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为新妇 下》 第一章 【第一章】 房内,桑依依一身血和汗,虚软无力地倒在床榻上,见到苍嶙山就灿然一笑,深情地唤了一声:「夫君。」 苍嶙山握着她的手,「是儿子,果然是儿子。」 桑依依伸手,「把孩子给我看看。」 两个大人、一个小脑袋,相互凑在一处,孩子刚刚哭过,这会子泪痕未乾,浑身还带着血腥气,一脸的皱褶,可他们越看越爱。 桑依依的神色是从未有过的温柔和专注,她紧紧地抱着孩子一刻也不愿意松手。桑依依扫向周围一圈的稳婆、丫鬟、媳妇们,最後希冀地凝视着苍嶙山,「夫君,你还记得吗,你说过这个孩子会是你唯一的儿子。」 苍嶙山摸着孩子的胎发,毫不犹豫地道:「自然,我只会承认他是我苍嶙山的孩子。」 桑依依瞥向震惊中的众人,「那孩子的小名不如就叫苍儿。」 「好。」 稳婆们脸色一变,一直守候在外面的苍夫人的贴身嬷嬷已经跑出去了,老管家也神不知鬼不觉地不见了。 杜青墨等到通风报信的人陆续走了之後,这才迈步进去,笑道:「恭喜夫君、贺喜夫君了。」 苍嶙山大笑,「来看看我的儿子,看看他像不像我。」 杜青墨绕过血盆子靠近床边,背着光瞧着襁褓里面闭着眼的苍家长孙。 孩子长得很好,虽然肌肤有点黄,可脸颊胖嘟嘟的,胎发浓密,一看就是怀胎之时母体进补得多。 杜青墨歪着头,戳了戳孩子的脸颊。桑依依一惊,下意识地挥开她的手,啪的声响在屋子里格外响亮。 杜青墨直起身来,面上的温柔已经消失殆尽,她冷淡地道:「孩子的确长得不错,没有辜负大家的期待。」 桑依依依然盯视着她。 杜青墨指了指范嫂子身後跟着的丫鬟们,「大家劳累了半日,辛苦了。红包早已备好,大家一起同喜。」 稳婆们顿时笑如花,说了一大堆吉祥话,迈开大步拿了红包就跑了。这家子很诡异,还是不要凑热闹的好。 杜青墨居高临下地回视着桑依依,从袖子中抽出一张帖子压在了旁边放了剪刀的茶几上,神色异常的和善,「桑姨娘也甚为辛苦,我也终於可以把这份礼单亲手送到了你的面前。」她望向打着呵欠的孩子,「这苍儿,本夫人就抱走了。」 「不!」桑依依大叫:「这是我的孩子,你无权碰他。」 杜青墨笑道:「你是苍家的人,我也是苍家的人,我为何无权碰他,难道他不是夫君的儿子吗。」 桑依依心口一跳,人几乎就要跃了起来,她抱紧了襁褓,「他当然是夫君的亲生儿子。」 杜青墨道:「那就是了,夫君的儿子就是我的儿子,你只是苍儿的生母,而我是他的嫡母。」她退後几步,「安嫂子,你替我把孩子抱过来。」 桑依依披头散发,疯狂地把孩子塞向自己的怀中,「不,他是我一个人的,你别想夺走他。」 疯狂的女子、无辜的孩童,杜青墨一瞬间似乎看到了过去的自己,只是她的孩子还在腹中就被桑依依给夺走。 杜青墨撇过眼,对安嫂子点了点头,安嫂子立即撸起袖子、甩开膀子一步步往血迹斑斑的床榻走过去。 每一步像是踩在了桑依依的心尖上,一步一个血印,几乎可以把她的心给踩塌了。 苍嶙山已经答应了她,她的孩子会是苍家唯一的继承人,杜青墨的正室身分算得了什麽,迟早会被她桑依依取代。杜青墨能够给苍儿的嫡子身分,她桑依依不稀罕,她桑依依的儿子暂时是庶子也无所谓,等到她成为苍家主母之时,嫡子和苍家都会是苍儿一个人的,谁也夺不走。 桑依依如护着蛋的蛇,竖起了脖子,即将展露她的尖牙。她突地抓起茶几上的剪刀,横在面前,说:「谁敢夺走我的孩子,我就杀了谁!」 杜青墨平静地道:「桑姨娘,杀人是要偿命的。」 桑依依一愣,安嫂子以掩耳不及的雷霆之势夺走了剪刀,长臂一伸就揪住了襁褓的一边。 安嫂子的动作太突然,力气太猛,桑依依抱得太紧,整个人下意识往外一偏,立即不顾一切地去争夺,半个身子都悬空。 范嫂子刷地蹿出来,手起再落,狠狠地劈在了桑依依的手背上,桑依依惨叫,孩子全然到了安嫂子的怀抱里。 杜青墨接过孩子在怀里颠了颠,小小的孩子睡梦中瘪了瘪嘴,粉嫩的舌尖露出一丁点,可怜又可爱,看得杜青墨心中一片柔软。 多麽小的孩子、多麽脆弱的生命,如果她的孩子平安出生,是不是也会胖胖的、软软的,让人见之欣喜,恨不得护在怀里一刻也不愿意分离。 如果当年苍嶙山没有狠心毒杀自己的孩子,她也不会那麽的绝望、那麽的恨烈,以致於在炙热火堆的燃烧中带着刻骨的仇恨重生。 杜青墨眨眨眼,她清醒地明白,这个孩子不是她的儿子,也不可能替代自己那唯一的苦命孩子,「真安静,看来以後会是个性子温和的公子哥。」她说。 苍嶙山还没来得及安抚桑依依,对方已经拉着他摇晃起来,「夫君,你把我的儿子给我,你说过你愿意舍弃一切来保护我们。我求你,把我们的孩子夺回来。」 苍嶙山扶着她道:「依依,别闹了,这事我们早就商定好了,我也是为了孩子好。」 桑依依抬起头,面庞潮红、眼角泛泪,她的手死死地揪住了苍嶙山的衣袖,冷声道:「你方才明明不是这样说的。」 苍嶙山抚摸着她的长发,道:「我早就说过,你是孩子的生母,青墨是孩子的娘亲。这些并不妨碍苍儿是我最重要的儿子,他更是青墨的嫡亲儿子。」他兜兜转转地提醒桑依依,同时还分出心神去观察杜青墨。 让他安心的是,杜青墨似乎还没有察觉他的最终打算,他不会让杜青墨生下苍家的孩子,苍儿会是杜青墨唯一的儿子。 此时的杜青墨正被孩子吸引了所有的目光,她的指尖一下下流连在孩子的脸颊上、耳垂後,甚至不停地抚摸着孩子的胎发,那里面的温柔都要溢出来。这样的女子会对苍儿很好,只要她没有自己的孩子,会逐渐把苍儿当成自己亲生的儿子,到了那时候杜家也会是苍儿的,会是苍家的。 苍嶙山许诺的是虚无缥缈的将来,是桑依依野心勃勃的未来,他们都明白,可是桑依依无法放手,孩子是娘亲的心肝肉。 桑依依已经泣不成声,她伸长了手臂想要去拥抱自己的儿子,她多想把孩子搂在怀里,谁也不准碰,谁也不准夺走他。可是,无论她如何反抗、如何挣扎,她与孩子永远隔得那麽远。 她的儿子在她最厌恶之人的怀里安睡,以後她的儿子还会在她最嫉妒的女子面前微笑,给予绝对的信任。她桑依依的儿子会在她最憎恨的女子跟前唤对方娘亲,而她自己却只能远远地看着,静静地微笑着,内心却被钝刀子一刀一刀慢慢地磨,磨得血肉模糊。 她捂住脸,她知道自己无法承受那样的折磨。她哭倒在苍嶙山的怀里,哀求着,「把儿子还给我、还给我……」 「一个妾侍的儿子有什麽了不起,我们苍家又不是只有一个孩子。」一道苍老又洪亮的声音穿透进来,苍夫人由人搀扶着迈入弥漫着血腥气的屋子。她瞅了瞅杜青墨怀里的新生儿,冷道:「这样的孩子,我们苍家要多少有多少,也只有你们这些小儿们才把他当作心肝宝贝。」 杜青墨沉默着,听着苍夫人命令她,「把孩子给桑姨娘。」 桑依依欣喜若狂,跳下床榻就夺过孩子,长长的指甲在杜青墨的手背上划过,一条深深的血痕就浮现了出来。 杜青墨拿手绢擦拭了一下手,似乎刚才碰到了什麽脏东西,随着苍夫人的话道:「的确,说到底这也不是我的亲生儿子,以後也不可能为我养老送终。」这话说得倒显得桑依依小题大作了。 苍夫人讽刺道:「他的生母上不得台面,这孩子长大了之後定然也成不了大事。」 杜青墨笑得含蓄,侧过身子若有似无地望了焦氏一眼。 焦氏立即上前去扶着苍夫人,巴结道:「我听说孩子从小不能宠,越宠胆子越大,不学无术还性子暴烈,别说孝敬父母,就连自己的家族都容易被他给连累。这苍儿小少爷才出生就你争我夺,可见是个香饽饽,谁得了不还捧上天去,除非从小就放在夫人跟前教导,换了任何人都没法教出一个文武全才来。」 第二章 苍夫人拍了拍焦氏的手,「你是个懂事的。」 焦氏笑道:「夫人谬赞了,我这是给您老灌迷汤呢。要是我生了儿子,我一定亲手送到夫人身边,日日夜夜跟着您老,您让他往东,他绝对不会往西,趁着近水楼台还可以巴着老爷学一些本事,长大後也好为苍家尽一份心力,那样就算我这做娘的日日不得见也是愿意。」 焦氏抚摸着自己的腹部,惆怅道:「可惜我没有桑姨娘的好命,别说得到夫人的青睐,就是少夫人也定然抽不出闲空教导这孩子。」 杜青墨笑道:「你这是什麽胡话,苍家的孩子自然都是我的孩子,你与桑姨娘不分上下,如今她的儿子不认我这娘亲,你的儿子还不认我不成。」 焦氏即刻惊喜道:「那少夫人可愿意亲自教导我腹中的孩子?」 杜青墨微微望向已经惊诧的桑依依,还有沉思的苍嶙山,「别说是一个孩子,你再多生几个我也愿意抱过来亲自教养。到那时,嫡子该有的孩子们都有,一视同仁,绝对不会亏待。」 苍夫人鼻子里冷哼着,嘲讽地扫了桑依依一眼,「这样最好,有的人命太贵重,你也养不起。焦姨娘人好心好,生的孩子肯定也是随着生母,懂规矩,不瞎折腾,也不会给我的儿子灌迷汤,妄图痴心妄想我们苍家的基业。」 此话一出,众人齐齐望向桑依依。 苍嶙山站起身来,低声道:「娘,我们当初说的可不是这样。」 苍夫人指着他,骂道:「你这个不孝子,难道你还要为这个狐媚子撑腰吗,我告诉你,这个家只要我还在一日,就轮不到别的女人算计我们苍家。」她鄙视了桑依依怀中的孩子一眼,「庶出的小子永远都是庶出,要想出人头地就得先掂量下自己的分量。」 这一句话明显是对着桑依依所说,也打断了她的妄想,桑依依想要熊掌与鱼兼得简直是不可能。 焦氏却是很清楚自己在苍家的地位,她愿意为了日後的荣华富贵付出自己孩子不在身边的短暂十多年。 苍夫人强势霸道,她自然而然地选择了言听计从的焦氏,而不愿意选择一心算计苍家的桑依依。她老人家更加看不惯一个妾侍分离他们母子的关系,自以为得了苍嶙山的宠爱就可以为所欲为。 桑依依咬着唇,她怎麽也没有想到苍夫人会来这麽一遭。有苍夫人在的一日,她的日子,乃至苍儿以後的日子要翻身就太难了,毕竟後院还是苍夫人在把持,独独拥有苍嶙山的宠爱似乎还不够,她一定要先付出一些什麽。 她把孩子往怀里靠了靠,贝齿要把唇瓣都咬破了,心口抽丝般地疼痛,这种痛苦比生产之时的皮肉之痛更为沉重,几乎要把她的血肉都撕咬开了。她到底要不要把孩子交给杜青墨,要,还是不要? 桑依依左右犹疑,一想到自己辛辛苦苦怀胎生下的儿子还没抱在怀中半日就要送人,她就感觉整个天日都黑暗了。 她忍不住低下头去,一遍遍亲吻孩子的面颊、鼻尖、额头和发顶,舍不得,一万分的舍不得。 可是,苍嶙山不可信,他说他只有她一人,可是他一次次与别的女子翻云覆雨;他说他只爱她,可是面对苍家的利益,乃至杜家的产业之时,他也会利用她。 他说他会保护他们母子,他却出尔反尔,不够坚持也不够坚定地回护他们,任由苍夫人一次次践踏她的尊严。 她哽咽出声,「我……愿……」 门外,再一次掀起波澜,一道熟悉的身影迈了进来,「我陆家的儿子什麽时候成了你们苍家的庶子,你们夺走了我所爱的女子,难道连我的儿子也要欺辱吗。」 依然是记忆中的白色长衫和书生巾,刚正的脸庞上全是古板而耿直的棱角,无一处圆滑。那一双眼黑如墨,白亦如最耀眼的珍珠,当它望向一个人的时候,你会觉得一切的污秽都无法隐藏。 陆公子现在正望向桑依依,无声地表达了他的决心。 桑依依下意识地缩回了床榻,方才正准备递送出去的孩子再一次被她拥紧了。只是,相比方才温暖的人体如今却有点扎手,似乎突然之间孩子的身子上长出了无数的肉刺,扎得她手心疼。 苍嶙山介入两人之间,怒道:「你说什麽!」 陆公子停住脚步,转向对方,冷淡地道:「怎麽,我来接回我的妻儿都需要向你请示吗。」 苍嶙山一把提起他胸前衣襟,「这里没有你的家人。半夜三更乱闯主人内室,你的圣贤书都给狗吃了?」 陆公子道:「我的书是不是被狗吃了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良心还在,只要我良心还在的一日,就由不得你们苍家侮辱我的妻儿。」他猛力甩开苍嶙山的控制,声音洪亮响彻了静谧的夜空,他说:「依依是我唯一的妻子,她生的儿子姓陆,我的儿子不是你们苍家的庶子。」 平地惊雷,方才众人还怀疑自己幻听,这一次陆公子字正腔圆的宣告几乎是用锤子敲进了人的耳膜,每一个人都承受不住地摇晃了两下。 苍夫人首先尖锐地反驳,一只手颤抖地指着陆公子,「你胡说八道什麽,我们苍家的妾侍什麽时候变成了你陆家的人,桑姨娘生的儿子可是我们苍家的长孙,不是随便你这种阿猫阿狗就可以诬陷的,若是没有证据,老身会亲自让人把你押送衙门。」 陆公子走到桑依依身边,隔着炙热的烛光观察她怀里的孩子,旁若无人地感叹,「长得十分像我,依依你辛苦了。」 苍夫人尖叫:「来人啊,给我把这个狂人打出去。」 众多丫鬟、媳妇、婆子们都面面相视,半晌才有媳妇跑出去喊男仆。 一直隐藏在角落看戏的二姑娘突然嗤笑道:「是该打出去,居然敢污蔑我们家最得宠的妾侍红杏出墙,真是不要命了。」 同她在一处的三姑娘吓了一跳,赶紧去捂她的嘴,二姑娘性子颇火爆,一边躲闪一边继续嘲笑,「不但出墙了,还替对方生了一个儿子。好在现在孩子的亲生爹爹出现了,若是没出现,这孩子是不是要张冠李戴让我们的大哥替外人养儿子。」 二姑娘扭到杜青墨身後,甩着她的袖子问:「嫂嫂,你说,这亲生父母和养父母到底哪个重要?孩子长大之後,到底给谁养老,继承哪一家的家业,做哪一家的少主人?」 杜青墨讪笑道:「童言无忌,大家别放在心上。」 越是这麽说,众人越是放在了心尖尖上。 苍夫人几乎立即就醒悟了过来,让人赶紧把出去的人追回来,一边对苍嶙山道:「你还不赶快问清楚。」 陆公子直起身子,淡然道:「没什麽需要问的,依依与我两情相悦,早已以身相许,孩子就是我们情投意合的证明。」 苍嶙山已经怒火攻心,几步跑上去对着陆公子就是一拳。正好,那陆公子弯身去抚摸桑依依那圆润的脸颊,无巧不成书地避开了对方的攻击。 一击未曾得手,苍嶙山抬脚就去踹对方。 陆公子已经抱起了孩子站在了床柱边,苍嶙山的脚板踹在了榻上,发出砰的大响,整个屋子都像在震动。 陆公子泰然自若地道:「君子动口不动手,苍少爷你这是恼羞成怒、欲盖弥彰。你以为降服了我,就能够夺走我的妻儿吗,简直是痴心妄想。」 苍嶙山道:「你凭什麽说孩子是你的。」 陆公子肯定地道:「我与依依去年初秋相恋,现在夏初,她又是早产,算起来快有九月。」 焦氏掐指一算,惊道:「去年初秋之时,夫君与少夫人不是去了温泉山庄吗,隔了七八日才回来,那时候我正养病,夫人外出烧香拜佛,老爷要上朝,整个苍家就只有……」她眨眨眼,哎呀着道:「怪不得那段日子都没有见过桑姨娘,原来是与外人暗通款曲去了。」 桑依依尖叫:「不是,我没有!」 焦氏装模作样地捂了捂嘴角,「到底有没有,问一问你身边的丫鬟就是了。」 桑依依道:「我没有贴身丫鬟,她们也与我不亲近,你问谁也问不出实情来。而且,就算丫鬟说了,你能保证她说的是真话,你能保证丫鬟没有被有心人收买吗?」 杜青墨在一边笑道:「没错,但凡是深宅内院的女子,不会轻易与陌生男子见面,更别说私相授受了。」她继而对苍嶙山道:「夫君,桑姨娘的性子如何你比我们都清楚,她又是你最疼爱之人,你应当相信她。」 第三章 桑依依深情地凝视着苍嶙山,那脉脉含情的眸子几乎要把自己的心肝都捧在对方面前,任何人看着都要化了。 苍嶙山看看她,再看看孩子。他当然相信她,可是周围的人不相信她,苍家丢不起这个脸。 陆公子叹息一声,「依依,你也让我相信你,你说过你会等,等我功成名就之後就接你和孩子一起认祖归宗,你说过我们会一生一世一双人。」 桑依依摇着头,那破碎的伤心印染在脸颊上,她哭诉道:「陆公子,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污蔑我。」 陆公子抱着孩子,笔直地站在了屋子中央,他闭上眼,口中缓缓吐出一串话。那些话如一道惊雷劈在了屋子中央,把每个人的面色都照耀得惨白惨白,而桑依依已经如形如鬼魅,身子摇摇欲坠。 他说:「依依你背脊的正中央有一颗豆大的黑痣,得了伤寒之时,那颗痣就奇痒无比,你会让人一遍遍地抓挠它。你的左腰纹了一朵罂粟花,白日里只看得出一点简单的纹路,到了晚间,在烛光下会显出粉色,若是情动,则变成了妖异的媚红。你说过那花还是苍少爷用特殊的药水让人纹上的。你的锁骨相当敏感,只要咬着它,再平静如水的你都会春潮泛滥。 与你翻云覆雨之时,太轻了你会无动於衷,太重了你会忍不住掐对方的臂膀、肩胛。对了,情到深处的那一刻,你不会闭眼,反而会茫然地看向周围,比如窗外。」 「不。」桑依依大叫,疯狂地抱住了苍嶙山,「他听人说的,我从未与他有过肌肤之亲,夫君你相信我,我没有,真的没有!」 苍嶙山起初还是怔忡,待听到一半,人已经陷入了回忆。陆公子说到桑依依情动之时,苍嶙山的震惊已经无以表露,心痛、茫然、不敢置信,还有被背叛的绞痛,被隐瞒的愤怒一层层叠加,几乎将他所有的理智都给吞噬。 他抓住桑依依的手臂,看着这爱慕了多少年的女子。她那麽清冷、那麽高傲、那麽的不可一世,她是皇城无数纨裤子弟倾慕的对象,是他捧在手心里舍不得伤害、舍不得辜负、舍不得忽略,哪怕一分毫,最爱的女子。她是他少年时期,唯一一个想要白头偕老的人。她背叛了他! 苍嶙山觉得心口有一把火,呼地冲上了天空,要把他整个身子都燃烧了起来,那麽大的心火、那麽狂的烈焰。 他浑身发烫,眼角泛着赤红,嘴唇张张合合,目光呆滞地盯着她,彷佛要藉此冲进她的身子里,看清楚她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女子,她对他的真心有几分,她到底是不是真的如以前那般为他守身如玉、贞洁如一。 布满血腥气的屋子里,一个忠诚正直的书生、一个口是心非的女子、一个疯狂在即的困兽,还有一群看似无关却心思纷杂的外人,一同将这大喜临门的小院给扭曲成了风雨欲来,即将分离崩塌的是非之地。 杜青墨掩藏在黑暗之中,一双炯炯有神的眼静静地注视着那痛苦挣扎的两人。她轻声道:「夫君,你别忘了,桑依依最爱的人是你,只要她爱着你,你也爱着她,就算她背叛了又有什麽关系。 想想你们过去的风花雪月吧,想想你们许下过的誓言,想想她对你的倾心以待,想想她为你付出过的一切。她的身子是你的,她的心也是你的,一时的错误不能改变她对你的真心。」 苍嶙山动了动,抓着桑依依的五指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他最爱的人伤害他最深,她已经不是他的人了,她的身心都给了另外一个男子,她不再是他一个人的。 她的爱到底有几分真,她在别的男子怀里承欢之时是否想过他,在对别的男子敞开身躯的时候是否考虑过他的感受,甚至,在背叛之後再一次面对他的时候,她是否将两人作过比较? 她知不知道他的心被她捅了一个硕大的血窟窿。过去的日子简直就是一个笑话,桑依依在践踏他的尊严。 屋子里,也不知道谁嘀咕了一声道:「桑姨娘背着少爷偷了人,那孩子自然就不是少爷的骨肉了。」 苍嶙山猛地扭头,死死地盯向陆公子怀中的苍儿,他伸出手,「把他给我。」 此话一出,众人的神色齐齐凝住,不由自主地看向那浑然不知世事的新生子。 陆公子那古板的面容一愣,护住了孩子,道:「他是我的儿子,凭什麽给你。」 苍嶙山上前一步,挣脱开桑依依的拉扯,「他是我女人生的孩子,自然就是我的儿子,你把他给我。」 陆公子摇了摇头,「我要带走他,我不会把我的亲生儿子放在苍家给你们这些人侮辱。」抬脚就要绕过苍嶙山走出去。 说时迟那时快,本就气势凌人的苍嶙山突然暴起,五爪猛张朝着陆公子的胸口攻去。 那陆公子本就有防备,疾速地左侧躲过,脚步一错,人已经滑向了门边。 苍嶙山收势不住,手指深入梳妆台中,手臂再一用力,就将百来斤重的台桌掀了起来,对着陆公子使劲地砸了过去。 胆小的丫鬟已经捂着耳朵尖叫。 门框被砸出一个缺口,陆公子从那桌下钻出来,还没看清周围的形势,肩膀倏地剧痛,闷哼一声,右臂已经无力地垂了下来。 孩子在空中一扬,已经被苍嶙山高高地举起,他再霍地一脚,把痛得头昏眼花的陆公子踢出十多丈远,狠狠地飞向了外厅的墙壁。震耳欲聋声中,破碎的砖头四处飞溅,灰白的尘土里更是包裹着男子的血沫。 陆公子单手捂住心口,从墙壁上缓缓滑落,咳出几口血来,脸色迅速地呈现出青白的死气。 「哇……」婴儿的啼哭震撼云霄。 陆公子跌倒在地上,发出更大的痛哼,鼻中、眼角纷纷有血珠流了出来。 他费力地抹了一把,固执的死死地望向那哭得撕心裂肺的孩子,继续伸出手,「把孩子给我。」 苍嶙山走过去,一脚踩在他那只手的肩胛上,用力。 陆公子身子再一沉,两只手都无力地挂在了身子侧边,他一口的血水,大吼道:「苍嶙山,把我的儿子还给我!」 苍嶙山冷笑一声,倏地举高了那痛哭中不断挣扎的孩子。 每个人都张大了嘴巴,桑依依惊慌失措地大叫:「夫君,你要干什麽?」 苍嶙山转过头,极其冷漠地道:「干什麽,自然是杀了这个孩子。」 「你疯了!」桑依依扑了过去,拚尽全力地要去争夺自己的骨肉,那些高傲自持、冷漠冷心的表现都被激得支离破碎。 现在的她只是一个娘,是一个刚刚结束怀胎,产下麟儿的娘亲,谁要杀了她的孩子,简直是要了她的命。 她不停地哭喊,尖声惊叫,捶打着他、撕咬着他,奋不顾身地要去夺回自己的儿子,「他是你的亲生儿子啊,你怎麽能够杀了他,你怎麽能够这麽的狠心!你不能这样对待他,他才刚刚来到这个世上。嶙山,我求求你,把他放下来,不要这麽残忍,我的孩子……」 苍嶙山对桑依依的嘶喊无动於衷,只说:「事到如今你还准备骗我?」 「我没有,他真的是你的儿子,你要相信我。」 陆公子气急攻心地喷出一口血,咬牙切齿道:「依依,你怎麽能够让我们的儿子认贼作父!」 桑依依柔弱无依地晃动着头,彷佛已经承受不住事实的真相般,「苍儿不是你的骨肉,是嶙山的孩子。你我、你我根本……」 「你还要狡辩!」陆公子蹒跚地爬了起来,每一步都在摇摇欲坠,「你当初说过,只要产下麟儿,就愿意跟我去天涯海角。你这些都是谎话吗,既然不愿意跟我走,何必说孩子是我的,何必对我许下诺言,当初又何必千方百计地引我与你双宿双飞。」 桑依依死死地揪住了苍嶙山的衣袖,半个身子都要依靠对方支撑着才不会倒下,「我没有说过,你冤枉我!」 陆公子怒目切齿,半晌,仰天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咳血,那一口口的血沫四处飞溅着,那东倒西歪的身子顽固地挺直在天地之间,他几乎是字字血泪地自嘲,「枉费我读了这麽多年的圣贤书,居然忘记了婊子无情。哈哈哈,我愚蠢,居然相信一个青楼女子会为我生下孩子;我愚笨,不但相信了她,还对她倾以真心,心甘情愿地被她欺瞒,我有眼无珠啊!」 说者心酸,闻者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