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宅有只胭脂虎 卷四》 v第一章[12.27] 【正文开始】 腊月初,许小宝还没过生日,那日正逢方师傅带着一帮孩子们在庄子里练骑马,门口来了一队车马,打头的小厮前来敲门,许家的婆子来开门,看到门口这队人马,不禁愣住了:「你们找谁?」 自许家买了这庄子,一帮孩子五日来跑一趟,其余时间都只有仆从待着,倒也鲜少有人敲门。 那小厮见是个眼生的婆子,便奇道:「杨管事呢?大人回乡探亲了,他跑哪里去了?」 那婆子是许府院里的粗使婆子,并未见过这家管事,便道:「小哥,你们别是走错门了吧?这庄子姓许,不姓杨,哪里有杨管事?」他们府上管事如今是永寿,无姓。 那小厮愣了一下,似乎未料到还有这事,立刻跑到马车旁边,与里面的人说了几句话,脸色都涨红了,跑来问那粗使婆子:「这庄子以前姓蒋,什么时候姓许的?」 这事儿粗使婆子倒知道一些,便笑道:「你们是这庄子以前主家的亲戚吧?不知道这庄子卖给了许家也不奇怪。这庄子几个月前我们夫人卖下来了,瞧着周围都是薄田,种庄稼都不好。啧啧,我们夫人就是为了让小郎君学骑马,才买了这庄子的。」这婆子以前也种过田,只觉得夫人买个周围田地都不太好的庄子,当真不合算。 不过主人家做事,哪有她一个粗使婆子说话的道理,自然只是当着外人抱怨两句。 那小厮脸色都变了,「那这庄子上的杨管事呢?他去了哪里?」 粗使婆子这会儿明白了,「你说的是卖这庄子给我家夫人的那管事?听说是代主人家售卖。他主人家在长安城当官,收了银子就去了长安城寻主家了。说是主家年冬会回来祭祖,到时候就可以去衙门里办手续了。」 那小厮立刻跑过去跟马车里的人又说了几句,这次马车帘子掀开了,但见里面的男子四十出头,粗眉,国字脸,留着长须,面色沉沉瞧了那婆子一眼,那婆子只觉得这人眼神说不出的犀利,倒有几分心怯。又想,她是给主家守庄子的,与个不相干的人心怯什么? 后面的马车里,有个中年妇人搂着俩如花似玉的小闺女等着。那大点的闺女约莫有个十来岁,小的也就五六岁,另有乳娘怀里还抱着个小儿郎,约莫在一岁以内,睡的香甜,不知外面发生了何事。 那妇人见马车停下来,却久久不肯进庄子,便遣丫头去前面老爷车上问一问。那丫环下了马车,到了最前面那辆车面前,恭敬的行了一礼,「大人,夫人让奴婢来问问,说是几时进庄子?俩小娘子在车马坐的久了,在驿站的时候喝的茶多了些……」 那人此刻面色惊怒,都呈铁青色了,语声却十分平静,吩咐那小厮:「去问问那婆子,让夫人跟姐儿去庄上歇息一会可好。只道我们长途跋涉,歇息一刻就走。」 那小厮去问许家婆子,婆子想着许清嘉与胡娇夫妇素人待人宽厚,让这主家原来的亲戚来这庄上歇息片刻大约是无碍,便请了他们进来。 那妇人带着一对女儿下了马车,跟着那男子进了庄子,见门口守着的婆子眼生,才觉奇怪,小声问丈夫,「杨管事哪去了?」 「这小人!若教我寻出他来,定然扒了他的皮!」那人咬牙,声音却极小,「他将这庄子卖给了一户姓许的人家。你且别出声,咱们进去瞧瞧。」 夫妇二人带着女儿进去坐得片刻,灶上婆子见有客至,便让粗使婆子去后面请了方师傅以及几个少年郎来陪客,自己先烧了茶水端早去。 那妇人带着俩闺女先解决完了水火问题,然后看这庄子布置,一点未改,仍是旧时模样。进了厅里见丈夫黑着一张脸,便劝他:「夫君先别生气,待得打探清楚了再做打算。」 一时方师傅带着孩子们来见客,那人有意打听许家底细,便与方便攀谈,又与几个小孩子聊了几句,心里有了底,这才带着家小坐上马车,往城里而去。 此人名唤蒋文生,如今官至御史大夫,这庄子却是他多年前置办的,原就是为了练习弓马。或者有时候被家里的父母念叨的烦了,就会来这庄子上小住,消散消散。后来高中,离开了云南郡,四处为官,前几年才调到京中。父母双亲都跟着去了任上,家里的老宅已及城郊的庄子便空置了下来,只留几个老家人看着。 当年蒋文生成亲之时,因妻子性格腼腆,还时不时带着妻子来郊外庄子上散心。这等于是夫妻二人曾经度过蜜月的地方,自然有着别样的回忆。今年有了探亲假,便回乡扫墓,留弟弟蒋杭生在京照顾父母。 夫妻二人先奔着郊外的庄子而来,准备在庄子里歇一晚上再进城,哪料得到管家杨路成竟然背着主家将庄子卖出去,带着银子跑了。也亏得蒋文生这几年在御史台天天与人打嘴皮子官司,性子磨好了许多。若是六七年前,早打上许家门去了。 自从众师兄弟们一起开始骑矮脚马,便彼此不再笑话。倒是方师傅自己的坐骑是高健的马儿,却是他在给许小宝与武小贝买完了马,自己心痒难耐,考虑到教孩子们骑马,难道他这位武师要拿腿走路追着徒弟们跑不成?索性自己也去马市上跑了几次,淘了一匹好马回来。 这帮小子们一边嫌弃着矮脚马,一边垂涎着方师傅的马儿。另外几个小子学完了就直接回家了,许小宝与武小贝学完了驭马,等到了家门口便殷勤的要给方师傅牵马。 方师傅自然知道这俩小子心里存着什么念想,倒也不阻止这俩小子献殷勤,只朝着永禄永嘉使个眼色,这俩小厮心领神会,便一路陪着牵着方师傅马的许小宝与武小贝前去马厩,等马师傅不在了,这俩小家伙对他的马匹各种谄媚。 许小宝从荷包里拿出块饧糖来,小心翼翼递到方师傅的马儿面前,等那马儿低下头来吃他手里的饧糖,感觉到这庞然大物热热的鼻息喷在他手上,他都吓的差点将手拿开。不过在武小贝的眼神之下,是无论如何也不能露怯的,便硬着头皮举高了手,等手里的饧糖被马儿的舌头卷走,顺便在他小小的手心里舔了一下,许小宝又惧又喜,笑的声音都变了。 「哈哈哈哈它舔我了它舔我了!」 「它明明是在舔饧糖!」 武小贝表示鄙视,从自己的荷包里拿出一块小小的豆饼来讨好马儿。许小宝见到他居然拿出了豆饼,立刻不服气了:「武小贝你居然偷拿豆饼!」 「明明是我跟吴叔要的。」新来的马夫姓吴,武小贝嘴甜,只说是要喂自己的矮脚马,那吴伯便给了他一小块豆饼,只当逗孩子玩,拿知道武小贝拿了却舍不得给自己的矮脚马吃,拿来讨好方师傅的马儿。 旁边就栓着他俩的矮脚马,见到主人公然讨好方师傅的马,都伸长了脖子打着响鼻盯着这俩小子,俩小家伙回头一瞧自己马儿,总觉得自己的马儿生气了,兄弟俩对望一眼,将豆饼扔进食槽里就跑了。 进院子去的时候,许珠儿在院子里与俩只狗狗玩。许珠儿在前面跑,后面两只狗狗追,这俩只狗狗见到许小宝与武小贝回来,也只是摇摇尾巴,又跟着许珠儿跑了。 v第二章[12.27] 许珠儿手里拿着几个小小的蒸饼,跑一段路便朝上扔一个,两只狗狗争先恐后去抢食,她自己在旁边拍着手咯咯笑。由乳娘与丫环跟着,倒不怕狗狗抢食伤着了她。 自从她那在桌上偷吃食喂狗的毛病被改了之后,胡娇便只能让厨房特意准备了杂粮蒸饼给她,都做成小小个的,让她逗狗玩,她才开心了起来。 云南郡来往的官眷里,只有刘夫人生了五朵金花,可惜年纪都比许珠儿大,胡娇又不喜刘夫人为人,怕刘家小娘子的想法会影响她家珠儿,而高家小娘子又是个体弱的,这孩子便有几分可怜,只能一个人玩。 两个哥哥都喜欢往外跑,胡娇觉得自己到底少了童真,两只狗狗倒是能陪她玩,罚完了闺女,也只能想法子让她高兴了。 许小宝与武小贝陪着妹妹玩了会儿,被许珠儿嫌弃身上臭,他们都骑了一天马,又在马厩呆了好久,身上确实有味儿,先去沐浴了,这才去见胡娇。 胡娇正在理帐,问过俩孩子今日在外面的情况,才知蒋家有亲戚寻上门来。她当初买这庄子,只是写了契书,付了银子,却没去衙门里办正式的过户手续。那杨管事曾说过,等他主家回乡扫墓之时,再到衙门里办手续。如今听得这蒋家有亲戚来了,便估摸着这蒋家也快来了,只等着哪日蒋家上门来,两家再上衙门正式办手续。 反正这事儿不急,总归交了银子的,只差手续了。 孩子们回来之后,胡娇便唤了许珠儿来洗手摆饭,同知大人最近也忙,大家都不指望他能回为一起用晚餐,只胡娇带着孩子们用饭,完了好督促孩子们习字读书。 虽然小小年纪,这俩小子的时间还是排的满满的。 蒋家祖宅里,蒋文生来了之后,只有蒋敬生的妻儿前来迎接,家是老仆到处寻找蒋敬生,最后才在赌坊里将他拖出来,「二爷,大爷回来了!」 蒋敬生原本正赌的昏天黑地,一听蒋文生回来了,立刻变了神色,小心问那老仆:「可有告诉大哥我去了哪里?」 那老仆深知蒋敬生本性,蒋文生回来一趟,过不多久就又要回长安任上去了,他们却是要在蒋敬生手里讨饭吃的,哪里肯得罪他,立刻陪笑道:「二爷自然是出门与人会诗喝酒去了。」 蒋文生深恨赌博,男人以诗会酒倒也是正常应酬。 蒋敬生从怀里摸出一小块散碎银子塞给那老仆,让他从街边酒馆里打了半壶酒,边走边喝,又往衣服上淋了些酒液,到得家门前,果然是一副以诗文会酒的样儿,脸色涨红,高声大气一路叫了进来:「大哥……大哥你回来了!」 及止到了厅里见到蒋敬生,满面含笑,说不出的高兴:「一早盼着大哥来,我算着日子,大哥约莫还有三五日就到了,朋友邀我去喝酒,便去了。」 蒋文生熟知蒋敬生不爱诗文,但喜欢沽名钓誉,但凡有人邀他以诗会友,他诗是做不出一首来,但酒却定然喝的不少。与他相交的皆是一帮酒囊饭袋,只不过他这二弟生的平庸,蒋家老爷子就想着让他做个富家翁就成,倒也没指望着他能够做出多大成绩来。 兄弟二人也有数年未见,蒋敬生的妻子请了大嫂去后宅,到了晚上开了个家宴,宴至一半,蒋文生才似想起来一半,问道:「我今日路过城外的庄子,怎的听说你将这庄子卖了给一户姓许的人家?」 这庄子乃是蒋文生置办,蒋敬生心里有几分发虚,但想到从尉迟大人那里拿到的好处,立刻便心安了起来,做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来:「哥哥你不知道,买这庄子的正是州府同知许家,他家夫人是个娇横的,看上了咱们家的庄子,据说要给她家小郎君跑马,我原是不想的,想着这庄子是大哥置办下来的,哪知道被许同知软硬兼施,这才不得已卖了出去!」 他一副民不与官斗的模样,直听得蒋文生气冲斗牛,一拍桌子,桌是碗盏全都跳了一跳:「许清嘉欺人太甚!亏得年头圣上还嘉奖了他,没想到在地方上却是这样儿!」 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蒋敬生见哥哥发了火,便似寻到了靠山,大吐苦水:「大哥你不知道,这许同知最会做面儿功夫,私底下不知道收了多少好东西。可惜这云南郡他只手遮天,就算是大哥在京城当官,但远水解不了近渴,我是惹不起他们,不得不将庄子出手,想着大哥年底就回来了,到时候由大哥出面,看他敢不敢还回来?!」 蒋文生乃是正四品的御史中丞,这些年没少弹劾官员,就算是在京城,寻常官员也不会去与御史台的人计较,万一被揪住了小辫子,在朝堂上被喷了,被今上申斥了,那真是得不偿失。没想到回家乡扫墓,竟然能遇上这种事。 倒是晚上休息的时候,蒋大夫人道:「夫君,此事是不是再打听打听?二弟说的……」她这位丈夫以前是一心扑在书本上,后来出仕了离家里就更完了,对这位庶弟的印象其实还停留在小时候调皮捣蛋,既不喜读书又不喜习武,人又有几分懒惰。 但蒋大夫人是妇道人家,带着的丫环婆子们来了一小午,已经打探到蒋敬生极喜赌博,大部分时间都泡在赌坊里,便是方才在后台,二娘子也是愁眉不展,想来日子过的并不好。 「难道二弟还能骗我不成?!」蒋文生听到夫人半句话,心里便升起淡淡不豫,「我带着爹娘三弟上任,二弟这些年在家里任劳任怨,守着祖业田产,这原是他自己不喜欢读书出仕,也算不得爹娘偏心。只是怎能因此而淡了兄弟情份,怀疑到二弟身上去?」 蒋文生对夫人这话颇有几分不喜。 蒋夫人见他这般固执,便小心道:「不如,我改日让人递个帖子,拜访一下这位同知夫人,见见她有多骄横?!」 「也好!」 强龙不压地头蛇,蒋文生想一想,他倒是可以大闹一场走了,但他家二弟却是白身,以后还要在这云南郡长长久久的住下去。 胡娇接了帖子,约好了日子,等蒋夫人上门,便准备了茶果点心招待。 蒋夫人此行,原本就只是为了印证自己心中猜想。她自己心里不喜蒋敬生,总觉得他那副被酒色财气掏空了身子的样子就透着不可信,又听得家下仆人背底里议论,暗中觉得他卖了蒋文生置办的庄子,说不定便是自己外面赌债太多,这才把手伸向了家里的产业。 及止见了胡娇,二人各叙年齿,胡娇不知她所为何来,只在花厅里招待,谈几句长安风物,见这位蒋夫人似有心事,她想着买了蒋家庄子,理应与蒋家再无牵扯,怎的蒋家夫人还能上门,索性开门见山:「夫人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蒋夫人总不能直不愣登问她:我今儿来就是想见识见识威逼买走了我家庄子的人有多骄横的! v第三章[12.27] 唯有含糊道:「我与夫君在任上,这几日才回来,家里还留着二弟夫妇一家,想着二弟对夫人多有得罪,瞧在我家夫君面上,还望夫人能够不予计较!」 许清嘉是从四品,蒋文生是正四品,说起来还差了一阶,且蒋夫人这话说的语焉不详,胡娇却不喜拐弯抹脚,「夫人言重了!我与你家二爷只在买庄子的时候见过一面,蒋二爷对我并无得罪,却不知夫人这是从何说起?」 见她一脸茫然,蒋夫人便有几分了然。 恐怕这事还真跟她猜测的差不多。 只不过……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让她家老爷与其去相信一个外人,他肯定还是倾向于相信自己兄弟。 许夫人与胡娇见面的当日,尉迟修前来蒋府拜见蒋文生。 他自蒋敬生处得知蒋文生回来的消息,便立刻让尉迟夫人准备了礼品,准备前来拜访。 按道理,有京官前来云南郡,许清嘉这位主官与辖下属官一起宴请蒋文生才对,但尉迟修心中另有他意,便自己前来了。他与蒋文生在京里原就是旧识,只不过并不亲近,只算得上差不多知道这位的品性,但不在一个阵营的关系。 御史台虽然暗底里也有几个阵营里的正常,但明面上却是独立于官员之外的检察机构,没事儿御史台的官员都不会与其余官员套近乎。 蒋敬生在家里见了尉迟修,便装作初识,郑重上前去拜见。 尉迟修曾有言,蒋文生在长安城中什么事情没见过?若是蒋敬生露出与他特别熟悉的关系,这位御史中丞大人少不得要猜测这其中的缘故了。 因此二人早就商议好了。 蒋文生却不知他二人这一层关系,与尉迟通判聊起云南郡政务,又提起京中朝堂。尉迟修也是从长安而来,哪怕不触碰任何阵营,就算是聊些安全话题,也有许多共同语言。又有蒋敬生在旁凑趣,索性摆了一桌酒菜上来,宾主尽欢。 蒋夫人回来的时候,蒋文生已经喝的有七八分醉意了,她原本还想与丈夫好好谈谈,哪知道他都醉成了这般情状,还叹息着:「在地方上做官,到底不似京里。」听尉迟修的只言片语,他便猜测这尉迟修被许清嘉完全压制了,恐怕那位许同知倒是个强硬的人。 「许大人……到底年轻气盛,对权欲心还是重了些,一心想着为民造福,却让本地百姓不种粮食只种药材,拿着大好耕地去种药材,能不能赚钱还两说,万一碰上灾年……」 尉迟修言谈之间,是对云南郡的未来深深的忧虑。 「今年只有九县开始种药材,听说明年……却是要全州郡推广的……年轻人好大喜功,这真是让人担心……」 哪怕蒋文生不在其职,也觉得云南郡被许清嘉只手遮天,不是什么好事儿。 况且让农人将耕地作了药田,就算是有了银子,难道不吃饭了? 蒋文生觉得,他身为云南郡走出去的官员,必然不能坐视不理。 许府里,许清嘉泡在浴桶里,闭目养神。胡娇手底下轻柔,拿皂荚水浸了头发,替他洗头发。一下下轻轻抓着头皮,许清嘉舒服的都快睡着了。在衙署里坐了一天,大家就明年要不要全面推广药材种植而商议半日,最后还是没定下来。 这件事情已经商量了有一阵子了,就连通判尉迟修都懒的出席了,听说最近他在家品酒,去年尉迟夫人酿的酒已经开坛了,还说要给州府官员送一些,让大家都尝一尝。 这位通判大人如今似乎对州郡事务完全撒手不管了,许清嘉有时候也猜不透他心里如何作想,埋头做自己的事情,只盼望着这位通判大人不要来给他捣乱便好。 御史中丞大人驾临云南郡,中丞夫人来亲自来许府,许清嘉知道以后,与属官商议一番,向蒋文生下了帖子,在会宾楼订了宴席,要宴请这位御史中丞。 去送帖子的差役道蒋府收了帖子,许清嘉便着人准备。 宴饮当日,众官员下了衙,都回家换过了便服,全部赶往会宾楼,等待御史中丞露面。 今日尉迟修倒是难得出席,还带了两坛子酒,「我家夫人新酿的酒,正好请御史中丞大人也尝一尝我家的酒。」 大家如今对这位通判大人整日泡在酒坛子里都已经习惯了,反正他与许大人互不干涉,不影响整个云南郡的政务,相处的还算和谐。 结果,这一等就等到了很晚,酒楼将菜做好了端上来,都放凉了,还不见蒋文生的面儿。派出去的差役去蒋家请人,却吃了闭门羹,云南郡的官员心里对这位御史中丞大人的印象瞬间糟糕了起来。 唯独尉迟修,坐在那里一杯杯喝酒,很快便醺然欲醉了。他自己拿来的两坛子酒,最后有一坛子半都下了自己的肚子。 御史中丞不给同知大人面子,这使得云南郡的官员们都心有戚戚焉,想着同知大人自上任以来,十分勤勉,又无贪渎横行之事,怎的就得罪了这位大人呢? 不过这种话,却不好贸然出口。 许清嘉当晚回去,百思不得其解。 v第四章[12.27] 不过他自己生来不爱巴结上官,总觉得蒋文生不肯前来宴饮,总有他的原因。他在京里得罪过的人位高权重,也许与蒋文生有什么关系也说不定。反正自己问心无愧 ,第二日照样去衙署办公。 窥着人少,高正便跑来探问消息,见许清嘉似乎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想到这一位只除了努力做事,似乎对勾心斗角提不起什么兴致,也只能无奈败退。 过不得几日,正赶着许小宝六周岁生日。 生日的前两日,他从矮脚马上掉了下来,磕掉两颗门牙,自觉不好见人,索性蒙在家里。 楼大郎前三年就换过牙了,段家的儿子也是前两年换了四颗牙,那时候大家还不在一起玩,许小宝完全没有印象,现在自己忽然之间成了个没牙的小孩子,说话走风漏气,这对于他的自尊真是个不小的打击。 偏偏武小贝与许珠儿对这一现象十分好奇,这几日只要许小宝抬头,必能瞧见武小贝的眼神瞟了过来,似乎满含了同情。他还听到这小子跟他娘小声嘀咕:「哥哥连牙都掉了,要是以后娶不上媳妇儿可咋办?」 许小宝听到他娘压抑的笑声:「要不哥哥娶不上媳妇儿,等小贝将来长大了,养着哥哥得了?」 武小贝倒是没有迟疑:「我赚钱养哥哥没问题,就是哥哥太可怜了!」 他娘笑的弯下腰去,还不忘夸奖武小贝:「小贝……小贝想的真远!」抬起笑的满是泪花的脸,看到许小宝一脸气愤伤心难过的表情,胡娇直接笑的坐倒在地上。 许小宝觉得人生无望,前途黑暗,偏摊上了个幸灾乐祸的娘,他觉得自己的命真苦,窝在房里不肯出去,偏许珠儿却要站在门口踹门:「哥哥开门!哥哥开门!没牙哥哥开门!」 许小宝气的泪花都要涌出来了,纵然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但实是气愤难过! 这家里就没一个人真心关心他的! 他生日那日,胡娇特意亲自下厨做了寿面,又有灶上婆子做了许多点心上来。许小宝这两日心情灰暗,只垂着头吃饭,可惜没了前面两颗门牙,连面都咬不断,他恨不得将碗扔到一边去。胡娇偷笑着拿筷子将寿面夹成了一小段一小段,这才推到了他面前,「这样就能吃了。」今日桌上的菜都切的非常碎,可以完全不用门牙。 许小宝看着眼前烂烂的面,欲哭无泪,难道从今以后他的人生就要在一堆羹与糊糊里度过了? 坐在那里的小寿星忽然无故掉泪,哭的十分悲壮:「我以后……以后……」真是伤心欲绝。 同知大人的心基本全扑在了公事上,在孩子们身上倒没有胡娇这么细心,还诧异好好的儿子过个生日,居然也会哭起来,还当他要说的是「我以后一定要孝顺娘亲」这类的话,抚摸着他的脑袋再行加深教育:「你娘生你的时候十分辛苦,你以后自然是要孝顺你娘的!」 许小宝:「……」啥? 泪眼朦朦抬头瞧着同知大人:你还是不是我亲爹了?!人家都掉了两颗牙,你没瞧见吗? 他破罐子破摔的张开嘴来,露出缺了门牙的地方,展示给他家父亲大人瞧。许清嘉整日在外面,许小宝这两日又刻意避着人,都不出现在主卧。同知大人忙完了回来还当儿子已经睡觉了。骤然见他掉牙了,还伸出手来在他掉牙的豁口上摸了摸:「哟,小宝都换牙了,小贝估计也快了!」 武小贝:「……」啥? 正伤心流泪的许小宝眼泪也不流了,立刻将目光投向了已经傻了眼的武小贝,弟弟也要掉牙?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觉得被安慰到了。虽然以后还是这个丑模样,不过兄弟俩一起丑……似乎也不那么难受了! 武小贝用小胖手速度捂住了自己的嘴,含含糊糊冒出一句话:「我不要掉牙!」爹爹你太可怕了,我果然不是亲生的! 许珠儿扭着小脑袋看看许小宝,再看看武小贝,没心没肺笑的可甜了。 许清嘉见俩孩子的神情,似笑非笑瞧一眼他家老婆:「你没告诉过小宝与小贝小孩子到这个年纪要换牙?」 胡娇抿着嘴忍了又忍,还是笑了出来:「其实……我原来也想告诉他们的。可是看到小宝伤心欲绝的样子,就……」觉得这小子还从来没有这么难过的模样,还是让他再多感受两天。 ——这不是挫折教育嘛! 腊月早就忍不住了,终于有人主持公道,立刻向同知大人告状:「夫人自己不肯告诉小宝就算了,还吩咐我们也不许告诉小宝。」 许小宝目光在大人们脸上巡梭了一圈,差点伤心泪奔。 ——这是亲娘吗? 同知大人难得抽出空来,向俩儿子科普小孩子掉牙的过程。许小宝在同知大人的安慰下,总算过了心里那一关,又盯着武小贝的一嘴小白牙瞧。武小贝在哥哥的目光下似乎觉得自己说不定下一刻就立刻要掉牙,忙又用手捂住了。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许小宝无论是在楼家上课,还是跟着方师傅一起练武,都变做了个稳重沉默的小孩子,既不喊打喊杀的跟段家兄弟掐架,也不开口向老先生提问。就连老先生也夸他最近稳重了许多。 许小宝有口难言。谁愿意张口说话就露出没牙的嘴巴,而且走风漏气,简直太丢脸了! v第五章[12.27] 过年的时候,尉迟修已经跟蒋文生称兄道弟了,他「协助」蒋文生收集了许清嘉「强逼农人将耕田转为药田牟利的证据」,二人分别写好了折子往京里投递过去。 蒋文生的折子直接送到御史大夫牟中良手里,等开年朝会的时候可以送上去。而尉迟修的折子送到了中书令贾昌手里,请他代为上传。 等折子到了长安,也过完年了,正好赶上开年朝会。 许清嘉对此一无所知,他数次见不到蒋文生,便将精力投入到了公事中去。今年九县灾民日子都过的不错,不但庄稼收成不错,而且在荒山野地里种植的药材有一部分被药商收走,不但还清了积欠药商的粮钱,自己家还能过个宽裕的年,对许清嘉感激不已。 今年的云南郡官员过年照例十分热闹,特别是年景好,农人家中都有余粮,持续了两年的灾年终于过去,而且还替云南郡百姓寻到了一条好的出路。 云南郡的官员先往许府拜年,一时间许府客似云来,胡娇忙着待客,又有楼段高家三位夫人一起帮她招待,总算没有忙中出错。 胡娇还备了礼物,派永寿送到蒋府去。听说这位御史中丞大人不喜见客,本地官级官员前去求见都吃了闭门羹,只不过许家的年礼倒是没退回来。与前来作客的其余官眷聊起来才知道,御史中丞虽然不喜见客,但各处送去的礼却都收了,大家也略觉心安。 蒋府里,蒋敬文窝在房里看礼单看到手软,喜的不知如何时好,对其妻元氏道:「还是大哥回来过年好,你瞧瞧这些官员都来巴结,送了这许多礼物。」都够他好生赌上两三年了。 元氏颇有几分不安:「要不要……告诉大哥大嫂?」 这些人都是冲着蒋文生来的,全是地方官员送来的礼。正好这几日蒋文生陪着妻子回了娘家。蒋大夫人娘家也在本地,是以门房这番繁荣景象,竟是无缘得见。 「告诉什么告诉?!既然送来孝敬大哥的,那就是我们府上的,这家如今是你我料理着,这等琐碎的事情,大哥大嫂哪里奈烦听?」 显德二十六年三月,云南郡同知许清嘉被罢官抄家,念在他在云南郡多年为官勤勉,不予追究。 概因一月中,今上收到御史中丞蒋文生以及云南郡通判尉迟修的奏折,以及曲靖县令汤泽为证词,举报许清嘉强逼农人将农田改为药田牟利,与江南药商勾结,今上在朝堂之上大怒,当即下旨。 御史中丞蒋文生向来是耿介的性子,从不参与党争,他说出来的话,在朝堂之上颇有信服力。又有负监察之职的通判尉迟修佐证,今上再无疑虑。而朝堂之上,许清嘉的座师许棠见势,自不肯为许清嘉说话。 中书令贾昌更是趁胜追击,终于一偿多年宿愿,将许清嘉撸成了个白板。 三月里,正是农忙之时,许清嘉带人前往州郡例行巡查,圣旨传到云南郡,许府前后被围了起来,胡娇还带着许珠儿在玩,许小宝与武小贝还没从楼家回来,听到这消息,她脸色煞白,终究镇定了下来,往前面去迎接天使。 宣旨的官员一路快马从长安而来,直等了三日,才等到在外巡查被急召回来的许清嘉。 许清嘉做梦都没想到,自己勤勤恳恳,最后竟然被人参了一本,落得个罢官的下场。 接了圣旨,他跪在那里,任凭头上乌纱被摘,官袍被剥,收了官印,他整个人似乎跟雕塑一样,静静跪着。度过了起先的惊惶,胡娇就跪在他身旁,怀里搂着许珠儿,身后俩孩子也静静的跪着。她悄悄伸手,握住了许清嘉的手,感觉到他的手冰的跟石头一样,似乎隐隐还带着颤抖之意,顿时心疼不已。 许清嘉是何等样人,旁人不知道,她却是知道的。 自从来到云南郡,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只走破的鞋子就有十几双了。但是这些辛苦,谁又能看得见? 他们家一家沉默的跪着,前来传旨的官员带人去抄家,如狼似虎的官兵直冲到内宅去,翻箱倒柜,将家中积财一扫而空,就连许家的商铺都没放过。 傍晚时分,许家中门大开,家里就跟进了强盗似的,到处都是翻倒的东西,一路走进去,被子衣服花盆家具到处散落。胡娇紧握着许清嘉的手,见他神色恍惚,似受了巨大打击,从上午到现在一言未发,那队抄家的官兵走了之后,他还是这般模样,心中害怕,「许大哥——」 许小宝与武小贝牵着妹妹跟在爹娘后面,三个孩子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知道必然是大事。而父母沉默的背影更令他们害怕。 许清嘉从前庭走到二门,进了主院,胡娇才一开口:「总算可以休息了!」就好像是一声提醒,他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人整个的朝前倒了下去。 亏得胡娇眼疾手快,将他拦腰抱住,他人却已经软软倒了下去,面如纸金,直吓的孩子们哭了起来。 胡娇心知他这是最近劳碌,每次出门巡查各地,总是吃不好睡不好,今日骤然受到重创,激出了一口心头血。她自己对当不当官没什么执念,只是知道许清嘉志向在此,所以才一路支持着他。 现在见他这般模样,真是心都要疼碎了,立刻吩咐永禄去前街请大夫来,自己将许清嘉弄到床上去。只床上也被翻的一团乱,丫环婆子将床上寝具铺好了,胡娇将他安顿好了,又让腊月小寒带着孩子们去厢房,她握着许清嘉的手,静静坐着。 房间里桌翻凳倒,她的妆匣里都被劫掠一空,到处凌乱的让人看不下去。几个小丫环准备收拾,被她支使走了:「先放着吧,待大夫来了,替夫君看过之后再收拾。」她心中烦乱,哪奈烦让丫环收拾。 永禄腿脚倒快,去了没多久,便请了大夫来。那大夫把了脉,开了方子,只道他这是劳心劳神,骤然受到打击,一时血不归经,这才吐了血。只休息些日子就无大碍了。 这倒与胡娇想象的差不多。她待要腊月拿银子,才想起来家中被抄,顿时十分尴尬:「……我家里如今没有诊金,待得我回头筹了钱来,定然让人送去药堂,您瞧可好?」 「许大人为官清正,就算是没有诊金,小老儿也愿意替大人看诊的。诊金就不必了,你且先让小厮跟我回去抓药,先吃着看,过两日若是不行再调方子。」 胡娇千恩万谢,亲自送了那老大夫出去。 v第六章[12.27] 许清嘉骤然被罢官,不啻于在一众云南郡官员头上放了一记炸雷,只尉迟修除外。 等传旨官员带兵走了之后,云南郡不少官员亲自坐着马车前来,却见许府大门紧闭。有人上前敲门,想要求见许清嘉,许家守门的小厮哭丧着脸请他们回去:「我家大人回来就病倒了,这会儿还昏迷不醒,不能见客!夫人传话说,多谢各位好意,改日再登门道谢!」 门口守着的官员无奈,只能回转。 高正回家的时候,高娘子立刻迎了上去:「怎么样了?见着许大人了没?到底怎么回事?」 高正也是跟着许清嘉去外巡查,一路急奔回来,被抄家的官员拦在许府外面,后来回家略收拾洗漱了一番,再去许家,却是大门紧闭。 「听许家下人说,许大人病倒了,恐怕是又惊又怒之下,一路巡查又十分劳苦,吃不好睡不好,又被抄家罢官,就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了。」又恨恨捶桌:「许大人真是冤!这事定然与尉迟修脱不了干系!」他如今跟着许清嘉当官,才尝着了甜头。去乡寨村庄,被百姓们感激的眼神仰望着,总觉得胸膛里的血都是滚烫的。 高娘子吩咐丫环摆饭,「先吃饭吧,不行明日一早我再去许府瞧瞧夫人去。」 出了这么大的事,她真是有点担心。 许府里,丫环熬好了药,胡娇将许清嘉搂在怀里,一勺勺喂了下去,又将他放平了躺好,吩咐丫环让灶上婆子做饭,先给孩子们吃了。天大的事情,总要填饱了肚子再做计较。 总归没有像朱庭仙那么惨,一家子男丁连命都没保住。 丫环进来将房里收拾整齐了,她端了热水给许清嘉净面,一擦布巾子上面都是黑灰,边擦边叨叨:「你瞧瞧你,每次出门都累成狗一样回来,以后好了,都不必这么累了。可以好好休息了。」 许清嘉静静躺着,直等她将他的手脸都擦干净了,似乎才从大梦中惊醒一般,缓缓睁开了眼睛。 「阿娇——」房里点着灯,灯光下的胡娇微微笑着瞧他,此刻竟然还能打趣他:「怎么办?以后你只能跟着我卖猪肉了!」 许清嘉微微一笑,只觉全身疲累,「我睡了多久了?」 胡娇端过旁边温着的鸡丝粥:「时间不久,也就几个时辰。肚子饿坏了吧?今儿我喂你,免费的!」 许清嘉缓缓起身,倚靠在床上,不知道为何,在胡娇这般平静的眉眼之下,他的心里似乎也安宁了下来。若是自己一醒来,见到老婆哭哭啼啼,思及自身,恐怕也觉愤懑难平。可是在她平静如常的玩笑下,似乎被抄家罢官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只要她还在他身边,他们一家人还在一起。 胡娇喂了他吃了一中碗鸡丝粥,见他还朝着碗底瞧,便笑:「没了,你恐怕长久未进食,歇一歇再吃罢。」 许清嘉倒是真的许久未进食,她怎么说他便怎么做,不再盯着碗瞧,朝她伸手,「过来,陪我坐一会儿。」 胡娇脱了鞋子,上了床,靠在他怀里,听着他胸膛里传来的平静的心跳声,夫妻二人静静相偎依着坐着。丫环们都不曾进来。腊月就在外面听着动静,只要里面主子们吩咐,她便进来侍候。只是听了许久,都不见动静。 家里奶娘已经哄着许珠儿去睡了,许小宝与武小贝哥俩头并头睡在床上,却瞪着黑溜溜的眼睛瞧着床帐子,死活睡不着。想说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骤然的变故,孩子们都要傻了眼,况且许清嘉又病着。 「也不知道明天爹爹会不会好点儿?」想想,似乎唯有这个才是最重要的。 武小贝转头搂着许小宝的腰,心中更是惶惶,他似乎隐隐觉得,许爹爹被罢了官,自己说不定不能在许家长住了。 「爹爹……一定会好起来的!」他安慰许小宝,也顺便安慰自己。 历朝历代,皆重农桑。 许清嘉被弹劾的罪状其中最重的一条是,强逼农人将良田改为药田,勾结江南药商牟利。 消息传到定边军营,宁王冷笑以对:「不过是贾昌之流玩弄权术罢了。」好不容易出来个实干型的官员,就这样被踩下去了。 前来送消息的是派到许家的方师傅,许清嘉罢官之后,胡娇已经令下人收拾东西,准备举家迁往江南。胡厚福近几年有一半的生意都在江南,许清嘉心绪郁结,胡娇想陪着他前往江南散心。但武小贝身份特殊,才不得不派了方师傅前来问取宁王意见。 崔泰也甚为惋惜:「可惜殿下不能为许同知辩白一二,他上面又没人,通天无路,无人为他说话,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今上不喜军政要员勾结,就算是宁王武琛,虽有皇长子的名头,手握重兵,却也只能偏安一隅,在这夷边苦寒之地戍守,以避京中风浪暗涌。 贾昌乃是太后娘家侄子,曾经做过今上伴读的。他又是个机巧的,惯会媚上侍主,投其所好,很得今上信重。然则如今宫中皇后一族崛起,外戚之争近在眼前。朝中党争已非一日,实要论起来,关系错综复杂,许清嘉至今也只是从宁王口里听闻蛛丝,而不曾得窥全貌。 他这种只知埋头苦干的官员,迟早有一日要受到排挤,不是现在,就是将来,总归难避。 方师傅连夜赶回云南郡,进了许府,将宁王赐的三千两银票交给了胡娇:「殿下说,小贝既不能住在军营,也不能送回长安去,还要麻烦大人夫妇再教养几年。」最重要的是,正月里,宁王妃产下一子,如今只悉心照料嫡子,就连府里的二郎都交了给亲娘抚养,何况武小贝一个没娘的孩子。 v第七章[12.27] 武小贝在宁王府亦是庶长子,身份尴尬,比之武琛当年更为不济。好歹那会儿贤妃还活着,能够庇佑他,且太子未出生之前,武琛的日子还是过的非常好的。而小贝就却不同,不止是不受嫡母待见,宁王又远在边疆,就是哪里出个意外,连个撑腰的人都没有。 宁王对自己的庶长子,总有种同病相怜的错觉。 他现在非常庆幸这孩子从幼时就交给了许清嘉夫妇抚养,算是给他的童年留下了许多温暖。 许清嘉还在床上躺着,胡娇不肯让他四下乱走,说是此去舟车劳顿,总要先休养好了,不然万一落下病根就不好了。 「殿下还说,让方某一路护送大人夫妇前往江南,以后就跟着小贝。」 胡娇收了银票,又有个武功不弱的保镖,将来的武师傅都不用再请,顿时心往肚子里放了一大半,将方师傅谢了又谢,才送了出去。 许清嘉在床上躺了数日,自觉休息的差不多了,只不过情绪低落,每日里由胡娇带着三个孩子在床前彩衣娱亲,逗他开怀。 许小宝与武小贝心智早开,知道家里出了大事,但见胡娇哄着他们玩,虽然心中还有惶惶之意,到底父母的从容镇定影响了他们,便渐渐将惶惑放下。而许珠儿则是完全不明白家中发生了何事,她的生活质量并没有降下来,最高兴的是爹爹每日在家陪着她,哥哥们也不去楼家上课,家里倒比往日更热闹许多,她倒玩的极为高兴。 许清嘉病了的第三日上,许府终于开门迎客,高正段功曹楼玉堂皆前来探病,听说许清嘉被罢官当日,云南郡的政务便被尉迟修一把抓了,如今他在云南郡也算得只手遮天。 这几日往日都与许清嘉关系密切,如今是尉迟修得意,刘远道乃是他眼前红人,听说那位曲靖县令汤泽举报有功,云南郡的同知之职空缺了出来,尉迟修准备上奏朝廷,提拔汤泽作云南郡同知。 「那位汤县令……听说乃是大人同年,连同年都要构陷,可见也不是什么好人!」 楼玉堂如今已经托关系活动,想要调到别的地方去,因此倒不怕汤泽。 「我如今已经是白身,诸位就别唤我大人,唤我许郎就好。」他还是忍不住提点段功曹与高正:「汤泽此人表面瞧着乃是谦谦君子,但实质上心胸狭窄,功利名重,待百姓毫无悯意,你们与他相处,定然要小心再小心。」若是被他构陷,又有尉迟修在背后撑腰,后果当真不妙。 「大不了我不做这官!」高正想起自己当初决意要跟着许清嘉,想当年自己也算是个官迷,总想着能给自己铺条路往上爬,如今始觉官场风险。许清嘉一个四品官员,说被罢官就被罢官,他又算得了什么呢? 恐怕连蝼蚁也不如罢? 段功曹很有几分愤愤不平:「我前儿往尉迟府送了两名绝色美人,又搜罗了两坛十八年的女儿红一起送过去,这两日尉迟大人待我倒很是和悦。」 尉迟修摆明了只是个酒囊饭袋,有酒有美人,再向他表示臣服之意,便能取悦于他。 「我倒要在这云南郡长长久久的呆下去,瞧一瞧这位通判大人与曲靖那位县令,看看他们能得意到哪天?!」 许家要举家前往江南,与胡娇相熟的妇人们都前来送行,段楼高家三位皆有程仪相赠。府里的仆人留了马夫,以及灶上婆子,园子里的粗使婆子。外院管事就留了永寿下来,小厮永安也留下,胡厚福在此间还有生意,他若来了也要住,这宅子索性就留了下来。内院里将腊月留下,带了小寒冬至秋分三个丫头。 腊月垂泪,「夫人将小寒他们都带走,怎的非要将我留下来?」 胡娇也有几分惆然,腊月陪了她好几年,如今年纪也不小了,却是不好再耽搁了。她取了二十两银子给腊月:「此后这府里还要你照看着,我已经问过了永寿,待得我们走后,你们便在这宅子里办过了喜事,好好过日子罢。说不定过两年,我跟夫君还会带着孩子们跟着商队回来呢,你可别再哭了!」 腊月又羞又臊,还伤心不已:「夫人与大人这一去也不知几时才能回来……」 胡娇心中琢磨,以后回这宅子的可能性大约比较小。 只是这话却不好跟腊月深讲。 显德二十六年三月二十一日天色微亮,许清嘉携妻儿家仆悄然离开了云南郡,欲转水路往江南。 他告诉大家的是二十四日出门,如今却提前,就是不想让人前来送行。 尉迟修在知州衙署接到守城的差役送信,听闻许清嘉离开,满斟了一杯酒,眯着眼睛细品。刘远道在旁弯腰斟酒,暗道好险,亏得当初他试图靠上许清嘉未曾成功,不然今日岂能有在通判身边斟酒的荣光。 二十三日清晨,云南州郡城门一开,门外乌压压的人群便往城中涌去,这些身着各色夷族服色的山民们携妻带女,身负重物进了城,瞧着倒似赶集一般。最前面的乃是几位县令,却身着便服。 守城的差役与同伴悄悄议论:「这些人是做什么来了?今日也不是什么节日啊?」 那同伴指着最开始进城,如今远远望去,已经淹没在百姓之中的身影:「我瞧着那几位似乎……是前年闹灾的几名县令?」当日救灾,那差役恰巧在城外维持秩序,离那九县县令极近,便多瞧了几眼。 难道这几县又闹灾荒了 不至于吧!听说自从种了药材以后,这九县百姓的日子就好了很多,没道理有了灾情隐瞒不报的。 尉迟修得到衙差回报,说是几名县令带着百姓将许府那条街堵的水泄不通,前来求见许清嘉,愿意给他作证,证明种药材的皆是新开辟出来的荒山野岭,并不曾用良田来做药田,顿时气急败坏。 v第八章[12.27] 「愚民!刁民!」许清嘉到底做了些什么,让这些愚民如此记挂? 不止如此,就连几名县令也跟着瞎起哄,这意思是给许清嘉喊冤? 刘远道出主意:「不如……让高正带着兵前去将他们轰走?」既然高正是许清嘉心腹,正好就让他去做这不得人心的事情。 高正接到上峰命令,带人前往许府门口驱散百姓。他心中不愿,便磨磨蹭蹭,去的时候被挤在巷子口,进都进不去,周围全是夷族百姓,好不容易挤到前面去,却是永寿在门前答谢九县县令及百姓。 「……我家大人前两日已离开州府,多谢大家还记得我家大人,公道自在人心!我家大人有没有与药商勾结牟利,大家都是知道的!还请大家回转……」 他跟在许清嘉身边时日已久,许清嘉在外巡视,见过多少乡民,这些乡民便都记得永寿,他说的话倒是肯听。 「许大人救了我家九口人的命,若非许大人,恐怕我一家人都要饿死……」 「……」 后面百姓呼啦啦全跪了下去,朝着许府门口郑重叩头,高正站在人群之外,忽然之间心酸难言,仰头去瞧,头顶的天空之上阴沉沉的,似乎有一场暴雨要来。 江南的天气,总是带着几分婉约,纵到了五月,仍有细雨绵密,将整个南林镇都笼罩在烟雨之中。 镇东头紧靠着河流的一户人家出了后门,沿河再走个上百米,排排坐着四个大大小小的身影,皆头戴斗笠,身着雨披,闲时垂钓。只瞧得见最中间坐着的俩个身影个头小小,而两边的大约是成年男子,比中间俩小小的身影要高上许多。 这雨下了快有一个时辰了,而这四个身影也大约坐了有一个半时辰,最中间的其中一名小孩子肚子咕噜噜响了一声,另外一名小孩子立时便笑出了声:「小贝,你鱼没钓上来一条,自己倒饿了。真是亏了娘亲早上那一笼虾饺,大半都进了你的肚子!」 旁边坐着的正是武小贝,「你也没少吃,灌汤包可吃了大半笼。」他俩齐齐转头去瞧左手边坐着的许清嘉,大家一起吃的早餐,他们的爹爹今日吃的可不多。 许清嘉隔着雨雾朝着孩子们一笑,忽尔提起了钓杆,但见一尾肥硕的鱼竟然被他给提了起来,约莫有三四斤重,摇头摆尾正使劲在鱼钩上挣扎。 他站起身来,小心将鱼杆提回来,从鱼钩上将这鱼解救下来,丢进了旁边盛着小半桶水的木桶。那鱼儿入了桶,立刻便溅起了水花,活蹦乱跳了起来。 「今日谁若钓不到鱼,便不用回家吃中饭了。」他说完了,施施然起身,提着木桶便准备回家向老婆邀功。 许小宝与武小贝哀叹一声,齐齐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身边的方师傅。 方师傅却从水中拉起鱼杆,但见他的鱼杆之上也是一尾活蹦乱跳的鱼儿,收回鱼杆,将鱼儿投进自己脚边的木桶。他旁边坐着的许小宝探头去瞧,但见他的桶里已经装了半桶,约有四五尾活鱼,回头看看自己与武小贝的桶里,半只鱼儿也无,当真可怜。 「你俩的耐心还需再练练。」方师傅面无表情说完了这句话,也起身提着木桶准备走。 许小宝徒劳的朝着方师傅挥手求救:「师傅,送我跟小贝一条鱼嘛!师傅——」声调大约跟被压在五行山下,骤然解压,狂奔向唐僧的孙行者差不多。 武小贝在旁边叹气:「哥哥你省省吧,方师傅铁石心肠,咱们就别指望他了!」 几步之外,许清嘉的两名长随也穿着雨披站着,这俩位的职业是守护小主子,以免他们掉河里去。 方师傅走了几步,一弯腰从桶里捞了两条鱼,以投篮的距离分别将两尾鱼投进了许小宝与武小贝身边的木桶里,大步去了。那两句长随假装没有瞧见方师傅纵容俩小主子作弊。 规矩是许清嘉定下来的,就为了磨这俩小子的性子。 他自己闲下来才发现,这俩小子淘气的厉害,而且江南不似云南郡,还有庄子让他们跑马。此地出门就是小河流水,要么跨桥要么坐小舟,孩子们起先也兴奋了两日,数日过后就有些闲不住了。哪怕跟着方师傅练武也没用。 如今倒是不必请教书先生了,就凭许清嘉的能为,教两个孩子绰绰有余,恐怕比外面的先生们都要教的好。 这俩孩子整日被拘在家里,又没有别的玩伴,都要闲出毛病来,最后许清嘉才定了这么个规矩,每日带着孩子们来河边钓鱼,不限时间,只限战果。 这俩小子起先定力不足,坐半个时辰就抓耳挠腮,最近总算长进了,坐在那里都能盯着缓缓流动的河水静坐半日了。许清嘉观其笔墨,也觉得二人的笔力也有长进,写出来的字倒脱了些浮躁之气。 俩孩子得了方师傅馈赠的鱼,立刻欢呼一声,扔下鱼杆,提着小木桶便要跑,身后长随上前收拾了小马扎,以及他们俩的鱼杆,紧跟在身后往家里走去。 许家人一路向南,走过不少地方,路过南林镇的时候,许清嘉却道想在南林镇住一段日子。原本此次胡娇就是陪着不得志的许清嘉出来散心的,他想住下来,她二话不说就派了人前去赁房子,收拾东西,很快便住进了南林镇一家二进的宅子里。 男仆与方师傅皆住在前院,许清嘉带着老婆孩子丫环住在后院。 经历过百夷的语言挑战,本地人哪怕说话有几分难懂,一家子也不当一回事。胡娇还特意请了一男一女两名会说官话的本地人,日日在前院后院开设半个时辰的语言课,以期尽快掌握本地语言。 不过南林水路四通八达,来往船只不少,本地又盛产蚕丝,外地商贾也不少,倒也算是个十分繁荣的镇子,就算不会本地语言,也不影响生活。 v第九章[12.27] 外面客栈酒楼的小二掌柜,皆会一口流利的官话。只出门一路挑着担着的小摊小贩多是说本地话,偶尔说句官话,语调也十分奇怪,许小宝与武小贝初次跟着胡娇上街买菜,就盯着说着蹩脚官话的小商贩笑个不停,被胡娇在各人脑门上各敲了一记,回来罚站半个时辰,写十篇大字。 二人这才乖了起来。 许小宝与武小贝紧赶慢赶,才在武师傅进了院门之时,追了上来。 守门的永喜迎了上来,接过武师傅提着的桶子往后院提去。他是成年男子不好进后院,才有永喜代劳。但许小宝与武小贝就没那么好了,要自己提着水桶去后院,将小木桶里的鱼交给新请来的灶上婆子。 江南之地,菜味清淡,比之云南郡的辣味十足,倒是别有特色。 俩小子起先吃着本地灶上婆子做出来的饭菜,还嫌没味儿,吃了几日就尝出味道来了,只偶尔还是十分怀念云南郡的饭菜口味。 俩哥哥进了门,许珠儿站在廊下朝着他们招手:「大哥二哥……」转头朝房里报信:「娘,哥哥们回来了,可以开饭了!」今日厨娘做了一钵鱼丸汤,玉白色的丸子浮在高汤里,上面点缀了些香菜与香葱末,闻起来都让人流口水,小丫头从许清嘉回来之后,就站在门口踮起脚尖盼了好一会了,只盼着哥哥们尽快回来,好开饭。 许清嘉在房里轻笑:「这俩小子,估摸着又是等我走了之后,跟武师傅作弊了。」原本就是为了让他俩磨性子,倒不是非要吃到鱼。 胡娇瞧着丫环摆饭,也笑:「钓鱼是老头们的爱好,你非要逼着两只猴儿去钓鱼,这本来就是为难他们嘛。」 他们离开云南郡已经好几上月了,如今在这江南小镇安居,日子闲淡,许清嘉每日里闲来钓钓鱼,教孩子们读读书,有空就跟老婆在后院里切磋切磋功夫,输了就去前院跟方师傅学两招,夜来还有温香暖玉,日子当真闲淡。 「你这是嫌弃我已经是老头子了?」许清嘉从背后偷摸捏了老婆腰间一把,在丫头们瞧不见的角度,胡娇从背手伸手抓住了他这只做怪的手,笑嗔:「你老不老自己不知道啊?」 许清嘉小声在她耳边耳语:「那夜晚就让娘子知道知道?」温润的眉眼轻挑,竟然带着几分坏笑一般。 这人是离开官场几个月,人倒是越来越平和了。 胡娇脸一红,扭头就往饭桌旁去了,将他晾在一边,朝他瞪了一眼,只不过眉梢眼角皆是笑意。 她不提官场之事,许清嘉也不提,就好似一家人原本就是江南小镇上的人家,每日里过的闲适,教养孩子们慢慢长大,时间似乎停在了这里。 刚来南林的时候,胡娇便向胡厚福写了封信,告诉他在云南郡发生的事情,又将自己住址奉上,派了永禄前去送信。永禄走了半个月就回来了,道是舅老爷最近正忙,过段时间就来瞧他们,又让永禄捎话给许清嘉:官职没了就没了,只要日子过的好,大家都平平安安的便罢。 许清嘉当初娶了胡娇,原想着让老婆跟着他荣华富贵,好生报答舅兄,哪知道中间经过这一遭,心里颇多不适,不过听到舅兄这话,也是心头一暖。 到底他这位舅兄并不是看着权势不放的人,关心他这个人多过关心他的官职高升。 俩孩子到了屋门口,自有丫环上前解了雨披斗笠,俩孩子拉着妹妹进了房,洗过手之后,一家人坐在桌前,开始吃饭。 许清嘉明知俩孩子的鱼定然是武师傅的,也装不知,只在吃鱼丸的时候,意味深长道:「今晚咱们就吃小宝跟小贝钓的鱼罢?」 俩孩子面面相窥,在老爹的目光之下闷头扒饭,胡娇还要夸赞他们几句:「小宝小贝真乖,娘都能吃到你们亲手钓的鱼了!」又吩咐丫环端了两碗热热的姜汤来,让他们灌下去,「姜汤祛寒,快喝了罢。」 俩小子苦着脸接过丫环递过来的姜汤,一口一口喝着,互相用目光交流:娘亲明知道咱们不喜欢喝姜汤,偏每日从外面回来,都要咱们喝姜汤,她这到底是在疼咱们还是在惩罚咱们啊? 胡厚福在接到妹妹来信之前,其实已经接到了来自云南郡铺子里掌柜的信。 铺子里的货物钱财被一抄而空,所幸近几个月大部分货都已经运走,而柜上的钱向来留的不多,但有盈余都有去处,却是有来有去,损失也不大。 不过最令人痛心的是许清嘉从官位上跌落,不但让生意在云南郡少了一层依仗,而且对于许清嘉来说,恐怕是巨大的打击。 胡厚福看到许清嘉丢官的那段,当时就想赶往云南郡,不过后面掌柜提起,许清嘉休养数日,已经带着妻儿前往江南了。走之前姑奶奶也曾向他提起过,要投奔胡厚福而来。 胡厚福便静心等着,又一面使人打听云南郡的情况。 七月中,胡厚福终于到了南林。 许家一家人站在门口迎接他。他见许清嘉形容清瘦,人也有几分萎靡,倒是他家妹子还是原来模样,似乎还是那个没心没肺的丫头,夫婿丢了官她也没什么反应的样子。 胡厚福暗叹一声,上前来拍了拍妹夫的肩膀,笑叹道:「一家大小平平安安就好!」进了房又给三外甥分发了礼物,这才与妹妹妹夫共叙别情。 详细的事情,他也是道听途说,此刻问起许清嘉来,倒似在揭他伤疤一般,胡厚福索性不问,倒提起云南郡来:「如今在云南郡做生意 ,倒是真的很难。自你走后,尉迟修暂代云南郡事务,已经加了好几次税赋了,就连做生意的也少不了要被剥层皮下来。我当初联络的十八家药商,已经有十家从云南郡撤了出来,不再做云南郡的药材生意了,还有六家在苦撑,听说往尉迟府上送了不少重礼,但尉迟修胃口太大,一时填不饱,已考虑做别的生意了。」 做商人的,没有盈利就不愿意再往里投入了。 尉迟修喂不饱,他们也不必再拿别地的盈利来喂这头饿狼。 v第十章[12.27] 「尉迟贼子!这是要活活逼死百姓啊!」 许清嘉听到这件事,只除了痛心云南郡一州百姓此后恐怕都没好日子,却也是无能为力。 云南郡不比别的州郡,就算逼的再狠,也不会有大的变故。云南郡各县乡村寨却是夷民居多,野性难驯,真要是逼急了,恐怕这些夷民会闹将起来,到时候外有吐蕃,内有民乱,定边军腹背受敌,当真后果难以设想。 胡厚福这些年走南闯北,见识不浅,此刻倒反过来安慰许清嘉:「若是云南郡乱起来,说不定上面那位就能想起你的好来。」 许清嘉语声沉郁愤懑,「想起我的好有什么用?我倒盼着下任郡守待百姓慈和,让他们有好日子过。若不是被逼急了,谁愿意铤而走险呢?!」他自来心中装着百姓,只不过官途凶险,此番尝尽。与胡娇一路游山玩水以遣愁思,知道她是担心自己,这一路都伪装的极好,今日被胡厚福带来的话给刺激的不免露出行迹。 胡娇心里暗叹,他心思沉郁,也不是那么快就能开解的。只盼他不再消沉。 故向胡厚福笑道:「哥哥,我家都快过不下去了,你瞧你妹夫懂的又多,不如给他寻个事儿做做?总不能我们这一家老小都靠你接济过活吧?」 她手里倒是有银子,也足够一家人生活,只是想着许清嘉整日在后院里陪着她与孩子们,难免心境不开,不若跟着胡厚福去外面走走。胡厚福是个心性豁达的人,她这位哥哥能到今日境地,也不全是沾了许清嘉的光。在云南郡胡厚福尚能沾点光,但在江南许清嘉却鞭长莫及,全凭胡厚福自己的心思手腕,才打下一片天地来。 胡厚福哪里不知道妹妹所思所想,立刻便朝着妹婿一揖:「我此番前来,就是来请妹夫襄助的,商铺里的总帐房家里老父过世,却是要守三年孝期的,这位置至关重要,寻常人荐来的又不放心,思来想去,正好妹夫闲了下来,便替哥哥帮这个忙,先顶一阵子再说?」 许清嘉近日也在思谋以后,官做不了了,他身为一家之主,总不能眼瞧着坐吃山空吧? 正好胡厚福提起,立刻也回了一礼:「大哥来请,我焉敢不去?只是家里人口日重,要不大哥这工钱给妹夫开高些?我也好给你家妹子多扯几尺布做几件漂亮衣裙,也有余钱打个簪子?」 他这纯粹是与胡厚福玩笑,胡厚福与胡娇听了这话却在心里大松了一口气。 自来读书人清贵,而为商者乃是贱业,不及读书人以及为官者的地位。许清嘉又是一门心思想要以功名出人投地的,如今成了白衣,若是还抱着过去的念头不放,以后便有胡娇愁的。 还好他自己想得开,听到舅兄请他去做事,并无不喜,当着胡厚福的面儿,胡娇忍不住伸出手来,紧握住了他的手,语声都带了几分哽意,面上却含着笑意:「哥哥帐房里银子恐怕不少,你做帐的时候只要将帐面做平,能贪多少便贪多少回来!」 「好,贪回来都给咱们珠儿做嫁妆!」 胡厚福指着妹妹妹夫俩个:「你……你们……珠儿的嫁妆那还用说?我这做舅舅的包了就是了,你们还未替我管帐,倒已经生了歪心思想掏我的家底子,我真是后悔今日开了这口!」他嘴里说着后悔,心里却知,许清嘉在外为官清廉,连在任上都不肯贪,听说他走了之后,九县灾民自发前往许府,要为他早冤,最后见他已经离开云南郡,只能不了了之。 就他这秉性脾气,哪里是贪污的料啊? 恐怕多拿一粒一毫,自己心里就先不安起来了! 他心里想着,便将许清嘉离开云南郡之后,九县灾民自发前往许府之事讲了,见妹妹妹夫听得这消息皆是怔然,面上似悲似喜。良久,许清嘉才哑声道:「难为……他们还记挂着我!」他治理过的百姓,虽则蒙昧未开化,但却是难得的淳朴之乡,为他们做点事,便被他们牢记在心上。 离开数月,有时候许清嘉做梦,梦到自己走在泥泞的山道上,前往村寨巡查,一脚踩空,却不小心从山道上摔下来,猛然惊醒,不知今夕何夕,要想一下才知道这事儿如今已经不归他管了。 胡厚福眼睁睁看着妹妹在他面前紧握了妹夫的手,面上笑意渐渐灿烂,声音柔的能滴出水来,「许郎,你做的总不是无用功罢?!」有了这几年推行汉化,而且带领百姓种植药材,等于是给整个云南郡指明了今后发展的方向,如果下一任官员不蠢,想来百姓们的日子了会好过许多的。 尉迟修,不过是暂代罢了。 当晚,孩子们都睡下了,胡娇还会在床头整理行李。 许清嘉要跟着胡厚福前去盘帐,她便带着孩子们随行,这宅子原本便是赁来的,只需留个人守着即可。胡厚福还做着蚕丝生意 ,据说每年总要来南林两次,这宅子倒可做落脚点,暂时留着。 如今许清嘉是无官一身轻,一点责任不担。也许是胡厚福来过,带来的云南郡百姓们前去许府的消息让他心生暖意,亦或者是迷茫了数月,忽然之间找到了路,许清嘉今日十分精神,心情也瞧着比往日要高兴许多。 他见胡娇忙碌,自己索性也起身帮她,夫妻二人一起整理衣物,等整理的差不多了,他忽然没头没脑说了句:「阿娇,让你担心了!」 胡娇抬头去瞧他,灯下的青年眉眼温润,带着了然的神情,如今云开雾散,在她唇上亲了一口,笑容里带着浓的化不开的柔情:「我知道你担心我想不通,这一路上凡事都是你操着心,还担心我气出病来,每日带着孩子们来逗我开心!我都知道!」 他伸臂将妻子搂进怀里,「从小到大,我总觉得读当官就是唯一的出路,因此当年才不肯做学徒,非要走科考之路。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自己要做什么。发现自己除了当官,竟然连个谋生的路子都没有,你跟着我却一句不曾抱怨,得妻若此,夫复何求!」 胡娇靠在他怀里,用双手搂着他的腰,轻笑:「谁说你没有谋生能力?堂堂榜眼郎,只要肯开馆授徒,相信肯定有人家肯将孩子送来让你教的!」 「你家夫婿罢官弃职,谁人敢将孩子送来给我教?」他轻叹一声:「也就是你觉得我哪哪都好!」 胡娇在他怀里蹭了蹭,恨不得将自己整个人都粘在他身上去:「这世上眼瞎的居多,哪里能知道你的好?!只有我知道最好,」忽想起一事,立刻从他怀里直起身来,严肃告诫:「哥哥做的生意不小,你跟着他盘帐也行,但若是跟做生意的那些人学的眠花宿流,到时候……嘿嘿!」她露出个极具威胁性的笑来,好让他明白风-流的后果。 许清嘉顿时笑出声来,他这里惆怅不已,正与妻子剖心剖肺的诉说些情意,哪知道这丫头转头就想到别的地方去了。一腔浓情蜜意与惆怅之意都没了,只剩了哭笑不得。 「明白!我都明白!阿娇的话我都明白,为夫是一点也不敢乱来的!」 v第十一章[01.06] 胡娇得了他的保证,这才放心,笑眯眯复又钻到他怀里,「你再说点甜话儿来给我听,我就喜欢你说甜话儿!」 许清嘉:「……」 旖旎的气氛都被她搅了,还要说什么甜话儿啊?他低下头来,直接吻住了她的小嘴。 次日,一切都收拾妥当,许家一家人跟随胡厚福坐船前往苏州府。 胡厚福这几年生意做的不错,在各地都置办了宅子。船行一路,到了苏州府下船,岸边早有车马来接。 一行人分坐两辆马车,前往柳条胡同的胡府,才到了府门口便有一名年青妇人带着媳妇婆子迎了出来,正是上次跟着胡厚福去云南郡向胡娇磕过头的那个通房丫头,名唤瑞香的,不过瞧着打扮,却很是彩绣辉煌,说是正房奶奶也不为过。 「姑爷姑奶奶路上辛苦了!」 瑞香见了许家一家人,便矮身行礼,胡娇扶她起来:「不必多礼,快起来罢。」跟着胡厚福进了宅子,才发现这宅子门口瞧着不起眼,里面却造的处处精巧,三进的宅子想来也不便宜。 妹妹妹夫来了,胡厚福很是高兴,便让他们一家子住在主院后面的绿野堂,随行的丫环婆子就在绿野堂后面的仆人房里,方师傅在前院的客房住了下来。 绿野堂广植花木,当此夏暑之际,身置其中也觉舒爽。瑞香一路引着胡娇进了绿野堂,许小宝与武小宝已经四处乱看,许珠儿路上略微有些晕船,精神不振,被奶娘抱着。 「大爷都念叨姑奶奶跟姑爷好几个月了,如今姑奶奶一家来到了苏州,大爷真是说不出的高兴。」 胡娇其实对瑞香很是陌生,听着小丫头子们来回话,叫她香姨娘,便猜到这是提了位份,只不知她生了孩子没有。她自己与魏氏亲近,又不喜丫头妾室,对这位瑞香也生不出亲近之意,如今因着瑞香,原本觉得回到哥哥身边的高兴也淡了几分,口里只跟她客气。 「真是要麻烦你了!」 瑞香顿时笑了起来:「姑奶奶说什么话呢?大爷往日盼都盼不来的,今儿回了娘家,正该好好放松放松。」 胡娇心道:若是魏氏在此,必然已经是另外一番景像了,她们姑嫂定然已经坐在一起诉些别情了,哪里似眼前一般,还要与瑞香客气。 方才胡厚福进门,已经有商行的伙计前来寻他,胡厚福临走之时将许清嘉也拉走了,只道正好让他熟悉熟悉,只余胡娇带着孩子们进来。 等送走了带着婆子丫环的瑞香,胡娇便朝后一躺,整个人毫无形象的瘫倒在了床上,许小宝与武小贝一起跑到床边来瞧她,还煞有介事摸了摸她的脑袋:「娘,你是不是生病了?要不要请大夫?」 他家娘亲一向都是生龙活虎的,还少有这么不精神的时候。 「你们俩个小淘气,娘只是累了。跟着永喜哥哥去玩会儿,娘歇会儿就好了。」俩小子乖乖出去了,还向她保证:「娘你睡吧,我们会看着妹妹的。」小寒进来带了俩小子出去,珠儿由乳娘照顾,说是已经睡下了,胡娇便蹬了鞋子,拉过被子放放心心睡了。 她这一觉直睡到了晚饭时节,许清嘉跟胡厚福都回来了。两人还在一起讨论铺子里的事情,饭上了桌都没停下来。好在胡厚福之前派人去请方师傅前来,他给推拒了,只道自己在前院用过即可,不然还真有几分怠慢。 她睡的太久,脑子还有点木,只撑着下巴呆坐着,耳朵里有一搭无一搭听着胡厚福与许清嘉说话,似乎是在谈生意,她也只左耳进右耳出。身边坐着许珠儿,已经在埋头苦吃,胡娇时不时挟一筷子菜给她,小丫头吃的香甜无比。 桌上摆着松鼠桂鱼、金钱虾饼、象芽鸡条、葵花斩肉,以及芙蓉银鱼等等,瑞香坐在胡厚福旁边,时不时给他挟一筷子菜,又礼让胡娇:「姑奶奶尝尝这芙蓉银鱼,乃是本地湖中所产,很是有名呢。」 直等饭吃完了,瑞香跟着丫头们退了出去,胡娇才问起胡厚福:「哥哥,你如今一年大部分时间在哪呢?」 胡厚福正跟许清嘉谈论商行的收益以及货品,他手底下已经不止一个商队,专管各处贩运之事,听得妹妹问,脑子停了一下才想起来答她:「这几年有大半年时间在江南吧。」还她当生怕自己到处跑,才见了面就要分开,只当妹妹舍不得他呢。 胡娇顿时来了精神:「那你为何不将嫂子跟侄子们接了过来?这宅子这般大,让我一个人住着也无趣,我与你那香姨娘也没什么话可说。」况且,这香姨娘比之当初前往云南郡见她,可是已经锻炼出来了,不比当初还带着些怯意,如今却似有当家主母的风范,恐怕再这样下去,胡厚福这一妻一妾可就两头独大,而不是魏氏一头独大了。 「你嫂嫂在家里看孩子呢,哪里走得开?」 胡娇听了这话,眉毛都竖起来了:「哥哥这几年自从做生意,是不是跟嫂子见面时间越来越短,都陌生了?孩子难道是你的铺子啊,不能搬不能抬只消让嫂子带着孩子们过来就好了,有什么难的。」 胡厚福似乎才想起来:「这个……好像也行。往日我只想着家里有你嫂子,却没想过将你嫂子接出来……」 他如今生意稳定,不比前几年,要到处跑,居无定所。 这天晚上,瑞香侍候胡厚福泡脚,听得头顶胡厚福吩咐:「过两日你将这正房好好收拾收拾,自己搬到后面的杏花院去。」 瑞香脑中嗡的一声,面色已经变了,仰头去瞧坐在榻上的男人,声儿都颤了:「可是……可是大爷讨厌我了?」这是府里要进新人,让她给腾地方? 想也知道,主母远在沪州,这府里正院就住着大爷一个人,当初她来的时候,是通房丫头,虽然名义上住在厢房,可是晚上侍候完了胡厚福,自然还是睡在主卧大床。这府里内务又是她掌着,时间久了,连瑞香自己都恍惚生出种错觉来,倒好似与胡厚福是夫妻一般,自己就是正房太太。 胡厚福对女人的心思并不清楚,当初也是魏氏塞过来的丫头,是她的贴身丫环,据说性情温柔善解人意,服侍了他这两年,也没觉出不好来。 v第十二章[01.06] 他抬起脚,示意瑞香不泡了,瑞香忙忙收摄心神,拿布巾子给他擦脚,这才听得他不紧不慢道:「妹妹今儿提起,让我将太太接了来。我原还想着太太在老家守着祖宅呢,不过听了妹妹的话也觉得不错。江南之地,向来学风盛行,况妹夫读书又好,大郎二郎也到了开蒙的年纪,沪州到底偏了些,请不到好先生。苏州就不一样了,不但能请到好先生,就算是妹夫闲暇也能教教孩子们,却是一举两得。」 瑞香擦脚的手都停了下来,心中暗恨。她早知自家大爷夫妇待这位姑奶奶不一般。她进胡府的时候,正是魏氏怀孕的时候,姑奶奶已经跟着夫婿上任去了。后来跟着魏氏几年,对这位主母的性情摸的很透,她最是性子宽厚,听她平日言谈之间,似乎姑嫂十分相得。 今日姑奶奶一家前来,她是小心小意的侍候,就怕哪里照顾不周,被这位当过官眷的姑奶奶挑出毛病来,惹得胡厚福不高兴了。哪知道千算万算,这位姑奶奶毛病倒是没挑,瞧着也是个好相与的,转头却在背后插了她一刀! 「苏州……是比沪州要好些。只是……太太不是还管着家里的生意吗?」 胡厚福这几年的生意重心都在江南与云南,他还雄心勃勃想着开了年去长安闯一闯,说不定有什么可做的生意。如今有了妹夫在旁襄助,底气更足。到底他对读书人骨子里还是存着几分敬意,总觉得书读得多了,见事则明。说不定有什么地方,妹夫便能提点一二。 「家里的铺子,交给魏二郎即可。」魏二郎乃是魏氏的弟弟。 瑞香便强露出个笑来:「太太来了,我终于可以不必管家了。」 胡厚福还当她不喜管家,随口吩咐:「你既不想管,明儿就将家里的事情都交了给姑奶奶。妹妹本事好,以前连县学都管呢,管个家还真是难不倒她!」他自己以妹妹为傲,觉得他家妹子极有本事,却不知瑞香本只是随口一说,听得这话差点一口气憋在喉咙口,心道:我的傻爷,谁不喜管家了?! 如今这府里的丫环婆子内个仆从只拿她当主母待,还不就是因为她手里握着掌家大权。她若只是个姨娘,没有掌家大权,几乎可以想象自己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不过胡厚福的话,她也不敢违拗,只能违心答应了,心中暗暗思量。 胡娇还不知道,她家哥哥一句话,就将家里的事情交给了她。这天晚上她与许清嘉躺在床上,听他谈今日出门的见闻,「……真没想到大哥这才六七年光景,竟然也置办下了偌大一份家业。而且听大哥话里的意思,竟然还想去长安做生意,往日他窝在沪州,竟然是屈才了!」 以前是真没瞧出来胡厚福还有经商天赋的,想他在沪州城内,也就是个普通的肉铺掌柜,最多就是性格豪爽些,周围与他结交的朋友多了一点,大家亲暇之时也会来胡家吃肉喝酒,胡厚福高兴起来,还会下厨给大家做胡家秘制卤肉,真是最平常不过了。 第二日天亮,胡厚福与许清嘉吃完了早饭,又一起出门去了。胡娇给俩孩子布置了功课,看着他们磨墨准备写字,她便牵了许珠儿出来玩。这小丫头如今调皮的很,两哥哥写字的时候,她就喜欢在旁边捣乱,一会扯扯许小宝的书,一会拉拉武小贝写字的纸,总归没一刻安闲。 许小宝与武小贝又舍不得惩罚她,只能朝着胡娇喊:「娘,你瞧瞧珠儿,她又作怪!」 胡娇看过来,小丫头却又装无辜可怜:「娘,哥哥们都不陪我玩儿……」倒好似是许小宝与武小贝的错误了。 「珠儿过来,跟娘去看看花猫与大牛。」昨日花猫与大牛被装在笼子里也坐船过来,这两只狗狗晕船厉害,今日放出来了还有点焉,趴在院子里休息。 胡娇觉得,再让闺女这么捣蛋下去,俩小子非得生气不可,还是尽快将这小丫头拉出去。 瑞香抱着帐本带着库房钥匙过来的时候,胡娇正坐在廊下,瞧着许珠儿抱着一盘点心逗花猫与大牛。她昨日只知道仆人抬了俩盖着黑布的笼子,却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今日才瞧见了,心中便有几分不喜。 以前她与寡母走投无路,几近沿街乞讨,没少被恶犬追咬,后来不得不卖身,却打心底里不喜欢狗,哪怕瞧着多温驯,都让她觉得碍眼。 花猫与大牛见院子里来了生人,也只是抬起头瞧了一眼,无力的吠了一声,又趴下去了。 「这两只狗生病了?」 「只是晕船了。香姨娘过来坐。」胡娇也不起身,招呼她坐。 瑞香招呼身后的丫环婆子们将帐本抱了过来:「昨儿晚上大爷说,姑奶奶回来了,想让姑奶奶管家。这不,今儿一大早我就将帐本与钥匙都带了来。」 胡娇没想到胡厚福竟然还有这一出。她自己并不是个爱揽事的性子,可是瞧着瑞香这模样气派,又掌着这府里的事情,若是魏氏来了,她又是个不识字的妇人,恐怕还真压不住瑞香。当下便下巴一点:「将帐本抱我房里去,我晚点看。」接过瑞香递来的钥匙,笑的意味深长:「既然哥哥让我管,那我就暂且管一阵子,想来再过一阵子,嫂嫂也该带着侄儿们来了,到时候只管交给嫂嫂就好了。」 瑞香原想着,哪有嫁出去的姑奶奶回娘家管家的? 胡厚福只是顺嘴一说,难保姑奶奶是个明白人,定然不会接了这事儿。况且方才来的路上,她身边跟着的婆子还讨好的笑:「大爷这就是看咱们闲的慌,想着让搬一回帐本子。姑奶奶是什么人?听说姑爷可是当过官的,哪里耐烦理这些事儿。再说也没有这成例啊。只要姑奶奶不接这差使,回头咱们还得将这帐本子搬回来。」 瑞香当时只抿嘴一笑:「大爷吩咐了怎么做,咱们就怎么做罢。」 等到胡娇真接过了钥匙,她整个人都有几分傻了。 瑞香身后跟着的丫头婆子本来也只当是走个过场,哪知道胡娇真接了这差使,顿时都傻了眼,一众目光悄无声息的向瑞香面上瞄去,见她咬唇不语,而姑奶奶接过了钥匙,就随随便便交给了她身边的丫头,被小娘子跑来拖着过去看狗,顿时都同情的瞧着香姨娘。 听方才姑奶奶言下之意,当家主母是很快要过来了,众丫环婆子心下不免要想主母是何等样人。 苏州胡府里的丫环婆子小厮,全都是胡厚福在本地采卖,与瑞香也相处了有两年,胡厚福有时候也不在府里,忙起来两三个月不回来也是有的,整个府里的仆人倒奉瑞香为主子了。 胡娇却不管这些事,等瑞香要告退了,才伸手点了她身后俩婆子:「香姨娘将这俩婆子留下来,府里的事情我也不太清楚,回头让这俩婆子跟我好好说叨说叨。」 那俩婆子瞧一眼瑞香,见她微微点头,这才留了下来。 v第十三章[01.06] 胡厚福得了妹妹提醒,当日就派了仆从前往沪州去接魏氏母子。随行的还有一名可靠的掌柜,这是前去沪州铺子盘帐,好将铺子将给魏氏的弟弟来经管。至于家里,留两名仆人看着宅子就行了。 他昨日就已经带着许清嘉在苏州的两家商行里转过了,今日还有七家商行要转,主要目的还是让妹夫心里有个底,知道他具体都做些什么生意。 许清嘉一路跟过来,才发现胡厚福做的生意很杂,既有绸缎布匹,又有瓷器茶叶,香料胭脂药材,更有各种奇巧之物,按他自己的话说,就是南北贩货,赚个差价。 他对这位大舅兄是愈加敬佩,听着他嘴里一套套的生意经,全是这几年摸爬滚打出来的,心里忽升起一个念头:看来他以前就太不敬业了,做了多年的官,如今让他说些升官的经,他只能说出为民造福这四个字来。 别的……就没什么体会了。 偏偏为官之道,就这一条最不适用。 万事万物,总有相通之处,也许他是应该从大舅兄这里取取经了。 沪州胡家,胡厚福的大儿子今年七岁,小儿子四岁,模样都生的有几分像胡娇,很是聪明伶俐。当初生下来没多久,魏老太太就偷偷跟闺女笑:「得亏这小子生的跟姑姑像,不然跟了女婿……」膀大腰圆,好真是没一点文气了。 就算后来胡厚福日渐发福,成了个弥勒佛一般笑口常开的胖生意人,也不能掩盖他外形上的缺点。 魏氏当日朝魏老太太抿嘴乐:「娘你这话要是让夫君听到了他不得伤心啊?当初他上门提亲,你可是说了他生的健壮,瞧着可靠,日子定然过得。如今倒嫌弃起夫君的模样来了。」 魏老太太摸摸小外孙细致的眉眼,越看越爱:「我自然是盼着外孙儿生的更好。也不是说姑爷生的不好,只是……没有你们家姑奶奶生的好罢了。」 后来胡厚福做了生意,生意越做越大,整个沪州东市的妇人们都羡慕魏氏好福气,可惜魏氏每每回想,却总觉得还是当初成亲那几年,胡厚福不曾在外做生意,夫妻俩起朝夕相守过的最好。 假如魏氏读过书,此刻涌上心头的必然是「悔叫夫婿觅封候」之语。虽然不见得胡厚福就是去求官封候,但他长年在外做生意,魏氏的心境倒跟那般丈夫离家求官的妇人们心境相合了。 只是自来男人在外打拼,妇人们是要守在家里孝敬老人,教养儿女的。 哪怕心里惆怅,魏氏这话也不好对人言。 胡厚福派去接他们娘俩的人过了近一个月,终于到了沪州。那掌柜的早几年跟着胡厚福来过沪州,认得当家主母。进了府去,将胡厚福的话捎到,魏氏顿时喜出望外,都不敢相信这事儿。 「怎的大爷忽想起接我们娘俩去苏州了?」 那掌柜的倒是听得胡厚福提起过,便道:「姑奶奶一家去了苏州。如今姑爷不做官了,跟着大爷做生意,姑奶奶一个人在家里带着孩子们寂寞,跟大爷说要将太太接了过去。大爷想想,两位哥儿也到了开蒙读书的年纪,太太带着哥儿们去了,一则可以找个好先生,府里还有许家哥儿的武师傅,也可学些功夫强身健体。二则太太可以跟姑奶奶做个伴儿。」 却原来是小姑子一家到了苏州,胡厚福被小姑子说动,生了要将妻儿接过去的念头。 魏氏悄悄转过身,抹了把眼角的泪,只觉自己当年待小姑子跟妹妹一般,总算是没白疼她。 她这里吩咐丫环婆子收拾行装,又将俩儿子唤到近前来,告诉俩孩子前去苏州,俩孩子一听顿时乐疯了:「娘,我跟弟弟可以见到爹爹了?」 魏氏点头,眼泪差点冲眶而出,这俩孩子与胡厚福常年聚少离多,俩孩子一年之中最开心的时候,就是胡厚福回家的时候。可惜他一向是回来呆不了多久就要离开。 「这次不但能见到你们爹爹,还有姑姑姑父,弟弟妹妹们。」 俩孩子听骤然多出这么多玩伴,顿时欢呼一声,回房去收拾自己的东西。 府里丫环婆子不少,瑞香的娘听得太太要前往苏州,便跑来求她,说是已经有两年没见过瑞香,只求夫人带她同去。魏氏是个心软的,被她求了几句便应允了下来。只喜的婆子欢天喜地去收拾自己的东西。 胡家在沪州的铺子有四五家,还是当初胡厚福初涉商海之时经营起来的,后来生意的重心渐渐南移,便没再扩张。魏氏派人叫来了自己的弟弟,好生交待了一番,才跟着掌柜的前去盘帐。好到时候接手。 没过几日,魏氏便将家中一顿安排妥当,府里安排的都是老实可靠的,又有她娘家近前照顾,很是便利。她辞别了娘家人,便带着孩子们前往苏州府与丈夫团聚。 细算起来,魏氏与小姑子胡娇已经有九年未见了。 当年胡娇出嫁,还是个刚及笄的小丫头,如今却已经是二十四岁的少妇了。 无论胡娇站在岸边迎她的时候,她都有几分恍惚了,待胡娇迎了上来,握住了她的手,笑喊一声:「嫂子!」她才生出真实感来。用力回握住了小姑子的手,眼角都沁出泪花来了,将她上下打量,见她穿着很是素淡,可是气色极好,面色盈润,眉间还略带些女儿家的妩媚之意,比之当年那个青涩莽撞的小丫头美上太多。 到底是两孩子的娘了。 胡娇身后冒出来两个小萝卜头,许小宝与武小贝张口便喊:「舅母好!」倒唬的魏氏一跳:「夫君不是说妹妹生了一儿一女吗?怎的……我瞧着是俩小子?」 武小贝心里便有几分不乐意了,一向便往胡娇身后钻去。 v第十四章[01.06] 胡娇知道这孩子自从去过一回长安之后,便多思多想,十分敏感,立刻将他揽过来:「这一个是小儿子啦,闺女在家里呢。」魏氏便笑着摸了下小贝的脸蛋:「真是好俊俏的小子!」 武小贝得了这一句夸,这才欢喜了,朝许小宝吐了下舌头。 魏氏先下了船,身后的丫环婆子扶着胡家俩哥儿也一起下了船,胡娇便笑着上前将俩侄儿给揽在怀里瞧,多瞧两眼便忍不住笑了出来:「嫂嫂,俩小侄子怎么跟我生的似的?」模样儿与她倒有四五分相似,与胡厚福那高壮的模样全然不同。 魏氏也笑:「我娘也这么说,说是得亏没跟夫君。」 她一头说着,一头在码头张望,只盼着能瞧见胡厚福的身影。瑞香从胡娇身后的丫环身边向前来见礼:「给太太请安。大爷今日在外面忙,说是让太太先回家去,等他忙完了就回来。」 魏氏瞧着是她,那笑意便淡了几分。 胡娇当初第一次见瑞香,十分震惊嫂子这决定,如今见她这神情,便知她内心其实也不太愿意,只不过迫不得已。与其让外面的狐媚子爬上胡厚福的床,不如放个自己能拿捏得住的人在身边,也还放心些。 只不过如今夫妻团聚,瞧着瑞香便有几分碍眼了。 她心里暗叹,这位香姨娘,可也是有几分手段的,这两个月管家,她要没少被这位使绊子。只不过……胡娇的手段向来粗暴,打过几回交道,她就收手了。 起先是库房的事情,胡娇接了过来,便拿着单子来对,有对不上的便请了香姨娘来,她人倒是十分的温柔谦和,只道自己不识字,当初是由管家给入库的。 胡娇问过府里的婆子,可是听说胡厚福有时候听先生讲书,香姨娘都在旁边侍候笔墨的。而且据说香姨娘还请过识字的婆子教过的,她自己又誓要将这份职业做的十分完美,竟然是个刻苦好学的性子。胡娇估摸着,常用字她应该也认了个差不离。 如今拿自己不识字来推脱,可见是心中存怨。 不过胡娇可不管这些,只要库房里对不上的东西,便拿了管事跟守库的来问责,一顿板子下去,再让他们掏银子来赔,管事的不得不吐露真言,库房里对不上的大约是香姨娘派人拿到主院里摆起来了。 胡娇果真带人去主院里瞧过了,另派了丫环对主院的东西造册。 香姨娘总想着,她一个官家娘子,定然是要脸面的,哪有妹妹往哥哥房里闯了去查东西的。她自己如今搬出了主院,纵觉得自己没那么大脸面,但她总要给自家哥哥留脸面的吧? 及至与胡厚福独处,瑞香便忍不住垂泪,只道:「大爷,奴家替大爷管了两年的帐,如今才交了给姑奶奶,她便大张旗鼓的查帐,但有错处便抓着院子里侍候的管事一顿板子。府里的人不敢动手,她便支使自己带来的人动手,如今……家里提起姑奶奶来……」哪有嫁出去的姑奶奶回娘家喊打喊杀逞威风的? 胡厚福还不觉瑞香的苦,当即便笑出声来:「这些人倒是应该庆幸没落在以前的妹妹手里。若是八九年前,妹妹可是打遍东市无敌手的,连寻常的泼皮见了她都要绕道走,何况这些不听话的奴才?!这家我既交了给妹妹管,自然是她想怎么折腾都随她了。你且告诉下面的人,都紧着些皮,犯在姑奶奶手里,都别想着跑我这里来求情!」 他这些日子带着妹夫在各商行转,已经抓了几处帐上的错漏贪渎之事,裁撤了三个掌柜,再另外寻访可靠的人了。 如今家里家外,被妹妹妹夫联手肃清,胡厚福顿觉肩头的担子都轻了一半,每日的饭量都多了半碗。 瑞香一状不成,发现自家大爷对这位姑奶奶十分宠溺,但凡姑奶奶做出来的事儿,他就没有不同意的。就算在瑞香瞧来,这是多么的不可思议,家中下人议论纷纷,连厨房的采办都挨了板子,帐房先生直接被撵了出去,还是不能动摇胡厚福对妹妹的信任。 她都要绝望了。 与姑奶奶过了几回招,府里就已经有几波人先后挨了打,十几板子下去,再刁的仆人都乖觉了,如今在胡娇面前,当真是恭敬无比。 以前瑞香是不希望魏氏来,如今却是恨不得魏氏早点来。 到底她家这位当家主母性子温厚,又不会惩治人,在她手底下讨生活,可比在姑奶奶手底下讨生活要容易的多。 美中不足的是,当家主母来了之后,她便只能当个低眉下眼的妾侍了。 胡娇与魏氏哪里知道瑞香心里这些念头。纵知道了胡娇也是一笑置之。 她们姑嫂经年未见,如今见了面尚有许多话说。回到家来,胡家俩小子已经与许小宝、武小贝一起去找许珠儿玩了。胡娇倒陪着魏氏,瞧着瑞香在旁服侍她洗漱更衣,又喝了几口热汤,瑞香眼巴巴瞧着胡娇,只盼这位姑奶奶立刻提起要将掌家之权交还给魏氏。 柴房里还关着俩婆子,昨日才抓起来的,偷拿了客房里的瓷器去倒卖,挨了十板子。那俩婆子托人前去求瑞香,她虽厌恶这俩婆子做出来的事,却想趁着魏氏前来,求个情将这俩婆子放了,也好在其余仆人面前卖个好。 可惜胡娇只一味与魏氏叙旧,半点不肯提起交还掌家之权。 晚上,胡厚福与许清嘉回来了,见到老婆儿子回来,极为高兴,将两儿子都抱起来掂了掂,「可比过年的时候我回去瞧着,竟然又重了许多!」 再与老婆打个照面,还问一句:「娘子,路上可还习惯?有没有晕船?」 魏氏见到丈夫,笑意满满,哪里还说得出话来,只点点头,胡厚福还当她晕船了,立刻拉着她的手要她回房去休息:「既然不舒服,就回房躺着,妹妹妹夫都不是外人,家宴改日再吃也一样。不如……请个大夫来?」 胡娇顿时笑出声来:「哥哥,嫂嫂没晕船,她只是看到你高兴的说不出话来!」 v第十五章[01.06] 魏氏被她揭破,顿时大窘,面上都红了,嗔她一眼:「妹妹你……」 胡娇立刻反口:「哦,哥哥你在外面没做什么坏事吧?惹的嫂嫂这么伤心,看到你话都说不出来了!」 夫妻俩被她给逗的齐齐笑了,胡厚福立刻向妹夫求助:「还不快管管你媳妇?!这丫头越来越厉害了!」 许清嘉摸摸鼻子:「大哥又不是不知道我惧内!」他竟然惧内惧的理直气壮,胡厚福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魏氏却不曾见过许清嘉与胡娇相处的模样,只听胡厚福说,许清嘉很是疼胡娇。她理解的男人疼女人,却不包括惧内这一条,顿时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胡厚福瞧见老婆这蠢模样,只觉心头发软,牵着她的手入座,「娘子又不是不知道阿娇什么性子,妹夫什么性子。这丫头是谁也惹不起,且由着她吧。咱们先吃饭,饿她一阵子就好了。」 瑞香在旁瞧直了眼。 初次见许清嘉,只觉他生的清隽文雅,说不出的俊朗。如今纵丢了官,那也是个俊俏郎君,最难得的却是温柔体贴。如今再瞧他在胡厚福与魏氏面前自承怕老婆,心里顿时百般不是滋味。 总有些人的命,好的让人嫉妒。 譬如她家姑奶奶胡娇。 胡娇却不知有人羡慕自己,笑着转头吩咐小寒:「孩子们在玩什么?将他们带了来吃饭。」 小寒十分发愁:「小郎们跟珠儿一起在玩狗,已经让人叫过了,都不肯回来呢。」 胡娇:「……」 她几乎可以预见,此后这院子里的热闹程度。 十月中,云南州府发下告示,九县农人不得私自与药商交易,所种药材必须由官府统一收购,再行与药商交易。 官府对外只道商人奸诈,必定坑害农人,由官府出面,商人必不敢压榨百姓。 告示一出,无论是药商还是药农都傻了。 许清嘉在时,官府从不曾干涉交易自由,只若有欺诈之事,必定不容。没想到换了个官员,如今云南郡新任府君还未上任,一切决议由尉迟修拍板,不止是江南前来的药商以及云南郡的药农,就算是州郡的药经博士,市令,以及郡府各级官员都在静等事情发展。 尉迟修此举看似在保护药农,可是等官府将药价收购价格公布之后,药商倒是还未有动作,药农却炸了锅。 无他,官府制定的收购价格比药商给出的价格要低了四成,贱价收购,简直等于明抢。 九县药农怒而不愤,有那私自与药商接洽交易的,被尉迟修派去驻守九县的官兵抓住,押往州府,当众施杖,戴枷示众,没几日就丧了命。 有药商前往州府,与本次指定与药商交易的官员录事刘远道问起药材收购价格,竟然比往年的收购价高了五成。刘远道如今算是尉迟修身边的红人,笑的十分温和:「通判大人说了,商人往往抬高物价扰乱市场,如今这价格可是正好。」 那药商心道:确实正好,他们不但不用赚了,而且连车马运费也要自己贴补,而且药材进了药行,寻常百姓是吃不起了,就算是富人家也要考虑考虑这药价。 数家药商愤然而回,有消息灵通的听说许同知罢官之后,如今已经投奔舅兄胡厚福去了江南,便传信回去与胡厚福,请他代为向许清嘉问个主意。 消息传回江南,许清嘉拿着信也不由苦笑。 他自己是个清廉的,可尉迟修未必不想捞银子。 这主意当初还是胡娇的主意,与胡厚福兄妹二人联手,才给九县农人给了条活路,哪知道当初的活路如今却成了勒在九县药农脖子上的索命绳。 胡厚福急的团团转,这些人当初还是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请了去的。其中不乏与之交情深厚的。有些如今虽然不做了,可剩下的几家药商,他也不能不顾。 「妹妹妹夫,此事……我却不能袖手旁观的。」 胡厚福考虑到自己的身家,想着一口吃下去这么多药材,也不切实际。而且高价收购药材,到时候药价上涨的太过离谱,难保不被官府追责。云南郡的药材拉到江南或者别的州府去售卖,光是运费就是一笔不小的支出。 许清嘉心悯百姓,胡娇却简单粗暴的多:「先让药商提出今年收的药材数量,一定大于今年九县产出的药材。这样尉迟老贼岂不高兴?到时候肯定动员药农多多来卖。然后让药农将所有药材都卖了,无论是成熟的还是未到时节的。等药材收进官衙,再让药商全都撤回来。不止药商,就是那些药材师傅,药商派去的掌柜伙计,全部撤离云南郡。云南郡总共也就两三个医药博士,不可能守着九县。听说药材是无论是收获还是保存都有要求的,不是随便拨棵草都能用的吧?况且官府里那群里,让他们分门别类的去管理药材……」她阴阴一笑:「尉迟修不是想压着价格好大赚一笔吗?那就让他好好赔一笔!」 九县的药材产出就算价格压的再低,那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许清嘉不是没想过这招釜底抽薪之计,只不过他对百姓总有几分不忍。 v第十六章[01.06] 「今年的药农日子恐怕不会好过了。」 胡娇冷笑:「再不好过,也比灾年饿着肚子吃不饱,连冬天也过不去的强。况且就算是他们压着药材不卖,恐怕尉迟修也不会让他们如愿的。万一带着官兵一户户闯进去强收,到时候恐怕就是破家灭门的事了,而不是贱价收购!」 她算是看出来了,尉迟修就是那黑了心肝的官员,内里漆黑一片,恐怕早谋算着拿这药田来捞银子的。 许清嘉慨叹:「也唯有如此了!」药农损失再大,也比送了命强。 胡厚福提笔,将这主意写成,也不说是谁出的,只道让几家药商看着办,如果觉得此事妥当,就行办理。又痛陈厉害,只道就算是不赚,也比赔了药费,到时候抬高药价,再被官府追责的强。 到时候追根究底,官官相护,尉迟修不会有事儿,倒霉的却是他们这些商人,还要背个奸商的骂名。 反正大周地大物博,不能从云南郡贩卖药材,那就去其余各州府搜罗,总归他们不能抬高药价。 拿了信的仆从星夜赶路,用了近二十多天就将信送到了云南郡药商手里去。 苏州胡府里,胡娇陪着嫂子抽查四个孩子的功课。四个小子一溜儿站在她面前,挨个儿等着她评品自己今日的大字。胡娇瞬间生出一种小学老师的错觉。还是那种十分有威严的老师。 许清嘉近日只有空布置功课,检查功课的事情就落到了胡娇头上。她虽然当初不上心,可是听着许清嘉给孩子们讲课,接受能力也是不错的,再批批大字,照着书盯着背一背功课,再掰些歪理给孩子,还是可以的。 魏氏见小姑子拿着笔有模有样的在孩子们写的大字上勾圈,忍不住笑道:「到底是当了榜眼娘子了,想当年妹妹只会舞刀弄棒,如今都会写文品文了。」胡娇凑到她身上去蹭了一下,亲昵的笑:「嫂子若是想学,我教嫂子来识字?」目光还有意无意往魏氏身后立着的瑞香面上瞟了一眼。 胡厚福这些年很喜欢读书写字,如今他的一笔字写的比胡娇的都好。听说这位香姨娘也喜欢读书习字,想来便是投其所好。 魏氏笑着摇头:「我却是不成的了。我都这把年纪了,比不得妹妹伶俐,还是不用学了吧?」 胡娇提笔勾了振哥儿写的一个字,见他小脸都快放出光来,面上笑意顿时更浓了:「嫂子,哥哥这几年很喜欢读书向学,嫂子虽然不识字,我教嫂子一点,等晚上哥哥回来了,再央哥哥教你写会字,识一识数,岂不是更妙?」 魏氏来了这些日子,心里正有点不安。 自她来了,胡厚福倒是没再去瑞香屋里去歇着,每晚都是回正房去睡的。只是胡厚福这么些年在外奔波,也请了先生教书,如今文化水平突飞猛进,每晚回去不是拿着帐本子打算盘,就是抱着本书看,有时候夫妻俩想谈谈心,魏氏除了张口谈谈孩子们,竟然与胡厚福再无可说。 胡厚福外面的事情她不知道,纵他有心说给魏氏听,魏氏也不懂。二人相处起来全然不似当年在沪州之时,每日总有说不完的话。 这使得魏氏隐隐生出一种恐慌来,忍不住会揣测瑞香与胡厚福在一起之时,是不是与他读书习字,谈天说地? 夫妻间原本亲密无间,如今她有时候看着瑞香来正院侍候胡厚福吃饭穿衣,竟然生出一种自己才是外人的错觉来。 小姑子的提议无疑是让她心动了。 假如每晚能够让胡厚福教她识字……也不愁二人没什么共同话题可说了。 只要破开一道口子,往后的事情只有越来越顺的。 胡娇也不再多说,只埋头批孩子们的大字。她固然可以强力插手哥嫂房里的事,胡厚福与魏氏秉性宽厚,定然也不会嫌她多事,可是她却不觉得自己能够一辈子代劳这件事。 魏氏总要自己立起来的。 与其她自己快刀斩乱麻的将瑞香赶出去,还不如放在这里让魏氏练练手,有了瑞香这个情敌的存在,魏氏说不定会变得更好。 胡厚福的生意如今做的极大,而这个哥哥也早不是沪州东市上的那个年轻屠户了,他的目光甚至已经看的很远,而魏氏还停留在沪州,停留在原地。 四个小子里,许小宝的字写的最好,就算是大侄子振哥儿都不及。振哥儿只跟着沪州东市的老秀才读了几日,如今一笔字写的还很是差,就连武小贝也不如。武小贝是个急躁性子,以前没少被胡娇与许清嘉敲打,最近也算有了点耐性了,初看到比他大一岁的振哥儿的字,特别得意的跑来跟胡娇炫耀:「娘,我的字比振哥儿的好多了!」 被胡娇在脑门中拍了一巴掌:「混小子!你不朝前看偏要朝后看,有什么出息?!有本事跟你哥哥去比啊!」 武小贝顿时蔫了,「娘你也知道哥哥写的好,作甚要拿我跟他比?!」 「你哥哥写的好,那是你哥哥认真,你写的不好是你不认真,并非是你不及哥哥聪明!懒鬼,别拿这事当借口,以后写字认真点!」 虽然被娘亲训了,武小贝面上愁苦,心里却有一种奇异的欢喜。 这种情绪自从去过一次长安回来,就一直不曾消散过。他多怕胡娇与许清嘉将他捧在手心里,客客气气的,看到他只温和的笑,一点不敢惩罚。 ——宁王妃待他便是如此。 v第十七章[01.06] 似乎,只有这种毫无间隙的与待许小宝如出一辙的态度,才能让他惶惑不安的心安静下来。 胡娇自不知这小子脑子里的弯弯绕,在他的大字本上指出好几个写的不认真的,罚他回头再写。待四岁的小侄子轩哥儿格外优待,将他满篇的墨团团都圈了起来,夸他写的真棒。 轩哥儿一张小脸都涨红了,喜的去瞅魏氏,魏氏虽然不识字,可在四个孩子的大字本上略扫两眼,也知道轩哥儿写的最差,嘴角都带着笑意:「你就偏着轩哥儿吧!」 许小宝与武小贝以及振哥儿三个孩子面上顿时都露出「舅母/娘亲你真是说出了我的心声」的表情来。 胡娇一抬头就看到三个小萝卜头的神情,连她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你们都当我偏着轩哥儿,问问你们自己,四岁的时候是不是写的也是墨团团?这时候能握笔就不错了,难道还指望着你个几个中间出来个神童不成?」 三个孩子听了,才算是平了心气儿,看轩哥儿也不觉得他有多蠢了。 胡娇批完了,吩咐永喜带着几个孩子去前院找方师傅练武。自从永寿留在云南郡,永禄便顶了他的缺,如今跟着许清嘉身边跑腿,俩小子就只能由永喜带着了。 永喜虽然也算机灵,可是到底嘴头子功夫不比永禄,孩子们立刻发现晚睡故事没有了,已经好几次跟胡娇抗议,要让永喜将永禄哥哥换回来。 可是永禄外面做的事,永喜也不能胜任,就算听到俩小爷对自己「情深意重,念念不忘」,也分-身乏术,只能偶尔回来,抽空给几个孩子讲个小故事来博小爷们一笑了。 他如今在外跑面,接触的人多了,又是生意场上,各色人都有,故事也越来越精彩,胡娇有幸听过一小段,都恨不得将这小孩子留在后院。暗暗叹息他不是个说书的可惜了。 魏氏终于想通了,开始跟着胡娇识字。 许清嘉回来听到老婆忝为先生,居然教嫂嫂识字,顿时笑的打跌:「也就是阿娇这水平,嫂子也不嫌弃。大哥如今的学识都比你强,那一笔字写的筋骨圆滑,你真应该跟大哥学学。」 作生意的人,学的是处世之道。 胡厚福字如其人,倒也不奇怪。 胡娇将他扑倒在床上一顿好挠,「让你笑我让你笑我!我不过是个引子,真正的师傅肯定是哥哥……」她笑的奇怪,许清嘉也是过来人,一想便明白她的用心了,顿时笑的更厉害了:「你倒操心的多!跟个妾室置什么气啊?瞧她不顺眼撵出去不就完了嘛?」再说胡厚福也未见得宠瑞香。 他的思维完全是这时代男人的思维,主母不喜妾室,那就撵出去。 不想胡娇却不挠他痒痒了,爬要他胸膛之上,一下下在他胸膛之上随意划着,语气却十分认真:「你懂什么?夫妻相处,自来是要共同进步的。哥哥这些年一直在外面打拼,不止学识增长,就连眼界也早已开阔许多。早与嫂子说不到一起了。我瞧着嫂子来了这些日子,似乎颇有些苦恼,不知如何与哥哥相处。她在沪州多年,这几年也就逢年过节哥哥回去,来去匆匆,也没个交心的时候,大约只知道男人在外赚了很多钱,却连个跟哥哥如何沟通都不会了。我自是要助她一把。瑞香嘛……哪里就值得我出手了呢?就留在那里,给嫂子练练手。万一哥哥将来更为发达,外面贴上来的女人恐怕不少,嫂子又性格宽厚,事到临头恐怕就只有哭了。及早练练有好处!」 这些话,她对着魏氏不肯说,对着许清嘉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娘子高瞻远瞩,为夫自愧不如!」许清嘉被她压着,躺在床上朝她作揖,又冒出一句话来:「赶明儿不如老爷我也纳个妾回来,说不定娘子就更加用心向学了!」这主意真是不错,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许清嘉得意的笑还未全落,胡娇已经笑着起身,将他轻松翻过,反剪了他的双手,俯身在他耳边阴恻恻道:「哥哥与嫂嫂读书习字,共同进步,为妻与夫君的进步之道就是捉对厮杀,强身健体!」 她手上稍微用点力,许清嘉已经嗷嗷叫了。曾经也是堂上威风的同知老爷,此刻被老婆反剪双手,连连求饶:「娘子娘子我错了!阿妹妹妹我错了!为夫是断然不敢纳妾的!疼——疼——」 胡娇在他耳珠上轻咬了一下,拿舌尖往他耳洞中轻探了一下,在许清嘉的抽气声中,温柔问道:「夫君是不敢纳妾啊还是不想纳妾?」 这次许清嘉态度十分坚决,「为夫从来没想过要纳妾!从来不想的!阿娇阿娇……好妹妹快松手……」 胡娇「噗」的一声笑了,松开手往旁边走去,倒了杯茶去吃,「谁是你的好妹妹?!别瞎乱叫!这几日是不是跟着哥哥在外面应酬,我瞧着你嘴甜了不少啊?」 许清嘉揉揉自己的双肩,腆着脸过去凑到她面前:「哥哥那么疼你,就算有特别的应酬,你觉得他会叫我吗?!好妹妹,给许哥哥亲一口……」 胡娇嘴里的茶险些喷出来,人都快要笑软了,伸手将他往旁边推,偏生这人自从不当官,连点官威也没有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市井之中混久了,越来越没脸没皮了,上来就往她身上蹭…… 房门外面候着的小寒与冬至一脸尴尬的听着房里的动静,悄悄往远处挪了过去,直到了听不到房里动静,但又能确保房里叫人听到得,这才立住了脚。 主院里,丫环们掌了灯就下去了。 胡厚福跑了一天,习惯性的要泡脚。 最近这项工作由魏氏接手了,到了晚上房里的丫环都被她挥退,她亲自挽袖子与胡厚福泡脚。瑞香也曾经表示过,这项工作可以由她这个奴婢来做,奶奶只需要等着被侍候就好。不过魏氏在旁观了瑞香侍候胡厚福泡脚之后,终于还是开口接过了此项工作,表示内务还是由她来接手的好。 瑞香只能含恨退下了。 不过今晚的泡脚又增添了别的节目。胡厚福双脚放进水里,魏氏拿了一本大字本来递给他,自己坐到小杌子上,低头洗脚。 胡厚福打开来看,还当是轩哥儿的功课,忍不住赞道:「轩哥儿这两日有进步啊,到底是要跟着妹夫多学学的。才来的那几日我瞧着他写的可全是墨团团啊。」这字虽然还是墨团团,但不再是一团黑糊糊的,好歹能分得横竖撇捺了。 v第十八章[01.06] 低着头的魏氏只觉得面上发烧,「那不是轩哥儿的字。」 胡厚福勃然大怒,连脚也要不泡了,就要寻了振哥儿来:「这小子比小宝都要大着一岁,怎么字越写越回去了?前几日我瞧着他还有点长进了,怎的练了这些日子又倒退了?是不是最近天天玩不肯好生读书?」 他自己苦于青年开蒙,读书太晚,就恨不得儿子们早早读书成材。 魏氏死按着他的脚不让他顿,面上都要滴出血来,「这是……这是我写的,不是振哥儿写的……」 胡厚福怒气一下消散了,再仔细从头翻了一遍,果见这笔划绵软,顿时笑了起来:「这是几时的事?我竟不知道娘子喜欢写字了?」 魏氏听得他的声音也觉得喜意,暗道小姑子这招真妙,仰头看着他,满目依赖:「这些年夫君一直在外奔波,我不过闲坐家中享福,既不知夫君在外日子过的有多辛苦,自己也不能替夫君分担一二。妹妹提起教我识字,我想着总归识字是没坏处的,到时候我家里的事情都管起来,夫君在外也好放心!」 胡厚福喜的拉着她的手就要让她站起来,魏氏满手水渍,淋淋漓漓只不肯起来:「脚还没洗完呢。」 还洗什么脚呢? 胡厚福将人扯起来,直接扯进自己怀里坐着,脑袋在她馨香的怀里埋首好一会儿,这才抬起发光的眼睛来,喜笑颜开:「我原想着……让妹妹一直帮你掌着家,又怕你想多了。你自己想学就好,想学就好!」 夫妻二人静坐了好一会子,虽然一句话不曾多说,可此时无声胜有声,竟然都觉得,似乎这么些年聚少离多的日子都是过眼烟云,两个人还是新婚夫妻,同心协力,只为了将小日子经营好,再没有什么事儿能难倒他们夫妻俩的! 第二日胡娇再见魏氏,见她颊边红晕浅浅,整个人带笑,精气神都不一样。一扫之前初来之时的不安与沉郁。 她扯着魏氏悄声问:「昨晚嫂嫂跟哥哥习字了?」 魏氏脸都红透了,目光里带着感激,拉着她的手,在她额头轻点了一指,就跟她还是小姑娘时候一般,「小丫头又淘气了!」 胡娇嘿嘿笑:「那就是真的习字了?」 魏氏红着脸点点头,到底还是没忍住:「他……他握着我的手亲自教我的……」 魏氏身后立着的瑞香一大早跑来侍候男女主子,见他们俩一把年纪居然互相凝望对方,眼里压根没瞧见她,心里暗暗吃惊,只不过一晚上功夫,这魏氏是用了什么法子,竟然让大爷的眼神这么情意缠绵? 若说大爷对魏氏之前那种温柔体贴她也寻常见惯,当丫环那几年不是没瞧见过,后来也觉得大爷就是个天性体贴的男人,待妇人都是如此。她自己做了妾,也觉胡厚福随和好相处,可是这种眼神却是从来不曾瞧见过的。 再听到魏氏的话,指甲都忍不住要掐到肉里去了……真是悔不当初! 她当初怎么就没学到这招?缠着大爷教她习字以增进感情? 云南郡府衙,尉迟修看着刘远道递上来的本子,抿一口酒,一页页翻过去,越往后翻越欢喜:「你说这许清嘉是有多笨啊?放着这么一条生财大道不走,非要走羊肠小道。他是跟银子有仇吧?」 当官不捞银子,这人傻不傻? 刘远道小心跟随了这么久,算是将尉迟修的性子摸熟了,这人最爱的有四样,酒、色、财、权,缺一不可。 初来云南郡的时候,掩饰的多好。姜还是老的辣,许清嘉到底是栽在他手上了。 刘远道庆幸自己跟对了人。 这帐本子乃是九县预购药财的数目,就是派人前往村寨,将九县药农的药材登记在册,省得到时候这些药农高价卖给药商。细帐都在各县,到时候收药财都按着细帐来,总帐只是各村寨的总量,拿到尉迟修这里汇报。 「大人,九县县令向大人提起,县里太穷,库中没有存银,而那些药农是不见银子不卖药材,便想着借调些州府库银过去应急……」 「这帮刁民!不见兔子不撒鹰!」尉迟修合上本子,想到有一大笔收入马上要落入自己的腰包,心情似乎也没那么坏了。写了道手札,按下自己大印,让刘远道去官库里提银子。 郡守府衙门口,药商带着药材师傅与掌柜的就守在门口,看到刘远道押着银子出来了,都急吼吼迎了上去,「刘大人,我们什么时候能买到药材啊?再耽搁下去可就过年了!」 刘远道想到尉迟修吃肉,他这次定然也能喝口汤,就心情莫名变好。看着眼前这些药商,无端觉得这就是一只只肥羊,只等着他们磨刀霍霍去宰,面上不知不觉就带出了和暖的笑意来:「大家别着急别着急!你瞧瞧我这不是才押着银子去收药材嘛,等收到了回来就给你们!大家别着急啊!」 尉迟修让高正此次同他一起押送银子去九县,刘远道还想着尉迟修待高正的态度。 高正算是许清嘉的心腹,楼玉堂已经外调去了别地,段功曹那就是个混人,怕老婆的要死,听说最近在家里又纳了个妾,被老婆打伤了脑袋,这次伤的比较重,说是起不了身正卧床静养,一应公事都推了出去。 尉迟修让高正押银子,难道是看上了他的才干 ? 要说这姓高的也确有几分才干,只不过命不好跟错了人而已。 v第十九章[01.06] 刘远道派人去请高正,没想到派去的人回来说,高正前两日去曲靖办案,结果不小心摔下马来,摔断了腿,如今还在家里休养呢。案子已经交给了旁人去办理。 刘远道暗道一声晦气,只能自己带着人押送银子去九县了。 段功曹家,段夫人听着躺在床上的人哼哼,没好气的白他一眼:「行了行了!这会儿没人,你叫给谁听啊?」 段功曹头上盖着帕子,一骨碌从床上坐了起来,帕子从头上掉了下来,皮光肉滑,一点问题也没有。段功曹腆着脸笑:「总要让外人相信我真的被你砸破了头嘛,不然我哪里偷得了懒?」 至于家里新进的那位美人儿,还真不是他的枕边人,乃是他那位原上司,远在江南的同知大人好心送来的,据说是为他着想,让他委婉的向尉迟大人表达臣服之心。 就为家里新添的这位美人儿,段夫人当着家小仆人大闹一场,后来将他堵在房里,外面的丫环只听到房里一顿乱响,再冲进去便瞧见段功曹拿帕子捂着带血的额头,房里桌子也倒了,凳子也翻了,就连多宝格上放着的两只瓷瓶也被打破了……战况惨烈! 段夫人全然不吃他这一套,冷哼一声:「改日我就前去尉迟府上送礼,总要向尉迟夫人卖个好去。」她家常为了美人而闹的鸡飞狗跳,整个云南郡的旧官都知道,可是那位通判大人的府里可是和谐的很。 通判夫人倒是不介意将美人儿奉到通判大人的床上,当真贤惠至极! 段功曹拿起旁边一只团扇巴结老婆,边扇边劝她:「夫人消消火!」却被毫不领情的段夫人在手背上敲了一记:「大冬月的你给我扇扇子,还嫌我不够冷是吧?!」 段功曹立刻扔下扇子,拉开衣襟无耻的将她整个都裹了进去:「为夫给你暖暖,暖暖!」 老婆在他怀里使劲挣扎,被他一圈臂抱在怀里往床上走去…… 十二月初,刘远道跑的腿都细了,才带人将九县的药材都收了上来,倒将郡府官库里的银子都散了个干净。不过想到紧跟着有江南药商这帮冤大头掏银子,就一点也不担心了。 他带着官兵收药材,因今年是官府贱价强征,不似往年都有江南药商派出的药材师傅盯着,哪些药材可以收哪些还待长成,药农们心里都有底。今年既然上面也没制定标准,瞧这架势,未来几年大家都不必种药材了,反正也是荒山野地里恳出来的,索性一气乱拨,不管幼熟好坏,尽皆收了。 前来收药材的差役们哪懂这些,只要药农交上来的,就按着类别分开,不将各类药材混放在一处就算不错了。 而九县县令眼瞧着今年这种收法,暗自心里嘀咕,都怕担责任,便让人在刘远道耳边吹小风:「……这些药材可都是银子呐,放在县衙……哼哼……」 谁都不是傻子,收上来之后再被各县县令偷偷弄出去几车卖了,那都是大大的油水。 况且这些药材拉到州府,转手就要交给药商,没道理放在九县给别人偷。 长长的药材车队从前街过去了,高烈跟着高娘子逛街,看到这一幕回家向高正吹嘘:「爹爹,今天我看到跟龙一样老长老长的车队了……」 高正斜倚在榻上,闲得无聊。他又不喜欢读书,对外宣布摔断了腿需要休养个半年,自然不能练武,每日窝在房里都要长毛了,在儿子脑门上敲了一记:「你见过龙?」 高烈眼珠子转转,不说话了。 高娘子一笑,让儿子下去玩,「听说是从九县收上来的药材,从城门到一直排到了州府衙门。」 「居然没暴动?那些药农这次怎的这么听话?」 高正跟着朱庭仙处理过不少夷民,自从州府衙门贱价收购药农的公告贴出来之后,他就在想辙,不想掺和到这里面去。后来找了个机会,倒真是从马上摔下来了,不过他自己早有防备,因此只是崴了脚,休息了半个月就没事了。对外却说是断了腿,总之就是不想掺和这事儿。 药农们得了药商与药材师傅的暗示,心里也有成算。况这两年年景不错,他们家里的田还种着,日子尚且过得,何必跟官府过不去? 但凡有一口吃的,他们也不愿意提着脑袋去拼命。 药材押到了州府,刘远道喜孜孜向尉迟修去报喜,迎头遇上段功曹,两个人不阴不阳客气了几句。 他虽然最近一直忙,也听说段功曹原来得了个美人儿,还未消受,就被老婆打成了重伤。趁着他养伤,段夫人竟然转头就将人送进了尉迟府。 听说段功曹为此捶胸顿足。 可是送进尉迟府的人哪是那么容易要回来的?那不是打尉迟府上的脸吗? 不过就因为这美人儿温柔解意,颇合尉迟心意,最近尉迟修待段功曹十分不错,上司与下司因美人而关系破冰,握手言和。 刘远道十分不屑于段功曹此举,认为他不过是个靠着女色往上爬的小人! 不过当着段功曹的面儿,这话却不好扯开了说。 低头不见抬头见,总还要给彼此留一分颜面的。 v第二十章[01.06] 刘远道立了大功,回头便带着尉迟修盖过大印的公告亲自督促着差役们贴到了府衙外面,公告上面有府衙定的药价,以及从明日开始州府便开始售卖收来的药材,欲购从速。 当晚,刘远道陪着尉迟修喝了半夜的酒,第二日也不敢懈怠,爬起来便往府衙跑。想象之中那些来自江南的肥羊们应该已经携着大包的银票前来收购药材,就觉脚步轻快,宿醉也没那么难受了。 哪知道到得府衙门口,只昨日拉来的药材车还停在那里,半点动静也无。 问问守夜的差役,可有人来询问药材,那差役糊着一脸的眼屎打了个呵欠摇头,「大人,还没人来过。大约还早呢,药商们银子多,说不定这会儿正在客栈里点银子呢!」 刘远道乐了,在那差役肩膀上拍了一记:「言之有理!」 自己进了府衙,准备再歇会脚。 云南郡州府门口,接连三天药材车堵的众官员连马车都过不去,大家不得已改了上班坐马车的习惯,都迈着两条腿上班。 尉迟修觉得奇怪:「难道他们没看到布告?」 药材还没收上来的时候,他进出衙署,这些江南药商可是日日堵在门口的,都是一副恨不得当场掏银子的架势,怎的药材运回来了,药材商人却没动静了? 等到过了半个月,眼瞧着要过年了,而江南药材商人还是没动静,尉迟修就坐不住了,立刻派刘远道去查一查。 显德二十七年,苏州胡府张灯结彩,举家团圆。 这是一家人别后多年的第一个团圆年,胡厚福派了铺子里的伙计将苏州市面上能买回来的吃食差不多准备了,又另有别处搜罗来的奇巧之物供孩子们玩耍。 家里五个孩子现在见到胡厚福就缠了上去。振哥儿轩哥儿先时在他们爹爹面前尚有些拘谨,但许小宝与武小贝却是胆大淘气的,一直对这位素来疼他们的舅舅充满了好感,更有许珠儿这小丫头人小嘴甜,胡厚福到了年底天天往家搬东西,光小丫头吃的用的玩的就搬来了两箱子,这令她见到舅舅就抱着他的腿不让走路,「舅舅,舅舅」叫个不停。 胡厚福最喜小姑娘,大约是觉得在许珠儿身上能瞧见胡娇小时候淘气的影子,所以待这位外甥女儿尤其疼爱。被小丫头抱着腿走不了路,便伸手将她捞起来抱在怀里,身后四个男孩子见胡厚福居然吃许珠儿这等撒娇手段,暗自唾弃小丫头脸皮厚。许小宝与武小贝便跑上去牵着胡厚福的袍角献媚:「舅舅,昨儿你给我们的那个报时的小铜人沙漏可有趣了……」 轩哥儿与振哥儿也紧跟着上前,「爹爹,听说苏州元宵节有花灯,街面上还有买的漂亮花灯。咱们家要做花灯吗?」 胡厚福怀里的许珠儿立刻便接口:「舅舅我也要漂亮的花灯……」 「舅舅……」 「爹爹……」 许清嘉跟他一同进来,见他抱一牵四,对自家闺女这种「有奶便是娘」的行为深表无奈,向许珠儿伸手:「珠儿过来,爹爹抱!」 小丫头立刻缩进胖胖的舅舅怀里,小下巴搁在胡厚福肩头,不留情面的拒绝了她爹爹:「不要!舅舅要给我买花灯!」 胡厚福顿是朗朗大笑,将怀里小丫头香软的小身子又抱紧了一些,「乖乖,你要什么舅舅都给你买!」 胡娇与魏氏迎了出来,见胡厚福这般受欢迎,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们这几个小坏蛋,过个年都快让你舅舅把铺子搬空了!珠儿还不快下来?舅舅累一天了,也让舅舅好生歇一歇。」 胡娇开口,许珠儿才不情不愿的从胡厚福怀里挣扎爬下来,不忘仰着小脑袋给胡厚福灌一记迷魂汤:「舅舅最好了!珠儿最喜欢舅舅!」 这小嘴甜的!还没过年就跟抹了蜜似的! 胡厚福捏了下小丫头的小脸蛋,对落后一步的许清嘉笑道:「妹夫不知道,阿娇打小就这毛病,想跟我要什么,嘴巴比珠儿还甜!」 有这回事吗?胡娇一点也不相信。 除夕年夜饭摆在了正厅里,鸡鸭鱼肉,水陆海珍,摆满了一桌子。 胡厚福坐了首位,右手边是许家一家子,从许清嘉开始往下排,妹妹外甥。左手边是魏氏,以及自己俩儿子。瑞香姨娘早被胡娇遣走,「大节下的,香姨娘还是跟亲娘去守岁吧,也省得你娘亲冷清。」 实则是不想大过年的给魏氏添堵。 一家人在一起吃饭,若是胡厚福身后站个香姨娘添水挟菜,未免大煞风景。 魏氏对小姑子此举感激不已,待香姨娘从厅里出去之后,要感谢她,却被小姑子瞪了一眼:「嫂子来了也有好几个月了,看着谁不顺眼,早点弄出去大家都轻松。省得自己不痛快别人也不痛快。」 魏氏温厚一笑,又颇有几分不好意思,「当初……是我作主给她开了脸做通房的,这会儿再将人弄出去……」 v第二十一章[01.14] 胡娇便不再勉强她,总要她自己想通才好。 胡府里欢天喜地,吃饭了团圆饭,胡厚福又带着孩子们去院里放烟火玩。苏州城内有位姓徐的先生烟花做的极好,每年节下便供不应求。胡厚福也是觉得今年孩子们都在,买些回来让他们瞧热闹。 他自己亲自挽了袖子去点火,身后排排站着孩子们,许珠儿被胡娇抱在怀里,许清嘉又臂拦着妻女,倒怕这烟花惊着了她们。 前院里,五色烟花在天上炸开,灿烂的星火在瞬间将胡家院子都照亮了,四个小子又笑又跳,都快要乐疯了,胡厚福便接连点火,身后仆从不断从库房里抱了烟花过来,好多丫环仆妇们都跑来前院瞧热闹。前院里,人是越聚越多。 杏花院里,侍候瑞香的小丫头抬眼瞧瞧外面不断升起的烟花,听着前院隐隐传来的笑闹之声,有几分心神不宁,也很想跑到前院去瞧热闹。可惜瑞香正与她亲娘在吃饭,她没发话,小丫头就不敢擅自跑到前院去。 正房里摆着鸡鸭鱼肉,菜品比正院里少了三分之二,瑞香听着外面的热闹,筷子将盘里一尾鱼给捣的稀烂模糊,她娘亲田婆子瞧着闺女这模样,暗自叹气,却又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劝她:「大爷一向着紧太太,太太既然来了,你就自己多点眼色,别惹的太太心烦!」 当着自己亲娘,瑞香倒没有什么不敢说的,「大爷着紧太太我是一向知道的。可是……姑奶奶倒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了。她一个外嫁的女儿,哪有回头管哥嫂房里事的?」不然,胡厚福与魏氏都是宽厚的性子,就凭她的本事,在胡家后院里有一席之地也没什么难度。 田婆子在胡家也有几年了,与沪州东市胡家邻人多有接触,听了这话更要劝劝女儿:「姑奶奶我虽然是初次见,可是瞧着大爷与太太待她的情份,便知以前那些邻人的话不假。都说姑奶奶是大爷一手拉扯大的,后来太太进了门,也当小姑子当亲妹妹来疼的。况我听说姑奶奶性子厉害,你往她手上去犯,还能落着好的?听娘的话,咱安安生生在这府里过着,不会少你一口吃穿。」 瑞香心中忽起一阵腻烦,将面前碗盘推开,「吃饱了,你自己个儿慢慢吃!」自己去床上歪着去了。 田婆子暗叹一口气,心道:到底苏州府繁华,这丫头跟着大爷几年,在外面被富贵迷了眼,这才不安份起来。 可是闺女大了,当娘的又能管她到几时? 前院里,胡厚福放了一会,胡娇也心里发痒,将闺女塞进许清嘉怀里,自己下场去玩。她胆大心细,与胡厚福兄妹俩比着放烟花,旁边瞧热闹的仆人们心道今晚大爷可是烧了好大一堆银子,这徐师傅做的烟花可不便宜。 胡娇哪里懂行情,只管玩的开心。四个小子分作两派,为他们兄妹助阵加油。最后以兄妹俩各烧了一件新衣服为结局,才结束了这场烟花比赛。 抱着闺女回房去的时候,许清嘉还笑她:「离了哥哥你就是最有主见的,跟着哥哥过一阵子,你就成了个小丫头,竟然比小宝小贝还要淘气!」 许珠儿在她爹怀里帮腔:「娘淘气,打屁股!」 俩哥哥常被她娘这么威胁,她都听熟了。 胡娇在她的小屁股上轻拍了两下:「小坏丫头!」又朝着许清嘉灿然一笑:「去年一年太倒霉了,我下场多放点烟花,给你去去霉气!今年必定顺顺利利的!」 许清嘉没想到老婆原来存了这份心思,顿时瞧着她的目光都要柔的化成水一般,只悄悄腾出一只手去握了下她的手,便缩回来继续抱着小丫头。 跟着夫妻俩身后的武小贝坏笑着戳了下许小宝,小声道:「哥哥你瞧见了没?刚爹爹摸了下娘亲的手……」 许小宝老神在在,显然有当哥哥的风范:「将来你长大了,就懂了!」 直让武小贝郁闷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遥远的云南郡,已经下了十来日的雨了。 那日刘远道接了尉迟修的令,带着人前去寻江南药商,可是四处打问之下,竟然发现,似乎几日之间,江南药商就在城里失去了踪影。 他额头冒汗,直觉不好,揪着客栈掌柜的领子不肯罢休:「说,那些江南药商哪里去了?」 客栈掌柜的也知道官府贱价收药材,却又准备高价卖给江南药商之事。心里不齿尉迟修的为人,面上却惶恐的厉害:「早几日那些人就退房走了,说是……说是回乡过年去。过完了年再回来……」 回乡过年?! 刘远道大怒,手上用劲差点将客栈掌柜的给捏的闭过气去:「他们早不回乡过年晚不回乡过年,偏要等到药材收回来了才回乡过年?!」 旁边伙计见势不妙,有俩胆大的齐齐扑上去扯刘远道的手:「录事大人,给我家掌柜留口气儿!您要将我家掌柜给掐死了!」 刘远道这才惊觉自己用了多大的劲。 他颓然松开了手,掌柜的咳嗽了几声才缓过气来,心道:就凭你这为虎作伥的劲儿,自许同知离开之后,不但那些种药材的药农倒霉,便是我们做生意的哪个不倒霉?这才大半年功夫,各种捐税就收了好几回,被江南药商耍了,真是该! 刘远道见再逼问也问不出什么来,况且开客栈的只有迎来送往的,却没有必须要看着客人不让走的道理。周围楼上楼下乃至过往百姓见着他这样子俱冷冷以对,虽然并不曾口出恶言,但这眼神却让刘远道如芒刺在背,带着兵勇灰溜溜而去,向尉迟修禀报去了。 「你说什么?全回乡过年去了!」 正喝着小酒搂着美人做着发财大梦的尉迟修一把推开膝上美人,不可置信的站了起来。 v第二十二章[01.14] 年前贾昌便传信于他,云南郡守一职经过朝廷之上的几番扯皮,大约开年之后,便会定下来。只要新的郡守任职,他这个负责监察之职的通判是必定要将公务移交的。到时候查帐是再所难免。 如今官库空空如也,他还指望着大发一笔横财,顺便将库银还回,到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就过去了,哪知道出了这个纰漏。 「就……一个也没留下?」 没道理啊!这帮人前段时日天天守在府衙门口,就等着收药材,他当时还想,既然这些药商这么急迫,要不要再提提价。哪知道才过了多少日子,就不见了这帮奸商的人影。 刘远道脸色灰败,摇摇头不敢再说什么。 尉迟修怒极跳脚,砸了手里的酒壶,那美人吓的一溜烟退了下去。他面色涨红,似所有的酒意都涌上了头,「这帮奸商!这是要坑死本官啊?!」 当夜,云南郡便下起雨来。 这些日子,从九县收来的药材都堆积在了州府衙门前面的空旷处,将整个州府衙门前面都堆满了,尉迟修派了一队衙差每日巡守,防着百姓偷药材。这些差役见下起雨来,便就近寻个廊檐去避雨,却将药材都置之不理。 事实上,这成山的药材,就算是一时半会寻个避雨之处来放,也没那么大地方。更何况人力所限,根本来不及。 这一夜尉迟修与刘远道惶惶不安,段功曹与高正在家里听到这消息却是喜不自胜,各自饮了一壶酒,睡的分外香甜。 第二日起来,那雨也没住,仍在下着。尉迟修去衙署之时,看到漫天雨地里的药材,顿时都傻了眼。 他对药材这行虽不懂,却也知道若是淋了雨,一时半会晒不干,又没有药商上门来收,恐怕这么多药材都要砸在自己手里了。 正在他站在衙署门前看着雨地里的药材发懵,刘远道也撑着油纸伞过来了。刘家马车将他送到街口,但药材挡着,便只能下车步行。才到了近前,已见得尉迟修铁青色的脸,他心里暗道要糟,昨晚一夜没睡,脑子里昏昏沉沉,还没想明白,便听得炸雷般的一声质问:「刘录事,这……这就是你给我妥善照料的药材?」 刘远道灵窍顿开,吓的手中油纸伞都扔了出去,整个人跪在了泥地里,「大大……大人……」 就为了这批药材,他跑前跑后腿都要跑细了,最后卖不出去了却要算到他头上来。除了暗呼倒霉,他真想不出别的词来。想想前段时间,他还在暗笑高正跟错了人,可是眼前怒气勃发的通判大人脸色铁青,看起来似乎恨不得杀了他,他又哪里跟对了人呢? 「这批药材若是出了被雨淋坏了,由你负责!」 尉迟修黑沉着脸,一撩官袍下摆,踩着雨水进去了。 刘远道口里发苦,从泥地里爬起来,吆喝衙差来将药材往州府衙门里搬。好在如今府衙后院便空的,那么多房子,只能暂时借用了。 那些衙差昨晚看了一夜的药材,只想着天亮之后又同伴来换班,哪知道天亮也不消停,各个苦着脸去搬药材。刘远道还不敢放松心神,另派了人去寻州府的药经博士来。 药经博士来了,见得这被雨水泡湿的药材,余话没说,只道等天晴了,晾晒干了,才能知道失没失药效。 刘远道自觉这是个好消息,立刻将此消息上禀尉迟修。 然后……就等来了云南郡的半个月阴雨连绵,期间连个太阳的影子都没瞧见。 尉迟修:「……」 刘远道:「……」 云南郡阴雨绵绵,有人高兴有人忧伤。 尉迟修是整夜整夜睡不着,刘远道也差不离。那些药材倒是花了三日功夫,都搬进了府衙后院空着的房子里。每日二人见面,皆是眼底黑青。如今尉迟修是连怒气都发不出来了。 刘远道却是每日战战兢兢,就连新近提拔上来的汤泽也在尉迟修面前不敢高声大气,夹起尾巴小心做人,生怕哪日通判大人不顺心,将火撒到他身上。 到了年底,落了衙,所有人等都放了假,准备回家过年。尉迟修坐在衙署公事房里,听着整个衙署安安静静,只觉得心烦意乱。他回家盘点家中存银,发现存银并不多。自许清嘉走了之后,他接连加了几次杂税,虽然收上来不少,但是此次贱价收购药材,他都一股脑儿投了进去,想着一本万利的生意,哪知道却赔了本。 真是一腔怒火都不知道往哪发。 尉迟夫人是商家出身,心眼灵活,倒是给他出了个主意:「老爷,整个大周国又不是只有江南药商。不如老爷派人往各处去寻,只要能寻来了别处的药商,哪怕价格不必太高,只要卖了出去能保本也不错了。」 这倒似在迷途之中给尉迟修指出了一条光明大道,大过年的他立刻派人前往各处寻找药商。先后派了几拨人出去,总算是在元宵节时,从最近的蜀中寻了几名药商过来。 那几名药商也是听得前去的官差提起药材价格便宜,便跟着前来。 刘远道亲自出面招待,带着这几名药商前去衙署后院看药材。 v第二十三章[01.14] 那时候,云南郡还下着雨,又听说因着连绵不绝的雨势,已经有村寨出现山体滑坡,人畜被掩埋之事。 蜀中药商跟着刘远道穿过层层院落,最后进了后院,刘远道拿出身上钥匙,打开一间堆放着药材的房子,才开了门便闻到一股霉味与药味冲鼻,他暗呼不好,当先一人冲了进去,但见层层码叠的药材已经发起了绿霉,也有的药材已经腐烂,上面还生出了菌菇…… 紧跟在他身后的蜀中药商见到这副情景,都露出苦笑来:「录事大人玩笑了,这不是让我们来看药材的吧?」 刘远道就跟疯了一样冲出来,嘴里念叨:「这不可能这不可能!」他将相连着的一间间房子打开,只希望能有奇迹出现,但是很显然,这批药材本来就是湿湿的从地里收起来,并未经过晾晒处理就一直堆积在一起暴晒发热,后来又经过连日雨下,淋了个湿透,搬进房里却也是堆积起来,并未晾晒。再说最近连阴,连空气里都透着潮湿,衣服都晾晒不干,何况药雨浇透堆积在一起的药材? 他就跟疯了一样,不死心的将后院的药材看了个遍,最后惨嚎一声,「不——」颓然扑倒在了泥地里。 前衙时,尉迟修正在等着他的好消息。 自从尉迟夫人出了这个主意,尉迟修心里的希望便死灰复燃,及止听得从蜀中寻了几个药材商人过来,更是一扫连是阴霾,喜笑颜开。 他抿着小酒,唱着小曲儿,想着等今天药材出库,有一大笔银子进帐,也算是没往这偏远之地跑来上任一趟。正高兴着,便听到了这声惨叫,而且听这声音倒似刘远道的,立刻便派人前往府衙后院:「去瞧瞧发生了什么事?」何人不长眼,竟然敢跑到州府衙门来闹事。 那差役去了一会,便匆匆跑了回来,吞吞吐吐:「大人,录事大人……疯了……在泥地里打滚呢!」 尉迟修一听这话,心中一哂。这刘远道真是担不得大任,这是要赚大钱了,大起大落之下受不了疯了?!想来这些日子他也没消停过,怎么就到了这坎节上疯了? 少不得这点银子的事还得落到自己身上去。 虽则汤泽是跟了他,可从手里过银子之事他还是不太放心。 尉迟修放下酒壶,起身往府衙后院而去,身后差役小步跟着,离他足有十来步远,想着一会若是通判大人看到药材全都发了霉,也不知道会不会跟录事大人一起疯了? 万一通判大人不疯,拿身边的人撒气,他就是第一个挨踹的,自然要离的远远的。 尉迟修到了后院里,便瞧见刘远道在泥地里又哭又笑的打滚,头上冠子都掉了,官袍简直不能入眼。看到他来,这货居然爬起来笑着朝他跑了过来:「大人……大人要发财了大人……」 尉迟修厌恶的侧身避开了,心里虽则欢喜,也不能表现的那么不近情理,喝道:「还不将录事大人扶下去,唤了大夫来治?!」自己上前去与站在一旁的几名商人打招呼:「真是不好意思,让诸位见笑了!」他一介四品官员,原本是不必亲自与这些商人打交道的,可是如今屈尊,那几名商人竟然面露尴尬:「通判大人——」 不过想到他订的药价,想来这些商人觉得药价偏高了。这也没什么关系,那都是老黄历了,如今不比之前,还是要将价格放低一点的好。 他殷勤招呼几位药商:「几位请……」 那几名蜀中药商露出十分为难的表情来:「大人,这生意……我们瞧着还是不能做了。」 尉迟修心情很好,「此事可以再行商谈嘛。」 其中一位商人朝房内指了指,「大人请看,这样如何谈得?!」 尉迟修随意转头,不远处房门大敞,入目之内是发霉的药材,层层堆叠,其中有的甚至还长了菌菇,他就跟被雷劈了一般,呆立在了当地。 忽然,他似想起什么,风一般在各装药材的房门口都探头瞧了一眼,到得最后一间堆积药材的房门口,见得内里情景依旧,顿时绝望之至,身后蜀中药商向他告辞,「这生意我们瞧着就算了!草民告辞!」 他身后,脚步声渐渐远去,而他扶着门框的手几乎要抠进门框里去了,远远立着的差役连话也不敢说,忽听得「噗」的一声,尉迟修喷出一口老血,仰面跌倒在泥地里。他身后恰好铺着青石小径,后脑着地,发出一声沉重的响声,远远立着的差役摸摸自己的后脑勺,只觉好疼。 苏州府的元宵灯会,自来热闹。 不止是各街道巷陌,到处堆金攒玉,锦绣灿烂,金碧辉煌,奇巧花灯争奇斗艳,相互映照。往来人潮拥挤,呼儿唤女,携妻带母,欢声笑语,声闻十里。还有河上漂着的画舫之上,也是灯影水波,曲曼声歌,热闹不已。 街道之旁歌舞百戏,有表演击丸,蹴鞠,踏索上竿之异人能者,引得百姓在惊险之中欢呼声高,还有口吐铁剑,药法傀儡,吹的萧管奏的嵇琴,戏术魔法,说书鼓笛,不尽的热闹。 又有灵猴百戏,卖药、卖卦、灯谜杂戏不一而足,当真是走到哪里孩子们都要挪不动步。 不止是几个孩子看的目不暇接,便是胡娇魏氏都看住了。许清嘉道:「尝闻苏州府繁盛,没想到这般热闹。」也不知那长安城内,皇城之下,又是何等风景。 他虽被罢官,如今白身,可是胡厚福提起年后想要去长安瞧瞧,见此情景,许清嘉也不禁对长安城生出一丝向往。 当初高中,他身份不同,只是个穷酸进士,可是如今家资富饶,当初家里投了银子给胡厚福做生意,年前胡厚福单独将他家赢利拿出来,倒让许清嘉大吃了一惊,没想到自己家如今也不差。他将银子退了一半给胡厚福,可是胡厚福是当大哥的,自不肯收,只笑他:「你别瞧着这些银子多,跟我的家底子比起来也差的远。我可没傻到将所有家资都补贴了妹子,这是你们当初投的一份儿,帐目都有,不信你瞧瞧?!」说着推过了厚厚一摞帐本。 许清嘉哪里会去查那帐本?只有将银票揣了起来,回头交给了胡娇收起来。 胡厚福与许清嘉带着妻儿家小一路边行边看,最小的许珠儿与轩哥儿都被父亲抱在怀里,其余哥哥们就跟着大人一路走。到得手来人头攒动,几个小子被大人挡着看到灯,便由三个健壮长随扛在肩头,这下三个孩子可乐呵了。 v第二十四章[01.14] 「哥哥你瞧那个走马灯……」 「荷花灯荷花灯……」许珠儿对这种鲜花一般绽放的灯倒比较喜欢。 没走几步孩子们便被猴戏给吸引,站在那摊前瞧了许久,又瞧着邻摊吞剑的人惊呼不已。许珠儿还细声细气与许清嘉商量:「爹爹,待方师傅回来,让他也吞剑给珠儿看?」 许小宝与武小贝对这傻妹妹当真是无话可说。也亏得她小脑袋瓜里不知道在想什么,竟然拿他们的师傅当杂耍艺人来比。大概在许珠儿的心里,会练武的就会吞剑。 振哥儿坐在健仆肩上,倾声哄她:「珠儿,方师傅肯定没练过,万一拿剑割伤了嗓子怎么办?」 许珠儿想想,似乎是有点危险,只能失望的「哦」一声,转头去瞧场中艺人。 许清嘉不忍闺女失望,抱着闺女扎进近旁彩棚,围着谜灯转了一圈,猜中了好几道灯谜,在灯铺老板恨不得赶他走的目光之下,满载而归。不止每个孩子都有一盏灯,就是胡娇与魏氏都各得了一盏灯。 一大家子人直玩到了夜半,人潮渐散,才兴尽而归。 云南郡尉迟府里,这个元宵节过的十分沉闷。 请来的大夫给尉迟修扎了几针,放了些血出来,又开了安神的药,尉迟夫人跟侍妾们将药灌了下去,尉迟修才缓缓醒了过来。 他双目无神,一夕之间竟然似老去了十多岁,只瞪着帐顶发呆。尉迟夫人不敢吵他,只将侍妾们都赶走,自己坐在床边脚踏上陪着他,一直到快天亮,她才打了个盹儿,再睁开眼睛去瞧,心都凉了。 只不过一夜之间,尉迟修鬓边发丝已染了霜色。 「夫人……」 尉迟夫人泪珠滚滚而下:「老爷,你可得挺过去,不然……不然我可怎么活?」 尉迟修惨然一笑,闭上了眼:「假如是别的事倒也好说,可是……挪用库银,却是要杀头的啊!」云南郡自来产银,这些库银都是要上交国库的,他不过是想着上交之前暂时挪用发一笔横财,哪知道却落得如今局面。 他当初敢兴起这个念头,就是想着一定能够收回来。 「老爷,不行就将我的首饰珠宝当了,家里能当的都当了,看能补上多少?不是还有那个刘录事吗?」 尉迟夫人慌乱之间,总想着能够补救一二。 尉迟修这才睁开了眼睛,似寻回了些力气,总归还有刘远道这个替死鬼,「派人去瞧瞧刘录事如何了?」 尉迟夫人这才拭干净了泪水,打起精神来唤人去问。 尉迟府派去的人到了刘府,门房愁眉苦脸来开门,见是尉迟府的人,便开门将人迎了进去,「……我家老爷这会还疯着,闹腾了一夜,张大夫也来扎了针,又灌了安神汤下去,才睡着。」 那仆人面有忧色:「我家大人也病着,派了我来瞧刘大人,不如老爹传了刘夫人,让我进去瞧一眼刘大人?」 门房早得了嘱咐,但有尉迟府的人来,便请到内院去,便唤了个腿脚快的小厮去传话,自己亲自引了那仆人往后院而去。 小厮腿脚快,跑到了二门,跟守门的婆子传话:「通判大人府上来人了,来瞧咱家大人。」婆子即刻便往内院传话。如今府里的几位娘子都守在正房,尉迟府的人来了,自然要避一避嫌的。 尉迟府的人一路进了二门,被婆子引到了正房,见迎出来的刘夫人眼睛肿的跟桃儿一般,便跪下磕了个头,道是奉了尉迟大人之命前来探望刘大人,又将手里拎着的药材给盒子递了过去。 刘夫人如今见到药材盒子就眼晕,都是这药材惹的祸。但是尉迟府上送来的,她自然不敢扔掉,只能吩咐婆子收了下去。亲自带了人进去。 卧房里,刘远道正沉睡着,面上青紫交错,尉迟府的仆人愕然:「刘大人这脸上……」只是听说疯了,这是被谁当面打了一顿? 刘夫人垂泪,「夫君迷了心窍之后,自己撞出来的。」又轻轻揭开被子,尉迟府上仆人禁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被子下面,刘远道被布帛捆成了粽子一般从肩膀一路缠了下去,到小腿才止。 「这是……」 「夫君只要醒着,就会打砸摔撞,身上已经伤了好多处,这是怕伤着他自己,只能这么绑了。张大夫来扎了针,只说迷了心窍,也不知道几时能醒过来……」 尉迟府的仆人见这样子,也知道多瞧无益,只能告辞。 只等这仆人走了之后,刘远道缓缓睁开了眼睛,目光充血,神情萧索,但神色却有几分清明,并不似刘夫人说的那般严重。 尉迟府的仆人回去之后,将所见所闻告诉了尉迟修夫妇,尉迟修更觉万念俱灰。 v第二十五章[01.14] 他倒是想推个替罪羊出去,可是如果推个傻子出去……就算他将所有罪责都推到刘远道身上,也得旁人相信才行呐! 如今真是……走投无路了! 二月初,云南郡新上任的郡守傅开朗接了圣旨,从长安出发,前往云南郡上任。 这个结果让贾昌很不高兴,但却是几方势力相争的结果。 当初韩南盛回家守孝,几方争执不下,最后也没委派新的郡守下来,最后只让许清嘉这个同知代理。今年秋天韩南盛守孝期满,朝中自然也有人不太想看到韩南盛官复原职,大家都有了决断之心,自然是很快就有了结果。 贾昌是帝派,但却不算直臣,他媚上功夫厉害,自己的小算盘也打的呱呱响,在朝中算是自成派系,手下不少学生亲信。但是傅开朗乃是太子一系。 当今皇后姓傅,傅开朗便是皇后娘家长兄傅温的嫡次子,原来做着扬州同知,此次想要高升,便要执掌一方州郡。扒拉来扒拉去,也就云南郡如今缺个郡首,最后几方较量,云南郡守之职花落傅家。 傅开朗前脚出了长安城,后脚贾昌便传信给尉迟修,让他小心应对,早做准备。 接到贾昌书信的尉迟修头发都要愁白了。他还真听过这位傅开朗的大名,因为是国舅家出来的,底气比较足,官声也还不错,为人很是热忱,交游广阔,颇有几分侠义之风。 到底他身后有大树可靠,就算是捅出什么篓子来,也有人兜底,审起案来也有几分不管不顾,就算是当今圣上对这位皇后娘家的侄子也颇多欣赏,此次提拔他提拔的很是利索。 贾昌倒是想让自己一系的官员出任,可是争来争去最后被许棠给搅和了。 许棠虽然没有同这位学生联络到感情,况且许清嘉也是无关紧要之人,可他被尉迟修给拉下马来,偏偏贾昌有事没事儿还要在他面前提一提,言下之意就是许棠教导门人不力,这才出了这桩丑事。这就相当打脸了。 因此贾昌想要提拔自己的门人出任云南郡守一职,每次上朝都被许棠给搅和了。许棠这次十分聪明,他也不提让自己门人上任,只要表现出十分的忧虑,对贾昌提议的人选各方评估,从那官员的人品修养学识官声再到家事……总之就没有他不质疑的。 这让贾昌十分恼火,怀疑许棠手里是不是有一本小册子,暗中记录下了他手底下门人的各种私事,关键时刻拿出来在朝堂上点评一番。再这样下去,让圣上听的多了,对这些门人的印象都不好了,无益仕途。 最后贾昌不得不放弃自己保荐的人选。 许棠生怕贾昌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索性三缄其口,不提任何人选。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最后由皇后一系提出人选,大家都没意见,傅开朗就捡了个郡守来做,顺便从正五品一跃升至从三品,可谓高升。 傅开朗还在路上,尉迟修就抓了瞎。 他动员云南郡各级官员发挥无私精神,向官库缴纳一定数量的银子,好补自己捅下的这个大漏洞。但是……大家都得了消息,知道新上任的府君已经在路上,都捂紧了自己的腰包,表示家中存银少,还要养家糊口,实在不能听从通判大人的调遣,您见谅见谅! 特别是段功曹这等惧内的官员,理由更是充分:「下官若是动了家里的银子,回去非得被老婆开了瓢不可!万万不可啊大人!」他说的情真意切,似乎提起老婆来都怕的要打哆嗦,尉迟修想到段家那母老虎,也只能作罢。 云南郡这些官吏里面,高正的家底子也算厚的了,不亚于段功曹家。不过听说高正现在还在家里养伤,腿断了据说长好了之后,成了长短脚,正考虑要打了大夫来重新打断再接一次,不然以后就只能辞官了。 高正做不做官都不一定呢,想让他出银子那是门都没有。尉迟修派去上门讨银子的人最后被客客气气送了出来,连高正的面儿都没见到。 倒是尉迟修在云南郡的两名投入门下亲信的亲信,刘远道与汤泽,一疯一穷,颇有点指望不上。 大约是被逼至绝境,尉迟修最后还是将主意打到了刘远道身上去。 刘远道是疯了,不过家里还有存银,通判大人带着人直闯进家里来要「借银」,刘夫人那懦弱性子,连拦都不敢拦,只能眼睁睁看着通判大人带人砸了库房搬银子,回房里抱着被捆绑着的刘远道大哭,「夫君,这可怎么办啊?」 刘远道睁开眼睛,眼睛里都充着血,闪着被逼至绝境的疯狂的光芒:「尉迟修这是不给我活路啊!将我解开!」他真后悔当初跟着尉迟修! 刘夫人只能含泪将他解开,却见刘远道两把抓散了头发,身着中衣就往外冲了出去,疯疯癫癫大笑而去。她在后面紧跟着追出去,急的声气都变了:「夫君——」 尉迟修正带人砸开了刘家库房,令人进去抬银箱子,远远便听得一声似哭似笑的声音:「发财了……发财了……大人发财了……」待得人走近了,一股冲天臭味,倒似个移动茅坑,差点没将人熏吐。 刘远道身上也不知道哪里弄来的黄汤,倒似跌进了茅坑,一路走过还在往下滴,身后远远跟着刘家的仆人,皆捂着鼻子叫老爷,却不敢近前来拉他。偏偏刘远道歪歪斜斜走了过来,看到尉迟修那笑容愈加癫狂,便要往他身上扑:「发财了……发财了……」 人还未逼近,尉迟修就差点被熏吐,挥着手让他走远点。可惜刘远道如今可是个疯子,哪里是他说了就肯听的。就算尉迟修一直喊着走远点走远点,刘远道却笑着支棱着两手准备往他身上扑。尉迟修瞧的明白,刘远道手上那颜色分明很是眼熟。 他往旁边窜,刘远道跟着追,只不过他如今疯了,脚下步子不稳,才追了几步,后面有差役抬着银箱子出来了,「大人,银子抬出来了。」 刘远道似乎听到「银子」二字十分兴奋,怪笑着扭头去瞧:「银子……银子……」举着双往便往抬银子的差役身上扑过去,俩抬银箱的四名差役立刻扔下了箱子,朝后避开。刘远道扑过去东摸摸西摸摸,居然将银箱子打开,扒拉着箱子里的银子大笑:「发财了……发财了……」 那些差役捏着鼻子都往后避,尉迟修怒从心头起,立声喝斥:「还不快将这疯子拉开?」 有差役往前两步,但见刘远道扒拉了银子往怀里搂,见人要过来,目露凶光,就要往那差役身上扑。 v第二十六章[01.14] ——谁敢给他扑到? 再大胆的差役也忍不住捏着鼻子往后退。 从刘家抬银子之事不了了之。 尉迟修翻着帐本子,只觉得脑子里蓄了雷,不定几时头就要炸开了。 刘远道家银子没抬出来,还被熏的差点吐了。至于汤泽,那就是个穷鬼,虽然当了几年县令,可惜曲靖县一向收成不好,他这个县令也没个捞银子的地方。相反,每年存款到了年底都被他拿出来东西来给上峰送礼了,这种情况下,就算想响应通判大人的号召,也是无能为力。 三月份,傅开朗到了云南郡上任的时候,许清嘉正跟着大舅兄胡厚福,带着妻儿从苏州城出发一月有余,到达了长安城。 家里就留下了魏氏跟俩个儿子,以及瑞香。 此次胡厚福出行,魏氏倒是再没提让瑞香跟着侍候。瑞香也想跟着前去侍候,不过有胡娇在,这一位将她的话曲解的十分巧妙:「香姨娘跟着去,不外乎就是照顾哥哥衣食住行,我身边还跟着丫环婆子呢,给哥哥洗洗涮涮足够了。就不用劳烦香姨娘了。况且嫂嫂一个人在苏州,我也放心不下,不如香姨娘就在苏州照顾嫂嫂跟俩小侄子吧?!」 胡娇都开了口,胡厚福与魏氏自然听从了她的建议,将瑞香留了下来。 倒是许小宝与武小贝跟振哥儿轩哥儿一起处出了感情,又自觉表兄弟跟此前相处过的段楼高家的小子们都不同,这两位有血缘关系,感觉上应该更为亲昵,都舍不得分开了。 振哥儿与轩哥儿也想去,不过想想在家里留守的魏氏,还是乖乖留下来陪伴娘亲了。 胡厚福将他自己的先生也给留了下来,给这俩小子补课:「等我回来,是必要检查你们的功课的。若是书读的认真,凡可好说,若是不认真……」他严厉的目光在振哥儿与轩哥儿面上扫过,这俩小子头立刻点的跟小鸡啄米似的,「我们一定在家好好读书,照顾好娘,爹爹放心! 胡厚福才满意了。 许小宝与武小贝跟哥俩许了好多诺言,都是向他们表示,会带好吃的好玩的给表兄表弟们的。 至于方师傅,他是得了宁王殿下密令的,小贝去哪里他都跟着。振哥儿与轩哥儿的武术课起了个头,正练的有意思,就被迫中断了。不过想到再过几个月,等他们一行人从长安回来,还能接着练,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他们是一路向北,而傅开朗是从北往西南而去,各自怀着不同的想法奔赴前方。 长安城里,胡厚福在城东赁了个二进的宅子,与许清嘉安顿好了妹妹与外甥,便与妹夫直奔江苏会馆。 他们在长安人生地不熟,来了自然先要走走门路,探探情况。 临来之前,胡厚福得了苏州商会的会长邢乐康手书一封,指引他前往江苏会馆。 他们舅兄妹婿去奔前程,胡娇带着丫环婆子将赁来的房子收拾了一遍,三个孩子已经满院子乱窜。许小宝想起武小贝曾经来过长安,便问起武小贝长安风光,武小贝难得有比哥哥懂得多的地方,直恨不得将自己当初吃过玩过的各样给哥哥妹妹来一份。忽想起他那时候吃的玩的都是宫里出来的,精巧非常,如今恐怕还在宁王府的箱子里锁着,不由垂头丧气。 胡娇收拾完了,出来才发现三个孩子许是玩闹的累了,居然团团而坐,似乎在聊天。她走得近了,才听到武小贝讲起他当初吃过玩过的,她忽想起一事来,小贝在京中尚有亲人,此次将这孩子带到长安,这些人他要不要去拜见? 不过临走之时,他们夫妇与方师傅商议,听方师傅的意思,大意便是宁王殿下放心将孩子交给他们,自然是他们说了算的。 依着胡娇的意思,她自然是不愿意与这些权贵官宦家里扯上关系。如今许清嘉被罢了官,难道还要凑上去被这些人打脸? 胡娇自然是不愿意的。 武小贝对宁王府倒没什么挂念的,最疼他的宁王殿下在边关。况且他听说嫡母已生了弟弟,小孩子想头,更觉与宁王府里的女眷没什么牵扯。只是不免想起过世的贤妃与他那位喜欢哭的外祖母王夫人来。 那两位倒都是打心眼里疼他的。 当晚武小贝便做了恶梦,在梦里尖声呼叫,不但将与他同床而眠的许小宝给吵醒了,就连房里榻上睡着的永喜,隔壁卧房里睡着的许清嘉夫妇都吵醒了。 永喜掌灯来瞧,但见这孩子一脸的泪痕,双手死死攥着被子,小身子蜷成了一团,浑似在梦中也被吓的狠了。许小宝一脸茫然的看着身边还沉浸在梦魇之中的武小贝,不知如何是好。正在此时,许清嘉夫妇冲了进来。胡娇身上只着中衣,匆忙之间只披了外袍,永喜吓的将脑袋都恨不得垂到地上,忙将灯放到了床头小几之上,自己悄悄退了出去。 退出来之时才觉得冷,他身上也只着中衣,又不敢进去拿外袍,只能苦捱着,还是听到动静赶过来侍候的小寒看他这样子可怜,进去拿了他的棉袍来。 永喜感激的接了过去:「多谢小寒姐姐!」 小寒也好奇大半夜的小郎君住的房里闹出动静,「这是怎么了?」如今她已经是胡娇身边的贴身大丫环,就算是后来到苏州,胡厚福又给妹妹添了四个小丫头,她也是头一份儿。 永喜摇摇头,「不知道小贝怎么了,睡到半夜魇着了。」 小寒长出了一口气,不是大事就好。 v第二十七章[01.14] 房里面,胡娇已经将小贝摇醒,将他揽在怀里轻拍。她与许清嘉是知道小贝在长安曾经受过惊吓的,当时回到云南郡,这孩子还有段时间没缓过神来。后来是慢慢忘记了,恐怕今日回长安城,触景生情,倒让他想起旧事来。 小贝醒来了倒不哭了,看着身边爹娘跟哥哥关切的脸,梦里那种被人追着杖责的恐怕已经渐渐消退。他缩在胡娇怀里,闻着熟悉的馨香,一颗心渐渐安定下来,将脑袋埋进娘亲怀里,就是不肯出来。 许小宝还不知道他怎么了,拉他的胳膊去问:「小贝你怎么了?梦到什么了这么害怕?」许清嘉却是明白的,拉了拉儿子,示意他别再问了。 胡娇让许清嘉带着小宝去主卧睡,她自己搂着武小贝慢慢的开解。 这孩子在她怀里起先安静了下来,后来许是又想起梦中景象,与曾经在长安城中经历过的一般模样,只不过这次被杖责的换成了他自己,而不是曾经在坤福宫里被杖毙的宫女。 对皇权的恐惧让他直恨不得一直窝在胡娇怀里。 一直到了二更天,胡娇才问出来他梦到了什么,又努力开解:「那会儿小贝太小了,以后小贝长大了,有了自保的能力,就不会再害怕了!再说你父王也不可能看着你受欺负吧?!」 武小贝似乎觉得娘亲这话说有道理。对于宁王殿下的崇敬以及信赖压倒了他对梦中情景的恐惧。胡娇见他紧皱着的小眉头终于松开了,又开解他,好好吃饭好好习武长大,将来就算是有人来揍他,也能将别人揍趴下之语。 小孩子在这种预设的前瞻性的未来里终于放下了恐惧,胡娇将他塞进被窝里,「小贝乖乖睡。」 房里灯亮着,小家伙黑黑的瞳影里映着胡娇温柔的脸庞,他扯着胡娇的袖子不放手:「娘你别走!」这个娘不似宁王府上那位嫡母,就算偶尔被牵了手他也觉得各种不自然。 胡娇坐在床边上,握着他的小胖手轻拍,「你乖乖睡,娘不走,娘就在你身边陪着你。」 漆黑的夜里,一灯如豆,床上的小儿在胡娇有节奏的轻拍里渐渐松开了蜷着的手指,熟睡了过去。 从那天开始,胡娇就尽量注意武小贝的情绪,带着孩子们出去玩的时候,也早早告诉过他,若是见到熟人,便支会她一声,好及时做出应对。好在她们每次出行方师傅都跟着,而长安城太大,而且他们出没的地方多在市井,与权贵官宦们出没的圈子有异,一时半会竟然也没碰上小贝在长安城认识的熟人。 傅开朗到达云南郡当日,表面上获得了下级官员一致热烈的欢迎,至于内里如何,还有待观察。 通判尉迟修早知道这位是皇后内侄,官阶又比他高,自己还做了亏心事,如今库银还是空的,自然不敢拿大,早早上前来奉承:「早得着了府君要来上任的消息,下官已经吩咐下面的人将府衙给重新粉刷收拾了一遍,只等着府君来呢。」 ——事实上府衙后院因为堆积过多的药材发霉,闻起来也有一股浓烈的霉味儿,不收拾根本不能住人。尉迟修不得不在州府征集了一帮匠人前来干活,将整个府衙后院给重新粉刷收拾了,听起来倒似他为了向上峰示好而这般殷勤。 段功曹早知个中原委,肚里闷笑,面上却一派恭敬。 而之前还对外传说长成了长短腿又重新打折接骨的高正这才没过多少日子,已经衣冠整齐的出现在傅开朗上任的接风宴上,尉迟修偷偷观察了一番,发现他走路平稳,完全没有长短腿的问题,心下暗恨,这又是个奸滑的,就为了不出银子。 忽想起高正是自从收药材开始,便装摔断了腿,难道……他知道个中情由? 又或者,这根本就是那许清嘉的手笔? 想到那些江南药商都是许清嘉的舅兄找来的,他若是真煽动药商坑他,却也不奇怪。恨只恨他当时为了银子迷了眼,就算是陷阱也一头扎下去了,如今后悔的肠子都青了,却也无济于事。 新官上任,前三天都是走马灯般的接风宴,尉迟修想的名头一个接一个,总归就是前三天拖着不给傅开朗交帐,并且……第四日上似乎也没有交帐的打算。 傅开朗携眷住进了府衙后的第一晚,就觉得房里有股奇怪的味道,说是霉味,却也不纯粹,似乎隐隐还有点药味,这些味道也并非特别明显,到了正院房里,傅二夫人喜燃熏香,倒也闻不太出。可是进了书房就明显了许多。 大半夜的,傅开朗带着人将整个府衙的房子都转了一圈,面上笑意越来越浓,这位尉迟通判倒是位妙人,他这么着急忙慌的收拾府衙,是想掩盖什么? 就算是之前的许同知不曾住过,这府衙的房子空了两年,恐怕也不至于潮到发霉。 难道是这房里堆积过别的东西? 因此接下来尉迟修不肯交接,他也不着急,每日里在府衙喝茶听曲,逍遥自在的过了半个月。 尉迟修倒是想交这帐本啊,可惜帐本交上去没问题,万一府君想不开去查库银……那是一查一个准儿。 他最近愁的头发都白了一半了,酒都不敢喝了,生怕自己喝醉了在府君面前说胡话。 以往许清嘉在的时候,他可是连在衙署坐班都喝的。 拖延了十八天,傅开朗终于笑眯眯来找他:「尉迟大人,本官瞧着,这个月末就可以向皇上递折子了。」 尉迟修颇有几分心惊胆战:「递什么折子?」 傅开朗抬头看看天,似乎心情很好:「这云南郡的事务被通判大人包揽了,本官留在这云南郡岂不是白拿了圣上的俸禄不做事不如早点递折子请辞,回京去另谋高就!」 v第二十八章[01.14] 尉迟修一时吓的面色如土,整个人都跪在了傅开朗脚下,「大人误会了!大人误会了!下官只是想着先将帐目理一理,再交还大人!」 傅开朗身长七尺有余,比尉迟修小了三四岁,此刻蹲下身来,与尉迟修平视:「本官都给了你半个月功夫,让你把帐目抹平了。都过去这么久了,你竟然还没将帐目抹平,尉迟大人,你到底捅了多大的窟窿啊?!」 此言一出,还待请罪的尉迟修整个人朝后软了下去,跌坐在地上,面如土色,连连道:「大……大人,下官没有捅什么窟窿……」他这里尚在想辙,没想到傅开朗不用他交帐都猜了出来。 自傅开朗来了之后,这些日子他一直派人悄悄盯着傅开朗,发现这一位也不知是托大还是怎的,私下与整个云南郡的官员都并无接触。平日大家吃酒看戏倒在一处,只是那种喧闹的场合似乎也不是告密的好地方。 傅开明此次前来云南郡任职,光是幕僚就跟了十几个,还有随行的帐房,武师家丁小厮仆从,身边供他使唤的人手充足。他给了尉迟修半个月时间整理帐目,见此人还在装傻,最后将云南郡事务强接过来,由手下幕僚查帐,自己带人前去查官库粮仓,这一查之下,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尉迟修果然没让他失望,整个云南州郡库银一文不剩,打开封条贴着的箱子,原本应该是春天就往国库上缴的雪花白银不翼而飞! 云南郡历来产银,因此国库的一部分库银都是从云南郡的银场提供。奉命铸造库银的虽然是军方,不许地方县衙插手,但是州府却是养有一定数量的兵勇,且这些铸造出的库银暂时是寄存在州府库房的,积存到一定数量就要往长安押运。 许清嘉在时,他只是代理,手边并无郡守印,无权动用库银。况且他深知库银若是失盗,必是大案,只除了派人严加看守之外,从不曾去动过库银的主意。 哪知道尉迟修胆大包天,仗着自己在云南郡只手遮天,竟然将主意打到了库银上。 傅开明当即震怒,即刻派人将尉迟修以及整个云南郡大小官员收押,就连已经疯了的刘远道也未曾放过,从床上拖了下来直接打进了牢里,审问库银失窃案的来龙去脉。 他为官数十载,贪渎的官员见过,但从未见过这般贪婪成性,雁过拔毛的。若非前任代理许同知已经被罢官抄家,恐怕此刻傅开明连许清嘉都要捉来审上一审。 傅开明连夜审案,一案之下顿才发现,此次涉案人员只有通判尉迟修与录事刘远道,以及曲靖县令汤泽跑了跑腿。这三人倒是咬死了不招,奈何其余官员并不准备替他们背黑锅。 特别是段功曹与高正,招起来那叫一个痛快,从头到尾将药材案一事都抖搂了出来,还顺便替许清嘉喊了回冤:「府君,许同知一心为民,最后却落得个罢官抄家。府君若是不信,大可亲自前往九县瞧一瞧,看看那些种植药材的可是新垦出来的荒山野地还是良田?县上良田皆有记载,只是当时通判要构陷许同知,自然要将黑的说成白的。」他们这些低级官吏说到底连个上折子的资格都没有,就算一心想要给许清嘉洗冤,也毫无办法。 尤其是高正,与许清嘉同僚情谊最深,喊起冤来格外煽情:「府君大人,当初许同知在南华县任县令之时,下官就跟着他。许大人一心为民,为官这么多年,光是每年往各村寨跑,都不知道磨破了多少双鞋!您若不信,不妨下乡去走走,听听百姓们怎么说!」 傅开明没想到自己审库银案,竟然审出来一桩冤假错案。 这位许榜眼他倒是听说过,尚书令许棠的门人,听说生的十分的俊美,后来出了与江南药商勾结牟利一事,作为皇亲国戚,他倒也知道今上震怒的不是与药商勾结叫利,而是强逼农人将良田改为药田,这是挖国家墙角肥自己家腰包啊。 本朝历来重视农耕,粮食就是一个国家能不能兴旺的根本所在。就算民丁千万,可是没有饱食之物,那也只有满山遍野的饿殍而已,谈不上国富民强。 出了一个许清嘉,可以强迫百姓将良田改为药田,若是今上纵容,此后多出几个许清嘉这类的官员,那官仓的粮食恐怕都不够喂老鼠了,何况是用于备战赈灾! 傅开明当真是对这位许同知充满了好奇。 尉迟修咬死了不认帐,自有人引着傅开明前往城外荒郊,查看被扔出去的从九县药农处贱价收购回来后又发了霉的药材。 「府君您瞧,这些就是州府的库银。」 段功曹指着那连绵堆叠的发了霉的山样东西,指给傅开明看,笑的有几分幸灾乐祸,「当时下雨,这东西又潮又湿,压根烧不着。不然说不定通判大人早让人一把火烧了。」 高正在旁状似好心关怀府君大人的住房情况:「府君住进衙署后院,可有闻得房间里发了霉的药味儿?听说当时那些药材都生出蘑菇了,也不知那蘑菇能不能吃,啧啧,真是可惜了雪花白银就这样一文不值……」 他虽然当时装病不在,可是钱章那个大嘴巴原本就是他的下属,通风报信做的十分利索,亲自跑去他家,唱作俱佳将刘远道发疯,尉迟修吐血之事现场表演了一番,直看得高正仰头大笑,心下畅快不已,只觉憋了半年的郁气都消散了不少。他倒是很想亲自跑去将此事当着许清嘉的面儿讲一遍,可惜其人远在江南,而他又分-身乏数,装着病也不能跑的没影儿了,只能按捺下心情,连夜写了封信,投到驿站,寄往苏州府胡家。 傅开明心下好笑,又对自己住进州府衙署闻到的那股奇怪的味道有了合理的解释。他听得高正与段功曹数说许清嘉爱民事迹,便生出想要亲自探访的念头。 州府里,自有他手下幕僚在查帐,傅开明轻车简从,带着高正段功曹,以及数名护卫前往九县,亲访药农。 云南郡的夷民百姓这几年被大力普及官话,傅开明来之前就想着,百夷之地语言庞杂,据记载相连的村寨也有不同语言的,因此来的时候就考虑从州府带几名翻译。不过见随行功曹与司法似乎都不将语言障碍考虑在内,想着也许这两位在语言天赋,久在云南,对百夷语言精通,便不再多说。 及止一路走下去,才发现他之前思虑纯属多余,九县百姓十个里有六七个都会说汉话,虽然有些语调略微怪异,但不妨碍沟通。 「本官久闻百夷之地语言庞杂,十里不同风,没想到来了这里才发现夷人百姓心慕汉仪,竟然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话!」 高正听得府君此话,不失时机的为许清嘉表功:「府君不知,其实八九年前,许大人做了南华县令之后,便大力推行汉话。后来又向韩府君建议在州府各县推行汉话,这么些年下来,泰半夷人都会说汉话了。」想起此事他也有了几分惆怅:「这许多年过去了,当年许大人还是个毛头小伙子,下官是看着他一路走到今天的。若说造福一方,许大人当之无愧!他当年离开南华县的时候,百姓夹道相送,依依不舍。后来被冤罢官,九县百姓也是赶来要替他伸冤,可惜难达天听……」 傅开明倒不知道这百夷汉化居然也是许清嘉的功劳。他边行边看,到得田间地头,正逢农人春耕,便与农人随意聊几句,提起许清嘉来,大家都识得。 「……就是那个生的十分俊美的许大人罢?那可是好官啊!我家二妮就想嫁给他,可惜许大人不纳妾!」这一位是家中有待嫁闺秀的,将许清嘉当做了梦中情人,当父亲的也十分赞同,可惜被许清嘉婉拒了。见这位当官的十分和气,便大着胆子道:「我家二妮还没嫁呢,大人能不能跟许大人保个媒?」闺女不肯嫁,心心念念想着许同知,听说同知大人被罢了官,已经离开了云南郡,哭了好几场。 傅开明忍不住笑出声来,逗那位夷人老者:「可是许大人被罢官了,如今可是普通百姓了。你家二妮还嫁吗?」 v第二十九章[01.14] 那夷人老者十分坚定:「嫁!怎么不嫁?!二妮只中意许大人呢!再说许大人那么好的人,上次走到我们寨子里的时候,鞋子都磨破了,也不吃什么大肉,啃了点咸菜窝头就往地里跑。后来遭了灾,还是许大人替我们想办法解决了过冬的粮食,是我们家我们村的救命恩人哩!」 傅开明笑不出来了。 百姓的话往往是朴素的,可是透着朴素的温暖。 他想象不出当初许清嘉被罢官之后,是如何离开云南郡的。但无疑他留给云南郡百姓的背影是高大的难忘的。 九县之地,他用了一个月功夫大略走过,收获了许多对许清嘉的殷殷盼望。 「大人,许大人还回来吗?」 这是九县农人问的最多的一句话。 「……我们家药田都是去荒山野地里开僻出来的,当初许大人就说过了,可不兴因为药材赚了银子就将农田改做药田的,不然碰上灾年大家都得饿肚子!后来药材赚了银子,日子好过一点了,我们也动过将农田改药田的念头,不过想想许大人的嘱咐,就没做。许大人的话我们不能不听的!」 「……大人不信上山去瞧瞧,那可都是荒山野地里开的,真不是药田!」 「……」 当初九县农人与县令心心念念要替许清嘉伸冤,后来被高正劝了回去。如今傅开明下乡,听说是新任的郡守大人,见他又和气,高正与段功曹跟着,这些人往年也见过高段二人的,都知道他们是跟着许大人的,立刻便蜂涌而上向傅开明做证:许大人是好官! 他走过的地方越多,就感触越深,由不得傅开明不信! 假如是十几个或者上百人前来向他作证,许清嘉是好官,他或者可以怀疑这其中有诈,但是当九县上至县令下至百姓皆对许清嘉交口称赞,他就不得不相信许清嘉的清白无辜。 民心所向,试问谁能用银钱买通这么多的百姓来替一个人作证? 这其中又有何利可图呢? 傅开明不傻,高正与段功曹也不傻。 傅开明新官上任,就算是高正与段功曹想要投诚,自己在傅开明面前说的天花乱坠,也不一定傅开明能够相信他们,唯有让傅开明亲自到乡下来,到田间地头走一走,听一听百姓们怎么说的,就能知道真相如何了。 到时候要不要为许清嘉洗刷冤情,就看这位新上任的府君的品性了。 段功曹与高正赌的就是傅开明的人品与良知。 说起来,良知这种东西,大约在当官的身上并不多,譬如尉迟修身上,就一分没有。但是段功曹与高正却觉得,从傅开明将尉迟修押进大牢那次开始,就可以赌一赌了。 傅开明给尉迟修机会的那半个月,他们也在小心观察着新来的府君。 四月底,傅开明往京中写了奏折,状告云南郡通判尉迟修构陷前同知许清嘉,又欺压百姓,用强权贱价收购九县药农药材,私盗库银,数条罪状。 五月底,折子递到了御前,今上看过之后雷霆震怒。 傅开明深知尉迟修乃是贾昌心腹,便将折子直接送达国舅府,让其父傅温在朝堂之上代为转达。 那一日大朝会,众臣正昏昏欲睡,见得国舅递了个奏折上去,还当是太子妃才生了小皇孙三日,国舅大约是贺喜的折子,皆不当一回事,打瞌睡的打瞌睡,发呆的发呆,忽见得今上合了折子一掌拍在龙案上,开口便怒喝:「蒋文生何在?!」 「臣在!」御史中丞蒋文生出列,心下带了几分惶恐,还不知道今上为何发怒,迅速在脑子里将自己最近做的事情过了一遍,只觉他最近就连弹劾臣僚都少了,不明白因何被国舅给告了一状。 今上将傅开明的折子递给身边侍立的小黄门,沉沉道:「拿下去给将中丞好好看看!」 那小黄门躬着身子从今上手里接过奏折,从上面走了下来,递到了蒋文生手里。 蒋文生告了罪,接过奏折翻看起来,结果越看越心惊,额头上都要滴下汗来。 告状的人从头至尾压根没提他,只历数了云南郡通判尉迟修种种罪行。但是这其中一项构陷同僚之罪,却是与他有莫大的关系! 当初弹劾那位云南郡的同知,还是他起的头。 虽然收集证据之事乃是尉迟通判做的,但观此信种种,竟然是他在盛怒之下,被尉迟修当做刀来使了。 蒋文生面色苍惶,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陛下,当初……」当初许清嘉强夺了他家的庄子? v第三十章[01.14] 如今想来,庄子是过了蒋敬生的手,他是宁可信自己的二弟也不会信外人,但是他家夫人却对他家二弟有几分质疑。只不过当时夫人的质疑在他瞧来,都是对他弟弟的污蔑。 蒋敬生再混帐,那也是他的弟弟,怎么可能做出私卖兄长庄子,却将此事嫁祸给朝廷官员之事? 细细想来,当初与尉迟修见面,那也是蒋敬生牵的线。 蒋文生心下忽然不确定起来。 傅开明的奏折,就是从自己上任云南郡守,夜半发现府衙房屋带着药霉味儿开始,后来迟迟等不到尉迟修交权,便自行动手,结果一查之下竟然发现府库空空如也,顿时惊怒不已。 此后收审云南郡大小官员,这才得知来龙去脉,亲往城外探看发霉的药材,无意之中却得知许清嘉被构陷。此后亲自前往各村寨,历数所见所闻,以及如今云南郡夷人汉化,许清嘉功不可没之事。 那些尉迟修上表,蒋文生弹劾的子虚乌有的罪名,被傅开明一一揭破。 正在打瞌睡的贾昌听得今上在御座上发怒,又见得蒋文生告罪,磕睡立刻醒了,竖起耳朵来听,最后才知道是尉迟修捅了篓子,盗用库银。 他闭了闭眼,只能暗恨这狗东西不长眼睛,狗胆包天,居然连库银也敢盗用,如今被抓了个现形,他也救这了他了! 只是可惜,此后再无尉迟家家酿美酒可喝了。 若是别的事情,贾昌自信有办法将尉迟修捞出来,可是盗用库银之事,事关重大,发现就是掉脑袋的罪行,严重的还可能诛九族,他一个座师,犯不着为了这事儿搭上自己。 此刻,许清嘉正在长安城中的宅子里醒来,看着身边熟睡的老婆,轻轻将她挪开,准备下床洗漱,跟着孩子们与方师傅打几趟拳法,浑然不知此刻朝堂之上,正因为他当初的罪名而闹的翻天覆地,风起云涌。 政治事件从来不会是偶然,懂得玩弄政治的大佬们总会趁着一切的良机来踩上政敌一脚。 不说尉迟修逃不了死罪,便是他的座师贾昌,此刻也被许棠与皇后一系给穷追猛打,历数他纵容尉迟修做出这等事来。 ——尉迟修当初能从从五品升至四品通判,他这位座师可是功不可没。 许棠身上有着穷人天生对于财富的敏感,哪怕他家中如今已经富可敌国,可是提起别人口袋里的银子来,也是暗含着垂涎的:「……听说尉迟修对中书令十分孝敬,比儿子孝顺爹还要孝顺,也不知道这库银有没有中书令大人的一份啊?」 贾昌心中恨极! 许棠此言其心可诛! 他分明是往今上心口扎钉子,表明他这位伴读也不是那么忠心耿耿,而是怀有不可告人的私心,但逢机会必定要提起小锄头挖国家的墙角。就算贾昌不是自己亲自挖,那也是纵容门下弟子来挖,最后肥了自己的口袋,还包庇隐瞒罪责,又构陷同僚,真是罪无可赦! 但贾昌却无可辩驳。既不能让今上派人去搜他家,又无法自辩。 官当到这个地步,就算是他不开口也蜂涌而上前来巴结的人,家中财富连他都说不清楚,哪里敢让今上来查 更何况那句「比儿子孝顺爹还要孝顺」可是当初他与人谈笑之时夸赞过尉迟修的,而且话传到今上耳里,他举荐尉迟修做通判之时,今上还道:「你家的孩子,想来是听你的话的,那必是对朕忠心的。」言犹在耳,就被尉迟修给狠狠扇了一巴掌在脸上。 贾昌唯有与蒋文生排排跪倒在御前请罪! 大明宫里的变故,就好像天阴了要下雨一般寻常。贾昌敌对派系的,趁机踩他几句,平日被蒋文生弹劾的官员,借机还回去几拳,好一番闹哄哄,最后大家都将目光放到了云南通判的位子上。 尉迟修是死的不能再死了,云南郡通判的位子却是空了下来。 就跟狗群里扔了块骨头,众臣立刻将将注意力都放到了这空缺出来的官职之上,都在心里盘算着为自己亲属子侄同系官员谋福利。 这一任的云南郡守乃是国舅府嫡次子,傅开明此人十分聪明,官声也不错,几次外放政绩卓然,那么与之搭档的云南郡通判便十分好做了,只要多说好话,到时候傅开明高升了,还愁通判升不了? 简直是个双赢的好机会! 与皇后一系保持着表面平和的官员们都在心里打着小九九,准备回去与心腹之人或座师或亲长兄辈商量商量,好向今上保荐云南通判一职的官员。 天色大亮,大朝会还未完,许清嘉却已经跟方师傅以及俩小子练完了拳,回房洗漱准备吃早饭了。 胡娇已经起来了,昨晚云-雨,闹腾了半夜,许清嘉起来的时候她其实已经有了醒意,却不愿意起来,又迷糊了一会儿才爬了起来。 许珠儿如今跟着奶娘睡,又有小寒冬至秋分在旁守着,她倒也放心。 孩子大了就不太方便跟父母睡了,为了祖国幼苗的小心灵,她还是忍痛让珠儿自己睡了。 v第三十一章[01.21] 这会儿许珠儿也被奶娘收拾干净带了过来。她今日身着一身桃粉色的小纱裙,头上扎着同色纱巾包包头,眉间还点了桃花钿,漂亮的好像观音座下的小仙童,胡娇见闺女走过来,笑眯眯伸开双臂便要抱她:「这是谁家漂亮的小妞妞?快来给我抱抱!」 许珠儿最喜人家夸她美貌,小小年纪倒是最喜欢听好话,蹬蹬蹬就直冲了胡娇跑了过来。 胡娇只能暗暗叹气,小闺女长的漂亮,唯独有一样不太好,打扮的再是个小淑女,站在那里瞧不出,但只要行动起来……就是个女汉子。 ——还真是她的亲闺女啊! 她将这沉甸甸的小身子接在怀里,在小闺女脸上香了一个,俩儿子便跟着许清嘉进房来了。 五月份,长安已经热了起来,父子三人都是一头大汗。许小宝与武小贝进门便直扑桌案,一人拿手捏了个白胖的小笼包往嘴里喂,胡娇被儿子们这副吃相给惊住了,直等俩小子将包子都咽下去又灌了半杯羊乳,这才怒喝:「竟然没洗手就吃东西,你们这是皮子痒痒了吗?」 胡厚福踏着妹妹的怒吼声进了厅,「一大早的阿娇这是做什么?没得吓坏了孩子们!」 俩小子听到舅舅的声音,直扑了过去,胡厚福一手拦着一个,摸到俩小子一头的汗,顺手捞过过丫环拿着的布巾子在俩小子脸上各秃噜了一把。 胡娇气结:「哥哥你就惯着他们吧!现如今我的话他们可是一句都不听了!」 胡厚福立刻笑道:「怎么会呢?这俩孩子可是最乖了。」低头朝许小宝与武小贝使眼色:臭小子还不去向你娘认错! 许小宝与武小贝察颜观色,只能蹭到胡娇面前去卖好:「娘,我们再也不敢了!」 许珠儿在旁笑的十分天真可爱:「娘,昨儿哥哥们也没洗手抓着吃,也……认错来着!」 胡娇想起这俩小子的调皮样儿,又被许珠儿逗笑,面上都快绷不住了,最后还是破了功:「……怎么说了多少次你们都不肯听呢?脏手抓东西吃万一生病了怎么办?都喜欢喝药不是?!」 又催促他们去洗手洗脸,好上桌吃饭。 俩小子互相交换个眼色,又低头用口型对许珠儿表示:小坏丫头,以后再也不带你玩儿了! 他们俩算看出来了,许珠儿看着天真可爱,年纪也小,可就是……时不时的在娘亲教训他们的时候插刀,而且插的天真可爱,让人瞧不出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 六月初,胡厚福带着妹妹一家回苏州府。 他此次前来长安城,纯粹考察,至于做什么,还要回去盘点一下自己家底子再进行下一步的打算。 许小宝与武小贝以及许珠儿这些日子与胡娇转遍了长安城,吃的玩的买了不少,有胡娇给魏氏以及俩侄子的,还有俩小子特别给表兄弟们捎带的。装了两大车。 武小贝一面觉得自己来到长安城,没有前去拜见外祖母有几分不安,一面又怕自己去拜见了,万一外祖母不放心,那就不好办了。他想了想,最后派人买了一份糕点,连同当初去玩,外祖母送他的一块玉佩一起放进了糕点盒子里,送到了王家去,指明给老太太的。 王老夫人收到外孙这盒糕点,再看到玉佩,问起送糕点的人,门房却道人已经走了。 老夫人含着两泡泪,让人去宁王府打听打听,看看是不是她的小乖乖回来了,结果去打听的人回报说没听说武小贝回来,老夫人只能将疑惑压在心里,暗暗思虑这点心的来源。 她做梦都没想到自己家里的小乖乖其实已经在长安城里溜达了好几个月,这是用一盒子糕点向她辞行。 他们启程的那日,正欲出城,便有数骑快马左出,街道之上的行上立刻迅速让开。长安城里的百姓们眼神都好的很,看到那十骑服色便知,这是从宫里出来的,暗自议论也不知是皇帝老爷又往哪里传的旨。 许清嘉自然不知道,方才那些官员军士们急行而去,身上带着的,除了有处置尉迟修以及从犯的圣旨,还有替他平冤的旨意。 云南郡州府监狱,尉迟修与刘远道关押在相邻的监狱里。 尉迟修几乎已经绝望,而刘远道还是那副失心疯的样子。被关押的这几个月里,尉迟修好几次都与他搭话,无奈刘远道听到他的声音便隔着木栅栏向他伸手,张口就喊:「大人,发财了……」语声高亢,笑不能已,引的狱卒暗笑:都死到临头了,哪里的财可发?! 不过想来这一位疯了也好,疯了就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罪行,省得到时候被砍头还知道害怕。 新来的这位傅府君似乎是个不错的官,才来了几个月,便继续大力推行汉学,又鼓励九县农人重新栽种药材,并向药农保证,到时候定然能带着药商前来收购药材,而且价格由药商来定,官府不会出面干预。 药农们半信半疑,但到底前年的利润在那里放着,最后都在种完了粮食之后开始种植药材。况且也有些药材是年份越久越好,野地反正荒着也是荒着,若是今年的郡守再如尉迟修一般贱价收购,大不了他们就一直在地里种着。 傅开明接过许清嘉留下的摊子,做的越久,听从僚属的汇报越多,心下对这位许榜眼就越佩服,大有相见恨晚之意,直恨不得捉着这位许同知促膝长谈一番,也好就整个云南郡未来的发展做个全面的深层次谈话。 云南郡历来是夷边,本朝灭了南诏之后,接过云南郡这副担子,却对此地并不重视。首先此地百姓语言不能,不得教化,此外本地又穷,粮食产出不多,银矿倒是不少,只算间接弥补了一下产粮不足的窘境。最不好的一点便是,因为不好教化,而且百夷诸部又比较彪悍,本朝对待云南郡的态度历来是安抚为主,打压为副,就从来没想过第三条出路。 没想到,这一难题却被许清嘉给解决了。 v第三十二章[01.21] 试想一下,如果将云南郡建成大周国药材大型基地,到时候本地夷民通了汉话,日子又过得富裕了,谁还喜欢把脑袋别到裤腰带上去拼命? 老百姓活着从来目标简直,只求吃饱穿暖,有安稳日子过,假如手里再有余钱,那就更美妙了。谁还喜欢刀兵之灾? 就算是夷人,也脱离不了这种基本生活需求。 傅开明看得明白,就更觉得许清嘉对云南郡的定位没有错,甫一上任就将云南郡又扳回了原来的轨道,一切都按着许清嘉在时的构想进行下去了。 传旨官员急行一月,终于在月底来到了云南郡府。 傅开明吩咐下去摆香案接旨,待听得尉迟修全家男丁处斩,女眷发往军中服苦役,家产抄没充公,从犯刘远道处斩,家产充公,家眷亦发往军中服役,汤泽全家流放,他自己尚且没怎么样,只在心中感慨自己也做了回青天替人伸冤,他身后的高正已经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诚意十足! 等到传旨官员问起许清嘉来,傅开明也表示不知道。 他恰巧与那传旨官员相熟,便笑着问那官员:「许大人平了冤,原本应该官复原职的,只是……」今上也没道理频繁调动一州之首的道理。 那传旨官员笑道:「圣上说了,许大人就算不能做郡守,同知却也委屈了他,就将他升做了通判,还来云南任职。许大人在云南做出了政绩,他又对这里熟,怜恤夷民百姓,正好监督傅大人好好为官!」 傅开明顿时苦着脸笑了起来:「圣上……圣上怎么能不信我呢?」又如释重负:「反正如今许通判也不在云南郡,不知所踪。他一日不上任,我就可以先胡闹一日!」 那传旨官员不禁笑出声来。 当今皇后乃是傅家幼女,便是傅开明的小姑姑,他小时候还在宫里玩耍,跟这位小姑父熟的很。那时候人小胆大,发过豪言壮语,说是将来要当大官,当好官,此话成年以后常被今上拿来打趣傅开明。 纵如今傅开明已在外为官十几年,不肯回长安搅和进朝堂之上的明争暗斗,可是该知道的他还是知道。倒是今上对这位皇后的外甥也是极为看重,丝毫不因他是傅家人而对他有所防备,回京述职之时,还常开他的玩笑。 傅开明是被皇上打趣惯了的。 话虽如此,转头傅开明还是从自己身后叫过一人来,指着他道:「孟大人,这位倒是知道许大人踪迹,要传旨少不得你们还要往江南跑一趟了。」他拉出来的正是高正。 高正一听还能跟许清嘉共事,早就喜笑颜开,不知如何是好,听得上峰让他带人前去江南,便恨不得立时三刻就出发:「孟大人,下官几时陪您出发?要不下官回家拿些银子就走?」 傅开明见他说这蠢话,都忍不住抚额而笑,恨不得告诉孟大人,这蠢货不是他手底下的官吏。见孟大人笑而不语,傅开明忍着踹他一脚的念头,咬牙道:「孟兄见笑了!我这下属……呃,有点失心疯!」 孟安潜笑的更厉害了:「嗯,傅贤弟不必解释,我知道你们云南郡专产失心疯的!」监狱里不还关着一位嘛! 这旨意他在这里读完了,还要去监狱里传旨呢,好歹尉迟修死也能死个明白。 傅开明瞪他一眼:「孟兄再瞎说,回头抄了尉迟家,他家里可是有好酒的,小心我一坛子都不给你喝!」 高正挠头,看着上峰与孟安潜携手而入,言笑晏晏,似乎方才……他被人骂失心疯了! 孟安潜在衙署喝了口茶,就带人前去狱中宣旨,这次就不必摆香案了,只是走个过场。 尉迟修听得家小发配,自己秋后问斩,整个人都瘫软在地。之前他还一直寄希望于座师贾昌,希望他能够救自己一命,哪知道贾昌在此事上独善其身,任由自己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反倒是旁边相邻的两间囚室里,汤泽双手捂脸低低哭出声来,想他十年寒窗,落得这般下场,自己也觉不甘心! 而之前一直痴痴呆呆的刘远道此刻终于不再疯了,只静静坐在那里,好像突然之间就开了窍一般。 等到传旨官员都从牢里出去之后,刘远道忽然扑过来,目光凶狠朝着尉迟修咆哮:「尉迟狗贼!都是你害我家破人亡!都是你!」 尉迟修万念俱灰,抬头凉凉瞧他:「刘远道,你这会倒是不疯了?!就算是你疯了,下场还是一样,又何必装疯卖傻,徒惹人恶心?!」 从他前去刘家搬银子被熏吐了回来之后,左思右想,直觉这是刘远道在装傻,可是就算是他拆穿了刘远道装疯卖傻,也与事无补。 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刘远道还在咆哮:「尉迟狗贼,你过来老子非得掐死你!!」他努力将胳膊从栅栏里伸了过去,试图掐住尉迟修的脖子。尉迟修起先看着他咒骂咆哮,还在伤心自己即将到来的下场,可是忽然之间心中那份不甘便转为怒气,冲到栅栏旁边,双手握住了刘远道左臂,朝外狠狠一撇,只听得一声惨叫,刘远道的胳膊生生被他折断。 惨痛中的刘远道就跟负伤的野兽一般,竟然在巨痛中挥动右手,直抓向尉迟修的眼珠子,顿时将他左眼给抓伤,尉迟修也是一声惨叫,双双朝后退去…… 正在为自己而伤心哭泣的汤泽对隔壁囚室发生的事件漠不关心,狱卒过来瞧见这般情形,不由摇头叹息:「都没几天好活头了,竟然还不肯消停。」也只是叹息,竟然不曾叫大夫来替二人医治。 幽暗沉闷散发着霉味的监狱里,只传来一声赛一声的惨叫,听着让人毛骨悚立,还当哪名重犯被用了刑。 v第三十三章[01.21] 许清嘉到达苏州府的时候,看到高正来信,得知云南新任郡守替他洗冤,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只出去陪着孩子们练了一趟拳法,回房去抱着小闺女玩了一会儿。反倒是胡娇看他状态不对,不由问道:「夫君这是怎么了?我怎么瞧着你精神比较亢奋呢?」 「我哪里亢奋了?」他笑眯眯去逼问老婆,胡娇莫名觉得他这笑容奸佞,待要推他,他怀里又抱着许珠儿,不好出手,只能试图用目光将他逼退:「你再过来?你再过来我可使狠招了啊!」 许清嘉将许珠儿交给旁边的小寒,小寒抱了许珠儿就往外窜,按照以往的经验,接下来就是老爷跟夫人的亲密独处时光了,她们这些丫头在旁边等着确实碍眼。 许珠儿伸着小胖爪子努力去够她爹:「爹爹抱!爹爹——」喊的就跟生离死别似的。 小寒的脸儿更红了。 房里人都撤了,许珠儿的呼唤声还在院子里,渐渐远了,听得小寒在哄她:「……奴婢带着姐儿去瞧瞧轩哥哥在做什么好不好?」许珠儿似乎被她给哄住了。 许清嘉逼上来,将老婆挤到墙角,故意拿手去蹭她胸前柔软:「夫人不是要来狠的吗?来吧!」 胡娇提起膝盖,叹了口气又放下了,这关系到她以后的幸福,还是不要瞎胡闹的好。至于给许清嘉一点教训,也有旁的法子不是? 她正欲行动,许清嘉笑眯眯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给她,「夫人瞧瞧!」 胡娇接过信来,一目十行看完了,许清嘉正欲向老婆表示他沉冤得雪,却见这从来凶悍的丫头忽然之间泪满眼眶,就那么毫不防备的哭了起来,泪珠儿扑簌簌而下,就好似开了闸的水,忽然间激流而下,当真可怜。 他倒是被吓了一大跳,戏弄老婆的心思也没了,立刻将她拉到怀里来,轻拍着她的背:「阿娇这是怎么了?告诉为夫,谁欺负你了我给我出气去!」 没想到胡娇哭的更凶了! 许清嘉:「……」 她边哭边哽咽:「都是……都是你欺负我!」 许清嘉还没听明白,又侧耳听了一遍,才明白她这是在说自己呢。他心道冤枉呐!明明就是小小的戏弄了一下她,原想着自己沉冤得雪,好让她高兴下,哪知道弄巧成拙,反把这丫头弄哭了。 「好!好!都是为夫不好,惹了阿娇生气!回头我就去揍他,阿娇不哭了,乖哈!」 胡娇还哭! 从许清嘉被扒了官袍,夫妻俩跪在许府门口的那一日开始,她的心其实一直吊着,而且她比之许清嘉更为不甘! 许清嘉吐血昏迷,她心里跟油煎一般,后来还要想尽了办法的逗他开心,开解他。自己心里的疙瘩就一直系着。 她到是从来没想过许清嘉一定要高官厚禄,可是旁人不知道,她却晓得许清嘉所有的努力。从他只身前往沪州投奔岳家,到后来的高中,到南华上任之后受到的冷落,后来做了县令的重重努力举措,一直到出任同知,代理一郡事务,扳着指头数一数,已经是匆匆十数载而过,她亲眼看着当年稚气的少年成长为独当一面的顶天立地光明磊落的男人,最后却落得如斯下场! 不甘,怨愤,心疼……等等诸般情绪在心内揉杂,直似将她的一腔五脏给揉的倒了个个儿,却又生怕面上露出端倪,还要装做若无其事,与他举眉欢颜的过下去。 ——他们往后还有几十年好活,她不忍见他丢官,失意消沉,郁郁半生。 可是没办法,从来庶民百姓难做,想要上达天听就更难了。 他们自然可以去求宁王殿下,总归抚养了小贝一场,可是假如拿这事去要挟宁王出手相助,她与许清嘉都会觉得在小贝面前抬不起头来。 大人的名利场上,缘何要捎带上孩子的一片痴诚之心?! 胡娇不甘心!却也不得不甘心! 直到此刻,看到高正的这封信,她才禁不住潸然泪下,为了自己心疼的这个男人,流下了泪水。 从来她自己不觉得疼痛的,可是落在许清嘉身上,就让她觉得心如刀搅,心疼他的所有努力都付之一空,心疼他一腔热血偏偏遭人构陷。 她只是不善于表达甜言蜜语,却并不表示她心思不敏感。 许清嘉也是哄了她半晌,才忽然间想明白为何向来坚强的老婆,哪怕他丢官抄家也不曾流泪,坚强以对,此刻却哭的跟个孩子似的。 她原来是在心疼他! 这一刻许清嘉心中酸甜苦辣,就跟被各种味道泡过一般,连自己也说不上是更甜些还是更酸些。 他将老婆紧紧抱在怀里,眼眶都红了,声音微哑:「是为夫让阿娇受委屈了!没事了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从此以后我就守着阿娇跟孩子们,跟着哥哥好生做生意。我知道你心疼我,知道我从来就喜欢造福一方百姓。这段时间我也想明白了,不独是当官能造福百姓,就算是做个商贾,赚了银子也可以修桥铺路,接济穷苦百姓。」 v第三十四章[01.21] 胡娇听得他这话,又加之哭过宣泄过了,才觉心绪渐开,只鼻子堵了个严严实实,说出来的话都不顺,「我……你想开了就好!以后咱们好好的过,再不想什么当官了……」身在官场,真是太坑了! 许清嘉见哄乖了老婆,终于眉开眼笑了,在她耳边倒了一箩筐的甜言蜜语,最后还总结陈词:「以后我就跟着哥哥好好赚银子,你就在家里好好生孩子,咱们总要生他十来八个孩儿。想想我只有一个,我爹也是独苗,阿娇就是我们许家的大功臣!」 胡娇被他描述的这番景像给吓着了,忍不住推了他一下:「想的美!你当我是下崽子啊?」泪水却也在他这番劝慰之中干了。 他们夫妻哪里知道,没过多久,高正就带着孟安潜上门传旨来了。 在此之前,胡厚福归家之后,胡娇便将这好消息宣布,并且吩咐厨房摆酒席庆祝。 胡厚福与魏氏也为许清嘉高兴不已。他们倒是也没想着许清嘉能够官复原职,听说如今云南郡已经有郡守上任了,还派了人前来与江南药商接洽,说是云南郡百姓继续种药材,希望江南药商届时再回云南收购药材。 这消息还是从扬州府那边的药材商人处传过来的。据说这位新任的郡守大人以前在扬州府任同知,与扬州商贾也有几分交情。 胡厚福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除了感叹妹夫点儿背之外,没别的好说了。 当时许清嘉听到这消息的时候,神色里带着些轻松,似乎将自己荣辱并不放在心上,只笑道:「这下云南郡百姓总算有条好路走了。」他一直觉得万事开头难,只要开起头来,做出政绩来,就算以后再换几届郡守,也不会再更改了。因为整个云南郡要靠着药材收税,除非那新上任的郡守是傻子,不想拿政绩,否则定然是要对这项前任做出来的政绩大加扶持的。 全家人团团围坐庆贺许清嘉沉冤得雪,又有孩子们吵吵嚷嚷,胡厚福索性将过节时仓库里剩下的烟花拿了出来,吃完了晚饭等天都黑下来之后,给孩子放。 这次除了魏氏不曾下场,就连许清嘉下场放烟花,他们夫妻俩连同胡厚福一起连着放,孩子们在旁边笑闹不停,只府里的仆人们还不知今日主家为何这般高兴,居然不年不节放起了烟花。 大家都挤在外面瞧热闹,瑞香姨娘也在心里猜测这番举动。不过她久在后院,胡娇来了之后也不曾让她在前面侍候,只教唆嫂子让瑞香在后面呆着,寻常不用侍候,消息闭塞,倒猜测不透。 胡家放烟花庆贺完了二十多天,门口便迎来了客人。 守门的小厮见来人穿着官府,都傻了眼。 他家老爷就是个做生意的,何时能够劳动官员亲自上门? 小厮颤抖着打开了中门,让官爷进来,自己恨不得肋生双翼往后院飞去,迎面见许清嘉身边侍候的永禄过来了,忙扑上去求救:「永禄哥哥,后面……后面来官家了,快往里传!我腿软!走不动道儿了!」不会是府里大祸临头了吧?! 孟安潜与高正倒走的十分悠闲,等到永禄去了里面传话,许清嘉与胡厚福迎了出来,见到高正的笑模样,许清嘉心头激跳,面上却不显,只上前与二人见礼。 「草民见过两位大人!」 孟安潜立刻去扶他:「许大人不必多礼!」 尘埃落定! 许清嘉知道自己的猜测没错,这是真的自己可能要重回官场了。 孟安潜十分客气,等着胡府里摆香案接旨。而高正则站在孟安潜身后朝许清嘉挤眉弄眼的示意,被孟安潜窥到了,咳嗽一声,高正便假做什么也没发生,目光转来转去瞧胡府厅里的摆设。 胡厚福是做梦也没想到,传旨的官员还能跑到他们府上。吩咐了下手摆了香案,唤了家小出来听旨,孟安潜这才站在当厅,宣布了旨意。 胡娇带着孩子们跪在许清嘉与胡厚福的身后,眼看着那跪的笔直又弯身下去的身影,虽然经历过这场巨变,也深知官场不易,可是明知道许清嘉的心愿,也唯有水里火里同他一起闯了。 她自己需要做的,便是努力跟在他的身后,紧紧跟从着他的脚步,两个人并肩同行,哪怕风雨! 显德二十七年七月,许清嘉携眷从苏州出发,前往云南郡,出任四品通判一职。 许清嘉能重回云南做官,胡厚福十分遗憾自己左膀右臂被斩,胡家人丁寥落,纵是想要再多个帮手也不是能。况且振哥儿轩哥儿年纪还小,指望着他们能帮自己大约还得十来年。 不过胡厚福却是瞧明白了,他这位妹夫做官或能造福一方百姓,但做生意还要关注民生问题,心肠过于慈软,未必能在商海闯出大名堂来。 真正的生意人,就跟苏州商会的会长邢乐康一般,真论起做生意的手腕来,端的是不择手段,小民死活与他无涉,眼里只有利益银钱。 他们舅兄妹婿话别离,后院里,瑞香得着信儿却高兴的差点疯了。 姑爷回云南当官,姑奶奶定然也要随同上任,只要胡娇不在胡府,魏氏耳根子又软,还是不全凭她哄瞒?! 哪知道胡娇早料到自己走后,胡家后院有瑞香,恐怕不宁,收拾好了行李,对着泪眼婆娑的魏氏,拉着她语重心长的开口:「嫂子心存厚道,我不日便走,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将瑞香放出去嫁人为好!」本朝开国乃是女帝掌权,因此女子和离重嫁,或者守寡再嫁者不少,女子失-身,并非只有独身孤老一途。 她原想着有自己在身边看着,瑞香也做不出什么大事来,就只当让魏氏多学点心眼。可惜自己要跟着许清嘉远走云南, v第三十五章[01.21] 魏氏这些日子,其实看着瑞香也觉是心头一根刺,只能默默咽下去。当初这人是她给塞到丈夫身边的,虽然瑞香也是同意了的,不过要她自己动手,总觉得瑞香并无错处,心头又有几分不落忍。 况自胡厚福与小姑子一家去长安,瑞香便极是恭敬,早晚请安,服侍在她身边,若是抛开二人共有一个丈夫,别的地方瑞香却是个妥贴人。 胡娇早知道她这嫂子的性子,拉着她的手苦口婆心的劝:「当初嫂子想着给哥哥房里塞人,总归是自己体贴丈夫,可是何尝不是让自己伤心,亦让哥哥伤心?哥哥倒觉得嫂子心里自己也没那么重,不然为何能这么容易将就自己推到别的女人怀里?」 魏氏心乱如麻,只拉着小姑子的手不放。 纵她这些日子已经渐渐瞧出了些门道,察觉出胡厚福如今与从前大有不同,不可再以从前之道相处,自己总要重新看待,可一时半会却还没完全适应。 胡娇深知她这位嫂嫂的性子,索性建议:「哥哥在外认识的人多,不如让他寻几个有德又精于后宅之事的嬷嬷来助嫂子打理家事?若是觉得对瑞香不忍,不妨多多给些银子放了她的身契,她有了银子还可再寻好人家嫁了!我冷眼眼着,她如今心被养大了,若是真让她再留下来却是万万不能了!」 消息传到瑞香耳里,她心中当是恨极了胡娇。这位姑奶奶没事儿跑来插手兄嫂家务事,却是哪里的毛病? 她当初年纪小,跟着寡母很是过过几年辛苦日子,后来卖身胡家,主家仁厚,吃饱穿暖,原已经觉得过上好日子了。哪知道后来跟着胡厚福来到苏州,代替魏氏打理后宅,形同当家奶奶,穿玉戴银,一院子奴仆都来奉承,男人又是个温柔的,从不恣意谩骂或者动手,倒教她生出与胡厚福长相厮守的念头来。 及止魏氏前来,这才觉出妾室与当家主母的不同来。 只可惜她心已经被养大了,只觉胡府这呼奴唤婢穿金戴银的日子就极好,哪愿意挪窝。 因此听到胡娇鼓动了魏氏要放她出去的消息,即刻便跑到主院来跪求:「瑞香跟在爷与太太身边侍候了好几年,生是胡家人,死是胡家鬼,断然没有离开的道理!太太若是要瑞香出府,不若此刻就死在太太面前!」 她是笃定了魏氏是个心软的,只要自己拿死要挟,魏氏定然心存不忍,只要此刻留下来,此后胡娇天南海北,相见之期未知,胡府尽可由自己施为。 魏氏还从来未曾被人如此挟迫,当下都有了几分慌乱,生怕瑞香撞死在自己面前,待要松口,胡娇已经起身立在瑞香面前,冷冷道:「嫂子厚道,不愿将人往恶处揣测,我却是无此顾虑。恐怕香姨娘是盼着我早走,到时候只要哄得嫂子高兴了,何愁没有好日子吧?」 瑞香心事不妨被她说中,却即刻为自己辩驳:「姑奶奶这话从何说起?奴婢自跟了大爷,自来经心服侍,一刻不敢懈怠奶奶嘱托,却不知何故姑奶奶来了就百般看奴婢不顺眼,非要在太太面前说话要将奴婢撵走?」她这话就只差说胡娇多管兄嫂后院之事。 胡娇懒的跟她兜圈子,若非要魏氏瞧清楚妾室与正室自来两立,不能和谐相处,所有和谐融洽不过是表面功夫,何必费神? 她坐了回去,开门见山:「因为姑奶奶厌恶小妾之流,见不得哥哥后院有妾室,让嫂子受委屈,就想让香姨娘另谋高就,我胡府奉上纹银百两,另有你母女二人身契,就当是给香姨娘的嫁资。」转头吩咐旁边傻愣着的丫环:「去帐房支百两纹银,」又问魏氏:「香姨娘与她娘的身契在哪?」 魏氏亲自去取。未几,果将薄薄两页纸拿了来,递到了胡娇手里。 前去帐房的丫环不过会儿也用漆盘端了百两纹银来,沿途见到丫环婆子问起,便道:「姑奶奶打发香姨娘走人呢,这是给香姨娘的嫁资。」 胡府里那些下人有的艳羡胡府大方,有的却道:「我若是香姨娘必定不走,大爷与太太性子都好,将来再生个哥儿,在府里穿金戴银,岂不比去外面再嫁个小户人家的好?!」各种议论,不一而足。 丫环将银子端到了正房,香姨娘还跪在那里,胡娇接过她母女身契,将之放在纹银上面,下巴点了点:「端到香姨娘面前放下!」那丫环依言。 胡娇指着瑞香面前百两纹银与银子上面放着的身契,轻道:「眼前有两条路给你选,一条是你带着这百两纹银与身契,还有这些年自己积攒的体己,带着老娘出府去外面过活,找个好人家嫁了做正房奶奶。第二条路就是你方才跟我嫂子讲的,死在这院里。要撞柱子要上吊,还是要喝药,你自己选一样,到时候府里定然风风光光将你大葬,而且还会给你老娘养老!你是聪明人,走哪一条路,自己选择!若是在我离开之时,你还未做出选择,我也不妨代你做个决断!」 她这话语声虽然轻淡,但听在瑞香耳里,却是后背发凉! 胡娇也不给瑞香回复的机会,只拉了魏氏的手道:「我还有几样行李未收好,嫂子跟我去瞧一瞧。」竟然拖着魏氏扬长而去,将个坚贞不屈誓要寻死的瑞香给晾在了正房里。 许清嘉与胡娇出发的前一夜,瑞香与她老娘离开了胡府,不知所踪。 离开那日,魏氏拉着小姑子的手伤感不已,胡娇安慰她:「等哥哥下次去云南郡,嫂嫂不妨也带着孩子们来玩一玩。如今家里宽裕,嫂子年轻,合该到处走走看看。」开阔开阔眼界,于魏氏极为有利。 魏氏一径点头:「一定!」 胡娇又咬着她的耳朵叮嘱:「嫂子一定要抓紧了哥哥,定然不能再往他房里塞人了,这次的瑞香还好打发,若是下次换个狐媚的,直接缠住了哥哥……男人家,看着看着都怕生出外心来,嫂子还纵容,别将来哭都没地儿哭去!」 魏氏想起要在她面前一意寻死的瑞香,仍是心有余悸。这次亏得胡娇在侧,若是她不在自己恐早被瑞香要挟。 她以后还是不要挑战与妾室和平共存这种高难度的生活了。 不独大人们伤感,便是几个孩子也舍不得分开,表哥表弟的依依不舍,许珠儿还拉着轩哥儿的手说是要带着轩哥哥一起走,惹的几人唏嘘不已,却又不得不赶赴前程。 高正是跟着孟安潜来的,孟安潜走了之后,他便留了下来,一直等着许清嘉夫妇收拾停当,与他们同行前往云南郡。 一路之上,他早将云南郡变化,以及新任郡守傅开朗通通介绍一遍,言谈之间对这位傅府君十分推崇。 不止是高正以及云南郡其余官员,便是许清嘉亦对傅开朗充满感激。若无此人,他哪得沉冤得雪,重新起复?!见到傅府君,少不得要好生感谢他一番。 v第三十六章[01.21] 八月初六,许清嘉一家与高正到达云南郡,傅开朗带着僚属官员前到城门口前去迎接他,热情欢迎他重回云南郡。 傅开朗对许清嘉久有相交之间,如今二人成为同僚,在云南郡共事,特意为他举行了接风宴。 「圣上已将前次府上所抄家资发还,本官对许通判仰慕已久,此次能够与许通判共事,真是本官之幸!来来来,大家共饮一杯,欢迎许通判重回云南郡!」 府君大人发了话,下面的官员立刻热烈响应,举杯共饮从尉迟修家里抄来的美酒佳酿。 自许清嘉走后,楼玉堂也托关系调走,及止后来尉迟修等人下狱,云南郡同知司马以及录事之位皆空悬。傅开明便从带来的幕僚里选了两人来做录事司马,唯同知之位却是要听凭吏部调令。 云南郡同知原本是正六品之职,比之县令之职高了一级。许清嘉在任之时,也是做出了政绩才渐渐升了品级。后来升任四品,却是破格提拔,只为了能够与尉迟修品级相当。 若是吏部再有同知调任此间,那也是从正六品做起。 许清嘉到了城门口就被傅开朗接走,惟胡娇坐着车马带着孩子们回府。腊月与永寿留守府内一年,在他们夫妇走之后便成了亲。等到她来拜见胡娇,已是身怀六甲,瞧着约莫有七八个月了。 胡娇哪里还敢让她跪下,立刻亲去扶她起来:「快坐下,这么大的肚子哪里跪得下去。」 腊月抹着泪十分欣喜:「奴婢还以为好几年都见不着夫人呢,总算大人又回来了!」 胡娇支使小寒:「快去拿个荷包给你腊月姐姐吧,她这是哭着要赏来了!」 腊月本来是高兴之极,她们这些做人奴婢的,一身荣辱都系在主子身上,自然只有盼着主人家好的道理。偏偏留守府里,主人家南下,若是十多年不回来,那她们也只能苦守宅子了。 没想到这么快许清嘉就起复了,心中不知有多高兴。听到许清嘉要回来的消息,永寿高兴的半夜没睡。他是许清嘉身边老人,通判大人回来,他自然还是府上大管家。 小寒去取了荷包来,将一个装的圆鼓鼓的荷包塞去了腊月手里,又作势拿帕子要给她拭泪:「夫人疼你,怕你怀着身子流泪,这才赏你个大大的荷包,姐姐快别哭了!其余的妈妈们的荷包肯定没你的鼓!」 腊月顿时哭也不是笑也是,那点子伤感之意也早散了。 家里留守的丫环婆子小厮管事尽皆有赏,一时阖家称颂,欢喜不已。 许小宝与武小贝带着许珠儿带着俩只狗狗早玩疯了,在院子里各处跑。不光是孩子们高兴,就是花猫与大牛大约也觉得回到故土,摇着尾巴跑个不停。 胡娇拨了身边的一个小丫环立春前去侍候腊月。她身边如今丫环不少,小寒乃是掌事大丫头,下面有冬至与秋分,去苏州府胡厚福又给了她四个丫环,被她分别以立春,立夏,立秋,立冬命名。 当时魏氏听得她身边丫头这起名的法子,还觉新鲜,只道以后丫环多了,恐要将二十四节气都给起完了。 还真别说,胡娇就打的这个懒主意。 她收拾从苏州府带来的东西半日,又派了小厮丫环前往各府送礼,从苏州回来,总要带些特产给相熟的人家,以及如今的府君傅家。 州郡府衙后院里,傅夫人听到外院递来的礼物,说是新任通判许大人府上夫人今日回来,先派了丫环来送礼,待家里收拾好了再来拜见。她便派婆子去带送礼的人。 「夫君一直在我耳边念叨,说是这位许通判倒是位能臣干吏,又一心为民,极是难得,想来他家夫人也是不差的,去将那送礼的丫环带了来我瞧瞧。」 派往州郡府衙的是小寒,她这几年也练出来了,跟着胡娇出入各种场合,一点也不怵,到得内宅之后,与傅夫人见过礼,便将礼单奉上,又道:「我家夫人说只是些苏州府的特产,有点简薄了,夫人别见笑,家里收拾好了她就来拜见傅夫人!」 傅夫人接过礼单一瞧,果然都是苏州府特产,杭州雅扇两匣子,另有苏绣四幅,苏州蜜饯四盒,另有一些奇巧玩意,她跟着傅开朗在扬州任上几年,自然也有不少商人巴结,这些东西都作寻常,只不过如今到了云南郡,也算得稀罕物件了。 当下便笑道:「我来了云南郡也有段时间了,很是想念江南的物件呢,你家夫人这些东西真是送到我心坎里去了。」她旁边婆子凑趣:「夫人前儿还说想吃江南的蜜饯了呢,可巧通判夫人就送了来,真是再好没有了!」 小寒便知这位府君夫人乃是客气话,不过从前她见过韩夫人待胡娇的凌人之势,便觉这位新的府君夫人极会作人,便着意奉承了一番傅夫人,又得了傅夫人重赏,这才离开了衙署后院。 回去之后,自然是将傅夫人夸了又夸,道傅夫人极为和气,还将傅夫人赏她的东西拿出来给胡娇瞧。 胡娇派了小寒前去傅家,正是投石问路之意。 当初韩夫人自恃身份,瞧她不起。相处起来便不甚愉快,也亏得中间有个韩娘子转圜。如今许清嘉与傅开朗共事,若是能早点知道傅夫人品性,她也好早做应对。万一傅夫人也是那等只瞧着出身待人的,她早作避让,只在府里带孩子管家,少出门交际便好。 总之不能教许清嘉难做了。 傅夫人这里,待得小寒走了之后,下面的人将礼物奉上,那两匣子雅扇一匣子乃是白玉为骨,一匣子乃是紫檀为骨,扇面皆是江南淡墨烟雨山水,十分雅致。四幅苏绣乃是四幅苏州双面绣,比之寻常绣品贵了足足数倍。 方才凑趣的嬷嬷叹道:「夫人,这份礼物可不算简薄,通判夫人倒是用足了心的!」就算是拿到苏州市面上去卖,那也不便宜了。更何况这些东西运到云南郡来,却是十分昂贵的。那嬷嬷忽想起一事,便有几分迟疑:「夫人,外面都传这位许大人是个清廉的官儿,这……」他家夫人出手倒是大方。 v第三十七章[01.21] 傅夫人笑道:「你却不知,这位许大人是个清官没错儿。二爷亲自查过的人岂能有假?不过巧的是这位许大人的舅兄却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想来许夫人这份礼物也许是出自娘家罢。不然光凭许大人的俸禄,也送不起这样的礼。」 她身在后院,上次随傅开朗回京述职,从家是婆婆妯娌那里听说中书令之女贾继芳也曾经瞧上过这位榜眼郎,只是榜眼郎不肯娶她,倒让这位中书令之女大扫颜面。 不独傅开朗对许清嘉相见恨晚之时,便是傅夫人也对胡娇好奇不已,很想瞧一瞧能够让许榜眼放弃高官之女而选择的商户女子又是何等样人? 会宾楼的三楼雅间里,傅开朗喝的半醉,攀着许清嘉肩膀笑的十分热络:「许大人,本官长你几岁,便妄称一声愚兄,说实话,愚兄对你这治理云南一郡的手段是十分的敬佩,最难得的是你悯恤夷民百姓,以后你我共同治理云南郡,想来再过几年,云南郡定然大变样了!」 许清嘉也喝的有几分微醺,此言极合他意,立刻举杯响应:「许某不胜之至!」见傅开朗仰脖干了,他亲自斟了杯酒给傅开朗:「下官此次能够起复,多赖府君仗义直言,替下官申冤,下官敬府君三杯,以后但有差遣,下官敢不效力!」自己连灌了三杯,见傅开朗也是干脆饮了杯中酒,又自行斟满,向他举杯:「愚兄也敬你!」 下面官员见本郡一把手与二把手把酒言欢,称兄道弟,心中亦是十分高兴,只要本郡两把手不存在倾轧现象,他们下面做属官的不必为难站队,此后大家同声共气,各司其职,何愁官运不畅?因此俱都推杯换盏,喝的十分尽兴。 饮完了三杯,傅开朗笑向许清嘉道:「贤弟回家去瞧瞧,傅某还往你家中送了一份礼,贤弟千万别嫌弃啊!」 许清嘉立刻便想到了那些送美人给下属的官员们,顿时一阵心虚,他家老婆属性比较暴烈,万一真有美人送过去……想想就一阵心颤。 「府君送了下官什么?下官……下官家里有些可是千万不能收的!」 傅开朗也是特意打听过许清嘉的,听说他家中养着一只胭脂虎,乃是整个云南郡唯一一名家中无妾的官员,见他这表情便知他想到哪里去了,顿时笑的十分促狭:「贤弟回去瞧瞧不就知道了嘛!来喝酒喝酒!」 接下来的接风宴,许清嘉便有几分坐立难安,盼着酒宴尽快结束,好回家瞧瞧傅开朗送了什么大礼给他,只内心祈祷千万别是美人。 傅开朗见他这模样,心中愈加好笑,偏拖着他不放,又鼓动下面官员向他敬酒,有了府君纵容,其余官员皆轮着向许清嘉敬酒。特别是高正与段功曹敬酒,简直是推也推不掉,没过多久,许清嘉就被灌的烂醉。 许府里,胡娇派去往高家与段家的婆子皆带了回礼过来,高夫人与段夫人皆道改日有空定然前来拜访,收到礼物很是欢喜云云。 只等她收拾完带来的东西,腊月将府里帐本交了上来,只道傅府君已将当日所抄家资发还,都锁在了库里,让她清点一番。 胡娇拿着册子前去库房,一见之下顿时有几分傻了,「这……这好像不是咱们家里的东西?」 腊月是当过她身边大丫环的,对许家的家底还是十分清楚的。当初见到被发还的家资,也是吓了一跳。存银倒是都按着抄走之数做了补偿,但是其余家资,譬如胡娇的首饰匣子里的东西,以及铺子里抄走的货物,却都换作了另外的东西。 「这几十坛子酒是怎么回事?」胡娇指着库房里摆的整齐的酒坛子,「咱们家当初可没有酒啊。」 腊月神色十分奇怪,特意打开旁边的箱子,「夫人,傅府君派来的人说……这是当初抄走的夫人的首饰。」 胡娇探头朝箱子里瞧了一眼,但见满箱璀璨澄黄,差点辉花了眼,还瞧见好几样眼熟的首饰,「这……这个凤尾金步摇,还有那个金镶钻垂红宝石的耳环,赤金嵌红宝石手镯,瞧着沉甸甸的,不都是尉迟夫人的首饰吗?」 尉迟夫人好金璨浓烈的颜色,因此她的首饰皆是富贵之极,胡娇一瞧之下就觉眼晕。 「别是送错了吧?」 腊月摇头:「奴婢也不知道!」 胡娇「啪」的一声合上了箱盖,又问起尉迟修等人,腊月这次倒知情:「尉迟修与刘远道定了九月处斩,他们的家人都已经发往营中做苦役,早一个月前就已经上路了,还有原来的汤县令一家。倒是刘录事那位小郎君十分娇惯,听说走到半道上就生了病,还没到军营就死了。」 押送人犯的乃是本郡差役,钱章这个大嘴巴对这些事情十分热衷,高娘子知道了,高正前去苏州府迎许清嘉,高娘子还跑来许府,说是瞧一瞧可有哪里需要收拾的,她正好闲着也是闲着。腊月便知道了。 胡娇想起刘夫人宠刘家大郎的溺爱劲头,这孩子最终还是被她的溺爱给害死了,不由叹息一声。 及止晚上,许清嘉醉的一塌糊涂,被永禄与永寿架着回来,难得他在醉后还惦记着傅开朗提起的重视一事,见到胡娇就保证:「阿娇……我是决不会碰旁的女人的!」跟着主母出来的丫环们听到这话立刻红着脸低下了头。 胡娇用目光询问永禄:难道你家大人出门喝花酒去了? 任是永禄巧舌如簧,此刻也快要滴下冷汗来了,连忙摇头,为了增加说服力,还拉了永寿来做证:「夫人,今日喝酒的都只是各位大人,席间不曾叫过伎子!不信您问问永寿哥哥!」 那……许大人这又是来的哪一出? 胡娇不解,还是将他扶住了,哪知道这货醉后完全不记得避忌旁人,被老婆扶住,立刻自动自发搂住了她的脖子,十分狗腿的巴结她:「不管谁送来的美人……都……都比不上阿娇妹妹美……」 这下胡娇就更不解了,直接问永寿:「难道今日谁送美人给夫君了?」 永寿比她还糊涂:「小的在外间候着,没听说谁送美人给大人啊!」云南郡的官员,除了新来的府君大约不知他家大人惧内,其余的无有不知的。 那他这信誓旦旦的又是闹的哪一出啊? v第三十八章[01.21] 许清嘉第二日醉后醒来,被老婆刑讯逼供,不打自招,直逗的胡娇在床上差点笑的喘不过气来。 知道真相的通判大人……眼泪流下来! 真是后悔的无以复加! 进来侍候他们夫妻俩梳洗的丫环们瞧见通判大人,皆是低头偷笑,连通判大人的官威都不放在眼里,令得通判大人在家中威严一降再降,直落谷底。 还好家里还有三个小家伙对他颇为信服,大清早前来问安,十分之孝顺,通判大人自欺欺人的想:昨天丢脸的样子幸亏没被孩子们瞧见! 哪料得许小宝才出了房门转头就与弟弟妹妹窃窃私语:「昨晚晚上我起床尿尿,看到爹爹喝醉了拉着娘亲认错呢……好丢脸好丢脸……」 武小宝:「真的吗哥哥你没骗我?」 许珠儿声音略微大了些,一脸我不信的小模样:「明明是爹爹最厉害,难道家里娘亲更厉害?」 这小丫头已经四岁了,已经明白了站队的重要性。平日对许清嘉极为巴结谄媚,但凡被胡娇训导,就向许清嘉求助。况且许清嘉自丢官之后气焰低迷,胡娇为了照顾他的心情,这一年里对他简直千依百顺,一连也不敢抖悍妇的威严,直向温柔的典范靠近,倒让小丫头误以为自己家里爹爹一言九鼎,早忘了小时候的事情了。 通判大人在房内竖起耳朵用心偷听儿女们的谈话,透过丫环送早饭打起的帘子,赫然发现,许小宝与武小贝正用鄙视的眼神瞧着许珠儿,分明在说「大家快来瞧这个傻丫头」。武小贝还好心教她一个乖:「你别瞧着爹爹在外面威风,咱家啥事儿都是娘说了算!」 许珠儿的小嘴巴大的能塞下一只鸡蛋:糟了,最近好几次不听娘亲的话,她不会给我攒着吧?! 小丫头心虚的发现,自己一直以来在家里站错了队! 通判大人内心狂吼:这帮熊孩子!是我生的吗?! 他觉得心塞又伤感!还想起来,内里果真有个熊孩子不是他生的! 及止他亲自瞧过了库房里还回来的家资,才对新来的府君有了全新的认识:府君大人一定是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 就算他当时有了几分醉意,可是回想傅开朗的话,分明有诱导之嫌。 难道他惧内的事实已经声名远播了? 通判大人当日回衙署坐班,瞧见每一位同僚,都忍不住思考一个重要的问题:他们背地里是不是都在心里取笑他这位惧内的通判大人?!悄悄将高正揪到角落里,问及昨日宴席,他喝醉了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高正忍笑忍的十分辛苦,直接逃窜了。 许清嘉努力回想,实在想不起来自己在宴席上大醉之后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就连回家的一番表现也还是胡娇向他提起的。好在这世上还是有好人的,身为一名长期被老婆压迫的男人,段功曹深知惧内的男人内心的苦闷,对通判大人万分同情,竹筒倒豆子一般将昨日通判大人的行为描述一番。 「……酒喝到最后,大人揪着府君大人的领子表示自己坚决不收美人,不然回去被老婆揍了,府君大人可得负责!」当场笑趴了一群官员,还有人将同情的目光往段功曹脸上悄悄扫去,对通判大人与段功曹皆表示了同情。 许清嘉懊恼捂脸:「那……府君大人没生气罢?」这也太丢脸了! 段功曹拍拍他的肩:「府君大人倒是没生气,就是……」当场笑的一口酒呛住,咳了半天! 许清嘉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昨日能够醉成那副熊样,其实完全是自己这次沉冤得雪,又被起负,重回云南郡任职,心头高兴。就好像一个人原本觉得自己全无希望,忽然之间喜从天降,再见了旧日同僚,以及替他申冤的傅开朗,顿时卸下所有防备,就……喝过头了! 再见到府君大人,通判大人难道的红了下脸,倒是傅开朗一副全无芥蒂的样子,等衙差上完了茶,二人落坐之后,他还特别体贴特别关心的问候了一下许清嘉:「昨晚许大人没被夫人揍吧?!」 许清嘉:「……」 谁说新任府君大人是个端方君子?分明是个促狭鬼! 「让大人见笑了!我家夫人……她还是很讲道理的!」 傅开朗了然一笑,「许大人好福气!」 有了这件事情开头,二人共事起来出乎意料的和谐,傅开朗思维敏捷,许清嘉想法灵活,二人俱都想在这云南郡大干一场,提起共治云南郡,以及在整个云南郡推广药材种植,将此事当作云南郡税收以及富民的根本来做,竟然对对方的想法都十分赞同。 剩下的就是细节问题了。 原本通判就是中央派往地方以监督州府官员不可一方独大的,因此与州郡官员共治地方,又负有监察之职。傅开朗倒是不怕通判打小报告,可是若是碰上个性格讨厌的通判与之共事,那也是很令人头疼的一件事。 没想到最后委派的却是许清嘉,与之相处之后对其人更为欣赏敬佩,回后衙之后与傅夫人谈起那神奇的通判夫人,竟然能将许通判吓的连个美人也不敢收,听到他送了重礼就直接想到了美人身上去了,喝醉了揪着他的衣领拒绝。倒引的傅夫人对通判夫人更为好奇了。 v第三十九章[01.21] 待到过得几日,胡娇将府里理顺了,傅夫人摆酒设宴为她接风,二人在接风宴上厮见,傅夫人见她生的很是秀美,眼角眉梢却又另带了几分英气,与寻常闺阁女子的柔媚婉约大是不同,心下早生出几分好感来,倒是很想与她探讨一二御夫之道。 傅开朗虽然算不得贪花好色,但身为扬州同知,他府里自然少不了别人送来的扬州瘦马,她这位正妻该得的尊重一样没少,但是也不能阻止别人往府里塞美人。 这件事情上,段夫人走的是暴力路线:「总要捶的他害怕了,然后他从心里知道你就恨他这点,自然不敢胡来了!」她以前三不五时要给段功曹开一回瓢。 胡娇饮一口杯中酒,觉得这滋味莫名熟悉,似乎是尉迟修家酿美酒,忽想到自己库房里那些酒坛子,虽然没打开尝过,但想来也是尉迟家的美酒,就冲傅开朗送给她家的这份大礼,她也要好心回报这位大人一二,因此极是认真的想一想,颇不认同段夫人的路数:「我从来没揍过我家夫君!」 这句实话得到了在座夫人们的一致鄙视。 明明通判大人在宴席上哭着喊着说不能送美人,不然回去要被老婆揍,偏偏胡娇还要矢口否认。 段夫人颇为善解人意,立刻追问:「夫人用的什么刑法?恐怕不是砚台这类的大家伙吧?难道是针?」只有这类微小的武器才能造成隐秘的伤口,不易被人发现。 她觉得自己应该改变策略了,不能再用粗暴路线对待段功曹了,以前有时候打破了他的头,好几日他都得将脑袋捂严实了。还是通判夫人高明,就算将丈夫的屁股扎成了筛子,旁人也瞧不见啊! 胡娇还未否认,她已经自行脑补完毕,并顺便奉上自己的敬意:「还是夫人办法多!」 就连傅夫人也露出瞧见女中豪杰的目光来,对她大加赞扬:「许夫人去了苏州一趟,竟然不曾让许大人带几名江南美人回府,真是了不起!」对于她来说,这暴力路线委实不太适合。 胡娇:…… 恐怕过不了两日,外面都要传她是蛇蝎妇人了! 不过傅夫人还有个疑问,「……妹妹这般暴力对待通判大人,难道通判大人都不反抗的吗?」 还是段夫人替府君夫人解了惑:「夫人不知道,许夫人的力气奇大,寻常男子根本抵不过她!」 傅夫人恍然大悟,接下来的会面便待胡娇更加热情了,大约是觉得「女壮士」也是一种值得人敬重的生物,还要问一问她是力气是天生的还是后天练成的之类…… 场面倒是比当初的韩夫人在时融洽多了,但是胡娇总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 她待要分辨,好替自己洗涮一番,但是大家摆明了不信,都用目光表示:「你不用掩饰了,我们都知道通判大人私下常挨揍,只是你揍的比较聪明,通判大人脸面上不带伤而已!」 胡娇觉得:她好心塞! 慌言重复一千遍就成了真理。 她很相告诉别人,虽然通判大人确实惧内,但是……她真的没对通判大人用刑啊! 等到回家之后,她将许珠儿抱到腿上,搂着闺女香香软软的小身子,十分之伤感:「珠儿怎么办,你可能要嫁不出去了……」有这么个彪悍的老娘,大约……会影响闺女的婚姻吧? 谁家儿郎敢上门提亲啊?! 许珠儿对此还是懵懂无知的,完全不明白她家娘亲在伤感什么,搂着她家娘亲的脖子撒娇:「珠儿才不要嫁呢,珠儿要陪着爹娘!」 数日以后,通判大人再回衙署办公,就发现每当自己落座之时,旁边的人总用一种不忍卒睹的扭曲表情看着他,而且对他的臀部突然之间十分关切,隐晦的问候他:通判大人,您的臀部还好吗? 通判大人对此十分不解。 这一年的秋天,尉迟修与刘远道被斩首。因着他们家人早已被发配营中做苦役,无人殓尸,许清嘉花钱雇人收殓下葬,入土为安。 很多人不能理解,总觉得这二人罪有应得,特别是曾经陷害过许清嘉,唯独傅开朗赞他有君子之风。 胡娇如今「悍名远播」,听到丈夫忽然之间作出这么善良的举动,她不免一怔,对此却也不是不能理解。 譬如恩怨、爱恨、情仇,譬如权欲、财富、争斗……很多东西只是在肉身这个载体之上才会发生,等到肉身消亡,不再存活于世间,这些东西也随之消散,不复存在。 许清嘉与尉迟修以及刘远道的恩恩怨怨,都随着这二人被斩首而烟消云散,他所做的,只是对人的肉身暴晒而无人收殓,基于人道主义的怜悯而做出的一种善意的举措。 无关恩怨。 重要的不是这个死去的人是谁,或者他生前与许清嘉有过多少恶意,而是这仅仅只是无人收殓身首异处的人的一具尸体,许清嘉看到了,就这么很自然的做了。 胡娇相信,就算不是这两个人,只是路边两名倒伏的乞丐,他也会这么做。 v第四十章[01.21] 有时候人就是很奇怪的生物。她认识这个男人十几年,与之成亲十年,两个人共同生活了十年,就算他装了一脑袋的博学多识,民生百计,官场生存录……等等各种生存必备技能,可是她仍然能够透过表象看到本质。 本质上,他仍然是个悲天悯人一腔热血的书生。 让她说他什么好呢? 是笑他傻还是敬佩他胸怀宽广? 静静伏在他胸前,听着他胸膛里有节奏的心跳声,胡娇唯觉庆幸,这个男人与她的生命紧紧相连,并且有一颗坚毅温暖的心。 同年十月初,吐蕃军绕过定边军驻地,直击云南郡数县,消息传来的时候,听说已经有三县沦陷,吐蕃军在数县烧杀抢掠,无数百姓深受其害。 十月中,吐蕃赞普赤德祖赞带军包围了云南郡府。 城内兵勇差役两千,剩下的就是未曾受过训练的百姓与官员,而城下两万铁骑,乃是城内百倍。 而这两千兵勇差役也并不曾受过对战的系统训练,也许甚至连定边军中战士也不及万一,还要分往四个城楼去守,每个城楼只有五百人。 城内百姓尽皆惶惶。 傅开朗带着众官员前往城楼之上观战,见得下面军帐连绵,而赤德祖赞的金帐被许多小帐篷众星拱月围在当间,而城下烈马嘶鸣,吐蕃人谈笑指点,似云南郡尽在囊中,令得城楼之上的官员顿时心惊不已。 整个云南郡的官员,大部分走的都是文官的路子,真要与人上阵杀敌,自己还没动手先被吐蕃人砍了。这些人当中,唯有高正算是以武身进阶,花钱活动了个县尉,此后升职也走的不是文吏的路子。 但独木难支,指望着高正带这城内两千兵勇衙差为一城百姓谋求生路,无异于痴人说梦。 傅开朗的眉头皱的死紧,许清嘉站在他身侧,也是皱眉深思。 目下只盼定边军能够得到消息尽快赶来驰援。 现在城内的人能做的,唯有守城。 各府官眷们此前还在进行着美好的赏花,交流育儿,御夫,八卦的聚会,因为傅夫人为人很是谦和,而其余的人性子都算好相片,云南郡官眷竟然出人意料的相处十分愉快。 就在大家以为生活就会这样平稳的继续下去,顶多关心关心丈夫的仕途,孩子的学业,以及苦恼家中新添的美人太过娇媚(许通判家无此烦恼,通判夫人的粗暴足以吓退任何一个试图觊觎许通判的女子),吐蕃人今年跑了特别远的路来打秋草。于是大家的平静生活立刻被打破了。 胡娇最先做的是清点家中存粮。 战争甫起,城池被围,粮价定然飞涨,假如在粮价没涨起来之前,城破了,那大家都不需要粮食了。但是如果很庆幸的城池没破,大家需要死守城门,那么粮价飞涨势不可挡。 点完了存粮,她立刻拿出五百两银子,让永寿带人去城内粮店卖粮。 城内粮价已经有了要涨的趋势,只是傅开朗已经贴了公告出来,上面加盖着通判大人的官印,不许粮食在大难临头之际涨价,那粮食的价格也只是小幅度上涨。 永寿拉了两大车粮食回来,胡娇令他存到地窖里去。她自己又去清点财务,以及……给三个孩子们各自整理出了三个小包袱,里面装了一套衣服之外,还装了胡饼,以及碎银子。 许清嘉来了也急匆匆的,吃不了两口饭,看着她与孩子们欲言又上。胡娇似乎极为平静,还要问问当前情况。许清嘉在老婆平静到近乎微澜不起的眼神之下,竟然十分流利的将目前最糟糕的情况欲估了一遍。 然后发现……他原来觉得阿娇在他的保护之下,只需要带着孩子们欢欢喜喜的过下去就好,可是现在瞧来,这想法似乎不太能够实现了。 他握着胡娇的手,十分抱歉:「早知道……我八月份回来的时候,就不带着你跟孩子们回云南郡了。」至少也能躲过眼前灾劫。 胡娇笑的十分温柔:「你说什么傻话呢?我自然是带着孩子们跟你在一块儿!再说难道你觉得这次城池守不住?万一守得住呢?万一定边军来的很及时呢?」 许清嘉苦笑:「连你也说是万一了。」他只讲了敌我双方悬殊力量巨大,却在阿娇这两个万一面前也觉希望渺茫。 当初几县发现吐蕃人之后,就已经有人派人前去联络定边军,但云南郡被围,却无人能出城去通风报信。 也许定边军连州府被吐蕃军包围的消息都不知道。 傍晚时分,城楼之上鼓声镇天,听着远远传来的嘶喊声,胡娇将三个孩子全都拢到了她身边。 许清嘉早已上城楼去督战了,就算是他不会亲自杀敌,却也要站在城楼之下,鼓舞士气。 傅开朗与他,以及段功曹,乃至高正,各守一个方向,其余官吏随机分散到各城楼,誓与此城共存亡。 v第41章[01.30] 这是被围之后,傅开朗与许清嘉共同签署的公告,就张贴在衙署门前的告示牌上。人来人往,都瞧得清楚。用以振奋城中百姓士气。 再往前走数百米,在州府最热闹的街口,尉迟修与刘远道曾经喷出的血将脚下的青砖石地染成了鲜红色,过得几日之后,那鲜红色变作了赤褐色,至今走过去,仍然能够瞧见那一块不同于别处的颜色,已被无数的行人踩踏,渐渐便将那旧日时光抛在身后,只匆匆到了今朝。 城楼之上的喊杀声清晰可闻,已经是被围的第十天了,随风隐隐传来的似乎是血腥味以及含糊味,还有奇怪的味道,说不上是什么味道,也许是燃烧的杂物,也许是尸体在战亡之后燃烧的味道……随风飘散,一阵一阵往人鼻子里钻。 花猫与大牛十分躁动不安,不住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低低吠叫,也不知在躁动什么。 也许动物天生有很敏锐的嗅觉,对于危险总是无于人类而有所觉察。这紧张的空气让它们不安了。 许珠儿今日十分的乖巧,偎依在胡娇怀里,叫了声「花猫……大牛」见这两只狗只是听到名字的时候抬起头朝她的方向瞧了一眼,又躁动不安的走来走去,她自己也觉得不安了,紧抓着胡娇的腰带,「娘,花猫与大牛怎么了?」 胡娇对上四岁女儿纯真的眸子,只能微笑着哄她:「大约是闻到了什么奇怪的味道吧!」 方师傅已经毫不避忌的进入了后院,守在小贝身边。 他的职责就是保护武小贝的安全,这种非常情况下,小贝又不愿意离开胡娇,他也只能到后院来了。 腊月这几日正赶上生产的日子,侍候着她的小丫头立春小脸儿煞白,冲进来向胡娇禀报:「腊月姐姐……肚子疼,好像是要生了!去请稳婆的人回来说……说稳婆不肯来,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城破,要跟家人死在一块儿!」 「这孩子……真会挑时候出来!」 城里的大夫全都征召去了城楼,听说是随时为受伤的兵勇衙差包扎治疗,这会功夫,就算是想要寻个大夫来瞧也不能够了。 到底军情紧急,与妇人生孩子,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胡娇急的跺脚,只能将三个孩子都托付给了方师傅:「这会儿还没有动静,方师傅暂且帮我看着俩孩子,等腊月生下来我就立刻过来!」 许小宝与武小贝也出奇的乖,还一再向胡娇保证:「娘,你快去快回,我们一定乖乖的,看着珠儿!」 这种时候,他们竟然还记着要管小的,可见是长大了。 胡娇在府里胆子大些又生产过的婆子里挑了两人跟着她去。她身边全都是丫环,那种血淋淋的场面这些丫环们都没见过,恐怕到时候也帮不上忙。 产房里,腊月浑身就跟水里捞出来了似的,两只眼睛挣的血红,见到她来,紧掐着她的手,都快哭出来了:「夫人……夫人,奴婢若是去了,求夫人一定看顾奴婢的孩子!」 原来她已经发动有两个时辰了,而且来势凶猛,原本是不想打搅胡娇的,只想着请了稳婆安静生下来,哪知道稳婆不肯来,永寿又跟着许清嘉去了城楼,小丫环立春哪里见过这阵仗,眼见着她疼的厉害了,心都要吓的跳停了,这才跑去找胡娇。 胡娇安抚一笑:「你这是头胎,生的是慢了些,哪里就需要我来看顾你的孩子了?快歇一歇,再加把劲就生下来了!」 腊月紧握着她的手还欲再交待「遗言」,被胡娇喝住:「都什么时候了你尽想着死啊活啊的,你若是不好好加把劲把这孩子生下来,等回头我就将他卖到别处去!」腊月生下来的孩子,乃是许府第一代家生子,当主子的有权处理这孩子的将来。 「夫人——」腊月声音都直了,似不能信胡娇居然还能做出这种事,急怒之下,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然猛然使力,顿时感觉到一直沉沉坠在下腹的东西似乎被挤出了生门…… 房间里瞬间响起孩子嘹亮的啼哭。 胡娇忙去接孩子,又将早就吩咐好用烈酒泡过的剪刀拿过来,剪掉了脐带,处理好了脐带处的伤口,然后孩子抱好,抱到了腊月面前,「瞧瞧,这不是生下来了嘛?!」 腊月那会儿头脑不甚清晰,只听了胡娇的话意就激起了生存的勇气,这会儿孩子平安降生,她之前已经停止转动的大脑这会儿终于复工,顿时想明白了胡娇之前的话,眼圈都红了:「奴婢……」 胡娇立刻举手投降:「别别!你可千万别刚生完了就哭,这样对眼睛不好!万一以后眼睛不好就是我的罪过了!乖啊别哭!」 腊月到底破涕为笑了。 婆子将她收拾好了,一屋子的人正如释重负,松了一口气,永安忽跌跌撞撞的冲了进来,一脸泪痕:「夫人,城门破了,吐蕃人杀进来了!」 满屋皆惊,胡娇摇晃了下身子,还是稳住了。 城门告破,而许清嘉就在城楼上督战。 自从许清嘉上了城楼的那天起,她心中就已经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可是她不能拦住他,不让他去城楼之上督战。 没有人能比她更清楚他的使命,她惟有无声支持,哪怕知道这是一场用尽生命的拼杀。 术业有专攻,让他拿笔容易,拿起刀来砍人,大约是这世界上最难的事了罢。 v第42章[01.30] 可是事到临头,却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退缩。 整个云南郡所有的官眷们大约都有过想要让丈夫留在家里的念头,然而却没有一个妇人提出来让自己的丈夫回家来守着妻儿。 大约,就算是妻子开口也无济于事。 从傅开朗至许清嘉,乃至州府衙署最小的刀笔吏,都上了城楼,城中壮年男子已经有一半义务前去助战,没想到城门还是失守了。 显德二十七年十月,是个多事之秋。 先是定边军发现有吐蕃军袭击云南郡辖下县镇,公然烧杀劫掠,宁王武琛派兵追击。最开始吐蕃军前来侵扰的人数是五千人,等到追击这五千人之后,才发现似乎是五千的一倍有余。 此后各处接到急报,吐蕃军前来侵袭的人群直线上升,宁王派出去的兵也越来多。 他与吐蕃军对敌多年,竟然不知道此次他们这种深入敌军后方,遍地开花的战术到底是承袭何处。总之为了追袭吐蕃军,定边军也不得不分而击之,军中十万将士,最后只留了一万守营,后来人数渐渐明确,宁王武琛才知,吐蕃军此次前来,竟然有十五万人,大约也算得倾巢而出了。 事已至此,定边军九万人对敌十五万,且这种遍地开花的战术又不得不迫使宁王将定边军分作五路,前往各处平敌。 等到宁王殿下抽出身来派兵前去打探云南郡府,已是十月初七。 相对于云南郡城池高险,粮食充足,许多县城村寨却是吐蕃军劫掠的首要目标。 假如对方不是与自己在战场之上的生死仇敌,宁王武琛此次定然要称赞一句:好战术! 他身为五路指挥,身边带着两万人马,数日激战,却也有数千人众受伤乃以及还未清查过的战亡损失。等到他带军直逼云南郡之时,两万人马能奋勇杀敌的也就一万二三之数。 云南郡城楼之下,吐蕃军破城之后,却直扑城内。 城楼之上兵勇并不多,而相对于还有战斗力的兵勇衙差,城内百姓无疑才是砧上羔羊。 提着砍刀的吐蕃军嗷嗷叫着冲进最近的一户民房,见到瑟瑟发抖的百姓,一刀捅过去,瞧也不瞧仆倒的尸体,便直奔内室而去。 这一路烧杀劫掠,吐蕃军对大周朝的房屋格局竟然的熟悉起来,进门总能准确的摸到粮食,金银的存储之地。 许府里,府门紧闭,府里老弱妇孺全都藏往各处,年轻男子跟着胡娇守着正门,大家手里都是能够拿来做武器的。有棍棒有菜刀,唯独方师傅是用的一把长剑。 许府的女主人……则提着一把菜刀。 三个孩子被小寒带着藏进了地窖,连同几个丫环,刚生产完的腊月以及她的幼子。地窖口虽然比较隐秘,但也难保会被发现。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远处的脚步声终于近了,听得到粗鲁的砸门声,从这条街上开始。 胡娇握紧了手里的菜刀,听得到自己心脏里咚咚咚的跳动声,她深吸了一口气,很多年都不曾直面过这种危险了。 方师傅极想劝她回去守着孩子们,不过在触及她坚毅沉静的目光而最终闭了口。府里的男仆们原来也有退却的想法,当看到主母一介娇弱女子都提着菜刀准备迎敌,到底还是被振奋精神,各自提了家伙站在了她面前。 吐蕃军近的已经听到了左邻被砸开的门,女子的哭声,吐蕃军的说话声,以及哒哒的马蹄声,终于有人蜂涌停在了许府门前,有人开始撞门,叫骂。 隔着一扇门,有仆从腿已经有些发软,渐有退怯之态。他们到底只是寻常人,只在府里行走跑腿,与人搏命之事却是从来也没作过的。 方师傅握紧了手里的剑,心里在纠结一会儿万一抵挡不住,是不是要跑回去带着小贝杀出重围。然而围城的吐蕃军有两万,他对带着孩子杀出重围不抱希望。 许府的大门已经有了几分摇晃,似乎是被人从外面用重物给撞击,外面的吐蕃军似乎十分兴奋。他们一路劫掠,已经摸出了规律,大周朝但凡高门大户,里面的金银财宝丝绸女人以及粮食都是最多的。 门闩摇摇欲坠,终于掉在了地上,大门猛然被撞开,两扇门板重重砸回了墙上,发出沉重的声音,提着大刀正欲往里冲的吐蕃军似乎没想到门里竟然还有一队人在等着他们上门来。他们还当这家也与之前的那些人家一样,所有人都已经找地方藏了起来,等他们一一翻找。 最让他们感到奇怪的是,大门内站着的一男一女,男人提着长剑,显然是个练家字,可妇人却可笑的提着把菜刀当庭站立,这是……要跟他们拼命? 领军的那个小头目年纪不大,约莫三十来岁,摸一把下巴上的小胡子,笑着挥手:「将这个娘们给我留下,其余的你们自便!」这妇人敢提着菜刀跑来,且又年轻貌美,想来十分够味儿。 他就喜欢呛人的烈性女子! 四名兵丁试探的往里冲,见提着棍棒的仆人们都一步步后退,起先将那妇人护在身后,直等他们逼过来了,那些仆人终于退到了妇人身后。其中有一名兵勇伸出手来,去摸胡娇的脸蛋,yin笑着扭头朝那小头目邀功:「头儿,我替你将这妇人绑了,今晚带到毡帐里,你好好尽兴!」这妇人此刻瞳仁微眯,大约是在内心害怕的发抖吧?! 这么漂亮的妇人,恐怕连鸡都不敢杀吧? v第43章[01.30] 他们可是知道的,大周朝的妇人可比不得他们吐蕃那些身板健壮能顶汉子的妇人,干起活来倒是孔武有力,就只是……皮肤不够细腻,床上的滋味不够销魂。 他的左手还未挨到胡娇脸上,已觉刀风,还未来得及缩手,扑的一声,有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左臂顿时传来钻心巨痛。 那兵丁震惊低头,见到地上血泊里泡着的十分熟悉的手,那似乎是……他目光上调,一声惨嚎从嘴里叫了出来:「我的……我的手啊——」还欲再说,喉间一凉,身子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手里的长刀也呛啷一声落到了青石地砖上。 这一变故太快,方师傅几乎是被这眼前不可思议的一幕给震惊了,眼睁睁看着许夫人以一种戒备的姿势弯腰,拿起了方才被她砍死的吐蕃兵丁的长刀,那戒备的姿势几近专业,决非是胆怯,而是防着吐蕃军蜂涌而上。 他握了握手中长剑,忽然涌起了军中与同袍并肩酣战的豪情。 ——从来也不知道这笑容温软,每日被三个孩子围在身边,既是贤淑妻子又是慈母的许夫人竟然有这么惊人的一面! 大大的出乎他的意料! 院门口的吐蕃军似乎也被这变故给惊呆了。这一路之上他们也不知道调戏糟蹋了多少大周姑娘媳妇,还从来没遇上过打个照面就砍人的,当真稀奇的很。 剩下的数人提了长刀就扑了进来,三名直扑那妇人,另外四名扑向提刀站着的男子,然后很快,他们就与死神打了个照面。 妇人瞧着眉目精致,腰肢松软,然后砍起人来却一点也不迟疑,特别是当先两名吐蕃男子很快就尝到了她的攻势,那是毫无花巧的杀人姿势,但却是……非常致命。 一个被她捅进了腹部,另外一个……被她瞧着秀秀巧巧的脚踹在了胸膛上,哪知道挨到身上才觉力道极大,似乎连胸前骨胳也被踹碎了一般,只是习惯性的捂脸曲身,脑袋就没了…… 方师傅那边的四名普通兵丁也被他利落解决了,他既意外于同伴的身手,又颇觉费解——怎的许夫人竟然练得一手杀人的狠招?不过至少在这种危难时刻,一个能与他并肩杀人的许夫人强如一个哭哭啼啼抱着孩子六神无主的许夫人。 门口那吐蕃军头目慌了,立刻督促手下兵丁往前冲。他现在觉得,这妇人美则美矣,但杀起人来太狠,若是带到毡房里去玩乐,也不知道天明还有没有命。 倒是可惜了她这番身手,与这副身子,只能丧于此地了! 在他的招呼之下,门口的吐蕃军相继要往里面冲,而胡娇与方师傅并肩而立,恰好守住了要入府的路。身后家仆被主母这一手给镇住,此刻都醒过神来,各自捡了方师傅与胡娇砍倒的吐蕃军手里的长刀,待得他俩面前的尸体碍事了,便大着胆子去拖,很快胡娇与方师傅身后便堆了小山一样高的吐蕃军尸体。 也有想要越过这二人往院子里闯的,被守在旁边的家仆几个人一涌而上敲破了头,一刀捅过去扔在了一边。 起先这些仆人是真心的怕,可是越来后来,心里便越不害怕,反而被这血腥的场面给激起了男儿气概,都恨不得站在主母面前去拼杀一番,好在他们也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是断然比不上主母的身手的。 女子杀人,弱点便是力不持久,那头目眼见得这妇人砍了几十个兵丁,自己一身衣裙之上全是血迹,想着瞧她那小胳膊小腿,总有力竭的时候,哪知道等来等去,竟然丝毫不见疲意,不由焦躁,派人前去唤人来助阵。 这府里的这一男一女倒是扎手的很。 胡娇心中油煎一般,既不知许清嘉如何,又怕自己坚持不到援军前来,自己没命了不要紧,可是三个孩子年幼,总不能教他们也失了性命! 她心性坚毅,力气又大,打定了主意拼死一战也不能让吐蕃军进府去劫掠烧杀,免得害了孩子们,与方师傅并肩则战,倒也居于上风。 城楼之上,大周兵勇与吐蕃军战在一处,拜胡娇所赐,这几年许清嘉也算被老婆给逼着捉对厮杀给练了出来,这几年又跟着方师傅习武,提着刀总算是能与吐蕃兵丁有一战之力。 他自己尚有几分自保能力,而身边又有数名衙差护着,城破之时战到现在,只除了脑袋上被砸破了,流下来的血将半边脸都染红了,左臂也受了伤,此刻竟然还能好好活着,已是万幸。 跟着他来守城的衙署里的两名刀笔吏都是文弱书生,城破之时就已经被吐蕃军砍杀。打到最后,都是在拼耐力与体力,以及杀人保命的技巧。 天空悬挂着的日光亮的人眼晕,假如不是鼻端的血腥味极重,他都要怀疑这是陷入了一场冗长的噩梦里去了。 远处忽有惊雷滚滚,对战双方都有一刻怔忪,激战也缓了一缓,许清嘉趁此去瞧,竟然瞧见吐蕃军后方杀进一队人马,旌旗招展,斗大的一个武字在滚滚尘沙之中露了出来,他心中一松,旁边还活着的差衙欢呼一声:「定边军来了!宁王殿下来了!」 能杀进敌营又有武字大旗的,不是宁王殿下是哪个? 许清嘉心头松了一口气,这一城百姓总算得救了。 他心中记挂妻儿,眼瞧着定边军跟一把尖刀一样直射进了敌军,将守营的吐蕃军给砍的四散逃离,当先那人一杆长枪如入无人之境,身上盔甲深黑,却似泛着寒光一般,身后跟着的护卫们紧随其手,马踏连营,直朝着城门冲了过来,他身后似带着巨浪一般,将吐蕃军很快淹没,偶尔挣扎一下的身影,很快便被收割了头颅,再无动静。 宁王殿下冲进城内,许清嘉在城楼之上提着砍刀欲往下冲,此刻他终于不定坚守城楼,急急忙忙便要回家。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吐蕃军,一刀砍在了他背上,大约是那把刀砍人砍的太久,竟然卷了刃,他只觉得背后巨痛,转头一刀便砍倒了那名吐蕃军。 城下已经有定边军将士一路砍将上来,准备接管城楼,见到他这服色,便知是守城官员,略微交接,已经耽搁了回家的路。 城内城外,此刻杀声震天,吐蕃军与定边军正面交锋终于开始,不再是大周百姓一面倒的被砍杀劫掠。 许清嘉在城楼之下抢了个无主战马,爬上去便纵马急驰,路上遇到挡道的两军拼杀,他便提着砍刀一路挥过去,从没有这一刻觉得这么心焦过。 v第44章[01.30] 之前是不得不坚守城楼,不能回家,此刻却是恨不得肋生双翼,飞到家里。 他冲到家门口的时候,看到了宁王殿下的护卫有五六骑在府门口守着,都是戒备的状态,他跳下马来,心跳的厉害,好似要从腔子里冲出来,额头隐隐疼痛,似乎有血要将眼前视线遮住。 院子里,许府家仆东倒西歪,被砍伤的死了都有,方师傅提刀立在一边,许清嘉冲进门的时候,恰瞧见宁王殿下正弯着身子,怀里搂着自家老婆……从他的方向去瞧,恰能瞧见宁王殿面的侧面,他目光里的温柔显而易见。 许清嘉的心在这一刻似乎都跳停了,他呆呆站在门口,似乎想要确认一下是不是自己眼花了,然后瞧见躺在宁王殿下臂弯里的胡娇似乎满身血迹,吃力的要从宁王怀里起身,却被宁王牢牢抱住,「你身上有伤,先别急着挣扎,等包好了再起来!」那语声大异于往常。 许清嘉是过来人,且又对胡娇爱到了骨子里,一个男人眼里钟情一个女人,无论是声音还是动作乃至眼神都容易透露了出来,他呆呆的想,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方师傅抬头瞧见满身血迹形容狼狈的许清嘉,咳嗽了一声:「许大人你回来了?!」 正被宁王强抱在怀里的胡娇立刻朝着他伸手:「夫君——」 许清嘉立刻收拾好面上表情,直冲了进来,从宁王怀里将胡娇接了过去,笑的十分感激:「多谢殿下援手!」似乎方才他心里的巨浪涛天都不过是幻景,眼前才是最真实的事实。 他家老婆受了伤,而宁王殿下不过是出于道义而出手抱住了她。 宁王伸开的手里顿时空空如也,看着他们夫妻俩互相凝视,似乎都没办法从对方的眼里移开了,心下微黯,直起身来交待:「本王还有要事,既然这里无事,回头再叙!」现在也不是叙旧的好时机。 许清嘉立刻欢送宁王:「殿下慢走!等城中之事料理完了,下官再请殿下来喝酒!」 宁王高大的身影背身而立,许清嘉瞧不见他的表情,但方师傅却瞧得清楚,宁王殿下眉头拧在了一处,似乎遇到了十分纠解的事情,然后……大步昂首而去。 院门口,宁王的护卫还留在那里,他们如今要守着这宅子。 云南郡因为定边军的到来而得以幸存,州府官员小吏折了好几位,傅开朗也负了伤,卧床养伤。段功曹以平日被老婆揍练出来的奔逃而得以保命,高正倒只是些轻伤,不过此次他在与吐蕃人的大战之中倒激起了一身血性,非要跟着宁王殿下去参军,家里人死活劝不住。 高娘子哭哭啼啼跑来求胡娇,想让许清嘉劝一劝高正,见到她正躺在床上静养,倒吓了老大一跳。 她家看家护院不少,且都是陪着高正练过手的,虽然斗的比较惨烈,可总算府中女眷没受到什么损伤。 胡娇那日与吐蕃人力战,后来几十名吐蕃人一起涌了进来,她与方师傅虽竭尽全力,但人数太多总有直接往院里闯的,在混战之中家中仆从亦与吐蕃人厮杀,正战到要紧处,忽觉小腹一阵巨痛袭来,她只愣神的功夫,就被吐蕃人打倒在地。 所幸危机时刻,宁王殿下从天而降,救了她。 宁王带来的人将院里的吐蕃人收拾干净,而胡娇当时身上腿上都带着伤,小腹巨痛,躺在地上根本起不来,只能用手捂着小腹,她心中隐隐有个不好的预感。 宁王弯腰蹲下来,将她抱住,胡娇已经动弹不得,总感激宁王的好意,还是想着让他的护卫去后院寻个丫环婆子来扶她。偏宁王当日格外执拗,将她抱在怀里不放,只道:「是本王来晚了!」胡娇仰头去瞧,能看到他青黑的眼底,以及眼里的红血丝,还有多日未曾整理过的浓须,身上盔甲冰冷,散发着血腥味与马匹的味道。 「王爷这是在马背上多少日子了?小贝在后院地窖里好好的,王爷不必担心!」 胡娇只当他是因着武小贝在府里,这才进了城就直冲自家。况且现代战友之间互助,有时候无关性别,她倒也不是特别在意,就只宁王的眼神奇怪了些,她自己想一想,大约是宁王见她这般拼死血战保护了小贝,对她心怀感激倒是有的。也就不再觉得奇怪了。 等到宁王走了之后,许清嘉请方师傅去后院唤了丫环婆子来,这才将胡娇弄回房里去了。他背上甚痛,而左臂又受了伤,根本抱不了人。更何况自己疼不要紧,万一将老婆给摔了可怎么办。 胡娇一身衣裙都染了血,而且脸色苍白,肚子一抽一抽的痛着,当晚请了个大夫过来,才知她这是一个多月的身子,自己也不知道,流产了。 夫妻二人除了叹息与这个孩子没有缘份之外,只能庆幸在大乱之时保住了其余三个孩子。 许清嘉另有一桩心事,只是不好对她诉说。问及宁王,她面上殊无异色,谈笑自如,想来是真心不知道。他也深深了解胡娇秉性,知道她这人有种简单的天真,凡事还是不会往最不堪的一面去揣测,便压下此事不提。 城里的战场被打扫完了之后,宁王留下三千定边军守城,又带着其余部众走了。 高娘子寻上门来没过两天,许清嘉还未来得及跟高正提起,城里正千头万绪,开始重建,高正却跟着宁王殿下走了,听到消息的时候胡娇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她在此次大战之时,也算是充分领略了冷兵器时代的战争,都是一刀一枪的拼杀,这当中体力耐力以及杀人的技巧稍微弱一点都很容易被别人给杀了,而高正……似乎并非这方面的佼佼者。只凭一腔热血,她也替高娘子的未来担心。 许清嘉反倒过来安慰她:「这些事情你就别操心了,好生在家里养着。高大哥自来豪勇,据说年少是颇为淘气,整日在街上晃荡,自比侠义,如今跟着宁王殿下保家卫国,也算是心愿得偿,总比浑浑噩噩不知自己想要什么而活下去的好。」 这么说来,倒真是一桩好事。可惜对于他个人来说是好事,但对于家庭来说却是件残酷的事情。 高娘子再来她这里哭,胡娇只能拣好听的话来安慰。 事已至此,倒也于事无补。 v第45章[01.30] 许清嘉虽受了伤,却也不得歇息。 傅开朗伤重卧床,整个云南郡经此大乱,不知道有几千件事情等着官府去做。而衙署里又缺人手,所有大事都压在了他头上,他大部分时间都在衙署里忙着。 十一月底,终于传来消息,吐蕃军被定边军绞杀了大股,小股部众护着赞普赤德祖赞逃回了拉杂岗。 定边军此次也折损了一部分军力,宁王上奏朝廷,准备明年春夏之交征讨吐蕃,一举平定外患。 朝廷的邸报下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年底。 云南郡的所有官员上至傅开朗下至刀笔吏虽然都得了旨谕嘉奖,另有赏赐下来,但听到这个消息还是心里一沉。定边军明年春夏之交征讨吐蕃,恐怕云南郡还是要负担大部分粮草的,这又是一笔大大的负担。 许清嘉想到若是到时候强行征税,若是百姓不堪负重,就是往如今境况凄惨的百姓们身上雪上加霜了。 凡此种种烦恼,他回家之后都抛至脑后,只拿出十分精神来陪着胡娇。 胡娇如今已经出了小月子,身上的伤都已经好了,只是留下了疤痕。许清嘉特意请张大夫调配了去疤痕的药膏,每日里涂抹,似乎也起了点效果,身上腿上两处刀伤看着平复了不少。 显德二十七年似乎比往年过的都更为艰难两倍,先是许清嘉在罢官之后游历江南,无所事事,后来跟着舅兄数月,又解开了云南郡药商与官府之间的对峙之局,不动声色将尉迟修与刘远道送进了牢里,才刚回来任职,只当此后顺风顺水,紧跟着却又是吐蕃军前来烧杀劫掠,惊魂大战。 等到过年的时候,就连才将将起身的傅开朗都忍不住慨叹今年这日子过的艰险。 「差点将我这把老骨头扔在这儿。」他年纪是不大,可是躺在床上养伤的日子里,总是很容易将人的心境养老。 在座官员如今稀疏不已,与当初他前来任职之时热闹的接风宴全然不同。 能够活着坐在这里的官员内心无不感慨唏嘘。 由傅开朗带头,州府新年酒宴的第一杯酒,祭了去岁为了守城而战亡的同僚以及兵勇衙差。 许清嘉带着永寿回去时候,路途之上百姓寥寥,今年连鞭炮声也不曾响起。城里不少人家新近办过了丧事,今年过年便不似往年般闹腾,只一家人静静坐着守岁。 三个孩子当日被藏在酒窖里,定边军来了之后他们就被放了出来,看到了爹娘都是满身是血,特别是胡娇一身被血染透的衣裙,整个人疼的跟从水里捞出来似的,面色苍白,冷汗从额头滴下,许小宝与武小贝尚算不错,只守在旁边默默掉眼泪,哥俩对视一眼,再瞧瞧床上的胡娇,就要悄悄抹去眼角的泪水。 他们年纪也不小了,知道胡娇这是为了保护他们而成了这般模样。 倒是许珠儿年纪还小,看到娘亲这模样便哭了起来:「娘亲是不是要死了?」 她这话问出来,许清嘉亦是心头激跳,旁边丫环忙去哄她:「夫人只是受了伤,待养好了伤就好了。珠儿别怕!」 许珠儿却死活不肯信。孩子的眼睛里只瞧见一身是血的娘亲,瞪着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去推拦着她的丫环:「骗人!明明娘亲快要死了!都流了这么多血……」她眼里充满了恐惧,也不管床边还有大夫跟许清嘉,以及侍候的丫环,就要往床上床。 小丫头哭的太厉害,纵然胡娇全无力气,还是伸出手去拉着她的小胖手安慰她:「娘亲没事儿!」最后见她哭的太厉害了,只能让许清嘉将她放在床里侧,不妨碍众人,但也能让小丫头呆在她身边。 从那以后,这孩子就落下了毛病,只要眼开了眼睛就要守在胡娇身边,似乎那半日短短的分离,给她心头种下了阴影。倒好似再分开半日,胡娇就又一身是血的出现在她的面前。 小孩子总有自己奇怪的执念,大人所能够做的就是尽力消弥他们的恐惧。 许小宝与武小贝的反应虽然没有珠儿的厉害,但多少也有影响。从那之后这两孩子在院子里玩过一个时辰,玩的好好的都必然要寻个借口跑回来,就连上方师傅的武术课也是。 马步扎的好好的,时间一久就要找借口往后院跑:「师傅我尿急……」 「师傅我去喝口水……」 「师傅……」 永禄:「前院有马桶……有热茶……」 这哥俩对如今还吊着胳膊的永禄的话充耳不闻,一气跑到后院里,瞧见胡娇好好在房里休养,就笑嘻嘻跑回来了,似乎莫名心安。 方师傅是战场之上杀过来的,早知道此事给孩子们心里定然留下了印迹,倒也不严厉,只由着他们绞尽了脑汁想借口往后院跑,后来实在觉得他们皱起小脸来想借口难度太高,便每过一个时辰就让他们休息一刻钟。 许小宝与武小贝对课间休息一事表示了极大的欢迎,认为方师傅英明之极。 显德二十八年春夏之交,定边军出征吐蕃。 v第46章[01.30] 与此同时,整个云南郡的战后重建工作已经进行的如火如荼,连州府缺失的官员都已经补齐,又因着今年开年似乎气候就不错,已经可以预示到又是一个丰收年,各地的百姓们似乎都渐渐将伤痛掩埋,生活回到到正常轨道。 胡厚福从江南给外甥请来的先生已经入职,他带着先生来的时候还感慨:「家里有个考过榜眼的爹,还得从外面请大儒来教,真是白瞎了一份束修。」 云南郡那场变故他早就知道了,后来胡娇为怕他忧心,也已经写信报过平安了,过完了年他安顿好了生意,就亲自跑来云南郡探望妹妹。 胡娇将养了数月,早已经活蹦乱跳,只是偶尔想到那个失去的孩子,便有几分黯然,只是她不是个多愁善感的性子,以一保三也算是最糟糕的境况之下最好的结果了,再想想也就释然了。 「嫂子可好?」相比起胡厚福来,胡娇最记挂的还是她家嫂子可有长进。 提起魏氏,胡厚福倒很高兴:「怎么不好?你嫂子现在活泛的吓人。早在去年你走的时候,我就从外面给她寻了两个可靠的嬷嬷来助她管家。那俩嬷嬷不止对管家在行,对妇人穿衣打扮都十分再行,结果你嫂子与那两名嬷嬷相处日久,如今是日日换着新鲜花样的打扮,真是花钱如流水!」 胡娇瞧着哥哥这高兴劲儿,恐怕魏氏如今很是有长进,忍不住取笑胡厚福:「知道的瞧出来哥哥这是炫耀跟嫂子感情好,舍得给嫂子花钱,不知道的还当哥哥抠门,连点首饰脂粉衣物的钱都舍不得给嫂子花呢!」 兄妹俩个双双大笑。 胡厚福问及吐蕃人进城之后那场大战,被胡娇轻描淡写揭过去了,回头问起永禄来,这小子一脸惊魂未定,外加口才了得,将当日胡娇杀人现场重点描述,竟然教胡厚福生出一种「这个妹子是从别人家里跑来的吧……我家哪里这么凶悍的妹妹」这种念头来。 他是知道自己家妹妹胆子大的,但没想到大到这种地步。 莫说她一个女子,就是他这个拿过杀猪刀的大男人,若真是对上吐蕃军,还不知生出怎样的怯意来呢。 不过都说为母则强,大约是身后三个孩子需要她保护吧,这才将她逼至了绝境,绝地反击。 后来他旁敲侧击问及胡娇杀人的感受,胡娇却不准备与哥哥谈论战后创作的治疗过程,只摆出一副吓着的表情,胡厚福便不再多问了,只将小外甥女儿搂在怀里逗她。 许珠儿对舅舅还有记忆,况且胡厚福在四个小子里面还是最偏疼这个小丫头,这次来又带了许多吃的玩的给她,许珠儿高兴坏了,暂时离开了娘亲的身边,跟舅舅玩了半日。 过完了年,她那个紧跟着胡娇的毛病还没完全好,胡娇也只能带着她了,没想到反是胡厚福带来的东西吸引了她的注意力,似乎这身宽体胖的舅舅也格外给她安全感。 倒让胡娇大松了一口气。 小丫头再这般小心小意恨不得十二个时辰都粘在她身上,她都要崩溃了。 傅开朗重掌云南郡治理之权,又有许清嘉从旁协助,他自己亦从扬州请了江南药商前来,在云南郡全面推广药材种植。如今整个云南郡,已经不止九县在种植药材,几乎所有的村寨都在学习种植药材,几乎可以想象将来整个药材全面收获的日子是何等盛况。 许清嘉忙的早晚都不着家门,就连胡厚福来了也没功夫陪他。好在胡厚福也没指望着他陪,倒是与自家妹妹在州府街头逛了几圈,又瞧了瞧自家铺子,就打道回苏州府去了。 据说是秋天还要来一趟,看看有没有什么可收的药材。 九月里,大明宫里似乎还有几分酷暑,今上打开宁王从战地送来的折子,十分高兴,对前来请安的皇三子笑道:「你大哥杀了吐蕃赞普,扶持了他的侄子做赞普,厉害不厉害?」 皇三子生的钟灵毓秀,今年十三岁了,时间忽忽而过,当年还是襁褓小儿,如今已经成了小小少年。今上自己却觉得垂垂老矣。 「可惜皇兄不能长在长安,不然儿臣也可向皇兄学习一二。」 小少年提起远在边陲的长兄似乎满是孺慕,今上看折子看的头昏,这两年发现自己有些视物昏花,想来是上了年纪,眼睛不好使了。他揉了揉太阳穴,似乎才觉得好受了些,「你皇兄去夷边十几年了,如今算来,是时候该让他回来了。等平定了吐蕃吧……」 平定吐蕃,那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 宁王只所以没有回来,那是因为他在协助新的吐蕃赞普排除异已,将原赞普手下一帮旧臣给清理干净了,确保新的赞普对大周朝产生了畏惧之心,打消他此后想要扰边的念头,这才带着大军回云南休养。 定边军大胜回师,整个云南郡百姓郡情激奋,各县派了代表前来与郡守傅开朗表态,想要前往军营劳军。 朝廷的嘉奖是一回事,但是边民百姓与吐蕃军有了深仇大恨,宁王殿下是等于帮大家报了血仇,不知道有多少百姓想要仰望这位皇子的风采。 傅开朗与许清嘉最后商定,索性从各县择二年高德勋之人,州府再派官吏一起前往军中,贺宁王大胜回归。 结果等各县报了人数上来,出发的时候才发现,每县派出的代表倒是只有两位,可是押着车队的那些青壮又是什么人?! 随行的县令上前来解释:「这是百姓们自发为定边军准备的东西,有米酒,有肉,还有各种吃食……」总不能让代表们赶车去劳军吧?只能另行选派押车人员了。 于是原定预想只是一队百姓加外官员的混合队伍最后却成了拖着一条长长车队的辎重队伍。 傅开朗坐在州府马车里与许清嘉对弈,对至一半掀起车帘往外瞧去,看到后面赤红脸膛笑的十分淳朴的乡民,忍不住笑道:「愚兄怎么有种自己是个商人,押着货车前去做生意的错觉?」这车队跟南来北往的商队真是像极了。 v第47章[01.30] 许清嘉不慌不忙按下一枚棋子:「那下官是什么?」 傅开朗轻笑:「帐房先生?」顺道按下一枚棋子。 惹的许清嘉也笑了,又快速下了一子,好过过瘾。 这种智力游戏在他们家里不流行。他家老婆自从战后更是热衷于锻炼身体,认为好的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就连许清嘉回府也每每被捉着锻炼。不过许清嘉对老婆的这种锻炼方式如今总算表示了赞赏,更在战后向她特意致过谢,认为正是因为老婆的英明,才让他当时保住了一命! 胡娇对他的感谢不太满意,认为没有发自内心,不够感人肺腑,勒令通判大人从内心反省自己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常常以学霸的智商辗压她,从而炫耀自己在智商上的优势。而低调谦逊的她虽然从不与他在智商上一较长短,相反,还宽宏大量不计较他的小人行径,督促他在体力上赶超自己,其高瞻远瞩以及宽宏不计较的优秀品质足够通判大人从头发丝到脚后跟都佩服,并且全身心的臣服在她的石榴裙下! 许清嘉:「……」 为了表示他的臣服之意,当夜他就彻底让自己在床上臣服了一回,胡娇总算满意了。 那是他们自孩子小产之后的第一次亲热,二人心中似乎都憋着一股劲儿,想要再生个孩子出来。可惜这都过去快一年了,还是没什么动静。 最近胡娇已经不再热衷于造人了,夫妻俩都觉得此事还是顺其自然的好,该来的总会来。 不过在前去军营劳军一事上,许清嘉其实并不太情愿。这个人记忆力奇佳,还记得当初宁王瞧着自家老婆的眼神,总归让他心里不舒服了。不过宁王不曾说过什么,而当事人胡娇对此更是一无所知,他也就姑且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跟着傅开朗往定边军跑一趟了。 吐蕃的气候似乎比云南郡的要糟糕,只不过一年多没见宁王,许清嘉再见到他,只觉得他面色黑红,眼眶深陷,目光深邃专注,带着一种噬人的气势,似乎人还没从战争状态中缓过来。 傅开朗原是皇后亲侄,与宁王殿下虽然算是旧识,但因分属不同阵营,实在是难以亲近的得起来。略微寒喧几句,便表示自己要看着民丁卸货,就由许清嘉陪着宁王聊一聊好了。 傅开朗一走,宁王就松懈了下来,与许清嘉问及小贝,面上便微微带了些笑意。 谈到孩子,许清嘉的情绪也松缓了下来,还特意将自己带过来的小贝近期学的画,与抄写的课文给递了过去:「知道下官要来劳军,小贝高兴了好几日,说是要让父王瞧一瞧他写的字跟画的画。精挑细选了几幅让带过来,嘱咐下官一定要亲手交到殿下手里!」 那孩子对宁王纯然一片孺慕之情,端的让人感慨。 许清嘉与宁王聊着孩子,心中不由想到,宁王虽然贵为皇子,因为皇权却不得避走边陲十几年,妻妾都留在京里,妻不妻夫不夫,父不父子不子,说句不好听的,就连个正常点的天伦之乐都享受不了。 而他家老婆身上,似乎有一种让人觉得温暖的力量。也许这正是吸引宁王殿下的原因。 想任何一个没办法正常享受天伦之乐的男子,在见识到了别样的温暖,不动心才怪。 许清嘉此次前来,还见到了高正。 高正显然也没想到能够见到云南郡的官员前来军中劳军,先是与外面的傅开朗打过了招呼,略微聊了几句,听得许清嘉在宁王帐中,便笑着冲了进去,「许老弟——」见宁王坐在上首,忙向宁王行了个礼,这才与许清嘉厮见。 许清嘉见他两颊脱皮,面色跟宁王殿下一样了,人却十分精神,而且说不上他哪里有变化了,但瞧着就是跟过去不一样了。 「高大哥这是……立了功回来了?怎的瞧着满面春风?」他不过瞎猜,见高正在宁王面前手脚都带了几分局促之意,「哪里哪里!我就……就砍了个吐蕃高官……」 这就是立功了! 许清嘉都替他高兴:「等我回去了,定然让内子将此事告之嫂夫人。自你走后,嫂夫人好多次都上门向内子哭诉,不怕大哥笑话,内子有次都说,恨不得派个人将你从军中拉回去安慰嫂夫人,再让嫂夫人哭下去,她都要疯了!」 宁王听到此话,目光之中顿时带了笑意。 想来,以那个妇人的性情,忍痛都比看别的妇人哭哭啼啼来的容易吧?! 许清嘉眼风里扫到宁王的微笑,便住了口,不再提胡娇。 高正没想到自他走后,自家娘子竟然伤心至此,他从前在女人堆里打滚胡混,无数次惹的高娘子伤心,自己倒不觉得什么,如今在军中搏命,好几次险象环生,只以为要葬身在吐蕃了,哪知道后来还是活着回来了。听到家中妻房如此记挂着他,说不感动那是假的。 人要鬼门关上走过一遭,必定也有许多不寻常的感悟。他感动之下顿时喃喃:「我以后……再也不纳妾惹她伤心了,以后都好好待她!」 原本只是情有所感而出的一句话,没想到许清嘉立刻抚掌而笑:「这句话我记下了,回头就让内子去告诉嫂夫人!」 把个高正臊的几乎脸都要没地儿藏了。他自诩风流倜傥,却在别人面前讲出这等蠢话来,讲完了虽然惹的许清嘉与宁王都大笑了起来,可是大约是这大半年来掏心窝子的话,难堪完了却又觉得心里舒服不少,脸皮倒厚了起来,还向许清嘉拱手:「那就有劳许贤弟了,请务必一定带到啊!」 许清嘉:「……」 宁王:「……」 v第48章[01.30] 回去之后,许清嘉果然将此许转述胡娇,请她捎话给高娘子。 高娘子听到高正这话,顿时又哭了起来,惹的胡娇后悔不及:「早知道姐姐听了这话还要哭,我还不如悄悄儿瞒了下来,何苦讲了来招你哭?」 高娘子边擦泪边横了她一眼:「你那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通判大人多疼老婆,那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她心里明镜儿似的,自己在高家守了这么多年,总算是熬出头了! 显德二十九年春,宁王接到今上圣旨,召他回京伴驾,将兵权交予军中将领。 宁王一别长安多年,这些年刻意避嫌,其实真论起人脉来也有,只是多年不经营,其实相对来说,他在定边军中反倒如鱼得水,而若是长住京师,反倒举步维艰。 接到圣旨的时候,他与崔泰商议了许久,仍是没有定论。 「会不会……是陛下年纪大了,思念殿下,这才下了这道旨意?」 宁王轻嘲:「本王若是年轻个二十岁,想来父皇定然会牵挂思念本王,可惜一个壮年的儿子……」与一个逐年衰老的父亲,是极难并存的。 「难道是太子那边……」 皇长孙也已经有了,太子地位稳固,京中又无人与太子争权,皇三子如今十三岁,皇四子十二岁,都是未成年的皇子,就算太子与世无争,他身边的人也会自动自发的替他争。 崔泰的这句话倒是提醒了宁王,他面上浮上一个悲凉的笑意:「恐怕是皇后一族日渐势大,父皇逐渐年老,怕自己牵制不住,这才要召我回京牵制一二。」也唯有这般解释,才能明白为何会召他回京长住。 皇家的儿子,说到底都是棋子,端看那高高在上的执棋之人有的是将他们放在哪里了。 早几年宁王回京,就能察觉出帝后之间的紧张关系,表面上看皇后对皇帝十分恭顺,但事实上傅家在朝中举重若轻,等闲朝堂之上都没人能够轻易撼动。 而前朝有国舅,后朝有皇后,就算太子有贤名,但他身子素来不太好,没生下皇长孙之时,今上焦虑太子无后。可是生了皇长孙之后,他就更焦虑了。 若是一朝太子有个三长两短,那么皇长孙就成了傅氏一族的棋子,一个逐渐衰迈的皇帝,一个年幼的皇孙,到时候还不是想怎么折腾都行。 召了宁王进京伴驾,何尝不是在向后族示威。可是同时,今上恐怕还要防着这位成年的儿子,以防他起了什么心思。 崔泰也想到了这一节,顿时沉默了。 大家族里,争权逐利者有之,哪怕踩了兄弟往上爬的也有,可是比之皇家血脉之间的防备与算计,似乎还是差了一点。 他跟着宁王多年,对他的用兵乃至其人都十分敬佩,想到他回京之后过的日子恐怕是走在刀尖上,却还是心惊不已。送别之时,唯有一句话相送:「殿下千万保重!」 宁王此次回京伴驾,恐怕一时半会就不会回到云南了。 未来会如何,就连宁王自己心里也没谱。情况好点,等到太子登基,他就可以请命镇边。情况不好,太子登基他也不能离开长安,万一后族嫌他碍眼,想了法子要除他,恐怕生死决裂是再所难免。 纵如此,他回长安还是要带着武小贝回去的。 武小贝已经九周岁了,也算是个大孩子了,听到宁王进了府,他还十分高兴,一溜烟的就从后院窜到了前厅去,见到许清嘉正陪着宁王喝茶,立刻上前去见礼,「父王这次来能住几日?」这孩子还当宁王跟以前一样,前来许府探望他,看完了就回军营去了。 许清嘉已经转头,不太敢瞧小贝的表情。 宁王时常觉得,将武小贝从许清嘉夫妇身边带走,似乎就跟生生拔断了他的根似的残酷。他还记得前几年带小贝回长安,他哭着喊着要回云南的事情。 「父王要回长安了,以后可能好多年都不回来了。」 说完了这句话,他小心观察小贝的神情。 果然这孩子的表情立刻变了,小眼神里带着担心与委决不下,「那……父王是来看小贝的吗?」 宁王摸摸他的头,心中暗叹一声,这孩子也终于要搅进长安这滩浑水里面去了。 「父王要带小贝回长安。你若是还不想走,那咱们就留几日,父王带你玩够了咱们再启程。」玩够是不可能,不过哄孩子的几日功夫还是有的。 小贝一下泪眼婆娑了,又记着自己是小小男子汉,立刻抬袖擦了下眼睛,垂下脑袋,连声音也低了下去:「父王,我以后……还能见到爹娘跟哥哥妹妹吗?」 自从上一次去过长安回来之后,他就常常在考虑自己会不会回到长安,万一哪天要跟许家人分开该如何? v第49章[01.30] 这个担忧一直埋在他小小的心里,只不过今日宁王讲了出来,将担忧变为现实。他虽然知道这件事情对他来说有多残酷,他一点也不想跟着宁王回到长安,可是心里还是十分明白,就算是自己哭闹也无济于事。 极小的时候,无论是想要什么,哭一哭闹一闹大人们或许会迁就,但是越长大就越知道哭闹是多么幼稚的手段,而且在某些时候全然行不通。 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许清嘉觉得心里难受,又想到胡娇若是知道了保准比他更难受。他自己大部分时间都在府衙办差,而胡娇与孩子们相处的时间最长,吃喝拉撒每一样都要操心到,忽然之间就带走一个孩子,还不知怎么伤心呢。 宁王将小贝揽在怀里安慰他:「你许爹爹三年任期一满,也要回京叙职的,要是留在京里做官,小贝就可以常去跟小宝哥哥玩了。」 说起来,许清嘉外放为官也已经十一年了,调回京里做官似乎指日可待。 小贝这才开心了一点,又扳着小胖手算了一下许清嘉回京述职的时间,只觉要等好久好久,扁着嘴抱怨了一句:「到时候我都长大了……」将脑袋埋进宁王怀里,默默伤感。 宁王感觉着怀里的小脑袋抵在自己怀里的热意,粗砺的大掌抚摸着他的小脑袋,与许清嘉相视苦笑。 这一刻,两个人疼小贝的心思倒是难得一致。 既然小贝要跟着宁王回长安,胡娇少不得要为他准备准备。 衣服倒可以少带两件,小贝回京之后就是小郡王了,恐怕到时候衣服都有定例,而宁王府倒不会缺了他的衣服。唯吃的玩的倒可以带一些,总归是稍解他的思乡之情。 她一面准备着一面悄悄伤感。 离别,总是人成长之中必须要学会的一堂课。 最近几日,宁王整日带着武小贝以及许小宝还有许珠儿一起在城里玩耍。随行人员有永禄以及小寒。 宁王殿下不太习惯出门带丫环,不过许珠儿还是要有个丫环跟着照顾,他也就勉强带着护卫以及许家的小厮丫环出门玩了。 三个孩子起先不太能接受分开,情绪特别不好。不过后来在宁王殿下的许诺下,三个孩子展望了一番未来在长安重聚的可能性,有了这份期待,那分别也就变的不那么让人难以接受了。 武小贝自觉要与兄妹分开,在城里玩的时候特意买了很多东西给许小宝以及许珠儿,难得他还想着要与养父母分离,特意给许清嘉挑了一套文房四宝,给胡娇挑的是一套首饰。 买这套首饰的时候,他还颇为迟疑:「父王……会不会太贵了?」最近宁王跟着儿子逛街,除了带着孩子进行亲子活动之外,还充当了一个钱袋子的功用,但凡小贝瞧中的东西,他都毫不犹豫的让侍卫掏银子。 宁王殿下自然知道他买这套首饰是给谁的,「小贝是觉得父王连这点银子都没有?」他摸摸儿子的脑袋,笑着示意侍卫掏银子。 武小贝的目光立刻成了星星眼。 送小贝走的那日,胡娇在房里搂着他轻拍着他的背许久,她是觉得这是个聪明的孩子,就算她不用特意交待什么,他自己也能努力生活的很好,但还是觉得难以割舍。也许从第一天抚养他开始,这个结果就是注定的。可是人总是在不知不觉间倾注了太多的感情,多到宁王殿下不来,她都快忘了这是替别人抚养的孩子。 小贝圈着她的脖子,最后一次在她怀里蹭了蹭,闻着熟悉的馨香味,心中难过的都快要哭出来了,可是牢记着宁王的叮嘱:「小贝已经是男子汉了,你若是大哭,你娘亲定然很难过!」他努力仰头将眼眶里的泪水逼回去,在胡娇耳边念叨:「娘,你们一定要尽快到长安来!父王说爹爹将来可调回长安为官,到时候我就可以天天见到你们了!」 胡娇连连点头,又生怕自己哭出来,引得孩子难受,只能抱着他肉呼呼的小身子,最后一次叮嘱:「以后吃的喝的都自己要小心,你已经长大了,多留个心眼。永禄已经大了,不好跟着你去,娘把永喜给你带着,他也机灵,有什么为难的地方就跟你父王说,待王府里的嫡母多恭敬些总没错……」 他一个小孩子在后院里,若是嫡母不待见,日子也不知会如何过下去。 小贝赖在她怀里许久,还是舍不得走出去。院子里,宁王与许清嘉正在等着他自己走出去。 上次已经历经过一次分别,通判大人已经能够面对这次的离别了。虽然心里依旧难过,不过面上却还带着几分笑意,只道:「小贝……他读书很好,也很喜欢练武……」剩下的那些琐碎的生活问题,本来应该是胡娇与宁王身边的人叮嘱,不过他现在心中有了防备之意,昨日便让永喜去听胡娇叮嘱。 小贝从房里走出来的时候,眼眶微红,只是小步子迈的很坚定。他已经过了拿哭闹做武器的年纪,知道这条路避不过去,便只能跟着宁王走了。 回头再看一眼,门帘子垂了下来,将里面的人影深深隔绝。方才出来的时候,娘亲还笑着嘱咐他,不过眼里有着深深的泪意。他猛然回头,蹬蹬蹬跑过去掀起门帘,发现原来坐着的娘亲就站在当地,面上全是泪水,似乎没想到他能跑回来,惊慌去拭面上的泪水,又试图挤出个笑容来安慰他,「小贝啊,你……你好好的……」 武小贝小小的心里难过死了。但他不能让娘亲看出来,也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娘亲,小贝走了!」 胡娇点点头,就跟被人剜走了一块心肝一样,难过的说不出话来了! 母子俩隔着几步的距离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门帘子放了下来,房间里又恢复了之前的幽暗,那个小小的身影不见了。 很久以后,胡娇才渐渐适应了家里少了一个孩子的生活。 那时候小贝已经在京城生活了有一段时间,并且已经往家里寄过好多次信了。 v第50章[01.30] 宁王带着小贝回京之后,就直接让他住到了前院。 宁王妃如今一门心思只在嫡亲的儿子身上,况且孩子还小,以她多年后宅生活经验,还是将庶长子放在外院好一点。自己的儿子还是个毫无防备能力的小肉团子,虽然小贝也表示了自己很喜欢弟弟,但每次小贝靠近自己的孩子,她还是很紧张。生怕武小贝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来。 其实是她多年谨小慎微的生活习惯了,不啻以最险恶的用心来揣测别人。 小贝如今已经是郡王了,而此后也只能是郡王。 她生的儿子,将来是要请封世子,袭亲王爵的。 孩子天生有一种直觉上的敏感,那就是别人对他是善意还是恶意的,总能在直觉上判断出来。 原本,她也能与小贝和谐共处,与这个庶长子的相处多几分从容,少几分紧张与戒备的。但是这种恶意的揣测与防备一旦开始就停不下来,很难再以善意的揣测来对待庶长子。 小贝多瞧一眼小弟弟,她会揣测庶长子是不是心里暗暗想着要怎么掐一下弟弟或者怎么算计。 看到庶长子看着弟弟,眉毛忽然拧了一下,她就会在心里揣测这个庶长子是不是恨不得自己的儿子去死……以后这偌大的王府都是他的了! 上次小贝回来,宁王妃还没这么紧张,没这么戒备,至少母子二人还能相处和谐,但是这一次小贝回来,却明显的感觉出了宁王妃的客气疏离,最主要的是防备。 宁王妃只是本着一个母亲极度紧张想要保护孩子的一片慈心出发,却不知正是因为这种防备而让小贝生也了怯意,对向王妃请安这件事上也十分紧张了。 其实她完全是想多了。小小的孩子压根没有争权夺利的心思,况且教养武小贝的许清嘉与胡娇都是心思豁达而又坦荡磊落的人,又怎么会教给孩子这些小伎俩呢? 可惜宁王妃自己先钻进了死胡同。因为她自嫁进宁王府,目光就只盯着宁王府这片天地,宁王既然没有争储之心,那么以后她所要保住的就是自己儿子对于宁王府的继承权,以及宁王的整个家业,都要确保儿子能够将大部分都握在手里,至于两位庶兄,自然是分一点点就好。 虽然如今她的儿子还什么都不懂,只知道饿了吃,困了睡,完全是个白胖的小肉团子,笑起来让宁王妃觉得这就是天下间最美丽的笑容,是她的一切,就连宁王在儿子面前也要靠边站,但是这家里的一切,最终都是她的儿子的。 她这个做母亲的就是要替儿子守好这一切,维护好这一切。 武小贝不太明白这其中的原因,他只是觉得颇为委屈:「母妃不让我靠近弟弟,我有做错什么吗?」 作为宁王府里唯一一个可以让小贝放心倾诉的人,永喜只能背地里劝小贝:「小郡王没有做错什么,大约是王妃怕弟弟太小,不能陪你玩……」 方师傅太木讷,不适合谈心, 武小贝不是个能被人轻易哄骗的小孩子了,他有一定的辨识能力:「你骗人!明明在家里的时候,娘亲从来不阻拦我跟珠儿玩。珠儿刚生下来……这么一点点都可以摸她的。」他拿手比划一下许珠儿刚生下来的身高,难为他还记得。 永喜心道:珠儿能一样吗?身份上就比不上宁王府里未来的世子身份高。 再说许珠儿与他也没有什么利益纠葛啊,这世上但凡沾上利益的关系,能够单纯得起来吗? 不过现实这么残酷,他也不忍心让小贝伤心,便劝他:「既然王妃不想让你跟小弟弟玩,那你多多读书练武,埋头专心做自己的事情好不好?等到王爷休沐了,就可以将你写的字给王爷瞧了。说不定王爷还会陪你练练拳什么的。」 武小贝心事重重的去练剑了。 宁王殿下自从回京之后,将长子安排在前院,回后院与王妃又及嫡子见过一面,便开始了忙碌的生活。大约是这些年他在边陲呆的太久,今上可能是怕他不太熟悉京中事务,还特意安排了两名官员在他身边,讲解朝中局势。 忙过了几日之后,宫中设宴迎接宁王凯旋归来,太子与宁王在宴席之上见面,依旧是言笑晏晏,兄友弟恭的样子。 太子这些年身子时好时坏,但这不妨碍他是个温文的人,见到兄长也似十分高兴,与他叙了些别后之情,又问及他前往吐蕃杀敌之事,听闻那些战场之上的凶险,还忍不住连喝了三杯酒:「可恨为弟身子不争气,不然也想跟着哥哥前往边陲杀敌!」 宁王除了恭喜他喜获麟儿之外,还关心了一下他的身体。 旁人看着这兄弟俩还真没什么问题,话里都是家常问候,或者边关人情风俗以及战争,兄弟俩都刻意忘记了长安城中这一摊子浑水,又似乎身在其中,便没必要再谈。总之压根不提。 坐在兄弟二人身边的官员伸长了耳朵听宁王殿下跟太子殿下聊天,从战争听到风俗,最后竟然谈到了美酒佳肴。 「……上次被斩的云南通判尉迟修家不是佳酿好吗?云南郡官员抄完了家以后,都分了些尉迟修家的酒,大哥这里也有几坛子,还是临来之时新任的许通判送的,回头给二弟送两坛子过去?」 太子虽然不能多喝,便极喜品酒,听到这话目光都亮了,「大哥不知道,我那表兄傅开朗虽然替那位许通判洗了冤,听说二人交情也颇为不错,可惜二表兄就是个抠门的,有了美酒独自留着,竟然都不往长安送一些回来。不然弟弟也能尝到让中书令多年的特供。」 他下巴一抬,示意宁王去瞧对面坐着的中书令贾昌。 这位老大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得意门生被斩,还是因为得意门生被斩之后,喝不到门生家的必酿了,很长一段时间里士气都很低落。 v第51章[02.05] 不过知情者却说这是中书令渐失圣宠,这才精神不振。 总归朝中什么传闻都有。 旁边伸长了耳朵听着的官员在太子跟宁王殿下的这段话里总结出来一点信息:云南郡有位通判,与宁王交情不错,但是跟太子一系的傅开朗也是交情不错,而且傅开朗对他有起复之恩。 该官员迷惑了:这位许通判到底是太子的人还是宁王的人? 朝中官员分属阵营不同,也有脚踩两条船或者三条船的,不过最后的下场都还会太好,不是掉下船淹死就是两腿分的太开劈了叉,从来还没有哪个官员有左右逢员长袖善舞到在不同的阵营里乱窜的。 当最也有哪队都不站的纯臣,不过只有极个别的两三位,但也是帝派的,就是陛下的心腹之臣。 其余的……进朝堂第一天要学的,就是站队。 一会圣上来了,于是欢迎宴正式开始。 武小贝最近很寂寞。 他既见不到父王,而前去王妃正院请安,又被告之功课紧张,不必日日前来。 宁王妃如果不拦着他,说不定他就老老实实听从身边侍候的嬷嬷的话,日日前去请安了。不过宁王妃不让他日日前去,他就要揣测是不是宁王妃讨厌他?想一想他也没做什么让宁王妃讨厌的事情。 他还不太明白原罪的道理。 后来还是从他那位爱哭的外祖母王老夫人那里学来的。 宁王并非不关心儿子,百忙之中还知道找两位先生给武小贝上课,他一大早起来要跟着方师傅练武,吃完早饭就开始上课,下午还要学习弓马,也算是忙碌。只是干什么事儿都是一个人,习惯了身边有许小宝同进同出,又有许珠儿那个狡诈的小丫头闹腾,日子突然安静成这样,好不容易休息一日,他便准备出门去拜访亲友。 长安城中,他唯有的亲眷就是外祖王家。 宁王还在宫里忙着,宁王妃不喜见他,他也没强行前去宁王妃院里请安。来了这两三个月,足够武小贝想明白一件事了,宁王妃不喜欢他,想要他离正院远远的,偶尔的请安都是行完礼问两句话就赶他离开了,就连他偶尔远远瞧见小弟弟,都让宁王妃难以忍受。 经过数月摸索,他已经找到了与宁王妃的相处之道。 眼下,因为要出门,必须要请示家里的大人,于是他就派房里的嬷嬷前去宁王妃面前请示。 宁王妃是只要你不来正院,想出门去哪里都随意。反正王府有侍卫,小贝又有贴身的人跟着完全不用担心会出什么事儿。 获得了宁王妃的首肯,小贝又自作主张让嬷嬷去厨房里拿了几盒王府的点心给他外祖母带上,便坐着马车去了王家。 王老夫人早就听说宁王回来了,而且带着她的外孙回了长安,只是一直不得空见。 王家老爷子在朝里任职,都知道宁王最近是圣上面前的红人,整日在宫里伴驾,眼瞧着得宠的势头要压过太子,为着避闲,也不曾跑去宁王面前要求见小贝,没想到这小宝贝居然自己坐着马车前来了。 王老夫人拉着武小贝心肝肉的哭了好大一会儿,这才问起他在王府里的生活。 听到外孙在王府的日常,王老夫人才算是将一颗揪着的心放了下来。 她最怕是宁王妃对小贝不利,而眼前这种处理的方式,就连她也要对宁王妃生出感激之情来。 宁王妃只是将小贝推的远远的, 而不是圈在后院养废(这也要看宁王答不答应),但是事实上一个嫡母对侧妃所出的孩子想要做些什么,而恰好这个侧妃就早早仙逝,那就基本没有不可能的事儿。 如今这样,却是最好了。 小贝被王老夫人揽在怀里,让他忍不住想起远在云南的另外一个妇人的怀抱,都是一样的温暖,虽然味道不同,但他能感觉得到都是真心真意的疼爱她。 在爱他的人面前,他决定说实话。 「外祖母,母妃为何不喜欢我?不让我跟弟弟玩?」 王老夫人沉默了。 她做好了孩子在宁王府受委屈并且也有可能会被捧杀养废的准备,而且也决定拼着自己一身老骨头,必定要想办法提点这孩子,但她还没做好准备让孩子认清楚这世界的残酷性。 要告诉他宁王妃不让他跟嫡出的弟弟玩是因为怕他出手害了自己的弟弟吗 v第52章[02.05] 如果说曾经在女儿去了的那些日子里她最为牵肠挂肚的是这个被寄养在遥远夷边的外孙,那么在第一次见到他之后,她对抚养小贝的那家人是充满了真心的感激,不比如今对待宁王妃的感激之情差上多少。 看得出来,小贝被教养的很好,一点也没沾染上什么不好的毛病。就连王老爷子考校过小贝的功课之后也对养他的这家人赞赏不已:「这孩子读书识字样样极好,性子又清正温厚,抚养他的那家人必定也是极为妥当的人家。」 王老夫人曾经旁敲侧击的问过小贝,关于他的养父母事情,名姓人家之类。 但朝中关系复杂,各成一派,宁王在边陲十几年,深知朝中的浑水不好趟,而他虽然手握重兵,但说到底身份敏感,只是个不得势的亲王,因此早早就告诫过小贝,不要在别人面前讲养父母的事情。 小贝牢记此事,哪怕王老夫人问过好几次,都没从这孩子嘴里听到一星半点许家的事情。 王老夫人思虑再三,终于还是下定决心要告诉这孩子事实的真相。 不过,武小贝的反应还是在她的预料之内。他睁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哆嗦着嘴唇,整个人都有点被吓傻的要懵了的感觉:「母妃……母妃是怕我害小弟弟吗?」 那种含冤莫白的巨大的愤懑瞬间就占据了这孩子的内心,他有一瞬间极想哭着去求宁王殿下将他送回云南郡去。只有离的远远的才能表示他从无此心! 「外祖母,你也觉得我会害小弟弟吗?」他哆嗦着,朝后大大退了一步,被王老夫人说出来的真相给吓着了。 王老夫人目光里都是隐痛,已经禁不住又流下了眼泪来:「外祖母怎么会觉得你是那样的孩子?」即使将来在权力的漩涡这孩子不知道会变成那种样子,亦或是将来真有一天对宁王妃生的嫡子动了杀机,那也是将来的事情。可是眼下,他确确实实是个清白无辜的好孩子! 似乎是王老夫人的话终于给了武小贝一点安慰,他终于哭着扑进了王老夫人的怀抱:「外祖母一定要相信我,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了小弟弟!外祖母你要相信我!!」孩子哭的很伤心,那种被人误解却不可言明,哪怕就算言明了,他向宁王妃保证了,可是还是隐隐觉得宁王妃一定不会相信他的绝望! 武小贝从来不知道有一天自己会有这种感受。 他所以为的一家人,就是许家那样的家庭,那样的温暖。哪怕回到了宁王府,已经渐渐明白,在许家度过的许多年的幸福岁月,对他来说就跟捡来的一样,是一种意外之喜。 但纵然如此,他小小的心灵里还不懂人心的险恶之处,不懂得如何处理别人对他恶意的揣测,自己更不曾有这种恶意揣测的能力。 这是他再次进入长安城,学到的第一课。 不要轻易的将别人的意图用善意来解析。 那天晚上他回到王府,坐在灯下给许清嘉与胡娇写信,以一个半是成人还是孩子的语气与养父母探讨这种人心的险恶之处,他如今既已察觉出了高处的孤寒,但却还是需要从一直信任的人身上来汲取温暖,还不曾学会自己取暖。 这些后院里的小事情,他连宁王都不愿意告诉。 在他的心里,自己的父王是顶天立地的英雄,武小贝认为他的父王最快意的人生是在纵马疆场,勇斩敌酋之时,是在定边军营里那些永禄口里的传奇故事里面,而不是用来处理这些后院琐事。 经过一个下午的痛苦打击,他在深夜里独自思索,又细细的写完了给养父母的信,再给许小宝写信的时候,忽然之间就生出一种「我已经长大而你还在童年」的感觉,他那经过痛楚历练的小小心灵里陡然生出了一种淡淡的自豪感:看吧这么复杂的局面我都能够处理,哥哥我已经比你厉害了许多! 这种成长的阵痛,总是伴随着孩子对现实一步步失望,认清了掩盖在虚幻面纱下的现实的狰狞面目。 小贝再去正院请安,已经是数日之后了。 他目光平静,再不往幼弟那边多瞧一眼,只平视着宁王妃,心里还将她端庄的面容,以及头上精致的首饰打量了一番,与心中的娘亲暗暗对比了一下,然后莫名觉得,还是他娘亲最美丽最亲和。 而他也再一次清醒的认识到了,面前这高高在上的女人虽然是他名义上的嫡母,但是事实上他们是真的没有一点母子情份。虽然他曾经在离开云南的时候,被胡娇再三叮嘱要对嫡母恭敬孝顺。 他心里也不是不曾升起过一点对宁王妃的孺慕之思的,还记得那一年他回来,宁王妃带他进宫,在福坤宫里亲眼目睹了宫女被打死的场面,那时候宁王妃紧握着他的小手,他曾经天真的以为那就是宁王妃给予他的温暖。 现在,他那一点点感激与孺慕之情被宁王妃在悄无声息间就给抹杀了。 等到武小贝出去之后,宁王妃问身边的嬷嬷:「今日他怎么这种眼神?」一个小孩子直眉愣眼的瞧着她,目光也不太讨喜,总之让她很不舒服。 嬷嬷知道宁王妃的心事,便笑着安慰她:「王妃没瞧见今儿小郡王都不曾瞧一眼哥儿?奴婢倒瞧着他似乎不太注意小弟弟了。」 宁王妃这才大松了一口气,「只要他不盯着我儿,哪怕心里再转什么主意呢,我都不怕!」 她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无意之中将这个曾经天真并且对她以及她的孩子保有最大善意的孩子远远的推开了。 不过即使知道了,她也不在意。 她所在意的唯有自己的儿子,以及一切危及到自己儿子地位的人与事。 武小贝一步步从宁王妃的院子里走了出去,脚步轻快,似乎将一件压在心头的大石头轻松的抛在了身后,他甚至有心情去瞧路上种着的牡丹,还招呼永喜:「永喜你来瞧,这朵花真漂亮!」他低下头来,嗅到了花儿散发出来的芬芳,到底还是孩子,对一个院子里生活但形同陌路且也许会是隐形敌人的这种处境,心理上还有点调适不过来。 v第53章[02.05] 他眸中涌上一阵泪意,但还是将之压了回去,然后轻轻从那正在盛开的牡丹花面前走了过去,径直朝着前院而去。 永喜一直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小步子迈的稳稳的,身上穿着郡王服色,背着小手走路的样子跟宁王有几分相似,倒让他产生一种小贝长了一大截的感觉。但他其实日日服侍在小贝身边,知道他事实上并没有长高,反而因为最近似乎忧思过甚,衣服都宽了许多,倒将在云南郡给养出来的一身圆滚滚的肉给无意之中减了下来,脸上的稚气便一下子就没了,显出一种少年老成的表情来。 明明他才十岁而已。 这一年的秋天,云南郡又一次迎来了丰收。 而许家也迎来了第三个孩子,胡娇怀孕了。 自从小贝走后,胡娇有一阵子招呼许小宝,都要「小宝小贝」的连着喊,这个习惯过了两三个月才开始渐渐改变。 府里只有两个孩子,许小宝也心情不好,胡娇为了让儿子打起精神来,索性将许珠儿也放去前院读书,有这个小丫头在许小宝面前闹腾着,将他的注意力往旁边移一移,说不定他就能度过这段时间了。 许小宝似乎也默认了母亲的这种做法,每日里带着妹妹上课,除了要负责自己的功课还要负责妹妹的功课。 不过许珠儿毫不领情,拿着毛笔涂出来满篇的墨团团,对软绵绵的毛笔似乎恨上了,又因为自己不能掌握,与哥哥写出来的字有着天壤之别,好几次都恨不得撕了纸不学习了。 许小宝回头就跟娘亲讲起此事,话里颇有种长兄风范,认为当娘亲的太过娇惯许珠儿了,才让她有了骄纵之气,居然不爱惜笔墨。 胡娇只差喊一声冤枉了:明明惯坏这丫头的是你爹好不好?! 她对小丫头还是颇为严厉的,但架不住严母慈父,许清嘉对闺女当真是宠的不行。小丫头在她面前还好,但只要在许清嘉怀里,就连语调都不一样了,软绵绵娇滴滴,无师自通学会了撒娇这个技能。 有时候胡娇都觉得自己是后妈。 后妈在得知闺女竟然有罢学的念头,索性带着她出门做客,去了高家。 在见识过了高小娘子五个手指头上的针眼之后,小丫头瞬间就放弃了罢学的念头,准备回去就做个五讲四美三热爱的好学生。 高小娘子已经九岁了,去年就开始学针线了。 高娘子提起这事来还替闺女有点惋惜:「已经有点晚了呢,学的早的四五岁就开始学针线了,到了九岁已经要学绣花了。」 这话不仅吓坏了已经六岁的许珠儿,还吓坏了带着闺女前来观摩的胡娇。 她的针线活如今还停留在做衣服的水平上,孩子们的中衣以及许清嘉的中衣都是自己做的,真要绣花那可就是难为她了。 许珠儿从高家回去之后,看着自己白白胖胖的小手指,悄悄跟胡娇抱怨:「娘,我觉得高家婶婶定然不是高家二姐姐的亲娘,不然怎么让她扎的满手是洞?」 胡娇眼神复杂的瞧着自家这无法无天的小丫头,很想告诉她:孩子你真相了! 不过考虑到将来她学针线的时候,在这小胖手上扎几十个针洞是在所难免的事情,到时候说不定自己也要被冠上个后娘的帽子,索性不告诉她真相了,只摸摸她的头,让她自己选择。 「珠儿是准备学写字读书呢还是准备去学女红呢?」反正总是要学一样的。 童年固然美好,但只留下纯玩,连点痛苦的学业都没有,那也过的太没有什么印象了,将来回忆起来童年里就剩下傻吃傻玩,胡娇都要嫉妒自己的闺女了。 许珠儿再回到课堂之上,就端正了学习态度,不仅是写墨团团十分用心,就连先生给小宝讲的她听不懂的课,自己也努力支棱着小脑袋去听,哪怕听的满脑子浆糊,东倒西歪的打磕睡,也不敢回后院去傻吃傻玩,就怕被亲娘捉着学女红。 许清嘉有幸在百忙之中目睹了闺女在课堂上的表现,回来还问起胡娇:「珠儿是不是睡不够啊?怎的坐在课堂上还在打瞌睡?以后还是让她多睡睡吧,孩子还小呢。」 直恨的胡娇恨不得在他脑袋上拍两下:「再睡下去,你闺女就成个小懒虫了。」她那完全是听不懂好吧?! 本地人民没有什么夜间娱乐活动,不似苏州府还有夜市可逛,大家都是天黑了就洗洗睡了,只有胡娇有时候要守着灯等等在外办公的通判大人,孩子们写完大字都是早早被送上床的,完全没有睡不醒这一说。 等到城里最有名的张大夫确诊了胡娇再次有孕,通判大人破天荒的请了众同僚前去酒楼喝酒,名义上是庆贺今年丰收,但瞧着通判大人春风得意的模样,好多人都在私下猜测他请客的动机不纯,还悄悄打赌。 「难道是通判大人纳妾了?」男人之乐,最美莫过于左拥右抱三妻四妾了。 想来通判夫人看的紧,通判大人好不容易纳个妾,说不定是怕在家里摆酒碍了通判夫人的眼,就索性在外摆酒庆贺了。 也有人还记着通判夫人的凶悍,特别是段功曹对这事儿最有发言权:「你们瞧瞧通判大人最近走路姿势正常,坐下去也毫无痛楚,就应该不是纳妾了。」不然通判大人的尊臀肯定早就保不住,被锥子戳成筛子了! 还有人大胆猜测:「难道通判大人置外室了?」 v第54章[02.05] 这是当下许多家有悍妻的男人们的普遍作法,妻妾不能共存,索性在外面买了宅子另置外室,令得妻妾不得相见,就相安无事了。 段功曹再次打碎了众人的猜测:「听说通判家里的银子都握在夫人手里,许大人哪里来的银子置外室?」况且他胆子那么小,怕老婆怕的要死,哪有置外室的胆啊? 还是府君大人傅开朗开窍,最近家里有一小妾怀孕,他倒是一语中的。 「别不是许夫人有喜了吧?」 众人面面相窥,忍不住对府君大人敬佩不已。要说还是府君大人心思敏捷,也就这个答案最为合理。 不久之后,各府女眷都从胡娇那里听说了喜讯,众人不无盛赞府君大人料事如神,还起哄着要回请许清嘉。 经过了去年艰难的一年,今年过的都还不错,就连上报到吏部的考评也是非常的好,众官吏也有了心情摆宴,借着还席的由头,各府竟然都轮流着摆起席来,又请了整个州府最红的戏班子来搭台子唱戏,从内眷到外间的男人们,都热闹了起来。 胡娇才有了喜,许清嘉是不太想让她出门,不过考虑到自她流产了一个孩子,后来小贝又离开了她的身边,接二连三的事情赶在了一起,如今好不容易家里有桩喜事能让她开怀,她如今跟外面的官眷们都相处愉快,便不再拘着她出门。只叮嘱跟着的丫环们,务必要盯紧了她不能饮酒,不能久坐,寒凉之物也不得入口…… 「我还没出门,你就啰嗦成个老太婆了,州府同僚忍得了你这般啰嗦?」胡娇被他念的头疼,忍不住抱怨。 许清嘉也是被她上一胎给吓住了,没了一个孩子可是大事,这一胎定然要稳稳保住了。他才请了张大夫前来给胡娇把完了脉,听得张大夫说一切都好,只因母体康健,只要平日注意休息就好。送走了张大夫回来便开始念叨胡娇。 「官衙里,只除了府君大人是我不能吩咐的之外,其余的只要我吩咐了谁敢像你一样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他如今有上奏的权利,若真论起来,就连傅开朗也被他盯着,还真没人会不把通判大人的话放在心上。 胡娇实在对他无可奈何,总有种孩子怀在她肚子里,男人瞧着就觉得不安全的感觉。 等她到了傅家宴席,男人们在外面听戏,女人们在后院坐席,跟段夫人抱怨起此事,被对方笑的不行。 「没想到通判大人还有这种时候。」说不艳羡是假的。 如今高正入了定边军,高娘子便不再是地方官眷圈子里的人了,大家原来还会相请,时间一久便逐渐淡开了,就算是自家宴请也不再往高家发贴子。 这个圈子说到底就是州府官员们联络感情,或者私下通气的。 况且军政分家,高正既入了军营,那就跟文官不是一个团体里的了。高娘子也不愿意再来。 傅开朗家里的小闺女今年八岁了,跟许珠儿年纪相差不大,人又生的娇美,乃是傅夫人亲生,倒与许珠儿颇能相合,两个小丫头带着丫环婆子去傅小娘子闺房里去玩了。 傅开朗家中儿女五位,其中有三位都是傅夫人生的,长子次子以及这名小闺女。唯有幼子与长女乃是妾室所生。 不过各府孩子们平日不大来往,都圈在家里读书,碰上今日这种宴席,便带了各家姑娘小子前来。 傅开朗家长子年方十四,已经是个半大少年,都可以议亲了,哪里愿意陪着毛头小孩子们玩。次子与许小宝同岁,而且也颇尚武,与许小宝一拍即合。 今日还有段家的俩小子也跟着段夫人前来,许小宝顿时新朋旧友一起,跟傅开朗家的次子去玩了。 自方师傅走后,许小宝只能自己天天起来练一练,或者许清嘉旬假的时候跟着他去骑骑马,平日只能关在前院读书了。如今听说傅家有武师,立刻便双目放光,要傅二郎带着他去跟傅家武师过几招。 小孩子也知道自己的斤两,不过是许久没有武师指点,就心痒的厉害。 段家俩小子在旁起哄,大家便乱闹闹分成了两拨人。 傅大郎与前来家里宴饮的小子们应酬几句,便捡喜欢读书的带到书斋去了,他是个文雅的性子,就喜静坐读书,不似傅二郎一般喜欢热闹。 而傅二郎则带着一帮年纪相仿的小子们去寻武师指点。 从那日开始,这些小子们三五日便要抽出空来小聚一场,有时候傅开朗中午回去吃饭,要回衙的时候路过前院,听到闹哄哄的声音,似乎有好几名小子在闹腾,问起身边的长随,便有人告诉他:「都是各府里的小郎君们,跟二郎一样喜欢练武,如今隔三岔五要来家里比试,很是热闹。」 扬州文人风气盛,喜欢习武的小子们倒少,就算是喜欢也被各家家长拘着在家苦读,期待将来金榜题名,而傅二郎明显极喜欢练武,当初在扬州也苦于找不到小伙伴,没想到来了云南郡倒找到志趣相投的朋友了。 傅开朗不由一笑,便往前衙去了。 许小宝回家来,正巧接到小贝的信,拆开来看,讲的都是他最近的功课,或者自己带着永喜去了哪里玩。结尾又叮嘱他一定好好读书,将来二人再见,必定是要较量一番的。故作老成的口吻,倒好像他比自己大了许多岁一般,非要装作兄长的范儿。 不知道为什么,许小宝还是从他的字里行间读出了寂寞。 v第55章[02.05] 他一个人读书,一个人习字练武,一个人逛街。 永喜是他身边的人,可是那是仆从,完全不同于伙伴或者兄弟。 而小贝的信里从来不曾提及嫡母宁王以及他那出嫁的姐姐,还有家中俩兄弟。 难道这些人都待他们不好?或者看不起他? 许小宝虽然心里焦急,可是又不能写到信上去问,万一这信不慎落入别人手中,也许会给小贝惹祸。从与小贝分开之后,他似乎也在渐渐的消沉之中长大了许多,如今再被许珠儿闹腾,都非常淡定的哄她,完全将这小丫头当不懂事的孩子,而他是大人了。 自胡娇有了喜之后,他更觉自己长大了,此后便是长兄,下面还有弟妹,自然要尽好长兄的责任,每日待许珠儿更是周全了,但凡有她闹脾气的时候,他便先将小丫头训一顿,然后再晓之以理,什么母亲如今有孕,珠儿也是要做姐姐的人了,怎么还能这般任性呢? 还真别说,最近许珠儿就乖巧了许多,还时时盯着胡娇的肚子十分敬畏,不明白明明娘亲瞧着与平日无异,怎的肚子里就揣了个宝宝? 无论多少担心,许小宝都不曾问过武小贝,他问不出口,也觉得不好问。唯有将云南郡的事情写在信上给小贝瞧。比如今日,他在傅家与傅二郎比试,将傅二郎打趴下之后,获得了傅家武师的称赞,旁观者段家两兄弟也跃跃欲试要上场,结果转头就被傅二郎揍趴下了。 大家约好了改日再聚。 又或者,娘亲肚子里揣了个小包子,他跟珠儿都在私下猜测是弟弟还是妹妹,末了还要问问小贝:你觉得这次是要添个弟弟还是妹妹?还要回忆想当年,珠儿生下来有多丑云云。 武小贝接到信之后,边看边笑,他如今生活规律,平日在家读书习武,逢上休息就去外面玩。整个长安城就是个大的游乐场,只是没有玩伴而已,就好像他走到哪里都只是一个人在玩。因此接到许小宝的信就是他平日少有的乐事。 舅家的表兄表弟们倒是肯跟他玩,可是大约是虑着他的身份,都不太放得开,到底不似一同长大的许小宝。玩过两次小贝就不愿意再跟他们玩了。 还好哥哥没在信里怜悯他,觉得他孤单一个人,又肯写了云南郡的趣事给他听,足慰他寂寞的生活。 他读完了信,托腮想了一会儿,想象不出胡娇这次是要添个弟弟还是妹妹,不过想到许珠儿一个哭包已经够让人招架不住的了,若是再添一个,一起哭起来不是要人命吗?想了想,慎重落笔:……娘亲这次定然要添个弟弟。我觉得……还是弟弟好! 弟弟好在哪,却不好写出来,只能小宝自己领会了。万一被许珠儿瞧见,小丫头还不得大哭一场? 听说她如今也在读书练字,看到这封信的机率极大。 将写好的信小心晾干,封在信封里,又粘好了,他正欲打发永喜送出去,却见门口探进来个小脑袋,大大的眼睛里闪着好奇的光芒,见他瞧过来,立刻奶声奶气的向他打招呼:「大哥——」武小贝头疼的看着来人。 这小萝卜头不是别人,正是宁王的二子。正是他同父不同母的弟弟,小名宏哥儿的。 小家伙今年五岁,他刚来的时候也许是宁王妃的紧张情绪影响了他的亲娘周侧妃,便也将他拘在院子里不让出来。不过武小贝都回来大半年了,眼瞧着府里没什么事儿,他平日轻易不去后院,只过节时候去王妃正院请安,说不了三句话便告辞出来,只在前院读书练武,没事就往府外跑,极为安生。 周侧妃也渐渐放下了心思。 她自己算不得得宠,只是宁王从边疆回来之后数月,因着她生了一子,便也为她请封了侧妃之位,实则一个月里能见着宁王两面就算不错了。 不过这个府里的女人也渐渐发现,宁王并非是喜欢沉缅后院温柔乡的男子,他整日在外,大部分时候都被圣上留在宫里伴驾,小部分时候在前院书房忙公事,还要接待前来拜访的官员。就算抽出空来,也更喜欢带着武小贝去郊外跑马,而不是跑到后院与妇人们谈情说爱。 原本宁王回京就有些事出突然,又得圣上这般看重,京里朝廷内外不知道传了多少流言蜚语,都传圣上不喜太子,欲立宁王为储君。或者也有道太子身体不好,不堪国事劳累,而圣上年事已高,又不放心将这副沉重的担子交给太子,这才召了宁王回来。 总之,外面什么的都有。 更有一些官员前来宁王府探路,宁王也是来者不拒,通通开门迎客。 如今的宁王府早不复从前清冷,倒有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势。 某天武小贝在请安回来的路上遇到了自家二弟,当时他正趴在假山上玩,躲开了身边的丫环奶娘,武小贝只觉得他小孩子家家一个人爬那么高危险,便爬上去将他给拎了下来,候着他身边的丫环奶娘寻了来,将人交到她们手上,又叮嘱了几句,以后要小心看着二弟,别让他自己爬那么高云云。 奶娘丫环回去之后便将此事告之了周侧妃,从那以后,周侧妃便不再将他拘在后院,随便放开他去前院找武小贝玩了。 周侧妃还跟自己身边的婆子私下慨叹:「王妃也是小心太过了。大郎才几岁?不过是个小孩子罢了。身边又没个亲娘替他谋划,只有王爷得闲带着他出去跑马,难道王爷还会教自己的长子害自己的嫡子不成?」有些事情,同样身在后院的女人们反倒瞧的比宁王清楚多了。 她这是想明白了,又冷眼瞧着武小贝似乎品行不错,才有此一叹。 婆子抬眼一笑:「我的主子,你当谁都像你这么胆大的,放开了二郎去跟大郎玩?嫡子可金贵着呢,将来是要继承这府里的,一点差错出不得。」 虽然同样是宁王的儿子,但身份不同,就连周侧妃也不得不承认这婆子说的对。 她如今去正院请安,都不敢多跟三郎说话,生怕宁王妃怀疑她居心叵测。更何况二郎宏哥儿当初还养在宁王妃身边一阵子的,只不过后来宁王妃自己生了儿子,就将宏哥儿给送回来了。 v第56章[02.05] 宁王妃却不知,她怀孕之后,周侧妃倒是喜的半夜跪在佛像前磕了好几个头,就盼着她生个儿子,好将自己的孩子还回来。 不是谁都贪图那个嫡子之位的,她只盼着自己能够亲手抚育儿子。 宏哥儿来了之后,武小贝就不得空了。 这小子好奇心强,又还没开蒙,提起毛笔来就敢乱画,不但弄的纸上鬼画符一般,而且还沾的自己脸上身上都是墨,每次等他玩完了送走之后,武小贝这里就狼藉一片。最后他实在受不了了,直接将这小子拎进了书房,让先生给这小子开蒙。 周侧妃听到这个消息,顿时喜笑颜开:「这猴儿这下有人管着了。」 宁王这般看重长子,而长子又是在他身边长大的,感情非同一般,周侧妃自然瞧在眼里。而次子今年五岁了,恐怕宁王还觉得他年纪小,见面的次数又不太多,现在宏哥儿对他这位父王都十分陌生,不敢亲近,有了武小贝搭桥,还怕儿子跟宁王亲近不起来? 等到宁王想起自己的次子需要开蒙的时候,他都已经坐进学堂读了三个月书了。 来年七月,许小宝果然来信一封,向武小贝报喜:母亲给家里新添了一个弟弟。 通判大人家中添丁,自然是要摆酒庆贺的。等到了满月,便邀了同僚前来饮宴。 胡娇刚刚坐完了月子,人还有几分丰腴,在房里窝了一个月不见太阳,肤色更见白晳。她如今二十八岁,正值盛年,又因为丈夫体贴,家中凡事不用她操心,手有余钱,孩子们听话孝顺,瞧着倒似二十出头,极是年轻。 一众前来道喜的妇人们素知她家后院清静,都羡慕她的好福气,况且通判大人是出了名的怕老婆,这名声如今早就家喻户晓了,就算那起子不长眼的想要巴结州府官员,想要在女色上头讨好,目标都瞄准了其余人,坚决不会考虑通判大人。 似今年药材长势极好,从扬州前来的药商就带了数名扬州瘦马,从傅开朗往下官员几乎都有份儿,唯独许通判没有。 搞得通判大人十分郁闷,还将那药商堵在州府衙门口问起:「怎的王掌柜给大家都送美人,独独本官没有?」 王掌柜的与傅开朗乃是扬州旧识,以前就攀附着傅开朗做生意,去年就来过云南郡收药材,也宴请过官员几回,是个风趣的性子,被通判大人堵在衙门口问起,便笑的十分开怀:「小人送了,大人敢收吗?」 许清嘉更郁闷了:「你不送让我怎么有机会拒绝呢?」不拒绝一下,怎显得自己对阿娇忠心不二呢? 顶好是拒绝了,然后自己拒绝的消息再通过旁的官眷传到阿娇耳朵里,那就最好了! 王掌柜竟然无言以对,恨不得当场给这位通判大人跪下。 这位大人的思想真是……他这等送礼向来讲究投其所好的商人理解不了的! 这件事情因为发生在衙署门口,王掌柜又是个趣人,回头就将此事讲给傅开朗听,没想到以讹传讹,倒传成了许通判在衙门口拦着扬州商人讨要扬州瘦马。 等到事情传到胡娇耳里,就成了这个版本。 没想到孩子才三个月,老公就在外面跟商人讨要美人,听到这个消息,胡娇当晚就准备请家法来好好治一治通判大人。 那天晚上通判大人办事晚了点,在衙门里饿的前胸贴着后背了才赶了回来。进门就要吃的,没想到丫环端上来的却是咸菜窝头。 通判大人:「府里没粮了?」 冬至不敢吭声,只悄悄扫了一眼板着脸的夫人,就退下了。 许清嘉对着这样的晚餐略感凄凉,他几口啃了个干窝头,灌了半杯茶下去,等饿的劲儿过去一点了,便准备跟老婆探讨一下市井小民流传的「越富越抠」的说法,顺便让老婆能够在饮食上不要克扣大家。 想当年家里还穷的时候,老婆在吃食上倒是很大方,没想到如今日子过好了,她倒开始抠了。就算是家里的忆苦思甜饭都没这么寒酸的。 如今老婆经过月子里调养,很是丰腴,搂在怀里的手感,当真妙不可言,若真是饿瘦了,反而不美。而家里孩子还小,都需要饮食丰富。他就更不用说了,忙到天黑就指着这顿晚饭了。 通判大人准备了一肚子的说辞,先从饿着了老婆他会心疼,到两个孩子年纪还小,正在长身子,只吃咸菜窝头恐怕不行,绕了一大圈,唯独没讲自己吃窝头说出去有多心酸。他自己都要为自己舍己为人的美好品德而感动了,又想着这是为了老婆孩子,自然甘之如饴,就不在老婆面前表功了。直等着老婆夸奖他细心体贴,哪知道迎来的却是老婆阴沉沉的目光,就好像在瞧着一个陌生人一样。 他不禁反省自己这番话哪里错了,回想一下就连自己也找不到错处来,那瞧着胡娇的目光就不禁含了几分无辜。 胡娇肚里气不打一处来,他居然还无辜了?! 虽然对于通判大人的人品,胡娇还是很信得过的,不过社会大环境如此,但凡男人大多是三妻四妾,左拥右抱,被这种大环境熏陶之下的通判大人就算有例外,那也是自己多年经营的结果。而且传出了这种事情,未必没有前因。 ——难道是她生完孩子老了丑了让他起了外心了? 这种可能不是没有! v第57章[02.05] 居安思危,胡娇牢记男人是要防备的,不然谁知道什么时候他就起了外心。因此听到这消息就觉得自己时间久了没给通判大人紧过皮子,是时候该给他上上发条了。 「我怎么听说……夫君将扬州来的商人堵在官衙门口讨要美人?」 许清嘉啃了窝头正觉得干,正抱着茶杯猛灌,闻言立刻咳了出来:「咳咳咳……这是谁告诉你的?」哪个家伙见不得他过好日子?纯粹抹黑啊!不是!他是想让这事传到老婆耳朵里,但传回来的效果不应该是这样子的啊! 难道老婆听到了不应该是欢欢喜喜抱着他猛亲的吗?怎么是如今这副阴沉模样?! 通判大人在心里立刻将同僚们都排查了一遍,想搞清楚究竟是哪个家伙在颠倒黑白抹黑他。 「你就说有没有这回事吧?!」 就为了审问通判大人,胡娇都将房里的丫环婆子都遣了出去,就连正睡的甜甜的小儿子也抱到了隔壁房里去了。 府里的丫环们也极有眼色,下午听到夫人给大人准备了咸菜窝头当晚饭,就知道今晚主子之间有事,端了咸菜窝头上来之后,就早早退下了。 许小宝与许珠儿还不知道爹娘这笔官司,被永禄哄在房里讲故事。 永禄早得了小寒的指点,今儿晚上最主要的任务就是哄住了两位小主子不往主子房里去添乱。 许清嘉见老婆咄咄逼人,就明白了今晚这顿咸菜窝头的缘由了。 他立刻就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老婆准备抠到底,就不足为虑了。不过见到她那横眉立目的样子,怎么瞧怎么觉得可爱,好久都没见过她这副样子了,还当她早不会张牙舞爪了呢。 通判大人放松的往椅背上一靠,还真胆大包天的应了一句:「是啊,是有这回事!那王掌柜还是府君大人的旧识呢,去年都一起喝过几回酒,今年你生二郎的时候,他都宴请过大家好几回了。」一边思虑着,寻常别人家的妇人听到丈夫说这话,应该是什么态度呢? 哭哭啼啼骂丈夫负心薄幸? 又或者贤惠的帮丈夫纳几名小妾? 大约他家老婆都不在这两种之例吧?! 果然许清嘉没有料错,听了这话胡娇立刻从床上起身,蹭蹭蹭几步就窜到了他面前,目光沉沉盯着他:「你当真……跟扬州商人要美人了?」 这是事实啊,虽然结果大出意料,完全没达到他预期的效果,通判大人还是供认不讳:「是啊!」然后,他就看到自家老婆脸色都变了,冷笑一声:「许清嘉,你好哇!」 不知为何,通判大人忽然觉得自己方才想要调戏下老婆的念头似乎比较愚蠢,还未及改口,就被老婆掐腰从椅子上举了起来,举着他在地下转了两转,嘴里念叨:「我得考虑下怎么处置你!你自己说说,我该怎么处置你呢?!」 胡娇也是气疯了,完全没想到许清嘉竟然承认了,连后面的缘故都未曾想,只想着怎么先把自己心头里旺旺烧着的这团火灭了再说。 「来人,拿把菜刀过来!」 房门口侍候着的小寒一听这话腿都软了,怎么还要动到刀呢? 不止是她腿软,被老婆举在头顶的通判大人腿也软了,立刻求饶:「阿娇你听我说,我就是要了一下,可不是真心要啊!我就想让那商人送我一回,然后我再拒绝,这不是显得我对你忠心不二嘛,阿娇阿娇……咱别玩了好嘛?阿娇——」 胡娇听了这话,肚里那团火都消了下去,差点没笑出来!他这是什么毛病啊?难道最近府衙闲的慌,没事做了?居然都有功夫玩这些小心思了! 但当场笑出来又太丢脸,她将他又原样放回了椅子上,并且伸手将他的领口给整理好了,瞧着还有几分咬牙切齿,但似乎气儿顺了,还摸摸他的脸,「你早说嘛!以后别这么调皮了啊,乖!我就是吓唬吓唬你,别害怕啊!」 通判大人擦着虚汗向老婆保证:「一定不会了!」 他差点忘了,他家老婆以前是屠户家的,干的是见血的营生,又是那么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暴脾气丫头,惹急了她没准真能拿把刀将自己给卸了! 她将他堵在椅子里,目光紧盯着他,笑的很是灿烂,仿佛之前的怒气都是通判大人的错觉,她拿手指细细描摹着通判大人的眉眼,柔声感叹:「多英俊多好的男人啊——」通判大人却不觉得这是老婆在赞美他,挺直了腰子听训,果然后半句是:「这么英俊体贴的男人,我可不会拱手相让给别的女人!」 通判大人被老婆吓出一身冷汗,这会儿十分知趣,立刻狗腿拍马:「怎么会呢?阿娇多虑了!你肯定是最近生完了孩子,闲下来了就开始胡思乱想!」就算他有纳美的心思这会也该被吓回去了,更何况他从头至尾就没那个念头,就为着博老婆一乐。 这是在拿生命取悦老婆啊! 通判大人内心默默流泪! 胡娇想想,难道自己得了产后忧郁症?不能够啊!最近憨吃憨睡太多了,完全没动过脑子,肯定是脑子长久不用开始生锈了。 她想一想也觉得,似乎……堵着商人要美人,就为了拒绝这种事,是通判大人能做出来的。别瞧着他平日端方,那是在外面,但其实以前他就能做出装胆小往她床上钻的事儿,现在做出这种事情也不奇怪。 v第58章[02.05] 只是近年随着他公事渐忙,她都快要忘了他还有这么……这么「活泼」的一面。 不过她可不会承认自己反应过度的,那是坚决不承认的,不然也太丢脸了。唯有色厉内荏的再威胁下他:「若是想让我将你拱手让给别的女人,或者要与别的女人分享一个男人,那我还是毁了这个男人的好!」 威胁完了,朝外面吩咐:「小寒,摆饭!」 之前被吩咐去拿菜刀的小寒这会儿还在门口战战兢兢站着,生怕夫人再提出什么吓人的要求,听到是摆饭,立刻大松了一口气,招呼院子里候着的丫环们摆饭。 永禄听得警报解除,草草将故事讲完了。 很快,丫环们将饭菜摆上桌来,胡娇已经陪着孩子们吃过了,这桌是专门为许清嘉准备的,四菜一汤,两荤两素,营养搭配刚刚好。 方才已经啃了干窝头,又被老婆提起来转了两圈,受了惊吓的许清嘉看着老婆温柔挟菜盛汤,暗下决心:看来老婆对他的信任度还不够,还需要再加强加强。不然怎么听到他讨要美人,问都不问用途,就开始准备行凶了呢?! 当夜通判大人极尽温柔,并在床上盛赞了老婆的身材皮肤以及……床技。 第二日去了衙署,通判大人就开始追踪谣言的来源,一路追查下去,被问到的人都担忧的瞧着通判大人的臀部,暗中猜测昨晚通判夫人是不是又对通判大人用了刑,导致今日一天通判大人都不曾坐到椅子上去处理公事,来了就揪着人问话。 通判大人一天审问无果,回去之后对着白白的小胖团子十分忧郁的叹气,他家二小子还不懂他老爹惆怅的心态,咧开没牙的嘴朝他咯咯笑了一下。他如今刚刚学会微笑,是个非常活泼的小白胖子,见人就喜欢笑。让人瞧见了他的笑容,任是多大的气恼也要消散了。 许小宝与许珠儿还不知道昨晚父母在房里上演了惊魂记,只是见爹爹今日很早进门,摆开了准备陪老婆孩子的架势,都凑趣的将自己的功课拿过去给他瞧。 通判大人接过儿子的功课点拨几句,又拿着闺女那总算有几分工整模样的字迹夸了夸,盯着闺女好一会儿,忽然发现这小丫头也长大了,惆怅的想到,再过几年这小丫头就可以议亲了,好好的闺女还没养几年就要嫁出去了,忍不住关心下闺女的女红:「珠儿可学了针线了?」 许珠儿听到老爹这话就立刻缩到了许小宝身后,探个小脑袋出来反驳他的话:「珠儿不要学针线,学针线会扎破手的。」 自从看过高家小娘子的手指头之后,她就觉得学针线真不是一般的可怕。 而且她私下问过傅小娘子,那一位表示自己也还没开始学。而且傅夫人教养女儿,全不在针线女红之上,而是教的琴棋书画,外加管家,女红厨事都是准备过两年大一点再学一点点,表示会就行了。真要让她家闺女做衣服绣花,那要府里绣娘做什么? 有了这一位同盟军,许珠儿就更理直气壮了,也认为自己还是一时半刻不用学了。 胡娇听到通判大人居然关心起闺女的女红问题来,就知道他这是真闲下来了。这在最近两年里还真是件奇事。战后的云南郡重建,整个衙门的官员都忙到疯了,去年到今年也稍稍闲了下来,那也仅仅维持在大家抽空宴饮松散一下,过后还是一头就扎进了公事之中了 傅开朗也是个实干型的官员,而且有决心要将云南郡治理的安定和谐,恰巧遇上了许清嘉也是个实干型的,二人忙起来整个衙署的其余官员想偷个懒都不能够,恨不得背地里叫他俩做工作狂,几时又有早退现象了? 「珠儿还小呢,将来又不指着她做衣裳绣花赚银子,会一点就够用了。」胡娇见过了高家小娘子学针线的惨状,也不忍心自家闺女的小胖爪子上全是针眼洞洞,最终还是决定这小丫头学女红还是晚两年。 经过此次夫妻间的「友好协商」,胡娇又重新掌握了一门拿捏老公的新技能。她最开始走的是暴力路线,后来大家都那么熟了,粗暴就有点抹不开面子,这都温柔了好多年了,猛然间听到扬州瘦马之事,又回归本来面目,偶尔暴力一次发现许清嘉还很吃这一套。她就觉得……以后自己大概可以温柔暴力二重奏了。 段夫人最近见到她,总有几分忧心忡忡,特意好几次都委婉的提醒她,不要酿成家庭血案,虽然通判大人未必会报案,但万一真酿成惨案,由傅府君出面,那就不太好看了。 她以已之心度人,觉得旁人送到家里来的美人儿,男人没有拒绝,收下就算了。但男人亲自跟人讨要美人……这就有点太丢脸了。 不止是段夫人,就连傅夫人最近看到她也是一副「你还好吗」的表情,胡娇对此心知肚明,不过她自己对此倒颇为淡定,还安慰傅夫人:「这不是人还没进门嘛,等进了门再发作也不迟!」依着她家夫君的性情,这人恐怕永远都进不了门了。 傅夫人好心提醒她:「没进门之前还好说,进了门侍候过就不好说了。」傅开朗也收到了两名美人儿,最近似乎大家都在闹家庭矛盾,总归是对扬州瘦马没什么好感。 其实这也可以理解。大家都是明媒正娶进来的,平日生儿育女,相夫教子,掌家理财,哪一桩事情能够不操心?好了,家里突然进来两名擅长温柔解意哄男人开怀,拉出来艳光照人,放床上技能满点,总之就是一门心思围着自家丈夫转,特意被培养出来的瘦马,搁谁心里也觉得不是滋味。 与瘦马去比吧,有失身份。可是不比吧,又不甘心。 最糟糕的是,比完了才发现,自己就一黄脸婆,在讨男人欢心上面与这等女子全然不是对手。 傅家后院以前就有瘦马,现如今也只是在数量上有所提升,傅夫人还有几分本事应对,但似段夫人这类一直在西南长驻的官眷们就慌了神。无他,家里的其余小妾姿色拉出来皆比不上瘦马,而各种技能就更不用说了。王掌柜送来的这几名瘦马那都是琴棋书画诗酒茶,样样皆懂,最难得容貌一等一,性格温柔媚上,极易博男人欢心。 段功曹见惯了段夫人这等强悍的老婆,以前家里的小妾也都是熟面孔,而且姿色上比之瘦马要差了整一筹,现在从天而降两名瘦马,当时就被迷晕了眼,捱了几日还没吃进嘴里,就有点抵受不住,很想叫了瘦马来侍候,不过在段夫人威胁的眼神之下,毕竟不敢造次。 总之,王掌柜其人在整个云南郡官眷们眼里都已经成了奸商的代表,只恨不能想个法子好生整治一番。只在外间男人的嘴里倒博了个仗义疏财。 各府里再开宴,后院的女人们连女先儿都不必请了,只将扬州瘦马请出来表演即可。回头许府里请客,就得花一笔银去外面请人来说书或者唱曲子。胡娇免不了跟许清嘉抱怨:「若是家里也有两名瘦马,宴客之时请出来唱唱曲子,倒是相以省一笔花销。」 通判大人已经学聪明了,知道这笔银子是万万不能省的。不然回头家里添了两名美人儿,若与他来个偶遇之类,那他真是跳进河里也洗不清了。 他如今也瞧清楚了,自家这老婆就是个小醋坛子,这小醋坛子喝起醋来也极为激烈,他倒觉得,能让她为自己吃醋,半点不肯将自己分与他人,总归想起来心里都是甜蜜蜜的,不过这等心曲就别让她知道了。 v第59章[02.05] 许家的长子因叫许东鸿,次子便唤许东宁,不似长子一般生下来还有个乳名,索性直接唤宁哥儿。 他如今已经有十一个月了,可以扶着栏杆在婴儿床里走路了,走一阵就伸长了脖子朝胡娇的方向瞧几眼,还大着嗓门喊:「娘——」等胡娇回头,就奉上个十分甜美的笑容。 这孩子极爱笑,模样儿随了胡娇,性子却极为活泼,整日要走一走,或抱着他出去转一转,或者抱他在怀里跳,总归不能闲下来,唯独睡着的时候才安静些。 许珠儿每次下了学回来,都要向他伸胳膊:「宁哥儿给姐姐抱抱。」 许小宁朝她吐了个口水泡泡,咯咯笑着朝后退去,一屁股坐在铺的厚实的小床上。 许小宝若是伸出手去,「宁哥儿给哥哥抱抱。」他则扶着旁边的栏杆站起来朝着许小宝挪过去,笑的口水都要下来了。 许珠儿对弟弟的表现十分不满,扭头向胡娇告状:「娘,你瞧瞧弟弟!」 胡娇只能睁着眼睛编瞎话:「那是弟弟看你个头不及哥哥高,怕你抱着他摔了他。」 对此许珠儿十分怀疑:「真的吗?」 明明许小宁看到大牛跟花猫跑过来,都乐的拍着床栏杆咯咯笑,还伸出小胖爪子意欲去摸一把狗狗。不过鉴于他如今还没有防护能力,而这两只狗狗都体型不小,而且在许家年纪久了,待孩子们十分亲热,最喜欢往孩子们身上扑,就将这两只狗给隔绝在小床外,只让一人二狗隔栏相望。 而这两只狗狗似乎也很想跟许小宁亲热,好多次都围着婴儿小床转圈,还伸出舌头去舔许小宁从床栏的缝隙里伸出来的小胖手指,被乳娘跟丫环拉开了。 ——许小宁还保持着嘬手指的习惯,被狗狗舔完了他回头再自己去嘬手指,这习惯可不太卫生。 许小宝跟武小贝的信件保持着一个月一次的频繁,这一次他在信里写到,今儿抱着宁哥儿玩,结果他不但抓乱了我的头发,还在我衣袍上撒了一泡尿,热呼呼的我当时差点将他摔下去,这小子还傻呼呼朝着我笑…… 已经长成个小少年的许小宝正经受着弟弟带来的烦恼。 「……其实我有时候真觉得,比起带孩子来我更喜欢跟着段家哥俩,以及傅家二郎一起去玩,跑马,比武,或者就是去城外踏青也使得。但是娘亲却说,许小宁喜欢我,看到我就乐呵,要我留在家里陪陪他,还说许小宁在家里肯定也很寂寞。这么小的孩子,他懂什么叫寂寞吗?我才是真正寂寞好吗?!」 许小宝发出惆怅的叹息,然后将信封了口,交给永禄送到驿站去。 武小贝也正经历着名为弟弟带来的烦恼。 武宏最近也粘他粘的紧。原本周侧妃是不拘着他在府里跟紧了武小贝,除了睡觉,这俩人平日简直跟粘在一块儿似的。也不是武小贝愿意带着他,而是武宏自动粘了上来甩都甩不掉。 上课的时候跟他在一起,后来发展到了练武也在一起,小家伙伸着胳膊细腿也要练武,方师傅给武小贝单开小灶时间久了,再说这一位也是宁王殿下的儿子,自然也是小主子,跟着小贝来了,还张口就叫师傅,他也不能推出去。 于是方师傅等于又新收了个小徒弟。 武小贝还想着,没准这小子过几天受不了这苦,就该哭着跑回去了。 哪知道一天天过去了,他竟然坚持了下来,就连身子骨也瞧着壮实了许多,周侧妃眼瞧着儿子过了一个冬天连个伤风都没有,暗底里就觉得自己这个打算真是没做错,让儿子跟着大郎一天天长进了,字写的不再是墨团团了,还透着股挺拔之意,就连小身板也颇有了几分气势,不再是过去那畏畏缩缩的孩子。 上次她带了宏哥儿去正院请安,就连宁王妃也奇怪的盯着宏哥儿瞧了好几眼,「宏哥儿最近瞧着倒是精神许多。」 三郎就靠在宁王妃腿边,睁着大眼睛看着宏哥儿,只小小叫了声:「二哥——」目光里充满了热切,大约是想过来拉宏哥儿的手,不过被宁王妃身边的嬷嬷抱走了。 周侧妃便觉得,三郎被养的这么经心,不过孩子瞧着可没宏哥儿快活。 宏哥儿跟着大哥每日读书习武,闲了哥儿还要在院子里玩一玩闹一闹,比之以前圈在后院里倒是更有几分孩子模样了。 跟着大人长大的孩子到底不比跟着孩子一起玩大的有活力。 三郎过了四岁就要开蒙了,宁王妃特意与宁王提起此事,宁王的意思是跟着大郎二郎一起读书,但宁王妃似乎另有顾虑,非要宁王单请一位大儒来给三郎开蒙。 宁王大约是想着,这么多年在边关,也苦了宁王妃了,这些小事之上便不与她过份计较,就依从了她的心意,特意又从外面请了一位大儒来教导三郎,而且并不与小贝宏哥儿在一处上课。 武小贝在信里写道:「……天知道我有多高兴母妃在这件事情上的决定。生怕课堂上再添一个小豆丁,一个宏哥儿就已经让我快崩溃了!」其实他的未尽之语是,母妃这么担心我会对三弟起坏心,那还不如远远的隔开了,大家都少些来往,保持安全距离为好。 不过这话若是写在信里,未免许小宝替他担心,索性就只藏在自己肚子里了。 「……前几日去街上玩,原本是要给你好好淘几本书的,结果武宏这个小笨蛋非要跟着去,拉都拉上下来,最后请示了周侧妃,没想到周侧妃竟然答应了让这小子跟着我去玩。 你是知道我的,我一贯的喜欢自己去街上玩,随意的逛。哪知道这小子就跟出了笼子的猴子一样,什么都没见过什么都没吃过,八成他长这么大就在宁王府后院里呆着的吧?还真是有几分可怜!……最后书没淘成,带着他吃了一路回去,听说那小子吃撑了,晚饭都没吃……我还当周侧妃以后定然不让我带着他出去玩了,自己终于解脱了,哪知道昨日出门,他又跟着去了……现在是甩都甩不脱了……」 他们宁王府上,嫡母妃将三弟看的紧,侧母妃将二郎放的松,一个是保守的厉害,另外一个是宽泛的吓人。 v第60章[02.05] 武小贝想不明白,怎么同一个府上,就出了两个极端呢?! 他这些成长的烦恼,既不能告诉宁王,也不好跟永喜说,唯有写信给许小宝。 况且如今二人都是家中长兄,下面都有弟弟,倒是瞬间就生出了知己之感,总觉得对方能够理解自己的心里话。 胡娇有空了,也会瞧一瞧武小贝给许小宝写来的信,看着看着,唇角边漫上笑意来。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这孩子也长大了。 许小宁一岁的时候,举行了抓周仪式。不止是宴请了许清嘉的同僚,就连胡厚福也带着妻儿前来捧场。 许小宝与许珠儿与表兄们分明已久,此次再见面,说不出的高兴。 魏氏还从未来过云南郡,胡娇便特意腾出空来带着她去街上逛,此间气候湿润,街上还有穿着各色本族服装的夷民,看到新奇的东西,魏氏也会问问胡娇那是什么,胡娇便用夷语跟夷民讲价顺便买下来,倒让魏氏大开眼界:「妹妹这是学了多少种夷语?怎么我一种也听不懂!」 她如今打扮的很是时兴,在苏州府养了几年,人都带着江南的水媚之色,倒比之前在沪州年轻了十岁似的。 胡娇有意揶揄她:「只要嫂嫂说话哥哥听得懂就行了,旁人说话嫂嫂听不懂又有什么打紧?」 魏氏被她打趣的都有几分不好意思起来:「就你贫嘴!」 许府宅子还不及苏州胡府精致,但那条街上住着好几位同僚,时不时能瞧见公人来往,魏氏忍不住咋舌:「你们这附近大约不会有什么案子吧?」小偷看见这些进出的公门中人大约都要绕道。 胡娇想一想,自己住在这里前前后后好几年,似乎是没有发生过什么案子。 等到了抓周的正日子,各府官眷们都来了,外加本地缙绅外加各地在州府挂过了号的大商人及其家眷。这几年云南郡大面积种植药材,各地商人风闻而动,不止苏州扬州,便是邻近的蜀中也有商人专程前来采购药材。云南郡的百姓们日子好过了,这些大药材商以及本地缙绅们与官府都有来往,也算是谢了官家给大家一口饭吃,有个稳定的营生。 因此许小宁这场抓周宴,竟然是意外的隆重。 胡娇身为女主人,差点忙断了腿,不止魏氏,就连高娘子以及段夫人都被拉来帮忙,从待客的餐具到前厅后院摆客的座次,以及饮食茶水点心,要为来的孩子们准备的吃食玩意儿。 来的男孩子们都交给许小宝招待,女儿家都由许珠儿招待。 令胡娇没想到的是,这俩小家伙都各带了一队伙伴去玩,竟然把自己身边带着的人都招呼的很是不错。 许小宝这边有一起玩的傅段两家的郎君,还有高烈,两位表兄弟,其余官员家里的儿子,外加那些前来送礼的本地缙绅以及各处商人的郎君们,竟然是济济一堂。 而许珠儿这边的人员也是一般复杂,有手帕交傅家的小娘子,关切还算不错的高家的小娘子,还有其余官商家小娘子。 最让胡娇觉得无语的是,傅夫人以及段夫人竟然特意唤了小娘子们来瞧,回头与胡娇嘀咕:「咱们家里有小子的,是该早早为孩子们打算起来了。」 段夫人更是央她:「等你得空了,悄悄儿问问珠儿,看看这些小娘子哪个性情和顺易相处。」她家两个小子,都差不多可以准备起来了。 傅夫人掩唇而笑:「我瞧着她家的珠儿就不错。你说呢?」 段夫人顿时拊掌而笑:「说来说去,还真是珠儿不错!」 闺女才八岁就遭人惦记,胡娇表示真忧伤。 许小宁一场抓周宴,让许珠儿与许小宝充分见识了已婚妇女们的战斗力。 许珠儿是接了娘亲的任务,回头便绞尽了脑汁将各府小娘子们的性格都写在了纸上,连闺名年纪都有。索性这丫头记性不错,竟然记的分毫不差。 过后胡娇拿着小丫头工整的记录欣赏了半日,都有几分舍不得交给段夫人了,还特意问了问许小宝:「小宝觉得哪种女孩子好?温柔的还是活泼的?」 话说这时候没有男女同班同校,从根子上扼杀了小男孩小女孩子们跟同龄异性相交的机会,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他们婚后的婚姻质量。 胡娇自己以前懵懂,可是当了娘就想的多,这时候想起来曾经的大天朝男女同校,只觉这种与异性从幼儿园小班一起长大,一路从小学初中爬上去,就算十几岁心有憧憬,好歹不影响异性间的正常交往,简直是得天独厚的为以后的幸福婚姻铺路啊。 至少让大家在这种集体学习的氛围里学会了与异性正常相处交往啊。 万一她家儿子以后见了姑娘就脸红呢? 许小宝大约是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被他娘问的当时就哽住了,本来之前还笑着的小少年立刻坐直了身子,面部表情都严肃了起来,十分郑重向他娘表示:「娘,我真的没有跟着别人去街上偷看小娘子!」 v第61章[02.10] 这是同伴们最近出门玩新近发现的乐趣。其中尤以段家二子以及傅二郎最为热衷,只是他们每次看完了回来评论,都觉得街上的美人还及不上府里的扬州瘦马美,都生出了自古江南多美人的感慨来。就连段家两名没去过江南的小郎也摇头晃脑的感叹,被东鸿小朋友各自在脑门上拍了一巴掌:「再瞎说我回头就告诉段家伯母去!」 却不知段夫人若是听闻儿子们开了窍,不知道得多高兴。 她那里拿着许珠儿写好的各家闺秀的名录瞧了一宿又一宿,苦于府里没有女儿,不能明正言顺的邀请小娘子们来家玩而暗暗着急。 胡娇听了儿子的话,暗暗忧伤。说不得这儿子是读书读呆了!这么正常的一个问题,他都回答的这么板正。 想她前世的小外甥自从上了幼儿园就混的风声水起,仗着自己模样长的讨喜,不知道哄骗了多少小女娃跟他玩,后来上了小学也还往家里领小姑娘来玩,他妈扳着指头数了数,发现儿子最开始喜欢刁蛮娇气胖呼呼的女孩子,后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审美固定了,带回家的都是温柔爱笑的小姑娘。 胡娇她大姐每次都变着法子的做好吃的招待儿子带回来的这些小女朋友们,暗暗琢磨未来的儿媳妇是哪种类型的。至少也能瞧出个端倪不是?! 怎么轮到她身上就这么难了呢? 胡娇觉得,其实她倒是很乐于做吃的招待儿子带回来的小娘子们的,可惜……此间风俗大是不同,这种念头只能深埋心底,成为憾事了! 想想他亲爹通判大人,似乎十几岁到胡家,就……不大懂得与她正常相处,大家至多算是个点头之交。 那种戏文里唱的以诗传情呢?她连个情诗都没收过就嫁了这书呆,胡娇后知后觉发现自己亏大了。 扳着指头算一算,自己连恋爱都没谈过就成了已婚妇女,一眨眼就成了三个孩子的娘,而且……还是奔三的人了。时光真是过的飞快。 已婚妇女心气儿不顺,放过了被她问话问的越来越严肃脸的儿子,当晚就揪着通判大人算旧帐,索要情诗。 许清嘉没想到老婆想起一出是一出,昨儿还盘算着儿女过几年都要到婚嫁之龄了,没想到改天就跟丈夫索要情诗。让他说什么好呢? 不过通判大人才高八斗,当场做了十首情诗给她,句句情意缠绵,直读的已婚妇女春-心-荡-漾,眼含秋波瞅了男人一晚上,等孩子们都被下人带去睡觉,通判大人哪里还忍得住?上去搂着老婆就深吻了一记,都老夫老妻了,竟然好像昨天才一见钟情,看着对方的眼神都要燃烧起来。 通判大人一瞬间就回到了十八岁,还想起当年在书院里的时候,大家都给自己的未婚妻写个情诗什么的,唯独他未来的老婆是个提着屠刀的小丫头,性子暴烈就不说了,偏偏……还是个文盲。 真是想起来就很心塞。 任是许清嘉满腹情思,也觉得自己送封情诗出去,对方都未必看得懂。 他又未功成名就,想想也觉得不能胡乱发-春。没想到隔了这么多年,竟然有机会教他给心上人写情诗,别管这是老婆还是未婚妻,总归这个人就在他身边,岁月安好。 通判大人被勾起了多年憾事,索性将老婆搂在怀里,坐在书桌前一首接一首的写了起来。 胡娇坐在他怀里,随着他下笔轻轻念了起来,每念出一句话,夫妻俩便目光交汇,相视一笑。 谁能想象得到,两个人加起来都一个甲子了,竟然写了一晚上情诗。外面丫环们起先还候着,后来都各自悄悄儿歇下了。第二日来房里侍候,看到满书案的诗文,丫环们不识字,只当通判大人诗兴大发,都小心给收了起来。 等到许小宝与许珠儿起床洗漱之后来正房吃饭,看到那一摞字纸,便立刻兴奋的想要前去观阅他们亲爹的墨宝,被胡娇一个箭步上前,张开双臂压在了书案上,「都过去都过去,不许看!这是我的都是我的!」 通判大人一回头就瞧见老婆这模样,顿时笑出声来。不过想到那一首首香艳的情诗,还是咳嗽一声,「你们都过来吧,别过去了,小心偷看了你娘揍你们!」 胡娇朝他翻了个白眼,这男人面皮贼厚,明明是他写的香艳的情诗怕孩子们看到,还要混赖在她身上。她是不愿意孩子们看到,可是为着这个也不会揍孩子们。要揍……自然只揍他! 通判大人朝老婆投过去一个缠绵的眼神,胡娇立刻温柔了起来。 许小宝与许珠儿莫名觉得爹娘很是奇怪。 等到二人吃完了早饭,又与许小宁玩了一会儿,去前院上课的时候,许小宝便忍不住与妹妹嘀咕:「娘护着桌上的字,到底是什么啊?」 许珠儿贼头贼脑瞧瞧身后跟着的丫环小厮,见他们都在十步开外,便小心与许小宝通消息:「哥哥你还不知道吧?娘不让咱们看,不定是替你相看的小娘子呢?」 许小宝立刻露出震惊的表情,「不……不会吧?」他才多大啊?他家娘亲未免也太着急了一点! 许珠儿更得意了:「你不知道呢,小宁抓周的时候,听说傅夫人以及段夫人,还有几家夫人都在暗底里议论,要给孩子议亲。当晚娘亲就盯着我默写了好几张此次前来的小娘子们,从年纪到相貌到性情。哥哥我觉得有两家的小娘子真不错哦……」 小小少年许东鸿再次提笔给武小贝写信,带着些自己也说不清的矛盾心理。 「……小贝你知道吗?娘亲她竟然已经开始给我相亲了……据珠儿这丫头说,是要及早观察……我怎么觉得娘亲这么不靠谱呢?先不说小娘子们现在怎么样,也有小时候漂亮长大了变丑的啊!都是这次小宁的抓周宴闹的,前来吃酒的夫人们都怀着各种目的,我都怀疑傅夫人说不定已经有了目标。毕竟傅大哥的岁数也到了可以订亲的年纪了……」 原本还在为着弟弟太粘人而烦恼的武小贝接到许小宝这封信,顿时吓了一大跳。 v第62章[02.10] 本来大家都在起跑线上,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少年,忽然进入这么成熟的话题,他都不知道怎么回信才好。 是要安慰大哥,娘亲的眼光一向很靠谱呢,还是要教唆他极力反抗这种盲目的婚姻呢? 武小贝心里顿时升起了淡淡的惆怅,被类似于「你怎么能比我还要及早进入人生大事呢说好了什么事情都一起呢?」这种古怪的情绪所左右,总觉得不能一起好好玩耍了。 他决定先停一个月的回复,静观其变。 万一他这里写了信教唆哥哥反抗婚姻,娘亲那边已经瞧中了人家,给小宝订了亲事,他岂不是拆了娘亲的台? 这里胡娇还不知道儿女背后的小动作,她与通判大人最近玩情趣玩上了瘾,动辙二人晚上关起房门来过二人世界,或准备了酒菜把酒同欢,或准备了笔墨互写情诗,不过……胡娇写诗的水平仅到打油诗的地步,只写了两首就被通判大人叫停了。 ——就算是情诗,通判大人也是有品味的! 不过收情诗的胡娇就十分幸福圆满了。 她总觉得,最近似乎找回了点恋爱的感觉,而且是热度一直在上涨,也许很快就到了热恋时期也说不定了呢。 只是每次写完了诗,第二天儿子闺女起床来正房,看到书案上堆着的字纸,在被娘亲紧急叫停之后,都互相交换个诡异的眼神。 许珠儿:哥哥我帮不了你了! 许小宝:…… 娘亲的眼光应该不会太诡异吧?! 不过想到他那彪悍的娘亲,万一给他相个泼妇回来,许小宝就觉得忧心忡忡。 他心事重重的出门会友,却听说了一个爆炸性的新闻,傅大郎订亲了! 原本这不关他的事,可惜傅大郎订亲,乃是他们这个小圏子里第一个订亲的少年,给这帮小郎君们内心的震憾无与伦比。大家都当自己还小,只管读书憨玩就行,结果现在忽然之间发现,有人已经订了亲,马上就要承担一个大人所要承担的责任了,再扳着指头算算自己的年龄,顿时生出了仓促之感。 果然没几年好玩了! 他回来见许清嘉今日正好在书房看书,便蹭过去请安,还顺便将傅大郎的亲事跟许清嘉讲了一遍。此事许清嘉恰巧知道,傅大郎订的小娘子不是云南郡人氏,而是京城人氏,乃是上次前来传旨的孟安潜家的长女。 傅夫人在云南郡看了一圈,除了年纪小的,便是家世不登对的,长子将来是要继承家业的,虽然长儿媳不是族中宗妇,但也要拿得出手,最后还是与傅开朗商议,在京中订了一门亲。 许清嘉见儿子忽然之间对傅大郎订亲之事感兴趣,还当他小孩子好奇,也没当一回事,只随口讲了一句:「傅大郎这亲已经订的不早了。想当年——」忽想起这是儿子,自然不好闲话当年,只能将后半句咽下去了。 许小宝原本就等着他爹讲后半句,没想到后半句被他吃下去了,立刻做出懵懂之态,紧追不舍:「想当年怎么啦?」 许清嘉想想,似乎告诉儿子也没什么,便道:「想当年你娘才生下来,就被我订走了!」他莫名觉得得意。 自己的老婆模样好人品好,还给他生了俩儿子一闺女,敌人杀上门来还能保护家人……当真是打着灯笼也难寻!搁一般的后宅妇人,早哭哭啼啼吓晕过去了。 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每想至此,通判大人都要在心里盛赞他那过世的亲爹一句:父亲大人英明! 许小宝一时间心有戚戚焉,原来爹娘的婚事竟然这么早。他这些日子尽琢磨此事了,忍不住多了一句嘴:「爹你以前没见过娘的时候,也不怕她长成个丑八怪?」这种从来没见过面就订亲的,怎么听怎么让人幻灭! 被许清嘉在脑门上拍了一记:「臭小子你说什么呢?」左右看看,才想起来胡娇不在身边,这才告诫:「小心让你娘听见揍你!」然后想一想,他当年……还真没有过这些风花雪月的绮思,只顾着填饱肚子,照顾弱母,外加想要读书了,至于老婆生的什么模样……屠户家的膀大腰圆也有可能吧? 对于一个身无分文,上无片瓦的穷小子来说,能娶上老婆就已经不容易了,还要挑三捡四吗?!通判大人一向觉得他是个务实的人。大概不管老婆生成什么样子,他似乎……都能接受的样子! 不过后来发现,事实远超出他的想象,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从那之后,许清嘉奇怪的发现,儿子读书似乎更刻苦了。以前也不是不刻苦,只是先生布置多少功课,他做完就算了,可是自从那日问过他订亲之后,这小子就忽然之间手不释卷了。就连先生也在他面前夸许小宝最近在学习上化被动为主动了。 他与胡娇还暗底里议论:「这小子是不是听得傅大郎订了亲,自己也动了心思了?」 胡娇这些日子正愁儿子,生怕儿子长成人书呆。有期待就好,虽然这期待早了点儿,她是不可能这么早给儿子订亲的,但是……懂得憧憬总比一把年纪还傻乎乎的强吧? 话说哪个女孩子小时候没梦想过自己穿婚纱? v第63章[02.10] 她家小子这才算是正常的吧?! 显德三十一年的秋天,武小贝接到许小宝的信就喜的合不拢嘴,永喜在旁看的奇怪,追问他原因,身形已经拔高了一个头的十二岁小少年拍了拍他的肩:「小宝要来长安了!」 永喜不信,「小宝也才十二岁,大人跟夫人放心他一个人走这么长的路?」 武小贝实在看不下去他的不开窍,只能跟他说明白:「爹爹任期已满,回京述职了。可不是要带着全家来长安吗?」 永喜听了自然也是喜不自胜。 这宁王府是建的气派恢宏,内里也是画中仙境一般,没进来之前他简直没办法想象,可是真正住进王府过日子,他觉得……还是不如在许家自在舒心。 王府规矩大,而他又身份卑微,这两年在王府里不知道遭了多少体面丫环婆子的白眼。那些得脸的奴才惯会看人下菜碟,就算是宁王妃不会克扣小郡王的份例,但是眼瞧着王妃不喜小郡王,而宁王在后院之事上向不留心,见小贝每次都精精神神的,还当宁王妃待他不错。 宁王妃是不错,不会打不会骂,只远着就够了。但她掌着府中中馈,而她面前得脸的奴才却有无数种可以让他们主仆堵心的事情发生,只不过小贝从来一笑置之,懒的计较。 现在听到许家一家人要回京,武小贝早早就开始准备礼物,还一边念叨着:珠儿也有八岁了吧?八岁的小姑娘喜欢什么?宁哥儿应该已经在学走路了,买个什么给他做见面礼呢? 至于小宝,那就是个书虫,只要王府的藏书找人誊抄一遍给他,保管他高高兴兴的。 武小贝这里欢欢喜喜准备迎接许家人进京,信是六月份收到的,许家人七月份才与傅家一路同行进京。 傅开朗与许清嘉任期都满,其实已经延期了,只是朝中迟迟派不下来继任官员,二人只好继续留在云南。 五月份忽有旨意,继任官员已经从京里出发,待交接完毕,他们就可以回京述职了。云南郡这几年因为傅开朗与许清嘉的联手治理,又无人辖制,再加上天公作美,百姓们除了种植粮食以及蓄牧,最主要的收入来源就是药材种植。 每年总有一大批商人风闻而来收购药材,而当年胡娇与胡厚福的权益之计,外加许清嘉的想法,最终演变成了现实,「将云南郡建成了个大型药材供应基地。 因为有官府监督,商人与药农之间的关系倒也融洽,市场价格也不至于离谱。 离任之前,傅开朗与许清嘉相携前往各县巡视,看到已经过上了温饱富裕日子的夷民百姓,见到他们都用官话打招呼,除了他们身上的衣衫还是夷民服色之外,这丰饶富裕的云南郡似乎与大周朝任何一个寻常郡县并不无同,谁能想象得到这曾经是朝廷一直防备的南诏亡国子民? 「说起来,云南郡百姓能过上如今富裕的日子,还是要感谢许贤弟的!若不是你当初打破成见,积极推广汉话,又让夷民百姓过上好日子,哪得如今这般安稳情形?!」 许清嘉一笑:「若无府君的提携之恩,哪得下官今日?!」当初傅开朗替他洗冤,这却是大恩了。 傅开朗似嫌他啰嗦:「这本是份内之事,你就是不爽快!」又好奇道:「愚兄好奇的是,当初贤弟是如何想到在州府推广种植药材的?这主意当真妙极!」 许清嘉背着手站在山野田埂边,看着远处农人弯腰在田里忙碌,面上浮起温柔笑意:「说起来这事还是内子的主意。当初乃是为了替下官解困,最后却造福了百姓!」将当初九县灾民之事略讲了一遍。 在傅开朗的印象之中,许清嘉娶的老婆是个十分凶悍的妒妇,在整个州府官眷里都出了名的。没想到这么凶悍的妒妇竟然能有这么绝妙的主意,当真是意料之外。 「这……」 许清嘉见他神色复杂,眼里还有对自己的同情,顿时笑出声来:「府君不必同情下官,下官其实也没那么可怜了,家中内子若不是对我全心全意,又何来的同甘共苦,跟着下官这么些年风风雨雨,毫无怨言呢?!」 傅开朗似乎隐隐有些明白,许通判原来并非外面所传的惧内,而是……心甘情愿的惧内! 这两者的区别大了去了。 他与许清嘉并肩则行,身后只跟着两三名长随,二人都作商人打扮,这两年外地药商极多,倒也不引人注目,但坏就坏在许清嘉这张脸上,太让夷民百姓印象深刻,好几次都被夷民百姓认出来,热情邀请他们去家里作客。 傅开朗到底是高门出身,上任云南郡守之后,唯一的一次还是在高正与段功曹的陪同下前往九县为许清嘉洗冤那次,换个没去过的县乡,夷民百姓就不认识他了。 因此,半道上好多次被百姓拦住了,都是请许清嘉带着朋友前去作客,倒将这位郡守给忽略了。 不过傅开朗心胸宽阔,惟有感叹:「愚兄现在才知道当初贤弟在云南郡下了多大功夫。」哪怕暂代郡守治理州府,但一个同知能够深入田间地头百姓之地,却是极为不易的。 其实傅开朗从心里讲更愿意留在云南郡,天高皇帝远,离京里那些事儿远远的。他算是看得明白的,傅家已经在太子这条船上,原本也算是稳妥的,只要安安稳稳等着到时候继位就好。但是太子病弱,皇后却强势,似有母代子职之嫌,更笼络后族与一帮大臣,在朝中替只在东宫闭门读书的太子拉大旗作势。 朋党之争,历来就有。只要拿捏好度,不要引起今上的反感就好。但是坏就坏在让今上感觉到了后族对于皇权的威胁,这就不好办了。 而傅家至所以要想办法将他调往京中,就是因为宁王回京至今,多在宫中伴驾,而太子后在东宫养病,令得皇后十分不安,恨不得将傅家的人一股脑儿都扔进朝堂里去与各方势力博弈。 v第64章[02.10] 因为预感到了自己此后在长安城中的水深火热,傅开朗一路之上心事重重,反羡慕许清嘉无党无派,落得轻松。 两家同期进京,傅开朗自有傅家可回,但许家一家却是要住客栈的。 傅开朗但是提起自己在京中有个别院,请了许清嘉住进去,但被许清嘉婉拒了。 二人心中都清楚,恐怕此次回京,若是二人都留京,恐怕此后都是身不由已。将来如何,谁也料不准。于傅开朗来说,他就算不站队那也是太子一系的人马。而许清嘉名义上却是中书令许棠的门生,在外为官多年,回京势必要去座师门上拜谒。表面上已经分出了阵营。 至于私人交情……那都得容后再议。 许清嘉先去吏部报道,胡娇便让店小二唤了长安城中专做房屋卖买租赁的牙人前来,准备看情况在京中或租或卖一个宅子来住。 云南郡的宅子只留了两个婆子看着,另留了一个灶上的婆子,前院一个长随。原本云南郡的宅子也可以卖掉,不过胡厚福一年总要往云南郡跑个一两趟,索性就将宅子留下给他,每次去云南好歹有个落脚的地方。 等到许清嘉从吏部回来,客栈里就只留下腊月带着儿子与丫环乳母看着许小宝了,而许小宝与许珠儿都跟着胡娇去看房子了。 「夫人说了,一大家子都住在客栈里,每日所费不菲,索性先看个宅子尽早搬进去为好。」 腊月的儿子是二十七年十月中生的。永寿原本姓纪,只是后来卖身为奴,改了名字而已。胡娇允了他们的儿子复回旧姓,单名一个海字。海哥儿如今已经四岁了,他娘依旧回胡娇房里当差,成了胡娇跟前的管事媳妇子,而海哥儿就陪着一岁的许小宁玩,算是从小的玩伴。 这会儿海哥儿正拉着许小宁的小胖手在他们住的院子里玩,许小宁看到许清嘉回来,立刻松开海哥儿的手,跑着向他扑了过去。 「慢点慢点,小心别摔了!」这孩子瞧着就是个急躁的性子,也不知是随了谁。 许清嘉将许小宁抱在怀里,还要念叨一句:「她也不等着我回来再去瞧,怎么这么心急?」 谁知道他们能在长安待多久。很多外官回京述职,一等就是几个月或者一年半载,也有等好几年的。说到底还是要上面有人,搭了通天的梯子,官运才能亨通。 不过自从上次罢官一事,许清嘉倒没从前那么执着了,似乎洒脱了几分,并不再强求结果。他从内心里也觉得自己这种心境乃是胡娇的功劳,对老婆十分的感激。 「大人略等一等,想是午饭时候,夫人就理应回来了!」 腊月牵了儿子跟着许清嘉父子身后进了房,又吩咐丫环们打水侍候许清嘉洗漱,等到许清嘉喝过三杯茶,又陪着许小宁玩了好大一会儿,胡娇才带着俩孩子回来。 他们母子三人各人手上都拎着东西,吃的玩的都买了一些,原来连午饭也在外面解决了,各个吃的肚圆,只余了许清嘉与许小宁饿着肚子。 许小宁看到他娘亲提的糕点,蹭蹭蹭从床上爬了下来,立刻扑到了糕点面前,大眼睛眨巴眨巴,他也不上手去打开,只盯着胡娇看。湿漉漉的大眼睛直让胡娇的心都化了,净完了手换完衣服,将他抱在怀里,亲自打开糕点,一样一点让他尝一尝。又唤了海哥儿到身边来,也一样一样分给他吃。 纪海是三岁以后才被腊月带到后院的,之前腊月的月钱照旧,出了月子侍候她的小丫头仍旧回正房侍候以后,孩子却是她自己带的。 这小子也是个机灵鬼儿,自从跟着他娘出入后院之后,也瞧出来了,胡娇与许清嘉都不嫌弃孩子,老觉得孩子一定要多多的热热闹闹一起玩才好,纪海正好给许小宁做了个伴儿,因此平日纪海的衣食倒与许小宁的份例相等,直让腊月与永寿好几次都要推辞,过意不去。 见胡娇递给他点心,他也吃的香甜。 小寒进来说要摆饭,许清嘉还道:「你就惯着他吧,这会填一肚子点心,哪里吃得下饭?」 胡娇只是瞧着孩子吃点心就跟小老鼠似的,往他嘴里填一点,他就吃的一脸享受,吃相非常讨喜,便接连喂了好几块不停手。不过点心吃再多也有点干,便让小寒将点心分出一份来给海哥儿拿回房里去吃,剩下的都收起来给孩子们晚点吃。 腊月不肯拿,被小寒塞进了手里:「好姐姐,我倒是想拿,可惜夫人不肯赏。」 惹的胡娇大笑:「嗯,以后有你拿的日子,等我安顿好了就给你挑个好日子!」 结果许小宝与许珠儿的目光立刻便投到了她脸上,胡娇才省起孩子们面前她这打趣的话说错了。不过这几个月,她也觉得许小宝与许珠儿有时候瞧着她的神情似乎颇为奇怪,有几分欲言又止,只当这俩孩子也许有了什么小小少年男女的心事,总归有他们愿意开口的那一天,她倒也没注意。 过了几日,傅开朗使人传消息给许清嘉,只道他们泰半都要留京。 许清嘉再去了一趟吏部,自己的官职没下来,不过却得着了个熟人的消息。 「阿娇你不知道,韩府君守教期满之后,如今也在京中任职呢。他如今是京兆尹,真是没想到!」 胡娇这几日都在看房子,她想着尽早把家里安定下来,不再住客栈了,就可以想办法见见小贝了,万一能得通,说不定小贝还可以来陪她住两天呢。 许清嘉回京述职,还没开始拜访。他自己这些日子跑了好几次吏部,因知道京中人事繁杂,不肯轻易走错了路,倒也十分谨慎,没敢去宁王府拜访宁王。只满耳朵灌了些宁王如今势盛,今上极为看重这个长子,常召至宫中伴驾,以及圣宠远远凌驾于东宫之上云云。 v第65章[02.10] 这些事情他也就是想一想,天家父子之间的关系哪里就跟普通人家的父子关系一样了呢 因为常听到宁王之事,便对小贝格外挂心,总想着等职缺下来了,才好向宁王府投贴子见见小贝,若是现在投帖子上去,倒好似要巴着宁王求官一般。 他自然也有自己的傲骨。 因此武小贝在宁王府里扳着指头数日子,却不知许家一家人已经进了京,也数着日子盼见面。 许小宝好几次都想带着人直闯宁王府,只是如今身份有别,到底宁王府也不是小贝说了算的。别的不说,此事报到后院宁王妃处,谁知道又是什么态度。 他思考再三,悄悄儿往宁王府投了一封信给小贝,只道全家业已进京,不久之后自有相见之期。 武小贝拿到信,总算松了一口气。 从云南往长安他已经走过两回了,算来算去路上所用的时间都是有限,怎么着按着许家人的脚程,也应该到京了。却左右等不来消息,由不得他着急。 他特意跟宁王禀过了,只道自己要去见许家人。 宁王整日在宫里,回来也是忙的团团转,压根不知道许清嘉已经回京述职,听得此话便留了心,改日进宫,见到吏部尚书,便似无意般问了一句:「听说云南郡的官员回京述职了?」 那吏部尚书原就是个骑墙派,如今也还没明确要站在那一边。似他一般在各派系的夹缝之中生存,每次官员委派,除了品级太低的,品级略高一点的必定要几方人马争执,因此他做官做的十分油滑谨慎,回去便问下面的侍郎,「云南郡可有官员回京述职?」 宁王殿下既然问起云南郡的官员回京述职,那这官员多半就与他有些交情了。 哪知道待得下面侍郎将云南郡守及通判皆回京述职报上来,吏部尚书拿着官员名录研究了半日,最后却犹豫了。 很显然,云南郡守与通判这两人其中必然有一位能够引起宁王殿下的关注。 傅开朗乃是国舅嫡次子,而皇后一系历来与宁王殿下不和,傅开朗回京,他在圣上面前向来是个受器重的,这却是于宁王不利了。 而通判许清嘉说来说去就是个寒门官员,而且并没什么背景,唯一的靠山乃是座师许棠,可惜这一位从许清嘉高中之后发现他没背景之后就不太待见这一位。外界传闻,许棠待这位门生十分冷淡,当年许清嘉被冤枉罢官,他都不曾伸出援手。 这样一位毫无背景的官员,想也同宁王殿下扯不上关系吧?! 吏部尚书房衍之被自己的猜测给弄的心里不安稳,只觉七上八下,一夜未曾好睡。 他记得自己在宁王殿下面前十分恭敬,但未曾投诚啊。如今可不愿意做个先锋,在傅开朗的职位上做什么手脚。说句不好听的话,傅开朗的职位还真轮不到他这位吏部尚书来操心,自有傅国舅在上面压着。 宁王殿下话里的意思到底是什么呢? 改日他再次在宫里碰上宁王,颇有几分心虚,「殿下早!」 宁王依旧是昨日那副模样,似乎压根没瞧见房衍之眼底的黑青之色,又问了一句:「云南郡述职的官员都回京了吧?」 直问的房尚书除了点头,不知道接下来要说什么话。 同样的话题,宁王殿下问一句,那还可以装傻蒙混过去,再问一句……那就是意有所指了。 他要再装傻就说不过去了。 等到下朝之后,房尚书急忙赶往吏部,在自己公事房里静坐半晌,终于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宁王殿下既然暗示他要在云南郡官员的身上动手脚,那多半是冲着傅开朗去的,而傅开朗头上有国舅傅温这尊大佛保着,他不好动,那索性就朝云南通判许清嘉身上动一动主意。 到时候就当他领会错了宁王的意思,却不是没有行动。就算宁王怪也不好怪到他身上,只能怨自己的指示太过含蓄委婉了。 改日他就将许清嘉述职之事上奏,只道自御史中丞蒋文生从正四品被贬为正八品的监察御史,后来的御史中丞一年里倒是有八个月都告病,最近正好致仕,倒可以让云南通判前来出任。 此道折子上去,经过三省,最后直抵天子案前,竟然顺利的批了下来。 房衍之的意思就是在宁王殿下的暗示下有所行动,表明自己是个有眼色的官员 ,但是具体批下来批不下来,他这个吏部尚书就不在意了。说到底许清嘉没有背景,一切全看气运。 哪知道竟然真的批下来了,比之傅开朗的官职都早了一步。 v第66章[02.10] 许清嘉得到吏部通知,半月之后上任御史中丞,都有几分傻了。 他还真没想到自己能留任京官。况且京官与外官如果是同级的,那么京官定然是要比外官高半级的。他此次出任御史中丞,说虽然听着跟通判同级,但其实是升官了。 当日房衍之的折子递到天子案前,今上看到这折子顿时一笑:「房衍之倒是个促狭的,当初蒋文生因为构陷许清嘉而被贬,没想到今日却让许清嘉去坐当初蒋文生坐过的位子。」 宁王见今上似乎心情不错,也笑道:「父皇可记得,许清嘉在云南最后一任的前任又是哪一位?」 今上一想,更是笑了出来:「这位许清嘉倒是……」倒是什么,今上未再说,只是提起朱笔批复。 御史中丞说起来只是个言官,并无实权,这在几方权利较量下,倒没那么引人注目了。不少官员如今都将注意力放到了傅开朗身上,都想瞧一瞧温国舅要将这个嫡次子放在哪个位子上。 就连今上,也对此极有兴趣。 因太过隆重注目,反是许清嘉比之早了一步先走马上任了。 许家这里,一听到许清嘉留任京官,胡娇立刻就买下了一座二进的宅子,举家搬了进去。 京中房价比之边陲自然要高上许多,她们家如今能买得起二进的宅子,也还多是因着胡厚福在外做生意,对妹夫一家多有关照,每年都拿些分红,而胡娇这些年手里又积攒了一笔银子,也算过的宽裕。真有那两袖清风品品级不高的官员在京中日子过的还是十分拮据的。 许家新买了宅子,住进去之后就开始收拾,胡娇的审美向来都比较务实,若是不碍着旁人笑话,说不定她都要将后院里种满了蔬菜了。只不过想着万一许清嘉有同僚前来拜访,看到许家过的这寒酸日子,令他面上无关,这才作罢。 换了新家,孩子们都各分得了一间房子。 许小宝与许珠儿年纪都不小了,胡娇索性让他们住在了主院两旁的小跨院里,而许小宁则搬进了主院的厢房,由乳娘丫环照看。 她这里风风火火收拾房子,只想着收拾好了便将小贝请了家里来玩,而武小贝却从宁王那里第一时间得知了许清嘉留京。 「这么说,我以后可以常去看小宝跟珠儿他们了?」 宁王想起这小子五岁来长安之后哭的惊天动地的架势,后来到底是大了许多,这两年颇为省心,在家里读书习武,闲了去逛街,如今还带着宏哥儿,兄弟俩十分友爱。有时候也去王家玩,这些都不禁的。 说到底武小贝比他当初在宫里可要自由多了,王府也不拘着他出门玩。想当初宁王这么大的时候,哪里能随便跑到外面玩,出宫的次数都是有数的。 如今更好,许家一家回来了,而武小贝就又多了一处玩的去处。 宁王殿下回想一下,他离开云南郡也有两年了,听说许清嘉又添了一子,回头便吩咐长随去备了一份礼,让武小贝去许府的时候带上。 武小贝既得了宁王许诺,又将宏哥儿丢在府里,改日就坐了马车去许家。 许清嘉还没上任,官服还在赶制中,而他今日不巧,去了尚书令府上去拜谒座师,该走的礼节还是要走一遍的。虽然他万分不情愿再见到自己这位座师。没想到武小贝就在这日来了。 门上来报的时候,胡娇还在房里,立刻让丫环们前去唤许小宝与许珠儿,自己迎了出去,还没到二门便瞧见武小贝大步而来,两年未见,昔日的小家伙已经长成了个小少年,身量拨高不少,气色也不错,身上穿着的衣服虽然不是郡王服色,但那面料瞧着也不菲。 胡厚福也做绸缎生意,每年总要往云南郡运几批瓷器绸缎,胡娇在这方面还算有点见识,知道他过的不错,她就放心了。 小少年到得近前便要行礼,被胡娇一把拉了起来,似乎要往怀里揽,但考虑到他如今的年纪,还是忍下来了,只拉着他的手不放。 久别重逢,母子二人都瞧着对方,武小贝甚至方才还在想,娘亲这个动作十分的熟悉,莫名让他觉得似外祖母的动作,接下来是不是娘亲就要搂着他大哭,心肝啊肉的,不过这只是小少年在喜悦之时多出来的念头。事实上他们这位娘亲十分刚强,也只是拉着他的手使劲拍了两下,又在他的肩上拍了两记:「身子骨儿结实,气色也好,真好!真好!」 当娘的没哭,武小贝却瞬间泪崩了。 这两年,他在宁王府是过的不错,不曾缺衣少穿,也不曾被人虐待,但真正过的好不好,只有自己知道。他习惯了在许家被人时常关注,管着他的衣食住行,管着他偶尔调皮捣蛋,哪怕有时候被责骂,那也是出于真正的关心。 现在一听到胡娇张口便是他的身子骨儿,闭口便是他的气色如何,也不曾问宁王府有没有人待他不好,只是反复摸着他的手,反复在他肩上拍了又拍,似乎想将他当做小孩儿一般搂在怀里,这种克制而又隐忍的关切,瞬间就触动了他的泪点。 许小宝与许珠儿从小跨院跑过来的时候,正瞧见武小贝站在胡娇面前流泪,而他们那彪悍的娘亲正一脸温柔的给武小贝擦泪,画面温馨的让这俩小家伙瞬间都觉得自己平日的待遇还是及不上武小贝这久不相见的,俩小孩子瞬间在心里思考了一番离家出走的可行性。 ——说不定离家出走一段日子,再回来就能得到娘亲温柔以待了呢! 「小贝,你多大个人了看到娘亲还要哭鼻子!」 许小宝大咧咧跑过去,站在武小贝面前,一面瞧着他慌忙擦眼泪,一面细细打量他的身高气色,最后气馁的发现……似乎是继承了宁王的高大,武小贝竟然比他高出了半寸,站在他面前立刻就能看出个人的身高差。 v第67章[02.10] 到底谁才是哥哥啊?! 许小珠这小丫头从来不曾给俩哥哥留面子,立刻就来了一刀:「大哥你比小贝哥哥矮好多啊!你是怎么长的?!」 许小宝:「……」 你是我亲妹吗?! 武小贝这会儿已经将眼泪拭干,转头去瞧说话的小丫头,发现两年没见,这小丫头也窜的飞快,况且又在身高上压制了许小宝,心中很是有了几分得意,转头唤了永喜将外面的礼物送到这里来。 永喜带着武小贝在宁王府的两名护卫押送礼物进了府,自有永禄接了过去,哥俩还亲热了几句,再赶到后院来给胡娇磕头,接了这个令就立刻又颠颠的跑到前院去带礼物了。 胡娇牵了武小贝的手进屋,身边左右跟着许小宝与许珠儿,再次重逢,孩子们喜悦非常,许珠儿跟前跟后去瞧武小贝,她还没到害羞的年纪,只记得小贝哥哥离开家里的时候,娘亲伤心了好长一段时间。那段时间她与许小宝的情绪都不高,后来还是有了许小宁大家都渐渐淡忘了离别的伤感。 武小贝进去之后,还未落座,便有一个胖娃娃朝着他冲了过来,似乎十分生气:「放开我娘!」然后那个胖娃娃就冲过来抱住了他的腿,小胖胳膊用力抱着他,似乎准备将他拖拽开来,用了十分的力气,小脸儿憋的通红,见武小贝还没反应,与自家娘亲牵着手儿,顿时更不忿了,埋头就在他的腿上一口咬了下去。 武小贝:「……」 这真是个别致的欢迎仪式! 他被这小娃娃的凶悍程度给惊的笑了起来,松开了胡娇的手,弯腰将小胖子抱了起来,在怀里掂了掂,「真不是轻嘛!」小胖子方才隔着袍服咬他的大腿,这会儿大腿上便有个湿湿的口水印子。而小胖子似乎没想到他自己的敌视情绪却换来了武小贝的友好微笑,一瞬间脸都红了,扭头去向胡娇求助。 许珠儿立刻落井下石:「该!让你平日觉得娘亲是你一个人的!」这小子自从会走路之后,便十分霸占,家里爹爹是他的,娘亲是他的,哥哥姐姐一概不许靠到爹娘怀里来。 许小宝倒罢了,他是男孩子,原本这个年纪就不再贪恋爹娘的怀抱,早就去外面的广阔天地与自己的小伙伴了门玩去了。而许珠儿却不同,她是女孩子,大部分时间除了读书在前院,或者偶尔跟小姐妹相聚,其余时间都在后院。偏偏她也喜欢撒娇,有时候就想赖在胡娇怀里。 对于唯一的闺女,胡娇表面上比较严厉,但当闺女香香软软的身子往自己怀里使劲拱,猴儿一般往她怀里钻,她也自然只有投降的份儿,抱着闺女安抚一番。 自从许小宁懂得了霸占之后,看到姐姐在娘亲怀里,就开始了姐弟大战,令得胡娇也十分头疼。 让闺女让一让,闺女扁着小嘴:「娘亲只有一个,又不是两三个,怎么可以让?」 跟许小宁说,那就更讲不通了,小胖子坚决认为爹娘都是他的,哥哥姐姐叫可以,但往怀里蹭就是坚决不允许的! 没想到今日倒是遇上了克星。 武小贝将小胖子搂在怀里,去捏他的胖脸,就是死活不肯放他下来,小胖子试图从他的怀抱里脱身出来,未果。 许小宁这小子在熟人面前十分霸道无赖,但在生人面前还是有几分怯意的,特别是武小贝面前,刚才……还咬了这个哥哥一口呢! 胡娇索性也不管小胖子,只问武小贝:「小宁可咬疼你了?」 武小贝笑着摇头,将小胖子举高一点,板着脸审问:「娘亲是谁的?」 许小宁慌了,准备哭却发现自己只肋下被这个哥哥举着,四肢都空悬,声音里顿时带了哭腔:「娘……」可惜胡娇在旁看戏看的正热闹,压根没想解救这个小胖子。 许清嘉对自己这位座师许棠其实并无多少好感。不过他如今也不是天真少年,官场又是个名利场,就算他心怀天下,也没傻到与座师做出决裂之事,招来不好的骂名。 时人遵师重道,待座师皆十分敬重,就算心里如何,面上也要过得去。许清嘉身在官场,就不能够例外。 好歹许棠就算不喜欢他不愿意提拔他,只要在关键时刻不要落井下石就已经很不错了。 尚书令府上的仆人听到是新上任的御史中丞,许清嘉又随手给了他们赏银,跑起来速度飞快,还请了他在门房里坐着等候。 许清嘉尚记得自己当年高中榜眼,前来尚书府拜谒座师,因为不曾打赏仆人而遭人白眼,后来在许棠面前始终不得重视,没想到今日前来只出点银子,就换来这效果,他也觉得还是银子的面子大,而非是他如今的身份面子大。 许棠今日恰在府里休沐,自圣上批了房衍之的奏折,钦定了许清嘉任御史中丞一职之后,他在就盘算着自己这门生几时会上尚书令府来。 他连对策都想好了,若是他不肯前来,自然要给许清嘉弄顶不敬恩师恃才傲物的帽子戴戴。若是真来拜谒,又该如何施恩。等了好几日,今日终教他等到了。 许棠可不会承认当年是自己小瞧了这小子。等到小厮引着许清嘉到了书房,打了帘子许清嘉从外面进来,将礼单奉上,又向他行礼,许棠便换了个欣慰的神色,「出去历练了这些年,到底是出息了!」这话说的,听着就透着一股师尊长者望徒成龙的味道。 许清嘉还要客气一句:「托座主的福!」 v第68章[02.10] 有仆人上了茶,许棠便以过来人的身份略微提点一二,不过是些新近入了官场需要注意的,多是不要恃才傲物,要谦逊低调之语。许清嘉亦一副点头受教的模样。 如果当年他将将高中授官,许棠但有此语,他心中定当不胜感激,可惜时移世易,如今他已经在宦海里沉浮数十年,期间起起落落已视做寻常,再得到这等官员入门指导,非但不会感激,只会加倍觉得厌恶。 许棠之尊,也不会将一名门生的喜怒放在心上,处于他的位置,但有多少人抢着巴结,更何况这还是他自己的门生。但凡他给三分颜色,恐怕门生都要感激涕零。 最后他还要道:「老夫估摸着,以你的秉性,当是刚正不阿的,去了御史台之后定然能够大展鸿图,因此当日听说你回京述职,就已经替你谋划好了!」 许清嘉虽然内心并不会觉得以许棠的为人就会为自己奔走谋划,但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他自然还是得做出个感激涕零的模样儿来,重新起身对着许棠致谢。 「多谢座主为弟子筹谋!」 许棠倒十分宽宏:「你我师生,倒不必如此生分。」 许清嘉心里禁不住嘀咕,他去吏部的时候,吏部尚书也曾亲自接见过了他,还旁敲侧击的问起他在朝中的人脉背景,再加上他授官之事端的迅速,比之朝中有人的傅开朗还要快上许多,就连许清嘉自己也忍不住要多想:此事会不会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如今许棠出说点明,这是他为自己奔走谋划的,许清嘉就不能不领受他这一份情。不管事情真假。 从尚书令府里出来,许清嘉一路都在想这回事。他身后跟着永寿,见主子一脸沉思,也不敢打搅,只小心跟着。 等到了家里,许清嘉就决定暂时将这件事丢到脑后。总归许棠有没有提拔他都不重要,他目前也没有与许棠撕破脸的打算。只要面上承了他这份情就好。至于怎么做官,自然还是按着自己的原则来。 他一路进了内院,才到了正房门口,就听到房里的欢笑声不同寻常,似乎夹杂着一个分外熟悉的声音,立刻掀帘进去,房里笑闹着的大人小孩都转头朝他瞧来,然后便瞧着已经长了一个头的武小贝朝着他笑着迎了过来:「爹爹——」 许小宁一瞧,这还了得。平日哥哥姐姐叫爹娘,也没有扑上去的道理,怎么这个从天而降的哥哥倒好似要扑到爹爹怀里去,他立刻迈开小短腿冲了过去,直撞到许清嘉身上去了,两只小胖胳膊紧搂着许清嘉的双腿,转头朝着已经靠过来的武小贝警告:「这是我的爹爹!」 方才跟他抢娘都已经够不要脸了,这会竟然还想跟他抢爹?! 小贝以及胡娇并许小宝许珠儿都轰然大笑,就连许清嘉方才满腹心事也被这小鬼给闹腾的烟消云散,隔着这小鬼的阻碍伸长了手臂摸了摸武小贝的脑袋,十分欣慰:「小贝倒是长高了!」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感觉到手掌下面少年的骨胳并不纤弱,那笑容就更亲切了,转头便向着许小宝插了一刀:「我怎么瞧着小宝比小贝要矮一点呢?!」 许小宝哀嚎一声,以掌掩面,恨不得扑地! 自从小贝进了门,他的身高已经被提及了不止一次,这简直是往他心口上插刀,真的是亲人吗?! 胡娇被他这模样逗的乐不可吱,又召手唤武小贝:「小贝到娘这里来!」已经像只小猴子似的正努力吭哧吭哧往许清嘉身上攀的许小宁听到胡娇这话,嗖的扭头,都快哭出来了:「娘——」这会儿是霸占爹好呢还是霸占娘好呢? 武小贝作势往胡娇身边挪几步,这小子立刻从许清嘉身上蹿了下来,要往胡娇身上缠,许清嘉算是瞧出来了,一大家子这会儿都在逗这只小猴儿。 原本许家人就易于相处,又有多少年少时的情份在,就算是分开了两年,到底一直有书信联络,也不见生疏,这一日武小贝在许家用过了饭,眼瞧着太阳都快要下山也还是不想回去,最后索性打发了府里的侍卫回去禀报宁王,说是要住在外面。 那侍卫回去之后,恰巧宁王已被召往宫中伴驾,宁王已经跟着传旨太监走了。而护卫前去寻宁王没等到,却撞上了来前院瞧儿子的宁王妃。 她本来是准备路过书房,顺便瞧一眼宁王的。 见武小贝的侍卫跟没头苍蝇似的在宁王外书房门前转圈圈,那侍卫奉命保护小贝,怕万一他在外住宿出了差池,自己恐要担责任,只求着宁王能早点回来请示,也好将小贝带回来。 宁王妃见武小贝的侍卫在宁王外书房门前转悠,既然已经走了过来,便询问那侍卫。 那侍卫原本不愿意说,但是宁王妃是府里的女主人,而武小贝说到底也是王妃的儿子,便将武小贝在外宿不准备回来之事禀报了宁王妃。 宁王妃是知道武小贝寄养在云南府的一位官员家里,只不过具体的宁王不曾仔细说过,她又不大上心,便不曾过问。如今听得侍卫提起许府,便留了心,仔细问过了,听说是新上任的御史中丞,还是从云南郡回京述职,她便心里有数了。 而且又是宁王同意去的,她就更懒的管了,只嘱咐那侍卫回去好生照料着。 等到回到后院,她想了想,还是派了个丫环回自己娘前去递了个信儿,想要让娘家人仔细打听一番这位许中丞。武小贝到底年纪不大,若是教养他的这位许大人一家是功名利禄心极重的人家,那她还是要迟早防范了。 宁王却不知宁王妃私底下这番举动,此刻正在宫里,陪在今上身边。 今上眼睛这一年里越发的花了,看起奏折来速度慢了许多,偏国事如今又不能丢给太子分担,不说太子的身子受不受得了,就算是虎视眈眈的后族也让他不放心。因此这一年间他常召了宁王在宫里给他读奏折。 旁人瞧着这是天大的荣宠。甚至东宫许多宫人都在暗底里考量今上对宁王的偏爱,就连后宫之内的皇后也好几次召了宁王去共述母子深情,弟兄情谊。 可唯有宁王自己知道,他这是被今上架在火上烤,如刀尖疾走,稍不注意便是粉身碎骨。 v第69章[02.10] 但就算如此,他也后退无路。 如今边疆平定,吐蕃来朝,表达了臣服大周,原以大周为尊的意愿,他也没道理常年再驻守夷边。 这一场风波,竟然是避无可避。 朝堂之上的暗涌,新出炉的御史中丞大人还没感受到,还没到他第一次上朝的日子。他如今也只是在吏部备了档,去了御史台报道了一下,与上峰御史大夫以及下面的同僚们要了个招呼,然后等着官袍赶制好了之后,才有机会见识大周朝政权的中心。 他的上峰御史大夫仲嘉祥是个年约五十出头的老先生,说话不紧不慢,瞧着十分的好说话,丝毫也没有因为自己原来的副手蒋文生因为许清嘉被撸,如今许清嘉坐了蒋文生曾经坐过的位子而对他有丝毫的芥蒂。 许清嘉也对这位老先生摆出应有的敬重之意,初次见面倒也融洽。 反倒是令他十分没想到的是,许清嘉在御史台竟然还见到了另外一位:蒋文生。 这位见到他臊的脸都没地儿放似的,行完了礼以后,只干巴巴的称呼了一声「中丞大人——」就再无他话。 御史台人员不少,有关蒋文生被撸官的事情大家都约略知道一二,如今圣上还把许清嘉送到了御史台来当御史中丞,都大感有趣,有那以前在蒋文生手底下的官员对这位上峰也略有点意见,如今品级又比蒋文生高,自然在言语上少不得挤兑一二。 蒋文生从来没想到自己当初听信一面之词而造成了今天的局面。如今更是悔之晚矣! 却说武小贝在许府里住了两日,还没玩够终于还是被胡娇催着回去了。 她是成年人,知道武小贝在宁王府里只是侧妃所出的庶子,就算得宁王欢心,可宁王府后院还有王妃呢,他一个庶子数日不归家恐怕不好,便只能哄劝他回去。 「小贝先回去住几日,等休息了再来跟哥哥妹妹玩,家里的大门随时为你打开。可你若是数日不归家,恐怕……也不好……」 武小贝其实满心的不愿意回去,他在宁王府的日日夜夜里无数次的想过,假如他是许家的孩子该有多好。宁王虽然是大英雄,但大英雄实则大多都是让大家仰慕的,而不是跟他有父子情份。 宁王固然待他不差,可是他太忙了,每日大部分时间都在宫里,好不容易回府里来,也还有络绎不绝想要前来拜访他的人排着队等着他,能分给武小贝的时间少之又少。 宁王妃就更不必说了,那是三郎的母亲,与他没什么关系。 他是委实觉得宁王府虽然华堂高屋,但却清冷的过头,好像一年到头都是自己一个人在王府里生活。就算生活之中有个宏哥儿在面前,也抵不过这华堂高屋的清冷孤寒。 武小贝内心里十分渴望能够每日有父母兄弟姐妹陪伴,大家和乐融融的相处在同一片屋檐下,房子小点不要紧,院子小一点也不要紧,只要温暖就好。 「娘,我再住两日嘛!」他挽着胡娇的胳膊,准备再磨缠两日,但接触到许小宁投过来的目光,这小子一瞧见他缠着娘亲就必定要跑过来,眼见着许小宁已经甩开了小胳膊小腿跑了过来,他立刻松开了胡娇的胳膊,将双手举高,仰头望天,似乎方才什么也没做。 原本跟海哥儿一起玩的许小宋跑到一半就停了下来,歪着小脑袋来瞧武小贝,见他行为十分规矩,双手举的高高压根不曾靠到娘亲身上,就又缓缓的缩回了小脚。 胡娇抚额,在武小贝脑门上敲了一记:「你就闹腾吧!还不快回去读书习武,回头休息了再过来!」见武小贝面上似乎有了委屈之色,她又觉得自己这句话有点生硬了,立刻安抚他:「乖,等你下次来娘亲给你做好吃的!」 武小贝这才不情不愿的上了车,胡娇又令人将厨房里做的他自小喜欢吃的点心装了一盒塞进了马车里:「这盒点心等你肚子饿了可以当宵夜。宁王府里也不缺点心,肯定比这个味道好,不过这里面都是你喜欢的。」 武小贝面上这才有了一丝笑容。 胡娇身边,许小宝与许珠儿都跟他话别,唯独许小宁倚在胡娇腿脚边,笑的十分得意。 小家伙的得意溢于眼表,一双大眼睛都快放出光来,似乎巴不得他滚蛋,武小贝将脑袋从马车里探了出来,朝着许小宁挥手:「小宁乖乖的,过几天哥哥就来找爹娘了啊!」 许小宁面上的得意瞬间就没了,小家伙还以为这个哥哥从今天滚蛋了以后就不再回来了呢,哪知道他还要回来! 马车缓缓启动,许小宁抱着胡娇的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此刻,许清嘉正在御史台与同僚们进行亲切友好的会晤,并且仲嘉祥还特意派了人带着他在御史台各公事房里转了一圈,也算是熟悉环境外加熟悉同僚。 他还不知道家里已经送走了武小贝,计划着等从御史台出来之后,就去街市上买些好吃的回去,让孩子们一起乐呵乐呵。 武小贝回了宁王府之后,宁王已经回来了,正倚在榻上看书。他这两日留宿宫中,回来听说武小贝也还没回来,倒也不惊讶。见到儿子便觉他情绪很好,大约是以后都能见到许家人了,武小贝就算是被胡娇催着回宁王府,心里其实也是很高兴的。 他缠着胡娇不肯回来,不过是借机撒娇而已。 十二岁的小少年已经不好意思直白的撒娇,便只能在小事上与胡娇拗着,看着她苦口婆心的劝自己,心里面都是美滋滋的。 v第70章[02.10] 回来的路上,他揭开点心盒子,看到盒子里面全是他从小爱吃的糕点,心里顿时暖呼呼的。 长安城的点心,比之云南郡的只会更精致,尤其是宁王府的点心师傅自然也是顶好的。可惜就算是再好的点心师傅,做出来的点心也不是他自小吃惯了的那个味儿,总归让他觉得差了点什么。 况且,宁王妃只管供应,可无暇关心他的口味咸甜,宁王又是个在边疆多年的,在吃食之上一惯是能填饱肚子就行,并无多大讲究,虽然隔了两年未见,武小贝还是又重新感觉到了被人牵挂重视的温暖。 他在许家之时,跟许小宝同榻而眠,听得许小宝说他离开云南郡的一年里,家里的气氛都怪怪的,无论是许清嘉还是胡娇都有几分失魂落魄,他自己就更别说了,后来胡娇生了许小宁之后,这种低沉的气压才渐渐的好了。 那时候正是半夜,房间里黑漆漆的,许小宝讲的浑不在意,只是随口聊天,聊到了云南郡的旧事,就顺嘴说了几句,但在他瞧不见的地方,武小贝却怔怔瞧着黑漆漆的帐顶,眼角有热热的东西滚落下来。 武小贝就在想,小宝是多么幸福,他永远也不知道他所拥有的是自己多么渴望的东西。 宁王见到儿子,也约略问了几句许清嘉夫妇的日常,待听得许清嘉也快要上任了,便微微一笑,又催武小贝:「你也数日未回,去后院跟你母妃说一声。」 武小贝将点心放在了他书案上,狡黠一笑:「父王,这点心就放在这里,不然让宏哥儿那小馋鬼看到万一连盒子都提跑了!」 宁王听得这话不禁笑了:「要不要给你三弟拿几块?!」他本是无心之语,话音才落便见小贝一脸的为难:「这吃食……比王府里的点心粗陋多了,三弟恐怕吃不惯。」那说完似乎又觉得这话不对,立刻描补:「父王,这是我娘亲特意给我装的,我可舍不得分给二弟三弟吃!」 却又成了个贪吃小子的模样。 以宁王妃防备的模样,聪明如武小贝,哪里敢拿吃的给府里的三郎?就算是平日见到三郎,兄弟俩也只是客客气气打声招呼,从来不似宏哥儿一般直接扑上来要粘着他。 虽是一府里的兄弟,到底还是分出了亲疏。 等到他走到了门口,宁王问出最后一句话:「小贝,你母妃待你不好吗?」怎的提起要给三郎分点点心,小贝神色都变了。 宁王忙归忙,可是有时候偶尔全家在一起吃饭,他还是觉得……似乎宁王妃与小贝之间相处的似乎不是特别融洽。 他是从宫庭里出来的,就算是自己对皇后,也不可能是全无芥蒂的。只不过宫里的斗争尤其惨烈,都不管你眼睛盯没盯着那张宝座,只要身为皇子,就会被人自动打上盯着宝座的标签,而小贝与嫡子之间,其实并没什么实质上的利益冲突。 小贝是许家夫妇教养长大,理应不会与弟弟争夺王府继承权。而嫡子是要请封世子,将来继承宁王府的。 既然小贝没有争斗之心,那么他理应与嫡子能够愉快相处的。 况且从宁王带着小贝回来之后,就向宁王妃保证过,嫡子将来是要袭亲王爵继承宁王府的。他是觉得自己对小贝的宠爱会让宁王妃心生不安,这才出言点拨宁王妃,好让她对其余庶子们不必生出别的心思来。 小贝面上堆叠起一个十分灿烂的笑容来:「父王你想多了,母妃待我十分的好,从不曾短了我的吃喝份例。」只是不亲近而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原本就是不自己的娘亲,武小贝也没觉得宁王妃这样有什么不好。 再说大家都相处两年了,也相安无事,这样多好。 宁王见状,便挥挥手让他离开了。 让嫡妻跟庶子们相亲相爱的生活,除非他病糊涂了,不然这种天真的念头还真不应该在他脑子里出现。 只不过大面儿上都要过得去,只要不在他的府里出现黑心烂肺的龌龊事儿就好! 【卷四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后宅有只胭脂虎》卷一 作者:清风拂面 02、《后宅有只胭脂虎》卷二 作者:清风拂面 03、《后宅有只胭脂虎》卷三 作者:清风拂面 04、《后宅有只胭脂虎》卷四 作者:清风拂面 05、《后宅有只胭脂虎》卷五 作者:清风拂面 06、《后宅有只胭脂虎》卷六 作者:清风拂面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