色漂亮鲜艳,带着一股浓郁的异族风情。 他在此地多少年,深知夷人日子艰苦,碰上灾年就要挨饿,但是历任官员从不曾想过要如何改造这块土地,只是有了灾情就放赈,少饿死些人就算是积福了。 其实这几年大周一直在打仗,云南此地有吐蕃连年骚扰,西北有回纥时打时合,东南有倭寇作乱,年景又时好时坏,国库也不丰裕,许清嘉当初接了圣旨,暂代云南郡守一职,他是知道的,与崔泰讨论,只有四个字:内忧外患。 边境不太平,地方官员也不好当,偏许清嘉不是个肯压榨百姓膏腴的清官,这就更难做了。 崔五郎嘴巴里就跟塞了个鸡蛋似的:「这主意倒是妙啊,她也能想得出来?!」以往真是小瞧她了! 胡娇是有几分小聪明,虽然是个莽撞性子,可是却十分有灵性,又怜悯百姓,至少是崔五郎认识的官眷里面,待百姓最有慈悲心的一位。 许清嘉还怕他们不信,再次笑着申明:「是啊,这主意确是内子想到的,五郎若是不信,大可问问我家舅兄!」老婆聪慧,似乎比他自己有干才更教他高兴。 直将众人送出城去,武小贝搂着许清嘉的脖子不撒手,十分不放心的叮嘱他:「爹爹,我走了之后,你可别往家里招二娘三娘四娘五娘啊!不然……不然娘跟哥哥要伤心的!」段家小子有段时间看到段夫人郁郁寡欢,就对段功曹心生不满。 许清嘉哭笑不得,将他搂在怀里抱了又抱,再三叮嘱要他听宁王的话,这才放了这小子走。 直到瞧不见云南郡高大的城墙了,武小贝才郁郁钻进了马车,抱着永禄的胳膊几乎要淌眼抹泪:「永禄哥哥,咱们什么时候回来?我想我娘了!我想哥哥了!」 之前还没有要分别的真实感受,出门的兴奋完全压住了离别的伤感,且掀开车帘看到许清嘉的身影,这小子莫名就觉得安心。等家里人真正一个也不见了,身边只有永禄陪着,他才觉出了伤心。 永禄心道:小没良心的,我还当你不伤心呢! 京城的贾府,中书令贾昌下朝回来,就在家里大发脾气,砸了个玉石纸镇,将尉迟修派来送信的人骂了个狗血淋头。若是尉迟修在他面前,保不准都要被这位老大人揍一顿。 「这就是他的本事?不但没成事,还被个小子卸去了臂膀?!」那其中两名幕僚还是他给的呢,如今家小都在京城,人却以奸细的罪名给斩了,当真是尉迟修的无能! 「那许同知事前一点口风未漏,我家大人只当此事无可挽回,国库拨不出赈灾银子,只能地方上自己想办法。我家大人想着粮食却不是能凭空掉下来的,无论如何许同知是翻不了身了,哪知道……哪知道……」 贾昌冷笑一声:「先时我收到他的书信,还当此次定然能将姓许的小子打到泥地里,现在倒好,不但没打到泥地里,还让他翻身了!今早圣上还在早朝的时候当众嘉奖了那姓许的小子。」圣上当时还问了许棠:「这许同知,朕记得好像出自许爱卿门下?」 贾昌看到尚书令许棠那得意的脸,禁不住在心里嗤笑一声:当初这姓许的小子可未见得受你老小子的爱重,不然我何至于想着要招来为婿? v第四十二章[12.14] 他与许棠素来不和,延揽许棠门下士子,自然也是有选择的。 许棠与今上谈了几句许清嘉的人品才干,皆是溢美之词,完了当着早朝文武百官的面,似乎颇有几分遗憾:「当初为臣也瞧着这许清嘉确是有才干之人,可惜与中书令家的千金亲事没成,不然如今为臣与中书令可都是算是亲家了!」 朝堂之上,许棠一系的官员皆窃笑,贾昌当堂气的七窍生烟,恨不得揪光了许棠的胡子! 这只是朝堂之上一个小小的插曲,引的君臣一笑。但在贾昌心里,就是巨大的侮辱。若非许清嘉拒婚,何至于他堂堂中书令,成为了满堂文武的笑料?还有许氏一系官员小声耳语:「中书令后来招的姑爷可就不如许清嘉有才干了。」 马周如今还窝在秘书省做个正八品的校书郎,连政事的边都没摸着呢。 贾昌回来之后,越想越气,越想越气。 他这里如火上浇油,许棠今日下朝回家却神情气爽,在书房里坐了坐,又问了府中幕僚,这几年可有云南郡送来的年礼。那幕僚还不知朝堂上的事情,翻了翻只道:「倒是有个曲靖县的县令送的年礼,向老大人请安的,说是老大人座下弟子。」 「可还有别的?」 那幕僚素来得许棠信重,因想到许棠座下弟子派往云南郡的除了曲靖县的汤泽,另外一位官升的倒是很快,只不过那一位……当初可不得老大人喜欢,寒门学子无甚根基,人又过于狷介耿直,不懂阿谀,当真可惜了。 难道……老大人问的是许清嘉可有送年礼来? 「倒是再没有了。」 见许棠似有不满,那幕僚便知自己猜对了,心道当初那许清嘉高中之时,正是意气风发之时,前来拜见座师,不受老大人待见就算了,还受了同科家世显贵的士子多少气?老大人不主持公道就算了,竟然也默认纵容,后来被派了个不入流的百夷之地的县丞,上司又是多少年不挪窝的,这分明是要压着他翻不了身,不论是不是老大人的意思,总归是没有什么提携之恩的。 想来那少年一身傲骨,这些年在外为官,从不曾往府中送年礼以及四季节礼,便知他是没指望着这位座师提携了。 等到晚一点那幕僚从别处听来许清嘉办成了这样一桩漂亮事,得了圣上早朝赞誉,便猜出来了:老大人这是想跟许清嘉恢复邦交了! 也是,官场之上想要提携扶植后辈,总要选有才干之辈。 只不过许棠是不可能拉下脸来向许清嘉写信的,而许清嘉压根不知道他那位座师内心已经经过了激烈的斗争,决定在官场上再次将他拉入门墙,两下里尚不知对方所想,倒也暂时相安无事。 腊月底,许小宝过完了平生第一个没有武小贝的生日,十分提不起劲的迎来了新年。 自武小贝走了之后,许小宝就好像失了魂一般,胡娇确信在自己五岁的儿子身上看到了寂寥二字,便让永喜整日跟着他,没事就让永喜带他出去逛街,随他喜欢笔墨纸砚还是字画刀剑,只要他喜欢的,不拘是玩具吃食都玩回来。 但是没有了武小贝的日子,许小宝哪怕逛街也觉得不对劲。 每每路过他们喜欢的糕点铺子,他习惯性的喊一嗓子:「小贝,今儿吃什么?」一回头就看到永喜错愕的脸色,方才还带着笑意的小脸儿便沉了下来。 永喜都瞧着心疼。 到了年底,各家事忙,老先生也回家过年了,因着方师傅也是数年没回家,今年索性也回家过年去了,如今许小宝的文武课程都停了。 永喜见小主子不喜欢逛街,便只能带着他要么去高家找烈哥儿玩,要么去段家玩,偶尔寻到个好的书画就送到楼家去,与大师兄联络下感情,反正就是多带着他在外面散散心。 就连许清嘉见儿子这失落的小模样,都舍不得再用书本上的知识辗压他了,每日只让他在自己面前读一篇课文,写两张大字,免得手生了就行,其余时间就放他去随便玩。 难得过上这么悠闲的日子,许小宝却一点也不开心。 不独是他,武小贝这一路上也折腾的宁王够呛。 起先走两日,还当新鲜,除了马车颠的他不舒服之外,可是连着看了四五日的风景,都是晓行夜宿,一点没有停下的意思,武小贝便按捺不住了,开始在晚上睡觉的时候追着武琛问:「爹爹,咱们几时回去啊?」 宁王:…… 还没到就想着回去,这孩子! 不过在儿子殷切的目光里,他有点不忍心告诉这孩子实情了,只能顾左右而言他:「过段时间待到了长安,爹爹带你去见你母亲,还有姐姐弟弟,再带你出去玩。长安城可好玩了,有很多吃的玩的,都是你在云南郡没见过的!」 武小贝不干了:「母亲?不是我娘生我的时候已经死了吗?现在的娘亲在云南郡啊!姐姐弟弟……」听着就没许小宝与许胖妞亲切。 宁王殿下没辙了。 拿亲情来与这孩子讲,压根笼络不住。他与武敏以及新出生的小弟弟连面都没见过,哪有感情? 这几年来,武琛每见一次许小宝与武小贝这哥俩在一起的样子,就觉得心暖阳,这才是亲兄弟,哪怕没有血缘关系,还是不能否认俩小家伙的兄弟情。 v第四十三章[12.14] 长年征战的宁王殿下都是习惯了写简洁的对敌报告,真要他用生动语言来形容长安城的繁华好玩,他还真说不上来。在长安城里,他从来就没觉得……有什么是非常好玩的。 于是宁王殿下将威严的目光投向了永禄。 永禄冷汗都要下来了,十分想说:殿下啊,长安城长什么样儿,小的连见都没见过,怎么告诉小郡王? 不过在宁王殿下逼视的目光里,他还是聪明的没有发表任何不同意见,就绞尽了脑汁的编:「长安城……吃食那都是从街头排到街尾的,各种各样的小郎君没有见过的!」 武小贝趴到了马车靠北上,朝永禄翻白眼,说了等于没说,方才宁王也是这么说的。 永禄就将云南郡的吃食都讲了一遍,武小贝更提不起精神了:「这些在云南郡都能吃到,哪里用得着跑到长安去吃呢?」 宁王殿下很头疼! 这是认亲大会,不是专门跑去吃的。只有这时间,他才能确信这孩子不亏是胡娇养大的,关注点永远都这么奇怪。 他现在难道不是应该追着问王府的母亲跟姐姐弟弟是什么样的人吗? 想当年他自己每次见当今皇后,可都要做许久的心理建设,还要一遍遍认真的练习礼仪,生怕出错了让人笑话,还要在心里翻来复去的想见了嫡母应该说什么不应该说什么。 这孩子……真是愁人! 宁王妃第一次见庶长子,是在显德二十四年的小团圆家宴上。宁王已经带着那小子进宫见过了圣上,以及皇后贤妃,这才将他带回来府。 宁王妃满打满算有六年没见过丈夫了,从年中收到家书,宁王说今年要回来过年,就将府里好好归整了一番,再揽镜自照,只觉镜子里面的自己都年轻了几岁,虽然不能与府里年轻的姬妾们相比,到底她是正王妃,只端庄便是那起子姬妾们不能相比的。 她带着武敏与一众姬妾在大门口等了一个时辰,才看到了宁王的车驾。先从马车上跳下来的是宁王,门口从主子到仆人跪了一地,宁王只作了个手势让大家起来,这才回身掀起车空,从里面抱出来一个四五岁的小子。 宁王妃心道:终于肯将他送到府里来了!遂抬目去瞧,但见那小子养的很是结实健壮,比之她见过的同龄的孩子们个头都要高些,面目颇有二三分宁王的影子,其余的……大约随了他那短命的娘了罢。她心里暗叹一声,扬起了个温柔可亲的笑脸:「大郎,到母亲身边来!」 那小子目光之中的警惕之意甚浓,宁王妃无端想起在皇家百兽园里见过的野性难驯的小兽。宁王推着他小小的身子,「去给你母妃见个礼!」 武小贝犹豫挣扎了一下,似乎做了个很复杂的心理斗争,宁王也不再催他,只等他自己情愿了,抿着嘴唇走过来,跪在宁王妃脚下磕了个头,便迅速退到了宁王身边去,小身子紧紧挨着宁王,十分的亲昵信任。 宁王妃就不喜欢他了。 ——她亲生的敏姐儿,宁王府最尊贵的嫡长女都不曾与宁王有过这么亲密的关系,不过是个庶生子罢了! 不喜欢归不喜欢,宁王府里有这么大的儿子,到底是件好事。至少自从宁王府有了两名庶子之后,旁人出不好再说她无子了,也不必新年宫宴上与太子妃一起被人怜悯了。 话说太子府至今无子,每有妇人怀孕,就算是好生将养着,到了三四个月上也必定流产,外面如今不知道有多少流言在乱传。 吃饭的时候,她与宁王坐在主位,她手边是武敏,宁王手边是武小贝。才开始吃,宁王便替武小贝挟菜:「尝尝这道蜜汁乳鸽。」 那小子埋头吃了一口,似乎没什么胃口,宁王便每上来一道菜都要挟了给他,直将他的碗都堆满了:「回家了就要多吃点!」 武敏黯然的垂下了头,轻轻用筷子拨着碗里的米粒。 宁王妃默默挟了一筷子菜在女儿碗里,见她猛然抬头,目光里似有水泽,便笑的和气可亲,「大郎路上辛苦了!从小在荒蛮之地长大,才来了长安必定不习惯的,喜欢吃什么,只管跟母妃要。」 那小子放下了筷子,规规矩矩起身,向她行了一礼:「谢母妃!」又坐下了。 宁王妃一惊,没想到他还懂得这些。她只当这小子在外面养野了,定然是全无教养,一切都要从头教起,王爷写信回来说要将长子带回来,宁王妃心里是十分复杂的。 一方面,宁王府的儿子们越多越好,虽然不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可是回来了就必定要叫她一声母亲的,带出去也是宁王府的子嗣,总比只有一个闺女的好看。 另外一方面,这孩子从小不是她带大的,只听说是寄养在有一户人家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家,万一是个粗蛮不知礼数,没有什么教养的人家,能教出什么好孩子来? 到时候就有得她头疼了。 今日见了,宁王妃才略略放下心来,就算是不喜欢这孩子,但瞧着似乎也还知道些礼节。 当夜,宁王妃在正院里一直等着宁王回来。 宁王是来了,坐了一会子,与她谈了几句别后之语,不外是问一问敏郡主的婚事,再问了问府中后宫之事,便无话可说了。夫妻二人静默着坐了会子,宁王便起身站了起来。 宁王妃五年没有服侍过宁王了,见宁王站起来都有几分慌乱了,正考虑着她是自己上前去替宁王解衣呢还是等着宁王来解她的衣裳呢,就听得宁王道:「小贝才回来,他肯定心里害怕,本王今晚就先过去陪他睡了,等过几日他习惯了,本王再来陪王妃。」 v第四十四章[12.14] 宁王妃都有几分傻了,轻轻嗯了一声,眼睁睁看着宁王从正院里出去了。 房里候在外面等着侍候的婆子悄悄进来了,瞧一瞧她的脸色,见宁王妃面是奇异的带着种如释重负的神情,都有点不解了。 好不容易盼了王爷五年,这回来了还不赶紧生儿子,居然让王爷走了,也不知道去哪个狐媚子的院子里了,王妃居然也不傻心,是不是都伤心的傻了? 「王爷……许是有公事没处理,等他处理了,兴许就过来了……」那婆子柔声安慰宁王妃,却听得她道:「王爷是去陪大郎去了,说是怕他初来害怕。」又问起武小贝今晚的住处:「大郎可喜欢那院里的摆设?」 为了迎接庶长子,她特意带人布置的院子,从里面的被褥床帐到摆设都是亲自从库里挑出来的,就连侍候的丫环婆子小厮们都是细细斟选过的,就怕他是从化外之地回来,不懂规矩,连教规矩的婆子都有,就连她娘家嫂子都夸她:「真是准备的再周到没有了。宁王殿下来了,见到妹妹这般周到的对庶长子,纵念着妹妹这份心,也必定对妹妹另眼相待的!」 方才宁王说去陪武小贝睡觉,宁王妃便想,他若是亲眼瞧见了自己替庶长子布置的屋子,也不知心里会不会对自己更好些呢?若是这一次……这一次能得着个孩子…… 想至此,宁王妃面上都有些滚烫,岂料那婆子却窥着她的神色小心禀报:「大郎自回来之后,就被安置在了王爷的外书房,一直没有回过后院……」也就是说今晚王爷是直接去前院书房睡了。 感情王妃一番苦心全白费了?! 宁王妃的脸僵硬了,她猛的转头:「王爷……没让大郎回后院来住?」他在怕什么? 难道怕她这做嫡妻的暗害了这孩子?他难道不知道,自己只有盼着王府子嗣茂盛的?就算是出去了,她面上也有光! 至于内里,谁会在乎她是不是吞了一肚子的黄莲呢! 见那婆子点了点头,宁王妃转头之间,双目已是热泪滚滚,只觉心都凉透了,又怀着一点微渺的希望,只盼着宁王不是这般想她。 其实宁王是真的没想那么多,他在军营里习惯了,压根不曾琢磨过后宅妇人的心思都在哪里,反正也影响不大。将武小贝放在前院书房里,纯粹是因为他自己要在前院书房办事,孩子跟着他,会安心一点。 一路之上,武小贝走的天数越多,便越闹腾着要回家,直让宁王苦笑不已。明明是要带他回家,这孩子却完全不认同。 后来闹腾的没办法了,哄了吃食也没用,就连永禄的故事也没用了,他一门心思要回云南郡去,哭闹起来宁王都头疼,似乎又回到了南华县他极小的时候,自己每次去,白天陪着他玩都没问题,但晚上却非要去找许清嘉夫妇去睡。 眼见着离云南郡越来越远,有天半夜他从梦里哭着醒来,揪着宁王的胳膊含着泪问他:「你是要将我卖的远远的吗?我让娘拿多多的银子,求你别卖我了!」竟然连爹爹都不叫了。 被这样一双可怜的流着眼泪透着恐怕的大眼睛盯着,宁王觉得自己就算不是人贩子,在这熊孩子的眼里都成了坏人了。没办法,他只能将这惊惶失措的小家伙搂在怀里,轻轻的拍着,给他讲为什么非要回长安去。 从他是大明宫里生出来的,自己的家在长安城,作为他的儿子,自然是要回一趟家的,好歹得知道家门朝那边开啊。 武小贝似懂非懂,也不知道宁王讲的这些他听进去了多少,只是最后小心翼翼的问他:「那我……那我还能回到云南郡去吗?」 似乎到了现在,他也明白了自己未来的生活,决定权在眼前的宁王手里,而不是在遥远的许清嘉与胡娇的手里。 宁王也很烦恼,「这个……看情况吧!爹爹也没想好呢!」 从那以后武小贝就变的极之乖巧,做什么事之前先瞧瞧他的眼色,像从前那种捣蛋调皮全没了,就跟忽然之间上了紧箍咒似的,一身的淘气全没了,宁王看他这般小心翼翼的模样,无端觉得心酸。 他开始考虑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了,到底是将这孩子带回云南郡去还是留在长安城。 「小贝喜欢母妃与姐姐吗?」太小的弟弟还在襁褓里,这几日有点受凉,没抱出来见人。 眼下,这小子脱的光溜溜的,用肉乎乎的小胳膊搂着他的脖子,小身子整个的挂在他身上,用黑葡萄一般的大眼睛小心的看着他,听到他问起这话,神色立刻警惕了起来。 「她们……母妃跟姐姐都很好。」他似乎不太习惯这称呼。武敏从头至尾只是见礼的时候叫过一声「大弟」,旁的姐弟俩一句别话没有。 他是从哪里瞧出来母妃跟姐姐很好的? 宁王都觉得一家人疏离的难受,跟许家那种温馨的家风完全不同。 武小贝眨巴着眼睛小声道:「可是我还是觉得……许爹爹跟娘亲,还有小贝哥哥,妞妞更好!」他将整个的脑袋埋在宁王的胸膛上,很快宁王便感觉到了那里滚烫的濡湿,他小小声,但很坚决的说:「我很想家!我很想爹娘!我很想哥哥跟妞妞!爹爹,我很想回家!」 他不再大声哭闹,但无声流泪更让人心疼。 宁王默默的将他搂在怀里,只一下一下拍着他肉乎乎的小身子。 显德二十五年,宫里夜宴,宁王带着妻子儿女赴宴,传说中宁王长在边疆的长子第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 宁王身高体长,牵着武小贝的手走在宫里,永禄紧跟在后面,整个心都提了起来。他做梦都没想到,有一天能够走进大明宫。宁王府就已经够大了,为了让武小贝尽快安下心来,宁王带着武小贝在宁王府熟悉环境,永禄随侍,当时就看呆了,只觉宁王府无处不美,无处不精致。今日坐着马车走在极宽的丹凤门大街上,他估摸着这条大街总有两百米宽,只觉这大约是大周最宽阔的城市街道了罢。 及止从宫门进去之后,宁王跟武小贝一路边走边讲,永禄小心仔细的留心听,听到含元殿是皇上百官们上朝的地方,他便下死力多瞧了几眼,想着等回去了,定然要给永寿跟永喜他们讲讲,自己是当真进了万岁爷居住的地方,又瞧着武小贝却往宁王身边靠了靠,宁王大约觉得他可能明点畏惧,便将他抱了起来。 v第四十五章[12.14] 宁王妃牵着敏郡主的手紧了紧。 今日夜宴,皇帝带着太子在蓬莱殿宴请文武百官,皇后则在坤福宫里宴请宗亲女眷以及外命妇们。 宁王妃带着武敏到宫道上与宁王分开了,临去之时,她开口欲带武小贝去坤福宫里,却被宁王拒了,倒也没说什么,只带着敏郡主走了。永禄因此便跟着宁王去了蓬莱殿。 蓬莱殿门口有禁卫军,只宁王牵着武小贝进去了,永禄便在殿外候着,瞧不见里面的风景,还有穿梭来往的太监宫女,脚步轻捷,动作从容,永禄心中便想,他家小主子看起来在宫里还没这些太监宫女的神情自在呢。 宁王六年没有回长安城,先与太子见了礼,太子取下随身的一块玉佩给武小贝做见面礼,这孩子虽然不曾见过天家气象,可是跟着老先生却该学的礼仪一样未差,这两日又有宁王府长史教导,先用目光瞧了一眼宁王,见他微微颔首,便接过太子递来的玉佩,跪下向太子请安致谢。 太子身体不好,这些年东宫妻妾但凡有了身孕,过了没几个月总会保不住,对子嗣之上的盼望尤甚,见到武小贝生的可爱,又极是懂礼,便生出几分喜爱之情,摸了摸他的小脑袋跟小脸蛋,与宁王道:「我还当这孩子跟着皇兄在营里都被那帮大老粗给教坏了,今儿见着才觉得,是为弟多虑了!」开玩笑道:「小贝可会说夷语?」 武小贝是个不认生的孩子,居然就冒出来一串夷语,只听得太子目瞪口呆,问旁边侍从:「他说什么?」 那侍从愁眉苦脸:「殿下,奴婢听不懂!」 太子便埋怨宁王:「皇兄你这是你教的罢?」 宁王:「为兄也听不懂!」这小子的夷语是跟南华县那帮县学里的孩子们学来的,而且是多少个部族的夷语,非常混乱,就凭着宁王这等偶尔能听懂一两句的水平,在他蹦出来的夷语面前,也只能傻了眼。 太子下首坐着的尚书令许棠这几日意气风发,当即凑趣道:「小郡王真是联慧!」武小贝立刻谦逊道:「哪里哪里!」口气颇有几分老气横气,原是他与许小宝一贯的戏语,他又是个活泼的,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 太子与一干坐的近的大臣顿时笑了起来。 宁王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小孩子家家!」武小贝立刻用小胖手捂住了额头,十分不满。 许棠夸了一回宁王教子有方,扯了个由头便与他攀谈了起来:「殿下从百夷来,我门下有个弟子,在云南郡做同知的,可知他为官如何?」近几日有不少朝中官员赞他有伯乐之能,座下弟子许清嘉十分有才干,也有知许棠为人的,便在暗中叹他势利眼,明面上自然还是恭维。 许棠正欲寻机与许清嘉打好师徒情份,也算是又多了一条臂膀,无奈相距千里,不好纡尊降贵鸿雁传书:喂徒弟啊我瞧着你很能干来跟着座师一起干吧! 有时候名份在那里放着,可是空有情份却也是不够的。 许棠政坛老狐狸,如何不懂这一点。 武琛自然知道许清嘉的才干,却也深知许棠为人,当即只淡淡一笑:「许同知自然是很有才干的!」余话却一句没有。武小贝听到提起云南郡的许同知,顿时双目都亮了起来,才开口要夸:「爹爹——」立刻被武琛牵着要走,他不解的抬头去瞧,见宁王朝他使了个制止的眼色,便乖乖闭了嘴。 旁人还当这孩子是在叫宁王。 许棠见宁王无意多说,也只能作罢。 宁王牵着武小贝坐到太子对面去,小声告诫武小贝:「不许提你许爹爹!」 武小贝小声嘀咕:「可是……可是那个老爷爷,他认识许爹爹哎!」 小孩子不懂事,只单纯觉得,有人夸他许爹爹,那必然是极好的人了。 今上进来之时,满殿官员扑啦啦跪了下去,武小贝也被宁王扯着跪在身边,一时拜毕,笙歌宴舞,宫娥穿行,将一道道菜品端了上来,武小贝是个小孩子,与满殿中人都不认识。哪怕宁王曾经带他拜见过今上,也知道那是他祖父,可是对着高坐在御座之上的今上,他却只觉十分陌生,一点也亲近不起来,坐的再久些便坐不住了,悄悄扯着宁王的袖子想要出去玩儿。 宁王告了罪,便带着他离席更衣,借机在蓬莱殿周围随意的转了转。 父子俩坐在蓬莱殿后面临水的石心亭里,武小贝还是觉得有几分恍惚,再次小小声问他:「爹爹,圣上真的是我的祖父吗?」 宁王觉得好笑,摸摸他的小脑袋:「自然是,难道父王会骗你不成?」 「可是……可是……」这与楼大郎与段家俩小子提起的祖父形象截然不同,差别也太大了。 宁王也很明白小家伙心里的困惑,不过有些事情,他还太小,就算解释了也未必能解释清楚。 除夕宫宴之后,王美人娘家上门求见,想要请小郡主去他家里玩玩。王美人的爹如今官升至从四品了,宁王又曾向王美人请封侧妃,如今武小贝又是宁王府的长子,正妃没有嫡出,侧妃所出的儿子身份自然也不轻。他家求上门来,宁王便派了四名侍卫与永禄跟随,另有崔五郎相陪,去了王家作客,也好与外祖家联络联络感情。 王夫人见了武小贝便抱着他哭个不住,又想起早逝的女儿,愈加悲伤,王美人的俩个嫂子在旁陪着掉了几滴眼泪。王美人在家任性,与两位嫂子相处并不愉快,说起来她若是活着,又是宁王侧妃,长子亲母,自然母凭子贵,说起来也是个没福气的。 武小贝临来之前,被宁王叮嘱过许多遍的,他其实在外人面前又很有礼貌,见王夫人抱着他哭,便掏出自己的小帕子替她擦泪,「老夫人别哭了!我娘说哭多了就不漂亮了!」 这话听得王夫人头皮发麻,想到女儿难产,才遗下此子,他又向在边疆,难道是与王美人一同去夷边的尚美人抚养长大?心中暗恨尚美人居然公然夺了她女儿生的孩子,便重整颜色,吩咐丫头拿了果子来给武小贝吃,见他吃的高兴,又哄着问起在夷边的生活,问他娘可是姓尚,待他可好,在夷边生活如何? 武小贝虽不知就里,可也知道胡娇不姓尚,便摇摇头,又道他娘待他跟哥哥一样好。在他心里,还真没觉得胡娇待他与许小宝哪里有区别,吃穿用度都一样,最重要的是……做了坏事一道挨罚,最后一条就不太美妙了。 v第四十六章[12.20] 小孩子拉拉杂杂,只讲些在夷边的趣事,平日上课与同窗打架,跟着哥哥回家,半道上去点心铺子里买点心吃,家里养着的两条小狗,他的花猫如今可比猫大了许多……原本是王夫人抱着他哭,后来王夫人不哭了,武小贝倒讲的眼泪汪汪,点心也不吃了,哭着要回家! 这些日子他被宁王派人带着在京里到处玩,宁王还当他忘了云南郡了,哪知道被王夫人招的讲起来,越讲越想回家。 王夫人还当他要回宁王府,见他眼泪一滴滴往下掉,立刻将他搂在怀里哄了又哄:「外祖母的心肝肉啊……」见他哭的着实伤心,想着以后还有机会再见,便吩咐人送他回去了。 宁王还当武小贝去王家,最少要玩一天才回来,哪知道去了半日就回来了,还眼泪汪汪,瞧见他就往他怀里扑。崔五郎苦着脸跟在后面,将他安全送达宁王身边,立刻就溜了。 他对逗孩子哭有经验,但对哄孩子可当真没什么经验。 「小贝这是怎么了?王家人欺负你了?」 武小贝将脑袋埋在他怀里,十分惶恐:「父王,你是不是不让我回云南郡了?」 宁王:…… 作为一个小孩子,这么敏感可真的不太好! 他还什么也没说呢! 武小贝在他怀里哭的稀里哗啦,上气不接下气:「你说王家夫人是我亲娘的娘,她没了女儿哭的可伤心了,我娘要是知道我再也回不了云南郡,她也会很伤心很伤心的……许爹爹小宝哥哥也会很伤心很伤心的……我的花猫也会很伤心的……」许胖妞伤不伤心他不肯定! 宁王被他哭的都快要缴械投降了,暗暗思量这孩子太会看人脸色了,许夫人平日瞧着有些不靠谱,可是教出来的孩子关键时刻能往人心上扎刀子,瞧瞧他说的什么。 「小贝要是不在我娘身边,她会吃不着睡不着的想我的……会跟王夫人一样哭的……」偷偷抬头去瞧宁王神色,见他似有松动,武小贝的哭声顿时更响了。 云南郡许府的整个春节,都是在忙碌中度过的。整个云南郡的大小官吏今年就跟商量好了似的上门拜年,只除了尉迟一家。家里的丫环婆子仆妇不够使唤,不得不从高家借了些来支应。 尉迟修比许清嘉高了一级,又因为左膀右臂被许清嘉名正言顺的砍了,自然不可能先跑到许府来拜年。 胡娇打起精神来应付各府官眷,又与楼夫人段夫人等结伴前去尉迟府上拜年,还有各县的官员携眷前来送年礼,胡娇又不能不见。到底今时不同往日,许清嘉升了官,地位大涨,前来巴结的官员们也越来越多,直忙的她到元宵才松快了几日。 许小宝这个年也过的没滋没味,元宵那天,胡娇让永寿永喜都陪着许小宝出门去玩,又约了高烈段家俩小子,还有楼大郎几个平日一同玩的小伙伴。 这帮小家伙们平日在一起,也就楼大郎稳重些,段家俩小子与许家俩个是没完没了的掐架,高烈就是许小宝的小跟班,许小宝说什么他就做什么,特别听话。几个小家伙在街上逛了一圈,又在沿街的酒楼二楼要了一间临街的包厢,楼大郎点了一桌子菜宴请小师弟们,吃到一半,许小宝便没了兴致,闷闷趴在窗口看风景。 楼大郎哄他过去坐,他却在那里念叨:「也不知道小贝这会儿在干嘛,他最喜欢这家的椒香羊排了,每次都要啃好几块才罢休。」 段家俩小子也十分忧郁的想起了老对头:「小贝要是在,咱们还可以凑在一起打一架。」大师兄不肯跟他们掐架,高烈年纪小不说,还是个打架的生手,自从武小贝回家之后,他们少了个对手,团体掐架三缺一,也冷清了许多,想想也是十分惆怅的事儿呢。 自从武小贝走了之后,几个小伙伴问起来,许小宝就十分忧伤的告诉他们:小贝回自己家去了。 这对于几个小伙伴来说,完全是个大新闻。他们一直当武小贝是许家的孩子,现在才听说是别人家寄养的孩子,又觉得小孩子怎么会无缘无故寄养在别人家呢,便问起武小贝的爹和娘,许小宝就更忧伤了:「小贝的娘生他的时候就过世了,他爹忙的顾不上,就养在我家了!」 一众小伙伴纷纷表示:没娘的孩子真是太可怜了! 虽然胡娇相当于养母,但一众孩子还是觉得,许伯母待小贝如亲生儿子,其实小贝完全可以在许家长大嘛。这会儿段家二小子便有几分食不下咽的模样:「小贝回家,会不会被后娘打?」 他家有个亲戚家的孩子亲娘过世了,就遇上了个十分刻薄狠毒的后娘,那孩子老是饿着肚子,比段二郎大了两岁,个头还没他高呢。但这是人家家世,就连段夫人也只能叹息一声,顺便在教育自己家俩淘小子的时候拿来做例子:「你俩就淘吧,等哪天把我给气死了,让你爹寻个后娘来,看你们能淘到哪天去!」 由此段家俩小子对后娘这种生物充满了敬畏,也对亲娘的身体十分的关心,但凡段夫人皱一皱眉头,俩儿子都要问候一声。前几日段功曹吃的一身酒气的回来,身上还有脂粉味儿,听说是同僚宴请,前去应酬,段家俩小子还将他堵在书房门口,认真表达了下他们对于亲娘身体的担忧,对后娘的抗拒。 段功曹完全不明白儿子们为何要提后娘,他从不曾有过休妻另娶的打算啊。 后来还是段二郎见他爹是真的不明白,但朝哥哥身上一靠,假作自己坐在榻上,学着段夫人训子的口气道:」你俩个就气我吧,等气死了我,看你爹寻个后娘来,不揍死你们!」 段功曹的脸都黑了,抬手便要揍俩小子,俩小子撒腿就跑,边跑边喊:「爹你不能娶后娘!」直气的他们的爹跑到后院去与段夫人理论,「哪有你这样教孩子的?大过年的,什么死啊后娘的,哪有把这话挂在嘴边的?!」 段夫人向来是个没什么忌讳的,靠在榻上眼皮都没抬一下:「我要真被你气死了,你可不是要给我儿子们娶个后娘回来?难道还指望着你再不娶?」 段功曹还有什么话可说?唯有陪着笑脸:「夫人长命百岁!」 「呸!」段夫人朝后靠过去,「让我长命百岁看着你跟那帮子小妖精们胡闹?一把胡子也没个正形?!我还不如死了呢!」 好好一个元宵节,就因为讨论武小宝会不会被后娘打的问题,导致这帮小子们都没了兴致。许小宝早早回去了,自动钻进胡娇怀里不肯出来,似乎受到了莫大的伤害。胡娇也知他最近心情不好,她与许清嘉自武小贝走了之后,也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只是不敢在许小宝面前提起,生怕惹的他再伤心。 她搂着怀里的小家伙,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柔声问:「小宝可是与段家哥哥们打架打输了?」 v第四十七章[12.20] 许小宝摇摇头。 胡娇只好再问:「外面的菜不好吃?或者今晚的灯不好看?要不让你爹爹寻个师傅回来,专门给小宝扎个漂亮的花灯?」 许胖妞抱着只果子啃,见哥哥只管钻在娘亲怀里不出来,心生妒意,立刻摇摇摆摆走过来,也往胡娇怀里钻。胡娇唤小寒拿了帕子擦干净了她的小爪子,这才将一对儿女都搂在怀里。大约是母兄之间低沉的气氛影响了小丫头,她居然也乖乖偎在娘亲怀里,一点也不闹腾。 过了许久,许小宝才道:「娘,你说小贝会不会被他后娘打?」 胡娇便愣住了,想一想他家没有嫡庶之分,因此许小宝大约不太明白嫡母与庶母的区别,只能向他解释,又道:「小贝家里的那个娘,是嫡母,可不是后娘,后娘是他亲爹后娶的老婆,据娘所知,宁王殿下只娶过一位正妃。」 许小宝脑子转了转,才想明白了:「就是……就是刘大郎家那样吗?生他的娘亲是妾,养他的是嫡母,却不是亲娘?」 他们一帮孩子里面,唯独刘大郎是妾室生的,养在嫡母跟前,其余的倒都是正室所出。至于高家的小娘子,与他们平日几乎都没什么见面的机会,就算见了也不在一起玩,便被许小宝直接忽略了。 「宁王妃……应该会待小贝很好的吧?!」胡娇安慰自己,顺便也安慰着许小宝。 她不认识宁王妃,只能寄希望于宁王妃是位名门淑女,不会计较庶生子,不会与一个五岁的孩子计较,希望武小贝能够更机灵一点,别惹宁王妃生气。 胡娇的愿望归愿望,此刻宁王妃就非常生气。 武小贝回来这些日子,起先宁王就陪着他在书房睡,原来宁王来正院睡了两日,武小贝便由永禄陪着在外书房睡。宁王妃原本还想着,宁王在正院睡了之后,长子就可以挪到内院睡了,她与宁王在床榻间略略提了一提,哪知道却被宁王拒绝了。 「不急,小贝才在外书房熟悉了,再换个院子他肯定不习惯。」 宁王妃派去庶长子院里侍候他的丫环婆子小厮们最近都要闲的打蚊子了,若不是此刻是冬季,天寒地冻,连半只蚊子也无。 原本,宁王妃是想着,哪怕再不喜欢这个庶长子,好在他的亲娘过世了,宁王既然将他带回来了,那必定是要放在长安城养的,自然是养在她身边。她自己肚子不争气,小的那一个亲娘还活着,就算没封侧妃,养在她身边,难保将来心也会偏到他亲娘身上去。唯有这一个,既没有亲娘,自己费点心力养大了,将来记在她名下,跟亲生的也就只差一层肚皮了。 趁着宁王还没走,中间还有个牵线的人,她也好与这孩子联络联络感情。 但宁王数次拒绝,总好像怕她吃了这孩子似的。 宁王妃总不能质问宁王:难道王爷怕我对这孩子起坏心? 想一想,也是伤心又难堪的! 过完了正月,郡守府里开了衙,许清嘉又忙碌了起来。今年开年,各县乡还未有不好的消息传出来,整个云南郡都盼着今年有个好年成。 江南十八家药商在正月底便派了十几名药材上的掌柜以及懂行的药师前来,准备在九县先行选地开始试种药材。州府派了医药博士随行,另委派了官吏,也好随时察看此事的进度,好回来与许清嘉禀报。 此事关乎着整个云南郡未来的经济,因此许清嘉十分的重视。 尉迟修对此事倒不冷不热。 经过了上次的事情,许清嘉在尉迟修面前倒依旧是从前的样子,十分恭敬,似乎事事尊他,但是真有州郡事务,许清嘉也未见得要听从尉迟修的安排。大权还是在他手里。 尉迟修是从四品通判,原本许清嘉是正五品,比尉迟修要低了一级,但是开年之后,朝中便有圣旨下来,概因许清嘉在灾情面前有决断,又不曾向国库伸手要银子,便又升了一级,如今与尉迟修品级相同,皆是从四品官员。 从此之后,许清嘉在尉迟修面前倒不必再以「下官」自称了。 一众云南郡的官员表面上似乎对同知与通判都没什么想法,公事之上全然看不出什么来,唯独高正,大家都知道那是许清嘉提拔上来的心腹之人。但实质上,大部分官员都偏向许清嘉,只极小部分的官员是偏向尉迟修的。 比如录事刘远道。 他自己最重资历,总觉得许清嘉从一个县令爬上来,对韩南盛留下的这帮官吏们理应恭敬。结果许清嘉是个十分勤勉的官员,日常对大家倒也客气有礼,可是真办起公事来,那就是六亲不认,一点面子不给,只管埋头苦干,使唤起下面官吏来也是毫不手软。 刘远道总觉得,比起韩南盛在时,大家都更忙了。但也没见许清嘉给整个云南郡带来了什么明显的变化,不过是年轻人没什么阅历,瞎忙活罢了。 至于教导夷人百姓种植草药,刘远道对此报有悲观的心态。 云南郡多少届官员,就没见哪一位官员提起过这事儿,许清嘉这次能度过此劫,就是有个能忽悠人的舅兄,哄人了一帮江南的药材商们买了粮来救济灾民,真要能将整个云南郡变成全国最大的药材供应基地——痴人说梦呢吧? 因此,当刘远道在仔细观察之后,发现通判大人似乎对教导夷人种植药材也不抱什么热情,他便自然而然的靠了过去。 许清嘉可没空理下面的官员们心里在想些什么,他只需要知道自己下发的每一道政令都能够执行彻底就好。 如今赶上春耕,他索性亲自带人去巡守全郡,从春耕到县学汉语的推广,以及九县的药材种植情况,各县令们的工作情况,都需要深入的了解一番。 v第四十八章[12.20] 胡娇只能叹息,嫁给一个工作狂,只能接受他随时随地的出差,忙碌。她亲自收拾了一大包衣服,又叮嘱了永寿一番,这才放他们主仆离开。 这次巡守全郡,乃是许清嘉执掌云南郡事务以来,对整个州郡的深入了解。他带着段功曹,以及州府几名官吏,还有差勇一同离开州郡,留下楼玉堂与高正在衙署看着,小事与通判商议,但不可亲易下决断,大事还是尽快的报与他知晓。 楼司马是聪明人,又与段功曹在私下议论过通判大人的为官之道,他们都是许清嘉直属官吏,有了许清嘉这番叮嘱,便心知肚明,同知大人这是防着通判大人的。 男人们在衙署各有应变,身在后院的云南郡的官眷们相处,表面上也算是十分的和谐了。 二月里,通判夫人设宴,邀请了胡娇以及州郡所有官眷。通判夫人以前没少拿府君夫人开涮,二人掐架,胡娇至多也就算个围观群众,偶尔见韩夫人败的太惨,助助拳什么的。如今她与通判夫人平起平坐,也不知是通判夫人天生好斗呢,还是她因为贾继芳的事儿,看胡娇不顺眼,总之开年这场宴,她便开始寻胡娇的茬。 吟诗作对弹琴这一招,是韩夫人拿来对付通判夫人的,胡娇与通判夫人在此项上倒是半斤八两,谁也不必害怕谁。因此通判夫人倒没有拿此项来为难胡娇。 她家是商人,胡娇家也是商人,论出身二人也是差不离,倒也没什么好鄙视的。 倒是唯独论起家里的女人,通判大人家里女人不少,许府后院唯胡娇一人。通判夫人在宴席之上便要提一提妒妇,她读书不多,只不过会拐弯抹脚影射,全是市井里那些妒妇如何如何,最后被夫家休离的,总归结局不好。末了还要问一问胡娇:「许夫人觉得如何?」 可惜胡娇脸皮厚,她向来觉得妒忌是项美德,特别是自在她家夫君许清嘉的一再纵容之下,近年她的妒气是愈盛了,听到一点许同知的桃花,回来便要跟他磨半天,总归时时拧紧了发条,不让同知大人失足一次。因此她自觉自己在这方面做的十分到位,此刻更是理直气壮,「我家夫君一直说,妇人若是不妒忌,那定然是心中没有夫君的。还觉得我心中十分重视他,这才容不得他身边有妇人。难道不是这样吗?」 高娘子在下面抹着帕子低头偷笑。 许夫人秀恩爱向来秀的这么理直气壮,她难道不知道自己此话讲出来,在座的妇人们全部都要妒忌起她来吗? 段夫人当场笑了出来,「夫人这话说的,甚合我意!」又惘然而叹:「可惜我家那个没良心的,都没个定性。」不过自去年至今,似乎已有好转,她家已经许久没因为段功曹在外面的桃花而上演全武行了。若说段功曹幡然悔悟,段夫人倒也不信。 楼夫人家里虽也有妾室,但楼玉堂在妾室身上淡淡的,多是宿在正室房里。楼夫人与胡娇因为儿子在一起上学的缘故,时间久了相处的也越发融洽了,因此便笑道:「夫人这话,简直是在伤咱们的心。我倒是不妒忌妾室,我妒忌夫人好命,碰上了同知大人倒是个专一的男子!」又叹息世上男子多薄幸。 唯刘夫人生了五朵金花,膝下养的儿子还是妾室生的,自觉在家里没有尽到延续香火的重任,多年来对刘远道纳妾很是认真重视,当作嫡妻份内工作来做,此刻便忍不住在说两句:「同知夫人还年轻,待过得几年,还是要给同知大人选个妾的。只不过选妾,还是选那些稳重清白的良家女子,总比进来个狐媚子的强。」对于妾室人选,刘夫人经验丰富,便自觉传授胡娇一番。 胡娇侧耳听着,缓缓一口口啜着杯中酒,似笑非笑就那么瞧着刘夫人,倒觉得她将纳妾这项工作深入研究 ,倒也算是个人材。 刘夫人还当她在认真听取过来人的意见,便说的愈发起兴了。唯楼夫人在旁捅了她几下,也不见她停口,便索性不再制止。 直讲了好一会子,楼夫人实在看不下去了,招手让丫环斟了杯茶来,递了给她:「瞧你一口气说这么多,恨不得把多年的经验都传授给同知夫人,快喝口茶歇一歇罢。」 刘夫人喝茶的空档,胡娇伸了个懒腰站了起来,「坐了这许久,夫人招待咱们来赏春,是不是应该带着咱们在园子里逛一逛?」 通判夫人含笑应了,心道今日说的同知夫人哑口无言,心中大曰,便带着她们往园子里去了,一路指着园中景色观赏,倒也说说笑笑。 到得一处拱桥边,那拱桥下引来的是活水,活水里养着许多锦鲤,桥头各竖着俩灯柱,上面雕着花纹,却是实心的,十分的沉重,胡娇便笑道:「姐姐们不知道,我生来是个粗人,嫁了我家夫君是个书生,这才学着贤惠了起来,不过如今仍学的不像。」 她说着一手便将那近上百斤的石灯柱给举了起来,掂了掂又放了下去,吐一吐舌头:「我家夫君老说我性子顽皮,而且力气大,寻常三五个男人可能也不是我的对手。外面的美人千娇百媚,可唯独一样不好,力气太小,我又喜欢跟要练武,我家夫君闲了就陪我玩,如今他忙的什么似的,也没空陪我了。说实话,我也觉得纳个妾在家里放着赏心悦目,又可称姐道妹,跟通判夫人似的,待下面的妾室丫头们多好啊,也不寂寞。陪我玩倒也没什么,可惜就怕万一被我不小心玩一玩,就玩的缺胳膊断腿了,当真不好玩的很。我家夫君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 众人还不知道她这性子,见她举起了这么重的东西,顿时都呆看着她,通关夫人都傻了眼,刘远道夫人也傻了。 胡娇心道:我还没告诉你们老娘十几岁就能掌刀杀猪,缺胳膊断腿都是小事,万一闹出人命来,那就当真不好了。不过怕吓着这些妇人们,就将这话咽到肚里去了。 高夫人笑盈盈看着她,什么话也不说,心道你们知道什么呀,许夫人在南华县可是名人,都不知道出去打听打听,只在这里拿话来压她,真是蠢妇! 她一向觉得,许夫人是个神奇的妇人,平日瞧着也是温婉贤惠的,与寻常内宅妇人没什么不一样,可真深交下去,就觉出不同来了。可惜她不想跟这些妇人说,总觉得让他们发现更好。 其实刘夫人很想告诉同知夫人,家里小妾的正确使用方法的,但在同知夫人似笑非笑的注视下,终于觉得纠正同知夫人的常识性错误,还是需要勇气的。 楼夫人暗骂她是个蠢人,怎么提点都不能变聪明,只能考虑以后大家的来往密切程度。 尉迟夫人倒不是没见过苛待小妾的主母,但从来没听过胡娇这种论调。她是从市井商人家里出来的,对付优雅世家女,自然有一套市井里的泼辣法子,但碰上同样出自市井的胡娇,这手段就有点不够看了。 首先,同知夫人并不介意自己有个悍妇的名声,你委婉的表示,她是一名悍妇,她的态度就是:谢谢夸奖!而且态度十分的真诚。 尉迟夫人:价值观不同三观不合,还能不能一块玩耍了? 三观不合,首先她觉得会被人诟病的事情,在同知夫人那里就是夸奖。 站在舆论的至高点上,让同知夫人对自己的所作所为生出羞愧的感情来,进而对她弯下腰,尉迟夫人发现这点真的很难。 其实,以势压从中书令贾昌出山还行,但尉迟修如今跟许清嘉品级相同……平级去压制对方,尉迟夫人觉得自己不蠢,也做不出这种事情来。 v第四十九章[12.20] 通判夫人从开年到三月份,举行了三场春宴,然后不得不挫败的发现,自己真的是没办法在同知夫人面前讨到好。 邀请了胡娇,她就兴冲冲的来,十分领情的样子,吃喝宴饮全程参加,只不过通常话题的拐换方向就不是通判夫人能决定的。 总归胡娇身边帮手不少,楼夫人高夫人段夫人三人俨然就是她身后的护法,但有不好听的话,这三人总能岔开了。 通判夫人倒是着力在胡娇身上,只是试了几次都被她身边的帮手给轻而易举的转换了话题。 比如她提起许清嘉的座师,原本许清嘉不受座师爱重,这在官场之上几乎都不是秘密了,但胡娇就愣能硬生生给掰扯成:「尚书令老大人大约见站我家夫君是个可造之材,这才丢到百夷来试炼试炼。难道尉迟大人不是吧?」胡娇双目亮光,打量着尉迟妇人的神色,只要她说个不是,胡娇就有一箩筐话等着她。 平日被娘子给教育的太多了,这人儿她忽然发现自己的教学癖复发了。心道你要说句中书令大人的不是,我立刻给你想办法能传扬多远就传扬多远…… 胡娇觉得,就凭她这么费心巴力的想法子维护贾昌在别人面前的形象,此人就应该给她点赞或者发面锦旗之类的,最好再来一点奖金,那就更好了。 通判夫人自然不能在公共场合说自家夫君座师的坏话 这若是传出去,只要扣下来一顶不尊师重道的帽子,尉迟修此后就不必在官场混了。尉迟夫人是襄助丈夫来的,不是给丈夫添赌来的。 「大约……大约是我家大人太过贪杯,老大人才将我家夫君放到百夷之来好好学学同知大人的为官之道罢。」 立刻有妇人附和:「分明是中书令老大人看重通判大人的才干,这才将他派到云南郡来的。」 以前通判夫人还会对自家与中书令贾家的关系掩藏一二,自从以势压人法以及舆论谴责法都不能令胡娇皱一皱眉头之后,旁的夫人再委婉的打探尉迟府的后台,通判夫人就会隐约透露一二尉迟府与中书令府上的关系。 她这是不愿意再将那层关系藏在暗处,而是摆到明面上来了。 也许是想瞧瞧云南郡官眷们识趣的有多少罢。 可惜天高皇帝远,这些官眷的丈夫们如今在许清嘉手底下讨生活,不是在贾昌手底下吃饭,县官不如现管,这句话再没有错的了。 唯二三妇人倒是捧尉迟夫人捧的越发高了,其中就有刘夫人。 胡娇出席了几次各家宴会之后,自觉今年出席公共宴会已经差不多了,剩下的日子便在府里宅着,推托自己有事要忙。 家里是早就上了轨道,武小贝还没回来,老先生与武师都回来了,孩子们的又开始了新一年的学习。有时候胡娇很怀念现代社会的便捷,碰上这种情况,就可以在企鹅群里或者围脖里呼一下宁王殿下,留条信息:殿下啊,年过完了是不是可以把孩子带回来了? 可惜现代沟通方式单一,除了书信之外,没有其他方式。而最应该写信的同知大人还在州郡各县巡视,最后胡娇灵机一动,提醒许小宝给武小贝写封信,联络一下兄弟感觉。 许小宝还从来没给人写过信,意识里还没有这种千里寄思念的沟通方式,听了这话立刻就丢下功课趴桌上写信去了,从许胖妞已经会叫小贝哥哥了,到自从他离开云南郡,自己与段家俩小子掐架的次数呈直线下降,他热烈期待着小贝尽快回来,提高团队的战斗能力。又问武小贝有没有被嫡母给欺负,告诉他师兄弟们都讨论了一番,认为在自己力量还比较弱小的时候,还是先积蓄力量最重要。 许小宝写完了才觉得后半段不妥,考虑到万一这封信落在武小贝的嫡母手里,还当他对嫡母有意见呢。提起笔来将后半部分涂成了墨团团,最终又拿了纸来重新抄写。 小家伙垂着脑袋,跟大人似的叹了口气,十分的忧愁武小贝这吃货是不是被长安城的吃食给迷住了,压根忘记他了。 希望这封信能够帮助武小贝想起来他们往日的兄弟情,好让他尽快回家! 武小贝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已经到了四月初了,长安城里大家都踏过了青,他与长姐敏郡主相处的也算不错,至少能够聊几句家常,偶尔逗一逗小弟弟,那小家伙也不会因为他是个生面孔而大哭了。 过完了年,贤妃的身子就时好时坏,正好今年边疆无战事,又有崔泰与一干将士们戍守,今上又吐口让宁王多陪陪贤妃,宁王就暂时没回边疆。 他隔个三五日,必定要带着王妃与孩子们去宫里求见贤妃。 也许是分开的太久,一家子人都极为陌生。六年时间足够让一对再熟悉不过的人都陌生起来,更何况之前的那些年也未见得熟悉,宁王没空陪伴宁王妃,而武敏又对他这位父王太过陌生,武小贝就更别提了,回到长安之后才慢慢的发现,其实他有一大家子亲人。 祖父高高在上,赐了什么东西都要跪下磕头谢赏,嫡祖母……是个神情很阴郁的妇人,隐在皇后凤冠之下的眉目武小贝总是瞧不清楚,而且他本能的觉得这位嫡祖母不喜欢他,只在不得已的情况之下见了两回,就生不起什么兴趣了。 倒是他那位太子皇叔,为人十分和亲,虽然身体不好,但每次见到他都十分温和,武小贝表示他身上还带着墨香味儿,倒是与许清嘉身上的味道有点相似。 ——其实完全不! 这孩子只是移情作用。许久不见许清嘉,太子殿下身体不好,常年在房里读书,自然有一种儒雅的书卷气,哪怕身上衣裳熏了香,可是那种不经意间透露出的儒雅之气,还是让武小贝不由自主就想起许清嘉来,很不排斥与他亲近。 亲祖母贤妃待他十分的好,每次去她殿里,都会让宫女拿果子给他与姐姐武敏吃。可是很快她的身体就毫无指望的坏了下去,每次去她的殿里,都是一股药味儿,她就安静的躺在床上,完全没力气来招待这个大孙子了。 武小贝表示很遗憾。 v第五十章[12.20] 其实亲祖母殿里的果子点心还是非常好吃的,宫女姐姐也和善亲切,不似嫡祖母的坤福宫里的宫女姐姐们,总是透着疏离。 最让他啧啧称奇的还是他的外祖母王夫人的眼泪简直多到出奇,武小贝都要怀疑她身体里是不是藏着一眼永不枯竭的泉水,眼泪能瞬间喷涌而出。十次里有九次看到他都要哭一场,并不是说对他不好,只是妇人的眼泪对小孩子的情绪还是有影响的,次数一多武小贝就不想去了,还悄悄跟宁王殿下求救:「外祖母哭的可厉害了……要怎么哄她才会不哭呢?」 他小小年纪,已经发出了「女人哭起来简直没完没了让人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慨叹了。又疑惑:哥哥为啥咱娘就不哭? 似乎胡娇从来没在他们这帮孩子们面前流过眼泪。 引的武小贝不得不深入思考一个问题:以妞妞爱哭的个性,是不是年纪越大哭的越厉害,最后就一路发展成了我家外祖母这种了?这也太可怕了!必须及早纠正! 作为一个称职的哥哥,武小贝为许胖妞未来的发展趋势产生了深深的担忧,生怕她长成个小哭包,还特意叮嘱许小宝:一定一定要教育小胖妞少哭一点。女人的眼泪太多了真是灾难啊! 王家外祖父母待他也十分不错,就是有一点十分恼人,外祖父喜欢考校人功课,尤其他对武小贝的功课进度完全不了解,而且武小贝停课这么久,觉得将以前的功课都还了一半给老师了,总觉得外祖父的这个属性不太讨人喜欢。 还有舅父舅母,表兄弟姐妹们,大家目前都处于彼此熟悉的状况。扳着指头数一数,武小贝在给哥哥的信里这么写道:亲爱的小宝哥哥,我认识了很多亲人,大家都说我们是一家人,不知道什么缘故,我并不觉得有多亲切。难道是因为我从小不在长安长大?我现在还是最喜欢我们一起长大的地方。唉,长大了真的是很烦恼啊! 这孩子近来也学会叹气了。 宁王殿下素来孝顺,贤妃病重,眼瞧着不行了,他也没什么心思哄孩子了,多是将心思放到了宫里,又见宁王妃待武小贝也十分的客气周到,而且武小贝身边除了永禄,还跟着宁王书房里面的一名小厮,便将他放到了宁王妃给收拾出来的院子里。 为此,武小贝就更惆怅了。 但是一直在庶长子的问题上屈辱且难堪的提着一口气的宁王妃终于松了一口气,适时的展现嫡母的温柔,在武小贝的吃喝拉撒上也很是关注。只不过身为王妃,她的关心方式与胡娇的亲力亲为完全不同。总归没办法让这个孩子跟她亲近起来。 这也是武小贝长大了的缘故。 自从点亮了写信这个新技能,武小贝终于在生活之中找到了倾诉的地方。第一封信才寄出去没几天,他就写了第二封信给许小宝,急欲诉说他生活的巨大变化。 亲爱的哥哥,我现在一个人分到了一个大院子,里面摆的富丽堂皇,我数了数,丫头婆子足有十八个,都是侍候我的,走一步就有几十双眼睛盯着。以前父王还会陪着我睡觉,不过最近他都没空陪我了。亲祖母病的越来越重,听说都快不认识人了,他整日整夜守在宫里,就只能让我回自己的院子里住了,我觉得侍候的人多了,就连永禄最近也没有讲故事的兴致了。我让他讲故事给我听,他说自己在宁王府后院快枯死了。 难道他当自己是花了吗? 我没觉得永禄长的有花漂亮呢! 哥哥你说呢?! 信的末位他就永禄是植物还是动物讨论了半页,胡娇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一个人在院子里坐了很久,等到许小宝放学回来,才将拆开的信交给他。 许小宝除了埋怨亲娘拆了自己的信,对永禄的属性也非常感兴趣,立刻脑洞大开,脑补了一番永禄是个发了芽的土豆妖或者是新结的豆角妖,总之就是来报恩的,无论如何 ,没办法将他与花妖联系到一起。 他写回信叮嘱武小贝记得给永禄浇水,别让他枯死了,结果当夜永禄睡着了,武小贝就将半壶茶水全浇到了永禄脑袋上,将永禄彻底的浇醒了。 所幸天气已经热了,永禄也没受寒,不然他还得挪出去,暂时不能侍候武小贝了。事后他抱着傻气的武小贝再三保证,自己真的不需要浇水就能活,又得知许小宝的脑补,十分诚恳的表明自己真的是人,而不是什么娇精变的,而且他的干旱症状已经缓解,夜间的睡前故事会可以重新开始了。 武小贝听了,长出了一口气。 他今年的文武课程都暂时彻底的停了下来,也不知宁王做何打算,没有了课业的拘束,他都有点不习惯了。 遥远的云南郡,胡娇想了很久,都没办法确定武小贝在长安好还是在云南好。 这就像一个硬币的正反两面,是一个无解的答案。 可是显而易见,武小贝需要与长安城中的亲人们联络联络感情,比如宫中的人,比如外家,至少要让他在这些人面前留下印象,知道有这么一位小郡王,将来在他长大之后的路途之上,才会走的更平坦些。 虽然心里依然放不下,可是胡娇也渐渐想明白了,有时候偷偷观察许小宝,见这孩子经过初期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状态中解脱了出来,情绪也渐渐的趋于正常,她终于放下心来。 成长,总是伴随着分离与舍弃,这是谁也避免不了的。 她一面暗暗庆幸着俩孩子也许经过了此次分离,于他们的性格之上,也许更添坚强,一面又暗暗的遗憾,似乎孩子越来越懂事,就离童年越远了。 反倒是许胖妞子目前还是傻吃酣睡的阶段,对家里人事之上的变化都没什么强烈的情绪变化。她心里慨叹着,再这样下去,等同知大人从外面巡守完毕回来,说不定他这傻闺女连他都不认识了。 四月中,郑乐生带着郑舅父与郑舅母来到了云南郡,直接到了许府。 许府守门的小厮永安一瞧见郑乐生,就知道没好事,飞奔去告诉胡娇,胡娇便吩咐他们将人安顿到前院客房去住,就是郑乐生曾经住过的院子。 v第五十一章[12.20] 原本女眷是应该住到后院里去的,但胡娇实在不耐烦与郑舅母同住在后院,便直接让他们一家人住一起了。 郑舅母身边还跟着俩丫环,郑家如今生意做的不错,郑舅母也成了个富家太太,十分的刻薄难侍候。 负责接待工作的是稳重的腊月,自从上次因为调戏腊月被揍之后,郑乐生对腊月都有心理阴影了,看到她都不敢说什么。倒是郑舅母不客气,见外甥媳妇只派了个丫头来招待他们,自己连面儿都没露,就心生不满:「外甥媳妇怎的不出来?」 腊月笑的十分客气:「我家夫人这些日子在外面宴饮喝多了酒,这几日不舒服,就在家好生歇着呢。舅太太若是想拜见我家夫人,待得夫人身体好了之后,奴婢再带夫人去拜见!」 郑舅母的礼仪范畴里,无论如何,婆家长辈到了,做晚辈媳妇的做不到扫榻以待,最其码也得亲自出面接待,嘘寒问暖罢? 没想到这侄媳妇倒说什么让她等着拜见一个晚辈? 这丫头莫不是疯了?! 郑舅母当场便要发作,她身边的一个紫色衫子的丫环悄悄的扯了扯她的袖子,她这才忍了忍,「那你家大人呢?」 「大人巡视全郡去了,都出去小三个月了,到现在都没回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郑乐生只能在心里哀叹,来的真不是时候。那位泼辣的表弟媳妇他是见识过的,表弟在了尚且怕她,如今表弟不在,他是更不敢上前去招惹了。只郑舅母不信邪,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当日住下来,收拾停当就要直接往后院里闯。 后院里雇的粗使洒扫的婆子们都是得了腊月嘱咐的,拦在二门上死活不让她进去。郑舅母这几年比较重视口腹之欲,吃下去的食物以最直观的形势表现出来,就是整个人都胖了好几圈,圆滚滚的十分喜庆,倒将早些年面上的尖瘦刻薄相给掩藏了一二。 「我去外甥后院里逛逛怎么了?这么大的宅子,我是你家大人的舅母,你们这些刁婆子也敢拦我?等外甥回来,看不打断你们的腿,将你们赶出去?!」 此次除了见识一番许清嘉嫁的屠户女,郑舅母还想瞧瞧许清嘉这几年当官,攒了多少家底子。他们夫妻俩万万没想到,许清嘉竟然能有今日之成就。说实话,看到许家的宅子,又听得许清嘉如今的官级,郑大舅与郑舅母还是隐隐后悔了。 试想,如果当日笼络住了这小子,再让他跟她娘家侄女成了亲,如今这偌大的许家又岂会落到那屠户女的手里?! 当真是悔不当初! 不过听得郑乐生说起来那外甥媳妇,是个十分霸道蛮横的泼妇,想来他们作舅父舅母的好心出面将这泼妇赶走,许清嘉应该会感激他们做长辈的,解救自己于水火吧? 郑舅母与许家粗使的婆子争吵了几句,最后还是没能突破防线进入后院,心里都要窜起火来。得亏得她此次带的人好,跟着的那紫色衫子的丫环小声劝她:「太太,待得许大人回来,还怕进不了这后院?何必急于一时!」 郑舅母想想,是这个理儿。索性不再跟粗使婆子争吵,径自回客院去了。途中碰上才下了学的许小宝,见这小孩子生的唇红齿白,颇有几分许清嘉小时候的模样,立刻便凑上前去要跟他说话。 许小宝傻呆呆对着眼前突然冒出来的胖妇人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永喜倒是个机灵的,立刻将他往自己身后一拦,以一个防护的姿势站在了郑舅母与许小宝的中间。 郑舅母试图越过永喜与许小宝对话,「乖乖,我是你舅奶啊!」 许小宝想起上次的「登叔叔」,立刻默默将郑舅母划入了坏份子的行列。 ——能养出「登叔叔」那种儿子的妇人,想来她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郑舅母还当这孩子怕生,肥掌将永喜一巴掌拨开,直接低头与许小宝说话:「乖乖,你不认识我不要紧,以后就认识了。我真的是你的舅奶啊!」 许小宝恨不得立刻回去写信给武小贝:亲爱的弟弟,我现在知道了,碰上讨厌的亲戚是什么感觉了! 许清嘉觉得,自己从去年到今年,每次出公差回来,家里就有个「惊喜」等着他,他都要考虑考虑,自己是不是在风水上犯了什么忌讳,不能出公差了。 上次出公差回来,郑乐生寻上门来。 这次出公差回来,郑乐生带着舅父舅母寻上门来。 总之都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 他家儿子十分生动形象的向他形容了一番自己被郑舅母拦路劫住之时的惊怕:「……她拉着我的手非要将我往她怀里拖,她都快胖成个蒸饼了,要是将我搂在怀里不知道会不会被捂死?」那么多的肥肉,想想就要喘不上气来。 胡娇在旁淡淡帮腔:「如果不是永喜机灵,喊了一嗓子,院子里的粗使婆子们都跑了来将小宝抢回来,我家儿子就要被你家舅母给吓死了!」其实她家儿子没那么胆小,只是她不喜欢舅太太,自然要夸张点了。 事发距今半个月,而且此后郑舅母好几次试图突破后院粗使婆子们的防线,直闯到后院里来,都未能成功,站在二门上恼羞成怒破口大骂好几次,胡娇不为所动,竖持不见她。 「你……当真没见她?」许清嘉这次出公差回来,因为一路坐着马车,而且并不似上次那般是视察灾区,而是对全州郡做最全面的深入了解,行程慢且细,各县的县令们见到代郡守许同知,安排食宿都十分用心,比之上次食宿条件大大提高,这次同知大人回来竟然没有变丑,真是太不容易了。 胡娇去逗许胖妞,抢她手里最后一块红豆糕吃,闻言做出个惊怕的表情,缩着肩膀抖了一下,故意将声音放的娇细:「听说夫君家里舅太太十分厉害,奴家胆小,所以就不敢见她老人家!」说完了自己也觉得受不了,立刻翻了个白眼,实话实说:「其实上次我揍了郑乐生也是迫不得已,如果不是他欺负我的人,我是懒得揍他的。这一次我怕自己控制不住自己的暴脾气,万一把你家舅母给揍了……传出去就成了你舅家来一次我揍一次。」又反问许清嘉:「夫君,我这样是不是不够贤惠啊?!」 v第五十二章[12.20] 她问的无辜极了,明知道许清嘉肯定不会责难她,可是她眸中含着笃定的笑意,微微侧过头来,怎么瞧都是个淘气的丫头,哪里是俩孩子的母亲。 许清嘉被她逗乐了,立刻切换到「怕老婆」状态,「夫人说什么都是对的!我全听夫人的,都由夫人作主!」 胡娇正叨住了许胖妞小胖手里的红豆糕,高兴之下忘了这是最后一块,笑着嚼了两口便咽了下去,正要与许清嘉好生配合,只听得许胖妞惊天动地的哭声:「糕糕……豆豆糕……」 夫妻俩立刻将注意力全都投到了闺女身上,一个傻傻问:「我……我吃了?」她方才一高兴似乎真嚼了什么东西;一个抱起闺女好生安慰:「妞妞不哭,现在就让厨娘去做,一会妞妞就能吃到软软的豆豆糕了!」 虽然亲娘比较可恶,吃光了许胖妞的红豆糕,但是……这个爹数月没见,许胖妞立刻从他怀里挣扎着下来,哭着扑进了胡娇的怀里大哭。 许清嘉愕然:似乎这闺女不是他惹哭的吧? 胡娇大笑着将闺女抱在怀里哄,过了一会儿她就乖了,只抽抽噎噎的小声哭,情绪看来平复了。 乳娘上前来,抱许胖妞去洗脸,许小宝跟着去哄妹妹。他最近比较关心妹妹的心理成长,有了王老夫人的前车之鉴,许小宝正在学着防患于未然。 等房里的丫环婆子们退下去了,胡娇才苦笑道:「我发现这丫头是个相当执拗的性子,谁惹了她,谁就必须将她哄乖。我上前还没发现,最近这几个月才发现。小小年纪倒是个固执的性子呢,也不知道跟了谁。」目中却明明白白表示:这丫头不讨喜的性子真是跟了同知大人了! 她小时候乖巧的有时候都要让胡厚福怀疑这孩子简直就是个鬼灵精小大人了! 同知大人此刻还是「怕老婆」模式,唯妻命是从,自然满口好话:「这丫头的小倔脾气跟我小时候一模一样,肯定不是跟了阿娇了。阿娇小时候最乖了!」提刀的时候不算。 胡娇在他的眼神里瞧见了戏谑,提起拳头在他肩头轻轻捶了一下,自己也绷不住笑了,被同知大人顺势握住了她的拳头,亲了又亲,在外面清正威严的同知大人目光里都藏着火,连声音都暗哑了下来:「阿娇,为夫好想你!」大手已经搂住了她的腰肢,不安分起来。 胡娇推他:「青天白日,外面丫环婆子们都在呢,万一孩子们闯进来……」 同知大人怀抱娇妻,轻咬了一下她玉白的耳珠,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低低的笑:「你当外面丫环婆子那么没眼色?」 胡娇的抗拒便不那么强烈了。 …… 院子里,乳娘带着许胖妞洗干净了手脸,小丫头迈着小短腿蹬蹬蹬就要往正房里闯,腊月在正房门口拦住了她,又红着脸朝乳娘使眼色:「嫂子带哥儿与姐儿去厨下瞧瞧,红豆糕做好了没。」 乳娘也不是个傻的,带着许小宝与许胖妞子去寻摸吃的了,还有丫环跟着,只留下小丫头冬至与腊月在外面守着。 足足过了快一个时辰,里面叫水,冬至才跑到厨下去抬水,与小寒两个抬了热水进去,将净房里的浴桶装了大半,这才悄悄退了出来,只等掩上门,才听到卧房里有动静了。 前院里,许清嘉回来的消息已经传开了,可惜等郑家三口得到消息的时候,他已经直接进了后院了。被胡娇扔在前院里,只让厨房每日送了家常菜过去的郑家三口早就按捺不住了。郑乐生倒是还心存畏惧,郑舅母是无知者无畏,已经扯着郑大舅嚷嚷着要去后院见外甥,「你们甥舅俩这都多少年没见过了,也不知道清哥儿这些年过的如何了……想想我就替姑奶奶伤心,她若是多活些年,不定能看到清哥儿如今好大官威呢!」郑大舅熟知她的性子,前面这些放听着颇具长辈风范,后面肯定还有下文。 「也让她瞧一瞧,自己儿子出息了就苛待舅家,也不知道当初吃的是谁家的饭?!还娶了个母夜叉!」导致她在这许府里连个稍微受尊重的客人都算不上,都是许清嘉老婆没娶好啊! 前来送饭的婆子摆好了饭,便要退下去,被郑舅母揪着不松手:「说,这会儿你们许大人在做什么?是不是他要见我们,被你们夫人拦着不让?」 婆子十分为难:「舅太太,我就是个灶上的婆子,只做厨下的事,主院里的事是一概不知的。」她出来之时,主院里叫热水,不用想也知道大人与夫人在做什么,只是这话她却不想告诉这位舅太太。 那舅太太身边有个丫环十分的有眼色,捏了个荷包塞到她手里:「奴婢替我家太太谢谢妈妈的照顾了,一点心意,请妈妈喝杯茶!」 婆子捏了捏那荷包,这次回答的就十分迟疑了:「这会儿……大人在正院里考校小郎的功课呢。」 郑家三口便心中有数了,他这是重视儿子的前途啊。 那婆子捏着荷包到了厨房,许小宝与许胖妞正在乳娘的照顾下,在院子里树荫下的小石桌上坐着吃红豆糕,才蒸出来的红豆糕香软细滑,十分诱人,俩孩子吃的十分高兴,至于考校功课,大人难道还差这么会功夫不成? 婆子暗暗发笑,进了灶间便唤灶上婆子们,「今儿我去送菜,前院的舅太太那边赏了个荷包,正好咱们等晚上大人夫人歇下了,不如打点酒来好好喝两杯?」今晚大人既然回来了,灶上婆子就要侍候着烧水,睡的可能没那么早了。 许清嘉在外面巡视了数月,他如今做了云南郡一把手,自不必向谁汇报工作,至少与尉迟修交流一二,却也不必急于一时。因此下半日便在家休息,当真考校了儿子的功课,又看了他从京城收到的来信,晚上陪着孩子们玩了会儿,直等俩孩子都上了床,夫妻二人又亲热了一番,方才搂抱着睡了。 可怜郑家三口等了大半日,到天黑都不见他到前院来,郑大舅顿时有几分恼怒的难堪,想着自己不远千里来解救外甥于水火,他回来了却连面儿都见不着,直接回后院去了。往好了想,也许是娶回来的那泼妇不让外甥前来,看的牢了些,如此想了,便对胡娇越发的厌恶了。 郑大舅如此想,郑舅母也与他想的差不离,只见识过胡娇蛮横粗暴的郑乐生抱着少见一回少受一回揍的念头,非常愉快的享用了晚餐,然后早早上床睡了。 他们来了这些日子,就属今晚的晚餐最丰盛,据说是因为许清嘉回来了,要替他接风洗尘,今晚的菜色就丰富了不少。 明天也许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v第五十三章[12.20] 临睡之前,郑乐生在心里暗自念叨了一句。 多年以后,许清嘉再见自己的舅父舅母,似乎心绪颇为平静。他还记得当年苦求过舅父舅母,不愿意去做学徒,最后被逼无奈,离开鲁地的那一夜,几乎是用一个十几岁少年胸膛里仅存的孤勇之气赌了一把。 ——沪州太远,而胡家到底如何,他一点都不了解。 对胡家仅有的了解便是小时候,父亲与他谈起过的,胡庭芝是个很豪爽很仁厚的人。 那时候没人能够知道,许清嘉是抱着怎样的心态来到胡家的。他曾经设想过最糟糕的结局就是他求到岳家门上,因为身无分文而被岳家赶出来,跟在鲁地的时候被人明嘲暗讽是一样的,或者胡家小娘子嫌弃他出身贫寒,处处刁难于他。 后来,这些设想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他来胡家最初的日子,的确是提着一颗心的。他跟着娘亲初回舅家,舅父舅母的态度也很热情,可是后来天生日久,便疏淡了下来。 胡家的小姑娘凶悍,可是却不是个无理取闹的刁蛮,若说她的凶悍,那也是一种小动物被踩到了自己的地盘,而维护家园的凶悍。 许清嘉后来想,兴许,这就是胡家兄妹相依为命在这市井间讨生活长大的缘故吧,他们都对家里人极尽维护。他不在乎别人的冷眼,只为了有一天能够一步步走到高处,看到云巅之上的风景。 而同住一个屋檐下的胡家小娘子,那小丫头对他的目光就是最寻常不过的,对待寄居在她家的客人的目光,既不过份亲热,也并不厌恶,只是一种安然的态度。 很是奇异的,许清嘉在她这种安然的目光下,竟然似乎忘记了自己的处境,忘记自己是个身无长物的穷书生,前来投奔岳家,寄人篱下。 后来,天长日久,他的一颗心也渐渐的安然下来了。 他忘了自己头无片瓦,也忘了自己这个穷书生是靠着别人借济的,他渐渐拿胡家兄嫂当自己的亲兄嫂,拿胡家小丫头……总有一天他会走进她的心里,让她像维护魏氏一样来维护他。 这么多年过去了,许清嘉看着老婆在郑乐生面前凶悍如初,无端就想起了当初第一次去胡家,那小丫头拎着菜刀去追混混的小小身影,唇角边就不由的要勾出笑意来。 他从来不曾想过,要事事将她推出去替自己出头,可是面对着将他的表兄给欺负挤兑的毫无立脚之处的胡娇,许清嘉忽然之间就觉得暖意融融,心底里说不出的动容。 这么多年的相依相伴,他终于一步步走到了这小丫头的心里去了,终于成了她拼命维护的家人,而她也成了自己身上难以割舍的另一半,是他的骨中骨,肉中肉。二人命运紧密相连,再难分开。 既然郑乐生都能摸到此地来,不用说,舅父舅母也会随后而至。让他家的小兽出来亮亮爪子,给平淡的生活添一点乐趣,也算是生活之中的一大趣事。 同知大人表示:他最喜欢看的就是自己家老婆为了维护自己而露出一脸凶悍的小模样,别提多可爱了! 只不过眼下这种情况,就不适合小丫头出面了。 郑大舅与郑舅母被丫环带着到了前厅坐下,丫环上了茶,等了一会儿才见许清嘉独自前来,进了门只拱了拱手,「舅父舅母这一向可还安好?」人却是直接越过他们,坐到了上首的主位上去了。 郑大舅心里已经在惦量这外甥与自己仅余的那点血缘亲情,听说外甥回来之后,他们足足有三天才听到下人说同知大人抽出空了,可以见他们了! 之前的三天里,郑大舅已经在考虑外甥这冷淡的态度了。郑舅母却是个后宅妇人,而且一向对自己做过的亏心事不太记得,这会儿满心满眼都是笑:「都好都好!姑奶奶若是知道清哥儿如今这般出息,不知道得多高兴。」她来之前本来也没指望着朝廷的五品官员能向她下跪行大礼,后来却听说许清嘉又升了一级,就更觉得不可能了。 郑家行商,他们对公门中人向来非常巴结,寻常见个本地的县太爷都难,也就是往衙门里的小官吏面前凑一凑,表表孝心,给自己家里生意疏通疏通关系。 如今不用说了,家里出了这样一尊大佛,还官至从四品,小小的县令在这外甥面前,当真是不够看了。 郑舅母越看如今坐在上座一言不发的外甥,就越觉得可惜,当初怎么就没搓合成了娘家侄女与这外甥的姻缘呢? 许清嘉听到郑舅母提起他亲娘,便不肯接口,只在那里坐着。还是郑乐生有眼色,左右看看,这才小心开口:「表弟,你家那泼妇……」在许清嘉忽然扫过来的目光里,他及时的改了口:「表弟媳妇怎么没来?」 许清嘉随意道:「她不想来!」这会儿在后院里架着炉子烤花生吃呢,说是有功夫见这些烦心的人,不如自己弄点好吃的。 郑舅母却误会了,立刻向许清嘉告状:「清哥儿,你那媳妇儿是时候该管管了。我们来了这么多日子,她愣是让粗使婆子守着二门,不肯让我们进去。她这是防谁呢?!」 许清嘉奇道:「舅母不知道她防谁?她不是防着舅母吗?」 郑舅母一下生气了,声音都拨高了:「清哥儿你这是怎么说话呢?有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啊?!我这做舅母的只能盼着你过的好,不想你被媳妇拿捏欺负了去,这才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给你撑腰,哪知道你却是这番态度,当真是活该被媳妇儿欺负,看人脸色!」 许清嘉似乎一点也不恼,唇角的笑容一圈圈跟涟漪似的渐渐泛开,脾气竟然出人意料的好,「是啊,我就是喜欢被我媳妇儿欺负,谁看不惯也没用!除了我媳妇欺负我,谁欺负我都不行!」 郑大舅没想到,自己的亲外甥竟然能说出这番话来,好歹他也是男子汉,堂堂朝廷从四品命官,掌着一州之政,哪知道却天生是个怕老婆的。而且在长辈面前也怕的十分理直气壮,完全没有想要摆脱这老婆的念头似的。 「咳咳!你娘亲若是见到你这般模样,被媳妇拿捏的死死的,不知道心里会多伤心呢!清儿,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家有悍妇,不尽早休了,怎么没一点男儿气概呢?!」 v第五十四章[12.20] 他这是做舅舅的对外甥的忠告。 可惜做外甥的似乎一点也不领情,笑的十分怡然:「舅父舅母姓郑,这府里姓许,许府里的主母愿意在自己家里怎么样,不劳外人费心!舅父舅母管好自己与表兄即可,我娶的媳妇儿就不劳二位费心了!」 ——这是摆明了要护着他那个泼辣老婆了?! 多年前他也曾憋着一口气,暗暗发誓,有一天自己出息了,要让郑舅父郑舅母亲眼瞧一瞧,那时候大抵还有着少年人的愤慨。可是走了这么远,他渐渐忘记了自己心里这隐秘的想法,自从郑乐生来了之后,他忽尔才想起曾经有几年,这算是支撑自己努力向前的其中一个原因。 可是今天再见,他忽然对自己曾经的这个念头生出了好笑的感觉——不过是一帮子蠢人,他已经走的太远站的太高,何必与他们一般见识? 他要面对的急风骤雨他们看不到,只看到表面的风光锦绣,而他早已经没有了当初的激愤与炫耀之心。 外面的世界何其大,他如今一脚踏进宦海,与他们早已经不在同一个世界了,大家的三观不合,想法不合,圈子不合,旧事如烟消云散,他也基本忘的差不多了,大家也没必要再搅和在一起了。 他忽然之间生出了几分无趣来,轻轻搁下茶杯,目光森森扫过郑家三口,「难为舅父舅母还记得我,特意千里迢迢来寻我,我也不能让舅父舅母白白花费了,回头就让府里的管事将舅父舅母这一趟的花销给补齐了。人既然见过了,舅父舅母就早早回去照顾自家的生意罢。想来郑家的生意也离不开人!至于我的家事,就不劳舅父舅母操心了!另外,舅父舅母在外面最好不要打着我的旗号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来,外甥将这话搁在这儿,倘若有一天舅父舅母打着我的旗号真做出什么事儿来,到时候不必旁人出手,外甥第一个出手收拾了!」 同知大人搁下茶杯,在郑大舅恼怒难堪,郑舅母不可置信,郑乐生傻了眼的目光之下,施施然去了,将这一家三口留在了厅里。 ——他回后院陪老婆孩子去了。 出公差几个月,再不陪老婆孩子,闺女都要不认识他了。 郑乐生心里十分的失望。他还想着自己的亲娘出马,凭他亲娘的本事,至少能够给泼妇受点气什么的,结果从头至尾,胡娇压根没出现过。 上次揍他,至少说明他们一家在她眼里还是事儿,这次……就算是听得婆家舅父舅母来了,将他们晾在这里,直接无视了。 郑大舅与郑舅母坐在许府偌大的厅里,只觉得如坐针毡,火烧屁股一般,外面有丫环小厮探头探脑,一家三口再也坐不住了,气冲冲起身往住的院子里去了。 进了院子没多久,永寿便端着一个漆盘进来了,上面盖着红布,将那漆盘放在桌上,永寿才道:「这是我家大人向舅老爷舅太太送还的银子,说是舅爷一家此次从鲁地前来的花销,他自己出了。只不过他俸禄有限,无力支持舅爷一家一年三回的探亲,大家都是亲戚,只要知道彼此在这世上安好就行了,倒不必非得千里迢迢的跑来探亲!舅爷的心意他领了!」 郑大舅与郑舅母也不是傻子,郑乐生气呼呼道:「他的意思是,两家以后就不要再来往了?!」 永寿笑笑,退了出去。 该说的话他都说到了,大人与这位舅爷一家想来是有积怨的,况且之前郑乐生待腊月那一遭,永寿可是记在心里,他心里冷冷一笑,心道真是便宜了你! 夫人揍的还是有些轻了,竟然还敢再跑一回! 直等永寿出去了,郑大舅挥袖将桌上的漆盘挥到了地上,好几锭银子落在青砖地上,发出清危的声音,然后骨碌碌在地上翻滚了几下就停了下来,郑大舅怒气未消,又砸了一个茶壶,方觉得好过一些了,「这小子……他是翅膀长硬了,就看不起人了!这是想跟我们断了关系?让我们以后都别登门了?」 听听许清嘉与仆人说的那些话,当真是做了官了,面孔朝上了,不记得当初自己的寒酸样子了! 就算是发了脾气,却解决不了什么事儿。 郑家虽是许清嘉的外家,可却是两家人。说句不好听的话,如果郑大舅是许清嘉的叔伯,那也算是一家人,一笔写不出俩许字来,对许清嘉的事儿还能说上几句话,对他娶的媳妇儿还能指手划脚一番。 郑舅母目光闪烁,只在自己带来的那丫环身上打转,临来的时候她就想过了,此行必然是要与许清嘉关系更紧密些的。 能赶走那泼妇甥媳也行,不能赶走,那就在他们夫妇间扎下钉子,总归有让许清嘉对那泼妇忍无可忍的一天。 后宅里,永寿前去复命,许清嘉便吩咐他,去车马行问一问,有往鲁地去的商队,正好将郑家送走。胡娇笑的一脸调皮:「你舅父舅母既然来了,怎的不多留些日子住?」她大抵心里是能猜得出许清嘉当初在郑家的遭遇的,「反正你如今都是官老爷了,正好也让他们见识见识,抓心挠肝的后悔当初不识宝,放走了你呢。不然如今好好一棵大树,该靠的多心安理得!」 许清嘉在她额头弹了一下:「我舅父舅母那短视的性子,如今还不知憋着什么主意呢,留下他们来给你添堵?我可没那闲功夫收拾烂摊子。还是让他们早点走人的好!」 他愿意让胡厚福许多便利,愿意真心拿他当兄长待,只要在他自己的地盘上,胡厚福做生意都是大开方便之门,那也是胡厚福宅心仁厚换来的。而他舅父舅母…… 许清嘉在心里呵呵冷笑,他从来就没有以德报怨的人! 没朝他们讨要许家积蓄,已算是便宜他们了,只当是自己母子当初寄居在郑家屋檐下的谢礼,此后却是别想了。 郑大舅一家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在许清嘉这里受闲气。 郑大舅砸了客院里的茶壶,第二日腊月再提来的茶壶便是粗瓷的了,她面无表情道:「我家夫人说了,家里客院里的瓷具都是有数的。本郡不产瓷器,都是从外地运来的,舅老爷以后用起来还是小心些,这次就先拿婆子们房里的粗瓷茶壶来对付一阵子了,等老爷发了俸禄再买。」 郑乐生张口结舌,等腊月出去了,才道:「表弟他舅兄……跟那泼妇听说开着很大的铺子,里面全是从南边儿运来的瓷器丝绸之类,哪里就缺一个茶壶了?」 v第五十五章[12.20] 这分明就是欺负人! 郑大舅一气之下,提起那粗瓷茶壶就恨不得砸下去,可是想到许清嘉冷淡的态度,就觉心头一阵冰凉,只能含恨又放了回去,因嫌弃那茶壶油腻,只坐远了一些,不愿意再瞧。 郑家人还没走,胡厚福便来了。 他这是听着妹夫又升官了,自己从江南直接押着货到云南郡来了。 舅老爷进了府门,守门的永安立刻上前去问好,「舅老爷辛苦了,您老慢慢进,我先跑去后院告诉夫人一声!」 胡厚福随手丢了个荷包给他,「你个猴儿这是跟我要赏钱呢吧?不然怎的这般腿勤?」 永安按过了他的掌,陪笑道:「舅老爷您这说的,府里近来不是来了人嘛,夫人连后院都不出了,都直接绕过正院的。」见胡厚福瞧过来了,他便小声透露一二:「就是……大人家里的舅爷舅太太来了……」 胡厚福一拍自己脑门,懊恼的不行,「都是我上回弄出来的事儿!我这是给你家夫人添堵了?」他自己的妹子什么性子自己清楚,瞧着凶悍,也就是个会动拳头的主儿,可是真让她出去打长辈,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永安笑的鬼头鬼脑:「舅爷多虑了,夫人……压根没见那几位!大人出面见过一次,也就在客院里晾着,按时把三餐送过去就行了。」 永安也是在同知府里当差日子多了,可没听说哪家府里来客人了是这般待遇的。摆明了大人与这位舅老爷一家有隔阂,这才冷着呢。 不然,大人早该摆宴了。 这一位府上的舅爷,哪一次来大人与夫人不是全程陪同的。哪怕大人挤不出空来,也要让人一天三回跑来问问舅爷,或者叮嘱下仆多外面订了酒菜回来。 足见重视了。 胡厚福从前院进去的时候,不巧被郑舅母身边的丫环瞧见了,立刻报给她知晓。她遣了丫头去打听,正碰上永安送了胡厚福进了后院回来,这小子捏着胡厚福的赏暗叹这位舅爷大方,被郑家的丫环拦住问了,便笑道:「这一位,却是府上的舅爷,夫人的亲兄长,每次来夫人与大人都是陪进陪出的。」他故意臊这丫头:「听说我家大人能考上榜眼,全凭了这位舅爷的无私,拿钱将大人送到了书院里。这不,大人做官之后对舅爷可是当亲兄长一般的!」 那丫头回去立刻报了给郑大舅与郑舅母知道。 郑大舅听得自己一个嫡亲舅父还比不上一个妻兄,待遇天上地下,心里怒气一股股往上涌,怎么都按不下去。 胡厚福他们倒是都见过,当初求上胡厚福,要他带了郑乐生前来。胡厚福面子上过不去,就引了郑乐生来云南郡。只不过后来结果出人意料,那人瞧着和气,没想到妹子却是个泼辣的,将郑乐生好生收拾了一顿 郑舅母想想,便与郑舅父商量:「虽然……这位舅爷讨厌了一些,但是至少他如今在清哥儿跟那泼妇面前说得上话,不若……咱们与他多说说好话儿……」 这种「想要跟外甥搞好亲密关系还得求助于他妻兄」的感觉太憋屈了。郑大舅想一想,似乎也没什么别的办法了。只能如此。 胡厚福进了后院,兄妹俩叙过别情,又将许胖妞子抱在怀里掂了掂:「这小丫头都快吃成个小圆球了,妹妹你这是养小猪呢?!」 养猪小能手胡娇只管笑:「前儿我还跟夫君说,不如将这小丫头的名字叫个珠儿算了,珠圆玉润,就叫许珠儿,可惜他觉得不够好,还没同意呢。哥哥也跟他说说,许珠儿这名字多好听啊!」 胡厚福近些年颇读了些书,自己也觉得颇为开窍,未免有些鄙视妹妹的品味:「这名字也就是个丫环名,是不够好,咱们家的小宝贝怎么能叫这名儿呢?你还是别捣乱了,就让妹夫起吧。」妹妹肚里有几两墨水,他大约也知道。 胡娇也不反驳,开口笑道:「珠儿,到娘这里来,别缠着你舅父了。」许胖妞正在胡厚福怀里拿着俩金子打的小金鱼玩儿呢,听到这话立刻乖乖从舅父膝上爬下来,扑到了胡娇怀里。 胡厚福:…… 「妹夫……他没说过几时给妞妞把名字起好?」 胡娇:「让他慢慢起着吧。我家大人啊,如今是外面公事忙,能抽出空来给闺女起名字的时间也不多,反正他起他的,我叫我的!」 她这幅浑然不在意的态度直让胡厚福叹为观止:「是啊是啊,等他想好名字了,恐怕珠儿这名字在府里都传开了。 这真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的活生生的例子。 胡厚福几乎可以想象自己妹夫在妹妹手里的情形,他心绪颇有几分复杂,总有种「嫁了个泼辣妹子坑了妹夫」的念头。无他,这妹夫待他是十分的好,直是拿他当亲兄长待,有时候比亲兄长还要好。 早些年他还见过妹妹对妹夫行凶呢,他当时都暗自发愁,如今只能委婉劝说:「妹夫如今官位也不低了,妹妹……没再对妹夫动过手吧?阿娇也学着稍微温柔点,有事儿口头解决,能不动手还是不要动手的好。」 胡娇应承的相当有水平:「只要他不犯错,我哪里用得着动手啊。」这人真是下功夫,成亲也没多少年,想当年一门心思庇护着的哥哥心都朝着他那边偏过去了,生怕他这当妹夫的在她手里吃了亏。 到底谁才是亲的啊? 郑大舅带着儿子郑乐生前去与胡厚福联络感情,却反被胡厚福训斥了一顿。 v第五十六章[12.27] 「当年必然是你们待我家妹夫不好了,他才能只身一人投奔岳家。如今却跑来死缠活缠,这是什么道理?种什么树结什么果子,又何必想不通呢!我劝郑舅父还是早点回齐鲁去吧。我这位妹夫瞧着是个温软的人,内里却是个执拗的性子,我也没这么大脸去劝他,他自己怎么待自己舅父舅母,何用我来教?!我倒是想教教郑舅父如何好生待外甥,可惜如今妹夫已经长大,恐怕没这机会重来一次了!」 郑舅父差点被气的脑冲血,平白被人教训指责一顿,说起来还是个晚辈,他偏偏被训的哑口无言,竟然无力反驳。 他曾经与郑乐生去过知州衙署,只远远看着一堆官员将许清嘉簇拥在中间,一路走了进去,曾经青涩的惶惶不安的少年如今独当一面,执掌一郡,他却失去了站在这外甥身边的机会。 作为一个颇会投机的商人,他是真的后悔不已。 再缠下去,必然会领许清嘉厌烦。没过两日,永寿便来通知郑家一家人,商队已经寻好,两日后回齐鲁,大人吩咐了让他帮郑家人收拾行李。 其实就是:我家大人看见你们太烦了,还请你们尽快滚蛋,滚蛋的日子都订好了。 郑舅父与郑舅母临来之前,还曾在亲朋好友之间夸耀过,自己是前来云南郡瞧外甥的,如今外甥做了高官,他们当娘舅的自然是要来跟着好好沾沾光的。 没想到最后结果如此,当真是抹不下去脸面。 郑家人离开的前一晚,许清嘉很晚才回府,在回来的路上被郑家的丫环给拦住了,那丫环缩在一团阴影里,许清嘉路过的时候她才从阴影里窜出来,直直撞进了许清嘉的怀里。 后面跟着的永寿:…… 他家大人是个书生不假,可是……似乎没有书生怜香惜玉的习惯。那眼睁睁看着那丫环撞到大人怀里,可随即就被大人推倒在地,大喝一声:「哪里来的贱婢,做出这等不要脸的事儿来!」 那丫环趴在地上,抬头之时楚楚可怜,「大人,奴婢只是不小心……」 同知大人却似乎没有准备放过这丫头的打算,暴喝一声:「来人哪,给我将这丫头绑了!」他最近招的近身长随立刻扑上去,将那丫环绑了。那丫环尚在抽抽噎噎,嘴里说什么「我是舅太太的丫环,只是不小心」之语。 许清嘉一言不发便往郑家人住的客院去了,永寿打着灯笼,后面长随拖着那丫环,直闯进去之后,同知大人点点下巴,那长随将已经被拖了一路,连鞋子都拖掉的丫环扔在了郑舅母面前,冷笑一声:「舅母明儿就要走了,还是管好自己的丫环,别做出什么丢脸的事儿来,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郑舅母看到许清嘉闯进来,身后长随拖着被绑的丫环,心里便变了色。外甥媳妇她是来了这么久真没见过,听说后院再无妾室,可是这世上又有几个柳下惠的?真有女人投怀送抱,有几个能把持的住的? 况且许清嘉身在官场,平日想来也有应酬,她就不信这外甥还真是不偷腥的猫? 她这个做舅母的给外甥送个房里人来侍候他,也没什么错啊。 郑舅父暗瞪了郑舅母一眼,早说了这一招有点蠢。想他这外甥就算以前没见过什么绝色,哪怕后院里的母老虎是个无盐女,可身在官场,不知道已经见过多少美人儿了,就郑舅母带来的这一位,也只能算清秀,清粥小菜类的,恐怕不入不了外甥的眼。 真要用这招,势必也要好好谋划谋划,弄个绝色的来,难道还怕外甥不动心? 郑舅父面上的惊讶还真不是假装的:「这是……怎么一回事?」心里暗叹娶了个蠢婆娘,做什么事儿都不跟他通个气儿。 郑舅母却上前去解绑着那丫头的绳子,「惠儿这是怎么了?清哥儿你不知道,这可不是我的丫环,说起来你也应该记得,就是你五堂舅舅家的丫头,这次是听说咱们要来云南郡,想着你当了大官,这丫头也没出来玩过,就跟着我们一起来玩了。好端端的你怎么把表妹给绑起来了?」 许清嘉想了想,鲁地还真有这么个堂舅舅,只不过差不多都快出五服了,说起来也是个远房堂舅舅,他家有儿也有女,这种远了去了的亲戚,他可真没注意过人家家里的闺女长什么模样。 那丫头恰是之前劝过郑舅母身着紫衫的丫头,此刻被郑舅母解了绳子,泪汪汪瞧了一眼许清嘉,向他矮身行礼:「惠儿见过表兄!」 永寿默默转头,暗道戏文里都这么唱的,表兄表妹都是天生一对。 不过这一位当真还没这命。 果然不出他所料,许清嘉厌恶的瞧她一眼,就跟瞧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般,「就这等姿色也学人投怀送抱?!」一句话那郑惠儿脸色一白,差点儿晕过去! 她从来觉得自己容貌不差,况且听说这位表兄家里老婆出身屠家,又是个母夜叉,能美到哪儿去?她的姿色跟个母夜叉相比绰绰有余了吧? 如今却受了这般羞辱!「表哥如此说惠儿,惠儿不如去死!」她流着泪便要向许清嘉身后的柱子上撞去,实则是算准了与他擦身而过,他定然是不可能瞧着她去寻死,到时候拉她一把…… 同知大人非常识趣的侧身让开,好让她的脑袋更能与他身后的柱子亲密接触。 郑舅母见许清嘉居然不为所动,暗中也在思考自己的人选不对,也许有可能当真是因为惠儿丫头姿色不够。但扒拉她娘家与郑家同族所有的丫头,就寻不出个绝色的来。这惠儿丫头已经最是其中最漂亮的一个了。 真要寻个绝色的,那势必是要花一大笔银子,而且……也不见得能跟他们贴心。 她伸手死死搂住了郑惠儿的腰:「惠儿惠儿,有话好好话!你这样去寻死,让我回去怎么跟你娘交待啊?!」当初她可是打了保票,要让郑惠儿过的风风光光,做个官家娘子的。 现在倒好,事儿没办成,还让这丫头受了辱。 v第五十七章[12.27] 郑惠儿倒是不寻死了,转回头就搂着郑舅母开始哭了起来。许清嘉皱眉,只觉得烦闷,他甚少有机会与这等哭哭啼啼的女人打交道,寻死觅活之类的,都不曾经历过。不过想想他家阿娇的爽利性子,大约只有她将别人弄哭的份儿了,想一想阿娇若是哭哭啼啼说要寻死觅活,许清嘉都会觉得可乐! 怎么可能?! 他心里这样想着,就笑了出来。在郑惠儿姑娘哭的忧伤无比的时候,居然乐出声来。郑惠儿一怔,抬起泪目瞧着眼前温雅清隽的男子,当年他离开鲁地的时候,大约是很穷的原因,郑惠儿是曾经见过许清嘉的,就算生的好些,可是到底是穷鬼一个,又因为营养不良,又穷又瘦,她那时候不过七八岁,听她娘与她姐姐暗中议论,他是要入赘到堂伯母娘家去的,还暗自鄙视了许久。 在鲁地,入赘别人家的男子总是教人看不起的。 连祖宗名姓都丢了,生下来的孩子也是妻族的,还不够丢人吗?! 没想到多年以后她长大,却听说许清嘉有了大出息,如今做了大官,及止来到云南郡,亲自见过了许清嘉,郑惠儿当晚睡下的时候,就觉得整个身子都在发烫。 曾经记忆之中的穷酸少年如今不但生的温雅俊挺,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俊朗男子,而且身上透出来的那种儒雅与威严,更是她从来没见过的。只一眼她就心动了,想着哪怕是做个妾室,只要每日陪伴在他身边,日子也是甜美的罢?! 可是眼下,她听从堂伯母的话,做出这事来,自己要寻死,那俊美的男子不但不拦,却站在一边笑了起来,郑惠儿只觉得又羞又气,心中暗恨他铁石心肠,竟然见她寻死也无动于衷,他怎么能够这样?! 郑惠儿当真是气的狠了,连哭都忘记了。 许清嘉却似乎累了,捂嘴打了个呵欠,「舅母明儿走的时候,记得把自己的东西跟人都带走,若是落下个什么人,我倒是认识个定边军里的将军,听说他们那里缺营妓呢。天色不早了,舅父舅母早点歇息吧,不然明儿还要走路,太也劳累!」 郑惠儿傻傻张着嘴,不敢相信这话竟然是从许清嘉嘴里说出来的。在郑舅母难堪恼怒的神色下,许清嘉带着随从走了。他要赶快回去探探消息,看看他家老婆有没有知道这件事儿! 别的事儿上,他还是可以偶尔犯犯小错误的,不管是教育孩子上,还是在日常生活中,可唯独有一点他是分外明白的,就是在女色上头,那是丁点差错不能犯的! 这是经过数年夫妻相处,许清嘉逐渐摸索出来的。 等到了后院,看到老婆已经将闺女哄睡了,正督促着许小宝写大字,一室温馨之下,似乎完全不知道前院发生了什么事儿,许清嘉的一颗心终于放回了肚里。 郑家,是多一天都不能再留了! 不然说不定哪天他就要沾一身腥,挨老婆揍了! 第二天天刚亮,许清嘉身边的永寿就带着俩长随前去客院给舅老爷一家搬东西,「我家大人说了,今日就是个黄道吉日,他已经联系好了商队,今日舅老爷一家就可以回鲁地了。大人说了,他今日公事忙,就不送舅老爷一家了,祝舅老爷一家一路顺风!」 郑大舅气哼哼率先走了,这次来云南郡真是个失策,平白受了一肚子气。 郑舅母牵着郑惠儿的手紧跟在后面,也往外走。郑惠儿回头去瞧许府,但见庭院深深,也不知道那后院里的女人是何等姿色,只是她的福气,自己却是比不了的! 郑乐生跟在爹娘后面走了,这许府他其实真的不太想来,想想在这里挨揍丢脸,都快有心理阴影了! 等到后院的胡娇起床之后,腊月就向她来禀报:「舅老爷一家回鲁地去了!」 胡娇百无聊赖:「他们怎么舍得走了?好不容易有了个出息的外甥,靠了上来!」也不知道她家同知大人做了什么,竟然将他家舅父一家给弄走了。这几日她旁敲侧击问过好几回,结果某人答她:「你别管了,反正这事不会让你烦心!」 某人都这么体贴了,她又何必上赶着去处理? 五月中,宁王妃诊出有喜脉,她对这一胎寄予厚望,同时,对于抚育庶长子就不显得那么热衷了。连宫里病危的贤妃听得宁王妃有喜,也特别的高兴,还厚赏了宁王妃。 宁王原来不在府里的时候,宁王妃总觉得心头不安,这半年他在府里,似乎一切都有了主心骨。他不来后院,哪怕知道他在书房,宁王妃也觉得心里安乐。有时候他来了,夫妻俩虽然话不多,也算得上相敬如宾。 大周朝的皇室宗亲,权爵之家,大部分夫妻生活都是这样,嫡妻得到丈夫应有的尊敬,打理后宅,抚育子女,也包括妾室生的庶子女。 宁王妃虽然长年独守空闺,可是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比起那些偶尔来正室院里,其余时间泡在妾室房里的男人们,宁王算是非常好的丈夫了。 他于女色上头并不贪恋,就算是去妾室房里,也只是偶尔一次,大部分时间他似乎都很忙。 今上似乎也没有让他闲下来的打算,这半年时间就算他在京里没有实权,也要参加大朝会,听听文臣武将在朝堂之上打打嘴皮子架,偶尔今上还要问一问宁王的意见,连他偷懒的机会都给剥夺了。 有时候朝会完了,今上还要叫宁王去御书房,多是问一些政事上他的意见。这时候就显出宁王身在局外的好处了。表面上,他与朝臣并无牵扯,但凡一件事,他没有外力牵扯,看问题便极之犀利。 太子又是病弱之躯,今上这样看重皇长子,不止是朝臣们在私底下纷纷猜测,就连深宫里的皇后都有些坐不住了,好几次都宣了宁王妃入宫去敲打。 宁王妃这些年在长安城没少经过这种事,只不过因为宁王的关系,今年比之往年更加频密一些罢了。她才查出来怀有身孕,再被皇后宣进宫的时候,就连一口水都不敢喝。 太子至今无所出,很难想象皇后心里会怎么想,或者做出什么不恰当的举动来。 v第五十八章[12.27] 不过如今宁王还在长安,无论皇后说了什么,宁王妃回去的时候,总觉得自己的主心骨还在。 有时候皇后会召孙儿孙女们进宫,宁王妃便只好带着武小贝与武敏进宫去拜见。 五月底的一天,宁王妃带着一儿一女进宫请安,正逢皇后申斥宫人,就在坤福宫里,杖毙了两名宫女。武小贝呆呆站在宁王妃身边,目光里满是恐惧,却只是努力挺直了小身子,站在宁王妃身边,不言不动。 他悄悄抬头去瞧宁王妃,见她似有所觉,亦低头来瞧他,目光里一片漠然,只紧紧牵着她身侧武敏的手。 武小贝其实很想靠到她身上去,可是宁王妃身上的香味太过陌生,他说不上来那是什么香味,只知道这香味让他望而却步。 当晚武小贝就发烧了。 宁王守了他一夜,到了半夜的时候,他迷迷糊糊的叫娘,宁王握着他的手,却觉得这孩子从前被胡娇喂的圆滚滚的跟个小肉团子似的,这才多久,竟然瘦了下来。 第二天武小贝烧退了,一整天都窝在床上。宁王就在房里看书,见他一直拿着几张纸在瞧,问他是什么,他面上便有几分忧伤之色:「是小宝哥哥的信。」宁王便不说话了。 又过了很久,他将自己团在被子里,小小声道:「父王,为什么……皇祖母要打死人那两个宫女姐姐做坏事了吗?」 宁王张了张口,觉得很难将真相告诉这孩子。难道要告诉他,因为宁王妃有孕,而太子宫中无所出,引的皇后牵怒,这才因为小事而当着宁王妃的面杖毙,只不过是想敲打他们夫妇,敲打怀孕的宁王妃。 假如宁王妃十分怯懦胆小,不定回来就吓的流产了。 所幸这孩子宁王妃盼了十几年,在坤福宫站了半日,回来立即喝了保胎药,卧床静养。对外只称她胎像不稳,似有流产之兆。 此事惊动了皇上,赏赐了许多东西下来,又叫了宁王进宫去安慰一番。对于这个儿子,今上如今的情绪大约也是很复杂的。太子倒是不错,可是没有皇嗣总归是隐忧。大约就是因为东宫无所出,这几年皇后一系在朝政之事上多有咄咄逼人之意,今上亦赶觉到了在朝事之上被牵制,今年才破例在年前下旨召武琛回京,又留了他在就长达半年,在朝事之上表现出倚重之意。 这事益发令皇后一族不安。 这其中种种,都是不能宣之于口的。 宁王放下书,坐到床边去,摸着小贝退烧之后犹红的小脸蛋安慰他:「那两名宫女不听话,犯了错,你皇祖母是在教训她们!」 他明显看到孩子在被子里瑟缩了一下,迟疑道:「父王,是不是我做错了,皇祖母……也会这样待我?」 宁王被他这话问住了,只能伸臂将他紧紧搂在怀里,轻轻拍他的背:「怎么会呢?你是……皇祖母的孙子,她不会那样对你的!」她如果使手段也是暗的,不会明着行凶。 武小贝从他怀里使劲挣扎出来,小脸气鼓鼓的:「父王,你说谎!我不是皇祖母的孙子!贤妃娘娘才是我的亲祖母!」这其中的区别,他体会特别深刻。 去坤福宫里的时候,皇后只是不冷不热,武小贝只能站着,但到了贤妃宫里就不一样了,不但被宫女拉过去坐着,还亲热的端茶递点心,碰上贤妃精神好,还会摸着他的小手说几句话,目光里的慈软总让他想起胡娇的眼神。 宁王被儿子揭穿,剩下的话就咽了回去。 有些事情,非自己亲身不能体会。这孩子虽然小,却是个灵醒的,被许家夫妇教导的特别好。 六月初,贤妃病逝。 宫里面办完了丧事,宁王便准备启程回边疆。 这半年里,若非是为着贤,他也不会长期滞留长安。只留京的这半年时间里,就有不少官员悄悄上门拜访。这长安城,他是一天也不想多呆了。 不过撞上宁王妃的目光,宁王又觉得十分歉疚。 他倒是想带着妻女走,可惜局势不允许。他前脚带着妻女走了,相信皇后在宫里恐怕就坐不住了。 自从贤妃下葬,武小贝差不多时时刻刻盯着宁王,就连沐浴更衣都要守在屏风外面。 这小子似乎意识到,宁王要回云南郡去了。他如今与宁王妃敏郡主表面上处的还好,见了面也能说两句话,总归是客气有礼的,若是亲亲热热将宁王妃视作亲娘,难度太大。 而且自从公布了宁王妃有孕,他似乎比武敏都高兴。今上给他赐了名字:辉。 见他乐的合不拢嘴,宁王妃有心试探,便笑着问他:「辉儿,你这是高兴什么呢?你喜欢母妃生个妹妹呢还是弟弟?」 宁王当时恰也在侧,与武敏的目光同时投注到了武小贝身上,这小子笑的还有几分傻气:「母妃要生弟弟了!」 宁王妃笑意加深,有了几分真心实意的样子,「等母妃生了弟弟,你陪着弟弟玩好不好?」 v第五十九章[12.27] 武小贝自然满口答应,等到跟着宁王到了外书房,他双眸亮晶晶,兴致十分高昂,宁王不明白他为何这般高兴,按理说他与宁王妃感情并不深,勉强达到「母慈子孝」的局面。但宁王见过他依在胡娇怀里起腻,跟许小宝二人兄弟情深,掐来掐去都不见恼,自然也看得出来这小子在装。 只不过他能装到这一步,也不容易。 胡娇在教养孩子方面从来都是磊落坦荡派的,不曾教过他些宵小技能。 「你母妃生弟弟,小贝为什么这么高兴啊?」他今日的高兴似乎不是装的。 武小由双目亮晶晶:「母妃有了小弟弟,我就可以不用给她做儿子,可以跟着父王回云南郡去了!」 宁王:…… 等到宁王启程的那一日,武小贝起的绝早,自己爬起来穿好了衣服,丫环端了热水来服侍他洗漱净面,一家人坐在一起吃完了早饭,宁王便要启程了。他瞧着这小子从昨日嘴角就没压下去过,一直朝上翘着,眸光湛亮,似乎勉强压抑着,直等离席,便绷着脸道:「小贝以后就乖乖在长安城呆着,听你母妃跟姐姐的话,等着父王回来啊!」 他这句话说完,便见这小子似乎傻了眼,小脸儿瞬间变色,眼瞧着他朝前走了几步,竟然扑上去抱住了他的双腿,就跟猴儿攀树一般哭喊:「父王你别丢下我!父王我一定乖乖听话!父王你要是把小贝丢下,我就……我就……」他想一想也想不出拿出来跟宁王谈条件的筹码,顿时急的大哭,声音刺耳,就跟生离死别一般,偏两手抱着他的腿就是不肯撒手,宁王想要挪一步势必得将他拉开。 真是败给这小子了! 他不过逗他一逗! 宁王妃如今有孕,恐怕未来很长时间里都不未必能抽出空来照顾他,直接将他丢给府里的丫环婆子,他也不放心。 权衡利弊,也只能将他送回云南郡去了。 武小贝坚信自己是通过坚持不懈的斗争,才取得了回云南生活的权利,因此一路之上,他都是气势满满,等到了云南郡府,远远看见州府城门,就高兴的大喊大叫,兴奋不已。 宁王也被这孩子兴奋的神情感染,也是唇角带笑。想到他能有个快快乐乐的童年,在许家平安健康的长大,也算是自己能够给他的唯一保障了。留在长安城,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 马车到了许府门前还未停稳,他已经从马车上跳了下去,朝门里窜去,一边跑一边喊:「娘,我回来了!爹娘,我回来了……」后面永禄麻溜跟上,追了过去。 宁王与崔五郎比他晚了一步,永安上前来行礼,请了他们进去,他们进了院子便听得武小贝那高亢的笑喊声一路直冲着内宅而去了,宁王与崔五郎索性也跟了过去,远远瞧见了二门,便听到母子二人的欢笑声,「小贝你居然真的回来了?!乖乖娘亲真是想死你了!」狠狠在武小贝脸上响亮的亲了一口,似乎觉得不过瘾,又狠狠亲了几口。 宁王与崔五郎远远走过去,便瞧见胡娇怀里紧紧抱着武小贝,而孩子的胳膊也紧紧搂着她的脖子,娘俩个的笑声静了下来,似乎都带了几分伤感之意,听到他们的脚步声,胡娇侧头去瞧,宁王与崔五郎还能瞧见她微红的眼眶。 ——这女人难道哭了?! 崔五郎总觉得这念头颇为荒谬。他认识的胡娇别说是没事伤春悲秋了,就算是与人打架恐怕也不会哭。 胡娇将武小贝放下来,上前与宁王见礼,又唤了丫环婆子前去安排客院,让宁王与崔五郎以及随行侍卫住下。只不过全程,武小贝都紧紧抓着她的衣襟,似乎生怕自己被丢下一般。 胡娇似乎也觉得这孩子受到了惊吓,好好的熟悉的家庭环境,忽然之间被带到陌生的长安去,宫里的人有多可怕她没见识过,可孩子瘦了却是事实,而且瞧他眼底的神色,似乎并不舒展。 宁王与崔五郎被丫环带着去客院休息,胡娇则带着小贝去后院。 「小兔崽子,在长安就从来没这么高兴过!」多少人贪恋长安权势富贵,他原还想着将这孩子放在长安历练一番,又有了外祖家照看着,府里有宁王妃操持着,也好让他早早适应长安的生活,现在看来,长安就拴不住这孩子。 崔五郎其实很想说:殿下,小兔崽子的爹又是什么呢?大兔崽子吗? 不过鉴于这话再往上追溯就不太好看了,能够直接追溯到今上身上,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只有笑道:「小孩子最敏感了,谁真心疼他,他自己也感觉得到的。」说完了才觉得自己失口了。 他这是说宁王妃不是真心疼这孩子? 宁王似乎并未察觉他这话里的意思,也只有苦笑:「算这小兔崽子走运,当初将他交给了许家夫妇抚养,倒是他的福气了!」如果送回长安,如今他还有没有命,就不知道了。 长安城的水,如今正浑着呢。 后院里,武小贝与许胖妞都偎在胡娇怀里,讲些别后之语。 许胖妞对这个小贝哥哥似乎有些模糊的印象,他走了这半年,都快忘了。还是永禄拿出从长安买来的小玩意儿逗她,这才让她认同了这个哥哥,肯将她娘的怀抱借一半给他。 「长安城好玩吗?小贝玩的开心吗?」 胡娇摸着他的头发,小声诱哄,总觉得这孩子哪里不一样了。 武小贝低垂着脑袋,似乎情绪有几分低落,良久才抬起头来朝她展颜一笑:「长安城里有许多好吃的好玩的。」 v第六十章[12.27] 她问的是玩的开心不开心,这孩子却答非所问,那就是有事发生了。 「难道有人欺负我家小贝了?」 武小贝摇摇头,在胡娇慈爱关切的目光下,鼻头一红,眼泪便下来了,整个人扑进了她怀里,「娘我好害怕!娘……」在他抽抽噎噎的哭声里,胡娇才知道这孩子是被宫里杖毙宫人给吓坏了。她心道这都是什么事儿啊,皇宫真是个不利于少年儿童成长的地方。宁王殿下没有长的心理扭曲,当真是太不容易了! 许胖妞子没想到小贝哥哥说哭就哭,都有几分被吓傻了。她旁边的乳娘便将她趁机从胡娇怀里抱了起来。房里侍候的丫环们都一脸唏嘘,这位小爷何曾见过那么可怕的事情?况且才几岁,恐怕大多数孩子都会被吓坏! 丫环婆子以及乳娘都静悄悄退了下去,房里只余母子二人。武小贝在胡娇的怀里,闻着她身上熟悉的味道,小小一颗心终于落到了腔子里。人在不能掌握自己命运的时候,总是对未来充满了恐惧。特别是此次宁王回云南,武小贝总有种要被父王给抛弃的错觉。到现在他都认为是自己坚持努力才得到的结果。 下午许小宝回来之后,听到门口的永安说小贝回来了,当时就乐疯了,撒腿就往后院跑,人未至声已至:「小贝,小贝你出来!」 武小贝这会儿在胡娇的开解之下,心结去了一大半儿,只不过此次长安之行,到底在他的心里留下了阴影,恐怕一时半会不是那么容易抹灭的。听到外面许小宝的声音,便往门外窜去,声音里也带着狂喜:「哥哥……哥哥……」 俩小兄弟在院子里打了个照面,许小宝一路跑来脸都红了,呼吸还有些急促,小胸脯起起伏伏,看到武小贝第一句话竟然是:「长安城的饭不好吃吗?小贝你怎么瘦了?」传说中的长安城可是美食林立,天下第一繁华兴盛之处啊,没道理就饿着了他家小贝。 武小贝扑上前去就搂住了他的脖子,这孩子经过长安之行,情绪外露的厉害,搂着许小宝就在他额头响亮的「啾」了一口,就跟胡娇亲他一般。他与许小宝渐渐长大,便不太习惯胡娇的亲昵,这次离开太久,思念太甚,竟然觉得非「啾」一下不能表达他对哥哥的思念之情,下意识的就在哥哥额头「啾」了一下,啾完了才俩小子都傻了。 他俩打小没少掐架,但亲来亲去这种事,也就小婴儿的时候在对方脸上糊过口水,两三岁之后就没有过了。 武小贝忍不住嘀咕:「完了我跟娘学坏了!」被许小宝在脑门上敲了一下:「自己在长安学坏了,还非要赖娘!」 兄弟俩面面相窥,都笑了起来,武小贝已经猱身扑了上去:「好啊哥哥你竟然敢打我!」 「我哪里打你了?」 「明明就动手了?」 「你这是找机会打架是吧?」 「咱们俩先打一架,等段家哥哥们来了再打一架!」武小贝忽然又停了下来,颇有几分迟疑:「我走了之后你们……还是照样上课的吧?」他如今最怕生活之中有什么变化了。最好是一成不变的令人安心。 许小宝立刻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你惨了你惨了,半年的功课,得补好几个月了!小贝你这下惨了,哈哈哈哈哈哈!」 在他的笑声里,小贝自己也跟着笑了起来,虽然补功课应该是一件愁眉苦脸的事情,可是似乎目前有功课可补,还坐在原来的学堂里,还跟许小宝同进同出,还留在许清嘉夫妇身边,于他而言就是一件幸福的事情,让他惶惶不安了几个月的心都立刻安心了下来! 许小宝哪里有过武小贝这次的经历,只是太过想念,如今小贝回来了,一切又回到了正常秩序,他们兄弟俩又可以一起愉快玩耍了,这就是完美的结果。 二人在院子里对打了一会,许小宝是跟着方师傅学的,这半年武小贝是跟着宁王或者他身边的侍卫练的,二人倒是打了个半斤八两,不分上下。又或者是分开太久,二人都舍不得朝对方下手,就只是意思意思比划了几下了事。 胡娇喊了二人进去,给二人净面洗手,正坐着吃点心,永安已经从前面跑了来,道是楼家大郎与段家两位小郎君都来了,还有高烈,要去跟着方师傅练拳,催两人快点。特别是段家俩小子听得武小贝回来了,都恨不得直闯到内院来,将这小子揪出来,大家一起组团掐一架。 不过考虑到在方师傅的课上打架,似乎会被惩罚,便只能忍了。 许小宝与武小贝收拾干净,哥俩换了练武的卦子,手牵着手往前院去了,一路之上许小宝问起京中风物,武小贝只略微讲了几句,其实那时候他根本没有静下心来吃玩,总觉得走到哪里心都慌的厉害,大约是提着心的缘故,也没觉得长安有多好玩,至多的卖的东西特别多而已。 「长安还没咱们州府好玩呢。」 「真的假的?」许小宝表示不信。 「真的!哥哥你怎么能不信我呢?!」 武小贝表示:离开家半天,连兄弟间的信任都没有了,不开心! 不过很快这点不开心都被小伙伴们的热情给弄没了,方师傅去了客院见宁王还没回来,段家俩小子已经摆开了架势,向许小宝与武小贝挑战,兄弟二人携手,十来个回合就将段家俩小子给打趴下了。 段大郎十分委屈:「小贝你不是走了半年吗?半年没练居然也没手生!」真是太不公平了! 武小贝靠着许小宝笑的十分嚣张:「就算我离开一年两年,跟哥哥揍起你们俩来也没问题!」兄弟俩相视而笑,俱都十分得意开怀! 果然不出许小宝所料,武小贝回来的第二天去学堂上课,先生就布置了一大堆课业下来。大约是够他补一阵子的了。 众位师兄弟可怜他,决定发挥兄弟情谊,要帮他分担一部分课业,楼大郎模仿他的字迹并不难,而且因为课业比较多,想来先生也不会细察。不过却被武小贝拒绝了。 晚上他挑灯夜战的时候,许清嘉摸着他的小脑袋赞赏了他这种在学习上踏实勤恳的行为,又批评了许小宝这种投机取巧的错误的爱护弟弟的方式,实则是害他,并且罚许小宝多写几张大字。 v第六十一章[12.27] 等许清嘉出去之后,许小宝就拿眼睛瞪他:坏小子!不让他帮忙就算了,还向父亲告状! 见他不为所动,只觉得这弟弟身上似乎有了点变化,具体哪里有变化,他也说不清楚。 武小贝低头偷笑,又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写字。 许清嘉看完了俩孩子,就去前院陪宁王与崔五郎喝酒。喝的差不多了宁王就打趣他:「本王将小贝送了回来,这次许大人不会再揪着本王的衣襟不让走了吧?」 「殿下这是记错了吧?小臣哪有过这种事情!」同知大人坚决否认自己曾经耍过酒疯,认为自己酒品很好,惹的崔五郎直笑。 宁王问起小贝,许清嘉就笑了起来:「我出来的时候正在补功课呢,听说落了半年的功课,先生给布置的比较多,估计得补一阵子吧。只不过小贝这次去长安走了一遭,人倒是长大不少,若是以前早哇哇叫了起来,这次却乖乖坐在那里写字,还不让小宝替他做。真是懂事许多!」 胡娇并未向他告之内情,他公事太忙,这些事情胡娇能处理的便处理了。因此许清嘉并不知道小贝在京中遭遇。 宁王却是心知肚明的,暗叹一声,又笑道:「好歹许大人是中过榜眼的,教个小毛孩子还不成问题,我就撒手不管了,全赖许大人教养了!」 到底孩子的事情,于国家大事相比起来,都是微不足道之事。 第二日宁王便早早起来,与武小贝见了一面之后,便带着崔五郎与护卫回定边军营去了。许清嘉衙署里还有许多事情要忙,也是吃过早饭就走了。胡娇送走了父子三人,又将许胖妞子收拾好了,喂了她吃完了早饭,再理理家事,这一天的事情就算是差不多了。 许清嘉比起老婆来,那是真忙。 今年云南郡的天气好,眼瞧着庄稼都长的不错。而十八家药商派往九县的药材师傅们根据各县的气候地形都指导农人们种植了一批药材,据说长势也不错。州府的医药博士过段时间就会来向许清嘉汇报进度,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唯独不好的就是尉迟修似乎越来越阴沉了。 他现在是什么事儿也不干,也许是猫起来专抓许清嘉的小辫子,有这么个人整天在背后盯着,许清嘉都觉得自己快要精神错乱了。——他又不是犯人。 以前还没觉得,现在才觉得尉迟修酒瘾还挺大,刚开始来云南郡是带着酒熬夜办公,现在他似乎不准备插手云南郡事务,事实上其实是根本插不上手来。 许清嘉行事自有一套章程,下面的官员也渐渐习惯了,只有在需要盖印鉴的时候,来找一下尉迟修,借他的大印一用而已。 同知与通判共治州府,似乎成了空话,尉迟修被许清嘉给架空了。 他清闲了下来,便每日酒不离身,渐渐的白日也有几分醉眼朦胧了。 不过这些事情,许清嘉倒不作理会。 着急的不是他,而是刘远道。 录事刘远道原来不看好许清嘉,似乎觉得他年轻太轻阅历不够,办事不够牢靠,便渐渐抱上了尉迟修的大腿,起先二人还算是有个共同的目标,都希望许清嘉出事,可是越到后来,简直越显现出许清嘉的办事能力,整个云南郡在他的手底下都渐渐理顺了,而尉迟修却成了个昏聩的酒鬼,刘录事坐不住了。 他再来许清嘉面前凑的时候便越来越频繁,而刘夫人也频频邀请胡娇。 许清嘉倒无所谓,反正州府里各司其职,他只消给刘录事摊派点活儿就成了,不出大错又很容易完成的。而胡娇就被刘夫人给烦的受不了了。 这一位夫人,与她完全是两条道上的车,请了几次胡娇不肯去,便拉了楼夫人来许府坐客。 楼夫人也是抹不开面子,只能陪着她来。 整个七月里都在这种粘糊糊的日子里过下去了,家里有时候是高娘子来,有时候就是楼夫人与刘夫人来,段夫人得空也会来。 段夫人来了胡娇就很高兴,她性子与胡娇相合,比高娘子那温婉的性子还讨喜,两个人可以饮酒谈天,讨论如何惩治家里的淘气小子们。 「……你不知道,昨儿家里那俩淘小子去爬树掏鸟窝,将裤子给扯破了,回来就被我揍了!」 胡娇与她生出同样的感慨来:「这俩小子以前小的时候吧,我还想着什么时候等他们长大了,就教他们爬树掏窝,哪知道前几日我无意之中撞上他们俩在树上玩,如果不是妞妞指着树上面叫哥哥,我还不知道他们俩在树上呢。」 自然,许小宝与武小贝也获得了一顿竹板炒肉。 最可怜的是,他们的娘亲……力气略大,虽然一再惜力,吃完了竹板炒肉的两天之内,这俩小子往学堂凳子上坐下去之时,都觉得是种痛苦的煎熬。后来武小贝向先生表示,由于在京城吃不到家里的饭,他最近在家里吃的有点撑,坐下去撑的慌,想要站着上课,望先生允准。 老先生还在课堂上表扬了武小贝一番,赞他小小年纪不懒怠,居然愿意站着听课,只是以后在吃食上节制着些就更好了。 许小宝与段大郎段二郎纷纷表示,他们也愿效武小贝,在课堂上站着听课。天气闷热,令人昏昏欲睡,还是站着听课提神。 老先先倒也比较开明,便允许他们站着听课了。 v第六十二章[12.27] 等下了课,老先生走了之后,高烈傻乎乎问楼大郎:「楼哥哥,站着听课真的提神吗?」他方才倒是也想试一试,只是他胆子略小,还是放弃了。 楼大郎冷笑:「这几个淘小子干了坏事,恐怕都吃了板子,这是坐下读书屁股疼,糊弄先生呢,烈可儿可别学他们!」 自从武小贝回来以后,一扫学堂的低迷气氛,整日纠纷不断,楼大郎这位大师兄断官司断的头疼,天气又热,猜到他们在家吃了竹板炒肉,真是说不出的神清气爽。 等到晚上沐浴完了,胡娇挽起袖子来,将俩小子压在床上给他们屁股上抹药,只揉的这俩小子鬼哭狼嚎,连连求饶。 「娘……娘我们再也不敢了!」 「还有什么你们不敢的?」胡娇冷笑:「前两日我还听车夫说你们去马厩,想要试着骑马。亏得马夫过去了,不然万一被马踢了呢?你们这是三天不打就要上房揭瓦了!」 许小宝与武小贝一对难兄难弟又羞又窘,他们都自觉是大男孩子了,还被娘亲扒光了按着涂药,真是疼痛大于难堪。 「娘我们以后再也不敢了!」 胡娇涂完了,在这俩小子的屁股蛋子上各轻拍了一下,引来这俩小子的小声抗议,她还特意研究了一下武小贝的小屁股:「不错不错,最近倒是肉又长回来了!」想她辛苦喂养了多少年,一被宁王领到长安就立刻瘦了一圈回来,不知道的还当这孩子去遭罪了呢。 武小贝立刻拉过被子盖了起来,许小宝亦然,兄弟俩难堪的瞧着一脸坏笑的胡娇,「娘……」 胡娇轻快的拍手,「我想好了,以后也不怕你们调皮,只消将你们扒光了擦药,你们若是不觉得丢脸,娘也不介意你们十八岁还给我闯祸!」 兄弟俩眼神里尽是惊骇……十八岁还被娘亲扒光了裤子按在那上药……真是太丢脸了! 娘亲您这招太狠了! 俩孩子的小眼神瞬间就楚楚可怜了下来。 胡娇摸摸这俩小脑袋:「其实,我也不是不让你们骑马,」俩孩子在她这句话里立刻双目放光的抬起头来,就差摇尾巴赞美她英明了。 「只是,以后但凡这类危险的事情,必须要做好防护措施!」胡娇的声音严肃了下来:「你们想一想,若是没有大人看着,你们被马踢伤了,是不是要让我跟你们爹爹伤心?这是不是不孝?」 俩孩子都乖乖低下了头。看来这次是知道自己错了。 「等过段时间,我托人买匹滇马回来,让方师傅教你们骑马!」 「真的?!」兄弟俩齐齐问道。 胡娇点头:「我难道还会骗你们不成?」好歹骑马也算是一项技能,学一学也没坏处。 俩孩子从被子里跳起来,欢呼一声,忽听得胡娇「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们同时瞧见了对方的小小鸟,之前被胡娇涂药的时候,还拿小手捂着羞处,似乎生怕被她瞧见了,现在却兴奋的忘记了自己裸奔的事情。 「嗷……」 「娘你快出去……」 俩兄弟迅速卧倒,瞬间面红过耳。 胡娇捂着肚子从他们房里笑着出去了,到自己卧房里还没止住,眼泪都笑出来了。 这俩小子真是太逗了! 许小宝与武小贝看着眼前的短腿矮脚马,不敢相信这就是他们的娘亲答应给他们买回来学骑射的马。 宁王每次前来,无论自己还是近身护卫,莫不是高骏健骑,跟眼前的短腿矮脚马相比,简直是……都不知道让人说什么好了。 胡娇笑眯眯看着俩孩子傻眼了的小模样,心里笑到肠子都要打结了。她何尝不知道每次宁王来,这俩小子都对着宁王的座骑垂涎三尺,他们大约想着,胡娇吩咐下人买马回来,就算比不上宁王座骑神骏,那也差不太远。 方才她说带着孩子们来瞧自己的马儿,这俩小子欢呼兴奋的双目放光,胡娇就已经在心里十分期待这俩小子看到矮脚马失落的小模样了。 她纯粹是本着看戏的心态来的,许珠儿见娘亲跟哥哥们要走,伸着小手求抱抱,也要跟着来,胡娇只得亲自抱了闺女,带着俩孩子来马厩看马。 才到近前,小胖妞就已经捏起了小鼻子,只喊臭臭,要闹着回去。胡娇只得将她交给乳娘抱回去,她自己拖着俩小子到了矮脚马前,做出得意的样子来给他们展示:「瞧瞧,这就是娘亲给你们准备的坐骑!」 落差太大,俩兄弟的表情都前所未有的失望,只差抗议娘亲骗他们了!胡娇看够了戏,这才摸摸俩小子的脑袋:「矮脚马性格温驯,个头又小,正适合小孩子初学骑术。待你们学会驭马,再大一点就可以买好马了。」 v第六十三章[12.27] 许小宝紧追不舍:「娘,若是我跟小贝学会了骑马,多大就可以买好马了?」那嫌弃的小眼神朝着矮脚马瞅一眼,胡娇差点当场笑出来。 武小贝也一脸期待瞧的着她,胡娇只能向这俩小子许诺:「总要你俩好好吃饭,长的至少有我高了吧?不然再高的马儿你们这小身子也爬不上去啊!」就算是爬上去了,她这个做娘亲的也不放心。 用滇马来让俩孩子学习骑术,还是她与方师傅共商的结果。 他们太小,现在至多是坐在马上让小厮拉着走几圈,就算是自己真正驭马跑起来,也还是矮脚马速度慢一点,安全性高一点。既然是学骑射,胡娇还劳动方师傅同时买了两把小弓回来,让他们学习射箭,也算是锻炼一下臂力。 俩孩子看看胡娇的身高,再看看自己的身高,那天晚上默默的各加了一碗饭,倒让胡娇生怕他们吃撑了,还让小寒熬了消食茶给他俩送去。 对于许小宝与武小贝来说,虽然不如期待之中的满意,但到底如今除了狗狗之外,又各自添了一匹马,也算是喜事了。至于兔子,那玩意儿繁殖太快,两兄弟在外面读书开始,就没耐心去招呼这些小玩意儿了,胡娇便做主给移到了厨房后面,慢慢就当做了家里的一道菜给解决了。 话说兔肉与鸡肉一起红烧,那味道也是一绝。 那俩小子吃的时候只道很香,却不知道是什么肉。问起来胡娇只道是鸡肉,省得这俩孩子心里不舒服。 想想她自从当了娘,当真是事无巨细都替孩子们考虑到了。 男孩子长大了,留在后院的时间越来越短,大部分时间都在外在,忙着读书习武,忙着交朋友,忙着了解外面的世界,空闲了就跟几个伙伴一起出门去逛街,或以挑笔墨纸砚为借口,或以淘书为借口,胡娇也不拘着他们,只让出门带足了人手。 原来还有方师傅陪这俩小子出门,后来几家的孩子一起结伴出门,各自带着小厮随从,呼啦啦一堆人,他们身边跟着的便只有永喜永禄了。 于是留在家里的花猫与大牛倒成了许珠儿的小伙伴,与她相处甚笃,小姑娘如今吃饭的时候就喜欢喂狗狗,趁着胡娇不注意,悄悄儿从菜盘子里抓一片熟肉丢下去,花猫与大牛互相抢夺,总能在空中巧妙的接住,在对方垂涎的目光里吞下去,逗的小姑娘咯咯直笑。 也不知道她这个习惯从哪学来的,胡娇为此都头疼死了。 原来她还耐心的跟小丫头谈谈餐桌礼仪,小丫头听她说话的时候倒是规规甜矩,大眼睛忽闪忽闪,瞧着十分的乖巧可爱,似乎是用心聆听母训,可是一旦她转身,这小丫头就立刻偷偷给花猫与大牛加餐,将她的话当了耳旁风,侍候的丫环们只能看着这娘俩打游击,默默装傻。 如是者三,胡娇的耐心全面告磬,再发现小丫头做这种事情,立刻伸手在她小胖爪子上拍一下,略微用点力道,她娇嫩的肌肤就红了,小丫头立刻红了眼眶,要哭不哭,偷窥胡娇的神色。 若娘亲是疼惜的神色,她就可以放心嘤嘤嘤了,若是娘亲神色严厉丝毫不肯放松,她就……扁扁嘴,将眼泪收回去,垂下小脑袋来,做知错状。只有一种情况可以放声大哭,那就是……正赶上同知大人回家。 许清嘉第一次遇上闺女伤心哭泣,立刻心疼不已,过来抱着闺女就哄,「珠儿这是怎么啦?」这孩子的乳名最后还是依着胡娇唤珠儿,反正还要有正式的名字,同知大人也就接受了这名字。 许珠儿见有人疼惜,哭的愈加伤心,还顺势将自己已经红起来的小胖爪子递到了许清嘉面前。 许清嘉一瞧之下就心疼不已,「这是……这是谁打我家珠儿了?」看到老婆的冷脸,就猜到怎么回事了。 「我打的,你让她说说我做什么要打她?」胡娇也是一肚子火。俩小子小时候都比这一个听话。 这丫头马上两周岁了,也能听得懂话了,偏偏还学会了向同知大人告状,到底年纪小,瞧不清楚家里的情况,只当同知大人是棵大树,没想到大树听到老婆揍了闺女,心疼归心疼,立刻就叛变了,陪着笑脸劝说老婆:「阿娇啊,珠儿还小,你看看她手背都红了,就……稍微吓唬吓唬她得了!」这都有红印子了,瞧她又哭的这么伤心,他这个当爹的也心疼的不行,只不过家里老婆最大,还是……不要逆着她的意好。 胡娇这两年与各府女眷往来,也知道自己家礼仪不严整,她出身市井,觉得规矩这东西大面儿上能过得去就行了。她是见过别人家的小娘子们的,刘远道家的五朵金花就是淑女之中的典范,说话柔声细语,笑不露齿。刘夫人对闺女教养的十分严格,胡娇暗底里揣摩着,她估计连如嫁从夫这种信条都早给五个闺女塞满了一脑子。 洗脑洗脑,自然是从小就洗的。 胡娇也没想着将闺女教成个没有主见,凡事只会依靠男人而活的小姑娘,可是该教的礼仪却不敢差了。 礼仪这种东西,自来就是做给别人看的,她这个当娘的可以失仪,可以随便一点,那是因为她背后依仗着许清嘉的疼爱与护恃,自然不怕被人诟病。可是她家闺女要是被人质疑家教不好,礼仪有误,那真是会影响闺女此后的生活质量。 ——她长大一点还会与官家小娘子们来往,结交几个手帕交,此后婚嫁除了论门第,也要看教养的。 胡娇觉得,生了女儿之后,闺女还是个小豆丁,她瞬间都要变老了。 为她考虑的太多。 「我……我……」许珠儿我了半天,也没将事情说明白。 这丫头是个嘴巧的,只是大约也心虚,就不肯好好说话。平常短句子还是没问题的。 「她老是抓桌上的菜来喂狗,咱们自己家里人在一桌吃饭还不觉得有什么,可是家里老是来客,楼夫人段夫人刘夫人等,哪家的夫人们会这么不讲究?万一哪天一桌吃饭,她随手拿了桌上的菜丢去喂狗,让别人怎么想?」 还能怎么样,许府人与狗同食,不见得别家也愿意这样。 许清嘉将闺女从怀里放下来,摸摸她的小脑袋:「珠儿告诉爹爹,娘亲有没有告诉过你,不许在吃饭的时候拿了桌上的菜来喂狗?」 v第六十四章[12.27] 许珠儿羞赧的点头,她现在觉得……爹爹也不好糊涂,居然是向着娘亲的,连她也不肯护着,嘤嘤嘤,这个世界好伤心…… 小丫头大眼睛里布满了泪水,大颗大颗往下滴,却也只能小声道:「娘说过不让喂……」 「那珠儿为什么不听娘亲的话?」同知大人只觉得清官难断家务事,他现在被老婆冷厉的目光给逼的不得不做出个严父模样来。明明小丫头哭的梨花带雨,直让他的心都要化了,恨不得将她搂在怀里好好疼一疼,现在还要摆出官威来,真是情势不由人啊! 「花猫与大牛饿了……珠儿饿了也很难受……」 许清嘉与胡娇都败给了这孩子的脑回路,她这是有点傻气,拿花猫与大牛不当动物了,若不是胡娇看的紧,是不是就要把这俩只狗狗请到桌上来与她共同用餐? 胡娇只能再次耐下性子来与她讲道理:「你瞧,花猫与大牛是狗狗,娘亲与爹爹哥哥们都是人,所以不肯与狗狗一起吃饭。你如果下次再从桌上拿东西喂花猫与狗狗,不如下次就在下面摆个小炕桌,让你跟花猫跟狗狗一桌吃饭,让你喂个够?」 许珠儿想一想,似乎觉得这办法不错,立刻热烈响应:「好啊好啊,下次我就跟花猫大牛一桌吃饭。」 许清嘉心里偷笑,暗道这小丫头年纪太小,还不太了解她家娘亲是啥样人,说不定等下就要哭着跑了。果然胡娇接下来就道:「既然你要跟花猫大牛一桌吃饭,那以后就跟它们一起睡狗舍吧。你觉得呢?」 「……」 许珠儿抬头去瞧自己亲娘,想看看她是不是在开玩笑,见她神色十分严肃,这才知道她真不是开玩笑的,立刻就要泪奔了:「我不要跟狗狗睡……娘我不要跟狗狗睡……」狗舍哪里比得上暖暖的被窝? 许清嘉扭头不去瞧闺女伤心泪奔的小模样,心里已经笑到不行。自家老婆别瞧着对读书不上心,但刁钻古怪的主意不少。不然家里俩淘小子为何在她面前服服贴贴的。 「那珠儿是要做狗狗还是要做人?你要知道花猫与大牛就是狗狗,你吃饭的时候喂它们,它们当成习惯了,等家里来客人了也这样,人家还当珠儿也是小狗狗呢!」这话就有几分吓唬孩子的意思了。不过小丫头这毛病确实不好,总归要改一改。 许珠儿立刻扑上去认错:「珠儿不要做狗狗……」 小丫头吃了教训,后来再做了什么错事,哪怕被胡娇训了,看到许清嘉来了也不肯去告状了。 ——爹爹根本做不了主。 惨痛的教训,只要有一回就足够了。 这个爹爹太靠不住了! 胡娇如今在后院里闲极无聊,加之方师傅提起在府里学骑马跑不开,便动了买个庄子的念头。派了永寿四处去看看,最好在城郊买个大点的庄子,方便孩子们跑马。 永寿如今在州府也算得许府的大管事了,但凡外面需要管事出头的事情差不多都交了给他去办。他接了这差使就四下开始看了,有时候跟着许清嘉去州府衙门,有那官吏身边的长随小厮等问起来,他便开口探问州府城郊的庄子,又寻了专事房屋田地的牙人来问,渐渐有不少人都知道了同知大人家想要买个庄子。 有那心眼灵活的,直接送了庄子的地契给许清嘉,却被许清嘉退了回去。尉迟修冷眼瞧着,心道看你能装到几时?这世上就没有不贪不贿的官员。一年的冰敬炭敬也没见许府少收,但到了庄子上就推了,不过是瞧着他在衙署,做做样子罢了。 其实许清嘉也很为难。 身在官场,真要清廉的什么都不收,与下面的属官们不能同气连枝,那这官他也趁早别做了。水至清则无鱼,他收冰敬炭敬,只不过是为了让下面的官员安心,想一想,大约与他那位舅兄收嫂子送出来的通房丫头一般,自己未必觉得缺这一项,但是不收了恐怕没人会安心,索性收了皆大欢喜。 胡娇第一次接到下面官员送上来的孝敬,以及州府缙绅送来的礼物,吓了老大一跳。她自己对当朝整治贪-腐的力度如何并不知道,但也不愿意自己家丈夫因为受收贿赂而被狱卒请去监狱喝茶体验生活,而她也没觉得因为贪-腐而给丈夫往狱中送咸菜窝头是什么光荣的事情,等许清嘉回来立刻上报。 后来,许清嘉告诉她将这些礼物收起来便好,她还小心翼翼问:「不会被尉迟通判给捅到上面去吧?」 同知大人苦笑:「整个官场都这样,尉迟大人也收,他又怎么会傻到往上捅呢?」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就是最正常的官场现象,就算他不太认同也不能太过特立独行,那样没准还没爬上去便因为不合群而被人踩了下来,到时候谁知道会有什么结果呢。 自从进入官场,一步步走到今天,许清嘉就已经有了变化,他自己也在调整心态适应这种变化,然后在力所能力的范围之内,造福百姓。 只是这庄子他就不能收了。 那些人见许大人这里送不出去,遂改了主意,走胡娇的路子。于是三天之内,胡娇收到了五家送来的庄子地契。 其中有楼家的,有段家的,还有刘家的……另外两家好像是本地缙绅家里的,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胡娇给吓了一跳,还不知道自己买个庄子,对于旁人来说,竟然是个巴结的好时机。楼段刘家的庄子,她让腊月亲自去退了回去。腊月稳重,又会说话,退回去之后据说楼家夫人只是客气的笑了笑,段夫人似乎觉得夫人有点看不起她,不过是送个庄子过来,却不肯收。刘夫人……那一位说话比较委婉会拐弯,腊月捎回来的话,胡娇琢磨了好几遍,每琢磨一遍就能开发出一种意思来,到了最后她都按字面上的意思来理解,至于潜台词:我啥也不知道! 就当她装傻,听不懂刘夫人的言外之意好了。 这一位她并不太喜欢。 至于本地缙绅家里的,直接按原路退回去就好,无功不受禄,她还是觉得收下这东西心里不踏实。 v第六十五章[12.27] 直等半个月之后,永寿还真就在城东七八里外寻到了个很阔大的庄子,主人家住的屋舍院落也有,外面还有个跑马场,很是宽敞。听说这家是云南郡人,男主人如今做着京官,妻小都搬到了京里去住,家里在州府还有祖宅,由家中二爷打理,这庄子就想卖出去,没找到合适的买家,在手上留了很久了。 胡娇特意跟着永寿去瞧了一回,见这庄子果真阔大,周围除了跑马场还有田地庄稼,主人家的屋舍都很齐备,就连里面的家具都有个八成新。听守着这庄子的仆人说,这庄子原是他家大爷置办的,当年常在这庄里跑马。只不过大爷如今在京里做着官,又正是年富力强之时,等到回来也不知道在几十年以后,而他家二爷不喜跑马,平日只喜诗酒会友,这庄子一年出产不多,时间久了还要花银子维护,这才想着卖掉。 她见那仆人说的头头是道,还特意多嘴问了句:「你家老爷在京里做什么官?」 那管家倒也不惧怕提起他家老爷的官职:「我家老爷在御史台。」 原来还是位言官。 她也没多想,只想着这次买庄子跳出来这么多巴结的人,当真不习惯。这次买的庄子既然是个在京当官的,而且是个言官,想来跟那些弯弯绕的人并不同,她自己出银子,应该没什么问题了罢。 当晚回去还与许清嘉谈起此事,许清嘉也觉得这个卖家好,至少与云南郡想要巴结他的人没什么牵扯,便同意了此事。 第二日经由牙人牵头,见过了那主家。原来主家姓蒋,那蒋二爷瞧着约莫三十来岁,脸色腊黄,没什么精气神,与胡娇打了个照面, 两家在衙门里办过了手续,过了户,交了二百两银子,各自拿了契书,就庄子就算是许家的了。 这里胡娇为着孩子们以后有个跑马的去处而高兴,仔细收到了契书。那蒋二爷出了衙门,在大街上转了好大一圈,才拐进了通判府里,见到尉迟修,才将那契书交了给尉迟修去瞧,尉迟修才放下心来。 「去给二爷支两百两银子来。」复又将契书交给了蒋二爷,半真半假道:「听说你兄长今冬要回来扫墓,你不怕?」 蒋二爷将尉迟府管事拿来的银票卷了卷,跟胡娇给他的一起收进了怀里,满不在乎:「这可是同知夫人危逼的,可不是我要卖的!」 尉迟修笑了起来。 那蒋二爷拜别了尉迟修,出门就直奔了赌坊而去。 手续都已办好,第二日许府派了人来接收这庄子,原蒋家的仆从便收拾东西去了州府蒋家祖宅。此后,方师傅带着俩孩子们再学骑马,就有地方去了。 其余几家小子闻听许小宝与武小贝开始学骑马拉弓了,亲自跑来围观,待看到这兄弟俩拉的是小弓,骑的是矮脚马,差点都笑破了肚子,简直毫不给面子。 许小宝与武小贝被师兄弟们臊的都快不想骑马拉弓了,没想到方师傅却通知其余几人,改日备好了马匹与弓箭前来庄子里练功。并且……指明了必须是小弓与矮脚马。 众小子:…… 许小宝与武小贝相视而笑,等方师傅回去之后,便拿自己攒的银子让永禄去外面跑一趟,给方师傅打了壶好酒,又添了只烧鸡,美其名曰:师傅来回跑,辛苦了! 家里如今又添了个庄子,且那庄子周围虽有佃农,但因田地并不算好,一年也收不了什么。庄子里原来就只有两三个仆从,如今胡娇接手,只能再添人手。便将家里洒扫的粗使婆子派去两个,又买了一对夫妻也送到庄子上去,还有马夫要照顾马,也只能送到庄子上去。 家里只能再招马夫了。 况孩子们要在庄子上学骑马,有时候饿了,就连灶上的婆子也不得不拨去一个,好随时侍候着。 等收拾停当,就又是十来日好忙。 其余人家听得她在城郊买了庄子,之前被退了自己家送来的庄子,原本心里有些不太自在,不过胡娇请了她们来吃饭,大家见了面几句玩笑,此事便揭过去了。 【卷三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后宅有只胭脂虎》卷一 作者:清风拂面 02、《后宅有只胭脂虎》卷二 作者:清风拂面 03、《后宅有只胭脂虎》卷三 作者:清风拂面 04、《后宅有只胭脂虎》卷四 作者:清风拂面 05、《后宅有只胭脂虎》卷五 作者:清风拂面 06、《后宅有只胭脂虎》卷六 作者:清风拂面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