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宅有只胭脂虎 卷五》 v第01章[02.10] 【正文开始】 御史台的长官御史大夫姓牟名中良,副长官便是御史中丞,而御史中丞却并非一位,而是两位。 许清嘉初前来御史台的时候,只见过御史大夫以及下面的同僚,并不曾见过另外一位与他品级相当的御史中丞季成业。等到正式开始在御史台上任之后,就见到了季成业。 之位这位季中丞家中有喜事,幺子成亲便请了事假,等到许清嘉上任之后便回来继续办公了。 季成业年约五十出头,其人长着一张国字脸,浓眉大眼,只是须发花白,颇有几分老态,瞧着倒比御史大夫牟中良还要威严苍老几分。 就算两人官职品级相同,但许清嘉乃是后辈,对这位季中丞也还是要摆出足够恭敬的姿态来的。 牟中良瞧着性子随和,而季成业似乎就寡言冷淡的厉害。 许清嘉初次与他打招呼,他也只是眼皮微掀,示意自己听到了,算做是打过招呼了。 跟着许清嘉的僚属等季成业走远了,这才小心道:「许大人不必放在心上,季中丞向来这个样子,他话不多。」 等到许清嘉上过大朝会之后,才充分见识到了季成业的口舌之功来。别瞧着季成业在御史台是个闷葫芦,很少开口,但上了朝之后,与朝廷之中那帮文臣武将们斗起嘴皮子来,当真是犀利无比,字字如刀。就连许清嘉围观了他与朝中重臣斗法的场面之后,对这位平日沉默寡言的季中丞都恨不得献上自己的膝盖。 「那位季大人……生了一副铁嘴钢牙,竟然连国舅爷都敢叫板!」许清嘉回家就跟老婆感叹自己有朝堂之上的见闻,真是新奇有趣。 以前他在外为官,不曾有机会见识过朝议,等自己做了御史中丞之后,见到朝堂之上文武官员以及御史们几方斗嘴扯皮,吵起来就跟菜市场似的,而今上高坐在御座之下观战,似乎也习惯了这种吵闹,从前心里那种对于宫里朝议的神秘感顿时消失的一干二净。 甚至还有一位武将被文臣用话挤兑急了,似乎恨不得当场上拳头,不过被旁边的同僚给拉住了。许清嘉当时看的都傻眼了。 朝堂之上难道也可以动拳头?! 胡娇也听的津津有味,还要追问:「后来呢?没有打起来吗?」被许清嘉揪了下脸蛋:「你真当金殿是菜市场了?虽然吵的很凶,但我瞧着这些人吵起来都还窥着圣上的脸色呢,但凡圣上没有了看戏的心情,这架自然就吵的不了了之了!」说到底这几日吵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无关紧要。 若是真有大事,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不过他是御史台的人,又新近上任,算是实习期,他自己对御史台的运作不甚熟悉,便少说多听多看,每日看卷宗都要看到半夜三更,逢大朝会大半夜就走了,小朝会没他什么事儿,还可以起晚一点去御史台。 胡娇为了表示对老公在长安城里的新工作的关心与支持,还特意问起过他在御史台的情况,但许清嘉如今也是从头学起,更何况还有下面官员悄悄儿跑到他这里来八卦顺便试探他这位御史中丞的脾性的,各种微妙的念头还是不愿意讲给老婆听,省得她担心。 那些前来八卦的官员们背后到底又是谁的人,他也搞不明白,索性静观其变。有人送上门来的八卦,他听完了再从中分析出有用的消息来,默默加以整理,也算是对御史台的一种了解。 史台的下属机构是台院、殿院和察院,分别由侍御史、殿中侍御史和监察御史任职,统称为三院御史。而蒋文生则在察院。而察院的御史有十位,主要负责「分察百僚,巡按州县,纠视刑狱,肃整朝仪」等等。但察院御史的主要职责就是分察和分巡。 分察乃是监察尚书省六部,而分巡则是出使巡察地方州县,把各地的「长吏政俗、闾阎疾病、水旱灾伤,并一一条录奏闻」。 也不知道牟中良是怎么想的,许清嘉上任没多久,牟中良就派了蒋文生与另外一名监察御史前去巡察地方州县。且等派完了差,还特意让蒋文生去御史中丞面前去辞行。 众所周知,季成业话少,蒋文生与另一位监察御史前去辞行,他也只是点了下头表示知道了,就再没了别话。到了许清嘉这里,场面就微妙了。 整个御史台的人都知道,新上任的许中丞大人与八品监察御史蒋文生有私仇,而现在许清嘉却成了蒋文生的上峰,也不知道他还怎么整蒋文生呢。 牟中良派蒋文生巡察地方州县,有些人觉得这是牟大人在保护蒋文生,借机让他巡察地方州县,错开与许中丞见面的次数,说不定过段时间这事儿就淡下来了,许中丞淡忘了这件事,蒋御史在察院的日子就能过下去了。 而有的人却在暗底里怀疑牟中良这是在笼络这位新上任的下属。 御史大夫牟中良与御史中丞季成业向来话不投机半句多,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儿。若是许中丞能够与牟中良走的近,那御史台季成业就等于被孤立了。 许清嘉这些日子满耳朵都是这个八卦,他一面怀疑牟中良派蒋文生出巡地方的动机,要么是向他示好,要么是……保护蒋文生,总之应该不算是单纯的让蒋文生出外差。 他翻过往年卷宗,瞧眼着要到九月的受衣假,却派了蒋文生出公差,这本身就有点不寻常。 巡察地方也不是办案子,不急于一时。 蒋文生与另外一名御史向他禀报此事,他已经在心里做好了被许清嘉刁难的准备,没想到这位新上任的御史中丞大人也只是随意问了下他们前往巡察的州县,听得是江南便放行了,余话一句没有。 与蒋文生同行的御史谈培炎出来之后,见蒋文生脸色不太好,很能理解他的心情,便道:「这位许中丞瞧着似乎还不错。」 蒋文生从来刚愎,入仕多年也算是顺风顺水,偏偏栽在了许清嘉头上。后来被贬了官,回去便派老家人将蒋敬生夫妇揪到了长安城中来,审问了一番。 蒋敬生起先还想抵赖,后来被蒋老爷子派人揍了一顿就老实了,这才将实话吐了出来。 v第02章[02.10] 比起尉迟修来,蒋文生的结果已经算不错了,除了暗恨自己家庶弟坏了自己前程,却没办法怪到许清嘉头上。 许清嘉因他而罢官抄家了一遭,又是构陷,如今见了他还客客气气的,这不是向整个御史台的人昭告许中丞的坦荡宽容吗?! 蒋文生也曾经设想过,被许中丞刁难的时候他该如何应对,又如何在御史台挽回自己的名声。但是很可惜,许清嘉压根没给他这机会。 许中丞对他一点也不刁难,就跟对待御史台的每一位御史一般无二,和颜悦色,哪里瞧得出来一点点记仇的样子? 正因如此,蒋文生每见到一次许清嘉,就觉得难受一回,备加屈辱。 他甚至恨不得亲自去质问许中丞:大人你怎么不刁难我好出一口心头恶气呢?! 怀着难以言述的屈辱,蒋文生出公差了。 他走了之后,牟中良便派人请了许清嘉前去,谈了一会公事便提起蒋文生之事,「蒋御史……也有几分沉不住气,也需要去外面磨炼磨炼……」 从牟中良的公署里出来之后,许清嘉便琢磨牟中良的用意。 他这是示好呢还是有别的意图? 原本许清嘉在蒋文生前来辞行的时候只是猜测,但现在经过牟中良特意提醒,就不得不正视此事了。 他揉一把脸,觉得进了御史台没多久,自己的脑子大部分都浪费到人际关系上面去了,比起地方上甩开了膀子大干的轻松自由来,在长安城为官,当真不易。 外面的世界几多纷扰,但回到了家里,那些烦心的事情都被隔绝在了家门之外。 家里三个孩子连同胡娇四个一起在院子里玩耍,人手一根绳索,瞧那模样似乎是在玩透索。胡娇体力好,今日又穿了身胡服,紧袖窄衣,身姿娉娉,双手分开执绳正一下一下跳着,时而双臂前绞,跳出花样来,两颊通红,唇儿水润,倒别有一种鲜妍明媚的姿态,哪里是三十妇人? 分明是十八少女! 而许小宝与许珠儿虽然不及她的花样繁多,跳的却也不错,娘三个各自分开跳,旁边都有丫环站着数数,似乎正在进行着一场热火朝天的比赛。 唯独许小宁人小腿短,胳膊也短,两手拖着绳子甩又甩不开,跳又跳不起来,急的都快哭了。旁边海哥儿正在努力劝他,而许小宁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朝中正玩的高兴的娘亲。 胡娇正玩的兴起,压根没注意到这小萝卜头的失意。 许小宁甫一瞧见许清嘉进了院子,扔下绳子便立刻向着他扑了过去,「爹——」语声闷闷,带着十分的委屈。 见他进了家门,妻子儿女虽然嘴里与他打着招呼,但比赛正进行到高潮之处,各自身边站着的丫环们都不曾停下数数,母子女三人好胜心强,都不肯停下来,院子里十分热闹。 被老婆忽略的御史中丞大人抱着同样失意的幼子坐在院里丫环们早就摆好的鼓凳上,等着老婆玩完了再来安慰他们父子俩。 就在许府一家和乐的时候,宫里却发生了一件小事情。 近日太子身体微恙,闭门读书不出,而宁王却数日都留宿宫中伴驾,皇后不安之下,便召了宁王妃带着儿子进宫请安,与此同时,皇后还召了太子妃带着小皇孙前来。 皇后的原意是想营造出一家和乐的气氛,正好宁王嫡子与太孙相差一岁,这哥俩都是小孩子,只要孩子们融洽相处,传到今上耳朵里,也是佳话一桩不是?! 帝后如今关系颇有几分剑拔弩张,皇后也很想化解这种紧张的局势,因此才会时不时频繁召宁王妃进宫。 结果在坤福宫里,起先这哥俩玩的也很融洽,而宁王妃与太子妃也陪在皇后身边奉承,气氛很是融洽。皇后还道:「本宫也老了,就盼着儿孙和乐,媳妇们孝顺,看到你们相处的好,本宫就放心了!」 她这话就似民间百姓家里的婆婆一般,透着慈母之意,不过宁王妃与太子妃都不敢轻忽,正待接口,外面便有宫女慌慌张张进来禀报:「两位小皇孙……打起来了……」 殿中三人面色齐齐一变。 皇后本来也是颇有城府之人,多年筹谋,手段也是一等一的,只是太子身体自小不好,而太子妃生的这嫡亲孙子也是盼了多少年,望眼欲穿等来的,因此对太子以及太孙的身子是十分着紧。 现在听得宁王的儿子敢与皇太孙打架,便想起如今常留宫中伴驾的宁王势盛,他的嫡子才敢如此嚣张! 想当年宁王小时候,都不敢有此僭越! 皇后越想越生气,冷厉的目光在宁王妃脸上扫了一眼,后者已经脸色苍白,忙忙起身跪下告罪,「臣媳教养不当,求母后恕罪!」 皇后一言不发坐在上首,瞧着跪下来请罪的宁王妃也不知在想些什么,面部线条僵硬,而太子妃却已经朝着皇后一福,匆匆朝殿外去了,瞧也不瞧跪在地上的宁王妃,仿佛之前还相处融洽的妯娌俩不是她们两人。 外面孩子们的哭声都传到了殿内,而宁王妃心急如焚,听不到皇后叫起,又不敢起来,就那么跪在地砖之下。良久,皇后似乎轻笑了一声,才道:「快起来吧!你这孩子,小孩子家家打架,哪里用得着你告罪?!」却是终于将心头那一口气咽了下去! v第03章[02.10] 宁王妃谢过了皇后,宫女已经将两位小爷给带了进来,但见宁王嫡子脸颊之上青了一块,而太孙却挂着两管鼻血,太子孙边走边替太孙擦着滴下来的鼻血,很快她那白色绣花的绢帕就染了血。 宁王妃当时差点晕倒在地。 她一方面心疼自己的儿子,一方面又生怕皇后因为皇太孙流鼻血而迁怒于她的儿子。 皇后召了两个孩子到近前,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又问起俩孩子为何要打架,俩孩子吭哧半天,最后才道:为了一只纸鸢打了起来。 宫女拿了两只纸鸢出来给陪他们玩,其中一只比较简单,只是寻常苍鹰的图样,而另外一只却是龙筝,在蛟龙头上装了竹笛,使风入耳,放至空中便有筝鸣之声,又加之体型不小,故尔两名小皇孙都弃苍鹰而选龙筝。 宁王嫡子已经五岁,而太子的儿子却只有四岁,体型上也要比宁王嫡子矮弱了些,起先二人只是争执谁来放这只龙筝,说到后来,太子之子却忽尔大怒,指着宁王嫡子要他下跪:「我父王是太子!你还不给我跪下?!」 太孙自小被皇后太子妃捧着,无论是在后宫还是在东宫,都是独一份的,没想到今日竟然被宁王嫡子给挫了威风,小孩子家家,当下就闹了起来。 而宁王嫡子久在宁王妃眼皮子底下,从没有与小孩子相处的经验,不知道小男孩好斗抢玩具最是寻常,况且之前太子妃与皇后还说他们是亲哥俩,就连他母妃也道自己是哥哥,哪有哥哥弱于弟弟的! 他是见过武小贝教训武宏的模样,那才是兄长范儿。 小孩子甄别能力并不强,弄不清楚此「兄弟」与彼「兄弟」之间的巨大差异,因此便摆出兄长的派头来要与皇太孙理论,最后互不相让,不过几句话之间,就动起手来了…… 这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小孩子打闹谁家都有,武小贝与许小宝小时候还天天掐架长大,反倒感情越掐越好。 但皇后不这么想。 她温言安慰了俩孩子几句,便让太子妃带着太孙退下了,只道太孙鼻血不止,让太子妃带回东宫去,让专司太子身体的御医给瞧一瞧。 等这俩母子退下之后,皇后仍是笑着的,却问责于宫女,当着宁王妃母子的面,杖毙了一名宫女。 场面鲜血淋漓,皇后却笑的十分和暖,只向宁王嫡子道:「都是这些奴才们不知事,与三郎无关,皇祖母与你出气!」 宁王嫡子吓的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直往宁王妃怀里钻。 宁王妃紧紧搂着儿子的小身子,感觉到怀里孩子的颤抖,她的心揪成了一团。 皇后这哪里是给她的儿子出气?明明是杀鸡儆猴,借此替太孙立威,好让她的儿子记住,此后不敢再冒犯太孙! 当晚回去,宁王府三郎就发起高烧来,府里的大夫忙了半夜,宁王从宫里回来之后守了孩子一宿,等到夜深人静,房里只有夫妻俩守着高烧昏迷不醒的时候,宁王妃大放:「往年她磋磨我,我总想着幸好爷还在边疆掌军,就算是她磋磨我,不过是吓一吓我,却是不敢拿我怎么样的,总不能将我弄死!可是如今王爷的回来了,她磋磨我不要紧,却来磋摩我的儿子!王爷,你要眼睁睁看着她向咱们的儿子下毒手吗?!……」 正房门口守着的乃是宁王妃心腹嬷嬷,其余人等皆被遣了出去。 宁王看着床上高烧不退的儿子,同样的事情也曾经发生过,他的身上,小贝的身上,如今又是三郎的身上……多少年了,从小时候到如今,似乎他头上的天人来就没有晴过,都是泥泞满路的趟过去,多年艰辛成了习惯,反不觉得艰辛了,百忍成功,有时候他都觉是自己快大圆满了。 他伸手轻拍了拍妻子因痛哭而微微颤抖的肩膀,再想想自己日日被架上火上烤,都谓圣眷优隆,谁顾过他一家子的死活?! 宁王额头的青筋隐隐浮起。 第二日宫中来人召他入宫伴驾,他却推脱不去,只道嫡子昨日在宫里受了惊吓,高烧不退,如今哪里也不敢去,只肯守在嫡子床前。 这也算是公然抗旨了。 宫里今上听到俩皇孙打架,还禁不住抚须而笑,「朕小时候也与兄弟们打过架呢。」只不过后来四散天涯。 传旨太监嘴里发苦,却又不得不接着往下说。又将皇后当着宁王嫡子的面杖毙宫女,回去之后宁王府上三郎就高烧不退,宁王这才不能入宫伴驾,此刻还守在嫡子床前呢。 今上的神色便很有了几分高深莫测,那传旨太监连瞧都不敢多瞧,只跪在下面请罪。 当日宁王府上便收到了一大拨赏赐,除了赏赐宁王夫妇的,还有专门赏给宁王府上三郎的吃喝玩具,另有一只龙筝,却是比皇后宫里的还要精美,体型还要更长。 皇后听到此消息,朝后跌坐在了榻上,长长的指甲死死抠着榻上坐褥之上精美的刺绣,喃喃:「他竟然……」竟然连龙筝也肯赏给宁王嫡子?! 也不知道想到了哪里去了,向来秀美端庄的脸庞竟然隐隐带了些扭曲之意。 原本是小事一件,两孩子打架,就连今上赏赐这些东西的时候,也还笑着对传旨太监说,「去跟宁王府的曜哥儿说,等他病好了到皇祖父这里来玩儿。」 宁王嫡子原本没有大名,只等着今上赐字,没想到打了一架,不但收到许多赏赐,连名字也被赐下了,却是单名一个曜子。 那传旨太监小心应了,带着小太监们往宁王府去了。 v第04章[02.10] 今上虽然拿出对待小事态度来,但上至皇后下至宁王夫妇,以及知道了整件事情始末的其余人臣们,譬如国舅傅温,又如何敢当小事对待?! 两个孩子打架,同样都受了伤,今上对一个嘘寒问暖,还专门派了侍候自己的太医院判前往宁王府替曜哥儿瞧病,又是赏赐又是问候,对抗旨不肯入宫的宁王不曾怪罪一言。反之,对皇太孙就完全是不闻不问了。 从皇后到国舅傅温,乃至宁王夫妇,无不在心里揣测圣意,猜测今上是拿这件事情当一件皇孙们之间的小摩擦来处理呢还是另有深意。 特别是皇后,只觉内心惶惶,还亲自前往东宫探望太孙。话虽如此,但据说当日皇后关起房门来,在东宫书房里与太子深谈许久。 也不知道母子间都谈了些什么。 宁王抗旨之事传到了御史台,倒是给御史台的那帮言官们寻了件事情。 牟中良请了许清嘉过去,只道御史台近日有言官准备上奏弹劾宁王,问及他的意见。 此事许清嘉已经听说了,但是此刻牟中良提起,他却似初次听闻一般慎重:「这事儿大人若是不说,下官当真不知道。」又为难道:「此事来龙去脉下官全然不知,就这般贸贸然去弹劾……下官记得当初蒋御史还在中丞的位子上之时,就因为下官之事而被贬,下官觉得还是需要多了解了解!」 牟中良气不打一处来,暗道外间传闻他为官清正廉明,但实质接触之后才发现他实在是奸滑! 他明明都将蒋文生送到了他面前,哪怕他寻了借口刁难,也算是一泄心头之愤了。偏偏他当着蒋文生的面儿十分好说话,让他弹劾宁王,倒是般推脱了起来,还以此事做借口。 他翻翻案卷卷宗,装作很忙的样子,「既然如此,那许中丞就先回去吧,此事本官再行斟酌。」 许清嘉一路从牟中良的公事房里出来,心里盘算着宁王出了此事,牟中良立刻便召了他前去,准备让他弹劾宁王。 他若是个一心巴结上峰的,既然上峰搭了梯子,少不得此刻就顺梯而上,索性靠着弹劾宁王向牟中良投诚,此刻也算是入了牟中良营中。 牟中良乃是御史台长官,也不知道他是真正的大公无私还是背后还有派别,这个就不知道了,还得再观察观察。 许清嘉敏锐的感觉到了牟中良的不同,似乎是借宁王抗旨之事逼他表态。 这让他忍不住多想,牟中良会不会就是宁王或者太子一系的人? 可惜许清嘉坚决不肯表态,目前还处于和稀泥的状态。 从游廊里走过去的时候,他碰见了行色匆匆的季成业。 季成业依旧是沉默寡言的模样,只点了下头表示打招呼,就从他身边走过去了。 来到御史台这段日子,许清嘉渐渐摸清楚了,御史台虽然也有下面属官前来他面前八卦,但多半是含有试探之意。这些属官后面都站着谁,他也说不好,但总归不是单枪匹马的闯荡。 唯独季成业,似乎从来都是独来独往,他在朝中弹劾的人除了很明显的宁王的人,也有很明显的国舅门生,多上过几次朝之后,许清嘉难免会想:季成良要么是纯臣,只对事不对人,要么就是帝派,坚决不与太子以及宁王一系亲近。 他最近也很是迷茫,对于一个从小立场要当官造福百姓的士子来说,他至少的想法就是做一任地方官,踏踏实实的为百姓做些实事。做梦都没想过自己有一一天能爬到御史台当言官。 纵观历朝历代的言官,只要稍微刚正不阿一些,此后仕途便多有坎坷,只因得罪的人太多了。 言官就是个得罪人的活儿! 他若是站了队,至少身后还有人护着,也算得能借荫而生,但是……同样的,只要站了队,担负着的就不是自身一个人的风险,还有站的那一队主子的风险。 政治投资从来风险巨大,更何况是皇权之路? 许清嘉其实很想申请调去地方任官,可是大约这不可能了。唯有考虑自己如何在御史台立足,再图后续。 改日上朝,果然有个御史弹劾宁王抗旨不遵,附和者众。 许清嘉在心里暗道:宁王抗旨不遵,不遵的也是他老子的旨,而这件事今上都没什么意见,还要赏赐以示安慰,你们在这里瞎叨叨什么? 他忽然对自己的岗位生出不满来,就算将他调到大理寺去审案子,也好过整天追着官员的尾巴挑毛病。 许中丞向来是严以律已,宽以待人的典范。 等到回家,终于忍不住向胡娇抱怨:「……若是傅开朗调到御史台,他也不怕得罪人,倒好了。偏将我调到了御史台,他却进了大理寺……」 胡娇安慰御史中丞大人:「这事儿大约上面的那一位也绞尽了脑汁吧?」她朝头顶指了下,「你想啊,若是将傅开朗放进御史台,他心向太子,就算起初没有私心,久而久之,说不定在傅国舅的洗脑之下也帮着国舅打压别派,御史台言官们的嘴巴想来都很厉害,到时候排除异己这事做的不要太顺手啊!」 许清嘉也只是心头郁郁,他在外又无人可诉,只能回家对着老婆疯狂普及长安城中官员配置以及政治斗争。倒是没用多长时间,胡娇就对朝中之事知道了十之四五。 v第05章[02.10] 他也承认今上这用人这法颇为不错。傅开朗乃是傅家的人,其本人又是个实干的官员,放进大理寺去审案,背后又有太子这座大靠山,无论是谁犯了事儿都不怕被打压,倒可以放开了手脚大干。 只他就不行了,进了大理寺,若是碰上大案子,事关朝庭重臣,各方高血压能将他绞的粉碎。 胡娇见他士气不振,远不及在云南郡过的开怀自由,干劲十足,便拉着他在院子里锻炼,只道运动有益身心,出出汗就好了。 御史中丞大人打完了一套长拳,出了一身的汗,才略觉得好些,还有心情开玩笑了:「既然运动有益身心,这大冷天的阿娇何苦要拉着为夫在院子里做运动,床上不是更好吗?」 已经进入了十一月中,长安的气候比之云南要冷上许多,他打拳的时候是将外袍脱下来的,胡娇提了他的外袍给他披上,瞪他一眼:「哪那能一样?」 「有何不一样的?不都是出汗吗?!」 被他歪缠,胡娇也想着逗他一乐,索性便笑:「在院子里运动是全身都运动,在床上……只有一处运动,还是不够全面的!」 中丞大人竟无力反驳。 许小宁裹成个小胖球远远滚了过来,小步子迈的极快,边跑边欢快的喊:「爹——娘——」 许小宝与许珠儿年纪大一点,初次感受长安的寒冷,也还算慢慢适应。降了第一场初雪的时候俩孩子乐疯了,在院子里堆雪人,只有许小宁年纪太小,胡娇生怕他抵受不住寒冷,气候不适生了病就不好了,只将他拘在房里,这令得小家伙特别不高兴,总觉得娘亲区别对待。 好不容易这几日冰雪融净,他可以出门玩了,身上衣衫却穿的很厚,团一团简直可以当皮球滚了。胡娇自觉小儿子眉目生的颇好,便将他的衣服肩头领口下摆都让丫环缀了白绒绒的兔毛,小家伙远远跑过来就跟哪里窜出来的小精怪一般透着可爱,真是让人心生笑意。 这件到处缀毛毛的衣服做成以后,今儿新上身,许清嘉还没见过小儿子这般可爱的模样,待到了近前,将他一把抱了起来,见他小脸蛋红扑扑的,连跑带冷,但被老婆打扮成个小毛团子的样子真是十分可爱,方才心里涌起来的那点关于职业上的不痛快瞬间就被抛至脑后,将小儿子放在肩头,令他两条小腿垂下来在肩上,架着他在院子里转了两圈,小毛团子顿时发出惊吓带着兴奋的笑声。 刚刚从前院上完课回来的许小宝与许珠儿看到这一幕,顿时心塞不已。 同样是儿女,他们天天被要求读书习字,许珠儿还好些,许清嘉对她的要求只在读书明理,另外书法上面要求严格一点,其余抬抬手就过去了。许小宝却很可怜,天天被中丞大人抓着考试,偏偏他亲爹的记忆力好的吓人,提起什么书来都随口背出。有时候许小宁被烤糊,被许清嘉训完了,中丞大人似乎心情变好一点了,就会张嘴吐出一堆文章,好些许小宝听都没听过。 他提着毛笔埋头苦写,还要时不时问一问书名好方便回头自己私下里下苦。 于是武小贝发现,许小宝最近借阅的书越来越多了,而好些书,他都没看过。看到许小宝开过来的书单,倒让他生出了好胜之心来,自己先将这些书粗读一遍。有时候还会在课堂之上问及先生。 于是宁王殿下继被弹劾之后,发现武小贝的先生好几次在碰见他的时候向他夸奖,小郡王最近刻苦用功,都快成状元之材了! 宁王觉得很欣慰。 小儿子发烧好了之后,情绪恹恹,很久都调适不过来。 宁王也提起索性将小儿子放到大郎与二郎一起去读书,一则兄弟们在一起可以培养感情,将来也是个臂膀,二则他与两个哥哥相处的久了,有了玩伴,说不得慢慢忘了这事儿就缓过来了。 可惜宁王妃不同意,特别是出了此事之后,更觉得儿子放在哪里都不安全,唯独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才安全。但又不能将儿子拘在后院读书,先生也不可能去后院授课,唯有让曜哥儿白日在外院上课,上完了就即刻带回后院去了。 宁王总觉得王妃这样教子有几分不妥。 他自己没有亲自抚养过孩子,但旁观过胡娇教子,总觉得与武小贝以及许小宝比起来,曜哥儿实是安静的过了头,一点也没孩子们那种活泼泼的兴头。 但宁王妃不肯放手孩子与兄长接近,他便索性向宁王妃提起,将她娘家侄子接了来给曜哥儿做伴读。 这个主意倒获得了宁王妃的赞同,没过几日便从娘家接来了两名年龄跟曜哥儿差不多的侄子,一个五岁一个六岁,乃是她娘家大哥与三哥膝下所出。 弹劾宁王风波过去之后,御史台又陆陆续续出过几次事情,都有御史台的官员站出来在朝中弹劾,而许清嘉只跟着附议过牟中良一次,季成业两次,全是无关紧要的小事情,根本扯不到政治立场上去。 没过多久,许清嘉便发现,季成业似乎对他的态度有所改观。 以前在御史台遇见了,这位季中丞都只是用眼皮子打招呼,但最近他突然开了尊口,大清早的在游廊上见到许清嘉,道一声「早!」便擦肩而过了,也不管许对方有没有回应。 许清嘉前后左右转头看看,他来的比较早,此刻还没什么人,只有洒扫粗役在院子里搞卫生,可那也离的非常远,方才季成业路过,难道是跟他打招呼? 这个认知真是相当令人震憾了。 他早听爱八卦的同僚说过,这位季中丞在御史台是惜字如金的人物,好像多说一个字人家就占了他便宜似的,难得大清早的他对着许清嘉施财,许清嘉回到自己公事房里,坐在椅上还要回想,自己最近都做了些什么事情,竟然让这位季中丞开了金口? 想来想去,找不到答案,只能继续埋头看卷宗。 眼看着到了年底,又接连下了两场雪,京里道路积泞,卧冰滑雪,很是难走。许清嘉坐着马车回去的路上,就看到好几个人在路上摔倒了,有的自己爬起来蹒跚着继续顶风赶路,有的则躺倒在地上压根起不来,有那路人好心的扶了起来,才发现根本走不了,只能送去就近的医馆治疗。 胡厚福大约是怕长安城的气候冻着了妹子跟外甥们,一早就让商队送来了皮子,最近家里妻儿拉出来,都是毛绒绒的,许清嘉回家,常有一种回到窝里的错觉。 v第06章[02.14] 胡娇自己用皮子做了大毛衣裳,许珠儿身上的袄子上都缀着毛绒绒的皮毛,许小宁就是个小毛团,而许小宝虽然坚决拒绝自己被打扮成这般模样,最后还是被胡娇给弄了件皮毛坎肩穿了起来。 等到武小贝来给他送书,他见到武小贝身上也是大毛衣裳,这才终于平衡了,不再抗拒这种打扮。 许清嘉外面穿着官袍,也不宜太过招摇,胡娇便让人给他弄了个贴身的狐皮坎肩,穿在官服里瞧着不出来,倒暖和许多。 改日去上朝,许清嘉进了宫就发现朝中文武重臣交头接耳,韩南盛愁眉苦脸立在殿里,好似遇到了什么难题。 韩南盛对许清嘉有知遇之恩,许清嘉进了御史台之后,有机会上朝便好几次在宫里遇见韩南盛,二人略略聊两句就分开了。如今宫里气氛微妙,不太适合叙旧,二人都是聪明人,就不在宫中做亲密之态了。 他见韩南盛脸色难看,趁着皇帝还未上朝之时便过去多嘴问了一句:「大人这是怎么了?怎的脸色这般难看?」 韩南盛见是许清嘉问起,况此事已经传的沸沸扬扬,便道:「昨日钱成郁死在了户部公署。」 钱成郁乃现任的户部侍郎之一,向来是个埋头做事的老实人,似乎在这个位子上多年,留给大家的印象都是个勤勉寡言的官员,没成想最后却死在了户部公署。 本来这案子可归类到大案一类,可直接推给三司去审,京兆完全不必插手。偏偏昨日户部杂役发现了钱成郁死在了公署,彼时户部其余官员都已经回家去了,韩南盛恰巧路过,见到跌跌撞撞的杂役从户部公署冲了出来,见到他就报了案,只道里面出了大事,韩南盛哪里料得到却是这等死了人的大案子,而且死的是户部要员。 他进去见到钱成郁的死状,才后悔了。 钱成郁倒在公事房的地砖之下,半卧在血泊里,身边还有几本卷宗也泡在血泊里,那杂役站在一旁直哆嗦,都不敢近前。 户部掌握着国家财政,这些泡在血泊里的卷宗恐怕都是重要文件。韩南盛忍着心底的不适找了杆笔,用笔杆将泡在血泊里的卷宗给捡了起来,晾在桌案上的时候,那些卷宗还嘀嗒嘀嗒往下滴着粘稠的血。 那情景想起来就让人心生寒意,他立刻召集了京兆府的下属齐来查勘察现场,又请了户部尚书前来。于是此事便传了个遍。 作为首个接到报案的目击官员,韩南盛只能硬着头皮准备向今上禀报此事,但这简直是在触今上的眉头,他都不知道今上会是什么态度。 到了年底,许多衙署都在准备封卷,唯独户部近日来十分忙碌,概因今上派了宁王去清查户部,结果还没半个月,就出现了钱成郁的案子。甚至有官员悄悄儿议论,钱成郁的死与宁王有着莫大的关系。 遇上这么倒霉的事,许清嘉又帮不了什么忙。只能安慰韩南盛两句,回到自己的位子站班。 他虽然不曾亲眼目睹,但也可以想象,韩南盛发愁的并不是接到了这桩大案子,而是此案也许会牵扯到太子一系与宁王之间的较量,到时候案情如何已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借着此案谁打压了谁。 果然上朝的时候,韩南盛硬着头皮将此事上报,惹来今上震怒,不止韩南盛没捞着了好,得了今上一顿斥责,就连倒霉的户部尚书也被点名挨了骂。 眼瞧着再过半个月就要过年,此案不破,恐怕上至万岁下至官员就没一个能睡好觉的。今上震怒之际,责令韩南盛将此案移交三司着审。而今上不但点了三司官员,还准备从御史台点将。牟中良不失时机的向今上推荐了许清嘉。 「许中丞向来细心谨慎,听说以前在地方为官之时就颇有审案之能,臣向陛下举荐!」 许清嘉:「……」 韩南盛倒是解脱了,他是怎么也没想到,这把火能烧到自己身上来。 不过比起身在风暴中心的宁王,此刻还能站在武将之首,身背挺直,似乎一点也没有因为下面朝臣的纷纷议论,认为是他逼杀了钱成郁而依旧泰然自若,许清嘉也就轻松了许多。 总归他资历浅,到时候只负责一路监察此案审理情况,协助诸位老大人查明钱成郁的死因,其余之事他只能充耳不闻了。 等到下朝之后,牟中良还向许清嘉送去来自上司的关怀:「许中丞年富力强,又逢此案,正是大显身手让圣上记得的好时机。可要把握时机啊!」 许清嘉抱拳:「下官多谢大人还记得下官!」心里则对牟中良恼恨到了极致。 这人从他刚开始进入御史台倒十分热情,此后便开始拉拢,结果发现许清嘉并无钻营结党之意,便态度大转,一度十分冷淡。而今日还不怀好意,当真让人生厌。 反而是季成业从他身旁走过,只淡淡道了两字:「小心!」便从他身旁走过了,倒好似他那声小心是对着空气说的。 钱成郁之死,等于在长安城中的官员们心里掀起了涛天巨浪,许多聪明人都会在心里想,也许通过这件事,宁王一系与太子一系会真正拉开争斗的大幕,不再将一切暗流都尽力降到最低,在暗中消解了所有的争斗。 这意味着未来的朝中局势会更为复杂。 许清嘉下了朝之后,就跟着三司的大人们前往户部案发现场。积雪难行,等到了户部,大家都冻的够呛。 户部尚书一脸倒霉的样子,却又不得不陪着前来察案的官员去案发现场。 由于还要交接,韩南盛暂时还没脱开身,便一路与许清嘉并肩而行,又小声提点了他两句,许清嘉俱都牢记在心。 钱成郁生前办事的地方,此刻推开门依旧能闻得到浓重的血腥味,而他的尸体如今已经被移走,暂时先寄存到了刑部,只等仵作验过尸,此案有了定论之后,他的家人才能领了去安葬。 v第07章[02.14] 房间的当地,有一大摊血泊,而钱成郁的死因却是被利落的割破了喉管,生前死不暝目。正因为被杀的手法利落,而当日下午宁王还恰恰来过了户部,且去过钱成郁的公事房,这才更引人注目。 几乎所有的户部官员心里都想着,明明是宁王杀了钱成郁,这等利落的杀人手法,非战场上千锤百炼不足以练成。 而今上派了三司官员前来查案,也许只是走个过场,要么找人替宁王背黑锅,要么……就是想处理宁王了。 这其中又涉及到上意,因此人人心里都有一本帐,都在考虑这件事的结果会如何。 三司官员都是经过事的,遇上此类案件也面色不变,细细勘察现场。其中更有一位乃是许清嘉的老熟人:傅开朗。 傅开朗是傅家的人,而今上派了傅开朗来查此案,其中隐含之意却又令人不得不多想。 等到交接完毕,韩南盛就离开了,而其余官员皆留了下来了解情况,顺便在户部尚书的公事房里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许清嘉一大清早起来上朝,天色都没亮,一直忙到了天色擦黑才坐着马车往家里赶。 自家的马车里放着个小暖炉子,上面炖着热汤,永禄执勺将热汤盛在一个深杯子里递给了许清嘉:「夫人听说大人忙了一天,天气寒冷,便让厨房给弄了汤瓮给放到马车上温着,大人什么时候忙完了,上车就可以喝一点暖暖身子。」 一碗热汤伴着两块胡饼下了肚,许清嘉才觉得活了过来。 方才在户部,几位前来查案的官员都快吵翻天了,各人有各人办案的法子,都想着尽早破案不走弯路,结果……就吵的不可开交。 作为旁观人员,许清嘉便垂头坐在一旁翻看那些带血的卷宗,心中在想,到底这些卷宗背后隐藏着重大案情呢,还是因为恰逢其会,在钱成郁临死前随手从案子上拨下来的? 几位大人吵完了都想要个能站在自己一边的人,结果都将目光投向了许清嘉,许清嘉只能连连摆手和稀泥。 吵架这种事,还真不是他的强项。他擅于说理。 他一路心事重重的回家,在马车上也忍不住翻来覆去的想案件的整个过程,又想到宁王身陷其中,以他对宁王的了解,其人不会做出这种丧心病狂之事。但若是真有人想往他身上泼这盆脏水,那还真有几分难办了。 等到了家里,许清嘉向老婆表示感谢,表示今日的热汤拯救了他的灵魂与身体,让他没差点冻死饿死在外面。胡娇哪里知道此刻外面已经风云巨变,还当许清嘉在跟她开玩笑,夫妻俩又玩笑了几句,又有孩子们来凑趣,今日武小贝也留宿在许府,场面当真热闹,一时里摆起饭来,大家热热闹闹开吃。 许清嘉看着正吃的高兴的武小贝,内心复杂极了。 这孩子一向视宁王为英雄,若是知道此事,也不知会做何感想。 临近年底,门上来报,宁王府上的人在门口求见,胡娇心里还惊了一下,只道因为许清嘉查的案子事关宁王,这才三天,宁王府就已经找上门来了。 许清嘉被牟中良殿前保举查案,当晚回去等孩子们都睡了,就将钱成郁之死告诉了胡娇,让她多留心些小贝,免得这孩子伤心。 武小贝只住了一夜,天亮之后就回宁王府去上课了。胡娇也不能守在他身边,只能寄希望于这孩子如今已经成了半大小子,不比小时候般遇事惊慌。 但许清嘉一大早已经走了,他这两天都泡在户部看卷宗,先看的是钱成郁死之时,身边泡在那些血泊里的卷宗,完了又将钱成郁房里那些卷宗通通看了,总共花了一日功夫。 此后一日跟着仵作去验尸,一起查案的数位大位吵的不可开交,许清嘉觉得脑仁都要被这几位吵炸了,考虑着再这样发展下去,不等案子查清楚这几位大人说不定都要打起来。 临近年底,倒霉的接到这个案子,查案的几位都觉得晦气不已,只盼着尽早破案,又因为事涉宁王,偏宁王盛宠,处理起来就更为棘手,查案的几位索性趁着办案时候吵一吵,发泄发泄心中压力。 三司官员都是多年办案办老了的,多有默契,只除了今年秋新近入职的傅开朗之外。 旁人吵架,傅开朗与许清嘉观战,顺便交流下案子的进展,倒好似回到了云南郡共事之时。 许家这里,胡娇吩咐下人请了宁王府的人到前厅待茶,自己略微收拾了一番才过去了,到了之后才发现,原来今日来的竟然不是男仆,却是一名婆子带着两名丫环前来,说是宁王妃有请。 宁王妃与胡娇素无交集,而且她自来到长安城之后,一直闭门不出,与京中各府上眷属都没有来往,与宁王妃就更没有什么机会见面了。想不明白宁王妃这是闹的哪一出?! 难道是武小贝回去之后出了什么事儿 直到跟着宁王妃派来的丫环婆子进了宁王府,胡娇还在猜测宁王妃请她过府一叙的原委。 宁王妃其实前些日子就想见一见胡娇了。自她娘家人打发了人来回她消息,只道许清嘉在外官声不错,但这位许夫人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因为许中丞上任数月,许夫人竟然从未在任何圈子里出现交际过,不但不知其为人,就连其相貌也不知。而知道许夫人性情以及相貌的无非就是傅开朗家中夫人,以及京兆尹家中的夫人。 宁王一系跟国舅一系就算没有什么仇怨,可是天生的立场就注定了平日不会有深交,就算宁王妃娘家夫人们出门应酬,碰见了傅二夫人,至多是打个招呼,却不适合做交换情报的亲密之举。 至于韩夫人,那一位如今家中儿女均已嫁娶,大事早毕,又加之韩南盛坐在京兆这位子上,每个月总要处理几起权爵子弟的案子,也算是个吃力不讨好的职位,于是韩夫人基本上也是过着半隐居的生活,就算是宁王妃的娘家人想要去打听,也苦于没有门路。 v第08章[02.14] 贸然拜访,然后去打听旁人私隐,却是至为尴尬之事,韩夫人也不见得说实话。 这等事情总要两家成了知交,才好打听。 倒是中书令府上的千金,已经出嫁的贾继芳在外作客的时候提过一句:「来了长安城中一次都未出现过,想来定然是丑的不能见人了!」 贾继芳如今儿女双全,丈夫也被她拿捏在手里,只除了官职一直不曾升上来,倒也过的不错。 宁王妃娘家派来的婆子道:「……兴许这位贾娘子正中事实也未可知呢?」不过大家私底下都会暗笑:贾继芳就已经够丑了,如今生了儿女又管不住嘴,倒是愈发的胖了,坐在那里就跟座肉山似的,满长安城的官眷们里去打听打听,这么胖的她是头一位。 那婆子还是忍不住说了句公允的话:「就算是许夫人丑,应该也及不上贾娘子吧?」不然这位中丞大人当初何苦拒婚? 宁王妃要关注的不是许夫人丑不丑,而是许夫人性格如何? 以前隔的远,武小贝又回来了,她倒没所谓,只要防着武小贝就好了。可是如今武小贝养母来到了长安城,自从武小贝隔三岔五出府外宿,她心中就开始不安了起来。 宁王也向她约略提过,只道让她不必担心,武小贝出府外宿定然是去了许府。 宁王妃哪里是担心武小贝的安全啊?她只是担心万一这位许夫人是个争强好胜又好教唆的,武小贝被她教唆的起了坏心就麻烦了。 这才有了请胡娇过府一叙之事。 胡娇坐在宁王府正院的花厅里,喝了一口丫环斟上来的热茶,静静坐着等待宁王妃,虽然仍在猜测宁王妃请她前来之意,可猜来猜去,无非就是钱成郁之死与武小贝,这两点她都没有什么好与宁王妃交流的。 前者是公事,她也不甚清楚,就算清楚也不好多说什么。 后者是私事,可是小贝与嫡母之间的关系却轮不到她来插手,万一适得其反就不好了。 正想着,花厅门口响起了脚步声,胡娇放下杯子站了起来,但见厅门口逆着光走来一名妇人,年纪应该在四十左右,端庄秀美,见到她先是一笑,等胡娇向她行过礼之后才道:「许夫人何必多礼?快快请起!」 胡娇只是笑笑,与宁王妃分宾主而坐,静等宁王妃开口。 自宁王回来,宁王妃应酬渐多,每有官员家眷前来,必定是开口奉承,拉近彼此的关系。况且前来攀附宁王的都是别有目的,不但自己亲身上阵,也实行后院夫人外交。 宁王妃打量许夫人,见她身量纤长,肤色莹润,竟然是个十分秀美的妇人,闻听她的长子比大郎大了三个月,想来她应在三十出头,但细瞧她模样,似二十出头的妇人一般,年轻的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见许夫人迟迟不肯开口,宁王妃只得开口,也不过是些闲话家常,就连武小贝都没提一句。倒颇令胡娇惊异:这一位请她来到底想做什么? 就算是想拉拢许清嘉站队,也不必这么迂回吧? 直到被宁王妃端茶送客,胡娇还没明白宁王妃之意。宁王妃对她倒也算客气,只道自己在王府寂寞,盼着胡娇多上门走动走动。还让婆子去提了一盘点心来给家里的孩子吃。 胡娇谢过了她,跟着婆子出来的时候还在想,宁王妃这话假的厉害。她一个王妃有什么事情需要跟自己这位素无交集的官员之妻所说?况且中间还隔着一个武小贝。 她哪里知道这只是宁王妃想亲自见一见她,也好给自己吃一颗安心丸。 只等许夫人的身影从正院里出去了,宁王妃才问身边的心腹嬷嬷:「秦嬷嬷瞧着,这许夫人如何?」 「不好说!只是瞧着许夫人这眉眼,又听说许中丞府里再无旁的妇人,总让人觉得这许夫人性子刚烈不折,悍妒不容人……」 那婆子的话音才落,宁王妃的脸色便变了。 许夫人如果是位性子绵软容人的,宁王妃还没什么可担心的。可偏偏她是个性格刚烈的,就算这心腹秦婆子不说,她也想到了这一点。 武小贝跟着她生活了十年,不会一点没学到。 不见许夫人,宁王妃心不安,可是见过了许夫人之后,宁王妃心里就更不安了。 胡娇可不知宁王妃这些曲里拐弯的心思,而且压根没想这么多,跟着婆子从二门里出来,恰撞上回府的宁王。二人撞了个正着,倒都愣了一下。 细算起来,两人都三年未见过面了。想当年宁王还是意气风发,带着战场之上磨砺出来的肃杀之气,而如今却是满身锋芒内敛,竟然瞧不出当年一丝儿飞扬之气。 胡娇向他行了一礼,宁王似还有些恍惚,三年不见,她倒还如旧时一般,就好像这三年时光在她身上不曾留下一丝印记。如果非要说有什么变化,那也只能是更见风韵了。 见她行完了礼就要走,宁王忙道:「许夫人等等——」 胡娇便停住了脚步。她总觉得在宁王妃派来的婆子的目光注视下,与宁王说话总有种不太自在的感觉。 v第09章[02.14] 「王爷还有何事?」 匆忙之间,宁王哪有非说不可的事情?不过是随口而出,唤住了她才觉唐突。 「小贝常去府上叨扰,给夫人添麻烦了!」 提到小贝,妇人的眼神便立刻柔软了下来,「王爷说哪里话!」忽而目中含忧:「王爷最近有点麻烦事儿,还是让小贝闭门读书别出去的好。那孩子心思重,万一听到旁人诽谤王爷,心下不愤就不好了。」 武小贝现在不但自己出门玩,还三不五时带着许小宝许珠儿一起去逛街,有时候也带着宁王府的宏哥儿。如今就连武宏对许小宝与许珠儿都熟悉许多,且与他们兄妹俩处的十分融洽。 武宏这小子鬼机灵,总觉得兄长待许家兄妹大有不同,他自己在许家兄妹面前就更乖巧了。 宁王眸光一闪:「夫人难道不觉得钱成郁是我下的手?」就为着钱成郁之事,最近今上已经让他暂停了清查户部。 胡娇顿时乐了:「王爷有这么笨吗?就算想让钱成郁死也有一百种死法,何必非要他死在公署里呢?再说死了一个钱成郁又能抵什么事呢?难道陛下就不会继续让清查户部了吗?」 这事儿许清嘉看完卷宗回来也与她讨论过,夫妻俩都不相信此事乃是宁王所为。 宁王面上便带着笑意,看着她一步步走远了。 先头引路的婆子也是宁王妃的心腹,没想到胡娇与宁王说话这么随便,可见二人非常熟。那婆子回头,还看到宁王站在原地不动,隔的远了神色未明,她心中顿时涌起一种微妙的感觉。 宁王却是才从宫里出来,回府之后想着正好去后院一趟,让宁王妃最近最好少出府,也少接人帖子,哪知道就碰上了胡娇。进了正房之后,便问起宁王妃:「方才瞧见了许夫人,她怎的来府上了?」 宁王妃颇有几分心虚,不好意思开口向宁王承认她请了许夫人过来,就只为瞧一瞧她会不会是那种教唆小贝争斗的妇人,况结果并不如意。 「这不是大郎老往许府跑吗我做嫡母的就想谢谢许夫人照顾他。」 宁王便不再多问。 宁王妃还不知外面已经漫天风雨,只瞧着宁王这几日倒闲了下来,还有空回后宅陪妻儿吃晚饭。就连曜哥儿见到他也非常高兴,只不过这孩子不似武小贝小时候那般顽皮,被宁王妃教养的很是知礼,心里面再高兴,见到宁王也是一板一眼的行礼。 又过了两日,便有禁军闯进宁王府来,将宁王押走,送进了天牢。 彼时宁王妃还在后院盯着曜哥儿写功课,听到前院来人传旨,也不当一回事。 宁王府这三年接过无数圣旨,有些是需要全家出迎的,有些圣旨宁王直接跪接就完了。不想门外丫环跌跌撞撞跑了进来,神色苍惶:「娘娘,外面……前院王爷被押走了……」 宁王妃蹭的站了起来,声音都颤抖了,带着不自觉的惊慌:「怎么了?」联想到宁王曾经说过的,让她最近带着孩子们闭门读书,不要出门应酬,宁王妃的心就一沉再沉。 敢是宁王出了什么事儿? 她以前活的日子就跟头顶常悬着一把刀一般,总是提着一颗心过日子。自宁王回到长安之后,凡事有男人可以依靠,才觉松了一口气。况下膝下又有了儿子,整个人都挺直了腰身过日子。哪知道才过了三年好日子,竟然就出了这等事。 「说是……说是王爷事涉谋杀朝廷官员……」 宁王妃一下子软软朝后倒去,半天软倒在榻上爬不起来,「王爷这是做了什么啊?!」安稳日子才没过多久,什么事情需要他动刀动枪?这又不是边疆,而是长安城啊! 曜哥儿扔下笔去扶她:「母妃,你怎么了?母妃——」孩子一声声的呼唤让她瞬间清醒,看着孩子惊慌的眉眼,宁王妃将曜哥儿抱在怀里,顿时泪如雨下。 总归都是她命苦! 有句话她一直不曾向别人提起过,哪怕是自己的亲娘都不曾说过,其实当年成亲的时候,她对宁王还有着一腔少女的情思,可是后来随着夫妻分隔日久,而宁王在边疆杀人越多,身上威严越重,她心中就对宁王有了莫名的恐惧,总觉得他带着满身的煞气。 府里还有曾经去过夷边的妇人们,提起宁王在战场上一身血淋淋的回来,几乎吓去了她们半条命,再听军中士卒提起王爷在战场之上杀人的利落手段,回来与宁王妃聊起来,宁王妃就觉心头苦涩。 她总觉得自己多年不曾生出儿子来,焉知不是宁王杀孽太重之故? 因此,自曜哥儿生下来满了三个月,她就在正院后面辟出来三间做了小佛堂,早晚一柱香,保佑曜哥儿平安长大,也用以消解宁王的杀孽,免得给儿子带来厄运。 宁王清查户部之事,她是知道的。当初就觉得此事不讨好,恐怕会让朝中文武众臣乃至地方官员记恨。可惜这事是今上下旨,就算是宁王妃有心反对,也做不得数。 如今倒好,宁王查的不耐烦,竟然将朝廷命官给杀了! 「你可知,王爷杀的是什么人?」 「……听说是户部的一名侍郎,被一刀割喉,死在了公署里……」 v第10章[02.14] 宁王妃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又觉这种利落的杀人手法也只有宁王这种在战场之上杀惯了人才能做得出来,心里顿时充满了绝望! 她正哭着,周侧妃已经带了宏哥儿闯了进来,母子俩都似受了惊,见到宁王妃就跪了下来:「王妃,这可怎么办啊?」一家子妇孺,如今可就指靠着宁王妃了。 宁王妃还想问问别人怎么办呢。她如今也失了方寸。 前院里,武小贝就站在方才宁王跪下接旨,被禁军押走的地方沉默不语。今日前来传旨的正是许清嘉。 三司的几位大人将宁王乃是嫌犯之事报了上去,傅开朗与许清嘉自然也在场,今上大怒之下当场下旨要拘禁宁王,许清嘉年纪轻,便让他跑一趟腿。 武小贝不曾想过,有一日亲父会被养父传旨,押往天牢,若非亲眼所见,旁人讲给他听他都未必明白。 永喜一直默默站在他身后,见他不言不动已经好大一会儿了,今日起来天就没晴过,这会儿渐渐飘下雪来,很快将少年的肩头落白,他上前去拉武小贝的手,「小郡王,不如先回屋去暖和暖和,咱们再慢慢儿打听!」 武小贝也不知道是不是站的久了,整个人都带着几分僵硬,似乎连眼珠子都不会转了:「永喜哥哥,你说我父王会杀朝廷官员吗?」 永喜心道:朝里的事儿我哪里知道!不过为着把这小爷哄进屋里去,他只能顺着小贝的思路走:「王爷是骁勇善战的大英雄,怎么会无故杀了朝廷命官?」 武小贝似从他这句话里汲取了力量,整个人都振奋了起来:「对!你说的对!我父王怎么可能杀了朝廷官员?!」可是很快他就沮丧了起来:「可是……可是许爹爹却来传旨,将父王押往天牢!」他站在原地,四顾茫然,竟然不知何去何从。 许清嘉回府的时候,整个长安城都被笼罩在一片纷纷扬扬的大雪里面。 今日是许小宝的十三岁生辰,一大早起床的时候胡娇就嘱咐他晚上能早点回来就尽量早点回来。 想到许小宝,就无可避免的想到了武小贝。 他今日前去传旨的时候,看到这孩子震惊的眼神,心中一软,都有点想将他拉过来安慰的冲动了。不过身负皇命,身后又跟着禁军以及宦官,却不是安慰他的好时机。 走到半道上,他去笔砚斋挑了一套好的文房四宝,准备给许小宝做生辰贺礼。才进了门,东西还没放下,许小宁就跟炮弹一样冲了过来,「爹爹——」 许清嘉在二门处下了马车,身上落了一层雪,还带着浸体的寒气,哪里敢抱这小子,忙往旁边一闪,在许小宁扑了个空快摔倒的同时,一把从后脖领将他提住了。又因为身高关系,这一提之下……许小宝就四脚悬空了。 胡娇忙过来将哇哇大叫的许小宁接了过来,「爹爹身上冷,小宁等爹爹换完衣服再抱啊!」小家伙在她怀里扑腾,竟然越挫越勇,就想爬下去跟许清嘉玩。 许清嘉见这猴子一样不得消停的小家伙,只能快速去屏风后面脱下官服换了便装,又有丫环打了热水来洗漱,觉得身上暖和一点了,才接过还在胡娇怀里不断扑腾的许小宁。 「小宝跟珠儿呢?」 「小贝来了,在小宝院里呢,来的时候脸色都变了,身上落了厚厚一层雪,冻的嘴唇乌紫,永喜跟在后面劝了半日没劝住。我给扒了外衣压到小贝床上去暖着,又灌了两碗姜汤,这会儿小宝跟珠儿在房里陪他呢。」讲了一圈,她这才想起来问问:「怎么我听永喜说你带着人将宁王给抓走了?」 前几日她还在宁王府见过宁王呢,怎么瞧着也不像会明目张胆杀朝廷官员的人。如果宁王是那般张狂的人,当初何必前去戍边?这么些年低调的活着又是为了哪般?就为了今日的爆发?! 说出去不管旁人信不信,胡娇都不信! 许清嘉头都有些疼了:「这事儿说来复杂,不过凭我探查到的,人虽然不是宁王杀的,但恐怕还真跟他有几分干系。」 胡娇来了兴趣:「怎么说?难道宁王还能逼迫钱成郁自杀不成?」她似忽然想起来一般:「说来说去,这钱成郁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啊?你们不会连自杀他杀都没搞清楚就定了宁王的罪吧?!」 许清嘉苦笑:「凭我一已之力,就算想探查事情真相,也得给我时间不是?再说定宁王的罪,那也得是圣上来下旨。三司那些大人们要负责的只是探查事件真相。不过我倒觉得他们不见得关心宁王是不是被冤枉的,他们关心的应该是如何将宁王打倒在地。」 「看来宁王人缘不太好啊。」胡娇心有戚戚焉,「落井下石的人倒不少。」 「我看了钱成郁死之时房里的卷宗,发现有些地方还真有问题。说到底还是户部内务出了事,跟银子有关,恐怕钱成郁的死也跟此事有关。而宁王当初若是没接了这差使,钱成郁估计就不会死。但宁王治军严谨,清查起户部来毫不手软,钱成郁不管是知情者还是被人栽脏背了黑锅,都不得不死。」 胡娇震惊的张大了嘴巴:「这么说宁王这个年是要在天牢里过了?这事儿……你瞧着陛下是什么意思?」 托钱成郁的福,许清嘉最近面见圣上的机会是越来越多了,不似上朝站班一般离的远远的,而是在御书房里面圣。 「当年高中的时候,在金殿上还瞧着年富力强,哪知道这十多年过去了,再瞧圣上竟然老的厉害,带着迟暮龙钟之态。这几日我一直在想,圣上是不是着急清查户部,原本想着宁王是个强硬的,由宁王去清查户部,得罪人的事儿宁王做了,将来还能给太子留个清明的天下。结果宁王雷厉风行,逼出了户部的蛀虫,这才有了钱成郁之死。就算不是宁王下手,圣上也要将宁王打下天牢,暂时平息一番户部官员的惊慌之意。至于开年清查了一半的户部还要不要查,那就不得而知了。」 胡娇听那意思,宁王虽然身在天牢,但一时半会倒无事,遂放下心来,派人前去唤三个孩子前来吃饭。 武小贝听得许清嘉回来,心中便有几分不自在,他冒雪前来,就是为着想要听一听许清嘉怎么说,因此一直等到了许清嘉回家。 等坐立不安吃过了饭,听得许清嘉提起宁王在天牢里无事,兴许过几日就放出来了,他就放下心来,准备回家去。 许清嘉的话他是信的,既然许清嘉都说了无事,那定然是没什么大事了。再听得胡娇安慰他:「你父王乃是大英雄,就算他要杀人,那也定然是找到了官员的罪证,用国法来办案,而不是私下杀人,你别多想,回去好生睡一觉。」 v第11章[02.18] 外面大雪虽停,可是天色已晚,不过宁王府毕竟是小贝的家,而今王府出了那么大的事儿,就算胡娇想留小贝住一晚再走,可是想想还是觉得时机不会,只能多派了几个人用马车送他回去。 武小贝回到宁王府的时候,府门口的下人见到他,立刻便迎了上来:「这大雪地里小郡王去了哪里?王妃好几次派了人来瞧小郡王回来没。」 他随手赏了府门口报信的小厮,便带着永喜往自己的院子里走。就算要去见宁王妃,还是要回房去换件衣服。 才进了自己的院子,便见院子里灯笼高挂,门口站着一排丫环婆子,竟然是宁王妃院里侍候的人。瞧这架势,莫非是宁王妃来了? 自武小贝搬到前院之后,宁王妃一次也没到过他的院子。院子里站着的嬷嬷见到他便迎了上来,小心提点了他一句:「娘娘在房里等着大郎呢,已经等了快一个时辰了!」这是防着这少年一会万一犯起倔来,在气头上与王妃拧着干,气着了王妃就不好了。她们这些身边侍候的人也落不了好。 小贝进去之后,向宁王妃行礼:「见过母妃。大冷的天,母妃若是想见儿,儿亲自过去了,何需劳动母妃前来?万一冻着了母妃,却是儿子的不是了!」 宁王妃冷哼一声,「我倒是想叫你过去,可惜叫了几次都不见人!府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倒有心情去外面逛,真正是王爷与我的好儿子!」她说到后来,字字咬牙,全然不复平日和善。 这一个下午,她哭完了又安顿好了儿子,等周侧妃带着宏哥儿走了之后便让人召武小贝前来。听说前来传旨的官员竟然是御史台的许大人,心中就一沉,哪知道左等右等唤不来武小贝,心中便起了怒气,还想着宁王才下了天牢,武小贝就不听话了。 丫环婆子向她说过,道是武小贝出府去了,可惜宁王妃就是不肯信,只当下面人搪塞她,便顶风冒雪带着丫环婆子亲自跑到武小贝院子来里捉人。 哪知道进了院子才发现他果然不在,心中怒气更甚。 府里出了这样大事,他不但不到后院瞧一眼嫡母幼弟,竟然自顾着出府去了。眼里还有她这个嫡母没有?就算是出府也应该前去请示她一下吧? 平日装的多么恭顺,遇到大事就露了馅。 宁王妃狠狠掐着自己的手心,强迫自己清醒一点,可是越掐怒气越甚,又因为热茶换了一杯又一杯,始终不见武小贝的身影,她连晚饭都没吃还没等到这小子。一想到他在外面吃饱喝足,而自己却在这里干熬着,就恨的不行,见到他的第一句话就夹枪带棒。 其实她是真错怪了武小贝。 平日武小贝出府起先也找她请示,不过宁王妃不将他的事放在心上,时间久了武小贝出府也只是派人去宁王妃身边的嬷嬷处报备一声。有时候嬷嬷瞧着宁王妃情绪好就会说一声,逢着宁王妃情绪不好,连提都不肯提。 今日武小贝骤逢大事,失了方寸,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胡娇,他自己神思恍惚之下哪里还记得要向宁王妃报备,连马车都不知道叫的,只深一脚浅一脚一路走到了许府去,永喜劝了几次见他神色茫然,也不敢深劝,只能护着他别在路上撞了人或者被过往的马车给撞了。 宁王府与许府又隔的远,这一主一仆一路走过去就不早了,谁还记得要跟宁王妃报备? 但她这话说的狠了些,武小贝便立刻跪下请罪:「儿子只是出门去打探消息,母妃息怒!」 宁王妃缓缓起身,走到了他身边,十三岁的少年跪下来也不矮了,身姿挺的笔直,目光无惧,毫不知错,宁王妃瞧着肚里怒气翻滚,语声却越发的淡了:「你是说你去了许府打听消息?」 武小贝点点头,还未再说许清嘉夫妇的宽慰之言,只道宁王过几日大约就能出来,宁王妃便抬起手来,狠狠一巴掌抡在了武小贝的脸上,少年白皙的脸上立刻便肿出了一个巴掌印。 「你父王还没死呢,你就迫不及待的跑到许家去了,吃力扒外的东西!是不是打量着你父王杀了人,落不着好了,就没人管得了你了?!我还没死呢?!」 武小贝就算是挨了打,其实也没有与宁王妃起争斗的意思,但千不该万不该,她不该提宁王杀人!宁王在他心里就是顶天立地的英雄,这话简直犯了少年人的大忌,他猛然起身,狠狠将宁王妃推了一掌,宁王妃毫无防备,竟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小小少年带着骇人的气势直逼到她脸上去,暴喝一声:「你再说!你再说一句我父王杀了人?!再说一句试试看!」 在这个从来在她面前恭顺的庶子的暴怒之下,宁王妃被他的气势所吓,竟然朝后挪了一下,又省起这简直是在助长武小贝的气焰,立刻大喊:「来人,将这逆子给我绑起来!」 武小贝倒也没再闹,他只是站在那里,由着宁王妃身边的婆子找了麻绳来,将他绑了起来,只是目光沉沉盯着宁王妃,浑不似个十三岁的少年郎,盯的宁王妃十分的不自在。 宁王妃原本就在惊慌之中失了方寸,此刻见他这眼神,心里顿时一阵后悔。她千防万防,总想着怎么防备都不为过,但武小贝回长安城这三年里,也确实安分守己,对她恭敬有度,待曜哥儿也是保持距离。 没想到他小小年纪,心思忒的深沉,若非此次宁王出事,她做梦都不会想到武小贝竟然会有这般狠毒的眼神。 「将他拖出去在雪地里跪一个时辰,等他清醒了再将他关在自己房里,好好煞煞性子!」 宁王妃搭着贴身嬷嬷的手站了起来,轻抚了抚衣裙,又恢复了一派高贵淡然之姿。她是宁王府的女主子,无论如何,只要守着曜哥儿,总会有她的好日子。 至于武小贝……他仰赖者,不过是宁王的宠爱而已。 可惜他认不认现实,也不肯认清现实。 武小贝被粗壮的婆子拎出去跪在了雪地里,他唇边还有倔强的冷笑,目送着宁王妃从他的房里走了出来,裙边扫过积雪,从他的面前过去了,只余一抹寒香从鼻端掠过,消散了。 他跪在冰凉的雪地里,双臂被反剪着,其实练了这么多年的武,寻常两个婆子还真不是他的对手。只是他笃定宁王没有杀人,而且会回来,而宁王妃却认定宁王杀了人,这种家人之间的不信任才更让他觉得心寒。 正因如此,他才不愿意再大闹下去,不愿意就宁王一事与宁王妃再争执下去。再争执下去也毫无意义。冲动也只是一时,却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而他要在宁王府静静的等着父王回来! 宁王妃走了之后不久,院子里侍候武小贝的人都被永喜打发回房去了,他自己去房里拿了一壶酒来,颠颠跑到两名婆子面前:「大冷的天,妈妈们也喝点酒暖暖身子。瞧着这天儿,竟然又下起雪来!」 v第12章[02.18] 原本已经在傍晚停了的雪,入了夜却又飘了起来,又刮起了风,打在人脸上跟刀割一般。那两名婆子互相瞧一眼,她们出来的时候虽然都穿着棉袄,可抵受不住入夜的寒,那眼神里就带了踌躇之意。 永喜见状,立刻就将酒壶往其中一名妈妈手里塞:「天寒地冻的,妈妈们当差也不容易,万一冻病了回头又当不了差,也不耽误事儿嘛!这会儿院子里没别人,难道小郡王还会跑去告诉王妃?!」 这两名婆子也知道永喜是小郡王从外面带回来的,乃是小郡王身边的第一贴心人,他肯定不会跑去告诉王妃的,方才王妃与小郡王起了冲突,日后母子之间只有更远着的,没有更近的道理。 两名婆子交换个眼色,便接过酒壶各喝了好几口,这才觉得身上暖和多了。 永喜见她们喝了酒,便立刻回房去拿了个厚厚的垫子来,准备放到武小贝膝下。那俩婆子忙阻止:「王妃说了罚跪,哪有放垫子的道理?」 永喜颇为振振有词:「可王妃也没说不能放垫子啊!」 那俩婆子看看自己手里已经喝了一半的酒壶,只能转过头去,假装没瞧见。 永喜将武小贝膝头的雪给拍干净,将垫子放在他膝下,又拿了大毛衣裳来披在他身上,自己站在他旁边替他挡风。 事情到了这一步,那俩婆子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自己没瞧见了。 她们在宁王府当差,还真没瞧见过罚跪还能跪的这么自在的。 武小贝被关在了房里,永喜却是自由的,只因宁王妃未曾想起来要限制这院子里下人的行动,永喜便一天一趟往许府里跑。 胡娇听到武小贝当晚回去就挨了打,顿时心疼不已。去医馆里配了好的消肿化淤 的药膏来,当天就让永喜带了回去,并且让永喜捎话给武小贝,让他稍安勿躁,且勿与宁王妃发生冲突,只等宁王爷回来再说。 她自己从小捧在手心里的孩子平白挨了这一巴掌,倒比旁人打在她脸上还让她心疼。 永喜回去替武小贝涂了药,又劝他:「我的小爷,你以后多长个心眼子,王妃娘娘那是对你防都来不及,王爷在了还好说,王爷如今在天牢,你非要上赶着跟她拧起来,她不打你打谁?!」 「嘶——」武小贝吸了口冷气:「永喜哥哥你手轻点!」过了一夜他想起来宁王妃的话还觉得心上发寒。 「我父王虽然进了天牢,可是人却不是他杀的,就连爹爹与娘亲都说人不是他杀的,可是圣旨是皇爷爷下的,谁知道皇爷爷怎么想的。母妃……她说的话也太伤人心了!她与父王可是夫妻啊!」 同样是夫妻,武小贝还记得许清嘉当年被罢官之时,胡娇陪着他带着孩子们一路南下,夫妻之间不离不弃。没有回到王府之前,武小贝从来没有想过夫妻之间,人心可以背离到这种地步,互相不信任到这种地步。 永喜替他涂好了药,端详他脸上比昨日还要明显的巴掌印,半张脸都快肿成猪头了,可见当时宁王妃用力之狠,恐用了全身之力,「王妃手也太狠了!」他摇摇头,「到底不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瞧瞧王妃待曜哥儿的样子,好歹小郡王也叫了她几年母妃呢。」打起巴掌来可是毫不含糊。 武小贝冷笑:「她与我父王可还做过二十多年的夫妻呢,都生了一儿一女呢。」 天牢里,宁王盘膝坐着,身上垫着厚厚的褥子,旁边桌上摆着酒菜,囚室里打扫的干干净净,还有狱卒在外面过来问安:「王爷可还需要什么?」 这些狱卒们都长着眼睛呢,进了天牢的也不都是死囚犯,也有转头就平步青云的。只有等案子审完了定了罪,若真是要凌迟处理或者问斩的,到时候再怠慢也不晚。 如宁王这等还未有定案的,他们是宁王结个善缘也不愿意得罪的。 宁王摸摸自己下巴上的胡茬,「不如借你的腰刀一用?」 那狱卒立时被吓住了,「王……王爷,您这是……」在宁王闲闲看过来的眼神里,那狱卒哆哆嗦嗦解下了自己的腰刀,双手递了过去,心里转过无数个念头。 听说宁王爷进天牢是因为户部侍郎钱成郁之死,听说是这位爷所为。这位爷可是位杀神,那可是上过战场的,杀个把人还是容易?万一他心里不舒坦要拿自己开刀…… 那狱卒将腰刀递出去之后,立刻朝后退了出去,一溜烟退到了十步开外,拿戒备的眼神看着宁王。 宁王被他这眼神给逗笑了,抽出他这腰刀试了试刀刃的锋锐程度,又在牢房的地砖之上来回磨了几下,才觉的差不多了,便向着自己的脖子比划。 「王爷——」那狱卒顿时被吓的魂飞魄散,比之宁王要杀他泄愤还可怕,一头扑进去就要抢刀,却被宁王轻轻一脚就踹了过去,「干什么呢你?」 那狱卒在几步开外跪在地上向宁王磕头求告:「王爷您千万别寻短见,您若是寻了短见,小的一家老小都要抵命啊!就算您杀了小的,也别自寻短见啊!」 宁王若是杀了他一个,家里人不但能得些抚恤银子,还能保住全家的命。若是宁王在他的看管之下死了……恐怕他九族都难活下去。 那狱卒哭的眼泪一把鼻涕一把泪,宁王被他给逗的大笑了起来,没想到到头来关心他生死的不是宫里的父子兄弟,而只是个天牢里的狱卒。虽然那也是因为事关这狱卒一家生死,到底是有人着紧着他的生死。 他刚肃的面庞也柔和了几分,「你且起来,本王不过是刮一刮胡子。」然后,那狱卒就跪在地上,泪眼朦胧的看着宁王举起腰刀开始刮胡子,手段竟然十分纯熟,显然是拿刀刮胡子刮习惯了。 许清嘉与傅开朗前来的时候,就看到这令人目瞪口呆的一幕。 v第13章[02.18] 还有心情拾掇自己,可见宁王心里是一点压力都没有。他不由打趣:「王爷这是收拾收拾准备在天牢里过年吗?」就从来没见过用腰刀刮胡子的。 傅开朗则踢了那狱卒一脚:「蠢货!还不去给王爷寻个刮胡子的剃刀来!」见那已经被这一幕看傻了的狱卒抬头朝他瞧了一眼,他立刻嫌恶的扭过了头,全然是被那狱卒一脸鼻涕眼泪的给恶心到了。 那狱卒见到傅开朗这样子才省起自己的样子有多难看,立刻垂头收拾干净了,这才退了下去寻剃刀。 原本这些利器是不会给天牢里的嫌犯供应的,免得有个心理承受能力弱一点的想不开,案子都没审完就自行了结。不过既然傅大人发了话,而对方又是宁王殿下,这狱卒也就不会再没眼色的打推辞了。 许清嘉与傅开朗今日前来,只是按例讯问案情,比如宁王与钱成郁在户部相处的所有经过,以及钱成郁死的当日,宁王找钱成郁说了些什么,何时离开户部,离开的时候钱成郁是何种状况等等。 这些问题已经问过了好几遍,可是每一次还是人从头问一遍。只为了互相印证宁王是不是在说谎。 而宁王的答案从来都是一样的,他懒洋洋坐在那里,有一句没一句的答着,反倒是站着问案的许清嘉与傅开朗倒好似犯人一般,平白比他矮了一截。 这一日问完了案子,从天牢出来,傅开朗看着天牢外面大街上已经被众人践踏的积雪泥泞叹气:「我怎么觉得,再这么审下去,不但宁王在年前出不了天牢,就算是咱们也要进天牢去陪着宁王殿下过年了!」这两日圣上的态度越来越强硬,每次将查案的几个召到御前,一问案情进展,都会将他们骂的狗血淋头。 也不怪圣上雷霆震怒,马上要过年了却摊上了这么一桩倒霉事,他能高兴得起来才怪呢。 特别是近两年,圣上越发相信方士之言,常请了宫外道观里的天师来宫里讲道占卜,臣下都在暗地里议论,却没人敢将此事提到明面上来。 许清嘉与傅开朗分开之后,便按着自己在吏部查到的钱成郁的卷宗,往钱家去了。他一路走过去,又顺便买了些祭品,到得卷宗上写的地方,愕然发现钱家竟然住在陋巷,巷子窄的恐怕连马车都进不去。 没想到钱成郁身为户部侍郎,家里竟然如斯潦倒。 他还穿着官袍,在巷子口第一家问路的时候,那户人家便向他指了下钱家,「巷子里面左边倒数第二户人家。」 踩着满地的泥泞走进去,若非这靴子乃是阿娇让人准备的厚底靴,恐怕此刻都要湿透了。许清嘉到得钱家门口,还未敲门便听得院子里的咒骂声,「……你怎么不去死啊?都是你……」却是个苍老的妇人声音,连哭带嚎。 「……这不是有好日子过了吗你哭什么哭?」 这话是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听着十分的油滑轻浮。 然后就是撕打咒骂声,似乎院子里还有别人,总归是钱家人闹将了起来。 许清嘉站在门口,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正尴尬着,院门从里面被拉开,一个棉袍半边衣襟都被撕破的年轻男子从院子里冲了出来,头发也被抓的散乱,瞧年轻二十出头,他一边胡乱将头发抓起来往冠子里塞,一边回头吼:「你们这是过上了好日子闲的!」看到身着官袍的许清嘉,顿时一怔。 院子里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嚎,就好像被谁剜走了心肝一般,许清嘉隔着那年轻男子身侧瞧过去,却是个苍老的妇人坐在地上大哭,旁边有个年轻的妇人正在劝着,院子里站着两名丫环正手足无措。 「你是谁?」 那年轻男子好不容易将头发弄好了,这才问许清嘉。 「请问这是钱府?」 年轻男子点点头,样子颇有几分漫不经心,向他伸出了手来:「钱拿来!」 许清嘉:「……」 没听说上人家门来还有收钱的道理。就算是进了皇宫也没人伸手要钱,何况是个小小的钱府? 见许清嘉不解的眼神,那年轻男子立刻便将手缩了回去,「认错人了认错人了!」越过许清嘉,扬长而去。 待那年轻人走了之后,院子里的妇人们似乎才看到站在门口的许清嘉,立刻有丫环迎了上来,不安的问:「请问大人您找谁?」 「在下乃是钱大人在户部的同僚,知道钱大人出了事,这才过来探望的。可是府上似乎……」还没有办丧事的样子。 院子里那坐在地上哭的妇人这会儿止了哭,将身上拍了拍,被她身边年轻的媳妇子扶了起来,过来向许清嘉道谢:「……我家老爷如今还没回来,家里等着将他迎回来才办丧事!劳大人记挂了,家里都是女眷,就不方便请大人进来了!」 那妇人向着许清嘉深施了一礼,慌的许清嘉立刻侧身让过,又向她回礼:「钱夫人真是折煞在下了。」论年纪,这钱成郁的夫人年纪可不轻了,又是钱成郁的未亡人,许清嘉年纪摆在那里,哪敢受了她的礼。 从钱家出来之后,许清嘉回望那窄窄陋巷,若有所思。 方才他向钱成郁之妻提起可否需要帮助,捉拿从她家里出去的那年轻男子,钱成郁之妻面露难堪,沉默了一瞬才道,那是她家儿子。 许清嘉闻听此言十分愕然。他记得钱成郁乃是显德十七年的进士,能熬到今天这一步着实不易,想来他的儿子也定然要走读书入仕这条路,许清嘉是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钱成郁怎会将儿子教养成了这副德性?! 当晚回去之后,许小宝再次受到了许清嘉的严厉督促考问,就连傻笑着的许小宁也被许清嘉拉过去握笔学写字。若非胡娇强烈坚持,不肯让孩子在三岁以前开蒙,许清嘉都要给许小宁开蒙的打算。 v第14章[02.18] ——教养出个好学上进不长歪的儿子着实不易,他还是觉得要从小抓起。 说起来,钱成郁的儿子长成这般模样,也是因为钱成郁这么些年疏忽了儿子的教养问题。 钱成郁之妻提起儿子来满腹的心酸泪,还要道一声「冤孽!」 当年,钱成郁发愤读书,妻子刚有妊就赴京赶考,丢下家里老弱妇孺,一门心思要出人投地。钱家家境本来就不好,钱成郁到了长安城中头一年却并没有考中,此后只得借宿在城外寺庙里继续苦读,这一借宿就是十年。 家中父母先后离世,而妻子还当他早已不在人世,还着儿子艰难度日。 十年之后,钱成郁高中还乡,儿子都已经十岁了,学得一身无赖习气,跟着街小的小混混度日,不但大字不识还有隐隐往乡间泼皮发展的趋势。 钱成郁自感愧疚于妻儿,待儿子便存了补偿之心,此后往地方为官,虽然亲自教养儿子,一则儿子三观经过社会的淬炼,早不是无知小儿,寻常人难以劝服。二则他也下不了重手去教子,又有妻子在旁护着,便渐渐将儿子养成了个二世祖,于吃喝玩乐上精通,但于读书上进一途却是彻底的没有兴趣了。 许清嘉待要再问,那钱家郎君见到他为何伸手就要钱,钱妻却已经不再言语了,要关门送客。 他去了一趟钱家,比不去还令人心塞。被胡娇瞧出端倪,开解了半夜,才终于放松了对许小宝的严厉管教。 第二日傍晚,东宫有请。 钱成郁之死,震动整个大周朝。从宫里到宫外,朝上朝下,无数人议论纷纷。就连民间也有无数个版本供说书先生来揽钱,唯独东宫安静非常。 许清嘉到了东宫,自有人引着前去面见太子。 他对太子也甚为陌生,只记得自己高中之时,太子面色苍白,但为人十分温雅宽厚,还与学子们交流学问,所有的印象都停留在太子是位身体不太好但十分好学的有为青年上。 等真正见到太子,他才有一丝奇怪的感觉。 太子与他记忆之中的苍白温雅的青年已经有些微的不同,他面色红润,似乎瞧不出一点重病的样子。犹记得外面还在疯传太子将不久于人世,而宁王丧心病狂,也是因为太子的病体给了他可趁之机。 也不知道是哪一日,这种流言就传的纷纷扬扬,甚嚣尘上。 许清嘉与太子见了礼,被太子赐座,谢过了座他才小心坐了下来,「太子殿下召微臣前来,可是有事?」 太子多年沉寂,听说从不过问朝政,但凡太子一党有何主张,皆是出自国舅府中。朝中众臣多知此乃皇后的意思,与太子无关。 太子端着杯茶稳稳坐着,面上带着一丝浅笑,稍停才道:「闻听二表兄道许中丞乃能臣干吏,又忠心耿耿,但最厉害的却是博闻强记,本王近日无事,手头有几本孤本,便想着送于许中丞。」 他一招手,便有宫人奉上放在盘子里的孤本,许清嘉立刻跪了下来:「无功不受禄,不知道太子殿下……」他只是抬眼瞧了一下那孤本的封皮,便知此孤本价值,太子无缘无故送他孤本,委实让他有些心惊。 太子笑着亲自扶了他起来,「瞧把许中丞吓的,难道本王就这么吓人?不过是两本书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本王只是听说当初许中丞乃是二表兄申冤洗白,便生出一点惜才之心罢了。」 许清嘉此刻心里已经在打鼓了,他被钦点协助查钱成郁之死一案,宁王如今还在天牢里,而太子却单独召见他,就算是为了案情进展,傅开朗与他知道的相差无几,何必非要召他入东宫呢? 太子这是单纯的示好还是有别的意图? 那宫人将漆盘放在许清嘉方才坐过的几旁,默默退了下去,太子这才叹道:「自皇兄入了天牢,本王日夜辗转,也不知皇兄他在牢里可好?」 许清嘉虽然觉得这话有些怪异,傅开朗自然可以一五一十将什么都告诉太子殿下,但太子偏要来召他问话,就更令人生疑了。不过面上却不能推搪,仍是恭恭敬敬答道:「宁王殿下在牢里一切安好!」 太子便又是一叹。 「皇兄自少年时代就戍守边陲,这才回来没几年就发生了这般大事,想来也是他命中该有此一劫。许中丞是个能干的,案子如何进展,本王甚为关心,若是得闲了,请要烦请许中丞前来东宫告之本王一声。本王就是个废人,日日在房里养病读书,不能帮父皇分忧,如今又累的兄长受了牢狱之灾……」 许清嘉只能安慰太子:「殿下的身子要紧!宁王也只是一时困厄,必有开解之日,殿下不必忧心!」 等他捧着被太子强赐的孤本从东宫出来时候,比之方才入东宫之时心思更是沉重。 太子的气色看着与常人无异,若是十几年前太子还有恙在身,但现如今却瞧不出半点病疾。唯独太子提起自己的身体来,那口气似乎有些微妙。 这由不得许清嘉多想:太子到底是真的病到不能替今上分忧,还是他「被病」的不能为今上分忧? 皇家的事情,原本就说不清楚,而他如今一入长安,虽然初初衷是想着造福一方,但似乎现在做着的事情越来越背离了初衷。 他将自己查到的钱成郁之子见到他便讨钱,而且问及街坊邻居,钱成郁之子乃是个赌棍,十分好赌,常被讨要赌债的追到门上之事上报共同查案的几位大人。 原本钱成郁乃是户中侍郎,就算是报与京兆尹,也自有公门中人来管,但钱成郁却极好面子,只是一味压事。 v第15章[02.18] 几位查案的最近都围绕着钱成郁是他杀还是自杀争论不休,尸体已经被仵作验过,也没什么异常之处,况且又是朝廷命官,昨日已经送到了钱家去,令他们自行处理。 如今手头的证据都没办法说明什么。一天天被圣上催逼,大家几乎都成了乌青眼。而许清嘉查来的消息无疑于是新进展。 大理寺卿抚着胡子道:「难道钱侍郎竟然偷盗户部银子拿去给儿子还赌债?」 其余两位大人立刻跳起来反驳:「他真有这么大胆子?!」 许清嘉查了这些日子,此刻心中已经有了计较,「钱大人没有这么大胆子,但旁人却一定有。说不定钱大人这是替旁人背了黑锅呢!一切的源头是因为宁王爷清查户部,才有了这起命案,何不向圣上请求清查户部,等查完了帐面问题,说不定就能找到钱大人的死因。」 「荒谬!难道帐本竟然会杀人不成?!」 许清嘉被人反驳,也毫无惧色。等到当日面圣,许清嘉提出重新清查户部,更能查明钱成郁死因,便有另外两位大人反驳:「已经因为清查户部而死了一个钱成郁,谁能保证清查下去不会再死一个钱成郁?」 今上最近已经被这几个官员闹的恨不得全拉出去打一顿板子,不过他也极想知道钱成郁死因,只能按捺下性子听下面几位官员议论。 许清嘉的话引起了他的兴趣:「许爱卿来说说,怎么个查法?难道你就不怕再死人?」 旁边数位官员见今上表情,便各自默默闭口,听得许清嘉跪下道:「圣上,宁王查了一段时间的户部,便有钱成郁之死。而微臣也看过钱成郁房里的帐册,确有许多问题,只是过此次查的是钱成郁死因,微臣就不曾禀报。但微臣一路查下去,发现自宁王查帐开始,钱成郁之子在赌坊便输了大笔赌债,最后却没有被追债,还有积银继续赌。」 今上目色转厉:「难道钱成郁竟然拿了户部的银子去给儿子还赌债?」 「陛下有所不知,钱大人就算是溺子,可为官多年,这点道理却也懂得的。微臣是觉得这银子未必是钱大人给儿子的,但也许……还真是户部的银子也说不定!」 堂上顿时一片哗然。 「许爱卿何以见得也许是户部银子呢?」 旁边众官员已经乍然色变,他们虽然查来查去也有心猜测,但户部出现大问题,这事儿却不该他们来说破。如果真有问题,那也是谁去清查户部谁来负责向今上禀报。而他们只要负责将钱成郁之死查明即可。 偏偏许清嘉剑走偏锋,不去查钱成郁之死,却要鼓动圣上清查户部。到底是年轻啊,脑子不够好使,人也不够老辣,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众官员在心里默默感叹,都自觉与许清嘉拉开距离,默默的离他站远了一点,唯独傅开朗仍旧站在许清嘉身后。 他在地方为官多年,深知蛀虫之害,许清嘉说的话正合他心意。 数日来,这些查案的官员每次御书房,都战战兢兢,唯独今日,许清嘉说完之后,今上竟然低低笑了,「没想到死了一个钱成郁就将你们吓成了这般模样!户部的也是时候该继续查下去了!」 他话虽如此,却也没再吩咐什么,只让几人退下。 一路之上,傅开朗与许清嘉面面相窥,都不知道今上如今心里的打算是准备继续让他们查钱成郁死因呢还是将他们推上去清查户部。 许清嘉忽想起一个可能:「陛下既然说这话,是不是就意味着他也知道宁王殿下是无辜的,可是还是由着大家的提议将宁王殿下下了天牢,由此来缓解清查户部之时,朝臣们的焦虑呢?!」 傅开朗虽然在地方为官,但傅家消息灵通,他听得许清嘉此语,当即面色大变,匆匆告辞。 国舅府里,傅温眯着眼躺在榻上,心里正在思谋着,便听得门外的丫头传话:「大人,二爷求见!」 傅温睁开眼睛,看着二儿子匆匆从外面走了进来,他都不来开口,傅开朗已经挥退了丫环,「都下去吧,我与父亲有话要谈。」 傅温眯了下眼睛,那一双眼睛里仍是精光四溢,「你这是才从宫里出来?难道是钱成郁的案子有了眉目了?」 傅开朗目光紧盯着傅温,一字一顿:「父亲,圣上说了准备继续清查户部。」 傅温似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个消息,顿时直起了身子:「不是在查钱成郁之死吗?为何又要清查户部?」 傅开朗见到傅温这般举动,目光里都带了几分沉痛之色:「父亲,你告诉儿子,钱成郁之死与咱们家有没有关系?」 傅温宦海沉浮,方才只不过是没想到能听到这个消息,被儿子逼问,复又躺了回去闭上了眼睛,漫不经心道:「你也是在外面当过官的,执掌一方,怎么跟为父说话呢?钱成郁之死不是宁王所为吗?」 傅开朗紧握了拳头,似乎是在隐忍着心里渐渐窜上来的火,终于还是没成功,再出口声音都变了:「父亲也知道钱成郁之死虽然与宁王清查户部有关,但确实不是宁王所为。却还要暗中授意朝臣向圣上进言,将宁王打入天牢!父亲,你这样逼迫圣上又有何谋?圣上是将宁王打入了天牢,可反过来说,也可以说是圣上在保护宁王!」 傅温睁开眼睛,怔怔瞧着面前的儿子,似乎是重新认识了他一般。 「这个你都能想到?!」 傅开朗语气沉痛:「父亲,这些事情似许清嘉那等不知朝堂隐秘的官员就算是猜 ,也只是隐约猜出来一点,却不敢肯定。可是父亲,儿子身在傅家,不能眼睁睁看着您一手将傅家带入深渊!」 v第16章[02.22] 傅温似乎被傅开朗这句话给强爆,挥手将榻旁小几之上的茶壶茶盅扫下地,怒瞪着傅开朗:「逆子!为父一手将傅家推上顶峰,轮不到你在这里指头画脚!」 傅开朗被茶壶砸中,半身官袍都被打湿,十分狼狈,此刻又跪在地上,但他腰背挺的笔直,眸光里分明是不赞同傅温的说词。 傅温见儿子未能被他砸醒,也知道傅开朗自成年之后便自请调任地方,多年在外为官,这个儿子向来与他有点说不到一起去,不似长子与他同气同声,能他的话从来百分之百的聆听,从无反驳之意,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伸脚踹走傅开朗:「滚滚滚!滚出去!老子费心巴力将你从地方调任到长安,可不是让你回来指手划脚,指责为父该如何处理事情的。你既然不愿意听从为父的话,就滚回你的地方去!改日我就向陛下请示!」 傅开朗重重磕下头去:「父亲!求您了!」求傅温什么,他却不开口。也不知是求傅温将他调走,还是求傅温在政治上多多考量。总归都不是傅温愿意听的。 傅温房里侍候的丫环听得接二连三的响动,傅开朗狼狈的从国舅爷的书房门被撵了出来。 五日之后就是除夕,难得许清嘉今日回来一身轻松,就连胡娇也看得出来他不似前些日子心事重重。 「难道宁王从天牢里放出来了?」 胡娇十分高兴,宁王从天牢里出来就意味着小贝也可以出来了。永喜自己虽然能出府,但小贝这些日子却被圈禁在府里,半步也不能踏出去。院子里守着四个彪形体悍的婆子,就防着他跑了。 其实他若是真要强硬的闯,也未必闯不出来。只是从宁王府里大闹出府,以后还要不要回来?! 胡娇对着永喜嘱咐了又嘱咐,生怕这孩子一怒之下闹将起来,将来在宁王府日子过的艰难。 横竖他是庶子,将来是要分府另过的,只不过在未成年以前还得在宁王妃的眼皮子底下生活,到底还是给彼此留点脸面才好。 永喜将这话捎给武小贝,他嚼着永喜从许府里「偷渡」回来的肉干,两个腮帮子鼓鼓的,宁王妃打的巴掌印子早就没了,一点也没有前些日子的愤懑不平之色。比他这个整天跑腿的气色还要好。 「这肉干吃着好,你让娘亲再给我多送些来,抵饿。」 永喜心道,我的小爷,这肉干是抵饿,可你也并没拿它当饭吃,府里厨房送来的饭菜还是一顿不落。明明是这肉干味儿足,吃起来就停不下来,还要说这么可怜,好像在王府里关起来就连饭都没得吃了,少不得夫人听了这话还要心疼,多送些来呢。 他听夫人说这肉干是用了香料腌透了才烤干的,做起来比较麻烦,但孩子们都爱吃,只是吃多了两腮都要发酸,也难为武小贝被关在房里,闲的专门来磨牙。 这几日许小宁就只在嘴巴里含一小块一点点嚼,而许珠儿正赶上换牙,压根咬不动,只能吃肉糊糊,看着肉干馋的只流口水。 这会儿桌上就放着一小碟码的整整齐齐的肉干,切成小指粗细的长条,许清嘉拈了一根来嚼,也不忘回答老婆的话:「我估摸着宁王今年是要在天牢里过年了。圣上似乎没提过要将他放出来。」 胡娇一叹,宁王在天牢里过年,那小贝就只能关在宁王府过年了。她还想着好几年没一起过年了,要是今年宁王出来,小贝说不定哪天也能来家里过年呢。她还让厨子准备了许多小贝爱吃的菜色。 「怎么就不肯放出来呢?」 这个事情比较复杂,而且谁也不知道今上心里是怎么想的,许清嘉也不能回答老婆。 一时里传了饭来,全家人热热闹闹闹坐在一处吃完了饭,稍微消化消化,许清嘉便开始查问儿女功课,又拉了许小宁在身边让他背诗。 虽然字不必写了,但背背诗文也是可以的,胡娇倒也不拦着父子互动。 事实果然如许清嘉所料,直到了除夕,宁王还在天牢里呆着,看来他这个年果然要在天牢里过了。 许清嘉与傅开朗在除夕这天特意叫了一桌酒菜,亲自送往天牢,顺便与宁王做案情的最新沟通。 宁王见到他们来,倒十分高兴。他身上今日穿着新衣,面前也摆着一桌酒菜,又见许傅二人也提着酒菜,便招呼他们入席:「来来来,一起坐着吃点儿!这是府里刚送过来的。」 宁王妃派了人送了酒菜新衣过来,宁王还问起孩子们,那仆人沉默了一下才道府里的小爷们都很好,听闻他出事之后,敏郡主还回王府去探望过王妃娘娘。 宁王何等样人,立刻便从这仆人的话音里嗅出了一点不同寻常。若不然他为何沉默。 不过如今他自己在天牢,又不能出去,便只装不知。 许清嘉与傅开朗便进了天牢,与宁王告了罪,各自在条凳上坐了。 傅开朗笑道:「想来宁王殿下这里是天天有客至,上次来也只有桌子,没想到这次连条凳都准备好了。」 宁王顿时也玩笑感叹:「可不是!自从夷边回到长安城,一时半刻都不得闲。本王总想着找地儿清静清静,都躲到天牢了也不能清静。」这是自今上将他打入天牢,便陆续有人前来探望。 而这些人所求,宁王也心中有数。 许清嘉与傅开朗陪了宁王一杯松叶酒,又挟了一筷子炙鹅吃了,这才道:「王爷是大忙人,圣上这不是瞧着王爷累的慌,这才想让王爷清静清静嘛。」 宁王忍不住大乐:「许中丞也学会玩笑了!」想当年这人多实诚啊,在官场打磨了十来年,也学了些圆滑手段,这句话不但遮掩了今上不信任他,为压下臣子言论便将长子投入天牢,还顺便圆了他们父子之情,倒好似今上此举乃是疼他。 况且,有了许清嘉这句话,他便知道自己今日是离不开这天牢了,看来这年也要在牢房里过了。他心中涌上微微失落,到底……他只是父皇手中一枚棋子而已。 v第17章[02.22] 可是很快,这些情绪都被许傅二人带来的松叶酒给压了下去,连着灌了几杯之后,肚腹之间暖洋洋的,忆起当年醉卧沙场,还忍不住敲碗唱了两句军歌。 许清嘉与傅开朗虽然不曾有机会驰骋沙场,可到底也是在云南郡守卫战里拼死苦守过城池的,听得宁王歌中豪迈之意,忍不住拿着筷子敲着酒碗唱和,直引的狱卒探头探脑的来瞧,暗暗咋舌。 宁王喝酒喝到醉倒也不奇怪,酒入愁肠愁更愁,他好端端一介皇子大过年都不能回家,要留在这幽冷阴沉的天牢,这两位审案的大人倒是更为奇怪。与宁王在天牢里欢聚一堂,太也奇怪! 许清嘉喝得醺然,环顾四周,虽然这间囚室被打扫的很干净,到底常年不见日光,空气里总透着股霉味儿。可大约宁王在外带兵,行军打仗吃过各种苦楚,安居囚室居然镇定如常,颇有稳坐金堂之姿,倒让他自愧不如了。 这一场酒喝到三个人都有了些酒意,宁王是直接倒回床上去睡,许清嘉还记得替他拉开了被子盖好,这才与傅开朗离开了天牢。到了天牢外面,冷冽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还隐隐带着栗子的甜香味儿,似乎瞬间从一个世界到达到另外一个世界。 许清嘉紧走两步,到了街对面去买栗子,傅开朗紧随其后跟了过去,从他手里抢了一袋栗子,「我今儿没带银子,改日给你啊!」径自登车而去。 许清嘉:「……」 他发誓傅开朗是故意的! 就算他自己没带银子,可他身边小厮总带着银子吧?那小厮看到他这般无赖跟许清嘉抢栗子,都有几分呆住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许清嘉的错觉,总觉得这几日傅开朗似乎心情极为不好,倒好似受了什么打击一般。 不过就算他问了傅开朗也未必肯说,许清嘉也就懒的问了。 他回到家的时候,永喜还没回去,胡娇正将家里做的各种小吃装了满满一提盒,好让永喜提到宁王府去。 许清嘉见状,将自己怀里揣着的栗子取了一袋给永喜:「这个给小贝带过去,告诉他宁王在牢里挺好,有酒有菜,这会儿已经睡下了,让他不必担心。过完了年用不了多久,应该就会出来了!」 永喜回去之后,悄悄儿将这消息告诉了小贝,喜的他在房里接连翻了好几个筋斗,又揪着永喜再次确认:「爹爹真这么说?父王过完了年不久就能出来?!」 永喜也知道他最近睡的不好,白天瞧着无事人一般能吃能睡,可是越到过年就越急躁,便笑着宽慰他:「大人奉旨查案,既然大人说了那就定然是这样了!」 宁王年后不久要出来,这只是许清嘉的猜测,拿来安慰小贝。不过小贝自觉掌握了最新消息,看到宁王妃派来的婆子,也没先前那么憎恶了,心里还想着,等宁王从天牢里出来了,看她们还敢不敢守在这院子里。 不过许清嘉的预测只对了一半儿,宁王确实年后春三月里没放了出来,不过宫里举行了除夕宴,过完了元宵,新年的第一次大朝会,太子终于站了出来,打破了历时数年的太子病弱不能理事的传闻。 显德三十二年的初春,寒意未退,宫中墙角处积雪还没消融,整个长安城还沉浸在节后的余庆之中,太子殿下稳稳的一步步走在大明宫里,从蜗居了数年的东宫书房里走了出来,投入到了长安城这座巨大的名利场。 才过完了年,许清嘉暂时回到了御史台继续蹲班,似乎年前的那件案子已经与他无关了。但是等到年后的再次大朝会,今上却钦点了太子彻查户部,左膀右臂乃是许清嘉与傅开朗,另有户部尚书宋璟以及户部一干人员协查。 太子殿下就站在文官之首,以往宁王就站在对面武官之首,不过如今宁王还在吃牢饭,他也许是没想到自己上朝之后领的第一份差使竟然如此棘手,愣了一下才出列跪下领旨。 宋璟以及傅开朗许清嘉依此跪在了他身后不远处。 高坐在御座上的帝王离的太远,而匍匐在他脚下的儿子以及臣子们都不敢直视天颜,因此没人瞧得清这一刻帝王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国舅傅温就站在太子身后,垂头看着自己手里的象笏,前拙后直,乃是三品以上的形制。他牢牢握着手里的象笏,就好像自己想要牢牢握住的一切,如非必要是压根不愿意放手的。 从金殿上出来的时候,韩南盛向许清嘉奉送一个保重的眼神,口里却道:「许中丞真是年少有为啊!」 许清嘉对这位老上峰当真是无语之极。 他脱了身,爬上岸去就看着自己在水里扑腾,明明风高浪险,说不定一个浪头打过来不但自己小命玩完,就连家小都有被连累的危险,怎么感觉老上峰自从进了长安当了府尹以后,也不知道是不是太极打多了,如今人品是越来越不厚道了。 「下官比不上府君大人睿智!」他浅笑,连称呼也用了旧时,顶好是让这位老上峰检讨一下自己如今在人品上的疏失。 韩南盛却似乎不欲与他这等年轻要争意气,笑的意味深长加快了步子走了。 从这天开始,许清嘉就算是暂时跟着太子干了。 也不知道太子是不是在书斋里闷太久了,做起事来很是拼命,他接到彻查户部旨意的第一天,就带着人将整个户部公署都围了起来,然后组织人员查帐。 他带过去的东宫僚属以及许清嘉傅开朗从那天开始就吃住都在户部,至多让人传个话回去捎个换洗的衣服来。 最近户部堪称六部里面最热门的地方,每日外面都候着一帮下仆,专等着里面的差役出来传话,比如「某某大人家的在不在?某某大人要换洗衣服……」之类。 永禄与永寿就轮班在户部门口值守,防着许清嘉需要什么。 胡娇隔一日便让人给送换洗的衣服进去,一起送进去的还有汤水点心,肉干之类,也一直没接到过许清嘉的只言片语,直过了一个月,许清嘉才从户部被放了出来,就跟坐牢似的,终于回到家了。 v第18章[02.22] 孩子们一个月没见过爹,顿时都乐疯了,特别是许小宁,再也不觉得每天晚上被爹爹逼着背诗厌烦了,扑上去就要求抱抱。中丞大人被孩子的热情给感动了,抱起许小宁来就亲,然后就被嫌弃了。 「娘,爹爹好臭!」许小宁扭头向娘亲求救,执意要挣脱爹爹的怀抱。 胡娇:「……」 许小宝与许珠儿都凑过去在许清嘉身上闻了闻,就跟在他脚边打转的狗狗一般,闻完了俩孩子也嫌弃的从他身边走开了,委屈的到胡娇身边:「娘,爹爹味道好怪!」 偏许清嘉还要抱着许小宁不放,自己抬起袖子来闻闻,「没臭啊?真有那么臭?!」 孩子们齐齐点头,许小宁还捏住了鼻子极力扭过了身子,一副恨不得离他远远的模样。 「臭小子!爹爹都没嫌弃你呢,你竟然敢嫌弃爹爹!」遥想当年这三个小家伙还是小肉团子的时候,他常半夜起来给擦屎擦尿,如今却已经轮到他们嫌弃自己了。 中丞大人表示很伤心! 户部虽然能提供暂时休息的地方,但想要沐浴却是不能够。大家至多能够洗把脸,有时候连轴转起来,连脸都没功夫洗。等忙完了一个月以后,所有人基本都是这个味儿。 胡娇唤了丫环将浴桶抬满了水,许清嘉泡进了热水里,才舒服的叹了一口气。 她挽起袖子替他洗头发,等将他打理干净,都换了两次水。 许清嘉沐浴更衣,又吃了些易消化的清粥小菜,一觉就睡到了日阴西斜,再醒来之时,房里安静至极。他从床上坐了起来,趴在脚踏上的花猫立刻抬起头来瞧了他一眼,朝门外叫了两声,许小宁立刻跑了进来,直扑床上,这次再没嫌他臭,蹬掉鞋子直接爬到床上去,在他身边滚来滚去,十分开心。 这狗都成精了! 许清嘉再看看在床上傻滚的许小宁,抬头看到花猫温润的眼睛,总觉得这大狗看着许小宁的眼神都透着一股慈祥——定然是他的错觉。 这个点儿也要到摆晚饭的时间了,许清嘉将儿子从床上捞起来下床,许小宁还没滚够,被他在小肉屁股上拍了两下,才安静了。 胡娇带着一双儿女进来准备摆饭,见许小宁还在许清嘉怀里扭来扭去,颇觉可乐。这小子越大似乎越别扭,明明想许清嘉的紧,这一个月没少追着胡娇问:「娘,爹爹去哪了?」亦或「娘,爹爹几时回来?」真等许清嘉回来了,他表示思念的方式就是在爹爹身边闹腾,到底不如闺女乖巧贴心,这会儿上前去准备拉弟弟下来。 「宁哥儿快下来,别累着爹爹。」 许清嘉被闺女这贴心的举动给感动的,恨不得抱着闺女好好亲几口。不过鉴于许珠儿读书识字了,已经懂得男女之别,只能克制的摸摸她脑袋,心里一阵柔软,恍然惊觉闺女长的太快了,再过两年媒人都可以上门了。 一想到还不知道在哪里的臭小子要将他如花似玉的闺女给娶走,中丞大人就一阵胸闷。 这顿饭自然吃的十分欢乐,许小宝颇有长兄风范,秉承着食不语寝不言的原则 ,可是遇上许小宁这种话唠型的弟弟,追着问许清嘉这些日子都去了哪里,有没有饿着有没有冷着,他好几次以眼神制止。可惜许小宁就不是个会看眼色的孩子,他只管问的高兴,况且许清嘉也一一作答,倒好似在殿前奏答一般认真,丝毫不曾因他年纪小而糊弄他。 许小宝虽然有教育弟弟的权利,但是却没有教育父亲的权利,最后只能挫败的低头吃饭,又竖起耳朵来听许清嘉失踪这段时间的生活经历。 至于他的工作,孩子们对此不感兴趣。在孩子们的眼里,他们的爹爹就是整日穿着官服走来走去,这大约就是他的全部工作了。 胡娇催了好几次,让这父子俩好好吃饭,但许小宁问不清楚不罢休,最后才弄明白爹爹最近不在,是被人关在了一处房子里,「坏人!」他给了太子殿下一个评语。不但关起来,还不能洗澡,要没日没夜干活。「太坏了!」这是他第二次评价太子殿下。 许清嘉都要笑喷了,假如太子殿下听到这句话,不知做何感想。 不过太子殿下事忙,这等小事自不必理会,他最近……大约很焦头烂额罢?! 户部清查下来,有上百万两银子不知所踪,且帐面做的很平,而钱成郁房里带血的册子就有问题。 许清嘉傅开朗他们这批负责跟着太子清查的官员一天天查下来,户部好几名官员都面色如土。等查完了他们从户部出来,回家来了,有问题的帐册封存,而太子还要沐浴更衣之后去宫里向圣上禀报清查结果。 国舅府里,户部尚书宋璟就跪在傅温的书房里,一遍遍叩头:「傅大人,求您救救下官!救救下官吧!只要您向太子求情!况且这银子也不是下官一个人吞掉的!」大头还是落入了傅温的怀里,而追根究底,谁不知道傅温是保太子的?宋璟用脚趾头想,都觉得这银子最后流入东宫的可能性极大! 而偏偏此次圣上下旨让太子清查户部,而太子初次办差,自然不会办砸了,肯定会要一个漂亮的结果。 想他宋璟跟着傅温多年,就算是一条狗,也是条忠心耿耿的狗! 傅温坐在案子后面,只专注盯着手里茶碗上面的缠枝莲,半晌才淡淡道:「去吧,你家里上个月似乎才给孙子摆过了满月酒,我保你宋家留这一条根。」 宋璟一下子绝望的瘫坐在了原地。他现在更不能将银子的去向供出来了,只为了宋家这条根! 当初他选择跟着傅温,就是投靠了太子,算是坚定的了。原想着太子总有一日荣登大宝,到时候他也算是潜邸之时的老人了,能够再进一步几乎是必然,哪知道现在太子还未登基,他就已经没有活路了。 「来人哪,好生送了宋大人出去!」 v第19章[02.22] 傅温开口唤人,立刻便有两小厮进来,将瘫软在地的宋璟扶了起来,一左一右搀着他出去了。 当晚,宋璟便在家中自杀了。 听到消息的贾昌与许棠都问了前来报信的门生一个相同的问题:「自断一臂会是什么感觉?」 这两人在朝中也有不少门生故旧,前来报信的自然也是贴心人,都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胳膊,表示这滋润肯定不好受。 贾昌微笑:「何止是不好受啊?!」 许棠亦对着前来报讯的门人冷笑:「恐怕还疼的厉害,又没地儿去说!」 贾昌许棠与傅温斗了小半辈子,若非傅温有个国色天香的妹子做了皇后,焉得有如今傅家权势之盛。 不过盛极从来必衰,如今被他拥立的太子自断一臂,心中那种怒恚简直无从说起,生生一口老血哽在喉中,吐都吐不出来。这两日上朝,贾昌许棠还要假惺惺的问一声:「国舅爷这几日瞧着气色不好,可是最近遇上了什么烦心事?!」 屁! 装什么装?! 傅温在心里默默的爆了一回粗口,面上却还要与这两只老狐狸客气一番:「老夫夙夜忧心太子贵体,生怕殿下累倒了,所以最近睡的不好。」 贾昌与许棠不免在心中想,难道不是盼着太子殿下病倒吗?! 贾昌算是坚定的帝党心腹,与今上有着多年深厚的情份。些许冷落过去,就又重新赢得了今上的信任。又或者人上了年纪便爱念旧,今上身边的旧人是越来越少了,因此对贾昌也就越来越宽容了。 许棠专注捞钱,兼职本职工作,凭着自己圆滑的处世以及毫无背景的出身,比之许多世族豪门的官员,用起来更要让今上放心,只因他背后没有盘根错节的世族姻亲关系网。他这些年也颇得今上信重,居然也一路高升,算是寒门士子在朝中的代表人物,只不过他门下聚集看重的弟子背后的人 脉却不能小觑。 傅温这些年将户部搂在怀里,不知道捞了多少好处,早让贾昌许棠等人眼红不已,只不过碍着太子与皇后的面子,不好将傅国舅打倒再踩上一脚。再说谁也不能确定国舅的意思是不是太子或者皇后的意思,总归他们是一体的,将来太子君临天下,万一被秋后算帐就不好了。因此傅温这些年过的可谓顺风顺水。 现在太子亲自出手,那就最好不过了。虽然未曾将傅国舅拉下马,但斩了他在户部的臂膀,当真是大快人心! ——至少不必让他们眼看着傅温发财而自己插不进手去。 又因户部尚书与户部侍郎都已身故,等于一次性在户部腾出了两个重要的位子,而且太子彻查之下,恐怕户部的官员也要重新换一茬了,故而许棠跟贾昌这几日都跟打了鸡血似的兴奋不已,就等着将自己人往户部安插。 今日早朝之上群臣吵的不可开交,一部分朝臣主张追查户部失踪款项的去向,就算是户部尚书宋璟自杀,也应该对宋家进行抄家,罪及家小;大家更提出大胆猜测,钱成郁之死定然是宋璟所逼;而另外一部分吵的最凶的朝臣都是为着户部尚书与户部侍郎这两个官职,要为自己营里的伙伴争取…… 在众臣乱哄哄吵成一片的时候,许清嘉越众而出,向今上发表自己的看法:「既然宁王殿下与钱成郁的死无关,何不放宁王殿下出来?」 一殿的人都扭头去瞧他,太子神情瞧不出悲喜,傅国舅大大的不赞成,其余官员有附议者也有观望者,总之当时朝堂之上是静了一刻。 许清嘉入朝为官也有些日子了,在朝会之上看着别人打嘴仗掐架,从来都是默默观望的,难得今日自己提出问题,这对他来说算是一大进步。 等到下朝回家,面上便带了喜色,还让胡娇再见到永喜前来,一定要他去转告小贝,宁王不日就回家了。 钱成郁之子已经被收押,太子殿下不出手则已,出手便当真雷厉风行,顺着许清嘉提供的线索去追查钱成郁之子赌债的欠银以及后来出手阔绰的赌资,发现这赌资竟然是宋璟派人提供。 朝会之后,今上已经下达了查抄宋府,将宋璟家人都收押牢中的旨意。宋家人都入了罪,想来钱成郁之子也难逃法网。 相信钱成郁之死,不日就应有定论。 春三月上,宁王终于从天牢里放了出来。 他回府的前几日,宁王妃已经解了小贝禁足。她娘家父兄皆在朝为官,钱成郁之死已经查明,乃是被逼自杀。 宁王清查户部,宋璟见势不妙,便派人引的钱成郁之子豪赌,又派人平了钱大郎的赌债,还供他赌资,等到钱成郁知道此事,儿子在外积欠的赌债及借贷就算是用他三辈子当官的俸禄都还不清了。 ——此后如何,还不是任凭着宋璟摆布! 钱成郁当日怨愤无奈之下被逼自杀,凶器却被宋璟暗中派人收走,又制造出宁王逼杀钱成郁的假象,也好阻止宁王清查户部。 内有钱成郁之死,外有傅温指使朝臣逼迫今上将宁王下了大牢,也算是暂时解了户部之危。 虽然朝中内外皆知宋璟乃是国舅傅温的人,但宋璟死的干脆,连半点户部之事与傅温有关系的证据都没留下,太子又已经罢手不再追查,宋家被抄家下了大狱,就连宋璟刚满月不久的孙子也没有例外,此事竟然半点也不曾牵连到国舅傅温身上。 v第20章[02.22] 甚至没过几日,天牢里便传来消息,宋璟的孙子发疫症夭折了。 这时候的孩子稍不注意就容易夭折,而傅温听说了消息,只叹一句:「这孩子竟然是个无福的,追随他祖父与地下,也算是祖孙俩团聚了!」 傅温书房里近身侍候的小厮偷偷窥见国舅爷唇边的森然冷意,只觉得后背发寒,悄悄低下了头。 他还记得宋璟那一日以命相求,才为自己的孙子留得了一线生机。 原来……终归还是死路一条! 国舅爷行事,向来斩草除根,岂能留待春风吹醒? 不久之后,此案终于尘埃落定,钱成郁之子以及宋家所有成年男丁尽皆等待秋后问斩,女眷则没入教坊司。 许清嘉重回御史台当职,牟中良待他极为亲热,直恨不得携着他的手去办公,还口口声声道:「许中丞乃是自己人!」许清嘉想了半日才想明白,感情牟中良乃是太子一系,当初拉拢他未果,后来见他跟着太子查案,与傅开朗关系亲密,想来便以为他已经是太子心腹了。 这种事情,他觉得还是不要辩白的好,只随牟中良去了。 反是遇上季成业,这一位还对他打了声招呼。 「许中丞早!」 季成业打招呼的方式还是那么特别,目光只随意往他身上瞟了一下,就潇洒的直接从他身边走了过去,片刻都不曾停留,仿佛就是为了打招呼,全然不准备停下来寒喧。 只难得这次他竟然加了称呼。 不过这次许清嘉成功掌握了他打招呼的节奏,在他走出去三步之后终于来得及跟季成良打招呼:「季中丞早!」 也许是牟中良的态度太过亲热,让他生出了不适感,反觉得季成业这种距离才让人觉得舒适。 许清嘉傍晚回家,便见到许久不曾出现的武小贝在院子里陪着许小宁玩,花猫热切的围着他转个不停,在他身上嗅来嗅去。而许小宝与许珠儿也在院子里,见到他四个孩子一涌而上来抢他手里的吃食。 他这日心情好,在回来的路上带了蜜饯果子,荷香肘子,以及江东来的糖蟹给孩子们。 糖蟹乃是把活蟹放入糖和其它作料中浸制而成,当初孩子们在苏州的时候就吃过的,今日他自己在街市间胡乱走着,偶尔瞧见有店铺卖,便买了些回来。 许小宁还没吃过糖蟹,等着胡娇开瓮,趴在瓮口瞧个不住,还不住伸鼻子去嗅:「什么味儿什么味儿?」 许清嘉则去书房将前几日买的一套文房四宝拿了过来,递给了武小贝,「生辰礼物!」这是他前几日算着武小贝过生辰了,在外面买回来的。 许小宝与许珠儿凑过来嫌弃的看了一眼:「爹爹送礼,都只会送一套文房四宝!」话音里对他不无怨言。 不但许小宝与武小贝的生辰礼物是文房四宝,便是许珠儿去年秋天过生辰,他这当爹的也是一套文房四宝。得亏得许小宁还不会写字,只能送他个小玩具,不然恐怕中丞大人还是文房四宝一套。 许清嘉在三个孩子的头上各敲了一记:「你们知足吧!我当年想要一套文房四宝都没有呢,最穷的时候写字都是用树枝在砂盘上画的!」这导致他后来成家立业,家境好了以后简直是对文房四宝有了执念,总觉得送孩子们文房四宝做生辰贺礼,就是最好的礼物! 此举被老婆胡娇批评:「送礼送礼,就算是孩子们也要投其所好!你这只送自己喜欢的东西,分明是不用心,不把孩子们放在心上!」 眼看着老婆跟孩子们一起造反,还获得了孩子们的一致声援,许清嘉便意味深长的瞧她一眼:「为夫记得年年送你的可不是文房四宝啊!」 他成亲当年就说过要送她钗,这些年每及胡娇生辰,他必要在外面选送一枝钗,有金的玉的珍珠的,点翠的,有一年还送了她一个檀木雕刻的钗。胡娇将每年收到的生辰礼单装在一个妆匣里,十分爱惜。 他不说此话还好,一说此话孩子们立刻闹将了起来:「爹爹你区别对待!」 中丞大人一手揽了老婆的腰,十分的厚颜无耻:「等你们将来长大,成家立业了,等人送吧!」在此之前,大约只能从他这里收到文房四宝了! 宁王从天牢里被放了出来,最高兴的莫过于武小贝了。 他从听到消息就天天在王府门房处候着,等见到了宁王就跟几个世纪没见到过一般,早忘了少年人应该有的矜持,直接扑进了宁王怀里。 ——自从被关禁闭之后他深刻的感觉到了自己在王府里的地位,若是没有宁王他在这府里什么也不是,只能凭宁王妃搓扁捏圆。 「父王!」 少年人紧搂着宁王的腰,将整个脑袋都埋进了宁王的怀里。 相对于儿子的激动,宁王倒平和许多,摸着儿子的脑袋还不忘开玩笑:「这么大的人了还会撒娇,怎么感觉你还没弟弟大呢?」 v第21章[03.02] 武小贝便明白这是宏哥儿曜哥儿到了。 他从宁王怀里脱出身来,有些不好意思的扭头将眼角泪花拭去,这才转头瞧见宁王妃周侧妃各带着曜哥儿宏哥儿从远处走了过来,步子匆忙,想来是才从内院出来。 宁王妃看到武小贝跟宁王的娇态,暗中捏了下曜哥儿的小手,到得宁王面前,宏哥儿想像长兄一样直接扑到父王怀里又不敢,只仰头去瞧宁王,「父王你都瘦了!」而曜哥儿则上端端正正行了个礼:「儿子参见父王!」 宁王将两个儿子都拉到了自己身边,摸了摸儿子们的脑袋,「乖!」又对宁王妃道:「王妃辛苦了!」 宁王妃颇为端庄朝着宁王一礼,「王爷在外辛苦了,回来了就好!」见到武小贝在宁王身侧投过来的奇异的目光,她将之理解为讽刺。心里一阵气苦,只觉还是惩罚的这小子轻了,不然哪敢用这种眼神看着嫡母?! 她心里又担忧当初与武小贝的龌龊被宁王知晓,若教宁王知道她当初的举动,恐怕心会凉了半截,因此倒也不敢十分狠的得罪武小贝,在将武小贝解禁之后,还几次派了丫环嬷嬷送吃的过去,可惜这小子并不领情,东西接了过去,却没有一次去正院致谢。 原本她做嫡母的要与庶子和好,只需要稍微伸个橄榄枝已算纡尊降贵了,身为庶子早就应该巴巴凑上前去,顶好是哄的嫡母心花怒放不计前嫌。可惜武小贝是个倔脾气,往日还能待她恭顺,自从听到她说过宁王,心里便看她不起,不但没想着前去致谢,就算是今日见到了她,好神情也谈不上有多平和,且带着微微的讽意。 少年人正是血气方刚之时,连一点锋芒也不会掩藏,况武小贝跟着许氏夫妇长大,又是嫉恶如仇的性子,以前觉得嫡母端庄温柔,现在怎么看怎么觉得她伪善,就算是他站在那里不说话,可是眼神里就将自己的意思给带了出来。 宁王妃被这样毫不掩饰赤裸裸讽刺的目光瞧过来,忍了又忍还是没有戳破,只强撑着笑脸迎了宁王回府。 宁王先被宁王妃带回了正院沐浴洗漱,然后才是一家子团聚用餐的时光。 宁王敏锐的发现,今日的武小贝自从在门口迎他的时候情绪外露,其余时候连一句话也不愿意说,似乎懒洋洋的。往日一家人也不是没一起用过餐,他可不是这副样子。 饭后他便唤了小贝院里的永喜来问话。 宁王妃一早就让婆子警告了王府里的下人,等王爷回来不可给他添堵。因她是后院主母,大家都是从她那里拿月钱,最主要的是身契都捏在王妃手里,因此除了宁王身边贴身护卫,其余下仆都是需要考虑一下王府女主人的情绪的。偏偏永喜是许府的下人,就算是拿着王府的月钱,可是身契如今还在胡娇手里,对来自于宁王妃贴身嬷嬷的警告是一点也没放在心上的。自然是宁王问什么他答什么了。 「你是说,王妃与小贝因为本王而吵架了?小贝还被罚跪……禁足?!」 宁王轻轻一下一下敲击着几案,神情里瞧不见任何不愉的表情,但整个人却透着一股冷意,永喜就在跪在他脚边,悄悄儿抬头瞧了一眼端坐如钟的宁王,又大着胆子道:「小的但有半句谎言,王爷就将小的撵出府去,再也不能侍候小郡王!」他是胡娇派来侍候小贝的,若是被宁王撵出去,那许府也是不会再留他的,到时候他的结果还真说不好。 宁王挥了挥手,让他下去了。 本来当晚,宁王妃有一肚子的话要跟宁王说,按道理宁王回府的第一个晚上是必定要宿在王妃院里的,但问完了话,宁王却改了主意,他去了小贝院子里,见武小贝一个人开开心心在院里练拳,瞧他的神情似乎压根不觉得被罚跪禁足有多么伤心。 他进了小贝的院子,等小贝将一套长拳练完了,拿起旁边长袍亲手给他披上,这才问道:「听说你跟王妃争吵了?」 小贝方才喜悦的笑容消失了,他脸上顿时涌上与他的年纪极为不符的肃然来,一字一顿似乎还带着年轻人铿然的血勇之气,就跟誓言一样:「父王,不管是王妃也好,还是皇爷爷也好,还是皇叔们也好,谁也不能污蔑你!如果他们污蔑你,就是我的敌人!谁若辱及我父,就是在打我的脸!不管是现在或者是将来,我都要想办法讨回来!」 现在,他不准备再与宁王妃装表面的孝顺恭和了! 宁王有一瞬间觉得这孩子傻的可爱,看吧他不曾见识过宫廷的权谋,不曾见识过权势的黑暗龌龊,所以才能将一席话说的这么动听,等到被这些淬练过以后,他还能保有现在的血勇吗? 可是就算是这些话傻的可爱,可是有那么一瞬间,却直抵他的内心,让他瞬间升起骄傲与感动……这是他的儿子!是他热情正直的儿子!是深深依赖信赖仰赖着他的儿子! 宁王只觉孩子那执拗到近乎发亮的眸光刺的他的眼眸也微微生疼,他转过身去,不想让孩子看到那一刻他脸上的柔软与动容。在他像小贝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对人充满了戒备警惕,就算是自己的父皇也早已经没有了这种依赖也仰慕的眼神——不,是从一开始就从来没有过的感情。 「这种话,以后千万不要在别人面前提起,被听到是要受到重罚的,是大逆不道的!」 宁王的声音很低,还带着他自己也未曾察觉的从未有过的柔软,他的一颗心就像被热水浸泡过的一般,暖乎乎懒洋洋连一点点重话都舍不得说。 「这话我也只告诉父王,不会在外面乱说的!」少年人小声在他背后保证,似乎一点也没因为宁王背对着他而难受,还贴心的叮嘱他:「父王你要好好休息,养好了身子!」 「好!」 永喜从外面进来,与出院子的宁王迎面而遇,忙行了一礼退到道旁,余光窥间宁王嘴角边温软的笑意,还当自己眼花了,揉了下眼睛宁王已经从他的身边过去了。 第二天武小贝就高高兴兴前去许府报喜去了,顺便谢谢胡娇让永喜送去的点心与肉干。 「……父王还说,以后我想出府就随便出,谁也不用报备。想在许府里住多久都行,谁也管不着!娘亲我先小住个三五天吧?!」 武小贝抱着一盘肉干坐在榻上,边嚼边与胡娇谈心。昨晚收到生辰贺礼之后他都没回王府去,直接住到了许小宝的院子里,今天许小宝与许珠儿去上课了,还拉着他想让他一起去上,结果没拉动他,只能非常嫉妒的看着他在后院里厮混,许小宝与许珠儿挥泪去前院上课。 许小宁这会儿还在院子里与海哥儿玩,而武小贝这段日子憋的十分厉害,就想着跟胡娇谈谈心。 他小时候没觉得胡娇有哪里不同,可是等渐渐长大之后,见过了别人家的娘亲,以及在长安城中也见识过不少的内宅主妇之后,就远来越发现他的养母与大周朝他见识过的所有的内宅妇人都不同。 说不上来养母与别的妇人哪里不同,但每当他心中烦忧想不清楚的时候,只要跟养母说一说,似乎总有豁然开朗的感觉。 v第22章[03.02] 「这么说你父王的意思就是,以后内宅的宁王妃已经没有一点权利来管你的事了,所以允你在王府最大的自由。」 武小贝想了想,似乎是这样。 本来他还在心里惴惴不安,生怕自己冲撞了王妃而让宁王生气,结果宁王不但没生气还对他的自由更放松了。 他以一个孩子的小狡猾偷偷得意的向胡娇道:「娘,听说父王回来的当晚没有回后院,而是住在了书房里。反正……我出门之前,父王还在书房里呢。」他忍不住在心里猜测,是不是因为他的原因宁王才对王妃冷落了。 被胡娇在额头敲了一记:「小孩子家家,不许管大人的事儿!」又严肃叮嘱他:「你待你父王的心意,自己知道,你父王知道就好,切不可胡乱说出去,谁面前都不许说,知道吗!」 武小贝往她身上靠了上来,在她肩膀上拿脸颊亲昵的蹭了蹭,特别乖巧听话的样子:「娘,你放心!这事儿我只跟父王还有你讲过的!别人一概没讲过,以后也不会讲出去的!」趁着许小宁没来,他蹭了又蹭,胡娇也觉得这半大的孩子跟猫咪似的这么乖顺听话,便一下下拍着他的手:「你也长大了,要会保护自己,不要让娘担心!」 许久之后,才听到武小贝再次开口:「娘,我一直没告诉过你,我好庆幸自己是被你跟爹爹抚养长大!」 有些事情,小时候懵懂,可是越长大就越清醒,越长大就越明白,越明白也就越珍惜! 「傻小子!」 胡娇在他脑门上拍了一下,就跟小时候拍他一般。然后轰他出去跟许小宁玩儿了。 外面春光正好,他一个半大小子坐在房里作少女忧愁状,竟然还发表感恩感言,真是煽情到让人受不了! 武小贝傻笑着放下肉干出去跟许小宁海哥儿玩了,由他带领,院子里那俩傻小子的笑声差点掀翻了屋顶。 胡娇则起身去收拾过两日赴春宴的衣服。 自太子在户部打了漂亮的一仗,又恰到了春三月百花盛开之际,太子妃便发了请贴请各府女眷前去芙蓉园开春宴。 原本太子妃也是多年低调,就算是生了皇太孙也不曾张扬过,不过似乎是为了配合太子今春病体痊愈开始上朝理事,太子妃近日也十分活跃,已经请过几次客了。 胡娇在府里消息闭塞,等接到东宫发来的帖子,自己也觉诧异。她来长安城这半年从无应酬,就算是傅开朗的夫人请了她两次,都被她婉拒了。 傅二夫人为人不错,而且她家的姐儿跟许珠儿也算是手帕交,但傅府的大门还是不好进的。不过胡娇不去,却不阻止许珠儿跟傅家小娘子相约玩耍。 芙蓉园就建在曲江,只因曲江池中莲花盛开,红艳异常,而莲花雅称芙蓉,因芙蓉园这名字经历两朝,到了大周这是第三朝,竟也无人更改。曲江之水流入内城,乃是城内各处用水来源之一。 更因历经朝代之久,历朝历代都有修建,前朝李唐曾修紫云楼,彩霞亭,蓬莱山等,又开放这皇家禁苑给皇族,平民,僧侣游览,历经两朝,如今的芙蓉园更是长安城中无分阶级权贵平民都喜游玩之地。 许家人来长安城许久,都不曾去游玩过芙蓉园。因此听得胡娇要去紫云楼参宴,家里孩子们都闹翻了天,纷纷嚷嚷着要去。 胡娇好不容易安抚了家里一干小鬼,向他们许诺改日等许清嘉休沐全家出游才得以脱身。她今日难得请了梳妆娘子来家,眉间贴了钿花,淡淡涂了口脂,梳了高髻,上身了绿色窄袖短襦,下身着长安城近两年最流行的间色长裙,半臂面料乃是贵重的联珠兽纹锦。 她这身打扮出来,就连家里的几个小鬼也看呆了去。 大家都习惯了她平日素面朝天的家常样子,忽然之间盛装打扮,许小宁瞧着她的眼神都带了一二分的陌生,瞧了又瞧,等胡娇往二门走去,他才一路迈着小短腿追了过去,直瞧着胡娇登车而去,这才哇哇大叫,又失望又愤怒。 「娘——」 车里的小寒与秋分听着小鬼头撕心裂肺的叫法,偷偷相视而笑。 许府的马车到得芙蓉园,便有守候在外的东宫侍人引了胡娇前行,一路之上还遇见过好些平民百姓。不过紫云楼却不对外开放,只有太子妃请的各府女眷。 紫云楼位于芙蓉园中央,楼高四层,凭栏观望,能瞧见万民游曲江的盛况。胡娇跟着侍人上了紫云楼,先拜见了太子妃,又在席间瞧见了两位认识的人。 一位乃是宁王妃,她坐在太子妃右下首座,胡娇便向她也行了一礼,宁王妃见到她,似乎眸光都带了厌恶之色,只略略点了个头表示受了她的礼便不再言语。 这也很好理解,如今小贝还在许府住着呢。 武小贝这次似乎是铁了心要在许家住到够本,胡娇催了好几次,让他回王府去上课,都被他撒娇耍赖蒙混了过去。 胡娇也不在意宁王妃的冷淡,便向着坐在中间的傅二夫人打了声招呼,傅二夫人前面还坐着两位妇人,一位年约六旬,打扮的十分庄重,另外一位年纪在四旬左右,瞧着傅二夫人待这两位的态度,胡娇估计这两位大约便是国舅夫人与傅大夫人了。 太子妃见状,便笑道:「许夫人既然与二表嫂乃是旧识,不如就坐在二表嫂下首?」 胡娇便应了,径自走过去坐到了傅二夫人下首,听得傅二夫人介绍她上首那两位果然是国舅夫人以及国舅长媳,胡娇亦向着两人见礼。 许清嘉的品级若是放在地方,那也算是执掌一方的大员了。但在长安城中,四品京官又不是皇帝身边近臣,还真算不得什么大人物,充其量只能算大人物身边跑腿干活的。 v第23章[03.02] 国舅最近心气儿不顺,对年初开始就开始高调的太子夫妇已经心生不满,等到户部脱离了他的掌控,对太子就更不满了。 今日太子妃宴请,国舅夫人带着两儿媳来的十分勉强,因此就算是见到胡娇向她问安,也并没有过多的表示,就连傅大夫人也只是回了一声好,再无余话。 说起来傅国舅生的儿子倒生了五儿三女,但其中只有长子次子乃是嫡出,其余皆是庶出,因此傅老夫人出门参宴,便只带了嫡出的儿媳妇前来。 傅二夫人见了胡娇便开始埋怨她:「我还当你藏在深闺不出来了呢,正经的珠姐儿待字闺中,倒放心让孩子出来玩,自己倒缩在家里,难道还怕我吃了你不成?!」 二人在云南郡十分相得,但来到长安城之后,便不曾再见过面。不过傅二夫人也不傻,知道朝中官眷来往皆是自成一营,多半跟前院的男人们的政治小圈子脱离不了。 夫人外交历来存在。 胡娇轻笑:「夫人又不是不知道,我是个乡下人,没见过什么世面,出门应酬万一丢脸怎么办?!」 她嘴里说着丢脸,但神态之间不见半丝局促拘谨,倒是落落大方,全不曾因满堂贵妇人而有所怯场。 傅二夫人从前就喜她爽朗大方,两家夫君又是在吐蕃围城患难之中结成的同僚之谊,又从年前共事到年后,就更觉亲昵了,在她手上悄悄拍了一下,拿团扇遮了半边朱面,小声道:「你这个乡下婆子对让人看呆了,恨不得抓花你的脸呢!得亏是生在沪州乡下,若是生在长安城中还不定得怎么着呢?!」 「谁跟我有那么大仇啊夫人尽胡说……」胡娇随意往席间一瞟,果然瞧见一位微胖的老妇人瞧着她的神情十分的不喜,她忙扭头向傅二夫人求教:「那位胖夫人瞧着我的神情……真是十分奇怪啊?难道我抢了她家儿子还是夫婿啊?」这两种恶事她都不曾做过,但那夫人的厌恶不喜毫不掩饰,她就算是想假装瞧不见也不能够啊。 傅二夫人笑不可抑,用团扇遮着脸笑了一回才小声道:「明明你抢了人家的女婿,还要否认,不对人家恨你!」 胡娇小声呼冤:「亏得傅大人乃是大理寺少卿,夫人连个案子都断不明白,一点也没跟傅大人学到!我连那位老夫人的面儿都不曾见过,哪里就抢了她家女婿了……」忽然灵光乍现,似有几分不可置信:「她……她夫家姓贾?」 傅二夫人横她一眼:「总算开窍了!」 「夫人此言差矣!明明是贾家女想抢我家夫婿未果,如今却来怨恨我,好没道理!夫人要知我与夫君乃是从小订的娃娃亲,贾家女看中了夫君就要抢,还认为我抢了她的人!」犹自愤愤:「她多大脸啊?!」 傅二夫人这下再也忍不住了,「噗」的一声笑了出来,「等你见到她就知道她多大脸了,反正……」她斜睨胡娇一眼:「总归脸要比你大上许多!」 后来胡娇有幸见到了这位比她脸大的贾氏,终于对当日傅二夫人笑场,招来了婆母与长嫂不满眼神的举动深表理解。 不过这只能算她当日赴宴之时的一个小小插曲,她自始始终都不曾与贾夫人搭过讪见过礼,就假装完全不知道这一位的身份,就算是后来开宴之后,这位贾夫人借故对她明讽暗嘲,她也假作听不懂——反正她就是沪州乡下来的嘛! 那就扮好一个乡下妇人的形象就好,少说话多吃东西。 倒是上座的太子妃出言回护,贾夫人才只能不甘的闭嘴。 贾昌看许清嘉不顺眼,恨不得能将他给撸下去,但不幸的是他的弟子尉迟修就因为此事而丧了命,这就使得两方的仇怨结的更深了。 但太子带着许清嘉从年后就在户部清查,如今看着太子妃回护许夫人的样子,贾昌夫人便在心里默默盘算,看来姓许的没有投靠他的座师许棠,倒是投到了太子门下。 不然何以用得着太子妃出来替许夫人说话?! 太子妃替胡娇说话,不但是贾昌有几分意外,便是宁王妃也有几分意外。 宴开一时,众女眷都不再拘于席中,而是随意,或三两好友聚于一处说话,或者相约下楼去透风,顺便游园,或倚栏吹风,观园中风景。 傅二夫人去更衣,胡娇总觉得自己多饮了两杯宫里的葡萄酒,又贪新鲜饮了两杯去年酿成的荔酒,只觉面上微有烧意,便选了一处僻静些的栏杆,临栏吹风,只盼能够将面上热意降下去。 她正瞧着远处风景出神,听得身后一道声音:「许夫人倒好消闲。」 胡娇转身,见是宁王妃,面上笑意便淡淡的:「哪里及得上王妃娘娘消闲。」 宁王妃缓步而来,直与她并肩而站,目光也不瞧她,只瞧着远处风景,淡淡道:「许夫人教出来的好儿子,倒是会顶撞嫡母!」 原来她这是兴师问罪来了?! 胡娇恍然大悟。她抚养了武小贝一场,至多是屁股上拍几下,也只是吓唬居多,打嘴巴子是从来不曾有过的事儿。 本来对宁王妃扇了小贝嘴巴就十分不满,只是碍着那是宁王府上的家务事,她不好插手,宁王妃今日偏自己寻上门来,她顿时便笑了:「王妃饱读诗书,臣妇目不识丁,有一事不明,想向王妃请教!」 宁王妃没想到自己前来问罪,又加之宁王回来之后便不曾在正院宿过,只在周侧妃院里与侍妾院里宿了几晚,就连武小贝如今也还在许家不曾回府,宁王妃问起来,宁王只道,武小贝的事情让她以后别过问。 宁王妃气的够呛,当时就在心里狠狠道:好!好!不让我管最好!以后这小子的婚事也别求到我门上来! 她心知定然是宁王知道了自己与武小贝当初说过的话,府里的仆从都不敢多嘴,那么这事就定然是武小贝在背后告了黑状,挑拨他们夫妇之情。因此心中已经从以前的提防变做了对武小贝的怨恨! v第24章[03.02] 「什么事?」这位许夫人脸皮倒厚,竟然似听不懂她的话一般。 胡娇灿然一笑,「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叶徒相似,其实味不同,是什么原因呢」 宁王妃的脸色一下变的很难看,「你——」 她也不是傻子,胡娇表面上是说,淮北香甜的橘子移植到淮北变变成了苦涩难吃的枳,其实何尝不是拿橘子来比喻武小贝。意思是武小贝在她身边的时候还是个品行上佳的孩子,偏偏回到了宁王府生活几年,就开始顶撞嫡母,究其原因,还不是因为宁王妃教导无方,她又何必跑来与胡娇问罪呢! 这哪里是她嘴里自谦的目不识丁呢?分明是市井里出来的刁妇,上次在王府装的谦和恭顺,其实追根究底就跟武小贝一样,表面上装的十分好,谁知道肚里肝肠又是两样。 宁王妃气的冷笑一声:「我只知道许中丞口才了得,竟然不知道中丞夫人耳濡目染,口才竟然也不下于许中丞!等我回头就将这话告诉王爷,问问他的意见?!」 胡娇听得这话,心里又替她可怜,说不过自己就拿宁王来压她,可惜她从不来不曾怕过宁王。而且宁王也不是小肚鸡肠的男人,相反,他却是顶天立地的男儿,哪有同她一个后宅妇人计较的道理?! 她击掌而笑:「好啊好啊!王妃娘娘正好将这话回头问问宁王殿下,就说是我问的,他是想要个愚孝的儿子呢还是脑子比较清楚,府里遇到大事还懂得信任家人的儿子呢?!」这话完全就是在反讽当日宁王妃在宁王出事之后的言语失当。 宁王妃没想到武小贝连这话都告诉胡娇了。原本她猜测武小贝告诉宁王就已经够恼火怨恨的了,没想到就连胡娇都知道了。看到这小子对他养母的感情远超她的预估。 宁王妃白了脸色,现在怎么看胡娇怎么讨厌。说又说不过她,好歹胡娇也是命妇,又在太子妃的春宴上,她自不好像惩罚庶长子武小贝一样对胡娇进行惩罚与禁足。 她还没有那个权利。 也幸得宁王妃此刻尚存三分理智,原本存了问罪的心思,见胡娇不但态度强横,且对她隐含鄙视讽刺,知道再跟她针锋相对下去,恐怕丢脸的是自己,便狠狠拂袖而去。 不然,若是真动起手来,就凭她身边的婆子与见过血的胡娇,胜负还真在她预料之外。 到时候闹大了,总归对宁王不好。 许清嘉一力坚持宁王乃是清白的,无论是在御书房还是金殿之上,都曾提过将宁王从天牢里放出来,结果宁王出来没多久宁王妃就跑去找许夫人的麻烦,还不定外面怎么传呢。 好好一场春宴,胡娇高兴而来,败兴而归,回去就将武小贝打包,准备让永喜带着他回宁王府去。 武小贝还没玩够,此次又是宁王特许他散心的,想着自己在牢里关了数月,儿子在府里也关了数月,没想到胡娇狠心,从春宴上回来就要他回去。 他抱着胡娇的胳膊死活不撒手:「娘你不能赶我走啊娘——」 许小宁原本存了争宠的心思,想要将靠近他娘的武小贝给赶走,可是被他死皮赖脸的模样给镇住了,只远远观望,神情十分严肃,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不过胡娇可不愿意再姑息武小贝了:「你这小子再不回去,你家嫡母都要来拆了许府了。今儿连太子妃的春宴她都要寻我来问罪,你回去好好上学,放假了就来,如何?」 胡娇觉得这小子简直变做了水蛭吸在了她身上,揪都揪不下来,装可怜又装的十分到位,令得她都有了几分心软,想着是不是自己太不近人情了?! 许清嘉回来之后,就看到胡娇与武小贝在角力,而许家三个孩子都傻傻站在旁边围观,许小宝似乎在考虑自己到底是要帮谁,许珠儿小小声向胡娇求情:「娘,不如让小贝哥哥再玩两天?」 虽然武小贝天天在后院赖着,晚上也照样被许清嘉逼着写大字考校功课,总算是让许珠儿心理平衡许多。 见中丞大人回来,母子俩都要中丞大人来作主。 许中丞在家向来惟老婆马首是瞻,瞪着武小贝一句:「业精于勤而荒于嬉!」就让武小贝没辙了。 到底这小子被许家给送回了宁王府。 他还不知自己走后宁王与宁王妃之间是否有什么不愉快。不过既然胡娇说了让他不要管大人之间的事情,他也就老实听了,跑到书房去寻宁王问安。见宁王穿着家常袍子斜倚在榻上看书,十分的悠闲,便笑嘻嘻上前去行了个礼。 「父王这些日子可大安了?」 宁王见到这小子从外面冲了进来,似乎连外面的春光都带进了书房里,唇边不自觉就漫开了笑意:「你可舍得回来了?」 武小贝心道:我才不是舍得回来,是被娘亲撵回来的!不过这话可千万不能告诉宁王,他还懂得在宁王面前讨好卖乖:「儿子这不是想父王了才回来嘛?!等儿子陪几日父王再去找小宝玩!」 被宁王在脑门上敲了一记:「你这小子最近都玩疯了!还不去读书练武?小心被宏哥儿给比下去!」 宁王府里三个儿子,武小贝是个胆大不羁的,老二宏哥儿胆小认真,这些日子武小贝不在府里,他也认认真真读书习武,最小的曜哥儿……他想起来就觉得头疼。 以前觉得王妃在府里苦守多年也不容易,况且到底父兄也是读书人家,就算当初娶的时候门第不算高,与太子妃这等世家女全然不能比,他还是觉得王妃担负宁王府中馈足够了。 现在看来,却是远远不够。 v第25章[03.02] 后宅银钱帐目管理仆人这些都不算最要紧的,最要紧的却是孩子的教养问题,这事关宁王府的未来。 宁王带兵多年,自然知道袍泽之间若是互不信任,不能同心齐力又想要打胜一场仗能有多难。从回来听闻宁王妃的言论之后,他时时在思考一个问题,宁王妃对他毫不信任到底是因多年夫妻分居两地还是自己做了什么足以令宁王妃不能够信任的事情,才引出了宁王妃的那些话? 最后想来想去,未曾想到,他便不再自省,只想着后宅妇人的想法到底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改变的,现在当务之急却是曜哥儿。 一个好的继承人必须能够在政治风浪中屹立不倒,而宁王妃的眼界心胸说到底还是不够开阔,万一曜哥儿给她教的短视又小家子气,那却是最大的遗憾。 原本没有对比还看不出来,可是小贝珠玉在前,品性正直纯良,后面曜哥儿若是还不及小贝,那才是笑话呢。 旁人提起恐怕会说宁王府嫡子还不如庶子明理有见地。那将来他这个宁王府交到曜哥儿手上,他也不会放心。 武小贝回来照常上课的第二天,宁王前去正院与王妃提曜哥儿的教养问题,想将曜哥儿挪到外院跟武小贝相邻而居,再让他们兄弟三人一起上课,哪知道却引起了宁王妃的极大反弹。 她听到宁王此话,就跟被人要夺走崽子的母狮子一般暴怒,「王爷为何非要将曜哥儿跟那黑了心肝的小子放在一起?若是曜哥儿有个三长两短,王爷不是在要我的命吗?!」 宁王蹭的站了起来,一脸的怒色:「王妃慎言!」 他没想到心地纯净的小贝夫在宁王妃心里竟然是这样儿的,「小贝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要王妃这样编排他?!你还是嫡母吗?」 宁王妃一看丈夫的脸色,再想到太子妃的春宴之上,被胡娇讽刺她不会教养孩子,小贝回宁王府才被教坏了,不知为何,心里的委屈排山倒海,只觉得宁王爷不理解她,武小贝居心叵测,这么多年苦守长安落得这般下场,就连曜哥儿与宁王也不及武小贝与宁王亲近,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顿时再也忍不住大哭了起来…… 若说打仗,宁王是一把好手,可若说哄女人,宁王爷是真不擅长。他原本对宁王妃的表现极为失望,甚至带着些隐约的说不上来的心寒,也许是见识过了许清嘉夫妻俩恩爱不弃,他心中下意识其实也有几分羡慕之意,现在宁王妃一哭,顿时让他觉得又烦又不知如何处理,索性在宁王妃哭的毫无形象的时候,直接起身走了。 宁王妃其实也曾经想过要用静默无声流泪的方式来博得宁王的同情与呵护,可是真当面临着曜哥儿可能会被挪到前院与武小贝一同生活的情况,她千防万防没想到事情一下就到了最糟糕的境地,情绪一时失控,来了个大爆发,结果……宁王就那样走了…… 她身边的嬷嬷端了铜盆热水帕子之物来让她净面,又不无忧心:「王妃娘娘,王爷似乎……气的不轻……」 宁王妃此刻情绪还未完全平静,不但在生武小贝的气,连宁王也气上了,想着他一去边关多年,自己在府里苦熬,结果还换不来他的好。自己又为他生了一双儿女,结果反不及庶出的小贝得宠,心里的委屈怎么都平息不下来,连拭泪连怒道:「我还气的不轻呢!」夫妻成婚多年,往年有多少委屈她都咽下了,今次却是无论如何都咽不下去,再想想昨日回来的武小贝,恨声道:「定然是那烂了心肠的小子回来又向王爷告状了!不然何至于他才回来,王爷就要急吼吼的将曜哥儿挪出去呢?他这是要生生拆散我们母子啊!也不知还包藏着什么祸心呢!」 她絮絮叨叨,边哭边说,只觉得自己冤情如海! 却不知无论是她撑掴禁跳武小贝,还是与胡娇在春日宴上的事情,以及今次宁王想要将曜哥儿挪到前院去教养,其实都与武小贝无关,完全是她疑邻盗斧的心理作用而已。 不过就算是小贝亲自前来自证,或者宁王向她证明,她也不见得相信,至多会觉得宁王在包庇轻信武小贝而已,只会愈加衬出了自己的悲苦。 宁王休养了一段时间再上朝,回来就跟太子站了个对脸。 太子站在文官之首,而宁王站在武官之首,各自身后都有追随者。 下朝之后,今上率先离开金殿,回到御书房便召了皇三子皇四子来见。他还是觉得作为青葱少年的小儿子们比较讨人喜欢。 而分左右而立的长子次子就太有威胁力了。 散朝之后,宁王先上前去谢太子:「愚兄能从天牢出来,多亏了太子奔走!愚兄今日特意备了薄酒酬谢太子,太子请务必赏光!」 太子武坤似乎没有独占功劳的打算:「皇兄说哪里话?此事非为弟一人所为,还有许中丞与傅少卿为皇兄奔走。皇兄只请为弟一人可不好啊,不若将这两位也一并请了?!」 兄弟二人久不相见,互有亲近之意,气氛很是热络,旁的大臣旁见了倒颇有几分兄友弟恭的样子,私下里不免要猜测这兄弟俩只是明面是一团和气暗底里互相较劲呢? 互相扶持大约不太可能吧?! 国舅傅温见太子与宁王相偕而去了,一路上还唤了御史中丞许清嘉与自己的次子傅开朗,心中好不窝火。 户部尚书与侍郎都已经新近上任,一个与贾昌关系亲密,算是帝党,另外一个却是早已经投靠了宁王的官员。 关于户部空出来的职位抢夺战总算是消停了下来,而太子心里的打算傅国舅至今还摸不透。 他总觉得太子一病多年,将脑子给病坏了。若是聪明点的,定然与自己亲舅父一条心,哪里还能与宁王这个领兵多年的长兄亲近呢? 不管傅国舅如何不赞成太子如今行事,都阻止不了宁王与太子推杯换盏。 许清嘉与傅开朗又都是放得开的,在二位殿下面前竟然也放开了胆子来喝。唯独四人立场不同,因而在政治上各有心事,倒撇开政治不谈,只谈风花雪月以及儿女教养之事。 说起这一点来,四人倒也颇有共同语言,都是当父亲的,对儿子都寄予了厚望,傅开朗与许清嘉在教育孩子上倒没什么掣肘,但宁王与太子就……境况非常的相似了。 宁王妃多年苦盼才生了嫡子,疼曜哥儿疼到了骨子时里。而皇太孙又得之极为不易,皇后与太子妃疼皇太孙只比宁王妃多不比宁王妃少。于是这哥俩想要好生教育嫡子,总会受到来自后院的左右。 v第26章[03.09] 哥俩碰了一杯,都有了几分醉意,就连话里的苦恼都带了出来。 「……愚兄有时候想着,还不如将曜哥儿寄养在别人家,说不定十来年就成材了呢!」他这纯粹是因为武小贝寄养在许家出来的成果有感而发。 太子伏桌而笑:「皇兄舍得……皇嫂也舍不得啊!皇弟倒是想着,何时母后不再干涉皇弟教育儿子,太子妃也别一脸皇弟虐待了儿子的表情,大约皇弟的孩儿就能成材了吧?!」 等到第二日清醒,这哥俩在各自的府邸回忆起自己在家庭生活里的苦恼,都不禁笑出声来。原来都当对方在府里一言九鼎,全无烦恼,其实对方的烦恼也不下于自己。 而许清嘉大清早起来,就被胡娇给灌了半碗酸味冲天的醒酒汤,「这下总算清醒了吧?」胡娇将汤碗递到小寒手里,才松开了紧捏着许清嘉鼻子的手。 许清嘉只觉嘴巴里又酸又苦,暗道老婆发起怒来果然不能小瞧。一大清早就拿出给不喝药的许小宁灌药的办法来给他灌醒酒汤,大约她也觉得今日的醒酒汤熬的太难喝了吧?! 「这不是……这不是昨日高兴嘛!」 胡娇在他额头戳了一指:「中丞大人,你年纪也不轻了,高兴就要往醉了喝,我且劝你悠着点吧!」 换来中丞大人起床听训,连点应和:「以后我一定悠着点,一定不再让阿娇担心!」 许小宁从桌子后面冒出头来,似乎十分认真:「原来爹爹也怕娘亲啊!」 他这成长的困惑完全是许珠儿当年的困惑,许清嘉一下被小儿子给逗乐了,朝他招招手,许小宁迈着小短腿跑了过来,蹭蹭蹬掉鞋子就爬上床来,跟小狗一般乖巧可爱,眨巴着大眼睛坐在他面前。 许清嘉将儿子搂在怀里,开始给儿子洗脑:「咱们家里你娘亲说了算。若是惹她不高兴了,她万一将咱们都赶出去,大家都要饿着肚子露宿街头的!」 许小宁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来,神情还带上了几分不忍,「小贝哥哥好可怜,被娘亲给撵走了!他做什么事惹娘亲生气了吗?」 胡娇:「……」有这么教孩子的吗? 虽然……经济权利确实能代表一个人在家里的地位,但是将夫儿赶出家门露宿街头这么凶残的事情她几时做过? 许清嘉扭过头偷笑,就是不肯纠正许小宁的错误观念。哪知道这孩子立刻伸臂便抱住了胡娇的胳膊,拿出那日武小贝耍赖的姿势,「娘亲你别赶小宁走——」就连哀求的声调也一模一样。 胡娇第一个念头就是:这小家伙被许清嘉与武小贝带沟里了! 本来按着许小宁的身高,想要抱着她的胳膊耍赖身高不够,但是她将碗递过去之后就顺势坐在了床沿之上,这小子站在床上海拔刚刚好。 这个身高差简直太方便他耍赖了。 胡娇试了好几下想要将这小子给揪下来,都发现徒劳。本来以她的力气全无问题,但是许小宁小盆友鼓着腮帮子整个小脸都涨的通红,显然在使了全身的力气认真……耍赖。 只怕她要是直接将小家伙从身上揪下来,他定然立时会哭出声来。 「你瞧瞧,现在好了,拿你的话当真了!」 胡娇横一眼许清嘉:「你教的好孩子!」 许清嘉也是哭笑不得,这孩子太不禁逗了! 中丞大人在床上笑的前仰后合,看着老婆站起身来,胳膊上还挂着个两脚悬空乱蹬的小娃,又怕小娃掉下来,没奈何另外一只手托着他的小屁股,这才让小家伙有了依托,不至于双脚乱蹬嘴里哇哇乱叫了。 胡娇费了牛劲才向许小宁解释清楚了,武小贝被她撵出去之后,另外还有家,家里比这个家还要大,吃的喝的都有,而武小贝是回家读书去了,并不是流浪街头。而许小宁另外再没有家了,就算是不听话将他赶出去,恐怕也要饿死在外面,因此她这当娘的就勉勉强强养着他了。 当晚,许小宁竟然破天荒的向许清嘉要求学写大字,大约是胡娇的话让他生出了危机感来,所以力求表现。 许清嘉无奈,只得握着他的手写了一张横竖撇的笔划,小家伙还拿着自己的成果特意向胡娇表功:「娘亲,我很乖吧?!」这下子就不用勉强养着我了吧?! 胡娇摸摸小儿子的小脑袋勉励他:「如果赶明儿玩的时候不跟海哥儿抢玩具,那就更乖了!」 许小宁觉得……这个似乎有点难度。不过想到要被撵出去的后果,只能垂头丧气答应了! ——娘亲一点也不觉得玩具只有抢来的才好玩吗? 他虽然抢海哥儿的玩具,可是海哥儿也抢他的玩具啊! 只不过每次海哥儿要抢,腊月都急急忙忙阻止,阻止的次数多了,海哥儿就放弃抢他的玩具了。 许小宝与许珠儿难得看到许小宁兴致这么高的背诗,还练习握毛笔,只觉他肉呼呼的小爪子握着一杆娘亲食指一般粗的毛笔,多提多可爱了,都暗暗称罕。 v第27章[03.09] 往日这小子对读书写字其实并不太认真,常常背诗背到一半就走神去玩了。 许清嘉在家里休息了一天,又去御史台上班了,没过几日的大朝会上,他再一次有了一个官职。 太子向今上请求,东宫詹事府里还缺一位少詹事,而他瞧着许中丞细心谨慎,办事妥贴,所以向今上开口,想让许清嘉出任东宫少詹事。 大约是这儿子久不开口求今上什么,何况许清嘉人品方正,又处事公允不偏颇,今上便允了太子所求。 许清嘉没想到,他还能与太子走这么近的。 朝臣尽皆侧目,许棠对这位门生如今归入东宫而颇为心疼,若是及早收为心腹,如今正好可为他所用。 恼恨许清嘉的如今除了贾昌,又添了一位国舅傅温,看到他竟然入了东宫做少詹事,一时之间都恨不得能想个法子将他除去。 贾昌想除许清嘉的心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倒没有傅温迫切。 国舅大人最怕的是万一太子殿下轻信了许清嘉,若是许清嘉暗含了挑拨之意,离间他们甥舅情份,太子若是与他渐行渐远,那才是要命的。 一时之间,因为许清嘉兼任东宫詹事,倒引的不少人心思浮动。 就连宁王也露出若有所思的目光来。 自许清嘉出任太子府少詹事,胡娇接到的帖子忽然间多了起来。有东宫僚属家眷发的,也有太子妃发的,就连许棠府上请客,也向胡娇发了帖子。 许棠身为许清嘉座师,自然可以等着门生许清嘉上门拜访。不过他的儿媳却可以平辈的身份向胡娇发帖子联络感情。 胡娇翻着自己妆奁,再翻翻衣柜,再次感叹自己没衣服可穿。 ——参加宴会太过频繁的结果就是总不能天天穿着同一件衣服出门宴饮吧? 「……上次傅二夫人说自己天天很忙,我还觉得她都不用管家,只管每天睡醒了去婆婆面前请个安,回来就吃饭,大把空闲。现在我知道了,她是忙着出门应酬忙着打扮了。」 她趴在自己梳发台上,拿一只银簪子叩叩叩敲击梳妆台,对自己最近的生活严重不满,可好多应酬却连推都不能推出去。 许清嘉从她手里取了银簪替她插入发中,戏曰:「难道家中无银,阿娇连件新衫子都置办不起了?这才在此惆叹?!」 「哪有?!」胡娇直起身来反驳他:「四季的面料哥哥早都让人送了来。他近些年在扬州苏州做生意做的风声水起,咱们家里人身上穿的哪件不是哥哥让人送来的?我不过就是觉得……觉得整日出门应酬,就谈谈衣裳首饰,孩子丈夫,太过无聊罢了。」 而且,她自己虽然生在沪州城,但跟生活在长安城的这些贵妇们相比,简直是个没见识的乡下人。 前几日国舅府宴请,许是瞧在许清嘉如今乃是东宫僚属的身份上,竟然也让傅二夫人向她发了帖子。其中光一道浑羊殁忽就让她长了见识。 「……那道菜就为了吃一只鹅,就扔了整只羊,真是怪可惜的。说是把鹅收拾干净,腹中酿以肉及糯米饭,五味调和,然后装进收拾干净去五脏的羊腹中缝合炙烤。羊肉熟了之后就将羊弃之不食,只食羊腹中的鹅肉。啧啧……」她这种过惯了小民百姓节俭日子的见到这等吃法,就跟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吃茄子的感觉相差无几。 许清嘉索性将她拉起来,自己坐在她妆凳上,将老婆揽在怀里,讲他最近在牟中良家里吃过的一道菜。 「……那道菜据说还是面首张易之发明的,将鹅鸭置于大铁笼之内,当中取起炭火,铜盆贮五味汁,鹅鸭烧火走,渴即饮汁,火炙痛即回,表里皆熟,毛落尽,肉赤烘烘。」 胡娇顿时皱眉:「这位张公子对自己狠些就算了,青丝对白发,愿意攀附着女帝而活,就连吃东西也这么残忍。这鹅鸭简直是活活烫死的。你吃过了?味道如何?」 许清嘉含笑不语,被老婆问急了才道:「菜是端上来了,不过我都没下箸,如何知道这菜好不好吃?!」 胡娇突发奇想:「旁边人的表情?」 「我旁边坐着季中丞,他吃什么东西都好像有深仇大恨,锁着眉头,完全做不得准。」 「那另一边呢?」 许清嘉似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眉毛都拧了起来,被胡娇逼急了才道:「我下首坐着御史台的一位郭御史,从头至尾他就盯着我的茶杯酒碗,时不时要上来替我添酒斟茶,且口才十分了得,话一直说个不停。不巧的是……那鹅肉以及好几样菜都摆在他那个方向,时时沐浴着他的口水……我倒是空着肚子回来了。」 他想起临走的时候,那位郭御史还向他表示,今日聊天不够尽兴,改日一定要请中丞大人赏脸吃顿便饭之类,许清嘉只笑一笑,不成想季成业从他们身旁走过,忽的扭头向郭御史道:「其实我瞧着许大人日后定然不敢再与你同席了。」 郭御史还不明白:「为什么啊?」 许大人如今是太子府少詹事,算是太子身边红人,现在不巴结将来太子登了基,他就是潜邸之时的老人,哪有不受重用之理?因此这才紧着巴结。 况今日许中丞态度十分好,从头至尾都笑眯眯听他说话,一点也没有不耐烦,分明是欣赏他的口才。他们做御史的,口才不好怎么上朝去弹劾大臣?! v第28章[03.09] 季成业难得好心一回,真是不负他的毒舌之名:「因为许中丞他日若是与你共餐,少不得要吃你的几斤口水!」 郭御史顿时被季成业的一句话给堵的无言以对,他忙扭头去瞧许中丞,发现许中丞面上竟然露出赞许的微笑,还叫已经在几步开外的季中丞:「季大人等等我。」 郭御史:「……」 胡娇伏在他肩上笑个不住,几乎笑岔了气:「这位……这位季中丞一向都这么不留情面吗?」 许清嘉也低低笑了:「能得他这句话已经算是荣幸了,季中丞平日在御史台极少说话的。也就那天多喝了几杯酒罢,才有了这两句话。」 随着他自己的身份地位水涨船高,现在来巴结的人也不少,官场便是如此,一朝青云起,便有无数人想来攀附,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胡娇现在也有些恍然大悟了:「我正说奇怪呢,最近出门赴宴,常有不认识的夫人上前来与我打招呼攀谈,还有隐约问起家中儿女似有结亲之意的。」碰上这种自来熟的,胡娇一律以微笑应对。 况且许小宝现在十三岁,还能以年纪小为由而拒绝,再过个几年恐怕就真的要为他的终身考虑了。 过了几日胡娇带着许珠儿许小宝前去许府应酬,许棠长子在十来岁的时候就夭折了,后来才生下的次子,因此他的次子年纪只比许清嘉大着四五岁,家中孙儿孙女已到了订亲的年纪。 不过许棠次子似乎没什么读书的天份,当年屡考不中,最后出仕也是因着父荫而得了个七品官,在官场挣扎这么多年,如今也还只是个五品官,这还是瞧在许棠面儿上。 许家二郎据说人有几分憨傻实诚的,但娶的夫人却十分的能干,如今许府后宅就是许家二夫人打理。见到胡娇带着儿女前来,许二夫人似乎十分高兴,「……我见着妹妹就觉面善,竟然好似见着了我亲妹子似的。我那妹子嫁到了京外十几年,都不曾回来过。」说着拿帕子拭了拭眼角。 许珠儿偷偷瞧了眼许二夫人,目露疑惑。 胡娇安慰了许二夫人几句,她又展颜,将胡娇介绍了给其余几位夫人,却是许清嘉同年家眷,乃是许棠心腹门生的,如今见得许清嘉步步高升,便想起了同门之谊。 这些人既不能走的太近,却也不能绝情不认,不然许清嘉往后在仕途上使绊子的人恐怕不少。 直等她们娘俩坐定,旁边同坐的两位夫人去更衣,许珠儿才悄悄问胡娇:「娘,许二夫人细眉细眼,白胖圆润,她妹子怎会像你不像她?」 胡娇正喝了一口水,差点喷出来,悄悄瞪了自家傻闺女一眼,「许二夫人这么说说,你娘我就凑耳朵一听,大家宾主尽欢岂不更好?难道还要追究许二夫人与她妹妹像不像的问题?傻不傻啊?」 许珠儿讷讷:「我瞧着……她好像很伤心的样子。恐怕她十几年没见妹妹,连她妹妹长什么模样儿都不记得了,这才见个人就拉着当妹妹。」方才她还听到许二夫人拉着旁人说起她妹妹呢,大意跟胡娇所说的话差不离。 于是胡娇发现了一个问题:她家闺女太实诚了,不但自己不怎么说谎,对外面妇人间应酬的谎言也看不大出来。 她觉得都是她把孩子整日圈家里读书读傻了。 胡娇于是开始调整教育方式,但有应酬也开始带着许珠儿与许小宝出门。孩子们的交往与大人不同,只除了极少数的家长会强调孩子们的择友,大部分能坐在同一家吃酒的大人基本上不会干涉自家孩子与一起来的孩子们玩耍。 真有世仇的,那也是一早耳提面命,不至于玩到一处的。 一段时间过去以后,许小宝与许珠儿都认识了一帮新的小伙伴,许小宝上次回来还讲起工部王大人家里的小孙儿与他玩的不错,胡娇便问起哪个王大人,问来问去却原来是武小贝的外祖家。 说起来那孩子还是武小贝的小表兄。 至于许珠儿,从新的小伙伴那里学到了不少京城小少女们之间流行的衣衫发饰,娘俩逛街置办行头的次数明显增加,府中开销不断增加,胡娇算起帐来都觉得好败家。 好在中丞大人对老婆的败家表示百分之两百的支持,还常夸她:「为夫怎么觉得阿娇最近越来越漂亮了?」 胡娇在他脸上印一个红色的口脂印,然后拿手指抹开,就好似许清嘉打了腮红一般:「是啊,中丞大人脸色红润,我瞧着也年轻不少!」 许清嘉被她这调皮样儿给逗笑了,拉着她好一通挠,胡娇隐约记得还是很久以前她专攻中丞大人的杀招,没想到经年不用,被这人给用到了自己身上,不禁感叹自己如今上了年纪,心慈手软,竟然对他客气太久了。 她兴致上来,拉着许清嘉在庭院里捉对厮杀比试了一番,结果才发现这男人自己懈怠已久,而许清嘉多年坚持锻炼,她竟然打他不过。 胡娇捂脸长叹,如今她文不成武不就,最终在中丞大人面前一败涂地,简直太也伤心! 他们夫妻俩在院子里捉对厮杀,三个孩子外带一个海哥儿围观,就跟在街上看把戏一般。完了孩子们还要安慰胡娇:「娘,你肯定比不过爹,又何必想不开要跟他比呢?」 胡娇:「……」 说好的安慰呢?这是补刀党吧?! 她迎风伤感,孩子们将他们「文武双全」的爹围在当间捧臭脚,胡娇怏怏回屋,路过孩子们的时候,幽幽一句:「最近营养过剩下,你们的零食零用全部取消!」 许小宁还好些,如今还不曾亲自出门花过一文钱,远远不曾领略过金钱的魅力,但许小宝与许珠儿最近因为交际而开支巨增,都是从娘亲这里拿银子的。 v第29章[03.09] 「不要啊娘——」许小宝哀嚎一声就追了上来。 许珠儿紧跟在许小宝身后,声音甜的能挤出蜜来:「我娘最年轻最漂亮最厉害了。爹爹那是让着你呢,若论真功夫,爹爹肯定打不过你!」 胡娇内心感慨:这段时间的出门应酬这丫头总算学机灵了! 许小宁茫然的看着哥哥姐姐,不太明白眼前发生的事儿。 许清嘉整衣进屋,身后跟着小尾巴许小宁与海哥儿,见到一儿一女在房里向其母大献殷勤,一个端茶一个捶背,好话说了箩筐,偏老婆板着脸毫无软化的迹象。 他以拳抵唇咳嗽了一声,许小宁扯着他的衣襟:「爹爹生病了,爹爹要喝苦药药了!」另外那俩个小没良心的只抬头瞧了一眼,又立刻去巴结老婆了。 许清嘉觉得:今晚他应该给儿女加一加功课,讲一讲论语里面的孝悌了。 ——他这当爹的连银子也比不上。 为此晚间歇了之后,他还向老婆抱怨,没想到胡娇来了一句完美的注解:「爹亲娘亲都比不上银子亲!」 中丞大人觉得,现在该伤心的是他了! 他咬着老婆的耳珠逼问:「那阿娇心里,是银子亲啊还是为夫亲?」 「当然银子亲了!」胡娇轻笑:「你哪有银子讨人喜欢?」 暗夜里,似乎都能听到中丞大人的磨牙声:「……那我就让你瞧瞧到底谁讨人喜欢!」 胡天胡地闹了半夜,倒好似回到了少年夫妻。 第二日朝会,许清嘉进了宫才得到一个消息:皇三子的生母徐氏从昭仪直接晋升为贵妃了。 不仅皇三子生母晋位,就连皇四子生母也从才人晋为妃了,因其姓周,上赐字:惠。如今的封号便是周惠妃。 这消息不止让许清嘉多想,考虑今上早不替皇三子皇四子生母晋位,偏要在这当口晋位。 开了年皇三子已经是十六岁的少年了,皇四子也十五岁了,俩皇子都到了议亲的年纪,等成了亲就要出宫建府了。 出宫建府也就意味着皇三子皇四子可以参政了。 本来朝中如今已经立着两名成年皇子了,外加帝党清流以及一直被打压的世家,再来两名皇子,这朝堂上的水就更浑了。 对于许清嘉这样的臣子来说,他只要忠心办差即可,但对于太子来说,就真不算是好消息了。 当日许清嘉从御史台出来之后前往东宫,就感觉到了詹事府里太子僚属的不安之意。据说早朝散了之后,太子是被皇后召进宫里去了,一直都没回来。 詹事府里的人见到许清嘉,都拉着他议论此事。他见得这些人都有几分浮躁,不免要向詹事马清扬道:「大人,若是太子殿下回来,见到大家慌乱浮躁,心里做何感想?」 马清扬经他提醒,将那些扯着同僚议论的詹事府同僚都训斥了几句,众人这才定了心神去做事。 太子回来之后,倒瞧不出他有什么忧心之事,只将皇后赏赐的点心给詹事府僚属赐下,「母后最近身有小恙,本王多日不曾进宫请安,母后担心本王,便召了本王前去。」 作为太子,他原本倒是不必向僚属解释的,不过詹事府这帮人,除了新近从今上手里讨来的许清嘉之外,其余却是他多年心腹,比之朝中众臣,以及名为投靠太子实际上一直依附着国舅的一班臣子们,反是詹事府这帮人与太子关系最亲近了。 于是话题就顺利转到了皇后的身体上去了,大家都隔空向皇后娘娘的殿阁方向行礼,一面向她表示感恩,一面又问候她的身体。 事实上大家都心里明白,皇后最近小恙大约是真的,但却不是身体的,恐怕是心里的。 今上忽然为皇三子皇四子生母晋位,不止让朝中众臣私底下议论不休,就算是就中贵眷都纷纷议论。 胡娇出门宴饮,就不止一次听到众人议论即将出府的皇三子与皇四子的生母,不过后院的妇人讨论政治也只是偶尔几句,还都特别委婉含蓄,大家更多的还是将目光放到了皇三子与皇四子的婚配上,议论哪家的贵女能配皇子,进门就做正妃。 近两三年,皇三子与皇四子都颇得皇帝欢心,虽然及不上宁王在政事上的倚重,但平日却十分讨今上的欢心。就连秋猎,今上都喜欢将皇三子皇四子带在身边。 往年太子身体不好,宁王独挡一面,今上还手把手教导皇三子与皇四子打猎,尽显慈父风范。 傅开朗的夫人就悄悄告诉胡娇,听傅国舅的意思想让傅家的女儿能够嫁到皇子府,做个皇子正妃。 胡娇就跟听天方夜谭似的:「你们……太子跟其余皇子……」不是竞争关系吗?怎的傅家的女儿还想着争皇子妃呢? v第30章[03.09] 傅二夫人早知她不是肚里弯弯绕的人物,在政治上的敏锐远远不及自己,对政客的无情压根没有领略过。 她对自己那位公公倒是能了解几分:「……反正若是能舍一个女儿,给太子拉个盟友来,是非常划算的了。就算不能拉成盟友,将来……那也只是舍了一个儿女而已。」她很庆幸自己的女儿如今年纪还小,而大房的女儿今年及笈且未订亲,年龄正当。 一时之间,胡娇发现,皇三子与皇四子的王妃之位竟然引的不少人家心动,还有相熟的人家跟她惋惜:「可惜你家珠姐儿年纪尚小,不然生的也这般好……」 胡娇回家将自己闺女紧紧搂在怀里,不断摩挲着她纤细的腰肢,暗自庆幸大周朝还算是人性化,不必像辫子朝一样必须先皇族选过了淘汰了才能自行婚配。至少小丫头可以由他们夫妇把关,好好给选个良人。 小丫头不明白她娘为何这般紧搂着自己,不过许久不曾被娘亲搂在怀里,她也伸出胳膊来搂着娘亲的腰肢,还拿脑袋在她怀里蹭了又蹭,只觉得娘亲身上香香的,永远也闻不够。 娘亲的亲昵落在许小宝眼里,回头便拉着许珠儿问话:「娘怎么啦?我瞧着她好像有点不对头?」 许珠儿还没心没肺,「娘亲那是喜欢我才抱我的,哥哥你是嫉妒了吗?」 「不对!」 许小宝总觉得不安。 他家娘亲从来天不怕地不怕,都敢拎着大刀跟敌人砍了,还有什么为难的事情呢?再说家里有什么为难的事情爹爹都一手办了,娘亲现在没事儿就只在家算算帐,琢磨点吃的,再盯着他们三个,怎么还会露出那种表情? 等许清嘉有暇,许小宝便将此事悄悄告诉了他。 许清嘉也觉得奇怪,不过他们夫妻相知甚深,因此他也不曾绕弯子,直接问起胡娇那日紧抱着女儿不放,可有什么事情发生。 胡娇起先只淡淡道:「没什么,就是许久没抱过她了。」 许清嘉原本都已经转过身去读书了,可读了两页,想起许小宝的郑重之色,便又转头来问:「不对啊,你肯定有事儿!」 胡娇都被他问急了,「你当日又不在,连这个都知道了?也没什么,就是……三皇子跟四皇子不是要选妃了嘛。」 许清嘉顿时笑了:「就算是皇子选妃,咱们珠儿才几岁?你着什么急呢?!」再说老婆的性子他是了解的,她压根就不是贪慕富贵的人。 胡娇这次神色变了,十分的郑重:「傅二夫人说傅家有意与皇子结亲,欲舍了一个女儿为太子拉一盟友。我只盼着自己的闺女将来一定嫁的可心可意,她的婚姻不是为了政治联姻而存在。」 都说玩政治的冷心冷情,什么都可以舍得。傅国舅舍孙女而为了得一盟友,大约是不会顾忌后院长媳的感受了。 而她却做不到无视这一点。 所幸许清嘉一向重情,家里的事情也与她商量,从来不会自行决断,她要比傅大夫人幸运太多。 许清嘉没想到她担心的是这个。 京中联姻的风俗向来如此,要么为权要么为财,她自己过的幸福,便思虑女儿的姻缘,想来被京中联姻给吓住了,这才胡思乱想起来。 他拿着书径直过来在她脑门上轻敲了一下:「你在想什么呢?我自己尚且不肯委屈,难道会委屈了我的女儿?!」 胡娇讨好一笑:「我就……我就不安了一下下嘛。」也不知道怎么就让他给知道了呢? 不久之后,宫中传出消息,皇后从今上那领旨要为三皇子四皇子在京中选妃,于是好多人家伸长了脖子等消息。 才过了几日,皇后便下了懿旨,要在宫中举行赏春宴,京中但凡五品官员的家眷,皆可携女入宫领宴。 「得亏我家姐儿还未满十二,到得那日我再将姐儿打扮的小那么一两岁,三殿下四殿下都是要很快成亲的,定然是往年龄差不多的人家里寻,哪里能等得住呢。」傅二夫人笑的颇为得意。 胡娇就更不用发愁了,她家珠儿今年九岁,离能成亲的年纪还远着呢。就算是收拾收拾带进宫,充其量就算是带着小豆丁春日进宫一游,顺便赏赏景吃点皇家点心回来,余事与她家珠儿都没关系。 傅二夫人与胡娇商量好了,便开始着手准备。 不过因此次皇三子皇四子选妃,皇后似乎有意往隆重里办,因此比起皇帝选妃阵势还大,就算是当年太子选妃也不曾这般隆重过,消息传开,已经有御史台御史往上递折子弹劾此事了。 当然那递折子的御史立时被朝中文武众臣一顿乱喷。都道他居心不良,竟然想阻了三殿下四殿下的姻缘路。也有朝臣讽刺那御史,因其只有三个儿子,连个闺女都没有,这才生出这等小人心思。 本来最近春耕已播,去年国库税收充足,朝中又无大事,难得出个皇子选妃之事,大家都当热闹来瞧,出来个唱反调的,差点被朝臣们拍扁在金殿下。倒是从未文武重臣这般齐心协力意见一致了。 今上也不阻止,只乐呵呵看着下面臣子掐架,似乎对这类的掐架乐见其成。 事不关己自可当热闹来看,也有深恨自己家女儿要么太大要么太小,要么已经婚配要么赶不上皇子选妃这场盛会,白白错失了与皇家结亲的机会而捶胸顿足。 v第31章[03.14] 那些女儿正在适龄的官员家里未免高兴,早早为女儿张罗首饰衣衫,只等着正日子到了入宫赴宴。 到了正日子,命妇们便带着自己花枝招展的女儿坐车前往宫里,也有身着胡服骑着骏马前往宫里的闺秀。本朝女子骑马穿胡服乃是一大景色,哪怕也有老学究大叹世风日下,也阻止不了女子胡窄袖牵紫骝。 胡娇给许珠儿穿了一身粉红襦裙,扎了两包包头,拿同色的纱巾扎了起来,发苞周围用了两串珍珠做装饰,因为这打扮,原本已经九岁的许珠儿瞧着生生小了一两岁,说她是七岁都有人相信。 许珠儿六岁之后已经不梳包包头了,哪知道事隔三年她娘亲竟然将她打扮成了个稚龄的小丫丫,数次试图扯着自己头发的小包包,都被胡娇阻止。只能顶着这么幼稚的发型在许小宝的嘲笑下坐着马车进宫去了。 她一路之上抱怨了好几次,胡娇都充耳不闻。 她倒是想让闺女打扮成十来岁的小姑娘漂漂亮亮的进宫去玩,可是一想到本朝还有十一岁就出嫁的女子,她就不淡定了。 这种事情还是防着些好,万一三皇子或者四皇子比较喜欢嫩口的呢? 许珠儿闷闷不乐的跟着胡娇进宫,待得进宫之后见到傅二夫人领着她家姐儿,也是打扮的毫不起眼,甚至比平日要黯淡许多,许珠儿总算心理平衡了些。 不过傅家小娘子见到许珠儿竟然是这副打扮,捂着帕子在背人处差点笑断了肠子,「……哎哟……许伯母这是做什么啊?竟然又给你梳包包头!不行了我现在看你竟然跟三年前没什么变化啊……珠儿你这是越长越回去了……」 许珠儿被小伙伴嘲笑也很无奈,只能在傅小娘子胳膊上拧了一把:「再笑?!再笑我就……」做什么她还没想好。 傅小娘子笑的停不下来,见她神色怏怏,这才忍了笑摸摸她的脸蛋:「放心啦!许伯母这是怕你万一被皇后娘娘相中。不说你年纪小,就凭你现在的打扮,也没人会往你身上打主意啦!」 俩小姐妹偷偷在一处说了会儿悄悄话,大意便是此次相亲之事。比如傅大夫人生的女儿今日就打扮的格外出彩:「……我堂姐早几日前就开始做衣服打首饰,准备了好些日子呢。待会儿你瞧见了定然要赞一声漂亮!」 傅小娘子跟这位堂姐也就是个面儿情,自出生她就一直跟着父母在任上,大家经年不住一起,回来还没一年,想要熟悉交心也难。 她牵着许珠儿的手去见自己家堂姐,许珠儿跟着过去瞧了一眼,顿时暗暗咋舌。 傅家能出傅皇后这样绝色的倾城人物,哪怕如今年纪渐老,也仍是风韵犹存,就说明傅家基因是真的不错。 傅大郎的女儿生的花容月貌,已经有官眷在那里夸:「……到底是皇后娘娘家的内侄女,竟然有几分娘娘年轻时候的品格。将我们家的孩子都比成了野丫头了!」 就连新晋位的徐贵妃与周侧妃也拉着傅家大娘子夸赞不已。 不过等到皇后隐约提起傅家大娘子未曾婚配,年纪倒也皇三子皇四子年纪相仿,徐贵妃与周侧妃便不再吱声了。 场面一时里陷入了尴尬。 此事虽然是皇后总领,但却是徐周二位协理,到底是徐贵妃与周惠妃生的儿子,亲事总还要这二位情愿才行。不然一状告到圣上那里去,皇后既办了事还要落得个埋怨。 不过今日的盛大场景倒令得二妃甚为满意。她们前半生居位卑位,在宫中小心谨慎,好不容易将膝下皇儿养大,终于一朝扬眉吐气,得今上看重。虽然这个年纪早已经不指望着圣宠来过日子,可该有的体面与尊荣也有了。 太子妃与宁王妃在旁陪着皇后。 宁王妃今日只身前来,倒不曾带着曜哥儿。 坐得一时,皇后似想起来一般提起:「今日许中丞夫人不知来了没有?」 她在后宫早闻太子向今上讨了许清嘉去做少詹事,因此对许清嘉好奇不已。就算是傅温在她耳边抱怨好几次,想将许清嘉从太子身边赶走,生怕太子受许清嘉教唆,再做出什么自断臂膀的事情来,她还是在犹豫。 胡娇之前跟着众命妃向皇后请安,那都是跪在人群后面,此刻只能整衣往前面去了,跪在了皇后脚下:「臣妇参见皇后娘娘!」 皇后伸手示意她起来,旁边便有宫女上前来扶她,「早闻许大人年轻有为,想来家中定然是有个贤内助之故。因此今日本宫倒借着皇儿之事见一见许夫人!」 「臣妇惶恐!」 胡娇嘴里说着惶恐,实则心里倒并不惶恐。她方才远远瞧着,皇后生的极好,哪怕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纪,竟然也是玉颜乌发,离的近了只觉容光慑人,还带着久居高位的威严。 这个女人,绝不是因为生的容貌倾城而让人感到有股威压,而是她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强大气场,就好像千难万难,只在她雍容一笑之间就解决了。 皇后也不过与她略略说两句,「……不知许夫人膝下可有女儿?今日可带了来?」 「臣妇膝下止得一女,今日已随了臣妇进宫。」 胡娇暗中思虑,皇后不会以为许清嘉如今乃是太子一党,傅家女儿徐贵妃周侧妃不同意,就想着拿自己家珠儿来充数吧? 到时候许清嘉的前途身家与太子绑在了一条船上,他的女儿岂能不为太子一系郊力? v第32章[03.14] 不过想到珠儿的年纪以及今日的打扮,胡娇暗暗在心里偷笑:还好早有准备! 皇后看胡娇的年纪,估摸着她的女儿应该也到了婚配的年纪。听说许中丞生的一表人才,而许夫人也生的端庄明丽,想来这位许家娘子应该生的也不错吧?! 哪曾料想得到,一会宫女将许珠儿领了来,到得皇后近前,皇后恨不得揉揉眼睛:这是……谁家的小娃娃?! 许珠儿还似模似样跪下给皇后请安:「臣女许珠儿向皇后娘娘请安!」 「起……起来吧!」 皇后瞬间失了兴致,不过叫了人家孩子近前,如今又是太子东宫僚属,皇后为表亲近,还赏了许珠儿一对蝴蝶钗。 许珠儿凭白得了赏,被胡娇拉着退下的时候还一脸梦幻,小小声告诉胡娇:「娘,皇后娘娘好亲切好美丽……」 胡娇:呵呵。 宫里的春宴举行的如火如荼,但这些与前朝外臣并没什么相干。 老婆闺女在后宫吃酒,许清嘉似往常一般处理完了御史台的事情,便前往詹事府,想看看东宫有什么需要他处理的事情没有。那知道才进了詹事府,便有小宦官前来寻他:「许中丞,太子殿下有事请大人过去呢。」 一上午已经派了四五拨人前来问询许中丞到了没有。 许清嘉想想最近朝中似乎并无什么动向,议论最多的便是皇三子皇四子的选妃建府之事了。这两件事想想似乎与太子有关,但深究起来却都与太子无关。 今上打着什么主意,如今大家都在观望。 许清嘉跟着小宦官一路到了太子书房,太子见了他便将他上下打量一番,连连摇头:「不妥不妥!」又吩咐小宦官:「去给许大人寻一身瞧得过眼的袍子来。」 许清嘉还未回家,身上还穿着官服,被太子道声不妥,自己也傻眼了。 「殿下这是?」 「今儿本王带你去相亲!」 许清嘉立时被太子这话吓到了,揪着官袍都露出了惊恐之色:「殿下,下官已经成亲了。下官家中已经二子一女,还相什么亲啊?」 太子这玩的是哪一出啊?! 太子抚须,但因下颔光光,还是今早起来净的面剃的须,就连个胡子茬都没有,只得作罢,「本王都可以去相亲,你为何不能去」 眼瞧着小宦官捧了一身宝蓝色的袍子从内殿而来,许清嘉都慌了,真怕太子殿下揪着他去相亲,万一传回老婆耳朵里,就算是他没做什么,但本身参加这种聚会就有嘴也说不清楚。 「殿下还是寻詹事府里别的同僚去吧,微臣真的不能陪同太子殿下去相亲,还请殿下见谅!」 太子没想到许中丞平日瞧着极为爽利能干的一个人,一提相亲整个人都变了。瞧着他似乎真有拔脚就跑的打算,忙朝殿中侍候的一干宦官们使个眼色,那些人立时非常有眼色的堵住了殿门。 「许大人还是来换袍子吧,省得奴婢们为难!」 那捧着袍子的小宦官模样像极了外面秦楼楚馆的老鸨,带着一股逼良为娼的味道。 「詹事府里最年轻的就是许大人了,其余都是四五十岁,剩下的太傅都六七十岁了,许大人让本王带着这些人前去相亲,不是让人看笑话嘛!」好歹得是脸面上能瞧得过去的吧? 数来数去,就许清嘉年轻,这张脸能看。别人拉出去都快当祖父了,说是去相亲,谁信?! 在太子殿下逼视的目光之下,一帮宦官涌上来扒衣的扒衣,准备穿衣的穿衣,看戏的看戏,不敢反抗的中丞大人抱着太子东宫殿里的柱子死不放手,连连惨叫,殿外候着的护卫与宦官们还当殿里发生了惨案,都忍不住偷偷从外面瞧,待瞧见里面景象,都忍不住偷偷乐了起来。 少顷,太子殿下带着已经打扮一新的许清嘉出了殿门,有一名小宦官追了出来十分的殷勤:「许大人,回头奴婢就亲自将您的官服给送到府上去啊。您相完了亲可以直接回府了。」 许清嘉都快被这位宦官的体贴周到给感动的哭出来了:「真是……有劳公公了!」 太子殿下摇了两下描金玉骨的扇子,忽的开口:「本王怎么听着许大人似乎恨不得咬了本王身边的人呢?!」 许清嘉哭丧着脸道:「微臣不敢!不敢!」 太子恍然:「哦,本王明白了!那是今日许夫人去宫里母后处领宴了,所以许大人不敢去?!」 许清嘉立时感激涕零:「殿下明察秋毫!那臣这就……」可以回家了吧? v第33章[03.14] 他立时考虑去哪里脱去这身袍子好换了官服回家。 从太子提起相亲,许清嘉就立刻想到了今日宫里皇后娘娘举行的春宴。他跟着太子办事有段时间了,心里总有点疑惑,总觉得外界传说傅国舅一心为了太子,甥舅一条心。但是他自己却觉得这甥舅似乎……也并不是外界传说的那么和谐。 不过这等私事太子不提,他乐的不知道。 在长安城为官,可不比在云南郡,天高皇帝远,哪怕专断独行一点也没关系。 前两日听到阿娇提起皇后春宴,许清嘉又在朝中,也知最近这几日朝臣们为了三皇子四皇子王府的选址已经吵了好几次,而这次颇为奇怪的是,似乎太子——也就是国舅一系似乎铁了心的要助三皇子与四皇子,提出的建府都是往奢华开阔里建,甚至听工部王老大人说起,要比有战功的宁王府邸要大了三四倍。 两名只有皇宠从未为朝廷立过寸功的皇子竟然要比有战功的皇子府邸大了三四倍,说出去只会让人往歪处想。 会说话的只会说皇帝疼小儿子,而宁王建府之时也是寸功未立,与如今全然不同。 还有些人却会直接将此事联系到三皇子四皇子身上,只恐提起这两位皇子来都会大摇其头,会说这两位皇子恃宠而娇,府邸比有军功的宁王大,而选妃也闹出这么大动静,竟然比太子选妃还要隆重…… 更有甚者,还会扯到君主立身问题上去。 身为御史台中丞,许清嘉又可预见朝中新一轮的掐架。 而太子行事,许清嘉也看出来了,比之傅国舅与皇后更要稳妥许多。 这两件事因有了傅国舅与皇后的参与,便闹的纷纷扬扬,太子却要去宫里相亲,这是摆明了要去踢皇后的场子。皇家母子斗法,他一个成过亲的外臣跟着搀和什么啊? 「有本太子挡着,许大人有什么可怕的?!哪怕是许夫人悍妒,恐怕也要给本王几分薄面吧?!」 太子是一点也没准备放许清嘉开溜的打算。 好在到得宫门口,见到宫门口候着十七八位锦衣少年,各个打扮的风流倜傥,就连皇三子皇四子也在其中,见到太子都纷纷上前见礼,许清嘉总算松了一口气。 ——有这一帮子少年郎衬着,他纯粹就一看客,就算让老婆当场抓住,也可以说自己只是围观群众了。 宫里,春宴正进行到热闹处,有各家贵女开始献艺,有弹琴的有跳舞的,也有吟诗作画的,作为围观群众,胡娇亲自见识了一回大周朝贵女们的不凡技艺,想来想去也觉得她家珠儿够不上大家闺秀的边,看来回去还要加强教育。 傅开朗夫人就坐在她旁边,小声向她介绍京中闺秀。有些她在别家应酬的时候就认识,有些是完全不认识。 不过这不妨碍她将今日的春宴当成了综艺节目来看,各家闺秀争奇斗艳,她如今还要感谢家里的中丞大人,若非他官运通达,哪得今日她坐在御花园里观赏节目?! 正想着感谢某人,没过一刻钟某人就出现在了她面前。 那会儿正逢季成业家的长女作画,便有小宦官匆匆跑来向皇后身边的掌事宫女说了句话,然后那宫女的脸色便有点奇怪,悄悄过去在皇后耳边说了句什么,旁边众人没听不见,但却清楚瞧见了皇后的脸色一变。 「这——」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差点失言,皇后立刻住了嘴,左右看看,左边宁王妃似乎没瞧见这动静,目光正放在前面站着的季成业长女身上。 右边则坐着太子妃,皇后瞧了一眼太子妃,见她转头来瞧,目光里问询之间,显然对太子的所做所为一无所知。 也是,太子妃怎么会愿意东宫再添新人?! 还未做出决定,便听得前面已经有了喧哗之声。在场的官眷闺秀们都吓的不敢出声,左右相窥。想来禁中规矩森严,谁人有胆子在禁中喧哗? 独季成业的长女作画正到一半,似乎深浸其中,竟然全神贯注的继续画了下去,下笔如行云流水,眼瞧着就是一副佳作了。 「儿臣给母后请安!」太子人还未至,声已先至。 随着他走近,在座众人皆起身下跪,只除了皇后以及正在作画的季大娘子,其余人皆向他请安。 待太子免了礼,众人起身之时,才瞧见太子身后跟着一大帮少年郎,正将目光投入场中女眷。 而当间正是季成业的长女季大娘子,她此刻还提着笔站在那里,似乎被方才大家见礼的声音给吓醒了,匆忙之间一礼,却比众人都慢了半拍。她立在那里,一副画已经作了过半,到底是画还是不画,自己都有了几分犹豫。 皇三子也皇四子也上前来见过了徐贵妃周侧妃,其余人等皆与二妃见礼。 胡娇只是目光随意往这帮少年郎中间一扫,然后……就怔住了。 ——她瞧见了什么? 她眨了下眼睛,低头问身边坐着的许珠儿:「珠儿……那边的似乎……是你爹爹?」 v第34章[03.14] 傅二夫人已经低头偷笑,「妹妹连你家夫君都不认识了?莫非是因为他换了新袍子?」 太子已经在那里向皇后介绍着这些少年郎的身份,在座贵眷里见到自家儿子也赫然在其中,而太子又说今日既然是春宴,索性再热闹些,就请了这些未婚的少年郎们前来。 许珠儿小心瞧瞧她娘的脸色,与旁边的傅小娘子咬耳朵抱怨:「爹爹这下要倒霉了!明明他都成了亲,还在这里装什么未婚啊!」口气里颇有几分幸灾乐祸。 傅开朗在家颇为威严,傅小娘子还从来不敢这么说自己亲爹,见许伯母似乎还一脸恍惚没听到,目光只往那边一群少年郎里瞟,她便小心捅了下许珠儿:「珠儿,你再乱说小心许伯母回家罚你!」 ——不过许伯父充未婚跑到宫里来相亲,这不是胡闹么? 傅小娘子深深的叹了口气,莫名替许清嘉担心。 那边皇后的面色已然不好了,但太子伸了笑脸过来,她也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回去。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只能等今日春宴完了再说。便暂且按捺下恼火,摆出慈母面孔来接待皇三子与皇四子以及这帮少年郎。 太子带着三皇子与四皇子瞧了一眼季大娘子的画,还朝恨不得缩进人群里的许清嘉招手:「许大人快来瞧一瞧这副画!」 「微臣……微臣对画没什么研究!」许清嘉额头的冷汗都要下来了。 都到了相亲的场合,特别是看到老婆刀锋般抛过来的目光,内心深深觉得太子殿下在坑他。不但将他拉了来,还要强迫他去观赏小娘子做的画。 哪知道不远处的胡娇听得这话,顿时笑了起来:「哪里的话!太子殿下有所不知,许大人的书画也很不错呢,还是快请他到前面去鉴赏鉴赏!」 太子殿下不曾有机会见过许夫人,自然也不认识说这话的正是许中丞的夫人,还当这位夫人听过许清嘉大名,也许与许家有旧呢。立时就召许清嘉近前:「这位夫人都说过了,许大人在书画方面颇有造诣,何不前来评品一番?」 许清嘉隔着座中妇人向老婆求饶,见到他家打扮的粉粉嫩嫩的闺女跟傅家的闺女一起交头接耳,一点也没有为老父解围的行为,顿时觉得前途黯淡,今晚回去可能不会有好日子过。可是不知情的太子殿下还再三召他,就连皇后也朝他瞧了过来,许清嘉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去了。 座中皇后以及诸女眷皆知胡娇乃是许夫人,目中皆含了笑意,特别是宁王妃,更想瞧瞧这位许大人与许夫人会如何应对眼前局势,也存了看戏的心思。 唯独太子不知内情。 太子妃一直朝着太子使眼色,但无奈这会儿太子的心思都不在太子妃身上,而是全放在了桌上那已快完成的画上面去了。而且还拉着皇三子与皇四子来品评一番,倒让还提着笔的季大娘子无所适从,不知是该行礼退下还是继续等着他们品评完了之后再接着画。 还是周贵妃见季家大娘子局促,便起身拉了她过去说话,才化解了季大娘子的尴尬。 许清嘉磨磨蹭蹭过去,见得纸上是一副睡莲图,观此画便能对方才作画的小娘子心性了解一二。太子一径问他的意见,许清嘉便慎重答道:「画意高洁。」见太子似乎颇为高兴,还问皇三子与皇四子可喜欢。 皇三子向来在书画上面颇有意趣,见此早已经有了几分意动,只道:「可惜了这副画未画完。不然愚弟拿回去裱起来挂在书房里也是一景。」还瞧了一眼皇四子。 这话就有意思了。 那边周贵妃听到这话,眸中便染了笑意,只盯着季大娘子一径的瞧,还问起她年庚齿叙,而季大娘子已经羞的抬不起头了。 皇四子倒喜欢舞刀弄剑,他的偶像是宁王殿下,因此进来之后他的目光便有意无意往那些身着胡服的小娘子们身上瞟。 徐惠妃也知道自己儿子心性,给他寻一个规行步矩的闺秀,不得憋死了这小子?因此打从一开始她对秀琴技棋艺画艺之类的都并不上心,也是往那些活泼的身着胡服的小娘子们身上去瞧。 周贵妃与徐惠妃半生都在宫里打磨,从卑位而起,到今日才算是熬出了头,但在皇后面前依然战战兢兢,不能扬眉吐气。但今日之事却事关自己儿子终身,自然不肯寸步让与皇后,全权交由皇后作主。 她们自己在宫里当棋子不要紧,但儿子却是要放出府去自由自在的生活的,自然还是要娶个可心可意的王妃,过美满的日子比较好。 原本她们就怕皇后独断专行,但太子明显是带着皇子们来搅场子的,周贵妃与徐惠妃乐得顺水推舟,由着皇后母子斗法,她们只管从中渔利。 皇后其实之前另有安排,不论是皇三子还是皇四子的王妃,自然都要能为她所用。哪知道太子来了之后,便情势不由人了。 皇三子明显瞧着已经对季家大娘子上了心,况且季成业是个不拉党结派的,虽然因为当御史中丞,得罪了不少大臣,但在今上心中却是大大的良臣忠臣。 皇三子有了这样的岳家,想一想也让她不安。 太子似乎对此乐见其成,还召了季大娘子前来将画作完:「三弟既然说了要裱起来挂书房里,不如这位娘子将这副画给画完了。」 周贵妃放开了季大娘子,季大娘子红着脸蛋低着头过来做画,案前围着品评的男子们都让开,让她专心作画。独三皇子时不时偷偷瞧她一眼,只能瞧见她一侧红透的耳朵,以及半边秀美的脸颊。 太子心下满意,便提议在宫里打马球。 此举赢利了以皇四子为首的少年郎们的拥护,而那些身着胡服的少女们也跃跃欲试。 「许大人也下场试试?」 v第35章[03.14] 许清嘉立刻倚老卖老:「微臣老胳膊老腿跟这帮少年郎们下场去打马球,万一明儿上不了朝可如何是好?」 胡娇立刻笑道:「怎么会?许大人风华正茂呢!正该下球场一展英姿!」 傅二夫人暗暗扯她的衣襟,太子妃低头扭着帕子,宁王妃唇角含着笑意暗猜许大人见老婆在宫中不给他面子,回去也不知道会怎样收拾这悍妇。她想的太美好,顿时笑出声来。 太子已经接连两次见那妇人对许大人夸赞,且口气听着颇有几分微妙,倒不像是旧识,忽然间福至心灵,小声冲着苦着一张脸的许清嘉道:「莫非……那是尊夫人?」 许清嘉回太子一个微笑:殿下您可坑死微臣了! 他正面对着胡娇,哪里敢露出不满的表情来。 太子握拳咳了两声,掩去唇边的笑意,倒惊的太子妃立起直起身来:「殿下可有哪里不舒服?」见太子朝她摆了摆手:「无妨。」她这才心神不宁的坐了下来。 最后的结果是,皇四子带着一帮少年郎们与身穿胡服的少女对战,上至皇后贵妃下至胡娇许珠儿等人皆前去观战。而太子殿下与许清嘉在场面同座,太子坐尊位,而许清嘉坐下首。 皇家的马球场地非常开阔。今日前来穿着胡服的少女们皆是喜欢这项运动的。等到上场之后,一队胡服娇姝,一队锦衣少年,你来我往互不相让,虽然性别有差,但球技竟然半点不差,十分精彩。 许珠儿坐在看台上巴掌都快拍红了,一下下站起来恨不得自己下场才好。兴奋的小脸儿通红,还向胡娇道:「娘,你方才问我可还想学些什么。我看那些姐姐们作画弹琴都无趣的很,就这个我喜欢!」 胡娇抚额! 这丫头心还能更野一点吗? 她上哪里去给小丫头寻个教马球的师傅啊? 傅家小娘子也在旁边兴奋的小脸通红,还拉着许珠儿的手直摇:「珠儿珠儿,我也要学马球!」傅开朗在扬州为官多年,江南闺秀于诗词琴棋之上颇为精研,但马球之技却不擅长。 真正擅长马球的乃是长安城的贵女们,这也是前朝至今传下来的旧俗,不禁女子骑马挥杆,身着胡服游街。若非后来本朝则天大帝之后乃是男帝继位,后来对女子多有打压,恐怕本朝女子地位比之如今要高上许多。 胡娇将小丫头拉坐下,可是她看兴奋了就会不自主的站起来,围观群众里也有这种兴奋了就朝着场中加油的。最远处的看台之上皇后恨不得捂着心脏晕过去。她觉得心跳越来越快了。气的。 本来她今日请的是闺秀贵眷们,结果太子生生给弄了一出马球,不但下场的少女们疯了,就连台上的观众也看的兴奋不已。 本来大周朝的女儿家就豪放,骑胡服打马球乃是一部分贵女的日常爱好。等这批贵女们成了贵妇之后,拖儿带女也许久没玩过了,现在看到场中红衣招展的少女们,就好似回到了自己的青春时代,在少男少女们的互动之中竟然都快忘了今日的目的是前来相亲的,而不是前来观马球的。 只有似胡娇这等蓬门小户人家的女子才是从小挣扎在温饱线上,一直为了生活而辛苦活着,不说打马球,就是读书识字琴棋书画都不曾学过,更何况打马球不但要养得起骏马奴仆,还得有一帮同一阶层相同爱好的伙伴们玩得起来。 太子悠然瞧着场中皇四子专跟女队里一名穿着红色胡服的娇俏少女抢球,瞧不见他的目光,但从他的动作就可以瞧见来这小子正在炫技。而那少女也昂着头似乎颇为不服,跟皇子抢起球来也是毫不手软。 他颇觉有趣,余光瞧见许中丞似乎坐立不安,还取笑他:「难道许大人座下插着针不成?」 许清嘉一遍遍朝着老婆那边施放求和的目光,但他家老婆似乎早已经忘了看台上还坐着夫婿,竟然吝啬的一点目光都不曾分给他,只拉着闺女看球。 「微臣今晚恐怕是没饭吃了……」他愁苦万分,一点也不讳言怕老婆。 太子殿下闻言禁不住大笑出声,不过在喧闹的马球场里,这笑声压根不显。 皇后的相亲宴圆满成功,皇三子与皇四子皆寻到了中意的女子,连带着太子带来的那些未婚郎君们也有几个有了中意的小娘子。且今日正巧他们的家中长辈也带着同辈姐妹进宫赴宴,双方家长都在,门户相当的当下就起了心思,出宫便张罗着寻媒人上门说合,成就了好几桩佳话。 这都是后话。 当日皇后的心情可算不上愉快,等马球结束,春宴也接近尾声,各命妇带着子女向皇后行礼告退,徐贵妃与周惠妃对此次相亲宴也颇为满意,亦向皇后道谢作别。 太子见得一众命妇渐渐散开,便伸了个懒腰起身:「走吧,本王这会儿还出不得宫,要回坤福宫听训,许大人先行一步。」 许清嘉被太子坑的嘴里发苦,听到他要去皇后宫里听训,顿感兴趣:「殿下,您来之前就……知道今日要被皇后娘娘训?」那还来? 「不然本王何必非要逼着许大人也跟着来相亲呢?素闻许大人家中夫人悍妒,有个人陪着本王受训,与本王同甘共苦,本王心里也舒服点不是?」二表兄的话从无妄言,他既说了许中丞家中止得一妻,妒悍异常,姬妾通房俱无,那便无有作假了。 许清嘉:「……」 他已经不知道用何种态度来对太子殿下了。 太子都走了几步了,还要回头来问下许清嘉:「说起来,本王很是好奇,今儿晚上许大人除了没饭吃,还有没有别的刑法?」其实方才那妇人一再出言,太子便有所猜测,只是未曾证实而已。 后来果然证实屡屡添柴的正是许夫人。 v第36章[03.18] 许清嘉视死如归一般向太子郑重请求:「下官夫人是与吐蕃敌军搏过命杀过敌的,若是在军中恐怕也是一员小将了,殿下改日若是闻得臣因病请假,数日不朝,千万记得给微臣请大夫啊!」 等他的身影去的远了,太子殿下才惊悚转头,问身边的小宦官:「……不……不会这么严重吧?!二表兄不是说……」是了,他想起来了,傅开朗确曾说过,当初城破,他家中有护院武师,尚能支撑,且又是官衙,有留守人员。而许家却是靠着许夫人与一位武师才支持到了定边军前来,为家中妇孺搏得一线生机。 ——这位许夫人悍归悍,却算得上是一名奇女子。 真不敢想象能提刀杀人的奇女子妒起来是什么样子。太子殿下一想到明日街头巷尾传出的「某某高官被悍妒夫人大卸八块……」之类的传闻,就觉得后背发冷,果真觉得今日坑许中丞不浅,忙吩咐身边小宦官:「小顺子,你速去本王的私库里取些贵重东西赏了给许府,嗯多找些孩子们玩的,说不定许夫人瞧在孩子们面上……下手能轻一些……」 小顺子立刻跑去办了,太子带着其余随从往福坤宫而去。 命妇告退之后,皇后便回福坤宫去了,眼梢都没往太子这边瞧。 太子知道皇后这是气的狠了,到得福坤宫,还未进殿便听得瓷器落在地砖之上的脆响。他索性站在殿门外,听着皇后怒骂:「逆子!逆子!本宫这是为了谁啊?!不知好歹……」 殿外候着的宫人悄悄请求太子,要向里传报,被太子阻止了。直等里面的瓷器声渐渐的稀疏了起来,也不知是殿内摆的瓷器被砸的差不多了还是皇后砸累了,这才消停了下来。 太子踩着满地的碎瓷片走了进去,一撩袍子便跪在了满地的碎瓷之上,「儿臣不孝,惹母后生气了!」 皇后冷笑:「太子来了?!本宫还当你去你徐母妃与周母妃那里领赏去了呢!替她们办成了这样一桩大事,哪里不孝了呢?!」 这是指着太子的鼻子骂呢。 殿里宫人皆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只当自己是木胎泥偶,半点气息也不敢出,生怕惹的皇后迁怒。 别看皇后这会儿生气,她也只有太子一个儿子,从小疼的跟眼珠子似的,满宫里数,也就只有皇太孙能抵得过太子了。 就连太子妃平日也时时处处要看着皇后的眼色行事,但凡有个行差踏错,都要再三请罪。今日看着皇后脸色不好,她早早就跟着宁王妃一下出宫去了,留下他们母子愿意怎么闹腾都行。如果她留下来,那必然是要被迁怒的。 「母后说哪里话。今日三皇弟与四皇弟觅得佳偶,徐母妃与周母妃只有感激母皇的份儿,儿子这是为母后着想。」 皇后一听此言,怒气更甚,只可恨手头无瓷器再砸,就连茶盏也无一个,不然真想往太子脑门上飞一个,「不开窍的蠢蛋!他们都磨刀霍霍朝着咱们来,你还要时时处处朝他们着想。你难道看不出你父皇的意思吗?!」 太子心中苦笑,父皇母后大斗法,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权利。 国舅一系权势太过,做皇帝的心中自然不安,况且他病弱多年,当皇帝的总不能在百年之后将国家交给一个病歪歪的太子,而偏偏太子身后还站着个结党营私的国舅。 而最开始太子身体不好,皇后为儿子考量,这才与国舅联手在朝中笼络臣子,原是给太子的身份地位多一重保障,以免因为太子病弱而被皇帝给废了。可是天长日久,权欲熏人,等到国舅一系真正壮大起来,威胁到了今上在朝堂上的地位,就算今上原来并没有废太子之意,事到如今也会有所考量了。 不然何至于连戍边的宁王以及宫里的皇三子皇四子也频频被传召,唯独东宫太子极少被传召?! 若非太子看得明白,借着钱成郁之事向今上请命,自断一臂,哪得如今能够光明正大立于朝堂的局面? 太子心里,并不曾觉得国舅多年经营的人脉就是真正对自己死心塌地之辈,想来那些人对国舅死心塌地的程度要比对他死心塌地的程度要高罢。他是不敢视作心腹的。 但在外人眼里,太子与国舅是绑在一起的。 国舅无论做了什么事情,旁人都要在心里揣测再三,是否是太子的意思。 事到如今,太子与国舅已经密不可分了。 国舅的权势愈盛,太子在今上面前就愈加难做。而太子若是还闭门读书,不采取行动,相信太子以及傅家都不见得能落得了好。 太子挥退宫人,将其中利害向皇后苦口婆心的陈述,可惜皇后压根听不进去。 「母后与你舅父一步步为你筹谋,才有了今天的局面。若是当日不曾筹谋,恐怕咱们娘俩如今都不知道去了哪里!你一个小孩子家家,只知闭门苦读,读书都读傻了。上次宋璟被逼自杀,你舅父都恼了许久,我也觉得你莽撞了。好好的握在咱们手里的户部就这么拱手让人!」提起此事皇后就生气,顺带着又想起了今日之事,于是怒上加怒:「自从你上朝之后,就三天两头找母后跟你舅父的麻烦。就连今日的事情你也插手。皇儿你告诉母后,是不是谁在你耳边进馋言了?」 太子苦口婆心半日,却一点功效没有。他心中沮丧,忍无可忍道:「儿身体素来不好,皇儿还小,母后难道不知隋帝之志?」 隋文帝杨坚以外戚之身窃人之国,北周静帝宇文阐说起来乃是杨坚的外孙,被逼禅位之后年不及九岁就被诛杀,文帝乃是出了名的狠人。 皇后万没想到,自己兄长傅温为太子一心筹谋,哪知道在太子心中竟然拿傅温来比窃国的杨坚,对国舅如此防备,顿时气的眼前一黑,差点厥过去,只觉得眼前跪着的男子并非自己亲生,将榻上瓷枕扔了下去,恰砸在太子肩上。 太子肩头一痛,咬牙受了,那瓷枕已经落到地上碎了。 他就跪在那里一动不动,见皇后气的狠了,也知道今儿自己这药下的有些狠了。又温言劝了皇后几句,见皇后始终不给他好脸色,索性道:「儿臣今日跟母后所说,母后再想想,儿臣改日再来向母后请安!」 「滚!」 v第37章[03.18] 皇后今日真是被太子气的五内如焚,直恨不得从来没生过这儿子,只觉她一片慈母之心与国舅的怜甥之意都被喂了狗,恨不得再不见这狼心狗肺的儿子! 太子出了殿门,还听到重物落地的声音,也不知皇后又扔了什么东西,「……白眼狼!」他闭了下眼睛,再睁开之时,眸中万般情绪尽皆掩藏。 福坤宫里的宫人们连同太子带来的人,早被太子挥退之后,都离殿门远远的,见得太子出来了,服侍皇后的便向太子行了礼,这才进殿去侍候皇后了。而太子的人则默默跟着太子出了福坤宫。 虽然不知道皇后与太子都说了些什么,但今日皇后因太子大怒,众人是心知肚明的。特别是皇后身边的心腹宫女是知道皇后的打算的,三皇子妃与四皇子妃无论如何也不应该是如今这两家。 太子在宫里被皇后大骂的时候,许清嘉正陪着妻女往宫外而行。 胡娇与傅二夫人当先走,身后跟着傅小娘子与许珠儿,这俩小丫头鬼头鬼脑看看前面谈笑风声的胡娇,再回头同情的瞧一眼许清嘉,悄悄儿议论。 「许伯父回去……会不会被许伯母揍?」 许珠儿安慰小伙伴:「没事!我娘最近打不过我爹了。上次他们俩打的时候我娘输了呢。」 傅小娘子惊骇:「许伯父与许伯母……」原来真的在家里上演全武行啊! 她家爹娘不高兴拌几句嘴是有的,但夫妻对打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儿。 许珠儿捂嘴:好像一不小心说了父母了不得的有点吓人的爱好?! 许清嘉听着前面俩小姑娘嘀嘀咕咕的议论,心中好笑。直等到了宫门口分开之后,傅二夫人带着女儿上了自家马车,有丫环扶了许珠儿上马车,中丞大人亲自来扶老婆:「阿娇来——」 胡娇方才还同傅二夫人谈笑风声,只等傅二夫人一走,便冷若冰霜了起来,从他面前绕过去,自己轻松跃上了马车。没想到还未坐进去,已经被许清嘉拉住了右手:「那阿娇拉为夫一把!」 当着丫环与许珠儿的面,还有不远处别家的马车,胡娇总不能将中丞大人推下去,只能憋着气将他拉了上来。 马车帘子放下,胡娇拉了拉中丞大人身上的袍子:「大人这身相亲的行头不错啊,哪里置办的?!」一把年纪有妻有子前来参加相亲宴就算了,还打扮的这么光鲜亮丽,简直跟开屏的孔雀没什么两样。 就算知道许清嘉没什么二心,可是胡娇心里还是不痛快。 今日跟着的丫环是小寒,见马车内气压极低,她蹭啊蹭就蹭到了车辕上,假装不知道马车里的动静。可怜许珠儿眼见着小寒出去了,而自己却夹在爹娘中间,顿觉不妙,只能将自己往角落里缩了又缩,决定假装自己不存在。 许清嘉扯着袍子澄清:「阿娇我冤枉啊!这袍子可不是为夫要换的,是太子殿下强逼着我换的。我当时抱着柱子不肯放,只求从天而降一位女英雄来解救我与水火——」他目光灼灼,瞧着胡娇的眼神就跟膜拜女英雄一般。 胡娇本来绷着脸,都被他这话给逗的「噗」的一声,省起自己还是生气状态,立刻又绷起脸来:「胡扯!我看你是巴不得穿的花枝招展的去相亲吧?!」 许清嘉顿时十分委屈:「我一介朝廷命官,怎么会穿的花枝招展?断然没有!」若非自家闺女缩在角落里,许清嘉早上前去将人给抱怀里了。 许久没看到自家老婆吃醋,再瞧她这小模样,真是越长越回去,越长越漂亮了! 许珠儿起先还担心老爹挨揍,可是眼瞧着情势一边倒,她立刻伸出小手捂住了双眼,「我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看见!」爹爹那种瞧着娘亲好像娘亲是个肉馅蒸饼的眼神……真是好奇怪! 许清嘉立刻伸臂在闺女脑门上弹了一下:「小丫头,你看到什么了瞎嚷嚷?!」 许家人回去没多久,东宫的赏赐就到了,连同许清嘉的官袍。 前来颁赏的是太子身边的小顺子,见到许清嘉还小心将他从上到下细细打量了一番。见许清嘉依旧苦着脸,塞了个荷包给他,小顺子便忍不住问:「许大人……这是躲过一劫?!」 许清嘉指指天上日头,小顺子就懂了。 想来大白天许夫人也不好大张旗鼓的训夫,必然要到了晚上才动刑法。他想象一下那凄惨的场景,还是觉得太子殿下的赏赐有些轻了。莫名坑了许大人一把。 等到小顺子赶回东宫,太子也已经回来了。他当时跪在坤福宫,暮春时节衣袍又薄,结果被地上的碎瓷片扎伤了膝盖。加之他今日穿一身玄色长袍,一时倒瞧不出受了伤,等到回到东宫,换下衣袍,旁人才瞧出伤来。 太子妃要请御医来,被太子拦住了。无奈,太子妃亲自捧了药匣来替他擦洗上药,又怕又碎瓷扎进肉里,更要将伤口清理干净。 「这是……怎么弄的?」 她到底是没忍住。 太子也没准备瞒着她,「母后生气了,你最近别去宫里请安了,只在宫里。下次去宫里带着孩子,想来瞧在儿子面上,母后就不会为难你了。」 太子妃一听就流下泪来:「好好儿的,这是怎么了?母后……」母后很强势,可是这话她却不敢说。 从嫁进东宫的时候,经年累月的照顾着生病的丈夫,后来有了孩子又没保住,说起来这些年太子妃的日子也并不好过。直到生了小皇孙,眼瞧着太子的身子一日好过一日,这才算是苦尽甘来了。 v第38章[03.18] 她自己做了母亲,就想着天下母亲概莫能外,皆是慈母心肠,定然恨不得将自己所有都捧到孩子面前。况且如今皇太孙年纪还小,她尚不曾有机会体验皇后今日之痛心。 ——母子离心,都觉得自己没错,却又没办法说服对方,明明是最亲的人,却不得不生出膈膜来。 太子却不准备细说,只让太子妃近日别去招惹皇后。 第二日早朝,太子遇见春风得意的许清嘉,与他想象之中愁眉苦脸备受摧残的中丞大人全然不同,终于回过味儿来。 感情他被许清嘉坑了一把,还心怀愧疚的赏了他一堆东西?! 中丞大人这般春风得意,分明伉俪情深,哪里是被许夫人揍了一顿的样子? 「许大人昨晚吃的可好?」 许清嘉拱手:「托太子殿下的福,微臣吃的好睡的好!」他家老婆虽然凶悍了一点,却是通情达理的。 许中丞在女儿面前尚能拉下脸来装可怜,回了房里没人之时,更是没脸没皮往她身上蹭。曾经的女英雄胡娇心里泪流成河,推了好几次没将他推开,反不知怎么回事,将自己推进了他怀里。 她曾经引以为傲的武力值在中丞大人面前一败涂地,虽然还能打个几十个回合,但她如今早不是当初莽撞的女汉子,一言不合就要大打出手。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胡娇反省了一番,才觉得定然是跟傅二夫人这等闺秀在一起久了,就连思维方式也跟着跑偏,完全背离了女汉子风格,往温柔靠拢了。 她明明准备回来好好收拾一番中丞大人的,可是被他这么一蹭二赖二摸四亲的一折腾,满腔的不高兴早没了。可是想想白白放过他又太便宜他了,忽然想起个段子,立刻唤了丫环前来,让她去厨房端两盘巨胜奴来。 本朝黑芝麻名巨胜,巨胜奴就是后世的馓子,炸的酥脆。 小寒颇有眼色,还迟疑了一下:「夫人,马上要摆饭了,吃了巨胜奴哪里还吃得下饭啊?」 许清嘉已经认定了巨胜奴乃是他今晚的晚饭,想想要比咸菜窝头好上许多,好歹抗饿,便立刻催促小寒:「快去端!」 胡娇肚里已经笑成了一团,还好心问他一句:「你可知道我叫了这巨胜奴来是做什么的?」 许清嘉十分上道,立刻凑上前去认错:「为夫今儿千不该万不该去宫里春宴,夫人罚为夫晚饭吃巨胜奴也是理所应当,只求夫人到时赏杯热茶吧?!」 胡娇见他说的可怜,斜睨了他一眼,「等着吧!」总归就是还没有完全和解,咽下这口气的意思。 小寒一路上跟着侍候回来的,哪里不知道主家夫妇俩的官司。她去厨房传巨胜奴,索性连晚饭也传了上来。等丫环婆子摆好了饭,许清嘉捧着一碟巨胜奴准备坐到旁边去吃,却被胡娇拉了过来,「谁告诉你那是给你吃的?还不快过来吃饭,孩子们都等着呢!」 这会儿功夫,许珠儿已经悄悄将许大人进宫参加相亲宴的事情告诉许小宝了。这俩小货却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只乖乖坐下等大人动箸。独许小宁却吵着要吃巨胜奴,被胡娇在脑门上敲了一记:「还不乖乖吃饭?!」这才坐了下来。 一顿饭安安静静,许大人吃的十分忐忑。 夫人腹内有火,他也不安生。总要她将火发出来,这件事才算过去了。 结果今日胡娇与往常并无不同,照顾着孩子们吃完洗濑完了,许大人又看了下孩子们的功课,最后孩子们都被丫环们各自带回去洗漱了,才见他家夫人拿了油纸过来,将两碟巨胜奴分包成了两包。 中丞大人慌了神,这是……要赶他去睡官衙的节奏啊?!连干粮都给他准备好了! 虽然已经是暮春了,可是冷冰冰的官衙哪里抵得上家里的温香软玉?! 「阿娇阿娇……你这是做什么呢?」 胡娇笑眯眯包好了馓子,朝他招手:「你过来。」中丞大人乖乖过去,然后看着他家夫人在床上铺开了一片坐席,将两包巨胜奴摆好,笑眯眯道:「你一把年纪有妻有子还参加相亲宴,还特意打扮了一下,不管你说出花来,我心里也不舒服。若想我气消,不如趁早跪在这巨胜奴上,若是巨胜奴不碎,我便原谅你。若是碎了……呵呵。」 她笑的好温柔好和善,不过许大人感觉就不那么美妙了。 他只着中衣试着往上面去跪,才下去了个左膝,已经听得一声脆响,而倚着被垛翻着游记的老婆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淡淡道:「好像断了一根……」 「为夫……也听见了!」中丞大人陪笑,「我一定小心小心!」 天亮之后,许大人前去早朝,小寒带着丫环们收拾房间,发现昨日拿来的两碟巨胜奴碎成了渣,堆在盘子里,对主子这种不吃却又碾成碎末的想法完全不能理解。暗自嘀咕:别是夫人怒气太甚,大人现在官位又高,既不能揍大人又舍不得揍孩子,摔打个东西也会让孩子们听到响动,索性要两碟巨胜奴捶碎了来撒气吧? 后来小寒就发现,夫人寻常不喜吃这些油炸之物,此后只要是因大人而生出不快来,必定叫了巨胜奴,第二日总能撤下去两盘碎食。 她悄悄与腊月谈起此事,腊月抿嘴直笑:「夫人现在可是温柔多了!」 温柔的许夫人却不知道许大人借她的名义坑了太子一把,回头等皇家向季家提亲,太子竟然建议让许清嘉做个媒人。 许清嘉:「……」 v第39章[03.18] 太子殿下您这是坑我坑上瘾了?! 季成业之女与三皇子年纪相若,而皇四子瞧中的小娘子却是礼部梅侍郎家的次女,活泼俊俏,颇爱打马球,与皇四子颇有些话题可聊。 皇后前来求旨的时候,今上还虑着皇后有私心,也不知会给三皇子四皇子寻个怎样的岳家,他心中也另有考量,想着万一皇后瞧上的人家实在不像样,到时候他再另行择人就行。哪知道这次皇后将事情办的格外漂亮,皇三子与皇四子提起瞧中的小娘子,皆带着喜悦之色。论及门第,今上也放下心来。 皇后在宫里气了好几日,却接到了皇帝大赏,又有徐贵妃周惠妃亲自带了礼物来谢,皇三子与皇四子也亲自来谢,大势已去,况且她百般筹谋太子也不见得领情,顿时心灰意冷,接了皇帝的赏,便推说感染风寒,在坤福宫里养病。 其余事情一概不管,由得徐贵妃与周惠妃去张罗。 看着人家母子欢欢喜喜,而她恨不得将心都剖出来捧到面前的儿子,两厢对比,皇后在坤福宫里不知默默流了多少泪。 宫里一场春宴,许珠儿最近新添了个毛病,无事就跑到胡娇面前来献殷勤。 胡娇对女儿的小把戏心知肚明,却不肯戳穿,只看她能憋到什么时候。 许小宝最近也觉得妹妹勤快不少,总是抢着替他磨墨,就连偶尔回来的武小贝也受到了特别关注,小丫头殷勤问候,还围着他骑来的马转悠个不停,一脸艳羡。 「小贝哥哥,骑马难不难啊?!」 武小贝向许小宝抛个疑问的眼神,许小宝微微一笑,下巴向他的马儿一点,便率先走了。 于是武小贝也明白了,这个一直盯着他的马转悠的小丫头大约是想学骑马吧?!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武小贝将马缰扔给门口的小厮,自己跟着许小宝进去了,留小丫头对着他的马儿流口水。 「听说皇后春宴,小丫头去的时候看到许多贵女打马球……」这还是许小宁缠着许珠儿问起宫里的宴会,小丫头说出来的。 许小宁的重点是宫里的点心好不好吃,而许珠儿的重点是宫里打马球的小娘子们都好厉害。姐弟俩聊的虽然是同一件事,但完全是牛头不对马嘴,关注点不在一起。 许小宝却一听就明白了。 他也许久未曾跑过马了,长安城繁华归繁华,可是寸土寸金,家里在城外也没有庄子,真要寻个跑马的地儿也不容易。 武小贝却比他混的熟,立即向他推荐了城外一处马场,据说是有背景的人家开的,有买的马也有租的马,且辟出来了好几处做马场,既能练骑术也能约人打马球。 长安城里官员不少,但未必每个人家都有能力置办马场,武小贝知道乃是因为他外祖家几位表兄就是在那马场里练的骑术。 许小宝听得还有这样一处上佳的地方,立即就向胡娇提起这事,许珠儿一听哥哥的提议,顿时高兴的小脸通红。于是等到中丞大人忙完了公事回家,就发现经过老婆孩子一致决议,家中最近新添了一项户外活动:学骑马。 因为是家庭集体活动,胡娇还特别贴心的把时间定到了中丞大人旬休的日子,又提前让永寿前往马场去预约。考虑到孩子们对马儿的喜欢,胡娇便带着孩子们前往马市选购,家里新添了三匹马,马厩一下都逼仄了起来。 中丞大人听说了之后,立刻表示,以后自己上下班可以骑马去了,再也不用坐马车了。 胡娇:「……」明明她是计算好了俩仨一人一匹的。 不过看到中丞大人喜滋滋的模样,似乎骑马上班乃是一种潮流,第二天早朝他就骑马走了,胡娇也不能说什么,只能自己再带着孩子们去马市再买一匹回来了。 她现在觉得,家里果然还是太小了些。非常怀念在云南郡的房价以及物价,到底夷边无论土地还是房屋都要便宜许多。 长安居不易啊! 等到了许大人旬休,一家人浩浩荡荡往马场而去,许小宁也不想呆在家里,就由腊月带着海哥儿与他,以及还不会骑马的胡娇与许珠儿坐着。一路之上,许珠儿一直在探头瞧外面,看着永禄骑着她的马儿,噘着小嘴一脸的心疼,还转回头上声向胡娇嘀咕:「永禄哥哥不会压坏了我的马儿吧?!」考虑到小姑娘的身形,给她挑的这匹是只小母马驹,性格温驯,也能够随着小姑娘一起长大。 自从这匹小马驹买回来之后,许珠儿恨不得一天三趟往马厩里跑,还喜欢偷偷给她的小马驹喂独食。 胡娇也知道小孩子都是一阵一阵的,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她去了。而且前几日她还磨着许清嘉要学画,说是要画一幅骏马图。 这可是小丫头主动提起来的,中丞大人当即挥毫泼墨,画了一幅骏马图送给小丫头,又教她画画,虽然还未见成效,但她每晚写完了大字都要执笔画一会,也算是重新挖掘了一项兴趣爱好。 胡娇对此很欣慰。 一家人到得马场,因为是提前约好的,马场的管事便带着许家人前去定好的场地。 许家人里,除了下仆,家里会骑马的一位是许清嘉,一位是许小宝。中丞大人倒是非常愿意教老婆,不过对闺女也不放心。最后经过协商,便成了母子父女组合。许小宝教胡娇,而许清嘉教许珠儿。 许小宝得了这么个机会,顿时兴奋不已,牵着马一板一眼讲着,神色颇为严肃,很有几分小大人的样子。 v第40章[03.18] 胡娇身手原本就不错,虽然未曾骑过马,但她胆大心细,听着儿子指导,上了马也不慌,驱驰着马儿慢慢走,等马儿小跑起来也不害怕,倒是进度神速。而许珠儿那边就没这么容易了。小丫头原本非常羡慕旁人打马球,但是真上了马,双脚离地就有点害怕,等到马儿走起来,还是许清嘉牵着,她就开始紧张了,腰背绷成了一条直线,在马上几乎僵立,一动不敢动。 许清嘉牵着马儿走了一圈,看到老婆儿子双双骑在马上,驱了马儿慢走,而远处的许小宁兴奋的拍着小手,恨不得自己也要过来玩,但马上的闺女显然并没有放松,只能一遍遍安慰她。 折腾了一个上午,胡娇已经可以拉着缰绳让马儿慢慢跑了,许珠儿还是僵坐在马上,由许清嘉牵着马儿走。 正练的辛苦,却听得围墙外闹哄哄也不知道在吵嚷什么,只隐约听得是几名少女的声音。 这马场主在此地圈了好大一片地,又将这大片地切割成小块圈起来,每块圈起来的地既能保证打马球又能保证跑马,也算是长安城外一处可以出租运动的场地。据说马场主还提供马球手杆之类,当然若是瞧中了他这里出租的马匹,出钱买下来也是可以的。 许清嘉正欲使人去问问外面怎么了,便有人从外面闯了进来,瞧着也不知是哪家的丫环,进来便冲着场中问:「这地方是谁租来的?我家小娘子要用,付双倍的银子,麻烦你们赶快换地方!」 胡娇与许清嘉面面相窥,对那趾高气昂的丫环并不搭理,永寿上前去道:「这位小娘子,我家主人今日有空才带了夫人小郎君前来,原来就是准备玩一日的,不准备换地方!」 他这话不卑不亢,也算是颇有礼貌了。没想到那丫环并不卖帐,朝着场中一瞧,见许珠儿僵坐在马上,便冷笑一声:「不会骑马也跑到这里来现眼!我家小娘子今日约了好友打马球,知趣的还不快快让开,能付你们双倍的银子已经不错了!」 许家人一向不讲排场,今日又是来学骑马的,马场上尘土漫天,就算再好的衣料穿了过来,那也是沾一身土回去。因此今日身上都穿的极为朴素,瞧着就是那种日子约略能过得去,偶尔来一次马场的样子。而那丫环大约觉得,这样的人家偶尔来马场奢侈一次,今儿正巧碰上她家娘子兴致好,都过了小半日了,还愿意付双倍的费用转租,已经是大大的便宜了这家人。他们应该欢天喜地接了银子就走的。 许珠儿学了一上午,本来就有几分害怕,被这丫头一激,顿时也来了脾气,朝着旁边的永寿道:「永寿大哥,这是哪里来的没教养丫头搅了我学骑马,还不赶出去?!」 小丫头平日从不骂人,今日本来就不痛快。想着旁人在马上飒爽英姿,而娘亲学骑马也是一上午就初见成效,偏自己却学了一上午坐在马上还有几分胆战心惊,哪知道被这不知道哪里早出来的丫头给一刺激,顿时就生气了。 那丫环大约平日是个得宠的,这会儿冷笑一声:「哪里来的不长眼的东西?!连永宁公主府里的人都敢骂?我这就去请我家小娘子过来!」 女儿被骂,胡娇一听竟然还是个公主府上的丫头,立刻问许清嘉:「永宁公主?」 许清嘉冷冷一笑:「永宁公主乃是圣上的妹妹,只不过不是同母所出。驸马是个闲差,整日陪着公主,听说公主生了一儿一女。女儿比珠儿大了几岁吧,平日甚是跋扈。」没想到今日跟他家撞上了。 他一个御史中丞,专门弹劾人的,寻常官员都不愿意得罪御史,更何况这种撞上门来吵架的,且又骂他的女儿,中丞大人当下心里就不高兴了。 他们夫妻只简单交谈了几句,已听得外面的议论声越来越近,那丫环似乎说的义愤填庸,「……那家人真是不长眼……奴婢都说了给他家两倍的银子……」 然后,之前的丫环头前引路,引了一溜小娘子们进来了。打头的是一位年约十五六岁的小丫头,生的倒是十分俏丽,只是眉眼瞧着很凶。她身后跟着好几名小娘子皆是年纪相仿,且都呼奴引婢,光瞧着身上的衣料就不便宜,且其中还有几位见过面,正是皇后相亲宴上遇见过的。 原来那一日永宁公主身有小恙,她未曾进宫,女儿也在身边侍疾,这才与许清嘉夫妇未缘一见。 永宁公主嫁的夫家姓韩,与韩南盛算是本家,但已经算是出了五服分了枝的,如今祠堂都不在一处了。 韩小娘子开初听得丫环告状,便冲了进来准备见识见识何人不但不肯让出马场,还与她家丫环起了争执。见许清嘉夫妇见到她不惊不怕,张口便开骂了:「……哪里来的贱民,竟然不肯让出马场来?」 她身后的小姐妹们想要拦着她已经晚了,但还是有个小姐妹小小声提醒韩小娘子:「这一家子好像前些日子在娘娘春宴上出现过……」 韩小娘子从小在富贵乡里打滚,单从穿着打扮就能瞧出一二来,听得这小姐妹小声提醒,顿时冷笑:「穿的一身破烂,怎么可能出现在娘娘春宴上?妹妹你眼神可不济啊!」 那小姐妹便默默住口,其余小娘子们见她全然不听劝,其中有一位小娘子恰知道许清嘉官职,更加不愿意搀和。 韩小娘子的丫环方才出口骂了许珠儿,胡娇就憋着一口气,再听得这话,顿时冷笑一声,也不与韩小娘子说话,直接跟许清嘉道:「不如明儿朝会之上,夫君就问问陛下,自己这四品的官儿是不是贱民?再不济,不如夫君去问问韩驸马是怎么教女的?!」 这可算得上是许清嘉的份内工作了,分察百僚。 那韩小娘子见胡娇穿的一身衣衫甚是俭朴,只是这是长安城中寻常百姓穿着的衣衫,又听得她在这里胡吹大气,而那牵马的男子却瞧都不瞧一眼,只温言安慰那妇人:「这事儿容易,赶明儿为夫就去朝会之上问问!」韩小娘子顿时一甩马鞭,喝道:「大胆贱民,还敢冒充朝廷命官?!今儿正好撞在我手里,也不用回宫去禀皇舅舅,先抓了这些贱民来揍一顿再说!」 她身后的小娘子们齐齐后退几步,而韩小娘子与她身边的丫环尚不觉得。那些小娘子们有知机的却已经要告辞,只推说家中有事。也有平日与她关系格外密切的,忙去拉她:「万万不可!蕊姐儿这位真的是朝中大臣,前些日子还跟着太子呢。」 提起这话更是戳中了韩蕊的痛处。她前两年就对太子生了情谊,只想着表哥表妹好成双,哪怕已经有了太子妃,可太子的侧妃将来却是可以做皇贵妃的,只要得了太子十分宠爱,岂能与寻常人家的妾侍相同?哪知道太子对她无意,小时候待她如妹,由得她撒娇卖宠,可是这一二年间大约也是瞧出来她的心事,避之唯恐不及,她去东宫数次都是太子妃接待。久而久之,太子便成了她心里的隐痛。 那小娘子的话简直是火上浇油,韩小娘子一腔怒火顿时噌噌冒了起来,立刻让这丫环前去唤人来「收拾这帮冒充官员的贱民」。 许家人被她一口一个贱民给气的也冒出火来,许小宝与许珠儿已经小脸都扭曲了,而胡娇与许清嘉就算之前是准备文斗不武斗,想让许清嘉去朝上参韩驸马教女无方,这会儿也憋不下这口气了,朝许清嘉使个眼色:「待会儿你别动,朝廷命官跟个小丫头带来的人打起来不好看,我跟小宝来。」 中丞大人将闺女从马上抱下来,准备在旁观点,必要的时候还是要助拳,免得妻儿受委屈。 先前那丫环跑出去没多久,就带了四五名粗壮的婆子过来。原来这几名婆子也会些粗浅功夫,乃是永宁公主给女儿配备的打手,只防着韩小娘子出门受气,今日却派上了用场。 韩小娘子带来的人听得韩小娘子指派,上来便冲着许家人过来了。胡娇许久未曾与人真刀真枪的动过手,许小宝也就练了几年但却没什么实战经验,母子交换个眼色,截住了这几名婆子的去路。 后来……当然很惨烈。 第41章[03.25] 韩小娘子带来的婆子全被许家母子给揍翻了,先时那咋咋呼呼的丫头还想着许家人听到永宁公主府的名头,自然不敢还手,只有乖乖挨打的份,便紧跟着那几名婆子身后,等那几名婆子被许家母子踹翻在地,她再想往后退已经晚了,胡娇揪着她的衣领微微一笑:「当人下人的,最好也有个样子,别只想着狗仗人势!本夫人教你一个乖,今日你骂的‘哪里来的不长眼的东西’乃是御史台许中丞家人。」她左右开弓,扇了那丫环两巴掌,这才松开了她,「以后狗仗人势,也要擦亮你的狗眼瞧一瞧!」 胡娇鲜少动气,与人动手。算起来真正让她动过手的也没有几个人。不过她生成个倔强的性子,听是得别人辱骂自己以及家人。小时候在沪州若是听到有人辱骂她或者胡厚福,那是要提着砍刀追上去的。幸亏这些年在许大人身边熏染,渐渐也学会了动嘴皮子而不是动手。今日被韩家小娘子主仆给激的一腔火起,打完了人才想起来问一问:「夫君,这烂摊子你收得了不?」 中丞大人轻笑:「若是连老婆孩子都护不住,为夫又何必做官呢!」他这会儿肚子里已经开始打腹稿,准备回去就写弹劾的奏章,总归一定要在朝堂上给韩驸马一个没脸。 至于公主……大约只能去皇后那里哭诉了罢。若是能哭到御前,那就更好了! 韩小娘子见自己的人被打倒在地,那些粗壮婆子哎哟呼痛不止。脸色一阵青一阵红,想要再骂又见得胡娇身手利落,几下就踹翻了婆子们,万一惹的这粗悍的妇人性起连自己也打了就不划算了。而且她往常所见,官家夫人皆是温声细语,哪曾见过胡娇这般凶悍的。哪怕身后小姐妹一直拉着不让她再闹起来,她还是不信这一家子当真是朝廷官员家眷。 ——这不是蒙人呢嘛?! 就算是武将家眷,那也是像她大舅母宁王妃似的温婉些的,至多就是性子爽朗些的,何曾有亲自上手揍人还揍的这么顺手的?! 「一帮刁民!你们等着!」韩小娘子带着人退了出去,准备回去搬救兵。 她身后那几名婆子立刻连滚带爬跟上了。 先前已经走了好几家的贵女,还剩下的三名少女也只是向许氏夫妇一礼,这才走了。 好不容易有了旬休,竟然遇上了这样一桩晦气事,回去之后中丞大人就写了奏章,准备第二日就递上去。 却不知韩小娘子速度比他快多了,带着仆人回到公主府,就抱着永宁公主一通哭。永宁公主见她又惊又吓,张口只道:「……那个悍妇……」再瞧她身边的丫环脸上的巴掌印,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没想到这长安城中,还真有人敢欺负到她的头上来! 韩小娘子只哭不说,永宁公主便让她身边的丫环说。这丫环吃了胡娇的打,心中怒恨不已,正好趁此机会将「有人冒充朝廷官员家眷在马场胡作非为,小娘子瞧不过训几句竟然就打了过来……」之事跟永宁公主告了一状,重点描述了胡娇的蛮横无理。 还道:若不是小娘子走的快,恐怕那悍妇连小娘子都一起打了。 永宁公主对自己的女儿疼的跟眼珠子似的,只除了女儿的那一桩心事不能遂了她的心愿,想着势必要让她嫁到高门做正妻去,旁的事情上却都是遂女儿的心愿的。当下哄了女儿几句,便带着这挨了胡娇打的丫头前去御前告状。 今上原本今日正在后宫里与小嫔妃们取乐,忽听得外面宫人来报,永宁公主一路哭着进宫来了,忙问左右:「永宁这是怎么了?」 他这同父异母的妹妹小时候甚得先帝宠爱,他做太子之时对这妹妹也颇多照顾,反正也不是要争皇位的兄弟,他也乐得表现兄长之爱,因此平日对永宁公主也是很不错的。 前来传话的宫人也不知道:「听公主说韩家小娘子去马场被人欺负了,公主这是进宫来求陛下作主了!」 今上传了永宁公主前来,听得永宁公主一番哭诉,顿时也一阵无语。 那挨了打的丫环嘴里的「穿的跟乞丐似的一家子还冒充官员」不巧今上对这位官员还真是印象深刻。许棠的门生,显德十七年的榜眼,寒门举子,其父也是进士,说起来也算是世代读书人家,为官又清廉,穿的……俭朴一点其实也不算奇怪。且那丫环形容的形貌还真就是御史中丞许大人。 不过事实如何,今上还是觉得有必要召了许清嘉前来宫里问个明白。 许大人才回家洗漱完毕,坐下来写完了弹劾折子,就有宫使前来宣他,胡娇倒也想跟着去,不过今上只宣了他一个人,胡娇也只能作罢了。 「阿娇还怕为夫说不清楚?打架你在行,但打嘴仗……为夫应该比你强点儿吧!乖乖在家里等我回来!」许清嘉揣好了奏折,就进宫去了。 许清嘉一进殿门,那丫环就面色不好了。 ——没想到今日遇上的当真是朝廷官员! 那丫环也与韩小娘子的想法一致,只当朝廷官员哪有穿的这般寒酸的?只想着揪出这一家子来下了大狱,好出一口恶气,也让这帮贱民好好长点眼色。 永宁公主才哭完,由宫人搬了锦凳坐在一旁,见了许清嘉便觉好体面官员,瞧着十分温雅,便问那丫环:「不是他吧?!」这样的端方君子哪里做得出欺负小娘子的恶事来? 丫环这会儿恨不得撞到殿里的金柱之上晕过去才好呢,哆哆嗦嗦话都不敢说了。她还未开口,许清嘉便跪在了御前,一脸悲愤将折子递了上去。 「臣身为四品官员,被个丫环奴仆一口一个不是东西,贱民刁民的相辱,陛下一定要为臣作主啊……」许大人压根就没给永宁公主开口的机会,上来就喊冤。先将整个事件过程讲了一遍,从自己的身份延伸开去,到皇亲宗室奴仆视天下读书人官员为贱民刁民,若让其余官员知道了,心中做何感想?! 这个后果就有点严重了。 若是让天下士子以及官员都觉得自己在皇室宗亲眼里就是贱民刁民……那谁还肯对皇家尽忠职守? 今上深吸了一口气,对拭着眼泪的永宁公主心里已经有了不喜之意。虽然是同父妹妹,但是比起他的社稷江山百官民心来,妹妹的份量还远远不够。 中丞大人平日在朝上弹劾都是一刀切中要害,但今日明显是被气的狠了,中间永宁公主数次想要插嘴都没给她机会,「许大人,你……」他立刻便道:「莫非公主想否认此事」 第42章[03.25] 永宁公主:「我家姐儿与许大人家眷发生冲突,此事……」还需调查清楚。 中丞大人:「公主家小娘子一上来便要赶微臣与妻儿离开马场,那马场乃是微臣提前付了银子约好的,只为了带妻儿散心。公主家的奴仆一上来就开口辱骂朝廷命官,说要付给微臣双倍银子让小臣带着妻小滚蛋。难道微臣看起来就像见利忘义毫无气节廉耻的小人?!」那必须不能够! 别的不敢说,御史台的官员们对外的形象都是腰杆子硬有气节。 「自然……自然不是。可是……你家妻儿还伤了我家奴仆……」这总是事实吧?!都打起来了还吓着了我家闺女这就不应该了! 中丞大人这次笑了:「韩小娘子纵奴行凶,要对微臣妻儿动手。微臣之妻只道微臣一介男子与妇孺打起来有失朝廷官员的体面,不得已这才与儿子尽力抵挡,免了微臣幼儿幼女受伤。难道公主的意思是说微臣妻儿也抵挡错了?微臣的妻儿就应该跪在地上,任由尊贵的公主府奴仆打死打残在马场而不能反抗?」 永宁公主:「……」她不是这个意思啊! 今上高高在上,整个事情一目了然,作为一个并没有老糊涂的皇帝,况且许清嘉又是他召了来的,而永宁公主恶人先告状,自己家闺女欺负了朝廷官员,结果别人反抗了,没占到便宜就要唆使永宁公主跑到御前来告状之事心有不满。这不是让他这个当皇帝的下不来台吗?! 事情的结果大大出乎永宁公主的意料,韩小娘子被罚禁足三月,不得出府游玩,并且还要永宁公主向许中丞送礼致歉压惊。永宁公主心中一肚子气,「皇兄,许夫人她还打了我府中奴仆……」 今上对她揪着许夫人打了公主府奴仆之事不放更觉生气。官员家眷多是养尊处优的,而许中丞官至四品,就算他家夫人动了手,能打得过几个人?不过是为了孩子不挨打,丈夫不能失了朝廷官员的体面怒而反抗,就算是公主府里的奴仆挨了打,那想来许夫人恐怕也受了伤,一面是奴仆一面是命妇,孰轻孰重,他这皇妹怎么就不开窍呢?! 「难道皇妹是想让朕罚许夫人板子不成?!」 永宁公主见今上真的生气了,顿时也不敢再说什么了,头疼回去如何安慰自己的宝贝闺女。那孩子从小就没吃过什么亏,今日猛不丁被人吓住了,带去的人也被打的很惨,还要向许府赔礼道歉,这口气恐怕无论如何都咽不下去吧。 「臣妹……不敢!」 从宫里出来的时候,永宁公主坐着马车回公主府,越想越气。不止是她被今上训了,就连韩驸马恐怕也少不了要挨今上训斥。她算是见识过了御史台官员的口才。许中丞压根没给她开口说话的机会,几句话就将她的路给堵死了。 她越想越气,想来想去,御史中丞惹不起,自家闺女伤不起,唯有这些跟着自家闺女的丫环奴仆们可恶,唆使她家闺女,出狗仗人势与御史中丞结怨,当真是可恨! 那丫环从宫里出来就一路哆嗦,早不复之前在马场的气焰。这下她总算想明白了,永宁公主有多疼韩小娘子,就有多恨她身边的丫环婆子们。退出来之前,今上淡淡道:「皇妹早些年在宫里也算是调教有道的,如今我怎么瞧着蕊儿身边跟着的人心底不怎么好?既然是公主府的奴仆,那朕也就不多说什么了,由皇妹自己处置好了!」 当时那丫环便腿一软,差点爬不起来。 有了今上这句话,以后哪还有她的活路?! 永宁公主与许中丞之怨原本是一件小事,但是今上却大张旗鼓赐了许夫人绸缎金银,还有伤药。大约在今上的心里总觉得许夫人恐怕也受了伤。胡娇收到伤药还觉得有几分奇怪,难道今上听到了什么话?! 过了一个时辰,永宁公主府的长史便带着礼物上门了,又代表韩小娘子向许氏夫妇致歉。 许中丞特别客气:「小娘子天真烂漫,她若有不妥的地方那必定都是下头人教唆的。这些人平日出去说不定都仗着公主驸马的势呢。公主若是不查一查,将来有公主府的奴仆在外做出辱及公主驸马名声的事儿来,就悔之晚矣!」 那长史回去将许清嘉此话带到,永宁公主顿时气的砸了一套茶具。 这姓许的分明得了便宜还卖乖! 在宫里皇上面前一点不给她说话的余地,如今被今上压着向他道歉就已经够憋气的了,不过是个马场,她家闺女想要玩让给小姑娘又如何了?还非要跟小姑娘计较,瞧瞧她家那些被打伤的仆人,谁能相信这是四品文官家眷能干出来的事儿啊?! 改日永宁公主在外面应酬,提起此事便十分生气,将胡娇使劲贬了又贬。 胡娇后来再被人邀宴,去了之后也有相熟的妇人问起此事来,她面上露出个怯怯的笑容来,「夫人说什么笑话呢?韩小娘子身边那些婆子粗壮结实,我家三个孩儿一个也才只有两岁多,夫君又是个只会握笔杆子的文人,哪个是会打架的?我若是不挡在前面,回头闺女脸被抓花了,幼儿被打伤了,找谁哭去?!」 言下之意是,她可没有好命到有个当皇帝的哥哥去申冤! 那妇人便深表理解:「平日瞧着许夫人也是个温文的人,这也是被逼急了。咱们当娘的……」哪个被逼急了,若是有人要伤自己的孩子,不得拼命?! 胡娇便拍着心口一副后怕的样子:「……当时我都吓死了!」才怪!「还好陛下圣明!」 一句陛下圣明,足以说明一切。 陛下圣明,不但让永宁公主府向许府道歉,还派人申斥了韩驸马,道他教女无方。韩驸马本来还想着这一两年能谋个实缺,好生做出一番事来,也省得只领个闲差,都上下活动的差不多了,今上也有了意动,哪知道就因为自家闺女不但好处没捞到,差使也没指望了,还挨了一顿骂,心里别提多生气了。 外人提起此事来,对许中丞却多了一份好感。历来御史台的人,要么背后有主子,要么自己骨头够硬,威武不屈。而许中丞才来了御史台不久,平日也看不出他骨头有多硬,没想到出了永宁公主府上小娘子一事,便瞧出这一位,原来也是个硬骨头。 若是骨头软一点的,还不早带着老婆孩子躲走了! 更何况那瞧着温婉的许夫人原来也是个刚烈的性子! 季成业再在御史台见到许清嘉,打起招呼来热情度又增加了两分。虽然这一位如今已经是三皇子的岳父无疑,但是此前此后他还是如同旧时,半点不曾改变。似乎与皇家联姻并没有让他高出来多少也没低下去多少。不过似乎对许清嘉,他更欣赏了,有天还跑到许清嘉的公事房里去聊了小半个时辰。 第43章[03.25] 等他走了之后,紧跟着进来的御史台同僚还当发生了什么大事,跑来向许清嘉探听消息。 许清嘉也很纳闷:「就……找我聊天啊。」 那官员露出「大人您别骗我了谁信呐」的表情来,觉得同僚情谊被深深的伤害了。 许中丞他竟然不肯说实话,一定是有大事发生! 最近御史台的御史们背地里流传着一个小道消息,那就是朝中或者东宫又有事发生了,但是无论这些御史们怎么打探,都不曾打探出来。 御史大夫牟中良也有所耳闻,还特意叫了下面的御史们去问话,但大家都不知道这消息从何而来,只知道大约许中丞跟季中丞秘密商议过的。 牟中良多少年听从国舅傅温的话,听到这消息还特意悄悄去回了傅温,指望着能从国舅那里听到一点小道消息,好缓解一下他内心的焦虑。 身在官场,只有消息灵通,这官才能做的长长久久。 但国舅听了他的消息,也只是让他先回去,并未透露什么消息给他。且国舅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来,这让牟中良很吃惊:难道太子做的决定,国舅爷也不知道吗? 牟中良觉得,他有必要掂量一下许清嘉在太子心中的份量了。 不过令他觉得奇怪的是,许清嘉如今是太子詹事府的少詹事,那是太子的心腹幕僚了,知道些可靠的小道消息没什么,但是季成业一个皇子的岳父,还是今上很宠的三皇子的妻族,真有必要跟太子走这么近吗?! 而且就因为季成业与许清嘉走的近,在牟中良眼里就已经约等于季成业与太子走的近,那这件事情就透着异乎寻常的诡异,不得不令人注意了! 此后好几日牟中良在御史台见到许清嘉都欲言又止,很想问一问:老许你跟老季俩在筹谋什么? 又怕交浅言深,自己如今称其量只能算是国舅面前的贴心人,但算不上太子的心腹之人,想要知道太子那边的动向还必须通过国舅才能知道,因此他就更不敢轻易开口了。 而且正因为此事,才让牟中良察觉出了一件事情:他这么多年自喻为太子一系的人,可是到头来才发现其实他如今只能算是国舅跟前的人,似乎……跟太子的心腹之人还有着令人难以察觉的距离! 这认识真是让他有些伤情。 悉心经营了这么多年,最后发现似乎……抱错了大腿,还能有比这个更让人懊悔的事情了吗? 牟中良的一系列心理活动,许清嘉与季成业通通不知道。这两人在继聊天之后,又发现彼此还是很有共性的,虽然年纪差距有点大,但是都是好学博览群书之人,就算是坐而论道,也是一项不错的消遣。 于是御史台的御史们在继发现许中丞与季中丞在御史台秘密开小会之后,又陆续在外面的酒楼茶馆等处发现了两位中丞大人的身影,似乎晏笑言言,颇为合拍。 ——这真是令人惊讶的发现! 季中丞在朝多年,从来不朋不党,孤身一人惯了的,大家都习惯默认了这人完全没有交友这项技能,就算被同僚邀请宴饮,也多是闷头喝酒,连话都不多说的,除了朝堂之上,谁瞧见过季大人口若悬河聊天的样子? 那季中丞能跟许清嘉在旬休之时都在外面酒楼茶馆泡着,那铁定就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众人:到底要发生什么事情了总感觉好可怕的样子……求死的明白! 不止是御史台的人在议论纷纷,此事就连傅温也受到了影响,暗中猜测可是太子又有什么动作了? 国舅爷不得不趁着旬休之时将党羽都召到了家中,一再叮嘱最近大家都收敛着些,可别做出什么无可挽回的事情,免得落得个宋璟的下场。 宋璟什么下场,大家都亲眼目睹。 于是一段时间以来,国舅一系的人当真是兢兢业业,别提多敬业了。就算是御史台的御史想要弹劾,也找不也毛病。 今上高居庙堂,虽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上达天听,但是国舅一党最近蜇伏收敛,却还是瞧在眼里的。他心里十分满意,心道:早就应该让太子出来收拾收拾国舅身后这帮人了,不然哪得朝堂之上那么多的乌烟瘴气。 他一度觉得自己的担心似乎又有点多余,连带着最近瞧见太子态度也缓和了许多,已经能给太子一个笑脸儿了。 太子觉得好奇怪:……小王最近很安份,什么事儿也没做过啊! 父皇瞧着他眼神透着慈父之爱,而舅父瞧着他却十分怀疑,好像他酝酿着什么惊天阴谋一般! 太子:我真的什么也没做啊!你们那是什么眼神?! 国舅还觉得自己冤呢! 可怜他以前总觉得太子极好说话,性格温厚,最好拿捏,但凡他提出的都没什么异议——反正就算太子有异议,最后还是按着他的主意来。 第44章[03.25] 有几次,太子还试图与他争论过,不过皇后一句话就下了定论:「皇儿整日只在书房里,于政事上头并不熟悉,还是由你舅舅处理就好。皇儿只要在宫里养好身子,就是最要紧的事了。」 于是国舅爷也觉得养好身子就是太子最重要的事情了。至于朝堂政事,有他这位舅父看着统摄着,还有什么需要太子操心的呢?! 不过自从钱成郁死了,宋璟又自杀,户部不在国舅手里握着,偏偏导致这些事情发生的就是太子本人,对于一个嗅觉灵敏的政客来说,国舅爷对太子就很违和的生出那么一点点防备的心理。但这种防备的心理又不能告诉下面的官员。 譬如国舅要是跟下面的官员说,太子行事……对咱们不利,要注意着点。 那么下面的官员很可能会理解为,太子对国舅行事不满,国舅需要防备。 这就让下面的官员生出疑惑了。大家投奔国舅,无非是把投资的眼光都盯准了太子,认为太子将来一定能登上大宝,而太子常年在东宫闭门养病,朝中与太子最亲近的无疑就是国舅爷了。那么大家站在国舅的一边,就是表明自己是太子一党的。 而且这么多年,下面的官员都习惯了听从国舅的指派,或者说他们潜意识的把国舅当作了太子的替身,不管国舅有何决定,那定然都是太子之意。但现在国舅与太子甥舅之间若是发生嫌隙,下面的官员肯定要乱:他们该听谁的? 这简直是悬在大家头顶的大问题。 因此不但国舅现在不敢在下面官员面前透露出一点对太子微妙的戒备,还得自动把太子的行为合理化:「……太子清理户部,那也是因为户部宋璟做的太打眼了,再不清理陛下也会不满的。」 大家听着,似乎……是有那么点道理啊! 于是大家欢欢喜喜散了会,就将注意力又放在了其余党派之上,完全不用担心内部分裂。 国舅觉得自己就像吞了自酿的苦果子一般,完全没地儿去说。 他的心事就连皇后面前,也不敢提,只大略说一说:「……太子自从病好之后,似乎瞧着对微臣生疏许多。」 皇后现在是深知太子的心病的,也是一肚子苦水不能倒。她在宫中多年,也深知太子的意思若是传到国舅耳中,不用旁人离间骨肉,他们自己就先关起门来自相残杀起来了。旁人只管坐在一边看戏就好。 皇后最近一直气色不好,身有小恙,坐的久了还觉得头发晕,只能朝后略略靠着些,才道:「哥哥这是说哪里话呢?太子大约只是政事上不太熟悉,今年才学着处理,忙了些。他与旁人再亲近,还能近得过哥哥?!」 傅温听了这话,眉头才稍稍松开了一点,可是就算是皇后安慰他的话,也没让他觉得心里松快一点,总归有点摸不到底的感觉。太子如今心中做何想,他一点也不知道,太子殿下似乎也没准备与他舅父好好谈一谈心事的打算。于是甥舅就这么不冷不热的处着。 互相戒备又不远不近的瞧着对方。 这一切,无论是许清嘉还是季成业都不知道。 他们就跟忘年交似的,忽然之间发现对方身上有自己喜欢的品质,而且有着共同的爱好,又能说得上话,除了朝中政事不提之外,竟然有那么多的共同语言,忽然之间就亲近了起来,都亲近到互相邀请去对方家中吃酒的地步了。 况且季大娘子中秋之后就要嫁入皇家,季成业对闺女的出嫁又带着一点不好排解的不舍。他不好意思跟老妻回去抱怨,觉得很是丢脸。他是板正君子,岂能说出舍不得女儿出嫁这等话来? 但这种话在去许家饮酒之后,见到许清嘉瞧着许珠儿的眼神,立刻就毫无障碍的说出来了。 许中丞瞧着自家小闺女的眼神季中丞一点也没瞧错,并且可以预见的是,将来等许家大姐儿要出嫁的时候,恐怕许中丞也会有他这种情绪。 「你是说……季大人他最近对闺女出嫁很别扭?看到三皇子也觉得各种不顺眼?」 胡娇捧着肚子毫不厚道的大笑了一通,若是季中丞听到许中丞转头就将自己的心事讲出来逗老婆开心,季成业非得恨死许中丞不可。 他这一辈子都不曾轻易向人倾诉过心事……端的久了就成了孤家寡人,知交一个也无。好不容易遇上个许清嘉,一下子就打开了倾诉的欲望,酒后吐了真言。 许清嘉笑着点头:「没想到季大人平日瞧着冷漠,哪里知道却是一肚子热肠。」 听说季大娘子的书画还是季成业手把手教大的,作为季成业的第一个孩子,他倾注了极大的心血。听说在季大娘子之前,季夫人生了三胎都没保住,尽皆夭折,季大娘子生下来之后,虽然是个闺女,但季大人还是疼爱不已。 胡娇这会儿不笑了,听到原委就笑不出来了,她想起了自己的亲爹,大约他老人家活着,也会如此这般疼爱她吧。她忍不住感叹:「季大娘子真幸运!」 经过礼部数月辛苦,三皇子的婚礼订在了八月十五。 皇子成亲,京中有品级的官员命妇都要参加,许氏夫妇也不例外。 成亲当日,今上与皇后亲往皇子府,下面从太子到宁王以及各朝中重臣命妇,尽皆到贺,一时间三皇子虽然新开府,但礼物却收了不少。。 胡娇带着许珠儿坐着马车一路到了三皇子府,自有人引着她们娘俩一路往后宅而去。许清嘉带着许小宝自着贺礼去往前厅,自有机灵的宫人来迎。 三皇子府自建成之后,三皇子便从宫里搬了出来住了两月。正赶上他大婚,王妃还未娶进门,而太子妃身份高贵,这些日子婚礼在后宅主事的便是宁王妃。 看到胡娇,宁王妃的心情算不得愉快,而胡娇也并不乐意见到她。 第45章[03.25] 不过今日乃是三皇子大婚之喜,胡娇前来贺喜,而宁王妃乃是主家,却不能摆出冷脸来,只让丫环带着胡娇去入席。 胡娇微微一笑,与宁王妃擦身而过的时候,瞧见了宁王妃面上的笑意,等入了席才知道宁王妃为何会笑。 因为她将胡娇的位子安排在了永宁公主一桌的下首,既能保证永宁公主瞧见胡娇,只要胡娇视力没问题,定然不会瞧不见永宁公主。 公主府如今算是与许府结了怨,不过表面上今上裁度的,永宁公主也不能跳出来说她皇兄有误。见到胡娇向她行礼问好,她还要强抑站心里的怒意表示许夫人客气了。 倒是韩蕊如今解了禁,但年轻气盛,到底忍耐不住,看到胡娇脸色就不好,等胡娇行完了礼落了座,韩蕊有心寻几句话来刺胡娇几句,一时之间又找不到,看到胡娇身边的许珠儿,便与永宁公主说笑:「娘亲,你说有些人连骑马也学不会,是不是天生的蠢人?!」 永宁公主一听这话就知针对的是谁。她还不知道韩蕊这半年来在贵妇圈子里名声着实算不上好。还摸了摸女儿的手,口气是一贯的漫不经心:「你当谁都跟你一样,成事精通?」这完全是夸自家孩子。 许珠儿听到这话就跟凳子上有针扎着一般,都有点坐不住了。她面皮子薄,此后又跟着学了几回骑马,总归就是没那么快学会,她自己都有了几分气馁,很想跟韩蕊理论一番,却被胡娇以眼神制止了。 经过上次一事,胡娇便尝到了扮猪吃老虎的甜头。她自己示弱,不与韩蕊斗嘴,若是韩蕊识趣,自然应该知难而退。若是韩蕊偏还是那等不识眉眼高低非要争个高下的性子,那就顺便让在座的贵妇们都好好瞧一瞧这位公主府里小娘子的脾性。 「娘——」许珠儿心有不甘。 胡娇轻笑,似语声无奈:「你这小丫头,若是胆子再大一些大约就会了。一上了马背就僵着个背,完全不敢放开了胆子,非要把什么都抓在手里。」 韩蕊听到这话顿时喜形于色,这不是自打嘴巴吗?! 但在座夫人可不这么想。韩蕊抢人家已经付过银子的场地就已经很是跋扈,还唆使刁奴去打许夫人一家,结果偷鸡不能蚀把米,这实在怨不得旁人。而永宁公主虽然不可能因为此事去训斥女儿一顿,还是略微有些不满的。 ——她都这么大了竟然还不会看眼色,将来若是嫁出去了,做爹娘的岂不是要担心死? 许珠儿脸上的笑意都快挂不住了,不过在胡娇面前,她还是忍着要与韩蕊打一架的冲动。她觉得韩蕊脸色似鬼,既描金又涂朱,大约是太过厌憎此人,竟然连带着也觉得她的妆容十分讨厌。 「娘,人家只是胆子小而已嘛。」许珠儿低低撒娇,胡娇在闺女脑袋上摸了好几把。 就这么会儿功夫,韩娘子已经夹枪带棒捣诋毁了胡娇好些话,且两座相邻,没道理胡娇母女俩听不到啊。 今日临出门之前,永宁公主都还记得扳回一城。因此也不阻止女儿刻薄损人。不过旁边座上的胡娇母女似乎压根没被永宁公主母女的话给影响了,母女俩欢欢喜喜商量这个月许清嘉旬休之时吃些什么。 许珠儿就算有一肚子的怒气,可是见娘亲镇定如常,不知为何,她自己也竟然镇定了下来,只觉之前脑子里冒出来的念头很是不好,试想在有今上与皇后亲自来参加的婚宴之事上,她若是闹将起来,肯定头一个要遭罪的定然是她,说不定还会累及父母。 许家的菜谱倒与别家略微有些不同。能够与她同一桌的妇人们在家大约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听得胡娇一道道讲菜的做法以及食疗方法,特别是描述到那菜的美味与外形之时,都忍不住悄悄在口里吞了口口水。 ——今日的婚宴比原定的晚了一个时辰了,还未曾开宴,而这些妇人们都是小鸟胃,禁不得饿又不能吃太饱,因此早就饿的五脏庙贴到了一处。特别是牟中良的夫人,几乎就是在哀求胡娇:「许夫人,求求你别再说了!」 胡娇一脸无辜:「牟夫人,怎么了?」 牟夫人与她以往在别处应酬也见过面,算是一位熟人。 牟夫人有气无力:「你继续!继续!」 一边暗自嘀咕,也不知道几时才开宴。 前院里,一对新人拜过了舅姑,堂前却扇,许多人都要夸一句:天造地设的一对! 季大娘子今日离家,心中无限忧思,虽然对三皇子也有点意思,订完了亲之后二人也曾见过面,约略交谈过,也算是有个共同爱好。但她如今嫁进王府,三皇子新封齐王,她身份并不简单,故而有几分拘谨。 前院的酒席都已经开始了,新人也被送到了新房里去了。 宁王妃带着人前去新房关照新人,见季大娘子娴雅端庄,齐王又对她一再相谢,心头一块大石也落了地,总算最近的差使没丢脸。 太子清查完了户部,因今上宠爱,下面朝臣又别有用心,因此齐王府建的格外奢华,比之宁王府要恢宏许多。宁王妃虽然替齐王操持婚事,但心中未尝没有怨言。 论功,宁王要比毫无建树的齐王强上太多,多年在夷边与敌搏命,才换来了百夷之地的一方安宁。 论齿叙年庚,宁王为长兄,而齐王乃是弟,偏偏齐王妃身份门第都要比她高上许多,各方面来看,反是宁王落了下乘。 季家门第清贵,往上数一门双进士,季成业的兄长在地方为官多年,当弟弟的反留在长安。而往上数,季成业之父也是朝廷重臣,只不过如今致仕,回了老家。但季老大人当年也有不少门生故旧,只不过季成业耿介,与季老大人这些门生故旧多不来往,故而平日并不显。但非到结亲之时,才能显出门第来。 宁王妃十分惆怅。 她家门第并不高,当初能够高攀皇子,不知道惊掉了多少人的下巴,就连一起玩的闺阁密友也万料不到她能够一跃而入了王府。因此成亲这么多年,在皇家礼仪规矩之上,宁王妃是下了大苦功来练习的。 第46章[04.01] 但扳着手指头数一数,今上四名皇子娶妃,太子妃自不必说,身份高贵,出身皆在其余皇子妃之上。而今日进门的齐王妃,以及年底也要嫁入皇家的四皇子豫王妃的出身,也要比宁王妃高。 以后与这些妯娌们相处起来,她难免气短。 自接了这差使,宁王妃足足有两月未曾好睡,只惦记着齐王婚事之上,千万不能出了岔子。 她在这里劳心劳力,一对新人倒也知礼,齐王妃张口便唤大嫂,似乎对她并无什么轻忽之意,她总算也心气平了些。想着年底的豫王妃进门,大约也是要她来主事的,就算是出身门第比不上,只要她辛苦些迎了下面两位弟妹进门,总归不会被人看轻了罢?! 后院宴席之上已经开始传菜,胡娇带着许珠儿专心研究齐王府菜式,考虑回去给自家餐桌上添些新鲜菜品。而同桌的其余夫人们似乎没她们娘俩专注,都挟一筷子便放下了,然后与身侧的夫人们交谈。 这是难得拉关系的好机会。 今日牟夫人对胡娇十分热情,三句话离不开许中丞,从牟中良在家常夸许中丞勤勉能干,又关心许中丞身体,只道公事繁忙,平日还是要注意养生,免得年纪轻轻得了职业病。又将牟中良平日的养生之法传授一二,还问及许大人最近又在忙些什么。 胡娇十分无语。 除了旬休,牟中良与许清嘉日日在御史台相见,按理说牟中良应该比胡娇更清楚许清嘉最近的动向,这位牟夫人拐弯抹角到底想打听什么? 她哪里知道牟夫人的苦衷啊。 牟夫人今日是带着政治任务来的,临出门之前牟中良再三交待,一定要探听一下许清嘉与季成业最近的动静,听说这两人近日的联系更加密切了,竟然有好几名御史发现两位中丞大人常结伴下班归家,途中还要拐到酒馆去喝两杯。 ——其实那只是季中丞最近要嫁女,心情烦闷无处消解,拉着许清嘉排遣而已。但落在有心人眼里,不知道又想到哪里去了。 三皇子成亲当日,许清嘉参加完喜宴,出了齐王府就被一早等候在外面的季家下仆给请了去,陪季中丞喝酒去了。 胡娇在喜宴之上被永宁公主母女挤兑,又有贾昌夫人助阵,不过都被她无视了。回家的路上,许珠儿才道:「娘,我觉得那位贾夫人不太喜欢你……」不然何必要一直附合永宁公主呢? 「我告诉你们一个小秘密。」胡娇勾勾手指,一儿一女立刻附身过来,她便带着几分得意压低了声音道:「那位贾夫人其实想让你们的爹爹当她家的乘龙快婿,只是被你们的爹爹拒绝了,于是结亲不成反结怨!」 「哦——」 两孩子拖长了调子,恍然大悟。 特别是许珠儿鬼机灵,立刻想到了席间坐在远处的一位胖胖的中年妇人,眯眼塌鼻,散席的时候还跑过来扶贾夫人,口称娘亲,想到那就是曾经想要嫁给爹爹的女子,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忙偎到了胡娇怀里,小声嘀咕:「还是现在这个娘好啊——」 胡娇在她脑门上敲了一记:「你难道还有别的娘不成?」 许珠儿心有余悸的提醒她:「……就那个……胖胖的过来扶贾夫人的那位……」得亏了自己的爹爹立场坚定啊! 胡娇其实一早就看到了贾继芳,能够在大宴之时与贾夫人亲密交谈,且散宴之时去搀扶她,那样亲昵的神情除了母女不作他想。不过贾继芳既然没有想要与她打招呼找她麻烦的打算,胡娇也就乐得装傻了。 席间有个韩蕊与护短的永宁公主已经够让人糟心了,她万分感谢贾继芳嫁的丈夫如今品级不高,今日席间女眷们排位子,除了要看身边座中之人关系远近,基本还是按照身份品级来排的。于是贾继芳便离胡娇隔了好一段距离。 就算贾继芳曾经频频转头打量她,胡娇也当她是素不相识的妇人,一点也没上前去结交的打算。 胡娇带着一儿一女回家,遭到了留守儿童许小宁的严厉谴责,该留守儿童自觉自己小小的心灵受到了伤害,就算是娘亲用蜜制荷香鸡的大鸡腿都没办法弥补这种伤害,一边啃着大鸡腿一边数落着去参加喜宴回来的娘亲兄姐:「……你们下次再不带上我,我就再也不理你们了!买十只荷香鸡,再加一大篮子果子都没用!说好了不理你们……唔唔好好吃……就是不理你们!」他边吃边感叹了一句,似乎觉得这句与整体谴责的气氛不符,恨不得立即收回去。 许小宁悄悄打量了一下娘亲的神色,见她似乎还面带歉意,终于觉得心里舒服点了。道歉,最重要的还是态度要诚恳嘛。娘亲的态度就很诚恳。许小宁在考虑要不要原谅她。 不过兄长许小宝就不是什么善类了,他竟然摸着许小宝的脑袋揉了两下,将他的头发弄乱,站在他旁边比划了一下,语带遗憾:「这事儿也不怨娘,小宁你瞧瞧你自己,生的这么矮,人小又,就算是带到外面去也只有丢脸的份儿。娘亲不带你是为了你好。等你将来出去交际,才不会有丢脸的事情被人记着。听说以前就有人家的小郎君小小年纪跟着大人出门,结果因为突发事件却尿了裤子,被人笑了好多年。小宁你不想这么丢脸吧?!」 许小宁的脸都涨红了,鸡腿都啃不下去了,跟只小狮子似的直往许小宝身上去撞,「你……你自己在外面吃香的喝辣的,回来就欺负我!」还能不能好好做兄弟了?! 许小宝比许小宁高了太多,小家伙的力道对他来说毫无困扰,他竟然还伸手从许小宁后脖领子将他拎了起来,在他脑门上响亮的弹了一下,「这瓜好像还没熟!」然后将小家伙丢到了许珠儿身边,去前院书房读书去了。 直到许小宝的身影去的远了,许小宁才想起来气愤,「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鸡腿也不吃了,指着许小宝出去的方向向胡娇告状:「娘,你瞧瞧哥哥……」太欺负人了! 胡娇被他这副怒气冲冲的小模样给逗乐了,但此刻坚决不能笑场,不然小儿子的幼小心灵遭到家里人的践踏,回头闹腾起来,就不好哄了。 「你哥哥太不懂事了,回头娘亲让你爹爹拿戒尺打他啊!不能这么欺负弟弟的!」 许小宁直接扒着胡娇不放,两眼泪汪汪含着水泽,似乎稍微晃一晃就能从里面洒出珠泪一般:「那爹爹呢?他什么时候回来」语气里却已经带了幸灾乐祸的味道。 胡娇其实也很想知道,中丞大人几时回家?! 于是母子二人等了两个时辰,许小宁实在困的不行了,胡娇就让奶娘带着他去睡觉了。她自己有心派人出去找,只是看看时间似乎已经过了宵禁,之前回来报讯的永禄说许清嘉被季成业拖着喝酒,恐怕一时半会回不来。 第47章[04.01] 说起来,许清嘉为官这么多年,似乎还没有因为喝酒而夜不归宿的事情。但是三皇子成亲的当晚,许清嘉就夜不归宿了一回,第二天天刚麻亮,他就坐着季家的马车回来了。到了府门口下车,开门的小厮还能闻到他身上浓烈的酒味。 「你到底喝了多少酒?」胡娇一边扒着他身上的长袍,一边皱眉数落。 许大人似乎也有几分无奈,捏着额角倦意满满:「为夫也不知道。昨晚季大人一直拉着我喝,喝醉了清醒一点再喝,最近这些日子,我耳朵都要听出茧子来。闺女出嫁,季大人简直比季夫人还要伤感。」 胡娇嗤笑:「季夫人在后宅,你又没见过,怎知人家不及季大人伤感呢?」 季成业次女今年十一岁,最小的是个儿子,现如今也才八岁。 丫环提了热水来,许清嘉泡了个热水澡才好过一点。略微吃了点早餐,又被才爬起来的许小宁缠着玩了一会儿,要他为自己主持公道。而且许小宁觉得爹爹夜不归宿这件事颇为神奇,还问他:「爹爹昨晚睡哪?」 胡娇从许清嘉怀里将他揪出来,「小孩子管那么多?」真是比她操心的还多。 许清嘉被小儿子寻根究底的小模样给逗的发笑,也逗他:「爹爹昨晚喝醉了,身上又没带银子,就在大街上睡了一晚上。」 许小宁立刻露出心疼的神色来,从胡娇身上爬下来,蹬蹬蹬跑了。夫妻俩面面相窥,不知道小家伙突然之间跑去干嘛。不过一会就听到他清脆的声音了,「爹爹——」小家伙从厢房跑了回来,往许清嘉怀里塞了个小荷包:「这是我存的银子,以后你回不来了可以住客栈。」 许清嘉打开荷包,里面是两个梅花样式的小银锞子,乃是过年的时候父母给他的新年礼,没想到他自己收的好好的,今日全给了许清嘉。 中丞大人将小儿子拎过来,看到小人儿小脸之上得意的笑容,似乎觉得自己替爹爹解决了一桩难题而沾沾自喜。 他将小儿子放在自己腿上,搂着那香香软软的小身子,使劲在他小脑袋上搓了两下,到底这小子已经有了记忆,他不似胡娇那般情绪外露,平日很随意在许小宁额头上盖章子,只抱了一会儿才声音低哑的笑:「好孩子!」 得了夸奖的许小宁立刻打蛇随棍上,不忘在背后插许小宝一刀:「爹爹一定要教训大哥啊,他昨天欺负小宁了!」 许中丞郑重点头承诺:「嗯,爹爹收了小宁的银锞子,一定为你主持公道!」 胡娇瞪眼:「……」这是什么……为官之道?!孩子们都要被他给带歪了! 「这是贿赂!贪污!」许珠儿颇不认同没有原则的中丞大人。 许清嘉直到进了东宫,唇角边还带着浅淡的笑意,心还留在家中妻儿身上。直到身边引路的小宦官道:「太子还在书房等着许大人。」他才收摄了心神。 太子昨日也去参加齐王的喜宴了,只不过很早就以身体不适回来了。 齐王府的气派大家都瞧在眼里,有官员已经在下面议论齐王府的规格了,但是今上却似乎对齐王府颇为满意,一点也没有要动怒的迹象,且还夸赞承建的工部以及拨银子的户部。 瞧今上的架势,似乎又拿出了当初捧宁王的架势来捧齐王。难道豫王成亲之后,也要这么捧起来? 太子心中约略能明白一些今上的想法,但也只是猜测,不能落到实处。因此一夜心神不宁,许清嘉见到他的时候,还能看到他眼底浅浅的倦意。 「殿下这是……昨晚没有休息好?」 许清嘉跟着太子一段时间,也觉得太子并非心胸狭隘之辈。相反武坤其人大约是早年久病,十分向往外面的世界,言谈之间便能探得出来他是真正有胸襟气度之人。因此哪怕当初无论是如何被太子给弄进东宫,在所有朝臣面前贴上了太子一系的标签,许清嘉还是对武坤没办法产生恶感。 易地而处,许多人处在武坤的境地,做的未必能有他好。 「听说父皇已经决定等三皇弟大婚之后,就要将他放到户部去历练。」 户部如今既不在太子手里也不在国舅手里捏着,而今上让三皇子去户部历练,这举动就发人深省了。 许清嘉作为一个臣子,尤其并不在三省六部,就对今上的决策无权质疑,因此对太子此刻的困扰也无能为力。作为东宫幕僚,他其实觉得自己很不称职,因为他对天家父子兄弟之间的事情其实并不想卷进去,只不过形势所迫,就一步步走到了今日的地位。 太子的担忧不无道理,果然没几日,三皇子就进了户部去学习。说是学习,那么大尊佛放在众官员面前,就算别的官员心里有什么想法,可是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三皇子进户部历练,跟之前宁王与太子清查户部不同。前者比较角色比较讨喜,巴结的好了还可以在今上面前替户部官员说两句好话,后者纯粹是得罪人的差使,就算你干的再好也很难让户部官员生心喜意。 因此,一段时间之后,户部官员对齐王的赞誉之声便传到了今上耳里。他似乎对这一结果也颇为满意:「没想到三郎倒是个懂事的。」 有懂事的,自然有不懂事的。 今上随便一句话也要让下面的臣子浮想联翩。 懂事的是齐王,那么不懂事的又是谁呢? 太子与宁王听到这话,心中各有滋味,却又大是不同。等到了散朝之后,哥俩竟然相约着去喝酒了。 第48章[04.01] 太子身体不好,便拉了许清嘉作陪,又有傅开朗跟着去了,竟然又凑了一桌酒。 这段时间以来,国舅很忙,忙着揣测今上的心思,更忙着揣测太子的心思。他知道太子与傅开朗还略微能谈得来几分,听到傅开朗与太子喝酒的当晚便召了傅开朗前去问话。 傅开朗喝的有几分醺然欲醉,听到老父召唤便带着几分酒意去了。待到得国舅爷书房,弯腰行了个礼,「父亲召儿子来可是有事?」还是书房里侍候着的傅温的小厮扶了他一把,他才站的稳了些。 傅温看他这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且傅开朗还朝着他打了个酒嗝,纵隔着书案也能闻到浓浓的酒意。国舅爷皱着眉头让小厮给他搬个椅子来靠着坐,又遣小厮去端醒酒汤,这才问起来:「听说今儿你与太子喝酒了?」 傅开朗浑似听不出国舅话里的试探之意:「儿子小时候常与太子读书,长了一起喝酒有什么奇怪的吗?」 傅温忍了又忍才没当场发怒,「太子身子不好,你也不劝着些。况且他与旁人喝酒就罢了,怎么我听说竟然跟宁王去喝酒了?」国舅爷对宁王一直防备甚深,就连皇后对宁王也是从小防备的。 况且当年傅皇后原本打的主意是,若是自己生不出嫡子来,就要将宁王抱到自己身边去养的。因有过这一节,便一早对宁王种下了猜疑的种子,这时候就算是无数人在傅皇后与傅国舅耳边说宁王并无谋位之嫌,恐怕他们兄妹也不能够相信。 自宁王回京之后,今上多有倚重,如今就算是有个后起之秀三皇子,但今上对宁王的倚重一时半刻也不曾消减。 傅开朗「嗤」的一声笑了出来:「父亲这是说的什么话?太子能跟我这二表兄喝酒,怎么就不能跟自己的长兄喝酒了?不知道的听了这话还当太子与宁王兄弟不和呢。」无论这兄弟俩内心如何想对方,但表面上太子与宁王却是兄友弟恭,有目共睹的。 傅温倒是盼着太子对宁王有防备之心,哪怕兄弟间反目成仇也行,总好过友好的让他心惊吧? 按理来说太子理应与他这位舅父亲近,远着宁王才对,但太子明显是亲近宁王多过亲近他的。 他心头模糊浮上来一个念头:是时候该想个法子让这兄弟俩再远一些才好。 对他好,对太子亦好。 傅开朗不知他几句话就让国舅心里起意,他也懒得再听国舅试探,索性摇摇晃晃起身:「儿子身上不舒服,好像今儿喝的有点多,回去睡了,父亲也早点休息吧。」一摆袖子就出来了。 小厮提着醒酒汤才从厨下而来,见到他忙道:「二爷,醒酒汤。」 「留着你喝吧。」傅开朗丢下一句就走了,徒留那小厮提着醒酒汤站在原地:「……我又没喝酒。」他们在国舅书房当差的,哪个敢喝酒误事不一顿板子打死才怪。 许清嘉也是半醉着回去的。他最近酒醉的次数已经有点多了,原本就算是好脾气的胡娇也对他生出了不满:「你若再在外面喝的醉醺醺的回来,就去前院书房睡去。」 中丞大人半倚在她身上,由她搀着去内室,「太子与宁王请客,我哪能不喝?」 「今儿又是什么事儿,倒让这两位爷掏银子请客了?」胡娇就不明白了,来来回回就是皇家那些破事儿,在长安城当个官也真是够闹心的。可这种事情偏偏不是一时一刻就能决断的。她有时候也觉得今上这个当皇帝的脑回路颇让人不解,都是自己的儿子,非要压一个抬一个。浑似这些儿子倒不是他的血脉骨肉,而是他宏大江山棋盘之上的一颗颗棋子,想怎么摆都由着他。他难道就不想想父子之情? 不过天家无父子,只有君臣皇权,想一想也是她狭隘了,以百姓一家一户的伦理来衡量天家父子。 「陛下在朝会上夸齐王在户部做的好。」许清嘉苦笑。 胡娇张大了嘴,表示不能理解:「又不是学馆里的蒙童,得了先生赞赏就高兴的不行。就算是蒙童,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材成栋梁的。偶尔夸一夸也不能就一路夸到状元去。太子只管当他的太子,宁王只管办他的差事,有什么好介意的?等陛下哪日有了换太子的打算,他们再想法子应对也不迟啊。」 许清嘉被她这番话直接逗乐了,在她额头上轻弹了一记:「凡事若是都有阿娇想的这么简单就好了。」不过就算经历过再多的事,她似乎都有一种透过表像直奔主题的简单明了,多少年都不曾变过。他侧过头来,在她颊边亲了一口,被胡娇在腰侧的软肉上掐了一下:「大白天的小心孩子们瞧见!」 这会儿许小宁还跟海哥儿在外面玩没回来,许小宝与许珠儿还未放学,哪有孩子瞧见?! 中丞大人索性借着酒意无耻了一回,反手关上了卧室房门,拉着她直接躺倒在了床上,锦帏轻掩,难得风-流。 等到孩子们陆续回来,看到胡娇尚未退去的颊边潮红,许珠儿还担忧的瞅了她好几回:「娘亲,你发烧了?」 胡娇摸摸自己颊边的余热,镇定道:「有点热,可能在外面吹风了罢。」换来了中丞大人揶揄的目光。她在桌子下面悄悄踩到了他的脚面上,室内的绣花鞋是软底的,此刻她腰膝酸软,压根用不上劲,那力道并不重,中丞大人倒似乐滋滋消受了一回美人恩。 日子悄然滑过,继齐王去了户部之后,豫王也成了亲,被今上指派到了兵部。 比起太子对宁王的仰慕,有着一副好身体的豫王自小就喜欢练武,并且似乎很是向往着宁王的镇边之功。今上能将他派到兵部,也算是偿了少年人的心愿。 齐王与豫王都开始上朝,朝中一下子出现了四位皇子。且现在再瞧,今上对宁王的倚重似乎稍有消减,对齐王与豫王的宠爱却一天盛似一天。 这番情景让朝中众臣不免心里嘀咕,陛下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贾昌机灵,虽不知今上心中是何意,但他在朝上却是唯今上之命之从,今上宠齐王与豫王,他就与齐王豫王亲近,在朝中为齐王与豫王捧场,以致于有些官员都在左右摇摆,已经投奔了国舅与宁王的骑墙派都在考虑要不要投靠这两位小皇子之中的一位。就算一时没有动作,却已是在观望。 许清嘉颇见不得贾昌这副嘴脸,已经在朝上借机弹劾过贾昌好几次了,不过都是针对贾昌,对齐王与豫王却不曾有半句弹劾。 他与贾昌乃是旧怨,每次他弹劾贾昌之时,许棠也要站出来踩贾昌一脚,颇有种师徒同心的感觉,这让不少官员对许清嘉的印象都要混乱了:他到底站在哪一派啊?! 第49章[04.01] 不管许清嘉如何弹劾贾昌以及他门下官员,都不及季成业弹劾贾昌来的让人吃惊。 季成业自做了齐王岳父,在朝堂之上比之从前倒是安静许多。可是忽然之间许中丞开始弹劾贾昌,他却跟着附议,贾昌的脸都要绿了。 ——季中丞你有没有站对位置?! 贾昌心里对季成业当真是恨到不行,深恨季成业眼瘸,明明他这是捧着齐王,虽然只是因为今上之意,并非贾昌私心想与齐王豫王联手,但是好歹他是给齐王搭台子的。 现在倒好,他给齐王搭台子,季成业这位齐王的岳父就跟别人合起伙来拆台子。 贾昌很想咆哮:季中丞这是对齐王这位女婿是有多不满啊?! 这一年的冬狩,也不知道今上如何作想,竟然准备带着皇室宗亲文臣武将及其家眷前往行宫狩猎,许家也恰在此行。 许家三个孩子听到此话顿时兴奋不已,就连许小宁也想要跟着去,被许小宝一句话堵了回去:「你又不会骑马,跟着去添乱?还不如在家跟海哥儿玩呢!」 许小宁听了许小宝这话,拿脑袋使劲去顶长兄的肚皮……他个头矮,只能攻击许小宝的腰腹间。 许小宝被许小宁给顶的直乐,直接揪着他的后脖领子将这小家伙给提了起来:「嘿我说你——」让他说什么好呢? 不过胡娇却觉得许小宝的话有几分道理,跟着皇帝去冬猎,等同于陪同上司出公差,就许清嘉的品级,到时候满猎场比他品级高的官员大把,更别提皇室宗亲,带着个年纪小小的许小宁,确实不便。 许小宁见娘亲居然同意了哥哥的话,顿时号啕大哭,悲不能止。 最后一家子人在许小宁的大哭声里竟然坐上马车跟着大部队去皇家猎场了。 许小宁凄凉的心境简直不能用语言来形容,抱着腊月的胳膊差点将她半边袖子给浸湿了。 腊月心里暗笑,面上却做出同仇敌忾的样子来哄他,才渐渐将他哄乖了。 事实证明,胡娇的决定没错。许清嘉是一路跟着太子的,他要随时跟着太子去应付突发事件。此次冬狩的防护工作都交给了太子与宁王,许清嘉乃是詹事府的事,自然也走不开,只派了东宫守卫前来引着胡娇以及几名孩子们往他们要住的地方去了。 等安顿好了,武小贝便跑了来找许小宝与许珠儿。 他是跟着宁王车驾来的,身后还缀着宏哥儿。几人都是玩的惯熟的,由武小贝领着,又有宁王府的护卫,胡娇便让他带着孩子们去玩了,叮嘱不要在外面惹事。 武小贝个头越发的高了,就算同龄人之中,许小宝的个头已经算高的,如今也只在他的眉毛处。许珠儿站在他面前比划了一下,「小贝哥哥你吃什么了长这么快?」每过一两个月不见他,总觉得他又窜了一截。 武小贝在她的脑袋上揉了一把,「小丫头!」换来许珠儿的反抗,将他的爪子从自己脑袋上打了下来:「你弄乱我的头发了。」 「小丫头爱美了?!」武小贝逗她,然后另外一只手在她面前伸开,里面躺着个玉色的小猪,憨态可掬。 许珠儿瞅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温润的玉小猪,但是又怀疑武小贝是在拿这玉小猪嘲笑她,「你的意思是我跟这只玉猪一样?」越想越觉得自己猜测的靠谱。她一面纠结着想要这小猪,一面又纠结武小贝买这小猪的居心,总觉得他不怀好意。 武宏一看武小贝拿出了这玉猪,立刻惊呼一声:「大哥,那天我跟你要你还不肯给,原来是给许珠儿的啊。」顿时充满了艳羡的看着许珠儿,「珠儿你不要我要了啊?!」 许珠儿原本就在纠结拿还是不拿,听得后面还有一个武宏想要,立刻伸手从武小贝手里抢了过去:「谁说我不要的?」 武小贝使劲压了压唇角,将笑意压了下去,咳嗽一声,似乎很是随意的送了个小玩意儿给妹妹,完全不是因为跟武宏逛街的时候看到这白白胖胖的玉猪,立刻就想到了许珠儿小时候肥肥圆圆的小模样。 当时他看着那玉猪还下了一句评语:「这玉猪跟许珠儿小时候倒有几分相似。」 武宏还在旁凑趣,「要不哥哥买来给许珠儿?」那丫头他见过几次,牙尖嘴利,况且宏哥儿对许珠儿总有一种微妙的说不上来的敌意,好像这个小丫头抢了他的哥哥一样。现在送她个小胖玉猪,简直是暗中插了许珠儿一刀,宏哥儿心里说不出的快意。 原本曜哥儿就不怎么跟他们兄弟相处,于是武小贝等同于他一个人的哥哥,偏偏后来许家人回京,武宏才发现,这大哥哪里是他一个人的哥哥。他只敢跟着大哥身后乖乖巧巧,但许家姐弟俩都敢对着武小贝撒娇耍赖,口无遮拦。 许小宁还好,并未与武小贝一起生活过,感情不算深。但许珠儿就不同了,几乎是武小贝看着长大的,武宏总觉得在武小贝心里,他远远比不上许珠儿的重量。 武宏见许珠儿果然因为自己的激将法而收了玉珠,心中颇为得意,直等武小贝带着他们一行出了帐篷,前面许小宝与武小贝一起走,他便落在后面,见许珠儿对那小玉猪爱不释手的小模样,这才状似无辜道:「大哥买这玉珠的时候还说,这白白胖胖的玉猪跟你小时候一模一样!」说完他就背着手去追武小贝了。 许珠儿站在原地,一张小脸都涨红了,恨恨瞪了武宏一眼,看看小胖玉猪,更纠结了。扔吧,舍不得,不扔吧……总归心里不是滋味。 她根本不记得自己小时候什么模样,不过小姑娘都爱美,况且一听说自己小时候白白胖胖她就自动将之归为小时候的黑历史了。 第一日众人到行宫都是稍做休整,第二日才是正式狩猎的日子。 武小贝带着许家兄妹以及武宏在行宫能转的地方都转了一圈。他是宁王府的小郡王,禁军都认识他,虽然不是嫡出,但颇得宁王看重,因此他才能畅通无阻的出入行宫。 第50章[04.01] 路上遇见几家贵女,其中还有永宁公主家的韩蕊,那韩蕊本来就与许家人结了怨,见武小贝与武宏竟然与许家兄妹在一起玩,心里颇不是滋味,朝着武小贝喊:「辉哥儿你怎的跟什么人都一处玩?」她不知武小贝是自小养在许家的,只是单纯觉得武辉乃是皇家子弟,却跟许家孩子玩在一处而看不惯。 武小贝要比韩蕊小了一辈,向她草草行了个礼,便带着许家兄妹准备离开:「表姑姑自便,辉告辞了。」 韩蕊一看他这副不听话不受教的样子,对她这个长辈竟然是这副样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立声喝止:「站住!辉哥儿你那是什么行为?要我去告诉大表嫂吗?让她好好收拾收拾你,免得你目无尊长!」 武小贝对这位张牙舞爪的表姑姑从来没有好感,回到长安见过几次之后,远远看到都绕道。不过今日在行宫的山道上,避无可避这才迎头撞上。他停下脚步,笑着转头:「表姑姑这是说什么话?晚辈见到表姑姑也行过礼问过安的啊?表姑姑若觉的侄子不受教,不那就去告诉母妃吧,看看母妃怎么说?!」 外人只当宁王府母慈子孝,他与宁王妃在外面看着亲如母子,实则如今他住在前院,轻易后院都不去的。况且宁王也早有话说,让宁王妃只专心教养曜哥儿,小贝的教养问题不劳宁王妃操心。 宁王妃如今在武小贝的教养问题上还真插不上话。 韩蕊气的脸色都涨红了,转头就去了宁王妃处告状,意思便是她宁王府里的庶子对自己无礼,宁王妃这个当嫡母的管是不管? 宁王妃倒是想管武小贝,至少在武小贝面前要有嫡母的尊严,可是如今在宁王府她与武小贝实则形同陌路,互不干涉。只能好言好语劝导了韩蕊一场,等将韩蕊劝走之后,顿时心中气恼,暗恨武小贝不懂事,竟然因为许家人而得罪韩蕊。 韩蕊不知道武小贝与许家人的关系,但宁王妃知道武小贝与许家人的关系。特别是武小贝俨然将胡娇尊为亲母,就连她这个嫡母也靠边站,宁王妃心中因此对胡娇愈加的厌恶。 直等宁王回来,宁王妃婉转的提起武小贝对韩蕊的不敬,「蕊表妹说到底是辉哥儿的表姑,怎么说也是长辈,辉哥儿也太目无尊长了。这还是蕊表妹告状告到我这里来了,若是直接告到皇后娘娘那里去,可如何是好?」 宁王眉头都皱了起来,韩蕊与许家结怨之事他也听说了,后来听说永宁公主府吃了亏,他对自己这位小姑姑没什么意见,但对她教养女儿的方式却不太喜欢。不过因为与已无关,倒也只是持旁观态度。后来听说韩蕊带去的婆子丫环被胡娇揍了,想象下那些平日横行无忌的丫环婆子有韩蕊撑腰,这次却吃了瘪的样子,就忍不住会心一笑。 他还当胡娇在长安城被权贵给吓住了,不复之前的勇气,没想到她脾性不改,遇强则强,内心不禁感叹连连。 「韩家表妹什么性子,难道你不知道?你不知道难道皇后也不知道?况且现在许大人在詹事府,母后安抚许家人还来不及,怎会去为难许家?」 后宫之主行事,总会顾虑前朝。皇后也不是蠢的。 太子如此看重许清嘉,听说太子妃摆宴也会请许家人,皇后又怎会为了跋扈的韩蕊而去为难胡娇呢?! 宁王妃瞠目结舌:宁王这是准备包庇武小贝了?!分明是武小贝目无尊长,他竟然视而不见! 宁王见宁王妃露出这种表情,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事到如今,朝廷之中的事情本来就复杂,他也不指望着宁王妃能了解了,只要她不在外面犯蠢就行。因此只是提醒她:「韩家表妹再来你就让她来找我,只说如今儿子们的教养都是我在管着。别的事情可别搀和啊!」 宁王妃还能说什么呢? 武小贝还不知自己被韩蕊在嫡母面前告了一状,管自与一帮少男少女们一起去玩。 他起先只带着许家兄妹俩外加武宏,半道上又遇见了自己外祖家的四位表兄妹,便一起结伴去玩。结果途中又遇上了傅家二郎与傅小娘子,傅家二郎是个好武的,当年在云南郡与许小宝很合得来,见到许小宝就凑了上来。而傅小娘子与许珠儿则是闺中姐妹,比之从未相识的武小贝的表姐妹们更熟,这俩人就更愿意玩在一处了。 「傅大哥呢?」出于礼貌,许小宝问了一声。 傅二郎常日没少因为不喜读书而被兄长训,提起兄长就没什么好心情:「休得管他!大哥最近在修身养性,准备成亲呢。」况且他家长兄自来就是个书呆子,宁可静坐读书也不肯出门去玩,天生的宅男。 傅大郎与孟安潜之女是在云南郡就订下的亲事。孟家女儿今年才及笄,准备年后开春就办喜事,为此傅二夫人已经开始着手准备做婆婆了。 一帮少男少女玩了小半日,相约了明日冬狩之后再玩耍。这些人都习过马术,骑术最差的许珠儿也在这小半年时间里练的至少能骑着马儿小跑起来,虽不至于急驰,但也能领略奔驰的乐趣了。 第二日冬狩正式开始,今上身着护甲,骑着汗血宝马,带着四名皇子以及文臣武将前往林场。随后便有后宫嫔妃与命妇们骑术佳又愿意跑马的带着仆从出营跑马。因女眷们并非为着猎物,只是骑马散诞几日,因此便不往林地深处钻,只在空旷处跑一跑罢了。 一时之间,但凡身在行宫营房之地的人都能听得到号角连天。引的少男少女们都兴奋了起来,摩拳擦掌准备一试身手。 昨晚许清嘉因公事而彻夜未归,许小宝与许珠儿一早就吃了早饭,听到外面的号角声,心里都跟猫抓一样坐不住了。他们兄妹俩身着窄袖胡服骑马装,许珠儿将所有头发都只用小冠子束起来,一概钗环皆无,瞧着别有一种英武娇俏之姿。 而许小宝却拿出一张早就准备好的弓来,倒让胡娇惊奇不已:「这是哪里弄来的?」但看这弓身箭弦就知价值不菲,远远大于他的零花钱。 「当然是小贝送的。」许小宝听武小贝讲起过宁王殿下的私库,据说里面单弓箭匕首都是成箱论的。宁王殿下别的爱好没有,平生专爱收藏弓箭匕首,大部分还是从敌军处缴获而来,大约也算是一种成就。 武小贝常年练武,如今也算得弓马娴熟,三个儿子里武小贝可算得了宁王真传,因此宁王便特许他在自己的私库里挑拣,但凡他挑中的自可拿走。 想当初宁王妃得知武小贝有此特例,还曾在宁王面前抱怨过,「曜哥儿可也是王爷的儿子,何得厚此薄彼?!」 宁王也不辩驳,索性将曜哥儿与宏哥儿都带了到自己私库去转了一圈,宏哥儿倒颇为惊喜,挑了一把匕首,他力气小,宁王收缴的这些弓都拉不开。而曜哥儿却空手而归。 无他,曜哥儿在武学一途上压根没什么天赋,他自己似乎也知道自己这项短处,因此哪怕给他请来的是最好的武师,也只能教他些寻常拳脚,仅限于强身健体,他也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宁可躲在书斋里读书。 宁王妃为此没少数落过他,可惜曜哥儿不是三四岁年纪的稚童,母亲说什么他就做什么。他如今似乎也有点自己的主意,被宁王妃数落的厉害了就躲在前院书房里不肯出来。如今兄弟三个平日在一处读书,宁王妃也不能跑到武小贝与武宏面前去数落亲生儿子,总要给他留一点面子的。 第51章[04.10] 宁王自将曜哥儿移到前面与武小贝武宏一处读书,而宁王妃的娘家侄子则被送回了家。他私心里总盼头兄弟三个能够亲密起来,不过也不知道是宁王妃洗脑成功,还是因为一开始的隔离成长,错过了亲密的契机,这兄弟三个虽然在一处读书,但也仅限于课堂之上见面的礼貌招呼,等下了课,武宏自然是跟着武小贝四处去玩的,而曜哥儿也要回后院去。 宁王妃不放心他一个人带着人去玩耍,更不放心武小贝带着曜哥儿出去玩,这使得曜哥儿小小年纪,瞧着倒比同龄的孩子要忧郁许多,似乎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就如同今日,武小贝一大早就带着武宏离了住处去玩,宁王自然要伴驾,而曜哥儿只能吃完了早饭前去宁王妃处请安。 他也没什么合得来的玩伴,骑术又不佳,前来参加冬狩,委实无聊的紧,还不如在王府里闭门读书,至少还有先生们讲学,不至寂寞。 武小贝带着武宏一路呼朋引伴,与许家兄妹汇合,连同傅家兄妹,王家兄弟姐妹,足足有十来名少年男女,俱骑了马出行。 这些孩子们家中都养着马,此次冬狩,随行都带着坐骑。譬如许珠儿就只能骑自己的马,幸得这匹马与她相处了半年,脾气温顺,她才敢骑着马儿跟着众人一齐玩。 哪知道今日出门不吉,一帮少年少女们才离开营地没多久,又遇上了韩蕊。 韩蕊昨日向宁王妃告状,只当宁王妃定然拿出嫡母的气魄来好好管教武辉,就算是不曾责骂,至少也应该禁禁足表示对她告状的重视。也省得这小子带着许家兄妹出来碍她的眼。 哪知道过了一夜什么事儿也没发生,武小贝照样带着许家兄妹出来玩。 在韩蕊的心里,跟武小贝一起出来玩的其余少年男女们因与她都没什么仇怨,因此便可视作无物。唯独许家兄妹与她有旧怨,看武辉带着许家兄妹,就连武辉也憎恶上了。 好歹她算是武辉的表姑,而许家兄妹与武辉有什么情谊? 孰轻孰重,怎的武辉这糊涂蛋就是掂量不清呢? 因此今日一见这帮人,韩蕊就气不打一处来,她不等武辉下马行礼,便开口责他:「辉哥儿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是带着许家兄妹来给我示威来了?」 「辉不敢!」武小贝心里对这位表姑也颇为厌烦。他自己玩自己的,干韩蕊什么事儿?! 可惜韩蕊就是要揪着他不放,冷笑一声,摇着手里的马鞭冷笑:「说是不敢,谁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明知许家兄妹碍我的眼,还非要带出来。昨儿带出来还可说你无心,偏偏一而再再而三的带出来在我眼前晃,这是专与我做对?」 韩蕊身边还跟着四名女子,乃是新近结交的朋友。其实往常韩蕊身边的贵女不少,只是出了许家那桩事之后,有些有见地的家长们就让自己家女儿渐渐疏远了她。 她跋扈的名声太响,能与之玩在一处的女子很难不被人非议,在婚嫁一途上也许会受影响。这导致很长一段时间她出门宴饮,往日的闺蜜都淡淡的,偶尔有一两个以前交心的,也苦口婆心劝她收敛点,韩蕊哪里是肯听的主?时间久了竟然再无玩伴了。 最近身边跟着的这几名女子,都是五品官员家里的女子,被家中父母推出来与永宁公主府交好的,到底公主府的名头还是够响亮,而永宁公主又能直入宫掖,但得皇后娘娘面前美言一二句,这些女子若是能入了哪个皇子府里做侧妃,都是天大的福气。 而韩蕊又颇为享受被人追捧的生活,这些人攀附上来,她自然来者不拒。 武小贝被韩蕊这无理取闹的样子给闹的烦不胜烦,冷冷接口:「表姑意待如何?」 韩蕊还没瞧出武小贝已经不耐烦了,还当自己以长辈之势压住了他,在马上洋洋得意晃了下手中马鞭:「你将许家兄妹赶走,让他们少在这圈子里混。」令人恼怒的是,许家兄妹不但攀附上了宁王府的小郡王,瞧着情形竟然与傅家孩子也厮混熟了,倒是好奸诈的妇人教养出来的丫头小子,果然有手腕! 傅二郎已经不高兴了,傅家与韩家瞧在傅皇后面上,也能勉强算做姻亲,不过韩蕊的样子就不讨人喜欢了。他与许小宝武小贝三人三骑并肩,这会儿偏要去摸下许小宝的脑袋:「小宝你这是招惹了什么疯女人啊?」 韩蕊气的当场色变,武小贝还要火上浇油:「表姑若是觉得许家兄妹碍眼,又或者许大人碍眼,不若去向皇爷爷请旨,让他老人家下旨将许家人赶离猎场,或者再下道旨意,以后但凡表姑出现的地方,十丈之内许家人走避,否则恕辉做不到表姑姑的要求!」 「你……」韩蕊被武小贝堵的张口结舌,竟无言以对。她是今上外甥,但武小贝却是今上的皇长孙,虽然是庶出,到底是孙子辈里的第一个,数次进宫被今上考校读书弓马,都得了赞誉。 除了拿长辈来压他,韩蕊还真想不出别的法子来压制武小贝。 武小贝带着的一帮少年男女们都瞧着韩蕊忍笑忍的很辛苦。这班少年男女其实跟韩蕊年纪相仿,他们这种欲笑不笑的表情简直比开怀大笑更令韩蕊气恨,又因许珠儿的马就在武小贝身后,她气恨之下怒火上头,手先一步快过脑子朝着许珠儿的马臀上狠狠甩了一鞭子。 只听得一声惊叫,许珠儿的马已经离弦的箭一般从武小贝身侧窜了出去,马上的小丫头惊叫连连,马儿剧痛受惊之下没命的撒开四蹄向前跑去,耳边风声呼呼而过,眼前景物飞速闪退,小丫头的尖叫声传了过来:「哥哥救我——」 韩蕊见此情景,竟然还幸灾乐祸的笑了一声:「没想到这小丫头的马术还是如此不济!」 许小宝与武小贝自然见此,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再顾不得与韩蕊纠缠,双双一夹马腹而去,傅二郎紧随其后也跟着纵马去追,其余一帮少年男女们都呼啦啦去了,场中只途了韩蕊与她带来的那帮少女们。 「不会……出什么事儿吧?」当间有女子小声问韩蕊。 韩蕊上次被今上禁足,又被韩驸马好生教育了一番,听得这少女问,心中烦躁,嘴上道:「能出什么事儿?摔下马来断胳膊断腿什么的,死不了人。」不过一想到这后果,万一那位御史中丞再跑到皇舅舅面前去告状。 她当机立断,辞别众人往行宫而去,准备找永宁公主先通个气,省得永宁公主措手不及。 胡娇今日送了孩子们出去之后,总觉得心神不宁,在房里坐不住,便带了小寒冬至在外面走动。她也不胡乱走,只往傅二夫人那里去坐坐。 傅二夫人年后要当婆婆,整个人都带着些焦虑亢奋,见到胡娇便拉着她闲话家长,从娶媳妇的准备工作说起,光聘礼就内容丰富,需要好生讲解讲解。 第52章[04.10] 胡娇算算自家许小宝的年纪,过不了几年也要成亲了,一面感慨时光飞逝,一面留心听着傅二夫人的准备。她在这方面经验略等于零,提前学习也没什么不好。 哪知道二人还没说上一个时辰,就听得外面乱哄哄的,有丫环在门口拦着,便听得有人在问:「许夫人可在此事?」却是男子的声音。 胡娇与傅二夫人都惊的站了起来,便要往外走:「出什么事儿了?!」 院子里,站着个穿着禁军服色的少年郎君,见得胡娇与傅二夫人出来,忙躬身抱拳:「禀夫人,你家小娘子落马了……」 胡娇脑子里轰的一声,朝后退了一步才稳住,声音都有点不稳,「珠儿?珠儿落马了?」她半生经历的艰险不止这一次,哪怕许清嘉初到南华入狱,后来被罢官抄家,此后吐蕃城破,所有的事情总还在自己眼前,还能撑得住,唯独这一次不在现场,不知当下情形,只觉得胸腔之内的心脏狂跳了起来,人都有点发软,脸色瞬间就至惨白。 傅二夫人暗道一声不好,又挂心儿女,扶了她的手,见她慢慢镇定了下来,抿了抿唇,才问那少年郎君:「现下她在何处?」 那少年郎君立刻便道:「方才有兄弟送了许小娘子与小郡王到了夫人居处,还请夫人速速过去!」 胡娇此刻连跟傅二夫人道别的礼节都忘了,从傅二夫人手里脱开自己的手,提起裙子就跑了起来。身后丫环忙跟上,但哪及得她的速度快。 傅二夫人也是心慌意乱,却整个人都有点发软,根本提不起力气似胡娇一般跑过去。只能被丫环搀着往许家人居处而去。 等她到的时候,院子里立着好些少年男女,都面色惶惶,还有一名太医正在替武小贝正骨,少年人疼的在大冬天里额头冷汗直往下滴,但神色之中却满是狠厉之色,咬牙不吭声,傅二夫人都替他疼。 正房里,两名太医正在忙着替许珠儿腿上上夹板,小姑娘此刻已经昏迷,额头上的血迹触目惊心,胡娇握着她的手,就站在床边,整个人冷凝成了石刻,傅二夫人小声道:「珠儿如何了?」 胡娇似乎被她这句话给惊醒,转头与傅二夫人对视一眼,傅二夫人在她眼中瞧清楚了明明白白的杀意,令她下意识心中寒意陡升,她记起了曾经傅开朗说过的,许夫人当年为了保护孩子,手刃吐蕃人,尸体在许府门内摞了一摞。 她也是做母亲的,旁人若是伤了自己的女儿,恐怕也要升出跟人拼命的念头来。但提刀杀人之事到底做不出来。她怕胡娇冲动,立刻握住了她冰凉的手,「妹妹别急!」 就是傅二夫人这句话让胡娇醒神,她唇边浮上一个奇异的冷笑:「是啊,别急,慢慢来!」然后她眼中的杀意就缓缓敛去了。 今上冬狩,几乎整个太医院随行,除了一部分骑着马儿跟着进林场的,还有留守在行宫的数名太医,以防宫中嫔妃或者重臣内眷以及跟来的少年郎们有个差错,也好及时应对。 武小贝今日骑的乃是今上所赐的良驹宝马,比之许小宝以及后面跟着的少年男女们的坐骑速度要快上许多。他追过去的时候许珠儿的马已经一头扎进了林子里,小丫头紧抱着马脖子整个身子摇摇欲坠,此刻连马蹬子也被甩开,尖声直叫。 他在后面喊:「珠儿别怕!珠儿别怕试着拉缰绳……二哥来救你!」 许珠儿毫无准备惊慌之下,连马缰也不由松开了,此刻她只知紧抱着马脖子不松手。可是马儿受惊剧痛之下又被勒着脖子,自然更是慌乱,恨不得甩开了身上的小主人,眼看着武小贝赶上了许珠儿,那马却直起身子来嘶叫,许珠儿直从马上滚了下来。 事出突然,武小贝弃蹬滚下马来,拿身体去垫许珠儿,小丫头自然被马儿从背上颠下来,半空中落到了地上,所处之地又有山石嶙峋,磕着了头,人当时就昏了过去。 而武小贝大半个身子垫住了她的身子,左胳膊被小丫头落下的身子重重一压,听得咔吧一声,想来骨头是断了。 他顾不上去看自己的胳膊,将许珠儿小心用完好的那只胳膊去搂,心都揪成了一团,「珠儿……珠儿你别吓二哥……」见她发间已经有血往下流,也不敢瞧她伤势如何,只掏出帕子按住了她的脑袋,心里一阵愧疚,早知道遇上韩蕊没好事,他今日就不带珠儿出来玩了! 武小贝胳膊受伤,又不敢挪许珠儿,直等许小宝傅二郎等人赶了过来,才将这兄妹二人给送回了营地,这才派人去寻太医以及胡娇。 韩蕊回行宫见了永宁公主,只道见到武辉带着许家兄妹出来玩,她见许家兄妹讨厌,同许家小娘子开了个玩笑,在许家小娘子的马臀上抽了一鞭子,马受惊了跑了,也不知这会儿如何了。 永宁公主倒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不过上次去宫里告状却吃了许清嘉的亏,她还是觉得防备些为好。因此便派了自己的心腹丫环出门去打听,看看许家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没过多久,丫环便来报,许家小娘子与宁王府的小郡王都回来了,也不知情况如何,她不好进去打听,只是听说太医都过去了三名,此刻正在许家居处忙活。 永宁公主伸手在韩蕊额头戳了一记:「你做的好事!就算是要教训许家闺女,何不在无人处抽鞭子?偏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这等事来。许家丫头好便罢了,若是真有个什么事儿,那许中丞也不是好招惹的!」她起身收拾收拾,「少不得趁着许中丞这会儿伴驾没回来,为娘还是去瞧一瞧的好。」 韩蕊这会儿也觉心虚:「娘,不会……有什么事儿吧?」上次就禁了她三个月足,这一次似乎……比上次的事情还要严重些,难道还要禁六个月足?! 她自为我中心惯了,倒不会换位想一想,许家小娘子此刻伤势如何了,只会想到自己因此事而受到什么惩罚就不开心了。 「我哪知道?要去瞧了才知道!」永宁公主吩咐宫人准备药材,收拾妥当,这才慢悠悠往许家人居处赶。 公主的车驾到了许家人居处,太医才走了没一会儿,小寒正带着冬至煎药。院子里守着的少男少女们都已经散去了,武小贝还阴沉着脸站在院子里,身边站着惴惴不安的武宏。 「大哥,你别自责了,这事儿并不是你的责任,许珠儿会好起来的,方才太医也说过了,晚些时候就会醒过来的。你先回房把身上衣服换了吧?!」带着一身血又绑着胳膊,怎么瞧怎么瘆人。 「你闭嘴!」武小贝粗暴的打断他的话,一点也不觉得武宏这话能宽慰他。他自觉这场祸事都是因自己而起,心中愧疚便一直不曾走开,肩上身上都是许珠儿的血。 房间里,胡娇就守在许珠儿床头,许小宝守在床尾,傅二夫人也一直未曾走开,她的一双儿女就静静站在她身后,也一起守着。 永宁公主进来的时候,瞧见的就是这副情景。 第53章[04.10] 「辉哥儿也受伤了?你小姑姑不是说她只是跟你们逗着玩吗?怎么弄的你这副模样?」 事到如今,唯有大事化小。 武小贝抬头瞧见永宁公主,又听到她说这话,唇边带了个讥诮的笑意,但也知道这一位乃是皇爷爷的亲妹妹,虽然这位姑太太向来待他并不亲近,但永宁公主的身份摆在那里,他也不好说什么,只潦草行了一礼,「表姑是不是闹着玩的,她自己心里清楚!」 他话音里带着气恼,虽然并非顶撞永宁公主,还是让永宁公主心中不豫。 ——这小子傻了不成?胳膊肘往外拐! 「你自己骑马弄成这副样子,难道是你小姑姑把你从马上摔下来了?」 辉哥儿的马术有目共睹,那是得了宁王真传的,就连今上也曾夸赞过的,他从马上摔下来吊着胳膊一身是血,怎么样也不可能是韩蕊弄出来的。因此永宁公主在武辉面前倒是理直气壮。 武小贝抬头瞧一眼永宁公主的脸,见她仍然端着以往盛气凌人的样子,心中气恨,只一字一句道:「皇姑奶奶说的没错,我身上的伤是自己摔的,可是皇姑奶奶敢说里面躺着的珠儿的伤跟表姑姑无关?!」 永宁公主还真不敢说许珠儿的伤跟韩蕊无关。 她眼神一转,不知想起了什么,目光在长身玉立已经是个挺拔少年郎的武小贝身上一打量,微微一笑:「我说无亲无故的,辉哥儿倒与许家兄妹走的这么近,还珠儿珠儿的叫,原来……」 武小贝还不知这世上有这等人,明明自己的女儿做了错事,差点害了一条人命,如今还不知许珠儿会怎么样,她还能云淡风轻的站在这里说这些有得没的。他到底是少年人,忍不住问了一句:「原来什么?」大约是抱着这世上不可能有这等无耻之人的想法,还是想印证一下永宁公主后面的未尽之言。 永宁公主却只摇摇头,似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情一般感叹:「说起来辉哥儿也到了可以订亲的年纪了,许家闺女生的玉雪可爱,原也不奇怪!」 她这是说武小贝看上了许珠儿,这才与许家兄妹亲近的。 武小贝胸膛起伏不定,胸腔里似有一团火烧着,直恨不得打到永宁公主脸上去,不过到底他这几年在长安不是白呆的,将自己腔子里的怒火压了下去,「皇姑太太想多了,许珠儿只是我妹妹!」不管永宁公主如何恶意曲解他与许珠儿,都不要紧!与永宁公主府的这笔帐,他算是记下了! 少年人紧握着自己的拳头,腰背绷成了一张弦,感觉到骨子里深深的恨意,他默默的垂下了头。 有些事情,记在心里就好。 永宁公主到访,在院子里与武小贝说话,小寒见到了将手中的蒲扇交给了冬至,自己悄悄进去禀了胡娇,只道永宁公主来了,好让自家主子有个心理准备。 胡娇坐在床前没动,只看着女儿苍白的小脸,太医说她腿骨断了,以后能不能长好影响行走的姿势,还不一定。 也就是说,许珠儿有可能会瘸。 而且,她脑袋磕伤了,人此刻还是昏迷的,到底几时醒过来,就连太医也不敢肯定,只能说个大致的时间,「大约傍晚应该会醒过来,若是醒不过来,等跟着圣上去的院正回来,让许大人试着去求一求圣上。院正大人金针施的出神入化,我等不及,说不定会有办法!」 永宁公主只觉得辉哥儿小小年纪阴阳怪气,又觉他这话荒谬,他与许珠儿无亲无故,还说是自己妹妹,许珠儿是他哪门子的妹妹?!、 她摆明了不信,冷哼一声便带着宫人往房里去了。 傅二夫人没想到永宁公主这么快就来了,且见她一进来身后跟着六七个宫人,各个手里捧着东西,若非事关许珠儿的性命,就连她都要赞一声永宁公主这招漂亮了! 果然永宁公主开口就没让傅二夫人失望,「许夫人,本宫听得我那不听话的丫头跟你家姐儿玩闹,抽了你家姐儿的座骑一鞭子,没想到却酿成了这桩祸事!都是我管教不力之故,让这丫头玩闹起来不分轻重!我回去一定重重的责罚她!你家姐儿这伤怎么样了?不要紧吧?!」 胡娇原本就不想见她,纵然对方身份比之自己要高上许多,可是母女行事一般的跋扈,女儿恶毒,当娘的也差不到哪里去,开口就想将一条人命归咎到玩笑上去。 她心中从来不曾觉得权利是好东西,可是从来没有此刻让她深深的觉得,权利是个好东西!就因为永宁公主是皇家公主,她生的女儿就比自己家的珠儿高贵?做出恶毒的事情来就企图大事化小? 若是此事易地而处,她家的珠儿是金枝玉叶,皇家血脉,而韩蕊是四品官员家眷,恐怕出了这等大事,韩蕊要跪在珠儿床头来致歉吧?! 这么多年,她以为自己腔子里的血还是滚烫的,却原来连自己也改变了。不再是那个鲁莽而只会挥着砍刀不计一切的女子,只凭着一腔气血孤勇而拿命来保护自己的孩子。 她微微一笑,眼底是冰冷的寒意,却起身向着永宁公主一礼:「公主多礼了,孩子们玩闹的厉害了些,想来韩娘子也没想过要取我家珠儿的性命吧?!怪只能怪我家珠儿骑术不佳。」 傅二夫人看不到胡娇垂在袖上紧握的拳头,却在她浅淡的笑意里察觉到了不同于寻常的冷漠疏离,以及她眼底的冰寒。 她心里隐约觉得,以许夫人爱女如命的性子,是无论如何不会轻易饶过韩娘子的。可是永宁公主这姿态做的够低够漂亮,她以公主之尊亲自上门道歉,最要紧的是她说这是孩子们玩闹,就算是许家人将此事告之御前,前次今上判了韩娘子向许府道歉,同样的事情就算是顾及公主府的颜面,也不会有第二次。 何况永宁公主已经亲自上门来送礼探病致歉了,还要她怎么样! 今上不会让许家人将永宁公主的脸面一而再再而三的放在地上踩的! 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她今日才觉得,许夫人原来并非有勇无谋之辈。若是许夫人不够聪明,此刻在永宁公主面前撒泼,回头恐怕明明是有理的一方,也变做了无理的一方。 第54章[04.10] 傅二夫人默默立在一旁,只看着许夫人与永宁公主略微谈了两句许珠儿的病情,只道许珠儿若是傍晚醒不过来,还要麻烦永宁公主去今上面前借太医院正来施金针救人。 从面上看,她只是个忧心忡忡病急乱投医的母亲,但有一线希望救女儿,也要去求。但只有傅夫人觉得她眼底似有锋刃破土而出,却被她用焦急掩藏的很好。概因傅二夫人与她相识经年,见惯了她爽朗笑容,才知这样浅淡的笑意之下掩埋着多么深重的阴霾。而不了解她的永宁公主却是瞧不出来的。 永宁公主见胡娇未曾同她哭闹大骂,心中颇为失望。果如傅二夫人所料,今日胡娇但有控制不住,与永宁公主大闹起来,恐怕回头闹到御前,都讨不了好,到时候正好将韩蕊的过错掩盖。 来之前她就估测过,最糟糕的情况就是许家人闹将起来,她要保证在许家人闹起来的时候护着韩蕊不吃亏,并且能将韩蕊的责任推到许家人身上。 不过对方不肯闹,选择息事宁人,永宁公主也巴不得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自然全力配合。她拍着胸口保证自己定然办到,回头不管许珠儿醒没醒来,她都会请太医院正前来替许珠儿检查一番。 试想,事情已经出了,永宁公主这番作派几乎无可挑剔,就算她将韩蕊的恶毒归咎于孩子式的胡闹,就算许珠儿有个一差二错,责罚也不会太重。况且永宁公主如今还准备回头请太医院正来救治,若是救治好了,韩蕊恐怕一点责罚都不会有。 直等胡娇送了永宁公主出去了,傅二夫人才悄悄的喘了口气,暗暗替胡娇捏了把冷汗,她心中尚觉愤懑,何况身为亲母的胡娇。 胡娇从傅二夫人居处一路跑回来之时,武小贝正站在院中,身边还站着几名少年男女,胡娇心系女儿,压根没注意院里都有哪些孩子,直接冲进了房里去。送了永宁公主出来,才瞧见院子里站着的武小贝。见他身上都是血迹,胳膊也吊着,这才有机会问:「小贝这是怎么了?」 武小贝见到胡娇就觉得心里愧疚的慌,又怕胡娇责骂他,也不知怎的,眼中就涌上了热意,「娘,都怨我!我若是不带珠儿出去玩,珠儿怎能遇到这事儿!娘你打我吧!」 武宏倒是知道武小贝乃是许家养大的,不过从来没跑到许家,也未曾见过胡娇与武小贝相处,生怕胡娇揍武小贝,况且武小贝身上还带着伤,立刻替自己兄长辩解:「夫人,我大哥的马快,追着珠儿过去,自己拿身子垫着她,胳膊被压折了,身上也有伤,您别打他行吗?!他也不是故意要带珠儿出去的……」又想到这次带许珠儿出去,还真是武小贝起意,就讷讷不成言。 胡娇摸摸他的脸,问他:「胳膊可要紧?太医怎么说?日后可有妨碍?」 武小贝还沉浸在自责的情绪里,武宏见许夫人似乎没有责骂的意思,立刻道:「太医说要好生将养三个月到半年,不能练武拉弓,一年以后看恢复情况方可做这些事情。」 胡娇摸着他的脑袋叹息:「傻小贝!你跟珠儿受了伤,我是一样的心疼。岂能为了珠儿来责罚你。况且这梁子早已结下,今日还有你舍命护着珠儿。他日若是珠儿独自与韩小娘子狭路相逢,到时候谁能护得了她」 武小贝感受着胡娇掌心的暖意,听得她那句「傻小贝」,眼泪瞬间夺眶而出。见胡娇果然未曾怪他,又心疼他胳膊受伤,虽然心里依旧担心许珠儿,却似卸下了好大一块石头,抬袖抹了一把脸,这才坚定道:「日后我也会护着珠儿!我会护着珠儿一辈子!」 「傻小子!你也受了伤,跟弟弟回去换身衣裳,喝口热汤,休息一会儿。若是睡不着就在床上躺会儿。等傍晚了再过来看珠儿,可好」天寒地冻,他站在这里足有一个时辰,身上又带着伤,这会儿整个人都要冻僵了。 胡娇好说歹说,才将他劝走。 傍晚,许珠儿还未醒过来,皇帝带着诸臣狩猎回来,此事经由留守禁军上报到太子处,太子知道之后,许清嘉自然也知道了。 太子见许清嘉神色瞬间大变,便知他心中记挂女儿,立时便派了自己身边常日跟着的太医与许清嘉尽快回去。 「若是令爱有事,只管来回本王,等赖宗泉替父皇请完了平安脉,本王就请他过去瞧瞧令爱。」赖宗泉正是如今的太医院正,一手金针出神入化,比之汤药见效更快。 许清嘉谢过了太子,匆匆带着侍候东宫的太医前往自家居处,才进了院门就能闻见一股药味儿,院子里的丫环小厮见到他就跟见到了主心骨一样,都恨不得跪在他面前:「大人可算回来了。姐儿她……」说话的是小寒,才提了半句眼泪就下来了。 「珠儿她醒过来没有?」 小寒摇摇头,许清嘉杀人的心都有了。 随行的太医只看这位平日温文尔雅的少詹事大步进去了,他们紧跟了进去,想象之中的许夫人抱着女儿哭的六神无主的样子倒未曾出现。床前静静坐着的妇人听到脚步声,转头看到许清嘉带着人进来了,竟然不惊不躁,起身过来向着两名太医一礼:「劳烦两位了!」 许清嘉品级要比这两位太医高,相应的许夫的诰命品级也要高于他们。他二人忙避了开来,「夫人多礼了!太子令我等前来瞧一瞧令爱,回头院正大人也会来!」抬头之时,恰瞧见许夫人眼底的猩红之色,令人心惊。 这是急火攻心之兆,可这位许夫人自许大人进来之时半滴眼泪未掉,语声平静无一丝失态之举,若非他二人精于医道,单从面部表情来瞧,是完全瞧不出许夫人惊怒气恼至此的。 两名太医前去检查许珠儿伤势,许清嘉握住了胡娇的手,入手冰凉,似乎还带着微微的颤抖之意。事发至今,她其实已经在极力克制自己暴躁的恨不得杀人的情绪,只是许清嘉回来了,心神略有松懈,到底露出了端倪。 今日皇帝狩猎,禁卫军为了讨他的欢喜,将猎物都驱赶到了一处,好让皇帝玩的尽兴。下面的人有心,众臣以及诸皇子有意让今上高兴,今上今日倒是所获不菲,自觉马上行猎,精力旺盛,似年轻了二十岁,顿时心情大好。 皇帝高兴,下面的皇子臣子们都觉得如释重负,各个脸上都带着笑容,就连前来请平安脉的赖宗泉也知道凑趣:「陛下今儿比平日精神更健旺,平日倒好出来跑一跑马,保管微臣都要闲出病来。」 今年才入了冬,今上倒是病过一场,赖宗泉差不多足有一个月都在宫里值守,等今上完全病愈才回家去休息。 「就不怕你闲下来,朕割了你的傣禄?」 赖宗泉愕然:「陛下康健,不应该重赏微臣吗?怎的还要割微臣的傣禄」 今上笑的不行:「这是跑到朕这里来讨赏来了?说吧想要什么?!」 赖宗泉侍候了今上二十年,对这位天子的秉性了解不少,当下便笑道:「听说今儿陛下猎了头鹿,微臣就腆着脸向陛下讨块鹿肉来吃!」 君臣二人正在说笑,外面小官宦来报:「宁王府的小郡王求见!」 第55章[04.10] 今上疑惑:「这孩子来做什么?」他身处高位,对成年的儿子们防备甚重,但对小皇孙们却都很和气,大约是这些孩子们正值天真无邪的年纪,还不到对皇权升出觊觎野心的年纪。 那小宦官似有几分犹豫:「小郡王吊着胳膊,似乎是受了伤。」 赖宗泉本来要退下,今上听了这话便留他:「赖卿且留下瞧一瞧辉哥儿。」这才宣了他进来。 武小贝一身血迹吊着胳膊回去,也不曾通知宁王妃。宁王妃那里听到婆子来报,武小贝那里却不曾有人来禀,便赌气道:「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惹了祸回来,这会儿不敢报到我这里,我只管装不知道。反正王爷早说过辉哥儿的事情让我别插手。」 宁王还未回去,武小贝一个人在自己房里翻天覆地,脑子里乱哄哄一片,一时里是永宁公主指责的脸孔,一时里是许珠儿满头满身的血迹,听到外面行猎回来的动静,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回去的时候自有永喜侍候着换了衣服,擦干净了手上脸上的血迹,因此这会儿出现在今上面前,只除了受伤的胳膊还吊着,身上倒是整整齐齐的。他见了今上便跪下行礼。 「你这是怎么弄的?」 今上记得今日皇孙们都是各自玩耍,并未带到林场里面去的。他们年纪还不到能够打猎的年纪,万一碰上大型野兽,避之不及受了伤就不好了。 武小贝仰着一张愁苦的脸跪在今上脚边,巴巴道:「孙儿听说皇爷爷身边的赖大人医术高超,特意来向皇爷爷借人,好去救一个人。」 今上顿时奇了,据他所知,这孙儿的性子倒与宁王有几分相似,平日除了在王府读书,没听说与哪家重臣的孩子私交甚笃的。 「你且说来让朕听一听,可值不值得朕出借赖院正。」 武小贝闻听此语,便觉有门,立时朝着今上又磕了一个头:「皇爷爷明鉴,孙儿自生下来的时候,娘亲就难产而亡,而定边军中营里又不适合小孩子生长,父王便将孙儿寄养到了一户人家。孙儿自小寄养在别人家里,可是养父母待孙儿不比亲生孩儿差,孙儿以前一直以为自己就是他家的孩子,与他家里的孩子亲如手足,后来父王将孙儿带到了长安城,孙儿才知自己身世。」 「这与你今日借赖院正有什么关系?」今上今日颇有耐心,只觉这孩子绕了个大弯子,也不知道想说什么。皇长孙寄养在别人家里,他是知道的。皇家的孩子庶出的比之嫡出的在身份上总归差了一大截。不然宁王与太子相比,无论是从年纪还是身体健康状况来说,都更适合储君之位,却不得不自请离京,这就是无奈之处。 「皇爷爷不知道,孙儿寄养的人家姓许,也是朝中官员。当年孙儿在许家时,许大人只是个县令,后来一路升了上来,如今在御史台任职。今日孙儿带着许家兄妹还有傅家王家的哥儿姐儿去玩,半道上遇上了韩家表姑姑,她……她毫无预警朝着许家妹妹骑的马臀上甩了一鞭子,马儿受惊就跑了,许家妹妹骑术不好,才敢坐在马上小跑,被受惊的马儿驮着进了林子,摔下马来断了腿,脑袋也磕破了,这会儿还没醒……孙儿的胳膊就是去救许家妹妹摔断的……皇爷爷,孙儿求求您一定要借了赖院正去救一救许家妹妹……」 武小贝用另一只完好的胳膊揪着今上的袍角,大滴大滴的泪从眼中滑落,事到如今他也豁出去了,就赌一次自己与安宁公主在今上心里的份量,「皇爷爷,许家妹妹生下来的时候小小一团,孙儿是看着她长大的,待她如亲妹,她现在才九岁,孙儿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她醒不过来……皇姑太太说韩表姑是跟许家妹妹闹着玩儿的,可是若是许家妹妹醒不过来,就要闹出人命了!孙儿好怕!」 今上见这孩子在他面前哭的泣不成声,纯然一片孺慕之情,只似寻常人家里六神无主的孙儿前来向祖父求救,那向来坚硬的心便软了一软。况许清嘉在朝中官声不错,从高中之后起起落落,就算抚养了皇长孙,似乎也从不曾向外宣扬此事,更不曾以此邀功,委实难得! 听武小贝的话音,想来永宁也去过了,许家的闺女都快没命了,永宁竟然也能说这是闹着玩。对于韩家的外甥女儿,今上都觉得有几分厌烦了,永宁真是生的好女儿! 「你且起来,皇爷爷这就让赖院正随你走一趟!」 武小贝顿时破涕为笑:「有了院正大人,许妹妹就有救了!孙儿就知道来求皇爷爷,许家妹妹就一定不会有事!」 今上难得露出慈祥柔软的笑容来:「以后你有事只管来找皇爷爷,只要不出格,皇爷爷都准了!」他自己的儿子们对于他是敬大于爱,在他面前规矩是一丝不错,守着规矩太久,久到他都完全不曾体会过被孩子依恋信赖的眼神求助的滋味。 等武小贝带着赖宗泉前去许家人居处替许珠儿看伤势,今上的脸色便沉了下来,召了行宫里留守着的宦官来问:「这是怎么回事?」好好的冬狩,才第一天便出了事。若不是武小贝闯了来求他,他还被瞒在鼓里。 那小宦官便将自己所知回禀了今上,又道:「许家小娘子骑的马儿受了惊窜进了林中,后来又被禁军追了回来,奴婢还瞧了一眼,那马臀上深深一道伤口,皮开肉绽,韩小娘子这玩笑开的有些大了,不知道的人还当她与许家小娘子有什么深仇大恨呢。」 韩蕊平日仗着其母是公主,不但在外跋扈,就连在宫里也有几分趾高气昂,自觉皇帝是她舅舅,对小宦官宫人们也自觉身份高人一等,从不放在眼里,自觉自己亲舅舅是皇帝。 宫里这些宦官宫人们都是人精,往日见今上看重永宁公主,便不与韩蕊计较,如今韩蕊做出的这事似乎引的今上有几分不满,便在言语之间不肯包庇她。反正这宦官说的是事实,就算是今上遣人去查,也只能印证了自己的证言。反证明他是个忠心的奴才。 今上一听这马儿伤势如此严重,便知韩蕊这是恶毒了,并非只是小娘子们的玩笑。况且之前她与许家人去争马场,永宁公主闹到御前,还被罚禁足三月。没想到出来才半年,竟然就又闹出了这事儿,虽然不能立刻派人前去申斥,至少要给永宁公主留几分面子,但心中却愈发的不喜韩蕊了。 太子派来的太医诊完了才走,武小贝就引着赖宗泉到了。 赖宗泉果然不负盛名,施完了针一盏茶的功夫,许珠儿就醒了。他还查看了许珠儿腿上的伤势,只道要好生养着,若是养的好,或许不会影响走路,这个还不好说。 许氏夫妇简直恨不得向赖宗泉叩头谢恩,夫妻俩将赖宗泉谢了又谢。他拈须而笑:「许大人宅心仁厚,今日老夫能来替令爱看诊,也全赖许大人结的善缘。若非小郡王前去求陛下,老夫也不知道令爱伤势如此严重。」 若非当着赖宗泉的面,许清嘉与胡娇都恨不得抱着武小贝好好谢一谢他。 夫妻二人千恩万谢去送赖宗泉,武小贝握着许珠儿的手自责:「都怪哥哥没的接住珠儿,珠儿别怕,你很快就会好的!」 许珠儿小时候真是个爱哭包,很长一段时间里许小宝与武小贝都怕她长大了还是个爱哭的丫头,哪知道这会儿小丫头苍白着脸倒是格外坚强,似乎一点泪意都无:「还是我马术不好的缘故。等我伤好了一定要好好学骑马,就算姓韩的撒泼,我也能保护好自己,不让人担心!」 她才醒,脑子里还在突突的跳着疼,但人却清醒无比,明知道永宁公主府里的小娘子身份高贵,纵心中恨的咬牙切齿,却一时半会不能将韩蕊怎么样。她若是哭声连天求父母为自己报仇,这是在为难父母。许珠儿在被子里暗暗的握紧了小拳头,恨不得自己快快长大,总有一日能够让韩蕊偿还今日之怨仇。 说不多几句话,喝完了药,她又昏昏沉沉睡了。 胡娇守着许珠儿,又催武小贝去休息。许清嘉见女儿终于脱离危险,才松了一口气,还要去前面领宴。 第56章[04.16] 此刻夜色降临,行宫前面的空旷处已经架起了巨大的篝火,许珠儿的受伤对于许家人来说是天大的事儿,但对于此次狩猎,却只是一件小小的意外,不足挂齿,压根不会影响今晚的大宴。 早有厨子将炮制好的猎物整只架到火上去烤,而行宫正殿里,今上坐在首位,身边坐着徐贵妃。今日皇后不曾来,便由贵妃坐在了今上旁边。依次往下是诸位皇子,身边都坐着皇妃,其后才是文武重臣,也有携眷前来的。永宁公主也在其位。 武小贝到了之后,先找了今上身边的德公公,央他跟今上悄悄说一声:「……求德公公跟皇爷爷说一声,许家妹妹经赖院正施针,已然醒了。孙儿回头寻了谢礼来谢皇爷爷!」 等到今上见到他出现在席间,坐在了宁王妃下首,便笑问身边侍候的宦官:「辉哥儿回来了,怎的赖宗泉还没出现?他今日可跟朕讨了鹿肉吃呢。」 德公公便上前去小声回禀武小贝的话,「许家女儿醒了过来,暂无性命之忧,只是不能挪动,要好生将养些日子。」又笑道:「小郡王还说要寻了谢礼来谢皇上,只皇上什么东西没见过,奴婢倒是好奇小郡王能寻到什么东西来谢皇上?」 「朕也好奇!」目光虚虚往永宁公主那边瞟了一眼,见她们母女倒坐的安稳,心中不止对外甥女厌恶了,便是连永宁公主也带了些厌憎之意。 下面朝臣见今上笑了,虽不知是何事,总归是好事儿。便都凑趣,一时场面倒很是和乐。又有乐人前来表演,宴至一半,便有肉香味从殿门外传了来,肉都烤的金黄焦香,有宫人先端了切好的肉块进来向今上奉上,又往各桌上分切,到了许清嘉这桌,他已经闷头喝了好几杯酒,季中丞拦他不住,问他何事又不肯说,便也陪着他多喝了两杯。 今次宴会的位置是按着品级排的,最前面上皇室成员,再往下才是朝中重臣,以许清嘉的品级,自然离御座极远,下面也有武官今日战绩骄人,已经在席间拼酒,场面甚是热闹,许清嘉埋头喝闷酒倒也不引人注目了。 太子喝了些酒,又有今上下赐的鹿血饮了生饮了半碗,吃了两口肉,只觉心里燥热,便向今上告了罪,出殿去外面吹吹风 韩蕊一直坐在永宁公主身边暗中盯着太子的一举一动。她对太子心情痴意,但永宁公主与韩驸马不同意,认为太子身体不好,况且太子妃连皇太孙都生了,大局已定,以她的出身何苦去趟这浑水,便死活不肯同意她入宫。 而她多次前往东宫,却不得见,只有太子妃出面接待。偏偏是这种不得见,倒激起了韩蕊心头的情火熊熊燃烧,旁人越是阻挠,她便愈发觉得自己的情爱真挚感人,只要太子听得她陈述心迹,定然欣然悦意,再无不从之理。 只可惜太子平日不是在东宫就是在宫中,身边跟着一批侍从,她压根无缘得见,唯独今日机会难得。因此一俟太子出去透风,韩蕊便也捂着肚子向永宁公主皱眉:「娘亲,我肚子不舒服,大约是方才茶喝多了。」 永宁公主今日前去替女儿收拾烂摊子,韩驸马跟着今上前去狩猎才回来没多久,还不知此事。她心中烦恼此事如何向丈夫道明,心中烦乱,压根没注意太子的动静,便放了女儿离开。 韩蕊心中狂喜,从席间悄悄退下。跟着她的丫环们都在外面守着,不能入殿侍候。但今日前来领宴的家眷们着实不少,因此这些丫环婆子们便三五成群凑在暗处聊天,她又是有心躲着丫环们,因此倒没人注意到她。 行宫建在半山腰,而今日宴会在行宫正殿,而沿着山道左右还散落着建筑。东宫是住在右手边的殿阁里,离此地不远。韩蕊想一想,便沿着右边山道走了过去。 许清嘉埋头喝了会儿酒,便觉腹中饱涨,急待解决,与季中丞打了声招呼就悄悄从殿里退了出来,打算沿着山道去解决一下个人问题。不期然他与韩蕊走的都是同一条路。 只因此处他所知道的最近的距离侍卫们解决人生大事的地方就是东宫守卫们的居处,倒可暂借,因此借着行宫前面的篝火,便摸了过去。 他一路走过去,眼瞧着离东宫不远了,却听得前面似乎有女子的声音:「……太子表哥,你心里真的没有蕊儿吗?太子表哥你抱抱蕊儿好不好?!」 许清嘉的一点酒意顿时被惊醒,他这是……碰上了太子的桃花?! 所幸行宫到处都植着树,就算是冬日也足以掩盖他的身影。许清嘉小心将自己藏好,这才探头瞧了一眼,一瞧之下顿时心头火起,借着冷月余晖,恰能瞧见站在太子面前仰着脸站着的女子正是导致许珠儿受伤的罪魁祸首——韩蕊。 许珠儿因韩蕊受伤之事,太子是知道的,虽然当时也遣了太医前去问诊,但倘若这韩蕊真进了东宫,只要时不时吹吹枕头风,就够许家人喝一壶了。 许清嘉原本只是想着如何报珠儿被害之仇,虽然不能弄死了韩蕊,好歹让她落个不好的下场,也不枉了珠儿受这一场大罪。没想到韩蕊倒是心气极高,竟然在此处拦住了太子一诉衷肠。 他屏声静气,倒想瞧一瞧太子的态度。 武坤此刻眉头都拧在了一处,他只是心头燥热,出来透透气,顺便回居处换件衣服洗把脸,哪知道就被韩蕊尾随而至。 「韩表妹,本王自小拿你当妹妹相待。若是哪里有不当失礼之处,还望表妹勿怪!」人却是朝后退了两步,离韩蕊再远一些,万一她失了理智扑上来,被人瞧见了可就说不清楚了。 韩蕊楚楚可怜的仰着脸儿,眸中含情脉脉,倒与白日甩鞭子的表情大为不同,似乎遇见了太子,她整个人都酥了:「太子表哥,蕊儿自小就跟在你身后,原来我也以为……我也以为自己只是拿你当哥哥的。可是后来才发现,蕊儿几日不见太子表哥就心慌的厉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太子表哥就进了蕊儿的心,再也拨不出来了!太子表哥,你待蕊儿也是这样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因为太子妃的缘故,所以蕊儿每次去了东宫,你都不见蕊儿?!」 她这一长串话下来,便要伸手去拉太子的手,只当太子与她的心境是一样的,哪知道太子听得这话更是朝后又大大退了三步,连声音都已经有了冷意:「韩表妹,本王从来不曾对你有过什么儿女私情,却是你自寻烦恼了!天色已晚,孤男寡女多有不便,韩表妹请自便,本王先行一步了。」 韩蕊哪里想得到太子会是这种态度?当下便流出泪来,心碎欲绝:「我不信!我不信你如此绝情!太子表哥,明明上时候你也很喜欢陪我玩的,每次我在皇后娘娘处见到你,你都有陪蕊儿玩。你明明就是喜欢蕊儿的!」 太子本来对韩蕊的跋扈就有耳闻,自瞧出她的心迹就故意远着她,从不给她机会。又出了今日许珠儿伤重这档子事,对韩蕊就越发的厌恶了。哪知道却教她逮着了机会追了出来,一时间都恨不得时间倒退,自己从不曾出现在这里。 「你也知道那是小时候了,何必再提。本王还有事先走一步,韩表妹也请回去罢,此事以后休得再提!」太子已经有了恼怒之意,他还从来未曾见过这般不要脸面的女子。 韩蕊是什么性子?况又是自己认定了许久的事情,眼见得月辉之下太子温润如玉,似乎这个人一直是这个样子刻在自己的心弦之下,想忘也忘不了。可是当面诉情却遭到了他的拒绝,如何肯接受? 当下便要去拉扯太子,太子早防备着她这招,立刻闪避开来。太子身子再弱也是个男人,当即大怒:「韩蕊,你再不顾廉耻,休得让本王也不再顾皇姑母的面子,喊了侍卫前来拉你!」 韩蕊哪里料得到太子态度如此坚决的拒绝她,当下又是绝望又是心碎,也不顾廉耻的嚷嚷了起来:「太子表哥不要蕊儿,蕊儿也不活了!蕊儿这就死在太子表哥面前!」 她这性格偏执的厉害,若是真当着太子的面出了事,太子也说不清楚了。二人正僵持不下,却听得不远处有脚步声,有人走了过来:「微臣只是腿脚慢了几步,殿下倒是让微臣好找!」 第57章[04.16] 韩蕊正举着匕首欲抹脖子。今日领宴,大家都效法胡人拿匕首割肉来食,而韩蕊手中这把匕首正是她进餐的工具。出来之前只是随手握着,却不曾想到如今倒派上了用场,正好用来要挟太子。 她自己也没想过就算是要挟了太子接受自己,难道能要挟一辈子?只是此情此景,总归不能让自己的想法落空,因此便不顾一切的闹了起来。哪知道也不知道哪个不张眼的闯了过来。虽然对着太子要挟自杀是没什么问题,可是被旁人瞧见了就大有不同了。 太子听得这声音,顿时大松了一口气,忙唤他:「许大人快来,本王等了你许久,你这腿脚也忒慢了些。」只要有第三个人在场,也算是有了人证。况且许清嘉向来稳重,又与韩蕊有怨,肯定不会帮着韩蕊了。 韩蕊哪里想得到这会儿冒出来的定然是许清嘉。 她今日害了许家闺女,如今又在许清嘉面前上演了一出凤求凰,偏偏求爱不成羞恼心碎之下又举刀逼挟太子,原本都是见不得人的事儿,更何况是露在了仇家面前。当下握着刀子的手就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在考虑到底要不要趁此机会让太子答应了她。 许清嘉快步走了过去,倒似完全没瞧见正举刀欲自杀的韩蕊,瞧着他脚步似还有些虚浮,到得太子近前也不行礼,朝着太子的方向晃了一晃:「微臣……微臣」打了个酒嗝,「微臣今日心情不好,又加之酒宴之上的佳酿难得一见,微臣就贪杯了,殿下见谅!」似乎不胜酒意。 他方才朝着太子走过来的时候,太子明明瞧见他脚步很稳,偏到了近前就打起晃来,心下暗道他宅心仁厚,撞上了韩蕊死缠烂打,就算韩蕊多有不是,他也禀承君子之风,竟然不出一句恶言,只化解眼前尴尬。 太子哪里知道许清嘉平生最疼妻儿,谁若是对他的妻儿不利,他心中便视谁为仇敌。韩蕊都做出了危及许珠儿性命之事,他怎会轻易放下此节?只不过当着太子的面他自然不会表现出来。到底还是顾虑着太子与永宁公主之间的亲缘关系。 太子扶了一把许清嘉,他便主动将身子往太子身上靠:「微臣向殿下讨杯热茶……喝,回头再谈公事如何?」 「自然使得!」 太子顺势搀了许清嘉,二人转头便向着东宫居住的殿阁而去,似乎都将举着匕首要自杀的韩蕊忘记了。 韩蕊举着匕首在脖子上横了半天,眼见着太子与许清嘉渐行渐远,拐个弯就消失在了树影后,顿时羞惭气恨心碎欲绝,狠狠将匕首掷到了地上,蹲在地上抱头痛哭…… 不远处的树桠上坐着个少年郎,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等到韩蕊哭够了,抹了把脸沿着山道去的远了,他才从树上跳了下来,将那把匕首从草丛里捡了回来,在月辉下瞧见匕首手柄处镶嵌的宝石,叹息不已:「败家啊败家,果然是没有教好!」轻声一笑,似带着无限讥诮之意,他也转瞬下了山道而去。 当晚宴散,永宁公主求见今上。 今上正在灯下看折子,听到外面传报,只淡淡道:「传吧。」 永宁公主进来行完了礼,又关心了今上身体两句,「皇兄白日打猎,晚上看折子,也要好生保重。」 今上近两年原本就对自己江河日下的身体多有担心,儿子们已到了盛年,他手握权柄三十余年,一朝年老哪里舍得放权?今日打猎归来,又喝了鹿血,正觉自己还精力旺盛,就听到了永宁公主这句话,心中不喜,便道:「大半夜的永宁来求见朕,可是有事?」 永宁公主轻描淡写将韩蕊与许珠儿玩笑,不防惊了许珠儿的马之事讲了一遍,又笑道:「蕊儿那丫头自来玩起来不知轻重,也是许家丫头生的可爱,哪知道就出了这桩事儿。臣妹已经跟许夫人许诺了,定然求皇兄让赖院正前去瞧一瞧许家小娘子,也好安一安许夫人的心。」 其实永宁公主原本的打算一点也不错,只要在今上面前提一提这事儿,以今上往年看重她的态度,只要让赖宗泉走一趟,这事儿就算了结了。而今上也不会追究,若是许清嘉再不依不饶,到时候吃亏的可就不是她了。 可是她万不曾料到武小贝会为了许珠儿擅闯到今上面前来求借赖宗泉,且大哭了一场。小孩子的眼泪只因单纯,才更能让今上这种执掌权柄数十年的帝王柔软了心肠。 况赖宗泉也来禀过许珠儿伤情,只道断腿倒是其次,最严重的是头上的伤。若是今日不是武小贝带着他去下针,许珠儿今晚不醒,恐怕以后永远都有可能醒不过来了。 有了武小贝那一哭,小宦官对许珠儿受伤的坐骑的描述,以及赖宗泉的回禀,今上再听到永宁公主这几句轻描淡写的话,心中就莫名觉得发寒。 身为帝王,他可以视百姓如蝼蚁,可是若是身为公主却视官员家眷如蝼蚁,这就不得不令今上沉思,在他知道的地方,永宁公主都是这副样子,那么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永宁公主又做过什么欺压臣子伤害皇权之事? 有些事情压根禁不住深想。 原本是韩蕊的小女儿刁蛮意气用事,哪里料想得到却让今上心中对永宁公主起了怀疑。 今上近年来是对太子有所忌惮猜疑,连带着宁王也跟着遭了殃,拿来做了棋子。这一切都是为了皇权。今上自己可以对皇子臣子有所猜疑,但却想要臣子的忠心。而且他也明白臣子的忠心有时候还是要帝王要做些表面功夫,才能收到臣子的忠心。 「赖卿已经去下过针了,许家女儿也已经醒来了。你无事且退下吧!」 今上的语气很淡,淡的永宁公主压根在他的语气里听不出任何的怒意或者不满,但是正因为这样淡然的语气,才让永宁公主心头发虚,只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了。 ——是谁将此事捅到了皇帝面前?! 永宁公主不知道,但想一想也应该不是许清嘉。许清嘉上次在御前与她大闹一场,那副不依不饶的样子她算是见识过了。今次的事情可比上次要严重许多了。若真是许清嘉告到御前,岂能这样无声无息? 她从皇帝寝殿退出来,被外面的冷风一吹,才觉得后背已然见汗,却是因为此事而生也了寒意。皇帝虽然表面上待她十分看重,但实质上她与皇帝并非同母,至多有些兄妹情,但皇家的兄妹情说出去简直就是个笑话。 这些年今上对她的看重,那一重重年节之时的赏赐,何尝不是做给臣子看的?好让臣子瞧一瞧天家骨肉亲情。若是有事,她坚信这骨肉亲情一定抵不过皇权。 她一路走回去,便直闯女儿居处,准备苦口婆心好生教导韩蕊一番,哪知道进去之后,却见得侍候韩蕊的丫环婆子们正满面惶惶,而韩蕊却在床上埋头大哭,也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你这又是怎么了?就不能让我省省心?」 第58章[04.16] 永宁公主又气又急。 韩蕊被太子拒绝心碎欲绝,简直等于打破了她一直以来的美梦,更耻于向人提起。况永宁公主向来不同意她进东宫,因此,无论永宁公主问多少遍,她也只埋头痛哭,决不肯吐露半句。 永宁公主原本一腔怒气,可惜见女儿哭的这般凄惨,便不好再教训她了,只盼能在冬狩之后为她寻一门亲事,顺顺利利将她嫁出去。 此后几日永宁公主便着意与前来参加冬狩的妇人们结交,委婉含蓄的透露出自己家闺女到了婚嫁之年,她也想看到女儿早日成家的意向来。 以前大家在一起也不是没谈过儿女嫁娶,还玩笑似的相互试探过。也有人家似乎准备向永宁公主伸出橄榄枝来,但冬狩后面几日,每当永宁公主提起儿女嫁娶这一主妇之间永恒的话题,大家立刻都转了话题,去讨论衣衫首饰去了。 永宁公主:「……」 难道借着冬狩带着儿女来猎场,不是长安城官宦人家心照不宣的公开相亲方式吗?比之正式的相亲宴可要自由许多。 不然这么多女眷大冷天跟着男人们跑到行宫来做什么?! 只因冬狩之时离了长安城,礼法就疏松很多,许多适龄人家的小娘子们既可以在外面瞧一瞧小郎君们英武的身姿,也有小郎君们借此瞧一瞧小娘子们骑马的娇俏丽影,若再参加几场骑马比赛,说不得就真能成就几双儿女亲事。 但大家的态度明显很奇怪。永宁公主百思不得其解,却又分明觉得哪里不对。 她思谋两日,便想到了缘故。多半是韩蕊伤了许珠儿,许夫人在背地里说了韩蕊坏话,这才让这些夫人们打退堂鼓了。 一旦找到问题症解,永宁公主便觉天地豁然开朗,她派了嬷嬷以探伤为名,前往许家送礼,顺便瞧瞧许夫人都在做什么。是不是正巧聚集了一帮相熟的夫人们在说韩蕊的坏话。 那婆子去了半日便回来了,神色间也有几分奇怪:「公主,许夫人正守着许家小娘子呢,见到奴婢也十分客气。而且奴婢特意打问了一番,最近几日许夫人闭门谢客,衣不解带,奴婢瞧见她眼底都有了青色,显然是好几日都没睡好了。」 永宁公主更觉奇怪了。 不过她也不能见人就揪着告诉人家,她家韩蕊有多乖巧善良。不过想到也许因为许珠儿之事,别人听到风声也会悄悄议论,她索性在参加宴会的时候当着众人的面儿故意叹息:「我家蕊姐儿别的都好,就是性子淘气了些。前几日与许中丞家的小娘子玩耍,没想到惊了许小娘子的马,许小娘子年纪小骑术又不精湛,竟然跌下马来摔伤了……这个孽障!真是让人操不完的心!」 她不说还好,一提起这个,众家夫人神色更见怪异,永宁公主还当大家都接受了她这个说词,遂放下心头一块大石,又催着韩蕊每日出门去交际,顶好是能够碰上中意的小郎君。 韩蕊被她催着出门,心情郁郁,便专捡没人的地方去躲,每日里无精打彩,饭也吃不了几口,又整日吹风,没几日就瘦了下来。 而永宁公主则坚持不懈一场不落的参加夫人们之间的聚会,只是再无人向她提起过韩蕊的婚事,总之一切都透着一股诡异。直等到了冬狩快结束的时候,永宁公主才知道其中原因,当下气的就摔了杯子。 原来,这一切都是胡娇折腾出来的结果。 冬狩要进行半个月,许珠儿醒来之后就脱离了危险,剩下的就是精心照料了。胡娇寸步不离的守着许珠儿,愈想心中愈加不甘,便令永禄每日牵着许珠儿的马去随行的太仆寺驻扎的营地,好让懂马的小吏给治伤。 许珠儿的坐骑当日就被禁军送了回来,马臀上好深的一道鞭痕,皮开肉绽。可见韩蕊当时恨意之深。 太仆寺的小吏起先给了永禄几日的药,又将护理的法子告诉了永禄,却依旧日日能见着永禄,颇感奇怪:「这马儿只要好生养着,养上一段日子就好了,小哥不必日日牵到这里来上药的。」 永禄苦着脸道:「大人有所不知,我家小娘子就着紧这匹马了,在病床上也不放心小人,必要小人每日里牵了过来给大人上药才放心!」其实许珠儿醒过来之后压根没问起过她的马,每日伤处疼的不得好眠,哪有精神头问起她的马来。这一切都是胡娇授意。 起先永禄也不明白,夫人让他每日在日头出来最暖和的时候牵着这马儿在山道上慢慢走,穿过大半个营盘前往太仆寺营地是何意。后来在山道上遇见了许多夫人娘子们就渐渐回过味儿来。 这些夫人小娘子们在猎场出行,大部分都骑着马,看到这受伤的马儿被他牵着慢腾腾走,也有好奇的遣了身边丫环来问的,永禄便道:「……这不是我家小娘子遇上了韩家小娘子……马儿被韩小娘子抽了一鞭子,就伤成了这样。小的这是牵着马儿去寻人敷药的。」 夫人说了,若有人问起,回话一定要简洁明了的将事情说明白即可。这个度永禄觉得很好把握。他生就了一张利嘴,脑袋瓜子也十分明白。起先只是按着胡娇所说点到即止,后来就纯属自由发挥了。 遇见爱马的小丫环,他就怜惜的摸摸马臀伤处叹息:「这马儿虽然是畜牲,这么深的鞭子也疼的慌不是?」由马及人,似乎也被韩蕊吓着了,还要哆嗦一下:「我想着,得亏这鞭子落在我家小娘子的马儿身上了,要是落在我家娘子身上……」永禄一脸的畏惧不忍。 那前来好奇问话的小丫环也吓的哆嗦一下,回去就向她家小娘子回话:「……那马儿是被公主府里的韩娘子抽了一鞭子。」小丫头忠心,立刻设身处地为自家小娘子设想一下:「娘子,韩娘子脾气这般差,一言不合即抽人鞭子,这次抽到马儿身上了,下次要是抽到人身上呢?奴婢多嘴,娘子还是离韩娘子远着些吧!」 大家以前能玩在一处,那是身份地位,后来家中长辈告诫不让玩,其实见到了也还可以打个招呼,说几句话。现在看来这韩娘子也太吓人了,搞不好还有性命之忧,那是必须不能玩在一起的! 有些夫人带着丫环出行碰见了,丫环好奇问完了去向夫人回话:「……许家的下人牵着马去敷药。那伤口瞧着真是吓人。」主仆顿时对韩蕊的狠毒都有了个新的认识,再听到永宁公主在聚会上说的话,心里难免会想:韩蕊玩闹都能抽出那么深的伤口,若是不玩闹跟人来真的,还不得上刀子啊?! 不出几日,这山间大部分出来走动的夫人娘子们都瞧见了许珠儿马臀上的伤势,都在暗中议论韩蕊的狠毒。 人人心里有杆秤,出了这样的事儿,各家夫人娘子也会掂量一番永宁公主母女的人品可否值得结亲。有些小娘子们也受了惊吓,回头跟自家娘亲提起来也道不愿意家中有这么凶狠的嫂子(弟媳),否则定然要闹的家无宁日。 最归大家得出的一致结论就是:韩蕊不适合做人子媳! 此次来冬狩的官员家眷们也是各有派别,难得大家对一件事情得出这么一致的结论,且背过永宁公主不免要议论议论,倒成了冬狩之时大家的一件谈资。 第59章[04.16] 等到这消息传到永宁公主耳边之时,此次前来的贵妇娘子们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韩蕊的狠毒了。大周朝的女儿们哪怕有一二骄纵的,那也没什么。女儿家也只有没出嫁之时能够过几日快活日子,等成了亲哪得松散的日子 上有公婆下有妯娌小叔小姑,还有同宗同族,又身负诞育子嗣之重,桩桩件件不得打叠起精神来应对? 但骄纵归骄纵,却不该恶毒跋扈。不然谁家敢娶到后院里来? 一言不合是上鞭子还是上刀子? 永宁公主砸碎了一套上好的茶具,却不能跑到许家门上去声讨。人家闺女被她家闺女害的此刻还重伤在床,许家人也好言好语,不曾闹将起来。而许家人也并没有到处去宣扬韩蕊的不是。只不过许家人牵着马儿去治伤,难道她还能拦着不成?! 就算是永宁公主想要指责许家,也无从出口。 她若真上门去找麻烦,恐怕不用胡娇说什么,整个大周朝的贵妇们都不敢再与她打交道了。永宁公主倒也不怕这一点,她怕的是韩蕊的婚事,到时候可真就无人敢娶她家女儿了。 当务之急,就是要与许家交好,并且要让大家相信两个孩子只是玩闹。 永宁公主左思右想,只能将这口气暂时咽下,亲自备了份厚礼前去求太子妃。没过两日,太子妃果然设宴召各府女眷聚会。胡娇也得了邀请。 太子看重许清嘉,太子妃待胡娇也不错。特意遣了心腹向胡娇委婉透露了此次宴会永宁公主母女也会到访,若是胡娇不想见自可推脱了。 胡娇微微一笑,向宫女道谢:「娘子替我向太子妃娘娘道谢!长安城就这么大,将来总归会遇上的,再说公主也已经亲自上门来瞧过了,又派了婆子来探病,我反倒不好躲着。」 那宫女回去还向太子妃回禀,太子妃其实最近也想见胡娇一面,只是她一直闭门不出,一直寻不到机会。 那晚太子被韩蕊拦在山道上,回去换了衣服,只隐约向太子妃提及,以后但凡韩蕊来了若是面上避不过就敷衍一二,小心看好皇太孙,别与韩蕊打照面。 太子妃听了太子的话,心头不够要思量,韩蕊这是做了什么惹的太子大为光火,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身为女人,太子妃对韩蕊的心事不是瞧不出来,只不过太子很明显的表示了不喜,她自然也乐得装傻。只是太子如今提到了皇太孙,太子妃就不得不慎重了。 许珠儿受伤之后,太子妃也派人去探过送药,宫女回来也提起此事。没过几日东宫侍奉的宫女瞧见了许珠儿马臀上的伤痕,向太子妃娘娘提及,太子妃娘娘也在想,难道是因为此事? 但她的直觉却告诉她,此事必没有这般简单。又细细追查,才知道今上赐宴那晚,太子曾与许清嘉回过东宫。她当时只当太子出殿透气。当时韩蕊在不在殿中太子妃不记得了,但她记得后面韩蕊一直不曾出现,再次与韩蕊在外面见面,她神色间似有躲闪之间。 起先太子妃还当她是因着许珠儿之事,但提起许家小娘子伤势,韩蕊一问三不知,且丝毫没有悔过之意,太子妃就想到了旁的地方去了。 胡娇到达东宫之时,各家女眷都差不多到了,果然席间坐着永宁公主与韩蕊。 她今日虽然打扮的很是整齐,但到底眼底青黑,面色憔悴,她又特意只搽了一点点粉,并不曾掩盖自己的憔悴。席间众夫人娘子见到她这模样,也有关系不错的问候一声。 比如季夫人,傅二夫人,还有太子妃等。 永宁公主好不容易求得了太子妃设宴,只为了挽回自家女儿的名声,见胡娇出现,便立刻朝韩蕊使了个眼色。韩蕊这两日被永宁公主耳提面命,在外面宴会上碰上了许夫人,定然要谦恭有礼。 她心中不情愿,面上便带了出来,当着满堂宾客的面儿向胡娇赔礼:「许夫人,当日是我玩闹太过,才让令爱受伤了!」话虽然说的不错,但到底面上还带着倨傲之意。 胡娇心中冷笑,我家珠儿断腿受伤就值这么点不诚心的歉意?但当着满堂宾客,她却不好与永宁公主母女大闹,只淡淡道:「韩娘子不必多礼!也怪我家珠儿骑术不精,否则也不致受伤!韩娘子也没有狠毒到故意要让我家珠儿从马上摔断腿的地步!」 见过许珠儿坐骑的众人心中不免要想,说不定韩娘子就是想要许家小娘子摔死呢。多大的仇怨啊?! 永宁公主听到这话心中也不高兴,但今日她不是为着吵架,便指着韩蕊道:「这丫头回来后悔的跟什么似的,都吓的哭了好几场了呢。都是我管教无方!今日当着诸位夫人的面儿,许夫人就别与我家这不懂事的丫头计较了!」 胡娇缓缓朝着站在那里又羞又臊的韩蕊一笑:「公主这是说哪里话!韩娘子很乖巧了,我还认识比韩娘子更不懂事的丫头,要不到自己想要的就拿着匕首以死相逼,不知道闹的多难看呢!」 永宁公主还当她这是给韩蕊解围,哪里知道这是专戳韩蕊的痛脚。韩蕊本来就不情愿给胡娇赔礼,她也没认为自己有错。许珠儿甩下马来那是她自己骑术不精。断了腿也是活该! 听得胡娇这话,当时全身的血液都凉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完了!我要挟太子殿下的事儿被许家夫妇知道了,他们一定会到处去嚷嚷的! 偏胡娇见她傻呆呆站在那里,表情里都隐约带着些狰狞,就要往上面添柴加火,还笑着向永宁公主道:「公主这是出身高贵,没见过那起子下作的女子,因为喜欢上了有妻的郎君,她便要上赶着作妾,将父母统统抛至身后,偏那郎君对她无意,她便要当着郎君的面儿抹脖子,真是不如死了的好!不然让她父母的面子往哪儿搁?!」 韩蕊站在那里还未坐下,听得这话深似被人扒光了衣服站在当地指指点点,而不知就里的永宁公主还当这是胡娇伸来的橄榄枝,自然无比的接口:「生出这种女儿,不如掐死算了,何苦留在世上丢人?!」 在座的皆是正妻嫡女,听得这话尽皆附合。 韩蕊本来就是有勇无谋,又向来冲动,哪里还按捺得住,只当胡娇已经将自己做下的丑事宣扬了出去,当下哪里还记得起来这是太子妃设宴,直接从自己案子上跨了过去,向着胡娇扑去:「我要撕烂你的嘴!」 变故突起,场中众人都傻了眼,全然没想到韩蕊会发了疯一般扑向胡娇。就连永宁公主也不明白自己的女儿为何发了疯。唯有胡娇双瞳微眯,瞬间又恢复了正常,还道:「韩娘子你这是怎么了?让我女儿摔伤我已经不计较了,你……你既然不愿意赔礼我也不勉强你!你这是何苦?」 第60章[04.16] 韩蕊脑子里此刻只回想起被太子拒绝瞬间的羞恼之极,以及心碎成灰,却又被面前的妇人放在人前面来踩,她自己也觉生无可恋,直恨不得跟眼前的妇人同归于尽,两人的案子隔着几步远,她扑过来的同时就抄起邻桌之上的八宝盖饭直接朝着胡娇砸了过来。 胡娇闪身躲开,倒砸了上首许棠夫人脸上。 许老夫人被八宝糯米饭糊了一脸,又被碗沿磕伤了鼻子,当即鼻血如泉涌,人都傻了。 胡娇心中冷笑,面上却似带了几分惊慌之意:「韩娘子你冷静!冷静!我不过是说别人家的小娘子寻死觅活,没说你寻死觅活啊……」 韩蕊眼睛都红了,已经又抄了两个碗砸了过去,胡娇身手敏捷,这次很不幸的一碗砸中了贾昌夫人,另外一碗差点砸中了太子妃,太子妃的贴身宫女见状直接挡在了太子妃面前,当即那宫女的裙子上都是肉菜汤水。 在座的夫人们都起身往旁边躲,永宁公主都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眼瞧着女儿扑过去揪住了许夫人去打,她都忘了拉架了。 胡娇就等着她扑过来。女人打架不外乎是挠脸抓头发,韩蕊伸手就朝着她脸上去挠,却被她反手一个啪啪两个耳光,声音里还带着惊慌大声道:「韩娘子你失心疯了?!」却小声用仅韩蕊听得到的声音刺激她:「贱人!上赶着倒贴也没人要的贱货!」 韩蕊已经彻底的疯了,脑子里只充斥着一个声音: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胡娇提起的恰恰是她连自己亲娘也不愿意提及的耻辱,且她的确是上赶着倒贴,太子都不肯,心中绝望恼怒恨意滔天,就连永宁公主的喝斥声也听不到了,耳朵嗡嗡作响,那是胡娇两巴掌下去的结果。 她再次扑向了胡娇,大声尖叫:「贱人我要杀了你!贱人——」 席间众妇人亲眼看着韩蕊发疯,许夫人左躲右闪眼瞧着要被韩蕊抓破了脸,却见她不得不还手,又啪啪两巴掌,「韩娘子你快醒醒!」竟然还想徒劳的将失心疯一般的韩蕊给打醒,那声音清脆的听得人牙根发酸。 永宁公主傻傻站在原地,喝了两声韩蕊还是没用,她似乎卯上了全身的力气要跟胡娇同归于尽。 被韩蕊去抓脸却不知为何抓到了腰带上的许夫人衣裳都要被韩蕊给扯破了,只听得她大声道:「韩娘子得罪了!」只听得拳拳入肉,韩蕊惨叫两声,更加凶悍的扑向了胡娇,「贱人——」还试图去撕烂胡娇的嘴。 在场众人只瞧见了许夫人被韩娘子辱骂纠缠不休的要拼命,却不知韩蕊每次都要抓到胡娇,却都被她闪开,仅有的抓破衣裳目标却是她的脸,都被胡娇轻轻一带将衣衫递到她手上,她不过是快摔倒之下本能的去抓衣服,这才抓破了她的衣衫。 那时候胡娇却在错身之际在她耳边嗤笑:「贱人,就算你死了太子殿下也不会多瞧你一眼!」 韩蕊长这么大,从来不曾这么深刻的恨过一个人,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 可惜在胡娇手里,她压根没这个机会。 胡娇戏弄够了她,也觉得自己全身足够狼狈了,这才「迫不得已」朝着韩蕊出手。她选择的地方很是刁钻,却是软肉,落拳下去又快又狠,韩蕊本来就已经歇斯底里的尖叫,就算此刻叫旁人也不会想到她被打的又多疼,只会觉得她在发疯。 在守卫东宫的禁军赶过来之前,胡娇将韩蕊一顿痛打,只揍的她惨叫连连,厉声尖叫:「贱人,你敢打我……」 胡娇边打会防着她抓伤自己的脸,也露出身上皮厚的地方给她,好让大家看到韩蕊也在对她拳打脚踢,一边尖叫:「快来人呐韩娘子快住手……」似乎是被韩蕊给逼迫的万不得以的自卫。 太子妃好好一场宴会被韩蕊搅了局,而且当着满堂宾客的面儿韩蕊也敢做出当面暴打朝廷命官家眷之事。更何况她与许珠儿之事,还是韩蕊有亏于许家,道歉不情愿就算了,大家都瞧在眼里,哪有道歉道到一半就上手打人的?! 这不是疯了吗? 被误伤的围观人士许夫人表示从来没受到过这种侮辱,一定要上禀皇后娘娘,让皇帝娘娘来裁夺。 胡娇坚决拥护师母的决定,并且大度表示:她其实是很想与韩小娘子握手言合的,小孩子打打闹闹,出了事自家孩子也有责任,也不能纯责备韩小娘子一个人。但是……被韩小娘子上手打,实在是……吓死人了! 她事后搂着自己已经被扯断的腰带,抓破的衣衫向太子妃娘娘求助:臣妇实在是无脸回家! 这些人里,无论是围观的众夫人小娘子们,还是被误伤的许夫人,以及亲身上阵与人肉搏的胡娇,其实都不及永宁公主来的绝望。 她今日原本是准备为自家闺女洗白名声的,哪里料得到最后却是这种结果。 从头至尾她都瞧在眼里,许夫人并未说什么过份的言辞,堪称大度,但是却被她家女儿追着揍,这下子就算是她想开口说自家女儿乖巧,只是淘气了一点都开不了口了。事实俱在,谁人肯信?! 永宁公主陷入了从来没有过的绝望! 她上前去狠狠在被禁军抓住的自家闺女脸上狠狠扇了两巴掌,眼泪都下来了,朝着女儿直喊:「你疯了吗?!你疯了吗?!」除了女儿得了失心疯,她找不出别的原因! 这个女儿小时候就生的漂亮,又是长女,她从小捧在手心长大,不想让她受一丝委屈,虽然不是公主却胜似公主,哪知道最后却养成了这种样子。永宁公主的眼泪忍不住直往下流。 韩蕊被胡娇打的只觉痛的都要说不出话来了,又被亲娘扇了两耳光。她此刻被两名禁军一边一个抓的死紧,终于有点清醒过来,朝着胡娇嘶喊:「贱人!你设计我!贱人——」 胡娇衣衫不整,太子妃早让宫女拿了件自己的大氅来给她披在身上。她此刻拢着大氅站在五步开外,神色淡漠,完全符合一个被人欺凌至头上忍无可忍的妇人,冷冷道:「韩娘子,你先是伤我女儿,我原本不予追究,你却又借着赔礼为名在太子妃宴会之上辱骂殴打我,公主府门楣再高,这天下命妇也是皇后娘娘管得的!等回到长安城,我就是求见皇后娘娘,请她作主!」永宁公主辈份高,若是太子妃今日要管教韩蕊,永宁公主势必要护着女儿。太子妃也会为难。 胡娇一早就打定了主意,今日的结果尽在她的算计之中,她看着这满场狼藉,才觉近几日心中郁气泄了几分,又当着众人的面儿表明与公主府誓不两立的态度,这才跟着太子妃身边的贴身宫女前往内殿。 第61章[04.24]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太子妃的神色也不好看。 请客是永宁公主的主意,人请来了却上手就揍,这又是什么意思? 但永宁公主好歹是太子姑母,太子妃也不好责罚她,只淡淡道:「先将蕊姐儿押下去,待过两日回京,上禀了母后,看她老人家如何决断!」 韩蕊这会儿终于缓过一口气来,脑子里也清醒了几分,她那会挨了胡娇几拳只觉得都要被她打死在地了,一旦醒过神来就只余了满腔的惧怕悔恨,悔不该当场闹起来。 「娘,我好疼……」 永宁公主这会儿好不容易不流泪了,听得她这句话,又见她一张俏脸肿的面目全非,整个人狼狈的不成样子,却小声央求她的模样,分明是平日撒娇的样子,顿时悲从中来,扑过去抱着她直哭:「孽障啊!你这是做什么啊?!非要气死了我你才算完啊?!」 韩蕊被永宁公主抱在怀里,闻着她身上的馨香,顿时万般委屈皆涌上心头,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母女俩当着众人的面抱头痛哭。 在场的众人之前都见过了韩蕊发疯的场景,也有曾经想过要向公主府求娶韩蕊的夫人们暗暗庆幸她最近表现不佳,都在观望。暗暗庆幸自己没有前去提亲,不然娶个这样的媳妇回家,若是发起疯来连婆婆一起揍,不知道有多可怕。 永宁公主抱着韩蕊哭了哭了半晌,见她似乎完全清醒了,不得发疯的样子,这才向太子妃开口求情:「……蕊儿她似乎迷了心窍,不如我带她回去瞧瞧太医。等回长安之后,若是皇后娘娘但有传召,我必带着她进宫去请罪?!」 太子妃也不愿意留这么个烫手山芋在东宫,更何况韩蕊的那点小心思她早明了。万一韩蕊在东宫出点什么事儿,不说她得了失心疯,到时候自己还得担责任。 「皇姑母带了蕊姐儿回去务必要好好瞧一瞧,她这样子……」实是不适合出门。 不怪之前能对许家闺女下狠手,压根不是什么闹着玩,而是蕊姐儿原本就是个疯的! 永宁公主如何不懂太子妃言下之意?她满心的苦楚无处去说,带着韩蕊准备回去。那两名禁军松开了韩蕊,她便软软朝着地上跌下去。她的贴身丫环以及永宁公主身边的宫人都对方才她发疯的样子印象深刻,一时战战兢兢,都不敢上前服侍,眼睁睁看着她跌倒在地。 永宁公主心疼女儿,欲待发怒,但瞧瞧太子妃的神色,哪里敢再开口说什么?只能朝着左右瞪了一眼:「还不快扶住蕊姐儿?!」 丫环婆子小心观察韩蕊模样,见她在地上只捂着胸腹蜷成了个虾米,低低有气无力的呻吟,这样子总归是没力气发疯了吧?几人小心搀了韩蕊回去。 太子妃送走了宾客回后殿之时,胡娇已经换好了宫人的衣裙,重新梳妆打扮好了。 太子妃落座之后叹息不已:「蕊姐儿真是……」都不知道让人说什么好了。 胡娇谢过了太子妃照顾,太子妃遣了宫人出去,内殿只剩了她与胡娇,这才道:「今日之事,原是意外。不过本宫近日也确有一惑,想请许夫人来解,也不知许夫人能不能替本宫解了这心结?!」 「太子妃娘娘有事但请直说。」胡娇来之前早就权衡过利害,早有成算。 太子妃于是将冬狩今上第一次赐宴,太子的异常讲了出来,又道:「听得殿下身边服侍的人说,那晚只有殿下与许大人回来,但殿下却不肯讲清楚,只让本宫防着蕊姐儿。本宫心中思虑了好些日子,想着许夫人或许知道一二……」 胡娇见眼前的女人雍容端丽,但面上神情分明带了些焦躁之意,她便端正神色,道:「殿下不告诉娘娘,想来是怕娘娘担心。」遂将许清嘉撞破韩蕊力逼太子之事讲了出来。 太子妃果然神色大变:「好!好!好!没想到蕊姐儿倒是个有胆识的女子!往日只当我小瞧了她!」 东宫一般的妃妾在她手里都被收拾的服服贴贴,偶尔有个把刺儿头,太子妃也能收拾顺当了。但是韩蕊却是永宁公主的女儿,若是真厚着脸皮进了东宫,到时候就有数不清的麻烦。 太子妃就算对进了东宫的韩蕊动手,也要顾忌永宁公主一二。 最好的办法就是绝了韩蕊进东宫的路。 没想到韩蕊竟然用了这般下作的法子要逼挟太子。亏得太子心志坚定,又拒绝的彻底,不然说不定过了冬狩,韩蕊就进东宫了。 太子妃只要想到有这种可能,再想想韩蕊那个疯劲儿,就理解了太子要她防着韩蕊不要与皇太孙打照面的意思。 韩蕊根本就是疯了,万一因为太子拒绝了她,她将仇恨发泄到自己儿子身上……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太子妃想通了此节,就明白了为何今日宴席之上,胡娇提起那寻死觅活的女子,韩蕊的反应这么大了。 「原来夫人是故意的!」故意激的韩蕊发了疯,对她动手。 胡娇能将这一节告诉太子妃,原本就没想着要瞒她,不但不想瞒着她,还想借此之事拉个盟友好一同打击韩蕊以及永宁郡主。 她傲然一笑,眉眼间全是恨意:「娘娘也是当母亲的人,臣妇只得这么一个掌珠,她差点让臣妇的女儿丧了命,只差一点点……还毫无悔意,只拿此事当玩笑,难道臣妇女儿的命就不是命了?!臣妇今日不过略施小惩而已!」 胡娇走了好大一会儿,太子妃还坐着不曾动。 她的心腹宫人进来见到她这模样,想到方才席间了的动静,不免要安慰她一番:「娘娘一片好心,却闹成了那样,倒也不必为了韩娘子生气。总归还有皇后娘娘呢。」 第62章[04.24]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那宫人见过永宁公主前来求太子妃,因此心中倒替太子妃不值。 哪知道太子妃心中压根不生气,她倒庆幸今日请了胡娇来,激的韩蕊当场发疯,让在场的贵妇们亲眼瞧见了韩蕊的疯模样,就算是韩蕊再有进东宫的心思,今日也绝了她的路。 就算是永宁公主拗不过女儿,当真想将她送进宫来,可东宫到底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来的,得了失心疯是断然进不了宫的。 她唇边带了笑意,忽没头没脑来了一句:「这位许夫人倒是位妙人!」 那宫人忍不住替胡娇说句公道话:「许夫人也是倒霉,女儿受了伤就算了,自己也被韩娘子揪着暴打一顿,这是结了多大的仇怨啊?」 当然最倒霉的要数尚书令夫人,老大一把年纪好不容易来参加一回冬狩,却被韩蕊差点将鼻子砸塌,这池鱼之灾受的毫无缘由,定然是今日出门没看黄历。 太子妃立刻吩咐宫人:「准备厚礼送到尚书令住处,替本宫向许老夫人致歉!今日实是罪过!还有许中丞夫人处也送些伤药礼物过去,今日倒是本宫考虑不周了。」面子功夫总要做的。 那宫人去准备,便有人带了皇太孙过来。太子妃陪着儿子玩了一会,吃了些点心,见他可爱的模样,又想到胡娇那眉眼间的傲然,不由想到:谁若是动了皇太孙,她定然要将那人剜心剖肝!剥皮抽筋! 这样想着,心中便对胡娇升出了赞赏之意。 只太子回来之后,听得今日太子妃开宴,竟然让韩蕊发疯将宴会搅了,又听说许老夫人与胡娇都被韩蕊给揍了,神色之间便带了怒意:「皇姑母真是养的好女儿!」先是要挟他,又在东宫大闹,殴打朝廷诰命,传出去还不定旁人怎么说呢! 不过他不曾向太子妃提起韩蕊逼迫求爱之事,太子妃便也装不知道,还要试探道:「要不要给皇姑母处送个太医过去,好给蕊姐儿瞧一瞧。这丫头我怎么瞧着好像有点不对劲。」最好坐实了韩蕊失心疯的名声,到时候就算是她想嫁人也不可能了。 太子妃心里这般想,身为母亲的永宁公主却与她想的恰恰相反。 今日韩蕊之举,当真是失心疯的样子,但是哪怕韩蕊真是失心疯,永宁公主也不能让女儿坐实了失心疯的名头。不然到时候韩蕊的一生可就毁了,不说嫁人,就算是正常的交际应酬都不可能有,只能关在家里老死,蹉跎一生。 她活着还能看顾一日,等儿子大了娶了媳妇,公主府交到了儿媳妇手上,难道还能指望弟媳妇善待得失心疯的大姑子姐?! 当父母的,总为儿女打算长远。永宁公主带着韩蕊回去之后,关起房门来再三追问女儿,今日为何要打胡娇。 「你抽了她家姐儿的马,害得她家姐儿摔断了腿,原来今日请太子妃设宴,就是想要将此事揭过去。你这是发什么疯非要在太子妃的宴会上动手?」就算是想打胡娇,好歹寻个地儿下黑手,也比当着满堂宾客的面儿动手来的好吧?! 女儿是她养的,永宁公主是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女儿是得了失心疯的。 韩蕊这会儿已经回过味儿了,想想胡娇在宴会之上刺激她的言语,这些日子的辗转反侧失魂落魄以及万般心碎,顿时再也忍不住放声哭了出来。但她身上带上,被胡娇着实狠揍了一顿,哭两声就疼的慌,这才抽抽噎噎将自己向太子求爱不成反被拒又拿匕首要挟太子之事讲了出来。 永宁公主闻听还有此事,顿时七窍生烟,恨不得将韩蕊给掐死!但见她如今惨状,心又软了,倒将一腔仇怨都记得到了胡娇身上。 「好哇!许夫人真是好计谋!她家夫君撞破了你与太子之事,便在公开场合拿言语来刺的我儿失了理智,这才做下这事!她真是好狠!」又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女儿:「你也是的!怎么能去挟迫太子呢?这事儿要是传扬出去……」恐怕头一个今上与皇后就不肯答应。 今上为皇权考虑,哪里能容忍有人挟迫太子? 而皇后对韩蕊历来只是面儿情,并不如何喜欢她,如何会愿意将韩蕊放在太子身边? 更何况韩家与国舅府并没站在一处,而韩驸马的才干不足以在韩氏一族掌舵,也不能影响韩氏一族做任何决定,皇后也没必要拿自己儿子去做桩压根不赚的买卖。 能进东宫的女子,哪个身后没有强大的母家?在这一点上韩蕊压根没有什么优势,唯独只有与太子的一点血脉亲情,宫中若是仰赖这一点亲情来维系,根本不足以度过漫长的一生。 韩蕊越想越加伤怀,哭的不能自己:「太子表哥……太子表哥他不肯……」这才是她心底最大的痛。 至于与胡娇打架之类的,她被情爱蒙蔽了双眼,压根不觉得那是什么大事。 她心里甚至模模糊糊的想到,娘亲总想着自己能被哪家贵妇相中,好生替她挑一门女婿,偏生她除了太子谁也不愿意。现在大家都瞧见她发疯的模样了,想来以后再也没人会来向娘亲提亲了,简直是再好也没有了。 她却不想一想,旁人看不上她,难道太子就能因为她嫁不出去而心生悯意,纳了她进东宫?! 永宁公主不知女儿心事,被她哭的心烦,事到如今就算是知道了韩蕊发疯的原因又能怎么样?难道要到处去向人解释,她的女儿向东宫表白不成反逼挟东宫? 想来想去,永宁公主一口老血都要喷了出来,却只能含恨咽下去,只觉得尝到了一嘴的血味儿,打落牙齿和血吞,自认倒霉! 「好了好了!既然太子不肯,你也正好死心了,收拾收拾好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嫁了。」她如今都没这信心能给韩蕊找个好人家了。 但凡见过韩蕊发疯的模样,谁还敢将她聘回家去?! 公主府里有事,韩驸马总是最后一个知道。 第63章[04.24]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他是第二日去打猎,在林子里听得旁人议论,说韩蕊疯了,竟然在太子妃宴会之上发疯揍人才知晓此事的。 韩驸马昨晚就觉得永宁公主情绪低落,但最近几日他玩的不错,倒也没花功夫去问永宁公主为何心情不好。等到此事都传遍了,最后才传进他耳朵里。 不怪今日许中丞看见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他向尚书令许棠打招呼,许棠也是理都不理,他当时还当许棠心中有事,所以没注意呢。更何况今日猎场之上,不少人见了他神情都是淡淡的,全然不似前几日热络。 韩驸马猎也不打了,带着仆从直接回来了。进了院子便喝了一声:「那孽障在哪?」 其实韩蕊昨日被胡娇打了回来之后便喊胸口肋下好些地方都痛,永宁公主请了太医来瞧过,那太医只把了脉说是身上带伤,还开了些药。永宁公主不放心,亲自扒开衣服来瞧,只有向个淡淡的青印子,根本不严重。还当韩蕊这是娇养惯了,一点点伤也捱不得,不由在心里叹息她的蠢笨:既然有打人的胆子,至少要有十足的把握。结果却还将自己弄伤了。 她倒是想请赖宗泉过来,只是赖宗泉乃是今上专属御医,此事她原就不欲让今上知道,哪里还敢请了赖宗泉前来。 韩蕊在床上听得韩驸马在院子里的骂声,当下将整个脑袋都蒙进了被子里,又羞又臊。韩驸马可没有永宁公主温柔,就算是骂几声也不痛不痒。韩驸马骂起来是不会给她脸面的,惹急了说不定还会动手。 永宁公主听得韩驸马这动静,忙从房里迎了出来:「你这是做什么?她刚刚才睡下!」 韩驸马眼睛都气红了,冷笑连连:「好!好!好!你养的好女儿在外面做了丑事,却连告诉都不告诉我一声,让我在外面丢脸!好歹你告诉我一声,我也好避着点儿,省得被人当面指指点点!」他心中悲凉,仕途不顺,又因为女儿的事如今在人前连头都抬不起来了,羞愤欲死,对永宁公主充满了怨恨,又恨女儿不争气,一腔怒气不知道要朝哪里去发泄! 永宁公主心中还有万般委屈呢,她还想着能够与韩驸马商量一下,好报胡娇设计刺激韩蕊发疯之仇。哪知道韩驸马知道的第一时间就回来指责她,顿时也冷笑道:「孩子在外面挨了打你就回来朝着我们娘俩发火,怎么不想了法子去将打了孩子的教训一顿?你还是不是个男人?简直是个窝囊废,要才干没才干,要头脑没头脑,只有个家世拿得出手……」 当初能挑中韩驸马,也是瞧他生的仪表堂堂,韩家门第又不差,况韩驸马是个温雅的人,哪知道这温雅的人婚后一起生活了几十年,不但脾气变的越来越暴了,也敢对她大呼小叫了,就连才学似乎也完全没有了。 永宁公主对自己的婚姻也是越来越不满意了。 「让我去教训人?你教的好女儿,害了人家女儿,回头碰见人家娘,倒还要将人家娘也教训一顿。这是哪家子的道理?就连太子也不敢这么干,你生的闺女倒敢这么做,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嚣张的底气?」 韩驸马当真是被妻女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简直找不到可能和平共处的理由。他提着马鞭就要闯韩蕊的闺房「教训教训这孽障」,永宁公主却拦着不让,夫妻二人在院子里大吵一架,他负气而出,当日下午就传出韩驸马出了事。 他在林子里骑着马不看前路,只一味驱马,马儿误踏进一处地底陷空的洞,韩驸马从马上掉下来摔断了脖子,死了。 人抬回来的时候,眼睛还睁着,死不瞑目的样子。 永宁公主差点疯了! 韩驸马出了事,这场打猎原本已近尾声,今上也失了兴致,便下旨回京。 永宁公主当日扑在韩驸马身上哭的死去活来,旁人原本觉得她教女无方,可是看到她这样子又觉可怜。 女儿失心疯了!丈夫死了! 虽然替韩蕊看病的太医只道她受了伤,需要静养,但大家还是将此自动脑补为韩蕊得了失心疯,需要静养。 到于说受了伤,除了傅二夫人相信,旁人多半不信的。 许夫人看着也不是能打伤人的人啊。 永宁公主先一步扶柩回长安,准备办丧事,今上带着皇室宗亲与文武重臣收拾了两日才拔营回京。 许家的马车里,垫着厚厚的褥子,车夫将马车赶的很稳,胡娇守在女儿身边,眉目温软含笑,时不时就要问一问许珠儿:「可颠的慌不然让马车再慢点?」哪里瞧得出挥拳揍人的模样。 「娘,再慢下去大家都到长安两日了,咱们还在路上呢。」 许珠儿自从听娘亲回来说起,将韩蕊狠揍了一顿,就心情舒畅,饭都多添了小半碗。 胡娇可不敢轻忽大意,许珠儿这腿还要好生养着,不然将来要是落个残疾就不好了。 马车外面,武小贝与许小宝并绺而行,心情也很是不错。 自从听到韩蕊得了失心疯,又听得胡娇说狠揍了她一顿之后,原本准备寻个无人的地方对韩蕊下黑手的两兄弟也放弃了这计划,还悄悄儿议论:「娘是怎么样将韩蕊逼疯的?」 武小贝倒是对韩蕊有几分了解:「就算是她没脑袋,也不至于没脑子到这一步吧?」除了韩蕊真的得了失心疯,他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办法让她能够理智尽失。 俩小子磨了胡娇两日,还没问到原因,心中不知道有多好奇。不过瞧胡娇那架势,她似乎当真没有吐露真相的打算,二人只得作罢。 许家人里,除了动手的胡娇,唯独许清嘉知道了真相。 第64章[04.24]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我原还想着以后寻机会再参韩驸马,总之不能让他有好日子过,哪知道你就跑去揍人了。」老婆揍人如今也有了技巧,竟然当着众人的面揍的冠冕堂皇,揍完了人还要换来一大票同情。 中丞大人顿觉老婆越来越聪明了。 「后宅女人之间的事情,哪里用得着你出手,再说就算你出手也只能弹劾韩驸马,与韩蕊跟永宁公主半点力气都使不上。」外男也没有冲到公主府去揍内宅女眷的道理,压根行不通。 夫妻俩说完了这话没一天,韩驸马就死了。 听到消息的时候胡娇都震惊了:「……怎么会?」 许清嘉跟着太子,消息上要比胡娇灵通许多:「听说是与永宁公主大吵了一架,负气去骑马,这才出了事。」他在太子处听到这消息的时候都有几分傻眼了。 太子也知道两家关系向来不睦,况韩蕊才在宴会上打了人,韩驸马就出了事,虽然瞧着未必有因果关系,他的眉头还是皱在一起:「总归此事……还是因为韩娘子闹的。」他现在心中对韩蕊充满了深深的厌恶。 许家人离家半月,再回来许珠儿裹着伤腿,行动间都要胡娇抱。许小宁在家里翘首期盼,左等右等却见许珠儿带着伤回来,小眉毛都皱在了一处,伸出小胖手想去摸又抬了起来,生怕弄痛了许珠儿,「姐姐疼吗?」 许珠儿被他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给逗的肚里闷笑,面上却十分痛苦的模样:「可疼了,小宁有什么办法让姐姐不痛吗?」 许小宁趴在那里朝着她的腿轻轻的吹:「吹吹就不痛了!」又翻出自己的小荷包,从里面抓出几个桃脯来往她手里塞:「姐姐吃了就不痛了!」原本他还对爹娘带着兄长姐姐去冬狩充满了怨言,每一天都在纠结等他们回来是要继续赌气呢还是等他们赔礼道歉之后原谅他们。 现在看到许珠儿受了伤,那些小纠结早丢到了脑后。 许家人和乐一堂,连同武小贝也留了下来,说是要照顾许珠儿,其实快要过年了,府里忙乱,先生都回去了,他也正好放了假,索性便窝在许家不肯回去。 胡娇也懒的催他。 反正就算是将他催回去,也不见得他能跟宁王妃相处愉快,索性就随他开心。况且武小贝是个自律的孩子,这些事情早不用她操心了。 今上回宫,所有官员各归各位,又因永宁公主府上办丧事,便陆续有官员前往公主府祭拜。 太子带着许清嘉也前往公主府祭拜,旁人提起许家人来,都赞他大度。独永宁公主在丧事上见到许清嘉,心中充满了恨意,都怨胡娇,若不是她逼的韩蕊在宴会上动了手,何尝有他们夫妻之间的口角之争? 他们夫妻不会有口角之争,韩驸马就不会负气骑马而去,这才出了事。 韩驸马活着的时候,她对他多有不满,无论是他本身的才干还是性情。人死了之后,她却总觉得恍惚,似乎之前的所有不愉快都忘记了,惟独记得韩驸马的温柔笑意,初成亲之时的两情相悦…… 不过许清嘉对永宁公主的态度毫不理会,他只是跟着太子前来尽一尽同僚之谊,送韩驸马最后一程。 等太子祭拜完毕,又向永宁公主行礼:「皇姑母节哀!」 永宁公主却似没听到太子的话,目光只盯着许清嘉,面上缓缓绽开个恶毒的笑容:「许大人,你会遭报应的!」 太子眉头微不可见的皱了一下。 许清嘉倒是十分坦然,似乎完全没被永宁公主的话影响:「公主节哀!许某坦荡磊落,自问不曾做对不起人的事,所以还真不相信报应!」 他心道:眼前的你养出了恶毒的女儿,才有此劫,不正是报应吗! 不过他一介男人,与个妇人计较有失身份,遂跟着太子退了出来。 太子与他同行,出了公主府的大门才道:「方才皇姑母所言,许卿不必在意。她是哀伤过度,恐怕连自己说了什么都不知道!」 许清嘉淡淡一笑:「公主与驸马伉俪情深,不恨旁人难道还恨自己人?」 这话就有些意思了。 「倒也是!」太子自失一笑。永宁公主疼来韩蕊都来不及,怎么会将韩驸马的死归咎到女儿身上。自然是许家人的不是了。 不过因着韩驸马之死,许棠夫人倒不好再进宫去寻皇后告状了。 她固然占理,但公主府如今在大办丧事,听说韩蕊病的至今还不能下床,自然也没办法聆听皇后教诲了。 连许棠夫人都不出头,胡娇自然也歇了去宫中告状的心思。 总之公主府与许家的梁子已经结下,又结合许清嘉去祭奠之时永宁公主的态度,便知她心中丝毫不觉自家孩子错了,要错也是别人错了。胡娇是觉得,永宁公主一步步钻进了牛角尖,若是等她明白过来恐怕不能,还是远着些的好。 第65章[04.24]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好在公主府办完了丧事,就闭门守孝了,恐怕要有好几年不在京中走动。想一想她也觉得松了一口气。 傅二夫人带着自家闺女来看许珠儿的时候,还谈起此事,倒与胡娇的态度一致。 胡娇与她在外面花厅里聊天,傅小娘子与许珠儿在房里说话。胡娇见她似有倦意,便道:「这是冬狩回来还没休息够?怎的我瞧着你一脸倦容?」 傅二夫人长叹一声:「嗐!你哪里知道最近我家都闹翻了天了。」 国舅府的八卦胡娇还是十分想听的,双眼立刻亮了:「难道你家那位又往家里引人了?」 傅二夫人横她一眼:「你想到哪儿去了?我家那位如今是消停了。以往也是那些江南的商人送的。他如今在大理寺,为表清廉,美人银子是一概不收的。」 这么说傅二夫人后院如今还算捋顺,那她有什么可叹气的? 傅二夫人见她好奇的模样,这才偷偷告诉了她。 「……我家夫君不是兄弟五人嘛,大哥与夫君乃是婆婆所生,其余的下面三位小叔乃是姨娘所生。老三老四还算乖觉,倒也听公公的话,如今都做个小荫官,唯独最小的一位小叔从冬狩回来之后,就闹着要做生意。」 胡娇眨眨眼睛,「做生意?」国舅府里的小郎君不做官却跑去做生意,换做谁也不会同意吧? 她对生意人倒没什么偏见,可是架不住这些当官的历来看不起生意人啊。 傅二夫人抚额:「谁说不是呢。小叔现如今十六岁,原本在国子监念书念的好好的,冬狩还跟着去了猎场,生的倒是一表人材,但是回来之后就不肯去国子监念书了,只道要去做生意。气的公公差点打断了他的腿,这几日才从祠堂里放了出来,他就日日在各房里窜,找他这些哥哥们筹款,说是借些银子去做生意。」 傅温原本也没指望着庶出的儿子们顶门立户,可好歹去做个荫官,于他面儿上也好看啊。若是再努力一点,未必不会成为长子傅明朗的左膀右臂。 可是傅五郎倒好,一门心思就要去做生意,以为打一顿就歇了这心思,却没想到他变本加厉的闹腾了起来,这几日就追在四位哥哥身后讨银子。 傅大郎向来惟国舅马首是瞻,是坚决不肯给的。傅三郎傅四郎在国舅府向来身份不高,被弟弟磨不过,只能各挪了一千两银子给他,这几日傅五郎就在二房扎下根来了,要跟傅开朗磨些银子出来。 他觉得两千两太少,傅开朗又是外放过的,手头必然有份厚厚的家底,因此整日在二房等着要银子,就算傅开朗出去了,他也守在二房。傅二夫人被他这厚脸皮给弄的一点脾气都没了。直恨不得国舅再生一回气,将他继续关起祠堂里面反省。也好省得放出来磨缠二房。 胡娇顿时笑的不行,「当真有这样厚脸皮的郎君?」听这动静似乎是个做生意的料。 生意人总归要破厚心黑,若是顾忌脸面哪里赚得来钱。 傅二夫人在她肩上捶了一记:「你就别幸灾乐祸了,你是没遇上这样的小叔子!」 这种给他冷脸他也似没瞧见,说了没钱他就装傻,怎么也赶不出去,她都要愁死了。 偏偏她家二儿子是个缺心眼的,见到小叔叔天天往他们院里跑,还缠着傅五郎过几招。傅五郎与小侄子年纪本来就相差不了几岁,还是少年心性,便陪着小侄子过了几招。 结果此后傅五郎再说,叔侄俩就在院子里摆开了架势练一练。 傅二夫人愈加觉得自家二儿子不长脑子了。 她今日带着闺女出门,完全是为了躲上门讨要的小叔子。 【卷五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后宅有只胭脂虎》卷一 作者:清风拂面 02、《后宅有只胭脂虎》卷二 作者:清风拂面 03、《后宅有只胭脂虎》卷三 作者:清风拂面 04、《后宅有只胭脂虎》卷四 作者:清风拂面 05、《后宅有只胭脂虎》卷五 作者:清风拂面 06、《后宅有只胭脂虎》卷六 作者:清风拂面 注2: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