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珠汽水瓶里的千岁同学》 序章 千岁同学顺遂的和平世界 我走向校门口,一个小时前才刚认识的可爱女孩子陪伴在我身边。 我们靠得很近,肩膀偶尔不经意地碰在一起,那个样子宛如对彼此有意思却不敢跨越界线的男女,也像一对刚开始交往的青涩情侣。 女孩子开了口,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 「那个……刚才谢谢你,千岁同学的功课很好呢。」 乘著春假前温煦的微风,女高中生清新的香气飘了过来。 「用不著放在心上,我这个人向来不会拒绝女孩子的要求。」 放学后,当我在图书馆准备考试时,同样在念书的她胆怯地问我:「可以请问你一下吗?」似乎是有数学题不知道该怎么解。从制服外套上的校徽颜色看来,她和我同年级,于是我在知道的范围内教了她几种解法。 「千岁同学你也在念书对吧?我们这是第一次讲到话,为什么你愿意为了我花那么多时间呢?」 她抬眼看我,神情间流露著羞涩。 「因为你说要请我喝咖啡当谢礼,这样我们就互不亏欠了。」 女孩子显然不是很能接受这个理由。 「嗯……照你这么说,就算是别人,只要请你喝咖啡,你照样也会教吗?这种说法总觉得很难让人心服口服呢。不过,千岁同学身边有那么多可爱的女孩子,像我这种的,你根本看不上眼吧……」 「不,如果对方是男生的话,我可不会为了一杯咖啡教人,至少要一碗拉面才划算。」 尽管明白对方想要的不是这种反应,我还是这么回答。 本来我想随便敷衍过去,但是女孩那明显消沉的模样,让我动了怜悯之心,又补上了这么一句话: 「……况且,你长得满可爱的喔,想必任谁都会这么觉得吧。樱粉色的发饰很适合你,很好看。」 女孩子笑了起来,露出娇羞的笑容。 「真的吗!?千岁同学,你现在有交往的对象吗?」 「很遗憾,没有呢。你呢?」 「嗯……有是有啦……」 女孩子正欲言又止的时候—— 「喂!」 彷佛为了打断女孩子的话,有个人粗鲁地抓住我的肩膀,用力把我往后扯开。 「——!」 突如其来的举动害我险些摔倒,我好不容易站稳脚步,转过了头。 ……那里站著一个我完全不认识的男学生。 男生的身高略高于一七五公分的我,头发用发蜡随意抓了一下,眉毛细长,制服穿成漂泊浪子风,把那张说不上好看的脸衬托得有如型男。男生整体散发出粗犷的气氛,如果要说他是现充还是非现充,毫无疑问肯定是前者。 「你在干嘛!」 他怒吼著,从校徽颜色看得出他是二年级的学长。 「……放学了,我要和可爱的同学约会啊?」 我暂且这么回答后,女孩子没有等男生的反应,兀自高声抗议。 「等一下!你这是在做什么?」 男生逼近女孩子,态度相当烦躁。 「啥?我才想问你在做什么?你都有男朋友了,居然还想跟男人跑出去玩。再说,这家伙可是一年级的千岁朔,听说他到处对女人出手……」 对方似乎认识我,但我确定自己是第一次见到他,姑且叫他※镰濑矢郎好了。(编注:日文中音同「陪榜男」。) 我正想著这种事的时候,女孩子往男生逼近了一步。 「千岁同学教我功课,我只是请他喝咖啡答谢他,就这样而已。你连这种事都要管吗?」 「你至少要挑一下对象,刚才他称赞你可爱了吧?这就是他追女生的手段。」 「你在后面偷听我们说话吗?恶毙了。」 我想我最好出面缓颊,调解他们的纠纷。 「别说了,不要为了我吵架!」 「……你在取笑我们吗?」 我的话得到了反效果,镰濑矢郎把怒气的矛头指向我。 「不许对别人的女人出手。」 唉,我想也是这么一回事。 我在心里轻叹了一口气。 简单来说,他们两个人在交往。不晓得是他们之间的相处出了问题,还是单纯我比较有魅力,女孩子把我当成有吸引力的异性。男生就是为了这件事不爽吧。 不同于镰濑矢郎这种阶级底层的凡夫俗子,对真正的学年顶尖现充型男的我来说,这种事和接受女孩子告白一样,是我高中生活的常态。 总而言之,男生因为女朋友被抢,迁怒到我身上来。 「对不起,我不知道她是学长的女朋友。你说的没错,我这个人只要看见可爱的女孩子,就想追求对方。」 我这么说之后,镰濑矢郎的神情更是怒不可遏,女孩子则是难为情地偷瞄著我。 「你也许只是随便出手,不过她可是我重要的唯一一个女朋友!不许因为你自己的一时兴起,伤害了她!」 镰瀬矢郎说出了帅气的话。 他想必不是坏人。其热血的发言让女孩子稍微动了心,看著男友的神情充满了诧异。 放学途中的学生们从远处观望这里的情形。 为了拯救差点遭坏男人欺骗的女朋友,男友说出了平常不好意思开口的心声,而女生犹如自恶梦中醒来,实在是美妙而且青春的一幕。 我也该来尽自己的责任了。 「我本来想找你到河岸边决斗,遗憾的是我实在没有这么热血。你这样不行喔,学长。如果你这么喜欢她,平常就要好好珍惜她,别让我这种苍蝇靠近。」 镰濑矢郎把手搭在女生肩上,表现出用不著你忠告的样子。女生不好意思地说了声「千岁同学……」,我也向她表示: 「如果你厌倦了学长,欢迎随时来找我,由我来安慰你,咖啡和放学后的约会就延到那个时候啰。」 我笑著朝她眨了下眼,这时镰濑矢郎居然把书包往我丢了过来。 「你这家伙!!」 「喔,可怕。」 我轻易地闪过攻击,挥了挥右手冲向校门口。 ——希望他们能够过著幸福快乐的日子。 拜托我教她功课的女孩子擅自对我怀有好意,结果男人跑来找我碴,把我当成坏人。 嗯,一如往常的生活。 我心情愉悦,用力蹬著地面,加快速度,追过一个个放学路上的身影。 不经意仰望的天空十分蔚蓝,宣告冬日终结的阳光暖洋洋的,连从操场吹来的尘土也让人身心舒畅。 有人喜欢我,有人讨厌我。 我所在的世界今天也是一样和平。 一章 讨人厌的现充在校园横行 樱花花瓣或是轻盈地梦幻飞舞,或是往四处随意飞散。崭新的制服行进在河岸边的路上,不耐烦地挥开花瓣。笔挺的洁白衬衫、稍长的格子裙、宽松的长裤烦人地缠在脚上,尚未习惯主人步伐的鞋子,叩叩踏响了僵硬的脚步声。 踢踏踢踏,踢踏踢踏。 咚隆咚隆,咚隆咚隆。 我那双骯脏破烂的stan smith与这些青涩的旋律相反,踏出有些洒脱,七零八落的进行曲。当我注意到鞋带松脱,蹲下去绑的时候,四四方方的学生书包接连经过老旧的gregory后背包。 我望著那些新进学弟妹的背影,目光里满是怀念。他们埋著头一路前行,不在乎春天柔和的阳光,河川潺潺的流水声,甚至是身边可能在将来成为亲友或是恋人的学生们。 『五班的千岁朔是乱玩女人的渣男。』 高中生无疑是世界的中心,不论小说、漫画、连续剧还是电影,主角总是高中生。他们没有中小学生那么弱小,也不像大学生或是社会人士离幻想如此遥远。青春相当于高中生的代名词;成为大人后,每当想起来就心疼得泫然欲泣,有些难为情,犹如宝箱的时光全部浓缩在这三年里面。 ……表面上是如此。 其实不管谁都知道,和朋友每天打打闹闹,偶尔发脾气然后又嘻笑著勾肩搭背,向心仪的女孩子告白,等对方社团活动结束后一起回家,在公园的长椅上聊天,穿著浴衣参加夏日祭典观赏烟火,不知不觉两人握住对方的手,在冷清的神社里第一次……这种动人心弦的青春,只有极为少数的一小群人能够歌颂。也就是在激烈的竞争中脱颖而出,沿著校园种姓阶级制度往上爬的——通称现充的那一群人。 现充与非现充。 对于不知从何时起变得理所当然的这个分类,我打从内心嗤之以鼻。但是,既然这分类已经根深蒂固,大多数的高中生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想尽办法让自己成为现充,至少不要沦落为非现充。 学弟妹们接下来要迎接的入学典礼便是第一回合。快的话,在他们踏上归途时,大致会分成「接下来会成为班上中心人物的同学」、「明显会默默窝在教室角落的同学」这两种类型。怪不得他们会如此紧张。 『五班的千岁朔是乱玩女人的渣男。』 别轻信这个世界啊,学弟妹。现充与非现充,阳光角色与阴暗角色,甚至是校园种姓,把它们全都抛在脑后,只管随心所欲地在校园里打滚吧。在到处碰撞、擦撞个一年后,理应能成为相当光亮的一颗石头。 ……即将迎向二年级,众人视为顶级现充的我趾高气昂,从容地提出这样的建议。 踢踏踢踏,踢踏踢踏。 咚隆咚隆,咚隆咚隆。 北陆漫长阴郁的冬日过后,微风清爽地抚过脸颊,带来和煦的暖意。 春天是开始的季节。蔚蓝的天空,女生们摇曳的黑发与裙襬,染上樱色的侧脸,在在充满了新相遇的预感。我走向学校的脚步,和前往常去的大众澡堂快活的大叔一样轻快。 『五班的千岁朔是乱玩女人的渣男。』 嗯,我确认了好几次,对方搬出我的全名,简直是卯足全力诋毁我。 我看著一下子放进口袋,一下子又拿出来的智慧型手机萤幕,忍不住苦笑。 萤幕上显示的是所谓的学校匿名论坛。 那就像以各个学校为分类设立的5ch留言板,提供不特定多数人自由留言。虽然在十多年前流行过一阵子,但是由于沦为霸凌温床等社会问题,后来逐渐没落。 然而,从现在的社会来看,宣泄压力的管道不过是转移到了twitter或是line上面。然而,在这一类的sns只要犯一点小失误,轻易就能锁定对方的身分,由于有这种危险,身为福井县内的升学名校,我等藤志高中的优良学生,得到了要中伤他人或是闲言闲语,还是老式的校内匿名论坛最恰当这个结论,在绕了一大圈后,重新在暗地里形成风潮。 『那个家伙太得寸进尺了,明明是包茎男ww』 『听说他上学姊上到一半的时候软掉了ww』 这些话我可不能视而不见啊,喂!! 我稍微浏览了一下刚才那个讨论串底下认同的留言,忍不住吐嘈。我无意反驳自己是渣男,但是毁谤我不举,这可会影响到我型男现充的声誉。 真要说起来,其他人遭到恶意中伤时,爆料的人总会帮忙隐藏部分姓名或是用英文缩写,不知道为什么只有我是本名全晒也无所谓,每一次都像这样受尽各种攻击。千岁朔这名字第一次出现是去年的入学典礼过后没多久,如果有年度热门关键字排行榜,这一年来热门的程度肯定能拿下第一名。 内容有十成是毁谤中伤。 偶尔来个『千岁同学好帅!抱我!』也无妨吧? 「早安,朔同学,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有人轻轻拍了下我的肩膀,我转过头去,看见一年级和我同班的内田优空,露出鹅黄蒲公英般的笑容看著我。 她扎起了侧马尾,披散在肩前的长发随微风轻舞。低垂的眼角一笑就往下弯,惹人怜爱的微弯眼角,足以让战争从地球上消失。尽管她不是学年内人人认同的美少女,但也是在校外教学的晚上聊起恋爱话题时,会接连有人坦承「其实我喜欢她」,让众多男子陷入爱情烦恼的类型。 老实说,她在刚入学时没有那么耀眼,然而她逐渐多了份高中生的成熟,从去年下学期开始,便自然而然和我们这群现充一起行动。 「优空早安,你看这个。」 我晃著手机这么说之后,优空站到我旁边,认真看著手机萤幕。草本系的洗发精散发出轻柔的香味。 「啊~这个啊……别在意别在意。」 优空稍微眯起眼睛微笑著,温柔地拍了拍我的背。 「……咦?那种『虽然没办法否定这上面的批评,也只能看开一点』的反应是怎么一回事啊?」 「嗯,大致上来说,你的解释非常正确。朔同学又帅又受欢迎,看你不顺眼或是羡慕你的人很多呢。」 说真的,我也觉得优空的话确实理。烦恼谁在背后中伤我也无济于事,那人有可能是春假前和我起冲突的镰濑矢郎,或者受到陌生人怨恨的可能性也很高。 艺人也好,音乐家或是作家也罢,人气愈高愈会冒出大量的黑粉。自命不凡地趁对方处于逆境时反咬一口,或是一见成功人士出现破绽就肆意攻击,这种人随处可见。 喜欢与讨厌的数量成正比,最可怕的是既不受肯定也不受否定的无风状态。 「不可能吧!?不只是型男,而且总是不经意地展露出时尚的一面,运动神经发达、成绩优秀、沟通能力高、对每个人都很体贴,再加上具备领袖气质,从黄色笑话到睿智的对话都应付自如的我,到底有什么地方让人看不顺眼?」 「你没注意到的话,我可以告诉你,不过大致上就是你讲的那些地方吧?」 * 穿过熟悉的校门,我和优空接下在校舍门口分发的班级名单。二年级分成文组和理组重新编班,那张名单便是编班的结果。我个人喜欢怀著雀跃的心情在公布栏上面确认名单,但是这种方式能够清楚得知其他人的班级,也是合理的做法。 确认过分班名单后,优空的神情豁然开朗。 「太好了,朔同学我们又同班了,今年也请多指教。」 「不只我们两个同班,几乎大家都在同一班。」 「话是这么说没错……你至少装得高兴一点吧。」 我随便应付了一下满脸不悦的优空,接著仔细确认起分班名单。包括我和优空在内,原本一年五班的现充成员全部都选了文组。 本校的基本方针是,「选组换班时,尽量让学生留在原班」。 这么做的目的是尽可能降低人际关系的变化导致产生额外的压力,保持能专注于课业的环境,的确是相当符合升学名校的策略。就算需要换班,也会想办法不拆散交情好的同学,因此这样的结果并不让人惊讶。 然而,除了我们这群人,班上还混了许多其他班级的同学。学长姊以前说过,每年文理组都会有一班这样的班级。 就算尽量让学生留在原本的班级,总共十班的学生各自选组后,再怎么调整还是会有极限。因此校方把原本朋友就不多或是没有朋友,以及品行有问题的学生,简单来说就是把多余的学生集合在同一班,剩下的人数就用可与所有人和睦相处,沟通能力高的现充来补齐。 学校方面当然没有公开承认,不过二、三年级里有「现充班」又称「杂草班」的传言,传得甚嚣尘上。 「话说回来,怎么还是五班啊,我以为自己马上就不是『五班的千岁朔』了,刚才还在心里偷笑写下讨论串的那个白痴。这么一来,这个称呼岂不是至少还能再用一年吗?」 「不用特地改成『二班的千岁朔是乱玩女人的渣男』,的确是省事很多呢~」 「奇怪……伏兵就在我身边吗?」 * 「嗨,早安!」 二年五班的前门打开后,我稍微举起手,用开朗而且响亮到不自然的语气打著招呼。虽然不知道有谁在教室里面,但我本来就不是在向特定的对象打招呼。硬要说的话,我是在向新班级道早安。 「啊~朔来了。早!小内也早安!」 宛如晨间黄莺出谷的清亮嗓音从后方传来,平息了教室里心神不宁的浮躁气氛。声音的主人是柊夕湖,相较于可爱稚气的举动,她今天依然散发出压倒性的公主气场,一眼就看得出来不谙世事。 她大概比优空多花了三倍的时间打理发型,玲珑有致的身材体现了男高中生的妄想。如果加入数十人的偶像团体,亮丽的神情肯定会吸引众人关注。她的举止随心所欲,犹如刚出生的婴儿本来就应当备受宠爱。 世上偶尔会有这种人,像她这样不需装模作样或是矫揉造作,只是「理所当然」地无条件受到肯定的女主角。 顺带一提,学校里面那些家伙擅自认定她是我的「正宫」。 「夕湖还有……和希、海人,原来大家都到啦。」 「夕湖早安,你们也早。」 我和优空各自做出回应,往夕湖他们那群人走过去,那里特地空出了两个位子。 「耶,又在同一班了~」 夕湖高举双手作势和我击掌,我一拍下去,她直接紧握住我的手。 「朔也很高兴吗?」 「当然高兴,万一和夕湖分开,今后每一天我都得垂头丧气,拖著沉重的脚步到学校来了。」 天然的男人吸引机,这是我对夕湖的评价。这种程度的肌肤接触是家常便饭,她大概也用这种方式和旁边的和希与海人打招呼吧。 她根本没想过这么做可能会惹人讨厌或是反感,对每个人的距离都一样亲近。我们这些习惯和女孩子相处的人懂得敷衍过去,但是因为她对那些不起眼的男生也是一视同仁,导致他们一时误会而冲动告白,只得到她满脸「???」的回应,遭到无情拒绝,这种悲剧我实在看太多了。 尽管是只要走错一步就会受到同性厌恶的个性,因为她自然而且没有心机的举动,再加上不论面对男女都是相同的态度,使她顺利成为校园种姓中的女生之首。 我思考这种事的时候,优空斜眼看了过来。 「这家伙一路盯著学妹,脚步可轻快的呢~」 夕湖听见后,兴致盎然地抓住优空的手臂。 「咦~有我们在怎么可以这样,朔好恶心~」 「……优空,你是在生气我的反应和刚才不一样,我说的没错吧?」 当我和两个可爱的女孩子嬉闹,沉浸在幸福的气氛里时,随著一声吆喝,有人往我的腹侧用手刀劈了过来。好痛。 「抱歉,我想差不多是时候给你一掌了。」 声音及手刀的主人——浅野海人咯咯地笑著说。才二年级就已经是男子篮球社主将的他,是全身散发出运动男子气质的单纯傻瓜。 以上。比我高的型男都变秃头吧。 「哎呀~时机抓得真好,要是不在适当的时候打断他们,这段夫妻妾相声实在太冗长了。」 水筱和希露出诡异的微笑接著说。他同样也是在二年级就已经成为足球社的中心选手,看似漫不经心,其实心机重又腹黑。 以上。类型和我相仿的型男都阳痿吧。 「朔,你的表情看得出来心里很不爽喔?」 ……看吧,这家伙在这种时候特别敏锐。 「打扰我后宫生活的不稳定分子最好在质因数分解下变成孤独质数,我一点也没有这种想法喔。再说,你若无其事说出的『妾』最好赶快修正,否则你早晚也会出现在校内匿名论坛里啦。」 我侧眼看向朝和希投去冷漠视线的优空这么说之后,所有人几乎同时笑了出来。 海人笑眯眯地搭著我的肩膀。 「怎么啦,朔,又有人写你八卦啦?嗯?」 「喂,你那么高兴是什么意思?」 「我当然高兴,像你这种到处惹女生哭泣的家伙,要是不付出代价的话,这世界未免太不公平了。」 「这么说的话,我眼前这个男人的名字也应该写上去吧。这样才叫公平啊,混帐。」 我这么说之后,和希回应的神情从容自在。 「很遗憾,我没有像你那样惹女生哭泣,我给每个人平等的爱。」 「烦死了,大笨蛋。」 我和海人、和希闹完后,刻意轻咳了一声。 「总而言之,千岁小队重新组成。」 「※yuko hiiragi angels。」(编注:「yuko hiiragi」为柊夕湖的日文罗马拼音。) 「海人轰炸者。」 「和创意中心。」 「※yua5。」(编注:「yua」为优空的日文罗马拼音。) 「好,因为音乐性不同,解散!」 叩叩,我们再次轻轻击拳。 * 「早安!」 「早。」 当我们正在闲聊的时候,后门喀啦喀啦打开,传来两人轻快的嗓音,语气里不见进入新班级的虚张声势,也没有第一声招呼决胜负的无谓紧张感。 「喔,千岁在啊。你的头发好像在春假留长了一点耶?我来帮你剪吧?」 「你好像会剪超过我生命中最重要的那条线,我拒绝。」 向我搭话的是之前在三班的青海阳。 她担任女子篮球社的小前锋,有非常活跃的表现,手脚都很细长。她的个子不高,乍看之下就像个娇小的模特儿,但其实她给人的印象与其说是瘦,应该说是全身没有一点赘肉。 尽管发型没有夕湖和优空那么讲究,但那在单纯为了方便行动绑起来的短马尾底下露出来的柔滑颈项,与她大剌剌的个性和豪爽的举动形成对比,流露出性感的一面。 海人马上对阳的话做出反应。 「喂,你应该先对同样是篮球社的我打招呼吧?」 「唔~因为现在再看到海人也没有新鲜感了嘛,对吧,悠月。」 「我对海人也看腻了,幸好还有千岁和水筱可以保养眼睛。」 七濑悠月说著,从阳背后探出头来。及肩的中长发柔软披散著,像极了洗发精的广告。 她之前同样也是三班的学生,是女子篮球社的控球后卫。她与阳的组合似乎在县内远近驰名,我想理由大概不只是篮球方面的实力。 在讨论谁是我们学年里最可爱的女生时,和夕湖同样必定榜上有名的就是七濑。如果夕湖是点满可爱数值的偶像型,七濑则是偶尔可爱,偶尔美得令人惊艳,若即若离,坚强而又虚幻,可爱得让人忍不住想保护她、疼爱她,又性感得让人想破坏她,属于深藏各种面向的女演员型。 不过,我个人认为七濑这些举动,不像夕湖是自然表现出来的。她确实明白自己天生的魅力,也清楚自己的魅力有好有坏,会对周遭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再加以适当的调整,在学校展现出矫饰的完美。我自己也是这个样子,所以大致瞭解她的个性。 此外,她姣好的身材不输给夕湖,只是相较于夕湖有如刚做好的鲜奶油,充满女孩子特有的柔软,七濑的线条则犹如紧绷的弓弦,富有弹力与张力。 ……这可不是在形容她们的胸部喔? 七濑调皮地嘻嘻笑著,往我靠了过来。 「所以说,从今天开始我要尽情享用可爱的男孩子,来来来~」 我与和希看见她的动作后,赶紧遮住胸部,对她的话做出夸张的反应。 「讨厌,不要用那种下流的眼神看过来!」 「你的目的是我们的身体吧!」 阳也跟著闹了起来。 「※有什么关系嘛~有什么关系嘛~可爱的小家伙,在你们数著天花板上面有多少斑点的时候,就会结束了。」(编注:日本时代剧里,贪官在强迫女性时常说出的台词。) 「你们是平成出生的吧?那种昭和味浓厚的言行很老气耶。」 在我们胡闹的时候,因为大型现充参战导致存在感薄弱的优空,吐嘈起我们。 「小内~!三班缺乏的就是这种吐嘈的成分,悠月只要一厌烦就不理我,你来当我的搭档吧。」 「小内,玩得太过火的时候,你可以再狠一点吐嘈没关系。对我也不例外。」 「……唔,没问题。总之,两位,从『我们这是第一次讲到话吧,请多指教』重新开始可以吗?」 面对往自己逼近的阳与七瀬,优空步步后退。她看起来就要被吃掉,变成她们的大餐了。毕竟她们是同学年里无人不知的顶级现充,怪不得她难以招架。 至于天生的公主夕湖则是显得游刃有余。 「可以和悠月还有阳同班,我好高兴!之前我就想认识你们了,不过朔的正宫是我,妾(?)是小内,请多指教啰~」 她和优空一样与她们没有深交,却能从容地依循自己的步调,并且确实提出忠告。总之,她绝对不懂「妾」是什么意思。 「无论如何,千岁小队加入了新成员。」 阳与七濑回应了我的话。 「青海危险挑战者。」 「悠然明月。」 「……嗯,我就知道会有这种反应。」 这些人就是现充班主要成员了吧。 我若无其事地环顾整间教室,产生了这样的感想。有些看上去很眼熟、注意仪容的同学高声喧闹著,看向我们这里像是想成为我们的一员。有些修行僧同学视而不见、充耳不闻,一点感觉也没有,只是凝视著黑板与桌面。另外,也有一些同学明显朝这里射出不悦的光波。 一分班就闹哄哄的,其他同学会有这些反应很正常,惹来一、两发不悦光波也不足为奇。 只不过,不好意思,现充就是这样的人种。 我与和希,还有七濑应该多少有点自觉,不过我们没有故意要强调校园种姓差异的意思,也无意炫耀自己的光芒。 我们只是稀松平常地坦率表现出和朋友同班的喜悦,一群好朋友玩在一起。 我们真的只是这么做而已。 不过,因为实在有太多人做不到这种小事,于是我们在不知不觉中被贴上了现充、阳光角色和※dqn这些标签,被不知名的人在校内匿名论坛里一派胡言。(编注:日本网路用语,为一种蔑称,指玩世不恭及没有常识的人。) 非现充、阴暗角色和宅男或许也会有相同的感觉吧,周围的人们硬是要把我们塞进框架里。现充就是这种个性,会做出这种行为,肯定是轻浮又没内涵,把非现充当成垫脚石的讨厌鬼。 由于这些缘故,老师们要求我们在现充班担任的角色,简直是再明显不过了。拉拢能成为朋友的同学,与修行僧保持适当的距离、在一旁温柔守护,如果他们有那个意思就交个朋友,对于班上的危险份子则是想办法牵制或是用怀柔的手段,不让他们惹出麻烦。这么一来,大家都能心无旁鹜地专心在课业上。 我就不疾不徐地用千岁朔的风格完成吧。 如果不能优美地活著,那和死去没有分别。 这就是我的美学。此外,『优美』这个词也可以替换成『帅气』、『受欢迎』、『受宠』或是『身边美女如云』。 * 「大家回位子上坐好~」 明明是开学第一天,懒散得令人错愕的嗓音从教室前方传了过来。 话说回来,不需要特地拉大嗓门,学生一看见老师进入教室里,就会各自找位子坐下,他这么做想必是为了节省力气。不愧是县内的升学名校,当然没有发生「让教室安静下来至少得花三分钟」的情形。 「我是二年五班的导师岩波藏之介,这个嘛,我这个人很宽容,大家好好相处吧。」 分不出是刚睡醒还是没整理好的一头乱发,没有修剪的凌乱胡须,松垮垮的西装,脚下不知道为什么踩著夹脚拖。这个男人让人搞不懂是与世隔绝还是古怪的艺术家,一年级时也是我们班的导师。他也算是一位老师,负责的科目是国文。 别看他外表这个样子,身为指导者的他似乎相当优秀,由他教课的班级都取得了相当高的平均分数。在讲究升学的学校里有许多严格的老师,然而他在该得过且过时绝不咄咄逼人,该一丝不苟时绝不放纵,通情达理的松散行事风格相当受到学生欢迎,大家昵称他为「藏老师」。 「太棒了!我们老在说想进入藏老师的班级呢~」 所有男女依照五十音排序入座后,坐在我隔壁的阳把脸凑了过来。晨间练习结束后喷的制汗喷雾散发出清爽的香味,刺激著鼻腔,让我感到莫名的悸动。 「阳你们之前的班导师是美咲老师吧,她有好几次在走廊上警告我系好领带了。她长得很漂亮,瞪起人来更有魄力。」 「很多男孩子就喜欢这种类型嘛~千岁你觉得呢?」 「啊……我很不会应付那种浑身散发出贺尔蒙的女生,还有一本正经的女生也是。像阳你这种直来直往的女生,相处起来轻松多了。」 「……难不成这是在挑逗我吗?别这样,搞得我都小鹿乱撞了呢。」 「糟糕,真要不得,我一不小心就以为自己在和女生聊天了。」 「喔,这位小哥,待会到校舍后面来一下。」 「幸好你没要我到厕所去,这位女士。」 一年级的时候,我透过海人认识了阳。她有运动女子的爽朗个性,因为用不著刻意把她当成女孩子对待,相处上很自在,就像个直率的男性友人。 「美咲也算是个为学生著想的好老师,但是绝不通融,藏老师看起来就没那么严格了~」 「你也看到了,他连领带都很松。」 「就是啊~再说社团活动流了一堆汗,谁还系得住领带啊。」 阳说著抓起上衣胸口,用垫板往里面搧风。 这种不经意的举动最要不得了。就算像个男性友人,还是能从她身上感受到女性魅力,实在很伤脑筋。 「你可以换成领结啊,束缚感没有领带那么强烈吧。」 「老兄,你觉得我的形象适合系领结吗?」 「……啊……」 「虽然说这种事我自己也清楚,可是听到别人这么说还是很气。」 「……我喜欢你系领带的样子喔。」 「千岁的头发上出现漂亮的天使光环了耶~我篮球社的热血在燃烧了。」 「不许灌篮,绝对不行!」 虽然美咲老师特别严格,不过藤志高中做为升学名校,基本上校规并不算严厉。不管是离子烫、烫卷、编发还是制服的穿著方式,只要别太夸张都能容许。手机只有在上课时不能使用,甚至有不少老师和藏老师一样允许拍摄黑板。 只要是有能力进入本校的学生,都会懂得节制,校方大概是判断需要适时放松,以免造成考试压力。 「今天要选出班长和副班长,还有决定座位。千岁,这些事就麻烦你了。麻烦你※速战速决啦,毕竟你是朔嘛。」(编注:日文中「速战速决」与「朔」同音。) 正当我思考著以阳的身材与个性,她打上领结后呈现出的反差萌或许也不错时,藏老师忽然叫起我的名字。他顺理成章地把麻烦事推到我身上来,这个大叔还是老样子。 阳用手肘推了推我。 「千岁,老师指名要你上去喔,而且还用你的名字讲了个冷笑话。」 「是是是。」 先不论把杂事丢给学生是对是错,这种时候和藏老师讨价还价也没用,我在一年级时学到了教训。 课业也好,学校生活也罢,这位大叔只会把课题交给有能力完成的人。所谓的有能力,分成「能轻松解决」以及「虽然困难,只要努力就能解决」这两种类型,这次的情形完全是前者,在我试著抱怨后,得到了「反正你做得到,别抱怨了,做就对了」这般不以为然的反应。 在班上大多数同学都不瞭解藏老师这一面的开学第一天,这种态度有点不像他平时的作风,只是这种事也轮不到我来深入思考。 我马上站到讲台前,清了清喉咙后说了起来。 「唔……我想这个学年里面没有人不知道我的名字。」 我故意说得趾高气昂,轻轻拉住制服外套两侧衣襬,双膝微弯,向班上同学行了个礼。 「我是岩波老师的专属男仆,千岁朔!顺带一提,在校内匿名论坛的外号是渣男」 前半段惹女孩子发笑,后半段连男生都笑了出来。从班上反应看来,几乎所有同学都看过了校内匿名论坛。 「啧。」 「……无聊。」 观察班上整体的反应后,我发现笑声中零星参杂了恶意的回应,恐怕是刚才表现出不悦的那些家伙。 ……毕竟是开学第一天,为保险起见,还是再费点力气吧。 我用眼神往和希打了个暗号。 「那么我马上来问一个问题,现在请大家闭上眼睛,这阵子在校内匿名论坛讲我坏话的人,请老实举起手。」 …… 「好,我知道了。请睁开眼睛……和希你这个混帐,待会过来找我。」 「对不起……我只是想让卧病在床的母亲笑一笑而已。」 「啊啊?想笑的话去看搞笑节目!还有,你的美女妈妈昨天还很有精神地在骑脚踏车。」 「朔……不对,渣男辛总统。」 「为什么要改口,还说成了像是俄国第一任总统的名字。」 「你老家的老妈在哭泣喔。」 「还不都是你害的!」 整个班上的紧张感消散,气氛以我们为中心开始流动。 我并不想要斗倒别人,只想要大家一起共度快乐的高中生活。为了达成这个目的,必须打造难以说出他人坏话或是恶意批评的气氛。 刚才那些想发牢骚的家伙或许是受到这股气氛影响,不满地闭上了嘴。 「玩笑就开到这里,我们赶紧把事情解决,努力来结交新朋友吧。首先是班长,有人自愿或是有推荐的人选吗?」 在我的询问下,海人立即做出反应。 「在你那段自我介绍之后,怎么可能会有人想出来当班长!班长就由朔你来当吧,反正一年级的时候也是你。」 七濑与阳也接连认同他的意见。 「很好啊,很适合的人选不是吗?」 「没有异议!」 ……很好,十秒钟就决定了。 我在某种程度上料想到会演变成这样的情形,事先炒热了气氛,而且事实上,我的确是最适合的人选。 如果有好事者下定了「今年班长换人当!我来当班长!」的决心,不好意思,我愿意主动让位;只是如果不敢在这时候发表意见,那表示这个人不适任,最好死了这条心。班长没有什么重要的工作,只是班上有像刚才那种同学,再说现充班(杂草班)又需要格外留意班上的情形,有发言力和决定力的人会比较好办事。 「其他人没有意见吗?……ok,那就由我来当班长,今天开始你们就是我的属下了。」 我双手扠腰,装模作样地挺起胸膛,这时阳马上吐嘈我。 「你这个男仆不会太跩了吗?」 「各位大小姐、各位主人,我会诚心诚意服侍各位,请不吝指教。」 班上的女孩子接连传出「超好笑」、「有像!」这些善意的反应。 「接下来是副班长,有自愿或是推荐人选吗?」 这件事大概也是五秒就能决定了。 「我我我!既然朔是班长,我要当副班长!」 不出所料,我话一说完,夕湖就举起手站了起来。 嗯,和我想的一样。 「我认识有个人,她在一年级的时候,也是以这股热忱自愿当副班长,结果把事情全部丢给班长。在我的记忆里面,那个人和你很像。」 「没问题的!我国小的时候很会照顾兔子和青鱂鱼!」 「……你可以去当生物股长吗?」 虽然我这么说,现场并没有人持反对意见。 「我是柊夕湖,请多指教~」 本人甚至没有在乎周围反应的意思,向大家挥著手,直接走向讲台。这样的举动实在很有夕湖的风格。她不像我,没有心机而能展现出这种态度,实在令人钦佩。 「最后是座位,大家有什么建议吗?」 我这么问之后,站在我身边的夕湖和刚才一样相当热心,活力十足地举起手。 「我我我,让好朋友成群结伴坐在一起,这主意不错吧?」 「美女后宫环绕著我,会让我念不下书,否决!」 夕湖妹妹,这里可是现充班(杂草班)喔?拜托不要开学第一天就强迫大家掏心挖肺好吗? 「大家来比腕力,赢的人可以选座位。」 「海人,笨蛋就乖乖闭嘴。」 「按照一年级的期末考名次,成绩差的人坐前面怎么样?」 「和希同学,废物也闭嘴。不过,倒是可以让海人采用这个方式。」 「我想坐后面,打瞌睡才不会被抓到。」 「诚实是美德,阳你也坐在老师面前上课。」 「依照那个提议,我应该坐在最后一排吧。」 「七濑与和希由个性差来排序要坐在第一排,你们这两个混帐!」 「用一般的方式抽签决定就可以了吧?」 「……喂喂,优空,可以不要在这种气氛下说出这么正经的提议吗?」 「为什么挨骂的是我呀?」 我做作地叹了口气,接著看向全班同学,说出其实我在一开始就已经决定的方式。 「好,因为大家各执己见,我决定马上来强势地发动班长权力。我观察了一下,现在这样的座位安排还算公平,再说今天是第一次照这种座位顺序坐,有种新鲜感,暂时就先维持现状吧?」 我等了一会儿,因为没有人反对,我又补充了几个重点。 「如果有同学视力不好,坐在后面看不见黑板,或是嫌海人粗壮的背影碍眼、和希的眼神太下流,遇到这些现实的困难,可以个别来找我商量,到时候我们再来做适当调整,没问题吧?」 从到目前为止的情形也看得出来,除了现充成员以外,其他人根本没有发言机会,我在询问时也很清楚这种状况。 用五十音顺序排座位,坐在前面的人多少有些不满,不过因为有可以认真上课这个好处,也就没有人特地提出反对意见。现充成员平均分散在各个方位,因此这并不是有利于我们的建议,我单纯只是不想无谓地浪费劳力而已。 「大家好像都没意见,那么就先维持在现在的座位。」 「什么嘛,居然这么无聊就结束了。」 「……对了,如果有同学觉得近看藏老师的脸很烦,也可以来找我商量。」 * 今天举行开学典礼,在班会顺利结束后,班上有八成的同学前往社团活动,剩下的两成迅速踏上了归途。不只是海人和阳他们有社团活动,夕湖是网球社,优空是管乐社,和我要好的同学都加入了社团。在没有计画的午后,张大了嘴等待著的人只有我一个人。 我在自动贩卖机买了罐咖啡,慢条斯理地沿著通往屋顶的楼梯往上走。远方传来管乐社立即展开练习的小号乐音,足球社慢跑时的吆喝声,篮球社轻快的运球声,以及棒球社的手套发出令人怀念的单调声响。我竖起耳朵倾听学校放学后的旋律,感觉有些落寞。 打开屋顶那扇门后,映入眼帘的是被比我还要高的栏杆围住的四方形天空。天空湛蓝得让人像是要向下坠落,宽广得使人像是被关在里面。在比云层低矮许多的地方,比栏杆稍微高一点的位置,惬意的烟雾阵阵飘散。走到那里后,出现了我不想看见的熟悉脸孔。 「哟,你来啦。」 藏老师倚在水塔底下的屋突墙边,悠然自得地抽著菸。 「……听说这所学校全面禁菸。」 我爬上梯子,在藏老师身边坐了下来。 「那只是在乎外界目光,用来粉饰太平的无聊规矩。只要不在学生面前抽菸,就没有问题。」 「你以为自己眼前的是什么人?」 「你可以把向其他老师告状,和拿到屋顶备用钥匙随意进出屋顶,放在天秤上衡量,聪明的男人就知道要选哪一边。」 「……感谢你的赏识。」 本校如同大多数的高中,基本上禁止学生进出屋顶。虽然只要向屋顶管理员藏老师告知使用目的与人数并提出申请,就算是吃便当这种理由也会通过;然而因为麻烦,几乎没有学生大费周章这么做。 我的话则是因为藏老师随便掰了个屋顶扫除的工作交给我,所以我用不著透过老师,也能自由进出。 「最近吸菸的人不是一受到各种抨击,就像过街老鼠吗?」 「大家只是想要一个显而易见的坏人而已。」 「我懂……」 我想起校内匿名论坛,打开了罐装咖啡拉环。 「二手菸会危害他人似乎是事实,如果有人嫌臭的话,那我可就真的没辙了。攻击者拥有压倒性的正义。不管有没有学识,无论社会立场高低都无所谓,那个目标可以让他们随意丢掷石头。简直是现代的魔女审判,无法还击。」 不同于藏老师话里的内容,他悠哉地吐出一圈圈烟雾。 「不过,姑且不论善恶,我个人不喜欢那种见猎心喜拿起石头的人,希望你们不会成为那种顽劣的大人。」 「我有同感。可以给我一根吗?」 我胡闹著把手往藏老师的菸伸过去,结果他拍掉了我的手。 「别得寸进尺了,万一危害到我的社会地位怎么办。」 「不能相信大人的话,你就是个好例子。」 「你是高中生,还是吸柊跟七濑的奶去吧。」 「老师不该开这种玩笑吧。」 我乖乖喝了口咖啡。 「……所以呢,找我有什么事?」 班会结束后,藏老师要我到老地方来。 「千岁你是班长吧?」 把我叫出来的人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lucky strike菸盒,点了第二支菸。 「喔喔,糟糕,排练的时间快到了。」 那句话让我莫名有不祥的预感,当我正要站起来的时候,藏老师用力环住了我的肩膀。他瘦如枯木,却让人感觉到不由分说的压力。 「千岁……你不想看到班上同学一个不少,全员到齐吗?」 「这要看导师的魅力,如果能这样当然是最好的。」 我早就注意到教室后面空了一个位子,本来我以为那位同学只是身体不适,看来情形并非如此。 「二年五班有一位学生缺席对吧?他的名字是山崎健太,原本是一年一班的学生,虽然没有特别优秀,每一次考试成绩都稳定地超过平均分数,在班上也有朋友。不过,第三学期开始后,他忽然常常请假,最后则是完全不来学校了。」 我不记得这个名字。他也就是所谓拒绝上学的学生,在我们学校算是相对罕见的情形。 我不知道其他高中的情形怎么样,藤志高中属于几乎所有学生入学时都是以升上大学为目标的升学型高中,天资聪颖的学生当然占了绝大多数。尽管有人偷偷摸摸在校内匿名论坛背地里发泄压力,也有人热衷于生存竞争,但是鲜少演变成公开的霸凌。少数有一些勉强及格的学生因为跟不上课程进度惨遭淘汰,但这次看来不是这种情形。 我不甘愿地开口询问: 「……知道原因吗?」 「之前的导师亲自造访过他家好几次,可惜好像都没有和本人说到话。虽然也问过那些和他要好的朋友,但他们好像只是有共同的兴趣,没有熟到会聊私人的事情。」 「我懂了,这就是老师展现实力的时候了。」 「我知道的情报只有这些,还有,他们共同的兴趣是动漫和轻小说。」 「……奇怪?这段对话怎么牛头不对马嘴,我以为沟通的基本是一来一往的互动。」 藏老师假装没听见我的话,于是我故意重重叹了口气,语气比刚才更冷淡。 「我有个问题……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件事?」 「千岁是班长吧?班上所有大小事都能迎刃而解的传说中的……」 「那不是守备范围这么广的职位吧!?」 「你不是我的男仆吗?」 「混帐老师!」 中计了。藏老师大概是早就计画要找我商量这件事,才会找我主持班会。因为只要让我主持,我一定会揽下班长这个职位。 「只有小孩子懂小孩子,就像大人的事只有大人才懂。你觉得为什么我这种好男人过了三十岁还单身?你知道我为什么把微薄的薪水砸进片町的风化店『不要脱人家的制服嘛』的理由吗?」 「我现在确定你不配当人,也不配当老师!……受不了。简单来说,你要我去说服那位山崎同学来上学对吧。为什么没有叫夕湖帮忙?」 「柊不适合这种需要为人著想的工作,万一她搞不清楚状况一头热地往前冲,说不定反而会给对方致命一击。由你来向她解释状况,在关键的时候加以巧妙运用吧。」 「我没有拒绝这个选项可以选择吗?」 「眼前有个自己可以解决的问题,你忍心置之不理吗?……无所不能的大英雄千岁同学。」 藏老师露出了意有所指的诡异笑容。 ……啧,这大叔真难应付。 去者不追,来者不拒。我不会主动帮助别人,但是只要受到请托,我便会以尽善尽美的方式,以超乎对方想像的水准达成期望。 为了活出自己,为了让千岁朔这个人能符合众人期待,我「时时刻刻都必须保持在最佳状态」。 「……这件事全权交给我处理对吧,我会期待回报的。」 「怎么?你也想去风化店吗?」 「我还来得及脱真正的制服妹。」 「……里面有人喜欢熟男吗?」 「你这个人……」 * 我和早上一样走在岸边的小路,往与早上相反的方向走去。 从这条路上下学有点绕路,但是我喜欢这条路。顶多二十公尺宽的河面,两边栉比鳞次新旧交错的屋宅,小巧的铁塔以及从铁塔沿伸出去的笔直电线,远方峰峦起伏。也许因为车辆无法通行,行人的步伐格外悠闲自在,路边的野猫也张大嘴打起了呵欠。 在差不多都看不见放学学生的身影时,我看见坐在小小的水门旁的人影。我刻意克制住不自觉变得兴奋的脚步,安静地走下设置在护岸中央,只能容一人通过的小径,以免扰乱她身上那自由、清新而且静谧的气氛。 我出声叫著她,暗自祈祷我的声音能犹如幽雅的水声。 「明日姊。」 西野明日风学姊从手中的书抬起头来,奏出的音色宛如下一瞬间吹拂而过的春风。 「我总有种今天会遇见你的感觉。」 发丝沿著下颚线条轻轻摇曳,像是受到淘气的微笑牵动,左眼的泪痣向我挥起了手。称不上肉感也不算清瘦的身材,系紧的领带,不长不短的裙子。中性而且中立的美感打动了我。 「你在看什么书?」 「威廉爱尔兰的《幻影女子》。」 「夜色清浅,他的涉世历练也浅。只不过夜色正甜美,他却乖戾得很——是新译本吧。在我所有读过的小说里面,开头这段文字实在是数一数二精彩。」 「……你居然读过这本书,精明的小子。」 * ——我和明日姊的相遇是在去年九月。暑假时退出棒球社的我在放学后无所事事,漫步走在夕阳染红的这条岸边小路。 「……喂,他逃到那里去了。」 「追上去。」 叩咚叩咚,哈哈哈。 前方不远处,一群小鬼头嘻嘻哈哈的在玩耍。他们似乎是拿棍子在玩,三个人拿著捡来的木棍追逐一个少年。窜逃的少年手里也拿著木棍,但是看起来没有反击的意思。也许他是这群人里面最软弱,饱受欺负的那个人。 我观察了一会儿,看见逃跑的少年脚一滑,摔进河里面。这里的河床不深,水势也不湍急,没有溺水的危险,只是因为堤防陡哨,小孩子很难一个人爬上岸。 「逊毙了。」 「哇啊……脏死了,回家的时候你不要靠过来。」 其他三个同伴看著下面的少年,嘲讽地笑著,完全没有拉他一把的意思。 路上虽然有几个走在放学路上的学生,不过他们不是漠不关心,就是无视那里发生的状况,只是维持一定的步调埋头往前走。 哎,尽管他们没有在欺负他,落水的少年仍一副像是要哭了出来的样子。乾脆我去把少年从河里拉上来,借他一条毛巾,再训斥其他三个人玩得太过火吧。 既然注意到了,视而不见就这么走过去实在有失体面。 就在我这么想的瞬间—— 「大姊姊也要玩。」 啪唰的巨大水声响起,女高中生跳进了河里面。 我搞不懂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愣愣地张大嘴巴,一脸蠢样望著眼前的光景。 女高中生没有理会一头雾水的少年们,兀自往掉进河里的少年泼水。从身上的制服来看,她是我们高中的学生。 「怎么啦?来玩啊。」 刚才假装自己是无名路人的其他学生也不由自主停下脚步,往她投去称不上善意的目光,其中也有人和朋友窃窃私语,嘲笑她的举动。虽然听不见对话的内容,但从气氛感觉得出大概是「那家伙头脑有问题」之类的对话。 我得承认,就连我也闪过了这样的想法,眼前的光景就是如此难以理解。这条河不算浑浊,但也不是澄澈的清流,跳进那种地方,想必得做好弄脏身体的心理准备。 女高中生不在乎制服弄脏,不在意旁人的眼光,和少年玩起水。 那天真的笑容与气势让少年决定不再拘泥小节,「……你自找的。」也开始应战。 「你们也快过来啊!」 女高中生说著,朝堤防上面的三个人伸出手。一开始感到猜疑的三个人战胜不了好奇心,互相看了看对方后,一鼓作气跳进河里面。 「喂,这个大姊姊是怪人。」 「打倒她,打倒她。」 「哼哼,瞧不起大人的下场是很凄惨的喔……为什么连你也变成我的敌人了!?我可是帮了你耶,叛徒~」 「你才没有帮我,而且你还把水泼在我身上。」 一开始摔进河里的少年提出合理的辩驳,与其他三个人联手攻击起女高中生。 「……喂,她逃过去了。」 「追上去。」 啪唰啪唰,哈哈哈。 少年们与女高中生开始了追逐战。虽然是和刚才一样的行为,但那个空间不知不觉充满了光亮耀眼的温馨笑声。 ……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们就这么玩了十分钟左右,才从河里走上岸边。 这时候我终于上前搭话,递出运动毛巾。四个小孩子轮流用那条毛巾随便擦了下头,「再见,奇怪的大姊姊。」说著便肩并肩兴高采烈地跑走了,身上还穿著湿透了的t恤。 她目送他们离开,接著转头往我看了过来。她的制服、头发和脸上自然是沾满了泥泞,连衬衫底下的背心都透了出来。遗憾的是,这样的状态根本感觉不到一丝情欲。从校徽看来,她是二年级的学姊。 「……出水芙蓉?」 「不,你看起来像个溺死的女鬼,而且这已经是最善意的形容了。」 「像吗?」 她开心地咯咯笑了起来。 「糟糕,这下得送去乾洗了。你有带运动服吗?我今天没有体育课。」 她用吸收了四个人的水气,早已不堪使用的毛巾勉强擦著头发,这么问我。 「……有是有,只是我流了很多汗,汗臭味很重。」 我把装著运动服的袋子递过去后,她把头埋进袋子里面闻了起来。 「真的好臭,闻起来像抹布擦了午餐时候打翻的牛奶。」 「喂,没那么臭吧,小心我再把你推下去河里喔。」 「开玩笑的啦,是柔软精和太阳的味道。我会洗好还你,可以借我吗?我先回学校换好衣服再回家,要是这个样子走在逢魔时的薄暮下,就算不小心被人驱魔也不奇怪。」 她这么说著,似乎不怎么在意身上湿答答又脏兮兮的。 「衣服是可以借你,不过……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你为什么要那么做?一般来说,把落水的小孩子拉上岸,稍微训斥一下其他小孩子才是正确的做法吧,我本来也是这么打算……」 她的手抵在唇边,「嗯……」思考了一会儿。她做出那样的举动,似乎没有具体的理由。 「其中一个小孩子落寞地回家,其他小孩子被骂得气呼呼地回家,这样是正确的做法吗?你不觉得大家一起在泥巴里面打滚,开心地笑著,肩并肩回家的感觉更美好吗?」 「……就算自己这个局外人也得弄湿身体吗?就算遭到无关的路人嘲笑也无所谓吗?」 她温柔地微笑著,直视我的双眼。我总有种被人看进内心深处的感觉。 「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会在意这种事……」 温柔的微笑转变成刚强而且温暖的坚定笑容。 「我跳下去不是为了讨好别人,只是觉得那样比较开心……所以说,你的看法有些误解。」 ……我一时间说不出话。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自己的言行举止与他人的目光脱离不了关系。 我想过要帮助摔进河里的小孩子,但是我不会选择代价是必须遭到他人白眼的方法……不对,我压根儿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想法。 然而,促使她行动的,只是「我想要这么做」的心情。 那个样子简直就像只需要以自己为主……我在自己应在的地方,我的意志就是我的指标。 这么做得到的结果,远比我原先想像的更加出色。 「……可以再问你一个问题吗?」 「可以啊~」 她像是完全不在乎我的想法,专心地扭著毛巾。 「请告诉我你的名字。」 「——西野明日风,明日风是吹向明日的风。」 她轻柔微笑著,背对火红的夕阳。不论是贴在脸颊上湿透的发丝、被泥巴弄脏的鼻头,就连脱下袜子后露出来小巧的脚趾头,看上去都既崇高且美丽。 残留夏日气息的风吹过我们两人之间。 这天之后,在学校和回家路上,我总会不知不觉找起她的身影。 吹向明日的风。 这名字实在很适合凭自己的意志活得自由的她。 * 「……我又当上班长了,而且藏老师马上就把麻烦推给我。」 我在明日姊身边坐下来,讲起山崎健太那件事。 「你还是老样子,不完全的完全,就像不能放烟火的美丽公园。」 「好迂回的说法。公园漂亮不好吗?」 「那个公园不能玩球也不能溜狗,还把可能让人受伤的游乐器材也搬走了。公园里面没有小孩子,只有一群严肃的大人正经八百地在看书。」 「……好无聊的地方。」 「如果你这么认为,改变规则就行了。只要规则改变,美丽的公园就能成为欢乐的游乐场所。」 「规则订好就很难改变了。」 「是吗?拆掉警告标语的牌子,只要这么做就好了。」 「在这个吹毛求疵的世界,一旦出事,马上会变成攻击目标。」 明日姊阖上书本,把书收进皮革书包里,「哟」地吆喝一声站了起来。有好一阵子,她只是凝视著河流,接著她转过头来看我。 「假设你在班上最要好的女孩子和我都溺水了,你会救谁?那里可能是大海或是大河,你划著红色独木舟赶过来,可是独木舟上只能坐两个人。」 「让其中一个人抓住独木舟,两人都能得救了……」 「可是,水里有嗜血的鲨鱼、食人鱼和鳄鱼!」 明日姊严厉地竖起食指,像在教导小孩子。 「我没有自信能在那么危险的地方划船。」 她一副没听见我说的话的样子,又继续说下去。 「我会毫不迟疑地去救你,因为比起班上最要好的男孩子,我更喜欢你。」 「……那个最要好的男孩子该怎么办?」 我不由得心动,回应她的话。不过,她口中的喜欢绝对不是那个意思。 「我会帮他祈祷,希望鲨鱼或是鳄鱼至少能一口吃掉他,被食人鱼一口一口慢慢咬不是很痛吗?」 她似乎想像起那副景象,尽管是自己说的话,她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可是,如果溺水的是你跟猫咪,我会救猫咪吧~」 「我绝对会抱紧猫,不让猫掉下去的,拜托也让我上船啦!!」 「……你肯定不会做出选择吧。」 明日姊在我眼前蹲下来,抱住膝盖,笔直地看著我。 「你会说『我没关系,你们快点上去』,因为你相信这是最完美的正确做法。」 「怎么可能,我也不想被食人鱼咬。」 「在你的小趾头、耳垂和嘴唇被咬的时候,你会这么想——」 「怎么全部都是感觉超痛的地方。」 我感觉她就要戳中我的痛处,赶紧耍起嘴皮子,可惜她根本不把我的话当一回事,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你会想,『这就是千岁朔该有的样子』。」 瞧……果然被我料中了。 明日姊背起了放在我身边的书包,虽然意犹未尽,不过话题似乎到此结束了。 「这个故事有什么意义?」 「意义?没有意义喔。我只是把想到的事情说出来而已。如果硬要说有什么意义……食人鱼好像可以食用,如果你平安回来再来挑战吧!」 「让我的身体挂满食人鱼吗?我是美味的活诱饵吗?」 *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专注地看著手机。一年级时加入的几个line群组、个人的邀约与谘商、今天刚交换id的班上女同学传来的寒暄讯息。 如果是没有兴趣的群组和对象,必须画出一条界线,亲昵地不让对方发现自己内心的厌烦,又不至于让对方产生误解;如果是想要拉近距离的对象,则更亲昵一点。这简直像在挑选出货的蔬菜。 我们现充在不知不觉间,被人牵起了人际关系的线,尽管自己并没有那个意思,纠缠的关系图仍极其复杂,让人懒得解开。这些几乎都是「喜欢」或是「去死」的单向箭头,虽然常想著乾脆一刀两断,但因为怕引发瞬间大爆炸之类的事端,不能冲动行事。 一旦戴上好人的面具,至少在毕业离开前,都不能摘下这张面具。 花了三十分钟处理完这些制式化的工作后,我总算打开朋友传来的讯息。 首先是海人。 『朔乳房大明神,您认为我篮球社自豪的七濑悠月是哪个罩杯?』 『嗯,那是富有弹力的碗状d罩杯。』 『夕湖呢?』 『柔软半球型e罩杯。』 『不愧是大神!!』 海人真是个大傻瓜。他可能等了很久,画面马上就显示已读。 和希传来的讯息很简单。 『明天午餐怎么办?』 『学生餐厅吧,可以约七濑和阳一起来。』 夕湖的讯息充斥著表情符号和贴图。 『亲爱的(满满的爱心),当班长加油喔(满满的星星)。』 『(满满的大拇指加上ok)(满满的爱心)。』 七濑的讯息稍微出乎我的意料,内容充满了暗示。 『我很中意你,希望以后有机会多聊聊。』 『我对你也很有意思,改天来聊聊吧!』 阳不知道为什么传了张法兰克福香肠的特写照片过来。 『今天也是活力满点,大口吃肉!』 『至少来张和时下女孩子一样的自拍吧……』 好了。 我把手机暂时放在床头柜,走到阳台上。天空挂著一轮圆月,宛如用圆规画出完美的圆形。 即使在这个时间也相当温暖的空气里,飘散著春夜的芳香。也许是年幼时的记忆使然,四月的夜晚伴随著新气象开始的预感,总让人雀跃不已。 乡间的夜晚,路上的人影早已进入某户人家,连车声也是稀稀落落的晚上十点。有一半的人已进入梦乡,另一半则是正要进入梦乡。在这空白的时间带里,我不经意思考了起来。 我有以正确的方式活在这座城镇吗?在仿若虚构的世界一角,我扮演好自己的角色了吗?如果明天我像泡泡一样破裂消失,会在他人心中留下痛楚、伤痕或是伴随著令人撕心裂肺的爱意与疯狂寂寞的记忆,再也不会变得淡薄或是遭到玷污吗? 无足轻重的乡下,无足轻重的高中,在这里面放肆的无足轻重的现充们。不论再怎么努力往前冲,恐怕也只是在没有出口的造景箱里打转。 我心不在焉地往高空那轮皓白的圆月轻轻伸出手,像在推测与自己的距离。 我想著山崎健太。 你现在在想什么? 如果你正在看这轮月亮,那和我看的是同一个吗? 我回到房间,拿起手机,拨出了电话。 二章 房间里的健太同学 受到藏老师拜托的隔天午休,我和夕湖、优空、和希、海人、阳以及七濑等二年五班的现充走向学生餐厅。 放眼望去,到处有之前没见过几次面的二年级学生意气风发地占据著位子。我们高中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可以在不怎么宽敞的学生餐厅里面用餐的,只有二年级以上的学生或是位于一年级校园种姓顶端的学生。当然,打破这个规矩不会遭到制裁,只是一年级的学生大多非常识相,严守著纪律。他们会在学生餐厅买好餐点,再特地带到中庭或是教室里面用餐。只要确实地归还餐具,这么做并没有违反学生餐厅的规定。 由于这个缘故,大约两个星期前还是一年级的大多数学生,都暗自憧憬著在学生餐厅用午餐。 我们从去年就理直气壮地在学生餐厅里面用餐,现场的吵杂让我们回想起正好是一年前的这个时候,感到有些惊愕。学生餐厅的使用者以四月最多,第二学期开始趋于稳定;由于到了第三学期甚至会出现空位,我们因此掉以轻心了。我们在课堂一结束就离开教室,但是学生餐厅里面都坐满了,唯一的空位是最里面的角落,以前三年级当中最醒目的那群现充占据的桌子。 「哇啊~今天人好多~有很多一年级的学生来了吗?」 从一年级起就没有注意过四周情形的夕湖说。 和希受不了地回应她的话: 「几乎所有人和我们一样都是二年级的学生,就算不记得每一个人的名字,至少要能分辨看过哪些人吧。刚才就在往这里偷瞄的那些男生要哭啰?谁叫夕湖你不管认不认识,跟每个人说起话来都像朋友一样。」 「和希对每个女孩子也都很温柔啊。」 「对所有女孩子都很温柔的是朔,我会挑选希望对方喜欢上我的对象。」 「那样不是更恶劣吗?」 「那就要看你怎么想了,在这世上,不温柔也是一种温柔。」 「和希的话有时候好难懂。」 既然有位子,那就坐下来吧。 夕湖与和希不以为意地在最里面的位子坐了下来,其他人当然也是一样落落大方地跟著他们坐下。 我们在感觉像是特定人士指定席的座位坐下后,「啊啊,是他们啊。」周围的气氛也放松了下来。我们这群人其实坐哪里都无所谓,只是从明天起,这个位子到我们来之前肯定都会是空位,我们也必然每天都会坐在同一个位子。反正乐得轻松,我们也就没有刻意去找其他位子的意思。我们就像这样自然而然地,传承了学校无聊的潜规则。 「大家要吃什么?我当然是要点大碗猪排盖饭!」 阳说出口的是运动社团的男生们常点的代表性料理。特制酱汁淋在白饭上,再加上两大片同样淋上酱汁的猪排,大碗则是三片。 此外,在福井点猪排盖饭时,端出来的一定是猪排酱汁盖饭。其他县市的猪排盖饭通常会淋上滑蛋,不过在福井,必须特地指名是「上猪排盖饭」或是「猪排蛋盖饭」,而且当地人很少会点那样的餐点。 其实我也很喜欢猪排盖饭,如果问我死前最后一餐想吃什么,我一定会回答猪排盖饭。以前全家人到东京玩的时候,我在高速公路休息站点了猪排盖饭,结果端出来的是淋了蛋汁的莫名其妙的盖饭,我还记得自己那时候有些失望。 优空把所有人的水杯放在盘子上端过来,回应起阳的话。 「阳,你那么瘦,没想到食量这么大。我一年级的时候点过一次中碗,结果吃到一半放弃,还得拜托浅野同学帮我吃完。」 「小内,谢谢你的水!我吃完早餐后去晨间练习,练习结束后又吃了饭团。等放学的练习结束,我会再去吃肉包或是法兰克福香肠,然后回家吃晚餐。运动社团的学生大多是这个样子吧?」 阳的话让七濑忍不住错愕。 「不,敢这样吃的人只有阳。普通的女孩子怕东怕西的,才不敢过这种生活。我要藤志高中套餐,饭量减少,蔬菜加量。」 优空把水递给七濑时,嘟囔著说:「我也点一样的好了。」 今天的当日特餐是汉堡排搭配柚子醋萝卜泥。本校学生餐厅配合女学生的强烈要求,如果饭量减少,沙拉会加大份量。另外,男学生希望饭量增加蔬菜减少的意见,基于健康考量,而遭到无情的拒绝。 夕湖没有理会她们的讨论,一如往常表现出旺盛的食欲。 「吃那么少不会饿吗?我也要点猪排盖饭,不过大碗我吃不下,我要中碗。」 夕湖这句话引起了七瀬的惊呼。 「骗人的吧!?我以为夕湖是最在乎热量的那种人,网球社的练习很辛苦吗?」 「一点也不辛苦。社团里面在乎输赢的人会认真练习,不过气氛上也允许大家轻松自在地打球。我属于后面这种类型,和练习量没关系,我爱吃就吃,而且我好像只有该长的地方会长肉。」 「小内……我可以揍她一拳吗?」 七濑不知道为什么问起发完水的优空。 「悠月,我懂你的心情啦,这时候得要忍耐,受气(生气)就输啰。」 为什么忽然讲起熊本腔? 在紧抱住对方的两人之间,似乎产生出了女人的友情。 * 买好餐券,在柜台取餐后,我们回到了位子上。我跟和希点的是与猪排盖饭一样并列人气料理的冷拉面,简单来说就是冷的酱油拉面,冷静想想其实也不是很好吃,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让人容易上瘾,每隔一段时间就想来上一碗,而且上瘾的都是男生,女生根本不屑一顾,这正是藤志高中七大不可思议之一(暂)。 「让我们来庆祝新班级的开始,乾杯!」 配合夕湖的高声一呼,我们或是「嘿」或是「耶」地说著,玻璃杯彼此碰撞。不消说,杯里装的当然是水。 海人埋头吃著猪排盖饭说。 「悠月和阳,你们觉得新班级怎么样?我们这些平常就混在一起的人都在同一班,没有什么变化,可是从三班转来的只有你们吧?」 阳也猛扒著猪排盖饭,气势完全不输给海人。 「今天才开学第二天而已,我还没有什么感觉~其实我走到哪里都能适应,感觉还满开心的。我跟千岁还有水筱本来就熟,小内和夕湖也很好相处,尤其是这群人如果参加球类竞赛好像会很强!」 相较之下,七濑把送进嘴里的汉堡排咽了下去,放下筷子后说起自己的想法。 「我的感想也差不多,不过老实说,我觉得有很多同学连说都没说过话。」 「啊,我懂,我也有很多不认识的人~」 夕湖这散漫的反应惹来了和希的批评。 「不,你连说过话的人也不记得,就算得到你的同感,她们也不知道怎么回话吧。」 「吼~和希吵死人了。下午是数学、生物和英文课吗?马上就要面临一路上到第七节课的地狱模式……好想回家。」 「毕竟这里是升学名校嘛。」我配合对话的节奏,尽可能听起来像是不经意加入对话,然后接著说下去: 「……对了,你们有过不想来学校这样的想法吗?」 「「咦?为什么?有体育课欸。」」 「有那么多可爱的女孩子。」 「怎么了,朔?青春期的烦恼吗?」 「我知道了,是我的问法不对。」 阳&海人、和希还有夕湖的反应让我忍不住暗自苦恼。原本我打算不说出山崎健太的情形,询问他们的意见,但是这群彻头彻尾的现充,根本不可能经历过那样的烦恼。 另外,他们比我想的还要蠢,看来说得再直接一点也没问题。 「假如有人怎么样都不想来上学,你们觉得会是什么原因?」 率先做出反应的是海人与阳。 「拒绝上学吗?我不是很清楚,不过应该和霸凌有关系吧?」 「也有可能是社团活动的人际关系出了问题,像是前辈太严厉,跟不上进度,还有虽然称不上霸凌,但和队员相处不来之类的。」 他们难得提供有道理的建议。正因为是常见的理由,为此烦恼的人也不少。 和希朝我露出试探的目光,接著他们的话说下去: 「像我们这种升学名校,跟不上课业进度或是考试压力都有可能是原因。就算国中成绩名列前茅,在这里顶多只能排在中下,这种例子屡见不鲜。夕湖,你觉得呢?」 从藏老师那里得到的情报看来,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不过要是本人无法接受只是超过平均分数的成绩,真有这种情形也不足为奇。 「我想是和恋爱有关吧?如果喜欢的人不理自己,感觉会很失落,若是告白被甩,或是那个人跑去和其他人交往,那真的是最糟的状况了。要是我,可能也会不想上学。」 这个答案很有夕湖的风格。也许是我对拒绝上学的男同学有偏见,完全没有想到这个可能性。一般来说,这是和人际关系、课业、社团并列高中生四大烦恼的其中一项。 「就算不来上学,也不一定是在学校里面出了问题。」 这么说的人是七濑。 「比方说,在外面发生讨厌的事,没有力气来上学,或是害怕与他人接触也有可能。」 这个意见很有意思。我们贸然把注意力放在学校上面,但是也有人在校外拓展人际关系。 夕湖对这意见提出异议。 「那样不是很奇怪吗?如果我在学校外面遇到讨厌的事情,反而会想和学校里面的朋友见面。」 「那是因为学校是夕湖你喜欢的环境,不过也有人不那么重视学校的群体生活,或是在外面才能找到自己的容身处。就算不是这种情形,一旦在某个地方的人际关系遭到破坏,说不定也会连带对其他地方的人际关系感到不安。」 「我懂了,也就是说喜欢的睫毛膏卖完了,可是又不能随便买一支睫毛膏,如果被别人批评化妆技巧差,最后连化妆都会害怕吧!」 「……大致上没错,害我想吐嘈也没办法。」 多亏夕湖和七濑一搭一唱,没有人问我「为什么问这种事?」。 无论如何,就算我在这里想破了头也没用,还是得亲自造访本人一趟。我决定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冷拉面。 嗯,今天也是一碗冷酱油拉面。 * 「千岁。」 用完餐后,在回到教室的走廊上,七濑叫住了我。因为我刚好走在最后面,其他人没有察觉,只是一路往前走去。 「什么事?你打算赶过夕湖和优空的进度,一口气和我拉近距离,找我约会吗?」 「这个嘛……这种突袭的方式也不坏。」 七濑没有感到错愕也不觉得难为情,微张的手掌摀住嘴巴窃笑。发丝随著她的每一声轻笑摇曳,宛如松软的槲寄生,有童话里的妖精在上面歇息。她的可爱无懈可击。 「我要讲的是别的事情。刚才吃饭的时候提到的那件事,千岁你遇上什么麻烦了吗?」 她果然注意到了。 真要说起来,我忽然提起拒绝上学的话题,再怎么掩饰都很奇怪。虽然不是可以大肆宣扬的话题,但在朋友问起时,我也没有义务帮忙隐瞒。藏老师没有要求我别说出去,想必他早有打算了。 「藏老师拜托我一件事。班上有个同学昨天和今天都没来上学吧?那位同学叫山崎健太,好像从去年底就没来学校了。」 「老师要你说服他来上学吗?受欢迎的人真辛苦。」 「就是说啊。因为不瞭解情形,也没办法应对,我今天放学后会过去他家一趟。虽然一个素不相识的班长可能没有什么用处。」 「嗯……」 七濑蹙起眉头沉思著,有些夸张且搞笑的这个动作,不知道为什么极为适合眼前的美少女。 「需要我陪你过去吗?社团那边之后还可以补救,千岁你一个人过去也不好。」 七濑和我果然很像。 我在心里喃喃说著。尽管没有告知细节,她大概得到了和我一样的结论。 「谢啦,只不过我们的类型太接近了。虽然只是第一步,但我想尽可能收集情报,已经拜托其他人了。」 「我懂了……也就是说还轮不到我。这件事我就放心交给你处理了,只是如果有需要我的时候,随时可以跟我说。」 七濑露出了淘气的笑容。 「我对自己认同的人可是会无条件付出的喔。」 「……我可以用广义的意思来解释付出这两个字吗?」 「叉叉!」 「真会耍小聪明,可恶!」 她在脸前面比了个小x,留下意味深远的笑容后,挺著弹力十足的碗状d罩杯离开了。 * 第七节课结束,我在脚踏车停车场等人。五分钟过后,优空小跑步赶了过来。她像是没有察觉我的注视,在离我稍远的地方停下脚步,看著镜子整理了一下凌乱的浏海,那样的动作实在很惹人怜爱。 「……对不起,你等很久了吗?」 「没有,我也刚到而已。其实我太兴奋,三十分钟前就在这里了,嘿嘿。」 「啊~害我道歉的心情都没了~」 优空斜眼瞪著我,用手充当扇子往脸搧风。 「管乐社那边没问题吗?」 「今天本来就是自主练习,我报备过自己有事了。」 昨天晚上,我拨了通电话给优空,告诉她事情始末,请她陪我一起到山崎同学家。其实我一个人过去也没问题,只是不管是在好的含义或是坏的含义上,我这个人实在太有名了。尤其在男同学里面,不少人光是听到千岁这个姓氏,就会表现出明显的厌恶。 ……呜呜。 如果山崎同学也是那种想法的男生,很有可能会心想「死渣男来这里做什么」把我赶回去。七濑大概就是怕这种情形发生,所以主动要求与我同行。 不过,七濑和我一样是名人,万一对方是「现充去死」的类型,她跟我过来也没有意义,而且「两个现充在那边亲亲热热装乖孩子tmd」搞不好还会让事态更恶化。 ……奇怪,我需要帮助这种人吗? 这件事先不管,如果和夕湖一起过去,情形也是一样。她说话不经大脑,情况只会更糟。 至于优空的话,她在我们这群人里面算不上显眼,也不是一看就有浓浓现充气息的类型。她和不起眼的女孩子相处得也很融洽,对距离感的掌握相当拿手,理应没有第一次见面就对她留下坏印象的人。如此一来,便更能发挥女生在场的优势。 基本上,男生在女孩子面前都会表现出好的一面……对吧? 「朔同学?」 「……那是种称赞,朴素也有朴素的美。」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可是我察觉你在想很没有礼貌的事。山崎同学家离学校有段距离吧,要怎么过去?」 「用不著担心,我向海人借了淑女车,社团活动结束前再还他就可以了。」 我和优空因为「喜欢沿著河岸漫步」这个疯狂的理由,都徒步上下学,不过基本上我们高中——其实福井县内每所高中都一样——骑脚踏车通学的学生占大多数。特地徒步通学的学生要不是家里离学校近,就是远得必须搭电车上学。 另外,并不是海人特别土,福井的学生不知道为什么比起登山车和城市车,更偏爱淑女车。不论个子是高是矮,把坐垫高度调到最低的位置是福井男子的坚持,我在这里声明。 「可是我没有脚踏车喔?」 「你可以坐后座,大概二十分钟就到了。」 我帮海人的淑女车开锁后,跨坐在坐垫上说。 「万一被警察抓到,警察会要求我们下车的。」 「我说啊,优空,男女高中生骑著一辆脚踏车是青春不可或缺的一页,如果对方骂我们危险或是违反道路交通安全规则,那我们也只能道歉,在网路上肯定会受到严厉的抨击。可是,明知道对方无法反击还向对方砸石头,这种生活方式不是很无趣吗?藏老师这么说过。」 「岩波老师那种不正常的生活方式才是问题……」 嗯,这么说也有道理,不过我不会屈服的。 「年轻的男女羞中带喜地骑著脚踏车,我认为没有体会过这种经验就结束的高中生活太无聊了。万一有人生气,我们再一起道歉吧?」 「问题不在这里吧……」 「况且比起一个人骑脚踏车,两个人增加的重量会让车速减慢,再说剎车也有确实保养过了。只要慢慢骑,会比骑公路车飙过去还要安全。如果路上行人多,我们再下车牵著车走。」 「我没有那么重,今天我的饭量也减少了。」 优空不甘不愿地坐上了后座。 「海人的淑女车在后轮装了火箭筒,跨坐在后座上再踩著火箭筒会比较舒服喔?他的后座有加高,很好坐。」 火箭筒是加装在后轮中间,让脚踏车后座的人可以踩在上面的小短棒,至于后座加高则是以杠杆原理把后座抬高,使后座的人可以坐得舒适。这是福井的现充一直以来蔚为流行的风潮,在此再次声明。 「我穿著裙子,没办法那样坐。」 「说的也是。可是那种坐姿不稳定又很危险,你得好好抓紧我的肩膀或腰部。」 「唔……」 优空犹豫了一下,然后近乎厌恶地用指尖拎起我的肩膀。 「我又不是脏抹布。」 再这么拖拖拉拉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我拉起优空的手,让她紧紧抓住我。她的指尖超乎想像得纤细,冰冷中透著凉意。紧抓住肩膀的力道比我想像得还要有力,还满痛的。 我悠闲自在地踩起脚踏车,骑进平时通学那条路对岸的小径,路上不只没有本校学生,在太阳还没西下的这个时候甚至不见任何人影。 骑了十分钟之后,出现一条宽广的道路,无垠的天空彷佛告知这里是城镇的尽头,左右尽是农田,展现出具福井当地色彩的景色。虽然现在还是一片褐色,看上去有些寒冷,下个月就会是欣欣向荣的水田,在五月的风中摇曳。 「背……」 终于放松力气的优空说。 「朔同学的背比我想像的还要宽呢,健壮的背部很有男子气概。」 「别看我现在这个样子,本来我可是县内首屈一指的棒球选手。你可能不相信,我的体适能测验从小学就只拿过第一名,比海人还有和希还要高分。」 「我知道。去年暑假你们在学校操场比赛,我在管乐社练习时从教室里面看到了。」 「在我们还没这么熟之前吗?难不成你其实是我的地下粉丝吗?」 「……不知道耶,我算粉丝吗……」 优空的双手接连往下移到我的腰部,缓慢而且慎重得像在黑暗中摸索。虽然感觉有点痒,但为了让她明白我一点也不在意,我照样面向前方,维持原本的速度骑著脚踏车。 「朔同学,你在想什么?」 「嗯,我只是在想什么时候剎车,可以遇上幸运的软绵绵弹撞意外。」 「……」 「我道歉,拜托不要掐住我的颈动脉。」 「真受不了你。」 优空显得傻眼,把手挪回我的腰上。 「老实说,我在思考山崎同学的事情。午休时听到大家的意见,你有什么想法?」 「我想了很多,只是在没有提示的状态下,想再多也是白费力气,最后我得到了这个结论。也就是到了桥头自然直。」 「拜托你,不要把『船』丢掉啊。」 * 我一路确认手机导航,抵达山崎同学家。那里是一栋随处可见,屋顶铺著瓦片的独栋屋子。屋子不怎么新,但也没有特别老旧,推测是建于昭和后期,走在福井每五十公尺,就能看到一栋这样的房子(仅限市区)。看上去有些年份的木制门牌上面,模模糊糊地印著山崎两个字。 我让优空在山崎家门口下车,把脚踏车停在停车场的角落。优空朝我投来「你打算怎么办?」的询问视线,但我只是果断按下电铃。 叮咚。 寻常的电铃声响起。我把衬衫的第一个钮扣扣上,拉紧松脱的领带。接著我把优空的手拉过来,让她站在我身边。约十秒过后,诧异的说话声传了出来。 『……请问是哪位?』 「您好!我叫千岁朔,是健太的朋友。我们在二年级同班,由我担任班长,我是来送讲义给他的!」 我挑选著礼貌又不会太拘谨的词汇,朝对讲机镜头露出爽朗的笑容。 咚咚,我背著镜头拍了拍优空的背。 「您好,我是内田优空。最近健太同学没有来学校,不知道他好不好,我有点担心……」 不愧是优空。 她的态度比我谦让,表现出顾虑与沉著的一面,但又用亲昵的语气直捣核心。这正是我对她的期待,也是之所以第一个就找上她的理由。 『你们居然特地为了这件事过来!请稍等一下。』 门后面传来慌乱的吵杂声响,接著轻快的脚步声往这里接近,也许她是在急忙收拾看得到的范围。 「抱歉让你们久等了,我是健太的妈妈。」 门后面出现一位给人的印象有些憔悴,约四十来岁的女性。她的手腕和脸颊不只是消瘦,简直是瘦骨嶙峋,匆忙绑起来的头发看起来也很毛躁,有显眼的白头发。她不著痕迹地从头到脚打量了我们一遍,然后再把视线转回到我们脸上。 「抱歉忽然到府上叨扰,打扰到您了吗?」 我轻点了下头,脸上挂起更加爽朗的微笑,一旁的优空也点头致意。 「完全没有打扰到我!屋子里很脏,请不要介意。」 山崎同学的妈妈用高两度的声音说,放好两个人的拖鞋。高一度是为了有朋友担心自己的儿子来访这个事实,另外一度是因为那是一对看起来在学校很受欢迎的俊男美女。 遇上这种时候,标致的外表就很方便了。在取得第一次见面的对象信任时,外表可以帮忙迅速省去许多必要的步骤。再者,父母对老师总会保持距离,但通常都会欢迎儿子的朋友。藏老师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才把事情交给我来处理的吧。 山崎妈妈带我们走到客厅,等我们在沙发上坐下来后,端出了用茶包泡好的红茶。我喝红茶,优空要了牛奶,泡成奶茶后送到嘴边。 「这个先给您,这是今天发的讲义。」 我递出从藏老师那里拿来的讲义,山崎妈妈收下后快速看了一遍,然后重重叹了口气。 「我家的孩子给各位添麻烦了……」 我打断她的话,握住的双手放在膝盖上,稍微低著头,压低了嗓音说。 「健太还好吗?这件事我一直放在心上,只是因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结果拖到现在……其实我应该早点来的。」 「对不起,让你操心了。就连我也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不能怪你。」 山崎妈妈抬起头看著我。 「身为一位母亲,我很高兴有朋友愿意来找他,因为我总在担心他在学校会不会孤伶伶的。」 他在学校有趣味相投的朋友,不能说是孤伶伶的。虽然说比起他实际的朋友,我们稍微显眼了一点。 「健太同学也没跟您说吗?那个……他不来学校的理由。」 优空小心翼翼地问。 「这件事说来难为情,他什么事都不告诉我。今年一月,他忽然说不想去上学,然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我会在固定时间把食物放在房间前,他都有吃。我出门去买东西还有半夜时,他也会离开房间……」 「既然他有按时吃饭,至少能放心一点。」 优空察觉现场凝重的气氛,高明地结束这个话题。 「真的很抱歉,让你这么可爱的女孩子为他担心。」 我发现优空露出愧疚的表情,接过话说了下去: 「对我们这个年纪的男生来说,向父母吐苦水可是会羞得要死,这种情形很正常。反而如果他每天找您商量烦恼,您才应该担心。」 我尽可能用平淡的语气,让事情听起来不那么严重。 「也许是吧……虽然是自己的儿子,但我已经不瞭解他了。」 「这一点也不奇怪,就连我们自己也不是很瞭解自己。方便的话,我们可以和健太讲一下话吗?只有健太、我和内田这三个人。如果您在附近,我怕他又会闹脾气。」 「我是想拜托你们,只是他很有可能对你们也会恶言相向。去年导师来的时候,他也说『我没有话好说,把他赶回去』。」 「恕我直言,导师其实和父母没有分别,高中生有只能和高中生说的话。他有可能也会对我们发脾气,不过我不会半途而废。要我常到这里来也没问题,我想和他一起毕业。所以说,接下来这段时间可以允许由我们来说服他吗?」 山崎妈妈倒抽一口气,不住点头,眼里泛出泪光。 ……好单纯的人。 * 「……诈欺师。」 在通往山崎同学位于二楼房间的楼梯上,优空如此嘀咕著。 「你怎么会这么说我,我一个谎也没说。」 「谁是他朋友?」 「我把他当成朋友,这需要共识吗?」 「一直放在心上?」 「昨天中午过后,我就一直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要是能早个十分钟到就更好了。」 「你不会半途而废,不管还要再来几次,也想要一起毕业?」 「否则藏老师不会接受的吧~」 「朔同学,你妈妈骂过你满嘴歪理吗?」 我们沿著二楼的走廊往前走,在尽头的那扇门前停了下来。优空再次露出「怎么办?」的视线,我很乾脆地敲了门。 叩、叩、叩。 慢慢地敲三次。要是突如其来开口,结果对方理都不理我们也麻烦,所以我事先向山崎妈妈问过了她平常敲门的习惯。 叩、叩、叩。 叩、叩、叩。 我隔著一段时间,重复相同的动作。 叩、叩、叩。 「吵死人了!我听到啦!有什么事?」 敲了第四次门后,里面总算有了反应。 「哟,我是二年五班班长千岁朔,和山崎同学你同班,今后请多指教。担任导师的岩波老师拜托我拿讲义过来,难得有这个机会,可以聊一下吗?」 我先用闲聊的语气和他攀谈起来。「……什么?」他的嗓音里听得出无所适从。 「千岁……朔?」 他像是一时间搞不懂这是怎么一回事。我们过去完全没有接触,他会有这种反应也不奇怪。 「啥?为什么?渣男怎么到这里来了?」 很好,我要杀了他。 我抬起脚,作势要把门踹开,结果优空从背后抓住了我。 「别激动。」 她在我耳边轻声说著,看在幸运的软绵绵弹撞意外的面子上,我暂时把脚放下。 「山崎同学,你好,我是二年五班的内田优空。抱歉吓到你了。听说你很久没来学校,我们有点担心……」 「内、内田……千岁手下的肉奴?」 ……优空,你的萨克斯风是用来吹奏凛然优美的乐音,打动人心的乐器,不是拿来用力扑杀茧居男的凶器。 「冷静点。」 我在优空耳边低声叮咛著,制止了她。 「虽然我们的见解不太一样,我们应该就是你想的那个千岁和内田。隔著门不好说话,可以开门吗?放心吧,我们不会强迫你来上学。」 「什么?我和你们这些现充无话可说。搞什么嘛,以为带女人来可以加分吗?还是想强调自己是个好人?反正一定是导师拜托你,你才勉强过来的,对吧?」 很遗憾,他从头到尾都说中了。 哀伤的是,事情发展完全在我的意料之中。 「要说和导师没关系是骗人的,不过不只是这个原因。我单纯想和山崎同学讲讲话,你很熟轻小说和动漫对吧?最近我也有兴趣。」 「啊,就是有这种人,明明是现充,又故意要卖弄自己超厉害,连二次元文化也有涉猎。反正你只是看过热门的动画电影而已吧,如果你真的有兴趣,我说的这些轻小说你读过吗?」 山崎同学像念咒语似的,列举出一长串书名,像是「校内地位最底层的我」、「宅男的我成为辣妹目标」等等。老实说,我一本也不知道,甚至连从哪个字到哪个字算是一本书名也一头雾水。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们可能会觉得我这种人是假粉。内田你呢?」 我看向优空,她摇了摇头。 「对不起,山崎同学,我也不太熟,一本都没读过。如果那么有趣,可以把你推荐的作品借给我吗?」 「这个……那种书现充读了也不会觉得有意思。」 刚才他因为事发突然,不小心骂了出口,可是他想必本来就对女孩子,或者是可爱的女孩子没有抵抗力,也有可能是优空超乎想像的诚恳态度杀了他的锐气。 「是吗?我平常也有在看少年漫画,真想看看你的书架。」 「不、不行,我的房间太脏了……」 「不然就这么隔著房门说话吧?如果山崎同学觉得这样比较轻松,我一点也不介意。」 「可、可是,我又不知道阳光角色的话题。」 虽然情况是稳定下来了,这样下去恐怕不会有结果。 「我和千岁同学不一样,说起来算是比较扑素。要是我知道这种时候该怎么聊开就好了……可惜我不会讲话,想不到话题。对不起喔。」 「我在学校见过你,你整个人很现充。」 「是吗?那是因为我身边都是些很醒目的人吧?山崎同学,比起很多人一起行动,你更重视自己的时间吗?」 「也……也许吧。」 「有事情可以让你那么著迷,我觉得很羡慕呢。」 我把对话的工作交给优空,在一旁思索著。眼见时机成熟,我趁机加入对话。 「山崎同学,你和优空好像很合得来,真是太好了。不然,我就让你们两个自己聊吧?用不著客气,我们平时就常单独相处,没有什么话可以说了。」 「……什么?那种高高在上的口气是什么意思?好像在说『这家伙是我的女人,不如借你一下吧』。我才不需要你的二手肉奴。」 「抱歉,我没有那个意思……真伤脑筋。」 其实我的话里的确包含那个意思,他果然上钩了。 这对母子都很单纯。 透过两人的对话,我稍微瞭解了他态度刁钻的理由。 一旁优空的脸色像是恨不得把我变成萨克斯风上面的铁锈,总之今天就先在这里撤退吧。 「好吧,今天我们先回去了,下个星期我会再过来。」 「不要再来了,死渣男。」 好,下星期我决定带金属球棒过来 * 「他还不是完全相信我们,我们下个星期会再过来。」我简单地这么告诉山崎妈妈,恭敬地点头致意后便离开了山崎家。 离开时,我抬头看了下山崎同学的房间,心想说不定他会从房间里面偷看我们,窗帘却是紧闭的。 为了把脚踏车还给海人,我们又坐上脚踏车骑向学校。 「怎么样,优空,实际上聊过后有什么感觉?」 「他要骂你是渣男无所谓,可是把我叫成肉奴,我绝对无法原谅。」 「我宁愿反过来……不要气得掐住我的颈动脉好吗?」 优空把手放在我的腰上。 「老实说,我对他的印象不是很好。我不喜欢贴标签,而且这只是我今天在对话里感觉到的表面部分……不过他给人的感觉就像世人认为的典型宅男。就算他有难言之隐,也不足以成为合理的理由,让他可以随口中伤第一次见面的人。」 「说的有理。」 这对我来说是家常便饭,但优空还不习惯承受陌生人无来由的恶意。既然成为现充的一员,这种情形无法避免,只是感觉绝不好受。真亏她能压抑住情绪,和对方相处。 「你有什么发现吗?」 「嗯,很重大的发现……他讨厌我。」 「我感觉到了。」 「哭哭。」 我装模作样哭了起来。优空的右手放开我的腰,拍了拍我的背。 「不哭不哭,反正朔同学很帅嘛。」 「啊,你是在敷衍我吧。」 虽然看不见表情,我想她一定压低了声音在偷笑。 淑女车的车轮也吱吱笑著。 夕暮逐渐西沉,染红了细长如薄纱的云朵。橙色转为蜜柑色,蜜柑色转为杏桃色,杏桃色转为龙胆或是琉璃色,绘出宛如画作的美丽渐层。 拉长的影子相互依偎,不顾某个躲在房里的男生兀自前进,正确呈现出青春的一页。 那幅景象比今天的夕阳更不真实,感觉很不错。 彷佛我和优空两个人,能就这样前往到天涯海角。 * 造访山崎家刚好一周后的星期二,我揉著沉重的模糊双眼,在放学后的脚踏车停车场等待。上下眼皮似乎不满足于玩闹般的亲亲,想要一场紧紧贴在一起的热吻。 简单来说,我很困。 「朔~!」 夕湖赶了过来,她热烈地挥著手,半球型的e罩杯弹啊弹地晃动著,把我那微不足道的睡意完全轰走。如果其他男生看见这一幕,要不是气死,就是图谋用烧死、溺死或是压死的方式对付我。 「抱歉,要你陪我走这一趟。」 「完全不用抱歉,因为是朔的请求嘛。总之就是要说服那位森山健太郎同学来上学吧?」 「他叫山崎健太,是山崎健太,不要讲那种老套的笑话。」 我左思右想,决定这次拜托夕湖与我同行,事先也向她解释过状况了。优空很温柔也很温和,所以容易配合对方的步调。在上一次的经验中,我发现了这种状况。 原本上一次过去的目的就是收集情报,先拜托优空的确是正确的决定。不过,接下来需要一点小伎俩。 面对那种固执又难缠的消沉阴暗角色,我需要显而易见的正能量。借用藏老师的话,关键的时候来得比我想像的还要早。 「走过去很远,我向海人借了淑女车。」 「很远吗?ok!」 夕湖毫不犹豫地踩在后轮的火箭筒上,抓住我的肩膀。 「出发!」 「真是的,这个样子成何体统。你裙子那么短还站著,小心内裤都被看光啰?」 「咦,两个人坐脚踏车不就是要这么坐吗?让无名路人甲乙看到又没差。」 「那么可以让我也观赏一下吗?」 「朔是特别的,不行。」 「一般不是给特别的人看吗?」 「等特别的时候到啰。」 夕湖遇上这种时候总是特别狡猾。 脚踏车一出发,夕湖不断喊著「呀呵」或是「太慢了太慢了」,然后忽然紧紧抱住我的脖子。 甜腻的香水味扑鼻,柔滑得不可思议的发丝搔著脸颊,背上发生真幸运软绵绵碰撞意外,我会没办法离开这辆脚踏车的,拜托快别这么做。 「你没有去年那么臭了呢。」夕湖在耳边呢喃著。 「因为我现在是回家社吧。」 「无聊。我又不讨厌你的汗臭味,而且我还想去帮你加油。」 夕湖似乎站得累了,在后座坐了下来,双手环抱在我的腰间。透过制服,我甚至能感觉到柔软的脸颊抵在背上。 「夕湖,知道山崎同学的情形后,你有什么主意吗?」 「嗯,这种事我不在行,所以我完全没有思考。既然有你在,事情最后一定能解决,因为你是我的英雄嘛。」 「说的也是。夕湖,到时候你心里想到什么话都可以说出来,不管你说什么,我都能帮忙圆场。」 「遵命。」 什么是成为英雄的条件?我想那肯定是随时随地都必须是个英雄。 我远望著愈来愈近的山崎同学家,想著这种事。 * 叩叩叩叩叩。 现在再假装成妈妈也无济于事,我随手敲了敲山崎同学的房门。 听说他告诉山崎妈妈「他们不是我朋友,不要让他们进家里来」,不过比起关在房间里的儿子,「他可能会闹脾气,请让我们来说服他。」她似乎决定相信热血的友情。 真要说起来,她或许是想相信这样的可能性。 夕湖远比优空亮丽,她有些不知所措,幸亏她发挥与生俱来的沟通能力,将气氛瞬间营造得像一对本来感情就很要好的姑姑与侄女。 「山崎同学,我是千岁,我之前答应过这个星期也会过来。」 房门后面没有回应。不对,突然安静下来也算是种反应。 「我说啊,假装不在家得要是不知道是不是在房间里面才有用,既然我知道你没离开过房间,这么做不是很没意义吗?如果你没有反应,我就放我最近很迷的rap版心经给你听。怎么样,yo、yo!」 他毕竟是藤志高中的学生,想必马上就能理解我话里的意思。房里传来无比厌恶的语气。 「……吵死人了,我早就吩咐过不要让你进来,你居然真的又来了。」 「太冷漠了吧,我可是来关心你的朋友,至少你妈妈是这么认为的喔。」 「长得好看真是吃香,光是这样就让你比亲生儿子还要受到信任。所以……内田同学也在吗?」 喔喔,称呼从千岁的肉奴变成了内田同学。优空,你好像抓住这个家伙的心啰。这一个星期以来,他肯定反覆回味著那短短五分钟的对话。 遗憾的是,我不会允许裹足不前的停滞。 「优空因为社团活动,没有过来。」 「……我就知道,现充就是这副德性。反正是姑且来帮千岁抬高身价,一看见事情棘手就果断放弃,肯定是这样。」 山崎同学的语气显得很不耐烦。 这么单纯的反应真是帮了大忙。 「优空不是那种人,她一直挂念著你,真的只是时间没有办法配合。所以说,我今天带了另一个人过来。」 身边的夕湖往房门靠近一步。 「你好!我是同班的柊夕湖。你好像不去上学?真可怜呢,怎么了吗?」 灵活而且俐落,猛然使出一记重拳。 …… 现场出现十到十五秒的沉默。 「……柊,柊吗?是那个柊吗?那不是千岁的头号肉奴吗?连这种粪婊都带来我家,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炫耀后宫吗?」 向你炫耀我的女人缘,对我连一微米的好处也没有,你大概想都没想过。用不著特地把阴暗角色踩在脚下确认,我也知道自己很受欢迎。拜托不要在日常生活中使用肉奴、粪婊、后宫这些字眼,太丢脸了,我忍不住暗自心想。 「……朔,肉奴和粪婊是什么意思?」 「肉奴指你的身心都是我的,婊子的意思是随便的女人。」 夕湖悄声问我,我也低声向她解释。 「太过分了!说我肉奴就算了,婊子不会太伤人了吗?我对朔很专情呢。」 啊,很不错的反应。 山崎同学立即反驳: 「你在千岁面前只能这么说,其实大家都在疯传,说你跟同一群的水筱和浅野也有一腿。」 「才没有!和希还有海人是好朋友,朔是特别的男生。再说,大家是谁?告诉我,我要去解开对方的误会。」 「大家就是大家,整个学年都在传这件事。」 「所以说,那个大家具体来说指的是谁?如果人数太多,那先不用把每一个人都指出来吧,山崎同学?是谁对你这么说的?」(kid:译者翻译有误,已对照原文修改。) 「……早就不记得了。既然会有这种风声传出来,表示你就是个婊子。行为惹来别人的闲话,该检讨的人是你吧?」 「山崎同学你不上学又喜欢轻小说和动漫,那你就是即便犯罪也不奇怪、喜欢萝莉的阴暗角色宅男吗?人与人的关系不是这么定义的吧?我说啊,你先把房门打开,大家面对面聊。我们都专程到这里来了,这是最基本的礼貌吧?」 山崎同学说不出话来。夕湖直言不讳的发言听起来严厉,内容却合情合理。正因为他也知道对方说得对,才无法强硬驳斥吧。 既然能辨明是非,表示还有改进的余地。 「不要把你们的价值观强加在我身上,我又没拜托你们瞭解我的状况。反正我没有造成其他人的麻烦,别管我了。」 「不不不,麻烦早就造成了。至少山崎同学的爸爸妈妈、去年的导师、今年的导师藏老师,上个星期过来的小内,今天来的我,这些人都很担心你,每个人都在思考对策,或是像这样亲自来找你,挪出自己的时间。」 夕湖说到这里暂时停了下来,接著用有些强硬的口吻说: 「尤其因为你畏畏缩缩的,把自己关在家里,造成只是受到大家推荐当上班长的朔很大的麻烦。如果你真的不想让别人操心,不想造成别人麻烦,最好是照常上学,照常上课,顺利毕业,把你的烦恼藏在心里!」 上啊上啊,gogo! 我完全进入观战模式,早知道就把山崎妈妈泡的茶拿上楼了,难得今天从茶包升级成了茶叶呢。 山崎同学依然没有放弃争辩。 「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千岁,你和内田同学都一样,你们来这里只是为了讨好千岁,根本不是真心关心我。就是这样,我才说现充都是粪。」 「本来就是这样啊,有什么不对吗?最爱的朔拜托我,所以我答应要帮他。既然他遇上麻烦,我当然会想成为他的助力。只要能讨他欢心,我会尽自己所能讨好他。如果不是朔的请求,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不来上学,根本不关我的事。」 「我就知道。在你们那种人心里,只是把我们这些人当成提升地位的垫脚石。你们对待阴暗角色的温柔只是摆摆样子,那么做其实另有真正的目的。那种温柔的态度害得我们动了心,可是等你们喜欢的人到手后,就把我们踢到一边去。」 「你这个人真难沟通欸。我说啊,这么做究竟有哪里不对?在喜欢的人面前,一般都会想让对方看见自己的优点吧?再说,交到男朋友之后,怎么可以再让其他男孩子以为自己有机会!」 夕湖直视著房门,盯著也许在房门另一头的山崎同学。 「既然这样,一开始就不要做出会让人误会的举动。那种温柔的态度,当然会让人误解。而且,如果要以『我只是对他好一点,他就告白了……』这样嘲笑人,不如一开始就不要理我们这种人。你也没好到哪里去。你以为千岁对自己温柔,其实他对内田同学和其他女孩子的态度也一样温柔。」 「什么嘛,原来是恋爱经验贫乏的山崎同学因为女孩子对自己温柔了一点就产生误会,兴奋过头结果失败了吗?如果只能对自己想谈恋爱的对象好,那样根本没办法交朋友吧。」 「这……」 我瞭解来龙去脉了。从班上的朋友不知道出了什么状况来看,恐怕是校外的人际关系产生感情纠纷。山崎同学喜欢的对象是团体内地位较高的女生,而他输给了同样是地位较高的男生。 夕湖瞥了我一眼,接著又把目光转回房门。 「再说,我知道朔很受欢迎,对每个人都很温柔。他不只对女生温柔,对像你这样的男生也一样。我就是受到他这种个性吸引,努力想成为他最喜欢的人。如果其他女生成为他的女朋友,我当然会很伤心,或许也会有一阵子不想上学。不过,那只是我没有成为朔喜欢的女孩子,至少我不认为对我温柔的朔有错。」 「……」 山崎同学无话可说。 话说回来,拜托夕湖果然是正确的决定。 上个星期离开山崎家时,我有两个方法可以选择。 一个方法是继续和优空戴著温柔的面具,一再来访,直到山崎同学敞开心门。老实说,这么做的目的是让他迷上优空,重拾上学的热情。从刚才的态度也看得出来,这么做有十二分的胜算。 另一个方法比较麻烦,也就是把事情问个清楚,从根本解决问题,也就是所谓正统的方法。 第一个方法单纯而且效果较好,不需要费太大的劳力,然而顶多治标不治本。万一他最后向优空告白,恐怕不只是重蹈覆辙,还有可能落得更悲惨的下场。最重要的是,把优空当成诱饵并不是漂亮的做法。 我选择了第二个方式。 然而,这种方式要成功,首先必须先让这个固执的家里蹲告知事实真相。我和优空如果花时间慢慢耗,或许可以问出个所以然,但是为了速战速决,我找了夕湖过来。 他对现充明显表现出激烈的抗拒,在知道我带了优空过来以及我对优空展现出亲切态度时,每当我与女孩子出现亲密的关系,这样的倾向就更加强烈。我因此盘算,如果由现充度更高,讲话直截了当的夕湖来主动进攻,说不定他会激动地把多余的话也说出口。 说实话,我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 「夕湖,你太激动了。我明白你的心情,不如你先下楼让自己冷静一下,由我来劝山崎同学。」 我说著,朝夕湖使了个眼色。她的表情说著「这样就行了吧?」,于是我用一个笨拙的眨眼做为回应,结果她回给了我魅力百倍的微笑与眨眼。 咚咚咚,伴随著轻快的脚步声,夕湖走下楼梯。我看著她下楼后,朝山崎同学搭话。 「我大概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我想,我能帮上你的忙。」 「……现充要指导可怜的阴暗角色怎么谈恋爱吗?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真的超机车。」 实在是顽固的家伙。 认为别人高高在上,等于是自认低人一等。 「总之,你可以开门吗?这种情形解决不了问题,不如你走出来,我们边观赏夕湖的e罩杯边喝杯下午茶。」 「我绝对不会开门,去死吧你。」 「怎么也不会开门吗?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开门?」 「不开门就不开门,赶快滚回去,死渣男!!」 ……我可以生气没关系吧? 我走进山崎父母位于隔壁的卧室,走到与他房间相通的阳台。山崎同学房间的窗帘紧闭,我试著轻轻拉了下窗户,窗户当然是锁上的。 果然还是得派这家伙上场。 我从背在肩上的箱子里,抽出了一根金属球棒。怀念的重量,握把的触感十分舒适。 可惜阳台并不宽敞,无法全力挥棒…… 第三棒,右外野手,九号千岁。 抱歉让你在这种时候出场,我的好伙伴。 手臂在脸前方伸直,球棒斜放,双眼盯著球棒前方,让彼此意志相通。这是我在打击区的习惯动作。数了三秒后,力气放松,以熟练的动作挥出轻举的球棒—— 砰铛,铿啷铿啷铿啷。 山崎同学房间的窗户留下比想像中还要轻微,纤细而优美的音色后,结束了薄弱又短暂的一生。 虽然远远不及击中硬球的瞬间,这种感觉也算畅快。 不幸的玻璃窗啊,希望你回收后,下辈子转生为汽水瓶,有一天能享受夕湖那种美少女的双唇。 「哇啊,哇啊啊,哇啊啊啊啊啊啊!?」 房间里面传出惊慌失措的惊呼声。他会有这种反应也不奇怪,要是有人忽然打破我房间的窗户玻璃,我也会是这种反应。因为太不自然,结果反而自然。 我把手从窗户伸进去,注意著不要被还在窗框上的玻璃割伤,接著开锁打开窗户,再拉开窗帘,小心翼翼地不要踩到玻璃碎片,把球棒扛在肩上,走进了房间。 「啥!?你这家伙脑袋有问题吗!?这么做是犯罪了喔!」 听著夸张的大嗓门,和夸张的颤抖嗓音,我如此说道: 「你不知道吗?ugh maker会从窗外进来,那是以前的名曲,改天再放给你听。」(编注:典故来自日本摇滚乐团bump of chicken的名曲ugh maker」歌词。) 「莫名其妙!你这家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头脑绝对有问题。」 「啰哩啰嗦,吵死人了,我带笑容来给你了!!」 糟糕,这一刻的我是全银河最帅气的人。 * ——三十分钟前。 「伯母,我想问个预设问题,请问如果要修理的话,您会选择房门还是窗户?」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询问,山崎妈妈一脸搞不清楚状况的样子,但是我不以为意,又继续说了下去: 「健太要是继续待在房间里面,我想他一辈子都不会走出房门。他起先可能只是临时起意不去上学,结果拖著拖著时间愈拖愈长,让他失去了走出房间的机会。就算他认为该去上学了,因为固执了这么久,他说不出『我今天要去上学』这种话。所以说,我认为最好是帮他制造『其实我不想去上学,是不得已才去的』的藉口……」 山崎妈妈还是听不懂我想表达什么意思。 「所以,我今天打算用蛮力破坏他房间的房门或是窗户,连球棒也带来了。这么做是为了让他能有『既然千岁这么大费周章来接我,我必须要有所回应』的藉口。」 山崎妈妈总算明白我的计画,神情显得忐忑不安。 「……千岁同学,你的话很有道理,只是这么做不会让情况更恶劣吗?请别介意我这么说,但这种做法有点粗鲁。」 「我可以向您保证,绝对不会有问题。如果他真的想与世隔绝,不管再怎么跟他搭话,他大可以戴上耳机假装没听见。不过,健太理了我们,我想他只是在找一个机会。」 这话虽然表面,却的确是事实。山崎同学没有下定决心。对于自己陷入现在这种状况,他大概是心烦气躁,所以我必须采取超乎必要的攻击性举动。 「会弄伤他吗?」 「破坏房门需要一段时间,而且在破坏时会发出粗暴的声响,他应该不会故意靠近。窗户的话因为窗帘关上,用不著担心玻璃碎片到处乱飞。我个人推荐窗户,不只能压低修理费用,又不会让他有时间可以做无谓的抵抗。当然,修理费由我负责。」 身为母亲,她应该说不出「那就麻烦你了」。哎,如果她真的要求我支付修理费用,我会二话不说向藏老师请款。 「我怎么能让担心自己儿子的朋友负担修理费呢。好,我也下定决心了。要破坏的话,可以麻烦你破坏窗户吗?」 到目前为止,事情发展都在我的掌握之中。 如果这是青春热血故事,主角会坚持不懈,劝说到对方愿意开门为止。遗憾的是,我没有配合演出这出闹剧的意思。既然结果都一样,我当然喜欢速战速决,毕竟我是朔嘛。 「感谢您答应我这任性的要求,我一定会让健太去学校的。夕湖,我会给你暗示,收到暗示后可以麻烦你先下楼吗?我想进行男人的对话。」 我如此说著,话里除了表面上的意思,还有其他含意。 「ok,那我就和由美子一起喝茶等你们啰。」 原来山崎妈妈的名字是由美子,我现在才知道呢~ * ……所以说,这么做不构成犯罪行为。 我想解释清楚,可是当事人山崎同学又是躺在床上,又是跷起二郎腿坐在书桌前,又是默不吭声,又是欲言又止,整个人手足无措。他想从房门走出去又放弃这个念头,混乱的模样引人发噱。 「你先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健太。」 「什么?谁允许你叫我名字了……」 相较于隔著房门对话的时候,他的气势大减,声音也变得微弱。 「夕湖也说过吧,面对面交谈是沟通的基本。我们终于站在起点了,也可以说站到了平等的位置。」 我用球棒前面把大片的玻璃碎片随便扫到房间角落。 「我们来相互理解吧。你好像有很多话想对我说。」 山崎同学——也就是健太,外表是典型的阴暗角色,因为正符合期待,反而让人失望。 由于长期关在房间里,那套皴巴巴又有点骯脏的运动服,落难武士般的发型,以及凌乱的胡须,就暂时当作没看见好了。 不过,他的体型说不上肥胖,只是不健康的生活让他的身材走样。廉价的银框眼镜感觉像是只要看得见就好,完全没有修整的眉毛加上心神不宁又不知所措的视线与动作,这些形成刻板印象的要素居然在他身上一应倶全。 「怎么啦?我又没有要惩罚你的意思,有话想说的话就全部都说出来,心情会痛快一点。」 「……你可以那么有自信,是因为认为自己的力量赢得过我吧。运动神经好的现充都是这副德性。就算我说的都对,等你反驳不了的时候,就会使出摔角之类的暴力。反正你们只会欺负阴暗角色提升地位。」 「我才不会这么做。虽然打破窗户玻璃后这么说没有什么说服力,但其实我是个和平主义者,最讨厌暴力了。我发誓,我绝对不会做出伤害你身体的行为。从你的话里听来,如果要讲道理,你好像有自信可以驳倒我。我说过吧,我们要开始在平等的位置相互理解。」 我让球棒靠在书桌旁,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健太看著我,模样还是一样慌张。 「你的态度和内田同学还有柊在场的时候完全不一样,难道你放弃装好人了吗?」 他的话基本上没错。优空还无所谓,我不想让对我有英雄幻想的夕湖听到我接下来要说的心声。 「之前是隔著房门的山崎同学,现在是面对面的健太,我只是改变了对应方式而已。」 「要、要是你敢使用暴力,我马上叫警察来。」 「随便你。」我如此表示后,健太像是也鼓起勇气,威吓似地在床角大摇大摆坐了下来。 「既然如此,趁这个机会,我要一吐为快。你们现充碰巧外表好看了一点,运动神经比较优秀,进入高中后成绩比其他人好……只是因为这些理由,就自动位居在高高在上的地位,把非现充看成同一群人,认为鄙视他们是自己理所当然的权利吧。这个样子实在太奇怪了!至少得和我们讲过话,知道我们的为人再来否定我们!」 哇啊~好顽固的人~ 我随便就能举出十点来反驳他,该从哪里说起呢。 「我不否认外表、运动神经和学习能力这些先天的要素的确有影响,但是影响力顶多只维持到小学。国中尤其是高中还能站上校园种姓顶端的人,自然有他的道理。」 我想起自己那些朋友们。 「你知道夕湖在打理发型、化妆还有保养皮肤上面花了多少时间吗?我的朋友里面有时髦足球小子和篮球痴,你知道他们砸了多少独一无二的青春在社团和自主练习上吗?优空在考试前会念书到半夜两、三点,你知道吗?」 「就算这样……反正他们本来就有才能,才会想要积极发展自己的能力吧。」 「那在一开始玩角色扮演游戏时,你会因为主角的等级只有一级就放弃攻略吗?如果不是一开始就是九十九级,就是粪游戏吗?每个人初期分配到的数值都不一样,既然父母和养育方式不同,就不可能人人平等。」 「这个……这只是陈腔滥调而已吧。」健太不满地嘟嚷。 「也许吧,不过事实就是如此。选择自己的道路,用自己的意志开拓前程,是有智慧,懂得思考的人的特权。」 「只有像你这种人生胜利组,才有办法说这种话。不管再怎么努力,最后还是赢不了天生的才能,所以努力也只是白费力气。」 「把人生全部的时间投注在一件事上,将自己燃烧殆尽,烧成连血和泪都流不出来的灰烬……就算做到这种程度,还是赢不了不如自己努力的对手——唯有这种人,才有资格在最后的最后说出这种话。全世界最厉害的打者铃木一朗可是努力得连大联盟的队友都感到惊评,而且还是从小学开始就这么努力。」 「……那只是有才能的人碰巧比较努力而已。」 他好像还是无法接受我的说法。 真要说起来,他其实是不想接受。 「你口口声声强调才能的差距,可是你到底做了什么努力?再说,你老说著赢不了,究竟是在什么事情上面赢不了谁?如果要争夺世界第一,最后或许有可能取决于才能,可是如果要在我们高中取得好成绩,只靠努力都能考得不错。」 「毅力论出现了。」 「我说的是正确的理论。像是适合不适合念书,能不能找到高效率的方法,这些因素的确多少会产生差距。但是,只要付出时间和热情,就能确实累积知识与技术。不是有句话说,『神童在二十岁过后也只是普通人』吗?即使有人碰巧不努力获得了成功,为了成功可以维持下去,努力不可或缺。」 我咧著嘴,露出意有所指的笑容。 「如果你在不上学的这段期间,每天认真玩魔术方块,应该都已经成为藤志高中最快破解魔术方块的家伙了。」 「……无聊。」 健太忍不住扬起嘴角,但又像是难为情,把头转到了另一边。 「再说,不论说到才能还是成功,在你进入这所高中时,就已经算是社会上的人生胜利组了。在那些想进也进不来的学生眼中,你既有才能又成功。因为你毕业于藤志高中,将来在县内找工作会非常有利。在福井里面,藤志高中的名声搞不好比有名的国立大学还要有用。」 从社会整体来看,这不过是在福井这个小地方获得的小小成就。但即使如此,健太的确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微不足道。 「是……这样吗?哎、哎呀,在努力这方面,我也不是不能接受你的说法,只是像沟通能力或个性就无能为力了吧。」 「要喜欢独处的人和大家打打闹闹玩成一片,确实是有困难,而且也没有这么做的必要。不过,要做到一般的沟通其实不难。我用超简单的方式来说明,总之就是重覆『为什么?』、『我是』和『我也是』这几个词。」 「什么……?」 我故意清了清喉咙,用开朗的语气说了起来。 「我今天好困喔。」 接著我朝健太比了个手势,要他赶快接下去。 「……为、为什么。」 「因为我这一个星期都很晚睡,把睡眠时间拿来读轻小说~」 我再次催促健太。 「我也……我也喜欢看轻小说。」 「你也喜欢啊!你都读哪一种类型的?」 「我、我喜欢恋爱喜剧类……」 「好,这样就算完成沟通了。」 我啪啪啪鼓掌。 「……怎么回事?你在闹我吗?」 「我再认真不过了,才没有闹你的意思。这就是你说的沟通能力的真相。沟通的本质是『瞭解对方,以及促使对方瞭解自己』,让双方的想法互动。你回想一下自己和优空还有夕湖的对话,你早就用『为什么?』和『我是』说出自己的想法了吧?」 「的确是这样……」 「可是你只会碎碎念『我不懂阳光角色的话题』,不懂就问啊。你喜欢什么东西、你对什么东西有兴趣、你觉得什么东西很美,提出问题,然后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健太一副难以信服的样子。 「是说,千岁,你根本没有读轻小说吧?」 「《校内地位最底层的我转生到异世界开启后宫生活》、《成为异世界型男标准的我》、《宅男的我成为辣妹的下手目标》、《非现充也可以谈恋爱吗?》、《进入现充扑灭委员会后依然是最底层的我的青春》、《学年第一阳光角色竟成了我的小弟》、《超绝美学姊对阴暗角色的我纠缠不休!》、《当不成现充至少要成为宅男王子》、《公开表示只和动漫豚交往的美女》、《在阴阳逆转的世界角落》。」 我一口气说了这么一大串,总算能停下来深呼吸。 「……为什么每一本书名都这么长,是要害我喘不过气来吗?」 「这些不是我之前提到的书名吗?」 「别看我这个样子,我的兴趣是读书。话说回来,你一开始就该说清楚这些书每个系列都超过五集,害我花了整整一个星期才读完。」 「……什么?你用一个星期读完全部吗?不可能。不然,你来回答这些问题。」 从每个系列的人物角色和故事大纲,到随便举出某一集的桥段与场景,健太滔滔不绝地抛出问题。因为我全部都读完了,自然是应对如流。 「……真的搞不懂你在想什么,就算做这种事讨好我也……」 「喂喂,讨好你对我有什么好处?如果只是要劝你上学,方法多得是。」 「不然为什么……」 「我最讨厌的就是利用别人灌输的不负责任言论,来攻击自己根本不知道的人事物。老实说,那些书很有趣,我读得很投入,也明白你为什么会那么著迷。我说过吧?沟通起于想要瞭解对方的心情。」 健太不由得沉默下来,也说不定他是感到错愕。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因为刚才你说了很有意思的一段话。现充把非现充混为一谈,瞧不起他们,应该要在交谈瞭解对方的个性后再加以否定,我记得是这个意思吧?在优空、夕湖、我和你这四个人里面,没有瞭解对方的个性,把不负责任的印象强行加在对方身上,一概予以否定的人,不晓得是哪个家伙?」 「这、这个……」 健太说不出话来,只能沉默。 我随手拿起书桌架上布满灰尘的世界史课本,翻了起来。 「——小学的时候,我很喜欢『世界伟人传记』这一系列的书,你看过吗?」 我没有深入思考,忽然提起这个话题。 健太摇摇头,搞不懂突然改变话题的用意。 我又继续说下去,同时也推敲著自己一时兴起说出这话的意义。 「我尊敬的其中一位伟人,他在小时候有过这么一段逸事——少年多才多艺,堪称为神童。他的外表美丽得像个女孩子,不论念书还是运动,学得都比别人快。但是他没有因为这样的能力骄傲自满,对男生女生都一样温柔。」 话讲到一半,健太忍不住插嘴。 「忽然讲这个到底是……」 「你听就是了,这也是一种互相理解。你听了之后,对少年有什么印象?」 「什么印象……光是这样听起来,感觉让人很不爽,希望他有什么缺点,再说他至少会有一个缺点吧。」 老实的家伙。 「这么想的人应该不在少数。在完美的少年身边,开始出现找碴的人。考试只要错了一题,大家就会笑他没有拿到满分,衣服上面起毛球也会遭到嘲笑,到最后他们甚至耻笑他的笑声很奇怪。」 「要说他活该是活该……但演变成这种状况也是无可奈何。虽然说只错了一题,也不能改变他会念书的事实啊。」 「我不是说了吗,那是在『找碴』,看见猎物就开心地扑上去,而且是带著明确的恶意。如果有人发现通往极乐净土的蜘蛛丝,大家不会同心协力往上爬,而是互相扯后腿,免得其他人捷足先登。」 我说到这里停下来,再次问起健太。 「你认为少年会怎么做?」 健太思考了一会儿,接著说: 「当然是想尽办法反驳或反抗吧?他原本就有实力,只要把地位重新取回来就行了。遇上这种事,一般都会生气吧。」 「不对,少年选择的是配合身边的人,降低自己的程度。他故意在课业和运动上面犯错,试图让自己变得和大家一样。他以为只要成为不起眼的普通人,就不会惹人讨厌。」 「……可是,这样不是太奇怪了吗?其他人自己要嫉妒他,他又没有错,根本用不著那么容忍。」 「通常都是那些普通人,在摧毁有才能的人。」 我把课本放回书架上,随手握住放在书桌旁的球棒。 「这么做之后,他就没有再被嘲笑了吗?」 「不,很遗憾,情况愈来愈糟。在出现明显的缺点后,大家的攻击更是肆无忌惮。攻击执著且彻底,为了让他不能再有脱颖而出的一天。」 「那就变成单纯的霸凌了吧。既然那个人是伟人,接下来就是他走向成功的时候了吗?」 我不发一语地点著头,继续往下说: 「这时候,指引少年的是在学校一直很关心他的老师。她发现少年的状况,这么告诉他:『你生来拥有这么多的天赋,就该站在最前面带领大家。你可能会认为,为什么只有自己需要那么努力,但是其他人也不满,为什么只有你拥有那么多天赋。』」 说到这里,我轻轻吸了口气。我继续说下去,注意著不要太过激动。 「『所以说,你要飞得更高,跑得更快,成为众人憧憬,不由自主想要跟随的英雄。』」 「……真是一位好老师。」 「之后,少年再也不隐瞒自己的能力,他积极努力,提升自己的才能,终于成为众人认同的大人物,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没错,少年是这么想的——因为不上不下地飞在大家触手可及的地方,才会让其他人产生扯后腿这种肤浅的想法。 自己要飞得更高,飞得更远,在其他人连伸出手也会显得愚蠢的地方发光。没有人可以触碰到自己,也没有人可以击落自己,自己要在那里成为最完美的存在。 犹如夜空中那轮皓白的明月。 犹如在某本书上读到的,沉在没有打开瓶盖的汽水瓶底下的弹珠。 从遥远的未来回过头来时,连为什么自己会在这种地方的理由也忘记了,飞得更高、更高…… 「我懂了。所以说,那个伟人是谁?」 「嗯,那位伟人的名字是千岁朔。」 「居然是你喔!!」 「顺带一提,这是我临时想出来的故事,有九成是捏造。」 「既然是捏造的,为什么讲得好像有什么很深的含意!?这样反而让我想知道哪些地方是真的!!」 「千岁朔是一位伟人。」 「偏偏是这种最不重要的地方,可恶!!」 * 「好了,我想这样你就明白不随波逐流,认真向上的重要性了。」 我说得盛气凌人,双手盘在胸前。 「我觉得认真听你说故事的自己很蠢……不过,你应该不是完全在说谎吧?你也有一段辛苦的过去啊……该怎么说,抱歉,我承认,我的确是用带著偏见的眼光判断你们,随口乱骂。」 即使是随便完结的动画也会擅自深入探索意义,认定是名作,看来他是属于那种类型的人。 「你能理解就好,现在你愿意听我说话了吗?」 「……至少我不会再全盘否定了吧?」 我内心露出平静的微笑。 「那真是太好了。为了解开误会,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首先是,你喜欢的非现充励志型轻小说,内容做为小说是很有意思,不过别套用在现实生活。像是成为现充的必须技能这些方面,虽然我的确有不少认同的地方,不过整体来说过于美化现充,或是把现充当成坏人了;为了合理化剧情,环节显得太过复杂。」 「故事里面确实是有偏见,但是现充不就是那种人吗?毕竟是人生胜利组。」 「原来如此。你果然是这么想的……」 我思索了起来。 包括健太在内,所有一般分类为非现充或是阴暗角色的人,想法恐怕都一样。 为了解开误会,我需要稍微展现出自己内在的一面。我不是很想这么做,但是我早料到事情会有这样的发展,所以先把夕湖支开。 哎,反正健太现在应该不会深入思考我说的话,为了让一个人有所改变,付出这样的代价只是小意思。既然接下这份任务,我也必须要承担本来就有的风险。 我尽可能让语气保持平静。 「比方说,大家都以为现充的人生是一场简单的游戏,但老实说,现充的人生是比非现充更困难的模式喔。醒目的人会遭受嫉妒,你也知道我在校内匿名论坛里面被骂得多惨吧?好看的外表虽能带来好处,但个性差或是渣男这些辱骂简直是家常便饭,甚至连某人都记住了。」 「……对不起。」 「我不是在责备你,只是希望你知道凡事都有一体两面。比方说,这次我像这样来说服你了吧?班长的职责我也是接下来了。」 「这些事你之前说过。」 「接受别人的请求是理所当然,在接下后解决也是理所当然。大家擅自认定我是什么样的人,而且我无法逃离这样的诅咒与束缚。你想成为班长,说服没有说过话,把自己关在家里的阴暗角色吗?」 「……不想,想到自己的情形,我只想说饶了我吧。」 健太也许是站在我的立场想像了起来,露出了厌恶至极的表情。 「没错吧?一旦被人贴上英雄的标签,到死都必须是完美的英雄。因为当你不再是英雄,就会有亡者跑来扯你后腿。」 「就像刚才的伟人故事那样吗?」 不出我所料,健太没有胡思乱想,只接收了表面上的意义。 我又继续说了下去: 「至于非现充的主角就轻松多了。失败也不奇怪,不会遭人谴责,而且只要能和别人聊上个两句,就能得到掌声喝采。是不管做出什么举动都不会扣分,甚至只要有一点小成功就能大幅加分的超简单游戏。另一方面,我们身处的是本来就该成功,永远不会加分,却随时会被扣分的不公平游戏。」 健太沉默不语,思索著我这番话。仔细思考过后,他说了起来: 「我懂你的意思,不过,那指的是像你和柊这种顶级中的顶级现充的情形吧?实际上,的确有人对非现充、阴暗角色和宅男不屑一顾,用力踩在脚下。」 哎,我承认自己是极端的例子,不过我的重点不在这里。 「这是定义上的问题。在非现充眼中,包括这些人在内,全部都算是现充和阳光角色;可是以我来说,他们只是滥竽充数的低等现充。我认同的那些真正的现充,个性都很好。真要说起来,讨人厌的家伙就算空有能力,也爬不到阶级顶端。你觉得优空和夕湖有把你踩在脚下的意思吗?」 「……没有。她们很平常地在和我聊天,就连你也是我单方面敌视你而已。」 「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我不知道。」 「说得夸张一点,因为我们对自己的生存方式和信念有自信与信心。所以说,攻击他人的过错藉以提升自己的地位,或是用自以为风趣的言词嘲讽那些格外出众的人,向犯了一点小错的人高举正义的旗帜穷追猛打,我们根本没必要这么做。」 我稍微压低音调,继续说了下去: 「这种行为并不会让自己变得高尚,只会让格调一落千丈,变成一个没品的人。」 「……这意思是说,为了建立对自己的自信,只能努力改变吗?」 「没错。别人是别人,你要对自己感到自豪。这么一来,不只能待人温柔,也能随时保持从容的心态。」 健太的精神完全专注在与我的对话。和那些只相信自己正确,听不进其他意见的大多数人相比,他更有可塑性。 「不过……我可以再问一个问题吗?至少对像你和柊这种等级的人来说,恋爱算是简单的游戏吧?」 「嗯,如果要说受不受异性欢迎,我们无庸置疑的确是很受欢迎。只是在此同时,也会有我们完全不认为是恋爱对象的人擅自对我们怀有好意。我们把对方当成朋友或是同学,展现出友善的态度,可是一旦拒绝对方的告白,马上就成了坏人。就算察觉对方的好意,在收到告白前拉开距离,还是会惹来『对丑女不理不睬』的骂名,简直莫名其妙。」 我带著投降的意思,大动作地高举起双手。 「以前班上的女同学的确这么骂过,我本来都认为是『现充活该!』,可是听你这么一解释,我心里也不是没有感到一点同情……不过,我还是没办法同情。」 「哎,如果是随便一个人来告白,就算被讨厌也无所谓;但是如果对方是想要长久相处的朋友,不得不拒绝会是很痛苦的一件事。一心祈祷著拜托对方不要喜欢上我,这种哀伤的心情你懂吗?再说……」 我不知道为什么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就算长得再好看,五育兼优,真正喜欢的人也不一定会理自己。」 「这样啊……那个,千岁,你也可以听我说一下吗?」 他变了语气,似乎总算愿意稍微与我拉近距离了。 「啊,不用,我大致上猜到是什么情形,感觉也不会有出人意表的发展。」 「欸……现在是轮到我敞开心门了吧。」 「在校外宅男宅女聚集的团体里面,因为有个公主地位的女孩子对你的态度温柔了一点,你就爱上对方了。然而,到头来你只是绿叶太郎,女孩子就这么被主角的王子二郎抢走了。之后,你害怕起包括现充与非现充在内的人际关系,连学校也不敢去。其他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健太的嘴巴一下子张开一下子又阖起来,一副「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的样子。 我倒想知道他怎么会以为瞒得过我? 结果真的被夕湖和七濑说中了。 「……我、我告白的时候,对方骂了我一顿说:『啥?你是不是搞错了?我怎么可能看得上你,搞清楚自己的地位吧。白痴!』」 「哇啊……女生当面这么羞辱你,真亏你还敢走在路上。」 「所以我才把自己关在家里啊!!」 * 我用line传了讯息给夕湖,请她把冰咖啡和冰红茶放在门口,因为我们可能会再聊一会儿。 「健太,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把嘴凑在特地帮忙插好的吸管,喝起冰咖啡。 「那个人叫美姬……老实说,我已经没有和她发展出进一步关系的念头了。」 「心理阴影吗?」 「我想是吧。这是我第一次喜欢上三次元的女生,果然三次元都是粪,我这辈子只要有二次元的老婆就够了。」 「学校那边怎么办?」 「我也知道不能一直拖著不去上学。我因为受到很大的打击,没有去学校,结果拖著拖著就不知道怎么开口了,而且我也很清楚爸爸妈妈有多担心……」 情形和我想的一样。 这只是我的推测,若没有放弃未来的觉悟,把自己关在家里,精神上应该很难承受压力。 「所以说,如果你愿意指导我怎么成为现充,要我回去上学也行。」 健太说话时,终于愿意直视我的双眼。 「啊,这件事我办不到。」 我俐落地驳斥健太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他没想到会听见这种回答,一脸蠢样,嘴巴又开始张张阖阖。 「欸……不管怎么想,事情应该会这么发展吧。」 「你仔细想一想,我接到的任务在解决你拒绝上学的状态后就结束了。老实说,就算失败也不会有什么负面影响。我会来这里,只是因为『用华丽的方式解决问题的我实在太帅气了』,有什么必要帮你成为现充?」 「好人做到底……」 「那是和我无缘的概念。我没有义务帮你帮到这种程度。我是可以让你加入千岁小队,但是身边的人程度太高,反而只会让你更沮丧。再说还有个大前提,我根本不想每天和你混在一起。」 「这是现在该讲的话吗!?在这个时间点!?」 「少讨拍了。在你的非现充成功传里面,或许你是主角,但是我的现充后宫传的主角是我。你只是个向读者衬托我有多出色的※胁谷九曜,自己的故事要由自己负责。」(编注:日文中音同「我是配角喔」。) 「好机车的名字。」 这尽管是可以大幅左右他人生的一件大事,但只是我日常生活中平凡无奇的一部分。一如往常以干练的方式解决问题,一如往常提升自己的评价。长大之后,我肯定连想都想不起来发生过这件事。 这正是我在与他人相处时画下界线的方式,反正就算尽力帮助对方,对彼此也没有太大的好处。 健太看著我,一脸像是转生到异世界变成了河马。 「不过,你就像一艘正在沉没的小船,就这么看著小船沉下去,我也于心不忍。为了我自身的美学,我也是可以帮忙把破洞堵住,教你怎么让船再继续前进。」 「不过是一艘沉没的船而已,小意思。你的言下之意我听出来了。」 「我没比喻成木筏就算贴心了。你要怎么做?」 「……虽然被乱骂一通,我还是想拜托你。我被逼到这种地步,老实说也没有其他选择了。我……我觉得可以相信你。」 「哦?既然要拜托我,你的态度不会太高傲了吗?」 「藤志高中超级中的超级现充,声名远播的千岁朔大人,请将您的知识传授给我这个卑微的宅男!!」 健太像是无所谓了,跪在我面前。他心里还不是完全信任我,只是窗户玻璃被人打破,又受到严厉的指责,他也许是害怕万一我对他漠不关心的话就糟了,所以豁了出去。 我在内心窃笑。 没关系。如同我为了自己的美学利用健太,健太也可以随心所欲利用我。 「嗯,你要叫我神。」 「神!」 没想到这家伙这么有意思。 「我不想在你身上花太多时间,大约三个星期,在黄金周解决这件事。我教你的只有成为现充的基本,接著你得自己摸索,自行成长。」 「知道了,神。」 「话说回来,最好可以有一个明确的目标。你真的对美姬没意思了吗?」 「我对她的感情完全冷却下来了,只是心里还是很不甘心,想要报复……也许是有一点这样的心态。」 「这个理由很单纯,很好。我们就让她知道甩了你多么可惜,顺便摧毁王子二郎的自尊。」 「做、做得到吗?神。」 「反正他们只是小小宅国里面的公主与王子,我可是现充神。如果你向神祈求指引,却连这种目标都没办法达成,那得怪你不够认真。到时候,我会把你驱逐到心灵的异世界,再也回不来。」 「这不是神,是魔王的行径吧!」 「还有一件事。」 我一口饮尽剩下的冰咖啡。 「你刚才说三次元的女人是粪,这一点我无法认同。」 「不过,我的想法很坚定。三次元的女孩子不知道在想什么,而且常常需要注意自己的外表和讲话的内容……相较之下,对所有人的爱一律平等的二次元和蔼可亲多了。」 「我说啊,你们宅男每一个都是这种想法吗?现充是粪,三次元是粪,有男女朋友的声优或偶像是粪,说穿了,这只是酸葡萄心理。因为得不到手,所以认定没有到手的价值,只是这样而已吧?一知道通往现充的路即将开启,你就像这样向我低头了。」 「不,我在这件事上绝对不会退让。妄想里面的女孩子最完美,三次元太麻烦了。」 「可是,你不觉得只会配合自己的女孩子很无趣吗?你把注意外表和对话内容当成负面因素,不过这些正是成为现充的必要因素。既然这样,当然希望有漂亮的女孩子在终点等著自己。我们的自尊会那么高,正是为了在女生面前耍帅。」 「但是……不、不行,我没办法解释,三次元好可怕。」 「……你明明就迷上优空了。」 我这么嘀咕之后,健太一副「什么?什么!?我、我没有」的样子,于是我不理他,又继续说下去。 「健太,我在读你喜欢的轻小说时,对女主角很心动。恋爱在交往前是最开心的一段时光,接著开始走下坡,这种说法我也能理解。现实世界的女孩子很麻烦,我举双手赞成,但是你忽略了最重要的地方。」 我从椅子上站起来,拿起球棒,往不知道为什么一直跪坐在地上的健太鼻子指了过去。 「你知道三次元的胸部有多柔软吗!?那种软度和形状可以分成不同的种类,你体验过那些丰富多元的触感吗!?拥抱时的甜腻发香,把手滑进上衣下襬时,腹部与腰部的光滑肌肤,这些你知道吗!?舔著后颈的味道呢?舌头舔过自己双唇时的那种精神恍惚的感觉呢?第一次摸索著解开平常光是从肩膀窥见肩带就心跳加速的胸罩背扣,人生最漫长的七秒(千岁标准),光想像你就能满足了吗!?」 「……这、这些我都不知道。」 「既然不知道,你说的话就只是处男的玩笑话。认为二次元最完美也行,不过那必须把三次元活生生的触感留在心里,再复制到二次元上面。要是没有这么做,你所说的二次元就只是名副其实的纸张而已。」 「别说她们是纸张,她们活在我的脑中……!」 「让她们沦落成纸片的人是你。如果你想赋予她们生命,首先要认识三次元。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你知道夕湖的长相和身材吧?」 「岂止是知道……每次她在学校从我身边走过去的时候,我都会盯著她不放!」 「她是我的肉奴,如果我说要玩3p,她不会敢拒绝。就算再不甘愿,她也会帮你脱离处男。此外,夕湖的胸部是柔软的半球型e罩杯,可以说是日本女性的理想胸型。怎么样?你不想让学年第一的女生屈服,跟她发生关系吗?」 「……神、神啊,您是说真的吗?」 「神不会说谎。」 「……真的是真的吗?」 「真的是真的。怎么样?你想上她吗?」 「我、我想,神!!」 「你喜欢三次元的胸部吗!?」 「喜欢!!我居然说对三次元没有兴趣,对不起!!」 「二次元就能满足是酸葡萄心理对吧?」 「您说的对,神!!」 「你喜欢胸部吗!?」 「喜欢!!」 「太小声了!!大声喊出来!!」 「我喜欢胸部!!我喜欢胸部!!」 「太小声了!!」 「胸部!!胸部!!胸部!!」 「我是谁!?」 「您是神!!神!!神!!」 「再大声一点!!用全力喊出来,从你没使用过的小弟弟喊出声音来!!」 「我想吸三次元现充的胸部!!」 「用你的灵魂吶喊!!」 「胸部——————————————————————!!」 「开什么玩笑!!那是我的胸部!!不会给你!!」 「咦……」 「我可没有说谎喔?本人说过愿意当我的肉奴,破处则是我个人的推测。再者,我没有答应过要让你们发生关系,只是问一下而已。」 「……您果然是魔王。」 * 我就这样带著健太,走到了一楼。虽然面有难色,但他似乎下定了决心,知道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妈妈会哭出来吗?柊同学会生气吧……」 关在房间的这段时间里面,他想必多次想像过这个景象。 该露出什么表情,该说什么话。妈妈会哭还是生气,最后还是会原谅自己吗? 我率先打开客厅的门。 「啊,朔辛苦了~」 「哎呀,你出来啦?」 她们享用著红茶,气氛和乐融融,山崎妈妈也流露出「今天晚餐是咖哩喔」的平静情绪。 我早就料到会演变成这种状况,并不觉得惊讶。夕湖就是这种个性的女孩子。 出师不利的健太喃喃自语著,在我背后显得手足无措。那副模样看了就让人心烦,于是我把他拖进客厅,拍了一下他的屁股。 「妈、妈妈,对不起这段时间让你担心了,其实……」 「我从夕湖同学那里听说了~你是因为失恋,心情不好吧。态度那么高傲,到头来还是个小孩子呢。我还以为你会不会是遇上什么严重的烦恼,害我白担心了。明天就去上学吧。」 「啊,是。」 很遗憾,胁谷九曜无幸荣获戏剧性的一幕。 「柊、柊同学,对不起。我什么都不知道,还对你说了那么多过分的话。」 「要叫我夕湖才对吧?健太。你也向朔道歉过了吧,那就没关系啰~」 她用一种刚炸好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的发音叫著健太的名字,挥了挥手里吃到一半的饼乾,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 「可是……你还是先去洗个澡,把胡子刮乾净,换下身上的衣服吧。你那个样子实在让人不想靠近呢~」 「就是说呢~」 他决心摆脱长达数月的茧居生活,与母亲感动的重逢—— 剧终! * 健太也许是在意夕湖,他花了整整三十分钟仔细刷洗身体,刮好胡子,换上便服,甚至专程戴上隐形眼镜才出来见我们。 「「普普通通~」」 我和夕湖不禁异口同声说了出来。 「这个样子反而让人感觉满嘴胡渣时还比较有个性,而且我本来觉得那副眼镜很土,拿下来之后又变得一点个性也没有。原本想劝他把那头碍眼的头发剪掉,但乾脆就这样直接走落难武士风好了?」 「由我来说的话,就算在学校走廊一天遇到十遍,我也不会记得那张脸~」 「好过分……」 顺带一提,由美子一脸神清气爽,出门去采买晚餐的食材了。今天晚上的晚餐好像真的是咖哩。 健太胆战心惊地开了口: 「你们觉得这套衣服怎么样?我把最有自信的衣服穿出来了。」 「「嗯,不行。」」 「咦……」 「你以为自己是谁,席德维瑟斯吗?庞克摇滚歌手吗?那件长t上面煞有其事地印著没有意义的英文字,才不是什么dead boy,是fat boy才对!再说,衣服上面又是骷颅头又是十字架又是图腾,不会太贪心了吗?而且背上居然还有羽毛。那条项炼绝对是在买长t的时候附赠的吧?然后,如果下半身是牛仔裤还让人安心一点,结果你穿了一条正统的喇叭裤?喇叭裤!?那件裤子就算尽可能用善意的角度解释,再怎么看都不是复古风吧?喔喔,裤子口袋居然是格纹,宝贝,这家伙真是太好笑了hahaha。宅男没有格纹活不下去吗?你看,你害我的吐嘈也变得没有格调了,这个混帐大笨蛋!!」 「有、有这么惨吗?神。」 「超乎想像的糟糕!这个样子不如穿牛仔裤搭配扎进裤子里面的法兰绒衬衫,再绑上一条头巾,这种典型宅男打扮还比较适合你。您认为呢,夕湖小姐?」 夕湖嫣然笑著。 「嗯,说得含蓄点,如果朔穿成这样来约会,我会先踢一脚再说吧。」 「可恶,虽然事情变得和非现充轻小说的老套情节一样让人很不爽,不过下周末到lpa购物吧,我会教你怎么挑衣服。夕湖你要来吗?」 「既然朔会到,当然好啊~」 顺带一提,lpa是福井市内最大型的购物商场,包括衣服与杂货这些店家在内,电影院、游乐场、卡拉ok和星巴克都在同一栋里面,福井县民基本上假日都会到这里来。国高中生的约会也都会选择在这里,大学生也会来,也有全家人一起来,所以大多会在这里碰到朋友。 「抱歉让你们在假日陪我出去,谢谢你们的帮忙。我对打扮真的一窍不通,总之穿这套衣服去可以吧?」 「「穿制服来。」」 我又和夕湖异口同声了。哎,虽然初始值不高,既然有改进的意思,还有得救吧。 「你不能顶著这个发型去上学,让夕湖帮忙剪吧。」 「咦,柊同学……不对,夕、夕湖看起来不是手那么巧的人耶。」 「这话好过分,我的技术可是比一般理发店还要来得高明。因为朔拜托我,我把剪发和打薄用的剪刀,还有电动理发器都带来了。我还可以顺便帮你修剪眉毛喔。」 夕湖从书包里面掏出了各式各样的用具。 「放心吧,夕湖的技术有我的保证,而且我也拜托过她帮我剪头发。在你不去上学之前,留的是什么发型?」 「整体偏长,尤其是浏海要遮住眼睛。」 「夕湖,短发,两侧推剪。」 「收到。」 「我的意见呢!?」 我们离开客厅,来到小巧的庭院。尽管称不上豪华,不过每个地方都整理得井然有序,感觉得到山崎父母的为人,待起来十分舒适。 因为有很长一段时间待在健太那闷热的房间,进行热血的对话,清爽的晚风非常凉快。天空微微染上了绯红。 夕湖摊开堆放在房间角落的旧报纸,把餐椅放在上面。接著,她把事先从由美子那里拿到的透明垃圾袋剪出一个半圆,弄出简易的剪发披肩。 我和不知所措的健太攀谈了起来。 「我说啊,只有像我这种长相中性又身材好的超级型男,才能留遮到眼睛的浏海。常有人说,男生最重要的是清洁感。如果是为了遮住脸,把头发留得半长不短,乾脆整个剪短。剃掉的部分不需要整个露出来,两边推剪、上面用头发遮住的发型,感觉上不会那么豪迈。你有点自然卷,弄好之后应该会不错。」 「啊,我也赞成~健太,你坐在这里,把这个穿上去。」 健太听从夕湖的指示,坐在椅子上。夕湖站在他正面,把垃圾袋套在他身上,只露出一颗头。看来她忘记剪个洞,让手伸出来了。 「这个样子好像落难武士的首级。」 「恶心死了,超好笑的。」 「……」 我知道。他不是气得不说话,其实是因为夕湖的胸部出现在眼前,让他整个人僵住了。另外,他大概正偷偷摸摸地用力闻著香气吧。我看到你的鼻子在扭动啰,喂。 不过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成是给他的奖赏吧。 「我先把发尾剪掉喔~」 夕湖如同自己的宣言,沿著下巴线条大刀一剪。她先把杂乱的部分剪掉,再修剪出造型。 「你剪得那么快,没问题吗?不能一边看镜子一边剪吗?」 「镜子里面只会照出一个痴肥的宅男而已。再说,你对夕湖提出意见的资格连一皮米也没有,还是不要开口,交给她处理吧。」 「没问题啦。你是第一次体验这种事吧?你就闭上眼睛,其他事由我来负责,我会给你好感觉的。」 夕湖,不要那么轻易杀死处男啊,我还有重要的事要跟他说。为了帮健太分散注意力,我说了起来: 「对了。你明天会去上学吧?」 「如果我说再给我一点时间,神您会接受吗?」 「虽然麻烦,不过我暂时会来你家接你,一起去上学。」 「您连否定都懒得否定呢。」 「听好了,因为只有三个星期,能做的努力有限。你要做的事大致上分成两类,一个是提升沟通能力。先从拒绝上学的状态进步到自然地回到学校,以及打造出自己的空间,最终目标是面对现充也能轻松对话。」 「好低的目标。」 「之前连这么低的目标不只是没有跳过去,甚至连钻也没钻过去的人渣,在说什么话?」 「……神请继续。」 夕湖专心剪著头发。她应该有听见我们的对话,但是决定把自己能力所及以外的事情全权交给我来处理。 「丑话说在前头,要达到我和夕湖这种程度,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达成的。在小说里面,花上一年的时间或许会有办法,不过现实是,累积的时间差距实在太大。要度过校园生活,只要可以和大家开心聊天就够了。如果你想更上一层楼,一开始就该放弃请求别人指导这种天真的想法。」 健太频频点头。头不要乱动,小心变成狗啃的发型。 「另外一个是改善外表,这件事现在正在进行,在lpa购物也是其中一环。基本上由我来教你,可是你那松垮垮的体型得想想办法。你不算胖,所以也不能说是胖子。你在不去上学之前就是这个样子吗?」 「不是,说起来比较偏向瘦弱。」 「那就没问题了。我会给你食谱和训练课表,你要拚了死命完成。我不会限制你的糖分摄取量,不过暂时得戒掉碳水化合物。我会以有氧运动为主,搭配能在短期内达到一定效果的肌肉训练。不论发型还是服装,都会以你恢复标准体重的身材为前提来思考。」 「可是,体质也有关系……」 「我明白每个人的体质不同,但是只要消耗的卡路里高于摄取的卡路里,一定可以瘦下来。这件事上不容许你找藉口。再说,你本来就瘦,变成这样单纯只是因为运动不足加上不健康的生活,不要那么窝囊。」 话说回来,我也是只要运动就能练出有肌肉的身材,不过偷懒的话马上会变胖。反过来说,也有人狂吃也吃不胖,可是再怎么训练也练不出肌肉。因此只能藉由理解自己的体质,做出因应的对策。 「不过……」 「如果你再说出不过、可是、但是之类的话,就把你剪成五分头。你能说的话只有是、yes之类的字。」 「我会诚心诚意努力的,神。」 「手机借我,记得解锁。」 「……这实在是……」 「夕湖,电动理发器给我。」 「没问题。」 「yes sir!!」 我接下他畏畏缩缩递过来的手机,检查起里面的应用程式。手机里面的东西不出我所料,我忍不住叹气。 「健太,明天起禁止进入推特、5ch和校内匿名论坛。不只是发讯息,连看都不行。」 「那些占了我生活重心的一半耶!?要禁止到什么时候!?」 「禁止到你明白在这种地方痛快地唾骂不认识的陌生人,是多么没有生产性的行为。为了答谢你介绍轻小说,我会把自己的文学小说借你,你可以拿去读。」 「文学小说好像很难,我怕看不懂……」 「别这么说,像是以雷蒙钱德勒为首的冷硬派,从里面可以学到很多东西。憧憬帅气的男人是目标成为现充时不可或缺的动机,既然生为男人,就要有一套自己的哲学,歌颂美学。不过,如果你把我借给你的书打开来放在地上,或是弄出摺痕的话,我会杀了你。」 「这方面有我同感,不用担心。」 「我还会告诉你有男子汉出现的电影和影集,你可以随便找个有随选串流影片服务的平台注册帐号。话虽然这么说,你不需要看过所有我推荐的作品。不管是轻小说的主角,还是谁都好,你要找到自己想成为的那个理想人物。」 「想成为的理想人物……吗?我会思考一下。」 我要交代的大概就是这些吧。 喀嚓、喀嚓。 夕湖难得一脸严肃。健太心神不宁,视线不断游移,大概是不知道眼睛该放在哪里吧。这种机会不知道还会不会再有第二次,其实他大可以尽情享受。 喀嚓、喀嚓、喀嚓喀嚓。 剪刀响起动感的节奏。 真是一段奇妙的时间。 学年内无人不知的顶级现充我和夕湖,与只有少数几个认识的人才知道的健太。我向健太解释人生道理,夕湖帮他剪头发。如果有个齿轮放错位置,有个选项选错了,都不会走到这个场景。或者正是有个齿轮放错位置,选错了选项,我们三个人现在才会聚集在这里。 无论是哪一种情形,那就像第一次拿到零用钱买了巧克力球,结果抽到黄金天使一样,都是一种奇迹。 夕湖熟练地运用电动理发器,进行最后的修剪。 「好,完成!朔,你觉得怎么样!?」 「嗯,从落难武士进化成头顶著水草,露出水面的河马,也可以说是退化了。」 「形容得真好呢~」 「咦……」 并非夕湖的技术差,得怪这家伙是个死肥宅。 「好好减肥吧,健太。」 我们忙著忙著,由美子回家了,在享用过她煮出来的那道平凡但是温暖人心的咖哩饭后,我们告辞了山崎家。 健太的晚餐是咖哩高丽菜,当然里面没有马铃薯。 三章 来互相理解吧 说服健太后的隔天早上,我在七点来到山崎家。当事人早已准备妥当,穿著制服在客厅里面走来走去。他昨晚可能没睡好,也有可能根本没入睡,双眼有些充血,隐约冒出了黑眼圈。 「嗨,你好像没睡饱。」 健太看著我,脸还是像个转生到异世界的河马。 「神,早、早安。我为了今天心烦意乱,完全睡不著。」 「看得出来。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要是我遇到和你相同的状况,也一样会紧张。到学校的这一个小时,我们可以一路闲聊,让你做好心理准备。」 「咦?从这里出发的话,不用二十分钟就能到学校啰?」 「骑脚踏车是二十分钟没错,不过从今天开始你要走路上学。从这里到学校大约是六公里,以走路时速六公里来计算的话,刚好一个小时可以抵达。其实我本来想叫你跑步上学,只是你不常运动,忽然要你这么跑会弄伤膝盖。手机借我。」 他似乎已经放弃抵抗,顺从地把手机交给我。我接下后,操作了起来。 「我下载了现在我也在用的跑步软体,步行也可以记录。上面会显示一定区间的平均速度与步行距离,我们再以这些数据为基础来进行调整。这上面也会记录步行路线,你每天都要把来回的资料传送给我,不许偷懒。」 「……一、一个小时,那样很久耶。」 「这是跨步走的速度,习惯之后就不觉得累了。虽然比不上慢跑,每天走个十二公里,也算是有效的有氧运动。再说,为了陪你走去学校,我都走十公里过来了,接下来还得再走上六公里。」 「我会尽快做好准备的,神。」 * 向由美子打过招呼后,我们离开了山崎家。虽然没想到会和这家伙一起走在与优空和夕湖走过的这条酸甜的青春道路,但演变成这种情形也是无可奈何。 「昨天凭著那股大喊胸部的傻劲走出房门,但是经过一个晚上冷静下来之后,我觉得自己真的做不到。」 我们走在路上,身边的健太说起了丧气话。 「昨天晚上您寄给我肉体改造的训练计画,先不管内容等于在宣判死刑,虽然我会尽量努力,可是……」 基本上从今天起到决战日,健太早上要先肌肉训练再喝高蛋白饮品,中午和晚上是豆腐面配上鸡柳(鸡胸也可)蔬菜汤,饮料只能喝水、茶、黑咖啡、无糖红茶。 豆腐面在超商也有贩售,是可以轻松取得的减肥食品。顾名思义,那是把豆腐做成面条形状的食物。豆腐面可以让人有吃下面类的饱足感,但因为基本上由蛋白质组成,一餐只有一百卡路里,正适合用来减重,其他营养则由汤里的蔬菜补充。参考的食谱我已经交给由美子了。 至于肌肉训练,我参考了几个针对新手的「三十天瘦身挑战」内容,统整后提出训练计画。如果忽然要他进行艰辛的训练,只会弄坏他的身体,所以我提出了可以让平常没有活动身体习惯的人,也能达到充分效果的计画。 「放心吧。我计算了你的身高体重和基础代谢,只要按照我的计画训练,你一定瘦得下来。你不用惦记著要瘦下来,只要想著恢复不去上学之前的体型就可以了。你担心的是沟通能力吗?」 健太点了点头。 「我三个月没去上学了,不知道该用什么脸进教室……」 「首先,几乎没有人记得你是那个没有上学的同学,说得直接一点,不管你在不在,其他人都认为和自己没有关系。刚好这时候遇上换班,不知道幸还是不幸,就算你上学了,也不会引起讨论。」 「我隐约有这种感觉,可是实际听到还是很伤人……」 「不过,说不定会有人听到谣言。班上可能有几个以前和你同班的同学,我还不清楚实际的人数,可是,用不著担心,我们可以在练习的同时随机应变,总会有办法解决。今天你就先试著和千岁小队的夕湖、优空、浅野海人、水筱和希、青海阳还有七濑悠月这些人聊天吧。」 「里面没有一个人的名字和长相是我不知道的……不愧是神。这些都是我们学年里面最出色的人,老实说,我没有自信可以和他们轻松自如地聊天。」 「你说反了吧?这些人是我认同的、如假包换的现充。不管你说什么话,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他们没有一个人会藉机攻击你,或是做出像在欺负你的行为。这就像试玩游戏,怎么玩都不会死,放轻松点。」 「……我感觉好像在试玩攻打最后的大魔王。」 「只要先习惯最后的大魔王,史莱姆和哥布林就不算什么了。」 我悠闲漫步著,健太很快就走得有点喘了。 「还、还是不要聊动漫和轻小说比较好吧?他们可能会觉得我很恶心。」 他又是气喘吁吁又是胆战心惊,一心两用实在厉害。 「受不了,你是白痴吗?为什么要隐瞒自己的兴趣?现充和宅男是可以两立的吧,再说,如果不聊这个话题,你还有其他话题可以聊吗?」 「可是……我没有自信可以看气氛说话。」 「我最讨厌的就是看气氛这个字眼了,做什么事都要看气氛,要得体,不看气氛就是不对。」 「但是要成为现充,懂得看气氛不是必要条件吗?」 健太显得有些纳闷。 「你先忘记看气氛这个字,这个字有太多种解释了。之前我说过,现充也分成很多种,像是会看气氛和自我感觉良好,每件事都用肤浅的字眼贴上标签,自以为搞懂了就停止思考,我不喜欢这么做。」 我不知道是不是社会整体都是这个样子,但是在学校听见的对话里,真的有很多这一类停止思考的标签。而且在大多数的情况中,都包含了否定和冷笑的意义在里面。 比方说,「自我感觉良好」这个词本来是用来揶揄那些自以为是却不行动的人,但是最近连那些有明确目标,认真向上的人也被称为「自我感觉良好」。 我并不是肯定揶揄是正确的行为,不过至少后面那个意思就只是单纯的嫉妒而已。用负面标签来嘲笑他人,对那些走在前进路上的人们,试图贬低他们的价值,并且暗示没有作为的自己才是正确的一方,浑浑噩噩过著人生。实在是卑微又无趣的生存方式。 我又继续说下去。 「比方说,不要向伤心的人说出不经大脑的话,这种体贴非常重要,也是种美德。不过,因为自认为正确的意见和其他人不同就不说出口,自己喜欢的东西和身边的人不一样就隐瞒起来,一伙人聚集起来棒打出头鸟……这种行为根本是犯了大错。每个人都是独一而二,这不就是个性有趣的地方吗?你要高声主张,只要你认为正确,就坚持说出正确,只要是你喜欢的东西,就大喊出喜欢。」 我说到这里停下来,直视健太的双眼。 「要是搞错重点,老是在看气氛,总有一天自己会变成空气。」 虽然我这么说,我也是会看身边的气氛来表达自己的意见,只是要求现在的健太做到这一点,未免强人所难。 「体贴他人和活出自己不一样……是这个意思吗?」 「大致上来说就是这样。」 「可以告诉我具体的技巧吗?」 「就算我现在告诉你,反正你在实行时,还是会慌得又跑来问我,之后我会再做一次完整的说明。」 「您说的是。」 * 八点十分,我和健太站在二年五班教室门口。从前门玻璃窗上看进去,千岁小队的其他成员都已经到齐。班会在八点三十分开始,藏老师大多会迟到,所以会延后到三十五分。从现在开始约二十五分钟的自由活动时间,将会左右健太的未来。 「神、神啊……我知道自己很丢脸,可是我的胃好痛,我可以先去保健室一趟吗?」 「拖拖拉拉的烦死人了,赶快下定决心。」 「既然今天是第一天,先看看情形……」 「听好了,健太。真正想要改变的人会从现在这一刻开始改变,因为这单纯是意志的问题。当人们下定决心做好心理准备,展开行动时,就开始改变了。」 健太思索著我的话。 「反过来说,『只要环境改变的话』、『只要给我时间』……会找这些藉口的人,不管过了多久都是老样子。等环境改变之后,他们又会继续找起做不到的藉口,热情只会随著时间消退。如果你想要就这么拖延到死的人生,随你高兴。」 「……这、这话是在肯定我已经开始改变了吗?」 我咧嘴笑了出来。 「就是这个意思。走啰。」 我搭住健太的肩膀,猛然打开门。 「早。」 海人、和希、阳和其他同学,也就是那些不知道状况的人脸上都露出疑惑。 「我千岁朔说服了从去年一月就不来上学的山崎健太同学,把他带来学校。来,掌声鼓励~!」 ……啪啪啪。 在我的气势震慑下,响起了零星的掌声。这个组合怎么看怎么怪,全班都是一头雾水,以「那个人是谁?」的视线不断往这里看过来。 不消说,最摸不著头绪的当属健太。他露出了「需要特地讲出来吗?」的表情,张阖著嘴巴。 我无视他的反应,继续往下说: 「他没有来上学的理由,是迷上了校外御宅族圈子里面的公主,结果被王子抢走了这种超丢脸的理由。要是我被班上同学知道是这种理由,肯定会觉得很难为情,不敢再到学校。所以说,大家相处的时候要注意一点,拜托你们啰。」 健太的脸色不只是铁青,简直是苍白了。他压低了嗓音,碎碎念了起来。 「神,难不成您现在是魔王模式吗?有必要说这种话吗?连刚好没有人知道的内幕都抖出来了,这下我不是变成笑柄了吗?」 「没错,就是要变成笑柄,你仔细注意接下来的变化。」 …… …… 「不不不,千岁,你怎么可以把这种事说出来。班上同学会假装没听见,你重新从两分钟前开始吧?可以吧?」 短暂的沉默过后,第一个开口的是七濑。 这一瞬间,原本气氛诡异的教室里爆出了笑声。 和希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用宛如昔日好友的口吻呼喊著。 「没想到朔这么迟钝,健太。在他把你的底细全部摊开来之前,赶快过来这里。」 海人的情绪异常亢奋。 「真的有什么宅圈公主吗!?她们会cosy对吧?照片让我看一下。」 阳也爽朗地笑了起来,和健太搭话。 「哇啊~不要理他,山崎。话说你是少女心吗!?如果为了这种理由就不想来学校,海人一天也没办法到学校来了。他搭讪每一个喜欢的女孩子,可是没有一个人答应他耶。」 受到阳的笑容牵动,班上气氛也变得明亮而且和乐。 「神,这是……?」 健太轻声说著,像是搞不清楚状况。 「我说过吧?要让你成为笑柄。这种事就是因为当事人躲躲藏藏,刻意隐瞒,才会惹来那些无聊人士的猜疑和嘲笑。既然这样,不如自己成为笑柄,让大家笑个过瘾。嘲弄别人的笑柄,对那些喜欢扯后腿的人来说,一点意思也没有。」 我小声说著,推了下他的背。 「只是,不要忸忸怩怩的,你要保持镇定,若无其事地去和他们说话。来,快去吧。」 健太深深吸了一口气,虽然战战兢兢,还是下定了决心,跨出了一步。 「可、可是,那个女生真的很可爱喔。她常会把麦当劳的薯条和鸡块分给我,喝到一半的果汁也会让我喝一口,夏、夏季同人展的时候,她把手帕借给我,还说不用还了……叫我怎么可能不迷上她。」 第一个反应的是海人。 「我懂!我非常懂,健太!一定会喜欢上的,对吧,阳!」 「不不不,这话不该由我来说,但是你们的恋爱智商有问题吧?对方很有可能只是在减肥,况且要是我把毛巾借给海人,也不会想要他还。」 「为什么?」 「毛巾吸了那么多汗,肯定很臭,还我不如买条新的来。」 「女生不就喜欢男人的汗臭味吗!?」 海人与阳接住了健太拋出的话题。 然而,抛出话题的当事人有些畏怯。 「怎么了?」 我侧眼看著海人与阳聊得兴起,这么问道。健太稍微垂著头,回答了我的疑问。 「……我只是在想,我看起来果然很臭。」 我懂了,原来在他耳里听起来是这个意思。 「阳的话并不是针对你的外表和体型,再说那是向海人说的话,说起来就像早安或是午安之类的招呼。如果老是想著要讨好对方,这样的交友关系不只不健全,也很恶心吧?」 「可是,我们那个圈子大多是这个样子。」 「造成这种情形的根本是害怕『如果被对方讨厌怎么办』、『如果伤害到对方怎么办』,再加上对自己没有自信,认为自己被人讨厌也不奇怪。也许你要经过一段时间才能习惯,爱的调侃与恶意的霸凌不一样。你觉得阳有讨厌海人的感觉吗?」 「……没有,她的态度说起来算是亲昵。」 「适度的斗嘴反而可以加深关系,因为那证明了两人之间的关系不会因为这样就受到影响。更简单来说,我们不会巴结彼此,是用真心话在交流。」 健太似乎还是摸不著头绪,我又稍微做了点补充。 「你会想和只是捉弄一下,就面红耳赤痛骂起来的人交朋友吗?总是必须迎合他人的关系,你会觉得愉快吗?」 捉弄和欺负,确实很难画清楚界线。现充以为的沟通,却深深伤害了非现充,这种情形时有所闻。 当然,前提是捉弄人的一方要小心谨慎,可是如果现实中的一些小玩笑都会把别人搞得遍体鳞伤,再怎么小心都没用也是事实。 最好是培养出判断力,明白对方话里带的是善意还是恶意。 「比如说,和希刚才说我『迟钝』对吧?如果我气得破口大骂『你说谁迟钝』,一拳揍上去,错的是和希吗?」 健太思考了一下。 「……我会觉得你要搞清楚那是在开玩笑。」 「对吧?你戴著非现充的滤镜看著自己,所以过于惊恐,但是这在现充的对话里,不是很自然吗?我不认为『受到霸凌的人有错』,只是有人会把爱的捉弄误以为是充满恶意的霸凌,导致问题变得严重。沟通的基本是什么?」 「……瞭解对方,让对方瞭解自己,对吧?」 「没错。只要瞭解对方,自然能分清楚对方究竟是带著恶意在打压你,还是爱的捉弄而已。捉弄与霸凌的界线是基于相互理解的信赖关系,如果是爱的捉弄,你就一样用爱来回应对方。」 「可是……如果是恶意的霸凌怎么办?」 「那就彻底摧毁对方,到时候我会在背后保护你。」 我用比刚才更强劲的力道,拍了下他的背。 「你先从海人捉弄回去,记得要用爱喔。」 健太胆战心惊地往千岁小队走过去。 「我、我觉得自己应该没有浅野那么臭。」 「不不,我的汗水可是有浓浓的花香味啊!!」 阳把健太和海人拋出来的话题丢了回去。 「如果是千岁和水筱说的话,我还能同意,可是海人就是典型的汗臭运动男吧。」 健太也有点兴奋了起来。 「我、我有十来岁美少女香味的香水。」 「很好,健太,之后借我闻!」 「你们太夸张了!要是你们喷了那个香水,我会用学校中庭的水管把你们身上的味道洗掉。」 对话的传接十分流畅。千岁小队的团体里面自然空出了两个人的位子。 夕湖戳了戳健太的胸膛。拜托不要再这么做了。 「健太,待会我再教你怎么整理头发。」 优空露出了温柔的微笑。 「山崎同学,抱歉我昨天有社团活动,没办法过去。终于能和你面对面说话,真是太好了呢。下次可以借我轻小说吗?」 「你们两位……」 「啊啊,感动的场景就不用了,欢迎来到二年五班,欢迎来到yuko hiiragi angels!」 「没错,以后我们就是同学了,请多指教。」 受到两位美少女的欢迎,健太显得手足无措。 我烦恼著该不该往那恼人的屁股一脚踢过去。 * 「大家回位子上坐好~」 八点三十五分。藏老师在我预估的时间走进教室。他看了下我和健太,没有传来「做得好」的眼神,一如往常站在讲台上。 「点名啰~」 所有同学坐好后,依序叫起大家的名字。 青海阳、浅野海人、内田优空、千岁朔、七濑悠月、柊夕湖、水筱和希…… 「山崎健太。」 「在、在。我是从去年第三学期开始没有来上学,今天重回校园的山崎健太。这个发型是夕、夕湖帮我剪的,神……千岁说像顶著水草露出水面的河马,请多指教!」 ……他莫名其妙站了起来,向同学自我介绍。 我不自觉例开了嘴。 不错嘛,健太,学习能力很强。 教室里安静了三秒钟左右,接著发出爆笑声。 点名的时候忽然做起自我介绍,给人的印象恐怕会被归类为「不会看场合的家伙」,但是因为搬出我和夕湖的名字,使现场气氛偏向于认为他是「搞笑的家伙」。这话由我自己来说不是很恰当,现充的名字在很多场合都是免死金牌。夕湖帮忙剪头发,而且我也在场,班上同学因此认定他不是「恶心的家里蹲」,而是「有趣的笨蛋」,我感受到了这样的气氛。 也许因为对现充怀有强烈的妒意,健太更能理解这股力量。他豁出去开起自己的玩笑,给人清新的好印象。 「这样啊,好,放轻松点吧。如果因为太久没来上学遇到了什么困难,都可以找班长商量。」 「喂,不要随便放弃自己的职务。」 * 午休时,我们坐在学校餐厅最里面那一桌,经过一个星期,这里严然成了我们的老位子。不消说,今天我也约了健太一起过来。 「神,大家那种『那家伙是哪里冒出来的?』的视线好可怕。」 「大方一点,别那么害怕,要摆出一副自己本来就该在这里的样子。我们这里刚好都是俊男美女,不过有些人不好看也打入了现充的圈子吧?你就当成自己是这种情形。」 「不过,我太在意别人的眼光了,没办法专心吃饭。」 「你在意的『别人』当你遇到危险的时候不会来帮你,也不可能为了你著想来骂你,他们只是无关紧要的他人。你该重视的是现在就在你的眼前,试著和你来往的人们,与他们相处的时间。」 夕湖看著健太胆怯地从便当袋里面拿出东西,这么问他: 「健太,那是什么?」 「豆腐面和鸡柳蔬菜汤。」 阳马上吐嘈了起来。 「咦,怎么只有这些!?以你的体型,这样根本吃不够吧。要是不摄取碳水化合物,会没有力气的喔。」 「唔,我在减肥,神要我只能吃这些食物。」 「神……啊啊,你是指千岁吧?怎么,难道是肉体改造计画吗?还要确实运动才可以喔。」 「神帮我安排了训练计画,因为我平常没有运动的习惯,他也考虑到了这一点。」 健太让阳看我用line传过去的训练计画。阳以令人感觉不到男女有别的距离感,直接靠过去看著手机萤幕,健太自然是心跳加速。 「呃……千岁,你是魔鬼吗?他不是体育社团的人,而且之前又窝在家里这么久,这种训练……」 我阖上双眼,在胸前合掌。 「阳,这世上有些事情不知道会比较快乐。信者得永生。无须言语,只要盲目信神就能得救。」 放心吧。在冥河用蝶式来回游个三趟也许是会累瘫,我会注意不让他受伤的。 接著,七濑与优空接连喊了起来。 「减肥!」 「不错喔!」 「阮拢注意欲维持体重,若无欸肥起来,欲减肥有影足困难,有够可怜。(注:我老是注意著要维持体重,以免发胖,要减轻体重真的很难,好可怜啊。)」 「著是讲啊,悠月。毋过偷偷减肥,咧别人毋知ㄟ时阵瘦落来,实在著囝仔性。减肥上好要公开,咱逗阵来加油。(注:就是说啊,悠月。不过偷偷摸摸减肥,在别人不知不觉的时候痩下来,这种行为实在很幼稚呢。减肥最好要公开,我们也一起加油吧。)」 啊,今天她们说的是正统的福井腔,虽然是有点老式的腔调。 「不过,健太你为什么想减肥?」海人从旁问道。 「其实是……我想报复狠狠甩了我的女生。」 「和感情有关吗?和感情有关对吧?好,你赶快把来龙去脉全部告诉我。」 健太看著我,像在询问我的意见。我点了下头,动作里带有「随便你」的意思。 「唔……我进入了一个所谓御宅族的圏子,我们是在sns上面认识的,都喜欢动漫跟轻小说,基本上就是兴趣相同的人在假日聚在一起聊天,或是一起参加同人展之类的活动。男生包括我在内有三个人,另外还有一个女生。」 「居然这么少人,我还以为是更大的团体呢。」 「在都市里面,应该是有规模比较大的团体,但是在福井这种乡下地方,一般差不多就是这么多人吧?」 「所以你喜欢上那个女生了吗?」 健太点头。除了海人以外的其他人,都默默听著他说话。 「她的名字叫美姬,名副其实是我们宅圈里面的公主,不过她当然完全比不上在场的所有女生。她根本没有资格和各位比,但是御宅族的女生只要长相普通一点,都会被捧得像偶像一样。」 「她会cosy吗?」 海人似乎很在意这件事。 「会。真要说起来,她随时都在cosy。」 健太忍不住苦笑,举了几个我也知道的知名动画女主角。 海人激动地稍微站了起来。 「真的吗?我要马上在脑中转换成悠月和小内。」 「「较紧咧。(注:福井腔里面,这句话的意思是快一点,有可能是在催健太赶快讲下去,不过也可以推测是「海人快去死」的意思。)」」 这两个人还真是投合。 「一开始我们没有那么要好,因为在三个男生里面,我明显是最丑的一个。有个和美姬一样长相普通的人,是我们这群人里面的团长,她大多和那个人来往。」 健太喝了口水,又继续说了下去。 「可是,从某个时候开始,她忽然常找我讲话。如果是两人独处的时候,我们不太说话,不过要是大家聚在一起,她明显变得很常跟我说话。刚才我也说过,她喝过的果汁只会分给我,在line群组里面也会标记我,跟我聊天……」 「果然……这怎么想都是有意思吧?所以你告白了吗?」 「『难道她喜欢我吗』我冒出了一点这样的念头。再加上我早就喜欢上她,所以我鼓起勇气私下约她到咖啡店,希望她能跟我交往,结果……」 他好像说不下去了,只好由我来帮忙接话。 「『啥?你是不是搞错了?我怎么可能看得上你,搞清楚自己的地位吧。白痴!』对方这么说。」 这句话让海人不自觉大叫了起来。 「什么?简直是胡说八道,一群兴趣相投的人聚集在一起,还分什么地位。再说,恋爱和地位没有关系,她没看过罗密茱丽吗?」 阳吐嘈了起来,试著让海人冷静下来。 「你说的很有道理,可是从你这种人口中听到罗密欧与茱丽叶……我不小心听成是萝莉啾咪,差点赏你一巴掌。」 真要说起来,故事里面两个人的地位都很高。 健太笑了一下,「不只是这样而已。」继续说了下去。 「其实她和那个团长早就在交往了。一开始她会接近我,是为了让不管自己再怎么倒贴,也不做出交往决定的团长嫉妒。团长后来果然感到嫉妒,他们也就顺利交往了……」 他似乎回想起当时的情形,说起话来有些吞吞吐吐。 「……后来他们另外建立了一个群组,没有让我加入。在那里面,他们把我每一个回应转过去耻笑。在我告白之后,团长和另外一个男生来找我,不停羞辱我『你仔细照过镜子吗?』。不过……的确是我自己误会,已经无所谓了。」 「怎么可以无所谓!」 因为阳一度冷静下来的海人用力敲桌,周围的视线全集中了过来。 「他们把别人的真心当成了什么,居然做出这么小家子气的事情。健太,你周末约他们出来,我来教训他们一顿。」 海人一副要抢走健太的手机,联络那些宅圏朋友的样子,「好了、好了。」是和希出面才阻止了他的动作。 「动手不动脑,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家伙不要这么急性子。所以说,健太你想变成让对方刮目相看的好男人,还以颜色。你就是为了这个原因,才拜朔为师的对吧?」 「嗯,虽然废,不过就是这样。」 那难为情的笑容让我觉得他不会有问题,能够坦然面对自己软弱的人,一定可以变得坚强。 阳看见健太那副模样,伸出了拳头。 「山崎一点也不废,废的是他们。」 七濑也学起她的动作。 「我难得有赞成阳的时候。你只要照千岁的指示努力,肯定能成为好男人,到时候再来讨回公道吧。」 和希与海人也伸出拳头。 「自己瞧不起的人和自己站在同一个等级的确是种屈辱,如果能帮上你的练习,可以随时跟我说,健太。」 「我也一样。细节就交给朔负责,有什么事都可以来找我。不过,你可要借我一些东西当成回礼。」 阳的感觉像是「可以了吧?」,击了下海人的拳头。 夕湖与优空也接连伸出拳头。 「相信朔的话,绝对没问题。只要你相信他,跟随他,他绝对不会弃你不顾。」 「对了……肉奴这句话记得尽快订正喔。」 后者笑得甜美,我只能由衷祈祷她的拳头里面没有带著杀气。健太则像是恨不得立刻空中回转三圈半后下跪。 「……就是这样。的确是很轻松的试玩吧?」 我在最后伸出了拳头。我们的拳头围成一圏,留下健太的空间。 「……感激不尽。这种时候这么说可以吗?神。」 我咧开嘴笑了。 健太伸出拳头正要填满这个圆圈的时候,我们所有人同时把手收了回来。 这是我们的老习惯了,还请见谅。 * 「……刚才那出闹剧是怎么回事?」 「果然被你看出来啦。」 用完午餐后,在走回教室的路上,和希叫住了我。上个星期叫住我的是七濑,看来这个星期的运势不好不坏。 「别说我看出来了,你真的有隐瞒的意思吗?我们不会歧视他,不过还是会有区别。我不认为他那种人可以和我们长久和平相处,再这么下去,我怕他丧失自信,早晚会崩溃。」 「因为你们没有问,我也就没有解释。至少我不会想要瞒你,这么做太麻烦了。」 我把事情始末简单叙述了一遍。 「真是受不了你,还有很多其他的解决方法吧。有一些手段轻松又有效,像是让他迷上优空或夕湖;或是以上课天数和成绩单当话题,拿现实状况责备或是威胁他。怎么你偏偏选了一个最麻烦又最大费周章的方法?」 和希错愕地说。 「这种暗黑的做法我也想过,只是我觉得不漂亮。」 「又是你那套『我最帅』美学吗?」 「没错,可是说出来就破坏那个美感了。」 和希故意叹了口气。 「是是是,既然朔你认为那样是帅气的人生,我没意见。可是,你也可以老实说自己是无法眼睁睁看著别人遇到困难,所以出手帮他。」 「我才没那个意思。这件事只是刚好可以用来展现我有多么英姿焕发,用华丽的方式解决让老师苦恼的拒绝上学问题,千岁朔果真厉害。」 「话是这么说,可是你不只没有告诉班上同学,也没向朋友们吹嘘事情经过。如果你要炫耀自己的能力,不说清楚的话,没有人会知道,而且若不这么做,要怎么展现你的英姿?你的行为简直是支离破碎。」 和希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笑容彷佛看穿了一切。 「真要说起来,朔,只要有人向你求助,你根本无法拒绝吧?」 真是让人生气的家伙。 身为土生土长的福井县民,学什么东京人讲话啊。 祝你替换的内裤让女粉丝偷走,只能全身汗臭味回家。 「我不是遇到每个人都会帮忙,我只会帮开口要求我帮忙的人。」 「反过来说,只要开口要求,不管是谁,你都会帮。受不了,朔你老是装成讨厌麻烦,只想顾好自己的一匹狼,其实只是个烂好人而已。那种不平衡的状态让人搞不清楚,很容易招来误解,倒不如当个表里一致的好人,也不会树立那么多仇人。」 「吵死了,笨蛋!不要擅自认定我是好人!倒是你对每个人都笑嘻嘻的,内心还是一样这么冷淡。」 再扯下去没完没了,我硬是改变话题。 「我提出的是合理的做法。你好像顺利哄过了健太,但是不管我们理不理会,校园种姓确实存在在学校里。依立场不同,发言权、发言内容和行为举止都会受限,连可以坐的位子都会不一样。高二才想要克服这种阶级不平等,跻身上层,不会太迟了吗?」 「……也许吧。」 那里也在讲阶级,这里讲的还是阶级。 真是烦死人了。 我当然知道和希对阶级没有执著,他现在讲的只是一般的道理。反过来说,连一所乡下的高中都把这视为一般的道理,可见学校校园种姓有多么根深蒂固。 和希平静地继续讲下去。 「有能力的人早就知道该怎么做,也付诸行动了。不来上学只是用各种藉口来让自己逃避,好维持现状罢了。」 「我同意。」 我说得相当严肃。 「你对健太有什么想法?」 「老实说,我并不讨厌他。如果当个在学校偶尔往来的朋友,他还算是有个性,满有趣的。」 他似乎还有话要说,我保持沉默,让他继续往下说。 他轻轻吁了口气。 「……只是,喜欢的程度没有到像跟朔、海人、夕湖、小内、悠月还有阳一样,会想每天腻在一起。我想这是因为他没有培养出足够吸引人的魅力。他那些话现在听起来新鲜,过没多久就变不出新花样了。」 「嗯,我非常同意你的意见。」 我也这么告诉过健太本人,「但是……」我继续说下去: 「在无意义的事情上面坚持,你不觉得这种冷硬派的作风很有意思吗?」 「我无法理解,毕竟我水煮蛋喜欢半熟。」 「就算知道酱油都会滴在盘子上,不会还是想淋上去吗?」 「对半分开可能会淋,不过我都直接拿起来吃,当然是沾盐巴。」 「和希,如果我和夕湖在大海里面溺水,你会救谁?」 「夕湖。」 「就算那里是嗜血的鲨鱼、食人鱼和鳄鱼的巢穴吗?」 「我会把我们的回忆放在心里,坚强地活下去。」 「你这个人真的是……」 * 那一天的放学后,我在屋顶向藏老师简单报告事情经过。他拜托我的是让健太重新来上学,说是报告结果比较正确,接下来单纯只是选择的问题。 藏老师听我报告完后,说了:「很像你的作风」。 「什么意思?」 「浮夸的行动,处处充斥著美学,就像个一看就是三十来岁,却穿上学生制服,坚称自己只有十几岁的娼妇。」 「我可以解释成这是在故意激怒我吗?」 藏老师舒适地吐出lucky strike的烟雾。 「这怎么是激怒呢。比起二十几岁时说『我已经不年轻了』,期待别人『完全看不出来』的回应,三十几岁却坚持自己只有十几岁的女性更美。再说,英雄大多受到无意义的美学束缚,只有逼不得已的时候才会使出必杀技。」 「无意义的美学……吗?」 也许是烟窜进眼睛里,藏老师夸张地眯起双眼。从他脸上的表情,看不出他话里真正的意思。 「我不是否定这样的做法,因为绕远路也算是人生的醍醐味。既然总有一天不得已也得要加快脚步,至少走在青春路上时可以慢慢来。如果年轻时老在追求效率,等到长大之后,顶多只会变成一个精美的零件,可以广泛运用,又容易使用,就连替换也很简单。」 「真想让午休时的和希听听这番话。」 「他的情形又不一样。他能清楚区分出眼前的远路是有意义的,还是只是浪费时间。先不论选择是否正确,至少他不是大量生产的消耗品。」 「当然不是,那种人要是大量生产,谁受得了。」 我用吸管喝起从附近便利商店买来的冰拿铁。 忽然间,我想起与和希的对话,想知道藏老师的意见。 「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离发薪日还有四天,我身上剩一千两百圆,借钱免谈。」 藏老师从西装口袋里面,掏出皱巴巴的千圆大钞和零钱。 「你才需要向学生借钱了吧。先不管这个……老师你对校园校园种姓有什么想法?」 「难得你会问这么抽象的问题。」 老师说到这里停顿下来,抽著菸思考了几秒钟后,回答了我的问题。 「同样用抽象的方式来回答的话……就像是人类造的业吧。」 「业……吗?」 「『活出自己』听起来像是陈腔滥调的空话,但不论是现在所在的地方、一路走来的时间、将来的去向还是目标前进的道路,大多无法以自己的标准来衡量。几乎所有人都只有罗盘和高度计,用来得知他人的位置。」 啪嚓啪嚓,香烟燃烧著。 「人们看著别人,总是羡慕他们在正确的位置;或是为了让自己放下心来,把其他人拉到和自己同一个位置上。大家经常在观察周围的情形,不这么做会心神不宁。人们基本上不愿意承担独自成功的风险,追求的是所有人一起失败的保障。」 藏老师把变短的菸蒂按在携带式菸灰缸里,马上又点了根菸。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偶尔会有人抬头挺胸勇往直前,像是知道自己正确的位置,你和水筱都是这种人。」 藏老师其实把话说得相当谨慎。 「知道自己正确的位置」这句话也就是说,在他人眼中看起来如此的人,也不一定真的知道自己正确的位置。 我没开口,等著他继续说下去。 「人们在遇上这种人的时候,有各种不同的反应。前进的方向类似所以跟著走;条件地相信结果被卷入;从远处观望,内心希望那些人是错的进而拉开距离,这些反应就促成了阶级的形成。不管愿不愿意接受,团体都是由在最前面领路的人来定义。」 「……你的罗盘看起来比其他大人的还要正确。」 「怎么可能,这世上没有人有正确的罗盘,当然你们也不例外。差别在于,相不相信自己的罗盘正确,就差在这里而已。」 我是怎么一路走到了这里的。 脑海掠过这个与我格格不入的想法。 手上的罗盘是否正正确地指向天空。 ——指向那一天我憧憬的,伸出手去的那一轮明月。 藏老师完全不在乎我的想法,打了个大呵欠。 「另外,我是落魄得对错都无所谓的那种人。反正我本来就没有想走往正确的方向,只是随波逐流罢了。我只希望在我抵达的地方,能有菸酒和妓女等著我。」 「你至少说是美女,听起来会帅气一点。」 我决定不再继续思考。 「辛苦你了。你好像想再照料山崎一阵子,接下来随便你爱怎么做都行。」 藏老师吆喝著站起来。 「只有一句随便你,没有具体的指示吗?」 「拜托你就是我下达的具体指示,没有其他话要说了。」 我也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 「真受不了你。对了,我们还没聊到报酬。我想不到要什么,等你拿到薪水后,再请健太他们吃饭……」 「喔喔,真危险,上风化店的时间要到了。」 「这位大叔,太阳都还没下山,而且你没钱吧。」 「听好了,千岁。你早就得到了比金钱更无可取代的重要报酬,现在你还无法理解,但总有一天你一定能明白。」 「休想用那种感性的话敷衍过去。」 「……喂,我想预约小瞳,四天后的晚上九点……」 「预约个什么鬼啊————!」 * 『结束了』我传了讯息给健太后,画面上马上出现已读,传来的讯息写著:『我在校门口等』。 我赶紧做好回家的准备,走出校舍,健太就倚著校门站在那里。我事先通知过会陪他回家,在路上顺便进行反省。 「你有病吗?为什么要挑在校门口?在教室里面等也好吧?再说,你那种弱不禁风的动作是怎么一回事?你以为自己是我体弱多病又温柔婉约的女朋友吗?」 「我想这里是最显眼的地方了,万一您忘记我,回家的时候也一定会发现我!」 「你不是女朋友,是跟踪狂吗?就算真的忘记,打个电话来就可以了吧。」 「原来还可以这么做!」健太一脸吃惊。我感到不耐烦,乾脆直接跨出步伐。 「怎么样?重新上学的第一天有什么感想?」 「嗯~这话听起来可能有点夸张,我感觉过去的人生观彻底崩坏了。」 「又不是在恒河里沐浴,会随口说出这种话的人,以后容易因为神秘宗教或是网路直销上当喔。」 「不不不,我真的受到了很大的冲击,原来我过去活在这么狭隘的世界里。」 「喔?……具体来说呢?」 「现充其实都是好人,他们不会互相伤害,也没有人会说别人的坏话或是流言。即使我这种人忽然闯了进去,他们也会带著好奇心和我聊天。大家的视野都很宽广,对每一件事都很投入,我受到了很深的感动……老实说,这一天比我和之前那群人在一起的时候,还要充实好几百倍。」 他的感想让我觉得,幸好当初多少有些强硬地把他拖出来。 如果他产生了自卑感,事情会变得棘手,但是既然他像这样接受了现实,接下来不理他也不要紧。他应当不会想再回去原来的地方了。 「你担心的沟通能力呢?」 「对话虽然说不上流畅,在重覆说出『为什么?』、『我是』、『我也是』后,至少对话没有中断。所以我在想……沟通不是种技巧对吧?」 「怎么说?」 「您一再说要『相互理解』,只要有瞭解对方,让对方瞭解自己的心情,话自然而然会脱口而出……接著就只是单纯的熟悉和经验的差别而已。如果对话无法顺畅,那表示自己没有足够的魅力,让对方想要相互瞭解,这是前提的问题……」 「是啊。对话技巧虽然可以引起对方的兴趣,到头来不过是空有其表。说话本身可以当成目的,只是如果想要建立人际关系,就算再会说场面话,肤浅的本质总有一天还是会露馅。」 「……如果是遇见神之前的我,肯定会说『本质是什么?不然要怎么充实?』。」 「现在不用说了吗?」 听见我这么说,健太神清气爽地露出爽朗的笑容。 「至少我理解了只会抱怨,什么事都不做的人,不管过多久都是一样肤浅……应该吧。」 昨天到今天这短短的一天里面,他的想法居然有这么巨大的改变。这样的变化实在令人佩服。 「……这肯定就是你的优点吧。」 我喃喃说了出口。 「……优点?刚才的对话里面,我有什么好表现吗?」 「对于接受的事物会立即吸收,转为行动。过去你受御宅族的思考方式影响太深了。当然那也是一种思考模式,没有必要放弃,而且现充的思考方式也不一定正确就是了。」 健太似乎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受到称赞。 现在这样就好了。 当日后他再回想起来的时候,如果觉得自己值得夸奖,到时候再来夸奖自己就好了。 这个话题没必要再说下去,我换了个话题。 「健太,你认为千岁小队的成员怎么样?你想和里面的哪个人交往?」 「呃……」健太显得惊慌失措。「怎……怎么忽然问起这件事?」 「这种话题不正是青春的滋味吗?只要不和我竞争,我会乐于帮你加油。」 「就、就算您这么说……嗯,硬要说的话,硬要说的话喔,您绝对别说出去喔。如果硬要举一个人……唔……」 「啊,我得声明在先,不能跟我抢夕湖和优空,抱歉。」 「……七濑同学呢?」 「很遗憾……」 「青海同学的话……」 「……实在非常遗憾……」 「您根本没有帮我加油的意思嘛!」 「真没礼貌,还有和希跟海人啊,你可以随便挑一个。」 「……我无法理解。」 * 周末,在晴朗的周六午后,我、夕湖和健太在lpa中央门口集合。健太穿著我们之前忠告的制服,我和夕湖则是穿便服。 「神、夕湖,打扰两位的假日了。」 健太东张西望,整个人坐立不安。 「用不著放在心上,我今天是来和夕湖约会的,陪你买东西就像进游乐园的鬼屋。」 「没错~」 「……我挑战时髦这种事,会强烈刺激人想要看恐怖东西的欲望吗?」 lpa里面挤满了亲子、国中生、高中生、大学生、社会人士、老人家,总之就是所有年龄层的人都挤在这里面。虽然说假日本来就人多,不过难道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去了吗? 「是说,健太,你好像瘦了一点呢?」 夕湖摸了摸健太的胸膛、手臂和肚子。 「嗯,我每天都有量体重,瘦了两公斤下来了。」 健太还是一样手足无措,不过今天这也怪不得他。 「因为你之前都关在房间里面,没有注重健康嘛。一星期两公斤,很厉害呢。在学校教你用发蜡的方法,你好像也学会了~」 ……就是她的错。 夕湖穿著露肩的淡紫色一字领上衣,搭配相当短的热裤。虽然打扮像个辣妹,不过她戴著一条细细的玫瑰金项炼和尾戒,并用小巧的皮革侧背包增加气质,实在是无可挑剔的时尚穿搭。她的胸口则是展现出不由分说的性感。感觉只要身体稍微往前倾,春光便一览无遗,那肯定是来残杀处男的打扮。 我在健太耳边说起悄悄话。 「听好了,健太,男人有必须要站起来的时候,可是也有必须咬紧牙关忍住的时候。」 「拜、拜托不要让我意识到这点,我好不容易用钢铁般的意志力在数质数。」 健太急忙悄声回应著我。 我咧嘴笑了起来,继续和他交头接耳。 「要是零钱不小心掉在地上,她肯定会弯腰下去捡。」 「神您千万别这么做!」 夕湖看著我们窃窃私语,忍不住纳闷。 「怎么了?」 「「咳咳。」」 夕湖依然是一脸纳闷,又继续说下去: 「话说回来,再瘦下去感觉会变得更没有个性,要是走失的话,可能就找不到你了……」 「呃……」 我拍了下健太的肩膀。 「我们今天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目前减肥的进度很顺利,配合体型改造外表简直是轻而易举。」 「对我来说,时髦的打扮是与沟通能力匹敌的两大难关……总之,我把零用钱都带来了!因为我都在家里,今年的压岁钱还没花。」 健太自信十足地从裤子后面的口袋掏出一个像是钉满了图钉,正中间有个十字架,上面还有条炼子的长夹。今天没有预算也没有时间处理到钱包,我决定把刚才看见的东西从记忆里抹除。 「今天要买的有眼镜、上衣、裤子、鞋子、背包……简单来说就是从头到尾的整套装扮。夕湖,要从哪里开始?」 「先从眼镜开始吧?眼镜完成要一段时间,再说先把五官打理好,之后在挑选其他衣物的时候,比较容易掌握整体的气氛。」 「好,就这么做。」 * 我们走进hns,先各自挑选适合健太的眼镜。 「我个人喜欢这种款式的眼镜。」 「「不行。」」 我和夕湖异口同声说。健太挑了一副金属细框眼镜,和他现在脸上那副眼镜风格类似。 「这种类型的眼镜看似大众款,适合的人却意外的少。如果美型得勘比艺人,或是身材高大、西装笔挺的菁英上班族还适合戴,可是这副眼镜戴在你脸上,只会强调你是个非现充。你试戴看看。」 健太认真打量自己在镜子里面的脸,喃喃说著:「……被您这么一说,确实是呢。」 「的确有我说的那种感觉吧?尤其在比较之后更是一目瞭然。」 我从健太手上拿过眼镜,戴在自己脸上。 「我果然帅,像个冷酷的知性型男。」 我把眼镜拿下来,递给夕湖。 「我果然可爱,像个美女老师。」 「你们在嘲笑我吗?」 于是健太看上的眼镜被摆回架上,接著换夕湖拿了副眼镜过来。 「说到时髦男子,当然是黑色粗框眼镜吧?框型是威灵顿。」 「嗯,这很难说。这种眼镜是时髦没错,可是只有轮廓深,有男子气概的长相才适合,尤其适合留著胡子的男人。健太长得这么不起眼,眼镜恐怕会太突兀。框型与其选威灵顿,波士顿会好一点吧?」 「神,威灵顿和波士顿是什么意思?」 「用最简单的方式来说,威灵顿是四方型的宽镜框,框型稍微圆一点的就是波士顿,至于你刚才拿来的是方框。你先戴看看夕湖挑的眼镜吧。」 「「嗯……」」 「反应真快。」 接著他又试了波士顿镜框,感觉都不是很适合。 「朔说的对,眼镜变得很突兀,就像是为了脱宅,总之先买副黑框眼镜的感觉。」 「对吧?不过这也不能怪他,我这种中性的长相也不适合。」 我从健太手中拿过眼镜,戴在自己脸上。 「……我原本以为自己不适合,但其实不会。果然我不管戴什么眼镜都好看,看起来像变装走在路上的明星。」 我摘下眼镜,交给夕湖。 「真适合我呢,像是偷偷和朔交往的年轻美女演员。」 「你们其实是白痴二人组吗?」 夕湖挑的眼镜因此也放回架上了。 「我有个问题,不能戴隐形眼镜吗?我以为脱宅就是要把眼镜换成隐形眼镜……」 健太说著,没有戴上眼镜看向我们。 「这一点我也思考过,可是你给人的印象太薄弱了。眼镜是可以大大加分的流行单品,不只是一定会映入眼帘,只要挑选到适合又时髦的眼镜,就可以弥补长相的平凡,展现出个性。不像那些只能用制服的穿搭强调自我风格的学生,眼镜可以光明正大地呈现出时髦感。」 「……我懂了。我从小学就开始戴眼镜,因为我视力差,只觉得是不得已才要戴眼镜。」 「正因为你从小学开始戴,更应该戴眼镜。眼镜就像你身体的一部分,你根本没有客观思考过眼镜的必要性对吧?」 我和健太聊著,把刚才挑好的眼镜拿过来。 「我推荐这一款,圆框眼镜,也就是圆型镜框的眼镜。」 「咦~不成不成,这个难度太高了!这是给超时髦的人戴的眼镜吧。」 夕湖做出了相当合理的反应。健太也接著说: 「问题是这种眼镜时髦吗?我只看过以前的名作家戴过……」 「这不像你那条假牛仔穿的格纹牛仔裤,可是正统的流行单品。你的确不是型男,很遗憾的,你不是型男。」 「为什么要说两次?」 「不过,在发型弄好,开始瘦下来之后,你好像也没那么丑了。虽然五官平了一点,看起来绝不恶心。这里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幸运的是,最近※氛围帅哥很受欢迎。」(编注:指外表称不上是帅哥,但表情、行为举止、穿著等散发著能够吸引女性的魅力。) 「我以为那是骂人的话。」 「这个词的确是有贬意在里面,不然也可以改形容成时髦的※盐脸很受欢迎。最近有些男演员或是艺人,男生看起来一点也不觉得好看,却很受女生的欢迎对吧?比方说……」(编注:指五官轮廓较浅、单眼皮或是内双、皮肤白皙、身型瘦削,但仍散发著淡淡男子气概的男性。) 我举了几个男艺人的名字。 「……的确是有几个人的长相让人觉得『这算是型男吗?』,搞不好还会被认成非现充。」 我们的对话惹来了夕湖的反应。 「我也很喜欢这些人~还算满帅的啊。」 「你瞧,连夕湖这种等级的女孩子都会有这种反应。老实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之我们可以帮你打造出那种气氛。」 健太依然是半信半疑。 「……靠圆框眼镜吗?」 「没错。这种眼镜很难戴得好看,如果像我和夕湖这种俊男美女戴了,只会有讨人厌的感觉,就像在说『连这种眼镜也适合,谁叫我这么帅』。在这方面,你是理想的盐脸。为了戴上这种眼镜,我决定活用你的自然卷,指定在头发底下两侧推剪的时髦发型。」 我戴上圆框眼镜。 「……可恶,不行,这种文豪风格的圆框眼镜太适合我了。完全是另一个次元,简直像是完全没有参考价值的广告模特儿。」 我摘下眼镜,递给夕湖。 「……为什么?这间店怎么没有贴我和朔的海报!?没有雇用我们当模特儿,是企业的重大损失。」 「那种讨人厌的感觉完全传达过来了。你们滚回去!!」 玩笑开到这里,我把眼镜交给健太。 「喏,戴看看。」 健太胆战心惊地戴上眼镜,我察觉一旁的夕湖露出了「咦?」的讶异神情。 「嗯……还是有点奇怪。」 我问起夕湖:「你觉得呢?」 「……可以!很可以喔,健太!我刚才一瞬间迷上你了,糟糕!!朔的眼光果然好。」 我的眼光当然好。事实上,我事前在官网把全部的眼镜观察过一遍,仔细评估过了。为了使眼镜的风格不要太强烈,抢走他盐脸的优点,我特地挑选细的镜框。不过,为了若无其事强调出众的品味,我选了不会太高调的玳瑁花纹。 学年第一的美少女居然夸奖了自己的外貌,他一时间似乎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健太整个人忸忸怩怩的,感觉很恶心。 「神……这样可以吗?」 「嗯,还不赖。」 我扬起嘴角,露出型男的笑容,这么回答健太。 * 「什么?你迷上健行,接下来想成为跑者?你选了在晚上也看得见,可以闪瞎眼睛的七彩萤光色吗?我知道了,你上辈子是众人笑柄的驯鹿先生啊~还是你其实是钓乌贼的渔船~?闪闪发光,乘载著希望大家都能获得幸福的欲望,这个单细胞生物~嘻哈!」 「神……镇定点,镇定点。」 在jins配戴眼镜时,现场刚好有镜片库存,大约一个小时后可以取件,于是我们就趁这段时间挑选鞋子。 我和夕湖在这间店里试著不给意见,让健太自己挑选觉得时髦的鞋子。结果他意气风发地拿来一双风格强烈的运动鞋,逼我讲出刚才那些话。 「只有能让最新潮流符合自己风格的人,才能选择这种设计!你不行!」 「我以为……比起普通的鞋子,有个性比较好。」 健太看著自己拿来的运动鞋,脸上写满遗憾。 「这是时尚初学者容易掉入的陷阱。待会选衣服的时候我会仔细解释,酷炫才是正义的时代早就结束了。现在追求的是直球时尚。」 「可是,那样不会显得很一般吗?」 「一般正好。运动鞋的话像是我也穿在脚上的adidas的stan smith、superstar、nike的air force 1、converse的all star、one star、new bnce的996、vans的authentic……这些名鞋跨越了时代,不论是不是名人都爱穿,所以成了经典款。听好了,你记住,不只是鞋子,衣服、包包、钱包、手表和饰品也一样,都有不变的标准。」 「我也有好几双不同颜色的all star呢~款式虽然一样,不过有各种不同的颜色和图样,很可爱喔。今天我因为衣服比较花俏,就穿了双简单的白色高筒运动鞋。」 夕湖稍微抬起脚,让健太看自己的运动鞋。 「我的stan smith已经是第三代了,还有几双颜色和图样都不一样的authentic。」 健太仔细凝视我们脚下。 「这么说来,神和夕湖都选了经典款……我可以再去逛一圈吗?」 十来分钟后,健太拿来一双海蓝色的new bnce 996。 我点头认同了他的选择。 * 他当场换上买好的鞋子,拿到完成的眼镜后,为了挑选上衣和裤子,我们走向无印良品。 「在无印买上衣和裤子吗?无印实在不像买衣服的地方。」 「其实在uniqlo买也可以,只是那里有很多人物角色和花样的设计,我怕又会把体力浪费在吐嘈,所以放弃了。这里的话绝对不会出错。」 「难道和刚才提到的不是酷炫才是正义有关吗?」 「很高兴你能明白。」 我拿起一件刚好可以用来举例的麻质白衬衫。 「健太,这是什么?」 「朴素的白衬衫。」 「你觉得怎么样?」 「怎么样……不好不坏,就是一件很简单的衣服。虽然不觉得帅气,但是绝对不俗气。」 「你不想穿上这种衣服吗?这比你那些拙毙的衣服要好看上百倍。」 「既然您这么说,我没有要反驳的意思,只是……这种的就可以了吗?」 「你这种想法,表现出来的是对时尚的恐惧。」 我把衬衫放回架上,在店内让客人休息的沙发坐下来。夕湖坐在我右边,健太坐在我的左边。 「真要说起来,打扮和登山、摩托车、阅读还有电玩一样,都是种兴趣。如果不是像你这种打扮丑得让人看不下去,其实穿什么衣服都无所谓。难道在看了轻小说和动漫之后,你会想打扮得和里面的人物一样时髦?反过来说,如果有人向你称赞山林的壮阔,你会想去爬山吗?」 「目前是一点也不会。」 「夕湖还有和希把时尚视为兴趣和生存意义,所以他们把钱花在上面,打扮也会配合每年的流行。夕湖,你会想把钱花在健太狂推的社群游戏和动漫商品吗?」 「绝对不会!」 「……就是这样。健太你读的轻小说里面,写得好像打扮得不时髦就不会受欢迎,但是那种想法不一定正确。打扮时髦的人受欢迎的可能性的确会比较高,不过那和擅长运动,或是大量阅读培养成熟的思考方式一样,只是其中一个条件罢了。说穿了,除非是当成兴趣,否则根本不需要搞懂流行。」 「等、等一下,您让我搞混了。今天你们像这样陪我来逛街,不是为了让我变得时髦吗……?」 我从沙发上站起来,转身面向健太。我摆出家教的架式,竖起食指。 「我来下个定义。这里所指的『时髦』,是像夕湖那样时常确认当下流行的衣服或鞋子,享受各种穿搭。至于『拙』,指的是像你这种穿得怪模怪样,或是认为只要有穿衣服就好,完全无视尺寸或搭配。」 健太认同地点著头。 「虽然我们容易从这两个极端来思考,但是在这之间还有个『有一定程度关心』的中间地带。也就是说,没有像兴趣那样投入那么多时间与金钱,可是也不想让人觉得土气,试图展现出基本的自我风格。健太,你冷静下来看看我身上的衣服。」 健太把我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遍,虽然要他观察的人是我,但老实说,他那副模样让人很不爽。 「奇、奇怪?……没有很时髦?」 「……喔喔好险,虽然是我自己下的定义,不过我有一瞬间把你的头看成了足球。话说回来,也难怪你会这么认为。老实说,我对追求流行没什么太大的兴趣。」 夕湖显得有些不满,加入了话题。 「就是说啊,每次我要朔陪我逛街,他绝对会用『你穿什么都可爱,我选不出来』逃避选择。」 ……啊,居然被她发现了。 我今天的打扮从脚开始数来是stan smith、grami的牛仔裤、champion的口袋白t,表盘黑白颠倒的g-shock m5610,以及银项炼和戒指各一,背包则是平常上学也在使用的黑色gregory,就这样。 「我得先声明,我打扮成这个样子可不是为了你,而是我一年到头都是这种穿著。下半身不论夏天还是冬天,大多是休闲男装的长裤,上半身则几乎都是素色衬衫、t恤、polo衫和帽t。手表和饰品的话,我只有这些,而且我穿戴饰品不是为了时髦,只是单纯喜欢银饰而已,毕竟现在也不流行了。」 「衣服在神身上会自行散发出光芒……我真的学得来吗?」 「可以,只要选好长裤和上衣而已。我看起来拙吗?」 「不,反而您散发著神圣的气息,甚至因为您落落大方的举止,看起来更帅气……」 「喔,现在这句赞美的分数很高。那正是我穿著的美学,简单来说就是『衣服只要在千岁朔身上都好看』。」 我双手扠腰,盛气凌人,自豪地挺起胸膛。 「所以说,用不著勉强配合流行,而是要找到自己喜欢的穿著风格。如果不喜欢太拘谨的穿著,就尽量挑选宽松、穿起来舒适的衣服。如果觉得考虑穿搭太麻烦,那就挑选容易搭配的素色基本款。若是喜欢的衣物款式,为了可以重复购买,最好挑从以前就有的经典款,停止生产的可能性低的单品。话虽然这么说,因为我喜欢愈久愈有味道的小东西,像是包包、钱包和饰品,我会选择价格高一点,但可以长年使用的单品。」 「听您这么一说,感觉像个有自己坚持的男人,令人憧憬!」 「听起来给人这种感觉,很奇妙吧?夕湖你觉得呢?」 「嗯……我和朔完全相反呢。我想随时尝试不同的打扮,也会想率先赶上流行。每次买新衣服和新鞋子,就像接连遇见全新的自己,感觉很幸福~和朔见面的时候,我会想打扮得很可爱,或是尝试有点性感的风格,如果是和小内一起逛街,我会穿得男孩子气一点出去玩。」 这种想法实在很有夕湖的风格。 「总而言之,不论是什么样的打扮,只要穿出自己的风格,有自己的品味就行了。最近normcore也成了一种流行风格。」 我这么说后,「normcore?」健太反问著。 「史蒂夫贾伯斯不管什么时候都穿同一套衣服,这你知道吧?new bnce m992、lews501、三宅一生的黑色高领上衣。脸书创办人马克祖克柏也总是穿著灰色t恤。他们认为把时间花在思考穿著打扮上面没有意义,于是省下这个步骤,选择把时间使用在自己该完成的目的……你不觉得很帅气吗?」 「……是很帅气。」 「所谓的normcore,是把normal和hardcore两个字合起来,意思是『极简』……不过,我个人认为,不需要拘泥于一般认为的简约概念。」 或许这世上有众人认同的「简约」,然而说穿了,「简约」与否,大幅受到个人价值观的左右。 「我基本上是简单的穿著风格,不过也会加入舒适的休闲要素,或是有自我风格的单品。夕湖讲究的时尚,也是在表现她自己的风格。虽然我谩骂了一通,但说得极端点,你的便服可以解释成『与众不同,把庞克视为自我风格的表现』。也就是说,你要找出属于自己的『极简风』。」 「原来是这样……」 「这种风格虽然不是一时半刻可以建立起来,你想要穿什么样的衣服?」 健太又看了我一次,再看向夕湖,然后陷入沉默,似乎是在以自己的方式思考。 「老实说……我并不想标新立异。我不想穿得太随便,最好是在某种程度上俐落一点的风格,可是我又不想散发出『总之选白衬衫搭配褐色卡其裤绝对不会有错』的氛围……」 「就是这样,夕湖小姐。」 夕湖马上从沙发上面站起来。 「遵命!我大概有想法了,可以交给我吗?」 「麻、麻烦你了。」 健太也站起来,朝夕湖低头致意。 「如果要配合朔选的圆眼镜,最好搭配衬衫,打造个性派文青风格。不过,光滑的布料会显得太严肃,还是选棉麻质料的扣领衬衫。我想可以搭配运动鞋的颜色,用海蓝色强调出一致性或许不错。」 「颜色选择用什么标准好呢?」 「嗯~原色系的搭配虽然时尚,不过你不想要太花俏吧?」 「我很难想像自己穿上红色或黄色的服装……」 「既然这样,上半身或是下半身可以选择黑色、白色或是海蓝色,只要全身不要同一个颜色就行了!因为这些是绝对不会出错的颜色。只是,白色长裤一个不注意会显得太轻浮,所以不行。健太你的运动鞋是海蓝色的,如果是海蓝色的长裤,距离太近也不行,所以长裤能选的就只剩下黑色了。」 「等一下。」健太说,把夕湖的建议输入手机里面。 「难的是,如果上半身是海蓝色、黑色或白色,下半身也可以选择卡其色或褐色,只要是不会撞到上衣的颜色,什么颜色都可以。因为限制很多,我们先选好长裤吧?」 「顺序当然是交由你来决定,可是长裤也有分粗细吧?要怎么选择?」 「嗯……如果希望上半身能保留正经的感觉,并且营造出时尚老手的气氛,下半身可以选择轻便的长裤,也就是宽松的裤款,或是使用弹性素材,方便行动的长裤。如果你没有坚持要哪一款裤子,长度到脚踝的九分裤非常时髦。我们实际去看看吧。」 夕湖带健太走到长裤区,我也跟著走过去。 「这些裤子怎么样?」 夕湖马上挑了几件轻便长裤,问起健太的意见。 「这里面的话……我喜欢褐色、黑色或是灰色。」 「啊,灰色不错!和海蓝色的运动鞋一定很搭,又比白色沉稳。不太有人会选择这种颜色的长裤来当便服,有种识货的感觉。衬衫怎么办?」 健太确认起手机里的笔记。 「唔……刚才夕湖提到的棉麻质料的扣领衬衫?我在想要不要选海蓝色的。」 夕湖嗯嗯点著头,把衬衫拿了过来。 「好,去试穿吧!」 「呃……试穿就不用了吧,我会不好意思。」 「上衣不试穿就算了,长裤怎么可能不试穿就买!别拖拖拉拉了,快过来这里。」 夕湖拉起健太的手,快步往试衣间走了过去。健太露出了「我这辈子不洗手了」的表情。 * 「「喔喔~」」 看见健太从试衣间走出来,我和夕湖忍不住赞叹。 「怎么样……?」 健太宛如从笼子里放出来的仓鼠,心神不宁地照著镜子。 「在问我们的意见之前,你自己觉得怎么样?」 「这么说很不好意思……感觉满时髦的,待在星巴克也不突兀。」 「是啊,只要再瘦一点,就能毫无疑问地化为氛围帅哥了。」 「健太太好看了!这身打扮很适合你,以你现在这个样子,绝对会有女生喜欢你,我是说真的。」 夕湖的情绪比平常还要兴奋。 「难得打扮得这么好看,直接把这套衣服穿回家吧!店员,我们想直接穿走,麻烦结帐。我们要把穿来的制服带回去,可以给我们一个袋子吗?」 她无视依然局促不安的健太,兀自决定了起来。 「好,接下来是包包。你只有那个带子长度到屁股附近,像国中生背的斜肩包对吧?预算还有剩吗?」 「我以为会买高级名牌的衣服,大概还剩三万圆。」 「这么多钱够了。如果你喜欢斜肩包,帆布材质的怎么样?很适合你现在的氛围帅哥风格……」 我用手机找了几张照片,让他参考。 「感觉是不错,可是难得有这个机会,我想改变一下风格。」 「你要改变的话,要选和我一样休闲风的牌子吗?不只适合轻松的打扮,像现在这样的穿著也可以突显出特色。最重要的是,那种包包具有高机能性与耐久性。如果是后背包,可以选arcteryx的arro,如果是介于后背包与斜肩包之间,我推荐mystery ranch的invader或outsider。」 我继续让健太看起照片。 「嗯……每一个都很帅气,不过我个人认为,这个像鸟一样的商标刺激了我的厨二心。」 「这是arc的始祖鸟。先不管理由,就选这个吧。买完包包,就可以回去了。」 在我们讨论的时候,夕湖拿走健太的超土钱包,结完帐回来了。那个钱包在夕湖手上,看起来就像gi的铆钉皮夹,实在很奇妙。 她似乎听见了我们的对话,把钱包还给健太的时候说道: 「咦~难得出来,我们去星巴克喝个下午茶嘛~你和以前的朋友见面时也都约在这里对吧?既然这样,怎么可以不去探勘场地!」 「这个主意不错,也可以当成演练。」 顺带一提,在大都市里面,星巴克或许只是间普通的连锁咖啡店,但是在福井的高中生心里,那里是现充专属的休憩胜地。尽管最近层级降低了不少,还是有很多人把人们区分成能进星巴克和不能进星巴克的人。 「啊,我请你们当作答谢。」 健太说得名正言顺。 「用不著你请客,我只是为了自己的美学陪你而已。」 「就是说啊,健太,我今天玩得很开心呢。」 「神、夕湖……」 「所以说,我要抹茶奶霜星冰乐加可可碎片,鲜奶油多一点,再加上一个奶酥苹果派,麻烦你啦~」 「我要拿铁加一份浓缩咖啡,还有总汇三明治。健太,你身上的钱够吗?」 「……可以把五秒钟前的感动还给我吗?」 「虽然用不著你请客,可是你要请客的话,拒绝实在说不过去。」 「没错~」 「简直是强词夺理!」 * 在星巴克的柜台前,健太犯蠢讲出了「大大杯拿铁」,我痛骂他「搞笑的话要更高明一点」一顿,接著找位子坐了下来。 「对了,你和以前的朋友约好了吗?」 「我们姑且约了两个星期后的星期六,黄金周的第一天。可是……老实说,我很害怕。在遇到神和夕湖你们之前,他们是我心中地位比较高的那群人。和美姬传line的时候也是这种感觉……」 健太让我们看line的讯息画面。 『咦?你不是因为被我甩了,打击太大,离开我们了吗?果然还是因为交不到其他朋友,所以想回来找了吧?反正很有趣,无所谓。我会叫莲和隼人一起过来~』 我懂了,的确是讨人厌的回应。 「我已经开始郁卒了……对了,莲是美姬的男朋友,隼人是另一个男生。本来我只要找美姬说话,但感觉得出来他们很想来嘲笑我……」 喔喔,这两个人听名字就是型男,好像很难应付。 夕湖用吸管搅拌抹茶星冰乐,从旁插嘴: 「我现在还是不太明白,健太你到底想要怎么做?你想赏她一巴掌吗?」 「怎么可能,我没想过要做出这么夸张的举动。这种小家子气的想法说起来很难为情……我只希望美姬的脑中能稍微掠过『难不成我选错人了吗?』的念头,那就够了。」 「什么嘛,我还以为你们要在河边为了美姬决斗。」 我好像也对谁说过一样的话。 「这样的话,你根本不需要担心吧?店员,可以帮我们拍照吗?」 夕湖叫住附近的店员,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对方,然后绕过桌子站在健太背后。我知道她的用意,所以没多说什么,只是站在健太身边。 我微弯著身体,手搭在健太的肩膀上。夕湖把手放在健太头上,再让下颚抵在手上。 「……咦?什、什么?拍照?」 事发突然,健太一时间搞不懂现在是什么状况。 「别说了,来拍照吧。麻烦你了。耶。」 啪擦、啪嚓。 店员为保险起见拍了两张照片,夕湖接过手机确认里面的照片后,说著「ok,谢谢你。」走了回来。 「健太你看。」 夕湖的左手从背后搭住健太的肩膀,右手拿著手机放在健太面前。 我在心里下定决心,只要健太的头往后仰个五公分,就秒速把吸管插进他的鼻孔里。 「这个……真的是……我吗?」 「这个人怎么看都是你啊,怎么样?」 「这种话或许会冒犯到你们……但我没有想像中的那么……格格不入?」 「是啊。这话说来难听,一开始见到你的时候,你整个人脏兮兮的,自以为是的说别人坏话,明明自己一事无成,只是社会上的人渣……」 「夕湖,我全部都承认,我也会尽全力向你道歉,拜托不要再说下去了,我承受不住。」 「可是,你现在看起来有点像我们的一份子了。虽然说脸部表情还得再练习,而且也需要继续减肥,但你是我们现充团里的氛围帅哥代表。」 夕湖比了个「耶」的手势。 「既然你在我和朔身边没有那么奇怪,绝对没问题。况且,既然使出由我们帮忙这特殊绝招,怎么可以缺乏自信。」 夕湖说著,往健太的头敲了两下。 「不过,改变有这么容易吗?我重回学校之后,还没做过什么努力吧?」 「没有这回事。」我说。「你下定决心改变,到学校来了。就算失败,你还是努力和大家聊天。而且你开始减肥,发型和服装也焕然一新。当然,不是这样就能成为现充,但是你尽自己所能稍微前进了。」 「是……这样吗?」 我轻轻微笑著,回答了他的话。 「健太,你认为人在想要改变的时候,最重要的是什么?」 「唔……得到像神或夕湖这样值得信任的人指导吗?」 「这只是为数众多的手段之一。我的答案是手握『不论发生什么事都要改变』的觉悟大旗,即使内心受创也绝不放手。只要旗杆不断,就算绕再远的路,也能一步一步朝目标接近,自然而然地培养出能力。」 「我觉得……好像有点懂。也就是说,只能坚持努力下去对吧?」 我咧开嘴笑了。 「只要你不停下脚步,总有一天能成为理想的自己。说起来就只是这样,很简单对吧?」 健太猛点头。 「接下来的两个星期,我会拚了死命努力。要是我被人瞧不起,等于是让神、夕湖,还有内田同学、水筱、浅野、七濑同学和青海同学蒙羞。我绝对不会让这种事发生,因为……」 健太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他用力吸口气,然后轻声把话说出口。 「因为……我们是朋友。」 「既然要说,就理直气壮说出来,笨蛋,恶心死了。」 「刚才那个不行喔~」 「我太得意忘形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嗯,笑点可是很重要的。 四章 枪打出头鸟? 周一,我比平常早到学校。也许是由于这阵子陪健太健行,养成了早起的习惯。 我宁愿被可爱的女孩子叫醒,可悲的是我居然一大早就想起那家伙的脸。 我悠哉地打著呵欠,往教室走过去,结果听见里面传出颇有意思的对话。 「欸欸,说嘛,我们是同学吧?为什么像你这种人,最近会和千岁他们混在一起?」 「神是受到岩波老师的拜托,到我家来……」 「什么神嘛,超好笑,你都这么叫千岁同学吗?」 从这段简短的对话里面,我大致想像得到是什么情形。我透过教室门上的玻璃窗,悄悄窥探著里面。 果然不出我所料,眼前的光景一如我的想像。五名同学包围健太与优空,挑衅他们。对方是三个男生,两个女生,那些男生是开学时朝我们目露凶光的人。 我们这群人大多还没到学校,或是在参加晨间练习,除了优空以外,还没看见其他人。 「你们一股脑儿拋出这么多问题,只会造成山崎同学混乱,大家慢慢地培养感情吧。」 优空把手放在健太的肩膀上,帮他缓颊。 「我们现在又不是在跟他培养感情啊,再说,我们在和山崎讲话,内田你别来捣乱。」 辣妹打扮的女同学这么说,优空听了之后,婉转地回了嘴。 「居然这么说,本来在和山崎同学讲话的人是我吧……」 「大家都知道,你们在千岁同学那群人里面是最不起眼的两个人。」 优空自嘲地笑了出来。 「……哈哈,这我自己也清楚,我说起来只是负责吐嘈的人。」 健太也说了起来,似乎是想帮优空说话。 「没、没有这种事,你到我家来的时候,我也说过,内田同学看起来是个十足的现充,散发著光芒。」 然而,男同学一口驳斥了他的话。 「在不来上学的宅男眼里,每个人都很闪亮吧。内田,你也到山崎家去了吗?该不会你是煞到内田,才决定来上学的吧?」 「……才、才不是……」 优空看见他那副模样,再次开了口: 「说服山崎同学的人是朔同学,我们只是稍微帮一点忙而已。」 那些辣妹们闻言,马上有了反应。 「内田,你叫其他男生都用姓氏,为什么只有千岁同学是叫名字?表现得这么明显,不会太悲惨了吗?」 「嗯,我没有特别注意……不过,我姑且算是朔同学的小妾a。」 优空原本打算用自虐的方式回应,结果又再度遭到对方的「什么鬼啊,让人有点倒弹耶」的反击。 嗯,要应付这些人,对他们来说负担太重了。 「……事情就是这样,朋友a、小妾b,来帮我。」 我向中途就黏在我背上的笨蛋,以及在我身旁的芳香气味说。 「哎呀~我本来还在想那些人什么时候会来找麻烦,居然盯上了健太啊。眼前有这么明显的目标,难怪他们会找上他。开学第一天虽然稍微牵制了他们,不过他们显然就是一副看我们不爽的样子。」 黏在我背上,名为和希的笨蛋说。 「队长,这个任务完成后,我可以升格正宫a吗?」 在我身旁,名为七濑的芳香气味接著说。真希望至少是七濑黏在我背上。 「嗯,可以列入考虑。我得先提醒你们,记得手下留情,尤其是和希。」 「我知道,反正践踏那些人也没有意义。话虽然这么说,还是得给他们一点教训,以免之后他们又趁我们不在,去找健太或是小内麻烦。」 「嗯,适可而止。」 * 所以说,我们走进了教室。 「嗨,健太、优空。」 我唤著他们,无视其他五个人。 「……早、早安,神。」 「朔同学、水筱同学、悠月……早安。」 健太和优空的神情明显松了口气。 就连健太也明白这些人是来找碴的。虽然不知道这段对话持续了多久,肯定是优空孤军奋战在帮忙健太吧。 真是够了,这些爱找麻烦的家伙。 健太好不容易向前跨出脚步,万一他又躲回房间里面怎么办啊。 「哟,千岁、水筱、七瀬,我们刚好在和你们的新朋友聊天。」 五人组里面疑似是老大的男生说。 开学时我就注意到了,他们五个人从一年级就是相当醒目的一群现充。 敞开的衬衫扣子、宽松的长裤、花俏的妆容,与其说他们是现充,用dqn来形容更为贴切。由于福井还残留著传统的小混混文化,也可以说他们是一群「像小混混的家伙」。我个人认为在这种升学高中里面耍流氓也没有意义,但这攸关价值观的差异,没有我批评的余地。 「……唔,我们好像同班吧?」 轻轻挥出一记试探的刺拳。对方知道我的名字,也注意著我的一举一动,但是我对他们一点兴趣也没有,我的话语间这么暗示。如果他们听见后涨红了脸,就好应付了。 男同学明显一脸不爽,撩起长浏海。虽然眉毛太细了,但长相还算称得上型男。 「这种挑衅不会太随便了吗?千岁。」 原来如此。 因为是第一次当面对话,我稍微试探了一下,看来他不只是个小流氓a,这种程度的挑衅没办法让他上钩。 「再说,国中的时候,我们在全县运动会的决赛交手过。我是阳光国中的投手,上村亚十梦。」 我的确记得决赛时的对手是阳光国中,不过那已经是两年前了。很遗憾,我对他的名字没有印象。我一露出疑惑的神情,亚十梦同学以气愤的语气又说了下去: 「天才少年还是老样子。同龄的每个人都把你看成竞争对手,可是你一脸像是只对自己的球技有兴趣。而且,当大家以为你会在弱小的升学高中以甲子园为目标时,你又轻易放弃棒球,笑嘻嘻地在女人堆里面打转。」 「不好意思,我这个人不会停留在过去。亚十梦,既然你有在决赛时上场的实力,为什么没有进入棒球社?」 至少我一年级的时候,他不在棒球社里面,而且他大概也没有在学期中加入。 我笑得轻蔑,亚十梦也同样露出藐视的笑容。 「……我只是觉得再继续打棒球很蠢,现在根本不流行什么目标甲子园了。」 在一旁观望的和希笑咪咪地微笑著,加入我们的对话。 「毕竟现在的时代是足球,比起目标甲子园,现在的口号是目标全中运、目标u-17。对了,我知道那个可爱的女孩子叫什么名字,之前我们讲过话呢,绫濑荠同学。」 「咦~你记得我吗?我太高兴了。水筱同学和千岁同学,你们不要理那几个土包子,来跟我们一起玩啊。」 荠同学露出了欣喜不已的神情。从一般的标准来看,她的长相算得上数一数二标致。她的视线往健太与优空看了过去。 这时,一道影子从我背后窜了出来,走上前去。 ……嗯,好香的味道。 「咦~我太震惊了,我有那么不起眼吗?因为平常是运动员的作风,女子力变低落了吗……太遗憾了。」 七濑把荠的矛头引向自己,失落的反应显得有些装模作样。 「这……我说的不是你。」 她说的当然不可能是七濑。荠同学是可爱没错,但是根本比不上与夕湖并列,君临女生种姓阶级顶端的七濑。假借贬低自己的地位,实则稳稳命中对方要害,巧妙的攻击方式很有七濑的风格。 「对了……」 亚十梦刻意搭住健太的肩膀。健太的身体颤抖,不知所措的视线游移不定。 「千岁,你为什么最近和这家伙走得很近?他看起来不像你们那群人会接受的类型,是同情吗?还是藏老师要求你要和他好好相处?」 「不,这单纯只是我们是朋友,周末我们还跟夕湖三个人一起到lpa玩。」 受到藏老师的请求和同情都没说错,不过我说的也是真话。 「你在开玩笑的吧,和这种宅男出去有什么好聊的。」 「我们在聊最近读的轻小说,健太推荐我一本书叫做《宅男的我成为辣妹的下手目标》,等我看完再借你吧?」 亚十梦和荠同学还有站在他们背后的其他人都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其实书的内容满有意思的,很遗憾他们无法理解。 「饶了我吧,千岁,我可是很认同你们的喔,劝你们不要让这种杂质混进你们那群人里面。你知道吗?内田加入的时候,可是惹来了很多女生的反感。你们认为自己的评价降低也无所谓吗?」 亚十梦粗鲁地揉著健太的头。 「不是的,我只是暂时……」 我比了个手势,制止试图辩解的健太。 「如果和健太交朋友,评价就会降低,可见我们的评价也不过如此。不巧的是,我们对校园种姓没有兴趣,只要能和自己选择的朋友相处融洽,高中生活就够愉快了。」 「话说得真好听,平常明明都是一副上级人士的脸。」 七濑对这句话做出了回应。 「先不管他有没有摆出高高在上的那种脸,我们只是因为相处得来,才会聚在一起。」 她若无其事地把手搭在我与和希的肩膀上。 「千岁和水筱,海人也可以算在里面,我认为他们比一般的男孩子还要有魅力。如果山崎害得我们的评价降低,这不是上村你们的好机会吗?正好来个以下克上!」 七濑像是要强调自己对亚十梦没有兴趣,轮流看向我与和希,对著我们露出嫣然微笑。 尽管态度恶劣,亚十梦毕竟是高中男生。被七濑这种美少女当众表示自己比我们这三个人还不如,只是普通的男孩子,想必很难忍受。 不出所料,他看起来气得牙痒痒的。 再者,「正好来个以下克上」这句话反过来说,带有「如果你们真的做得到,地位早就逆转了吧?」的意思。这话表面上听来没有恶意,因此显得更加恶劣。 「……说穿了,你只是想待在帅哥身边而已嘛,不会太肤浅了吗?」 荠同学回嘴。从不轻易退让的态度看来,她的自尊认为自己有资格与七濑平起平坐。 「是吗?长相不是我选择的标准,既然要交朋友,不会想跟合得来的帅哥在一起吗?如果绫濑你想和我们这边的男孩子交朋友,直接找他们讲话就行啰。」 七濑的神情有些纳闷,脸上浮现游刃有余的笑容。 「我又没这么说,莫名其妙……」 荠同学明显被惹火了,但是七濑说的也没有错,让她无从反驳。和希接著说下去: 「这样不错啊。真要说起来,亚十梦也没有理由和我们作对吧?既然大家同班,不要闹得这么不愉快嘛,再说我也想和小荠好好相处。」 和希自己也清楚,他不可能和这些人相处得来。他不只是合理主义还是完美主义者,在我们这群人里面是最排外的人。只要判断在一起没有好处,他就会和对方拉开距离。 健太由于是我带来的人,他只是暂时不计较而已。 不过,在知道对方肯定会拒绝的基础上,只要展现出让步的态度,必然会显得是对方器量狭小。 「很遗憾,我最讨厌的就是你们这种没受过挫折,成长过程顺遂的家伙。我还是喜欢和会烦恼、消沉的普通人在一起……喂,山崎,你要依赖千岁是无所谓,可别拉低他们的评价。」 真搞不懂这家伙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不过我确定他是个不坦率的人。亚十梦与荠同学和几乎没有加入对话的另外三位同学正打算离开的时候,我朝他们的背影喊了一声。 「欸,最后可以让我说一句话吗?优空的确是不起眼,就像宅配包裹里面用来当作缓冲包材的气泡纸一样不起眼。」 「……朔同学,待会我们聊一下。」 我假装没听见优空的话,「不过啊。」我继续往下说。 「物品的价值再高,只要一点小碰撞就会出现损伤或是受到破坏。是因为有气泡纸的包装与保护,物品才能维持住价值。尤其无聊的时候,还能拿气泡纸来捏,真的非常实用。」 「这是在称赞我吧?」 优空傻眼地看著我。 亚十梦等人一脸无趣,摸摸鼻子离开了。 * 那天放学后,我和健太一起来到离学校稍远的8号拉面。 8号拉面创立在石川县国道八号线旁,是以北陆为中心的连锁拉面店。这与猪排酱汁盖饭并列,同为福井县民的心灵美食。虽然没有特别美味,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会定期到这里来。至于那些离开福井县的人也一样,每逢黄金周、中元节和过年这些返乡时期,电视上都会强力播放「就是想吃8号」的广告。即使是住在美味的拉面店多不胜数的东京,那些游子每次回来也都会到8号拉面报到,实在是奇妙的现象。 我点了像油面那样没有汤汁的唐面,健太在我的指示下点了没有面的盐味蔬菜拉面(蔬菜汤)。 「今天简直是飞来横祸。」 我在唐面淋上醋和辣油,搅拌著说。这间店最受欢迎的是蔬菜拉面,不过我认为这样的吃法才是享受。 「现充好可怕、现充好可怕……」 健太整个人委靡不振,这也不能怪他。以前他受过现充的欺负,但应该没有直接感受过那么明显的敌意。 幸好伤害只停留在这种程度,万一出面介入的时机再晚一点,或是没有优空在场的话,说不定健太会再度罹患现充恐惧症。 「其实那些人本来就会来找碴,在开学那一天,我们这群人掌控住班上的气氛后,他们就一直在等待机会,而你刚好成为他们用来找麻烦的藉口。老实说,你是遭到牵连,别在意。」 我咻咻咻地吃起唐面。 他们在开学那一天没有来找碴,是因为他们根本不想当班长,再加上我们抢先掌握主导权,营造班上气氛。 这么一想,就像和希说的,他们自然会盯上健太。千岁小队里面的成员都能自行解决麻烦,我因此警觉心不足,疏于注意了。 为了不让他压力太大,所以我没说出口,但其实我觉得很对不起他。 「神之前说过,现充的人生是困难模式,我稍微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了。不只会受到非现充的嫉妒,现充之间也有派系斗争。如果那是日常生活中常发生的状况,我恐怕会受不了……」 「不过,可不是每个现充都会有那么激烈的竞争。」 「这么说来,神你们没有明确地攻击对方呢,比较像是用高明的心理战术来遏止他们。」 健太吃著蔬菜,一副吃不饱的样子。 「刚好可以趁这个机会跟你解释。就算都是现充,也分成各种不同的类型。首先,现充可以粗略分成先天型现充和后天型现充,以及综合型。」 「如果用熟悉的成员来举例,可以怎么区分?」 「比如说,夕湖属于先天型现充的典型,只靠天生的外貌与个性,什么事都不用做就能自动站到阶级顶端。相反的,优空属于后天型现充。她在入学时说起来算是不起眼的那群人,但在某一天之后开始和我们讲话,外表与个性也慢慢有了变化,这个方向也是健太你的目标。」 「我懂了,我原本认为内田同学也是算先天型的现充。」 「海人与阳也是先天型现充,不过他们算是其中体育型的这个支线。运动社团的中心人物在学年里面大多也很醒目,评价都会很高。至于我、和希还有七濑则是属于综合型,有先天的素质,会特地使其成长或是加以控制。」 健太在脑中思索著我的解释。 「老实说,这些分类没有那么重要。优空虽然说是后天型现充,但也可以说她本来就有素质,所以能够成长,夕湖则是用服装和化妆磨练原本就有的魅力。我提出的只是简略的分类而已。」 我在喝光的水杯和健太的水杯里面加水,又继续说下去。 「我想说的是,在这些类型里面,还有一种特殊属性,也就是『斗争派现充』。」 「……像是今天的上村同学他们吗?」 「没错。基本上他们也可以归类为某个类型,但是日常生活中的斗争是最大的特徵。简单来说,就是藉由攻击他人,证明自己优势的行为。」 健太停下筷子,专心听我的解释。 「他们有时候像今天这样攻击其他现充,也有的会攻击显而易见的弱者,来表现或是确认自己优越的地位。」 「在以往的人生里面,这种事我经历过太多次了,虽然很少像今天这么明显。」 健太回想起昔日的自己,露出缥渺的目光。那气氛实在太过哀愁,让我差点想答应他多点一盘煎饺。 「不过,神你们没有和其他人竞争的意思,为什么?」 「大致上有两个理由,斗争派与我们的差异在于对地位的执著和自我评价的方法。首先,我们对地位并不执著。」 「我有异议!这句话是骗人的吧,神您不是常有顶级现充的我实在太帅气了这类的发言吗?」 健太汤匙一挥,往我指了过来。真是没礼貌的举动。 「当然,在阶级顶端有很多好处,像是在学生餐厅有固定的位置,还有很多事都很方便。不过,那只是我们以让自己快乐的方式生活后,所得到的评价,并不是目的。极端来说,如果可以和现在的朋友维持现在的关系度过高中生活,就算没有在阶级顶端也无所谓。」 吃完唐面后,我用纸巾擦著嘴巴,补充说道「不管有没有头衔,都不会改变我帅气的事实」。 「……唔,也就是说,是别人擅自给你们评价的吗?」 「这么说听起来好像很自大,事实上就是这么一回事。相对之下,斗争派将站上高位视为高中生活的首要目标。地位高的现充=正义,地位低的非现充=恶,非现充者非人也,就是这样的想法。」 健太原本想像的现充大概就是这种类型。 「那么关于自我评价的方法呢?」 健太催著我继续说下去。 「评价方法分为绝对评价与相对评价,我们属于绝对评价。我之前也许说过,比起他人对自己的看法,要以能不能以自己为傲做为人生的方针。亚十梦他们则是相对评价。他们经常与他人比较,在意自己的地位在哪个位置。比那些人高,比这些人低,这就是他们的思考模式。」 「……结果就是发动斗争吗?」 「正是。只要他人一出现破绽就攻击,使对方的地位下降,以提升自己的地位,这就是斗争的本质。」 「这么说来,上村同学他们也提到了评价,可是神你们强调的始终只有自己。」 看来健太尽管害怕,还是很仔细听著我们的对话。他又继续说下去。 「不过,那种类型的现充要怎么相处?应该要反驳回去吗?」 「我们的对话就是个很好的例子,不理会对方,不与对方计较是最好的做法。如果想挽回自己的地位,结果搞不好会演变成一场没完没了的斗争战。我的建议是把对方视为不同的种族,虚与委蛇。他们要是觉得欺负起来没意思,自然会离开。」 实际上,这种人简直是源源不绝地出现。要是对方侵门踏户,我会采取最基本的应对方式,但要是每一个都这么处理,恐怕就算把我的青春全部砸进去,时间也不够用。 况且,我的青春可没有时间能浪费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面。 「健太,碳水化合物果然是正义,活著的感觉真好。」 「你其实也是斗争派的吧。」 * 我后来送健太回家,再走上自己回家的路,闲适地走在河岸边。 我回想起今天早上发生的事。这次碰巧有我在场,帮了健太一把,但要是走错一步,说不定又会在他心中留下对人际关系的恐惧。 也许是健太重新站起来让我放下了心,不像我平常会想的事在我脑中盘旋。 即使是重蹈覆辙,每一次我都不得不介入别人遇上的麻烦,结果在对方的人生中产生或大或小的责任,这个事实重重压在我的肩上。 尽管之前说得趾高气昂,等到决战的那一天来临,万一健太的心里受到重伤,再也站不起来,杀了他两次的人,毫无疑问正是我。 我心中有个自己在嘟囔著「用不著连这种事也认为是自己的责任」。别人擅自期待你的表现,把事情推到你身上,你也只是跟著别人打转罢了。万一事情进行不顺利,自己和健太也已经各自尽了最大的努力,也只能接受这样的结果。画出界线。别跨越界线。别人是别人。要是太认真投入,什么时候被人绊了一脚也不知道。 我心中有个自己在大叫著「你必须背负这个重担」。当初没有拒绝的人是你,如果你不想这么做,一开始就不该答应这件事。不说「做不到」,不承认自己「没辙」,是你为了维持千岁朔的理想形象,利用了健太。既然如此,你至少要对结果负起责任无论如何,在失败的那一瞬间,千岁朔也会跟著破灭。 我叹了口气。 ……砰噗,或者其实是简单的啪叩。 背上受到了相当强烈的撞击。 「哟,这不是千岁吗?怎么啦,回家社居然这个时间才回家?」 我转过头去,把肩上的健身包用力往我的后背包甩,像是要踢开我那沉重思绪的人是阳。 「我陪健太健行,然后送他回家。痛死了。」 「你的反应太夸张了吧。离开棒球社之后,你就懈怠了吧?」 「夸张的是你的招呼方式。你今天没社团活动吗?」 尽管夕暮低垂,社团活动的时间规定到七点,对总是练习到截止时间的篮球社来说,这时间太早了点。 「今天顾问老师有事没到社团来,所以我们只是稍微练习一下投篮就结束了。我觉得消化得不够,想到东公园活动一下身体。千岁,你有时间的话就来陪我吧。」 「我刚来回走了十二公里的路喔。」 「你只是走路而已吧?连热身的效果也没有,不是吗?既然你陪了山崎,那就顺便陪我吧。」 「你的语气像是『因为骑脚踏车通学,就可以顺便参加环法自由车赛』一样。」 「好啦好啦,上来吧,老哥。」 为了叫住我,阳从她那辆gios蓝色城市车下来。这时候她跨上车,伸出大拇指比了下后轮。后轮没有海人那辆淑女车装上的火箭筒,大概是要我随便找个地方踩。 「肩膀借我扶一下。」 「这不是废话吗?如果你不用扶就能站在后面,我建议你可以加入中国杂技团。」 我抓住阳的肩膀,小心不要挡到后轮,脚随便找了个地方踩。单车车身有些倾斜,不过阳马上把车身扶正。 「千岁,没想到你这么轻,之前载海人的时候真是累死我了。」 「这句话女孩子听到会很高兴,不过身为前运动员,我的心情很复杂……」 阳轻盈地踩起脚踏车。光是这个月,我就和优空、夕湖与阳三个人共乘过一辆脚踏车,其实我的青春还满充实的嘛。 阳的肩膀有著女孩子的纤细,但她结实的身体彷佛即使承受我全身的体重也不会垮下。我有些软弱的内心,险些败给这样的诱惑。 「你可以压在我身上没关系,千岁,你那样很累吧?」 阳如此说道,宛如看穿了我的内心。 「靠在女孩子身上,会影响我的名誉。」 「你要是不在乎这种事,就是个好男人了。」 「不正是因为在乎这种事,才是个好男人吗?」 「也许吧,女孩子们可能会这么想。」 与阳的应对看似简单,其实困难,就像在夏日祭典上面捞金鱼,必须捞起黑色凸眼金鱼,又不能让网子碰到其他金鱼。 * 单车骑了五分钟后,我们抵达离藤志高中最近的东公园。阳马上急忙脱下裙子,当然裙子底下穿著短裤,上衣则维持原状。 ……伤脑筋的是,又不是这样就不会让人心跳加速。 「我想热身,先来拉个筋好了。可以帮我按住身体吗?」 阳说著,在杂草稀疏的操场上面坐下来,双脚打直。 「是是是。」 我绕到阳背后,把全身重量按在她身上。她的背碰上去不冷,而且还有点温暖,透过彼此的上衣隐约感觉得到湿气。 「嗯……」 「你的身体真柔软。」 我说著,刻意不去注意在我眼前晃动的马尾,以及头发底下的后颈项。我发现自己碰到了内衣扣子,不著痕迹地改变手的位置。 「因为这是基本中的基本……为什么你刚才表情那么凝重?」 阳若无其事地说。 「……我有吗?」 「有啊,你偶尔会露出那种表情。」 「你是因为这样才约我一起来的吗?为了让我放松心情。」 「怎么可能,这是两回事。有对手一起练习,我比较能燃起斗志。」 「嘿啊。」 阳让双脚向外打开,我和刚才一样依序往右脚、左脚和前方把她的背往下按。她整个人滑稽地往下倒,止汗喷雾的香味随著她的每个动作微弱地飘散著。 「假设在正式比赛上面规定要得到一定的分数,而且大家都在鼓励你,说你一定做得到,你会怎么办?」 阳在身体前面让脚掌并拢,用手抓住趾尖。我把手放在自己双脚膝盖稍微内侧的位置,从上面让身体的重量往下压。她的脚柔软得难以想像和我同样是人类,细致光滑,有些微热。 再说,虽然知道是柔软操,但这个姿势在各方面都有问题。 「还能怎么办?当然是努力达成大家的期待。既然大家都说我做得到,我不想辜负他们。」 「哟!」阳吆喝一声,站了起来。她指了指地面,要我也来拉筋。 「万一结果不如预期怎么办?如果比赛输了?……好痛好痛好痛。」 「你的身体好硬。果然你在离开社团后,就偷懒没练身体了吧。这个嘛,结果不如预期,是我的实力不足。我会调整心情,向大家道歉,然后加倍努力。」 背上不只是痛而已,拜托不要理所当然地把胸部压在我背上。如果都是运动社团的同学,而且都是女孩子的话,这么做是没问题,不过男生和女生一起拉筋的时候请自重,真是的。难道她和海人一起拉筋时也是这个样子吗……这不是害我产生遐想了吗? 「继续努力下去不会觉得很空虚吗?真的很痛好痛痛死了。」 「大爷,你的身体很僵硬喔。努力是出于自己的意志吧?如果没办法一再忍受下去,我会停下脚步,不过目前我还没有那个意思。千岁,你为什么离开棒球社?」 「……因为我不想剃光头。」 「啊~你在敷衍我。」 我站起来,和阳背对背,互相勾住对方的手。接著我把腰往下弯,把阳背在背上。 「唔~呃~可是我之前看你比赛的时候,你的球技没有差到会让你因为这种小事放弃。虽然领域不同,至少我还看得出来你对运动的热情。」 「恐怕就是热情不够喔。」 接著轮到阳把我背在背上。 「你怎么样都不肯说吗?唔唔。」 「要断了要断了!!我身体弯成跟鯱一样了。」 阳把腰用力往下弯,我伸展开来的背就像要裂开似的。 「……好了。」 阳稍微伸展了下腿部肌肉,接著打开放在旁边的球袋。她从草坪移动到水泥地,咚咚运起了球。 「我不知道你有什么理由,可是就算不打棒球,还有篮球员这条路可走啊,老哥。只要稍微训练一下,你应该可以比一般的正式球员还要厉害。」 「如果你愿意每天陪我拉筋,我可以考虑一下。」 「我对比自己弱的男人没兴趣。」 「劝你别小看了我的运动神经和色欲。」 阳没有理会我轻薄的言行,继续说下去: 「我就陪你玩玩吧。因为这里的篮框是小学生用的,不如我们来比运球过人,完全摆脱对方就算成功一次,谁先成功十次就算赢,怎么样?」 「怎么判断有没有完全摆脱对方?」 「由防守的一方判断,『刚才那次没有成功』你要这么判断的话请便,先攻也让给你。」 阳说出极富她风格的规则,咧嘴露出狂妄的笑容。 「求之不得。」 我重新绑好stan smith的鞋带,脱下外套,卷起衬衫的袖子。不管怎么说,我总是体育男儿,这种对决格外燃起斗志。 我想起棒球比赛开始前那激动的情绪,有些怀念。 我接过球,在运球的同时压低身体重心。 阳也一样压低身体的重心。 「既然要比,输的人必须回答对方一个问题,如何?」 「你想问什么?」 「你离开棒球社的原因……我是很想问这个问题,不过我想,今天就问你刚才失魂落魄的理由好了。」 「我又没有失魂落魄。」 「不,你有。我在比赛的时候,也很擅长从对方的表情看出心境变化。」 「……受不了你。如果我赢了,我会问你色色的问题喔?」 「问我这种问题做什么?不过,随便你吧,万一我输了,什么问题我都会回答。」 「成交。那就顺便再加上一条,输的人要去便利商店买热食来,而且当然是输的人请客。」 「没问题,老哥,放马过来。」 我做了个假动作,朝阳惯用手的反方向踏出灵活的一步—— * 「……买来了,阳大人。」 「太慢了~我都等五分钟了。」 「在卯足全力较劲后要我全力冲刺去把东西买回来,你是魔鬼吗?」 我彻底输了。我没有因为对方是女孩子就放水,但是最后只成功了五次。而且那五次大多是利用体型的差距强行闯过去,方式相当蛮横。 从女生的标准来看,阳在篮球选手里面的身高不算高,为什么她能在一线活跃,我算是亲眼见识到了。她的速度极快。若单纯只是直线冲刺,我的速度远胜过她,然而她那些细微的动作变化实在快得非比寻常。她只要做两次假动作,我就跟不上了。 「哎呀~千岁果然厉害,就算是运动神经好的男生,让新手成功五次,对我来说简直是屈辱。我可是能和海人比得不相上下。话说回来,赢了就是赢了,谢啦!!」 「哼……你打倒的只是千名岁朔里面最弱的一个。」 「咦,千岁的千和四天王的四是一样的意思吗?」 「……刚才你又没有完全摆脱我。」 「你还在说啊。」 阳轻巧地转著像是吸附在手上的球,放回袋子里面。 「你没忘记我们还有一个赌注吧?」 「我真的没有失魂落魄,只是在思考事情而已。」 「好啦好啦,把事情告诉小阳吧。」 我感觉像是让阳玩弄在掌心,不过接受对决的人是我,事到如今也没有资格抱怨。 「……受不了你。我之前说过我在帮忙健太吧?」 「你是指为了让他以前的朋友刮目相看,要帮他变得帅气这件事吧?」 我点点头。 「总觉得……我胸有成竹地说要帮他,万一事情不顺利的话怎么办。他好不容易重新站起来,我可能会害他又受到一次伤害,到时候我该怎么负起责任。」 「所以你刚才才提到期待什么的吗……」 我讨厌说丧气话,尤其是在自己重视的朋友面前。 「当初鼓励他的人是我。所以我一定要做出成果。」 「千岁……该怎么说呢……」 我就知道,她在同情我了。 我并不想要同情或是安慰,也没有想过要别人理解我的想法。 我单纯只是愿赌服输,付出代价而已。 刚才果然应该嘻皮笑脸敷衍过去。 「你居然这么蠢?你这话是认真的吗!?」 ……嗯? 「你把自己当成完美的超人吗?没想到是这————么无聊的烦恼。」 阳的语气犀利,说出口的话和我猜想的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什么嘛,我本来就是完美的超人啊。」 阳用力捏住我的鼻子。 「这个高傲的鼻子不如由我小阳来帮你扯下来如何?千岁,你是教练,山崎是场上的球员,这个比喻你懂吗?」 「噗咚,很痛。」 「教练选出来的先发球员,如果在比赛中失误,教练需要负起全责吗?在立场上,教练的确是需要负起责任,可是不会是全部的责任。球员失误是球员的责任。在场上丢人现眼,那是决定接受安排,上场比赛的球员的责任。千岁你明白吧?」 ……也许真如她所说的。 「山崎是自己决定选择你这位教练,上场比赛。他做出这样的决定,想必下了很大的决心。既然这样,不管成功还是失败,最需要对结果负责的人是山崎。」 阳放开我的鼻子,继续说了下去。 「如果你把全部的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那么你就太瞧不起山崎的努力了。我反而想问你,你在打棒球失误的时候,如果教练说『都是我的责任』,你会接受吗?」 「……不,我不能接受。那种说法好像我成功也好,失败也罢,完全取决于教练。」 阳爽朗地笑了。 「正是如此。『拜托别擅自抢走我该负起的责任,一个人沉浸在感伤里面好吗?』,会这么想吧?教练的责任是在钜细靡遗的指导过后,在最后相信球员,把他们送上场。当球员陷入危机时,再伸出援手。如果失败了,就一起反省,再度继续前进。」 我觉得有些难为情。 也许我在不自觉中,擅自认定健太是比我低下的人种,弱小到必须由我来操控他的一举一动。 ……我还说什么要相互理解,真蠢。 阳有些用力地拍了拍我的脸。 「别得意忘形了,千岁!」 太阳般的笑容过于耀眼,我稍微眯起了眼睛。 * 我们坐在公园一角的秋千上,我把宝矿力和大热狗递给阳,自己则是把一块鸡块送进嘴巴里。 我打开福井当地饮料皇家汽水的盖子,灌进乾渴的喉咙里。饮料喝下去的味道像是把刨冰的哈密瓜糖浆做成汽水,但是因为从小养成的习惯,每次只要想喝碳酸饮料,我就会买这个。 「哇啊,千岁你喝的饮料好古早喔。」 「怀念吧?以前不是宝特瓶,而是装在玻璃瓶里面,在柑仔店之类的地方卖。」 「对对!喝完把瓶子还回去,还会退十圆回来。」 阳挤上番茄酱和黄芥末后,吃起了热狗。 ……嗯,好煽情的画面。从与性感无缘的女孩子身上感觉到的情欲,才是真正的煽情,她最好有点自觉。不过因为我大饱眼福,也就没特地指出来了。 不知不觉中,四周笼罩著暮色,已是向晚时分。河边吹来晚风,许久没有肆意流汗的身体感觉十分舒适。不论是阳在我眼中的轮廓,还是我在她眼中的轮廓,想必都逐渐变得模糊。 叽、叽,秋千哭泣著。 小学生们嬉闹的身影早已离开,此时他们应该已经回到家,等著晚餐上桌。 「欸,千岁,这座公园以前是市立棒球场吧?」 「好像是。我还没有在这里比赛过,球场就拆了。」 「很漂亮呢。」 「是很漂亮。」 我并不知道阳在暗示著什么,还是她只是把想到的话说出口。 不过,在同一个地方欣赏相同的景色并觉得美,让我莫名地感到开心。 「阳,谢啦,我觉得心情好一点了。」 「要是不特意帮你找赌输这个理由,你绝对不会让人看见自己脆弱的一面,你这个男人真难搞耶。」 「不好意思,我也知道自己难搞。」 「千岁你啊,比起摆出『我做什么事都游刃有余』、『我全部都看穿了』那种脸,露出卑微的笑容,我觉得你还是适合埋头追著球跑。」 「是吗?」 「我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想,只是我比较喜欢那个千岁。」 阳站在秋千上面,认真摆荡了起来,我也跟上她的动作。 「……来,现在是败部复活,我们来比谁荡得高。」 「为了阻止大家有这种想法架设的栏杆就在我们眼前喔?」 「有什么关系,反正我们是体育健儿。输的人,我想想……总有一天要向赢的人倾吐心事怎么样?只有我表现出内心的脆弱,我不能接受这种结束方式。」 「没问题。你讲得好像自己会赢,可是我的体重轻,这场对决对我有利。」 叽咯、叽咯、叽叽、铿、铿。 在难以目测与地面距离的夜幕里,我们认真荡著秋千。 天空中,金星迫不及待绽放著光芒。 要是可以荡得更远,荡到那个地方去就好了。 一旁的阳飞越过栏杆,飞上天际。在湛蓝夜晚的入口处,裙襬飞扬,短裤和马尾随风灿烂摇摆著。 我也想飞翔。还不够。再高一点,飞到没有人可以触及的地方。 飞到不需要温柔的女孩子扶持,也能独自站立的地方。 * 那天夜晚,有个难得的人打了电话来。 七濑悠月。 我们用line传过讯息,但这是第一次讲电话。 我按下手机上面接听的按键。 「是我。」 『事情处理得怎么样?』 「你也看到了,简直是轻而易举,根本没有我亲自出马的必要吧?这种事就像叫我在三秒内解开内衣扣子,给我一半的时间就够了。」 『像这样马上就松懈下来,实在是你的坏毛病。你的能力是不错,可惜思考※甜得像咖啡店的冰淇淋汽水。你以为是背扣,其实是前扣,这个世界上常有这种意外的情形发生。』(编注:日文中「甜」与「天真」为同音异字。) 「我可以用零点五秒碰触背部,剩下的一秒钟打开前扣,你想试试吗?」 『……不了,我不想在这时候失去优秀的人才。』 闹剧演到这里,七濑终于咯咯笑了出来。 「硬汉杀手不小心陷入危机,在最后与美女发生幸运碰撞」她能即兴应对我这出戏的序曲,实在有一套。 七濑笑了一会儿,接著彬彬有礼地说了起来。 『晚安,要来聊一下吗?』 「晚安,好啊。」 开学那一天,我们的确提过要来聊天。 七濑与我之间有种难以形容的距离感。我们在一年级的时候说过话,但是距离没有像阳那么亲近。如果要说我们算不算熟,毫无疑问可以归类为熟人,只是总觉得只看见彼此最表层的那一面。 总之,我得先感谢她早上提供的协助。 「对了,谢谢你今天的帮忙。」 『我没帮上什么大忙。千岁,为什么你要帮山崎?』 「……因为我受到藏老师的威胁。我和那个人就像共犯,我来帮他处理麻烦,他会对我做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隐约有种不该对七濑扯谎的感觉,要是用花言巧语转移焦点,恐怕马上会被她拆穿。 不过,七濑连我这样的心思都轻易地看穿了。 『……非常合理的理由。如果真的有不想让人看见的事物,与其彻底隐瞒,只揭露表面的事实才是更聪明的做法。』 「你的话好难懂。不然,还有其他理由吗?」 『由我来说可以吗?』 「美少女发现我不知道的自己,这样的两个人大多会发展出恋情。」 七濑并不害臊,也没有笑著敷衍过去。 『因为你是千岁朔。』 「……你是七濑悠月。」 『太好了,我好像答对了。』 「……我不喜欢别人擅自解读我的行为。」 『美少年给自己恶劣的第一印象,这样的两个人大多会发展出恋情。』 啊,好难沟通。虽然我没有资格说这种话,和希也好,七濑也一样,这些人不能过得豁达一点吗? 七濑又继续往下说: 『在说服山崎的时候,继小内的下一个人选,你挑了夕湖,而不是我,可以告诉我原因吗?』 「怎么,你有不满吗?」 『这个嘛,是有点意外。』 「硬要说的话,比起搭车,我比较喜欢开车。」 『哎呀,我自认还满有开出去的价值喔?』 「这几天来举行试驾活动吧,一定要!!」 七濑高雅地笑了起来。 『……话说回来,真是遗憾,本来我想趁这机会让你欠我一个人情。』 「用不著欠人情,我基本上不会拒绝美少女的要求。如果是女性友人,就更不用说了。」 『真是听到一个好消息了。我的确是你的女性友人,下次有事就拜托你好了。』 「原来你也会有需要拜托别人的事情。」 『比如说,你可以当我的男朋友吗?……之类的。』 「我对这种突袭最没辙了。」 『……开玩笑的,我居然还在闹一开始的玩笑。』 七濑意有所指的语气消失了,或许是表示今天的试探就到此为止。 我配合七濑,用轻快的语气回应。 「就是说啊,等到明天早上见面的时候,这段对话想起来就丢脸。」 『是啊,现在就有点玩得太过火的感觉了。』 我变了个声音,模仿起七濑刚才说的话。 「美少年给自己恶劣的第一印象,这样的两个人大多会发展出恋情。」 『不~要~说~了~~!』 电话另一头传来在棉被上头滚来滚去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刻意。 『那种话是千岁先开头的吧……美少女发现我不知道的自己,这样的两个人大多会发展出恋情。』 「不~!」 我也一样跳到床上,用脸猛撞著枕头。 七濑听见后,发出了女高中生的高亢笑声。 『队长,这次就算扯平吧。』 「嗯,我没意见,互相伤害不是好事。」 和七濑聊天真是怎么聊也不会厌烦。 这么接近之后,让我更加确定对她的印象,她的确是深藏各种表情的女演员型。 最后我想再捉弄她一下,于是说了起来: 「倒是七濑你是背扣还是前扣?要是没有把这件事搞清楚,今天晚上我会睡不著。」 透过电话,可以听见布料磨擦的声音。 七濑彷佛在我耳边吹气,用有些妖艳的嗓音回答。 『背扣,今天是如同四月天空的水蓝色。』 「……我要收回前言,知道了果然还是睡不著。」 『这只是我小小的报复。』 「我知道了,我会思考让你更恨我的方法。」 『晚安,千岁。』 「晚安,七濑。」 * 那之后的约两周后,在四月的最后一周,健太决战前一天的星期五。我和健太为了第五堂的体育课换上运动服,女同学会使用体育馆里面的更衣室,但是几乎所有男生都因为嫌麻烦,手脚俐落地在教室里面换好衣服。 和希与海人已经到操场上了。 「……也许是我的错觉,这三个星期过得好快,神。」 健太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无法接受。 「是吗?我在第一天就把该做的事都告诉你了,之后你只需要彻底执行,当然会觉得时间过得飞快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可是,我以为会受到更多挫折,会有女孩子来鼓励我,经历这种青春的过程。」 「我拟定的计画没有这种缺点,都是基于你的能力极限制定的标准。要是你遇到挫折,我会速速把你踢开。」 「因为您的名字是朔吗?神您开的玩笑有时候和藏老师很像。」 「喂,别说了,不要故意刺伤我的心。」 我看著脱下衬衫,上半身赤裸的健太。 「别说那个了,你的确瘦下来了,而且不只是瘦,还很结实。」 「是。」 虽然不到练出腹肌的程度,至少不会有人认为现在的健太是胖子。 「你和现充也可以用平常心对话了吧?」 「这……真要说起来,我只懂得稍微模仿神、水筱和七濑同学的说话方式。」 「有什么问题吗?」 「我想应该要有个人的风格。」 「之前我也说过,这是我的现充后宫传,谁会想看胁谷九曜个人的路线?如果坚持要推出,那就集资出版个一点五集。」 「神您用轻小说举例来挑衅人的方式也有长足的进步呢。」 这都是因为后来我又向健太借了很多轻小说或是蓝光版的动画吧。 「不说这个了。就是明天了,你有自信吗?」 「至少我尽了最大的努力,只要在面对他们的时候不要惊慌失措,应该不会有大问题。对了……」 健太拿出手机,把萤幕锁定画面转向我。 「我想坐在和那个时候一样的位子,那样可以让我镇定一点。」 萤幕上显示出我们和夕湖一起在星巴克拍的照片。 「光是这么看,便会觉得是很有现充风格的锁定画面,可是怎么有种莫名的恶心。你每天猛盯著我的照片看吗?」 「喂,神,为什么要用体育服挡住胸部啊?」 * 我们换好衣服,换上外用鞋走到操场。顺带一提,内用鞋和外用鞋在福井之外的地方称为室内鞋和室外鞋,社团外出比赛的时候如果不小心说溜嘴,大多会受到嘲笑。 藤志高中的体育课基本上是两班合并,男女分开上课。一到五班的文组是男生少女生多,六到十班则是相反,男生多女生少,因此为了平均男女生的比例,二年级一般都是文组和理组并班上课。我们五班与十班一起上课,今天的体育课是快乐的足球比赛。 我们与和希、海人会合,朝旁边网球场上挥著手的夕湖她们挥手。这时,以前找健太和优空麻烦的亚十梦,带著两个男生走了过来。 和希轻轻叹气,只有我听见。 「嗨,千岁,只有比赛太无聊了,不如输的人要接受惩罚,怎么样?」 亚十梦嘻嘻笑著,搭住健太的肩膀。为什么这些斗争派和别人的距离都这么近。 「没问题,我喜欢有赌注的比赛。」 和希与海人也没有异议。 「你们那队的人有千岁、水筱、浅野,再加上这家伙,其他上场球员由你们自己决定。我们这队是我和他们,短发的是稻叶蹴人,比较壮的是猪悮一臣。」 和希对这名字出现了反应。 「喔喔,我就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你们,难不成是道明国中的总司令稻叶,和守门员猪悮吗?听到名字后,我终于想起来了。」 「好久不见了,水筱。国中的区运会之后就没见过了吧?倒是我一年级就注意到你了。」 短发的稻叶说得随和,眼神却没有笑意。 和希,你这家伙肯定老早就注意到了吧。 高壮的猪悮接著说,神情十分气愤。 「你一场比赛从我手上踢进四球,我可没忘记。」 「是吗?这种事常发生,我记不清楚了。」 也许是因为这两个人踢过足球,亚十梦才会跑来找我们打赌,而且说不定他也找了十班的足球社社员。反正我们这里有和希在,而且这只是足球课,应该不需要为双方的实力差距做严密的调整。 海人拉起筋,显得干劲十足。 「惩罚是什么?愈严厉愈好。」 「不然就最老套的青蛙跳操场一圈怎么样?当然是要在女生们还在操场上的时候。」 亚十梦提议。累归累,做为惩罚的确是很适合。有件让我担心的事,我决定先做好防范。 「……等一下,如果我们输了,由我、海人跟和希接受惩罚就可以了吧?你们那边也是三个人,人数上刚好。我不想把没有关系的人卷进来,况且以健太的体力,也没办法青蛙跳操场一圏。」 「好。」亚十梦同意得相当乾脆。可能他斗争的对手本来就是我们,所以对健太没什么兴趣。 「既然要惩罚,不如边青蛙跳边大声唱※猴子、大猩猩、黑猩猩的歌,这样更吸引注意力,更有惩罚的感觉。」(编注:《布基上校进行曲》的改词歌。) 「很有种嘛,千岁。」 * 课堂开始,全部共四队,由我们以外的两队先进行比赛。 他们比完后,接著轮到我们。 我们意气风发地冲上前去,在操场中央对峙。体育老师准许了包括惩罚在内的这场比赛,说著「好像很有趣」二话不说就同意了。 亚十梦他们的队伍不出所料,主要由现任足球社社员和运动社团的成员组成。我们这一队则是七拼八凑的队伍。 健太一脸担心,这么问我: 「……神,接受他们的挑战,没问题吗?」 「用不著脸色这么沉重,这只是场游戏而已,好好玩吧,我也会尽量把球传给你。」 「不行不行不行!我的实力真的很差。我连自己的身体都控制不了,要怎么控制球。再说,我连用手打球都有问题,用脚踢球真的不行,球千万别传给我。」 「放心吧,我本来就不期待你会有活跃的表现。这是我们接下的挑战,你用不著对结果负责。你不用在意输赢或是失误,大家一起开开心心地玩球吧。」 和希也接著我的话说。 「对啊,健太,如果球来了,你就踢给我、朔或是海人。如果那样对你来说太难,你就随便踢出去,我们会想办法。」 海人蹦跳著,像是迫不及待要开始比赛。 「健太,你可别故意站在球不会过来的角落喔,难得的体育课,不参加是你的损失,别钻牛角尖了。」 「我真的做不到……足球就像我的杀父仇人,我死去的奶奶留下遗言,要我千万别对足球出手。」 这个藉口真有意思。 「出手就是犯规了,奶奶说的对。」 我没有再理会不停推托的健太,和亚十梦猜拳。 由我方开球。 哨音响起,我把球传给和希。这时,稻叶与其他足球社社员三人围攻抢他的球,也许是判断不需要对其他人严加戒备。和希接连做了几个假动作,展现华丽的控球,不让对方有机会把球抢走。我看过他几场比赛,球就像是自行跟随著和希。 「健太,去球门那边等。」 我向在场上手足无措的健太下达指令,摆了摆手。健太不情不愿地跑了过去。 和希往我这里瞥了一眼,我一往无人防守的地方跑去,球正好准确传到我的脚下。 「漂亮!」 我让球停在脚下,接著开始运球,亚十梦就像在等待这个时机,往我跑了过来。不愧是正统的前体育健将,散发出极大的压力。我运用和希在玩的时候教我的足技逃过对方的防守,把球传给没有人防守的海人。 「怎么,不来比个高下吗?」 「这是体育课,比起个人的较量,更重要的是大家一起玩。」 「哼,话说得真好听。」 海人以胡乱的运球冲向右侧。他只是随便踢著球再追上去,不过因为他脚程快,其他人很难追上他的速度。 「和希。」 海人在球门前以地面传球的方式把球传出去。和希在踢球时做出假动作,没有踢中球,球滚到了左侧的我这里来。 我在接球的同时闪过亚十梦,把球传给在球门前不知所措的健太。 「好,把球踢出去!」 我尽可能让球轻轻地缓慢滚过去。因为这场比赛和游戏一样,也就不需要注意越位这些详细的规则。 我自认完美的传球滚到了健太脚下。不消说,没有人防守他,连守门员猪悮也是从容不迫,没有冲出来挡球的意思。 健太像是下定了决心,神情严肃,在助跑后朝球门猛力一踢……结果踢了个空,摔得四脚朝天。 那简直是传统的完美摔跤姿势。没有人接住的球就这么滚啊滚的,从球门旁边滚了过去。 「哇哈哈!」 哄堂大笑声此起彼落,当然我、和希还有海人也笑了出来。 「喂喂,千岁,你真的想赢这场比赛吗?叫那个宅男到后面去吧。」 亚十梦大喊著,喊声响遍整座操场。 「健太,很有趣喔!」 夕湖的声音从网球场传了过来,也许她是趁比赛中场休息时观看这里的足球赛。 我跑向健太,拉住他的手,帮他站起来。 「太厉害了,这是神奇的一刻。你很有才能,要不要和我一起挑战世界?……没错,以谐星的身分。」 「我就说我办不到啦……」 健太整个人快哭出来了,和希与海人也靠了过来。 海人拍了拍健太的背。 「用不著放在心上,健太!我喜欢你那种积极的态度,体育课就是要玩得开心,进球就交给你啰。」 和希提出了建议,看上去有些开心。 「我说真的,比起怕得不敢踢球又退回后面去,你的表现很好。不过,新手很难踢中滚动的球,下次你可以先用脚让球停下来再踢出去。踢球的时候不要用脚尖,用脚背或是脚弓踢球,会比较容易控制。」 尽管平常是个讨人厌的家伙,一碰上足球,他就变回了天真的足球少年。他现在应该是希望健太也能享受足球的乐趣吧。 从健太的表情看来,他比我想像得还要消沉。我说过这是在玩而已,真是个憨直的家伙。 * 之后,我们把球传给包括健太在内的所有人,大家开开心心踢著足球。和希只有对踢过足球的人拿出真本事,在其他时候则是保留实力。相对的,亚十梦他们指示不擅长运动的人守在自家球门前,以踢过足球或是运动社团的成员为攻守主力,势必要赢得胜利。 「平常老在炫耀运动神经有多好,其实也没嘴上说得那么厉害嘛。真要说起来,你们太弱了吧。认真一点,气死人了。你们确定要接受惩罚啰。」 「别那么急,我们还没拿出真本事。」 虽然我这么反驳亚十梦,目前的比数是八比一,比赛剩下五分钟的时间。我们输得惨不忍睹,如果是棒球比赛,还有可能追平比数,只是足球要在这个局面来个大逆转,简直是天方夜谭。 那又怎么样? 亚十梦他们肯定是想以自己擅长的运动,想尽办法把我们斗下去。不过,我、和希与海人只觉得这是一堂快乐的体育课。当然,如果以我们三个人为中心进攻,全力求胜,这场比赛势必会更激烈。 只是,这么做有什么好处? 虽然我已经离开棒球社,不过如果我想逞威风,大可以表现在棒球社的比赛上。我们的运动神经有多优秀,用不著故意卖弄,我们自己也清楚。我们会在需要拿出真本事的地方,展现自己真正的实力。为了获胜把运动神经差的同学晾在一边,这样有什么好玩的? 游戏就是要大家一起参与才好玩。对于这场比赛及惩罚,亚十梦的想法和我们不一样。他们认为这是让我们丢脸的斗争手段,我们则认为是让体育课更有趣的一点小刺激。 「你要把那个宅男带在身边带到什么时候,真不像你的作风。」亚十梦说。 「别这么说嘛,你不要看健太那个样子,其实他很有潜力,有一天说不定会追上我们两个。」 「怎么可能,少说笑了。」 我说的是真心话。他现在的实力当然是不如我们,不管怎么看都比我们差劲。 然而,在决心改变的瞬间便做出改变的人并不多,连我也需要一点时间。 在决定前进的一刻跨出脚步,这种行为看来简单,其实是每个人想做但做不到,崇高且美好的行为。 后来我也持续把球传给听取和希的建议,一再失败的健太。 「朔~让他们见识你的厉害!」 女生那里传来了夕湖的呼喊声,她们那里早了一点下课,已经开始收拾东西了。 「要是逆转了,我请你吃8号~!」 七濑,你是知道不可能才说的吧? 「太烂了吧,你们这些男生!拿出气势来!」 是是,对不起,阳大人。 「山崎同学,加油。」 优空总是这么贴心。 好,最后我们也来玩一下吧。我朝健太比了个手势,要他把球传过来。 「把球献给神。」 健太胡乱踢的球往奇怪的方向飞去,我和亚十梦同时追上去,但是我的速度更快。 「过来,亚十梦,我们来分出个胜负。」 「……啧。」 我把头转向健太,双眼瞬间交会。 你也追上这帅气的背影吧,用你自己的步调,在将来与我并驾齐驱。 我运球冲向左侧,亚十梦死命缠著我。他抓住我的运动服衣襬,不过我马上甩开他,再次加快速度。 我看见海人冲到了场中央,用右脚外侧把球传过去。 「朔,传得好!」 海人佯装射门,把球传给右侧的和希,我趁这时候冲到球门前。 和希照样遭到三人防守,但是他轻松甩掉他们,把球传了过来。 「……交给你了,朔,给你表现的机会。」 亚十梦紧缠著我,我原本想直接凌空射门,但亚十梦守住我的右脚,守门员猪悮也牢牢堵住我的射门方向。 我用胸膛接住准确传来的球,再用膝盖轻轻往上顶球。亚十梦在绝佳的位置施加压力,迫使我不得不背对球门。 「原来如此,的确是表现的机会。」 左脚稍微往上跳起来,藉由反作用力让右脚把球用力往后踢—— 啪。 与猪悮防守方向相反的球网晃动著。 夕湖、七濑、阳和优空的声音传了过来。 「朔,太帅了————!」 「做得好,不愧是千岁。」 「太棒了——!」 「山崎同学也传得很好。」 我著地时有些失败,屁股很痛。真的很痛。不过,痛苦的样子一点也不帅,所以我没有表现出来。 乖孩子千万别模仿喔! 「厉害,你在哪里学到这一招倒勾射球的?你本来不是棒球社的吗?」守门员猪悮说。 「别以为我是外行人就瞧不起我,后空翻和空翻、灌篮和拉杆上篮、彩虹过人和倒勾球,这些酷炫的球技我中小学的时候玩著玩著就学会了……毕竟我是现充嘛。」 「……受不了,真是讨人厌的家伙。」 我仰望著天空,天空如大海般蔚蓝。 比赛结束的哨声响起,我们彻底惨败。 * 「好啦,和希同学、海人同学,我们打起精神出发吧。」 我登高一呼,跟在后面的两个人答了声「是」。由我带头,和希与海人跟在我背后。 「猴子。」 「大猩猩。」 「黑猩猩!」 我们像青娃咚咚跳了起来。 「猴子。」 「大猩猩。」 「黑猩猩!」 夕湖、七濑、阳、优空和其他女孩子看著我们,笑得心花怒放。 「超好笑。」 「好可爱!」 「谁快录下来!」 起先稻叶与猪悮用鄙视的语气嘲讽著我们,后来他们像是觉得愚蠢极了,和其他人一起哈哈大笑。我以眼角余光瞥见亚十梦,他好像又缠上健太了。 这样就好了。 这样就行了。 体育课就是要瞎闹寻开心,接受惩罚也是个中乐趣。与其排挤他人避开惩罚,所有人共同品尝胜负的刺激更有趣。 这种事情不会贬低我们的价值,这一点我们很清楚。只要最后大家一起欢笑,那就是最完美的快乐结局。 「再大声一点,走廊上的大家也一起来,猴子!」 「「「大猩猩!」」」 「「「「「黑猩猩!」」」」」 我们三个人的声音与大家神采奕奕的应和声响遍午后乾枯的操场,接著融化。 * 放学后,我和夕湖在教室等健太。为了明天的作战会议,我们约好一起回家。健太现在在老师办公室。为了让他赶上休息这段时间的课程进度,藏老师给了他一堆功课,至于其他人都已经去社团了。 「今天的体育课真好笑,朔你们超可爱的。」 「呼……青蛙跳也能那么帅气,真是服了我自己。」 「不,除了最后的射门,其他时候都很拙,输得也很惨。」 「……全部都是健太的错。」 我这么一说,「也是。」夕湖笑著。 「光是我看到的,健太就踢空摔倒了五次吧?」 「没想到他运动神经那么差,会骑脚踏车简直是奇迹。那家伙就害我们丢了十分。」 「刚才上村和稻叶他们一直在挖苦你们喔。说你们只会讲大话,根本没有什么本事。」 「唔唔……那家伙的风格我也差不多腻了,是时候斩掉千岁小队的毒瘤了吗?」 「最近他愈来愈普通了呢~没有一开始那么有趣。」 我与夕湖调侃著,感觉到了健太的成长。至少对现在的健太来说,普通就是种称赞。 明天他必定会迈入崭新的人生,我由衷祈望。 「啊,健太。」 我听著夕湖的呼唤声回过头,健太就站在教室门口。 「怎么样,被藏老师榨乾了吗?」 我说著,不过健太只是低头握紧了拳头。看来老师出了很多功课给他。 「喂,我们等了你那么久,待会可要请我们一杯咖啡……」 「不要……不要再敷衍我了。」 健太硬挤出声音,我和夕湖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问号。 「……什么意思?」 「不要再装傻了!」 「所以我说……」 「吵死了!」 健太怒骂著。我终于注意到健太是为了什么事情生气。 「你们刚才在说我的坏话,嘲笑我吧……和上村同学在足球比赛后说的一样,他说你们都在背后把我当成笑话在笑我。」 我们的确是把他当成了笑话取笑,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但是我们没有背著健太偷笑他的意思。就算他在场,我们还是会照样取笑他。 「健太,你误会了,我们……」 「夕湖。」 我摇摇头,打断夕湖的话。 接著我站起来,在门口与健太面对面。 「继续说吧。那又怎么样?被其他宅男瞧不起的心理阴影又回来了吗?」 「唔!……我在体育课的时候就觉得奇怪了。你们明知道会失误,还故意把球传给我跟其他运动不好的同学,笑著看我们出丑……」 「我会把球传给大家,是因为我觉得只有会运动的人在踢球的话,这样赢球很无聊。我们笑是因为大家是队友,再说我们接受惩罚的时候也被大家笑了。我说过很多次,体育课只是在玩,我希望大家都可以玩得开心。」 「胡扯!」 也许是因为他不习惯大喊,嗓音微微颤抖。 「既然你这么想,那就坚持到最后啊。你说要大家一起玩得开心,最后还不是把我们踢到一边去,只有你们拿出真本事,帅气进球……你们做的事跟上村同学他们根本没有分别。」 「……这我不否定。就像我希望你们可以玩得开心,我们自己也想玩得开心。你口中的『大家』没有包括我们在内吗?你要我们放弃自己的乐趣,从头到尾帮助那些运动不好的同学吗?」 健太往门板揍了一拳。 「所以说!你从前提就错了!对我们这种运动不好的非现充来说,体育课只有痛苦而已,我们一心祈祷球不要过来自己这里,只想轻松站在不起眼的角落。只有会运动的人,才会说踢球很快乐!」 「……和希、我还有海人给了大家很多建议吧?健太你也是和比赛刚开始的时候相比,结束的时候,你的踢球方式变得正确多了。从不会到会,感觉不快乐吗?」 「……!」 健太说不出话。也许他也稍微认同我的话,只是拉不下脸。 他又马上大喊了起来: 「……就算变得比较会踢球,在你们身边也只是陪衬而已。你说得头头是道,到头来也只是个肤浅的斗争派现充。你完全不懂非现充的心理有多自卑。我们接到传球,也只觉得这是在施舍我们这些可怜的家伙。你们这种人,生来就在斗争!!」 「这……对不起。」 我低下头,衷心向他道歉。健太说得或许没错。我们以为没有踢到球的足球一点也不有趣,所以想让大家都有踢球的机会。当别人有不会的事情,我们会提供建议,把原本不会的事情学会是一件快乐的事,我原本这么深信。 如果这个前提有如此深的误解,在我过往的人生里,想必也曾像这样在不知不觉中对别人造成伤害。这次的事情我也有错。 夕湖在听见我的道歉后,反驳起健太。 「等等,健太,别太过分了啦~你们相处了那么久,你觉得朔是那种人吗?你觉得他是会在背地里嘲笑你的失败,拿来取乐的人吗?你觉得他是会故意传球给你,让你失误,来衬托出自己运动全能,把你踩在脚下的人吗?」 也许是觉得自己的语气太强势,夕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改用温柔的语气继续说下去: 「朔一直在为你著想,不管发生什么事,他绝对会守护你到最后,不会弃你不顾喔?这样的朔,难道你看不见吗?」 听见夕湖这些话,健太显得心情复杂,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亚十梦的话、与宅男间的心理阴影、打从一开始就对现充抱持的不信任感、对明天的不安,这些情绪一层一层累积上去,最后一口气爆发。 我没有体谅且顾虑到他的心情,真的很过意不去。 「夕湖,我教过健太,捉弄与霸凌的界线在于由相互理解建立起来的信任关系。既然健太这么认为,我所做的事就只是单纯的霸凌……真的很对不起,健太。」 健太的双眼泛著泪光,从自己的位子抓起书包就冲出教室。我在他背后唤著:「健太。」 虽然是个不及格的教练,至少得相信他,把他送上场。 「明天加油,一定不会有问题的。」 健太始终没有回头。 * 「……朔,这样真的好吗?健太他绝对是误会了。」 我后来送夕湖回家,她家在离lpa徒步十五分钟的地方。虽然和学校有段距离,但我现在不想一个人待著。 「……没关系。再说,我们一开始就约好只有三个星期。」 「明天怎么办?你不去看状况吗?」 「不去,反正他也不希望我过去。既然当初是一时兴起建立的关系,正好可以趁这个机会结束。这样就可以了,明天又会再走上不同的路。」 「既然朔你这么说的话,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这一带以国道八号为中心,大型商场全集中在这里,是福井最繁荣的地区,不过在仅相隔一两条路的地方,就是乡村的田园景色。虽然有点绕路,我们避开国道的喧嚣,走在田园间的小路。 铿隆铿隆,响起了空罐滚动的声音。 放眼望去,只有我们两个人走在这里。 农田不知何时灌满了水,映出夕暮的天空,在四月最后的微风吹抚下摇曳。 远处传来乌鸦的叫声,穿著长靴的大叔骑著机车,叩咚叩咚赶过我们。 「朔……这三个星期很快乐呢。一般来说,说服不来学校的男生就像种惩罚,我们却像是在享受青春。」 「难得会遇上这种事,一辈子顶多只有一次机会吧。」 「不过,事情都结束了呢。希望健太能顺利。」 夕湖的语气宛如沉没的夕阳。 「没问题的,毕竟有我们这三个星期以来的密集训练。」 「不是我们,是你,你用不著难为情啊。」 「夕湖你也一直陪著我们不是吗?」 「是啊,我是陪著你,因为我想和你在一起。我后来是认真在为健太打气,现在也觉得他是朋友。不过,如果不是你的要求,我不会采取行动,也不相信他可以改变……」 夕湖温柔地笑著。 「这就是我们不同的地方,我想这就是成为英雄的条件。」 日夜交替时,人们容易变得感伤。 这种时候说出来的话,正适合当十年后再回想起来,为了原来发生过这种事而感到难为情。 「你太美化我了。其实我做这些事,只是想让你、优空和其他人觉得『朔好厉害』。所以我才考虑得不够周到,伤害了健太。我不是什么英雄,只是个乡下地方想装帅的现充罢了。」 「我不觉得自认为英雄的人是英雄,真正的温柔只有本人没发现。」 「别太捧我了,我怕会承受不住期待。万一我被期待压扁了,你可以帮我吹气,让我重新膨胀起来吗?」 「你不会被压扁的,因为你坚强又温柔,是我喜欢的人。」 「……我可以信任你看男人的眼光吗?」 「啊,好过分,你那么不相信我吗?我从小就习惯人们的眼光,所以很有眼光。」 这话如此有哲学气息,实在不像会从夕湖口中说出来的话。 「我会尽可能相信你的眼光。」 「那么……说好了喔。」 抵达家门后,夕湖回头露出嫣然的微笑。 「你要进来喝杯茶吗?我妈妈应该还没回来。」 「等特别的时候到了再说。」 掰掰,再见。 我们挥著手,向彼此道别。 五章 汽水瓶底的弹珠月亮 这是赌上人生逆转胜,山崎健太的非现充成功物语。 我山崎健太回想神之前说过的话,一步一步地走向星巴克。 昨晚我彻夜未眠,「是谁的错?」这种问题连问都不用问,我也知道错的人是我。这三个星期以来,神、夕湖和其他人给了我极大的协助,我却做出最差劲最恶劣的背叛。 没有比我更适合恩将仇报这句话的白痴了。 用不著夕湖提醒,只要稍微思考一下也知道神是什么样的人。信任?我当然信任他,这世上我最信任的就是神了。然而,我拘泥于非现充的自卑感,受到上村同学的挑拨,把自己无能为力的气愤发泄在别人身上,说起话来自以为是,硬是逼神低头。 『是恶意的欺压还是爱的捉弄,你要分清楚。』 神一开始不就这么告诉我了吗?居然连这么单纯的事情都忘了,我打从内心憎恨自己的非现充个性。 不过,神肯定现在还是认为错在自己。昨天他说过,是没有建立起信任关系的自己不对。其实神根本没有错……错就错在我不够成熟而已。 正因为他无所不能,才会像这样把全部的责任往自己的身上扛。就连他人的失败,也认为是自己实力不足,没有事先做好预防措施。连我激动地破口大骂的那些话,他也怪罪于自己。 我回不到那里了,我的行为就是这么不可原谅。 现在我能做的,只有用行动证明自己确实有所改变,与神他们相处的这三个星期并非毫无意义。 ……不经意间,我脑海中浮现出与神一开始的对话。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现在回想起来,隔著房门讲话时,我对他的印象真的差到了极点。他带著可爱的女孩子来我家,说著「我来帮你吧」,再加上高傲的语气,完全是我一直以来不想扯上关系且讨厌的现充。 原本我以为他只是来装好人,马上就会放弃……没想到他居然打破窗户,闯进房间里,真的是太乱来了。 我又笑了出来。 在那之后,又发生了很多事。 神和夕湖帮我挑选的眼镜、衣服和包包,我穿戴起来还是觉得不好意思。不过,在家照著镜子的时候,我不自觉扬起嘴角,忘记自己置身的状况。 自己看起来有那么一点像现充也是其中一个理由,更重要的是,这里面充满了与神他们共度的时间。 老实说,我早就没有把美姬放在心上了。报复的阴郁心理被温柔的强风吹走,飞到了遥远的大海。 『只要付出时间和热情,就能确实累积知识与技术。』 我打从内心为现在的自己,不对,是为这三个星期感到骄傲。 今天不只是我自己的战争,更是赌上尊严的重要一役。 ……嗯,神肯定会说我这个样子很恶心。 我觉得超紧张,想要逃避的念头犹如条件反射,一波一波涌上心头。然而,我向前迈开了脚步。只要迈开脚步就能前进,神这么保证过。 在神的现充后宫传里面,我只是个胁谷九曜,在努力衬托主角的魅力后,便安静地退场……想必昨天就是我退场的一幕。 虽然是个嘴贱、玩世不恭又讨人厌的自恋狂,但在我遇过的所有人里面,他是心胸最宽大、坚强温柔且帅气的人。如果没有像夕湖、内田同学、水筱、浅野、七濑同学或是青海同学这些人如此耀眼,根本不配待在他身边。 ……我度过了开心的三个星期。神暂时给了我一张入场券,让我进入他的故事。这么做是为了让我知道还有这样的世界,只可惜,有效期限已经截止了。 我怕眼泪一不小心就会流出来,于是咬紧了牙。 昨天为止的世界,与今天开始的世界截然不同。 这次我必须自行点缀自己的人生。 神说过这么一句话—— 『自己的故事,要自己负起责任。』 这是赌上人生逆转胜,山崎健太的非现充成功物语。 * 在星巴克前面,美姬、莲和隼人都到了。他们三个人看著美姬的手机笑著,看来她是在分享与我的对话。我的心情顿时变得沉重。 我激励自己,往他们走过去。美姬与莲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不过他们似乎认为我不是他们在等的人,又自顾自讲起话来。 美姬今天是哥德萝莉风的打扮。 「……对不起,你们等很久了吗?」 我主动开口,小心不要因为紧张哑了嗓音。喉咙好乾,真想赶快来一杯冰拿铁。 他们诧异地看著我,我大概猜得出来他们脑中掠过了「这个人为什么找我们讲话?」「我们挡到路了吗?」「我们太吵了吗?」这些想法。我知道是如果是之前的我,也会这么想。 接著,美姬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健……太……?」 「咦,你们忘记我长什么样子了吗?太让人伤心了。」 我故意这么说,心里也知道他们是为了我的转变感到困惑。 一发现我是健太,莲的表情和态度随即出现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咦,真的吗?健太!?你怎么穿成这样,为了强调自己升上高中二年级吗?超搞笑耶。」 这种欺压的行为很有现充的风格,原本我不擅长应付,还觉得很帅气。但现在在我眼里看起来,这种发言就像在拚命强调自己的优势,属于甚至比不上上村同学他们的斗争派非现充。 尽管心里明白,我硬是按捺住内心的惶恐,没有发自本能说出「才没有哩~」,傻笑了起来。 神说过—— 『要让自己成为笑柄。』 「……哎呀~就是说啊。在美姬甩了我之后,我因为打击太大,有一阵子没有上学。我决定重新站起来,想说乾脆来当个现充。怎么样,适合吗?」 我出乎意料之外的反应,让莲有些无所适从。我说起话来有神的感觉吗?因为不同校,他们应该不知道我没去上学,我自己爆了料。 这次换隼人吐嘈我了。 「被女生甩了就不去上学,不会太恶了吗?现实又不是轻小说,像你这种非现充中的非现充根本不可能变成现充。对吧,莲、美姬。」 他们肯定是想把我拉回原来的地方。由于神与夕湖的帮忙,现在的我成为自己也认同的氛围帅哥,以他们对地位的敏感程度,不可能没有感觉,所以才会焦急成这个样子。 他们不知道真是太可惜了,这个世界的确有可能发生比轻小说更像轻小说的事情,有比「我超强」更非现实的「我爆强」男人。 神说过—— 『别人是别人,你要对自己感到自豪。』 「真的,我自己也觉得恶。不过,既然都已经摔到谷底,就算失败也不用怕失去什么东西,所以我想尽可能努力看看啰。」 神、夕湖和千岁小队的成员们,他们累积了丰富的经验,卯足全力不让得来的成果破灭。 他们硬撑著,向前迈进。相较于他们,我两手空空,只要踏出脚步就能得到夸奖,实在轻松多了。 我慢条斯理地吸口气后说起话来,注意著别把话说得太急。 「别站在外面聊,我们进去吧。」 「也是。我是第一次来……健太你来过星巴克吗?」 不知道为什么,美姬的语气比我记忆中的还要柔和。 「我来过一次。」 特大杯特大杯待大杯特大杯特大杯。 * 我点了杯冰拿铁,其他三个人也说要一样的,大家就这么一次点好了饮料。我看见手机锁定萤幕里那张照片的位子空著,我们就在那里坐了下来。想起刚刚才看过的那张照片,我的心情稍微镇定了一点。 莲把手靠在椅背上,大剌剌地跷起二郎腿。 「感觉你好像很不习惯,一般不是会依自己的喜好调整饮料吗?」 神和夕湖当初的确是有不少要求,只是我没有余力把那么多事情记在脑里。 「你又好到哪里去?」这句话瞬间掠过我的脑海,但是我没有说出口。 神说过—— 『向犯了错的人穷追猛打,这种行为并不会让自己变得高尚,只会让格调一落千丈,变成一个没品的人。』 「我是真的还不习惯,因为今天要约大家来这里,我只为了预习来过一次。」 这句话惹来了隼人的反应。 「居然特地跑来预习,果真是阴暗角色会做的事。对吧,莲?不是你和美姬两个人单独出来,真遗憾~」 「别说了啦~隼人。」 他每次一开口,就想打压我。说真的,我觉得自己根本在浪费时间,搞不懂当初为什么会想巴住他们。 不过,我想这件事我也有错。我那时候真的仔细观察过他们吗?我因为在学校外面找到自己的位置而感到放心,待在舒适的环境里,结果擅自对他们抱持期待,又擅自失望。其实我一点也不瞭解他们。 神说过—— 『我们来相互理解吧。』 「你们这段时间在做什么?有参加什么活动还是聚会吗?」 莲那盛气凌人的态度始终没有改变。 「有啊,多亏你不在,我们三个人有更多时间可以玩在一起。」 「那就好。如果我没注意到造成你们的麻烦,在这里向你们说声对不起。最近我迷上一般的小说和电影,没想到满有趣的,还开始锻炼身体了。」 隼人上前支援莲。 「你不只要脱离非现充,还要脱离宅男吗?如果是莲和美姬还有可能,你就别妄想了。非现充奋发向上,你受那种轻小说的影响太深啦。那件衣服和那个包包,反正也是别人帮你选的吧?」 「对啊,学校的朋友陪我一起挑的。」 隼人的态度比我记忆中的还要卑微。 在莲和美姬交往,我又离开之后,他害怕自己要是不讨好他们,就会变成不需要的人吧。 美姬看著我,模样有些纳闷。 「健太,你在学校不是没有要好的朋友吗?你交了新朋友吗?」 ……就是这种言行,引起了我的误会。 不过,美姬会想表现得可爱一点也很正常,尤其是在喜欢的莲面前。如果我希望她能注意我,当初就应该竭尽所能。 对吧?夕湖。 「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我遇到了不能说是朋友,比较像是师父,或者该说是老师、神、大魔王,人生态度很帅气的一群人。也不能说是受到轻小说影响,正确来说是我想成为他们那样的人。」 「……女生吗?」 美姬的眼神有些哀愁。虽然离开了,还是会在意以前的朋友和其他人交朋友吗? 「他们是很帅的一群男生和很有魅力的一群女生。美姬和莲你们感情还是一样好吗?」 「嗯……这……算好吧。」 美姬难得垂下双眼,说得含糊其辞。即使要相互理解,我的话可能有一点没神经,也有人不好意思在别人面前耍甜蜜。 「……你喜欢那个女生吗?」 美姬罕见地接连提出问题,也许她终于想「瞭解」我这个人了。 「我怎么敢。我现在受到他们很多照顾,却完全没办法报答他们。要谈到喜欢,也得等我偿还这份恩情,能够回报他们之后。」 美姬这么问我的时候,我脑中不知为何浮现出的不是内田同学,而是染上夕暮色彩的静谧湖泊。至于她本人的话,比较像是太阳正要升起,清晨充满活力的湖泊。她随时闪耀著灿烂光芒,带给所有人笑容。 「你已经……忘记我了吗?你隔了那么久又联络我,大家出来见面……其实我有点开心。」 ……我懂了。 这想必是和当初一样的模式,现在的我终于能明白了。她假装对我有意思,藉由这种方式确认莲的心意。 我已经不恨她,也不想报复了。说起来,正是因为发生过那种事,我才能遇见神他们。现在的我能帮上他们什么忙? 假装自己忘不了美姬,挑起莲的嫉妒吗? 虽然效果应该会很好,但我实在不觉得自己做得到。 既然做不到,我不如诚实告知自己现在的心情,让他们放心,真诚面对彼此。 「说忘记太难听了,不过事实就是这样吧。我现在已经不喜欢美姬了,也找到了前进的方向。」 …… 沉默蔓延开来。 美姬的双唇不知道为什么不断颤抖。奇怪,我说错什么话了吗? 率先开口的人是莲。 「你是什么意思?你把我们叫出来,就是这个目的吗?」 「……目的?」 「你不知道拜托谁帮你打理这种现充的发型和服装,谎称交了俊男美女的朋友,想让甩了自己的美姬回心转意,你的目的就是这样!」 我无法理解他说的话。我是真的交到了朋友,而且刚才那句话也不是要让美姬回心转意。我是为了美姬与莲著想,想明确地告别他们。为什么莲会那么生气? 「不,我是真的交到朋友了,而且一点也没有想要美姬回心转意的意思。我那个时候的确是喜欢美姬,不过现在已经不那么想了……只是,我当初像是逃离了你们,所以想和你们把话讲清楚。」 「啥!?你这是什么意思?因为找到更可爱的女孩子,所以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吗?我只是觉得过意不去,对你温柔一点,你就得意忘形了。你一点也没有变,自作多情的家伙。」 先前温和的美姬也发飙了。 我哪里说错话了? 他们的反应让我大受打击。原本我想要大家平静地坐下来谈,甚至是重修旧好,带著轻松愉快的心情回家。我以为现在的自己也许做得到。 受到神与夕湖感化,我以为自己变了很多,但在其他人眼里看来,或许我根本没有改变。 「……对、对不起。我说了什么惹你们生气的话了吗?我知道美姬对我没兴趣,也知道美姬和莲在交往。我没办法那么容易和别人交往,我很清楚你们跟我是不同世界的人。」 「什么意思嘛,真是气死人了。你是想说我们是身边随便找个对象凑和的吗?因为你已经是现充那边的人,所以和我们处于不同的世界了?稍微打扮得时髦一点的阴暗角色耍帅,看起来超悲惨的。身为你的前!朋友,我要给你一个忠告。你绝对是被耍了,这只是阴暗角色改造计画的一场游戏啦!」 这话听得我心好痛。我想斩钉截铁地反驳「他们不是那种人」,可是昨天同样也说出这种话的我,没有驳斥的资格。 我默不吭声,这时换隼人说了起来: 「你这个人太蠢了,所以没注意到。非现充说起来只是现充的玩具,就像在惩罚游戏里面被迫告白一样。『那家伙真的戴上圆框眼镜了,超不适合的』他们在背后肯定把你当成笑话。美姬那个时候也一样,你每天传那些恶烂的讯息给她,她一收到就会截图给我还有莲分享。你们记得讯息写了什么吗?」 「唔~好像有『遇见你之前,我从来不知道有超越二次元的美。』、『为了保护美姬,我会改变的。』,还有『希望今天也能梦见你』这类的……」 「哇啊,恶心死了,根本是专业童贞嘛。」 他们的抨击让我很难受,我的内心缓慢地退回之前那个时候。为什么我要听他们这样大肆批评?为什么我要在这里和他们说话?昨天的我消失到哪里了?我无法让他们理解我的意思,不管说什么话都会遭到曲解。 对了,我一开始对神和夕湖也是这个样子。 他们为什么要帮我? 现充果然好厉害啊。 只要持续向前,就能稍微接近他们一点吗? 我张开乾渴的嘴巴,努力解释著。 「……啊、啊哈哈,现在回想起来,真的很恶心。对不起,我没发现让你们不愉快了。我自己会错意还那么兴奋,真是个笨蛋。」 「你……干嘛装没事啊?」莲说。「其实你很不甘心吧?很不爽吧?你有什么情绪就直接说出来啊。你一副不想跟我们计较的样子,可是就算被我们瞧不起,你也只敢傻笑吧?不管你外表变得再多,到头来阴暗角色还是阴暗角色。」 他往前探出身体,往我的脸凑过来。 「我来告诉你吧,有一天晚上,你传了『今天吃冰淇淋的美姬好可爱』的讯息过来,结果收到了『啊,你在想色色的事吧真拿你没办法』这样的回覆吧?那个时候美姬在我的房间里面,我爸妈刚好两个人都出差,家里没人,你懂我的意思吧?」 他凑上前来,在我耳朵旁边悄声说著。 「我们看著你的讯息迎接了火热的初夜,总共做了五次,这都得感谢你。」 心里一阵刺痛。 啊啊,我撑不下去了。那个景象栩栩如生地出现在我的脑中,我的讯息成了他们燃烧热情的柴薪。 「咦~莲你怎么连这种事都说出来了~?」 「哇啊,ntr真实上演。太好了,健太,你发展出新领域了。」 咳咳,咕噗咕噗。 污泥的臭雨降在我身上。 泥巴沾满全身,把我沉甸甸地拖进黑暗里。 ……神,我不行了。受到这种打击,插上的旗帜彷佛就要断裂,我只想逃离这个地方。我想躲回那个可以让我安心的房间,让自己缩小得像一只湿答答的沟鼠。 昨天对神说出那种话,可见我的个性其实一点也没有改变,只是个不敢出门的非现充。 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我硬是忍了下来。 ……不许哭、不许哭、不许哭,至少到最后的最后要忍住眼泪。 不过……对不起,神还有夕湖,我的毕业考没有合格。 ——神说了—— 「哎呀哎呀,你忘记我教过你一件重要的事了。」 那声音宛如从天降下的启示。 污泥大雨停了下来,雨云消散,太阳露出脸来。 「健太,回答我,如果有人用恶意霸凌你,该怎么办?」 「……彻底摧毁对方?」 「没错。」 强而有力的手拍了我一下。 「——我遵守约定,来保护你了。」 回过头后,我的神就降临在眼前。 泪水沿著脸颊流了下来。 啊啊,我好不容易忍住的…… * 「咦,我正觉得背后的对话好刺耳,这不是健太吗?怎么,到星巴克也不约我一起来。」 我硬是把眼泪擦掉。 这样不行啦,神。 您怎么会在这里? 您怎么会帅气登场? 需要处理的情报一口气流入脑中,我的思考停滞,说不出话来,只是嘴巴不停张张阖阖。 「这些人是谁?应该不是你的朋友吧?他们怎么这么土,看起来好阴沉。」 「……他、他们是我以前的朋友。」 我好不容易做出回应。我能以现在这种精神状态反应过来,实在值得嘉奖。 「喔,原来健太你是属于非现充毕业组啊?」 今天的神实在不同凡响。理由我不知道,但是他的人生胜利组光环比平常还要强大五倍,试图用顶级现充炮把这一带夷成平地。 在比我受到更强烈的震撼,甚至就要直接化成灰烬的三人之中,美姬心惊胆战地开了口: 「请、请问……你是哪位?」 「我是健太的朋友啊。各位健太的旧友们大家好,我是千岁朔,请多指教。」 神露出超级型男风的迷人微笑,如果我是女生,我能保证光是这个笑容就能把我迷倒。 莲也许是想接著美姬的话说下去,也可能他判断神那是善意的微笑,往我指了过来。 「对、对啊,这家伙不只是彻头彻尾的宅男,还有一大堆美少女公仔,在喜欢上美姬以前,只会对二次元打手枪。」 「我知道他是宅男,他常借我轻小说跟动画的蓝光,我们也约好夏天要去同人展,两个人一起逛看看有什么本子。」 我们才没有约好这种事! 真要说起来,本子这个词你是从哪里学来的?而且为什么神说「在同人展看本子」,听起来就像「在海边度假」一样? 我已经不知道该从哪里吐嘈起了! 「对了,我听到了你们刚才的对话。健太你啊,其实是瞒著我们想当演员吗?所以才在读剧本吧?」 我的思考追不上神的话。 「演、演员?」 神不理会我们的混乱,兀自喝了口我的拿铁,嘀咕著「什么嘛,居然没有多加一份浓缩咖啡」。 连这若无其事的一举手一投足,都不由分说地散发出现充神的气场,平民没有抬起头来的资格。美姬凝视著神,像是整颗心都被他夺走,但是我一点也不觉得嫉妒。甘拜下风、甘拜下风。 「其实你们演得很好。你叫莲对吧?你没把自己在星巴克只能跟著健太点饮料当一回事,不只挖苦他,还故意散发出压迫感,摆架子坐在那里。整个人完全展现出阴暗角色界王子二郎的风范,气势真的很不错。」 没有人能插话,神自顾自地又继续说下去。 「还有,美姬在这小子变好看后动了心,不过一知道他喜欢上其他女孩子就恼羞成怒,变了个人。可惜健太的恋爱智商太低,没有办法理解。你那种好强且爱面子的个性很可爱喔。如果你不是莲的女朋友,我有很多事可以教你。」 神说到这里停下来,注视美姬的双眼。 「啊,难道男女朋友也是角色设定吗?如果是这样,我可以先下手吗?」 神的指尖轻抚著她的发丝往下滑,直接滑向她的下巴。从神平时随性的举动,难以想像他这一连串的动作竟带有让人鸡皮疙瘩全竖起来的魅力,连男人的我也不自觉看得著迷。女朋友在身旁受人诱惑,莲什么反应也做不出来。 话说回来,如果神说的是真的,我简直是误会大了。我终于能理解美姬和莲为什么那么生气了。现在我已经不觉得他们活该,不过我也许让他们有「悔不当初」的感觉。 「我、我们可以先交换line……」 美姬说得羞涩。那是绝对不能答应的邀约啊。 「我是开玩笑的啦。就算是角色设定,我也实在不喜欢到处乱飞的飞蝇。」 神迅速把视线从美姬身上移开,接著看向隼人。 「不过啊,我最想把最佳男配角奖颁给隼人。在这么一个再渺小不过的阴暗角色团体里,你把墙头草型现充这种复杂的人物演得维妙维肖,我简直想给你※二叶亭四迷甚至是※胁谷空四宁的封号了。自己一事无成,得藉由从背后往无法抵抗的人砸石头来证明自己的地位,那种装腔作势的表现实在令人打从内心赞赏。」(编注:前者为日本小说家长谷川辰之助的笔名,日文音同「见鬼去吧」。后者音同「配角去死」。) ……爸爸、妈妈,魔王出现了。 「虽然是刻划入微的精彩剧本与演技,但最让人激赏的还是某个晚上那一段……噗。」 神做作地笑了出来。 「这出戏整体来说,是用后设的方式嘲讽现代只有典型角色登场的宅要素对吧?如果不是这样,怎么可能把那种肤浅又超假的谎言当成登场人物的台词,噗噗。」 「呃,神,超假的谎言是什么意思?」 我稍微镇定下来,应和他的话。 「父母刚好出差这个设定还算合理,但是初体验就做了五次喔,五次,噗噗。难道说,莲是不倒翁吗?不管倒下再多次也会站起来,以百折不挠的精神祈愿无病消灾吗?美姬更厉害,你究竟是何方神圣?令和时代的※无血开城吗?我知道了,攻打你的不是大炮,是免削铅笔吧~虽然细小,但是可以一再交换,是小学生的好伙伴~」(编注:一八六八年,德川幕府在不流血的情况下将江户城和平移转给新政府,故称无血开城。) 来势汹汹的连续攻击。我不是很懂,不过从莲和美姬面红耳赤的反应看来,想必是连续的暴击。 「再说,如果是发生过关系的情侣,轻易就能感受得到初夜的经验有多么宝贵,是多么不想让其他人随意践踏的领域。如果是把结果偷偷告诉好朋友,还说得过去,可是根本没有人会在大家面前连细节都交代得一清二楚。如果是处男处女偏执的妄想,那就另当别论了。所以说,这果然是个以浅显易懂为前提的讽刺剧,噗噗噗噗。」 ……爸爸、妈妈,魔王来毁灭世界了。 美姬与莲不只满脸通红,简直是一脸惨白。隼人彷佛在面向桌子祈祷,希望这段时间能尽早结束。 「莲、美姬、隼人,你们有什么要说的吗?我先说出了自己的感想,不过你们身为创作者,有什么意见尽管提出来。」 我终于明白这是什么状况了。 神肯定是在背后关注事情发展,为不中用的我拔刀相助。 ——即使昨天我不负责任地痛骂了他一顿。 ……这个人实在太蠢了。 我也总算知道了……他肯定是个大笨蛋。他这个人实在好过头了。在导师的拜托下,他跑来说服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面的阴暗角色走出来。他说现实与轻小说不一样,但是又做出像极了轻小说的现充指导。就算被自己细心照料的狗狠狠咬了一口,他还是照样照顾得无微不至。除了笨蛋,没有人会做出这种事。 ……千岁朔就是这种人。 在明白这件事的瞬间,我不知为何全身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 这个人的人生中,想必都在做著同样的事情。 漫无边际。这条路实在太漫长了。我过去所见、所憧憬的千岁朔,恐怕只是最肤浅的表面。 『你们这种人,生来就在斗争!!』 我想起自己说过的话。反过来说,光是活著,就会有人擅自对自己抱持恶意,从四面八方丢砸石头,即使如此,他依然不屈不挠地向前迈进。 他大可以切割不如自己的人,这样会比较轻松……但是他做不到。他必定保护不了所有自己在乎的人,也无数次遭到像这次的我一样,被自己想要保护的人背叛。 然而,他始终没有放弃向自己可以帮助的人伸出手,在自己的美学、失败的过往、无法舍弃的温柔等各种坚持间不住挣扎。 现在的我终于知道,这是多么漫长的奋斗。 『朔一直在为你著想,不管发生什么事,他绝对会守护你到最后,不会弃你不顾喔?』 你说得对,夕湖。 视野变得模糊。 所以说,他是最强的,没有人比得上他。 因为,不可能有人赢得过他。 赢过这个世界上最崇高的笨蛋。 「你……算老几?」 「嗯?」 「你忽然冒出来,是在搞什么鬼!」 莲像是再也按捺不住情绪,用力捶著桌子站了起来。他明白双方的地位差距,但还是气得没办法默不吭声。 「嗯,在下千岁朔,是位路过的顶级现充,你们也可以用神来称呼我。」 神挑衅了起来。 「开什么玩笑!你在找麻烦吗!」 「我记得先找我朋友麻烦的人是你们吧?」 神说得神态自若,双眼直盯著莲。 这若无其事的一句话,让我一个不小心又要喷出泪来。虽然说也许仅于现在,他仍然愿意称我为朋友。 「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少来多管闲事。」 「当然有关系,我是现在的朋友,你是过去的朋友。」 「哈,反正你这个现充只是把宅男养成游戏当成兴趣在玩。你们现充都是这副德性。地位高的家伙以为可以对地位低的人为所欲为,把我们当成玩弄的目标。」 「所以你就在小团体里欺负比自己地位低的人当成报复吗?真是有够帅的呢。」 莲像是挨了一拳。神一脸平静,脸上挂满了笑容。 「啰嗦!总是在教室里面嘻嘻哈哈说著没有内容的话,你们这种低俗又肤浅的人懂什么?」 「『虽然在学校和教室里没有表现出来,但其实我们很高尚,聪明又有内涵。』你是这个意思吗?现充说起来也是一样。在教室里面,我们兴高采烈地聊著无聊的话题。当非现充上网抹黑泄愤的时候,我们在社团里为了取得好成绩挥洒汗水,或是帮助有困难的朋友,或是彻夜听女生诉苦,隔著电话帮她抹去眼泪。」 神怡然自得地喝著我的冰拿铁,继续说下去。 「真要说起来,你们会在教室里聊政治经济话题,或讨论人生哲学吗?如果以教室里的对话判断一个人的价值,而我们算是肤浅的话,你们不就是无了吗?无,完全感觉不到存在。」 我想起神一开始对我的说教,连我的心也痛了起来。 「既然这样,你们就不要只在乎现充,也要关心不是现充的人啊!!你们口中的温柔,对象就只有那些地位高的人。」 「那么我反过来问你,你有理解现充,温柔对待他们吗?如果希望别人对自己温柔,首先要成为一个对别人温柔的人。面对满嘴要求,自己什么也不付出的自私鬼,怎么可能会有人单方面灌注关爱?我们不是你的父母,更不是德蕾莎修女。」 每一字一句都化成回力镖,往莲刺了过去。 「你们也该注意到了,你们轻视自己,攻击现充,和那些高高在上地嘲笑非现充的现充,在本质上是同一种人。」 他们好像总算发现惹错对象,接著把矛头往我指了过来。 「真、真要说起来,这种阴暗角色人渣怎么可能成为现充。就算努力到死,非现充一辈子都是非现充。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可是这家伙内心根本不相信现充,他只是害怕有一天又会受到欺负,在讨你欢心而已!」 莲瞪著我,目光中充满了憎恨。 「人不会改变!改变不了!为了不可能实现的梦想埋头努力,你这种人看了就让人厌烦!!」 我说不出话。我昨天的行为,正证明了他说的没错。我根本没有资格让神帮我。 神连看也没看我一眼,只是叹了口气,往莲靠过去—— 「吵死人了。」 他跨出一大步。 咚! 店内响起巨响,神用壁咚的姿势,把莲逼到墙边。店员和其他客人纷纷看向这里,纳闷发生了什么事。 在他无视周围反应,瞪著莲的那张侧脸上,我第一次见识到千岁朔的「愤怒」。 「听清楚了,你这个悲惨的浑小子。健太注意到自己过去的胸襟有多狭隘,为了成为理想的自己,迈开脚步开始改变。这条路很漫长,他也可能发飙迁怒在别人身上。即使如此,他依然下定决心要前进。他发誓就算失败,就算受伤,也不会走回头路。」 叩!! 神往莲的脸旁边又殴了一拳。 「健太是在往月亮伸出手,他憧憬的是那轮又高又远、美丽的明月。这样的决定与行动有多困难,有多高贵,你明白吗?」 神接著抓住莲的胸膛。 「像你这种在原地踏步,不求上进,只会吃饭呼吸,朝别人远离的背影口出恶言的烂胚子——」 他吶喊著,像是喊出自己的心声。 「没有资格嘲笑现在的健太!!」 ……再也忍不住了。 ……眼泪汩汩流出,完全止不住。 神为了我生气。 总是吊儿郎当,不说出真心话的男人,居然为了我这种人怒不可遏。 这是打气。 为了从明天起将走上另一条路的我,送上最后的激励。 前进,冲刺,不要回头! 你的决定与决心并没有错! 总有一天,你要与我并驾齐驱! 神的背影如此大喊著。 我得接收下来。这一次不能再迷惘了,我得收下他的心意。 我得把这一瞬间刻划下来,深深珞印在心里。 这时—— 「等等,朔~壁咚的对象应该要是我吧~」 忽然间,神的身边不知道从哪里出现一位穿著裸露出肩膀与背部、连胸部也快要露出来的洋装,有如超级偶像朝四周散发灿烂光芒的女孩子。 神回头后,罕见地,真的极为罕见地傻住了,他露出一张呆愣的脸。那模样超级蠢,有够蠢,他好像真的吓了一跳。 「……夕湖?……你怎么会在这里……?」 「咦~?我当然要来啊。我早就知道你会因为担心健太,跑来看情形了。居然排挤我,真是太狡猾了~」 「抱歉打扰到各位了~」夕湖往店员与其他客人挥挥手。大家见状,也许是察觉到剑拔弩张的紧张感消失了,又各自回到工作岗位或是与朋友谈笑。 神与莲的怒火似乎也平息了下来。 神不知道为什么拍了拍莲的肩膀,然后拉开距离。尽管故作冷静,相处了三个星期的我很清楚,神明显陷入了混乱。这实在是很稀奇的景象。 「健太,你今天的自然卷也很可爱呢~」当事人夕湖则是玩弄著我的头发。光是神就让美姬与隼人的脑容量超过负荷,现在又看见忽然冒出来的超华丽美少女夕湖表现得和我那么亲昵,他们像是再也无法思考。 「既然你们想说的话都说完了,差不多可以散会了,明天要继续快快乐乐地生活!!……所以说,健太,你在最后有什么话要说的吗?」 夕湖瞬间改变现场气氛,往我看了过来。 我的眼神不自觉瞥向神。 神深深吐了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接著说了起来: 「这是健太的非现充成功物语对吧?我们是在危急时刻潇洒现身的俊男美女帮手,最后还是得由主角来做总结。」 我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虽然有些不知所措,但为了与过去的自己诀别,我站了起来。 神说过—— 『健太是在往月亮伸出手,他憧憬的是那轮又高又远、美丽的明月。』 我微微闺上双眼,将无法触及的夜空光辉,与我心中最帅气的男人背影重叠在一起。 然后,我想起了过去,终于能与过去道别。 我用力张开眼睛,向昔日的朋友露出微笑。 「我……要以月亮为目标,不会再回头了。」 * 外传的非现充成功物语就在此结束。 故事回到主要剧情,我千岁朔的现充后宫传—— 「您怎么来了~大骗子~」 「没想到你会这么骂我,我可没说过自己不会来。我不是说事情一定会顺利吗?因为有我千岁朔陪在你身边。」 「又是这一套吗~」 宛如绷紧的神经断裂,原本郁闷的健太放声大哭,令人想把他埋进旁边的土里当成堆肥。 「别哭了啦,受到欺负让你的打击这么大吗?」 「我哭不是因为伤心~昨天我说了那么过分的话,你们还愿意为了我过来,我实在太开心了~」 「昨天我道歉过了吧?说完对不起再击个掌,就重修旧好啰。」 「我不知道这么现充的做法~」 我们离开星巴克后,为了送夕湖回家,走在与昨天同一条田间小径上。 健太嚎啕大哭,哭得没完没了。 「健太,你那个样子很恶心喔~来,把眼泪擦乾吧~」 夕湖拿出手帕,健太说了声「谢谢~」后接下手帕,胡乱擦著沾满眼泪与鼻涕的那张脸。 相较于之前和健太三个人一起购物的时候,夕湖今天穿著淡粉色的长版针织毛衣,肩膀完全镂空,上半背部裸露,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乳沟,身体曲线一览无遗,穠纤合度的大腿也毫不吝啬地露了出来。 为了震慑莲他们,这件衣服发挥了充分的效果,不过我要将这件衣服命名为「精尽人亡号」,今后必须封印起来。 夕湖看著拿手帕擤鼻子的健太,带著微笑说: 「啊,手帕不用还我了。」 「我想也是~」 我在路上买了瓶矿泉水,健太喝了水后终于稍微冷静下来,嘟囔著说:「那个……这样好吗?」 「呃,神和夕湖来帮我的忙,我需要负起全部的责任。可是冷静下来想想,好像做得太过火了。」 「在轻小说和动漫里面,这或许足以炎上了。像是报复dqn,还有那些恶心的情节,虽然我无法理解,但那一类的剧情不知道为什么最后都把原谅敌人当成美德。」 「我以为神您会在背后守护,结果您直接站上前线歼灭敌人,搞得我的背后都空荡荡了。」 「……嘿嘿。」 我右手捶著后脑勺,故作可爱地吐了下舌头。 「话说回来,我不觉得这么做太过火。我只是把他们三个人今天对你做的事反击回去,如果把他们之前的那些举动算进来,这只是轻微的惩罚罢了。」 我打从内心说道。 「就算我做得太过火,伤他们伤得再重,也不关我的事。朋友在眼前被人痛殴,如果在救人时,得必须确保打人的家伙也毫发无伤才叫正义,我宁愿一辈子当坏人。」 夕湖戳了戳我的腹侧。 「朔,难得你这么热血呢~」 「我没有,那是演出来的,我一直都很冷静。」 我完全没料到夕湖居然也在现场。 「老实说,我中间有好几次都想要介入。虽然我相信朔,决定等朔展开行动,可是……我真的好生气。大家好好相处当然是最好的!不过,对我好的朋友,以及欺负对我好的朋友的其他人,如果一定要选边站,在顾虑陌生人的心情之前,我会先为了自己在乎的朋友动怒。」 「神、夕湖……」 「如果你过意不去,我有个解释,可以让你的心情稍微轻松一点。那种家伙对伤害别人没有任何自觉,他们绝对不敢与比自己厉害的人针锋相对,只会朝不敢反击的对手或是状况丢石头。所以说,他们都忘了『会有人把自己丢的石头捡起来再丢回去』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我轻轻踢了下路边的小石子。 「在被某人发自内心的憎恶绊住脚步前,你可以想想有人就站在砸出石头的方向上,被石头打中会有多痛。当然这只是后来加上去的理由,但是世上也有这种温柔。」 「……可是,为了我这种人,又让你的仇人增加了。」 健太说著失落地垂下肩膀,我看著他,自然而然地露出微笑。 「我好像还没跟你说过,『如果不能优美地活著,那和死去没有分别』,这就是我的美学。我遵循自己的美学,即使结果是被别人不负责任地嘲笑我自恋、对我敬而远之,或是攻击我,我都无所谓。真正该害怕的是,自己有一天会讨厌自己。」 ——铿隆,内心深处响起怀念的声响。 「我想活得优美,犹如那天看见的那轮明月。 犹如在某本书上读到的,沉在没有打开瓶盖的汽水瓶底下的弹珠。」 健太思考著我的话。 我看著他那张脸,咧嘴露出了意有所指的笑容。 「顺带一提,『优美』这个词也可以替换成『帅气』、『受欢迎』、『受宠』或是『身边美女如云』。」 「喂,我的感动都被毁了。」 * 我们一步一步走向夕湖家。 春日的出口已然接近,正式进入夏日的入口依然遥远的四月底,犹如我们三人不自然的关系。 高中二年级,走过相遇与开始的季节后,到达了奇妙的境界。 不经意间,我想起藏老师的话。 『绕远路是人生的醍醐味,没有比追求效率更无趣的人生。』 原来如此,如果是这种远路,要是没有注意到就直接走过去,的确是太可惜了。 对现在的健太来说,我成为他必要的罗盘了吗?即使闯入前方深不可测的黑暗里,在他隐约可见的手上,我能为他指引方向吗? 「这条远路就绕到这里结束了。」 我告诉健太。 「……什么?」 「三个星期。沉没小船上面的洞堵起来了吧?你一个人也可以出海,我们当初约定的时间到了。」 「我知道……我很清楚,而且昨天说出那种话,我也做好心理准备了。只是……这三个星期以来,每一天都是那么耀眼,所以我一直没有结束的真实感,对不起。」 「约定就是约定。」 夕湖看向这里,欲言又止,我默默朝她摇了摇头。 我能背负的东西有重量限制,要是把生命中的所有人都背在背上,恐怕总有一天,一开始背负的最重要的东西,会从背上掉落。 不知不觉间,夜幕已经低垂。 抬头一望,月亮高挂在夜空。 不管有没有特别注意,人们、城市与季节都在前进。 所以说,我们也必须往下一个阶段迈进。只要脚步稍有停歇,时间强盗就会迎头赶上。 「这条远路就绕到这里结束了。」 我又说了一次。 「……我明白了,毕竟一开始就这么说定了。」 健太像是回想著什么事情,望向远方的天空。 「那一天,神打破我房间窗户玻璃的时候,好像连封闭我内心的那片厚重的玻璃也一起打破了。很久以前就锁了起来,连什么形状也不记得的宝物,滚落在我眼前……」 健太的手放在胸前,笑著说:「我在说什么啊。」 「不过……从明天开始,我要一个人写下自己的故事。神、夕湖和大家陪了我这么长一段时间,我不能再继续依赖你们了。最后我有个请求,在学校看到我的时候,可以当作没看见吗?如果你们对我太好,我会有不实的期待,以为我们还可以继续当朋友……」 健太咬著牙,接著说了:「可是……」 「在我克服自己的脆弱,凭自己的力量成长,能抬头挺胸站在你们身旁的时候……我可以、我可以再说一次吗?说『请当我的朋友』!」 他好不容易才拭去泪水,此时眼中又泛起了泪光。 「这三个星期以来,神的谴责与教诲,以及夕湖说过的话和对我露出的笑容……我到死也不会忘记,绝对不会忘记。」 健太用力吸了口气。 「真的、真的非常感谢你们!!」 他深深地弯下腰鞠躬。 那副模样十分有男子气概,他长成了一位男子汉。 我把他的模样牢牢烙印在眼里,朝身边的夕湖轻声说著: 「太太,这个人撞到头了吗?他说的话好奇怪。」 「讨厌啦,都怪你的话太深奥,才让他误会了~」 「真受不了轻小脑,什么事都想得那么极端。」 「你真是坏心眼……」 健太流著泪,满脸问号看著我和夕湖的即兴演出。 「我说呀~健太,朔口中的结束,指的是师父与徒弟、老师与学生、神与信徒或是大魔王与属下,这种教授与受教的不自然关系!」 「……什、什么?咦?」 「明天开始,大家就是对等的朋友。我们共度了这么长的一段时间,期间一结束就变成陌生人,这种事才不会发生!不会发生的吧?」 「……嗯?嗯嗯?」 「如果健太你是这么想的,我会很震惊的。为了应付突发状况,我还穿上难为情的衣服,做好了要当坏人的心理准备呢。」 不不,精尽人亡号在你身上就像仙女的羽衣,让你整个人显得明艳动人。 「……可、可是,可以吗?」 「哪有什么可不可以的,我们是朋友吧,朋友,朋友啊。我不会要求你一定要加入yuko hiiragi angels。」 「千岁小队。」 「我不要求你加入yuko hiiragi angels,不过我们在教室里面还是可以聊天。你可以把自己的事情告诉我,偶尔我们也可以一起吃饭。等你房间整理好,再找我过去吧,我们可以一起打电动,可是不许想色色的事喔」 她穿著那身一心要榨乾对方的衣服眨著眼睛,提出强人所难的要求。 「你不只要报答我们,还会给我们什么回馈吧?既然这样,你怎么可以落跑呢。」 我眼见差不多是时候,也接著说道: 「真要说起来,你一次也没说过,要我们当你的朋友吧?别自己沉浸在美化的幻想里面,胁谷九曜。」 「神……您是故意的吗?您知道我会误会,故意制造出严肃的气氛对吧?」 「你太天真了,我可不会接受没有惊喜的恋爱喜剧。」 「进入千岁教后,这是我第一次真的想往你丢石头!!」 「听好了,健太,有件事你得记住,只有做好让人丢石头的心理准备,才可以往别人丢石头。」 「啰嗦,你这个混帐神!!刚才那些感人的气氛都被你破坏了!!」 * 送夕湖回家,和健太道别后,我漫步来到了熟悉的河岸。 河声潺潺,鼻间感受著新绿的气息。我沐浴在月光下,啪哒啪哒走著。 住宅窗户里,流泄出家庭的灯光,飘散著晚餐的香味。完美的女高中生、性感的年轻人妻、挺著个大肚子的大叔或是皱巴巴的老头子泡在放满水的浴缸里,发出啪唰的水声。 内心充满喜出望外的期待,也有不出所料的失望。时间匆匆流逝,没有期待也没有失望。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每当我想见到她的时候,她总是会在这里。 「……明日姊。」 「吓到我了,没想到今天会遇见※你。」(编注:原文为「君」,属于礼貌度比较低的第二人称。女性在这么称呼男性时,会给对方像是在称呼身分比自己矮一阶的人的不快印象。) 「我想说你也许会在这里。欸,你可以不要再那么叫我了吗?如果这表示你是这么想我的也就算了,可是我不想要和别人一样的称呼。」 「为什么?你这话还真奇怪,你就是你。」 * 这四个星期以来发生的事情,我尽量钜细靡遗,依序向她说明。明日姊对我的话一一做出反应,听著我的描述。 「这是个很棒的故事,像带著汽球要飞上天空的少年,纯真又感伤,有梦想与希望。」 这话听得我很不好意思,我仰望著夜空,问起明日姊: 「如果你是我的话,你会怎么做?」 「这个嘛,我不是你,可是在一开始听见健太的情形后,我会把事情安排成和美姬他们三个人一起当面解决问题。线在那个时候缠住了,所以只要从那里解,剩下的结自然会解开。」 「这就是我们不同的地方了,我认为只要从尾端开始解,总有一天能解开源头的那个结。」 明日姊露出了成熟的温柔微笑。 「如果以我的做法,在某个地方肯定又会打结,因为不知道这样的结,导致了什么样的果。但是你的方式是从果来追溯因,用这样的方式,健太不会再有地方打结了。」 「……你太谦虚了。这只是我唯一知道的做法,基本上我就是这么一个迂回的男人。」 和她讲话的时候,我总有种回到儿时的感觉。 「不过,你其实满喜欢这么迂回的自己吧?」 「……算是吧。」 明日姊忽然伸出手,拨开我的浏海,凝视我的双眼。我不自觉心跳加速,那纤细的指尖让我感到骚痒。 「你有了一点变化呢,现在你的公园里面,可以玩仙女棒了。」 明日姊的曈孔充满了深邃的颜色。 「我吗?……怎么可能,我只是在玩无聊的英雄游戏而已。」 「你又在耍帅了。游戏里的英雄在从观众席登台以前,可是不会打倒坏人的喔。」 不同于脸上那揶揄的笑容,彷佛看穿我内心深处的嗓音轻抚过我的耳朵。 「你的内心很复杂,你看起来像是只在乎自己,其实比任何人都还要体贴别人,对自己冷酷。」 我有些惭愧地转过头,为了敷衍自己而扬起苦笑。 「真正的体贴是就算浑身是泥巴,也要带给小孩子欢笑。」 明日姊轻轻摇了摇头。 「就像柊同学和山崎同学美化你一样,你对我也太过美化了。我其实是个更普通的人。」 某处传来鱼在水面跳跃的声响。 「我没办法像你帮助那么多人,处理得也没你好。我只帮助想帮助的人,尽自己所能,今天回家后的晚餐是妈妈的蛋包饭,我打算吃完后读海莱恩的《夏之门》再睡觉。」 「人们称这种生活方式为自由。」 她和藏老师有些相似。 藏老师说过,这世上没有正确的罗盘,差别只在于是不是相信自己拥有正确的罗盘。 但是,偶尔会有人连看也不愿意看著罗盘,像是如果低头看著罗盘,就会错过周围的景色。 不知道明日姊眼里的世界是什么样的色彩。 「对了,你喜欢什么样的蛋包饭?把上面的蛋皮从中间划开之后,会有滑嫩的蛋浆流出来的那种吗?有的也会放入起士呢。酱汁你喜欢法式多蜜酱吗?还是番茄酱?白酱?我喜欢以前那种薄薄的、有点乾的蛋皮,再淋上大量的番茄酱。」 总之现在应该是黄色与红色,再加上香芹就是红绿灯了。完全没有半点情绪。 「你黄金周有什么计画吗?」 「没有,我不是很会事先拟定计画。如果事前决定好这一天要做什么事,但临时又发生了更快乐的事情,我一定会后悔莫及。你安排好约会了吗?来吧,跟大姊姊说。」 明日姊撩起在夜风中摇曳的发丝,勾在耳后,露出盈盈的微笑看著我。 「我本来想约崇拜的学姊出去,结果在刚刚破灭了。下次在你醒来时,我会在窗外唱广播体操歌。」 「那样好像会是快乐的一天。热的话就跳进河里玩水,把全身弄得湿答答的之后,再换上你那件汗臭味超~重的体育服回家。」 「我说过了,没那么臭吧,小心我现在就把你推下去喔。」 她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像是回想起那一天的事情。 「那样子也不错呢。」 我不懂这句话的意思,正要回问的时候,明日姊摇了摇头表示「没什么」。 「我想,我们适合像这样的不期而遇,让我们可以维持崇拜的学姊与杰出的学弟这种关系。」 「再靠近的话,会破坏这样的关系吗?」 「也许吧。」 我彷佛在追逐一个如梦似幻的女生。 趁著她还没有化成一阵烟雾消失在我眼前时,我道了声晚安。 * 回到家后,我想起某一天的夜晩,走到了阳台。 今晚的夜空中,同样挂著一轮宛如用圆规画出正确形状的圆月。从藏老师把健太交给我处理的那一天起,月亮刚好绕了地球一圈。 樱花早已飞散,加深了绿意,新生的脚步稍微轻快了一些。健太冲出狭小的房间,我的睡衣换上了t恤。 夜逐渐深了。 少年飞上天空,少女乘著马车。 圆圆胖胖的獏笑著,嘴里叼著一截噩梦。 今天似乎能做个好梦。 我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随手点入校内匿名论坛,上面有个罕见的留言。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五班的千岁朔是神!!』 那个笨蛋,我不是禁止他这么说了吗? 终章 续?千岁同学顺遂的和平世界 黄金周结束,我比平常早起,悠闲地沿著河岸走向学校。一进入教室,这三个星期以来再熟悉不过的脸庞映入眼中。 「哟,健太,你这么早到啊。」 「……啊,神,早安。」 健太转过头来,神情不再愁苦,显得神清气爽。 「你到底要这样叫到什么时候,和其他人一样叫我朔就可以了。」 「哎~这种称呼已经变成习惯了,如果我现在改口用朔来称呼您,您反而会觉得浑身不对劲吧。」 「算了,随你高兴。」 我把书包放在自己的位子上,往健太前面座位的椅子坐了下来。 「你放假在干嘛?」 「对了对了,神,您听我说,藏老师是鬼,是鬼啊。您看,这么多功课,老师居然要我在下个星期前交出来。」 除了arc’teryx的后背包,健太另外带了一个帆布托特包来学校。他打开了那个帆布包。帆布包底宽约五公分,里面塞满了讲义和作业簿,量多得令人难以置信。 「哇啊,节哀顺变。你只能想成是自作自受,不要再抱怨了。藏老师会衡量学生的能力,提出课题。你刚回到学校的时候,那个大叔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在一旁观察吧。反过来说,他认为以你现在的能力,只要拚了死命努力,就能完成这些功课。」 「就算是这么说,这个量也太多了吧。因为我没上课,有些地方光看课本也不懂……啊啊,神啊。」 「不要看我,不要拜我,不要按摩我的肩膀。你之前说过,从明天起你要抬头挺胸,靠著自己的力量活下去吧。」 「这是两回事。救救我~教我功课嘛~」 没有拖拖拉拉地说一大堆藉口,像这样直接请求我的协助,在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健太的成长。 「烦死了,我还以为终于可以不用再照顾你了。」 「我知道了,咖啡,我请您喝咖啡。」 「开什么玩笑,女孩子还说得过去,帮忙男生只有一杯咖啡怎么划算。」 「不然8号吧,我请您吃8号。」 健太简直是打死不退。 「……受不了你,唐面两份再加上炒饭和炸鸡块。」 「神!!神!!呀呵、呀呵!!」 「可恶,我这个神变得好没份量。」 话说回来,教健太功课,要他请我拉面,应该不会演变成「不要抢我男友」的火爆场面吧。 我看向盯著讲义的健太,喃喃说著「不过……」。 「你真的成为氛围帅哥了,那副眼镜也没有那么奇怪,很适合你。」 健太露出了提高警觉的表情。 「怎……怎么了,怪里怪气的。」 「没礼貌的家伙。不管对方是男是女,我这个人只要看见优点就会称赞。与其批评别人,称赞他人的心情会比较好吧。」 「您说的很对,只是……神您这么做会引来女孩子的误会,最好谨慎一点。」 「不过,假设走在旁边的女孩子说『我是个没有价值的人』,你不会想安慰她没这种事吗?」 「我知道您的个性,所以不会造成问题,但是您就是因为这种行为,敌人才会增加。我可能没有资格这么说,但不是对谁都可以这么温柔。」 「嗯,我是有分清楚界线……话说回来,你给出这么公正的建议,总让人觉得很火大。」 在我们聊天时,其他人也陆续进入教室。 海人似乎刚结束晨间练习,额头微微渗出汗珠。 「嗨,健太。我听朔说了喔,你顺利报一箭之仇了吗?今天开始就和我一起找寻新恋情吧!」 「……和浅野一起加油,好像在竖死旗……」 和希也一样刚结束晨间练习,头发却乾爽得让人生气。 「健太,关于恋爱的话题,你找朔谈不如找我谈,跟著他只会踏上荆棘之路。」 「嗯,我也这么觉得。」 啰嗦,白痴。 七濑与阳一起进入教室。 七濑拍了一下健太的肩膀。 「山崎,辛苦了,你很努力呢。」 阳往健太的背一阵拍打。 「做得好!我对你刮目相看了!!」 「嗯,谢谢你们。」 优空一如往常朝健太露出轻柔的微笑。 「今天起是新的开始,如果遇到什么烦恼,随时可以来找我商量。」 「内田同学……今后也请多指教。」 「早安。」夕湖冲进教室里面。「健太!车站前面新开了一间可丽饼店,放学后要一起去吗?」 健太忍俊不住爽朗地笑了出来。 「神也会一起去对吧?」 「当然~啰!!」 亚十梦看著我们聊天,唾骂著「一大早吵死人了」,荠和稻叶、猪俣也同样散发出强烈的不满气氛。 健太像是想起了什么,往我看了过来。 「神,从今天起,焦点又可以无后顾之忧地回到您这位『我超强』现充后宫传的主角身上。我不喜欢悲伤的结局,请您别有一天遭人暗算了喔。」 他咧开嘴,露出了恼人的开朗笑容。 「你那张嘴很利嘛,下次足球课的时候,我会疯狂传球给你,你给我记住了。」 我也咧嘴笑了开来,站起来打开教室的窗户。 窗帘在五月的风中摆动,翠绿的氛香在狭小的中庭扩散。 天空蔚蓝,暖和的阳光预告著即将到来的季节,连教室里飘浮的尘埃也映照得晶莹剔透。 有人喜欢我,有人讨厌我。 不知为何,偶尔也会有讨厌我的人喜欢上我。 我所在的世界,今天也是一样和平。 (了) 后记 初次见面大家好,我是裕梦,第十三回小学馆轻小说大赏优秀赏的得主。 我知道应该先自我介绍,但因为这是我第一部出道作品,谢辞或许会填满整篇后记,请容我先致上谢辞。 客座评审浅井ラボ老师愿意阅读我的投稿作品,已是我莫大的荣幸,您居然还用六页的a4纸,提供我仔细的指导,我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内心的感谢。您的建议后来成为我修改文章时的参考。我喜欢您说这是本「不知道该归哪种类型的问题作品」。此外,也由衷感谢其他在评审过程中阅读我的作品,给予高度评价的各位人士。 从投稿前到投稿后,不厌其烦阅读本部作品,一再提供我感想与灵感的h氏、y氏,以及帮忙制作帅气签名和名片的n氏,谢谢你们!尤其是h氏,原本我只阅读纯文学与大众小说,就是被他拖入了宅男这个泥沼,最后甚至成为轻小说作家。他审视作品的目光严厉,接连说中一部部畅销作品,在他阅读投稿前的本作品时,做出「这篇小说肯定会得奖」这样的断言,给了我很大的鼓励。之前我也说过,欢迎你到处向别人炫耀「他是咱栽培出来的」(笑)。 还有,负责插画的raemz老师!我一直苦恼没有机会把感想告诉您,遇见您是本作品最大的幸福!「今天会有插画完成吗?」每一天我都像恋爱中的少女迫不及待等著,只要看见送来的插画,我都会发出「呀啊,呀啊啊,呀啊啊啊啊啊啊kdjxcんvくsyんd」像是变态老头的怪叫声。一般来说,同样的东西看久了都会腻,但是raemz老师的插画愈看愈可爱,我把这种感觉称为「raemz老师的固有结界」。今后也一起努力吧! 最大的功臣责任编辑岩浅先生,起先由于沟通不良导致出现轻冷战时期,不过您尊重作者意见,并且协助作者成长,是一位不同凡响的编辑。当我努力修改二稿,得到您「这样啊。(引述原文)」的感想时,或是当我举出上百个书名建议,结果得到「目前看来,吸引人的书名不多(引述原文)。」的意见时,每每都让我觉得「责任编辑真是不懂人心」(笑),不过现在我已经习惯了。最近如果信里面出现颜文字,我都会心想「喔,今天是有人心的岩浅先生」,感觉心里暖洋洋的。我把这叫做「把岩浅先生的心找出来」。由于您的协助,完成了比投稿时更精彩的作品,真的很感谢您。 最后当然是要向阅读本作品的各位读者,致上最大的谢意。 我就知道,后记果然满了,我会利用剩下的空间尽量自我介……(希望第二集待续)。 裕梦 插图 序章 男孩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小林朱音 扫图:撸管娘 录入:勤奋的懒惰的羊 修图:撸管娘 这是虚假的爱情故事。 在哪个瞬间,人们会爱上另一个人呢? 第一眼看见对方的时候。注意到对方意外一面的时候。当对方温柔地朝自己伸出手的时候。或是,当对方拋下自己,跑到遥远的地方去的时候。 这些也许都可以算是爱上对方的契机,但都不是坠入情网的瞬间。 ——坠入情网的瞬间,肯定是以「恋爱」之名,为在自己心中盘旋的情感命名的时候。 我恋爱了。从可以用言语来理解的瞬间开始,恋爱就无可自拔地开始了。 人生在世,总是会对他人充满各种憧憬。那或许是把对方当成自己目标的理想,也可能是以为对方是全天下最理解自己的人的幻想,甚至是从小就梦想的王子公主——这般近似幻想的憧憬。 如果将这样的憧憬,直接命名为恋爱会发生什么事? 在这甜美名词的诱惑下,一开始所有事物都套上了华美的滤镜,只看得见对方的好处,以为对方是命运安排的对象而心急如焚。 如果能永远维持下去,将是完美无瑕的美好结局。 遗憾的是,在大多数的情况下,美好总是会有破灭的一天。 ——爱情是可以不负责任地伤害对方的免死金牌。 悲剧的女主角因为酸甜的理想与现实间的差距,感觉自己宛如遭到背叛,甚至不惜对原本珍爱的人刀剑相向,遗忘了是谁将自身的憧憬擅自投射在对方身上。 我不希望演变成这样的状况。 想要更瞭解在不自觉中关注的那个人,在瞭解后感到失望,即使失望内心依然无法忘怀对方,为了这样的情感烦恼、痛苦,快要讨厌起这样的自己及让自己变成这个样子的那个人,但果然还是……到了最后,希望是那个字用双手轻柔地将自己捧起。 所以说,只有在最后的最后,需要为这样的行为命名为爱情。 ——就此展开的这段故事,必定是虚假的爱情故事。 一章 临时起点 十六岁。人生第十七次,站到了这个有些特别的五月入口。 第二个星期的星期六。仰望的天空比四月更蓝了一点,但又没有记忆中的夏天来得深,以介于中间的迷离色调露出沉稳的微笑。 蓬软的云朵随意飘游在空中,犹如小孩子的小手抓下的一块块棉花糖。有些云朵对四周漫不在乎,独自享受著自由;也有不少偶尔黏在一起又分开,彷佛人类的云朵。 那是龙,那是鲸鱼,那一个看起来像不像人鱼? 小学生在附近玩耍的声音传了过来。 使少男少女春心荡漾的绿色微风轻抚,踏著轻快的脚步离开。连散步的小狗似乎也受到微风吸引,不自觉加快了脚步。 ——如果要和女孩子约会,这肯定是最好的日子。 感觉在这样的日子里,不论约会顺利不顺利,心情在出门后都不会有太剧烈的起伏,还是能一脸平静地回到家里。 我跨上登山车,慢条斯理地踩起踏板。因为是假日,大家可能正幸福地享受赖床的滋味,也有可能趁这机会离开乡下出去玩,早上十一点过后的大马路上只有稀稀疏疏的几辆车。某处传来啪啪拍打棉被的清脆声响,这个小镇今天也充满著微小的幸福。 我打了个大呵欠,让登山车升两档。 ——如果要解决麻烦,这肯定是最好的日子。 十分钟后,我骑著登山车到了福井车站前。这里邻近县政府,也是县内乘客量最多的车站,四周却一如往常冷清。 即使是假日,眼前只有寥寥可数的几个人走在路上,看在大都市的人们眼里,可能会觉得这种景象不太寻常吧。如同大多数的乡下地方,车子是福井主要的交通工具。知名连锁店或是大型购物中心,基本上都位于国道或是外环道路旁,那里有足够的空间可设置免费的停车场,因此很少人会愿意为了到车站前,使用需要付费的投币式停车场。 就算特地来到这里,触目所及都是铁门、铁门,一整路的铁门。县政府为了重新开发车站投注了许多心力,只是这十年来兴建的商业设施,实在都不像是适合高中生休憩的场所。高中生最后都聚集到位于郊外的大型速食店,如果不是要搭电车通勤,根本不需要特地到车站来。 因为这些原因,我意外地不是很熟这个地方。就算曾经路过,也没有像今天这样把这里当成目的地。 我找了个适合的地方下车,推著登山车走进元町商店街。拱门两侧小店栉比鳞次,算是个有古早味的商店街。之前有艺术家在拆除的大楼墙壁画上天使的羽翼,一时间因为成为拍照景点而声名大噪,可惜依然掩饰不了根深蒂固的衰落氛围。 走了一会儿之后,一间外观与寂寥道路格格不入的店家映入眼帘。 以深蓝色为基调的外墙与招牌,明亮显眼的木制大门。店门口的右半侧是玻璃窗,透过设置在店里的格子展示架,可以看见时髦的装潢。店前面停了一辆蓝绿色的bianchi自行车,宛如今天天空的颜色。 我没有拿出地图确认正确位置,但我一眼就看出来这是我在找的咖啡店。我本来还纳闷为什么找我到车站来,这下我终于明白了。这里是那个人私房名单里的店家,尽管是特意安排,又不会显得装腔作势。 我把自己的登山车停在店门口的自行车旁,没有确认店名就握住了门把。 既然是七濑悠月指定的地点,肯定就是这间店。 踏进店里后,裸露出水泥的粗糙表面与木质柔和的气氛达成绝佳的平衡,一路延伸到店后面。一时间,我几乎忘记自己在福井车站。 女店员还没招呼我,我的视线便已经被坐在最后面窗边的女孩子吸引过去。她注意到我来了,稍微举起手,招了招手要我过去。我告知店员「我朋友先来了」,接著在七濑对面坐下来。店里似乎没有其他客人。 她支著脸颊,面露微笑,只是这么一个小动作,便流露出无论多上相的美景都比不上的魅力。乌黑的中短发如高级丝绸摇曳,具透明感的肌肤不需要修图也光滑得令人难以置信,水润的瞳孔彷佛波光斑斓。 福井县政府与其在车站前面盖那些公共设施,不如雇用七濑站在各家店门口,还比较有带动人潮的效果。 「嗨。」 七濑轻松地和我打了声招呼。 坐下前,我稍微打量了一下她今天的打扮。宽松的蓝条纹t恤,搭配宽松的亮色牛仔短裤,没想到她会打扮得这么男孩子气。 「嗨。」 我模仿她打起招呼后,她像是觉得很有趣,轻笑著跷起了脚。柔软材质的短裤裤脚稍微往上掀,露出难以判断该称为大腿还是臀部的圆滑曲线。 我若无其事地往离桌子稍远的椅子走过去,阻断了视线。 「难得和好男人出来约会,不用打扮得漂亮一点吗?」 我调侃著说,但这种简洁的打扮其实十分适合七濑,就像真正美味的食材只需要盐巴调味。没有多余的装扮,反而更突显出本人可爱、美丽与性感的魅力。 即使是随口说出的称赞,任何夸奖她都当之无愧。 「奇怪,我以为千岁对那种因为和好男人约会就精心打扮的女孩子没兴趣。」 七濑让椅子稍微往后退开,刻意换脚跷腿。 「再说,这个样子反倒更让人心动吧?像是虽然是男孩子气的打扮,却透过一些小动作突显出的身体曲线,或是跷腿时稍微裸露出来的大腿。你说呢?」 嗯,她全都看穿了。 「你别误会了,我没有在看你的大腿。我只是在思考为什么人们总是知道不想知道的事,看见不想看见的东西,却对真正重要的事物视而不见。」 「也就是说?」 「可以让我再仔细拜见一次吗?」 七濑歪著头,露出了淘气的笑容。 「不~行。人生没有一再重来的机会。」 「小学老师说过,『不管失败几次都没关系,只要不放弃,梦想就会实现』。」 「真是一位好老师。如果你有一天再遇见那位老师,最好别让老师知道你的梦想是盯著女生的大腿。」 店员送来水杯,我喝了口水,又说了起来。 「七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如果是可以在公众场合回答的问题。」 「你为什么这么早到?」 我们约好的见面时间是十二点,而现在才刚过十一点半。 「理由应该和你一样吧。我不喜欢让别人等我,感觉像欠了笔人情债。我想你会提早过来,所以我也比平常早了一点,毕竟约你来的人是我。」 「受不了,无懈可击的女生是不会受欢迎的喔。」 「那是一般人,我可是七濑悠月。」 「我是千岁朔,请多指教。」 我们点了这间店招牌的班尼迪克蛋午餐套餐,我选择培根,七濑选了烟熏鲑鱼搭配酪梨。 等了一会儿后,端上桌的是用雾面质感的盘子衬托出黄色酱料的班尼迪克蛋,以及用疑似是食用花装饰的精致沙拉。 我用切开牛排及汉堡排的方式,打算从最旁边切开来吃的时候,七濑朝我伸出掌心制止了我。接著,她拿起自己的刀叉,把食物连同玛芬堡从中间切成两半,水波蛋浓稠的蛋黄在盘子蔓延开来,宛如一件艺术品。 我模仿她切开班尼迪克蛋,叉起一口送进嘴里后,七濑问我。 「怎么样?」 「嗯,非常高雅的麦当劳满福堡。」 「你啊,应该有更好一点的形容吧。」 老实说,我不太懂得品尝女生喜欢的精致料理,不过厚培根搭配蛋和微酸的酱料,即使是男人的我也觉得相当美味。 「你真是找到了一个好地方。」 我一手拿著冰咖啡说。 「你也觉得吧?假日的车站附近不太会遇到认识的人,最近又开了很多时髦的店家,算是不为人知的好地方。」 「听你的语气,好像不想让人看见啊。」 「哎呀,没有女生希望自己向男生告白的时候被人目击到吧?」 ——终于要进入主题了。 我想起上个月,七濑开玩笑地问我要不要当她的男朋友。虽然听来像是一时的玩笑,只是我隐约觉得事情没有那么单纯。她在假日约我出来时,「果然是为了那件事」我心中有种相当确定的预感。 她的告白明显不是认真的,然而我实在不明白她的用意。 说起来,我和七濑从一年级就只是见到面会闲聊几句的关系,不像和夕湖还有优空他们那样在私下也会约出来玩。尽管同班后,距离稍微拉近了一点,但是拉近的距离有限。 我在她心中就算是个特殊的人,也不是特别的人。 七濑用纸巾擦了下嘴巴,接著她刻意露出羞涩的笑容,用微微仰望的目光说了起来。 「我说呀,千岁……你有喜欢的人吗?」 「我只确定现在的我没有义务回答你这个问题。」 我严肃地回答之后,七濑轻轻笑了出来。 「从你的回答听来,你对我还算有一点好意,而且不是朋友的那种,是对女孩子的好意。」 「我说啊,七濑,如果你有读心的超能力,要事先提醒我啊。临时改变风格,搞不好会被以为是不受欢迎而被迫更改。」 「别说蠢话了,不需要那种超能力我也知道,毕竟我们这种人非常知道该怎么划界线。」 她用闲聊的语气继续说了下去。 「如果不想让对方喜欢自己,你就会暗示对方死了这条心吧?要是你对我没兴趣,你应该会说:『哎,算是有。』你不想让自己有喜欢的人这个风声传出去,不会把话说清楚,但是会让我明白你心里有中意的对象。」 七濑为了确认而看向我这里,我没有出声,让她继续说下去。 「我觉得有点可惜的是,你没有开玩笑说『我才没有喜欢的人』或是『七濑吧』。这也就代表虽然有一定程度的好意,可是对于推动这段关系既不积极也不消极。不过,你为自己留下了后路,之后不管发展成什么关系,你都能应付自如。」 我说得对吗?她朝我露出这样的视线,我直直回望她的双眸。 「……拜托不要在没扒光我的身体前,就先扒光我的心了。」 我说得有气无力,语气呆滞。 为了掩饰自己的狼狈,我啜饮著冰咖啡。 ——她的分析从头到尾都对,这个女人真难应付。 七濑像是觉得没有必要徵得我的答案,兀自改变话题。 「欸,千岁,你不觉得我们很像吗?」 「哼,坏人都是像这样设下甜美的陷阱。我不会上当的。」 「今天难得可以和你见面,我还穿了新的来……」 「我们在这里拖拖拉拉做什么!还不赶快结束话题,换个地方谈!买保险就行了吧?还是要买幸运壶!?」 「有人说过你很好骗吗?」 七濑点的午餐套餐里的甜点送来了。 在我面前,摆著七濑推荐加点的接骨木花酿。这种花酿听说是把天然花草熬成糖浆后再加水调配,我心里倒也不是没有「又是这种精致的饮料」的想法,但实际喝了之后,清爽的香味在整个口腔里扩散开来,真的非常好喝。 七濑用完甜点,请店员收走空盘后,刻意清了清喉咙,用更刻意的水润双眸望著我。 「欸,千岁,我之前表明过自己的心意……那个……」 「把你那种做作的语气还有表情收起来。再说,你确实是问了我要不要当你的男朋友,但可没有表明过自己的心意吧。」 「怎么这么说……女孩子向男生表白只有一种心意吧?不要让我说出来啦。」 七濑微微垂著头,神情十分哀伤。 「我姑且问一下,你为什么想交男朋友?而且为什么要选我?」 「要说原因的话,我可是正值青春年华的女高中生,会和朋友兴高采烈地聊感情的事;听见交到男友的女生晒恩爱时,也会觉得真好、真不错……」 她说著,宛如作梦的少女般阖上双眼,双手在胸前交握。 「在我们这个学年里长得最好看、运动神经发达、总是在众人的中心、受到学校里面所有女孩子的爱慕、看起来有点自恋,但其实对每个人都很温柔……」 七濑一脸难为情地看向我这里。 「和这样的男孩子同班,就连我也会兴奋得克制不住自己,希望你成为我的男朋友呀。」 我回望著她的眼眸,轻叹了一口气。 「那是一般人的想法,你可是七濑悠月。再说,我可不喜欢自己的形象成了那种死背起来的个人简介。」 七濑压低嗓音,身体轻轻摇晃著,像是觉得很好笑。 「把这种内容说成是个人简介,真有千岁朔的风格。」 要不是心里有挥之不去的疑念,那样的笑容肯定会让身心都不自觉融化。 「不过,我可没有说谎喔。」 「你没有说谎,可是也没有说真话吧。」 七濑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前半段说的是每个高中生至少都会怀抱过一次的情感,无法构成你想要交男友的直接因素。有人会因为羡慕,自己也想要交男朋友,不过也有人会觉得自己还不需要。」 在小说里面,把这种手法称为叙述性诡计。 「后半段或许可以说是想要我当你男朋友的理由,但那不是喜欢我的理由。适合成为男友的对象,和喜欢得想要交往的对象不一样。你说得天花乱坠,只是你等于什么都没解释。就我的经验上来说,告白通常都会先说自己有多喜欢对方。」 我凝视著听得相当专注的七濑。 「你希望我成为你的男友,不是因为喜欢我,只是希望成为自己的男友的人,能成为自己的男友吧?」 事实上,我也常用这一招。我不想扯太明显的谎,在心里留下疙瘩,但是也不想要解释得一清二楚。我会打迷糊仗,只留下真的只有一点点的解释余地。 「我不能像普通的女孩子一样,只因为你长得帅就喜欢你吗?」 「不是不行。我喜欢帅气的自己,也喜欢可爱又是个大美女的七濑。所有人眼中的这对璧人,说不定有一天真的会落入情网。」 我相当肯定地做出这样的断言: 「——只可惜,那不是今天。」 命中注定的美好恋情,肯定不会以这样的方式开始,结束时注意到这点,才是最适合的时机。 七濑有些愉快地扬起嘴角。 「真过分。同班的这一个月以来,我一直追逐著你的身影喔?」 「我也一直追逐著你的胸部,今天开始我会多注意大腿。」 「我想和你在一起嘛,不只是上下学,假日我也想和你一起出去。」 「很遗憾。如果要引诱我,至少要在床上。」 「我要怎么做,你才肯相信我的心意呢?」 「如果你给我一个如同夏日午后大雨般突然又虚幻的吻,或是——」 我不等七濑回答,直接大叹一口气。 「欸,到此为止吧。这种像是互相试探、精神对抗,争夺腹黑大魔神宝座的行为……我承认,我们的确很相似。」 我说话时肢体动作有点大,又继续说下去: 「不过,你不觉得我们演的这出戏缺乏玩心吗?如果只是按照剧本一板一眼地演下去,根本演不出一出好戏。」 七濑依然像是按照剧本演出,滔滔不绝说了起来: 「如果你想看不同于以往的戏剧,那么我就必须搞错台词。为了成为不完美的演员,这个样子就像是把面具摘下来。」 「就算面具底下是丑陋的脸,我也会直视著送上两次亲吻。」 「我是歌剧院的魅影,你是克莉丝汀呢。到头来,我只能看著你和其他人过著幸福快乐的生活。」七濑像是觉得好笑极了,抱著肚子哈哈大笑了起来,接著说道:「我才不要演这种角色。」 我感觉终于触碰到了七濑悠月这个人的内心。 我吁了口气,改变说话的语气。 「是说,我不是说了,停止这种拐弯抹角的说话方式吗!?你不累吗?很累吧!?我累死了!!再加上,从刚才到现在说了一堆丢脸的台词,我全身都起鸡皮疙瘩了耶?今天晚上回想起来,我肯定会在床上乱滚,把脸埋在枕头里面大叫个上百次我好想死。这种绝对不能笑的试胆游戏就此结束吧?用普通的方式说话可以吗?」 「说的好!我也正觉得要是再这么暴冲下去,肯定会出事。」 七濑换上了轻快的语气。 「不过,正是因为千岁你明白我,所以才是最适合的对象。在没有发现我戴著面具的对象面前,我总不能忽然露出自己的真面目吧?万一对方看见后发出惨叫声,我会受到很大的打击嘛。」 我们总算站到了起点。 在相互牵制的状况下,很难达成相互理解。 为了跨出第一步,我慎重地提出这个问题: 「我得先确认一件事。你不是像夕湖那种天生的大小姐,而是尽一切努力,让自己的言行举止,甚至是展现出来的个性都经过彻底管制,最后建立起现在的自我定位对吧?」 如同七濑在一开始说的,而且我也隐约有这样的感觉,在这里的两个人不论是人生态度,还是对人生的基本思想都十分相似。 「话虽然这么说,我也没有那种『以前不起眼又受大家欺负』的设定喔?而且虽然每个人的定义和看法不同,我想也不算是个性恶劣的坏女人。」 我想也是,至少我想像不出来她是那种人。 「况且我长得还不错,不管是运动还是读书,从小都有不错的成绩。不过,这种人反而容易招惹他人的忌妒和仇恨吧?学年里最受女生欢迎的男孩子,大多会喜欢上我。」 「我能理解,所以是无所谓,但你最后那句话容易引来大多数人的反感。」 「我当然知道,这种话我没跟别人说过。」 七濑妩媚地叹了口气。 「……但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我没有诱惑过对方,都是对方自己喜欢上我的。为了自保,我建立起现在的生活方式,好让大家认为『和那种人计较也没意义』,把我从比较的对象屏除。你不觉得,真心嫉妒艺人的人不是没有,只是非常少数吗?」 简单来说,七濑和我有过完全相同的经验,得到了相同的结论。我们不只是相似,简直就像在照镜子一样。 「我有点明白是什么事了。」 我向面前宛如自己分身的人说。 「你要我成为你的男友,可见是遇到了和恋爱有关的问题吧?不过,如果不是有『太多人喜欢我了真麻烦』这个共同前提的对象,你实在没办法说出自己的真心话。对方恐怕会把你的话当成炫耀或是挖苦,反而平白惹火上身。」 「我就知道千岁你能理解我的情形。而且,从山崎那件事看来,我认为你是那种不会拒绝别人请求的人。」 七濑的嗓音稍微透露出诚实的语气。 「毕竟对遇到困难的可爱女孩视而不见,会威胁到千岁朔建立起来的声誉嘛。我事先声明,就算你把这种肤浅的念头藏起来,我也能看穿。」 我们彼此明白对方的想法,这是非常正确的理解,也是十分合理的告知方式。 虽然不知道她要找我商量的细节,不过她的性格和本性都与我一样,这想必就是她找我商量的理由。 ——另外还有一件事。 「谢谢你,七濑。」 认识七濑后,她第一次露出真的愣住的表情。平常她连一颦一笑都经过精心算计,光是看到她这个表情,这个假日外出就值得了。 「今天的对话,不对,在决定要拜托我之后,你就一直在传送讯息给我对吧?像是『我不是麻烦的女人』、『我不会自作多情喔』这类的。因为言语无法表达,你用了非常迂回的方式,而且是以只有我能收到的电波。」 我总算注意到了。 如果立场反过来,我或许也会做出同样的事情。 「反过来说,因为我不会自作多情喜欢上你,你才选择了我。」 姑且不论和希,为什么她没有请同属于篮球社的海人帮忙?先不论他是个又蠢又笨的大傻瓜,他不只外表高于及格分数,也不会误把七濑的话当成炫耀或挖苦。他们认识的时间长,拜托他应该会比拜托我容易。 ——然而,直率的他说不定会直接喜欢上七濑。 七濑凝视著我的脸,把两手手肘抵在桌上,上半身往我靠了过来。她轻声笑著,像是打从内心感到开心。 「真没辙啊,居然都被你看出来了,我刚才忍不住动心了呢。」 「我就说不要再用这种方式说话了。」 我半开玩笑地作势往她的额头劈下一记手刀,她像是吓了一跳,夸张地缩紧了身体,接著又兀自觉得好笑地笑个不停。 在咖啡店结完帐后,我们推著脚踏车,在离车站不远的河岸边散步。我不知道她要找我商量什么事,但就算对方是店员,在有人的地方还是不好说话。 尽管离车站只有几分钟的距离,望过去却是晴空万里,在清澈的空气另一头,山峰间低矮的棱线蜿蜒绵延。不管左看右看,在这附近散步的只有我们两个人。 「所以呢,为什么你忽然想要男朋友?」 我重新提起这个话题。 走在身旁的七濑露出有些严肃的神情,说了起来。 「你听了之后别吓到了,最近……我感觉有人在跟著我。」 她说得突然,但不像是在捉弄我。 「喂喂,怎么忽然讲起这么危险的事。七濑,难不成你是哪个富豪的独生女千金吗?因为可以继承全部财产,惹怒了背地里下毒杀害丈夫的夫人,或是以为自己可以分一杯羹的兄弟,派刺客来杀你。」 七濑看见我这种调侃的反应,放松了全身力气,表情也稍微恢复了平时的从容。 「如果是这种情形,还比较容易理解。我会把财产全部让给他们,和你一起逃到无人的北方大地。我们可以在那里买一间小房子,在院子的田里种菜,过著幸福的生活,养育两个小孩。」 「为什么要逃到积雪比北陆更深的地方啊,也太哀伤了吧。要逃也要往南方逃吧。」 「咦~要是往南方逃,就失去悲怆的感觉啦。遗憾的是,我家是很平凡的普通人家。」 七濑顿了一下,接著又正经地说了起来: 「事实上,我觉得好像有跟踪狂在我身边。」 这件事似乎比我以为的还要严重。幸好我们换个地方谈了。在晴空底下,多少能缓和一点不悦的心情。 「从你的语气听来,你好像还不确定?」 「对,说不定是我多虑了,而依现状来看,这种可能性比较高。不过,我的确警戒到要找你商量的程度。」 跟踪狂说来也有很多种,听说除了基本的跟踪对方,还有前男友死缠著不放,一再传来讯息、电话或是奇怪的书信。 「具体来说呢?」 「我没有可以说出具体行为来说服你的根据,那只是一种感觉,总觉得……日常生活里不时有异样的感觉。」 七濑说出这句话时,罕见地低下了头。 「在平常的生活里,我有时候会出现『奇怪?』这种感觉。那可能是打开鞋柜或是书包的时候,也可能是走在回家路上转头的时候。不过,那不是鞋子摆错位置、书包里的东西不见,或是撞见某人的视线,这种明确的感觉……」 车轮喀啦喀拉转动著,我听著她的话思索了起来。 「不过,这种感觉有时候会忽然停下来,我也搞不懂为什么会这样,它就是这么消失了……对不起,我的话一点逻辑也没有,如果有证据就好了。」 「别这么说,我们不需要争论你的话能不能相信。」 我打断她的话说: 「你不惜向我剖析自己平时隐藏的内心世界,找我讨论让你烦心的事,这已经足以成为我相信你的根据。况且说谎对你一点好处也没有。」 七濑看著我,似乎想找出我这么说的真正用意。 「假装找人商量事情,其实是趁机拉近彼此距离,这种手法很常见;不过如果是你的话,使用直接诱惑对方的方式,更快也更有效果不是吗?所以说,我相信你,我们就以这为前提继续讨论下去吧。」 真要说起来,如果她有明确的证据,就不会来拜托我,而是直接找校方或是警察商量了。她不可能没有考虑这种做法。 她在思考过后,判断还不到那个阶段,于是像这样采取其他手段。 我拋出了最早涌现的疑问。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感觉的?」 七濑像是很惊讶我这么轻易就相信她的话,她露出似乎能接受我的说词的表情,这么回答我: 「我记不起正确的时间了,不过应该是春假过后的这一个月。一开始我没有注意到,不过后来回想起来,大约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觉得哪里怪怪的。」 「我明白了……」 我稍微思考了一下,接著说了起来: 「因为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也许你很难判断,不过其实不能小看这种感觉。人类的大脑会以相当有效率的方式处理熟悉的事物和景色,既然你觉得不对劲,表示那里或许的确是有与平常不同的某个东西。」 「与平常不同的某个东西……吗?」 「再者,我很相信第六感。比方说打棒球的时候,在投手把球投出来之前,偶尔我会像影像播放一样,清楚看见对方接下来的球种与投球轨迹。另外,有些人第一次见面就觉得合不来,后来也的确闹翻了之类的。这种情形可以说是经验建立起来的直觉,也可以说是透过无意中得到的小细节进行的预测,当然也有可能是巧合。」 不过——我心想。 人们出现什么感觉时,一定有其原因。所谓的直觉,就像过往的人生朝自己传出的信息。 「从这些情形看来,最好别忽视第六感。」 「……这样啊。听你这么一说,总觉得放心多了。我心里一直觉得,说不定只是我自我意识过剩。」 「如果是一般的女孩子还有可能,如果是你的话,就算会误会,也不会是自我意识过剩。」 「谢谢。拜托你不要再说下去,我快迷上你了。」 「彼此彼此,别放在心上。」 七濑高明地回应了我的讽刺。 「你有想到可能会是谁吗?」 「要说没有是没有,要说有的话多如繁星。」 七濑做出夸张的摊手动作。 「我想也是~」 「我拒绝人的时候,应该不曾狠到对方会记仇的程度,这方面我相当小心。不过,如果是对方自己喜欢上我,根本没说过话也缠著我,那就多到数不清了。」 她的语气听来似乎十分无奈,「但是……」又继续说下去。 「有件事比刚才那些事更没有根据,非常有可能只是我误会了,最近总觉得常看见谷中的男生。」 「谷中吗……」 在大都市里面,聪明的学生通常会进入私立高中,不过在福井,基本上是公立高中比较热门。县内升学率最高的我校藤志高中,以及第二高的高岛高中都是公立高中。 私立高中当然也设有升学班,并且有许多人考取知名的大学,但一般都是把私立高中当成应试公立高中的备胎。 不过,这是指优等生的情形。 至于那些没有考取前几志愿高中的学力,可是又不想进入农业高中或是商业高中就读的学生,大多会碰运气应试公立高中,真正的目标则是私立高中普通科。私立高中普通科之间当然也有学力的差距,虽然这么说很难听,谷近高中——简称谷中的学力,就是在这些学校的最下层。 「那里的学生制服穿著很独特,很显眼不是吗?所以也有可能我只是看过几次,就留下印象了……」 那里是一般所谓dqn的学生有些醒目的高中。这种形容方式虽然有点老式,不过在我的主观看来,谷中里这类的学生和小混混差不多。 七濑用「独特」这种委婉的形容方式带过,简单来说那群人的制服穿著完全不符合规定,留著夸张的发型,言行举止脱离社会规范,散发出的气氛让人光看一眼就不敢靠近。 说起来,不管是哪一所学校,都会有一两个被视为dqn的流氓学生。在升上高中后,几乎所有人都会改过自新,不过确实也有一辈子都在dqn的人生轨道上,再也回不了头的人。 我不喜欢贴标签,可是不能否定的是,普通科录取分数极低的谷中,的确相当有可能是这种人同类相聚的地方。 我不由自主看向走来的路,只看见一条杳无人烟的恬静小径。 「如果真的有这种事,状况恐怕不乐观。」 上了高中还胡作非为的那种人,基本上缺乏道德观念,对违反社会秩序的行为毫不迟疑。对我们这种深思熟虑,透过自己的举动或是双方的对话,将周围环境整理得有条不紊的人来说,这种短视又直肠子的人可说是天敌。 双方间做为前提的规则不同,无法对战。 用相扑来举例的话,双方在前提上必须先有「禁止踢击」、「出土俵者战败」这类共识,否则无法比试。如果只是要打倒对方,在裁判宣布比赛开始的瞬间拿出金属棒来痛打对方一顿就能赢了。 「我大概理解七濑你拜托我的理由了,也就是说……」 「等一下!既然是我要拜托你,接下来由我来说。」 七濑把脚踏车停在路边。 她直视著我,露出凛然的表情说了下去: 「除了之前讲到的前提,我请求你做的事有两件,一件是成为我的男友,而且必须让众人认同。」 七濑俐落地竖起食指。 「换句话说,以真的有跟踪狂为前提,我希望对方可以产生『对方是千岁的话,我也只好放弃,那种女孩子果然只会选择超完美的男人』的念头,自行离开。反正没有男孩子比你的外在条件更优秀,目前看来不会有问题。」 「既然你要拜托我事情,也可以提一下我内在的魅力啊?」 七濑没有理会我的调侃,又继续往下说。 「第二件事,万一对方是谷中缺乏纪律的学生,你必须要有可以应付的能力。争论是免不了的,以及……虽然很难开口,在对方使出蛮力的时候,你也要可以对应。」 「很遗憾,我这辈子没有和人吵架过,因为我秉持和平主义。」 「可是,不吵架和没办法吵架不一样吧?」 「说法是不一样没错。」 七濑极其自然地低下了头。 「我能托付的人只有千岁了。拜托你,请你和我交往。」 受不了。 我对这种要求最没辄了。 就算她一开始的话里,就隐约透露出「你的条件最适合」的心声。 「七濑,你好像误会了。我会帮健太,只是因为帮助那个可怜的弱小家伙可以提升自己的评价。」 不过,能不能轻易答应又是另一个问题。 如果不能优美地活著,那和死去没有分别。 如果按照这个美学,既然七濑这样的女孩子都低头求我了,我应该要不由分说伸出援手。 但是,我有我的一套繁琐的人生哲学。 不管遇到什么事,都必须事先做好所有准备。 「就目前的情形看来,被当成七濑的男友,对我来说只有坏处。我想成为和浮云一样轻飘飘地飘在空中,不受任何人束缚的男人。」 「——可以随意摆布我。」 七濑悠月直视著我,语气无比真挚地说。 「你可以随意摆布我。不管是你提出什么要求、有多少要求,我都愿意接受。」 我无奈地笑了出来。 「你太小看自己的价值了。」 「没有这回事。既然要千岁朔因为我的私事配合我,我也必须付出相当的代价。我认为和你必须承受的坏处相比,如果能得到命令七濑悠月的权利,对你来说应该划得来。」 不像七濑的透明嗓音说出了这些话。 「我在冷静思考七濑悠月与千岁朔的价值,以及哪一个是站在弱者的立场后,得到了这个结论……你不能接受吗?」 这家伙简直和我像极了。 「不,岂止是划得来而已。答应这种事真的好吗?我不知道会提出什么要求喔。」 「我说过了吧?我不想在不自觉中,夺走他人的劳力与时间。」 「……我知道了,那么就来确认细节吧。」 我也把脚踏车停在路旁,然后面向七濑。 「千岁你要假装成我的男友,期间到我发现跟踪狂是一场误会,或是解决这个问题为止。」 换句话说,这件事会快速结束还是会拖延一段时间,得要到时候才知道。 「虽然对外要让人误会我们真的在交往,不过如果是你可以信任的熟人,在不触及问题核心的范围内,可以把实情告诉他们。这段期间内,包括上下学,假日视情况最好也可以一起行动。」 「ok,目前为止我没有问题。」 「简单来说,就像防蚊液和杀虫剂。」 「我说你啊,应该还有更简单的说法吧。」 七濑对我的调侃没有反应,她看著我,眼眸里彷佛充满了这个世界所有的魅力。凉爽的轻风吹过,她那头亮丽的黑发随之摇曳。她将飘到脸上的发丝重新拨至耳后,露出了娇甜的微笑。 「怎么样?朔。」 「就这样吧,悠月。」 「看来契约成立了。」 我本来打算紧握住七濑伸出来的手,最后还是决定击掌。握手这种行为太暧昧了。 「你说会答应我任何要求对吧?」 「对,我不会对男朋友说谎。」 「那刚好。我最近太久没发泄,正觉得心浮气躁。看见悠月之后,更是忍不住了。陪我发泄一下吧,虽然以饭后运动来说,可能会有点激烈啦。」 面对规则不同的人无法与之对战,但如果按照的是同一套规则,想怎么做都行。 尽管不知道她会产生什么误会,反正我就是这种人。 「嗯、哈、啊……」 悠月娇媚的嗓音抚过双耳,让我的动作加快了速度。 「欸,等、等一下嘛。拜托你,稍微休息一会儿。」 「这是什么话。你以为一、两次就会停下来吗?我可是体力充沛的高中男生,况且你不是答应今天会奉陪我吗?喏,动作再更积极主动一点。」 悠月的身体配合规律的律动,上下摇摆。相较于灵活的动作,她的呼吸愈来愈急促。 「可是……一直这么激烈的话,我的头脑都一片空白了……不行,嗯。」 ——我们在东公园打篮球。 上个月与阳单挑输了比赛的我很不甘心,于是拜托悠月陪我练习。 「啊~我真的不行了,休息一下。」 悠月说著,在草地躺了下来。 沾满汗水的t恤黏在身上,不只是身体曲线,连内衣的痕迹都一清二楚。嗯,大饱眼福了。 「什么嘛,真没用。这是你的本业吧?」 「我和体力妖怪阳不一样,属于技巧派。再说,朔你才不正常,明明是回家社的,比了那么久却还脸不红气不喘,输给阳让你这么不甘心吗?」 「哼,就算只是玩玩而已,我也绝不允许自己一再战败。上天不造优于我之人。」 「千岁朔之所以为千岁朔,正是因为这种孩子气的态度呢,我感受到了。」 我从gregory后背包拿出事先买好的宝矿力,抵在悠月的额头上。悠月接下宝矿力,舒服地闭上了眼睛。 我也在她旁边躺了下来,同样以宝矿力抵住额头,闭上眼睛。 「这个假日真不错。」我说,「嘿啊。(注:是啊。)」她用软绵的福井腔回答我。 五月的风轻轻吹抚著,汗流浃背的身体感到十分舒适。小草随风摇摆,发出沙沙的声响。稍远处,幸福的一家人正玩得相当起劲。 「朔,你啊……」 悠月说了起来,像在自言自语。 「你不会说『辛苦你一个人撑了这么久』,或是『我可以当你的靠山』这种话呢。」 「因为我并不是在施惠给你。这是契约吧?我只是判断有好处才会答应。悠月有悠月的责任,我也有我的责任要完成。」 「你分得很清楚呢。」 「真要说起来,我们这种人最讨厌的一句话就是『把你软弱的一面表现出来没关系』。表现得太完美会招来不必要的敌人,故意表现出破绽的话,又会有一大堆自命不凡的家伙跑来帮忙。」 我喃喃自语似地,继续说下去: 「假使我真的感到烦恼,那也不是他人可以处理的问题。自己的问题只能自己解决。」 「这是我们的优点,或许也是我们的业障。」 「也许吧。不过,事到如今也不会改变做法了吧。」 我翻了个身,看向身旁的悠月。 「所以说,你不用以为这么做是在依靠我,也不要认为可以把自己的软弱交由别人承担。在你解决问题的过程中,只要你认为借用我的力量是合理的做法,我可以任你差遣。」 「……万一在我需要你的时候,你不在我身边怎么办?」 「呼叫英雄的时候就要大喊出英雄的名字,我会在最佳时机出现,用帅气的必杀技打倒敌人。」 悠月也翻了身,看向我这里。 发丝轻盈地飘落在唇瓣。 「你绝对不会输吗?」 「天晓得。我说不定会输,不过最后取得胜利的人会是我。我说过吧?我不允许自己一再战败。」 「倒是朔同学,听到山这个字,你会联想到什么?」 「山沟。」 「你在盯著那里对吧?」 「咳咳。」 谁叫那件衣服的胸口处那么宽松。 盯、盯、盯、盯。 瞪、瞪、瞪、瞪。 周围的视线让人感到或是搔痒或是疼痛,有些温暖有些冰冷,总之全缠绕著我们,令人烦躁。 周末过后的星期一,我马上去接悠月一起上学。平常她都是骑著那辆bianchi上学,在我的提议下,她决定在不需要骑脚踏车通学时,尽量走路到学校。 因为不知道是不是有跟踪狂,随时提高警觉也只是事倍功半。为了解决问题,首先必须确认是不是真的有跟踪狂,她是不是正遭到跟踪。 话虽然这么说,即使都是跟踪狂,在都市与福井的前提并不一样。 在人潮汹涌、人声嘈杂的大都市,即使是外行人,要跟踪也是轻而易举。然而,在福井这个乡下地方,人烟稀少的程度不容小觑。长期骑著脚踏车跟在同一个人后面,几乎不可能不被发现,跟踪狂肯定也心知肚明。 因此,为了制造出容易跟踪的环境,我决定以徒步的方式,增加走在人群里的机会。简单来说,这就像诱捕式的侦查手法。 我们因此感情融洽地从熟悉的河岸边一起上学,只是我们始终难以避免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 悠月紧挨著我,走在我身边。她开心笑著,和我打打闹闹,不时看向我的脸,或是轻轻扯著我的制服,扮演因为交到众人称羡的男友而雀跃不已的女孩子。 我用羞涩的微笑回应她的举动,在脚踏车从我们身边经过时,我轻轻扶著她的腰,让她靠向我这里。 四周的同学、学长姊和学弟妹看著我们窃窃私语。「超配!!」、「原来是她不是柊啊~」有些人这么说,「七濑不会太兴奋了吗?」、「她终于落入渣男的毒爪了。」也有这种反应。 这些反应都在预料范围内,只是想到之后得要想办法解决这个状况,我就感到身心俱疲。 虽说就算放著不管,最后大家都会认为是我始乱终弃吧。 「朔……同学?」 当我正在思考的时候,背后传来了呼唤声。 我转头一瞧,发现内田优空一脸纳闷,看著我的表情像是有点吓到了。侧边马尾的发梢落在制服隆起的地方,与温柔的垂眼形成对比,她这种反差今天也一样很有魅力。 「早安,小内!」 我还没反应过来,悠月先打起了招呼。 「……还有,悠月?你们怎么会走在一起呢?」 我突然感觉到她的反应很不对劲。 突如其来的相遇让我慢了半拍才察觉,优空平时沉静且随性的语气,今天实在太过柔情,也太过甜美了。 仔细观察后,只见平常如蒲公英般,总是在一大早就疗愈我内心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绽放出的是银莲花般的轻笑。顺带一提,银莲花这种花有毒,花语是「拋弃」、「失去希望」等等。 老实说,这种时候的优空很可怕。在她出声叫住我们之前,肯定观察了我们的举动。我不由自主往后退,但是悠月用力挽住了我的手。 ——你明白吧? 她向我使了个眼色。就算之后会解释清楚,在这么一大群人注视的场面实在太冒险了。 「那、那个,优空,老实说,我们,该怎么说呢,我们决定交……」 「——喔?」 我话还没说完,优空马上把我的话打断。 ……救我。 我看著悠月,向她求救。 「就、就是按呢啦。之前阮著感觉伊这个人不错,从同班之后就更加注意伊啊。阮听讲伊犹未有女朋友,之前放假出去玩欸时阵,阮随便问一句欲和阮交往么,伊就讲好。(注:就、就是这样啦。之前我就觉得他这个人不错,同班后就开始更注意他了。我听说他还没有女朋友,之前放假出去玩的时候,我随口问他要不要跟我交往,结果他说好。)」 「不好意思,我不是在问悠月,我是在问朔同学。」 优空本来大多都会跟著起哄,讲起突如其来的方言,她现在居然无视了! ……怎么办。 悠月用眼神把这个烫手山芋丢回来给我。 不要看向我这里,上了高中不要再玩这种传炸弹游戏了。 我无可奈何,接过了话。 「听我说,优空,我没有背叛你。」 「唔,你们交往和背叛我有什么关系?」 「就是说啊!我真是的,这中间肯定是有什么误会!」 ——战死者一名。 悠月为了想办法应付这个局面,向优空说。 「你听我说,小内,我没有抢先的意思喔?其实我本来是想向大家解释清楚后再行动,只是我克制不住自己的心情。你愿意给我解释的机会吗?」 「较紧咧。(注:福井腔里面,这句话的意思是『快一点』,有可能是在催悠月赶快解释,不过在这个情况下也可能是『快去死』的意思,真的好可怕。)」 ——战死者两名。 这种状况该怎么办啊。 我看向悠月,她似乎得到了和我相同的结论。我们朝彼此点了个头,确认双方的想法一致。 「优空……」 「小内……」 我抓住优空的右手,悠月抓住她的左手。 「「我们去学校吧!」」 「咦,慢著,呀啊——」 在两个体育健儿的拖行下,管乐社的优空发出了怪叫声。 顺带一提,她之后对我们发了很大一顿脾气。 进入教室前,我们找了个不会让人看见的地方,向优空解释来龙去脉。她听完后,傻眼地说著「我想也是」,反应出奇平淡。 我避免谈及悠月内心的想法,只是大致解释一下情形,不过优空想必连同悠月的内心也隐约察觉到了。 「虽然首先要担心的是悠月的情形,不过……」走在我身旁的优空如此开启话题后,接著说道:「待会肯定会再发生同样的状况,尤其是夕湖和海人同学。」 「我知道……」 我和悠月想像起那个场面,不由得面面相觑。 柊夕湖和我们同属于二年五班千岁小队,从一年级起就在与悠月争夺学年第一美少女的宝座。 所谓的争夺,说穿了只是一群无所事事的家伙在瞎起哄,当事人全不当一回事,不过如果说悠月是各种表情变换自如的女演员型,夕湖就是偶像魅力满点的天真公主型。人们把夕湖视为我的「正宫」,本人似乎也没意见,所以如果她知道我和悠月正在交往,肯定会大闹一番。 另外要补充一件事,浅野海人和悠月同样是篮球社社员,身材十分高挺的体育系单细胞呆瓜。不管他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优空走到意志消沉的我们面前,接著转身面对我们。 「那么我先走了,我可不想被波及。」 我急忙叫住她。 「优空,拜托你先别走!如果我们两个人感情融洽地一起上学,肯定会马上遭到炮轰!」 「嗯~那是迟早的事吧?毕竟你们可是正在交往啊,对吧?」 她稍微歪著头,留下满面乾笑,啪哒啪哒跑走了。 我逃避著现实,心想如果我站在她的正面,想必能欣赏到形状优美的钟型d罩杯晃来晃去的画面。 悠月战战兢兢地把脸往我凑了过来。 「欸,朔,难不成小内是很可怕的人吗?」 「是啊,那个人真的很可怕。我实在不敢惹她生气。」 算了,想再多也没用。 既然必须让大部分的人误以为我和悠月正在交往,我一开始就有心理准备,知道需要应付大大小小的麻烦了。 「总之也只能先走再说。」 悠月严肃地点了个头,然后走了起来。 因为向优空解释拖延了时间,现在已经是八点十分。离藏老师到班上来的三十五分还早,不过包括需要参加社团晨练的人在内,这时间所有小队成员差不多都到齐了。 简单来说,从现在开始的这二十五分钟,带著超有趣话题上学的我们,只能任他们宰割。 受不了,我又不是重新回到校园的健太,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 悠月拉了拉我的袖子。 「我想你应该知道,在班上同学面前……」 「我知道,我会好好演的。倒是你,别看夕湖一副天真的样子,她有时候很敏锐,你要小心一点喔。」 我们走到教室前,在腰间轻轻击拳。 「早啊。」 「早安。」 不出所料,第一个做出反应的人是夕湖。 「朔,早安!咦,悠月也在?真稀奇的组合,你们是刚好遇到吗?」 我本来打算尽可能低调地加入他们,但是教室里响起嘹亮犹如天籁的女高音,把众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我们这里来。真是多谢你喔! 坐在夕湖旁边的优空笑嘻嘻的,装成一副不知情的样子。 一旁的悠月似乎察觉我的嘴角正在抽搐,为了不让我有路可逃,开启了女演员模式。 「我们今天是一起来上学的,不是刚好遇到。对吧,朔?」 她说著,朝我露出了娇羞的笑容。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夕湖用食指抵住下颚,歪著头的神情显得很纳闷。 「嗯?朔?」 悠月从没人看得见的角度,戳了戳我的背。 ……我知道啦,配合你就行了吧。 「对、对啊。我到悠月家去接她一起上学。」 「嗯?悠月?」 夕湖的头更歪了,脸上出现大大的「?」。 悠月看著她的反应,难为情地说: 「那个……我应该要先把这件事告诉你。那个,其实我们开始交往了。」 ………… 「「「「「什么——————!!」」」」」 一秒过后,不只是夕湖,所有竖起耳朵在听的同学都发出了惊叫声,响遍整间教室。 「这是怎么一回事!怎么没人告诉我——!」 夕湖站了起来,快步走向我们。 「欸,朔,这是怎么回事!?我可没听说这件事!都没人跟我说!」 气呼呼地鼓起脸颊望著我的那张脸,可爱得让我不由自主想抱住她说「用不著担心」,摸摸她的头。 ……如果我忘记自己处在什么状况的话。 悠月一副很过意不去似地,低垂著视线说了起来: 「夕湖,我们没有隐瞒你的意思。其实我应该要早点找你商量,只是……只是我实在克制不住想要把这份心意传达出去的冲动。我也没想到会用这种方式让大家知道……」 「爱上好友喜欢的人,但是无法压抑自己的心意……夏日。」悠月那套完美的演技遭到夕湖彻底无视,打断了她的话。 「啊~啊~啊~我什么都没听见。这件事太奇怪了!朔不是那种只要有人向自己告白,就选择对方的人。反正一定是悠月你把他扯进麻烦里面!你以为自己是健太啊!」 遭到波及的健太——也就是山崎健太张阖著嘴巴,像是在说「可以不要把我扯进这种可怕的战争吗?」。 他相当自然且稀松平常地在和海人聊天,完全看不出是不久前还宅在家不出门的非现充,害我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 再说,喂,居然敢避开我的视线,只想尽全力自保,胆子还真不小嘛。 我思考著这种事时,悠月说著「只要有人向自己告白……这话真是过分呢。」,她露出轻柔的微笑,对这话一笑置之,接著以柔情的双眼看著我。 「不是这样的……对吧?」 班上同学的视线全往我刺了过来。 如果随便回答,「乱玩女人的渣男」这个关键字恐怕又会在学校的匿名论坛引发轩然大波。 我下定决定面向前方,接著用有点轻细的音量回答这个问题。 「当然不是……」 夕湖听见我的回答后,双手扠腰,正面面对悠月。 「你看!朔在伤脑筋喔。他人很温柔,不知道怎么拒绝别人啦。你别对他做出太过分的要求。」 「呃,夕湖,我和朔交往是那么奇怪的事吗?」 「嗯!很奇怪!超奇怪!至少现在的悠月和朔绝对不可能交往!」 听见她说得这么肆无忌惮,悠月一瞬间以大概只有我能判别的程度,扬起了嘴角。 真是罕见的情形。 被人从正面投出她在平常的位置绝对不会遇到的正中直球,惹恼她了吗? 我有点能理解她的心情。夕湖的言行和反应难以解读,我们这种类型的人很难让她跟随自己的步调。 悠月不知道在想什么,几乎整个身体都往我的左手挨了过来。 还不快住手,胸部都碰到了啦。 「不过呢,现在的夕湖也一样不可能吧?」 相较于刻意装出吃惊表情的悠月,夕湖十分直接地表现出内心的情感。 「气死我了。哼,我不会输给你的!」 夕湖紧紧抓住我的右手,整个身体都压了上来。 左手是碗状d罩杯,右手是半圆型e罩杯,简直是惊喜的幸运天堂。 ——而我全身上下都淋浴在教室里全班男生朝我投来的火热(充满杀气)视线下。 嗯,这下该怎么办呢。 我假装没看见两个女人的战争,朝同伴们露出求救的眼神。 我和水筱和希对上目光。他仅仅二年级,就成为足球社的总司令,总是面带和善的笑容,其实是个心机重又腹黑,令人火大的型男。他的类型和我还有悠月很像,应该帮得上忙。 和希一如往常露出犹如夏日冷饮的微笑,挥了挥手做出砍头的动作。 ——很好,给我记住。这种事我绝对会记仇。 没办法,这种时候需要有个白痴愚蠢的无脑笑话来缓和气氛。 我期待著看向海人,他一只脚跨在椅子上,像个黑道漫画里的小混混皱眉吐舌,以熊熊的怒火比出「去死」的手势。 ——真的很对不起。 啊啊,我早就知道了。 真正和我心意相通,我最重要的朋友只有你……对吧,健太! 当事人正专注地读著国文课本。 ——喂,第一堂课是数学课。还有,你的课本拿反了,不要搞这种老套的玩笑。 可恶,果然你是我唯一的希望,优空……对不起对不起。 「早!你们在做什么?」 我夹在两个女人,不对,是夹在乳波之间,正不知所措的时候,拯救我的声音从教室门口传了过来。 鲜艳的海蓝色毛巾挂在脖子上,青海阳一脸错愕地看著我们。 个子娇小,与悠月同样是篮球社中心球员的她四肢修长。她刚结束晨练,脸上微微泛红。汗水沿著她的脖颈往下流,流露出不同于她爽朗个性的媚态。 阳动作俐落地把毛巾从脖子上拿下来,直接往悠月头上放了上去。 「居然连悠月也这个样子。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拜托别一大早就这么血气方刚。」 搭档的话似乎让悠月赫然回过神来,她赶紧放开我,回应起阳。 「阳,那个,其实我们开始交……」 「啊~是是,之后我再听你说,先让我吃完这颗饭团。」 阳在自己的位子坐下,从运动包里拿出一颗特大饭团,吃了起来。 我们顿时被她的气势吓得傻住了,含糊地笑著,从各自的身边离开。 悠月正要回到自己的座位时,我和她说起了悄悄话。 「什么嘛,原来悠月你也会乱了阵脚。」 「吓得愣在旁边的渣男有什么资格说我?」 是,您说的是。 「——情形就是这样。」 午休时,我向导师藏老师——也就是岩波藏之介老师借来钥匙,和夕湖、优空、悠月、阳、和希、海人与健太等熟稔的千岁小队成员在屋顶集合。 这里基本上禁止学生进出,不过藏老师随便捏造了一个清扫屋顶的工作给我,偶尔我会像这样以私人目的使用这个地方。 会把大家找到这里来,当然是为了解释我与悠月的状况。 我不觉得和希、海人与健太里有人是跟踪狂,再加上我一个人总是会有注意不到的地方,因此最好是能多几个人手帮忙。 如果不提周末在咖啡店聊到的内心世界,悠月也希望得到大家的协助。这件事说起来只有被害者,没有必要连信任的人都隐瞒。 听完我和悠月的解释后,海人错愕地说了起来。 「居然真的有这种人。虽然常有其他学校的男篮球员搭讪悠月,可是跟踪狂就太过火了吧。与其偷偷摸摸跟在背后,还不如死得痛快点。」 坐在海人旁边的健太不由自主轻声笑了出来。 「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浅野你这种率直的人,我……稍微能懂那个人的心情。」 健太注意到大家像在说「你……难不成……」的视线,解释著「不是,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急忙摆了摆手。 「我是动漫宅,不过也有些阿宅属于偶像宅或声优宅对吧?听说在这种人里面,有不少危险的家伙。比方说发现对方有交往的对象,感觉就像遭到那个人的背叛。」 和希一手拿著罐装咖啡,露出了苦笑。 「这让我想到了一件事,虽然举止没有那么夸张。国中的时候,常有女孩子躲在我家附近,等著送礼物给我。」 我也有类似的经验。即使我是男生,还是觉得那种举动很吓人。万一身为女孩子的悠月真的遭到跟踪……不对,就算只是有这个可能性,内心想必都会无比不安。 「虽然情形不一样……」健太又继续说了下去:「七濑同学你真的要小心一点。就算有神陪著你,应该不会出事,不过不是有人说男人嫉妒的对象是女人吗?你们假装成情侣,要是走错一步,恐怕会对对方造成很大的刺激。」 这个意见非常有道理,老实说,我也对这种情形的发生提高了警觉。 如果因为我们扮演假情侣,对方将愤怒的矛头指向我,事情就好解决了;只可惜从过往的案例看来,的确是健太警告的情形更常发生。 为了不让大家察觉内心那一抹不安,我尽可能轻松地回应这个话题。 「反正总会有办法的,我这个人最擅长的就是得罪人了。」 这时,优空罕见地加入了话题。 「我无法认同你的想法。朔同学,你认为对方就算盯上自己也无所谓,对吧?就算山崎同学的话很有道理,你也不是绝对安全的……」 悠月的脸色稍微变了。 换句话说,为了保护悠月,我必须身陷在危险之中。即使是公平互惠的关系,这个本质并没有改变。 而且,悠月不可能不瞭解事情的本质。 优空马上发觉自己的话以什么样的方式传到了谁的耳里,马上换上了开朗的语气说著:「毋过——(注:不过呢。)」。 「我们都会帮忙注意,一定没问题的啦。悠月,要尽量一起行动喔。彼种无路用欸人,大家来做伙来打败!(注:那种没用的家伙,大家一起来击退他!)」 悠月似乎是注意到优空的用心,神情随之放松了下来。 「著是啊!只有朔实在就袂靠欸,予人就惊欸,抑是欲靠小内你欸帮忙!(注:就是说啊!只有朔实在很不可靠,让人很害怕,我很期待小内你的帮忙喔!)」 「无问题。(注:没问题。)」 气氛缓和了下来也就算了,可是福井腔的对话里,好像若无其事夹杂了我的坏话? 「最重要的是——」难得沉默了这么久的夕湖说:「为了悠月著想,万一真的有跟踪狂,得要赶快抓起来好好教训一顿!」 老实说,她的话让我有点意外。 从她们早上的交锋,我以为她会重提起交往的话题,就算只是假交往…… 我瞥向悠月,她果然露出了诧异的神情。 夕湖又接著说下去: 「这种事实在太可怕了。要是我遇到的话,肯定不敢一个人走在路上。如果真的有跟踪狂,这种行为实在很狡猾。朔,你要好好保护悠月喔!」 她在胸口处紧握双拳,直视著我。 夕湖果然是夕湖。 「既然她拜托我,我会尽量想办法解决。至少在当她男朋友的这段期间,她是我需要保护的、最重要的女朋友。」 悠月也跟著说。 「夕湖……对不起,我会把他还给你的。」 她不顾我的心情,展现出最大的诚意说出这句话,夕湖立刻做出了反应。 「气死我了!哼,这一次我也不会输给你!」 ……奇怪? 「我得先提醒你,我可没有接受你和朔扮演『假』情侣!如果你只是需要一个男朋友,找海人就可以啦!你们都是篮球社社员,而且他也没有女朋友闲得要命,只有那身肌肉还有点用处!」 喂,有人提到你啰,海人。我看向当事人,他意志消沉低喃著「好、好过分……」,身旁的健太拍了拍他的肩膀。 夕湖这番话,似乎又开启了悠月奇怪的开关。 「这样啊,原来在你的心里,海人可以代替朔啊。可是呢,不好意思,我就是需要朔。夕湖你可以找海人将就吗?」 「我没这么说!我也只要朔,我不要海人!」 早上那场女人战争眼见又要爆发,我忍不住劝阻她们。 「你们两个别闹了,海人都变得和海草一样瘫软了,你们跟他有仇吗?」 「「朔你闭嘴!!」」 「是,遵命!」 对不起,海人,我帮不上你的忙,你安息吧。 我在心中合掌悼念著海人时,埋头狂嗑超大便当的阳喊了一声「哈,真好吃」。 「选择千岁来帮忙,的确很像悠月会做的事。」 阳咧嘴露出意有所指的笑容。 「因为你们两个很像嘛。」 悠月想要回嘴,又说不出话来。 不愧是县内广为人知的篮球社名搭档,相当懂得怎么应付对方。 阳看著悠月这个样子,一副觉得很有趣的样子,继续说了下去: 「千岁,你这阵子都会和悠月在一起吧?这样的话,这个周末的练习赛你也来吧。难得有这个机会,让你见识一下小阳的超强球技。」 「去看比赛是无所谓,只是比赛结束后,有时间的话可以陪我一下吗?」 「老爷,你这么快就移情别恋啦?」 「蠢话连篇,我是要为之前的对决报仇!」 「蠢的是谁啊?不如我赢的话,你来假装我的男朋友好了。」 「拜托你行行好,不要再帮我找麻烦了!」 阳哈哈笑著,大家也开心地笑了起来。 「——可以抽啰。」 我以锁门为藉口送走大家后,自言自语地说了起来。轻细的叭哒声响起,水塔放置的塔台顶端,飘出了摇曳的阵阵轻烟。 「偷听学生讲话实在不是好兴趣。」 「开什么玩笑,是你们一群人在我正在舒舒服服睡午觉的时候,随便闯进来开趴。受不了,这可是我摆脱那些花痴小鬼头的宝贵时光啊。」 「嘿咻。」藏老师发出老头子的吆喝声,站了起来,坐在塔台边。他常穿的夹脚拖不知道脱下来放到什么地方,有些脏兮兮的脚丫子悬在半空中。 我爬上梯子,在藏老师旁边坐了下来。 「所以呢,你有什么看法?」 「你上辈子到底积了多少功德,让你可以左拥右抱d罩杯和e罩杯的美少女jk,歌颂青春?」 「从这句话就听得出来,你下辈子一样会是藏老师。」 「怎么会这样……」藏老师喃喃说著,吐出一大口烟。 「千岁,你可别乱来喔。」 藏老师难得严肃地说。 「法律规定,跟踪狂属于犯罪行为。」 「你要我报警吗?」 「如果可以报警,事情就好解决了。可惜以现在的情形看来,警察不会当一回事。虽然是法律禁止的行为,不一定都会得到法律制裁,很遗憾。」 这种事我和悠月都明白,所以我们才会采取次要的方法。 藏老师又继续往下说。 「不只是这样,如果想先下手为强,结果惹出问题,反而可能会让自身的处境更危险。」 「换句话说?」 「做事谨慎点。凡事都有先后顺序,英雄打倒坏人的时候,需要举起所有人都能信服的正义大旗,当成自己的免死金牌。」 我懂他的意思。 由于目前没有具体的受害状况发生,很难脱离「敏感的女孩子胡思乱想」的领域,反过来说,如果法律有办法发挥作用的话,那就代表发生了无可挽救的事态。 「真难拿捏啊。」 「千万别误判情势。事情如果超出小孩子吵架的范围,就马上来找我帮忙……我不会这么要求你,不过你可以尽量来找我商量。反正老师也只有这种时候有用处。」 藏老师口头上这么说,不过视商量对象,他想必会立即采取具体的行动。他或许是打算慎重地观察事情发展,在我们应付得来的范围内交给我们自行处理。我不知道身为老师,这样的对应方式算不算正确,至少对我们来说是件好事。 在高中生活里,就算有正当理由,也没有人会想引起惊动老师甚至是警察的麻烦。先不论我要不要紧,这种事不晓得会对当事人悠月在社团或升学方面造成什么影响。 我拍了拍制服裤子后面,站了起来。 「哎,我会尽最大的努力啦。最后的防线是藏老师,实在让人没办法放心。」 「千岁,看来你不知道在片町的风化店『不要脱人家的制服嘛』,我有什么别名。」 「我不可能知道,也不想知道。」 「每次都叫不同的小姐,人称『更迭之城』。」 「你只是个奥客而已吧。」 那一天放学后,接近晚上七点时。 我发著呆,坐在校舍门口附近。 云朵轻飘的天空半染上夜色,舍不得离去的橙色笼罩著校舍一角。早早结束社团活动的学生开心地笑著,脚步不自觉雀跃地往校门走去。操场上,棒球社和足球社正在跑步舒缓肌肉,轻快的激励声传了过来。 我很久没有在学校留到这么晚了。 一年前的现在,我和在那里的操场上弄得浑身是泥巴的家伙一起扯开嗓子嘶喊著。 一阵令人怀念的尘埃味,忽然扑进鼻腔。 ——这是社团结束后,放学的味道。 放学后的学校有种特殊的氛围,不过课堂结束的放学后和社团活动结束的放学后,各自飘散著不同的气氛。 课堂结束后充满著「放学啦,出去玩吧~」、「去社团吧~」这种充沛的活力,社团结束后则是流露著感伤的气氛。 尤其在结束社团活动时正好是日落时分的这个季节,与学校好友共享夜间时光格外让人情绪高涨,会使人不由自主高谈起梦想,或是不小心脱口说出喜欢的对象叫什么名字。 我不著边际地想著这种事时,伴随著「千岁同学!」这声叫唤,一道纤细的身影在我面前蹲了下来。 眼前的短裙短到几乎可以窥见裙子底下的春光,我看见后抬起头,蹲在那里的是一个我意想不到的人物。 「荠同学,难得看见你一个人。」 绫濑荠和我一样是二年五班的学生,虽然是同班同学,但她属于另一群显眼的人聚集的小团体。 说到这位荠同学,还有他们在那群人中心的男人上村亚十梦,上个月我因为健太的事,与他们有一点争执。 我并未因此怀恨在心,或是敌视他们,不过我认为没有必要勉强和他们打好关系,因此双方基本上是彼此互不干涉。 所以说,这大概是我们第一次单独聊天。 荠同学轻笑著,用手指玩弄漂亮的卷发发梢。 「叫我荠就行了,千岁同学。大家今天好像都有事,我无事可做,只好看手机杀时间,不知不觉就混到这么晚了。」 「那我就叫你荠吧。你到底混了几个小时啊。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算是种才能了。」 「是吗?」 她天真地笑了起来。 相较于夕湖还有悠月,她的妆浓了一点,但是神情里还留有与年纪相符的纯真可爱。虽然她找健太和优空麻烦时的印象还留在脑海,但这么交谈过后,感觉她的本性并不坏。 人就是这样。 不论是好是坏,没有比用表面的第一印象判断对方的人格更蠢的事了。这和我向悠月提过的第六感看似相反,其实是同等的行为。 面对不同的人,表现出来的样子不一定都一样,况且表面的样子也不一定就是那个人的本质。 「千岁同学,难不成你在等七濑吗?」 荠往我看了过来。 「嗯,是啊。」 应该说不出所料吗?之前在教室里讨论得那么大声,全班恐怕都知道了吧。 虽然说在计画之中,还是让人觉得很不自在。 「咦,真的吗!?千岁同学,你真的开始和七濑交往了吗?」 「事情就像你们早上听到的那样。我们很配吧?」 我开玩笑说,荠毫不掩饰地皱起脸。 「咦~你们一点也不配。七濑的个性感觉很差耶,搞不懂她脑子里在想什么。反正就是很讨人厌~」 没想到她会这么毫不留情地批评了起来。 「我说你啊,有人会向对方的男朋友批评得这么狠吗?可能会有人在心里想著『你又好到哪里去』喔。」 「咦?在背后讲别人坏话的那种人不是感觉更差劲吗?就算在本人面前,我也敢说同样的话。」 原来如此,我心想。 在荠心里,认为这种做法比较合理。 「既然如此,你也有话要对我这个始乱终弃的渣男说吧?」 荠听见我这么说,大笑了出来。 「我对你没意见,你长得好看,又是男生,什么事我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七濑是女孩子,又比我受瞩目,所以我才会看她不顺眼。」 「你还真是坦诚啊。」 我心里抱持著与这句话一致的感想,轻轻笑了出来。 「千岁同学,给我你的line吧。」 「这种话适合跟刚交到女朋友的男生说吗?」 我苦笑著,但还是读取了荠的手机显示出来的qr图码。 在我们闲聊时,结束社团活动的学生们纷纷涌出校舍门口。 荠似乎注意到了,马上站了起来。 「那我要走了。难得在回家时饱了眼福,我可不想碰到七濑。」 「拜拜。」她挥挥手,就这么离开了。 她之前放话说就算当著本人的面也敢批评对方,没想到这么轻易就离开了。 从她刚才的口气听来,我本来以为她会对悠月挖苦个两句再走,不过她没有这么做也不意外。倒是我居然认为她会特地对著本人谩骂,可见我对她的印象有多扭曲。 时间不知不觉过了晚上七点,我用力伸展了下因为久坐而僵直的身体。 大约十分钟后,悠月与阳从校舍门口走了出来。 阳先注意到我,啪哒啪哒地往我跑过来。 「哟,千岁,等很久了吗?」 「不好意思,我好像不是在等你。」 「大爷,你又说这种话。你明明很高兴可以在一天的结束看见我活力十足的笑容~」 娇小的肩膀磨蹭起我的胸口。 纤细的颈项传来爽身喷雾的清爽香气。 「你要是真的有让我那么想的意思,至少准备个让我可以忘记漫长等待时间的甜言蜜语吧。」 我这么说之后,她以手腕内侧抵住下颚,掌心捧住双颊,唇瓣微翘,摆出妩媚的姿势。 「朔~人家好想好想你喔~」 「——噗——!」 我忍不住大笑出来。 「喂,朔,你那是什么反应。」 「白痴,不要突如其来用力戳别人的笑点,我需要心理准备。」 「朔朔你太坏了~怎么讲这种话,人家会很伤心的喔」 我又笑了出来。 「别、别闹了,拜托你,我认输。我笑到前胸贴后背了。」 「朔你肚子饿了吗?」 当我和阳像这样胡闹时,一脸傻眼的悠月往我们走了过来。 「你和别人的男友玩得太开心了吧。」 她把手放在阳的头上。 「啊~悠悠来了」 「玩够了吧。」 悠月摸了摸阳的头。 「久等了,朔。我收拾东西花了点时间。」 阳笑嘻嘻地对这话做出反应。 「受不了。悠月她啊,刚刚在嚷著『我没有爽身湿纸巾也没有爽身喷雾!阳借我!』真是吵死人了。」 「喂,阳!」 「还有啊,我说:『没差吧,反正是千岁。』结果她回我:『就是千岁才有差!』简直是纯情少女嘛。」 悠月慌张地扯住阳的短马尾。 「不要得寸进尺。」 阳的头任人摇来晃去,「嘿嘿喔」地发出犹如机器人坏掉的声音。 「玩笑开到这里,我们家小姐就拜托你啰,千岁。你可要把她安全送到家。」 阳终于从悠月的摆弄解脱,往我的屁股拍了一下。 「没问题,包在我这个帅气骑士身上。」 「悠月你要小心这只狼骑士喔!」 「你也太会接梗了吧。」 台风般的阳离开了,我们终于踏上回家的路。 走在身旁的悠月飘散出与阳相同的气味,异样的感觉让我不由自主轻声笑了出来。 「如果你是回想起什么事在笑的话,我会生气喔?」 悠月不满地看著我。 「抱歉。我只是在想,这真不像你会露出的破绽,忍不住就笑出来了。你看起来是会把练习后的制汗爽身产品都准备妥当的人。」 「我平常的确都会准备好,今天在出门前也确认过书包,我很肯定那个时候湿巾和喷雾都在里面。」 这话听起来,不像是开玩笑似地赌气。刚才她或许是不想让阳担心太多,才没说出这件事。 「这……听起来不太妙呢。这种事不常发生吧?」 悠月点了个头。 「不过,女篮球社员比较不拘小节,也有可能是谁擅自借去用了,结果直接带回家。」 「社团活动时,书包是放在女篮社办吗?」 「对。我想你应该知道地点,就在第二体育馆外面。那里基本上不会上锁,因为男篮社办和其他社办都在那里,有很多人进出。反过来说,如果有人若无其事地走进女篮社办,除了社员以外,也不会有人注意。」 悠月平静地分析起状况。 那附近的社办与外面的道路只隔著一道矮墙,只要想办法拿到本校的制服或是运动服,即使是他校学生也可以轻易闯入。女篮练习的地方在旁边的第一体育馆,没办法一打开门就看见那里。 虽然说这件事可能只是碰巧发生,不过在怀疑有跟踪狂出没的状况下,一般就算有点陷入恐慌也不足为奇。 我心想,她有点太坚强了。 既然本人表现得如此坚强,我能做的只有从旁支持她。 「就算是有人故意拿走,也不能确定是在社团活动时间动的手。我为了保险起见,放学后就偷偷注意鞋柜那里,但是都没有看见行踪可疑的家伙。」 悠月的神情变得柔和了一点。 「所以你才会坐在那么醒目的地方吗?呵呵,我还以为你是迫不及待在等我出现呢。」 「这也是其中一个原因。毕竟是比起制汗爽身产品不见,更著急于没办法在见面前整理好仪容的可爱女友啊。」 「——拜托你忘记这件事。」 悠月用手抵住额头,做出超级沮丧的动作。 「话说回来——」我又继续说了下去:「就算是偷窃,偷的居然是你的爽身湿纸巾。」 「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愚蠢!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下手,当然要偷吸满了汗水的毛巾或是运动服吧。而且反正都要偷了,偷制服也好啊。」 「呃、呃啊……」 「拜托可以不要怕成那个样子吗?」 ……虽然我这么开玩笑,老实说,这件事很不寻常。 就算退让个一百步,对方有想让悠月的香气沾染在自己身上的变态嗜好,大可以只偷爽身喷雾,甚至是在体育课时确认她使用的爽身喷雾,再去买同一罐来用就行了。 相较于偷窃需要承担的风险。得到的回报实在划不来。 以一般男生来说,若是为了得到意中人的私人物品甘愿铤而走险,想必是因为能睹物思人。虽然我不太想理解那种心情,不过实际擦拭身体的毛巾、穿了一整天的制服,更直接点就算是护唇膏,也会想要得到。 制汗爽身产品说起来是用来消除使用者的气味,不过是实用品罢了。 想到这里,我脑中忽然闪过一种不对劲的感觉。 不见的话会让女孩子很伤脑筋,但就算真的不见也不会造成什么大问题的实用品,而且伤脑筋的理由是因为接下来要和男朋友见面。 ——这种行为比较像是女生在找麻烦吧? 我猛然看向来时的路。 河岸边坡度和缓的这条长路上,手机的亮光稀稀落落,朦胧映照著藤志高中学生晃动的轮廓。 「朔?」 悠月唤著我,语气有些担心。 我和刚才的阳一样,尽可能轻快地回应她。 「我只是在想天色这么暗,摸一下屁股应该也不会有人发现。」 「建议你在确认背后的视线前,最好先思考我会有什么感受。」 「我猜悠月你搞不好会说『讨厌啦,这么心急』,原谅我的举动耶。」 「如果能乱摸朔的屁股,我可以考虑一下。」 「我们要互摸屁股回家吗?那也太诡异了。」 结果反而让她费心了。 对跟踪狂提高警觉,竭尽心力防范是我的责任。 在这件事上,悠月被迫处于艰难的立场,我希望至少能尽量打造出让她感到平静的时间。 如果能让她不胡思乱想,那就再好不过了。 如同看似痛苦的人不一定真的痛苦,看起来不要紧的人也不一定真的不要紧。 「朔,我们这星期找个地方约会吧?」 悠月忽然这么提议。 「为什么?」 「为什么啊,嗯……因为我们在交往吧?情侣都会约会吧?」 她的言行不像平时演出来的那个样子,而是相当自然地说出这句话。 「也许吧。我是没差,但是你有社团活动吧?」 「你在说什么,明天开始就是考试周啰。」 「……啊。」 我忘记了。 在藤志高中,真要说起来所有升学高中都差不多,基本上在期中考周与期末考周的前一周会停止所有社团活动。 难怪那些结束社团活动的学生走起路来会那么轻快。 「朔不是那种不把时间都投入在念书上就会考不好的人吧?」 我「嗯」地点头,同意悠月这句话。 虽然没有连学业成绩都是全校顶尖,但我在文科的名次大多在个位数到十位数之间起伏。尤其在离开棒球社后,只要闲来无事,念书就是我消磨时间的其中一项活动。 「可是,阳不是说周末有练习赛吗?」 「那是特别活动。对手是行程很难安排的县外强校,几个月前就排定要在这个时候进行比赛了。本来应该要做好万全的准备应战,但是遇上这种时候,也只能硬著头皮上了。」 悠月重新背好肩上那个相较于纤细的身材显得过大的运动包。仔细一瞧,运动包上面有许多细小的刮痕与污渍,不愧是运动社团的社员,我感慨地想著。 「赢得了吗?」 「嗯~老实说,从整体战力看来,要赢恐怕很难。」 她想必是在客观分析彼此战力后,提出冷静的意见。 我灵光一闪,开口说道: 「哦?那我要收回前言。」 一张诧异的脸往我转了过来。 「我会去帮你加油,所以你一定要赢。赢了比赛之后,我再和你约会当成给你的奖励。」 「你本来就会说出这么热血的话吗?」 「我想看你热血的表现。」 她的眼里浮现出挑衅的目光。 「我得先提醒你,我可是很强的喔。」 「我这么说不是在学你,但是如果你真的赢了比赛,我可以达成你的一个要求。」 「这可是你说的喔!」 她喊了声「好」,轻轻握拳激励起自己。 看到她那副模样,我在心里暗自露出了微笑。 接著,悠月彷佛看穿了什么,喃喃说著: 「谢谢你……朔。」 「谢我什么?」 「天晓得?是什么呢?」 「如果你真的要谢我,可以让我摸大腿当成谢礼喔。」 「……笨蛋。」 我放慢约半步的步调,在悠月的视野外又转头看向背后。 穿著制服的人潮照样盯著便利的板子,形成提灯游行的队伍,川流不息地向前走去。 二章 日常与非日常 和悠月扮演假情侣过了一个晚上,风声似乎在全校传开了。 熟悉的匿名论坛里,马上就出现各种羞辱与咒骂。 论坛里一如往常忿恨地用乱玩女人的渣男这类言词批评我,不过让我意外的是,辱骂悠月的留言也不在少数。「婊子」、「来者不拒的女人」、「大学男生她也搞过」,留言里有许多相当辛辣的言论。 就算处在容易招来嫉妒的立场,面对一口气涌现出来的恶意,还是让人不寒而栗。恐怕因为她和「可以批评」的千岁朔在一起,大家对她的看法变成了「可以批评的那些人」。 话说回来,就算是匿名的留言板,那些人居然可以这么放肆地攻讦别人。那些激动的留言也就算了,也有人趁这个机会故意贬低我们,尽管早就习以为常了,还是让人哑口无言。 不管他们说什么,这件事既然传得众所皆知,也算是达成目的了。我判断没有必要满足那些看热闹的好奇目光,决定今天午休男女成员分开行动。 下课后,我、和希与海人卯足全力冲去买东西,随便买了三个咸面包再前往体育馆。我们在讲台边坐下来,各自啃著面包填饱肚子。吃完后,海人带了篮球来,我们立即展开投篮对决。 升上二年级后,大家一起吃饭的机会变多了,很久没有像这样三个男生玩在一起。本来我们也约了健太,结果遭他以「刚吃饱就和你们打篮球,你们是想杀了我吗?」一口回绝。他后来跟著夕湖加入女子组的行动,这家伙愈来愈精明了。 啪咻。 我自认还不错的投篮钻过了篮网。 我捡起球,把球传给三分线上的海人。我们实在不可能和篮球社的主力球员正面对决,因此决定我与和希在罚球线,海人在三分线,以这样的方式进行比赛。 哒哒、咚、咚、咚。 海人从我手中接过球,运球动作十分灵活。阳的运球技巧也很高明,不过海人运起球来更是魄力十足。 「所以呢,朔,现在是什么情形?」 海人的膝盖微弯,抓准时机说出这句话。 「你在问什么事?」 「我说的是悠月。」 他一跃跳了起来,从脚尖到指尖,一百八十三公分的身高犹如一株挺拔的大树。篮球离开他的手,被篮网吸了进去,几乎没发出半点声响。 他把球传给和希,往我走过来后,我又问起他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悠月怎么了?」 「我的意思是,你会不会就这么顺水推舟真的和她交往……啦!」 海人往我的屁股踢了一脚。 这个四肢发达的笨蛋,也不会拿捏一下力道,痛死我了。 「怎么会问起这种事……啦!」 我使出和被踢时相同的力道,用力地朝他踢了回去。 「很痛欸,朔。」海人揉著大腿,又继续往下说:「因为你们很配啊。哎,夕湖和你也很配,所以我没有要比较的意思,只是觉得对象是朔的话,能和悠月处得很好。」 拿著球站在罚球线上的和希也从旁插话: 「昨天阳也说过,朔和悠月很相似。感觉就像在自己身边竖起了一堵透明厚重的高墙。」 利用篮板的射球准确地往篮框投了进去。 和希把球捡起后,让球在指尖旋转,往这里走过来。海人也同样竖起手指,接过和希手上的球,再用另一只手加快转动的速度。 「对对对。悠月不管是在篮球比赛中,还是和朋友聊天,感觉都是一号表情,输球赢球都一样,只有和阳在一起的时候会开心一点。」 也许是因为同属篮球社,相处的时间长,海人出乎意料的准确洞察力让我有些吃惊。 真要说起来,我对悠月也是同样的印象。 海人的个性就是这样,虽然在群体里面充当丑角,其实观察力意外敏锐。我带健太来上学时,没有像我与和希带著心机与健太相处的人也是他。 「不过,她最近和你在一起时,看起来也有点开心。」 我想起昨天回家时的对话。我们聊到周末的比赛时,悠月的表情和平时一样吗?还是有点开心呢? 我抢过海人手上的球,出其不意地往对面的篮球架冲了过去。海人当然追了上来。我使出运球上篮,正准备投篮时,球被轻易挡了下来,又回到我手上。我一边运球,一边调整动作。 「如果我真的和她交往,海人你可以接受吗?」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其实你喜欢悠月……吧!」 我用假动作摆脱他的防守,但他轻松绕到了我面前,挡住我进攻的路线。 「怎么可能,悠月只是朋友而已。不过,如果有需要我的时候,我很乐意帮忙……喔!」 海人试图把球抢走。 我后退半步,瓦解他的攻势。 「你是她老爸吗?你该不会嘴上这么说,万一我真的和她交往,马上就跑来揍我一顿……吧!」 「如果我要揍你,那一定是你因为自私的理由惹哭她的时候……啦!」 「我会记住的。话说回来,我要不是疯了,否则绝对不会想挨头脑简单的家伙挥出的拳头……啦!」 我说著,看也不看就把球往后面传了过去。 在三分线上待命的和希,接住了我传出的球。 「居然耍贱招!」 海人急忙赶上前去阻挡,可惜还是来不及。 和希再次运用篮板,投进漂亮的一球。我与和希在空中击掌。 「瞧,果然是头脑简单吧?」 我向不甘心的海人这么说之后,和希搭住了我的肩膀。 「要说头脑简单,朔你也不输他。」 「什么嘛,这话是什么意思?」 「反正我说什么你也听不进去,不过劝你在必须做出选择时,最好有舍弃某些事物的心理准备,就是这个意思。」 我笑著敷衍了过去,把和希的手挥开。 我懂他话里的意思。 不过,至少对现在的我来说,那个时候还很遥远。 犹如约好某一天要取出却忘得一乾二净的时空胶囊,我以为那一天永远不会到来。 放学后,我们千岁小队的成员来到了福井县立图书馆。 因为离学校有点远,我和悠月今天都是骑脚踏车上学。 包括藤志高中的学生在内,福井市的高中生常来这里念书。除了我们这种来准备考试的学生,三年级考生也习惯在这里念书。 这座图书馆离福井主要干道国道八号相隔了一点距离,四周环绕著乡村的田园景色,伫立于广大的腹地,是栋新式的建筑物。从本馆的玻璃窗望出去,可以看见整理得相当用心的翠绿草坪与树木,因此得到了不论是阅读还是念书,环境都很舒适的评价。 图书馆内,摆放了单人及多人使用的桌椅,还有阅读用的椅子,规划出各种大大小小的空间。同伴们为了专心念书,找到与隔壁或是前面位子区隔开来的单人座位,但是我和悠月特地选择没有区隔开的座位。 我们会这么做,当然是为了让周围的人们一眼看出我们正在交往的事实。 我们考虑过肩并著肩坐在一起念书,不过从客观的角度来看,这种行为太让人烦躁,再说课本和试题集这类的书籍要是不摊开来就没办法念书。到头来,我们选择了面对面的位子。比起两个人黏在一起,这个样子应该更能散发出融洽相处的气氛。 我看向单人座,夕湖朝悠月的背后做出鬼脸。她原本不满地抱怨著「我也想坐这里」,但是在优空的说服下,不甘不愿地做出妥协,选择离我们最近的位子。 我一对上她的视线,她马上眨眼往我拋出飞吻。我作势弹她额头,把她的飞吻弹了回去。 接著,我不著痕迹地观察起四周的状况。 放眼望去,和我们同样来自藤志高中的学生占了三成,高岛高中占三成,其他高中的学生占去剩下的四成。目前看来,没有什么不自然的地方。 悠月迅速拿出文具,专注地念起书。我瞥向她,发现她平常把头发拨到单耳后的发型变成了拨到双耳后,突显出她端正的脸庞。自动铅笔滑动的节奏流畅,看来她正在专心准备考试。 我稍微发著呆,聆听起图书馆的气氛。 嘎吱嘎吱。 唰啦唰啦。 喀哒喀哒。 咯隆咯隆。 沙沙。 叩叩。 咚咚。 啪哒。 在这里,每个人对自己发出的声音都有些留意。 我从以前开始,就很喜欢图书室或是图书馆这类的地方。 旧书的气味、翻书的节奏、管理员推著运书车的叽叽声。这些气息与声响,彷佛一个个都让秒针稍微放慢了前进的速度。 所以说,在进入图书馆的前后,人生的时间其实增加了一点;只是没有人注意到,又回到了日常生活。 这世上有一、两件这种奇妙的事也不赖。 「……同学,朔同学。」 我不想立刻开始念书,正在胡思乱想时,听见有道声音轻轻呼唤著我的名字。 我抬起头来,看见带著深蓝色方框眼镜的优空站在我旁边。 「不好意思,我在发呆。」 虽然身边没有其他人,我也尽可能压低音量。 「抱歉在你想事情的时候打扰你。你有多的活页纸吗?有的话,可以借我几张吗?」 「啊啊,我这里有。」 我随便拿出几张纸,递给优空。 「你今天戴眼镜啊。」 我说,优空有些难为情地把头低了下去。 「……嗯。念书时戴眼镜比较轻松,很奇怪吗?」 「我从来不觉得你戴眼镜奇怪,要说适不适合的话很适合你,而且这个样子让我想起去年发生的事,感觉有点怀念。」 「我倒是不太希望你想起来……」 悠月似乎听见我们的对话,加入了我们。 「你本来是戴眼镜的吗?」 优空腼腆地笑了起来。 「真要说起来,我对戴眼镜还是隐形眼镜没有什么坚持,戴哪个都无所谓。」 「真想不到呢。我以为小内虽然不会过度装扮自己,但很注意自己的仪容。」 「我其实说不上注不注意,只是悠月和夕湖你们太会打扮,我自己没有什么想法……也许每个人的情形都不太一样吧。」 我看优空似乎难以招架,接过了她的话。 「是我拜托她戴隐形眼镜的。比起拿下眼镜的美少女,美少女出乎意料戴上眼镜更让我心动。」 悠月像是听出了我的用意,顺著我的玩笑说了起来。 「哦?这件事很重要,我得记下来。」 「如果不是出乎意料,就没效果啰。像悠月你那种『喏,心动了吧?』用尽心机的举动,企图心表露无遗,完全萌不起来。」 「在女朋友面前夸奖其他女生,这么做对吗?」 「悠月的魅力是由无止尽的心机打造出的几何美感,无法对抗优空那种宛如刚剥好的栗子般,自然朴实的可爱。」 「……那个,我可以走了吗?」 我们因为优空这句话结束了对话,各自用功了起来。 「——悠月。」 优空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后,我们大约念了一个小时的书。 我轻声叫著对面的悠月,悄悄把一张写了字的活页纸递过去。 『谷中的人来了。』 悠月看见上面的字后,身体一颤,轻轻做了个深呼吸。她恢复平时的表情,在纸上写了些字后,又把纸递回来。 『在哪里?』 她的手机好像放在书包里,因此我一开始才采用传纸条这种最传统的秘密传话方式,不过我其实希望她注意到之后,可以用line回讯给我。 平常的悠月会注意到要换个方式传送讯息,她心中的惊慌可见一斑。 这么一直互相传纸条也不是很自然,于是我若无其事地往悠月背后看了过去。悠月察觉我的意思,一瞬间差点把头转过去,不过她在要转头时赫然惊觉一件事,往我看了过来。 我微笑著点了个头,让自己的样子看起来像在闲聊。 我的脸始终面向悠月,用视线确认状况。 他们在悠月的背后,但那里不是图书馆的内部。透过玻璃落地窗,可以看见在户外宽敞的庭园里,一看就不像会在图书馆念书的三个人,正明目张胆地看向这里。如果他们在远处窥看也就算了,可是他们笑嘻嘻地贴在玻璃窗上,窗边单人座的那些学生显得如坐针毡。 他们三个人在图书馆外面绕著,明显在找某个特定人物,最后其中一个人的视线看向这里后停了下来。那个人拿出手机,其他两个人确认手机萤幕上面的画面后,相当肯定地往我们这张桌子指了过来。 那张令人不快的狞笑又更狰狞了。 ——好了,这下该怎么做呢? 「悠月,你可以教我这一题吗?」 我拿起数学课本,这么问她。 「嗯,可以啊。」 悠月说著站起来,绕到我背后。她的手搭在我的左肩,看向桌上的课本。 我们的样子看在旁人眼里,就像一对互相教导对方的亲昵情侣吧。 我往悠月把头发拨到耳后的右耳凑过去,悄声说著: 「别对上他们的眼睛,尽可能表现得自然一点。」 悠月的身体颤动了一下,拍了下我的背,像在说「讨厌啦!」。 「看见了吗?」 我说著,继续假装她在教我不懂的数学题。反正对方听不见我们讲话的内容,也就没有必要特地窃窃私语。 「只是瞄到而已。虽然看得不是很清楚,但应该不是我认识的人。」 「不要抬头,他们很谨慎地在拍照。」 三人中的其中一人正把手机对著我们。因为相隔一段距离,又有玻璃窗挡在中间,想必拍不出太清楚的照片,只是想到自己将成为他们今晚聊天的话题,还是让人不爽。 「至少能确定的是,他们的目标是我们其中一个人。」 我这么说之后,悠月像是为了回报我刚才的行为,把双唇贴近在我的耳边。 娇媚的气息在耳边呼出,我的背上不由自主窜起鸡皮疙瘩。 「说不定是某人以前抢了别人的女友,对方怀恨在心喔?」 她恢复了平常的状态,我松了口气。 从他们那张开心的贼笑看来,这个可能性很低,而且悠月也心知肚明。 「你可以自己在这里待一会儿吗?过去优空他们那里也行,不过那里离那些家伙更近,只是正中他们下怀而已。」 「我没问题……只是,你打算做什么?」 「我只是要去散步,转换一下心情而已。」 「咦,等一下。」 悠月试图挡住我,我拍了拍她的肩膀,从桌边离开了。 我在大门旁的自动贩卖机买了罐咖啡,走到外面。 青草新鲜的香气瞬间扩散开来,外头已经是五月的晴天。 我沿著图书馆外围悠哉漫步时,看见了之前那三个谷中的高中生。 我故意在离他们十公尺左右的地方停步,打开易开罐拉环。 坐在窗边的夕湖与优空看向这里,神情十分担心,我用眼神示意不要紧后,悠闲地看著整齐的草坪,啜饮起咖啡。 这个庭园整理得相当用心,但是除了我们以外,没有见到其他人影。 叩咚碰。 叩咚碰。 不出所料,过没多久,我就听见从落地窗边的木制露台往这里走过来的皮鞋声。他们里面可能有人用脚后跟走路,旋律杂乱而且很不和谐。 「欸欸。」 皮鞋在我身边停下,说起话来。 我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在和我说话,总之先装傻再说。 「喂,居然敢无视我,我在叫你!」 对方抓住我的肩膀,于是我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 站在我眼前的,是只说著人话的公鸡。他实在比公鸡还要像公鸡。他的双边头发剃高,只有正中间竖起高高的红发。他没有穿著学生制服外套,而是罩上一件白色运动服外套。对方微微驼背,摆出脸往前凑的姿势。 我在图书馆内看见他时就觉得好笑,这么在眼前观察更是觉得那个样子实在很搞笑。 不管别人怎么说,我暗自决定他的名字就叫※户毛光(鸡仔)。(编注:日文中音近鸡叫声。) 话说回来,他给人的感觉比起dqn更像小混混。因为区分太麻烦了,就一并叫小混混好了。其他两个人也是小混混的风格,没有特别值得一提的特色。 「不好意思,我这个人没什么朋友,没想到会有人来找我讲话。」 以藤志高中的学生对谷中学生的说话方式与态度而言,我的对应似乎让鸡仔感到意外,他有些皱起眉头,但接著便放开我的肩膀,像是不想和我计较下去。 「你就是刚才和七濑悠月坐同一张书桌的家伙吧?」 果不其然,他们的目标是悠月。 哎,他们的目标如果是我,实在没有必要特地拍照留存。 「是啊,毕竟我是她男朋友。」 我这么回答。 如果是碰巧到图书馆来看书,刚好对外校美女动心的纯朴青少年,听见对方有男友就会知难而退了吧。 虽然在他说出悠月的全名时,这个可能性就彻底消失了。 「这么说的话,你这家伙就是千岁朔啰?」 鸡仔的反应让我有些意外。我能理解他不知道我们的名字,或是只知道悠月还是我其中一个人的名字。但是,我们两个人的名字他都知道,这到底是什么状况? 而且……他还说了「这么说的话」。 他会使用这个字,表示还有个前提的存在。 「藤志高中的千岁朔大概只有我。有什么事吗?」 我这么说之后,鸡仔亲密地搭住了我的肩膀。 超知名品牌的香水味扑鼻,一闻就知道是刚接触香水的人会买的牌子。 「也没什么事啦,你能介绍七濑悠月给我们认识吗?」 他的嘴巴里面,飘出和藏老师同一种香菸的菸味。 「我刚才不是说她是我女朋友吗?」 对方听见我这么说,加强挽住肩膀的手臂力道,稍微用力勒住了我的脖子,脸往我凑了过来。他脸颊上没刮的胡子刺著我的脸颊,天气如此舒适,我却这么不走运。 「我听见啦。你是有名的花心渣男对吧?」 「嗯,我不否定这个说法。」 「所以呢,你很快就会上了七濑悠月吧?」 ——这家伙说的话引起了我的兴趣。 渣男这个风声少数的好处之一是,那些用标签判断别人的人不会靠过来,但是偶尔也会有受到这个标签吸引过来,想要分一杯羹的虫子。 稍微深入一点追问好了。 我改变语气,亲昵地和对方聊了起来。 「什么嘛,原来是这件事啊?不要这样吓我啦~我还以为谷中的可怕大哥哥来找我麻烦,紧张了一下。你们的消息怎么这么灵通?」 他像是把我的变化解释成被自己吓到的优等生松了口气的反应,因此他的态度软化下来,同时也变得趾高气昂。 「抱歉抱歉,你们藤志高中不习惯这种事吧。老实说,我们是从学长那里听来的啦。他好像对七濑悠月有意思,要我们去搭讪她,只要拿到line的id就行了。」 我猜中了一半,也猜错了一半。 尽管上钩了,可惜他身上似乎没有什么重要的情报。 「咦咦~那位学长很可怕吗?」 「超可怕的,动不动就揍人,而且他对和你交往过,看起来很好上的美女最没抵抗力了。反正你早晚会拋弃她不是吗?也借我们玩玩吧。」 他们给人的印象和跟纵狂这个词相去甚远。 反过来说,如果有人跟著七濑,或许就是像这些人一样的喽啰。 「哇啊,好惨喔。你们因为那位学长的命令,最近常缠著悠月吗?」 「什么?」 鸡仔的语气变得骇人。 如果他点头承认,事情就几乎解决了,小混混的地雷实在让人搞不懂。 鸡仔比刚才更用力勒住我的脖子。 「那不是命令,是义务。别说了,快把line告诉我。是你交往过的女人也没差,那个人就喜欢这种女人。来,我们来握手言和。」 他放开紧勒住我的手臂,用力握住我的右手,像是要让我知道他的力气有多大。我的手被握得愈来愈紧。我猜想,也许是身为小混混的自尊,无法接受「命令」这个字眼。 这件事实在很难处理得如我所愿,这种人果然不好操控。 我轻叹一口气,嘟囔著说: 「美式风格是嘛,ok。」 我说著,用力握住鸡仔的右手。 「好痛,痛死我了!」 我无视他喊痛的哀号声,直瞪著他。 「什么嘛,你懂不懂礼节啊?首先要直视对方的双眼,用力握手后——再甩一下。」 我拉著他的手往后扯,简直要把他的肩膀整个扯下来。「呃。」他发出怪声,身体失去平衡,跪倒在地上。 「痛……开什么玩笑啊你。」 「不好意思,我没想到你这么弱。我宝贵的女朋友被人瞧不起,不小心用力过猛了一点。」 愚蠢的家伙,别小看从小学起每天挥棒的握力。 原本一点存在感也没有的小混混b和小混混c见状,往我逼近了过来。 ——目前的发展如我所料。 虽然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听到毫无根据的风声,不过如果找悠月麻烦只是在打发时间、趁势作弄对方的话,那么他们只要能稍微整我一下,应该就能满足了吧。要让学长的怒气转移到我身上来,这样的举动才有意义。 万一对方是受到阻碍反而会更执著的类型,应付起来就棘手了,无论如何必须先让我方的态度与对方的方针明朗化。最麻烦的状况是,他们缠上我以外的千岁小队成员、女子篮球社社员或其他藤志高中的学生,把事情变得复杂。 只要我在这里挑衅他们,这些小混混为了顾及面子,故意避开我去找别人碴的可能性就会一下子降低不少。先解决千岁朔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男友,或是无视男友直接找上悠月交涉,他们今后的行动应该只剩下这两个选项。 好了,他们究竟会决定怎么做? 当小混混b还是小混混c抓住我的胸口时,熟悉的嗓音传了过来。 「喂,你们在做什么!」 我把头转过去,看见海人与和希往这里跑过来。 ……不对,和希那家伙居然在慢慢走,那个混帐。 不晓得是赶来的海人的身高与体格吓到他们,还是单纯因为双方人数相同觉得不好应付,抓住我的手放开了。 鸡仔站起来瞪著我,接著他呼地吐了口气,让全身力气放松下来。 「啊~真扫兴。我就先放过你,不过我会让学长知道你做了什么好事。」 太好了,幸好他没说「给、给我记住~」,否则我肯定会笑出来。 鸡仔正打算离开时,我对著他的背影说道: 「我不知道你们听到了什么风声,总之七濑悠月不是你们想的那种女人。我们是清白正当的交往,希望你们不要来搞破坏。」 三个小混混应该是听见了,只是他们一声不吭,离开了这个地方。 海人看见他们离开后,开口说道: 「朔,你在干么啊。真不像你的作风。」 「蠢蛋,一切都在我的计画之中。你这家伙才是以一副只要看苗头不对,就打算动手揍人的样子,突然冲出来吧?」 「咦,那不是废话吗?同伴都要挨揍了,哪有不出手的道理?」 「我才没有挨揍!喂,和希,阻止他是你的责任吧?」 终于走到这里来的和希嘻皮笑脸地说。 「抱歉抱歉,对方勒住你的脖子后,我还来不及阻止,他就冲出去了。还有,健太惊慌失措,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要出面,所以我叫他在原地坐好。」 「那就好,只要有这份心意就够了。」 健太当时的模样历历在目,我全身力气都放松了下来。 海人说著,一脸无法接受的样子。 「朔,刚才那是谷中的学生吧,悠月说的跟踪狂就是他们吗?」 「目前看来,他们的嫌疑最大。」 和希又接著说下去: 「我读的国中也有人进谷中,常识对那些人完全不管用,你最好小心一点。他们会一时兴起就把桌子从校舍二楼丢下去,或是为了管教学弟妹,逼他们剃光头发,做事非常乱来。」 「那真是太可怕了,我才不想要离开棒球社还得剃光头。」 海人听著,咧嘴笑了起来。 「是说,你就算遇上这种事,还是一样这么镇定。被三个谷中的学生团团围住后吓到发抖,还比较像个人。」 「我才没那么镇定,我都吓到快尿出来了。」 我说的是真话。 在那种状况下,一点也不害怕才奇怪。 就算我对自己的运动细胞再有自信,可以以冷静的头脑应对,暴力的气息总会不由分说地刺激人类最根本的逃走本能。实际上,万一海人他们没有出现,他们三个人同时往我扑上来的话,我实在不可能以华丽的方式击退他们。 「不过,让悠月去面对连我这个男人都会害怕的状况,真的好吗?如果只能两者择一,答案非常清楚。」 「「装帅哥。」」 「吵死了。」 海人搭住我的肩膀,他的举动虽然和鸡仔一样粗鲁,但我并不觉得反感。 「哎,只要你有需要,我绝对鼎力相助。其实我也很害怕,但是要我假装没看见,我宁愿大闹一场。」 和希轻轻往我的肚子揍了一拳。 「就是这样。如果收到求救讯号,我会尽快赶到的。」 「你刚才是走过来的吧,我可没忘记喔。」 我们咧开嘴,朝彼此笑了起来。 因为实在没有再继续念书的心情,我们决定先念到这里就回家。 为以防万一,我、悠月、和希与海人先走出图书馆,其他人稍等片刻之后,再另行离开。 附近可能还有谷中的家伙在随处游荡,尽管只要调查一下就能知道夕湖他们和我们同伙,但那些人知道的可能性极低。 我们走了一会儿,确认没看见鸡仔他们后,和希与海人就先离开了。 我其实不想把事情经过告诉悠月,但是她好像全看见了。为了提高她的警觉心,苟且隐瞒真相也不是个好方法吧。 我们在自动贩卖机买了饮料,在河岸边找了个适合的地方,由我来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 「——事情就是这样。事情也有可能这样就解决了,但这一阵子你最好别离开我身边。你也可以找海人或是和希陪你,只是他们还有社团活动。」 夕暮的天色映照著水面,随波摇曳。 我脱掉制服外套,卷起上衣袖子,捡了块石头侧投出去。小石子在水面上随便弹了两下,发出微弱的砰咚声后便沉了下去。 远处的鱼啪唰地跳了起来,像是被小石子的声响吓到似的。 「我以前很会打水漂,小学的时候,要让石头在水面上弹跳个五次也轻而易举。」 我说著在悠月身边坐下后,她紧紧抓住了我的袖子。 「……起,对不起,朔。」 她的嗓音微微颤抖。 我假装没听出来,从容不迫地说著: 「怎么啦?难道你还在在意昨天优空说的话吗?『不许对我的女人出手!』我早就想这么说看看了,这可是所有男生憧憬的场面喔。」 悠月摇摇头,像是没有听见我的玩笑。 抓住袖子的手战战兢兢地伸向我的右手,接著紧握住了我的手。 「对不起,让你面对那种场面,对不起。」 这一点也不像悠月会表现出来的态度。 我想像得出她会这么做的理由,但是现在的我只想让她不再怕得发抖,回握了那只比我还要纤细的小手。 「我是自己想那么做的。」 悠月用双手握住我的右手,额头抵在手上,那副模样像在求助,也像在祈祷。 「不过,你差点就挨揍了。」 「开玩笑,那种弱鸡的拳头怎么可能打得到我。好了,你暂时不要说话,先恢复成七濑悠月吧。」 我把制服外套往自己的右手与悠月的脸披了上去。 七濑悠月不能就此失去七濑悠月的样子,不管发生什么状况,她绝不能因为微不足道的恶意失去自我。 所以说,现在的我就像人们在杳无人烟的山路上遇到的小尊地藏菩萨。 虽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能庇佑人们,人们可以尽管祈求,尽量把我当成心灵的寄托。 反正接下来的路,他们还是得靠自己的双脚走出来。 ——约十分钟过后。 悠月像个迎接暑假到来的小孩子,挥开了制服外套。 她放开我的手,伸展了一下身体后,开口说道: 「我想吃猪排盖饭。」 「……啥?」 「我想吃欧洲轩的猪排盖饭!」 「怎么忽然说出这种像是阳会说的话。」 「才没有忽然呢,福井县民遇到这种时候,就是要吃猪排盖饭吧?」 悠月笑盈盈的,摆出做作的可爱笑容。 从她的样子看来,今天已经没事了。 「受不了你。不过我因为很少做出那种行为,肚子也饿了,就陪你去吃吧。东公园那间就行了吗?当然是你请客。」 「你尽情享受了美少女的体温,不觉得应该付出相对的代价吗?」 「反过来说,靠猪排盖饭就能抵销了吗……嗯,可以再追加炸虾,那样就能摸胸……」 「大笨蛋!」 悠月站了起来。 「话说回来,朔你真勇敢,能义无反顾地应付那种可怕的对手。」 「悠月你最好记住一件事,男人有个致命性的设计漏洞,只要用四成的力道往男人的下半身踢一脚,他们就没办法再行动。」 「是吗?朔也一样吗?」 「听好了,千万别想试在我身上,打闹也不行,那种痛可不是装出来的。」 「这样啊……」 悠月说著,捡起我的制服外套,拍了拍上面的灰尘。 「我会记住的。来,给你的奖励。」 她在我面前把制服外套摊开来,方便我穿上。 「我冒著生命危险,居然只有这么点奖励……」 我穿上拿在悠月手里的制服外套后,放在双肩上的手,轻轻地把全身重量压在我身上,我的背部感受到柔软的触感。 左耳吹来一股温暖的气息。 「你表现得很帅气,谢啦。」 悠月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就放开了我。 ……看来努力还是有价值的。 「快走吧~」 纤瘦又美丽的凛然背影渐行渐远。 如果每个人都能如愿以那样的方式活著,说不定可以让这个世界少一点寂寞的孩子。 在谁也坚强不了的世界里,那道执意要变得坚强的背影,看上去十分动人。 「——唉。」 和谷中那些人起冲突后的隔天午休,我在学生餐厅大叹一口气。 「怎、怎么了,神,叹这么大一口气。」 在我旁边一口接一口吃著豆腐面的健太说。 「因为啊……」 我凝视著健太的脸。 「唉……」 「好,我知道了。您是在想『为什么午休要跟这个家伙两个人一起吃饭』吧,您这个混帐神。」 在千岁小队的男生里,这家伙的吐槽地位愈来愈稳固了。 我点著头,两眼死气沉沉,健太不以为意地回应我的举动。 「就算您用眼神跟我抗议,我也没辙啊。考试周这段时间没办法在放学后见到社团同学,所以其他人都去找社团同学吃饭了,最后就只剩我们两个没人要的家伙。」 「你至少用一匹狼或是孤高来形容吧!你那种说法,讲得好像我们两个没人要一样。」 「我们的确是没人要,请您快点认清现实吧。」 「你那莫名的豁达态度,看了就让人生气。」 受不了,从昨天就不走运。 我喝光冷面的汤汁,问起忽然想到的事情。 「健太,你看见昨天发生什么事了吧?」 「当然看见了。就算隔著一层玻璃窗,我还是吓到心脏都快停了。我的国中也有那种可怕的人。我因为不起眼,反而没有被他们盯上。」 「你觉得那种人会做出跟踪狂的举动吗?」 昨天当面与谷中那些家伙讲过话后,我心里产生了这个单纯的疑惑。我还没把详细的对话内容告诉健太,因此想听听没有参杂偏见的客观意见。 「说起来,他们给人的印象比较偏向凡事都用蛮力解决,只是……也有可能是特殊的性癖好,或是收集情报?」 这些都是我没料到会听见的字眼,我不发一语,催促他继续往下说。 「我只是就可能性来说喔。如果是性癖好,可能是对尾随纠缠这件事感到兴奋,或是当对方注意到跟踪狂而感到害怕时,经由把对方逼到走投无路的过程寻求刺激感。」 「你……居然能想到这么恶心又可怕的情形。」 健太看见我这样的反应,自命不凡地推了推镜框。 「制霸所有类型的轻小说、动漫和剧情类游戏可不是盖的。」 「你没有接触到十八禁的吧。」 「咳咳。」 话说回来,这的确是个很有意思的想法。 我这种人总习惯优先从结果来思考事情。 假设对方的最终目的是和悠月交往,或是得到她的肉体,如果有比跟踪更有效率的手段,当然会选择另一种方式。 虽然不想想像,如果谷中那些家伙把「霸王硬上弓」当成最后的手段,实在没有必要这么大费周章。 不过,若是跟踪本身是为了满足性癖好,那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健太好整以暇地喝了口水,又继续往下说。 「收集情报的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最容易理解的目的就是找出对方的弱点。只要掌握对方不可告人的秘密,就算同样是威胁,也没有暴力那么容易造成问题。」 「健太……你这个人太可怕了。你该不会假装是我的朋友,暗地里在找我是渣男的证据吧?」 「有需要那种证据吗?」 不开玩笑,他这句话非常合理。 我好像有点太执著于跟踪狂这个词上面了,不论是对方的目的还是手段,看来需要提高警觉的不只是跟踪的行为。 当我正在思考的时候,有人把托盘放到我右边的位子。 我和健太坐在八人座的桌子角落,其他学生会来这里坐也不奇怪。我只是觉得其他六个位子全部都是空位,可以不用坐得那么挤吧。 「你是千岁同学,对吧?」 我还想继续思考下去时,坐在隔壁的人找我搭起话来。 看来他特地坐在我旁边,其实是有事要找我。 我往旁边瞥了一眼,隔壁坐了一个相貌堂堂的优秀青年。他的制服衬衫上没有一条皱褶,身穿不会引来反感的整齐穿著,有著飘逸的头发与爽朗的笑容。 要说类型的话,可能比较接近和希。 「啊,抱歉忽然打扰你了。」 「没关系……只是我认识你吗?」 他的长相算是醒目,我对他也有印象,但我们应该没有直接讲过话。 「我对你很熟,只可惜我们一直没有接触的机会。对了,我可以叫你朔吗?」 优秀青年爽朗地笑著。 「喔,随便你,你是……」 「我是七班的成濑智也,叫我智也就行了,朔。」 他看起来就是女生喜欢的类型,真气人。 「智也是吧,没问题。他是山崎健太。」 健太点了个头,小小声说了句「嗨」。他已经很习惯和五班的同学相处,但是要应付第一次见面就如此从容不迫的态度,对他来说稍嫌太早了点。 智也看向健太,接著又往我看过来。 「我之前听到过风声,你好像把关在房间里的宅男带到学校来上学,真厉害。」 健太显得坐立不安,于是我换了个话题。 「所以呢?你找我有什么事?拜托别跟我说是告白。」 「唔,我是找你有事,不过不是告白……不好意思,可以请山崎同学回避一下吗?」 看来是不想让别人听见的事。 「当、当然没问题。」健太马上就打算离开。 「抱歉,智也,我和健太在吃饭。他这个人口风很紧,不会把事情说出去。如果你真的不想让他听到,可以改天再来找我吗?」 智也听见我这么说,神情有些吃惊,接著认同了我的话。 「你说的对。刚才是我不对。山崎同学,对不起。」 「别、别这么说,我可以先走没关系。」 「别说了,坐好。」我这么告诉健太。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智也换下刚才从容的语气,一脸严肃地说了起来。 「那个,忽然问你这种事虽然很没礼貌……你真的在和七濑悠月同学交往吗?」 原来是这回事啊,我暗忖著。 会冒出这种人其实也很正常。 以智也出众的外貌与好感度,会想追悠月也不奇怪,再说被人捷足先登,他宁可赌上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也要来直接向我确认。 我觉得有点对不起他,但还是决定以与悠月之间的约定为主。 「对,是真的。我想说也差不多该从渣男毕业了。」 智也失落地垂下肩膀,有些犹豫地继续说下去: 「我知道说这种话很失礼,如果是我误会,你要揍我也没关系。你们不是装的吧?」 「我和悠月不配吗?」 眼前的优秀青年用力摇了摇头。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们简直是绝配。只是以我对七濑同学的认识,她不会那么容易交男朋友……」 大致上来说,他的观察并没有错。 「我先确认一件事,你喜欢悠月吗?」 「……从入学典礼的时候就喜欢了。」 他低著头说到这里,接著像是下定决心,直视著我。 「我在入学典礼的时候一见钟情,一直到现在都很喜欢她,而且她应该也知道我。我是认真的,所以我想知道是不是还有那么一点可能……对不起,我这样子很恶吧。」 我不著痕迹地看向健太,他也是一脸不知所措地看著我。 这下该怎么办,我思索了起来。 我与悠月订下了契约,我必须要遵守约定,而且假使我把真相说出来,她和智也交往的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就算是这样,因为我方单方面的现实考量,像这样践踏男生的心意真的好吗? ——再三烦恼过后,结果是我天真的那一面胜出了。 「智也,你的口风紧吗?万一你泄漏秘密,用来做坏事,你有心理准备会受到应得的报应吗?我先提醒你,我这话可不是在开玩笑,我这个人有仇必报。」 智也答得飞快。 「我绝对不会做出那种事。我们才刚认识,这种话说了,你也不一定会相信,但是我对七濑同学的心意不是逢场作戏。」 我呼地吁了口气。 「好吧,你要发誓绝对不会说出去。我和悠月的确是为了某件事,假装在交往。至于理由的话,除非发生什么特殊状况,否则问了我也不会说,请见谅。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智也的脸顿时亮了起来。 「当然满意!这样啊,原来是这样……」 他在大腿上一再握拳叫好。 「老实说,我还有另一件事想请你帮忙。」 「没想到你长相清秀,居然这么会给找人麻烦,又不是健太。」 我朝健太投去「你说对吧?」的视线,结果他把头别开,拙劣地吹著口哨。 智也笑了出来。 「没想到你居然会拿我和山崎同学相提并论。对了,朔,你可以教我怎么追到七濑同学的方法吗?」 「你这个假惺惺的家伙,还真有脸提出这种要求!我得提醒你,比起你这个今天才刚说到话的人,我更重视悠月。我不会把她喜欢的男生类型告诉你,这样太不公平了。」 反正他就算问我,我也不知道就是了。 「我就知道朔会这么说。不然这样吧,比方说你今天和七濑同学聊了那些话,可以告诉我那些比较无关紧要的事吗?我再从得到的情报自行思考。朋友之间闲聊很正常吧?」 只要做到这种程度的话,的确是没有问题。 如果有不想告诉他的情报,我不说就行了。 话说回来,我怎么被这家伙牵著鼻子走了。 「另外还有一件事。」智也说。 「居然还有喔。我都还没答应,你就一件又一件事提出来,简直跟电视购物一样。」 「别调侃我了。朔很受女生欢迎不是吗?所以说,不是针对七濑同学也没关系,如果可以给我建议还是恋爱指导……那就太好了。」 喂喂喂,想接受指导的家伙怎么又出现了。 我不由自主看向健太,他吹著无声的口哨,用手帕擦起原本装著鸡汤的保温便当盒。这家伙的举动简直是莫名其妙。 我看著智也闪闪发亮的双眼,无力地垂下了头。 「我说啊,我确实是很受女生欢迎,而且比健太的人生还要受女生欢迎好几百倍。话虽然这么说,我可不知道什么恋爱的技巧。我只是随心所欲地活著,不知不觉就这么受女生欢迎了。」 「就恋爱方面来说,希望你可以把那种生存方式告诉我,那就是你受女生欢迎的诀窍对吧?」 智也的脸上始终挂著那副天真无邪的笑容。 「我想,你应该不是假装要商量恋爱方面的烦恼,其实是要一个个击退对手吧?像是以为我会因为顾虑你,放弃真的和悠月交往。」 「咦?不会吗?」 「别蠢了,你这个傻瓜。一个人会以什么方式在什么时候爱上别人,没有人知道。我在提供恋爱指导的时候,照样会和悠月约会,如果我喜欢上她,也会认真和她交往。我说过,比起今天刚认识的你,我更重视悠月。」 「那真是太可惜了,不过没关系。」 我以为他会烦恼得不得了,但他表现出来的却是这种轻佻的态度,和健太又是不同意义的令人气恼。 「……好啦!我认输。我这阵子有很多事要忙,没多少时间可以花在你身上喔。」 智也咧开嘴笑著,把右手伸了过来。 我牢牢握住了他的手。 在交换line的id后,智也离开了,我们也把餐具还回去,准备回教室。午休时间还有三十分钟,不过如果只是要吃东西,也不一定要待在学生餐厅。 我们走在通往校舍的走廊时,健太终于开口说了起来: 「神,这么做好吗?不只是和七濑同学的约定,您现在又忙得不可开交。」 「你居然成长了这么多,都会担心我了。」 我调侃著说,结果他恶狠狠地往我瞪了过来。 「再说……比起我那个时候,你答应得很爽快呢。你不应该先义正辞严彻底除去对方反抗的意志,趁对方茫然自失的时候再进行洗脑吗?」 「别闹了,男人的嫉妒我可是敬谢不敏。那是因为你随便乱抵抗,况且我有自己的打算。」 麻烦事的确是又增加了,不过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些事都和悠月有关系,这么做可以让我不用另外费太多的劳力。 再者,我不知道智也对我有多少期待,但是和健太的现充指导不同的是,恋爱没有什么基本技巧。如果目的是「不管哪个女孩子都好,我想受所有女孩子欢迎」,也就是乱枪打鸟的作战计画,我多少可以提供一点建议,只是以他的长相和个性,想必早就成功通关了。 更何况,他心仪的对象是七濑悠月。 连我也无法彻底掌握的人,哪有什么教学攻略,恐怕智也也明白这一点。 他最主要的目的应该是接近与悠月亲近的我,缩短彼此的距离。也就是「只要让朋友的朋友成为朋友就好了」的做法,至于我能做的事,也只有把「那种行为绝对引不起悠月的兴趣」的ng行动告知他吧。 我看向一旁的健太,他像是没有继续聊下去的意思,拿著手机在和别人传line。我猜他传讯息的对象是千岁小队里的某个人,相较于之前沉迷在5ch和学校匿名论坛,算是一大进步。我注意到不知不觉中,在学校里面和他走在一起也没有格格不入的感觉,不自觉苦笑了出来。 「啊,神,回教室前可以陪我去一个地方吗?」 「可以是可以,怎么了吗?」 「没什么,只是有东西忘记在生物教室了。」 「陪你去是没问题,但是今天有在生物教室上课吗?」 「走吧走吧。」 健太不知道为什么使劲推著我。 「神,开门吧。」 「搞什么,这么神秘。」 我不甘不愿地打开生物教室的门,健太从后面猛然推了我一把。 我跌跌撞撞地往教室里面走了两、三步,背后传来门用力关上的声响。 「这到底是在开什么玩笑啊。」 我唾骂著抬起头,在那里我看见了。 ——两只鬼正在那里等待我的到来。 笑容满面的夕湖双脚与肩同宽、威风凛凛地站著,一脸慈祥的优空不知道为什么拿著黑板用的大三角尺。 我赫然惊觉自己中计了,急忙转头看向背后,结果看见健太透过门上的玻璃窗往这里合掌致歉。 「你这个家伙,竟敢陷害我!!」 健太匆忙跑走了。 我战战兢兢,提心吊胆地慢慢把头转了回去。 「朔」 「朔同学」 两只鬼露出嫣然的微笑。 「「坐下。」」 ——惨了,我死定了,实在是充满后悔的一生。 「朔,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夕湖笑咪咪地往我逼近。 优空趁这个时候,顺手把门锁了起来。 「解、解释什么?」 我回答时完全避开她们的视线,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来。 「嘿。」 「好痛!?」 有个尖锐的物体刺中背部,我转头一看,发现是优空拿著三角尺刺了过来。 「谁说你可以坐在椅子上了?」 「……什么?」 「跪落!(注:跪坐!)」 「是!」 我连忙跪坐在地上,优空拿三角尺拍打著掌心,说了起来。 「我不是跟朔同学说过了吗?你知道我讲的是哪一件事吧?」 「唔……您说别认为对方盯上自己也无所谓。」 「嗯嗯,然后呢?」 「昨天发生了那种事,真的很对不起。」 我发自内心深深向她们低头致歉。 夕湖在我面前蹲了下来。 「朔,你完全不明白我们昨天是用什么心情在看著你们,我们超超超担心谷中那些人会不会揍你一顿。」 「呃,那个,真的很抱歉。」 夕湖和优空说的没错。 关于这一连串的事情,我自认采取的是合理的行动,也不认为犯下了什么错误。不过,我并未顾及到担心自己,以及他人对我的担心。 夕湖的语气稍微柔和了一点,轻盈的秀发向下流泄。 「我说呀,朔,连我这种笨蛋也知道,面对那种人,有时不会只是讲个两句话就能让事情落幕。说不定需要双方动用暴力才能解决。」 她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接著用力吸一口气,「可是!」加强了语气。 「遇到这种时候,『保护对方』、『绝对要活著回去』这种想法非常重要!不能抱持『这样做就好了吧』的态度!」 我实在赢不了她啊。 光从我的行动看来,我的用意除了「保护悠月」以外不作他想,但是那肯定不是夕湖说的意思。行为究竟是受想法驱使产生的结果,还是单纯只是最适当的选择,两者看似相同,其实相去甚远。 澄澈的瞳孔犹如深山里不为人知的湖泊,连我微小的部分也全部看穿了。 优空也在夕湖身边坐了下来。 「我们不想悠月听见后多操心,所以选择在这个地方说。我再说一次,我们也想帮忙,但是那不表示我们允许别人伤害朔同学。」 优空把手轻柔地伸向我的咽喉,轻抚著昨天让那些人抓住领口的时候留下的擦伤。 「如果真的只剩下这种做法,你要告诉我们。我们在.接受后,就算是只能袖手旁观的痛苦,我们也可以忍耐。」 「……好,我答应你们。」 我答应了之后,优空与夕湖同时绽放出美丽的笑容。 她们似乎是原谅我了。 「对了,你们两个的内裤我从刚才就看得很清楚喔——对不起优空不要勒住我的颈动脉。」 「真受不了你这个人。」优空说著,伸出右手的小指头。 夕湖也在一旁伸出了左手的小指头。 「朔,我们来打勾勾。要是你敢骗人,我们可是会讨厌你的喔。」 我平静而又确实的,与这两根柔情的小指许下了约定。 放学后,悠月为了周末的比赛需要开个简单的会议,于是我把文库本放进屁股口袋,往屋顶走了过去,打算在那里消磨时间。 门把转动后,门锁难得没锁上。 我猜是藏老师来了,但是如果是其他老师,解释起来会很麻烦,所以我小心翼翼地稍微把门推开,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 「~~~~。」 亮光从只有数公分宽的门缝间照了进来,耳边传来沙哑又虚幻的歌声,宛如在已成废墟的世界一角回响著。 ——我还是第一次听见那个人唱歌。 如果继续把门打开,歌声肯定会戛然而止,因此我有好一会儿只是一动也不动,倾听著传来的旋律。那是首名为『guild』的老歌,去年我反覆听了不下无数次。 唱完一个段落后,我慢条斯理地把门完全打开。 「叽」的声音响起,歌声也不出所料停了下来。 「唱得太好了,可以再唱一次吗?」 站在塔台上的明日姊,也就是西野明日风学姊看见我出现后,难得露出了不知所措的一面。她赫然一惊,恢复平时的表情,但因为依然掩不住害臊,把头别到另一边,最后她恼羞成怒,往我瞪了过来。 「没有获得允许的学生,禁止进入屋顶。」 她甚至板起脸,装腔作势地指责我。 明日姊吓到惊慌失措的表情是很贵重的画面,我微笑著,嘴角不自觉放松了下来。 我从口袋里面掏出屋顶钥匙,拿到面前。 「你不知道吗?我是第二代屋顶清洁工。」 「……藏老师这个混帐,他是故意瞒著我的吗?」 我灵活地从梯子爬了上去。 明日姊像在生闷气,坐在角落。 为了怕把书弄皱,我先把文库本拿出来,再坐到她旁边。 「藏老师好像决定要把这把钥匙交给自己班上特别优秀,也是特别让人头痛的学生。」 我呵呵地笑著说,明日姊猛地把头往我转过来。 「慢著,我没听说过这种事,我那个时候——」 她一副不自觉说溜嘴,连忙把嘴巴闭上的模样,于是我换了个话题。 反正以那个大叔的个性,肯定只是当场随口说说而已。 「明日姊,你唱歌很好听呢。」 「你以为这么做可以讨好我,其实只是在惹我生气而已。」 明日姊不耐烦地把脸往光滑的膝盖间埋了进去。 「我从以前就不会唱歌。」 她像个小孩子一样,说起了这种话。 「我倒是还想再听一次,那是我很喜欢的歌。」 我以与她同样的音量,唱起了同一首歌。 「……太遗憾了。」 「什么意思?」 「你唱得好到让人无法接受。」 「明日姊也唱得很好啊。」 「哼。」 受不了,她的心情还真是阴晴不定。 「这首歌,应该说这张专辑,是你借给我的,你还记得吗?」 她终于愿意把头往我转过来了。 舒爽的风吹拂过屋顶,摇曳著她的短发。宛如无拘无束的野猫的那双眼睛眯了起来,薄薄的唇瓣绘出新月的弧线,左眼的泪痣彷佛迫不及待的那颗最亮的星。 「当然记得。我就知道你会喜欢,因为你的脸就像居无定所的猫一样。」 我刚好也暗自用猫来形容她,心里又高兴又抑郁,心情很复杂。我自认比起猫,以野狗形容我更贴切。 那一天,她借给我一张cd,连同一张上面的文字优美得不像出自女高中生的便条纸。那张专辑拯救了我的内心。 明日姊用小指缠著飞到脸上的头发,接著说了: 「尤其这首歌特别容易让我想到你。」 「……这样啊。」 再继续追究下去未免太不识趣,于是我改变了话题。 「明日姊,我可以再请教你吗?」 「人生指导吗?」 「至少用告解形容比较好听吧?」 接著,我一如往常讲起最近发生的事情。 我把悠月拜托我装成她男友后一直到昨天发生的事全说了出来。这个人就像永久中立国,面对她不会区分什么话题可以讲,什么话题不能讲。 明日姊听我说完来龙去脉后,拿起我放在手边的文库本,翻了起来。 「所以你才在看安部公房的《箱男》吗?」 「也不是因为这样,只是有点想看而已。」 明日姊把书阖上,喃喃说著。 「——你最优秀的暧昧之处在于——」优美的嗓音响起。「你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实际上也真的什么事都做得到。」 在仔细思考这句话的意思后,我开口说道: 「老实说,夕湖和优空今天也对我说了类似的话,虽然她们批评的是我只顾著别人不要受伤,自己受到伤害也无所谓的想法。」 我说著觉得自己真是逊毙了,不由自主苦笑。 明日姊也一样笑了出来。 「你的人生好像随时有人陪在你身边,其实你只有你自己。不过,在你觉得人生中只有自己的时候,其实又有人在你身边。」 这种人生的确是很暧昧不清。 我还来不及开口,明日姊又呢喃著说了起来: 「那个样子就像夏天在檐廊吟唱的风铃呢。」 这句话可以有很多种解释,要解释成孤独还是团聚、温柔还是冷漠、坚强还是脆弱、幸福还是哀伤都行,解释的方式过度饱和,导致失去了选择的余地。 简直和我一模一样。 喀嚓,下方传来开门的声音。 看来今天的人生指导就到这里了。 「朔~?」 悠月的声音传来,我站起来举了一下手。 在我身旁,一脸平静的明日姊也站了起来。 「不好意思,你在忙吗?」 「我们刚好也聊完了。」 明日姊先爬下梯子,接著我也爬了下去。 「悠月,我来介绍,这位是三年级的西野明日风学姊。明日姊,她就是我刚才提到的七濑悠月。」 我这么介绍后,悠月的神情有些僵硬,像在撒哈拉沙漠撞见了企鹅,接著她连忙朝明日姊鞠躬致意。 至于明日姊的表情则是和平常一样难以捉摸,和悠月说起了话。 「你好,七濑同学。那个人刚才告诉我,你好像遇到了很复杂的状况。你想必不想让第一次见面的外人担心,但是让我讲一句话就好,千万别把你的眼睛闭上了。」 「这句话是什么……」 悠月的反应很合理。 我也听不懂她这句话有什么含意。 明日姊看向我。 「从话里听来,七濑同学就和你一样。」 我和悠月面面相觑。 我知道自己和悠月属于同一种人,但是她的话应该不只是这个意思。 明日姊说完就打算离开,「请问一下。」悠月朝著她的背影叫住她。 「西野学姊和朔是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像是出自普通女孩子的口中,一点也不像七濑悠月会问的问题。 这种事她大可以之后再问我,况且我也不会隐瞒。 「你是想知道我的答案吧?」 明日姊如此回答,露出了成熟的笑容,接著她忽然摆出稚气的动作,「嗯~」地思考了起来。 「这个嘛,我想会比你想像得更难解一点,也更殷勤一点,然后就是——」 她脸上露出天真的笑容,像个刚学会恶作剧的小猫。 「需要你稍微提高警觉的学姊与学弟吧?」 「「什么?」」 把想说的话说完后,她就像阵风一溜烟跑走了。 「——你们是什么关系?」 结果当然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在明日姊说著睿智的话时,我差点忘了她基本上是个自由奔放的人,没办法控制她按照我的意思行动。 回家路上,走在身旁的悠月全身都在发抖。 哎,那感觉就像走在镇上,忽然被一桶从天而降的冷水泼到身上。她大概很不喜欢让人摆弄的感觉吧。 「明日姊也说啦,我们只是学姊和学弟。」 「她不是那样说的吧?」 「我们的关系很复杂。」 悠月把书包用力甩过来,砸中我的屁股。 这么做像是让她气消了一点,她感慨地说了起来: 「我有点意外呢。」 「意外什么?」 「朔身边居然有那样的人。」 她直盯著我的眼睛,像在确认什么事情。 「那样的人又是什么意思?」 「就是对你来说很特别的人,而且在那个特别的人心中,你也很特别,原来你有个和自己建立起这种关系的对象。」 「胡说八道,明日姊只是拿我来打发时间而已。」 我之所以这么说,不是谦虚也不是自嘲,而是真心这么认为。 「你不会用姊来叫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况且……」 悠月吁了口气。 「朔你没注意到吗?西野学姊叫我七濑同学,可是她只用第二人称来叫你,就连本来该叫你『千岁同学』或是第三人称的场面,她也叫你『那个人』。要不是特别的对象,怎么可能这么做。」 老实说,听她这么解释之后,我赫然一惊。 仔细想想,这是我第一次在有其他人在的场合和明日姊说话。 我一直介意著她对我的称呼画了一条学姊与学弟的明显界线,不过说不定明日姊另外有她自己的用意。 不过,我只希望她这么做的目的和恋爱感情无关。 我开玩笑应了回去。 「你居然会嫉妒忽然冒出来的情敌,看来你也愈来愈有女朋友的样子了。」 「也许吧。」 我以为她会和平时一样调侃回来,结果回应我的是比我想像得还要纤细的嗓音。 「我大概以为那是我的位置吧……嗯,一定是这样没错。我以为只有我理解你的本性,可以和你站在同一个角度交谈。」 「这种想法大致上没错,事实上,也没有比你更像我的人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要说的是,说穿了我也是个普通的女孩子。我之所以这么说,不是因为『我喜欢上朔了』那种微不足道的念头,而是原来我对在特殊对象身旁的特殊的自己还满自豪的。」 「我说,七濑……」 当我正要开口时,悠月的食指堵住了我的双唇。 「对,千岁,我是七濑。没有爱情也不足以称为友情,我以为是特别的人可能没那么特别,就只是这种无足轻重的情感罢了。这是自以为自己与众不同的女孩子的小挫败。」 我……说不出话来。 我想开个什么玩笑回应她,却说不出来。 至于原因,是因为我发现自己和悠月思考著同样的事。 我无意识中以为自己在悠月心中有特殊的地位,只有我能站在特殊的她身边,分享她的一切,由我保护她。 若我知道悠月身边有和她更心意相通的男人……我明白她这番话其实是这个意思。我明白她的意思,而且也知道为什么心里会感到一丝苦涩。 「我还以为你是个孤独的人,和我一样。」 「我本来以为你是个孤独的人,就和我一样。」 「也许我们没有自以为的那么精明,也没那么理智。」 「或许吧。」 悠月把手往我伸了过来。 「这是要把我挡下来的意思吗?」 「这个动作怎么看都是要牵手吧,你既然看成别的意思,表示你过往的人生产生了很严重的偏差。」 「为什么忽然要牵手?」 「这么做的话,或许可以变得特别一点吧。」 「我才不要,会养成习惯。」 「啧。」 我们就这样维持一般男女之间常见的距离,继续漫步走著。 约二十分钟后,我们走到了悠月家。 虽然她说是「普通家庭」,但推估是这十年内盖好的白色屋宅气派地矗立在眼前,停车场里停著一辆无人不知的德国汽车品牌的车子。 无所适从的登山车孤零零地待在角落,我打开车锁,向确认邮箱的悠月说: 「我走了。」 「嗯,今天也谢……」 一封封确认邮件的手顿时停止动作。 「等一下!朔。」 她的语气听起来很急迫,于是我跨下登山车。 「这……这是什么?」 悠月拿给我一封朴素的白色信封,上面没有写明收件人与寄件人,连封口都没封上。如果不是搞错地址,就是有人故意把信直接投到这一户的信箱里面。透过阳光的折射,可以看见信封里隐约浮现出四角形的轮廓。 「信……不对,是照片吗?打开来确认吧。」 没有摺痕也没有半点脏污的纯白色信封,现在看来反而令人作呕。 从把东西当场放进刚买的信封里的行为,感觉得出对方的洁癖。我将信封倒在掌心上,果然有几张像是照片的纸片掉了出来。 我从悠月看不见的位置确认照片内容,上面出现了我十分熟悉的脸。 「朔,让我看。」 就算我拒绝,她也不可能接受,于是我默默把三张照片递了过去。 「这是我和……朔。」 三张照片分别是我们一起在图书馆念书的照片,我们沿著河岸上学的照片,以及问题最严重的最后一张照片。 我和悠月在车站附近的咖啡厅,享用班尼迪克蛋的照片。 「看来你没有多心。」 「……这样啊。」 那一天,那个时间,除了我们没有其他客人。从构图看来,应该是从店外面拍摄。我相当专心在与悠月的对话上,悠月当时应该也还没有很高的警觉心。只要对方有心,偷拍简直是轻而易举。 「昨天拍的照片有两张,图书馆的学生太多,没办法锁定特定人物。就时间来说,谷中那群人最可疑,只是没办法当成证据,河岸那张照片也一样。我太大意了,没想到对方会计画得这么周详。」 悠月不像我常遭到偷拍,在学校匿名论坛遭众人以「渣男在引诱〇班的〇〇同学,去死」公审,想必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悠月肯定也知道自己在不经意间受到他人刻意关注,因为在她过往的人生中,有数不清的陌生男子朝她投去她根本毫无头绪的爱意。 不过,照片是将他人的视角截取下来,强迫共享的一种工具。 那个时候,在某个人眼中的自己是这副模样。 照片让人衍生出这种感觉,怎么想都很恶心。 「拍得很漂亮嘛,感觉得出对照片人物的爱。」 我嘻皮笑脸地说,悠月听见后,表情稍微放松了下来。 「别说得那么恶心。再说,你该注意的是其他地方吧。」 我用不著思考也知道她指的是哪一件事。 「真是平白浪费了一个好男人,我又不是比板羽球比输了。」 不管是哪一张照片,我的脸都用不知道是美工刀还是小刀划上了x,全身甚至用红色麦克笔涂得乱七八糟,把我变成了一副连我也觉得凄惨的模样。河岸边那张照片背面,写了『马上分手』这几个字。对方也许是为了变造笔迹,把字写得莫名有棱有角,让人还没感到害怕,就先失笑了出来。 「嗯,※配萝卜芽应该很好吃。」(编注:前一句叙述中的「马上分手」与「萝卜芽」在原文中皆以八个平假名写成,字形相近。) 我这么说之后,悠月也忍俊不住笑了出来。 「你真的是把严重的事态贬成无聊笑话的天才。」 「别这么夸我,人家会害羞。」 如此明确的攻击想必是第一次,否则悠月肯定会告知我这个情报,也不会惊讶成这个样子。 照片上贴心地写明理由,用不著我们胡乱猜测。 简单来说,我和悠月交往让那个人很不爽。知道我们假装交往的人,除了我那些朋友,就只有听见我顺口说出这件事的智也,其他人几乎是无从怀疑。 这下子真的不知道该高兴还是后悔了。 查明是否有跟踪狂原本就是我们的目的之一,就这层意义上来说,对方因为著急采取极端的行动,也在我们的计画之中。 悠月原本期待对方在得知她有男友后会主动放弃,这样的话事情也就解决了,只可惜我们的行动似乎反而惹火了对方。 对著照片里面的千岁同学泄恨,很像是谷中那群头脑简单的家伙会做出来的事情,可是对方既然会想到隐瞒笔迹,可见也不是完全没有动脑。 「悠月,你还好吗?」 「王子殿下,这种事一开始就该确认了吧?」 说得也是。 「我觉得很恶心,一点也不好。不过,可能是因为我们一起确认,所以虽然处在这样的状况下,我受到的打击还算小。再说,对方恨的人好像是你。」 悠月闹著玩似地戳了戳我的肩膀。 「既然你还能说风凉话,可见没什么大碍。而且虽然是偷拍,幸好不是换衣服时的照片。」 「如果是那种照片,你会怎么做?」 「悠月你别看!这张照片我收著!」 「警察叔叔,就是这个人。」 我们咯咯笑了起来。 「不开玩笑了。问题在接下来该怎么办,你有什么主意吗?」 「把你献祭出去,让我得救。」 「哦,具体来说呢?」 「我从山崎那里听说过,这世上有个叫做伪娘的人种,如果对方迷上你,我就还有一线生机。」 「厉害,真是个完全出乎我意料的妙计。」 我心想,她这是在故作坚强。 在她没办法继续假装下去之前,最好能速战速决。 「说真的,最好是能在家装监视器。」 「对不起,你可能觉得我都把你牵扯进来了,没有资格说这种话,可是我尽量不想让爸妈知道。」 「我想也是,没问题。」 我爽快地点头同意她的要求。 悠月看起来不太愿意这么做,我也不打算继续追问理由。高中生不想找父母商量烦恼,就像福井县民不想吃淋上鸡蛋的猪排盖饭,是很常见的情形……其实我也不知道这种乏味的比喻是否贴切。 无论如何,在目前的情况下,我方只能单方面采取守势。 尽管想要找到反击的机会,然而手上的碎片实在太过零碎,似乎很难组成完整的拼图。 到头来,我们始终想不到什么好主意,只有天色愈来愈灰暗。沉著稳重的德国车顶著一张威严的脸孔,守望著我们。 回到家洗了个澡,随便弄了顿晚餐吃完后,手机响起了来电通知。 手机萤幕上出现成濑智也这个名字,我按下接听。 「唔,您所拨的电话是……」 『这个梗太旧了吧,再说我打的是line。』 「什么事?」 『就是今天中午提到的恋爱指导啊。』 「你该不会打算天天打电话来吧?」 『因为你平常都和七濑同学或是班上的朋友在一起,我要找你也只有这个方法了吧?』 无比爽朗的嗓音让人听了就生气,不过他说得很有道理。 我知道他这么做是顾虑到我的情形,所以也很难反驳回去。 我把今天发生的事告诉他,不过我不可能把明日姊和之后的对话,尤其是照片这些事告诉他,描述的内容因此成了平淡无奇而且平凡的生活琐事。 『哦?没想到七濑同学其实和普通的女高中生一样。』 「废话,你以为她在放学后会变身奋战黑暗组织吗?」 『她散发出一种神圣的气氛,所有方面都很完美,也不像你有不好的流言传出来,感觉就像另一个世界的人。』 「干么顺便贬低我。我说啊,你这句话恐怕是最无法理解她的解释。」 『什么意思?』 智也回问的语气听起来真的很纳闷。 「我先问你一件事,你为什么喜欢悠月?既然你要请教我恋爱方面的烦恼,告诉我也无所谓吧?」 『老实说,一开始是因为长相。她长得那么漂亮,我根本移不开视线。后来我开始注意她的倩影,真正喜欢上她应该是在那之后。』 手机里传来像在敲击耳机的声音。 『有一天放学后,我在校门口附近就像漫画里常画的那样摔倒了,书包里的东西都掉了出来。每个人都是带著嗤笑,从我身边走过去,我心里很慌张,天色又暗,找不到东西掉到哪了……』 「这个时候停下脚步,冷静地帮你打开手机手电筒的人就是悠月吗?」 『咦?你怎么知道?』 这种情形要猜到一点都不难。 「她的行为和你以为的体贴不一样,虽然是体贴的其中一种形式,但她只是单纯不想和那些路过的人一样罢了。」 『我不懂你这么说的意思。』 「她不是完全没有体贴的念头,或许可以说体贴是她的天性。不过,如果你把那种行为当成是纯洁无瑕的博爱,根本不可能和她交往。」 电话另一头的智也沉默著没有说话。 「我的意思是,要你别以自己打造出来的偶像形象来看待悠月,而是要正视悠月这个女孩子。她也会挖鼻孔,耳朵里面也会积耳屎,社团活动结束后会满身汗臭味,也会刻意塑造自己的形象,你最好先从这些事开始理解她这个人。」 『七濑同学也是人,会有这些行为也不奇怪,只是……听了让人不太愉快。』 「对吧,可是这种事很重要。我不否认许多的恋爱都是来自幻想,但是得到幻想后,大多都会以破灭收场,而且幻灭通常都会伤害到自己倾慕的对象。」 『你说得还真是斩钉截铁呢。』 「因为我看过太多这种迂腐的结局了。」 说到这里,我反省了起来。我回想起过去的日子,投入过多的个人情感。这些也许不是适合向今天第一次见面的人说的话。 「如果惹你不高兴,我在这里向你道歉,不过关于恋爱方面,我只能提供这类的建议,这样你还要进行下去吗?」 『别这么说,我反而很高兴,感觉心情豁然开朗。如果方便的话,希望还能继续接受你的指导。』 「你也许会觉得我说的是陈腔滥调,但是要打动人心,靠的是真挚与热血的心。勇往直前,受到挫折后再继续前进,就像挥洒青春一样。」 真的很陈腔滥调,连我都不禁佩服起我自己。 「如果你是真心想和悠月交往,就先去找她讲话,建立起关系。你可以去要她的联络方式,每天稍微讲几句话,在认识她,逐渐知道她和想像中不同的另一面后,如果你还是喜欢她,那就把自己的心意说出来。」 『没想到你会提出这么踏实的建议,我以为你会有更聪明的做法。』 「这也是种幻想。不只是悠月,别把我也带进你的幻想里面,智也。」 我又多嘴了,我暗忖著。都怪我不自量力跑去扮演假情侣,害得我比平常还要感性。 不过,这些话我想还是得先提醒他。 智也听完这些话,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端视他的选择,我想他会乐意负起责任。 『我稍微明白你的意思了。也就是说,我对七濑同学根本一无所知对吧?』 「简单来说就是这样。你要明白一件事,目光短浅注定不会有好结果。」 『也就是说恋爱没有捷径的意思吗?谢谢你,我感觉像是醍醐灌顶,我会再更努力认识悠月这个人。』 「那太好了,今天该上床睡觉啰。」 『嗯,明天再聊。』 挂掉电话后,我在床边又坐了好一会儿。 过完星期四与星期五,来到了星期六。 这段时间内,有人投了两封信到悠月家的信箱,而放在悠月书包里的笔盒和记事本莫名出走到遥远的地方。第二封信与第一封大同小异,但是第三封信里的照片是一年级时的悠月。 事情的发展愈来愈有意思了。 悠月的模样和平时一样,不过在这种状况下表现得一如往常,绝对不是她一如往常的状态。如果她真的心有余力,她会开著机灵的玩笑一笑置之,显见她的内心的确是疲惫不堪。 智也每天晚上打电话来,我也尽可能提供建议。和健太那个时候一样,一开始我觉得揽下了烫手山芋,但是后来逐渐出现「差不多该打来了吧?」这样的想法,习惯真是可怕。 我也约了他去参观女篮今天的练习赛,结果让他以「我怕忽然跑去参观比赛,对方会觉得我很奇怪」的理由拒绝了。我瞭解他的心情,也就没有执意要说服他。 比赛会场在我们学校的第一体育馆。进入体育馆后,两校的球员都已经在热身。我看著她们,走到了二楼通道。我原本以为练习赛不会有什么观众,不过也许因为对手是全国知名的强校,有相当多的学生在场等待比赛开始。 悠月和阳没有积极邀请千岁小队的成员前来观赛。话说得难听点,运动社团的练习赛不管面对的对手多强大,对当事人来说只是日常生活中平凡无奇的一部分。她们顾虑到开口邀请的话,会让对方产生不得不前去观赛的义务感,也怕会妨碍他们准备考试。她们没有神经大条到做出这种事。 这么说来,难道打扰到我就没关系吗?我的情况特殊,用不著那么计较。 「哟,朔!」 有个高个子忽然叫住我,那个人毫无意外正是海人。 「嗨,你也来看比赛吗?」 「虽然是女篮,但看全国大赛等级的队伍比赛很有参考价值。反正那种成绩再怎么努力也回天乏术。」 「我倒觉得真正该努力的是你这种家伙。」 「朔,你不知道吗?有句话叫尽秘法听天命!」 「什么嘛,只是炒冷饭而已嘛。」 我再次观察起四周,发现了意外的脸。 以面向会场为正面,我们在左侧通道,反方向的右侧通道上,荠与亚十梦就在那里。 对方也注意到我们,荠朝这里挥了挥手。 我同样也挥手回应她,亚十梦看了似乎很不高兴,把头别到了另一边去。 他们看起来不像是约会时会来观赏运动比赛的人,难道是他们有朋友参加比赛吗? 我重新往球场看了过去。 藤志高中的球员穿著靛蓝色队服,正在练习投篮。女篮的制服有种健康的煽情感,真是不错,我悠哉地想著这种事的时候,赫然发现球员里面没有我认识的那两个人。 我不由得耿耿于怀,确认起整座体育馆,结果看见在场外的墙边,担任指导老师的美咲老师、阳和悠月一脸严肃地不知道在讨论什么事。从位置来看,话题的中心人物是悠月。 我心里有不祥的预感,拔腿往楼梯冲了过去。 「怎么了,你要去大便吗?比赛快开始啰。」 海人傻气的声音传了过来。 「别说蠢话了,你也一起过来。」 我们一走过去,美咲老师随即凶狠地瞪向我们。 「有什么事,千岁,居然连浅野也来了。要加油的话到楼上去。」 成年女性凹凸有致的身材加上端正的脸庞,这位女老师的冷言冷语相当受到部分男学生的喜爱,只可惜现在不是陶醉的时候。 虽然有男篮与女篮的区别,每天在同一座体育馆内见识到她有多严厉的海人尽可能缩起他高大的身躯,躲到了我背后。 「不好意思,我在上面看见这里的情形不太对劲,请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阳马上对我的话做出反应。 「千岁,悠月的篮球鞋不见了。篮球鞋基本上都是放在社办里面,在进入考试期间前的最后那次练习,她都还穿著……」 又被偷了吗?这个想法率先浮现在我的脑海。 美咲老师又接著说下去: 「阳的话还有可能,悠月不可能会丢三落四。不过,刚才确认过了,社办早上的确有上锁。」 「这个问题可能很奇怪,不过有所有社员同时离开社办的时候吗?」 美咲老师听我这么一说,神情显得很诧异。 「有。在对方学校的队伍抵达后,所有社员曾一度在体育馆集合,双方打完招呼就紧接著开会。」 如果篮球鞋遭窃,应该就是在那个时候,我暗忖著。 悠月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开朗地说了起来。 「本来我充满了干劲,可惜出师不利……嗯,没关系,我可以向尺寸相同的社员借鞋,再惨也还有室内拖鞋可以穿。」 「怎么可能没关系,笨蛋。」 尽管不能相提并论,但如果我在重要的棒球赛被要求使用别人的球棒或是手套,也会很著急。对运动选手来说,是不是使用熟悉的体育用品,将会大幅左右场上的表现。 瞭解状况后,我叫了声「海人」,就准备离开体育馆。 悠月的声音从背后追了过来。 「朔?」 「我可不允许你把这个当成输了比赛的藉口,你只要想著打赌的事就行了。」 阳的话追击著我。 「大爷,你这么跑出去,空手而回的话我可不会放过你喔。」 「收到。」 离开体育馆后,我们决定兵分二路找起篮球鞋。 至于找不找得到鞋子,机率各是一半。 对方行窃的目的如果单纯是想要悠月的私人物品,那想必早就不在校园里面,找不回来了。不过,如果对方的动机只是想造成悠月的麻烦,偷走什么都好的话,或许还来得及。目前看来只能把希望放在这上面,尽力而为了。 「海人你负责把这附近的垃圾桶彻底翻过一遍,之后再到校舍里面找。」 「没问题。朔你呢?」 「我先到建筑物后面和校舍以外的校园内找,也会在学校附近绕一下。」 我们叩地击拳后,海人便跑著离开了。 我也赶紧到社办周围滴水不漏地找遍各个地方。 围墙外面的马路、围墙与社办间的夹缝、体育馆后面、仓库,我把想到的地方全部都确认过了,只是……要找到球鞋似乎没那么容易。 这下必须与时间赛跑了。 我脱下制服外套,随便挂在栏杆上。接著我卷起袖子,重新紧紧系好鞋带。 我深吸一大口气,又用力吐了出来。 放马过来,这个下三滥跟踪狂,居然一件接著一件准备这么多有趣的余兴节目出来。我会让你对自己惹到千岁朔这件事后悔到死。 我用力蹬了下地面。 体育馆里面,传来了比赛开始的哨音。 ——可恶,找不到。 我把学校旁的水沟仔细确认了一遍,整个人气喘吁吁。 操场旁、学生餐厅旁、脚踏车停车场、学校附近的停车场与公园,我东奔西跑,完全没有看到可能是篮球鞋的东西。我找了超过二十分钟,比赛已经进行到第三节。 全身挥汗如雨,心里愈来愈急躁。 可恶。如果那个人把篮球鞋带回家,幸福地闻著鞋子的味道,就算天涯海角我也会追过去,用我的球鞋踩烂那个臭鼻子。 手机震动了起来,是海人打来的电话。 『不行,完全找不到。』 「可恶,总之你尽量找,不管是扫除用具柜还是什么地方都无所谓,把可能会放篮球鞋的柜子全部打开来。我再回社办一趟。」 『你要做什么?』 「你用体力,我用脑力,ok?」 『这话太过分了吧!?』 接著我直接跨过围墙,回到女篮社办前。 像个无头苍蝇埋头乱找也无济于事。 我粗鲁地把滴滴答答往下滴的汗水擦掉,尽可能冷静下来思考。 因为没有时间验证事实,先假设犯人是在今天早上,趁社办空无一人的时候偷走了篮球鞋。 虽然有对方选手和我们这些观众到学校来,但考试期间基本上会暂停社团活动。学校里的学生没有一般假日时多,抱著体积庞大的高筒篮球鞋在校内游荡,肯定会引起注意。如果对方的目的只是找碴,那么只要在今天比赛开始前不要让人找到鞋子就行了,所以应该不会藏得太隐密。 这附近适合藏东西,又不会马上让人找到的地方。 我试图基于偷鞋贼的心情,重新想像起对方的行为。 触目所及的范围内,没有适合藏东西的地方。最快的方式是爬墙逃出去,只是万一被附近的人或是老师看见的话就惨了。反过来说,如果是在校园内移动,只要不撞见女篮的球员,大致上都可以找到藉口。 那么,女篮的球员又在什么地方? 她们就在旁边的第一体育馆,而且也不知道会不会忽然为了什么原因跑到外面来。这么推测的话,窃贼在心理上不太可能选择那个地方。 另外还可以再加上一个假设。虽然不知道窃贼的思虑有多周到,只是悠月这种等级的球员惯用的篮球鞋,想必不会太便宜。 万一学校向警察通报有窃案发生,这下就不只是恶作剧而已了。至少找悠月麻烦得到的好处,照理来说远远不及自己可能会出事的坏处。 这么一想,最好是只有今天会带给对方麻烦,马上就会被发现的地方。 如果有人在学校里发现篮球鞋,有很高的机率会还给篮球社,再说只要东西找到,事情也就不会闹大。 我在脑中绘出校内的地图,从这里往第一体育馆的反方向。 ——有了。我想到了,有个符合所有条件,还没找过的地方。 「悠月!!」 我用力推开比赛中的体育馆大门,在刚好处于对方球队进球,进攻节奏中断的体育馆内,好奇的目光不约而同往大喊大叫的男人看了过来。 因为那个男人不是球员却满身大汗,高举起一双篮球鞋,身上甚至到处沾满了叶子与泥巴。 「暂停!」美咲老师向裁判如此说道,悠月随即冲了过来。 我把蓝底白色商标的nike篮球鞋拋了过去,同时侧眼确认了下比数。即使精疲力尽,我还是尽可能露出挖苦的笑容说。 「什么嘛,说得那么厉害,结果还不是输了。」 我瘫软无力地倚著墙坐了下去。 比赛刚进入第四节,比数是对手八十八分,藤志高中八十分。她们面对强敌奋战不懈,只是考虑到剩下的时间,赢不赢得了很难说。 悠月接住篮球鞋,抱紧鞋子在我面前蹲下来。汗水淋漓的上臂十分诱人,遗憾的是我连幻想的余力也没了。 「噗、呵——哈哈哈哈哈!」 悠月胡乱摸著我湿透了的头发,打从内心觉得好笑地笑了起来。 「朔,你的头上有叶子!你的头发因为流汗都扁掉了,手肘上面还有擦伤,噗哈哈哈!」 「我打算改变风格,成为成熟又狂野的男人。」 「喂,鞋子送到了就快换上。」 美咲老师的声音传了过来。 悠月拚命按捺止不住的笑意,把室内拖鞋换成篮球鞋,系紧了鞋带。接著,她把套在手腕的发圈咬在嘴巴里,迅速扎起中长发,绑了个马尾。 「小七、小海,你们没问题吧?给那群笨蛋一点颜色瞧瞧。」 「「是!」」 悠月与阳回应著美咲老师的激励,老师喊的应该是她们在队里的绰号。听说在有些队伍里面,这些绰号会有特殊意义,但是七濑就叫小七,青海就叫小海,命名方式简洁有力,非常有老师的风格。 悠月严肃地朝记分板看了一眼,接著转过头来,露出开朗的笑容。 「朔,你在那里看著,我接下来的表现会让你跌破眼镜。」 悠月迅速回到场上。 阳朝我竖起大拇指,活力十足地跑了出去。 不知不觉中,美咲老师冷酷的目光正俯视著我。 「不好意思,加油请到二楼。」 我正要站起来时,她伸出手制止了我。 「小七都那么说了。你就在这里看吧。」 「谢谢老师。我想顺便问一件事,女篮的经费可以用来负担围篱的修缮费吗?」 ——关于悠月的篮球鞋所在地,我最后想到的地方是体育馆附近的弓道场。为了避免练习时有人误闯入射程范围,练习场周围用高耸的围篱围了起来,如果只是从旁边经过,看不见里面的状况。 另一方面,弓道社在考试期间依然进行晨练,等后天星期一之后,就会有人发现那双鞋。这个地方完全符合我推测的条件。 比较棘手的是要如何进去那个地方。 窃贼只要从外面把鞋子丢进里面就行了,不费吹灰之力,但是练习场当然是上了锁,确认里面的唯一方法只有从围篱闯进去。 与剩余时间的搏斗让我心急如焚,我放弃思考,用蛮力强行闯进去,结果就成了现在这副德性。 「你觉得我们会出吗?」 「我想也是……」 美咲老师轻笑著。 「我就当成没听过这件事吧。」 这已经是她能给予的最大恩惠了吧。 「所以呢,小七和小海,哪一个是你的菜?」 「居然连老师也说这种话。」 比赛重新开始。 我仔细观察起双方队伍,对比我方球员,对方球员的身高十分高大。 即使是同伙女生里最高的悠月,在对方球队恐怕连平均身高都不到。至于阳的话,在场上的球员里面,她明显是个小矮子。 即使有这样的身高差距,藤志高中的持球率相当高。 球队的中心人物正是悠月。 正确无比的控球连我这个门外汉也看得起鸡皮疙瘩,她一边闪躲对手,一边俯瞰战局,在精准的时机使出令人惊艳的传球。她的表现让人不禁产生错觉,简直就像三百六十度环顾著场内的状况。 在场内纵横驰骋,不只甩开对方球员甚至也甩开我方球员的传球,阳准确地接了下来。 她以我亲身体会过的压倒性速度与俐落动作,摆弄身经百战的防守队,轻巧地投篮进球。她在运球切入后使出带球上篮或是中距离投篮等多样化的攻击方式,不让对方有机可乘。 阳的上篮又得分了。 「千岁——!怎么样!」 笨蛋,比赛中不要分心。 阳往我比出胜利手势,我摆了摆手。 由于悠月与阳活跃的表现,比数来到了对方队伍九十四分,藤志高中八十八分。比数相当接近,然而时间只剩下三分钟。考量到双方的综合战力差距,逆转的机会渺茫。 「千岁,你第一次看小七打球吗?」 美咲老师忽然这么问我。 「不是,我在帮阳加油的时候看过几次。像今天这样沉著冷静且正确无比的打球方式,让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这么听来,你并不知道她真正的打球方式。她和随时保持火力全开的小海不一样,她习惯克制自己。在场上要采取什么样的行动才能让小海或是队伍整体的步调活络起来,她总是在思考这一类的事情。」 老师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右手摆出手枪的手势,抵住自己的太阳穴。 「不过呢,偶尔她会——失去控制。」 她话刚说完,阳硬是把对方球员手中的球拍了出去。 「小七!」 ——叽,嘶躂。 蓝色nike球鞋发出轻细的声响。 悠月在三分线外接住球,跳了起来。 ——唰。 她做出和男生一样单手投篮的姿势,球无声地被篮网吸了进去。 我无暇沉迷在她投球的美姿,对方球队再次展开快攻。胡乱投出的三分球让篮框弹开,又是阳接住球。 快得犹如闪电的低运球在场上奔驰,她那带球过人的华丽动作,几乎所有球员都追不上她。 阳藉由连续的运球,直闯对方的球篮底下,接著她高高跳了起来,从她的身高完全想像不到她竟可以跳得那么高。 只可惜,对方的中锋紧盯著阳,阻挡在她的前方。尽管阳改成换手扣篮的动作,对方在空中的停留时间也很长。 「小海!」 「小七!」 身体在空中几乎失去平衡的阳强行改变姿势,把球传到三分线外。 悠月的眼中似乎只有篮框了。 ——叽,嘶哒。 悠月几乎是一接到球,马上就跳了起来。 ——唰。 这一球无庸置疑投进了篮网。 比数是对方球队九十四分,藤志高中九十四分,追到了平分。 美咲老师把手搭在我的肩上。 「怎么样,我家的球员表现还不错吧,千岁你运动员的热血也沸腾起来了吗?」 「您在说什么,我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前棒球社社员罢了。」 对手再度展开快攻。 藤志高中极力防御,然而对手不愧实力坚强,轻松上篮成功。 得分差二分,剩下不到三十秒。 「混帐————!」 阳一马当先,与队员相互传球,展开猛烈的进攻。 但是,对手的防守固若金汤,不让她们有机会切入。 阳在篮框前的投篮被挡了下来,她于是在半空中转头看向其他队员。 「交给你了——!小七!」 篮球像子弹一样啪咻地飞出去,传到了比三分线还要悠远的地方。 悠月接住球。 ——叽,嘶。 瞬间跳了起来。 她的姿态犹如隐身在无人知晓处,悄然绽放的垂樱。 优雅而美丽,凛然而虚幻。 华丽而高傲,端正而冰冷。 在她身边的两位球员急忙上前阻挡她的投球,但她们只是白费力气,这已经是属于悠月的时间。 ——咻。 球离开她的手中。 宣告比赛结束的刺耳哨音响了起来。 对方不可能挡得了这一球,我心想。 美丽的满月彷佛乘著直达夜空的轨迹,绘出弧线。 没有一个人能触及那完美的拋物线。 高雅地为比赛划下句点的声响钻过篮网,经过两、三秒的空白时间后,体育馆内叫声与欢声雷动。 如履薄冰的胜利者小动作地握拳叫好,全身力气都放松了下来。 接著,她转身往我指过来,以灿烂的笑容向我眨了下眼睛。 「朔,你太过分了~!」 「呃,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我不由自主避开了海人逼近我的眼神。 比赛以一分之差,由藤志高中获胜,此时两校正在休息。 我在终于可以喘口气后,才想起要赶紧联络海人,结果就是现在的局面。 「在你打电话来之前,我一直在学校里面到处找……」 「嗯,你人真的很好。下次我请你吃八号,你就原谅我吧。之后我们再把你翻过的东西和打开的柜子全部恢复原状。」 「哪有人这样的啦~」 我们在体育馆外面的长椅上,喝著美咲老师给我们的宝矿力闲聊时,亚十梦从面前走了过去。 「海人,你等我一下。」 我说著,往正要从后门离开的背影跑过去。 「哟,放假还跑来学校约会,这么别出心裁。」 「干么啊千岁,不要跑来烦我。」 亚十梦嘟囔著,像是觉得很厌烦。 「别这么说嘛。你喜欢篮球吗?」 「不是我,是荠要来的,她本来在篮球社好像有不错的表现。她说想看我们学校和那间学校的比赛,硬要我陪她来。」 这个理由……我有点意外。 没想到她居然是运动型的女孩子。 「那她去哪里了?」 「她好像不爽看到我们学校赢得那么精采,早就回去了。她说不想看见七濑那张脸。」 「哎,那种赢法的确是很狡猾。」 「是啊,看到别人的女人表现得那么杰出,她简直气死了。」 亚十梦不自觉说出这种话来,难为情地把脸别开了。 我换了个话题。 「不好意思,我有件事想顺便问你。你在谷中有朋友吗?」 「谷中?没有。」 「荠有吗?」 「你问这个做什么,她之前是说过有朋友读那间学校。」 「这样啊,谢啦。我前一阵子和谷中的学生起了点冲突,所以有点想知道。」 「要是放弃棒球后又引起争端,那可就没救了啊。」 这种事我也知道。 「抱歉叫住你,之后学校再见。」 亚十梦哼了声,从后门离开了。 拼图的碎片还不够完整。 我这么忖度著。 我们两个人一起整理被弄得乱七八糟的校园时,海人因为想要活动身体先走一步。刚才在校园内奔走居然是热身运动吗?那家伙还是一样这么有活力。 我精疲力尽,躺在长椅上正想休息时,有东西抵住了我的脖子。 「好冰。」 冰凉的触感吓得我跳了起来,阳站在那里,嘴巴里叼著对折成半截的棒棒冰。 「辛苦啦,千岁。」 阳说著,把另外半截棒棒冰硬是塞到我的嘴巴里。 怀念的甜味在口腔里面扩散开来。我还记得小时候,常在零食店和朋友各分一半来吃。 「你才是真的辛苦了。怎么有这个东西?」 「家长送来的慰劳品~」 「悠月呢?」 「她可能还要再多一点时间。比赛的最后她表现得很卖力,现在正在冷静她的脑袋瓜~」 她的形容很好笑,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在长椅上坐起来,阳也自然而然地到我旁边来。她俐落地脱下鞋子,连袜子也脱了下来,光著脚丫子,屈膝坐了下来。 宽松的短裤往下滑,露出依然火烫的大腿。 为了转移注意力,我和她说起话。 「你们两个人真强,我很久没看比赛了,不过你们的表现简直是另一个次元。」 阳咬著棒棒冰,呵呵笑了起来。 「悠月平常的表现就很优异,今天更是有如神助。在那样的状况下,面对那种对手居然能连中三颗三分球,而且最后那一球几乎是从中线投出来的。一般不会在哨声响起的时候,从那么不利的位置出手。」 「因为我们有打赌,看来她明天真的很想跟我约会。」 「笨蛋,才不是因为那样。」 阳说著,伸手挽住我的肩膀,把脸凑上来。 「其实是因为某人做著不符自己风格的事,让她也想要勉强自己拚一次看看。」 阳说著「反正不管怎么说都是你害的。」把自己的脚放到我的大腿上。她拿下发圈,解开马尾,将挂在脖子上的运动毛巾当成枕头,直接躺了下来。 「阳大人,这是在做什么?」 「别在意,服务一下吧。」 「为什么?」 「你害得悠月那么拚命,为了配合她,搞得我比平常还要累上好几倍耶~」 就算再累,要求同班的男同学帮自己按摩也不好吧。 这是要我怎么办哩。 我正不知所措的时候,阳坐起来,戳了戳我的肩膀。 「怎么啦,性感的小阳让你害羞了吗?」 「好~我要让你后悔说出这句话。」 我抬起那只娇小的脚,用力往穴道按了下去。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小力一点!」 「用不著客气,我会好好服务的。」 「痛死我啦——!」 ——我们没完没了地进行了一场无意义的攻防战。 「啊~我还以为自己死定了。不过……」 阳光脚站在地上,轻盈地跳了几下。 「脚好像轻松多了。」 「废话,你以为我是随便按按吗?」 阳嗯嗯地点头,在长椅上又坐了下来,畅快地伸长了脚。 「千岁,如果不见的是我的篮球鞋,你也会像那样帮我找吗?」 「怎么忽然讲这种话?」 「没什么,只是想问一下而已。」 「不一定欸,你很有可能会说:『鞋子不见我会想办法,给我去旁边看比赛!』这种话。」 「这样啊……」 她的反应莫名冷淡,我不由自主往旁边看了过去。 她稍微低著头,头发遮住了她脸上的表情。 「不过——」我又继续说下去,像是在为自己找藉口。「如果悠月拜托我帮忙按摩,我可能不会答应。我只会帮你按。」 阳抬起头来看著我。 「为什么?」 「她那么性感,我不知道可以摸哪里。」 「……嗯?慢著,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喂!」 我和瞬间恢复平时模样的阳打闹著,等悠月出来。 篮球社在整理完场地后就地解散,于是我带著悠月与阳到八号拉面来。我和平常一样点了葱花加量的大份唐面再加上炒饭,悠月点了盐味蔬菜拉面,阳点了大碗蔬菜豚骨拉面搭配煎饺与白饭的a套餐。 「朔,关于篮球鞋失窃这件事,你有什么看法?」 点完餐后,悠月率先提出这个问题。 「窃贼恐怕不是谷中的人。」 我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口。 「就算可以向我们学校的学生借制服闯入校园,外校的学生很难想得到能利用弓道场这个地方。再加上对方趁篮球社有机可乘时行动,如果不是对我们学校瞭若指掌的人,应该很难做到。」 悠月想必也得到了相同的结论,只见她沉思著点了个头。 阳加入我们的对话。 「咦?这么说的话,跟踪狂可能是我们学校的人吗?」 「这种说法有语病。虽然是根据之前让谷中的人缠上给我的感觉,但他们应该和这件事脱不了关系。他们可能以某种方式提供协助,或是有人要求他们的协助。」 悠月回应起我的猜测。 「嫌犯是除了我们的藤志高中学生,到头来还是跟什么也不知道一样。」 她说的没错。 正因为如此,我之前并没有积极讨论这个话题的意思。 万一在试图找出共犯时,对方给了「我只是碰巧对上眼神,结果就被威胁了」的理由,将永远也找不到正确答案。如果能找到现行犯又另当别论,不过闯入女篮社办这种危险的举动,对方应该不会做第二次。 比方说,虽然也不是不能针对悠月家进行监视,只是对方采取行动的日期与时间都不明,到时候还没抓到人,我们就先累倒了。而且就算我们整个白天在屋子前面寸步不离,只要对方在白天补足充分的睡眠,半夜再行动,我们照样没辙。 「这么说来,绫濑和上村今天也来看比赛了。」阳不以为意地说。 荠和亚十梦应该从头到尾都在场边观赛。 「哦?」 悠月对这个消息显得很有兴趣。 由于篮球鞋失窃,使得她没有多余的心力注意观众席上面有哪些人。 「他们认识社团里的人吗?」 「不,没听说过。千岁呢?你们有讲到什么话吗?」 「你以为我有那个时间吗?」 我只坦承了一半的事实。 我没有和荠讲到话,倒是和亚十梦聊了一下。 然而我不喜欢把从别人那里听到的话擅自再传出去。 刚好我们的拉面上桌,这个话题也就顺势结束了。 「千岁,分我一口唐面和炒饭。」 阳的手往我的盘子伸了过来。 「可以是可以,不过你也有白饭吧?你到底多会吃啊。」 「好久没有比得那么热血,把我的力气都耗光了。来,我的豚骨分你一口,煎饺也拿去。」 筷子和汤匙都插在碗里面,她就这么把碗往我推了过来。我也把筷子和捞料用的洞洞汤匙放在唐面的盘子上,直接往她推过去。 我接过碗吃了起来,偶尔吃普通的蔬菜拉面也满好吃的。 阳照样是狼吞虎咽地吃著唐面……结果噎到了。 「咳、咳咳。千岁,你加太多醋跟辣油了。」 「就是这样才好吃啊。」 「嗯……虽然不想承认,我懂。」 「喂,你们要吃多少啊?」 悠月错愕地看著我们。 「怎么?悠月你也想要吗?」 阳把唐面的盘子推过去,「不用,谢谢。」悠月又把盘子推了回去。 「我还以为你是因为我用了千岁的筷子和汤匙在不高兴。」 「怎么可能,我又不是国中国小生。」 「千岁啊,他刚才帮我按摩脚喔~」 「——说清楚点。」 我怡然自得地看著她们聊天。 「搭档」这个词真的非常适合用来形容她们。 姑且不论阳,悠月和我一样,都是属于习惯与他人划清界线的类型。 这个人到这里为止,那边的人是过去式。我们总是思考著在某人面前可以让自己展现到什么程度,要如何展现出哪一面的自己。对我们这种人来说,真正心灵相通的朋友有无可取代的重要性。 我看著在阳面前显得从容自在的悠月,连自己也感觉到幸福。 「对了,你们明天要去哪里约会?」 我漫不经心地想著的时候,阳忽然拋出震撼弹。我因为刚才聊过这件事,不怎么惊讶,倒是悠月好像没跟阳提过。 她凶狠地往我瞪了过来。 因为阳一脸心里有数的样子,我还以为悠月早就告诉她了。 真的万分抱歉。 「那不是约会,只是因为我们装成情侣,才想说要做个样子。」 悠月慌张地向阳辩解。 她那著急的样子看起来很有趣,于是我试著反驳她。 「哦?我听到的是你是想跟我约会喔。」 呀啊,别闹了,不要把擦手巾往我丢过来。 「悠月你啊。」阳笑盈盈地说:「你其实比自己以为地还要女孩子。」 「这是什么意思啊。」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啰。」 悠月抓著头,像在思考什么事情,接著下定决心驳斥了回去: 「阳,你打算一直这个样子吗?我得先提醒你,我绝对不会让你。要是你不追上来,我可不会把球传给你。」 「虽然不懂你在说什么,但这个挑战我接受了。我不会输给不借助男人的力量就提不起干劲的女人。」 「我可无意输给连男人的力量也借不了的女人。」 她们之间的气氛变得十分火爆。 叩,我悄悄逃进了洗手间。 铿铿铿。 「阳的进攻总是很随便。」 锵锵。 「悠月只想著要漂亮进球,导致总是判断太慢。」 铿铿铿铿。 「得手了!」 「可恶————!」 喀咻、砰、喀啦喀啦喀啦喀啦。 「太棒了,我赢啦。」 「阳,再比一次。」 ——怎么会演变成这种状况? 原本我打算再单挑一次阳,结果一回过神来,我们已经在游乐场玩起桌上曲棍球。我从洗手间回来后,事情就变成这样。 真要说起来,我从刚才就没有玩的份,只有在一旁看的份。 在刚才的胜利后,总成绩是阳三胜两败。从比赛开始后,她一次也不让悠月有得分的机会。 她不只是天生有敏捷的反射神经,给人的感觉更是眼里只有球门。她基本上没有防守的概念,不封锁对方的进攻,而是使尽全力反击,直接化为我方的攻势。 悠月的攻守表现正好与她相反。她坚守我方阵营,封住所有攻势,并且很有可能在精心计算入射角与反射角后,利用四周墙面,在最适当的时机进攻得分。 相较于阳进攻三十次得分十次,悠月进攻十次中得分八次。 ……我正是不自觉如同体育节目实况转播分析起战况,闲来无事的千岁同学。 「千岁。」 「朔。」 「「帮我换钱。」」 「是!」 喀啦喀啦,她们把我换来的百圆硬币各自投入机台里面。 刚才是悠月先攻,这次轮到阳。 阳叩咚叩咚移动著圆盘,说了起来: 「小七(悠月),要来打赌吗?」 她低头看著手边,我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 「可以啊,要赌什么?」 擅长运动的人还真是爱打赌。 我悠哉地想著这种事的时候,抬起头来的阳咧开嘴笑了起来。 「这一战小七如果赢了,就算赢两场,一举逆转得胜。」 「这么做对小海(阳)有好处吗?」 「当然有,如果我赢了……」 阳拿起握把。 「明天的约会就换人。」 啪铿,圆盘打了出去。 「什么?」 铿咚,喀啦喀啦喀啦喀啦。 悠月的反应慢了半拍,阳以猛烈的攻势往悠月的球门疯狂进攻。 我好像听到了不能置之不理的发言…… 悠月冷静地把圆盘拿出来。 「既然你用队里的绰号叫我。」 现场的气氛冰冷,彷佛刚才只不过是练习赛。 「也就是说你是认真的对吧?」 圆盘俐落地冲了出去,尽管气势不够强劲,却准确地钻过阳的手臂,在反弹之后击进球门。 阳取出圆盘,不可一世地笑了起来。 「嗯?你好像比较愿意拿出真本事来了吗?原来你那么期待和千岁约会啊。」 「没有那回事,我只是不想输给你而已。」 「不想输要有不想输的样子啊,小七。」 「我不是你,不用摆出那种样子也能赢。」 「随便你。」 阳在手上使力,手臂往后拉。 「你要是再继续使用那种冷眼旁观的打法,小心和那个时候一样,输了才后悔莫及。」 「你说的是哪个时候?」 啪铿、铿锵、铿铿、叽叽叽。 ——这种热血运动漫画的感觉是怎么一回事? 「小七你总是这个样子,老习惯退一步,把自己当成局外人。」 「因为我是三分射手嘛。」 「是是,真是高明呢。」 「要是不直冲向球门是赢不了的!」 「从来没直接进攻过的女人,没资格说这种话!」 双方的攻防愈来愈激烈,看上去已经不像是游乐场的游戏了。 「看我的,小七——!」 「休想得逞,小海——!」 最终甚至连用字遣词也顾不得的对话,朝著明日狂奔回响而去。 叩咚叩咚叩咚叩咚。 叩咚叩咚、咯咯咯。 神社境内,木屐踏著清脆的声响。 五彩缤纷的摊位林立,吐出五花八门的气味。 红、蓝、橘、绿、圆形、三角形、四角形。 往来少女们的衣著同样绽放著艳丽色彩,与苹果糖和漂浮在水面上的溜溜球相互辉映。 小孩子戴著面具挥舞玩具剑到处乱跑,大人们一手拿著啤酒,在旁边看著他们的表情比平常还要温柔。 在这小小的梦幻国度里,挂著几盏写有当地企业与店家名字的灯笼,以柔和的灯光映照著夜晚。 练习赛的隔天,星期天晚上七点半。 我在藤志高中旁的神社鸟居附近等待悠月的到来。 我们说好要约会,但是对于在lpa逛街看电影又提不起劲时,碰巧得知这附近的神社将要举办祭典。 叩咚、叩、叩。 木屐的声响在面前停了下来。 我抬起头来,时间也顺势停止。 白底浴衣点缀著细致的淡蓝色与靛蓝色蜀葵,并配合整体色调搭配犹如夜色的腰带,黑色中长发用发簪盘了起来,露出纤细的颈项。另外,不晓得是涂上了口红还是润色护唇膏,优雅微笑的双唇显得有些红润。 不管我形容得再怎么委婉,悠月无疑比今天经过的所有人都还要美丽。 我本来就猜想她会精心打扮,穿著浴衣前来,但是她打扮得和我预想的一样,远超乎我的想像,实在太狡猾了。 「不好意思,今天让你等了。」 悠月羞涩地笑著,那副模样让我莫名感伤了起来。 「……朔?」 我把与现场气氛格格不入的情感丢进垃圾桶里,开起了玩笑。 「那身打扮很适合你,让人刮目相看啰~」 「你就不能称赞得直接一点吗?」 「倒是你有穿吗?」 「我说你这个人啊……」 她不耐烦地叹了口气,接著露出无比妖艳的表情,轻轻拉著衣襟。 「想知道的话,要确认看看吗?」 「我投降,今天是我输了。在我真的忍不住之前,我们乖乖去吃苹果糖吧。」 我正要跨开脚步的时候,「等一下。」悠月叫住我。 她往后退两、三步,仔细打量起我的全身。 「这是在做什么,怪里怪气的。」 「嗯~把意外性得到的分数加上去的话算平手吗?虽然是大饱眼福……这种时候不应该让女孩子表现吗?」 她大概是指我也穿了浴衣来这件事吧。我穿著样式简单,没有图样的蓝色浴衣,因为难得有这个机会,我从衣柜里面翻了出来。 「很少男生有浴衣呢。」 「这是去年某个人硬塞给我的。」 「哦?很可疑喔。」 「那我不说了。」 「倒是朔,你的胸口再打开点……」 「怎么是你先发情了。」 这次我真的要迈开脚步时,悠月紧握住我的小指头。 既然是难得的好日子,这样的小动作,就连神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我们彷佛受到祭典热闹的音乐吸引,一起从鸟居走了进去。 我们买了一个鲜红色的苹果糖轮流吃,在神社境内漫步走著。 我从小就喜欢祭典的夜晚。 手里握著少少的零用钱,为了要买什么犹豫不决,结果因为实在太犹豫了,最后没有把钱花完。福井的祭典来的大多是附近的朋友,尽管早就知道班上的女孩子会来,看见她们还是让人不禁心跳加速。 不知不觉中,我居然和超级美少女一起逛起了祭典。 去年春天我一心只有棒球,夏天时夕湖他们也约了我,只可惜当时我没有参加祭典的心情,因此在进入高中后,这还是我第一次来逛祭典。 我咬著苹果糖里乾掉的苹果,感慨地想著祭典果然是好地方。 「朔,我们去玩捞金鱼吧。」 悠月的脸顿时亮了起来。 因为昨天发生那种事,本来我有点担心她,看来祭典让她的心情变好了不少。 「好是好,但是捞到的话你要养吗?」 「嗯!我以前养过祭典的金鱼。」 我们向摊位的大叔各自付了三百圆,各拿到一把捞网。 悠月高高卷起浴衣的袖子,锁定目标后,小心翼翼地把网子放进水里。 「啊!啊~啊。」 金鱼有一瞬间在纸网上面,不过马上撞破网子逃了出去。 「逊咖。」 听我这么一说,悠月气得鼓起脸颊。 「不然朔来帮我捞,我要那只红色跟黑色的。」 「和金和凸眼金鱼的游动速度不一样,最好不要一起捞。那边一样是红色,尾鳍比较飘逸的琉金可以吗?」 悠月的双眼发亮,不住点头。 「捞金鱼有诀窍,你看这个网子,纸黏上去的这面是表面,用这一面捞比较不容易破。」 我用自己的捞网解释了起来。 「另外,碗最好放在水面附近等著接鱼。捞网要斜著放进水里,再一鼓作气迅速把鱼捞起来。如果怕破掉,只把一半的网子放进水里面,这种时候都会破掉。」 我一边解释,一边锁定黑色凸眼金眼,把网子放进水里面。 「捞的时候要尽量运用网子的外框,而且可以的话只让金鱼的头部到网子上面来。瞧,捞到一只了。」 我接著又用同样的技巧,捞到了红色琉金。 我得意洋洋地递出装了两只金鱼的碗,悠月往我凑过来,看进碗里面。 「好强,真的好强!」 「哼哼,别看我这个样子,我小时候可是捞金鱼捞到老板不许我再去玩呢。」 「好意外!我还以为你是在后面冷眼看朋友玩的人。」 「这你就错了,我其实是热爱祭典的男人,神轿也抬过好几次了。」 「穿著祭典用的短罩衫吗!?我好想看。」 要是捞太多也不知道怎么处理,所以我把捞网还给老板,老板帮忙把两只金鱼放进袋子里。大叔一脸腼腆地送我们一小袋饲料,大概是给悠月的小赠品吧。嗯,我很明白你的心情。 稍微休息之后,我们买了〇〇烧、炒面和鸡蛋糕,然后在石阶坐了下来。顺带一提,〇〇烧就像铜锣烧大小的大阪烧。因为觉得渴了,我们也买了两瓶弹珠汽水。 在这段时间,悠月不只一次把放入金鱼的袋子举到眼前,乐不可支地看著。 看见她那么开心的样子,我不禁庆幸起自己小时候磨练过捞金鱼的技巧。 「朔,它们要取什么名字?」 「红与黑。」 「不会太直接吗?」 「祭典捞到的金鱼大多身体衰弱,很快就会死掉。如果取太有意义的名字,到时候会很伤心。」 「那就千岁跟朔好了。」 「我把〇〇烧砸到你脸上喔。」 我会好好养,才不会那么快死掉,悠月戳著袋子说。 灯笼的灯光映照著那天真的脸庞,在鸟居前看见她时那种哀伤的心情又再次涌上心头。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心情,我自己也摸不著头绪。 不过,不论是此时在内心翻腾的心情、祭典的气氛还是人们的喧嚣声,连同这些氛围在内的这个瞬间无法永远保存下来,同一个瞬间无法再体会第二次,这种情形让人感到无比寂寥。 尽管如此,要为这种情感命名肯定还太早了一点。 「来吃炒面吧。」 彷佛为了斩断思绪,我俐落地拆开了免洗筷。 我品尝著祭典摊位特有的廉价滋味时,悠月把手伸过来,大概是她也想吃吧。 「给你。」 我把炒面的盒子递过去,再附上一副新筷子。 ——她不知道为什么把筷子退还给我。 我又把没使用过的筷子往她递过去。 她不发一语,只是摇了摇头。 ——她好像不想用这双筷子。 于是我试著把自己用过的筷子递给她。 悠月终于愿意收下筷子,吃起了炒面。 原来她还是很羡慕阳嘛,我差点没笑出来,但因为当事人难为情地把脸转到另一边去,我看还是忍住好了。 吃完炒面和〇〇烧后,我们吆喝著同时把弹珠汽水的弹珠压进瓶子里面。因为不是玻璃瓶而是塑胶瓶,少了一点气氛,不过悠月先放开手的瓶子里冒出大量的气泡,她兴奋尖叫著,把瓶子往我的嘴巴塞过来。 我急忙用嘴堵住瓶口,只是气泡威力比我想像得还要猛烈,害我严重呛到了。 悠月笑著,我也笑了起来。我笑了,悠月也笑了出来。 弹珠汽水瓶也不时发出喀啦喀啦的笑声。 喝完后,我们把瓶盖拆开,取出里面的弹珠,和儿时一样放在眼睛前面欣赏著。 七彩的夜晚在颠倒的世界里摇晃著。 到处乱跑的男孩子、精心打扮的女孩子、牵著手或是想要牵手的男女,没有一个人在意自己上下颠倒了过来。 「弹珠里面的朔很好看呢。」悠月说。 「弹珠里面的悠月也很漂亮。」 不论是悠月还是我,想必都被祭典的气氛冲昏了头。 明天过后,如同这个地方又会恢复成随处可见的小神社,这股热情也会彻底消退。 所以说,在这种气氛里再多沉浸一会儿也不赖。 连鸡蛋糕都吃完后,我们站起来打算再逛一圈的时候。 悠月摇摇晃晃地带著我,往幽暗的地方走去。 我以为她在找洗手间,结果她在拉起绳子的一株大树,不对,是两株大树前停下脚步,向我招了招手。 「怎么了?」 我走上前去后,悠月默默指向竖起的看板。 看板上写著「夫妇银杏树」,解释里面写到这座神社里面有许多树干交缠在一起的大树,是个适合许下结缘心愿的地方。 悠月确认我读完解释后,把一只手放在耸立成v字的其中一株大树上。 「难得有这个机会嘛。」 我隐约察觉到她想要我做什么事情,轻轻地把手放在另外一株大树上。 我看著阖上双眼的悠月,凝视著她。因为我不知道闭上眼睛后,该许下什么样的愿望。 过没多久,我的目光对上悠月睁开的双眼,她露出了有些落寞的微笑。 「与其说这是夫妻树,更像两株大树呢。」 「说这种话小心报应。」 遇上这种时候,我只懂得像这样用玩笑敷衍过去。 悠月肯定不会让话题延伸开来,也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这个样子就像明明没有砍人的勇气,却挥著刀打打闹闹的游戏。 我正思考这种事的时候—— 「哟,千岁朔。」 ——饶了我吧。 熟悉的公鸡头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硬是挤进我们两人之间。 「呀!」 异常惊讶的悠月一个踉跄,直接摔倒在砂石地面上。 我努力让顿时火冒三丈的头脑冷静下来,拉著悠月的手想让她站起来时,有人往我的背相当用力地踢了一脚。因为我穿著行动不便的浴衣往下蹲,就这么直接往悠月身上倒了下去。 让人气恼的笑声哈哈笑了起来。 这群该死的混帐家伙。 我正要站起来时,不经意看见悠月的脸。 在我后面的那双瞳孔,流露出前所未见的惊吓与恐惧。用力抓住我的浴衣的那双手微微发抖,美丽的唇瓣完全失去血色。 「真是性感呢,七濑悠月同学。」 由于鸡仔这么说,我帮悠月把稍微敞开的浴衣衣襬迅速整理好。 为了避免对方又一脚把我踢到地上,我张开双脚,站稳脚步,几乎是抱著让身体使不上力的悠月站起来。 我让悠月站在背后,接著把头转向鸡仔,这才看见他背后还有一个高个子的男生。 那个人和海人差不多高,可能比他矮一点,身材瘦削,四肢细长,配上身高散发出一种独特的气氛。 我迅速扫视了下四周,没有看见之前出现在图书馆的另外两个人。 就算少了那两个人,万一演变成斗殴,浴衣加上木屐根本没有胜算。 万一情况不妙,可以把炒面或是大阪烧砸到对方身上,烤花枝也很适合。只要把滚烫的食物砸到他们背上,我就可以争取到时间带悠月逃走。 「好久不见啦,悠月。」 原本待在后面那个高个子的男生往这里走过来。 他留著类似武士的发型,两边剃高,剩下的长发在后脑勺比较高的位置扎了起来。细长的单眼皮露出锐利的目光,我马上看出来鸡仔上次提到的学长就是这个家伙。 至于他的语气,明显是在向认识的人说话。 悠月紧握住我的手,虽然全身发抖,她的手指还是用力到指甲都嵌进了我的肉里。 「……长。」 悠月发出泫然欲泣的说话声。 「柳下……学长。」 我吸了一口气,然后吐了出来。 不要紧,怒气已经平息下来,我得保持冷静。 我轻轻把自己的手放在悠月手上。 「你找我女朋友有什么事?」 柳下那家伙听见我这么说,唇边浮现出轻浮的笑意。 「千岁朔吗?滚开,我来找悠月的。」 「就算你要找悠月,你也看到了,她根本不想放开我。受欢迎的男人真伤脑筋啊。」 柳下往脚下的砂石踢了一脚。 悠月又吓得一颤,抓得我很痛。 「那家伙是我的。」 「这我倒是第一次听到,难道是前男友吗?」 我感觉到在我背后,悠月拚了死命地摇头。 「欸,悠月,你明明说没有和男生交往的意思,居然一进高中就跟那种吊儿郎当的男人乱搞。」 柳下的脸垮了下来。 「如果你不挑对象的话,我也可以不是吗?你也不希望那种事再度重演吧。」 「……那种事是什么意思?」 悠月轻细的呜咽声响了起来,像在叫我别再问了。 柳下盛气凌人地说道: 「你不知道是什么事吧?她吓哭的模样实在太美妙了。」 猥琐的笑声回响著,悠月抓得愈来愈用力。 ——啊~够了吧。 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怒气又再度失控。 只要上前往他的脸揍一拳,就能结束这令人不快的时间。 就算这么做不像我的作风,我也不管了。 ——我使力握紧拳头时,脑中忽然浮现出两根小指指头。 说的也是。该这么做的时候不是现在,也不该是这种情况。 我不断张阖著拳头,放松全身力气。 这一次一定没问题。 我下定决心,用力吸了口气。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这些人想要侵犯我。他们说是男是女都没关系,他们就是喜欢美少年,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放声大叫了起来。 神社境内的人都一起往这边看了过来,窃窃私语。 鸡仔因为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事,一时间愣住了,接著他终于回过神来,说了声「别闹了。」往我走过来。 「我要失身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他们说喜欢在运动型男生的六块肌上面狂舔肌肉线条,还说一边用脸颊磨蹭男生隆起的胸大肌,一边捏粗壮的大腿二头肌最能让他们兴奋,最后他们会抓住锻练过的臀大肌给我一个痛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他们要玷污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你给我适可而止……」 「我的菊花再见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四周人们议论纷纷,毫不隐瞒地投来冷漠的眼神。 柳下他们惊慌失措,面面相觑,连放话也没有就离开了现场。 嘿嘿,打架可不一定要动手。 只要牺牲自己重要的事物,就能保护其他珍贵的事物。 我希望悠月能绽放出笑容,她伸出手,抱紧了我的身体。 三章 具名的关系与无名的距离 在祭典被谷中的柳下和鸡仔缠上的隔天,悠月难得向学校请假。 她大概是气力消耗殆尽,无法再扮演平常的自己了吧。 我没有把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告诉其他伙伴。我隐瞒遇到危险的事,并不是因为怕他们担心,而是悠月对柳下那个男人表现出的过度反应,以我个人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清楚。如果让模糊的情报就这么模糊地传出去,不知道会对悠月造成什么影响。 昨天送她回家后,我在睡前传了『还好吗?』的讯息给她,她只回了句『我明天请假』。我居然向状况明显不好的人问还好吗,连我也觉得实在非常不适当。我早就料想到谷中的家伙迟早会找上门来,只是没想到悠月的反应会那么惊恐。 ——我想,还是应该再多理解悠月一点。 我心烦意乱地想著,迎来了放学。放学后,我为了念书,顺便和智也约在车站附近的萨莉亚。老实说,我根本没有心情理他,只是因为暂时不需要当悠月的男友,这成了少数可以当面谈话的机会。 我们在为了准备明天开始的期中考念了两个小时的书后,感觉差不多可以进入休息时间。于是我们用起早了一点的晚餐,我点汉堡排佐蔬菜酱再加上大份白饭,智也点了义式焗烤饭。 我们点的料理上桌后,我到饮料吧拿不知道已经是第几杯的饮料,接著智也迫不及待地开口问道: 「昨天的祭典怎么样?」 居然劈头就问这件事啊。尽管心里这么想,但如果站在他的立场,的确是会在意得不得了。 我认为隐瞒这件事不是很公平,于是在前天说出我们会去参加祭典。昨天我实在没有好整以暇地进行恋爱指导的心情,因此把报告往后延到这个时候。既然他迷恋悠月,会这么心急的确是很合理。 我的心境是我自己的事,智也没有错。 我转换心情,刻意用轻松的口吻回答他。 「嗯,祭典约会真的很不错。」 「我想也是。居然可以和穿著浴衣的七濑同学走在一起,其实我就算把焗饭砸到你脸上也是刚好而已。」 智也一脸怀恨在心的表情。 「别这么说嘛,这是两回事,今天我会奉陪到底的。」 「你会这么做是因为七濑同学今天请假吧。难得她会请假,她看起来也不像身体不舒服。」 「女生总会有身体不适的日子,你就体谅一下吧。」 「又开这种玩笑……」 这的确不是适合在用餐时开的玩笑。 智也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难道是她有什么烦恼吗?」 「我说你啊……」 我把汉堡排和煎蛋全部切成一口大小,接著放下刀子。 「我之前也告诉过你,这种习惯很不好,不要把女孩子的一举一动都美化成浪漫的故事。刚才的例子也就算了,反正她一定是露肚子睡觉结果感冒了。」 其实烦恼这个猜测也不算猜错。 不过,随便投一百球只有一球进好球带,并不能成为投手。 「在你纠正我之后,我有比较注意了,只是总会忍不住又犯这个老毛病。不管她是生病还是有烦恼,如果她遇到麻烦,我都想帮忙。」 智也用汤匙搅著焗饭,难为情地笑著。 「忽然有陌生男子跑来照顾自己,这种事太可怕了。再说,以为自己可以解决别人的问题,不过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 ——这么说的话,你做的事又该怎么解释。 脑中的小丑嘻笑著说。 「可是,你不只帮助山崎同学,还像这样帮忙我,这样不是也在解决别人的问题吗?」 他果然直接击中了我的痛处。 「我一定可以处理得比其他人好」我心里的确有这样的念头。在此同时,注意到「我处理得一定没有其他人来得好」这一点的也是我。 话虽如此,这样的矛盾充其量只是我个人的矛盾,现在我必须为了智也给他忠告。 「不管受到谁的支持还是鼓动,到头来只有自己能救自己。智也你的情形也是一样。你没办法找悠月讲话,等于一步也没有前进。」 「我又不能请你帮忙介绍……」 「我可以帮你介绍,但是你认为连这种程度的勇气都拿不出来的男人,悠月会有兴趣吗?」 「我想也是……」 智也的神情莫名消沉,把头低了下去。 「你把事情想得太难了,只要随便说一声『你还记得那件事吗?』就可以了……不行,那样有点可怕。」 「那件事很有冲击性,我想她应该记得,但是如果她的反应是『你是谁?』,我有自信会活不下去。」 「不然,『北陆常常是阴天呢』、『你有看见我掉在这里的可乐饼面包吗?』什么话都好,总之先找话题聊,至于对方会不会觉得你烦死人了就之后再说。」 我没有理会那个吃得津津有味的男人,又继续说下去: 「我说啊。我也不知道什么恋爱的正确答案,不过我认为瞭解对方,让对方瞭解自己、努力让对方喜欢上自己,以及让对方知道自己的心意,这三个是永恒不变的步骤。」 我根本不相信什么一见钟情。 一见钟情只是有喜欢的感觉,还称不上恋爱。 「智也你连第一步都还没跨出去。遗憾的是,现实生活里几乎不会出现电影或是小说那种宛如命中注定的情节,只有随处可见的平凡的男女关系。所以说——」 我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看向智也的双眼。 「小心翼翼地和对方说话,心慌意乱地传line,紧张又兴奋地约对方出去玩,之后两人就会把这种通俗的故事称之为命运了。」 「不过……如果她就是不理我呢?」 「你可以在黑暗的房间里面尽情哭泣,用伤感的情诗来抒发心情,等写腻了再买把吉他,把情诗写成情歌。只要你在校庆的时候组乐团表演你写的情歌,肯定能找到新恋情。」 「你会这么说……」智也难得露出凶狠的目光瞪著我。「是因为你没有真的爱上过别人。你没有遇过那个让你觉得绝对不会再有更好的对象的人,才说得出这种话。」 「也许吧。」 我发自内心这么回答他。 「先不管最后开的那个玩笑,我不瞭解你的心意有多认真,大概也不明白什么是真心相爱。不过就算是这样,我还分得清楚什么是正确的行为,什么是错误的行为。」 智也大概是觉得自己说得太过火,语气显得很低沉。 「对不起,你愿意听我的烦恼,我不应该说得那么过分。」 「用不著向我道歉。我只是把想到的话说出来,你也只是把心里的话说出来而已。」 每次到家庭餐厅来,我不知为何就是特别想喝哈密瓜汽水。我喝完杯子里的哈密瓜汽水站起来的时候,忽然想起一件事。 「对了,你有什么兴趣吗?」 「怎么忽然问这件事?」 他一脸诧异地看著我。 「我只是觉得我们都没有聊一些朋友会聊的话题。」 「虽然跟你刚才提到的事没有关系,但我还满喜欢音乐的。」 「是喔,下次你再推荐给我吧。」 「ok,我回去想想。」 我们相视而笑,结束了今天的聚会。 那天夜里,我再三思考过后,传了讯息给悠月。 『如果我去探病,会发生满身大汗需要我帮忙擦汗的突发事件吗?』 这居然就是我深思熟虑的结果,连我也觉得难为情,不过萤幕上马上就出现已读的标记。 『到时候感冒会传染给你,结果发生下次轮到我去探病的事件。』 『你会帮我擦身体擦到什么程度?』 『你想要我擦到什么程度?』 『当然是连骯脏的角落也仔细地全擦拭乾净。』 『你是指惹哭女孩子的黑历史吗?』 『可恶,你怎么知道!』 她的状态好像恢复了一点。 『朔,那个不是我。』 当我正这么以为的时候,悠月没等我的反应,传来这样的讯息。 『现在说这话太迟啰。我不会忘记那个受到祭典的气氛影响,比平常更像个女孩子的悠月。』 『朔也比平常还要有男子气概呢。』 没有表情符号或是贴图的对话读来轻松,可是很难辨识出情感。手机的另一头,悠月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表情。 我尽可能挑选简单的话题。 『红与黑还好吗?』 『千岁与朔感情融洽地在桌上游著喔。』 『那真是太好了,每天晚上睡前记得对他们说我喜欢你喔。』 『我喜欢你,千岁朔。』 『你忘记加上顿号,这样会引来误会的。』 『我现在正是想让人误会。』 看来她还没有完全恢复。 我思考了五分钟后,传出了这一句话。 『七濑,你愿意成为我的真女友吗?』 一来一往的对话停滞了下来。 同样经过五分钟后,终于得到了反应。 『现在还不行,千岁。』 太好了,我心想。 幸好七濑还有心力这么回答我。 『真遗憾,我还以为可以趁虚而入。』 『那是一般人的情形,我可是七濑悠月。』 『而我是偶然相遇的乱玩女人的渣男。我会准备更动听的话,刚才那句话就忘了吧。』 悠月终于传了张黑猫的贴图过来。 贴图里,黑猫「喵」地伸长了爪子。 『明天到学校来吧,七濑。』 『明天我会去上学的,千岁。』 『晚安,悠月。』 『晚安,朔。』 我们就这样恢复了伪装情侣的关系。 隔天一早,我到悠月家去接她上学,至少她表面上恢复了平常的模样。 她到学校去,和千岁小队一起念书时也没有感觉到不自然的地方。 如果今天可以就这样平安无事度过就好了,只可惜有心人士不会甘愿放弃这个大好机会。 再十分钟,第一节的考试时间就要开始的时候。 与亚十梦等人聊完天的荠正要回位子上时,撞到悠月的桌子。 「啊,不好……」 荠的话说到一半停了下来,有东西从桌子抽屉掉出来,散落一地。 基本上,我们学校规定考试期间必须清空抽屉,几乎所有学生都在昨天回家前把抽屉里的东西移到柜子里。悠月因为请假,贴心的夕湖和优空帮她把东西搬到柜子,也有把这件事告诉她。 所以说,意外状况发生时,不只是悠月没有反应过来,我也一样措手不及。 「这是什么,和千岁同学约会的照片?这到底是印了多少张出来呀,真恶耶~」 我听见荠的话时,为时已晚。 夕湖捡起掉在旁边地上的其中一张照片后,整个人都僵住了。 大约有十张一模一样的照片,照片里,穿著浴衣的悠月握住我的小指头,走在神社境内。 不知不觉中,悠月已经跪在地上,张开双手拚命收回剩下的照片。 异常慌张的模样与忘记周围目光的举动,反而加深了「原来那是不能见人的照片」的气氛,然而不论就这样的状况还是状态来说,都不适合我出面缓颊。 荠俯视著悠月这样的行为,用鼻子哼笑著。 「逊毙了,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就不能光明正大一点吗?」 悠月蹲在地上,往荠瞪了回去,但是看见愣在旁边的夕湖后,又羞愧地把头低了下去。 荠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反应,毫不顾虑地说了起来: 「怎么,你们瞒著柊吗?没想到你这么小心眼。」 我很想帮忙,但是我的加入怎么想都不是好主意。就算我费尽唇舌,恐怕在别人眼中也只会觉得我是急著在找藉口。 况且,我们两个人正假装在交往,让荠或是班上其他同学看见照片也无所谓。问题在于知道我们是假交往的千岁小队成员,尤其是夕湖。 在那个瞬间,我和悠月肯定都有点兴奋过度了。 我们并没有背叛谁,也没有做出背信忘义的举动,可是如果要我们在夕湖他们面前做出同样的行为,答案当然是做不到。 这种感觉就像少年或少女瞒著大家偷偷写下的小说,被亲人看见了,结果无法逃离不必要的罪恶感与羞耻心。 到头来,是荠打破了这个没有人知道该如何反应的局面。 「真无聊。你果然配不上千岁同学。」 幸好第一节的考试科目是数学。 如果是国文的话,我肯定会胡思乱想著其他人的心情。 考试第一天结束,中午就获得解脱的我们,照例来到了八号拉面用餐。 大桌最多只能坐六个人,因此我们在相邻的两张桌子坐了下来。 其中一张桌子坐著我、悠月、夕湖和健太,另一张桌子坐著和希、海人、优空与阳。 这个组合怎么想都充满了恶意,有这种感觉的人只有我吗? 相较于开心对著考题答案的另一桌,我们这桌的气氛简直就像在守灵。离开学校前,我们确认了不只是悠月的桌子抽屉,对方相当谨慎地在包括我在内的所有千岁小队成员的桌子抽屉都各放了一张同样的照片,演变成这种情形也是迟早的事。 夕湖不发一语,埋头吃著大碗味噌口味的蔬菜拉面。悠月若无其事地喝著盐味拉面的汤。健太像在自暴自弃,狼吞虎咽地吃著豚骨口味的蔬菜叉烧面……嗯,你明显是为了凑人数被强迫丢到这桌来,我懂你的心情。 今天我实在没有食欲,只点了一份唐面。 「对、对了,大家今天考得怎么样?我对数学没什么信心。」 健太像是忍受不了这个气氛,主动开口。 做得好,不愧是我的徒弟。 来,大家来互相理解吧。 ——夕湖和悠月都没有反应,我也把张开的嘴关了起来。 健太用一种「神你这个叛徒」的眼神看著我,但是我吹著无声的口哨,避开了他的视线。 「神、神啊,您既然要去祭典,怎么不约大家一起去呢~和穿著浴衣的女孩子一起参加祭典,我还以为那是只有在小说里面会看到的情节耶。」 哦,不错喔。 刻意提起这个话题的态度,让人感觉他确实有所成长。 ——然而,我依然紧闭著双唇。 「沟通的本质是双向的交流,神您不是这么说的吗?」健太用这种眼神看著我,但是我假装用筷子挑起唐面里的绞肉,避开他的视线。 这个时候,夕湖似乎把面和汤里面的料都吃完了,她用双手把碗捧起来送到嘴边,接著咕嘟咕嘟地把汤喝得一乾二净。 叩。 她把碗砸到桌上似地放下碗后,一口气灌完了一整杯水。 健太急忙帮她又倒了一杯水。 「我说啊!」 夕湖说著,彷佛已经做好对战的准备。 我和悠月不由自主挺直了身体。 「你们牵手了对吧!手指头像这样勾在一起。」 「「……对。」」 异于平常的口气听起来很骇人。 铿。 她又咕噜咕噜灌完一整杯水,健太又再倒满一杯水给她。 「你们不是『假装』的情侣吗?」 「「……您说的是。」」 「这样的话,你们怎么会穿著浴衣手牵手在约会呢。对吧,健太同学。」 「就、就是说啊,这真是太奇怪了,神、七濑同学!」 看来健太决定要站到对面阵营去了。 可恶,他是在报复我刚才的举动吗? 「那、那个,夕湖……」 我战战兢兢正要开口时,玻璃杯铿的一声,阻止了我的发言。 「朔你先别说话!从那张照片看来,明显是悠月主动牵住你的手。」 坐立不安的悠月默不吭声,夕湖又继续说下去: 「我说呀,我不是对你们牵手有意见,只要你们喜欢,要从早到晚牵在一起也无所谓。不过呢,让我最不满的一点是!」 「不满……」 悠月用轻细有如蚊鸣的声音说。 「你真的非朔不可吗?如果是谁都好,你只是想要一双温暖的手,就不要再这么做了。我知道自己没有说这种话的权利,可是拜托你不要再这么做了。」 夕湖说得坚决,语气比平常还要强硬。 「是谁都好……我没有这么想过。」 「如果当时在场的是健太,你就不会牵住他的手了吗?」 「不会。」 悠月答得飞快。 喂,不要随意伤害健太。 「如果是和希或海人呢?」 「还是……不会。」 「一定要朔才行吗?」 「……对不起,我不知道。」 夕湖听到这里,用力吐了口气。 「好,我明白你的心情了,从今天起我们就是情敌!」 悠月顿时愣住了。 我大概也是和她一样的表情。 「我没这个意思。」 「每个人一开始都这么说。」夕湖嗯嗯点著头,语气像极了进行侦讯的警察。「不过啊,你要是没办法确定自己的态度,可抓不到旁边那个呆头鹅。不管是现在的你还是我,都不是朔特别的人,只是我知道自己在他心中并不特别,算是领先你一步!」 悠月看著来势汹汹地往自己指过来的手,一瞬间吓得僵直了身体,接著终于噗哧笑出来,大笑起来。 「夕湖你这个怪人!太奇怪了。」 「一点也不奇怪,我只是老实而已。」 「一般人才没办法表现得那么老实。」 「真难搞的女孩啊。」 接著,夕湖锐利的眼神往我看了过来。 「还有那边那个呆头鹅!」 「嘿。」 「好好回答!」 「是!」 她往前探出上半身,用食指戳了戳我的额头。 「我、说、你、啊,我知道温柔又不会过度宠溺是朔的优点也是你的缺点,但是如果只要女孩子贴上来就随便牵住人家的手,总有一天人会多到绕地球一圈的!」 「呃,和不同的女孩子牵手,不会形成圈吧……」 平整的指甲抓进肌肤里,好痛。 「既然有时间用连我也没看过的浴衣装扮自己,不如赶紧帮助悠月如何?还有,夏天我绝对也要穿浴衣和你一起去看烟火,说好了喔。」 夕湖的指甲依然刺著我的额头,我不住点头。 这件事应该算是暂时落幕了吧。 多亏了夕湖,我们之间的关系没有再僵持下去。如果没有在这个时候发泄出来,气氛恐怕会演变得愈来愈难开口。优空和阳他们那桌也散发出「结束了吗?」的气氛,笑嘻嘻地看著我们。 话说回来。 对方的恶意逐渐往悠月的核心步步逼近,实在令人不寒而栗。 再者,这种总是由对方抢先出招的局面也让人不快。 如果可以再有个什么关键行动,推动局势发展就好了。 我想不到什么好主意,继续吃著我的唐面。 结帐后,我在离开拉面店前去了趟洗手间,结果夕湖就在洗手台那里等我。 我洗手的时候,她直盯著镜子里面的我。我心惊胆跳地洗著手,害怕她又在生气。等我洗完手,她终于开口了。 「朔,我的手帕借你吧。」 「不用了,我可以用烘手机把手烘乾。」 「唔~」 这是怎么一回事。我烘乾手后,她又把自己的手往我伸过来。 「我把拉面的汤喝下去后,手指头好像变粗了,你看。」 「又不是水球,哪会因为这样变粗。」 「你看仔细一点嘛,喏!」 我搞不懂她的用意,不得已只好仔细观察她往我伸过来的手。 「不用担心,你的手指还是一样漂亮。」 「唔唔唔~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照了她的话做,结果她反而发起了脾气。 这到底是什么情形。 「大家都在店前面等,快走吧。」 我这么说之后,夕湖不甘不愿地应了声好,转头跨出脚步后,「呀。」她似乎没注意到地面落差,身体一时间失去平衡。 「危险。」我赶紧抓住夕湖的手。 夕湖好不容易站稳脚步后,转头往我看了过来。她的脸上不知道为什么挂起了灿烂的笑容。 「有什么好笑的?夕湖你还满冒失的,要小心一点。」 她好像完全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把自己的手和我抓住她的手举到脸前。 「这可是你自己握住我的手喔?」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我终于明白夕湖的意思,忍不住笑了出来。 「是啊,你说的没错。」 「欸嘿嘿嘿~」 夕湖像是心满意足,点著头放开我的手,往门口走了过去。我在背后叫住了她。 「夕湖。」 「什么事?」 「你上完洗手间有洗手吗?」 「大笨蛋!」 由于悠月的设定是大病初愈,因此我们在八号拉面与大家告别后,踏上了归途。 我偷瞄了下走在身旁的那张脸。 因为夕湖那番话,她看起来振作了一点,只可惜效果很快就消失了。在平常那副完美的表情上面,彷佛覆盖上了一层郁闷的疲惫与烦躁。 也许是无意的,她从刚才就深深叹了好几次气。 这也怪不得她。我特地不问她和谷中的柳下是什么关系,不过那个人明显对悠月的内心产生不好的影响,而且在她内心动摇时,又发生今天早上那件事。 就发生在一般女高中生身上的状况来说,即使早就哭倒也不奇怪。悠月没有那么做,是因为她坚定地站稳自己的脚步。 「还……」 我差点问出「还好吗?」这句话,话说到一半又停住了。 祭典那天晚上也是一样,没想到这种时候我只想得出这种敷衍的话。 如果我这么问她,她肯定会逞强地笑说「还好」,让精神更耗弱而已。 老实说,我很想马上采取行动。 只要可以解决问题,我愿意带著两败俱伤的觉悟去揍谷中那群人一顿。如果找藏老师或警察商量可以让事情变得简单,我非常乐意这么做。 不过,既然悠月正在以自己的意志战斗,我又怎么能随便插手。旁观的人先按捺不住,实在是让人笑不出来的笑话。 我受到的请求只有在日常生活中假扮成男友,以及充当她以备不时之需的保镳。她并未要求我解决发生在她身上的状况,也没有要我深入她内心的问题替她治疗心伤。 我试图跨越过那条线的想法,充其量只是自我满足罢了。 我不由自主握紧了拳头。 ——时候还没到。 现在的我无法有更进一步的举动。 「朔。」 忽然间,悠月叫了我的名字。 「我真的有前进吗?」 她大概没有期望听到答案吧。 「既然不是麦克杰克逊,要面对前方往后退可不是件简单的事。」 她轻声笑了出来。 「好冷的笑话。」 希望悠月明天会笑得比今天更开心。 我发自内心如此盼望。 考试第二天,北陆的雨滴滴答答下著。我和悠月烦闷地上学去后,我所能想像到的最差劲的早晨正在那里等著我们。 一进入教室,班上同学便轮流看著自己的手机与我们。我以为又有人在校内匿名论坛讲我的坏话,只是好奇的目光似乎是看向悠月。 我有不祥的预感。 优空一看见我们到教室,马上冲了过来。 「朔同学……」 她说著,把自己的手机递给我。 我一确认萤幕上面的画面,立刻把手机收进外套口袋里。 「让我看。」 悠月像是察觉到异状,把手往我伸过来。 「没什么,只是又有一群人在痛骂我是乱玩女人的渣男而已。我可不想要你看了以后说要跟我分手。」 不消说,这种话瞒不过她。 当悠月拿出自己的手机后,荠说著「七濑,你这个人啊——」现出自己的手机萤幕,往这里走过来。 「你有这种兴趣吗?」 萤幕上显示出一张照片。 照片里,貌似国中生的悠月和一个男人抱在一起。男生的手搂住悠月的腰,把她往自己抱过来。 虽然比前几天看到的模样稚气了一点,那个家伙毫无疑问就是柳下。 「你居然会和这种坏男生交往,看起来和普通的女国中生一样,超好笑~」 乍看之下,那张照片的确会给人这种印象。 不过,问题出在悠月。她面对柳下的反方向,低著头紧咬双唇,眼眶里隐约泛著泪光,左手用力握住右手腕。 我和优空熟悉悠月平时的样子,马上就看出不对劲的地方,但是荠没有多想就判断那是悠月的前男友,见猎心喜地来找她麻烦。 悠月的变化相当剧烈。 她求救似地抓住我的手,全身不停发抖,彷佛只要一松懈随时会倒下去。 荠又继续用言词攻击她。 「你又在讨好千岁同学了吗?你这是在表示我心里只有你对吧?」 听见这句话的悠月全身一颤,放开了我的手。 「……什么时候。」她硬是挤出声音来,「我什么时候在讨好朔了!」 荠做出了回应。 「你随时随地都在这么做。戴著人见人爱的面具,表情说变就变,我一直看你很不爽。」 「——所以说。」 悠月原本激动的语气忽然冷却下来。 她露出如冰一般的表情,向荠这么说。 「所以说,你就听从谷中那些人的指示,做出这些事吗?」 「什么?」 惨了,我暗叫不妙。 我来不及阻止悠月,她又继续说下去。 「我的爽身喷雾被偷的那一天,你难得在教室里待到很晚。篮球鞋被偷的时候,你不知道为什么跑来看比赛。昨天你不小心撞到桌子,让照片掉出来……」 悠月冷笑著。 「巧合还真是多啊。碰巧在谷中有朋友的绫濑同学?」 没想到她居然知道荠在爽身喷雾被偷那天的行动,还有在谷中有朋友这些事。 这些都是我刻意没有向悠月提起的情报。 这些事情一一列举出来后,确实会让人做出荠在协助谷中的假设。 然而,这样的假设离不开推测的范围。 如果荠真的是犯人,她的举动未免太蠢了。 她在偷了爽身喷雾后可以不要来找我讲话,再说如果她不来看比赛,根本不会有人怀疑到她身上。昨天的照片放在千岁小队所有人的抽屉里,她只需要沉住气,我们自然会发现。 如果悠月处在冷静的状态,她不可能没有注意到这些蹊跷。 再者,那天傍晚和我聊天的荠给人的感觉,实在很难想像她就是小偷。 「啥?」荠应了回去。「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你以为我到处在找你麻烦吗?」 「我没有这么说,我只是把事实陈列出来而已。」 「我干么要做这些事?」 「要我推测的话,我可以想到好几个理由。」 「——少瞧不起人了!!」 荠用力把自己的手机摔在地上。手机在地上弹了一下,面向上方的萤幕冒出了裂痕。 「我知道自己很难说是个好女孩,也看你不爽,可是……」 她怒瞪著悠月冷静的脸庞,眼里微微泛出泪水。 「有话我会直说!我才不会闪避你,偷偷摸摸在背地里做出这种卑鄙的举动!」 悠月没有理睬她激动的情绪,开口说了起来: 「哦?我还以为你……」 「——悠月!!」 我的怒吼声压过了冰冷的嗓音。 我不能让她再继续说下去,那种行为不是七濑悠月的作风。 「不对的人是你。」 我把手放在她僵硬的肩膀上。 悠月似乎终于因此惊觉自己说出了什么话,闭紧了双唇。 「我说啊……」 亚十梦捡起摔在地上的手机,从旁插嘴: 「我知道她讲话很难听,常容易惹人生气,不过比赛那件事不是你想的那样。」 「喂!别多嘴。」 亚十梦无视荠的警告,告诉悠月: 「她国中的时候也打过篮球,是七濑你的大球迷。听说我们学校要和强校比赛时,她就吵著一定要去看。」 这番话决定了在场的人孰善孰恶。姑且不论那些不瞭解状况的人,至少这话已经足够让悠月反省自己的言行。 荠把手机抢回来,气呼呼地回到座位上。藏老师像是看准这个时机,走进教室里。 混帐亚十梦,如果他之前把事情交代得清楚一点,我就能更早把荠剃除在嫌犯名单外了。我不由自主产生这种想法,当然这并不是谁的错。 为了不负责任的恶意心力交瘁的悠月;对悠月既喜欢又讨厌,心情复杂的荠;顾虑到荠的心境,没有对我坦承的亚十梦;在事情演变成这种局面之前,无计可施的我。 不过,以她的个性,肯定无法原谅现在的自己。 咚,运动包掉在地上,悠月往教室外面冲了出去。 「藏老师!」 他想必大致掌握状况了吧。 他抓著一头乱发,做出了答覆。 「啊~七濑之后可以补考,你有二十分钟的缓冲时间。快去吧。」 为什么只有我是困难模式啦,可恶。 我没有闲工夫吐槽回去,赶紧追著悠月跑出了教室。 终于追上她时,她人在通往屋顶大门前的楼梯间。四周胡乱叠放著没有使用的课桌椅,悠月坐在那里,宛如藏身在障碍物后。 「你不知道吗?这里平常都上了锁,如果想要到屋顶上,必须向藏老师提出申请,或是告知扫除人员千岁朔。」 悠月把脸埋在膝盖里,喃喃说了声:「对不起……」 我从口袋拿出屋顶钥匙,喀嚓打开门。 可惜的是,眼前只看见一片乌云密布的阴郁天空。 「你该道歉的人不是我吧?」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朔,考试……」 「国文不巧正好是我最擅长的科目,只要有三十分钟就够了。」 我在悠月身边坐下来。 「你最好向荠道歉。」 「……嗯。」 「你跑到这种地方来,外头在下雨喔。」 「……嗯。」 「休息一下后,你有办法再回去考试吗?」 「……嗯。」 「可以顺便让我摸一下胸部吗?」 「……不要。」 「啧。」 幸好今天是雨天,我心想。 像这样打开门后,就只听得见下雨的声音。 「我来说一段没有意义的往事,当作背景音乐吧。」 我漫不经心地说了起来。 「有个画面不知道为什么到现在还是让我印象深刻,那是在我幼稚园的时候。」 滴答滴答,雨继续下著。 我听著雨声,遥想起久远的过去。 「老师和我们玩了一个小游戏。老师如果说『两只脚的人』,全班就站起来,老师如果说『喜欢足球的人』,除了喜欢足球的同学就坐下。这个游戏没有输赢,现在回想起来,这么简单的游戏就能让人哈哈大笑了。」 那个时候,世界比现在更单纯。 「然后呢,老师先说『有头发的人』,接著又说『女生』,隔壁那个跟我要好的男同学不知道是不是搞错了,居然一直站著,没有坐下。你觉得我做了什么事?」 隔壁的小姐没有回应。 「我一心只想著在他丢脸前提醒他。『你要坐下吧!』我抓著他的腰,硬要让他坐下来,结果……」 想起当时发生的事,我兀自笑了出来。 「我太用力了,把他的裤子拉了下来,他那件印著咸蛋超人的可爱小内裤就这样在大家面前露了出来,而且他喜欢的女孩子也看到了。他满脸通红,嚎啕大哭著疯狂打我,那一整天都不肯跟我说话。」 尽管当时的自己还是个小孩子,却感觉像是背负了一辈子无法偿还的罪过。 「不过呢,到了隔天,没有一个人还记得这回事,大家又围成一圈玩丢手帕的游戏。」 悠月稍微抬起头,嘟囔著:「……这是在讲什么呀。」 「我说过了吧?不过是背景音乐而已。至于意义的话,就任由听众自行解释。」 悠月又不吭声了,大概是感到傻眼吧。 「欸,你觉得这场雨要怎么样才会停?」我说。 「……如果是音乐剧电影,在这种场面会播出美妙的音乐,而不是那种显而易见的寓言。」 「ok,就这么办。」 我各自高唱了两遍走音的『晴天娃娃』和『下雨了』,于是悠月说著「好啦,我们回去吧。」举起了白旗。 十五分钟。 勉强来得及。 看著若无其事的背影踩下一阶又一阶的楼梯,从转角弯过去之后,我咬紧了牙齿,紧握的拳头使力殴向摆在旁边的课桌桌面。 还不行,她还在逞强。 她不甘示弱,好让自己可以继续维持七濑悠月的形象。 正因为如此,我不能表现出愤怒或是哀伤的一面。 情绪确实平复下来后,我也踏出步伐。 这么说来,『晴天娃娃』的歌词最后一句是这么唱的。 ——如果明天还是阴雨天,就让你头落地。 「朔、悠月,谷中那群人来了。」 好不容易撑完第二天的考试,海人又带了坏消息过来。 我感觉得到一旁的悠月惊慌失措。 受不了,还真是多事的一天。 「有几个人?」 「正门两个,后门两个,总共四个人。」 大概是柳下和鸡仔分头行动,再各自带上之前到图书馆来的小混混a和小混混b。祭典那天勉强度过难关,话说回来,以他们的个性也不可能那样就摸摸鼻子走人。 不过,对尽可能不想把事情闹大的我们来说,对方跑到学校来实在是相当棘手的情形。 「他们有什么动作吗?」 「那些人没有缠上其他学生,目前只是在走来走去而已。」 这么看来,让对方把愤怒的矛头指向我们这个尝试,算是成功了。 千岁小队的成员一脸担心,聚集了过来。 「你打算怎么办?我可以把篮球社的人叫过来,跟你们一起走。」 海人这么提议。 「不行……你们也就算了,我不想让不相干的人扯进这件事里面。总之我们先留在学校念书,看看他们会不会等得不耐烦。」 「朔同学、悠月……」优空心神不宁地唤著。 「我知道,我会遵守约定,不会没有事先商量就做危险的事。」 叩,和希往我的肩膀打了一拳。 「万一对方纠缠不休,你有应对的方法吧?」 「算有吧。你们先回去吧,之后我会再传line。」 千岁小队的成员们听见我这么说,面露不安的表情,离开了教室。 「好,来念书吧。」 悠月想必有很多想讲的话、想商量的事,但是她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把读书的用具拿出来放到桌上。 ——著急也无济于事,我们就这样沉著地待几个小时。 我和悠月就和平常上课一样,甚至还要更专心地准备考试。 反正急著回家也一样要念书,把时间耗费在这里对我们来说根本不痛不痒。 黑板上方的时钟指向晚上六点。 奇妙的是,在确定出不了校门后,念书好像变得更有效率了。这种行为也许像在逃避现实,但悠月或许也是同样的心态,笔尖滑动的声音几乎没有停下来过。 我在念书时,出去观察过几次外面的情形,那群人实在很有耐性。一开始他们之间多少保持了一点距离,不过后来他们索性在正门与后门的外面坐了下来,开心地聊天。 不巧的是,天气从下午过后就趋于稳定。 结果,即使时间这么晚了,他们还是没有放弃走人的意思。他们也许和我们一样无事可做,只能聊天,所以判断就算在藤志高中前面的地上聊也无所谓,另外也有可能是对我的怒气或是对悠月的强烈执著,让他们不肯离开。 「没办法,差不多该回去了。」 「咦……?」 我收拾著桌上的文具说,悠月的语气听起来很不安。 「我姑且有办法,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 走出校舍后,小混混a注意到我们,在他旁边的柳下慢条斯理站了起来。小混混a拿出手机打起了电话,鸡仔他们应该马上就会赶到了。 悠月也许是不想看见他们,在我背后躲了起来,紧紧抓住我的制服外套。 「哟。」柳下说。 我在距离校门还有一小段距离时停了下来,回应他的招呼。 「你好像等很久了,学长。这种下雨天真是辛苦你了,屁股有湿掉吗?」 「哪会辛苦,我在这里悠闲地欣赏藤志高中的女学生,时间一下子就过去了。不愧是升学高中,有很多清纯的女孩子啊。」 「那些女孩子可能觉得有两颗芋头掉在学校前面吧?」 柳下一声不吭地跨出一步,接著像是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停下了脚步。 ——还有三步。 「和那些女生比起来,你不觉得还是悠月最特别吗?」 「是啊,我的确有这种感觉。果然还是那边的炸鸡最适合拿来配薯条了吧?」 我看著跑过来的鸡仔说。 ——还有两步。 「千岁朔,难不成你以为我们不敢动手吗?欸,悠月。」 她在我背后露出了什么样的表情,我不用看也知道。 ——再一步。 「怎么可能,如果你们动脑不动手,我肯定会吓得眼珠子都飞出来了。」 「少跟我废话。」 柳下走进校门,扯起我的胸膛。 悠月用力抓住我的背。 叩、叩、叩、叩。 我们再熟悉不过的夹脚拖的踏地声响了起来。 「喂~你们这些学生,要吵架的话去别的地方。」 慵懒的嗓音和藏老师平常一模一样,到了让人错愕的程度,而我原本紧绷的肩膀也放松了下来。 柳下依然抓著我,把脸往我凑过来。 「是你去打小报告的吗?」 「别用那么野蛮的说法。我只是报告一下有可疑人士试图进入学校而已。」 没错,我准备的方法就是直接借助老师的力量。既然不能在学校前面打架,没有比这个更简单的解决方法了。 藏老师的要求是「让对方进入校园」,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不断嘻皮笑脸地挑衅对方。 「你以为叫老师来,我就会怕了吗?」 「天晓得。我自己是拿那个大叔很没辄。」 在我们你一言我一语时,藏老师从容不迫地跨著大步走了过来。 「好了,退开。」 一记手刀落在我和柳下之间。 「好痛。」柳下的手放开了。 「搞什么鬼,大叔,老师怎么可以对学生出手啊。」 藏老师在口袋里面翻来找去。喂,你打算在校门口抽菸吗? 「怎么,动作快到你看不见吗?我的手放下啰。」 你是小孩子啊! 他捏扁已经空了的lucky strike菸盒,接著忽然把手往柳下的制服胸前口袋伸了进去。 「学生抽什么七星,这么嚣张。」 他把七星的菸盒抽出来,用自己的打火机点了根菸。 这一连串的举动完全不像老师该有的样子,柳下等人似乎都愣住了。 藏老师舒畅地吐出了烟。 柳下看见他那副模样,大大叹了口气。 「烦死人了,大叔。」 事情不在自己的掌握中,似乎让柳下很不耐烦,他几乎没有做出准备动作,忽然就压低重心往藏老师踢了一脚。 他的行动毫不迟疑,完全没有考虑过在校园里做出这种事,而且还是对老师出手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好痛!」 然而,喊痛的却是踢人的人。 藏老师稍微抬高夹脚拖的底部,刚好挡住柳下的小腿,阻止了他的踢击。这个大叔还真强。 「谷中啊,真让人怀念。」大叔叼著菸说。「我们那个年代还有人穿超宽灯笼裤跟超宽直筒裤,最近已经不流行了吧。」 柳下恶狠狠地瞪著藏老师。 「你是想扮保护学生的热血老师吗?」 「怎么可能。我从一开始就只说要你们别在这里打,到别的地方去,去我看不到的地方随便你们爱怎么挥洒青春都行,别来碍我的眼。」 「哈,小心我去向教育委员会告状。」 「我们学校的学生都看见你们在这里鬼混,况且我是升学高中的老师,就算再揍你两、三 拳,也有办法不被追究。如果你们再继续靠近这所学校,我乾脆随便编个谎,让我当县警的朋友来辅导你们。」 喂,好骯脏的手段啊。 「听好了,你们这些小子,这就是社会的现实面。你们以为脱序的行为很拉风,总有一天会被规矩反咬回来。」 去去,藏老师摆了摆手。 也许是看苗头不对,也可能是不想闹到警察那边去,柳下先往我们瞪了一眼,接著转身离开。 我们为安全起见,由藏老师那辆脏兮兮的rasheen送我们到离学校稍远的地方。 悠月这时候依然始终握著我的手,没有放开。好不容易停下来的雨,又滴滴答答下了起来。 ——雨打在七濑悠月身上。 我仰望下著大雨的天空,没有撑著伞,只是愣愣站著。 藏老师让我们在附近的公园下车,幸好因为天气的缘故,公园里面除了我们没有其他人,也没有人朝我们投来怀疑的眼神。 幽暗迷蒙的风景中,彷佛只有远方的车头灯与水花溅起的声音,将悠月与这个世界连结起来。湿透的制服贴在肌肤上,袖子与衣襬不断滴著水。 「悠月,该走了吧,小心感冒。」 迅速往我转过来的那张脸,宛如就要随水流融解的水彩颜料。 「朔……我做错了什么事?」 她的脸整个垮了下来。 「七濑悠月只是做七濑悠月该做的事而已。」 我打开自己的塑胶伞,挡住冰冷的雨水。 「走吧,我送你回去。」 我这么说之后,悠月猛然抓住我,摇头摇个不停。 「拜托你,今天不要留我一个人。」 我本来想说还有家人在等你回家吧,但是她大概不是那个意思。 「我明白你的心情,可是我们总不能这样待一整个晚上吧?」 「你家……」 悠月哀求地看著我。 「你说过,只要我练习赛赢了,就愿意配合我一个要求,这个约定还有效吧?我现在要使用这个要求,答应我!」 「原来你知道我一个人住啊。」 「之前……听夕湖说的。」 「你家人会担心吧。」 「我可以告诉他们我在阳的家念书过夜,这样他们就不会起疑。」 「可是……」 她的手臂使劲环抱住我的背,抬头看著我。 「拜托你,朔,带我走,救救我!」 我犹豫了一下,觉得实在不能把悠月留在这里,也不能就这样送她回家。 再者……现在的我还没有足够的觉悟,可以放开这双颤抖的手。 啪嚓,灯点亮了。 灯泡柔和的灯光,朦胧照亮了整间房间。 眼前出现了一个枯燥的客厅。 四人座的木制餐桌椅,三人座的沙发与矮桌,比较罕见的大概是一整面摆满大量小说的书柜,以及放在角落的那一小台tivoli audio。隔壁的卧室更简朴,单人床与床头柜,再加上书桌及老旧的单人座皮椅,没有电视也没有电脑。 一进屋子就要她去冲澡或是换衣服好像有点怪,所以我从衣柜里面尽可能找出新的浴巾,披在她身上,让她在客厅沙发坐下来。tivoli打开后,广播主持人从容自在地在谈笑。 我接著又到厨房泡了两杯热咖啡,回到客厅后,我发现悠月还是同样的姿势一动也不动,于是我在她旁边坐下来,胡乱擦起她的头发。 「喝吧,还是热的。」 悠月像是完全没有听见我的声音,头轻轻靠在我肩膀上,将全身重量倚在我身上。依然湿透的头发传来浓浓的雨水气味,以及洗发精残存的香气。 我没有出声,悠月的手接著爬上我的手臂,抚著我的脸。 我照样没有反应,而这似乎让她感到不耐烦,她的手猛然使力,我们在约十公分的距离相互对望。 闪耀著妖艳光芒的双唇吐出幽微的气息,轻抚过我的唇。 波光荡漾的双眼轻闭了起来,再五公分,距离又缩短了。 往我靠近的身体娇媚甜美,衬衫底下,连内衣的轮廓也诱人地浮现出来。 我心想,到这里为止了。 反正早就是濒临崩坏边缘了。 「——这就是你想要的吧,七濑悠月。」 我抓住悠月的双肩,粗鲁地把她推倒在沙发上。 「呀!」 她发出不像她的叫声,但是我完全不放在心上。 我无视微微掀起的裙襬,整个人跨在她身上。悠月因为事发突然,惊恐地扭动著双脚试图抵抗,但是我用大腿牢牢夹住,阻止了她的动作。 「你想要这样对吧?」 悠月原本心荡神迷的双眼明显充满了恐惧。 这一个星期以来,考验我耐性的那双眼睛。 「……不要,不要这样,朔!」 「现在才说不要已经太迟了。说要到这里来的人,诱惑我的人都是你。再说,在我们的契约里,你答应过我不管是什么要求、多少要求,都可以随意摆布你吧?」 悠月扭动上半身,拚了死命想要逃开,但是我用单手紧抓住她双手的手腕,将她固定在双手高举的姿势。 胸部曲线清晰可见,悠月的双眼落下斗大的泪珠。 「拜托你,朔,拜托你不要这么做,你这样让我很害怕。」 「原来如此,跟那个男人说的一样……你吓哭的样子的确很让人兴奋。」 悠月紧闭起双眼,打算把头转开时,我用另一只手抓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把脸面对我。 「怎么这么冷漠呢。要是把眼睛闭上,就什么都看不见啰。」 「……起,对不起,放过我……我不会再这么做了。」 「喂喂喂,你对就要扒光自己衣服的人还有什么期待啊。」 啪,我往白皙细致的脸颊搧了一掌。 这一掌下去,纤细的身体顿时僵硬。 我稍微松开悠月的双脚,跪立在沙发上。 「你害怕吗?我这么做还没有阳的吐槽来得狠喔。打篮球看起来也比这样更粗暴。明明是能在篮球场上贯彻冷静的女人,还真是纯真啊。」 ——快注意到,快注意到啊。 我往她另一边的脸颊又搧了一巴掌。 「你至少抵抗一下吧。难道你要说只是被搧了下巴掌,思考就停下来了吗?我是怎么告诉你的?七濑悠月就是这个样子吗?少笑掉人家大牙了。」 她也许是想起荠的话,眼眸里稍微唤回了一点情感。 瞪著我的那张脸,和那一天拿下三分时一样美丽。 「你那么怕那个男人吗?」 我把手伸向悠月的衬衫,解开最上面的扣子。 「只不过是蛮力,有那么可怕吗?」 接著,我解开最下面的扣子。 「别以为我会打你几个巴掌就没事了。为了让你对我唯命是从,我会拍照片、拍影片,我会掌握你的过去、家人、朋友和所有弱点,让你无处可逃。」 因为不能再解开她的扣子,我只好松开自己的领带。 「哪一边比较可怕?」 ——回来吧。不对,跨出脚步吧,七濑悠月! 悠月用力咬紧了牙。 我厉声怒吼了起来。 「我在问你,我跟他谁比较可怕——!」 「————别开玩笑了——————!」 咚,下半身传来强力的冲击。 「……咕~~」 我往悠月的身体倒了下去。 「我、我只用了四成的力气而已喔……」 叩叩叩。 「呃。」 咚咚咚。 「咿。」 我趴在地上,让悠月捶我的腰。 「噗,呼……啊哈哈哈哈。」 「一点也不好笑!你打算让我这辈子变伪娘吗?」 「谁叫那个千岁朔变成这个样子……对不起,啊哈哈哈哈!」 悠月开朗地笑著,刚才的表情彷佛没出现过。 倒是我真的是一脸快死掉的表情。 「欸欸,有那么痛吗?」 悠月戳了戳我的屁股。 「废话你这个残暴女!我小心翼翼只敢用摸的搧你巴掌,你是上辈子就跟我有仇吗……欸,拜托你不要停下来,再帮我捶一捶。」 「是是,对不起对不起,捶捶。」 她似乎完全止不住笑意,用手摀著嘴,急促的呼吸像喘不过气来似的。就别的意义来说,我同样也是喘不过气来。 「……好痛喔~」 「如果你想要的话,不如我直接帮你的患部摸摸吧?」 「居然一个人恢复平常的状态,奸诈的女人!」 我的状况也终于恢复之后,我们在沙发坐了下来。 下半身还是会感到阵阵疼痛。 「我大概想像得到是什么情形,不过如果你想说的话,可以告诉我。」 我这么说之后,悠月点了下头。 「我很害怕暴力……」 她说出的真相和我想像的一样。 现在回想起来,从一开始在咖啡厅的对话到这一刻,其实出现过许多暗示。 我半开玩笑地劈下手刀的时候、夕湖忽然往她指过去的时候、她的身体因为忽然往自己靠近的手超乎必要僵硬的时候。在图书馆与鸡仔他们起的冲突、祭典时发生的那件事,以及刚才争执时表现出来的过度畏惧…… 老实说,她害怕的是由暴力衍生出来的性关系,还是暴力本身,直到最后我还是无法判断。 在看见她与柳下拍的那张合照后,我对自己的推测才终于有了把握。 国中生的悠月让红肿的脸颊背对镜头,遮住被人用力握到出现瘀痕的右手。 tivoli audio传来慵懒的经典歌曲。 啪哒啪哒,雨滴拍打著窗户玻璃。 「你愿意听我说吗?朔。」 「我愿意听你说,悠月。」 她平静地说了起来。 ——事情发生在我国二的时候。 因为外表的关系,我经历过比别人更多痛苦的经验,所以我从小就是个聪明伶俐,也是个狡猾的女孩子。 不论男女,我都表现出适当的亲昵,并且画了一条不让人过度亲近的界线,认真扮演「不会招来嫉妒的女孩子」。 在我如此相信的时候,听说高我一个年级的柳下学长对我有意思。 学长是出了名的「坏痞子」,他常在跟人打架,和看起来很可怕的高中学长也有来往,身边甚至还有一些仰慕他的人。不过,你也看到了,他的长相还过得去,而且别看他那个样子,他的家境还不错,在变成不良少年前,他就像你一样很受欢迎。再说也有国中女生就是喜欢那种坏坏的感觉。 不过,当时的我对男生没兴趣,光是为了扮演自己就耗尽全部的心力。就算听见关于那位学长的谣言,也没有放在心上。 后来过没多久,有一天,柳下学长叫我过去。很老套的是,他把我叫到了校舍后面没有人会经过的地方,现场还有一些看起来像他小弟的人。 说实话,我很害怕,但是我以为自己应付得来。我以为可以和平常一样发挥口才说得对方心服口服,不留后顾之忧地离开现场。 然而,从他口中说出的不是纯情的告白,而是「我要你当我的女人」这样的命令。 我露出甜美的微笑,想方设法敷衍学长……这是我本来的打算。 不过,就在那个瞬间,学长低喃著「够了」,忽然抓住我的右手,把我按在墙上。我现在还是无法忘记那个人凑上来的脸,偶尔连做梦都还会梦到。 学长的力气大得惊人,我大喊著放开我,死命挣扎还是挣脱不了。后来,我用空著的左手尽力想要推开学长的脸,结果被他狠狠打了一巴掌。 一开始的冲击让我脑中一片空白,接著出现的是烧灼般的疼痛,眼泪不知道怎么搞的完全停不下来。 我很不甘心,而且还怕得不得了。 就算我聪明一世,我毕竟是女人,根本对抗不了男人的蛮力。 原来只不过是一巴掌,就能让我的头脑停止运作。 「——这就是我对你隐瞒的往事。因为我实在哭得太厉害,最后他只拍了那张照片,说『我要来向其他国中的人炫耀』,就放过我了。我原本以为他早就忘记我了。」 悠月在最后这么说著,像是放下了心中的重担。 我这次再也忍受不住,一时冲动抱住了她。 「……朔?」 「——谢谢你,悠月。」 「为什么你要向我道谢?」 悠月噗哧笑著,彷佛只要一松懈就会哭出来。 多么……多么美的笑颜啊。 「谢谢你就算发生过这种事,还是没有放弃成为七濑悠月。谢谢你一路坚持走到这里。我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就是觉得很高兴。」 或许有人会不屑地笑说不过是小事而已。 或许有人会替她叹息,觉得她经历过这种可怕的事真是可怜。 不管别人怎么想都无所谓。 只要活著,就有可能发生无法忘记的坏事,或是经历彻底否定人生的悲惨遭遇。只有自己会惨遭不幸,这种想法不过是种幻想。 然而,这个人,七濑悠月她用心理阴影将这件事包装起来,没有回避也没有逃避。就算她悄悄躲在教室不起眼的角落,或是从此害怕男性也不奇怪,但是她并没有变成那个样子。 她以七濑悠月之姿出现在这里,在我看来这是非常值得尊敬的行为。 我不知道她是否有感受到我的心意,但是她始终让我抱著她。 「话说回来。」我终于放开她后,她说了起来:「你刚才的举动实在太过火了,真的很可怕,搞不好会让我内心的阴影恶化,以后再也笑不出来。」 「如果学校的辅导老师听见这件事,说不定会惊吓到昏倒,必须送去做精神鉴定。」 我也知道这种做法太过强硬。 不过,我认为要让悠月这种人拋开至今依然无法忘记的记忆,必须要有这种程度的强烈冲击,再说她这么坚强,我相信她一定能靠自己的力量摆脱过去。 悠月开心地咯咯笑了起来。 「人们常说平常不生气一旦生起气来会很可怕,原来是真的。我还以为你会在尽情玩弄之后,把我卖去娼寮之类的地方。不过……」 她像是觉得很好笑,全身晃动著,笑个不停。 「平常都在装帅的朔,居然会『咕~~』地这么叫,啊,太好笑了。」 「喂,别说了,难不成你也想让我有无法抹灭的心理阴影吗?」 我的语气稍微恢复正常,严肃地说下去: 「我希望你不要误会了,以为只要踢男人的下半身就能击退对方。这么做成功的机率不大,万一惹怒对方,反而更危险。」 「我知道,你是要我别停止思考吧?」 什么嘛,原来她都明白。 「祭典那个时候,你示范给我看过了。就算力量赢不过男人,只要头脑保持清醒,说不定能找出一线生机,这就是你的意思吧?」 「暴力的确是很可怕,不过痛就只是痛而已。单纯比较的话,比起被搧巴掌,重摔一跤到膝盖脱皮,或是在激烈的篮球比赛上让对手用力撞飞出去还更痛。我的意思是要你别让内心屈服在痛觉底下。」 悠月难得咧开嘴笑著,露出一口洁白的皓齿。 「我不会有事的,因为我心中最可怕和最蠢的脸已经更新,覆盖掉过去的记忆了。」 「最蠢的那张脸可以忘记没关系。」 我呼地吐出一大口气。 「……对不起,吓到你了。我其实希望可以用更好的方式早点解决。」 「我明白,朔。」悠月轻柔地握住我的手。「因为我终于把救我这两个字说出口了吧?……谢谢你,我的英雄。」 这是悠月的问题。 如果悠月没有跨出脚步,就算现在这个瞬间的状况解决了也没有意义。万一改天同样的不幸再度降临到她身上,我不一定在她身边。 然而,悠月以自己的意志决定要依靠我,并且往前进。 既然她有这样的决心,今后就是我们的问题了。 ——这个为所欲为的死跟踪狂。 我思考著报复的方法时,悠月露出调皮的神情,往我看过来。 「欸……要继续吗?」 「你以为站起来了吗?现在早就萎了啦!」 在她恢复精神后,我以为她会回家,但是她好像是认真想要在这里过夜。 无可奈何之下,我只好在浴缸放满热水,给她一条新浴巾,再让她从衣柜里挑选替换的衣物。至于贴身衣物,我就束手无策了,但是她为了防备在社团活动流得满身大汗,似乎有放一套在运动包里面备用。爽身喷雾被偷时,她吓出一身冷汗,不过因为贴身衣物放在看起来没有关联的袋子里,没有被拿走。 ……我实在不想知道这种情报,这样以后只要看见那个包包,我就会想起这件事。 啪嚓啪哒,唰~ 这间房子把原本两房加饭厅的隔间硬是改成一房再加上客厅和饭厅,一打开玄关大门就可以看见客厅,洗手间与更衣间所在的空间只用一层单薄的窗帘隔开。一个人住是很轻松,但是遇到这种事态就只有伤脑筋了。同班的女孩子,而且还是超级美少女在布帘的另一头全裸,如果有男人遇到这种状况不会遐想,我愿意把他视为神崇拜。 只要把收音机的音量调大,就不会听见衣物摩擦的声响,但是这么做不能掩盖过冲澡的水声。悠月刚才在自己身体底下的体温与柔软的身躯,此时又再浮现在我的脑海。 糟糕,再这么下去的话,我就只是变态了,没办法瞧不起跟踪狂。 为了消除杂念,我决定著手准备晚饭。 虽然要准备晚饭,我事先没料到会有客人到家里来,家里食材剩得不多。白米也刚好用完了,能拿来煮的只有平常囤积的越前荞麦面、猪肉片一盒、白萝卜半根、长葱一根,以及洋葱一颗。实在是让人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组合。 我想就凉拌洋葱再搭配荞麦面好了。 先把洋葱切丝,然后移到沥水篮。接著随便撒点盐巴,放一会儿后再泡进装满水的碗里。 等待的这段时间,我磨起了白萝卜。 磨好大量的白萝卜泥后,我把沥水篮从碗里拿出来,让水分沥乾,洋葱丝装到盘子上,再用保鲜膜密封,在冷冻柜放几分钟。这种做法可以让洋葱丝保持清脆的口感。 喀嚓。 浴室的门打开了。 这么快,已经洗好了吗? 「朔~你要一起洗吗~?」 「不要玩这种老套的把戏,乖乖把肩膀浸泡在热水里,记得要数到一百。」 「啧~」 啪唰,身体泡进浴缸里的声音传了过来。 她大概是打开了一条门缝在和我聊天吧。 「悠月,你可以吃辣吗?」 「嗯?算喜欢吧。」 「明白。」 「欸。」 「什么事?」 「你在想像吗?」 「要我用棕榈刷帮你刷身体吗?」 一、二,欢乐的声音传了出来。完全不懂我的心情,真是悠哉的家伙。 我把长葱清洗乾净,切掉根部,再切成五公分大小。接著加了点水稀释荞麦面的酱汁,确认味道,然后再加一点管状的豆瓣酱,用筷子搅拌。 趁我还没忘记的时候,我把洋葱丝从冷冻柜移到冷藏室。 老旧的铁平底锅放在瓦斯炉上,开中火,冒出烟后再把瓶子里的油倒进去,转动平底锅让油平均沾附,接著把油倒回瓶子里面,火候转为小火。 平底锅是别人给我的,学会料理则是出于生活所需,但意外的是,我并不讨厌这种繁琐的做菜过程。 我接著倒入稍微多一点的芝麻油,再把刚才切好的葱放进去。葱在微焦的时候取出来,接著炒起猪肉。 猪肉炒得差不多之后,把加了豆瓣酱的荞麦面酱汁倒进锅里。 锅里滋滋作响,酱汁的香气飘散出来。 喀啦喀啦。 悠月这次好像真的从浴室出来了。 「欸,什么味道这么香?」 「你肚子饿了吧?你吹乾头发要多久?」 「嗯~快的话十五分钟。」 时间差不多。 我在煮面锅放入一大锅水后开火。 「朔,你的洗发精好香喔。」 「对啊,那是无印的洗发精,优空介绍给我的。虽然贵了点,但听说对发质很好。」 「嗯……」 因为荞麦面酱汁先滚了,我把刚才取出备用的葱放进去。 轰嗡。 吹风机的声音传了过来。 「这个吹风机的风量大,很好吹耶~」 悠月大喊著。 我也拉开嗓门,试图压过吹风机的轰声。 「那是夕湖给我的,她说要买新的吹风机。」 「喔……」 清洗菜刀和砧板时,煮面锅里的水也开始滚了。 我抓起一大把越前荞麦面,散开来放进锅里。接著,我用手机设定比建议煮面时间还要少一分钟的响铃。葱开始变软,于是我关掉煮酱汁的火。 大约五分钟过后。 吹风机的声音停下来,窗帘打开,悠月走了出来。 「——!」 那副模样说起来,正是所谓在男友的房间,借穿男友的衬衫。 宽松的白衬衫底下露出光滑的修长美腿,让人不由自主紧盯著不放。大腿与小腿毫无疑问流露出性感魅力,尤其轻踏在地板上的指尖更是让人无法抗拒。也许因为是平常看不见的身体部位,更让人清楚意识到这里成了和平常不同的空间。 ……阳,对不起,我果然还是没办法碰这双脚。 我急忙让视线抬高,看见了微湿的头发,火烫的双颊,以及银色细框圆眼镜。 那就像从头到脚完美无瑕的悠月露出的小破绽,明知道会中对方的计,我还是心动得要死。 悠月轻轻微笑著,也许是发现我内心的慌张。 「怎么样?动心了吗?」 「……一不小心就中招了。」 「比小内的眼镜还有魅力吗?」 「你故意的吧?」 老实说,由于事前没有心理准备,破坏力十分惊人。 悠月一脸得意的样子。 「我投降,你去换套正经点的衣服。我知道你有带普通的t恤和短裤。」 「不需要我穿这样陪你喝两杯吗?」 「你是昭和时代转生过来的吗?别说了,快去换衣服,可以开饭了。」 「是是~」 我们闲聊的时候,面煮好了。我赶紧把面捞起来,用冷水冲洗。 平底锅开火重新加热酱汁时,我拿出两个小碗,各自倒入另外准备的酱汁,再连汁倒进大量的萝卜泥。 温热的酱汁与料分别倒进拉面用的大碗里,荞麦面装在合适大小的盘子上,在冷藏室放冷的洋葱丝则撒上柴鱼片,再淋上柚子醋。 荞麦面、冷萝卜泥沾酱、温猪肉沾酱与洋葱丝,我将成套的料理端到餐桌上,面对面摆放。当我把冰麦茶倒进便宜的杯子里时,悠月从更衣间走了出来。 「不会吧,你自己煮饭吗!?我还以为会是速食还是现成的食物……」 「不好意思,家里没什么可以拿来招待的,只能用现有的食材随便凑合一下。洋葱丝、萝卜泥荞麦面,还有辣味葱猪肉荞麦面。我准备了两种酱汁,你看自己喜欢哪一种。」 顺带一提,萝卜泥荞麦面是福井县民的国民美食,主流吃法是把萝卜泥酱汁整个倒进面碗里,不过因为今天也准备了猪肉,所以做成了沾酱。 「朔你……」 悠月不知道为什么气呼呼的。 「我好不容易得了十分,你又轻易把十分拿回去。」 「不过是荞麦面而已,不用说得那么夸张吧。」 「用现有食材随手准备出猪肉荞麦面,这种高中男生可是犯规的喔。」 她嘀咕著,在对面的位子坐了下来。 「「我开动了。」」 悠月马上轮流吃起洋葱丝、萝卜泥荞麦面与猪肉荞麦面。 「……我无法接受。」 「好吃吗?还是不好吃?」 「当然每一道都好吃!这是在搞什么?第一次到家里住的女孩子亲自下厨,展现出贤慧的一面——彻底摧毁别人这么表现的机会很有趣吗?」 「我没有那个意思。」 「是我失算了……因为你没有给人下厨的印象,害我一时大意了。话说回来,真的很好吃。」 她一脸幸福地吸著荞麦面面条。 「你说得太夸张了。我不会做那种费工的料理,顶多只是随便煮煮,可以吃就好了。」 「猪肉荞麦面超好吃~」 「听我说话。」 我也吃起自己的份。越前荞麦面外观较粗,看起来像是深色的乡村荞麦面,但是比起高雅的浅色荞麦面,我更喜欢这种面条,和辛辣的萝卜泥酱汁简直是绝配。 「朔,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可以啊,反正我也没有隐瞒的意思。」 「我要问你的事……你注意到了吗?」 「很难不发现吧。」 我不知道都市是什么情形,但是福井的高中生独居,这种事怎么想都不寻常,不会在意才奇怪。 「其实只是很常见的状况,我国中的时候,父母离婚了。」 悠月的筷子停了下来。 她看向我这里,一脸过意不去的样子。 「笨蛋,我说了我没有隐瞒的意思吧。我的爸妈个性南辕北辙,连我这个儿子也不懂他们当初怎么会结婚。一边是成果主义加上合理主义的老爸,一边是自由奔放的老妈。」 悠月噗哧笑了出来。 「……不好意思,老爸跟老妈这种叫法听起来很可爱,我以为你会用爸爸和妈妈叫自己的爸妈。」 「你管我。」 其实还有一个人让他们之间的关系更加恶化,不过现在不需要解释得那么清楚。 「他们从我小时候就常在吵架。凡事都要讲道理的老爸,遇上习惯感情用事的老妈,也难怪会吵得那么厉害。有一天,分开的日子终究还是来了。」 「朔,你没想过要跟谁吗?」 「我实在想不到。『我想一个人住。』我试著这么说之后,老爸说:『只要你可以照顾自己就没问题,我会给你生活费。』老妈说:『不错啊!可以带女孩子回家呢。』他们答应得很爽快。」 他们两个人都有工作,而且工作表现优异,我也就乾脆地接受他们的资助。房间里面的家具几乎都是从旧家搬过来的。 「你说得真轻松。」 「要是我把不怎么悲惨的过去说得痛彻心肺,未免对某人太失礼了。」 某人听著这话不知道该笑还是该板起脸孔,神情十分复杂。 「不过你真坚强。国中时双亲离婚,自己一个人搬出来住,一般就算误入歧途也不奇怪。」 她的想法和我刚才抱持的情感如出一辙,我心想。 「其实跟你的情形很像。气得停下脚步是很简单,但是至少自己人生的责任要由自己承担,我可不想为了别人毁掉自己的人生。」 「如果我们早点聊到这些事,我也能更早想开吗?」 「也许就是因为做不到,你才会不屈不挠地一路走到这里来。」 「总有一天,我也能为你做到什么事吗?」 「我已经得到很多收获了。」 「别打哈哈啦,笨蛋。」 用完晚餐,收拾好餐桌后,我们就在餐桌默默念了三个小时的书。 我早早把书念完就去洗澡。我不像某人想得到那种精密的作战计画,只是用浴巾随便擦了下头发,把头发全部往后拨,和平常一样只穿了条短裤,上半身全裸就走出更衣间。 悠月的反应超乎我想像得惊慌,我表示「男篮也会在眼前换衣服吧。」她便说著:「这是两回事!」把浴巾往我拋了过来。 「啊,等一下。在你吹乾头发前,先让我拍张照片。」 「我忽然觉得很难为情,可以让我把衣服穿上吗?」 「不行。」 「不然也让我拍下你戴眼镜的样子。」 「不可以,这种模样要偶尔看才特别。」 时间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半了。 为了明天的考试,差不多该睡了。 「悠月,床给你睡,我睡客厅沙发。」 「不要!」 「不然我可以睡床吗?」 「冷血的男人……」 「你到底想怎么样啦。」 我们最后想到了一个妥协的方法,两个人合力把客厅沙发勉强拖进卧室里面,放在床旁边。 悠月睡床上,我睡沙发。 四周安静得让人尴尬,于是我将客厅的收音机设定成时间到自动关闭后,随便转到一个电台。可能因为今天一整天都是阴郁的天气,电台播的都是些『singing in the rain』、『rainy days and mondays』这类哀伤的歌曲。 确认悠月躺在床上后,我关了灯。 悠月在床上动来动去,接著说了起来: 「我可以说一句很老套的话吗?」 「你要说什么?」 「床上有你的味道。」 「不好意思,很臭吗?」 「不会,让人心情很平静。」 有好一会儿,寂静的沉默充满了整个房间。 雨势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不再有轻敲玻璃窗的声音。 我翻了个身,这才看见悠月正面向我。 「我问你,千岁……你有喜欢的人吗?」 「这个问题你问第二次了。」 上一次出现这个问题似乎已经是很久以前,不过从在班尼迪克蛋十分美味的咖啡店聊天后,只过了一个多星期。在这段时间内,我们是否建立起了足以让我回答这个问题的关系呢? 「我呢。」 看来声音的主人不是想听见答案,而是有话要说。 「我想我没有认真喜欢过男生。当然我也有过欣赏的男生,只是当我注意到对方喜欢的不是我,而是七濑悠月这个包装时,什么感觉都没了。」 我相当能体会她话里的意思。 「每个人都在追求只装有美梦的宝箱,这世上明明就没有那种东西。」 「悠月听见其他女孩子受到称赞也会生气,看见男孩子的裸体也会心慌意乱。」 「没错,还会放屁呢。」 「我啊……」 我莫名想聊了起来。 「其实我可能有过心仪的女孩子。」 「哦?」 我想起年幼的自己。 这段酸甜的回忆讲起来恐怕会太过酸涩,不过也算是我的一部分。 「小学的时候,暑假我都会去外婆家玩。那里在福井县内,但是四周都是农田,比这里给人的感觉还要乡下。在我心里,那就是夏天的景色。」 悠月不发一语,听著我的话。 「那个时候,有个邻居的女孩子每年都会冒出来。她长得和娃娃一样漂亮,长到背后的长发总是让我看了就心烦。她的年纪应该比我小吧,现在想起来,我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当时的景象重新浮现在脑海里。 翠绿色的稻海随风摆动,田里还可以瞧见水黾自在地游著。白天蝉鸣,晚上则是青蛙吵吵闹闹地叫个不停。 「她总是兴奋地跟在我背后,有一次白色洋装被河里的泥巴弄脏,还大哭了起来。不过……」 我试图想起她的长相,但是想起的只有那套宛如漫画女主角的洋装。 「我记得她老是把『真羡慕你那么自由~』这句话挂在嘴边。我常听别人称赞我长得好看,或是运动细胞好,但是说出这种话的人只有她。我听到后觉得很高兴。」 借用悠月的话来说,第一个撕开我的包装,对我这个人的内在感到兴趣的人或许就是那个女孩子了。 「不过,也就是从那一年之后,我再也没有看过她。后来我听说她有了喜欢的男生,那个男生长得帅,运动细胞好,头脑又聪明。这就是我纯纯的初恋与失恋的故事了。」 「这样啊……」悠月以温柔的嗓音说:「那是唯一没有醒来的幻影呢。」 这么看来,她听出了我选择这个话题的用意。 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决定性的关键因素,像是父母离婚害得我不相信爱情,或是至今依然追逐著犹如幻象的初恋。 然而,由于一再经历失望与背叛,不知不觉让我心中产生了满不在乎的想法。 原本热情地说著喜欢我的女孩子,隔天因为听信其他男生的造谣,对我摆起臭脸。而且那个造谣的男生,本来是我当成朋友的人,他就这么和意志消沉的女孩子结成一对佳偶。 这类低俗又无趣的恋情,从以前就充斥在我身旁。 「你觉得你以后还会喜欢上别人吗?」 「……」 「我很害怕。我怕会像我遇到的情形那样,自己喜欢上别人,又自己讨厌起别人。所以说,我很羡慕夕湖。」 「我也很羡慕她,不只耀眼还很刺眼。」 悠月的手轻轻伸过来,稍微碰了下我的指尖后,又缩了回去。 「晚安,朔。」 「晚安,悠月。」 我们都累了吧。规律的呼吸声随即传了过来,我也跟著呼吸的旋律堕入梦乡。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绝对无敌最强的恋爱,肯定只有在逐渐稀薄的回忆里才找得到吧。 比方说,长大成人后回想起的这个夜晚。 ——醒来时,悠月已经离开了。 悠月在家里过夜的隔天一早,我难得一个人悠闲地走到学校。 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宛如一场梦境,房间里几乎所有痕迹都没有留下,除了沥水篮里有两人份的餐具,洗衣篮里也有两条浴巾。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不告而别,但她想必有自己的想法吧。难得的机会没能拜见她刚醒来的脸庞,我心里有点遗憾。 我在河岸边随意走著的时候,看见了熟悉的背影。 我快步走上前去,拍了下那个人的背。 「早,优空。」 「咦?朔同学?」 优空转过头来,神情有些惊讶。 「早安,悠月呢?」 「我好像被甩了。」 「昨天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吗?」 「是发生了很多事,不过没有出什么状况。」 听见我这么说,她似乎放心了一点。 她轻巧地站到我身边来,微微一笑。 「朔同学,这个……」 她碰了下我的后颈项。 「一大早在做什么,是要害我心跳加速吗?」 「嗯,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接著,她拿出手机,啪嚓拍了一张照片。 她一声不吭地把萤幕递到我面前,口红般鲜红的文字映入眼帘。 『多谢睡颜』 「……这、这是小精灵的恶作剧吧?」 优空听著我的辩解,用白眼看著我摇了摇头。 那个混帐,我以为她默默离开了,没想到居然还留了一招。 「朔同学,你和谁都能做出这种事吗?」 「饶了我吧,我第一次的对象只会有一个人。」 「天晓得。」 优空露出蒲公英般的微笑,轻柔地笑了起来。 「欸,优空。」 「嗯~?」 「可以用卸妆的东西帮我擦掉吗?拜托你。」 「咦~怎么办呢~」 进入教室后,教室里似乎飘散著一股剑拔弩张的气氛。 制造出这股气氛的罪魁祸首疑似是在黑板前对峙的悠月与荠。从容不迫的悠月,与藏不住烦躁的荠。这是怎么了,又爆发什么冲突了。 「找我有什么事,我还要念书。」 「原来绫濑你是会用功到最后一刻的那种类型啊。」 「什么原来不原来的。七濑,我们根本不熟吧。」 「对,完全不熟。」 荠皱起了眉头。 悠月是打算继续找她吵架吗? 「所以我要为了昨天那件事跟你说对不起。」 她毫不迟疑,乾脆地向对方道歉。 「……啥?」 「我说对不起,昨天对你做出那种事。」 「……恶心死了,我可没有要跟你当朋友的意思。」 「啊,我也没有。」 「你……」 我差点忍不住笑了出来。 在教室前面,而且还是全班同学的关注下做出这种事,怎么想都不是七濑悠月的风格。不过,从昨天到今天这样的变化,算是好的转变。 「还有,谢谢你来看比赛。」 悠月又接著说,荠的脸一看就知道整个红了起来。 「这到底是在……」 「我只是觉得如果连承认错误的勇气都没有,更不用说是面对现实了。」 「搞不懂你在说什么。」 「不用明白没关系,我只是在满足自己的心理而已。」 悠月说到这里,注意到我们来了,随即咧开嘴笑了起来。 「什么,你不要再和朔一起行动了!?」 夕湖大喊了起来。 第三天考试结束,为了往最后一天的考试冲刺补充体力,我们千岁小队的成员来到东公园旁的欧洲轩。我、和希、海人与阳点大碗猪排盖饭,夕湖、健太点猪排盖饭,悠月与优空点巴黎盖饭。巴黎盖饭是用炸肉饼取代炸猪排,调味用的当然是和猪排盖饭一样的调味酱。 「为什么?昨天谷中的人都到学校来了,情况还是很危险吧。」 夕湖的疑问非常合理。 刚才料理全部上桌,大家正大快朵颐时,悠月拋出了「我不想再继续扮演假情侣了」这句话。 海人接在夕湖开口说道: 「我也反对。居然光明正大地跑到别人的学校来堵人,那些家伙实在很有问题。」 阳也同意他们的看法。 「我尊重你的意见,不过你该不会只是在逞强吧?你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说出这种话?」 「——我觉得——」悠月用自己的话说了起来:「也许把问题闹大的人正是我自己。事实上,在拜托朔扮演我的男朋友后,状况就急速恶化。如果我一开始就明确拒绝对方,问题或许早就解决了。」 海人还是一副不满的样子。 「常识对那种人有用吗?对方可是忽然出脚踢老师的人喔。」 昨天放学后发生的事,他们已经都知道了。 在场所有人应该都认同海人的话有理。 然而,悠月依然面露安稳的微笑。 「我明白你们的担心。只是再这么下去,早晚还是只能坐以待毙。不管是朔还是大家,总不可能二十四小时守在我身边。如果要解决眼前的状况,必须要有人展开行动……」 她的口吻坚定而且坚决。 「那个必须展开行动的人,就只有我了吧。」 熟知悠月个性的海人与阳不再说话,想必他们是明白就算再反对下去,结果也不会改变。对于目前的困境,以及必须做出反击的现状,或许大家隐约都有感觉。 悠月的话的确有道理。如果当面拒绝对方能解决问题,当然是最好的;况且既然当事人做出这样的决定,我们也没有阻止的权力。 「那个……」健太小心谨慎地说:「至少让我们陪你一起跟对方谈,不行吗?」 我知道他是鼓起了最大的勇气,提出这样的建议。 悠月也面露温柔的表情,回答了他。 「谢谢你,山崎。我很高兴你有这份心意,只是这么做恐怕会造成反效果。对方要是再看见朔,恐怕会一拳揍下去。」 我非常同意她这句话。 毕竟我昨天简直是不要命地在挑衅对方。 「我不会一个人冲到谷中去,基本上还是跟平常一样生活,只是如果对方再来找我麻烦,我会严厉地制止他们。」 她下了多大的决心?这么做有多危险?真正理解这两点的人,恐怕只有昨天听过那番话的我。 原本默默听著我们讨论的和希,朝我看了过来。 「朔呢?你同意吗?」 我把嘴里的炸猪排咽下去后,慢条斯理地回答他: 「她既然这么说,我没意见。我的基本原则是『来者不拒,往者不追』,就让她照自己的意思去做吧。」 「朔!」 海人猛地就要站起来的时候,和希伸手制止了他。 「这样的话,悠月你最好先回去。大白天的,只要尽量选大路走,应该不会发生什么事。」 悠月说了声「也是」,把饭钱放著,站了起来。 「朔,还有大家,谢谢你们。我也差不多觉得厌烦了,我会赶快解决这个问题,恢复成平时的七濑悠月!」 我目送她挥手离开店里的背影,接著海人像是再也按捺不住似地,背起书包站起来。 「我要追上去,朔。」 「随你便。」 反正今天大概什么事情也不会发生。 海人走出店里后,其他人露出「怎么办?」的表情,往我看过来。 我心想,他没有留下饭钱。 离开欧洲轩,准备完隔天的考试后,傍晚我在萨莉亚与智也会合。 「不好意思,你等很久了吗?」 「不要紧,我在念书。话说回来,这是朔第一次主动找我出来吧?」 之前悠月请假时,是得知这件事的智也主动约我出来,因此的确是他说的那样。 「我有件事得跟你说。」 「忽然说这种话,很可怕欸。」 我尽可能以最大的诚意,向诧异的他说: 「悠月昨天在我家过夜。我不能再陪你讨论恋爱上的烦恼了。」 铿的一声,装著冰咖啡的玻璃杯倒了。从智也那里流过来的水滴沿著桌脚往下滴,在我脚上的stan smith上滴出黑色的斑纹。 不过,在意倒出的咖啡似乎很不真诚,于是我直视著智也的双眼。 「啊~啊,打翻了。」 率先打破沉默的人是他。 他抽出纸巾站起来,先擦了擦自己的裤子。擦完裤子后,他擦起了桌上的冰咖啡。 等桌子擦乾净后,智也慎重地开口说道: 「过夜的意思是……」 「我自己一个人住,昨天她刚好发生一些事,心情不好,所以在我家住了一晚。」 智也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深深叹了口气。 「朔你本来就说过不会顾虑我,主动来告诉我也算是展现了诚意。那个……虽然很难启齿,不过你们发生关系了吗?」 「我们没有跨越朋友的界线,只是我们一时间太兴奋,在彼此面前展现出不同于平常的一面,拍了些照片,气氛还不错。我没办法再以公平的角度提供建议,不好意思。」 「你们会正式交往吗?」 「不……」 我把手上把玩的手机放在桌上。 「情况正好相反。我不会再扮演她的男友,也不会再陪她上下学。虽然刚刚才告诉你那件事,不过如果你依然喜欢她,还是有和她交往的机会。」 原本垂著头的智也抬起了头。 「我并没有爱上悠月,只是我也不想再提供建议给你而已。」 「对不起,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情形很复杂,说起来会有点久,你想听吗?」 智也严肃地点了下头。 这是我能给眼前男人的最后建议,而且我也相信他诚实的态度。从悠月在咖啡店找我商量,一直到昨天发生的事,我将与悠月之间的事一五一十全说了出来。我只掩饰了一小部分,模糊了细节,不过我自认有正确表达出悠月过去的人生受到多少伤害,目前处在什么样的情况。 「先不论我和悠月现在的关系,这下我和你就拥有一样的情报了。」 「听你这么说完后,我觉得自己一点胜算也没有。」 他说著,豁然开朗似地笑了起来。 「要停下脚步还是迈开脚步,端看你的决定。今后如果不再是教导,而是一般朋友的关系,你还是可以找我商量烦恼。」 「谢谢你,朔。你费心教了我这么多,可是我感觉自己完全没有成长。」 「笨蛋,那是因为你没有成长的意思。你什么时候才要去找悠月说话?」 「等成功机率再高一点……」 「你就等一辈子吧。」 我们看向彼此,大笑了起来,不再需要其他话语。 我接著上了一次洗手间,慢条斯理走出洗手间后,我把桌上的手机放进口袋里,背起我的后背包,钱放在桌上,然后早一步离开了餐厅。 户外已是夜幕低垂。 车站前宽敞的天空挂著一轮微笑的上弦月,路面电车悠闲地跑著。叩咚叩咚、叩咚叩咚,今天也一样载著疲累不堪的人们。 广场上,可动式的长颈福井巨龙模型俨然成了此地的地标,灯光打亮了对峙的福井盗龙与福井龙。这些恐龙如果有昵称,或许给人的感觉会更亲近,但是目前我实在想不到比「高个子」、「矮子一号」和「矮子二号」更贴近的外号。 好久没买小说了,买本小说再回家吧。 我这么心想,走到了萨莉亚附近的书店。县内有几间连锁书店,但是这间书店不只有老书店的怀旧气氛,书本种类还很齐全,我从小就喜欢到这里来。 我在店里闲晃时,在参考书区发现了意外的人物。 「明日姊?」 她神情严肃地转过头来,但是当她把手上的书放回书架上,再次转头过来时,脸上已经恢复平时从容自在的表情。 「哎呀,某人的懒散男友在这种地方摸鱼。七濑同学的事解决了吗?」 我摇摇头。 明日姊像是在面对小弟弟般,笑了起来。 「走吧,我们去散步一下。」 我们往离车站不远的县政府走过去。 福井县政府建于福井城址高耸的石墙上,看在其他县市的人眼里,似乎是有些稀奇的景象。我们从小就看惯了,一点感觉也没有;不过因为四周还留有护城河,在这种静谧的夜里漫步,感觉十分舒适。 一群鸭子悠闲地游著,漾起的波纹晃动著映在水面上的那轮明月。 叮铃,脚踏车按铃,从我们身边穿了过去。 空气轻缓流动著,也轻声低泣著。 我会有这种感觉,想必是不想迎来明天吧。 我们在县政府后面的长椅坐了下来。 这样的夜晚聊这个话题未免显得不近人情,不过也许就是这样的夜晚才适合提起,所以我开了口。 「明日姊,你在烦恼毕业后的出路吗?」 「你果然看到了吗?」 明日姊刚才拿在手中的是红皮书,虽然没有看到大学名称,不过对出路没有迷惘的人,不会在书店专注地看著这种书。 「你……」她说了起来,嗓音犹如平静的铃声。「你想过离开这个小镇吗?」 胸口感到一阵沉重的痛楚。 明日姊是考生,这句话只有一个意思。 「我常这么想。」 我老实回答了她的问题。在福井成长的人大概有一半想过这种事,另外一半连想都没想过。 明日姊则是属于想过的那一半。 「我喜欢这里……很喜欢,也很讨厌。」 我非常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 然而,我隐约觉得这时候不该轻易认同她的话。 明日姊难得又继续聊著自己的事。 「我对将来的出路很犹豫。具体来说,也就是该留在这里,还是到东京去。」 「东京……」 巧合的是,那里同样也是我心中「这里以外」的地方。 离开乡下到东京闯天下,如今这种话已经不再威风,所以我没有在大家面前讲过,但是我心里一直抱著这个念头。 这里的世界很小,邻居大多都认识,甚至只要看到停在lpa的车,就能知道某人来了。 相较之下,在电视上看见的东京正是都市的象徵。 明日姊居然也有这种庸俗的幻想。在希望稍微破灭的同时,我也有点放下心来,这样的自己让我不由得厌烦。 「你去过东京吗?」 「在我年纪还很小,几乎没有记忆时,跟家人去过。」 不消说,那个时候的我还不知道离婚这个字眼。 「我没去过,但是我却在考虑福井还是东京,很奇怪吗?」 我没有说话,因为我不知道这种场合适合说什么话。 「我想去东京看看。」 「去吧,这才是明日姊的风格吧。」 连我也觉得自己说出了陈腔滥调的话。 「如果我开口,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吗?」 明日姊的话也一样老套。 「我很喜欢小孩子第一次上街买东西那个节目。」 「如果摔倒快哭出来的话,你会帮我唱『※别消沉啊baby』吗?」(编注:日本乐团「b.b.queens」的单曲。) 「我应该会唱得比明日姊好。」 我悄悄往身边看过去,看见她正轻柔笑著。 「悠月那件事……」 我说著,像是把时钟的指针倒转回去。 「总会有办法的。」 「你不再像平常一样说给我听了吗?」 「也许总有一天我就算想说给你听也没办法了,我得先做好心理准备。」 老实说,我很想把事情全部说出来,只是没有比请对未来出路迷惘的人指点迷津更蠢的事了。 「这话很让人感伤呢。」 「因为我听到了让人感伤的事。」 我知道自己不该说出这种话。 明日姊温柔地笑著。 「或许我们会在这样的过程中长大成人。把草帽和洋装收进柜子里面,拿出笔挺的西装。」 「我倒是不想忘记短裤和海滩拖。」 「你很适合那样的打扮呢。」 看来我们今天的话题就这么结束了。 「明日姊……」我正想开口时,转了念头,改变了原本要说的话:「我觉得比起烫得平整的西装,你更适合雪白的洋装。」 「适合雪白洋装的我,你不会喜欢的。」 我们始终没有交集,结束了今天的对话。 不管是否期望,时间照样流逝,关系也会照样变动。 所有人正一步一步向前走时,只有我独留在楼梯间,原地踏步。 四章 悠然之月 我,七濑悠月是个特别的女孩子,我很早就注意到这一点。 从小时候起,男生大多会答应我的要求,女生则是闹哄哄地聚集到我身边来。 不过,我同样也是在很小的时候,就发现单靠著特别,无法高明地活在这个世界上。男生开始要求回报,女生则经常被我看见背著我讲悄悄话。 为了消除这些微小的「厌恶感」,我打造出各种不同面向的自己。我有事就拜托女生而不是男生,或是和女生站在同一阵线斥责男生,这些一个一个的尝试都是十分细微的变化。 我要做到这些事并不难,只要看出眼前的对象会为了什么样的事情开心或生气,再做出让对方高兴的事情就好了。也许有人会嘲笑我的行为是八面玲珑,不过总比四面楚歌来得好。 我这么相信,以这样的方式活到了现在。 当然,除了表面工夫之外,我也比别人更加勤奋努力。如果不想让人吹毛求疵,最简单的方式就是成为无可挑剔的人。 「为什么你要那么努力?」偶尔有人会这么问我。 这么问我的人,似乎期待听到我出过什么事,因为心理受到创伤或是产生阴影,以至于长成扭曲的人格,可惜我并没有那么戏剧化的故事。 真要说起来,期望让自己变得更好,为什么需要冠冕堂皇的理由? 我只是正视眼前的问题,用自己的方式一一解决,才得以站在现在这个地方。 我身边因此几乎没有树敌,从小学到国中都过著一帆风顺的校园生活。 在这样的人生中,第一次出事了。 那就是我向朔提过的,关于柳下学长的那件事。 我打从内心感到惊恐,暴力与疼痛的确是让人害怕,不过让我更恐惧的,是当我面对身上所有武器都派不上用场的状况时,我根本没有足够坚定的意志力,能让我站稳脚步。 七濑悠月的自尊不允许自己屈服于野蛮的暴力;一旦屈服,恐怕会落得和其他女孩子一样的下场;为了心爱的人,不能屈服于这种男人——我完全没有这些想法,脑中一片空白。 我不想这么思考,可是万一那个时候柳下学长不甘于只拍照片,我可能会放弃继续抵抗,而是思考起在与他交往的前提下,如何过顺遂的人生。 因此那段回忆不只充满对暴力的惊恐,也有对自己的恐惧。 ——他人眼中无所不有的自己,其实根本一无所有。 不过,我完全不知道该如何让自己成为完美的人。 当时的我毫不迟疑地采取合理的方式,将这种无法处理的情感当成被狗咬了,把这件事拋诸脑后。 这样的我第一次遇到比自己耀眼的人,是那个在湛蓝大海上闪耀著光芒的太阳。 国三时,在县内篮球联赛准决赛遇上的那支对战队伍,很难说是有坚强的实力。不论传球默契、投篮精准度还是阵型的熟练度,都是我方占压倒性优势。老实说,我认为她们一路赢到这里只是凭著一股气势,甚至自大地打算为接下来的决赛保留体力。 比赛结果是我们败给了只有气势的球队的气势。 对方的中心人物,无疑正是名叫青海阳的小个子。 少女在宽敞的场上来去自如,就算进攻受到阻挠,或是被敌队激烈的动作推倒在地,她总是吶喊著,又继续投入比赛。她的体能的确让人吃惊,但是我的实力还应付得了。 然而,她积极地向前冲刺,就算被撞开、被弹飞出去,她照样咧嘴笑开来,又再次冲刺,而每当她这么做,就更加鼓舞自己队伍的士气。 她的攻势几乎全被击退,身为主力的她也遭到铜墙铁壁般的防守。即使完全看不出赢球的可能性,为何她的双眼依然能如此笔直地看向前方呢? 「从那里……让开————————!」 比赛剩下最后数十秒,双方比数只差一分,我阻止不了那个奋力往上跳的球员。 「你要进哪一所高中?」 「藤志高中。」 这一瞬间,我决定了自己要去的地方。 接著引起我兴趣的,是新月的黑夜。 那个男生是阳与海人的朋友,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遇到的同类。 俊俏的外貌、出色的能力、将这些优点控制得宜的生存方式。 他总是和朋友开心谈笑著,但是偶尔会露出觉得很无趣的表情,我相当确定他和我一样有灰暗的一面。 ——无所不能,所以什么也做不到。 不论谁听了都会一笑置之、肤浅的黑暗面。 我们肯定能建立起共犯关系,至少在我所知的世界里,他是唯一一个能和我相互理解的人。 其实我很想要尽快接近他,可是我又怕表现得太积极,会让他误以为我和其他女孩子一样。用不著心急,这么特别又相似的两个人在同一间学校,而且还有共同的朋友,就算不主动接近,总有认识的机会。 升上二年级后,我们编到同一班,就这么过了两个月。 映入在我眼帘的,是灿烂地高挂在空中,守望众人的又大又圆的满月。 和我想像得完全不一样,我们并非同一种人。 多么笨拙的生存方式啊。 他明明可以和我一样灵巧,轻松跨越过各种障碍,却在装模作样的同时一个个冲撞上去,撞得遍体鳞伤;即使如此,他依然勇往直前,顽固地撞毁一道又一道高墙。 ——「我们很像。」朔如此说道。 ——「我们完全不同。」我如此心想。 因为我并没有你那么笨拙。 再说,要为女孩子的内心疗伤,一般不应该是要轻柔地抱住对方,说一些「不用担心,我会保护你」的甜言蜜语吗!明明在那样的气氛下,我会允许到亲吻的再更进一小步呀…… 他不只没有这么做,还打我巴掌,硬逼我站起来,天底下可没有这样的王子! 不过,不过呢。 我也想像那样优美地活著。 我注意到,我心里想要的是一份坚定的心意。 所以说,七濑悠月史上第一次有勇无谋的冒险行动要开始了。 如果我有什么收获,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喔,千岁朔。 ——话说在前面,我可不是那种乖乖等男人送上门来的傻女孩。 考试最后一天结束的周五午后。 朔和阳他们好像去吃饭了,我没有加入他们,独自离开学校。想起大家担心的表情,我就忍不住失笑。他们真是一群好人。 我隐约有预感。 柳下学长并不是那么有耐心的人,祭典再加上在校门口发生的冲突,他的耐性早就磨光了吧。 既然他昨天没有来,今天一定会出现。 我从学校走了十分钟左右,柳下学长从平常上学路上的小公园旁走出来时,我一点也不惊讶。 「哟,悠月。」 那下流的嗓音依然让我毛骨悚然,但是我用力吸一口气,狠狠瞪了回去。 「我有话要跟你说,柳下学长。」 我说著,主动往公园走了进去。 我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公园里面没人,但是围篱不高,四周的树木稀疏,外面不至于完全看不见公园里的状况。另外尽管数量不多,外头的路上偶尔也有行人或是脚踏车经过,只要大叫,说不定至少会有一个人注意到这里。出入口的话,除了刚才走进来的地方,还有两个较小的出入口,其中一个可以最近的距离通往大马路。 没问题,只要头脑不是一片空白,一定想得出办法。 为了情况危急时可以立刻逃走,我在离大马路最近的出入口停下脚步,把头转过去。 「学长,你到底想要我怎么做?」 柳下学长听见这句话后,整张脸都扭曲了起来。我从以前就讨厌他这种笑容。那张显示出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感,也无意克制的脸,和自制得犹如哲学家或是宗教家的那个人大不相同。 他玩弄著绑在后脑勺上方的头发,说了起来。 「那当然是国中的时候没做到的事啰。」 剃刀般锐利而且细长的双眸露出舔拭的目光,从我的脚慢慢往上爬。 「你那个时候还不起眼,没想到现在会长得这么诱人。我果然那个时候就该出手了。」 在那之后,我的胸部和屁股都变大了,连我也感觉得到自己的体型变得像个女孩子。就算我的体型成长,这个人为什么可以把我讲得好像本来就属于他一样呀。 「你的意思是想和我交往吗?还是上床?」 从我口中听见这个字眼,他似乎很高兴。 他毫不隐瞒猥亵的笑意,实在让人看了很不舒服。 「我本来是想跟你交往,不过让我上一次当作纪念也行。上高中后,你好像换了不少男人,只要让我也尝尝甜头,我以后就不会再缠你。」柳下学长又继续说了下去:「这件事我不会告诉千岁朔。可以吗?宾馆就在旁边。反正他也一直都在做这种事嘛。」 我不由自主火冒三丈。 你这种下贱的人不配叫出他的名字! 不许讲得好像他跟你是同一种人! 他在其实可以为所欲为的状况下,并没有起色心,连我的一根手指头都没碰,只触碰了我的内心,不许你贬低他! 我握紧拳头,脚也使上了力。 「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听到这些谣言……」 我使劲地吸了口气吼道: 「我是处女,你这个大笨蛋!我绝对不会跟你这种男人上床!」 「——哦?」 柳下学长没有吃惊,也没有退缩,只是加深了笑意。 我的决心与心意恐怕完全没有传达过去,而他也不想知道。这个人眼中只有自己想看见的世界。 「真不错,我可以从头指导你。」 尽管如此,我不会再闭上眼睛逃避了。 我不会再回到那一天的自己。 「我不是你的东西,我是七濑悠月。我不知道学长你之前都和什么样的女生交往,但是我不是你用强硬的手段就可以得到的女生。」 「打几个巴掌就哭得唏哩哗啦的女人变得这么敢讲啦。」 学长踢了下脚底的沙子,往我跨出一步。 我的身体不自觉畏缩,「冷静、冷静」我在脑中不断提醒自己。 「就算你用蛮力,也绝对得不到我。就算你强吻我,脱光我身上的衣服,我也绝对不会成为你的人!!」 「——够了。」 学长一鼓作气往我逼近,抓住我的手腕。 「我们这就来试试看呀。」 啪。 眼前一片空白,右脸被搧了一巴掌。 两、三秒钟过后,灼热般的痛楚往我袭来。 「哭啊。」 我看向声音的主人。 被人抓住的手不停发抖,奇妙的是头脑却莫名冷静。 我想起朔在那天晚上做的事。 为我动怒的那个人是多么可怕,和他相比,为了自己暴跳如雷的这个人又是多么丑陋。 我在腹部使力,眉间也用力皱了起来。 我不会哭,我早已下定决心了。 「我再说一次。不管你亲我还是强暴我,我都不会成为你的人。我的心里没有你的位子,如果在床上想著其他男人的女生可以满足你,那么随你高兴。」 啪。 另外一边的脸颊也被搧了一巴掌。 好可怕、好恐怖、好可怕——我一点也不害怕! 「不管你做出什么事情,你这种程度的男人都伤害不了我的内心。我会把你对我做的事全部记下来,马上就去报警。我要让大家都看见你这个不要脸的男人有多丢脸。」 「那你就试试看啊。」 他用蛮力硬是把我往自己拖过去。 不要紧。 我心里有正燃著熊熊火焰的坚定意志。 你害得我的心意有了名字。 不过,真是太遗憾了。早知如此,我宁可让完好的自己与你这个强敌正面对决。 既然事情演变到这个地步,不管眼前的男人说什么话、做出什么举动,我都要像咒语一样反覆大叫那个名字。 我叫喊著,绝不让那名字在内心动摇、淡化,甚至消失。 朔、朔、朔、朔、朔。 「朔————!!!!!!!!!!!!!!」 「你在叫我吗,我的公主。」 那个声音让我不自觉放下心,几乎在同一时间,我也看见粗鲁地把我推开的柳下学长,往朔的脸揍了过去。 「——打了,拜托学长不要再打了!」 朔被揍得倒在地上,无情的暴力落在他身上。他用双手拚命抱住头,身体蜷缩了起来,我从未见过他如此弱小的一面,看著让人痛心。 「我才不住手咧,谁叫他逞英雄跑来坏我的事。」 学长往朔的肩膀、背、腹部和脚踢个不停。 「我不知道你在做什么美梦,不过你们这种好学生,怎么可能打得过我们这种从小就在打架的人。」 朔气喘吁吁。 他会变成这个样子,都是我的错。 他不可能没有察觉我的想法,他注意到之后,不可能不赶来救我。 什么「万一出事也有办法解决」嘛。 到头来,面对最害怕的暴力时,我还不是利用朔来当挡箭牌。 「只要悠月你肯跟我走,我就放过他。」 柳下学长嘻笑著。 「我、我要报警。」 我虚张声势拿出手机,但是他脸上的笑容始终没有消失。 「请便,可是你有证据是我动的手吗?如果有可以出面当证人的路人,那个人早就报警了吧?话说回来,我也不会让你拨出那通电话。」 无视规则的人原来如此可怕。 我的常识完全不适用在他身上。 我尽全力坚定的意志正一点一点畏怯。 是我害的,我害得朔变成这个样子。 「快说你要和我交往啊,否则这家伙要没命啰。」 双唇不住打颤。 刚才燃烧得那么火热的意志力,眼见就要因为这下流的发言熄灭了。 ——因为我一直是孤单的。 即使身边有许多朋友,就算脸上挂著和蔼的笑容,我依然是孤单的。 遇到苦难,我独自克服,遇到不讲理的状况,我也是一个人忍受。 原来害得珍惜的人受伤害,内心会如此痛苦。 我不想说,我一点也不想说出那句话,可是朔那个样子—— 「……我。」 「听不见。」 朔依然被他踩在脚下。 不对,他不是会像这样任人宰割的人。 他是个坦率地活著,带给许多人笑容的人。 「我愿意和柳下学长……」 「不……对吧……」 虽然看不到脸,但的确可以听见朔的声音。 「这种……不过是痛而已……」 我心头一惊。 别连自己的心灵都受到支配,我彷佛听见他又这么继续说下去。 我会有这种感觉很正常,毕竟教导我这件事的人正是他。 我再次让头脑快速运转。 没错,不管身处在什么状况,最重要的是思考自己能做的事。 我……现在的我……能做到的是逃出这个地方。 我打算把学长引到大马路上,并且在彻底逃离学长后呼救,这样就能救朔了。 如同他在那个祭典的夜晚做出的动作,我踏稳脚步,站了起来。 虽然我没有资格说这种话,之前你救了我,这次就由我来救你。 眼泪不许流下来,双脚快点移动,双眼看向前方。 跑、跑,快跑! ——你等我,朔,我绝对会回来救你。 我深吸一口气。 「我是千岁朔的女朋友!连追女生也不敢的孬种,休想碰我一根手指头——!!」 我蹬著地面,正要往出口冲出去时。 「——好,卡——!」 熟悉的嗓音响起,拿著手机的水筱和希冒了出来。 事发突然,我全身僵硬,他朝我招了招手,我不由自主地转头看向朔。 「不用担心他,到这里来,别妨碍他们,快一点。」 我摸不著头绪,往水筱跑了过去。反正我本来就打算先让朔留在这里,自己去搬救兵。 我绕到水筱背后,往朔看了过去。 「好痛……太慢了吧,和希,你早就可以跳出来喊停了。」 朔双手按住膝盖,动作迟缓地站了起来。 他的模样让我不禁眼头一热。 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 「这话就不对了,为了让观看的人能正确理解状况,我很仔细在变换角度和镜头远近,拍得一清二楚。」 「搞什么……」 柳下学长不悦地看向这里。 「你以为再来一个好学生伙伴,就可以改变状况吗?」 水筱笑嘻嘻地回答了他的话。 「别这么说嘛~我是非战斗员,你要在意的是那个可怕的家伙。」 「就是这样,学长。你踢得很痛快嘛,把我当成小学回家路上的空罐了吗?」 朔站起来,脱掉制服外套,卷起衬衫袖子,把因为流汗贴在额头上的浏海全部往后拨。 「亏你还站得起来,值得嘉奖。」 「装什么老大啊,你这个搞笑冲天炮。这只深海鮟鱇,我就叫你鮟鱇好了。」 一如往常的无聊笑话让我放下心来,接著紧迫的不安又涌上心头。 「水筱,快报警。」 「不用担心。这时候报警的话,他的辛苦就白费了。」 朔又接著说下去。 「只要护住头脸,痛归痛,还没有被硬式棒球的触身球击中腹侧来得痛。」 他朝我们这里咧嘴笑了开来。 「不好意思,我来迟了。不过,你说得很好,接下来就交给你可靠的男友千岁朔来解决。」 这个大笨蛋,现在根本不是逞英雄的时候! 「去死吧。」 柳下学长往朔走了过去。 我感到毛骨悚然,忍不住大叫了出来。 「别管我了,快逃!」 我用力睁大差点反射性闭上的双眼,他像是为了让明知帮不上忙还是想冲上前去的我放下心来,轻巧地往后一跳,躲开学长往自己踢来的脚。不耐烦的学长拳打脚踢,都被朔轻松躲开了,和先前的动作判若两人。 「混帐,啧!」 「这里不是拳击的擂台,怎么后退都行,只是闪躲的话根本难不倒我。」 朔的脚步往后踏,不时以侧移的方式跳开,一再拉开距离。 「我可是要从投手细微的动作推测出球种,把一百几十公里的直球到变化球打出去。祭典的时候,因为有穿著浴衣的悠月在场,在校门口的那个时候,我也只是不想认真应付你而已。」 柳下学长的呼吸愈来愈急促了。 「看吧,谁叫你那么年轻就在抽菸。我不知道你在做什么美梦,你这种浑浑噩噩过日子的人,真的以为可以靠蛮力赢过从小学就每天花好几个小时在拚命练球的我吗?」 咚,沉重的声响响起。 柳下学长停下脚步的那一瞬间,朔往他怀里冲去,用力朝他的腹部揍了下去。 「呃……咳、咳!」 他大概是揍在心窝上吧,只见学长不由自主跪了下去。 「我来告诉你吧,学长。使用暴力不是证明你很强,必须依靠大家都不使用的暴力,只是显示出你有多弱而已。」 朔俯视著依然站不起来的学长,又继续说下去: 「你们可怕的地方在于不受控制。一般会思考打人之后需要面对的状况,父母、学校、社团、朋友、将来,可是你们完全不管这些,一不高兴就出手。」 我稍微冷静下来,总算明白朔话里的意思,以及为什么他会在那个时候出面,水筱为什么会在这里。 可是就算想到这个方法,真的有人会付诸行动吗?毕竟这个计画的大前提是自己必须要被打得满身是伤。 「所以我做了准备,让我们站在同等的立场后,继而让你失去控制。你对悠月出手,我受到不必要的暴力对待,这些行为全部都录下来了。」 柳下学长终于恢复平稳的呼吸,站了起来。 「这样你就能随便对我出手的意思吗?」 「这种说法太野蛮了,我的行为是合理的正当防卫。」 「吵死了!」 柳下学长试图抓住朔的胸口时,朔反抓住他的手臂和胸膛,接著一个转身,让他身体朝上摔到地上。 「这招叫做※支钓进足。体育课好好上课真的很重要。」(编注:柔道招式名。) 朔喊了声嘿咻,跨坐在倒地的学长身上。他轻易抓住打算只用上半身出拳的对手手臂,把学长的手固定在头上,简直像那天的景象重现。 朔原本好整以暇的神情变得冰冷。 「——觉悟吧。」 啪。 朔举起手,用力搧了学长一巴掌。 学长挨打的脸颊逐渐红肿了起来。 「可怕吗?」 「可恶,给我记住,你还有悠月都……」 啪。 朔反手用手背打了学长另一边的脸颊。 「回答我的问题,学长。在无法抵抗的状态下,被比自己力气还要大的人乱打一通,这种感觉可怕吗?」 「你、这是在报复吗?随便你,下次我会带一群男人去尽情玩弄悠月……」 啪! 朔默不吭声,冷酷地打著学长的脸颊,眼里看不见任何情感。 从国中时就颐指气使的那张脸上,此时终于出现从未见过的惊恐。 「好学生居然这么嚣张……敢瞧不起我,我以前可是……」 朔打断了学长的话。 「不好意思,我对你这家伙的过去没兴趣。不管你经历过什么遭遇,选择了这种生存方式,还是不得不做出这种选择,我都不想知道。」 他用力揪起学长的领口。 「我只想说一句话,比起因为这样就逃离自己的人生,还把别人牵扯进来的你,咬紧牙关脚踏实地过活的人更崇高上百倍。」 「……悔,我会让你后悔的。」 「看来你还是没有听懂我说的话。」 叩。 朔一头往学长的鼻子撞了上去,接著在极近的距离瞪向对方。 「听好了,不同规则的对手无法战斗,但是只要合乎规则,做什么事都行,我就是这种人。」 「——咿!」 令人不寒而栗的冰冷嗓音,使学长的口中第一次发出畏怯的惊呼声。 「如果你敢再靠近悠月,我会用所有我想得到的手段毁了你。如果你找一大群人来打我,我也只会针对你。如果我被打三次,我会把这三次的份全部报复在你身上。」 被他压制在地的对手,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手,住手,朔。」 我的嘴里不由自主说出不负责任的话。 我知道自己没有说这种话的资格,但是冷血的英雄,不对,他扮演坏人的身影让人看了只觉得哀戚、哀怜与哀伤。 到头来,我还是让他做出了这种事,让他背负起所有责任。 我求助地看向身旁的水筱,但是他缓缓摇了摇头。 什么七濑悠月嘛,什么对等的特别关系嘛,我还不是和其他人一样,只是把自己的幻想强加在他身上,让他精疲力尽。 明明你不适合那种表情。 明明我只想看见你和平常一样耍帅笑著,为无聊的笑话眉开眼笑。 「可怕吧,很可怕对吧。悠月她啊,一直在孤军奋战,一个人和比这更可怕的回忆战斗。」 朔用双手抓起学长的胸膛,硬是把他的上半身扯起来。 他面露无情的笑容。 「说了这么多话,其实我只想说一件事。」 他使力抓住学长。 「混帐家伙!下次你要是敢再对我的女人出手,我就杀了你——!!」 学长依然奋力挣扎,朔往他的耳边凑了过去。 「————————」 他悄声说了些什么。 「……了。」 「听不见。」 「……知道了,我保证不会再靠近悠月。」 学长全身瘫软,朔也放松力气站了起来。 我心里想著,绝对要把他在这时候露出的那张温柔又悲伤的笑容,牢记在心。 「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大笨蛋!」 柳下学长步履蹒跚地离开公园后,我往瘫坐在地上的朔冲了过去。 「为什么!你只想得到!这个方法!」 我明知这么做不对,但就是停不下来。我跨坐在他伸长的脚上面,朝他的胸膛不断挥拳。 在学长面前强忍的泪水早已溃堤,不过我管不了那么多了。 「别这样,悠月,我姑且也是个伤患。」 「吵死了。朔明明可以轻易击退他,为什么要那么做。」 「你也知道……这么做的话,之后还要跑警局,事情会变得很麻烦吧?我希望可以让事情就此解决。」 「如果需要正当防卫的证据,只要我挨揍就够了吧!为什么你要让他又打又踢的,被揍得比我还惨!」 「因为动手的人是我,如果只有你挨巴掌,很有可能被控防卫过当。」 「……朔你真是大笨蛋。」 我揍得累了,把额头抵在可靠的宽敞胸膛。如果不咬紧牙,我恐怕马上就会哇哇大哭,哭到停不下来。 朔把手轻轻放在我的头上,温柔地抚摸著。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来救我?」 「我想是因为我还没听到道别的话吧。」 我终于按捺不住,用力抱紧了他。 「……那个~两位。」 水筱观望了一会儿后,出声叫著我们。 对了,这里不只有我们两个人。 我摇摇头,擦了擦眼泪后,把头往他转过去。 「水筱……也谢谢你。」 「我只是按照朔的指示,提供协助而已。话说回来……这种暴力场面,海人比我更适合吧?」 朔听见他这么说,咧嘴露出揶揄的笑容。 「他太善良了,我想只有你可以在我被揍得面目全非的时候,还能冷静地在旁边录影。」 「算你有眼光。」 他们满足地击了下拳头。 也许男生果然都是一些笨蛋。 「这么说来,你最后对学长说了什么话?」 我这么一问,朔尴尬地别开目光,于是我看向和希。 「我不知道,我根本不想想像坏人会做出什么事。」 让朔做出这种事的人是我。 为了使柳下学长的内心彻底受创,是我让朔做出了某些事。 我深深地将这个事实烙印在心里。 「好了……」 朔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 「起来吧,如果第一次在户外,连我也会觉得难为情。」 这句话让我惊觉,他指的是我跨在他身上的姿势,我因此像个少女面红耳赤,赶紧离开。 朔跌跌撞撞地站起来后,水筱顺势让他扶住自己的肩膀。 「这次我的任务总算完成了,你一个人不会有事吧?」 其实我还有好多想说的话,想要传达的心意,不过这些都可以等今后再慢慢花时间让他知道。 我笑逐颜开地点了一下头,目送他们离去的背影。 与朔他们告别后,我带著就跟现在的天气一样晴朗的心情,漫步在河岸边。 ……不对,我还是有些心浮气躁。仔细想想,应该是要我送他回家,帮他处理伤势才对,为什么水筱的肩膀那么自然就靠了上去,太让人羡慕了。真奇怪,我怎么都摆脱不了少女模式,在糟糕混乱时忘记最重要的事,这下怎么办。我心慌意乱地想著这些事。 昨天为止的七濑悠月好像消失到什么地方了。 不过,我想,我会比较喜欢现在这个自己。 我这么想著,让一旦松懈就会不自觉笑开的脸颊绷紧神经时,听见背后传来轻盈的脚步声。 我的嘴角因此傻笑了起来。 他受了那么重的伤,果然还是会担心我一个人回家。 到最后的最后都还这么逞强……可是,我很高兴。 有人紧紧握住了我的手。 「悠月。」 我尽可能摆出了娇柔甜美的表情,转过头去。 「我送你回家,悠月。」 ——当我回过神来时,我已经甩开那只手,蹬著地面。 「……等等我。」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我在奔跑? 朔解决了柳下学长的问题,我本来应该带著轻飘飘的心情,走在回家的路上。 为什么那个人会在这里,他为什么紧追著我不放? 「等等我,悠月!」 声音逐渐从背后逼近。 我心想再逃下去也解决不了问题,于是下定决心停下脚步,把头朝对方转了过去。 那个人也停了下来,气喘吁吁,露出皮笑肉不笑的爽朗笑容朝我走过来。 「不好意思,忽然跟你说话,吓到你了。谷中那些人好像把你害得很惨。」 我心想,为什么他会知道这件事。 「请问……」 我正要开口的时候,他打断了我的话。 「你好像遇到很多麻烦,他们有动粗吗?我一定可以帮上你的忙。」 不论是他向我说的话、彷佛朝珍爱的女友温柔伸过来的手,还是那张笑容,我都搞不懂是什么意思。 我感到不寒而栗,相当确定自己拔腿就逃的判断没有错。 这个人到底在说什么? 「请问!」 「难不成不只是谷中的人,你还被千岁朔威胁了吗?以前被拍下这种丢脸的照片后,你一直对柳下言听计从的吧?我懂你的心情,真可怜,已经没事了。」 「请问————!」 他想把手机萤幕拿给我看,但是我无视他的举动,直接这么问他: 「——你是哪位?」 时间顿时静止。 和刚才在一起的水筱有著相似的气质,不同的地方在于散发出卑微气氛的那名男生,正颤抖著扭曲的双唇。 「哪位……去年冬天,你在校门口帮我捡东西。」 「……对不起,我没什么印象……」 「我是成濑智也!那个时候我就自我介绍过了吧?你也知道吧,我和朔的交情不错。」 「朔一句话也没提过……」 「少骗人了!我在那之后,不对,从很久以前就在注意你了。我们第一次交谈之后,不只一次在走廊上遇见的时候互看对方,你还对著我笑过。」 他滔滔不绝地说,我的直觉立刻告诉我,跟踪狂不是柳下学长他们。 我一直觉得哪里奇怪,那个人怎么想都不是会偷拍照片威胁人的类型。 我原本以为有人受到柳下学长的威胁,暗中提供协助,但是我错了。 这个人才是真正的跟踪狂。 「……把照片放进信箱和桌子的人是你?」 「我是在警告你,让你知道谷中的人盯上你了,千岁在骗你。」 我气得连害怕都忘了。 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你说朔在骗我?」 「没错!其实他根本就不喜欢你,这话是他自己说出口的。我笑咪咪地接近他之后,轻易就套出了他的真心话。他表面上装得跟你很要好,背地里却在替我进行恋爱指导,好让你注意到我。」 原来如此,我隐约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简单来说,他早就看穿这一切了。 虽然不满他一句话都没跟我说过,不过我大概知道他这么做的理由。他或许是想趁还没有人注意到的时候,把这个人导到正途上吧。 果真是不自由的人生,我不自觉笑了出来。 他到底想救赎多少人,难道他真的想拯救所有来向自己求助的人吗? 话说回来,得救的我没有立场说这种话。 ——谢谢你,朔。 多亏有你,奇妙的是,我现在一点也不觉得害怕。 「我问你。」我心平气和地说。「朔跟你说了很多事吗?」 眼前的男生用鼻子哼笑著,不屑地说: 「他说了一堆废话,像是我对你抱持太多幻想这类的,难听到我已经不记得了。」 「老实说,你知道吗?」 我想著他,整张脸笑了开来。 「我在生理期来时也会流一堆血,心情比平常还要恶劣。肠胃不舒服时会拉肚子,在遇到心仪的男孩子时也会偷放屁。你知道我这样的一面吗?」 那个人板起脸,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千岁也说过类似的话。反正是他命令你这么说,不许其他男生接近你对吧?别担心,我不会上当的。」 「我不知道你和朔说过哪些话。」我叹了口气。「但是朔的想法比你正确多了。」 「不可能!」 他和刚才一样把手机萤幕拿给我看。 「他可是逼你拍出这种照片的人啊!」 手机萤幕里显示出一张照片,那是从背后拍摄穿著本校制服的女孩子做出趴下姿势的照片。裙子往上掀起,露出全新的内裤,稍微壮了一点的纤细大腿显得十分白皙。 「那家伙知道柳下对你造成的心理阴影,还做出同样的事。他这么做,就是为了让你没办法离开他……」 我知道这种情形。以前我经历过好几次,而且连我自己也一直深感害怕。 憧憬与失望,幻想与幻灭。 男生又继续说下去。 「然后,我也拿到照片了,这下你就得听我的话了吧?这是离开柳下和千岁的大好机会,比起那种流氓跟爱玩女人的渣男,我会更珍惜你。」 简直是支离破碎。 他想必无法理解自己同样也在威胁别人吧。 「我说啊,就算那张照片上面的人是我。」 我说著,羞涩地笑了起来。 「如果是朔的要求……这个嘛,也许我会答应。」 我已经为自己的情感取了名字。 如果要让我幻灭,就来试试看啊。 既然要约心仪的对象共舞,露个内裤也很普通吧。 「我就是这种女孩子,你知道吗?」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跟那种只有长相好看一点,自以为是的肤浅家伙在一起。你不是这种女孩子,你重视的应该是对方的内在。」 「我是啊,我看的不是只有朔的表面而已。倒是你说这种话,你又看到我哪一面了?」 我无视眼前的人喃喃自语,斩钉截铁地这么告诉他: 「如果你想接近七濑悠月,首先就看清楚我这个人。不要使用卑鄙的手段,从正面冲破障碍!」 「……啰嗦,吵死了————!」 他猛然抓住我的双手。 受不了,正面可不是这个意思。 我苦笑的内心已经不再动摇。 在我心里摇曳的,是绝不会熄灭的火焰。 我学某人一样保持冷静的头脑,计算著时机。 四成,四成。 「喝!」 我往他的下体踢了一脚,并且注意不要太过用力。他先前的气势顿时消散,瘫软地倒了下去。 那副丢脸的模样与朔重叠在一起,我实在压抑不住爆发出来的情绪,不由自主笑了出来。 「你叫成濑智也是吧?我记住你的名字了。 你让我发现自己爱慕那个人的心情,我会把你的名字永远刻在心上。」 ——我暗中从旁观察事情发展,当我这个正义的英雄千岁朔慢条斯理地走上河堤时,悠月显得一点也不惊讶。 既然条件如此齐全,她早就看穿是我在幕后操作了吧。 我轮流看向悠月与蹲在地上的智也。 终究还是这样的下场。 「需要对答案吗?」 「千岁……你陷害我吗?」智也惨兮兮地说。 「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这整件事不知道该从何讲起,不过你手机里那张健太的不雅照,是你从我这里偷走的吧。」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打从一开始,我就觉得很可疑了。我感觉和你实在合不来,而且你始终瞧不起健太,完全不把他当一回事。」 ——藤志高中内部有谷中的共犯。 早在篮球鞋遭窃前,我就相当确定了。 校外人士也有办法从社办偷走爽身喷雾,或是拿到一年级时的照片,但是要拿走放在教室里的笔记本和笔盒,几乎可以说是不可能。 再加上,很难想像谷中那些家伙会这么大费周章。一开始被鸡仔他们缠上的时候,他们的语气明显是从别人那里听到关于悠月的情报。我原本以为他们是从学长,也就是柳下那里听来的,但是只提到悠月的话还说得过去,连我的事也知道就很不寻常了。 此外,还有在我们扮演假情侣后,马上前来接近我的智也。 我不是圣人,不会怀疑他才怪。 老实说,荠本来也在嫌疑名单里,而智也的嫌疑更大,单纯只是我自己的心理因素。实际上,除了阳以外,只有智也知道我们会去参加祭典,因此谷中的人出现,更让我心中的怀疑转为确定。 直到最后的最后,我还是搞不懂他们之间的主从关系。换句话说,是智也唆使谷中的人,还是谷中的人逼智也配合。 为了搞清楚这件事,我演了出戏。 「伪娘健太怎么样?他的翘臀还不错吧?」 「什么意思……」 「那张照片是健太的女装摄影会,由柊夕湖策画。」 昨天在悠月离开后,我把今天的计画告诉其他伙伴。 夕湖和优空当然是极力反对,只是因为我遵守了「保护他人」与「事前商量」的约定,最后还是说服了她们。 她们现在肯定担心得要死,因此我拜托和希先去告知她们结果。 谷中那边的作战计画很简单,问题在于智也。 「本人会展开什么样的行动。」我想知道这一点。 所以,在有关悠月的情报里面,我混入了「她在性方面有心理阴影,柳下拿过去的照片威胁她,逼她服从自己」的假情报。聊到在我家过夜那件事时,我特别强调照片就是这个用意。 接著,我故意把没有上锁的手机放在桌上,离开座位,结果他直接拿了起来。 「我不知道你单纯是想看悠月的情色照,还是想找到出事时可以用来威胁的材料,恐怕两者都是吧。难道是存在感太薄弱,所以你没发现吗?当时在我们隔壁座位,坐的是千岁小队的内田优空。」 智也板起了脸。 那个天真的脑袋瓜,也许完全没有考虑到自己遭到怀疑的可能性。 「我想你已经知道了,我不可能真的拿悠月的照片来当诱饵,因为健太非常热心想知道自己能不能帮上忙,我就拜托他了。夕湖马上表示没问题,把他拉去一起逛内衣专卖店,景象非常有趣呢。」 健太恐怕以后不敢在我面前自告奋勇了吧。话说回来,我不久前给了他不少关照,就原谅我吧。 「唆使谷中那些家伙来骚扰悠月的人就是你吧?我知道你和公鸡头的鸡仔就读同一所国中,而且现在还有来往。」 透过荠的帮忙,询问她在谷中的朋友后,意外轻松地发现这个事实。那个人听说和智也他们刚好就读同一所国中。 如果只是听从对方的指示,没有理由只为了获得对方不知道的情报甘愿危险。 「照片的事……那件事……对不起,是我一时糊涂。不过,跟踪狂什么的不是我。」 「你不是早就知道悠月在祭典那天穿浴衣吗?」 「这……我只是觉得七濑同学会这么做而已。」 「哦?不然,这你又要怎么解释?」 我用手机播放出影片,影片里那个把帽子压低,拿著白色信封的人毫无疑问正是智也。 「这是……我家前面?」悠月看著影片说。 「对,阳找了个理由,确认你父亲车上的行车纪录器。毕竟是高级车,说不定车子没开时还是会继续录影,结果果然让我料中了。」 这下就将军了。 「真要说起来,你的行动完全没有计画性。一开始你只是偷偷跟踪悠月,但是在和鸡仔聊天时,无意间得知柳下以前找过悠月的麻烦,所以开始乱传悠月是婊子之类的,能引起他兴趣的情报。」 我不是侦探,不知道他的动机,反正在他幻想的世界里面,大概是打算在悠月走投无路时伸出援手吧。 所谓内心脆弱的时候,正是追求的好时机。 「可是,当你发现荠似乎也受到怀疑的时候,同样盯上她了。你打算栽赃的人有一般的跟踪狂、谷中那群人和荠,不会太乱了吗?」 他大概是认为只要能让悠月精神衰弱,为他制造出趁虚而入的机会,栽赃给谁都无所谓。这种乱七八糟的分歧,结果造成了我们的混乱。 「都是你害得我很难把拼图组起来。」 智也垂头丧气,但还是为自己辩解似地说: 「你一直在骗我吗?」 「先不论你这句话打脸打得很肿,我可是很认真地在提供意见。我想幸运的话,或许能让你改变心意。如果你中途收手,我原本打算把真相带进坟墓里。」 我深深、非常深地叹了口气。 没有人会想把一度玩过朋友游戏的人,逼到这个境地。 「我曾劝你别抄捷径。因为你无视我的建议,才会沦落到这种下场。悠月的心伤,在你看来只是可以轻易获得的幸运道具。」 「不然我到底要怎么做!」 「我之前也告诉过你了。你只要鼓起勇气,找她说话就可以了。到头来,你直到最后都没有站上起跑线。」 无人得救的推理环节结束了。 没有别的话好说,也没有可以前进的路。 智也始终当不成健太。 只想将自己的故事强加在别人身上的人,最后将连名字也得不到,就消失在别人的故事里。 这整件事就是如此令人伤心。 智也跪在地上,整个人失魂落魄,趴倒在地面。 「智也,你可以在阴暗的房间里哭著写一些感伤的情诗,不想写了就买把吉他写成曲子。比起优美的情歌,我更想听悲痛的热血庞克。希望你下次可以正面面对心仪的对象。」 我又反覆说了一次那天说过的话,我们接著离开了那个地方。 「真是的——!朔还有悠月都一样,人家真的真的真的担心死了!」 我和悠月苦笑著,听著夕湖说不知道已经说了几次的话。 在那之后,我打了通电话向和希报告结果,得知大家都在附近的家庭餐厅等我们,于是我和悠月也过去那里。 夕湖一看见我们出现,马上抱住我们两个人,在餐厅里嚎啕大哭。优空看见我的制服外套沾满泥巴,沉下了脸,阳拍了拍我的背,一群人在餐厅里吵吵闹闹。 气呼呼的健太一心只想尽快删除自己的黑历史照片,看著就好笑,不过这次的mvp当属没有得到任何消息,哭丧著脸叫著「朔,太过分了吧~」的海人。谁教你在解释作战计画之前就冲了出去,万一你擅自行动,整个计画恐怕会毁于一旦。 在考试结束带来的解脱感推波助澜下,最后我们喧闹到很晚,直到店员来要求高中生不得继续待在店里。 我们后来还是舍不得分开,于是在附近的公园享受短暂的空闲时间。 「是是,对不起。」悠月安抚著夕湖的情绪,同样是不知道说了第几次道谢与道歉的话。 「对不起,让夕湖还有大家担心了,事情因为大家的帮忙已经顺利解决了,谢谢你们。」 悠月开心地笑了起来,优空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辛苦了,悠月。虽然著艰苦欸,后摆你著免烦恼啊。(注:虽然很惨,这下就不用担心了。)」 「莫看我按呢,我嘛是著坚强欸,彼种没路用查甫人,我早著放袂记啊。(注:别看我这个样子,其实我很坚强,那个没用的男人,我早就忘了。)」 嗯~这两个人的福井腔对话实在令人欣慰。 阳挥出拳头。 「你赢了吗?小七。」 「我赢啰,小海。」 悠月与她击拳。 健太也战战兢兢地说了起来。 「那个、那个……」 悠月打断健太的话,握住他的手甩了起来。 「山崎!呵呵,该怎么说呢,呵呵,真的很……」 「吼,够了!要笑就尽管笑吧!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啊哈哈哈哈!真的、真的很谢谢你。」 和希看著他们的对话,嘻嘻笑著。 「你想看的话,我这里有伪娘摄影会练习的影片。」 悠月往和希靠了过去。 「对了,水筱你赶快把刚才的影片删掉。」 「话不能这么说,那可是重要的证据。我记得你好像说『我是千岁的……』。」 「如果你还想传宗接代,劝你不要再说下去了。」 海人缩起高大的身体,看著大家谈笑,我和他聊了起来: 「喂,你要闹别扭到什么时候,对不起啦。」 「因为……我什么表现机会也没有啊~」 悠月无可奈何地微笑。 「你不是和朔一起帮我找篮球鞋吗?我很高兴喔,谢谢你,海人。」 壮男的脸顿时亮了起来,真是个容易看穿的家伙。 「那么……」悠月看了眼手机,「差不多该解散了吧,都快过十二点了。」 「咦……?」 夕湖依依不舍地哀号著,又马上摇了摇头。说的也是,都晚上十一点半了,警察要是看见,肯定会上前进行辅导。 「欸,朔,既然这么晚了,你可以送我回家吗?假男友的最后一项工作。」 悠月露出调皮的表情。 「包在我身上。」 最后决定由海人送夕湖和阳,和希跟健太送优空回家后,我们离开了公园。我们就地解散,各自踏上归途时,「朔!」夕湖在我背后大叫: 「我待会会传line给你,要看喔~」 她笑容满面地挥著手。事情终于全部结束了,我不禁有这样的感触。 已经两个星期了啊。 笑咪咪的上弦月映照著,我和悠月漫步走在回家路上。决定分手的情侣,或许就是这种心情吧,我漫不经心地想著这类莫名其妙的事情。 在别说是人影了,连一辆车都没有经过的小路上,只有青蛙的呱呱叫声在四周回响。 夜晚变得温暖许多,差不多要到衣物换季的时候了。希望脱下外套后,悠月的心情也能轻松一些。 她不知道在想什么事,抑或只是在凝视远方,不知不觉中熟悉的侧脸显得凛然。触手可及的距离再过不久就要消失,我不自觉想将这段距离填补起来,于是望向了天空。 ——如果要为这段感情命名,一定是在最后的最后。 接著,目的地的屋子出现在眼前。 高级德国车板著脸,等待这么晚了还跟男人在外面厮混的坏女儿。我总觉得自己的内心也受到了谴责,还没走到车子就停下了脚步。啪嚓、啪嚓,灯泡就要坏掉的街灯犹如廉价的照明灯,照亮著我们。 「我先走了。」 我不想让气氛变得太沉重,尽可能说得若无其事。 悠月拿出自己的手机看了一眼,然后紧紧抓住制服外套的下襬。 「……再待一会儿。」 「难不成你要我唱摇篮曲哄你睡觉吗?」 她没有回应我的调侃。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我的制服外套口袋传出一阵阵震动。 我拿出手机,看见萤幕上显示出夕湖名字的瞬间。 ——啾。 轻柔而弹润的触感碰了下我的左脸。 那是宛如夏日午后的阵雨,来得既突然而又虚幻的吻。 「……如果是帮忙你的奖励,是不是有目测三公分的误差?」 「生日快乐,朔。」 「这种行为……真狡猾。」 我转过身去,无法直视她恐怕正一脸得意的脸,也不想让她看见中了计的自己。 「晚安,千岁。」 「晚安,七濑。」 十七岁。人生的第十八次,站到了今天这个有些特别的入口。 有人踏出了脚步,有人原地踏步。 脚步声在背后渐行渐远。 我听著脚步声的余音,好一会儿只是望向那轮悠然之月。 终章 女孩 这是真正的爱情故事。 在哪个瞬间,人们会爱上另一个人呢? 几乎在所有情形,都是起于微不足道的憧憬吧。 对方的脚程比自己快,个子高,风趣幽默,或是两人十分相似。 出于这些原因,心里对那个人有了那么一点意思。 对那个人有意思后,接著就想更认识对方,想和对方说话,想接近对方,难得有机会的话,还想碰碰对方。 ——不过,因为让彼此的关系更进一步需要理由,就将这样的情感命名为恋爱。 老实说,这种做法或许并不正确。 错误的憧憬会招来错误的结果,也会有人始终错过那个对的人,这种事我非常清楚。 但是,如同英雄制裁恶人需要揭起正义的旗帜,要呼喊出对某人的爱意,同样也需要恋爱这道免死金牌。 在那悠然夜空闪耀的明月,如果只是愣愣望著,终究无法将心意传达到对方心里。 要是再拖拖拉拉下去,恐怕会被那只把道理一脚踢开,一口气跳过去的兔子轻易超前。 不是要把自身的憧憬投射在对方身上,裹足不前。 不是要自我陶醉在酸甜的情感里。 更不是让那样的结果伤害到珍爱的人,绝对不是。 世上有必须化为言语,才有办法前进的人,所以为了抢在所有人之前射下那轮明月,自行制造出举起枪的理由。 所以说,其实只要将停不了的心意直接命名为爱情就行了。 ——就此展开的这段故事,必定是真正的爱情故事。 序章 那一天的月亮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小林朱音 扫图:撸管娘 录入:会灰的鸟弹 校对:kid 修图:凪のあすから 回家路上,我仰望著月亮。 那轮巨大而美丽、明亮而温柔的满月,彷佛只要伸出手轻易就能触碰,实际上却无比遥远。 月亮打从出现的时候就是月亮了吧。 不经意间,我冒出了这个想法。 那可真是辛苦啊。 月亮不论是漆黑得看不见,还是微笑的弯月,或是半圆形,最后都必须回到浑圆的圆形。 明明陷入黑暗黯然神伤,明天却还是得挂上笑容;或是好不容易熬到了圆月,真希望可以永远维持在这个样子──月亮会有这些念头吗? 真要说起来,月亮本身不会发光,我记得学校老师这么教过。 月光其实是来自阳光的反射。 如果真是如此,月亮根本无权做主,形状每一天都会被迫改变。人们望著月亮的盈缺,漫不经心地说出今天是满月、今天是新月,今天看不见月亮好伤心这些话。 ──月亮会梦想成为太阳吗? 不受外力的影响,自行散发出耀眼灿烂的光芒,将活力带给人类、动植物和世上万物。 那样的确是很神气,不过我还是喜欢月亮。 每当走在幽暗不安的夜路时,月亮总是照亮前方的路,要人们无须担心。 月亮接受某个人的光芒、期待与祈望,却一副若无其事地守望著每个人。 我想成为这样的人。 我心想著,用力握紧了比平时温暖的左手。 我无法成为浮在夜空的月亮。 因为那是独一无二,打从一开始就存在的一轮月亮。 所以,我只要让自己成为几近真实的那轮月亮就好。 逼真得至少即使在真正的月亮旁边,也不会感到羞愧。 ──欸,我能成为像你那样的月亮吗? 一章 雨天与梦境 那场雨,宛如老旧的玻璃弹珠。 连绵细雨轻柔地打在教室窗户上,半透明的薄雾笼罩著没有人的操场。今年六月比往年更早飘散著梅雨气息,黯淡的天空沉甸甸的,压迫著整座城镇。 相较于室外犹如夜晚提早到来的幽暗景色,萤光灯照亮的教室里异常明亮,彷佛只有这个地方超脱尘世。 我一时兴起,把窗户打开一个手指头的空间。潮湿的空气从那道缝隙钻了进来,混杂著柏油与尘土的气味,柔声告知室内和外界依然连接在一起。不知为何,遥远夏日的田埂从记忆深处浮现,又马上沉落下去。 我讨厌雨天,以前的我这么想。 其实雨天也没有那么讨厌,现在的我这么认为。 滴答、滴答,雨滴在某个金属屋顶上弹跳,谱出快活的旋律。我竖起耳朵,漫不经心地听著,一种奇妙的亢奋感涌上心头,就像跳进水洼里的红色长统靴少女,或是在滂沱大雨中收起伞,高歌一曲的绅士。 「……岁……千岁……快回神!!」 「好痛!?」 当我正在神游时,太阳穴被人用手指头「叩咚」一声用力弹了一下。「叩咚」是怎么一回事?这不是弹额头该有的音效吧。 「你在发什么呆。」 邻座的青海阳看著我,一脸傻眼。 「我说你啊,女人看见男人哀愁又性感的侧脸,通常不是要献上柔情的吻吗?」 「你要吗?噗啾的吻。」 「我错了请饶了我。」 「嗯~?你还没睡醒吗?需要再来一次吗?」 「威力和凿岩机不相上下的弹额头拜托别再来了。」 星期一的放学后,第七节课结束了,但是我们没有开始扫除或是开班会,而是在教室里面等待。 今天有堂特别课程的第八堂课,课堂内容是由三年级的学长姊来进行生涯辅导座谈会。 藤志高中由于是福井县首屈一指的升学名校,这类资源相当丰沛。 虽然是高二的六月,有些学生仍已经开始为了大学的升学考试埋头苦读。尽管针对志愿校系拟定应试对策还太早了点,但是知道三年级的学长姊当初是怎么对自己的前途做出决定,或是现在正要下什么决定,对大多数的学生来说都有很大的参考价值。 「你看,藏老师来了。班长振作点。」 听见阳这么说,我看向讲台,看见我们二年五班的导师岩波藏之介站在那里,照样是一副提不起劲来的样子。他搔了搔那头凌乱的头发,懒洋洋地开口: 「啊~我想你们都知道了,今天会有三年级学生来进行生涯辅导座谈会。你们不用太拘谨,既然大家都是学生,有什么问题尽管提问。」 他喀哒喀哒踏响夹脚拖,离开讲台,在窗边的摺叠椅好整以暇地坐了下来,接著往门口大喊: 「喂~交给你们了。」 「好好好~」 银铃般的熟悉嗓音响起,十位左右的学长姊陆续进入教室。 在一行人之中,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人是……骗人的吧? 我险些反射性地站了起来,膝盖猛然撞到抽屉底板。 ——走在那群人之中最前面的人是明日姊,也就是西野明日风学姊。 真的假的?我可没听说喔。 明日姊面露爽朗的微笑,总觉得与陈旧的学校教室显得格格不入。 不论是摇曳著神秘色彩的短发、左眼那颗虚幻的泪痣,还是从长度适中的裙襬里伸出来的雪白长腿,所有一切看起来都像是艺术品。尽管如此,当事人却笑咪咪的,像只亲人的野猫,这种冲突的印象更助长了她散发出的非现实感。 连我这个已经习以为常的人,都有这种感觉。 班上的男同学大概都是第一次就近看见明日姊,他们愣愣地张大了嘴巴,女同学则是陶醉地看得入神。 虽然早就知道会有几位三年级学生来到教室,但我丝毫没想到其中一个人居然是明日姊。那个人可能是故意瞒著我,想吓我一跳吧。 因为平常基本上只有在学校外面交谈,我难为情得像是第一次邀心仪的女孩子进入自己的房间,不自觉别开了视线。 我别开的视线对上了藏老师的目光,他意有所指地嘻嘻笑著。我看我把橡皮擦屑揉成一团,朝那个大叔砸过去好了? 我轻轻吸一口气,再次看向讲台,刚好站在三年级生正中间的明日姊也往我看了过来。她得意地眉开眼笑,开心地往我挥了挥手。 在这样的气氛下做出这种行为,会让我的立场有多么难堪,她肯定是明知故犯的吧? 我带著苦笑朝她挥手后,果然从四面八方传来「他们是什么关系?」、「受不了,怎么又是他。」、「把头给我留下来。」这类的视线。 我说,柊夕湖同学、内田优空同学和七濑悠月同学,拜托可以不要那么杀气腾腾的吗?杀气刺向背部和头部,很痛耶。 我稍微转头,看见夕湖恶狠狠地瞪著我。我和优空一起走在放学回家路上时,曾遇过明日姊几次,七濑则是因为上个月那件事见过她。不过我没有在夕湖面前提过明日姊,之后想必会遇上猛烈的问题攻势。 我抱著一丝希望,求救地看向隔壁座位。阳直盯著我,然后莞尔一笑。 她这种反应实在让人恼怒,于是我反讽了回去: 「难不成你是在嫉妒吗?」 「啊~是啊是啊,我记得是吃屎去的意思吗?」 「你说的是*shit吧?」(编注:日文中音近「嫉妒」。) 「那个人是谁?不是你以前的女人吧?」 「别说得好像你是现在的女人。」 聊著一如往常的瞎话让心情平静下来后,我听见了明日姊与身旁学长的对话。那个人大概是体育社团的人,身高比我高,体格也很健壮。俐落的短发看起来很清爽,五官分明,让人一眼就有「啊~这个人肯定很受女生欢迎~」的印象。 「明日风,你们认识吗?」 「认识,他是我的学弟~」 明日风这个称呼听得我有些不是滋味。 既然他们是同学,就像我也是用名字叫夕湖或是优空那样,这种称呼方式一点也不奇怪。只是听到他那叫法,让我觉得自己很幼稚,居然为了明日姊这个称呼暗爽在心里。 那位学长苦笑著又继续追问,像是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 「二年级所有学生都是我们的学弟妹,他是什么关系的学弟?」 「就只是我的学弟而已。」 「哦?」 他不晓得从话里听出了什么意思,还是接受了字面上的意思,认为我只是个普通学弟,我想大概是后者吧。如果有不是字面上的意思,我也不知道就是了。 学长看著我,嘴角微微往上扬了起来。 啊~这个人绝对喜欢明日姊,他露出了像是评定完成的表情。「我明白你对她的憧憬,不过明日风是我的,你还是早点死心吧,这位学弟。」这样的讯息传了过来。 找碴啊,别小看藤志高中首屈一指的混帐渣男,你还是先去校内匿名论坛让人骂个上百次,否则你还不够格咧。 ……明日姊他们的一举手一投足都让我心慌意乱,我也知道这样的自己很浮躁。 那个人拥有比我更多和明日姊共处的时间,他们共同书写出日常的故事,那个挤在字里行间有如课本涂鸦的人反而是我。 简单来说,我理所当然地难以接受这种天经地义又单纯的事实,而在闹脾气。我这个样子就像赖在玩具店前面的地上哭闹的小孩子。真是太丢脸了。 ——受不了,每次在她面前,我就失去了自制力。 学长相当自然地推了一下明日姊的腰。 虽然明白这个动作的意思是要把现场交给她负责,但这暂且不谈,混帐东西你想把骨灰撒在海里还是山里,限你三秒钟之内回答。 当我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明日姊往前踏一步,远离学长的手。 「好~那就你吧,先来敬礼。」 慢著,我哪有必要那么大费周章地帮他火葬。 大可以把他埋在操场的角落,只露出一颗头,每天早晚塞给他福井名产羽二重饼(限原味),一天他就会吃腻了,而且还会噎到。 「喂~你有听到吗?」 或是还有这种方法。 把他监禁在阴暗的房间里,要他把福井名产背子蟹(雌越前蟹)的一百只蟹脚剥乾净,否则不许离开。这种蟹脚很细,剥起来又累又辛苦,他肯定剥到一半就会崩溃。 「那个最爱自己又爱耍帅的自恋狂~」 这是在说谁啊?居然是我喔! 班上窃笑声四起,我这才注意到明日姊在和我说话。反应慢半拍是我的错,只是拜托可以不要丢出之后绝对会爆炸的地雷吗? 「唔~起立。」 全班同学陆续站了起来。 「敬礼……坐下。」 既定流程完成后,明日姊心满意足地点点头,接著开口说道: 「各位同学大家好,我是三年级的西野明日风,今天请多指教。」 教室里,「请多指教。」的声音零零落落地响了起来。 所有人里面,浅野海人的声音最有活力。你那种个性实在让人心安。 明日姊从容不迫地又继续说下去: 「那么~该怎么进行呢。」 稍微冷静下来后,我观察了起来。明日姊在讲台上发言,不论是其他三年级生还是藏老师,都把主导权交给她。 刚才那位学长回应了明日姊。 「规模太大的话不方便进行交流,让比较要好的同学分成四到五组如何?然后我们这边则由两、三个人负责一个小组。」 明日姊往我这里瞥了过来。 她是因为知道山崎健太和上村亚十梦之间有过节,所以在意这种方式会不会有问题吧。我轻轻微笑点头。健太已经完全融入千岁小队,而亚十梦照理来说会和绫濑荠他们一组。 真要说起来,即使这个班级有现充班或是杂草班这类的外号,目前并没有不合的情形发生。 这两个月来,班上的小圑体大多都已经固定下来,而且在我所知的范围内没有落单的同学,应该是不需要担心。 明日姊微微点头。 「那就按照这个方式进行,确定人数后再知会我。」 果不其然,所有同学接连分好组,没有什么状况发生,分组完成后各自向明日姊报告。 明日姊依人数指定座位,所有同学听从指示,移动桌椅。 为保险起见,在确认千岁小队以外的小组都报告完毕后,最后由我报告。 「我们这一组是八个人。」 「知道了。你们就到那边的空位吧~」 话说回来。 像这样做为三年级生的中心人物,俐落下达指示的明日姊让人感觉很新鲜,也有点奇怪。从其他学长姊表现出放心交给她处理的气氛看来,她肯定平常就是这个样子。 我所知的明日姊总是一个人。 她总是孤零零的,用孤高这个字来形容更为贴近。因此我以为在学校里面,她也是离群索居,不让任何人接近。当然我知道她的脑筋动得快,可以和别人对答如流,成为班级的中心人物一点也不奇怪。再者,就能力来说,她本来就该得到这样的地位。 ——只不过。 我总觉得有些寂寥,好像失去了什么。 我将幻想擅自投射在她身上又自行破灭,之前因为她而理解且说过的这番话此时化成一把刀,反过来伤害我自己。 不过,明日姊也是个平凡的女高中生,这个事实同样也让我心情轻松不少。 为了甩开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我用力拉紧歪掉的领带,把领带系直。当我正要往小队成员走过去的时候,明日姊的声音从背后叫住我。 「对了,你们那一组会由我负责。」 「不会吧。」 「我常听说他们的事,想和他们聊聊嘛。」 「你恐怕会如坐针毡喔?」 「不是我,是你才对。」 「知道的话就别闹了……」 明日姊的这种个性真的很顽劣。 * 我们把八张课桌椅排在一起,一边坐著我、和希、海人和健太,对面依序是夕湖、七濑、阳和优空。 对面的夕湖迫不及待地开口说道: 「所、以、呢?」 我慌张的视线游移不定,试图敷衍过去。 「所、所以……今天不知道学长姊会有什么经验分享呢。」 夕湖用双手捧著脸颊,故意歪著头,露出嫣然的微笑。 「就是说啊~不知道他们会分享什么经验呢?那位和朔偷偷摸摸用眼神交流,美丽又优秀的西野学姊」 「哎、哎呀,我想只要大家提问,那个人都会回答的。」 「『那个人』啊,看来朔你也从她那里得到了很多经验分享嘛。哦~是喔~」 嗯,夕湖完全没有放过我的意思,一再朝我施加压力。 这时,七濑轻笑著,加入我们的话题。 「咦?夕湖你还没见过她吗?」 「悠月你见过吗?」 「之前碰巧遇到,她说跟千岁的关系只是普通的学姊与学弟。」 「是吗!?原来是这样啊~」 夕湖抚著胸口,像是松了口气。 正当我暗自称赞七濑做得好的时候,她又继续说下去。 「不过——西野学姊还说,要是我的危机意识不高一点,千岁搞不好会被她抢走。」 「气死我了。不管是说这句话的西野学姊,还是说得若无其事的悠月,都气死我了。」 我按捺不住,提出抗议: 「等一下,七濑,我记得那个时候不是这么说的吧。」 「不是吗?大致上是这个意思吧。」 我避开回答得好整以暇的七濑,与就要烧起怒火的夕湖,向优空投去求助的视线。她像是发现我的求救信号,无可奈何地开口说道: 「我在放学路上遇过她几次,朔同学也有介绍我们认识。他们的对话给我的印象的确是没有超出学姊与学弟的范围。」 我最喜欢你了小优空——我正这么想的时候,她又接著说下去: 「不过——朔同学看见西野学姊的时候就像个少年一样,整张脸都亮了起来,完全没把我看在眼里,兴奋地摇著尾巴就跑了过去。」 我在你眼中是这个样子吗?这真是最伤人的言词了。拜托不要装得一脸人畜无害的样子,把斧头直接往我心脏砍过来好吗? 当我哑口说不出话来的时候…… 「抱歉抱歉,让你们久等了~」 明日姊拿著自己的椅子走了过来。 那位学长也在她旁边。他们在我和夕湖身边,也就是所谓的主位并排坐了下来。 他们挨肩坐著的距离让我有些心浮气躁,不过为了不再引来奇怪的臆测,我尽可能佯装平静。 「那么我再来介绍一次,我是三年级的西野明日风,这位是……」 「我是奥野彻,和明日风从二年级就同班。别看她外表这个样子,其实她这个人冒冒失失的,所以就由我从旁协助她。」 啊,奥野学长,那个位子很危险。封印在我左手的恶魔有时候会不受控制,攻击附近的人。 他的发言和生涯规划毫无关系,况且也没有人问他。他会滔滔不绝地说出这些话来,想必是为了牵制我。 他这种想展现自我优势的行为,等于是主动承认他们之间并没有很深入的关系;只是这番话成功惹恼了我,我实在没有资格嘲笑对方。不过,我也不想回嘴拉低自己的格调,于是我决定假装没有注意到窥探著我有什么反应的视线。 海人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水面底下一触即发的试探,活力十足地把手举了起来。 「我有问题,请问你们在交往吗!?」 奥野学长回答了这个问题。 「唔,该怎么回答呢……哈哈。」 运动型男羞涩的笑容看在所有人眼里,想必都会认为两人要不是在交往,就是只差一步了吧。 然而,明日姊说出「我们没有在交往~」,相当乾脆地给了否定的答案。 「太棒了!」 明日姊无视尴尬的奥野学长与兴奋的海人,轻轻朝我眨了眨眼。 「——和那一位也没有。」 这样的对应像是为了终结在现场弥漫开来的气氛,这句话不只是对奥野学长说,也是对在场所有心神忐忑的人说。 我就像因为玩得太投入,结果弄破珍贵花瓶的小孩子,心情有些消沉。 明日姊啪地击掌,说了起来: 「我们这就开始吧。藏老师也说过,大家不用太拘谨,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我在去年的这个时候,对未来也完全没有规划。你们心里有什么大致的想法吗?」 一阵试探的视线交错后,海人率先开口。 「我没有很清楚的想法。反正只要可以继续打篮球,去哪里都没差。我也想过用推荐甄选的方式进入体育科系,只是以我们高中的程度,可能很难录取。」 海人是一位优秀的球员,只可惜他再怎么优秀,藤志高中也不是篮球强校。如果只想凭体育实力升学,恐怕是不切实际的方法。 明日姊可能是把他的回答和从我这里听说的人物形象重叠在一起,觉得很有趣吧,她带著轻笑回答他: 「既然如此,浅野同学,或许你可以先思考自己想在哪一所大学的球队打球。」 海人因为明日姊知道自己的名字而有些吃惊,不过很快便像是不在乎这些小细节,开心地笑了起来。 海人说完后,阳接著说下去: 「我的想法和海人差不多吧~因为需要父母金援,他们希望我能进入国公立大学,可是具体来说要选择哪一所大学,我完全没有头绪。」 她娓娓道来,明日姊听著露出了调皮的表情。 「如果青海同学你想进入国公立大学,最好先用功念书吧。」 「西野学姊怎么会知道我的成绩!喂,千岁——!!」 「我、我可没有把分数也说出来。」 「我都故意把分数藏起来了,你怎么会知道!」 「我又不是刻意要看的,谁叫你在我隔壁大呼小叫,我头一转过去就看得一清二楚啦。」 「唔唔……」 明日姊看著我们的互动,乐不可支地大笑了起来。 等她终于止住笑意后,又继续说下去: 「那么……七濑同学你呢?」 受到指名的七濑用手摀住嘴,稍微思考过后才做出回应。 「我隐约有想离开福井的想法,石川、京都、爱知、大阪或是东京都在考虑的范围内。」 「这样啊,所以你是县外组啰~你的确给人会这么做的印象。」 所有地区应该都是类似的情形,福井的高中生在思考升学问题时,首先会遇到的选择是要离开到县外,还是留在县内。 如果要到县外,藤志高中最热门的选项是邻县的石川或是关西的知名大学。这些地方的都市规模远胜于福井,尤其随时只要想回家就能回家的距离感,也是这些地方深受欢迎的理由吧——我是这么认为的。 感觉一开始就决定到东京的人反而没有那么多。我想原因肯定是东京和其他地方正好相反,不论是心理还是物理上,与福井的距离都太遥远了。 当我正在思考这些的时候,水筱和希对七濑的话做出反应。 「我想进入东京的私立大学。那里感觉有很多漂亮的女孩子,而且我想进入吃喝玩乐的社团,成天嬉闹,享受校园生活。」 以这种眼光看东京的人当然也不在少数。这很像他会有的想法,不过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你不踢足球了吗?」 和希耸耸肩,有些落寞地笑著。 「别看我这样,我很清楚自己的程度。我的足球实力没办法养活我,所以我的足球生活就到高中为止。」 「……这样啊。」 我没有继续追问下去的意思。从小投入体育活动的人,迟早会遇上这种抉择的时刻。要目标成为职业选手,还是把运动当成兴趣,或是就此放弃。 在我看来,和希有足以成为强校正式球员的实力,但也许就是因为有坚强的实力,更明白自己的极限在什么地方。 健太听著我们的对话,畏畏缩缩地说了起来。 「我大概……就进福大吧。我没办法想像自己离开福井这个地方。」 福大也就是福井大学,县内唯一的国立大学。藤志高中的学生如果要在县内升学,第一志愿有相当高的比例是福大。 实际上,升学后不想离开福井的学生非常多。有些人是单纯喜欢福井,也有些人是害怕离开熟悉的城镇,或是一个人住在外面。 听说没有离开福井,在福井就读大学的人,大多数会直接在福井就业。 在福井出生,在福井长大,在福井成家,在福井度过一生。我不知道这样算不算幸福的人生,我想肯定没有人知道答案。 优空同意健太的话。 「我的想法和山崎同学差不多,我不是很能想像自己走在大都市里面的样子……」 明日姊温柔微笑著。 「不是只有大都市才是县外喔?其他县市也有很多有名的大学。」 「不过,如果要念其他县市的大学,我会觉得还不如留在福井。我对自己一个人住不太有信心。」 夕湖听见她这么说,激动地说了起来。 「咦!小内这么有本事,一定不会有问题的~我煮饭洗衣服样样不通,离开家里才是超不安的啦。」 七濑摆了摆手,促狭地说了起来。 「我看夕湖你得先去修习新娘课程,煮饭洗衣服都难不倒我,我先走一步啦~」 不要用那种意有所指的眼神看著我,你看,夕湖注意到了啦。 「我生气了!我从今天就开始学!我会弄水煮蛋!」 「那是小学家政课教的吧。」 我忍不住吐槽后,夕湖气得鼓起了脸颊。 明日姊看著她,问起她来: 「柊同学你会选择县内?还是县外?」 「老实说,我还没有主意。我觉得很有可能顺其自然,最后直接进入福大……学长姊你们呢?你们已经确定要选哪间学校了吗?」 这答案听得我有些意外,不过也非常能理解。 夕湖这个人看似积极走在自己的路上,其实她的心思相当细腻。她看起来行事冲动,但是在要踏出真正重要的那一步时,又格外慎重。这种不平衡的状态不是软弱,而是坚强,我不著边际地思考著这件事。 这时,将现场交由明日姊主导的奥野学长开口说道: 「唔……水筱同学吗?我和他一样,想进入东京的私立大学。我的第一志愿是庆应,另外也会申请*march。」(编注:指位于东京的五大私立大学明治大学、青山学院大学、立教大学、中央大学、法政大学。) 他的语气不再话中有话,单纯是以大一届的学长身分,和我们讨论生涯规划。 对升学学校的学生来说,大学志愿的选择是人生的分歧点,这种场合不适合夹带个人情感。他切换得非常迅速,让我对他多了点好感。 夕湖问了回去: 「您想进入庆应就读吗?这么选择是因为您在那里有尊敬的教授,还是有影响您未来人生方向的学系吗?」 奥野学长沉思了一会儿,接著回答了这个问题: 「虽然很想摆出学长的架子回答,可惜我的理由没有那么冠冕堂皇。我只是因为生长在福井,想有个机会在日本最大的大都市生活。我会选择庆应,是觉得既然都到了东京,当然要当个庆应boy。」 「咦~用这种理由决定好吗?」 「这种理由不值得鼓励就是了。不过,我认为尽量选择以自己的成绩能进入的最好的大学,只要慎重填选科系,还可以用接下来的四年慢慢思考未来的路。」 身为实际面临大考逼近的三年级学生,他提供了非常贴切的意见。 包括我在内,想必没有多少人在高中时就确定了自己将来的职业规划。 这么一来,就只能基于想居住的地点、憧憬的大学、兴趣、擅长学科能发挥的领域,或是单纯以容易就业的科系等因素来决定了。 夕湖认同地点著头,接著换了个人询问: 「西野学姊您决定了吗?」 这问题听得明日姊有些难为情,她笑著搔了搔脸颊。 「啊哈哈~我大摇大摆来跟你们谈生涯规划,可是其实我也还没有决定,不知道要留在县内,还是去东京。」 「咦~好意外!从您今天给人的印象,我以为您在这种事情上面会决定得很乾脆。」 「……没有这回事,我也很犹豫。」 从她的语气听来,她难得不自觉说出了真心话。 我正思考要怎么接话时,奥野学长抢先说了起来: 「我一直跟明日风说,要她跟我一起去东京呢~」 好啊走吧走吧跟我一起去吧,在东京湾随著水泥桶在海底遨游吧。 明日姊不为所动,接过了他的话。 「嗯~如果奥野同学在*白金台买下一间单人住的房子,我会考虑的喔?」(编注:东京知名的高级住宅区之一。) 「至少也说是两人住的吧。」 ——啧。 我看著他们说起和普通高中生无异的玩笑话,尽可能不让自己的心情受到影响。我搞不懂自己是为了明日姊沮丧,还是因为自己。 明日姊轻柔微笑著,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情。 我感到惆怅,悄悄地别开了双眼。 * 之后,明日姊他们用了许多时间接受大家的提问。 讨论到一半时,夕湖注意到我还没有提到将来的规划并提出了这点,结果明日姊说了「你不用现在说也没关系~」这番耐人寻味的发言,险些引爆战火;除此之外,每个人可以说都有很大的收获。 生涯辅导座谈会结束后,千岁小队的成员各自前往社团活动,回家社的健太也因为今天是轻小说的发行日,急忙离开学校了。 ——我究竟在做什么啊。 整整二十分钟以上,我倚著校舍门口的玻璃门,聆听著漫无止境的雨声。我总有种不想让今天就此结束的感觉。 啪唰、啪唰,五彩缤纷的花朵绽放,接连从我身边经过。 稚气犹存的一年级女生开心转动著伞面,雨滴迸散,开出了一朵朵绣球花。 我把手插在口袋里面,轻轻摸著全新的手机皮套。当我把指尖举起放在嘴边,近似棒球手套的熟悉气味让我放松了嘴角。 这时,有人敲了敲我后脑勺的位置。 我吓了一跳,转过头去,看见明日姊在玻璃门后露出清爽的微笑。 「难道你在等我吗?」 她来到门的这一边,看著我的脸说。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明日风?」有道声音硬生生插了进来。跟著明日姊出现的,是刚才坐在她旁边的奥野学长。 想到他们可能是要一起回家,我的心脏纠结著,说不出话。 明日姊用一如往常的平静语气说: 「奥野同学,明天见~我会和他一起回去。」 「可是……」 「明天见啰。」 明日姊的语气沉稳且不由分说,奥野学长一脸无法接受的样子,用鼻子低低地哼了一声,接著便往校门口走了过去。 我像是记起来要呼吸似地吸了口气,尽可能若无其事地开口说道: 「难得你会这么叫我。」 明日姊像是觉得好笑,呵呵笑著。 「因为你好像没办法接受之前的称呼方式。」 「原来七濑事件的那个时候,是想要我接受啊?」 「在耍嘴皮子的是这张嘴吗?」 她用力捏住了我的嘴唇,纤细的指尖散发出淡淡的肥皂香气。我难为情地把头转开后,明日姊也乾脆地放开了手。 「好了,回家吧。我可以一起撑吗?」 「你忘记带伞了吗?」 如果我不在这里,她打算和奥野学长一起撑伞回家吗?这个孩子气的想法掠过了我的脑海。 「我今天想这么做。」 她好像看穿了我所有的念头。 「那就没办法了。」 「对,没办法。」 我打开自己那把廉价又朴素的塑胶伞。 随心所欲的野猫敏捷地凑了上来。我们不发一语,缓缓走起来后,啪哒啪哒,雨滴随即在伞面上跳起了舞。 「你的伞是水珠的图样。」 明日姊透过塑胶伞仰望天空,这么说著。 我讨厌雨天,以前的我这么想。 其实雨天也没有那么讨厌,现在的我这么认为。 * 我们独自走在熟悉的河岸边。 因为今天有第八节课,这时候早已过了放学的巅峰时间,不论前后都看不见其他人影。这个人独自一人时不在乎孤单,但是和别人在一起时又不想孤单,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欸,一人一半。」 她大概是发现雨伞靠向了她那里吧。 娇小的肩膀用力往我推了过来。 我把伞拿直,这么说著。 「你会淋湿的喔?」 「湿透的女人更有魅力不是吗?」 「这么说来,这条河好像有溺死的女鬼出没。」 「你老是这个样子。」 明日姊嗤嗤笑著,又继续说下去。 「太好了,你恢复平常的样子了。」 「……你果然看出来了吗?」 「你今天给人的感觉有点遥远。」 「遥远的是明日姊吧。」 「这么想的你很遥远。」 「果然是普通的女高中生。」 「我是女高中生没错啊。」 你不知道吗?明日姊淘气地拉起了裙襬。就算我不说出口,这个人大概也彻底看穿了我的心思。 我学起刚才那些女孩子的动作,转动伞面,绽放出绣球花。 这种日子就需要无聊透顶的玩笑。 「所以咧,那个男人跟你是什么关系啊。」 我装腔作势地这么问道,明日姊在我身旁笑得身体直打颤。 「就像你看到和理解到的那样啰。」 「乱拋媚眼,实在太下流了。」 「你要这么说的话,你身边还不是到处有人在拋媚眼。」 这反应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往旁边看去,看见她像个小孩子气呼呼地鼓起脸颊。 这下换我忍俊不住笑了出来。 「有什么好笑的。」 「我只是想到你那个时候明明表现得那么冷静。」 「你还不是在装酷。」 「我没有装,我平常就是神秘酷男。」 这种对话就像是一种仪式。胡说八道再加上花言巧语,为自己与对方的复杂情感找到一个平衡点。 雨势忽然变得猛烈,明日姊往我靠近了半步的距离。 换季后,穿著短袖的手臂贴在一起,冰冰凉凉的,我这才知道这个人的体温远比我的还要低。 「生涯辅导座谈会真好玩~我感觉好像变成你的同班同学了。」 不消说,比我早一个学年出生的明日姊会比我早一个学年变成大人,比我早一个学年离开学校。没有在四月到三月的同一个学年内出生的两个人,除非先出生的一方硬踩剎车,否则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成为同学。 这种事所有人都明白。 不过,明日姊又继续说下去: 「柊同学、内田同学、七濑同学、青海同学、水筱同学、浅野同学和山崎同学,我忍不住想,为什么我不在这些人里面。」 「我想,因为你不想在这些人里面吧。」 「嗯,这我很清楚。毕竟……我必须是你的完美学姊呢。」 我认为是我让她说出了这种话。 自从那天傍晚,在河岸边相遇之后,明日姊就是为了我维持著明日姊的身分。 「欸……」 我没事的,不用对我那么温柔也没关系。我把差点说出口的这句话,收进了口袋里。其实我早知道自己该放开手,只是当我还想在这份温柔里再沉溺一会儿时,就变得不敢把手放开了。 明日姊顺著我欲言又止的话,开口说道: 「欸……」 贴著我的纤细手臂,变得有些紧绷。 「如果我们是同学,在开学典礼遇见的话,会像这样每天一起回家吗?」 「如果我们是同学,在开学典礼遇见的话,说不定明日风你不会对我有兴趣。」 「朔你肯定也是一样。」 所以说,这种举例一点意义也没有。我若无其事地往前走,若无其事地改变话题。 「明日姊,原来你还没有决定要去东京还是留在福井呢。」 「……对。」 上个月,当我卷入七濑陷入的麻烦时,碰巧遇见她,得知了这件事。我知道这不是能轻易决定的事,不过看见明日姊在座谈会讨论到这个话题的模样,我觉得自己得再问个仔细。 「有什么要跟我讨论的吗?」 我不问能帮上她什么忙,因为我不可能帮得上忙。 「没有。」明曰姊斩钉截铁地说:「要是和你商量,我的决心肯定会动摇。」 「这话听起来好像你就要下定决心了。」 「……嗯。」 我深深叹了口气。 「你要是想骗人,也得高明一点。」 「……嗯。」 我又深深叹了口气。 接著,我闹著玩似地说了起来: 「要是有我能尽微薄之力的地方,不如我们先来弄个特别装模作样的暗号好了?像是如果你想找人私奔,就摸一下左耳。」 明日姊露出吃惊的神色,然后轻轻点了下头。 「你会陪我吗?」 「我早就回答过这个问题了。」 明日姊的头往我的手臂靠了上来。 这种感觉既难为情又让人心慌意乱,于是我佯装什么都不知道。 * 回到家后,我冲了个澡,在沙发上打盹时,叮咚啪咚的急躁声响把我吵了起来。我确认手机萤幕上的时间,已经是晚上七点过后。 我这里没有对讲机这种时髦的设备,所以我透过门孔看向门外,熟悉的灿烂笑容与愁眉苦脸的两个人就站在门外。 我难掩错愕,打开了门。 「晚安~新娘课程的到府服务!」夕湖神采奕奕地说。 「啊,我家已经有了。」 我匆匆忙忙正打算关上门的时候,乐福鞋的鞋尖抵住了门边。这不是到府服务,是强迫推销吧。 「别这么冷漠嘛。你还没吃饭吧?我来煮!」 「我不想吃只有水煮蛋的晚餐……」 我无可奈何地再次把门打开后,一脸过意不去的优空就站在她背后。 「不好意思,忽然跑来打扰你。夕湖吵著说要过来,怎么劝也劝不听。」 她举起手上的超市袋子。庶民风格的葱从塑胶袋里伸出来,那个样子莫名适合她,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优空也在的话,至少不用怕失火了。」 「过分,这话是什么意思!?」 邀请她们两人进屋里来后,优空手脚俐落地整理起食材。 因为时不时会来我家,她对屋子里面很熟。她不只确认调味料,连快用完的高汤粉也买来了,而且买的还是补充包,主妇力真高啊,优空。 至于夕湖的话,她拿著一个纸袋,迅速消失在更衣间。喂,你不是来上课的吗?好好观摩老师的行动啊。 我打开tivoli audio的电源,用蓝芽接上手机,随机播放里面的音乐。glim spanky的〈奔向狂野之路〉开始播放后。 「当当!」 夕湖掀开更衣间的窗帘。这首歌正好成为她的进场歌曲,拜托你专心去煮饭。 我无奈地转过头去后,顿时说不出话来。 夕湖在熟悉的制服外面,套了件设计像是普通洋装的围裙。那件围裙是复古风,上半身点缀著蓝色小花,腰间系了个大大的蝴蝶结。蝴蝶结以下的部分只有简单的蓝色,和为了准备下厨而扎起来的马尾相得益彰,显得相当高雅。尤其因为系紧了腰间,更清楚突显出半圆形的e罩杯。 老实说,那副模样真的很可爱,也很性感。 「怎么样?怎么样?」 夕湖往我挨了过来,我不想直接称赞,于是我调侃起她。 「这个样子很像慌慌张张地上起料理课的新婚妻子,很适合你。」 「妻子!!」 「这话不是在称赞你。」 「机会难得,不如朔你也穿上浴衣吧?」 「没头没尾的,难不成是怀旧路线吗?」 我们闲聊的时候,优空也穿上了自己的围裙。 她穿上的是户外休闲品牌chums的围裙,牛仔布质地搭配许多大口袋,红色的booby logo非常亮眼。 重视实用性非常有优空的风格,只是这种真实感反而让她更像位真正的妻子,非常可爱,而且极为性感。 「夕湖她啊,特地在放学后去买了围裙喔。」 优空嗤嗤笑著,像是觉得这个举动很可爱。 「七濑的话让你那么不甘心吗?」 夕湖气得鼓起脸颊。 「才不是那样。我只是不想因为不会家事,局限了未来可以选择的路。」 「我一时间觉得原来夕湖也是有在考虑自己的未来,可是为什么跑到我家来?」 「咦?因为比起爸爸,为了喜欢的人下厨,感觉进步得更快嘛。」 「这种话绝对不要在你爸面前讲,他会哭出来的。」 我苦笑著看向优空,她在胸前比了个对不起的手势。 她想必提出了许多符合常识的意见,试图打消夕湖这个念头——那幅景象栩栩如生地浮现在我的脑海。 哎,虽然有点吃惊,不过绝色美少女来家里做饭给我吃,我一点也不觉得反感。 我摇摇头表示没关系,接著问起优空。 「你们今天打算做什么料理?」 「我们想挑战最基本也没那么难的炖肉马铃薯之类的。」 「太棒了。倒是那件围裙底下,是裸——欸,我是开玩笑的拜托要屠宰请选活跳跳的鲜鱼不要屠宰我。」 * 咚咚、叩叩,咕嘟咕嘟,室内充满了准备晚饭的旋律。我躺在沙发上耍废,聆听著这些声响。 时间流动的感觉宛如小时候去朋友家玩,或是住在奶奶家的时候。 我父母基本上都是平日工作到很晚,假日只要有需要就会毫不在意地去上班的人,所以我很少有全家人一起坐下来吃饭的印象。上高中一个人住之后,要不是靠便利商店或外食解决一餐,就是自己随便煮一煮。 大概是因为这样吧。比方说在放学回家路上,从巷弄里飘来咖哩的香味,我就会感到莫名哀愁。 像这样等待做饭的时间也不错,我感慨地想。也许优空就是察觉到我的心情,所以不时会找藉口来做饭给我吃。 「夕湖,小心手指!」 「不用担心!我没切到!」 未来有一天如果我建立了家庭,也许就会像这个样子,我天马行空地想著。 我就像这样躺在沙发上,边喝啤酒边听音乐看小说。 「夕湖,马铃薯再削下去就没了!」 「咦~还可以继续削啊。」 这个房子把两房加餐厨的格局硬是改装成一房一厅加餐厨,厨房完全不是时尚的风格。 我不经意间抬起头,看见两人站在房间角落厨房的背影。 人们总喜欢关注女孩子穿著围裙的正面,只是我个人对背影更心动。蝴蝶结强调出臀部的曲线,十分性感,最重要的是看著能让人静下心来。 「夕湖,等一下,一小匙指的是用小汤匙放一匙进去!」 「遵命!」 「——欸,真的没问题吗!?」 我原本想无视她们的对话,独自沉浸在幸福的气氛里,可惜还是按捺不住吐槽了起来。 我从沙发站起来,走到厨房,夕湖那件全新的围裙不知不觉沾上了许多污渍,简直是一团糟。 尽管如此,本人相当乐在其中。 「欸,朔,做菜好好玩喔」 我不禁看向在旁边边清洗餐具边下指示的优空。她看起来疲惫不堪,我明白她的心情,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时,她疲弱地说道: 「快……快煮好了,可以帮忙把餐桌铺好吗?」 「知道了。」 「啊,不好意思,朔同学,可以帮我把袖子卷起来吗?」 「好。」 我站在优空背后,帮她卷起双手的袖子。 「啊~小内,你太奸诈了!」 「别分心,夕湖,注意锅子。」 我离开厨房,把三人份的餐巾铺在餐桌上,再用厨房纸巾和消毒酒精擦拭桌面,接著同样摆上三人份的碗筷。 起先我这里没有餐巾,碗筷也只有自己的份,多亏夕湖和优空让这个家的物品丰富了起来。和希与海人顶多只会买吃的东西过来,都是她们两个人周到地带来许多东西。 我打开电锅,把热呼呼的福井县产越光米依人数装进碗里后,在餐桌坐了下来。顺带一提,福井县民从小就接受「福井是越光米的发源地」的教导,事实上在这背后有许多复杂的历史背景,不过要是讲起这件事,就会和新舄县陷入永无止境的战争,乖宝宝的各位请千万小心。 最近好像研发出超越越光米的品种,叫做「一誉」,我改天也想买来吃看看。 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优空她们也煮好了。主菜是炖肉马铃薯和味噌汤,还有个像是配菜的料理也端上了餐桌。 优空脱下围裙,在餐桌坐了下来,神情有些愧疚。 「对不起,朔同学,今天的菜色不多。」 她基本上都会准备三菜一汤,大概是觉得料理道数太少了吧。理由不用问也知道,况且我只是个等饭吃的人,心里没有什么不满。 「不会,这些菜看起来很好吃。这是什么?」 我指向唯一一道我看不出来是什么的料理。 「因为放进味噌汤的萝卜叶有剩,我把萝卜叶和鹰爪椒、吻仔鱼还有柴鱼片用麻油炒过后,再加入沾面酱调味,我想应该会很下饭。」 「完全是家庭主妇的思考模式。」 「真是的,注意你的用词!」 夕湖接著拿了另一个碗过来。 「来,朔,请用。」 「好,谢谢,可以的话,下次把壳剥掉再对半切开,看起来会更有正式料理的感觉喔?」 她真的煮了三颗水煮蛋。 优空在一旁开心笑了起来。 「夕湖一直想挑战看看。」 「嘿嘿,小内教我之后,我已经是水煮蛋大师了!」 我心想「水煮蛋没那么容易失败吧」,不过既然本人兴高采烈地比著耶的手势,我就不泼她冷水了。这么说来,我在刚开始一个人住的生活时,连颗荷包蛋也煎不好。 「我很期待。趁饭菜还没凉掉的时候,赶快开动吧。」 「欸,朔,你要先吃饭?还是先洗澡?还是……」 「当然是吃饭啊!」 * 夕湖与优空的料理味道十分温和,齿颊留香,非常美味。 我自己煮的话总会煮出重口味又粗俗的男人料理,还是这种家常菜让人吃来温馨。 料理里有一些切得乱七八糟的蔬菜,不过想到这是夕湖努力的成果后,甚至增进了我的食欲。不知道是优空的指导有功,还是野性的直觉奏效,水煮蛋的半熟程度相当完美。 我诚实说出内心的想法后,她们眉开眼笑,没有帮忙的我总觉得过意不去。 「优空,这个萝卜叶超好吃的。」 「要再来一碗饭吗?」 「嗯。」 我把碗递出去后,她又帮我添了一碗饭。 「朔同学,你要茶吗?」 「嗯。」 我把杯子举起来后,她帮我倒了杯麦茶。 「你的脸颊。」 「嗯。」 我把脸颊往优空凑过去后,她拿下米粒,送进自己的嘴巴里。 「气死我了────!!」 夕湖忽然大喊了起来。 「喂,小内太诈了!那种大老婆的感觉是怎么一回事!?根本没有我介入的余地!」 「唔……就算你这么说。」 优空不知所措地搔著脸颊。 嗯,我明白夕湖的心情。这种压倒性的包容力究竟是怎么搞的,我一不小心把身心都交了出去。 「小内果然厉害,我不是因为今天聊到的话题才这么说,不过你一个人住肯定没问题。」 「我也不知道自己行不行,虽然家事难不倒我,可是只有一个人住好像很寂寞……」 「朔,你不会觉得寂寞吗?」 夕湖把话题转到我身上来。 「当然寂寞啊,其实今天我就很想和你们两个躺成川字睡在一起。」 「我要住下来!」 「不可以。」 玩笑开到这里,我认真思考了起来。 「爸妈决定离婚,答应让我一个人住的时候……」 我说了起来,她们的神情有点严肃。当然,我早就把家里的情形告诉她们了。 「老实说,我感觉到的不是不安,而是安心;而且比起生气,我更觉得感激。他们看起来相处得不好,但是都很尊重我的意志。」 之前我也向七濑提过,我父母的个性简直是南辕北辙。 不过,他们有个共同的教育方针,那就是「自己思考、自己下决定」。这种做法也有「要为自己的决定负责任」的意思,不过总比不由分说的否定来得好多了。 「就这层意义来说,因为是自己选择的生活,一开始我过得很开心。身为接受金援的人,这话说来有点惭愧,不过我还满喜欢这种生活完全由自己打理的感觉。」 夕湖与优空专注地听我说话。 「哎,如果说因此就没有感到寂寞的时候,那肯定是骗人的。所以像这样子,大家偶尔到家里来玩,我都很高兴喔。」我微笑著说。 夕湖露出了百感交集的神情。 「这样啊……老实说,今天在听到大家讨论之前,我本来没有认真思考过到县外还是一个人生活这种事。想到和希跟悠月会离开福井,我觉得有点孤单。」 在县内升学还是离开到县外,毫无疑问会对我们的关系带来重大的影响。 如果大家都选择进入福大,高中毕业后还是能厮混在一起。但是离开福井的那些人,会在新的城市遇见新的朋友,找到新的寄托,和家乡的朋友肯定顶多只有逢年过节回家时会出来见个面而已。 当然就算是明日姊也不例外。不对,正因为明日姊不论学年还是朋友圈都和我不一样,一旦她去了东京,我们就几乎再也没有机会也没有理由见面了。 那样就太寂寞了。 优空似乎也想著类似的事情。 「就算用电话还是用sns马上就能联络对方,可是要是朔同学和夕湖去县外的话,就很难像这样一起吃饭了。」 「小内,别说这么哀伤的事嘛~」 夕湖哭丧著脸,可怜兮兮地拉住了优空。优空摸了摸她的头,安抚她的情绪后,又继续说下去。 「不过,我们也到了该思考这种事情的年纪,我们得开始认真思考,在还能像这样聚在一起的时候。」 为了打消弥漫开来的感伤气氛,我说了起来: 「好,今天大家就来躺成川字——」 「朔同学你还是躺成『ㄅ』字吧。」 「这种侧躺的姿势感觉超寂寞的!」 * 因为时间很晚了,我在送她们回家后,回到了自己家里。 喀嚓,门锁打开了。走进家里后,刚才的热闹气氛宛如一场幻境,屋里寂静无声。 ——果然偶尔还是会寂寞的。 我没有点亮客厅的灯,靠著手机光源走向寝室,然后啪嚓点亮了小小的床头柜上放著的那盏弦月造型的台灯。 柔和的灯光蔓延在冰冷的房间里,我感到心情平静,在床上躺了下来。 我出神地凝视天花板,想起了明日姊。 她那副犹豫不决的模样实在很不寻常,虽然说高中生对未来感到迷惘本就是天经地义,只是我总觉得她坚持不肯把理由说出来。 明日姊说过,她拿不定主意要选择去东京还是留在福井。她还说,她快要下定决心了,以及怕跟我说了之后,决心会动摇。 我就是我,我现在所在的地方就是我该在的地方,我的意志就是我的指标——那个看似活得如此自由自在的人,和这种软弱的一面显得格格不入。 不过,我想—— 说不定连这种言行举止,也是我强迫她表现出来的。 你真是个幻影女子,我这么跟她说过。 明日姊曾说过,如果我们的距离再接近下去,恐怕无法再继续保持憧憬的学姊与杰出学弟的关系。 果然是普通的女高中生。 我是女高中生没错啊。 比方说,比方说。 不著边际的对话在脑中浮现。头脑里慢慢蒙上了一层雾霭,堕入梦境的世界。 难道是我把自己的幻想强行加诸在明日姊身上吗? 我想相信事实不是这样。 她出类拔萃的一面,她自己肯定没有注意到的崇高与优美的一面,我只想小心谨慎地呈现出来,让她知道。 ——如同那一天,白色洋装的女孩子说我是个自由的人。 * 后来又过了几天,在久违的晴天午休时。我早早用完午餐,和阳一起来到了棒球场。 她新买了棒球手套,要我当她传接球的练习对象。她不是说「我当你的传接球对象」,而是「你来当我的传接球对象」,这种说话方式实在很有阳的风格。 我退出社团已经有将近一年的时间,差不多是可以用玩乐的方式来接触棒球的时候了。或许阳这么做,就是想让我道别过去。 「千岁——!高中棒球的球原来这么硬又这么重,万一被砸中不就重伤了吗?太让人兴奋了!投个魔球来看看吧——!」 ……看来或许是我多心了。她可能单纯只是想增加兴趣,用来消耗多余的体力。 我在左手戴上定期保养的mizuno pro棒球手套,用右手背拍了拍手套的掌心。依旧鲜艳的苦橙色、编织的网眼、扑鼻的皮革味,这些全部都让人怀念。 我深呼吸一口气,刺鼻的尘埃味冲进了鼻腔。 梅雨季里,强烈耀眼的阳光彷佛早一步宣告了夏日的到来。 ——啊啊,我站到了球场上。 我向早就准备好的阳打了个手势后,球随即发出嗡声飞了过来,俐落地飞进手套里面。 这一瞬间,跑去接住飞球再把球传回本垒时的加速感,盗垒后再滑向下一个垒包时那种紧张的亢奋感,球棒击中对方投手致胜球时的痛快感,这些感觉一口气涌上心头,让我有点想哭。 为了不让阳注意到,我紧紧握住有些骯脏、四处起了毛屑的球。 我在心里道了声谢谢,轻轻丢了回去。 阳的运动神经果然不错,她用新买来的棒球手套顺利接到球,只可惜没有接好漏球了。球在地上滚动,滚回来我这里。 「啊——!我还以为接住了!」 「阳,手套借我一下。」 「啧啧,把失误怪在用具上面,这可是二流人做的事喔,千岁同学。」 「不要那么多废话,快把手套给我,新人。」 我接过阳那个大红色的棒球手套。 她大概是在体育用品店买了特价的棒球手套吧。那当然不是棒球社正式使用的手套,不过让人惊讶的是,它的确是硬式棒球手套。 棒球手套还是硬邦邦的,我折了折大拇指和小指处,在手套弄出摺痕来。手套稍微变软一点后,我再用球打了打适合用来接球,称为芯的地方。 在某种程度上调整好之后,我把手套还给阳。 「喏,试戴看看。」 阳接下手套后,一下把手张开,一下把手阖起来。 「好像比刚才软了!」 「手套没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变得可以轻松张阖,不过只要顺著摺痕,就会愈用愈顺手。平常保存的时候可以把球放在掌心的位置,如果可以用松紧带绑起来更好。下次我再带来给你。」 「你要送小阳礼物吗?」 「只是条魔鬼毡束带而已。」 我说著,绕到阳的背后。 「我碰一下你的身体。」 「呀」 「我碰你没有别的用意,而且是你要我亲身示范来教你的吧。」 「开玩笑的啦,你尽管教。」 我把手放在阳的手套上,让接球面向上。 「这里稍微凹了下去,有接球的痕迹对吧?你记得,基本上要用这个地方接球。左手稍微使力——喝!」 啪!! 我用力把球丢向刚才说的地方。 「痛死我了──!!」 「很好,不要忘记这种痛觉。」 「太斯巴达了吧!」 「好,接下来。」 「够足(注:还很)痛欸!?」 我从背后抱住阳,握住她的左手和右手。男人把胸部压在她身上,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吧。 阳一时间全身僵直,不过马上放松了力气。我也尽可能不去在意直接传到身上来的体温。 「女孩子常犯一种错误,棒球的投球方式和铅球不一样,不是把球往外丢,要像这样扭转身体。」 为了让阳摆出正确的投球姿势,我调整起她的身体动作。 「把球投出去的时候,另一只手要往后收。」 一连串的投球姿势教完后,我放开她的身体。 阳有些难为情地看著我,接著她像是终于按捺不住,忽然噗哧笑了出来。 她抱著肚子,大笑了起来。 「啊~好好笑,你今天特别积极欸。」 「我不是在追求你喔。」 「可是感觉你追求得很热情呢。原来你喜欢成这个样子啊?」 「牛头不对马嘴,我只是在教你传接球的方式而已。」 娇小的阳抬起头来看著我。 「我果然还是喜欢这样的你。」 「……你今天还真是积极。」 「球就要击在接球点上,对吧?」 阳说著,用手中的球撞了下我的左胸口。 我把逃避般的玩笑话硬是吞了下去,接住那颗球。 我心里百感交集,尽可能挂起大大的笑容,说了起来: 「好,来实际练习。」 「没问题!」 阳快步拉开距离,我往她投去速度比刚才快了一点的球。 啪,清脆的声音响起,球接进了手套里。 接著,阳以比刚才正确的姿势把球投回来,球速比刚才快了一点。 我稍微提升了一点球速,阳像是觉得很有趣,接住了球,兴致盎然地又把球投回来给我。 真好玩,我心想。真希望这样的时光能永远持续下去。 阳在第五次传球时,似乎是用力过猛,投出了我尽全力跳起来也接不到的大暴投。 我用力著地,转身要把掉到后面的球捡回来时—— 「——朔。」 过去我还在棒球社时的几名社员站在那里。 最前面的男生把滚到脚边的球捡起来,徒手丢了回来。这球稍微偏了一点,我接住后深深一呼吸,嘻笑了起来。 「佑介……不好意思,把球场弄得这么乱,我会用耙子把地面整理好。」 藤志高中棒球社的强打第四棒,江崎佑介像是没有听见我的话,哀伤地蹙起了眉间。 「你还在打棒球吗?」 我始终笑嘻嘻的,又接著说下去: 「这只是在玩而已,我正想追那个喜欢运动的女孩子。」 我看向阳,继续把球往她投过去,结果球从远高于对方头顶的位置飞过去,在远处落地。 阳像是察觉到什么异状,她没有去捡球,反而是往我跑了过来。 「千岁,那个人是谁?」 「我以前的队友。」 佑介无视我的玩笑话,往我跨出一步。 他背后那些熟悉的脸孔,担忧地看著眼前的景象。 「朔……你没有回来的意思吗?」 「我怎么可能回去,我已经退出一年,球感早就没了。」 「不过离开一年而已,球感不会那么轻易消失。」 「我不是告诉过你吗?打者的敏锐直觉只要三天不挥棒,马上就忘了。」 「可是从你刚才的表情看来……你还是喜欢棒球吧?」 「——你们居然有脸说这种话。」 这句话脱口而出,我暗叫不妙,赶紧闭上嘴巴。 「由我们来跟教练说,之前那种事不会再发生了。你离开后,我们终于……」 「我说你们这些人!!」 我正咬紧了牙关时,阳气愤的说话声打断了佑介的话。 「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在千岁要退出时,你们非但没有阻止他,也不肯阻止对吧。」 娇小的马尾女孩站在我面前,像在守护我,保护著我。 「他居然会选择不继续打棒球,其中肯定有什么原因,我不知道你们这些人是共犯,还是假装没看见。」 阳用棒球手套用力拍了下自己的胸膛。 「——我只知道一件事,他现在传接球的对手是我。」 我不由自主想碰触她那纤细的肩膀时—— 「喂,千岁。」 响亮的嗓音从背后叫住了我。 我转过头去,一看见上肩投法的投球姿势,立即反射性地往前踏出两、三步。 ——嗡声在耳边响起,宛如用力把线拉直的超快速球往我胸前飞了过来。 啪哒。 手套掌心接住这球,痛快与畅快感窜过全身。 「好球……亚十梦。」 投出球的当事人若无其事地走了过来。 「大家玩得这么开心,让我也加入吧。」 闯入者出现,佑介先是一脸诧异,但他马上赫然一惊,说了起来: 「你是……阳光国中的上村吗?」 「哼,我对你没兴趣,让你知道也没什么意思。」 「只要是这附近国中有在打棒球的人,没什么人不知道你吧。」 「千岁就完全不记得。」 亚十梦自嘲地表示,又以「再说——」为开头继续说下去: 「眼睁睁地让讨人厌的天才球员离开的白痴棒球社社员聚集在这里,是有什么事吗?」 佑介像是被惹恼了,眯起了眼睛。 「跟你有什么关系?」 「没有。我只是看到千岁喜孜孜地在和女孩子传接球,过来取笑他而已。」 他们有好一段时间只是互瞪著对方,一句话也不说,接著佑介哼了一声,转过身去。 「朔,改天见。」 「喔。」我应和著,往跨出脚步的背影举起手。 见佑介他们离开球场后,我开口说道: 「一起来玩传接球吧,亚十梦。」 我递出球,他把球接下来后盯著我的手,接著像用砸的一样,啪地把球放回我的掌心。 「开什么玩笑,你至少教青海正确的握球方式吧。」 「啊……」 这么说来,我老在意著投球姿势,没有教她基本的握球方式。他在那么远的地方居然看得一清二楚,不愧是前投手。 「再说你还不是忘不了棒球,一直在练习挥棒。」 「……」 他像是失去兴趣,也可能因为他本来就是为了其他理由过来,说完这句话后,他连看都不看我们一眼,就直接离开了。 「真是个怪人。」 我用中指与食指握住球的缝线,往阳伸了出去。 「这是正确的握球方式。还有……」 啪,球进到对方的手套里。 「谢谢你当我的传接球对手。」 阳有些不好意思,咧嘴笑了起来。 「有击中吗?」 「正中红心。」 宣告午休结束的钟声响起,我们为了掩饰难为情的气氛,用耙子把球场的地面整理好,接著往教室跑了过去。 * 那天放学后,开完班会的二年五班同学各自准备前往社团,或是回家。我和千岁小队的成员闲聊著,一边把课本和文具收进gregory后背包里。 夕湖先收好了书包,开心地说道: 「朔,你今天放学后有事吗?」 「是没有啦。」 「我可以再去你家做饭吗?」 「新娘课程之后是老婆送上门的到府服务吗?」 「老婆!!」 「我不是在称赞你,去查字典。」 背著运动包,正要前往社团活动的七濑凑了过来。 「千岁,你要是没事的话,要来看我们练习吗?美咲也叫我们再带你过去。」 「我才不要,美咲老师好可怕。」 「她说你要负起责任。」 「什么责任啊。」 「害我变成那个样子的责任?」 「别用这种会让人误会的说话方式!!」 跟踪狂问题解决后,我们回到了千岁与七濑的关系。同学们隐约察觉到了我们之间的距离感,不太敢接触这个话题。 另外在学校的匿名论坛里,出现了「五班的千岁又始乱终弃了!!」的留言……呜。 我们聊天的时候,教室前面的门喀啦喀啦打开了。 「欸,那边的你!来和大姊姊一起约会吧?」 明日姊大喊著,笑咪咪地冲进教室里面。 我不由自主看向站在身边的那两个人。 哇,好灿烂的笑容!拜托不要皮笑肉不笑的!我都要吓到漏尿了! 明日姊踩著感觉不到体重的轻盈脚步,往我走过来。 「欸,来约会吧。」 她在我的桌子前面蹲了下来,下颚抵在双臂上,淘气地仰头望著我。 「怎么这么突然?」 「我之前不是说过吗?我对计画行程不在行。」 「我记得你说过不想要约会。」 「那么久的事,我早就忘了。」 「一定要今天吗?」 「明天的事我不知道。」 「《北非谍影》是吧。」 我们说著像是老电影里的台词,明日姊迅速站了起来。 「所以说,柊同学、七濑同学,可以把他借给我吗?」 「唔唔唔唔唔。」 夕湖脸上浮现出难以言喻的复杂神情。 因为第一次见面是在生涯辅导座谈会,对方是学姊的印象非常强烈,让她无法用平常的态度应对吧。再说她接下来有社团活动,也找不到阻止的理由。 相较之下,七濑的态度显得游刃有余。她挥了挥手,说了起来。 「不用客气,如果你不在意那是我的旧鞋的话。」 「欸,谁是旧鞋,我可不记得我们有什么关系。」 「……懦夫。」 「停顿那么久是什么意思!!」 这时,有人紧紧握住了我的手。 明日姊像是在说那没有什么意思,开朗地说著: 「好了好了,到此为止~那我就把你收下了!」 她拉住了我的手。 我顺势从位子上站起来,明日姊说著「走吧~」,跑了起来。 「「等等,谁说要把人给你了!」」 我们没有理会夕湖与七濑的喊叫,冲出教室跑到了走廊。一路上,所有学生纷纷好奇转头。我们跑著,几位老师那些陈腔滥调的话全被我们拋到脑后。 我们觉得好玩极了,哈哈大笑了起来。 * 因为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我到男篮的社办向海人借了脚踏车钥匙,离开学校。我们推著脚踏车,走在熟悉的河岸边。 「这是在开什么玩笑?」 我说著,走在前面几步的明日姊开心地转过头来。 「这是街头巷尾流传的制服约会。」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说啊……」 她放慢脚步,走在我身边。 「升上三年级后,不是要开始思考未来了吗?在你的教室看见你们之后,那天的回家路上我在想,我们是高中生的时候只有现在;十年后不管我们再怎么希望,也回不到现在这一刻。」 「所以才要制服约会吗?」 明日姊有些腼腆地搔了搔脸颊。 「我们一直都是在这座河岸碰巧遇见、聊天然后道别对吧?我们连彼此的电话号码或是line都不知道。这种关系非常诗情画意,但这样的关系能做为一段美好的回忆留存在相本,在我时限逼近的青春里不留下后悔吗?我这么怀疑了起来。」 这种情感或许可以说是多愁善感。 十名高中生里面,其中八、九名都冒出过同样的念头。 不过,即将离开学校的明日姊与还会继续待在学校的我,我们的时间肯定是以不同的速度在流动。 对我来说平凡无奇的今天,对明日姊来说却是所剩无几的今天。 「真让人意外,我以为总有一天会忍不住说出这句话的人是我。」 「我原本也这么以为~早知道就不要一时兴起,到你的班级参加座谈会了。要是什么都不知道,我就可以继续当个幻影女子,像一阵烟从你面前消失。」 她的语气柔弱,听来有些寂寥。 「……明日姊是我憧憬的大姊姊。」 我尽可能把话说得坚决。 真要说起来,这是我必须说的话。 她会被迫做出这种举动,都是因为我当时太脆弱,且现在也一样脆弱。到头来,我又让她故作成熟了。 「比方说,你在我和奥野同学讲话的时候有什么样的感受,看著你和柊同学或是七濑同学讲话,我也有相同的感受。」 我回想起刚才被握住手的触感。 「坦白说,生涯辅导座谈会那天,我一直睡不著。就像喀啦喀啦摇著铁罐,确认里面的糖果数量,我在棉被里翻来覆去,思考著失眠的理由。最后我打开了心的盖子,答案就这么出来了。」 明日姊笑逐颜开,露出无比清澈的笑容。 「啊啊,我想以高中生西野明日风的身分,和你一起享受青春。」 我第一次看见她这样的表情,感觉胸口就快要炸裂,做出了木讷的回应: 「就算只是普通的学弟和学姊吗?」 「普通不好吗?」 「不,我只是觉得有点难想像而已。」 「比方说如果是这样,你不觉得我们还有尝试的时间和理由吗?」 这话听得我全身力气放松下来,笑了起来。 「原来明日姊比我以为的还要中意我啊。」 「你不知道吗?」 明日姊调皮地说。 「——我从很久以前就很喜欢你了。」 空白的时间在我们之间蔓延开。 犹如吹向明日的风经过我们。野猫气定神闲地从我们面前走过,乌鸦在远方嘶鸣,水声啪唰作响。 我们凝视著,凝视著,凝视著彼此。 明日姊没有别开视线,我也没有移开目光。 一直以来,我们为两人之间的关系画了条界线。 不对,正确来说是被迫画下界线。 所以说,这句话不是爱的告白,而是明日姊温柔的道别,为这奇怪又做作的一场戏画下休止符。 我根本没有拒绝的权利。 在不到一年的时间内,我们将不再是高中学姊与学弟的关系,说不定我们之间的距离会遥远得再也不可能碰到面。 因此,我说出了最老套的话: 「总之,我们来找些高中生的乐子吧?」 「嗯!」 我们在认识后,大概是第一次像个随处可见的高中生般相视而笑。明日姊彷佛整个人豁然开朗,松开了领带。 * 购物中心lpa所在的国道八号沿线上,我偶尔会与和希还有海人会去的电动游乐场和漫画咖啡店也在那附近。我让明日姊坐在脚踏车后座,载著她来到漫画咖啡店。 这个地方虽然说是漫画咖啡店,其实还有卡拉ok、飞镖和撞球等多种游乐设施。 我建议我们各自选一间小包厢,在里面看漫画。 「在约会中能分出去的东西只有夏天的papico跟棒棒冰!」 结果,她立即否决了我的提议。 我原本想选择双人沙发包厢,做为最后的抵抗,结果明日姊毫不迟疑地告知店员要双人和室包厢。 包厢里,我们就像两个人坐在床上,我尽可能紧贴著墙边,明日姊却不停往我逼近,聊起自己推荐的漫画,实在让我身心倶疲。明日姊的薰衣草香充满著狭小的空间,让我无法呼吸,不到一个小时我就宣告放弃。 在告知店员,进入设置飞标靶与撞球台的房间后,我终于能畅快地大口深呼吸。这里空间宽敞,除了我们没有其他人。 「拜托饶了我吧。」 我这么嘀咕时,兴奋地拿著细长的撞球球杆的明日姊往我转过头来。 「我以为你会更镇定一点。」 数秒前发生的事宛如幻觉,她露出了成熟的微笑。 在间接照明下显得昏暗的这个空间,把她的笑容衬托得更加动人。 鲜蓝色桌布的撞球台上,五颜六色的撞球滚动著,我叹了口气。 「憧憬的学姊忽然跑来和自己约会,如果有男生不会心跳加速,我还真想知道是谁。」 「你不是很习惯吗?和女孩子之间保持某种程度的距离感。」 「我才不习惯和明日姊之间保持那样的距离感咧。」 「自在?郁闷?还是……不知所措?」 「好庸俗的问题,就像在对刚出生的婴儿问:『你觉得这个世界怎么样?』。」 明日姊轻笑著,俐落地拿起球杆,可惜用力过猛,球杆飞了出去。 她连忙把缓缓滚动的球杆捡起来,然后转头看著我,一脸像是在说「你看到了吗?」,不好意思地搔著脸颊。 「欸,你注意到了吗?」她腼腆地说。「和杰出的学弟第一次约会,这世上也没有不会因此心跳加速的女孩子。」 明日姊表示自己是第一次打撞球,于是我教她撞球的规则。 简单来说,球桌上摆放写著数字一到九号的球,先把九号球打进袋就算赢。基本上,母球必须碰到台面上号码最小的一颗子球,不过要是九号球直接进袋也算赢,是规则非常单纯的游戏。 再者,我也不知道除此之外的游戏规则。 子球排为钻石状,一号球在顶点,九号球放在正中间,其他号码则是随意排放。开球时必须先以母球击中一号球,让其他子球散开后,就算比赛开始。 在我解释的时候,明日姊马上用白色母球练习起击球。她的技巧差劲透顶,害我忍俊不住笑了出来。 「这不是西洋剑,单手是没办法击球的。」 我这么说之后,她赌气地噘起了双唇。 「我是第一次到这种地方喔。」 「福井的高中生很少有人没来过这种地方,大多都是在某个时候,有人提议来玩。」 「我家……」明日姊说著,在撞球台坐了下来,回忆似地看著天花板。「我家很严格,妈妈是国中老师,爸爸是高中老师,他们的个性都很严肃,会说不能在庙会摊子买东西吃,不能在朋友家过夜,小孩子不能来这种地方之类的话。」 老实说,这话的内容出乎我的意料。 在我心目中,明日姊是自由的象徵。我不认为她会反抗父母,只是也无法想像她受到家庭规矩这类事物束缚。 当然,将孩子的行动限制到什么程度,每个家庭各有各的规定。允许高中生一个人住的我家采取放任主义;也有些人如果没有社团活动或是上补习班,就需要遵守七点的门禁时间。 我原本以为明曰姊家的情形和我家差不多。 我迷惘著,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她可能单纯是之前没有提起这个话题的机会,也有可能是这个瞬间让她有了说出口的意思。 再三犹豫过后,我模棱两可地说道: 「没有尝过摆摊的那些大叔大婶随便炒的炒面、○○烧,再用弹珠汽水灌下肚的美味,等于损失了大半的人生呢。」 「那是你之前和七濑同学做的事吧。」 她闹起脾气,把头转开后,又说了起来: 「不过……其实很久以前,有人带我去过。」 「你爸妈吗?」 「……你说呢?」 她露出了意味深远的笑。 她跳下撞球台,拿起球杆。 「所以我希望你能教我那些坏事。」 「不过是撞球而已,说得这么夸张。」 「这可是我的第一次。」 「这么贵重的东西给我这种男人好吗?不良少女。」 「就是这种男人才好。」 突如其来的这句话,让我一时语塞。 「这……」 明日姊咧开嘴,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毕竟要是没有留下美好的回忆,就当被狗咬了,马上就能忘记不是吗?」 「算你狠,给我站好,我要训练到你连腰都挺不直。」 如果对方是夕湖、优空、七濑或是阳,我大概能像是日常生活的延续,随口说出称不上高雅的玩笑话,以及这个人一辈子可能都没有说过的,堂堂正正的高中生不知所云的对话。 不可思议的是,明日姊在我心里的形象并没有崩坏。 我吁了口气,拿起一根球杆。 「先用左手摆出这样的动作。」 我示范起基本的架杆姿势,也就是支起球杆的手势。 明日姊模仿我的动作,动起了手指头。 「……小狐狸?」 「这不是皮影戏的狐狸,用食指弄出一个环,小拇指放下来。」 她的手指动作摆来摆去都不正确,我失去耐性,忍不住抓住她的手。 「啧!这样摆!左手用这样的手势放在撞球台上,把球杆穿过食指这个环,再用右手牢牢地抓住另一头──」 不经意间,明日姊雨滴般柔滑的头发碰触著鼻尖,纤细的颈项传来女孩子的气味,我赫然一惊,往后跳开。 好险。我差点像教阳传接球的时候那样,亲身指导她。真要说起来,我已经这么做了。 一旦自觉到自己的行动,刚才在眼前的颈项上纤细的细毛,娇小的耳垂,颈椎的微微突起都历历在目地浮现在脑海。 「然后……接下来呢?」 明日姊握住球杆转过头来,她的脸颊似乎隐约泛著一抹红润,只是我实在没办法直视她,把目光转开了。 「接下来……只要把右臂夹紧,球杆往母球的正中心击出就行了。」 眼角余光中,我看见她轻轻点头,专注地转身面向撞球台。 「这样吗?」 这句话让我把视线转了回去,因为她的身体向前倾,小巧浑圆的臀部翘了起来,不算短的裙子后面比平常拉高了十公分左右。 大腿内侧因此露了出来,呈现出从明日姊中性的印象无法想像的柔软与令人目眩的弹性,让我强烈意识到她不只是让人憧憬的学姊,更是个女孩子。 我不由自主转头确认有没有其他男人的视线,不过和进来的时候一样,室内除了我们没有其他人影。 「就、就是这样。」 我支支吾吾应和著,绕过桌子,移动到明日姊正面。 如果是碰巧遇见的陌生女孩子,或是夕湖还是七濑的话,我或许会庆幸实在太走运了,目不转睛地凝视对方。不过,我对于用性的眼光看眼前的这个人实在心怀抗拒。 叩,明日姊没有成功击中球的中心点,球撞到桌边的防撞条,往我滚了过来。 我拿起球,把球摆回去。 「真可惜,表现比刚才好多了呢。」 「我好像抓到诀窍了,看我的。」 明日姊再次把母球摆好,身体向前倾,握好球杆。 这一瞬间,她衬衫的胸口敞了开来,天蓝色蝴蝶结点缀的布料与雪白的隆起映入眼帘。 发麻的感觉从下半身窜至背上,我赶紧把头转开,只是那真实的肉感已经烙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明日姊,领带,把你的领带系好!」 「嗯?」 她愣愣地回应我,三秒钟的空白过后,我感觉得到她急忙转身背对著我。我这才终于放心下来,把转开的脸转回来。 明日姊匆忙重新系好领带,开口跟我说话。 「你看见了吗?」 「我很努力假装没看见。」 「你看见多少?」 「原来明日姊喜欢天蓝色啊。」 「——!」 她大动作地遮住脸,蹲了下去,隐身在撞球台的影子后面。 那副模样莫名好笑,也很可爱,我捧腹大笑了起来。 「呜,我嫁不出去了啦。」 她闹起了别扭。 「要我负责吗?」 「……切腹?」 「可以不要那么可怕吗?」 明日姊把手放在撞球台上,探出一颗头。她稍微低著头,嘟囔著说: 「不然让我听你唱歌吧。我要听你用真心唱的歌,像是第一次见面的招呼,总有一天的道别。」 「小事一件。我愿意唱,像是从这里开始,永远不会结束。」 我如此吟咏出声,尽管明知道我们的对话答非所问。 叩,明日姊击出的球顺利撞上一号球,球散了开来,九号球滚进袋口。 * 明日姊靠著初学者的运气,一开球就让九号球入袋。她意气风发,接著又玩了三局。 结果是我一胜三败。咦咦,怎么会是我惨败? 「太奇怪了。」 我在饮料吧前这么说,明日姊嘻嘻笑了起来。 「为什么会这样,每次都是我打进的球最多,为什么明日姊就是那么刚好能让九号球进袋。」 比方说,就算我把一到七号球全部打进袋里,接著明日姊打出的母球击中八号球,八号球再慢吞吞地撞中九号球,九号球就这么掉进一旁的袋口。同样的情形,在我帅气开球让球散开来后,明日姊咚地把母球击出,撞到二号球,九号球接著入袋。 因为像这样屡战屡败,最后一战我幼稚地拿出真本事来,好不容易取得一胜。 明日姊在杯子里注入哈密瓜汽水,神情从容自若。 「先把九号球打进袋里就赢了,不是吗?」 「规则是这样没错,虽然是这样没错!但每次球进袋,反而是把球打进去的那个人最惊讶啊!」 「真是的,那么爱找藉口,实在不像个男人喔,少年。」 「哼——!不要拍我的肩膀——!!」 我在杯里装入冰咖啡,两个人一起往卡拉ok室走过去。 室内的沙发摆成u字形,空间相当宽敞,可是明日姊毫不犹豫地坐到我旁边。我在她的要求下唱了几首歌,每次唱的时候,我都试著邀她一起唱,但她始终坚持不主动拿起麦克风。 在教会明日姊怎么使用触控萤幕点歌系统后,她开心地玩著触控萤幕说: 「接下来唱这首吧,〈guild〉。」 「这是你说会想到我的那首歌吧。」 「正确来说,我想到的是那个时候的你。」 那个时候大概是指我放弃棒球,自暴自弃的那段时期,以及我第一次遇见这个人的去年秋天。 「你还记得吗?」 「我怎么可能忘记。」 毕竟要是没有遇见明日姊,可能我到现在都还在行尸走肉的状态。 ——从小学起便全心全意奉献的事物从双手滑落,导致这种状况发生的环境、人物,尤其是放弃坚持下去的自己,让那个时候的我感到无比的苦闷与愤慨。 在傍晚河岸边遇见的明日姊,美得宛如我一直憧憬著伸出了手的那轮明月。 光就事实来看的话,她加入玩得过头的小孩子的行列,和他们一起打打闹闹,让原本不和的气氛变得融洽,就只是这样而已。 这么单纯的行为,在当时的我眼中看来却是无比耀眼。 不在乎他人的目光,不在乎他人的狡黠、软弱与龌龊,理直气壮地走在自认为正确的道路上。 不需要像别人那样穿上坚固的铠甲,我行我素,如一阵自由的风,如悠然走在路上的野猫,甚至不需要罗盘,只是一路往前走。 ——如果我能像她那样活著,就不至于落得这种下场了。 在那之后,不管在上学途中、在学校或是放学回家路上,我总会不自觉寻找起明日姊的身影。每当看见她的时候,我几乎都是冲过去叫住她,在时间允许的范围内和她闲聊。我想跟她讲话。 老实说,我是第一次这么积极想和别人来往,因为别人总是擅自来到我身边,又自行离开。 学弟忽然贴近自己,明日姊一开始有些困惑,不过她后来还是接受我,真要说起来是习惯了我的出现,将我当成了她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 在日积月累的时间里,她纤细的感性说出的那些金玉良言,相当程度救赎了我。 比方说,我们有过这样的对话。 「明日姊,为了活出帅气的人生,必须变得狼狈时,要怎么做才好?」 「这要看帅气是由谁来定义的吧,你所认为的狼狈,或许在别人眼中看来不是那个样子。」 「野猫为了食物向邻居大婶卖萌,你不觉得这很狼狈吗?简直和家猫没两样。」 「不是喔,野猫这么做是为了继续当一只野猫。」 「为了维持原本的生活方式,放弃自己的身分吗?」 「你总有一天能理解的。」 另外,还有这样的对话。 「明日姊。反正有背叛,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有信任,你不觉得吗?」 「和反正的数量成反比,人生会愈来愈黑白吧。反正将来用不上,不如不要念书;反正都会分手,不如不要交往;反正不会赢,不如不要对战。」 「如果不能优美地活著,和死去没有分别吗?」 「这句话更有你的风格。」 我还收过这样的纸条。 『言语具有力量。 当你心情疲惫的时候,音乐能自然疗愈你的内心。 希望你能找到填补心灵空缺的那块碎片。 明日风』 ——她借给我bump of chicken的《yggdrasil》这张专辑,另外附上了这张纸条。 回到家后,我用旧随身听听著这张专辑,眼泪扑簌簌地流了下来。 音乐与歌词当然都很出色,不过明日姊为我找到这样的字语,并送来给我的事实,让我感到无比温暖。 我回想起那个时候,在明日姊手里的触控萤幕点了不同于她指定的另一首歌。 〈bye bye thank you〉。 这首歌唱的是离开故乡,即将前往梦想的城市。 不论距离多么遥远,这里永远会是你的归属,我会在同一片天空底下想著你。 我带著这样的期望,如同明日姊过去对我做的事,虽然是向人借来的话语与做法,但希望能传达给现在的明日姊。 * 离开漫画咖啡店后,夜幕正好掩盖了半边天空,心急的弦月好整以暇地高挂在天际。我们玩得起劲,似乎玩了很久。 我提议用脚踏车双载送明日姊回家,她表示想走一会儿路。 我推著脚踏车,经过小公园与田地,沿著福井往四面八方延伸的水路边漫步走著。 「你给我们的第一次约会打几分?学姊。」 我这么说之后,身旁的人轻轻笑了出来。 「这个嘛~九十分,学弟。」 「我还以为会是满分或是一百二十分。」 「谁叫你最后擅自把场面搞得那么感人,所以扣分。」 明日姊可爱地吐了下舌头,接著马上恢复严肃的神情。 「欸,我可以问一件奇怪的事吗?」 我点点头,要她继续往下说。 「你有梦想吗?」 「我想成为享尽艳福的美女后宫王。」 「认真点!」 「在去年之前,我本来想成为在大联盟活跃的职业棒球选手。」 我感觉到她倒抽了一口气。 「……对不起,我不该问的。」 「别这么说。要是没有明日姊,我恐怕没办法这么平心静气地讨论过去。至于目前的话,我的梦想是找到新的梦想。」 她现在也许有话想说,所以我随口回应后,问了回去: 「明日姊你呢?可以问吗?」 她像是在等我说出这句话,点了个头。 「我想做将文字传达给别人的工作。」 「像是小说家吗?」 她摇摇头。 「小时候我是有过这样的念头,不过不是这种工作。我还是想当读者,以读者的身分参与书籍制作……我想当小说编辑。」 编辑,我覆诵著。 我对编辑只有模糊的概念。编辑这份工作给我的印象是担任小说家或是漫画家的负责人,催他们交稿,修改完成的稿件等等。 我早就知道明日姊喜欢小说,这个答案没有让我太讶异,我只是以为这种人会先以自行创作为目标。 明日姊像是看出我的想法,又继续说下去: 「从小我就是在各式各样的故事和文字间长大,有些让我快乐,有些让我哀伤,有些让我得到勇气,鼓励、支持著我,甚至是拯救了我。就算我的英雄在遥不可及的地方,我还是可以接触到接近英雄的人物。」 「我有点懂你的意思。」 「所以说,我想协助创造出这类故事,送到大众面前。」 说到这里,她不好意思地搔了搔脸颊。 「这样的想法会太肤浅吗?」 我缓慢而且明确地摇了摇头。 「很有你的风格,而且也很适合你。」 我真心如此认为。 因为正是她传达给我的话语,拯救了我。 「不过,我的动机和『因为某本小说救了自己一命』,或是『因为与某位编辑的相遇改变了人生』这些理由无关。」 我沉默著催她说下去后,她有些尴尬地低了下头。 「简单来说,我单纯只是喜欢书,想从事相关工作;不过我喜欢的不是写作,而是阅读,所以想成为编辑。虽然我有强烈的意愿,只是总觉得想得还不够清楚,好像太草率了……」 她嘟嘟囔囔著说,我听出了她介意的事情。 ——要谈论梦想,需要有更冠冕堂皇而且具说服力的理由。 天底下有几个高中生对未来的梦想有明确的想法。 小时候就不用说了。 想成为假面骑士,想成为摔角选手,想成为漫画家,想成为太空人,想成为偶像。 不论是字面上多么荒唐的梦想,都不会有人蹙起眉头,也不会遭到耻笑。 不过一旦到了这个年纪,未来的梦想等于将来的工作或是生活方式,大多数人都不会再提及这个字。 谈论梦想的人,变得愈来愈孤寂。 实际上,我在向身边的人表示要成为大联盟的职棒选手时,他们或是想劝导我,或是表现出嘲笑的错愕态度,或是用温暖的目光对我说出「别再说这种孩子气的话了……」这类的话。 编辑没有大联盟那么不切实际,但的确也不是想进就能进入的行业。 所以说,明日姊想必是产生了自卑感。 为了说服自己与其他人,必须要有极富戏剧性,到了这个年纪还能谈论梦想的根据。 我不是不能理解她这样的心情。 所以我尽可能用真挚的语气,谨慎地做出回应: 「我喜欢棒球,所以想成为职业选手。喜欢小说,所以想从事和小说相关的工作,这样的心情就足以成为追求梦想的理由了吧?」 明日姊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下来。 「这样啊……谢谢你。老实说,我不太有自信。我不知道自己的喜好只是兴趣的程度,还是喜欢到能当成工作。」 我看著她的反应,提出了另一个疑问: 「你想到东京,是因为这是成为编辑必经的过程吗?」 「……对。」明日姊腼腆地点了下头,继续说下去:「刚才我也说过,我对一般人认为理所当然的经验完全没有经验。不过,对于和朋友一起过夜的乐趣,在那种场所游玩的气氛……还有第一次的约会,我大概知道是什么感觉。」 「因为在小说里看过。」 「对。可是,实际的体验比书里描写的还要好玩,更让人兴奋以及幸福……这让我确定了一件事,不论是要成为小说家还是编辑,亲身经历非常重要。」 「有些事在乡下地方体验不到,是吗?」 「所以我想到东京去,我也知道这种想法有点短浅。不过,孤陋寡闻的我想先从这里做起。」 我认为这是为完成梦想,非常正确的第一步。 如果想把故事或是文字传达给他人,首先必须让自己相信文字的意义、重量、价值,以及温柔与坚强。经历过挫折的人说的话,会比没有经历过挫折的人更能传到正在经历挫折的人心里,就像知道正确的握球方式,能把球拋得更远。 明日姊难为情地笑了。 「话虽然这么说,其实也有东京的大学在媒体界的就业率高这种现实的考量。反正如果真的想在出版社工作,总有一天还是得到那个地方。」 这话非常合理。福井虽然有报社和地方志,但如果想成为小说编辑,即使进入福井的大学就读,最后还是会在东京就业。既然迟早会到东京,不如趁大学的时候过去,在各方面都比较方便。 换句话说,要留在福井还是前往东京,端视是不是要坚持成为编辑的梦想。 明日姊忽然嘀咕了起来。 「我说过我很喜欢也很讨厌这个地方,你还记得吗?」 「记得。」 那是上个月发生的事,我们碰巧在车站前的书店遇到对方。 「福井是个很温暖的地方,附近邻居大多都认识,有时候会在超市遇到朋友的妈妈,如果小孩子在玩危险的游戏,也会有顽固的老伯伯跑去骂他们。」 「小学的时候,有个很有名的老爷爷,他每天都在监看我们上下学。如果我们在回家路上吃午餐剩下的面包,他就会破口大骂『没规矩!』。」 「对对。」 明日姊嗤嗤笑著。 「这个地方的过去和现在似乎一直连接在一起。」 「福井车站有自动剪票机啰。」 「我不是指这种表面上的事!」 她打了一下我的肩膀。 「那是种生活一直在这里的感觉吧?好像我们的父母、祖父母都是感受著相同的气氛,以同样的方式度过人生。」 我想我明白她的意思。 我家里的人比较奇特,不适用于一般情形,但是他们生活在这个地方,同样让人有这样的印象。 明日姊又继续说下去: 「时间流动得很缓慢,这种形容方式或许缺乏新意,不过不是有人用切换开关来形容吗?让生活和工作可以保持平衡的开关。福井这里的人不论工作、家庭,不分平日还是假日,全部都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让自己委身在一成不变的平稳日子里过活。」 「这个地方没有冷漠的概念。不论是好是坏,都有种『点到为止』的气氛,像是不用急慢慢来的感觉。」 这么说绝对没有福井的人不思进取,或是懒散的意思。 大家都很认真工作,认真生活。 不过,电影、电视或是小说里面,都市里的人感觉都太紧张了。 他们有时间在傍晚的河岸边无所事事地听音乐吗?他们知道从回家路上的巷子里,传来的家庭和乐的气氛吗?他们会从夜晚的气息,惊觉到季节的变换吗? 「不过──」明日姊说:「我就是因为这样,很喜欢也很讨厌这座城市。我可以轻易想像一直待在这个地方的自己。带著藤志高中毕业的头衔进入福大,成为公务员,或是在电视公司、报社、银行……这些稳定的职场就业,最后成为不知名人士的妻子。」 心口一阵刺痛,我假装不在意,催她继续说下去。 「我会生两、三个小孩,请育婴假,在父母、亲戚和邻居的照顾下,成为福井的妈妈,过著稀松平常,但是自认为特别的人生。」 「这也是幸福的一种形式。」 我说出了浅薄的意见。 「当然是,我完全没有否定的意思,也尊敬这样的人。可是、可是呢,只要待在这个地方,我就无法摆脱这种落于俗套的人生。这话说来或许不好听,但我害怕……染上乡下俗气的自己。」 这样的人生恐怕和明日姊心想的编辑这个职业完全相反。 希望能将心意传达给不知道名字的人的人生,和珍惜身边重要的人的人生。 不消说,可以两者兼顾的人不在少数。 即使现在决定留在福井,也可以用四年的时间深思熟虑,再做出选择,为自己留一条后路。 所以说,问题不在于实际上做不做得到,让人担心的是在升学的这个时间点如果留在福井,追逐梦想的热情会不会逐渐消退,就此消失在平稳的日常生活里。 我用向自己确认的心情,这么问她: 「那你之前说就要下定决心了,是要去东京吗?」 「这个答案……我之后再告诉你。」 「好吧。」 我没有继续追问,跨到了脚踏车上面。 明日姊也侧坐在后座,慎重地把手放在我的腰间,宛如在测量两人之间现在的距离。 我稍微碰了下腰前那双交叠的小手,踩起了踏板。 「说不定我有一天会说出想当小说家这种话喔。」 「到时候由我来当你的责任编辑吗?」 「也许会。」 「我到东京后,我们的距离会变得遥远,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见到面;不过某一天,我找到你用完全不同于本名的笔名写的小说。我在不知情的状况下,为了动人的故事感动落泪,讨论要出书时,结果是你出现在约定的地方。」 「简直和童话故事一样。」 「现实生活里也会发生童话故事般的情节,而且就近在我们身边。」 不知不觉间,夜色彻底笼罩了我们。 零星几盏街灯照亮著小路,这里弥漫著乡村的静谧,没有车子也没有行人经过。 我踩下固定在前轮上的头灯开关,轮胎变得沉重,发出叽的单调声响,照亮短短数公尺前方的道路。 我们的将来肯定也是像这样,确认著一步、两步前方的路,在前途茫茫的黑暗中摸索著前进。 「明日姊。」 「什么事?」 我深吸一口气,然后说道: 「如果你决定去东京,在那之前要多看一点只有这里能看见的风景,讲只有在这里能讲的对话,流下只有在这里能流的眼泪。让自己就算到了远方,心也能随时回到这里!」 「——嗯!!」 我埋头踩起脚踏车踏板,明日姊也紧紧抱住了我。 我们彷佛就要这么骑著脚踏车,往月球直奔而去。 二章 向幻影宣战 与明日姊第一次约会的那个星期天,我和海人、夕湖与阳这个有点奇妙的组合,来到大家最爱的lpa购物中心。 阳因为练习在中午前就结束了,她提议说「我想尝试打击。」,于是我们到了这里。正当我们讨论要去打击练习场时,得到这个情报的夕湖表示「我也想和朔约会」加入了我们,一旁的海人也显得兴致勃勃。 至于为什么会到lpa来,是因为夕湖提议既然要出来玩,她想顺便购物。阳看起来没多大兴趣,但是也没有特别反对。 出现在约定地点的夕湖穿著高雅的千鸟纹宽版外套搭配成套的短裤。她今天将长发扎成蓬松的麻花辫,垂放在肩前。 阳则是穿上champion的宽帽t,鲜艳的海蓝色衣襬只遮住了一半的大腿,散发出健康感的双腿从底下伸了出来。「这种衣服不怕一动就曝光吗?」我忍不住这么问她,她说著「笨蛋,我里面当然穿了短裤」把衣服掀了起来。 这种动作会让我小鹿乱撞的,快住手。 我们在购物中心里笑闹著,现在在陪夕湖她们逛街。说是逛街,其实也只是两个大男人无所事事地杵在后面而已。 夕湖拿起碎花洋装,开口说道: 「阳,你平常都是这种休闲的打扮吗?」 「对啊,活动起来很方便。」 「咦~你可以试看看这种衣服,一定很适合你!」 「这种衣服适合的是像你或是小内那种有女人味的女孩子吧。虽然说悠月感觉也很适合啦。」 「才没这回事!我可以保证!每个人有自己的喜好,我的意思不是说要你每天都打扮成这个样子,不过为了特别的日子,还是准备一套这类的衣服如何呢?」 「特别的日子是什么日子?」 「像是和心仪的男孩子出去约会的日子。」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夕湖,我在你心里是什么形象?」 「可爱的女孩子啊。」 「你讲得那么认真,害我不知道怎么反应了啦!」 仔细想想,这两人的组合很稀奇,说不定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只有她们两人交谈的场面。 夕湖把头往我们这里转了过来。 「欸,朔、海人,你们觉得呢?」 海人把双手盘在后脑勺,回答她的问题: 「她怎么可能打扮成那样,毕竟是阳嘛。」 「你说啥!!」 阳果然生气了,她气呼呼的样子让人心安,我不由自主轻轻扬起了嘴角。 这么说来,她之前说过就算有自觉,被人这么讲还是会不高兴。 阳像是误解了我的笑容,自暴自弃地说: 「是是是,反正大爷也是一样的想法吧。抱歉啦,我是个没有魅力的小矮子。」 「不……」我轻咳了一声,接著说了下去:「老实说,我有点想看阳女人味的打扮。」 「——什么!」 阳面红耳赤,往后倒退了一、两步。真要说起来,用退避三舍来形容或许比较正确。 「你该不会是网路上的色情影片看太多,染上奇怪的性癖了吧。」 「ok,你这话可以说得婉转婉转再婉转点,女士。」 我刚才的话其实是发自内心,不是在顾虑她的心情就是了。 阳光看外表的话,完全不输给千岁小队的女孩子。她洒脱的个性总让我把她当成哥儿们对待,但是至少她绝对不是需要自虐的长相。 平常要是说出这种话,我们都会觉得难为情,所以我尽量避免……那今天我怎么会把这种话说出口呢? 为了排除自己也无法解释的心情,我开起了玩笑。 「所以说,小夕湖,把她改造成大美女的工作就麻烦你啦~」 「遵命!」 「等、等一下!!」 阳正要逃跑时,被夕湖硬是拖进了店里。 * 「来来,看这里,你们看~」 她们一起进入宽敞的更衣室,顺便试穿自己的衣服的夕湖拉开帘子一角,先走了出来。 她俐落地摆了个模特儿的姿势。 「哇!」一旁的海人发出赞叹声。 她穿了一件长度没有热裤那么短,但是也极为接近的破牛仔短裤,再把造型类似刚才阳身上那件帽t的松垮垮灰色运动服扎进裤子里,另外还低低地戴著深蓝色的棒球帽,以及浅紫色镜片的圆框墨镜。 夕湖难得打扮得这么男孩子气,表现出强烈的反差萌;不过穠纤合度的大腿、圆润的臀部,和高挺的双峰,让她的打扮像个在假日低调上街的好莱坞名流。藏不住的女人味完全强调出来,反而显得性感,真的只有性感可以形容。 「怎么样?怎么样?」 夕湖像只摇著尾巴的小狗般问道。 海人马上举起双手来大叫。 「唔喔喔喔太棒了——!超性感!超可爱!跟我结婚吧!!」 「欸嘿嘿~偶尔做这种风格的打扮也不错吧?」 她说著,窥探起我的反应。 我老套地竖起大拇指,她看见后喜形于色,整张脸笑咪咪的。 「不过呢~今天的主角是接下来这位,你们一定会吓一跳喔~阳,好了吗?」夕湖朝更衣室喊道。 「一点也不好!」 「倒数五秒后,我就把帘子掀开啰。五、四……」 「我不是说不好了吗!!」 夕湖数著三、二、一,把手放在帘子上。 「零!」 帘子一鼓作气拉开了。 ——! 我不自觉倒抽一口气。 阳穿著一件具透明感的蓝色洋装,上面点缀著细致的同色系小花朵,让人不由自主联想到即将到来的夏日。露肩设计的上半身部分露出光滑的肩膀,不透明的质地反而强调出胸前的轮廓,透明薄纱底下的迷你裙露出了富有女人味的双脚。 她的发型和夕湖一样编成蓬松的辫子,在颈间盘成发髻,另外从颈间到头顶系了条黄色丝巾。她的嘴唇大概涂了橘色系的唇彩或是口红。 当事者则是和平常判若两人,双手交握,忸忸怩怩地垂著头。 「我觉得很不好意思,不要……盯著我看。」 海人乐不可支地说了起来。 「夕湖魔术太强了!这个样子一点也不像阳,是个不折不扣的女孩子。」 我用手肘狠狠顶了下海人的腹侧,夕湖往他的头顶劈了一记手刀。 「为什么要打我!?」 阳瞥了我一眼,接著咧嘴笑著回应海人的话: 「对啊~还是男孩子气、容易活动的衣服比较适合我的个性。老实说,我自己看了也觉得很好笑。」 「——阳。」我开口说道:「很好看。」 「什么!?你是在趁机捉弄我——」 她大概是从我的表情,看出我说的是真心话吧。阳满脸通红,说不出话,背对著我转了过去。 夕湖温柔地微笑著,拍了拍我的背。我想,就是因为这样的个性,她才会受到不分男女的所有人喜爱吧。 我接著说了下去: 「哎,那真的很适合你。你平常的穿著有你个人的风格,我也很喜欢,不过偶尔也可以像这样打扮一下吧?」 阳回应时,始终背对著我。 「别、别说了,有一点……这是在做什么啦!」 一旁的夕湖接过她的话。 「难得打扮得这么好看,不如就买下来吧!等一下我再帮你挑唇彩!」 「唔……」 「不买吗?」 阳怯生生地转过头,稍微看了我一眼,又马上把视线移开。 「……我买。」 「这样才对嘛!」 我和夕湖互看向对方,相视而笑。 海人摸不著头绪,就这么被我们晾在一旁。 * 「唔啊!!」 铿。 「喝哇!!」 啪。 「混帐家伙!!」 铿。 「不要把怨念加在球棒上打球,阳。」 在lpa血拚完后,我们来到了用自行车代步约十分钟距离的打击练习场。 夕湖原本是搭著父母的车过来,从购物中心离开后则是由海人载她。她一如往常站在后轮火箭筒上,说著「太慢了太慢了!」用力拍打海人的背。海人一脸心满意足的样子,说著「别~闹~了~啦~」笑得合不拢嘴。那副模样看起来恶心死了,拜托不要荼害我的眼睛。 我大致教了下两个女孩子打击的基本动作。 阳迫不及待地站到打击区,很快掌握到了诀窍,如今正在向七十公里的速球发泄郁闷。 顺带一提,她刚买的衣服在购物袋里,身上换回了原本容易活动的帽t和短裤,发型也是平常的短马尾,另外她好像在洗手间把唇彩抹掉了。 「啊~好痛快。打击场真好玩,千岁。」 「你这个运动神经妖怪,把我原本策画的阳完全打不中,由我说著『看我的厉害』帅气把球打出去的计划全毁了。」 「你想让小阳见识你帅气的一面吗?」 「这是报答你刚才让我看到了美丽的画面。」 「下次你要是敢再提起这件事,我就朝你的心脏用力挥击喔」 「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忘记告诉你……球棒不可以对著人打喔。」 我们闲聊的时候,到自动贩卖机买饮料的夕湖他们回来了。海人随手丢了两瓶宝矿力过来,我和阳各自用单手俐落地接了下来。 「朔,你不打吗?」 「很遗憾,今天我的位置是教练。夕湖,你要来打打看吗?」 「好!」 她回答得很有活力,干劲十足地踏进打击区。高雅的服装搭配破旧的红色头盔,这种格格不入的感觉反而莫名可爱。她膝盖微弯,笨拙地举著小学生用的轻量球棒,那副景象看起来就像时尚杂志的拍摄场景。 『今天和棒球社的男友第一次约会,用成熟风打造反差感』设定就像这样。 附带一提,阳借了免费打击手套,正豪迈地挥著成人用的球棒。 嗡,喀哒喀哒。 自动发球机的发射器转动,投出一颗颗球。 「哈!」 她气势如虹地吆喝著,挥出的球棒落空。她像是用力过猛,身体转了一圈后跌坐在地上。尺寸稍大的头盔滑落下来,看上去很有喜感,她不好意思地搔著脸颊。 那副模样相当可爱,我嗤嗤笑了出来。 「欸,我说小阳,女孩子就要……」 「不要再说下去了,因为我也在想同一件事。」 站在身旁的阳板起脸。 「球棒拿在短一点的位置,举在肩膀上面,然后像打网球一样扭转身体,把球打出去。」我这么教夕湖。 「明白!」 我用网球来举例后,她似乎稍微能掌握到那种感觉,打击姿势比刚才正确多了。 嗡,喀哒喀哒。 叩。 球擦过球棒,界外球往后面飞了出去。 「打中了!打中了!」 「很可惜,出棒速度快了一点,另外击球点可以再高一点。」 「ok!」 嗡,喀哒喀哒。 铿叩。 这次球棒中心成功击中球,球往发球机上方飞了过去。 「太棒了!你看见了吗?朔。」 「很完美。」 「欸嘿嘿,这是爱的力量~」 夕湖挂起灿烂的笑容,比著胜利手势。我看著她那副模样,再次看向身边的阳说。 「欸,我说小阳……」 「啊啊,吵死人了!!」 她说著,气呼呼地往比刚才球速更快的八十公里打击区走过去。 ……你就是输在这个地方喔。 * 我们在打击和棒球九宫格玩得不亦乐乎后,照惯例来到了附近的八号拉面,用起稍微早了一点的晚餐。福井县民究竟多爱八号啊,没有其他可以用餐的地方了吗? 我和平常一样点了葱花加量的大份唐面和两份八号煎饺,夕湖点了奶油盐味蔬菜拉面,阳是豚骨蔬菜拉面和炒饭,海人则点了大碗豚骨蔬菜叉烧拉面搭配炸鸡块的c套餐。顺带一提,本来我只想点一份煎饺,但是在听见阳和海人点的餐后,我换成了两份煎饺,因为他们一定会来分食。 各自的餐点上桌,我们边吃边聊天。阳和海人果然各抢走了我的三个煎饺。 「对了。」阳说:「你喜欢西野学姊吗?」 「「咦咦!?」」 ——噗! 「咳、咳、咳!」 我没想到会是她提出这个问题,也没料到她会说出这句话,喝下的水误灌入支气管里面,害我呛到了。 「啊啊,脏死了。给你,把嘴巴擦乾净。」 阳用擦手巾擦了擦我的脸。 「可以不要擦得像是用抹布在擦脏东西吗?」 「所以呢,是怎么样?」 「难得你会追究到底。」 情形演变到这个地步,其他两个人当然不可能默不吭声。 「为什么为什么?我什么都没听说耶。」 坐在阳旁边的夕湖兴致勃勃地把身体凑了上来。 坐在我旁边的海人看见夕湖这样的反应,一脸严肃地往我靠过来。 「喂,朔,你是认真的吗?」 「认真的人是你。冷静点,我一句话都还没说。」 我又喝了口水,让心情平静下来后,这么问阳: 「你怎么忽然问这件事?」 阳夹著从我这里抢走的煎饺沾上酱汁,回答道: 「我只是隐约觉得,认识的漂亮学姊在眼前,却一个无聊笑话也没讲,很不像你的风格。」 「无聊这两个字是多余的吧。」 「再说,从去年起,我有好几次都看见你们放学后亲昵地坐在河岸边聊天。我从来没看过你在其他时候露出那样的表情。」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我们并不是偷偷摸摸幽会,会被看见也不奇怪。 身体往前倾的夕湖消沉地垂下肩膀,头也垂了下去。 海人连身体都往我转了过来。 「喂,朔!」 「——你先别插嘴,不要把事情愈弄愈复杂。」 也是,现在正是解释的好机会,毕竟他们也很担心我。 「她是我去年在离开棒球社之后碰巧认识的。你们顾虑我的心情,都没问过我理由吧。」 夕湖听见我这么说,终于抬起了头。海人见状松了口气,坐回位子上,回答了我的话。 「因为你整个人散发出什么也不肯说的气息。」 「没错。该怎么说呢,我不想在你们面前展现出脆弱的一面。况且就算我没说,夕湖也每天哭丧著脸。」 我回想起当时的景象,忽然微微笑了起来,夕湖的神情显得有点不满。 「因为你那个时候和平常完全不一样嘛。你什么话都不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你相处……」 「我知道。你们的体贴让我很高兴,而且你们那个时候要是问了,我应该也不会照实回答。因为在我心目中,你们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只是,我还是会想找个地方大喊『国王的耳朵是驴耳朵』。」 餐桌底下,阳的指尖撞了下我的stan smith。 「那个对象就是西野学姊吗?」 「她对我来说属于非日常生活,再加上也许因为她是学姊,让我能露出比平常更孩子气的一面。」 简单来说,就是我产生了依赖心态吧。 我对她可以无话不说,她会专心听我说的每一句话,而且每一次的回答都让我豁然开朗。 阳望著窗外,神情有些哀戚,喃喃应和著我的话。 「这样啊。」 在她身边的夕湖也是一脸百感交集。 「虽然很不甘心,可是朔因为这样恢复精神,还是得感谢西野学姊。」 大家都接受我的解释后,我又吃起了剩下的唐面。 * 夕湖表示妈妈会开车到附近的便利商店来接她,因此我们在八号店门口就地解散。 阳因为家在另一个方向,我和海人在跟她道别后,肩并肩骑起了脚踏车。 寂静在我们两人之间蔓延开来,海人率先打破了沉默。 「不好意思,朔,刚才我太激动了。」 「你这激动情绪算是老毛病了。」 「喂,这么说太过分了吧!?」 「海人。」我说。「只要你不说出口,我就会假装什么事都不知道,这样好吗?」 海人一时间沉默不语,像在推敲这句话的意思。接著他望向远方火红的天空,感慨万千地说: 「朔,你不知道吗?如果没有人鸣枪示意,比赛是不会开始的。」 「如果不站在起跑线上,就算鸣枪也无法起跑。」 「打从一开始,就只有一个人有权利站在这场比赛的起跑线上。」 「你不是很热血吗?」 「现在这个时代不流行热血的男人了。」 我们逐渐接近分离的路口,再往前走一小段路,我们就要互道再会,往反方向走去。 我为了确认,又开口说道: 「如果老是在当好好先生,总有一天会变成工具人喔。」 「如果你认为那个人会把我当成工具人,那你就是欠揍。」 「说的也是,我不该这么说。」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才选择这么说的。」 「海人,你喜欢我吧。」 「我喜欢的是你们。」 「太恶心了。」 「呵。」 我们说著,哈哈大笑了起来。 「再见,朔。」 「再见,海人。」 我头也不回地背向t字路口。 来时的路,我走的路,海人走的路。总有一天这些路会再次交叠还是冲撞,我决定不再思考下去。 * 星期一放学后,闲来无事的我往屋顶走了过去。 我其实到那里也没有什么目的,只是觉得躺在那里仰望广阔的蓝天,感觉就像漂浮在海面上,可以洗去内心沾染的尘埃。 我漫不经心地想著,转动门把后,发现门没有锁上。看来有人比我早到一步。 那个人不是藏老师,就是明日姊。 我想著打开门后,答案是两者皆是。 藏老师坐在水塔塔台边的老位置,气定神闲地抽著菸,明日姊则是好整以暇地坐在旁边。我知道他是明日姊一年级时的导师,不过还是第一次看见他们两个人像这样交谈。 明日姊注意到我来了之后,有些腼腆地挥了挥手。 藏老师一如往常地我行我素。 「嗨,第二任屋顶打扫员。」 「你们在聊重要的事吗?如果打扰到你们,我可以离开。」 「不,我们大致聊完了,上来吧。」 我听他的话爬上梯子,在明日姊身边坐下来。 藏老师在携带式菸灰缸捻熄了菸,接著又马上从胸前口袋掏出一包皱巴巴的lucky strike,点了根菸,然后若无其事地说道: 「明天要和家长面谈,她好像决定要留在福井了。」 一时间,我听不懂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正茫然的时候,明日姊做出了反应。 「等等,藏老师!」 「反正他迟早会知道,还是你不想让崇拜自己的学弟听到这个决定吗?」 「……不是这样的。」 透过他们的对话,我终于搞懂了是怎么回事。换句话说,明日姊决定毕业后不去东京,而是留在福井。 藏老师接著说: 「她想当国文老师。如果要在福井生活下去,这不会是个错误的选择。」 「简直是错误化身的国文老师没资格说这种话吧。」 我调侃了回去。 为什么藏老师会提起这件事?为什么明日姊会保持沉默?我不知道他们要我怎么反应,只好这样回答。 「千岁,她是怎么跟你说的?」 我偷看了下明日姊,她低著头,头发遮住了她脸上的表情。 我想起她之前跟我聊到自己的梦想,心想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擅自把明日姊的事都说出来好吗? 答案当然是不好。 明日姊才有资格决定要不要告诉藏老师,再说那或许是她只悄悄让我知道的重要心意。 不过——我想著。 如果是这样,为什么明日姊没有阻止他这么问?她不是不敢反驳老师的那种学生,况且对方还是认识相当久的藏老师。 再者,藏老师为什么这么问我?虽然他这个大叔无药可救,绝不是不顾虑学生心情的那种老师。 明日姊和藏老师或许是因为某个原因,撞上了死胡同,进退不得。 如果是这样,他们对我的要求就是—— 「你不是想去东京吗?为了成为小说编辑。」 ——将这件事说出来吧。 明日姊的身体微微一颤,藏老师叹著气,吐了口烟。 「我想也是。」 他捻熄香烟后站起来,穿上脱下来放在一旁的夹脚拖。 「听好了,西野。我不会对学生的决定出意见,只要这是你自己下的决定。把这里的钥匙交给你的时候,我就说过了吧,这把钥匙是交给比谁都自由,也比谁都不自由的你。你可以再好好思考这话的意思。」 明日姊点点头,藏老师有一瞬间朝我投来若有所指又好像什么意思也没有的视线,接著若无其事地爬下梯子。 比谁都自由,也比谁都不自由。 我能找出正确答案吗? 寂寥的风吹过明日姊,我现在能做的只有在她背后轻轻扶持著她。 * 一如往常的河岸,一如往常的水门旁,我和明日姊并肩坐著。 我们各戴上一只无线耳机,听著熟悉的歌曲。 我们似乎很久没有在这里像这样一起消磨时间了。我向海人他们说,明日姊属于非日常生活,只是不知不觉间,她早就成了日常生活的一部分。目前的状况被拋在脑后,我不经意间有了这样的感觉。 这件事很可笑,也很可爱,我嗤嗤笑了起来。 明日姊拿下耳机,闹别扭似地看著我。 「你怎么可以告诉藏老师。」 「因为你和藏老师都希望我说出来。」 「自大的家伙,不过……」她拔下我的耳机。「……幸好有你在。」 我假装没注意到她脆弱的语气,这么回应她。 「话说回来,你怎么会找藏老师商量?」 「那个人在担任你们班导师的同时,也负责三年级生的生涯谘商喔。」 「原来他这么优秀啊。看著藏老师,有时候会让人觉得未来不管选择什么样的路,都能过得如鱼得水。」 明日姊灵巧地笑了起来,那副模样在我看来就像一出别脚的戏。 「是啊,令人感觉,在选择大学上面犹豫成这样……」 「可是——」我打断她的话,不让她继续说下去。「不管是什么理由,藏老师给人这样的感觉,是因为他踏实地走在自己决定的路上。那个大叔可能很喜欢老师这份工作,全心全力在工作上。」 「……嗯。」 「有什么话要跟我说的吗?」 「……嗯,反正你都听到了。」 明日姊用力地伸展著身体。 「说实话,我爸妈,尤其是我爸爸非常反对。」 「反对你到东京升学吗?」 「对。之前我不是说过吗?我们家的家教很严,别说是女孩子一个人出去外面住,还是以编辑这个职业为目标,更何况是离开福井。」 光听这么说,就知道这其实是很常见的情形。 我暗忖著,就是常见才难做决定。 到头来,我们都还是小孩子。小孩子在决定事情时,没办法完全无视父母的意见。 「你有什么想法吗?」 「你一定懂的吧?」 我当然明白。真要说起来,如果没有说出自己心里的念头,也不会遭到反对。明日姊有些自暴自弃地继续说下去。 「我根本一点办法也没有。他们对我有养育之恩,而且他们真的很顽固。反正跟他们讲下去也是白费唇舌,我想不如早点转换自己的心情。况且如果留在福井,我们随时都可以约会。」 我看著她强迫自己表现出来的开朗模样,大大叹了口气。 「我死也不想要那样的约会。我不是你用来放弃的藉口,现在这番话一点也没有你的风格。」 明日姊听见我这么说,显得有些消沉,嘀咕地说了起来。 「我的风格是什么?那难道不是你强加在我身上的幻影吗?」 明日姊站了起来,像是要和我拉开距离。 她跨出一步、两步,凝视著河流。 所谓的个人风格是什么呢? 我的确是把自己的理想投射在她身上了吧。 她远比我成熟,而且人如其名既自由又温柔,而且坚强。 真正的明日姊是个会烦恼、会迷惘,也会心情低落的平凡女高中生。 「我说过了吧,你太美化我了。西野明日风其实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子,就像座纸糊的城堡。我在家里是个根本不敢违抗爸爸意思的乖孩子。我一直都认为这一天迟早会来,反正会让你失望的话……」 不过,我现在确定了一件事。 我站起来,往还想继续说下去的明日姊悄悄走过去。 然后,往彷佛就要断裂消失的那虚幻的背影,令人向往憧憬的美丽背影—— ——使劲踢了下去。 「呀!」 啪唰。 她发出可爱的叫声,溅起响亮的水声,摔进了河里。 虽然水深不至于有溺毙的危险,不过明日姊大概是因为事发突然,整个人惊慌失措。她动作滑稽地摆动手脚挣扎著,等她终于冷静下来,站起来的时候,已经全身湿透,沾满了泥巴。 「咦?这是在做什么?」 明日姊一脸搞不清楚状况的样子,仰头往我看了过来。 我用力深呼吸,然后朝她说道: 「拖拖拉拉的烦死人了!什么幻影女子嘛,犹豫不决这样也不行那样也不好,现在的你最适合当的就是溺死的女鬼啦。」 明日姊难得——真的很难得地怒气冲冲地回嘴: 「什么嘛,一开始说我虚幻的人是你吧。把自己的理想套在我身上,擅自对我心怀憧憬,最后幻想破灭?这不是你最讨厌的事吗?」 「——不对。」 我斩钉截铁地说。 没错,我在这一刻确定了。 「在这个地方,浑身湿答答地让孩子们露出笑容的你非常耀眼,一开始我就是因为这样对你产生了憧憬。」 「那只是碰巧……」 「没错,因为是碰巧,所以不是碰巧。不管我有没有看见,不管你是不是令人憧憬的学姊,打从一开始那就是你的生活方式,自由温柔而且坚强。」 「你错了,我会那么做是因为……」 「理由是什么都无所谓,你有很多话传达到了我心里,填补了我内心的空洞。这样的你别轻易说出反正这个字。」 「……人生会变黑白,是吗?」 我咧嘴笑了起来。 「是幻想还是憧憬,老实说,我还不是很明白。我只确定一点,我肯定能比你讲出更多你的优点。」 我说著,往明日姊伸出手。 「这样还不够吗?」 愣住的双眸看著我,接著绽放出花朵般灿烂的笑容。明日姊用力擦著不知道是河水,还是笑到飙出来的眼泪,接著开口说了: 「你这个人果然不管什么时候,都是我的英雄。」 「胡说八道,你才是我的英雄。」 她紧握住我伸出的手,「嘿。」使力把我拉了过去。 「哇!」 啪唰。 我也一头摔进了河里。 「我说你啊。」 「啊,张开嘴巴很危险的喔~」 明日姊把水往我泼了过来。 「咳,脏死了!」 「我警告过你啰。」 「这种事要在泼水前说!」 「没想到你的反射神经这么迟钝。」 「很好,你站在那里不要动,我马上就让你变成真正的女鬼,成为藤志高中七大怪谈(暂订)之一。」 我们就这么互相朝对方泼水,嬉戏了起来。 啪唰啪唰,哈哈哈。 啪唰啪唰,哈哈哈。 我们简直玩疯了,像小孩子一样乱跑乱跳。 光线反射著四处迸散的水珠,为这个瞬间点缀缤纷色彩。 宛如回到当初的那一天,彷佛朝向明日迈进。 「欸!」明日姊笑容满面地说。「我可以抱紧你吗?」 「——什么?」 我还来不及继续说下去,就有人忽然从正面紧紧抱住我。她的抱不像大人浪漫的拥抱,比较像是小女孩扑向父亲的那种天真的抱抱。 所以,我拍了拍她的头。 她散发出了小时候抓小龙虾的气味。 「明日姊好臭~」 「你还不是一样臭~」 「你有体育服吗?」 「没有!」 「我也没带,这下该怎么回家?」 「吹著风回家。」 「这主意也不错。」 我硬是把黏在身上不肯离开的明日姊拉开,爽朗的笑容光彩夺目。 「如果不能优美地活著,那和死去没有分别,对吧?我会试看看你那一套人生哲学,就像浮在汽水瓶里的弹珠一样。」 「不用学我那一套,以你现在的样子就行了。如果你想从事透过文字把心意传达出去的职业,首先就让你自己的语言传达到你父亲心里。」 接著,我们全身滴滴答答滴著水珠,走上了回家的路。 我们走过的路上,形成了一条有如汉赛尔与葛丽特留下的路标。 路过行人纷纷诧异地转过头来看著我们,但是不论是我还是明日姊,我们都没把那些人的反应放在心上,只是兀自大笑著。 看见她神清气爽地进入屋里后,我想她已经不要紧了。 我是这么觉得的。 * 「——等一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隔天放学后,因为班长需要把收回的问卷拿给老师,我来到了教职员办公室。 时间已经是下午六点,彻底忘记缴交期限是我的错,都是因为要找到那些还没缴交的运动社团同学,花了我很多时间。 藏老师不在位子上。我本来想把问卷放在桌上就离开,只是因为我看见老师坐在角落的会客区,想说他要是不忙的话,便过去跟他说一声。于是我一靠近,就听见这样的对话。 「明日风要进入福大,当公务员。」 结果就是我不由自主冲过去,大喊出刚才那句话。 会客区里三个人的视线全部集中在我身上,对向的沙发一边坐著藏老师,另一边坐著明日姊,以及一位西装笔挺的男性。 他的身材修长,坐姿十分端正,领带系得很紧,一点空隙也没有,看起来就是位事业有成的大人。 知性而且冰冷的瞳孔,透过方框银边眼镜看向我这里。 明日姊低下了头去,像是觉得羞愧。 「啊~千岁。」 与对面男性的风格截然不同的藏老师说: 「辛苦了,把问卷放著就可以回去了。」 「可是……」 「我说你可以回去了。你到底有什么立场加入我们的对话。」 「——!」 他的话里透露出不由分说的语气。 这种时候的藏老师,总是对的那一方。 不管怎么想,我都没有在这里高谈阔论的资格。 我咬紧唇,正要转身离开的时候—— 「原来就是你。」对面的男性说。「就是你在鼓吹明日风奇怪的念头。」 他用食指把银框眼镜推正,朝我露出仔细打量的视线。 「没关系,岩波老师。如果你想加入我们,就坐下吧。」 「爸爸!」 之前说过今天会有家长面谈,因此我本来就在猜应该是这个,不过是明日姊的话让我确定他们之间的关系。一般都会在空教室里面举行面谈,他们之所以在这里,不晓得是超过面谈时间,还是有其他理由,反正现在都不重要。 「打扰了,我叫千岁朔,常受到明日风学姊的照顾。」 我马上往藏老师旁边的位子坐了下去。 对面男性挑了一下眉头,不苟言笑地盯著我。 他刚才的话实在让我无法接受。 明日姊垂著头,像是愈来愈不好意思,在我身旁的藏老师做作地大叹一口气。我无视他们的举动,看著明日姊的父亲。 要是我移开视线,恐怕再也无法当面对这个人提出意见。 藏老师又叹了一口气,开口说道: 「我说西仔。」 「请叫我西野先生,不要把公私混在一起。现在的你是负责辅导明日风生涯规划的老师吧。」 「真是的,你从以前就喜欢拘泥这些细节。那么,西野先生,这个决定您有和您女儿仔细讨论过吗?」 「没有讨论的必要。最清楚明日风的人是我,这是我在审慎思考要如何让她得到幸福后,所下的结论。」 「——哈。」 我用鼻子哼笑后,明日姊的父亲往我看了过来。 「你是千岁同学吧?你好像有话要说。」 我清了清喉咙,回应起他的话。 「不好意思。您知道明日风学姊为什么想到东京去吧?」 「她说想当编辑。」 「无视她的梦想,她真的能幸福吗?」 我说话的时候,明日姊始终低著头。 她的手放在膝盖上,紧紧抓住裙子。 明日姊的父亲回应的语气非常不屑。 「梦想啊,这个词还真好用。你们这些年轻人以为只要高谈梦想,做出什么选择都行。明日风有把理由告诉你吗?」 「她说想从事把文字传达出去的工作。」 「这样的话,我问你,这种事国文老师做不到吗?图书馆馆员做不到吗?这些都是把故事,把文字传达出去的工作,而且在福井也能实现。」 「这……」 我一时间反驳不了,无话可说只好闭上嘴。 「如果要成为编辑,你知道倍率有多高吗?」 「我想应该会是道窄门。」 「如果是知名企业,倍率高达上百倍都很常见。一千人以上的应届毕业生应徵,只有少数几个人能获得录取,事情可不是只要喜欢就能进入那一行那么简单。」 「……也可以先在小出版社就业,再一步一步往上爬吧?」 「你以为其他求职者不会这么想吗?不管走哪一条路,都一样窒碍难行。真要说起来,明日风的理想要实现,至少必须是有获利的小说部门,这种出版社根本没几间。」 「就算这样……」 「你想说追求梦想不会是浪费时间吗?进入小间的编辑工作室,被低薪和沉重的工作量压垮身心,等到了想换工作也没人要雇用时再后悔就来不及了。千岁同学,到时候你能负起责任吗?你会养明日风吗?」 我的想法太天真了,我深刻地感觉到了这一点。 这个人不是用父母的主观在束缚明日姊,他是真正为了明日姊要如何获得幸福著想。 「不要把兴趣当工作,这话听起来虽然是陈腔滥调,其实也是真理。如果受到残酷的现实打击,让喜好变成噩梦,不如和之前一样把看书当成兴趣就好。」 明日姊的父亲看见我有反应,娓娓说了起来。 「留在福井的话,万一发生事情,还有家这个避风港,还有我们在。凭明日风的实力,要考取公务员肯定没有问题,接著只要找到一个合适的对象,建立家庭,保证可以获得一辈子的幸福。父母这么期望有错吗?」 然而,我不会退让。 如果我在这个时候屈服,明日姊的将来恐怕就会这么决定了。 什么话都好,我得把话接下去。 「我在人生低潮时,每天看著乌云密布的天空的时候,是明日风学姊的话救了我。我相信她有充分的实力,能挤过那道窄门。」 「你觉得相信自己考得上藤志高中,结果落榜的考生有多少人?相信自己可以成为职棒选手,结果中途放弃的棒球少年又有多少人?没有具体根据的自信,和妄想没有分别。」 「——!」 这话深深刺中了我的内心。 去年的这个时候,我正是充满了这样的自信,根本无法想像自己会像这样放弃棒球。 「听好了,千岁同学。如果说尊重小孩的意志是父母的责任,教导孩子同样也是父母的责任。我刚才对你说的那些话,我早就和明日风讨论过了,不管是你还是明日风,都没办法反驳我的话。」 以父亲的立场来说,这个人的话相当正确。 我忍不住这么想。 当然,这不是唯一的正确答案。 不过,这肯定也是其中一个正确答案。 当正确答案不只一个的时候,选择的人是谁,那自然是需要负起选择责任来的各位当事者。 就算我想尽办法强词夺理,只要对方一句「这件事跟你有什么关系?」就能堵住我的嘴。 ——你到底有什么立场加入我们的对话。 「你看来是个明理的人。」明日姊的父亲说:「你知道这场对话会得到什么样的结论了吗?明日风从以前就是聪明的孩子,只要我的话有理,她一次也没有忤逆过我。所以说,我很惊讶她这次会这么坚持,恐怕是受到千岁同学你的影响吧?」 不对——我想这么反驳他。 我只是为明日姊犹豫不决的心情推了一把而已。 明日姊的父亲又继续说下去: 「如果是你和你父母的讨论,说不定你会有不同的说法。」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看向始终沉默不语的明日姊。 「不过,这是我们家里的问题。」 我无言以对,藏老师轻轻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 「那么就暂定以福大为第一志愿。」 明日姊的父亲听见这句话,扭曲起了嘴角。 「我以为这件事已经确定了。」 「不要小看这些小鬼头的成长速度。西仔你也知道吧,蛹经过一晚就能变狮子,他们就是这样。」 「是西野先生。藏,你真的是一点也没变。」 「你倒是变了,变成一个坚持己见的顽固父亲。」 「你如果继续当老师,总有一天你也能明白。」 明日姊的父亲说著,从沙发站起来,离开会客区。 明日姊也跟著走上去,「对不起。」经过我身边时,她低声说著:「你眼中的我果然只是幻影。」 ——开什么玩笑。 脚步声渐行渐远,只有这句话在脑中不停反覆播放。 * 我迟迟无法从沙发上起身时,藏老师朝我攀谈: 「千岁,你待会有空吗?」 「……有是有。」 「陪我喝一杯吧。」 「什么?」 因为在校园内搭老师的车不成体统,我在稍远的地方等待著。 从早就下著犹如映照我心情的阴郁闷沉的雨,把我全身都淋湿了。 昨天那么光彩夺目的水珠,今天却像是要把整个世界涂黑的墨汁。如果下的是滂沱大雨,选择放弃也容易多了,然而不撑伞的话雨势有点大,撑伞又嫌麻烦,实在是拖泥带水的天气。 叭叭,耳边传来慵懒的喇叭声。 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后,藏老师那辆蓝色rashes点著方向灯,正要停车。 我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塞满垃圾的便利商店塑胶袋就放在座椅上,于是我把塑胶袋绑起来,丢到后座去。塑胶袋撞上其他也有相同命运的袋子,发出摩擦声响。 「你该交一个会帮忙打扫的女朋友了吧。」 「你这小子太嫩了。如果那样的女人会跟我在一起,也不会搞成这种惨状。」 「难道不是因为你是个对这种惨状置之不理,自甘堕落的大叔,才没有女生敢接近吗?」 「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啊。」 「先把车里打扫乾净!」 放下手剎车,打档打到d档,关掉方向灯后,rashes往前跑了出去。 车子内部和车身是同一种蓝色,也许是特别订制。随著油门大小,老式的第三个码表指针动了起来。 车开了五分钟后,藏老师把车停在福井车站前的随便一个付费停车场。我跟著他懒洋洋的脚步往前走,眼前出现蓝色霓虹灯搭配红灯笼的熟悉看板。 「居然带学生来秋吉。」我错愕地说。 「在福井说到喝一杯,当然就是这里。」 秋吉是串烧连锁店,与八号拉面、酱汁猪排盖饭、萝卜泥荞麦面并列为县民的灵魂美食。据说福井的串烧消费量是全日本第一,姑且不论真假,秋吉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 从自动门走进店里后,店员气势十足的吆喝声传了过来。 「社长欢迎光临!」 顺带一提,这是秋吉的特色。不论是小学生还是老爷爷老奶奶,所有男性都是「社长」, 所有女性都是「大小姐」。 我和藏老师在店员的带领下,坐在吧台的位子。 「藏老师,我还穿著制服耶。」 「不用担心,大家以为我们是兄弟。」 「至少是父子吧,你这个中年大叔。」 一位胸前制服敞开,头上缠著头巾的男店员来为我们点餐。 「两位要点什么?」 「来杯生啤,你也要吗?」 「你是老师吧,而且你还要开车吧。」 「不用担心,回去我会请代驾。」 「那我要姜汁汽水。」 「无趣的家伙。那就姜汁汽水,再来十串肥肠、十串土鸡、十串炸牛肉、十串鸡肉葱串、十串五花,再加上盐味高丽菜跟……」 藏老师看向我这里。 「我要综合。」 「没问题。」 店员活力十足地回应后,向吧台后面烧烤区的师傅告知点菜内容。 点餐的份量听起来多得吓人,其实女生也能一口吃下去的大小是秋吉串烧的特色,通常都是以数十串为单位在点餐。 另外,肥肠指的是柔软的猪肠,土鸡是有嚼劲的母鸡,五花是猪的五花肉。高丽菜就只是把一块生高丽菜串在竹串上,口味可以选择盐味、酱油膏和美乃滋,我点的综合是酱油膏搭配美乃滋。 啤酒、姜汁汽水和高丽菜马上就上桌了,我们举起杯来乾杯。 藏老师津津有味地把半杯啤酒灌下肚,然后他发出噗哈的懒散叫声,点了根菸。 「怎么样。」他舒畅地吐著烟说。「心情如何,被崇拜的学姊的父亲念了一顿女儿经。」 「我不是在拜访女方家人吧。」 「那是什么样的心情?逞英雄结果弄巧成拙。」 「……我还没输。」 「很好,这个回答不错。」 藏老师吃起了清脆的高丽菜。 店员来了,在吧台前的银色保温台放上肥肠、土鸡和五花各十串。 接著,店员又把特制沾酱、黄芥末酱和特制味噌酱的碟子递给我们。这些酱料也是秋吉的特徵。比方说,肥肠和鸡肉葱串要沾特制沾酱,土鸡要沾黄芥末,猪五花要沾特制味噌酱,每一种串烧都有各自搭配的酱汁。而我除了炸牛肉和猪五花,几乎都是沾特制沾酱。 特制沾酱加进了桌上的蒜泥油膏,我拿起肥肠沾上酱汁,一口吃了下去。虽然是大肠,但吃起来一点腥味也没有,非常顺口,所以我吃完又拿了一串。也许是因为刚才绷紧了神经,我简直是饥肠辘辘。 以前我偶尔会和家人到这里来,但是因为这里不适合高中生单独来用餐,我算是睽违三年又进入这间店里。 藏老师拿起土鸡沾黄芥末酱,卡滋卡滋咬了起来。 我也吃了一轮土鸡和猪五花后,开口说了起来: 「藏老师能接受明日姊的父亲……西野先生的说法吗?」 「我看起来像是可以接受的样子吗?」 「你们好像认识?」 因为不是适合在面谈时深究的话题,我当场没有提及,不过他们的关系明显不只是家长与老师。 「西仔是我的高中导师。」 「原来是这样,所以才有那段对话啊。」 在夏季的甲子园总会被介绍是「全国参加预赛的学校数量第二少的地方」的福井,以前的导师与后来当上老师的学生重逢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女儿的导师是以前的学生,这种事也是有可能发生。 「我现在是升学学校的老师,不过我在学生时期过得很荒唐。虽然没有谷中那么夸张,当时每一间学校都有浪荡的不良少年,而我就是这群人里面的其中一个。」 「老头子拿自己以前是不良少年的往事来说嘴,这么做很逊喔。」 「你说什么啊,弟弟。」 「就说我们看起来不像兄弟了。」 从现在懒洋洋的态度很难想像得出来,不过七濑被跟踪狂缠上,我拜托藏老师帮忙的时候,他若无其事接住了柳下踢出的那一脚,看来他确实有过荒唐的过去。 调侃他也没好处,于是我把话题转了回来。 「难道那个时候让藏老师改过自新的人就是西野先生吗?他以前其实是个更有情有义的热血男儿吗?」 「前半正确,后半不正确。西仔的确是让我认真面对人生的契机,不过他从以前就是用正义的暴力堵住其他去路的那种人。」 「我以为可以拿来当成交涉的切入点,结果和他给人的印象一模一样嘛。」 「只是……」藏老师拿起炸牛肉串,沾了炸物酱汁和黄芥末酱。「他以前不是像那样会用自己的想法去否定别人决定的人。他老是把要是你继续过这种日子,以后的人生会有多悲惨挂在嘴边,不过最重要的还是你的意志,他以前常这么说。」 「意志吗?」 「那个时候的西仔也很年轻,不知道他是年纪大了,想法也跟著改变,还是女儿太可爱,让他变得严厉,或是有其他原因。」 「不过,他的话也没错。」 我这么说之后,藏老师咧嘴笑了开来。 「你开始培养出长远的目光了。我本来以为你在那个时候会说得口沫横飞,不过要是你那么做,我会把你赶出去。」 「我做不到。因为他是为了女儿的幸福著想,那些话没有一句是假话。」 「我认同。」 藏老师向店员加点肥肠五串、土鸡五串、牛舌五串、味噌鸡肉五串、狮子唐青椒、烤豆皮配萝卜泥、烧酒加冰和姜汁汽水,点完后又继续说下去: 「老师不是份简单的工作。」 「可以在更有说服力的场合说这句话吗?」 「你就听我说吧。」 他灌了口店员送上来的烧酒。 「如果是平凡的人生,只有在自己的孩子出生后,才需要为自家小屁孩的人生负起责任。不过,一旦从事这份工作,每年都需要背负几十人甚至是几百人的人生。」 「的确是这样。」 「所有学生都能顺利毕业,完成自己的梦想,那是最完美的状况,遗憾的是这个世界没有那么完美。在成功人士的影子背后,有无数的挫折、失败与后悔……这份工作就是在旁边看著这样的过程。」 「所以老师的话要听的意思吗?」 「哈,开什么玩笑。」 藏老师用鼻子哼笑著,又喝了一口烧酒。 「包括我在内,天底下到处都是没有足够人生经验和能力教小孩的老师。只不过,就像你和西野透过小说暸解别人的人生,老师是从自己的学生暸解人性。」 这种话平常我死也不会说出口,其实我很信任藏老师,也很尊敬他。我想没有其他老师像他对学生这么用心了。 事实上,他的话确实刺进了我的内心。 我提起忽然想到的疑问。 「藏老师你为什么会想当高中老师?」 「这里每年都会出产粉嫩粉嫩的女高中生,简直是这个世界的天堂。」 「你在上真正的天堂前千万别再说这种话……难道说果然是受到西野先生的影响吗?因为憧憬改变自己人生的人之类的。」 「不是这个原因。」 他点了根菸,轻轻笑了起来。 「我虽然决定要过正经的生活,但那个时候我还没有想要当老师的念头。只是就结果来说,我身边除了西仔,也没有其他范本。」 「原来是这样。」 「人生本来就是这样,不是充满了戏剧性的场面。」 「当老师之后,你有后悔过吗?」 「当然有。只会耍小聪明,个性从小学就没有成长的小霸王;虽然有能力,却对自己的评价过低的小子;不管是哪一种小鬼头,都是在虚度青春,简直无药可救。」 「前者指的不是我吧?」 「奇妙的是,我一次也没想过当初不该下这个决定。这是你自己选择的将来,你要负起责任来让这个选择成为正确选择。」 我心想「这个大叔果然很帅气」,不过我没有说出口。 反正他醉醺醺的,明天就不记得了吧。 「好,千岁,我喝得很高兴,我们接著到片町的『不要脱人家的制服嘛』续摊。」 「最近我才刚看到美女jk不小心走光露胸的画面,不用了。」 「我要把串烧的竹串刺进你的鼻孔里,去死。」 「请注意用字遣词,国文老师。」 接著,我们聊得兴高采烈,最后吃完秋吉名物烤得香脆的烤饭团和红味噌汤后,离开了店里。 * 不论是隔天,还是再隔一天,我都没有和明日姊讲话的机会。 我在学校里到处寻找她的身影,也在老地方的河岸边看书等她出现,我想说不定她在刻意闪躲我。 在家长面谈三天后的今天,我和某天一样倚在校舍门口的玻璃门上,看著最近在车站前书店购买的藤田宜永的《就是要爱》,等待著明日姊。 和那一天不一样的是,这一天天高气爽,傍晚的气息隐隐蔓延开来。 我大概等了超过两个小时。因为没有盯著某个特定的人看,不需要坐立不安,但我还是忍不住嘲笑自己像个跟踪狂似的。 「千岁?」 忽然有人叫我的名字,我抬起头来,看见七濑穿著宽松t恤搭配五分裤的练习服,纳闷地看著我。 凌乱的头发,火红的双颊,运动社团的打扮。 那莫名非现实的模样,让我看得入神。 「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我把书签夹在读到一半的小说里面,阖起书本,装作若无其事地回应她。 「我在等人。」 「哦?」 「倒是你怎么在这里?离练习结束的时间还早吧?」 「我和阳一对一对决输了,惩罚是要去买运动饮料回来。」 她双手拿著套了两层的便利商店塑胶袋,里面沉甸甸地装满了500毫升的宝矿力。 「美咲老师居然会允许你们在社团活动的时候对决。」 「老师说对决可以提升斗志,也可以转换心情。」 「不过要买的话,买个两、三瓶大瓶的回来就可以了吧?」 「因为这是惩罚……阳这个混帐。」 我想像著她奸笑著,详细指定的模样,按捺不住笑了出来。 「这算是体育比赛的老规矩了,输家没有抱怨的资格。」 「哼,下次我会逮到破绽,把她打得落花流水。」 「你们比的是篮球吧?」 七濑走到我身边来,把沉重的塑胶袋放在地上。 她从塑胶袋里面拿出一瓶宝矿力,抵在我脸上。 「来,分你一瓶。」 「这是在约我和你一起运动,挥洒汗水吗?」 「怎么可能。前男友哭丧著脸杵在这里,这算是武士的施舍。」 「我看起来是那个样子吗?」 「——因为你就是我。」 听见熟悉的话语,我苦笑了起来。 「真是的,早知道就不该分手。」 「所以说为了不在失去后后悔莫及,最好正视自己的心意。」 她像是完全看穿了我。 「我说啊,悠月你真是个好女人。」 「谢谢你的称赞,朔。」 七濑说著,吃力地提起两个塑胶袋,消失在体育馆的方向。 我咕嘟咕嘟喝起手边的宝矿力时—— ——叩叩。 有人敲著我后脑勺的位置。 我不用转头也知道,那个人是明日姊。 转头之后,实际状况和我想像得很不一样,她看起来非常不高兴。 明日姊明显在赌气。 「不应该是这样的!」 「哪样?」 「我到鞋柜这里来的时候,看见你的背影。我又害怕、又哀伤,又觉得心安,所以想像起这样的画面。」 『──叩叩。』 『明日姊。』 『果然是逃不掉了,我也想和你把事情再讲清楚,我们到老地方去吧。』 「就像这样!」 「我哪知道。」 我这么说之后,她的脸色显得更不满了。 「你怎么可以这么做!?你在等自己憧憬的学姊时,还跟搞嗳昧的可爱女同学亲亲热热,是什么意思!?害我错失出场的机会,只能咬著手指看著你们,简直莫名其妙!」 「冷静点,明日姊,你的人物个性崩坏了。」 咳,明日姊清了清喉咙,接著浮现出虚幻的神情。 「果然是逃不掉了,我也想和你把事情再讲清楚,我们到老地方去吧。」 「都事到如今了,可以不要再用严肃的神情讲一次吗?」 * 我们就这样来到了一如往常的河岸边,明日姊如此说道: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麻烦是我自找的,你不用放在心上。」 眼角余光望著低垂著头的她,我又接著说了下去: 「真要说起来,我才要道歉。老实说,是闯进去的我太莽撞了。」 「这正是你的优点。」 「不,一点也不优。对于用爱抚养你长大的父亲,我究竟有什么立场提出意见。」 明日姊腼腆地笑著,低下了头。 「他不是坏人。」 「我知道。如果他是坏人,那个时候我肯定不会退让。你的父亲是个正确的好父亲。」 「既然你这么说,或许真的就是这样吧。」 这个人想必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正因为知道,她划了条界线。 老实当个小孩子就没这些问题了。不理会那些琐碎的世俗规范,坚持己见的人肯定有很多,无可奈何接受的父母理应也很多。 然而,这个人的情形不一样。 像是养育之恩、解释的正当性,和金钱面等现实考量,他的想法都很正确。 「不过……」我说:「还是不能放弃梦想。」 明日姊看著我,但没有说话。 「你父亲的话的确没错,大部分的人都会遇到某个不得不放弃的时候。但是,不能因为别人放弃了自己的梦想。」 「实在不想被你这么说呢。」 明日姊脱口而出,我尽可能挂起温柔的笑容。 「就是我才有资格说这种话,明日姊。」 明日姊心头一惊,把头低了下去,她嘟囔著说:「对不起……我太差劲了。」 我缓缓摇了摇头。 「没关系,你只是有点累了。你要多关心自己,不用担心我。」 「我以为自己可以做到像你这样。」 我感到有些愧疚。 她说想像我这个样子,可是关于这种事,在我家根本不会有问题发生。他们既然会轻易答应高中生一个人住在外面,不管是要到福井还是东京升学,只要把理由解释清楚,他们绝对不会有意见,当然也会提供金援。 因此我无法就真正的意义上,分担明日姊的烦恼。 拋弃梦想,半途而废的我还留有一半的自由,追逐梦想的人则没有这样的自由。 总觉得好像很不公平。 不过,所有人都只能在这样的不公平里,以自己的方式前进。 我沉默著没有说话,明日姊又继续说道: 「老实说,你依赖我的那个时候,你说憧憬自由的生活方式的那个时候,我很高兴。我一直想成为那样的人,我以为我稍微接近自己的理想,得到了认同。」 我正想开口的时候,「不过……」她打断了我的话。 「我果然还不够格,现在的我没办法成为你的榜样。你是从更艰困的状况重新振作起来的,我不想让你一直被牵连进这件事情里。因为那才是明日姊的存在目的。」 脸上浮现寂寥的笑容,明日姊站了起来。 咻,暮色的风吹过。 这阵风不知道是要把我们带回已经过去的昨天,还是前往明天。 ——明日姊将吹乱的头发拨到左耳。 「所以说,我们就在这里道别吧。」 「明日姊……」 「我不会忘记我们共度的时间,不论是在这里讲的话,还是一起听的音乐,还有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约会。与完美学弟共度的青春回忆,将会永远夹在我的相本里。」 憧憬的背影渐行渐远。 ——开什么玩笑。 我心里不断重复同一句话。 我张开与沉重的痛楚一同紧握的拳头时,已完全迷失在夜色之中。 * 隔天我整个人委靡不振,就像泄气的气球,好不容易撑过了一天。 我在图书馆看见明日姊,她和奥野学长一起在念书,更是让我意志消沉。 身边的阳与夕湖他们一再问我怎么了,只是这并不是适合找其他朋友商量的事,况且我自己也无计可施,不知道接下来什么事该做不该做。 这本来就是除非明日姊主动要求,否则我不该介入的问题。 ——留在我手中的,只有连对方记不记得都不知道的,微不足道的约定。 班会结束后,我正想让脑袋净空时,看见了兴奋地准备回家的健太。 我趴在桌上,跟他说起了话。 「你怎么一脸幸福的样子,难道是要去约会吗?」 健太神采奕奕地转过头来,雀跃地往我凑了过来。 「岂止是约会,这是婚礼,神!我要去迎接新娘了!」 「听不懂。」 「今天是我最爱的作品发行日!而且还附赠animate独家特典!神你不是也看过吗?就是那本……」 他提到的书名的确是我也有的轻小说。为了说服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的健太,制造聊天的话题,我把当时出版的集数全部读完,也有点在意接下来的故事发展。 「我也去看看好了。」我漫不经心地嘟囔著。 健太听见后,双眼为之一亮。 「真的吗!?走吧走吧!还有很多神你没读过的有趣作品就由我来帮你介绍如果你喜欢插图如果我有的话我可以借你当作传教用或是第一集直接送你也没问题!!」 「喔、喔喔。」 这就是那个吗?传说中宅男特色的飞快语速。 是说,原来除了一本阅读、一本收藏、一本装饰之外,还会买一本传教用的流言,不是都市传说。虽然说购买装饰用书,就已经超出我的理解范围了。 在健太的压力让我招架不住时,和希挂著贼笑,朝我们靠了过来。 「你们在讨论什么事?」 「健太说要去animate,我在犹豫要不要一起去。」 「是吗?我也跟你们去,回家路上顺便吃个饭吧。」 「咦?你今天没有社团活动吗?」 「对,指导老师好像外出了。」 有个家伙听著我们的对话,双眼更是炯炯有神了。 「真的吗!?走吧走吧水筱也一起走吧!你平常应该没有在看轻小说我可以借你绝对不会失望的入门者推荐套书不过靠插图或是故事大纲用直觉来选择的名著能得到的感动果然不会改变——」 「是是,我们知道了。」 健太还想继续说下去,结果被我跟和希拖走了。 就这样,我们三个人来到了车站前的福井animate。 之前我还有和希与海人来过这附近好几次,大多是来吃饭,或是到百货公司里的loft、无印良品、和希喜欢的生活杂货精致小店,不然就是附近的普通书店。老实说,我第一次知道有这种店。 正确来说,我对蓝色的外观有印象,但是只知道是有很多扭蛋机的地方。 因为是健太常去的店,我本来以为会是风格更强烈、惊人的店家,但是这个地方也有我跟和希会看的少年漫画,所以说比起宅宅店,更像一间专门贩售漫画、轻小说和动画的书店。 看起来完全不像阿宅的女高中生也出现在这里。 之前为了找到健太读过的轻小说,我辛辛苦苦跑了四间书店,但是这里一应倶全。 「既然有这种地方,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我差点忍不住往罪魁祸首的头巴下去。 当事人健太一下子就找到了他要的东西,他拉我进去轻小说区,侃侃而谈了起来。 和希早就察觉危险,一溜烟逃到了漫画区,看起供试读的漫画。 「神、神,《阿宅的我居然变成现充团的一份子!?》,这一本怎么样?」 「我暂时不想再看非现充成功记这种题材了。」我兴致缺缺地说。 「不然反过来的类型如何?《顶级现充的我在美少女的包围下过著无双的高中生活》。」 「好讨人厌的题材,这种书最好有人会看。」 「作者应该会觉得你是最没有资格讲这种话的人了。」 * 在健太的推荐下,我买了两本书,接著离开店里。 「要吃什么?」 我把书放进背包里,这么问道。和希回答了我的话。 「八号还是猪排盖饭?」 「这个地方只有这两种选择吗?偶尔也吃不同的口味吧。」 健太接过我们的话,他不知道为什么隔了一步距离跟在我们背后。 「不然要去汉堡王吗?」 「啊啊,这个主意不错,毕竟要到车站来才吃得到。」 和希表示同意,我也没有异议,于是我们往车站旁边的商场happiring走过去。 走没多久,我们走到了一栋建筑物底下,让人联想到某知名电视台的球体是这栋大楼的特徵。我还没去过,不过听说那个球体是8k之类的超高解析度天象仪。 如果带明日姊去那里,说不定可以让她的心情好一点,这个想法瞬间闪过我的脑海。不过我又换了个念头,认为应该先由改善自己的心情做起。 我们走进二楼的汉堡王,我点了培根起士华堡套餐,和希点双层起士华堡套餐,健太点照烧小华堡套餐。 可以望见玻璃窗外车站回转车道的沙发区有空位,于是我们在那里坐下来,各自吃了起来。 「好奇怪的组合。」和希说,把薯条送进嘴巴里面。 「就是说啊。」 率先做出反应来的人不是我,而是健太。 和希嗤嗤笑著,说了下去: 「真没想到会像这样和健太在放学后一起吃饭。」 「真的是想不到。如果是以前那个宅在家的我,水筱根本是我会在脑内抹杀的对象。」 「哎,那个时候的我也很瞧不起健太。」 我接过了他们的话。 「就是啊,健太。这个装模作样的隐性渣男腹黑王子说过:『我不认为他那种人可以和我们长久和平相处下去,我们不会歧视他,不过还是会有区别。』这种话喔。」 「真的吗!?讲过话之后,我本来以为他表里如一一样帅,差点就要迷上他了说!」 和希表现得很洒脱。 「我是那种只在乎自己的人,第二重视的是可爱的女孩子,然后是合得来的男性友人。想尽办法把宅在家的宅男带出门,拉进自己的小团体里,这种事怎么想都没有好处。」 「我懂。」 「懂什么懂。」 我吐槽起马上就接受这个说法的健太。 「话说回来……」装模作样的家伙又继续说下去。「我把现在的健太当成了朋友。我不讨厌努力前进的人。」 「咦……喜欢」 「健太,待会要去哪里休息一下吗?」 「好」 「别上当了,那是他的手段。」 我又吐槽了起来,三个人同时哈哈大笑。 我忽然想到一件事,改变了话题。 「对了,和希,你有叛逆期吗?」 「没有,太费力了。」 「真有你的风格。」 「这就是你这一整天闷闷不乐的原因吗?」 和希似乎把我的沉默当成了承认,他失笑著说了起来。 「我们这个年龄还称不上大人,不过还是会以自己的方式思考,采取行动,而且也想这么做。朔你家会给予孩子的想法最大的尊重,这种家庭很罕见,几乎所有父母对孩子的印象都停留在小学。」 「小学男生和高中男生就像珍珠菇和海参,完全不一样。」 「没错,毛都长出来了,有些人会自慰甚至有了性经验,不过父母总把孩子当成需要自己照顾的小毛头。只要这种认知的差距没有弭平,就不可能达到有效的沟通。」 健太的神情有些愧疚,加入我们的对话。 「这么说起来,我以前正是需要照顾的小毛头状态,没办法反驳。」 我暗自认同,回应道: 「这么说来,这里就有一个叛逆期代表的男孩子。你爸妈在一开始也跟你说过要你去上学吧?不过你还是坚持窝在房间里,那个时候你是什么心情?」 我这么一问,他难为情地低头说: 「大前提是我是单纯自己不想去上学……现在冷静下来后,如果刻意要检讨爸妈的不是,应该是那个时候的我觉得,自己的心情只有自己明白。」 「说的也是。」 「就算是在长大成人后,可以瞬间找到正确答案的那些事,我们还是会烦恼、迷惘、痛苦。到头来,抵达的可能是同一个终点,只是我们不想跳过这个过程,被迫接受正确答案呢。」 「毕竟正处于失恋就好像世界末日来临的年纪。」 健太愈来愈难为情,不过我其实没有调侃他的意思。 老实说,刚才的对话让我赫然惊觉一件事。 对那些大人来说,我们是过去的他们,但是在我们心中,我们代表的是现在以及未来。 我想事情肯定就是这样。 「这话或许是结果论。」健太继续说下去:「就算是错误的做法,像那样直视自己的心情,才能有现在的自己,而且我也像这样遇见了神你们。说实话,我并不觉得后悔。不管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只要是确实由自己下的决定,对形成未来的自己都会有帮助……我不是很会解释。」 「被女人拋弃关在家里的你,居然领悟出这么壮阔的哲学观。」 「那又怎样!」 和希听著我们的讨论,嘻嘻笑著。 「健太果然是个有意思的男人,朔的眼光没有错。」 「对吧?」 我这么回答后,忽然板起脸来。 「我比你们更精明,头脑也更好。」 「不要用『你们』把我和健太相提并论。」 「我懂得及早划清界线。不能成为职业选手的话就结束运动生涯,宅男走不出房门的话就不要再理他,如果迷恋不会爱上自己的人就死了这条心,这么做就不会受伤,不会迷惘。我有自信接下来的人生也能顺利度过。」 「毕竟你不是那种热血的人。」和希有些寂寥地笑著。 「我不认为这样的自己有错。虽然喜欢看别人热血,但我不想热血到看不见自己。比起承受不起的高风险高回馈,我会选择低风险低回馈的安全牌。」 我想起明日姊的父亲。 家长面谈时,我对他的说法不是很能接受,但是从信任的朋友口中听见类似的发言,我终于能理解他的想法。 如同藏老师所说,那个人在从事教师这份工作的过程中,想必看见了许多被高风险吞没的学生。 和希为我们的讨论下了总结。 「奇妙的是,这世上总有些挑战高风险的人,必定能获得高回馈。那些人肯定有什么特质,只是我确定没有那样的特质。」 我想不出话来回应他,看向车站前变得昏暗的车道。 灯光点亮那些恐龙,它们一如往常投入了工作。 * 那天夜里,我躺在床上正想睡觉的时候,传来了line的讯息。 『明天晚上有空吗?』 『有。』 『可以到你家去吗?』 『好。』 我没有回覆对方传来的贴图,阖上了双眼。 * 「嗨!」 「哟。你来有什么事吗?」 「你想要我做什么呢?」 「这话怎么听起来有点暧昧。」 隔天星期五晚上,到我家里来的人是七濑。 她似乎是社团活动一结束就直接过来。我让她进入屋里,她经过我身边时,止汗剂的微甜香气飘了过来。 她把运动包放在房间角落,脸上浮现出调皮的神情。 「我想差不多是时候该来确认有没有其他女人的影子了。」 「这里连你的影子都没有。」 我一说,她轻轻笑著,拿出了一个塑胶袋。 「一起吃饭吧。来,大碗牛肉盖饭加葱花蛋。」 「这个选择太男性化了吧。一般不都是亲手下厨,或是精致的义大利面这类的吗?」 「亲手下厨这种事某些人做过了,再说……」 她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仰头朝我露出娇滴滴的目光。 「男生不就喜欢这一味吗?」 「这么说是没错啦!」 我把冰箱里剩余的红萝卜、白萝卜还有长葱切一切,随便煮了锅味噌汤,放在餐桌上。 七濑开心地整张脸都亮了起来,阖掌说: 「我开动了~」 「我开动了。」 我在和牛肉盖饭一起买来的沙拉淋上酱汁,接著喝了口味噌汤。我参考优空的做法,调味比平常淡了一点,喝起来还不错。 「真好喝~暖洋洋的。」 同样喝起了味噌汤的七濑说。 「要是和你住在一起,我恐怕会愈来愈懒得下厨,真糟糕。」 「糟糕的是你不小心说出口的前提吧。」 我把葱花蛋放在牛肉盖饭上面,随口应付。 「座谈会的时候你没有提到,你决定好要到哪里念大学了吗?」 「老实说,我一点想法也没有。」 我这么说之后,七濑的神情像是有些意外,也像是觉得不出所料。 「还在打棒球的时候,我满脑子只有『目标甲子园!』这个寻常的念头,盲目地以为只要表现好,就会有球探来找我。就算没那么顺利,应该也会进入棒球强校的大学。」 那一天或许明日姊察觉到了,所以没把话题转向我。 将没有名气的升学学校带向甲子园,受到关注,直接进入职棒。 这个想法尽管稚气,我曾认真相信自己可以实现这种漫画般的梦想。 「这样啊,原来现在你还在放暑假。」 「算是吧。」 真是巧妙的形容。 人生失去棒球的时候,我完全无法想像自己今后会过著什么样的人生。 这一年来,我将时间都花在努力掩饰内心的空洞,也以为自己终于做到了。 然而,把表层掀开来后,其实底下依然有个巨大的空洞。 今后我必须找到可以填补这个空洞的事物。 正因为我经历过,我更不想看见明日姊变成这个样子。 七濑没有继续追问下去,我问了回去: 「我记得你说要离开这里去县外。」 她咽下嘴里那口牛肉盖饭后,回答了我: 「对啊。」 「有什么理由吗?」 「嗯~其实不是什么重要的理由。发生跟踪狂那件事的时候,你记得我叫你不要跟我爸妈讲吗?」 「记得。」 当时我以为高中生都是这样,没有深入思考。 「我认为自己达到了爸妈所有的期望,没有让他们担心过。不过呢,你不觉得这样压力有点大吗?大学我想要一个人过自由自在的生活,就只是这种老套的理由。」 「就这样决定真的好吗?」 我这么说之后,她的神情有些复杂。 「啊,抱歉,我不是批评这个理由很无聊。」 「我知道千岁你不是会说这种话的人,看来你最近那么颓丧的原因大概和我想的一样。」 七濑说著,手脚俐落地把吃完的牛肉盖饭还有沙拉的容器收拾乾净,再把两个碗拿到水槽清洗。 她用毛巾擦了擦手,接著像是想到什么事情,关掉屋里的灯。 她藉著手机的微弱灯光,朝我走过来。 「跟我来。」 她在我耳边呢喃著。 芳甜的气息让我不由自主全身打颤。 接著,她走向卧室,我也跟著走过去。 她打开房门,照亮室内,嫣然笑著打开了弯月造型的台灯。 然后,她在床铺坐下来,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幽暗的灯光强调出白皙的大腿,我顺著她的意思坐下来后,她轻柔地触碰我的颈项。 不同于止汗剂的少女气味扑鼻而来,七濑稍微偏著头。 ——紧紧勒住我的脖子。 「好了,快说。」 「七濑同学,那是优空的必杀技。而且你要我说什么!?」 「你现在的烦恼。」 「……有件事我可以问吗?」 「嗯?」 「刚才那一连串的动作是什么意思?」 「在昏暗的环境里讲秘密比较有气氛啰。」 「小心我再推倒你一次。」 「讨厌啦」 可恶,害我被搞得小鹿乱撞。 * 之后,我讲起了明日姊的事,以及我处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困境里。 七濑点著头,专心听我说的每一句话。 我说完我们分开时的情形后,吁地吐了口气。 「就是这么一回事。」 从校舍门口的那件事来看,七濑早就察觉了吧。 而且她还像这样跑到我家来,虽然嘴上没说,她肯定也很担心我。 「我说啊。」七濑优美的音色说了起来。「千岁你比自己以为的还笨。」 没想到她居然损起我来了。 「你装得自己很聪明,让整件事陷入僵局,但其实你是个头脑简单的家伙。因为你把事情想得太复杂,结果就跳过了整段过程,做出了蠢事。」 「你要是再继续讲下去,我幼小的心灵会受伤的喔?」 「我或是水筱的话可以处理得更高明,可是你做不到,因为你太笨了。」 你明白吗?美少女歪著头问。 「打从一开始,你能做到的就只有一件事。」 七濑揪起我的胸膛,像在挑衅我。 「——从正面用力踢倒挡在你前面的高墙,破坏那道墙。」 啪,她几乎是用搧巴掌的力道,从两侧按住我的双颊。 「你是男人吧,你是千岁朔吧。」 为了不抱住眼前的女孩子,我尽可能克制住自己。 「否则……」七濑舔了舔唇瓣。「我马上就把你推倒,吃掉你」 「你是肉食性动物吗?」 「七濑,你要留下来过夜吗?」 「这不是你的台词吧!」 看著咧嘴笑著的七濑,我总觉得心烦意料的自己真是蠢毙了。 反正在大人眼里,我们始终是小孩子,不如就像个小孩大闹一场吧。 「谢谢你,七濑。」 「嗯。」 我用双颊被人紧紧按住的丑脸,有好一会儿只是凝视著那张美丽的容貌。 * 「啊啊,我真是帮了一个棘手的敌人。」 某人喃喃说出的轻声叹息,消失在乡镇的星空。 * 啪咻,铿。 啪咻,铿。 隔天星期六的早上五点。 在旭日东升的阳光照射下,我认真练习著投球。 尽管当时没有这么早,但我回想起在棒球社时的晨练,感觉十分怀念。 啪咻,铿。 啪咻,铿。 从刚才起,我不断捡起连小石头都称不上的小石子碎片,持续朝同一个目标投过去。 啪咻,铿。 啪咻,铿。 幸好这天是周末早上,万一有人看见我这个样子,肯定会把我当成可疑人物。 啪咻,铿。 啪咻,铿。 我这么做了大概二十分钟左右,终于有了成果。 二楼的窗户打开了。 看见那揉著睡眼惺忪的双眼的模样,我用力深呼吸。 「新~的~一~天~开始了。」 我唱起体操歌。 大概有十秒钟的时间,搞不清楚状况的明日姊只是愣愣地低头往我这里看过来。 「咦?呀啊!」 她按住睡得凌乱的头发,抱著自己掩住缎面睡衣的胸口处,迅速消失在窗框底下。 接著过了十秒钟左右,她探出一颗头来看向我这里,手始终按著乱翘的头发。 「这、这是什么状况?」 因为是连一辆车子也没有经过的寂静早晨,用不著特地拉大嗓门,也可以听得很清楚。 看见她依然惊慌失措的模样,我差点忍不住失笑。 「我之前不是说过吗?改天要约你出去约会时,我会在你的窗外唱广播体操歌。」 「可是,我之前对你说……」 「不巧的是,从过去的人生经验里面,我学到了女生的道别是欲擒故纵的意思。」 我朝窗户伸出手。 「——我们私奔吧,明日姊。我是来带你走的。」 明日姊瞬间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接著为了按捺住情绪稍微低下头去。然后,她像是下定决心,直视著我。 「三十分钟!……可能会更久一点,你到那里的公园等我!」 说完后,她关上了窗户与窗帘。 我用右手比了个叫好的手势。 ——那个时候,明日姊向我道别时,把头发拨到了左耳。 * 我在自动贩卖机买了罐黑咖啡,在可以看见明日姊家的公园长椅坐了下来。 忽然一阵笑意涌现,连我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这么冲动。 就算要像个小孩子大闹一番,这么莽撞的做法也未免太胡闹了。 昨天晚上,我决定带明日姊去东京,冲到了福井车站。买好车票后,我才想到自己没有她的line,也不知道她的电话号码。 因为我送她回家过几次,知道她家在哪里,她的房间在什么位置,但是我总不能直接按门铃,当面向对方宣告「我来带走您女儿了」。 因此,我只剩下这种最传统的手段。 就算决定要这么做,如果是在她父母醒著的时间行动,被逮个正著的机率很高。尤其有可能他们还没发现,邻居就已经先通报警察。 再者,从福井到东京需要三个小时。如果要当天来回,又想在那里停留充分的时间,最好是一大早就出发。 我拉开罐装咖啡拉环,大口喝了起来。 果然就像七濑说的,我可能真的是个大笨蛋吧。 * 也许是因为不习惯早起,我不小心在长椅上睡著了。 「……欸,欸。」 有人叫著我,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硬是撑开沉重的眼皮后—— 「早安。」 美少女身穿纯白洋装,在我身旁温柔微笑著。 「明日姊……」 剎那间,我好像就要想起什么事情,只可惜那个幻影随著头脑清醒过来,藏到了无法触及的角落。 「早安,这身打扮很适合你。」 明日姊听见我这么说,腼腆地搔了搔脸颊。 「这样的打扮会太浮夸吗?我不小心太用心在穿著上了。」 「不会,非常亮丽,就像从少男少女的梦里走出来,出现在现实中。」 「真的吗?」 「如果翘起来的头发整理好就更完美了。」 「咦!骗人,我明明整理好了。」 「骗你的。」 「真是的!」 实际上,那件让人产生「现在流行吗?」的想法也不奇怪的经典白色洋装,彷佛是为了她量身订做,美得就像一幅画。 果然很适合嘛。 我想起了以前的对话。 明日姊站起来,身体往我转了过来。 犹如进入那个遥远的夏日时光,轻柔的裙襬飘扬著。 「你要带我走吗?」 伴随著嫣然微笑,她轻轻地伸出手;为了不错失,我紧紧握住了那只手。 三章 某一天回想起来的遥远蔚蓝夜空 我们随白鹭晃动著。 白鹭号连接起了金泽、福井与名古屋,在福井县民心中是与雷鸟号一样熟悉的特急列车。 数年后,北陆新干线将会通车到福井,目前福井没有新干线经过。 福井要到东京有两种方式,一种是搭乘特急到石川的金泽车站转搭北陆新干线,另一种是在滋贺的米原车站转搭东海道新干线。 哪一条路线其实都一样,只是听说北陆新干线的隧道多,因此我选了可以欣赏风景的东海道新干线。 其实另外还有搭飞机这个方法,只是福井机场是座小机场,主要供私人飞机停靠,没有固定航班。如果要前往东京,必须到石川县的小松机场,所以搭乘特急与新干线的交通方式会比较方便。 刚才在公园里,明日姊惊慌失措地说「我没有新干线票钱。」,「我买好票了,票钱可以之后再还我。」我这么告诉她。 毕竟是我自行决定带她离开,再说我平常用钱的机会不多,靠著父母的金援存了一笔钱;只是如果由我来帮她买单,总觉得对自己的爸妈和明日姊都过意不去,我也就没有这么建议。 我们当然都还没吃早餐,于是我们在福井车站内的金庄荞麦面店用餐,我点了梅子昆布乔麦汤面和两个饭团,明日姊则是点山药泥乔麦汤面。 顺道一提,这间金庄荞麦面店是间狭窄的立食面店,但是相当受当地人欢迎,偶尔会有人特地为此到车站来。这里的乡村荞麦面不属于精致高雅的口味,而是每当回想起来就会勾起食欲,让人感到安心的怀念滋味。 电车离开福井,经过鲭江、武生等县内的车站。 明日姊把头倚在我的肩膀上,像小孩子一起打起了盹。 一早就被人吵醒,后来又发生一连串意料之外的状况,也难怪她会抵挡不住睡魔。 偶尔她的发丝随著呼吸声滑过我的锁骨,感觉很痒。 薰衣草香气轻柔摇曳著,也让人有心痒的感觉。 我按捺不住往身边看过去,平时凛然美丽的明日姊难以想像会露出如此毫无防备又天真的睡脸。 因为她倚在我身上,洋装胸口扰乱了我的心志,再加上她的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面,更强调出女性特有的曲线。 我看见那里有一颗小小的痣,急忙把视线转向窗外。 青翠的水田,围绕著田地的小山丘,一望无际的广阔蓝天,窗外呈现出一片乡村的景色。 我回想起许久以前的家庭旅行。 那个时候是我第一次搭夜车。 车里坐了许多大学生情侣,他们的脸贴得很近,窸窸窣窣开心地讲著悄悄话,或是两个人盖一条大毯子相互依偎著,我记得他们那个样子看起来很成熟。 我也会像那样和自己心爱的人一起旅行吗? 尽管年纪还小,我想像起了遥远未来的自己。 我感觉著左肩的重量,接著那里又加上了一个人的重量,我也堕入了梦乡。 某一天回忆褪色时,我会怀念地回想起这个瞬间吗? 叩咚叩咚,电车摇摇晃晃。 将做著梦的两人送向远方。 * 「明日姊,快起来!」 「嗯?五月濑?」 「才不是什么福井的点心,耍什么可爱真是的!」 我拉起睡得迷迷糊糊的明日姊的手,拿起我们的包包,走出车厢。 我们险些坐过站,一路坐到名古屋去。虽然不管怎么换车都会经过名古屋,但我买的是在米原换车的新干线车票。 明日姊好整以暇地打了个呵欠。 「不好意思,我睡得很熟。」 「口水都流到我肩膀上了。」 「骗人的吧!?」 「骗你的。」 「过分!」 我们沿著楼梯往上走,在人潮汹涌的转乘专用剪票口排队。 我先从剪票口走进站内后,听见后面传来叮咚声。回头一看,明日姊被闸门挡住了,她正奋力往我伸出手。 「等等我!不要把我丢在这里!」 「冷静点,明日姊,三张车票要一起放进去。」 顺利通过剪票口后,我们在自动贩卖机买好饮料,找起事先订好的座位。 我把我的后背包和波士顿皮包放到行李架上后,明日姊雀跃地说: 「你要坐哪一边?」 这么说来,我们刚才没有这段经典对话,而是自然而然地让明日姊坐在窗边,我坐在走道边。 我答得飞快。 「窗边。」 「剪刀石头……」 「不让给我坐吗?」 「我会出石头。」 「这种心理战真是让人怀念!」 「「布!」」 我出了剪刀,明日姊出石头。 「我就说我会出石头啦,耍什么小聪明。」 「啰嗦!」 结果又是明日姊坐在窗边,我坐在走道边。 「啊,对了!你都把窗边的位子让给我了,这么说实在很不好意思,可以帮忙把我的包包拿给我吗?」 我照她说的把包包拿下来后,她在包包里面翻了起来,拿出便利商店的塑胶袋。 「零食!」 「包包的质感都被毁了。」 「你不觉得出来玩很兴奋吗?」 「金额有控制在五百日圆以内吗?」 「有!」 我们聊著聊著,我提起了始终让我挂心的一件事。 「明日姊,你父母……」 「我留了张纸条,上面写『我私奔了,请不要来找我。』。」 「他们不会去报警吧……」 明日姊嗤嗤笑了起来。 「开玩笑的啦。我讨厌说谎,所以我写的是『我去东京一趟,明天回来。』。」 我心想自己安排的是当天来回的行程,只是没有说出口。 「你和我在一起这件事呢?」 「这件事我就不敢说了。」 我松了口气。 万一他们在我叫醒明日姊时发现了我,我原本决定要当面拜托他们;但是老实说,能隐瞒是最好的了。 如果要和那位父亲大人讲道理,恐怕会很困难。 「这话现在说或许太晚了。」我说。「对不起,我这么乱来。」 明日姊偏著头,露出温柔的微笑。 「你注意到我的求救讯号了吧?」 「虽然说是这样没错。」 「为种在邻居家、没浇水就会枯死的花浇水,这种人不该受到责备。」 我垂下双眼,「我能做的事就只有这些。」平静地低声说著:「就算去东京,状况也不会改变,这段时间其实是你面对自己的时间。」 明日姊轻轻地把手放在我的手上。 「谢谢,我会试著自己找到你口中的那个我。」 我望著车窗外飞逝的风景,心里产生了常见的念头。 那座山谷间的老旧民宅想必也带有某个人的心意,一秒就远离的我们,无法就正确的价值做出判断。 世上存在可以秤量梦想重量的天秤吗? 天秤另一边放上什么东西可以取得平衡,又由谁来决定? 车窗外,风景不断流动。 * 十点过后,我们抵达东京车站。 旅途中,我们为了亲眼看见富士山深受感动,还有余力悠哉拍照。 不过,在经过新横滨站后,眼前出现许多福井不常见的高楼大厦,「不愧是大都市。」我们聊著,接著足足有三栋大楼高的摩天大楼一栋又一栋映入眼帘,简直让我们目瞪口呆。 经过品川站后,从没见过的巨大大楼直冲上天际。我们两个像乡巴佬似的,贴在车窗上面,说著「好高~」仰望著大楼。 从在稍高处行驶的新干线眺望东京时,最让我们吃惊的是这里的密度。 房屋与房屋之间几乎没有缝隙,而且公寓的距离也很接近,似乎从窗户就可以看到隔壁的房间。 这个地方让人没什么真实感,感觉就像精巧的模型街道。 我们胆战心惊地下了新干线后,明日姊说: 「今天有举办什么活动吗?」 「我非常认同你的想法,不过应该和活动没关系。」 就算这里是终点站,从新干线里涌出的大量人潮还是令人吃惊。 我们连出口在哪里也搞不清楚,只好跟著人群走,搭上向下的手扶梯。 接著,我们从标注转乘的剪票口走出去后,眼前出现了比月台上还要多出十倍?数十倍?多不胜数的人潮。 空气感觉起来很稀薄,各种气味混杂在一起。 「明日姊,你要住在这种地方吗?」 我这么一说,畏怯的明日姊抓住我的手臂猛摇头。 「我现在稍微能理解你父亲的担心了。」 话说回来,我自己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打算。 「虽然现在说这话太迟了。」 点头。 明日姊点了下头。 「我们怎么没有在新干线里面先拟定好行程。」 点头。 「你还在吗?」 点头。这下没救了。 总之,得先决定下一步的行动,否则离不开这个地方。 我拖著废物化的明日姊,想找个比较安静的地方,只是走路要是不专心一点,感觉马上就会撞到人。 另外,每个人的脚程都异常的快。 那些人也不是在赶电车,我实在搞不懂他们为什么要走得那么急。我的精神终究承受不住压力,有种正在和女主角一起逃离邪恶组织的感觉。 我绕了整个车站,正要放弃的时候,在手扶梯旁边看见一间书店。书店门口不知道为什么摆出了咖哩的招牌。 那似乎是书店和咖啡厅开在一起的店。 我走进去后,明日姊终于重新启动,开口说道: 「这个地方好棒,没有买的书也可以拿进咖啡厅里面看。」 「咖哩好像会溅到书上面,不会觉得很可怕吗?」 「有道理,我也不敢这么做。」 辛香料的气味诱人,不过现在离午餐时间还早,于是我点了冷萃咖啡,明日姊点了冷萃红茶。 以福井县民的眼光来看,店里的感觉很狭窄,不过我们还是找到了空位。坐下来后,我们终于能放松心情。 明日姊喝了口冰红茶,吁了口气。 「感觉好累……」 「我们还没离开车站喔。」 「我们只到了东京的『东』上面那一竖呢。」 「所以……」我说。「我们凭著一股冲动到这里来,接下来要怎么做?」 「老实说,只要能在东京走走,感受这里的空气,我就心满意足了。」 明日姊在包包里面翻找了起来,接著拿出一本红皮书。 「不过,我想去这里。」 书的封面上,写著高中生无人不知的超有名私立大学的名字。 「那是你在东京的第一志愿吗?」 我这么问之后,她踌躇地点了个头。 「这里好像很多人进入媒体界,而且文艺性质的社团也很有名,有很多我喜欢的作家也是这所大学出身。」 「好,我来查查。」 我用智慧型手机查了前往那所大学的方法,看到许多从没见过的车站名称。我开启在福井没有使用机会,为保险起见而在昨天晚上下载的电车乘车指南app。我用app查询从东京车站到目的地的路线,结果一个车站有不只一种乘车路线,搞得我头昏眼花。 「你觉得我们有办法搭地下铁吗?」 明日姊摇摇头。 「你觉得我们有办法顺利换车吗?」 摇头。 「那就搭山手线吧。高田马场?可以直接抵达那个地方。从那里要走一段路才会到大学,可以吗?」 点头。 她好像同意了。 说的也是,与其转乘不熟悉的电车,照著地图走比较不会出错。 「退回来的这张车票上面写东京都区内,不知道可以坐到什么地方。」 摇头。我想也是。 查询后发现,这张车票好像就能坐到高田马场。 喝完饮料后,我们找到山手线往上野方向的月台,电车刚好也抵达我们面前。 车上座位坐满了人,正确来说,车上的人多到都看不到座位了。 尽管车上有这么多人,还是不断有人从后面推挤,把我和明日姊挤到了车厢正中间。 不只是座位坐满人,所有拉环也都有人握住,我好不容易才抓住吊著吊环的杆子。 因为没办法把行李放到行李架上,为了不挡到其他人,我把包包放在双脚中间,明日姊也跟著我这么做。 我心想,距离太近了。 前胸后背都和不认识的人碰在一起,我觉得很不好意思,也很尴尬。我想稍微拉开一点距离,只是好像没有人在意这种事。 在公共场所和不是男女朋友的陌生人贴得这么近,在福井简直无法想像。假日的lpa也没有这么拥挤。 在这狭窄的车厢里,似乎不论是年轻人、中年人还是老人家,不分男女都被丢了进来。 这里就是明日姊将来可能会生活的地方。 我不由自主往身边看了过去。 她的前后正好都站著体格较为健壮的男性。 这时候刚好电车忽然动了起来,明日姊站著的身体一晃,失去了平衡。 我用右手紧抓住杆子,左手下意识揽住她的腰,用力把她拉向我这里。 我像是牢牢抱著重要的人,希望她不要离开到远方去。 「对不起,明日姊,我只是一时心急。」 有著美丽泪痣的瞳孔仰望著我。 「不要紧,谢谢你。」 「唔,要我放开吗?」 「……这样就好……不对,不过没关系,我会很高兴有人可以扶著我。」 这句话让我的左手又搂得更紧了。 除了慌张的我们之外,其他人或是抓著吊环或是抓著杆子,像柳树一样飘荡著。 我心想,我们在这里是外人。 对这些人来说,今天只是一如往常平稳的假日,闯进这里面来不知所措的人是我们。 「欸,你看外面。」明日姊说。 车窗外的景象简直就像进入了sf的世界。 在福井只要讲特徵就会知道是哪一栋大楼般的大型建筑物栉比鳞次,繁忙的人潮与车流让人不禁产生「今天有什么活动吗?」的疑问。 究竟有多少人生活在这个地方? 这些人里面又有多少人实现梦想,或是追逐著梦想后,梦想破灭。 「这里和福井实在不像在同一块土地上。」 「不过,大家都在看手机呢。」明日姊悄声说著。「他们早就对这么惊人的景色习以为常了,原来这里是这样的地方。」 她紧抓住我的t恤。 「我觉得好兴奋。」 「这种心情……我懂。」 虽然内心深处不想承认,但我有种直觉,这座城市肯定有许多在福井绝对体会不到的经验。 眺望了一会儿车窗外的景色后,电车抵达秋叶原站。 做著角色扮演打扮的女性们坦荡荡地走在车站月台上,我忍不住感到诧异。 「为了成为编辑,我想累积各种经验。」明日姊这么说的时候,我虽然同意,其实我并没有真正理解她话里的意思。 在福井没办法累积那样的经验吗?我暗忖著。 不过,女仆成群走在路上,简直就像到了另一个国家。 我正想著这种事的时候,腹侧被人用力地捏了一把。 「我不是在盯著cosy大姊姊的大胸部放开我好痛。」 看著明日姊鄙视的模样,我心里想著—— 不管她有没有办法说服父母,在这短暂的旅程结束时,她应该会下定决心在这座城市生活下去。 既然是为了暸解自己不知道的世界与人生而阅读小说的人,尤其又是想参与制作的人,必定会想在这个地方闯荡。 如此一来,像这样长时间一起共度的机会,这次想必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为了不让我内心的寂寥与哀伤毁了明日姊的今天,我用力握紧了右手。 * 与东京车站相比,高田马场站的规模倒是令人安心,混杂程度却如出一辙。感觉上是大学生这个年龄层的年轻人比较多。 顺带一提我看标示牌,*这里的读音不是念作「takadababa」,而是「takadanobaba」。那个「no」是从哪冒出来的?你们是在小看乡下人吗?(编注:「高田马场」若单纯看汉字字面,日文读音为前者,但实际读音为后者。这是因为写为汉字时省略了助词no。) 从车站出来的第一印象,就是「感觉好乱」。 随处可见五颜六色的招牌和广告,十分刺眼,看了也无法进入脑中。人车川流不息,该说是教人冷静不下来吗?总之令人心神不宁。 明日姊似乎也跟我有差不多的感想,诧异地不断眨眼。 我打开地图app,输入目的地。路线看起来不是很复杂,我稍微放心了。 「总之,好像沿著这条大道直直走就好。」 她点点头。 「也差不多该习惯了吧?」 我们出发后,就看到一堆商店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有在福井当地便看过的超商和连锁餐饮店,也有从未见过、没听说的店。 吉野家跟松屋处于几乎是比邻而居的状态,中间只隔了一间店铺,为何这样还经营得下去?我感到不可思议。 「明日姊,这个曰高屋是拉面店?还是中华料理?居然挂著红灯笼,感觉好像很不错。」 「真的耶,会是老店吗?把它列入午饭的候补名单吧!」 「是说,每间店都超小的!也没有停车场,福井的松屋或吉野屋还更气派呢。」 「系啊,福井马谋苏郎。(注:是啊,福井也不输给它们。)」 「啊,有星巴克耶,星巴克!真不愧是大都市。」 「好厉害!可以在上下学途中点外带!」 「不过,超商会不会太多了?明明这边就有小七了,结果那边也有。」 「东京的人连过条马路的时间都要省吗?」 「我还以为只有站前是这样,但不管前进多久都还是可以看到店家耶。」 「这样不太好呢,会让人觉得没全逛过划不来。」 「啊,好像是要在这边转弯。明日姊,有间很时尚的二手服饰店喔!我们是不是找到了间很棒的店啊!?要进去看看吗?」 「嗯!」 以上就是我们两个乡巴佬的现实对话。 我们激动地高声喧哗,并踏入位于小路前段的店面。 店里充满旧衣特有的气味。 这种味道让我隐隐想起会在暑假时去玩的外婆家,我并不讨厌。 店内十分狭小,走个几步就能抵达最深处,但装潢风格并非只是把旧衣摆在架上,而更像是二手精品服饰店。 特别是女装的复古图案衬衫和洋装品项丰富,我觉得那会很适合明日姊。 我漫无目的地望著那些衣服,冷不防拿起其中一件。 「这件你觉得怎么样?」 那是件颈部有小蝴蝶结点缀的短袖洋装,图案是带有夏日大海风格的钴蓝色小圆点。 以女性的流行来看,这件衣服并不亮眼,却有种在『美国风情画』和『回到未来』等电影中,回到过去时出现的女孩会穿的氛围。 「这件很可爱耶!」 「你要试穿看看吗?」 明日姊叫住里面的店员,进入试衣间。 我本来想在前面等,却突然想起,要从洋装换成另一件洋装的话…… 打撞球时看见的天蓝色在脑中复苏,我急忙离开现场。 是因为我正与她单独旅行的关系吗?明明在等夕湖和阳试穿衣服时我什么都没多想。 为了甩开快要不自觉想像起来的光景,我慌张地看起衣架上的男装。 理所当然地,我脑里容不下比「那些是衣服」以外更多的情报。 我看了一阵子衣服,试衣间的门打开了。 「怎、怎么样?」 明日姊有些害羞地问。 「好厉害,看起来就像《北非谍影》的英格丽褒曼。」 「你那算是称赞吗?还是在指我很老土?」 「意思是你可以直接去演黑白电影了。」 「你根本没回答我的问题喔?」 因为一天两次都老实赞美她,感觉有点不爽,我才出口调侃,但其实那件洋装很适合她。 明日姊不悦地噘起嘴说: 「下次我穿上那件衣服,跟你来场更优雅的约会吧。」 「……好。」 光是能看到这张羞涩的笑脸,我便庆幸我们有像这样绕道闲逛。 「那接下来换我来选你的衣服吧。然后我们互送这两件衣服给对方当礼物,怎么样?」 「我就不用了,我又不适合穿这种流行服饰。」 「就交给大姊姊吧,我会让你成为《北非谍影》的亨弗莱鲍嘉。」 「这是什么意思?」 「古老而美好的、玩弄女性的假潇洒男?」 「喂,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结果在那之后,我重复试穿了好几次衣服,直到明日姊满意为止。 * 买好彼此的衣服后,我们就直接走在小巷内的狭窄道路上。 虽然也很在意二手服饰店附近的二手书店,但因为在挑衣服上出乎意料地花了不少时间,我们决定先以最重要的目的为优先。 我们来到了一条住宅街,这里安静到彷佛刚刚的喧嚣是场谎言。两旁的建筑中也有不少老旧的民宅和公寓,这对身为乡下人的我们而言,是很教人平静的景色。 走在旁边的明日姊说: 「东京也有这样的街道啊。」 「我有点放心了,这里真的是有人居住的城市。」 我说起这种理所当然的感想。 「已经中午了,你闻,是咖哩的味道。小说跟电影所描写的东京都会把焦点放在具有都会感的部分,不过这里也会飘有这种像是生活气息的气味。」 「毕竟乡下人从小就是在洗脑之下长大的,说东京是个冷淡的城市、可怕的地方。」 我一这么说,明日姊轻声笑了起来。 我们就这么走啊走地,最终抵达大街。 眼前就有间像是学校的设施,但似乎并非我们的目的地。 我们边看地图边沿著大路走,终于到达想去的大学校园……然而入口的门却是关著的。 「不、不是吧。」 「哎呀——」 我很清楚今天是假日,但我以为只要不是女子大学,大学应该是无论平日假日、大家都可以进去的地方。 没想到都来到东京了,居然连最重要的目的都没达成,我对自己的毫无计画感到羞愧。 「对不起,明日姊。早知道我就先好好查过了。」 「该道歉的人是我。不过光是能像这样从外面看看,我就满足了。」 正当我们两人穷途末路之际—— 「小哥,你们是在旅行吗?」 有人跟我们搭话。 我们转过头,看到一位带著柴犬、面带微笑的老爷爷。年纪看起来大约七十几岁,背脊却挺得笔直,体格也相当硬朗。他剪了头清爽的平头,感觉就像鱼店的老板。 「您好。」 明日姊急忙低头行礼。 「嗯,你好。」 老爷爷回答。 「可以摸摸它吗?」 「可以可以。」 明日姊一蹲下,柴犬就把前脚搭在她的膝上,吐出舌头舔她的脸颊。 「等等,啊哈哈。会痒啦。」 看到它不断晃动的尾巴,我不禁想要叫声「给我等等」。 跟柴犬玩一阵子后,明日姊站了起来。失去玩伴的柴犬闻了闻我的膝盖一带,就转过头回到饲主那边去了。 你绝对是公的吧。 「我们来参观这边的大学,但假日不能进去对吧。」 明日姊遗憾地说。 「啊啊,这边进不去啦。往那边走就是总校区,那边就可以进去啦。」 这就是所谓的江户用语吧。 虽然他讲得很快,语气也有点粗暴,却有种方言感,很有人情味。 「真的吗!?我们是从福井来的,所以完全不清楚。」 「福井?我没去过呢。你们是学生吗?」 「我们是高中生。」 「是要来东京念书吗?」 「我还在烦恼……」 「虽然这一带有些吵闹,却是个好地方喔。」 明日姊漾起微笑。 「我现在已深切瞭解到了。」 应该只有我们才知道,这句话带有什么意思。 老爷爷摸著想继续散步、或是想让漂亮大姊姊理会自己而静不下来的柴犬,这么问道: 「你们是兄弟姊妹吗?」 「「咦?」」 我们同时发出惊呼。 「不是吗?我觉得你们满像的。」 就在我伤脑筋该怎么回答时,老爷爷继续说: 「总之,好好参观啊。」 本来还以为会聊很久,老爷爷就这么潇洒迅速地挥手离去。 我们不由得面面相觑。 明日姊先开口道: 「他说我们是兄弟姊妹。」 「不是恋人呢。」 …… 我们噗哧一声,一起喷笑出来。 不知为何总觉得很有趣,我们哈哈大笑。 「有很像吗?」 明日姊一脸疑惑。 「不像啊。」 说完,我又继续说: 「总觉得东京很温暖呢。」 「很温暖呀,东京。」 我真心希望,这份温暖能像毛毯般温柔地裹住未来的明日姊。 * 后来我们参考地图app,前往总校区。 那位老爷爷说得没错,这边就可以很平常地进入校区。 就在我们想从正门进去时,立刻就看到一栋像是教会的建筑。 那到底是大学的设施,还是完全无关的建物?倘若是前者,我完全搞不清楚那究竟是什么场所。 等踏入校内后,我才发现明明是休假,还是有不少学生。他们有些坐在长椅上、一手拿著咖啡怡然自得地读书,有些人则在愉快地闲聊。 我本以为东京大学的气氛会更加时髦、充满人造感,但这里到处都种有树木,路也很宽敞。 在看起来相当传统和规矩的建筑对面,就是栋装有玻璃的清水模现代建筑——这种不平衡感也很有趣。 明日姊也用闪闪发亮的兴奋眼神,环顾这一带。 我扬起微笑说: 「气氛比想像中还要平稳,的确有种近似文学的气息。」 「这让我能明确想像出自己在这里念书的样子。」 明日姊招招手,领我走向附近的长椅。 「来,想像看看。」 等我们并肩坐下,她边说边阖起双眼。 「我们都是大学生。我穿著你买给我的洋装,你穿著我买给你的衬衫。我们会不会染头发什么的呢?有点没办法想像。」 「我认为明日姊这样子就很漂亮了,至于我的话嘛,要不要尝试染个金发啊?」 「连外表都弄得那么轻薄是想做什么?」 「喂,不要用那么认真的语气讲啦,人家会受伤的。」 明日姊呵呵微笑,继续说: 「你果然也会进入文学院吧。我们会像这样坐在一起,讨论要修哪一堂课。」 「还必须决定好社团。」 「你没办法放著我不管,所以跟我加入同一个社团。」 「这是为了不让你在餐叙上一下子就被别人带回家。」 「我才没有不知世事到这种程度。」 她用力拍了下我的膝盖。 「要是能在出版社打工就好。」 「我会去打什么工啊,做男公关吗?」 「大姊姊可不允许。」 微风徐徐吹过。 自枝叶间洒落的阳光也随著风吹微微晃动。 「休假的话嘛,我想想,就是跟刚刚一样一起在街上闲晃,或是在小厨房练习不熟练的烹饪吧。」 「话先说前头,我会做菜,而且很熟练喔?」 「……一开始果然还是会做马铃薯炖肉吧。」 「别当作没听到啦。」 不过——明日姊说: 「这样的未来是不会发生的。毕竟我们是普通的学姊跟学弟。」 我也应和她的发言。 「即使我选择跟你进了同一间大学,那个时候明日姊已经在文学院跟打工的出版社积极努力,在社团里建立了新的人际关系,也能很熟练地煮出马铃薯炖肉,说不定也已经交到男朋友了。」 「我们之间的距离真远呢。」 「很远喔,我们之间的距离。」 明日姊的小指轻轻触碰我的小指。 「明明现在是这么地近。」 对于仍是高中生的我们而言,一年实在太长了。 在这期间,一定有许多事情会有所改变,会有很大的变化。 明日姊就像是要做约定般,让我们的两根小指勾在一起。 「不过,还是要好好往前跑,不然会追不上的。」 我问不出「追不上什么?」这个问题。 她指的或许是眼下还很模糊的梦,也许是不会停下的时钟指针,也可能是憧憬的某人的幻影。 我们大家都是像这样持续地奔跑,追逐不再回来的青春。 * 明日姊说,想去神保町看看。 我也曾听说这个地方,据说是个出版社及书店林立的场所,对爱书人来说就类似于圣地。 我用智慧型手机查了一下,看到它的所在位置后,觉得不管怎么想都早该先去的。算了,这原本就是趟完全没有计画性的旅行,因此也无可奈何。 走到神田站再搭车,好像就能不用换车,但这样就是完全相同的列车反向行驶而已。 既然要搭车,那我想让明日姊见识各式各样的东京──于是我决定试著挑战地铁&转乘这种高难度的移动。 ——然后我就死了。 首先,因为是车站,所以我到处寻找巨大的设施,可是地下铁的入口也太小了吧? 然后地下铁之间的转乘会不会太复杂了? 车票要怎么买啊? 因此在站务员约五次的协助下,我们终于抵达了神保町。 当我们在好几个出口中选了一个走到地上时,我感觉到在游戏中攻略完巨大地下城的达成感盈满全身,令我有些想哭。 「东京真的好可怕我不行了。」 身旁的人点点头。 「肚子饿了我们去吃点东西吧。」 身旁的人点点头。 于是我们来到听说是神保町最有名的咖哩店。 顺带一提,这里又是个足以教人大吃一惊的乡巴佬杀手。 我们明明就抵达了地图app上显示的场所,却完全找不到入口。在周遭转过几圈后,最后是询问走在这一带的人才总算抵达。 呃,谁知道啦。我哪知道得绕到大楼后面才能进去。 而且过了下午两点,午餐的尖峰时间应该早就过了,然而我们前方还排了约十个人。 等我们终于在服务生的带领下并肩坐到沙发上,尽管有些狼狈,我仍点了大份的辣味牛肉咖哩,明日姊则点了中辣的鸡肉咖哩。 经过一段时间的等待,服务生端来了一人两份、附了奶油的带皮马铃薯。 我跟明日姊不由得面面相觑。 「明日姊,你觉得这要怎么吃?」 「既然有奶油,应该就是直接这么吃吧?就像奶油马铃薯那样。」 为了不让自己是乡下人的事穿帮,我们两人悄悄观察起周遭,有些人会直接吃,也有些人会伴咖哩吃。 「看来是怎么吃都可以。」 我说完后,明日姊露出苦笑。 「是说,我们在这种地方真的很乡巴佬。明明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吃就好了。」 「明日姊明明在河里弄得浑身泥也毫不在意别人的目光,却会在意马铃薯的吃法。」 「啊——又说这种不可爱的话。」 明日姊似乎是想用叉子切开马铃薯却不顺利,最后索性放弃,用手拿了起来。她使力的手不断颤抖,仍然分不开马铃薯;我看不过去,用叉子帮她分成两半,她立刻绽开喜悦的笑容。 明日姊拿著一半的马铃薯,边涂奶油边继续说道: 「不过今天这样走下来,你应该也有感觉吧?总觉得每个人都不在意周遭,周遭的人也好像不在意我们。」 「的确是。有打扮得非常奇特的人,甚至还有人在路上吹口琴,却都没人会在远处围观、悄悄评论。」 我也在马铃薯上洒了盐,一口咬下。 啊,热腾腾的真美味。 「我们住的地方在福井也算比较繁华的区域,但果然还是有类似乡下的氛围吧?」 「像是哪家的儿子在那边做了这种事情之类的。」 常有人说,乡下有著近似监控社会的一面。 虽然没有像一般俗称村子的地区那么极端,但县内最为繁华的福井市,也常给我这样的感觉。 比如在我父母离婚时,消息转眼间就在邻居间传遍了。接著等我决定要一个人生活后,传言便遭到各种加油添醋,引来了他人自以为是的同情。 明日姊继续说: 「可是啊,我突然觉得那也是福井的优点。」 「在老爷爷告诉我们路的时候?」 「对。偶尔就是会有必须有人看著,才能得救的时刻。就是有利有弊吧。」 她说不定是把这与自己遭到双亲反对的境遇重叠在一起了。 如果没有人反对,就能毫不迷惘地迈向自己的梦想。 但有时没有人反对,或许就会遭遇无法挽回的失败。 就在我思考著这些事时,服务生将我们两人的咖哩端了过来。 饭上洒了起司,盘子边缘不知为何放了脆梅跟腌菜。明日姊的咖哩装在附有时髦把手的咖哩壶内,而我因为是大份的,所以装在深盘中。 我不禁和明日姊四目相对,一起噗哧笑出声。 我觉得她恐怕是想问「这可不可以淋到饭上吃?」吧。 明日姊一副豁出去的感觉,哗啦啦地把咖哩酱淋到白饭上。 我也仿效著做。 我们互相吃了一口后—— 「「好吃~」」 我们双双展露笑容。 基本上就是普通的欧风咖哩,但该说是辣味深处还有我不太清楚的醇厚吗?就是有股浓醇的甜味。 大块牛肉软到可以用汤匙轻易切断,一放入口中,鲜味便一下子扩散开来。 我把剩下的那块马铃薯放入其中,用汤匙适度分块后混在一起吃。感觉辣味变柔和了,不过这种味道也很棒。 「我要在东京住!」 明日姊说道。 「呃,我知道。」 我也这么回答。 「欸,你的牛肉也分我一口吧?」 「在约会中能分出去的东西不是只有夏天的papico或棒棒冰吗?」 「但在我无论如何都想吃的时候,咖哩也算在内!」 就在我傻眼地笑出来时,明日姊舀了匙咖哩朝我伸来。 「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俗称的喂食是也。」 「为什么变得有点像是在跟主公说话了?」 「毕竟什么都需要经验啊、经验。青春是很短暂的。」 都满脸通红了,你佯装从容也没说服力啊。 我把脸凑过去张开嘴,她用颤抖的手把汤匙送到我嘴边。 因为感觉会变成犹如婚礼上夫妻互喂蛋糕的闹剧,我便拉住那只手主动引导她。 「好吃,鸡肉超清爽的。」 「……总觉得不太对,再一次。」 「才不要,好像会烫到。」 我用汤匙将自己的牛肉分成适当的大小,把它跟著白饭和酱汁一同舀起。 「喏,要这样做。啊~」 我这么一说,明日姊就转了过来,双唇微张。 喂,干嘛闭上眼睛,简直就像在接吻啊。 小巧的嘴唇看起来既丰满又柔软,水水嫩嫩的。 「欸,快点给我嘛?」 小看你真对不起,明日姊。我的手也在抖。 我用左手压住自己的右手,才总算把汤匙送到她嘴边。 等汤匙前端稍稍碰到嘴唇,仍闭著眼的明日姊先是摸索,然后用双手轻轻握住我的手,大口咬下汤匙。 她咀嚼并尝过味道后,伸出了舌头,用舌尖舔去快要从嘴角滴落的酱汁。 ……呃,我只是在喂她咖哩而已喔? 「真好吃~」 正当我们像这样嬉闹不已之际—— ──碰!! 隔壁桌面对面坐著的两位男性之一举起拳头捶向桌面。 发生什么事情了——我定睛看过去,发现两人之间放著几张密密麻麻写满红字的纸。 捶了桌子、大概只有二十几岁的年轻男子说: 「这已经是第几次不采纳了!你真的有让企划通过的意思吗?我这次提出的东西,也是有好好研究过去的名作跟流行的。」 坐在他对面、约三十几岁的眼镜男回答: 「相似的青春小说确实很多。」 「对吧!比如说……」 年轻男性列举了好几本耳熟能详的小说名,里头也有好几本作品正摆在我的书架上。 我猛然看向旁边。 明日姊也一脸惊讶地看著我。 这该不会是作家及编辑间的讨论吧。 毕竟这里是集结出版社的神保町中最有名的咖哩店,会被选来当作讨论地点也绝不是不可能。 我们尽量别目不转睛地盯著他们,专心地侧耳倾听。 眼镜男反驳道: 「有些作家的确能根据过去名作的共通点及最近的流行,经过考虑后持续创作出畅销作,但你并不是如此机灵的人。」 「……我什么都想不到。出道作只是因为我偶然写了过去从事的特殊职业,太罕见了才受到好评。我想像力是零,没有可以创造出任何要素的能力,只能写出自己经历过的事物。」 说完,作家用力握紧眼前的纸。 「我本来认为若是青春小说,自己或许还有办法写,但我的人生真的很无趣。以现在孩子们的说法,就是所谓性格阴暗的怪咖吧?即使心里很羡慕显眼的人,也只会在教室一角阴郁地活著。我根本不是能成为作家的料。」 「——请别擅自就对责编决定自己的极限。」 眼镜男用红笔敲了敲桌子。 「我会在新人赏时自愿成为你的责编,并非因为你拥有的特殊经历。再说,那也不是什么极为特殊的职业。我反倒认为,以独特的感性撷取平凡的日常,置换成纤细的言语,这一点才是你的才能。所以我对这种计划书的回答是no。」 「既然你这么说,那你乾脆自己——」 啪一声,男编辑再次用红笔敲了桌面,彷佛是要打断对方接下去要说的话。 「作家要是对编辑说『你自己写』,那就完了。我的确能举出自己脑中想过的点子,但如果那是正确答案,我自己就会去当作家了。」 「这……」 男编辑用有些柔和的表情开口说: 「要不要试著把你口中的无趣青春说给我听?而不是提这种好像在哪里看过的某人的故事。」 年轻男性先是露出紧咬牙关的悔恨表情,接著下定决心般重重吐了口气,开始慢慢说起。 「————」 「——」 「————————」 「————」 真是不可思议的景象。 那名作家阐述的经历,的确是随处可见。 可是在编辑「为什么?」「当时你是怎么想的?」「真有趣,之后怎么样了?」「对方说不定是这么想的。」等应声附和、作家回应那些问题的期间,我逐渐被对话吸引。 既痛苦、疼痛又难过,然而—— 等我回过神来,一个故事已经完成了。 在作家喘口气时,编辑扬起微笑。 「这不正是你该写的故事吗?至少我会想以一本书的形式阅读它。」 作家看著眼前红通通的文字,呢喃道: 「……我没有信心。」 然后他倏地抬起脸,上半身往前倾。 「微不足道的我的话语,和这种随处可见的故事,真的能传达给跟以前的我有著同样痛苦的某个人吗?能够缓和他们的痛苦吗?能同理他们的眼泪吗?哪怕一点也好,能引导他们的人生往光明的方向前进吗?」 「——只要倾你之力去写,一定可以的。」 男编辑清楚地如此断言。 「我没办法自己创造出优秀的故事,却能发掘并将其送到读者眼前。因为我是编辑。」 作家把皱巴巴的纸拉到面前,抚平纸的皱褶。 「……我写写看。」 男编辑用温柔的目光看著对方说: 「没问题的,我相信你,也请你相信自己的话语吧。」 接著两人整理好工作物品,聊起没有内容的闲聊,令人怀疑刚刚的对话到底都是怎么回事。 * 「总觉得好厉害啊。」 离开咖哩店后,我说。 「嗯。想不到来到东京竟会遇到这种桥段,有点太刚好了呢。」 明日姊笑了笑。 「你觉得作家跟编辑的讨论如何?」 「让我认为自己真是无知。」 她用力伸了个懒腰,接著说道: 「说来羞耻,其实我还以为编辑的工作就是多多称赞作家而已。就是像等原稿完成后,说句『谢谢您的原稿』。那位编辑当然也称赞了作家,但也跟对方正面冲突、吵架,非常热血。」 我的感觉也跟她如出一辙。 我以为编辑就是在截稿日时催稿,等收到原稿后检查错漏字这种程度的工作。 我点了点头,催她继续说。 「好厉害喔。要是那位编辑真的完全按照『无趣的青春』这几个字的字面意思理解带过,又或者是稍微听了一点,就用『真的很普通呢』这种感想作结,那么棒的故事就会直接消失,不会被人所知了吧?」 明日姊用有点激动的语气继续说道: 「为了找出尚未被发掘的故事,送到某个人眼前,两人都是认真的。他们一丝不苟、热情且真挚。他们是会献出发自内心的严谨态度,对待这件事的人们。」 她在这时停顿了一下,接著以打从心底感到喜悦、天真无邪的表情说: 「——这么喜欢的人,不是只有我呢。」 这个人一定也很不安。 待在福井这样的乡下,仍怀抱著「我喜欢书,想传递话语,所以想成为编辑」的梦想,却没有能真正心意相通的对象…… 她在刚刚第一次发现了同伴。 模糊不清的梦想与现实连结在一起了。 明日姊快步走到我前面转过身,她露出牙齿、咧嘴笑了。 「我果然还是想成为编辑。」 为什么呢? 在这一瞬间,我看到了在这个城市内跟顽固作家火爆大吵的明日姊。 她的头发比现在稍微长一点,服装则是容易活动的长裤风。 她会用比刚刚那间咖哩店内的编辑更加情绪化、激动的感觉,传达出自己的意见。 于是我在心中悄悄决定,要开始做跟她说再见的准备。 * 我们之后继续在神保町闲晃,这里真是条超乎预料的书街。 书店相当密集,就跟刚刚在高田马场看到的餐厅密度差不多,甚至不需要特意用智慧型手机搜寻。综合性的书店自是不必说,像推理、音乐相关、车及机车等等专门的旧书店数量也非比寻常。 无论是多么狭小的店铺,几乎都一定会有人热衷地翻阅书页,教人诧异世上还有这么多的读书家。 虽没有明日姊那么深,但我也很喜欢看小说,所以我们两人一起依序进入在意的书店,各自购买了几本书。 我们完全沉浸其中,等注意到时,时间已来到了下午四点半。 我叫住雀跃不已地走在旁边的明日姊。 「还有其他想去看的地方吗?」 「嗯……有点想走一趟新宿或涩谷之类的知名地点。」 我用智慧型手机搜寻,似乎可以从这里搭乘地下铁,直接前往新线新宿这个车站。我不清楚新宿跟新线新宿有何不同,不过既然有冠上「新宿」二字,那就是新宿的车站吧。 我们活用刚刚的经验购买了车票,搭乘地下铁,仅花约十分钟就立刻抵达了目的地。像这样以纵横四处的电车为主要的移动方式,就会搞不清楚城市和城市的距离感。 我们搭上长长的手扶梯,穿过剪票口,暂且往写著南边出口的方向前进。 又搭了两次手扶梯后—— 「这是什么鬼啊。」 我震惊到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到处都是来往的人、人、人、人、人。 东京车站已经够让我惊讶了,眼前此景感觉却远胜于那里。 这别说是人潮了,根本就是人海。 老实说,我连要走哪里──应该说,要先往哪里踏出脚步都搞不懂。 明明如此混乱,不知为何却没有人互撞或跌倒,人们蜂拥著往各自要走的方向前进。 不用说,明曰姊在我旁边完全废物化了。她变得像只刚出生的小鹿。 她在电车中曾说过想看看纪伊国屋书店,我刚查到纪伊国屋书店好像位在东边出口,但目前的状态,感觉必须先搞清楚该怎么前往外头。 等我直接牵起明日姊的手,以一副顺其自然的态度开始前行时才注意到。 反方向走来的行人似乎都会自动避开我们。 只要小心边走边玩手机的人,不要随便乱动应该就可以了。 我们就这样前进了一段时间,一发现像是出口的地方,便硬是横越过人群之间,终于来到外头。 这里是条相当宽敞的步道,虽然人多,但果然还是比不上站内。 明日姊也以一副奄奄一息的感觉开口说: 「我有听说过新宿站一天的乘降人数是世界第一。」 「在你废物化的期间,我已经深深感受到了。那是怎样,大家都有受过特殊训练吗?是日本忍者吗?」 总之用智慧型手机查了从这里前往纪伊国屋的路程后,我们沿著墙壁前进。 等到下了楼梯,就抵达一条比较少车经过、像是小路的通道。 说是小路,仍是人潮拥挤。在福井的话,这种人数只会在福井一年一度的大祭典上看到。 明日姊小声说道: 「天空好窄呀。」 我也跟著往上看,左右边都被高楼围绕,蓝天被人工分隔出一条直线。 在东京走了一天,感觉已经麻痹了不少,但在两旁栉比鳞次的建筑毕竟都是在福井几乎不会看到的高楼。 一旦意识到,便有种诡异的压迫感。 踏上新宿后这种感觉特别显著,废气及餐厅等处的各种气味混杂在一起,使空气变得很差,应该说是很糟。 我们总是在一望无际的天空、缓缓飘过的白云、季节气息、吹来的自然风和柔和的水声围绕下聊天,因此从未意识过自然的丰饶。 这里在这方面,果然是乡下人想像中的都市呢——我想。 因为觉得自己就快筋疲力尽了,我们在纪伊国屋一楼类似日本茶咖啡厅的店买了冰的抹茶拿铁和焙茶拿铁。 尽管只是偶然注意到的店,可是交换喝过后,两种拿铁都飘散著茶汤香气的上等甜味,十分好喝。 「「真不愧是东京!」」 我们两人激动不已,完全恢复了精神,乡下人真好打发。 接下来我们逛遍共有七楼的纪伊国屋书店,受它与神保町相异的宏伟规模及众多的来客所震慑。 参观uniqlo和家电量贩店联名的谜之大楼,进入伊势丹后被明显的格格不入感吓得一溜烟逃走,并在名为丸井的百货享受橱窗购物。 顺带一提,丸井写作「oioi」,却读作「marui」。 可以这样吗? 这是为了嘲笑来到东京的乡下人,才会这样命名的吗? 就在我们四处闲晃的期间,这一带的天色在不知不觉暗了下来。 我看了看时钟,时间已是晚上七点。 「欸,接下来我想去传闻中的歌舞伎町走走。」 走在前头的明日姊愉快地转过头。 「可是……」 我解释: 「再不去东京,就赶不上新干线的最后一班车了。」 其实我们本来预定要更早离开这里的。 等等搭上最后一班车,在日期变换前就能抵达福井。 是勉强还能主张这是当天来回的界线。 「我不是说了吗?我有留信说明天会回去。」 明日姊露出调皮的神情。 「令尊令堂没有联络你吗?」 我一说,她拿出智慧型手机确认。 「没有喔~」 她漫不经心地回答。 「是你当作没有吧。」 「因为难得都到东京来了,下次不知何时才会有这样的机会,得充分体验过能够体验的事情。而且……」 她低下头落寞地继续说: 「这可能是我跟你最初、也是最后的旅行了。」 「别用那种表情说这样的话啦,让人很难拒绝耶。」 「我还想沉浸在梦里,因为我绝对不可能和你一起去远足或修学旅行。」 梦里、吗? 硬把现在的明日姊带回去,我似乎做不到。 「我知道了啦!毕竟说要私奔的人是我。既然如此,就陪你到最后吧。」 「就是要这样。」 她理所当然地握住我的手。 要是这张幸福的脸能尽可能地维持下去就好了。 希望至少在这段旅行中,她能忘记自己和父亲之间的争执。 就在我怀著这种想法,用力回握明日姊的手时—— 铃铃铃铃铃铃铃铃。 我的手机响了。 我确认萤幕,上头显示的是藏老师的名字。 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 有种不好的预感。 那个大叔以往从未在假日打电话给我。 平日也只有在事务上需要联络,迫不得已时才会打。 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 他会在这个时候打电话来,只有一个原因。 我看向明日姊的脸。 她的表情看起来就像个害怕的孩子,也像个恶作剧被发现的孩子。 这就等于是揭露答案了。 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 冰冷的声音继续响著。 我深深地做了个深呼吸,往丹田处使力,接起电话。 「喂。」 『——千岁,游戏结束了。』 果然——我想。 「我可以试著问句『这是什么意思』吗?」 『你以为这对我有用吗?……喏,西仔,终于通了。』 我听出了两件事。 我跟明曰姊在一起的事已经穿帮了。 还有藏老师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什么终于,这明明是他今天打的第一通电话。 他大概是一直采取含糊的态度,推托到这个时候吧。 然后他用刚刚那一句话,把这两件事告诉了我。 『喂,我是明日风的父亲。能麻烦你请我女儿来听电话吗?』 电话那头的人换了。 我再次看向明日姊。 看到她用泫然欲泣的双眼拚命摇头,于是我下定决心。 ——如果不能优美地活著,那和死去没有分别。 对吧?古老而美好的、玩弄女性的假潇洒男。 「咦?您在说什么呢?」 我用嘿嘿傻笑的口气说道。 『……你想隐瞒也没用。我不认为明日风会独自作出如此大胆的举动,而说到会把那孩子带走的人,那就是你了吧?我虽只是个无名的教育者,这点小事还是能看出来的。』 「您这么说,我也很困扰啊。我现在正跟可爱的女孩在东京约会,不想讲太久的电话耶。」 『我就是在请你麻烦那位约会对象来听电话。』 「竟然认为可爱女孩就是自己的女儿,西野先生长得一脸严肃,难不成其实是溺爱女儿的父亲?」 我用挑拨的语气说。 只要他欠缺冷静,那就对我有利了。 听到「西野先生」这个词,明日姊满脸不安地搂住我。 我拋了个拙劣的媚眼作为回应。 『你果然是个有趣的男人,会让我想起以前的藏。』 「请饶了我吧,我可没有那么吊儿郎当。」 『喂,我有听到喔,千岁。电话有开扩音。』 哦,那真是失礼了。 『然后,你打算就这样继续跟我争辩吗?』 西野先生这么说,看来他不会这么轻易就大发雷霆。 「这不是争辩,而是无休无止的争论。我说了,明日风学姊不在这里,就算要我继续说,明日风学姊都不会在这。对了……」 我用手机查了新干线的时间。 「明天十二点抵达的白鹭号,我会搭这班车回去。您在剪票口前等著,就可以得知答案了。要是真有看到明日风学姊,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这计画不坏,却太天真了。要是明日风真的不在你身边,那我等等就会去麻烦警察搜索。』 我心想,可恶。 事情会这么发展,也是理所当然。 「从这边开始,我们就假设我现在跟明日风学姊在一起吧。东京这么大,要在一个晚上内找到我们无疑是很困难的。等我们回去了,明日风学姊应该也会跟警察说明,她是自愿离开的。」 『如果是未成年,即使是自愿离家出走,协助的人也有可能被问罪。』 他完美地戳到了痛处。 我绞尽脑汁拚命思索。 「明日风学姊是以自己的意志独自来到东京,而我则是来东京进行私人旅行,然后我们偶然遇见了。虽然机率很低,但您不认为也有可能吗?」 『福井车站的监视器会不会照到你们两人就在一起呢?』 「在车站前偶然巧遇,座位也在隔壁——这种宛如少女漫画的情节也是有可能发生的啊。」 『车票是何时、又是谁买的呢?』 已经几乎进到死胡同了。 但若只是要争取到明天之前的时间,那还可以。 「我也买了本来要跟我一同来东京旅行的女孩的车票,但我们在成行前因为一些摩擦而吵架,所以就多了一张票。我一个不漏地问过朋友,偶然卖给了想买票的明日风学姊。监视器不会连对话内容都记录下来吧?」 『你不是正在跟并非明日风的女孩约会吗?』 「我说了啊。从这边开始就假设我现在跟明日风学姊在一起。这全都只是纸上谈兵,是我在胡言乱语。」 『原来如此。』 明日姊的父亲呼的一声吐了口气。 『虽然是很胡来的进攻法,但只要明日风愿意站在你那边,让警察介入想必也没用吧。』 我从一开始就不认为他真的有请警察介入的打算。 所以我才赌了一把。 我们不屈服,对方也束手无策。 至少,只要确定女儿跟我一起行动,也没特别遇到什么麻烦,应该就不会发展成更严重的问题吧。 『是明天十二点到的白鹭号吧。』 明日姊的父亲说。 「是的。」 『看来有必要跟你好好聊一次了。』 「我送您东京香蕉的话,您能放过我吗?」 『我讨厌香蕉。』 噗滋一声,电话被挂断了。 「……哈哈。」 我呼一声,重重地吐了口气。 与其说是我驳倒了他,不如说是搪塞过去了吧。不,感觉更像是他放过了我们。 明日姊依旧揽著我的臂膀,用拚命忍著泪水的脸抬头看著我。 她是大致推测出对话的内容了吧。 「对不起。」 我这么说道。 「——!」 她怯怯地低下头,揽著我的纤细手指所使的力道也跟著变重。 「看来我要跟明日姊结婚会很困难喔。」 「……咦?」 「因为你父亲似乎非常讨厌我。」 「那……」 「明天早上是最后底限。」 她脸上倏地绽开灿烂的笑容。 「记得打开手机的电源喔,不然失散就没办法会合了。」 明日姊嘿嘿笑著搔了搔脸颊后,再次握住我的手。 突然仰头望见的夜空果然还是很窄小,也看不太到星星,不过明月依旧守著我们。 本还觉得杂乱无章的新宿大街,被五彩缤纷的霓虹灯点缀地闪闪发光,就好像我们真的误入了梦中。 我第一次觉得东京如此美丽。 * 为了寻找今晚能落脚的旅馆,我们暂且坐在知名的新宿alta前的广场,用浏览器app寻找附近的商业旅馆。 考虑到预算,不管住宿价格多高,一个人不压到一万圆以下的话还是很伤,但我意外找到很多合乎这个条件的地方。 可是等我们开始拨打预约电话时,乾净便宜的地方都客满了,就算有空房,也是破到让人觉得让女生住这里实在不妥,不然就是实际上位于跟我们搜寻的新宿站完全不同的车站等等,总之就是完全找不到。 只有我的话倒也罢了,但既然明日姊在,就不能去住胶囊旅馆吧。 其实对于能投宿的地方,我也不是完全没有头绪,可是只要不是陷入被迫得去那些地方跟露宿二择一的窘境,我都想避免选择那里。 就算要前往其他车站,我对这里的地理环境完全不瞭解,因此搞不清楚要去哪里,才有便宜乾净又有空房的商业旅馆。 而且我们两人也都相当疲累了。 真是被打败了。 我试著用地图app搜寻旅馆。 明日姊说过想去走走的歌舞伎町,显示出不少符合目标的旅馆。 「总之就在歌舞伎町中走走,直接去问看到的旅馆吧?」 「也是,说不定这么做会比较快。毕竟可能会有人取消预约。」 我们对著彼此点点头后,开始移动。 我们在alta旁的路走了一阵子,走到底后过了红绿灯,有间很大的唐吉诃德,这前面似乎就是歌舞伎町。嗯,大归大,但说到外观的规模感,位于福井的唐吉诃德压倒性地胜出,这教我沉浸于谜样的优越感中。 「好厉害,街道本身好像就是活的。」 明日姊说。 「感觉可以听到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这句话也咻一声进入我的心底。 纪伊国屋那里的街道也非常惊人,从alta旁的路到这里,霓虹灯的光辉显得更加闪亮,人声也愈发吵杂,餐厅、药妆店和居酒屋融为一体,宛如一只巨大的生物在蠢蠢欲动。 说到福井,藏老师最喜欢的片町就跟这里是同样的立场,只是人与店家的数量和色彩的鲜艳程度都是天差地别。 「我觉得自己现在确实感受到了欢乐街这个词的意思。」 我一这么说,明日姊也露出赞同的苦笑。 「老实说我很害怕。」 「我也是,学姊。」 毕竟走在我们周遭的有金发的西装大哥,还有穿著暴露到露出半个胸部的艳丽大姊姊。 不管怎么看都是些在做特种行业的人。 明日姊继续说: 「但也很平常地有高中生走在路上。」 我也觉得的确如此。 明明散发出的完全是大人世界的气息,却有身穿制服的女孩们光明正大地走在这里。 「总之,我们也前进看看吧。」 明日姊点了点头,却轻拉我的衣襬,她似乎还是会害怕。 踏入其中,发现里面普通地存在著在福井看过的卡拉ok店跟连锁餐饮店,让我稍微放了心。不过也有明显就是成人方面的店混在里头,令人烦恼眼睛该看哪里。 「欸,有免费介绍所耶。要进去看看吗?」 「笨蛋!没见过世面!」 呃,我自己对此也不是很清楚,但光从店面外观来看,那就不是会告诉我们观光名胜或美味餐厅的地方。何况那里还闪著可疑的霓虹灯。 大概是因此注意到了,明日姊的脸涨得通红,还用力拧了我的侧腹。 「喂,刚刚那不是我的错吧?」 一抬起脸,眼前就耸立著一栋冲天的巨大建筑物。 在从稍微有些距离的地方看到这里时,只见上头还放了哥吉拉,看来应该是电影院吧。 光是有这样的设施存在,就让人突然觉得这里是个健全的场所而放松下来,真是不可思议。 我们没有特别的理由,往右边转之后,明日姊忽然问我: 「你有勇气在这一带的店里用餐吗?」 「到处都有要小心敲诈的提醒,有点不敢呢。」 「也是。话虽这么说,特意去吃在福井就能吃的速食也怪怪的。」 明日姊呼一声短短叹了口气。 「反正差不多知道歌舞伎町是什么地方了,老实说我有点累。况且还没找到要住的地方。」 「要去超商买饭在旅馆吃吗?虽然以这当作旅行的结束很乏味。」 「那也很好啊,很像高中生会做的事。」 正好在前面一点的地方,有一栋开有全家便利商店的大楼。 墙上还闪著又大又显眼的「i歌舞伎町」的霓虹灯。 「我去买点东西,明日姊也要进去吗?」 「可以交给你吗?我想在这里再感受一下气氛。」 「瞭解。你喜欢哪种饭团?」 「梅子!」 明日姊在合适的路树围栏上坐下,我则出发去买东西。 * 我随意买了饭檲和配菜,走出超商,明日姊却不在她刚刚所坐的位置上。 我东张西望、环顾周遭,猛然看见她在稍微有些距离的位置,被一个金发西装男抓住了手。 在思考之前,我的脚便先冲了出去。 「有什么关系嘛,你绝对会很受欢迎的。要是不想,那不谈工作也可以。」 「我不去,请放开我!」 ——碰! 我用肩膀撞上男人的后背。 我本来只打算吓吓他,但大概是因为气愤,用的力气比想像中更大,对方晃了晃后跪到地上。 「惨了。明日姊!」 我拉著她的手跑开。 「喂,你搞屁啊,小鬼!」 我转过头,站起身的男子已经追了上来,可或许是突如其来的意外,让他的思考暂时停止,我们拉开的距离比预想中还多。 我当然不可能认得路,就是随便往右或往左跑。 「欸,往这边!」 明日姊指著位于前方的现代建筑,我们一同冲进入口。 ……勉强算安全上垒,对方应该没看到我们进来了。 我们两个不断喘气,等稍微平静一点后,明日姊说: 「对不起,我一个人没办法应付。一开始果断拒绝或无视就好,但他是说『可以打扰一下吗?』,所以我以为他是想问路。」 老实说,这真的莫可奈何。 因为在福井突然有人攀谈,大抵都是这个模式。 「是什么的邀请啊?」 「就是……问我对风俗业有没有兴趣……像女性酒吧或夜总会。如果不喜欢的话,也可以做去旅馆外送的个体户之类的。」 「好——!朔同学先去把那家伙扔到东寻坊,你等一下喔」 「你冷静点,这里是东京!」 刚才留明曰姊一个人在那,是有点轻率了。 我明明事前就知道歌舞伎町就是这样的地方,但仅仅一天的东京观光,让我的警戒心变低了。 习惯的人们或许能做出适宜的冷漠回应,可是说来抱歉,明日姊显然并不习惯。 附带一提,东寻坊是福井少数的观光景点之一。可以观赏到沿海耸立、断崖峭壁的绝景,以自杀胜地闻名,也是周二悬疑剧场中犯人被逼到绝境的场所。 「我才要跟你说对不起。」我说。「只要装成男朋友,应该就能很正常地让他离开……我却气到真的出手。」 明日姊轻声笑了笑。 「这是个贵重的机会呢。你竟然也会为我变得那么激动。」 她指的是七濑的事吧。 「那当然,明日姊是我重要的人啊。」 「虽然很可怕,但简直像是小说的某个场景呢。就是从坏人手中逃跑的两人。」 「相较于你,我从早上开始就是用类似的心情拉著你的手。如果这是小说,明日姊若不再被抓到一次,故事就会失去紧张感了。」 「你偶尔也可以别开玩笑,摆出帅气的样子啊?」 真是的——明曰姊噘起嘴。 「我的个性就是这样,不说无聊的笑话就很难活下去。比起这个……」 我环顾我们所在的、类似大厅的地方。 「明日姊,这里无疑是爱情——饼关。」 她交叠双手,摀在我嘴上。 「别说。不能说出来,不然会待不下去的。」 明日姊双颊泛红,移开目光继续说道: 「那个人说不定还在附近徘徊,而且我们本来就在找旅馆。直接住在这里才是正确的作法。」 因为她放开了手,我回答说: 「可是……」 「让你配合我来到东京,我却不知世事,给你添了麻烦,所以我不能再让你遭遇到危险了。何况也不清楚他后面还有什么样的人在吧。没事,我相信你。」 刚刚那个男的看起来的确有种小混混或牛郎的轻浮感。 不过,这里就是这样的街道。 对方可能还有其他同伴,要是这次出现像黑道的人,那我实在一筹莫展。 倘若发生了什么事,先别说我没脸面对明日姊的父亲和藏老师,我也不想让这个人陷入危险。 我一面诅咒自己的轻率,一面下定决心。 「明日姊,我不会弄痛你的。」 「……够了!」 明日姊先是用右手摀著脸,害羞地垂下头,然后大口吸气,接著吐气。 最后她真挚地望著我的眼睛说: 「——可以喔。对象是你的话,犯了错也无所谓。」 「我性格乖戾。被你这么一说,即使是意气用事,我也想要忍住呢。」 为了不让她察觉自己的动摇,我立刻回答,她却用成熟的神情莞尔一笑。 「看吧。正因为你是这样,才会无所谓啊。」 既然将来要以编辑为目标,那能不能麻烦你清楚表明那个「无所谓」指的是哪个「无所谓」啊? 见她充分展现出身为学姊的游刃有余,我有些无法释然。 * 基本上这种地方禁止未满十八岁的人使用,但这次的名义是紧急避难,还请高抬贵手。要是来自福井的旅行者被用草席捆起来沉进东京湾,那不是很哀伤吗? 我在心里对不知姓名的某人辩解,尽可能在入住时表现得坦荡荡,避免被怀疑。 话说回来,入住流程就是用像是机器的东西选房间,在设有遮蔽墙的柜台结帐,不会看到工作人员,也不会跟对方说到话。 顺带一提,我只是若无其事兼好好观察前面的情侣,并模仿他们而已。 大部分的房间都已经被挑走,幸运的是便宜的房型还空著,以预算来说也只有这个选择了。 柜台附近有可以免费使用的洗发精跟沐浴乳,我让明日姊选了她喜欢的。 经历各种波折后抵达的房间,整体以白色为主,摆了大张的双人床、沙发、矮桌跟电视,是个很平凡的时髦空间。 我的视线忍不住东晃西晃、到处游移。 昏暗的房间沿墙点缀了蓝色霓虹灯,它们偶尔会变成像紫色或粉红的诡异颜色,看起来有点怪怪的,至少不是显而易见的情色氛围,让我打从心底松了口气。 总觉得最近都会碰到这种突如其来的发展。 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我们先把行李放到沙发上。 「「累死了~」」 我们两人一起扑到床上。 趴在床上用力伸了个懒腰后,我们看著彼此的脸,大声笑了起来。 凌乱地挂在颊边的发丝,及发丝间若隐若现的泪痣。平常难以拜见的角度,令我不禁激动不已,但我以自己最大的理智把这种感情轰飞。 对此事一无所知的明日姊,用不同寻常的亢奋情绪说: 「欸,真不敢相信!我们现在就在东京,还要一起过夜耶。」 我扬起苦笑。 「最后那一点我还真没预料到。」 「总觉得有种自由~的感觉。我们今天一整天都飘飘然的,像云一样。」 明日姊宛如孩童般挥动手脚拍打床铺。 那副模样实在太过可爱,让我把即将脱口而出的「只是明天回去时就要被痛骂一顿了」这句玩笑话吞了回去。 明日姊像是想到了些什么,突然静止不动,接著怯生生地看向我。 「欸,那个……你要先吃饭?还是先洗澡?还是……」 「别玩这种不习惯的逗哏!总之我肚子饿扁了,我们来吃饭吧!」 可恶,竟然害我稍微想起夕湖,有种诡异的罪恶感。 * 后来,我们吃了从超商随意买来的晚餐。 由于四处走了一天很疲惫,我们准备先在浴缸注好热水。 浴室相当地宽敞气派,而且似乎连浴缸都会发出虹光。 知道这一点后,兴致愈发高涨的明日姊没有深思,顺势表示: 「欸,要不要一起——」 她话说到一半—— 「要一起洗是吧?要我帮你刷背吗?还是用毛巾做水母?」 「……要、要不要一起去按热洗澡水的开关?」 「虽然我不是很懂,但就这样让你蒙混过关吧。」 如此这般,水在我们吃饭的期间已经放好了。 老实说,不管是先洗还是后洗,在各种意味上都让人很难为情,反正不管怎样都会害羞,基于女士优先,我就让明日姊先洗了。 明日姊摸索著自己的包包,做好准备后,就进了浴室。 过了一段时间,淋浴的水声传到外头。 幸好是有确实隔开的房型。如果是可以从房间看到里面的透明浴室,那就穷途末路了。 话说回来,之前让七濑借住时,我因为那姑且是自己家,有著近乎从容的情绪;但现在非日常的状况太过密集,感觉若没有绷紧神经,自己就会失控。 在这既短暂又漫长的一天内,已经非常充分地让我意识到明日姊是一位女性,也是个伴随生动场景的性幻想对象。 哗哗——咕咚,啪沙。 为了甩开这特别响亮清晰的声响,我用力地摇摇头。 正当我坐在沙发上,看著手机想要藉此分心时,就收到一封简短的邮件。 真稀奇,我跟朋友联络时基本上都是透过line的。 『记得戴套。』 「我要杀了你!」 那个人自然是藏老师。 谢谢你喔,多亏你,我得以回到现实了!优良教师给我死一次吧! 确认除了这封邮件外,没有夕湖等人传来的讯息后,我松了口气,同时也因为松了口气的心态陷入轻微的自我厌恶。 在我像这样随意打发时间的期间,水声终于换成吹风机那种听起来很蠢的嗡嗡声。 没过多久,吹风机声停止,门喀擦一声敞开,身穿纯白浴袍的明曰姊走了出来。 ——浴袍!? 「呼——好清爽。谢谢你让我先洗。」 她应该是顾虑到我,才会急忙吹好头发吧。略带湿气的头发黏在颈上,明日姊用毛巾悠然自得地擦拭著它。 浴袍腰间的带子当然已紧紧系好,但也或许原先就是这种设计,浴袍胸口敞开的程度大到可以清楚看见红通通的锁骨及小痣。 浴袍长度只到膝上,每当明日姊前进一步,便能从晃动且柔软的浴袍缝隙间,窥见妖娆的大腿。 如漆器一样白皙的肌肤,染上了粉樱色。 「换你洗了。」 就在我不由自主地避免直视她时,坐在我隔壁的明日姊愣住地瞧著我的脸。 跟平常不同的洗发精、润发乳和沐浴乳的甜香,一波波朝这里涌来。 「有点不方便,明日姊,你不要乱动。好像会看到。」 「咦?虽然有些害羞,但我有绑好腰带啊。」 呃,是这样没错啦,可是浴袍基本上就类似一种毛巾,跟旅馆的浴衣相比,在各方面都比较宽松。 在我神经紧绷时倒还罢了,然而穿著这种东西睡觉,可不知道早上起床会变成怎样。 也不晓得朔同学看到那一幕时会怎么样。 明日姊继续说: 「我也没想到会跟你睡同一个房间,才想说就跟穿旅馆的睡袍就好了。」 不,我是懂啦! 话虽如此,我也无法要求女孩子换上已经穿著走了一天的衣服,何况不管怎么想,在二手衣店买的洋装,都不是能在睡觉时穿的衣物。 「早知道会这样,就好好带套可爱的睡衣来了。」 「就是它!」 我一溜烟地跑向衣橱。 普通的旅馆虽不好说,但设备这么齐全的漂亮房间……有了! 「明日姊,拜托你,换成这件吧。」 我找到的是附有钮扣的前开式普通睡衣。 「咦,有那种东西啊?」 它就放在下方的抽屉内,只是因为浴袍放在外面,很难注意到。 「你看,有藏青色跟粉樱色的,我们可以穿一样的。」 「……那不是也挺羞耻的吗?」 「……是啊。」 * 最后明日姊换上睡衣,换我去洗澡。 浴缸真的发出了虹光,令我有种害羞及尴尬随意搅拌混在一起的感觉。 湿答答的地板和椅子,洗发精和润发乳的香气浓浓地弥漫在此,跟刚才闻到的一样。 明曰姊直到刚刚都在这里清洗身体,并在这里泡澡吗──我很难不去思考这些,站著粗鲁且用力地清洗头发和身体,想把这些想法尽可能地赶到脑中一隅。 ……应该洗得比平常仔细了一点。 我泡到浴缸里,头靠在浴缸边,回想今天这一整天的遭遇。 总觉得自从被七濑责骂、推了一把后,我过了一段十分充实的时间,但这仅仅只有一天。 事到如今,我才在想「这样真的好吗?」。 要是明天刺激到明日姊的父亲,或许只会使这份关系更加复杂化。 健太跟七濑那时倒还好。 当时有明确想让其好看的对象、得设法处理的敌人,况且他们本人也都在那些过程中振奋起来。 然而这次不同。 明日姊的父亲绝不是必须打倒的敌人,明日姊也早就振奋起来,想靠自己设法处理。 实际上我只是硬把她带来东京而已。 做了这种事,状况会有什么好的变化吗? ——你到底有什么立场加入我们的对话。 老实说,我完全不晓得这次有什么具体的解决办法,也不知道能为明日姊做些什么。 我就这么咕噜咕噜地,将整颗头都沉入热水中,想起那个人也曾泡在这里,一下子跳了出来。 * 吹好头发走出浴室后,只见在昏暗的空间中,坐在沙发上的明日姊被手机的模糊灯光照亮了面庞。 是双亲有什么联络吗?还是在那之后都没有任何联络,令她感到不安? 明日姊一注意到我,急忙把手机收回包包里。 她目不转睛地观察我,最后嘿嘿一笑。 「果然还是有点害羞,简直就像是同居。」 我回想白天在大学的对话,回答道: 「那你第一次穿同款睡衣的对象就是我了。即使在这之后,我们两人的距离变得遥远,这个事实依旧不会改变。」 明日姊吃了一惊,接著露出又是喜悦又是伤心的表情说道: 「那我肯定永远忘不了。」 对话中断后,难以启齿的沉默充斥在我们之间。 当吃饭和洗澡等一连串的流程结束,接著该做的事就是睡觉,但现在还只是晚上十点。即使再怎么累,此时就结束高中生的夜晚,未免有点太早。 我准备提些接续对话的话题,然而偏偏在这个时候,脑里想不到半句玩笑话。 我下意识看向床铺,又急忙转开目光,结果就跟同样把视线从床上挪开的明日姊四目相对。 像是想要含糊带过什么般,我们相视而笑。 明日姊坐立不安地环顾四周,最后下定决心似地站了起来。 「机会难得,我们来探险房间吧。」 她用没有任何含意、天真无邪的语气这么说。 「不,还是别这么做……」 明日姊不理会我的阻止,立刻打开附近的抽屉。 「——呀!」 「所以我不是说了吗?这里就是某种旅馆啊。」 我慢半拍地站到她身边,发现抽屉里摆著保险套和润滑液,甚至还很体贴地放了写有「已杀菌」、个别包装的粉红跳蛋及按摩棒。 我用拳头侧面用力敲了抽屉,将之推回去。 明日姊露出闹别扭的表情。 「你还真是冷静。」 「如果在你眼中是这样,那请称赞朔同学心中的天使。」 「你看起来就像已经习惯了。」 「你忘记你废物化的时候,我都在拚命观察前面的情侣了吗?」 「你认为我就是个不知世事的人对吧。」 「真要讲的话,我从早上开始就一直这么觉得了!」 我这样一说,明曰姊把手轻轻放到刚刚的抽屉上。 「……我好歹也高中三年级了。放在这里面的东西要怎么用,还有我们现在待的是什么样的地方,我都很清楚。」 她成熟却又隐约有些虚幻的笑容,撩动了我的心。 「所以、假设,假设我们真的发生了那样的事,我应该……也没有纯洁到会怕得哭出来。我说的是真的喔?」 她楚楚可怜地抬眼看著我,看起来犹豫不决、又像是在窥探我的表情。 不过我性格乖僻,因此以虚假的温柔笑容作为回应,避免泄漏内心的任何想法。 「可是,我希望起码在旅行期间,跟你在一起的时间,能如同那个时候,像孩子一般天真无邪,我是……这么想的。」 看著隐隐有些不安、只说到这边的明日姊—— ——在这种状况下,给我差不多一点。 我强烈地这么认为。 我烦躁地拉著明日姊的手,硬是把她推到床上。 等我用双手撑在床上,把脸凑近时—— 「咦?咦?」 她不知所措地紧紧闭上眼睛。 然后我就—— 「哼嗯!!」 拿起枕头往那张美丽的脸上砸去。 「呜啾!!」 她发出傻里傻气的叫声。 「为什么!?」 被枕头压住脸的明日姊,用模糊的声音问。 我冷酷地回应: 「就如你所愿,我们像高中生那样来场旅行之夜的枕头战吧。」 「呃、咦?刚刚是那样的桥段吗?」 「我、说、啊!」 碰、碰、碰——我配合自己的发言,再次砸下枕头。 「你以为我是花了多少工夫,跟内心的天使手牵著手,才能不去想这些的。你干嘛要特意提这方面的事!怎样,明日姊是恶魔军吗!?」 「因为、因为,好痛!因为你也是男孩子,我想说先整理好心情嘛。」 「那种事情就给内心的天使恶魔来几回对话框交战,开个会议就好啦?你是在小看青春期男子的性欲吗?小心最后我真的三级跳,直接跨入大人的阶段。」 「……这个、那个——」 「不!要!犹!豫!蠢蛋!」 碰、碰、碰、碰、碰碰! 「既然要以编辑作为目标,就想想起承转合。按顺序进行!控制读者的感情!要是我现在在这和明日姊上了床,可是会展开网路论战的!你要住在东京吧?要在这城市活下去吧?」 隔著枕头,我感受到她不住点头的动作。 「振作一点,别被状况跟环境影响。好好用你的风格,贯彻自己的意志。好好看著对方,看著梦想。维持住原本的自己!」 点头、点头、点头、点头。 「要是今后能有我们两个在一起的未来,比如我们互相尊敬、尊重对方,彼此相爱,想合而为一的话……那、在那个时候顺其自然就好?我就是个死板的男人。」 「那个,我能……说一句吗?」 明日姊静静地说。 ——啪! 她用摸索来的另一个枕头,对著我的侧脸就是狠狠一击。 「自顾自地说了这一大串!在我心里是有起承转合,但也有情感的流动!我说这些话的时候有好好看著对方,没有被状况跟环境左右!你这老爱自说自话的假潇洒男!」 「根本不只一句啊!?」 在这之后,就变成了像修学旅行的枕头战。 「很好,你这意外废物的公主!我要把社会的严峻好好灌输给你!」 「啊?怎样?来啊,连送上门的美食都下不了口,在最后关头就怯场、没出息的男人。」 我们就像是相遇那一天的明日姊与孩子们般—— 「你说什么!我要对你用哔做哔再哔喔!」 「你可以直接说出口喔?只是可爱小弟弟的失言,大姊姊会听过就算了的。」 「你那份从容怎么就没在东京漫步时展现出来!」 哈哈大笑,高声喧哗嬉闹。 在床上、沙发上跳来跳去,不断地互砸枕头。 尽管我们总有一天会成为大人,必须成为大人—— 在那之前,我都希望自己能竭尽全力做个直率的孩子。 不好好当个小孩,就没办法好好成为大人。 比如说,就如同这种青涩且幼稚的夜晚。 * 浑身无力的我们并肩靠在双人床的床头靠背上。 我本来想跟之前七濑来借住那时一样去睡沙发,明日姊却回我:「那就太无趣了。」 总之不管怎么想,我们在今晚都不可能成为男人跟女人了。 「明明就洗过澡,却又流汗了,会不会臭啊──」 明日姊把脸凑近我的胸口闻了闻。 「真的耶,好臭~」 「要我也闻闻你的胸口吗?」 时间是晚上十一点。 房内放的虽是数位时钟,我脑内却有秒针在喀答、喀答地倒数著剩下的时间。 「来聊点什么吧。」 明日姊提议。 「一生一次的美好旅行,大概不会有第二次的旅行。我想聊点适合作结的话题;想聊未来不管经过几年,比如我们想不起现在身上相同的洗发精味道,却不会忘记这一点的话题。」 ——的确,这种旅行恐怕不会再有了。 原因跟对象或目的地无关。 在十七岁的某一天,跟憧憬的女孩以宛如私奔的方式跑出来,于陌生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徘徊。 现在的我们简直就是小说的登场人物。 而谁是主角,自是不必说了。 「所以——」明日姊继续说:「让我听听你的事吧?」 「很遗憾,我没有任何适合这种夜晚的有趣话题。」 「不有趣也没关系。没有戏剧性,不浪漫也无所谓。告诉我,你是怎么变成如今的你?」 我看向她的脸,彷佛要推敲出她话中的真意。 她的目光无比认真,温柔和煦,虚无飘渺,眼看著马上就会嚎啕大哭。 于是,我明白了她想要的是什么。 「如果我说了,是不是至少能给明日姊的未来点亮一根蜡烛?」 「对如今的我、旅途的终点,以及这个夜晚来说,这都是必要的。让我瞭解你吧。」 这些事我真的没对任何人说过。 对柊夕湖、内田优空、青海阳、七濑悠月、浅野海人跟水筱和希都没提过。对山崎健太也只说过一小部分。 因为—— 「我一定无法回应你的期待。那就是段非常普通的廉价过去,成不了故事。」 那就是这样的事情。 明日姊轻轻握住我的手。 「就算那真的是段普通又廉价的过去,我也会把它编辑成世界上仅只一出的故事。」 ——啊啊,这样的话,我就能放心了。 因为在这个人面前,我可以稍微做个小孩。 就在这一生一次的夜里,分享这一生大概也只会说一次的故事吧。 就像以前你将话语传达给我那样,我可能没办法讲得那么好,尽管微不足道、无趣且毫无意义,但还是让我谈谈千岁朔的故事吧。 * 「——我从小时候开始,就是很显眼的类型。至于要说是从多久以前开始的,在幼稚园时就有很多女孩喜欢我,运动会的赛跑我也从未输过。」 「嗯。」 「上小学后,这一点也没有改变。女孩子们还是会喜欢我,我在体育课、运动会和马拉松大会上都没有输过。只要好好听课,就能考到前段的名次。」 「嗯。」 这部分开始,我在说服健太时也含糊地说过。 明日姊虽一直都只给我简单的应和,那些应和声却分别都带有不同的感情,我认为她是不准备插多余的嘴,只在专注在倾听上。 「大概是在小学四年级时,我开始注意到自己说不定有些特别。我可以在某种程度上看清周遭的人,觉得大家似乎没办法像我这样,在任何领域都很拿手。」 「嗯。」 「但我并没有看不起其他小孩。我很珍惜朋友,这跟他们跑步速度是快是慢无关,而且因为我常常无意间就坐上领导者的位置,我想跟大家一起好好相处。」 「嗯。」 「虽然自己这样讲有点怪,不过与现在相比,我认为自己当时是不错的人。有人被排斥在团体外,我绝不会置之不理,要是有人在烦恼,我也一定会帮助对方。」 「嗯。」 「我现在也还记得,在班上有位被大家稍微排斥的女生。一到休息时间,她就会用自己的身体和手臂做出围墙,默默地画画,因此大家都暗地里说她阴沉、恶心。在某个必须组成男女组合的活动时,她只是一个人静静地垂著头,于是我就跟她搭话,问『如果你方便,要不要跟我一组?』。」 「嗯。」 「我并不是觉得去帮助被排挤的人会显得自己很帅气,只是单纯不喜欢这样。我当然不会袒护这种行为,更别说是视而不见。」 「嗯。」 「然后等我实际跟她交谈过后,发现她就是个普通、或者该说是有趣的女孩。她让我看了她画的图,是我最喜欢的漫画角色,画得还超棒的。看我兴致高昂,她就在隔天把图送给我。我当时真的很开心。」 「嗯。」 「那女孩之后跟我告白,我拒绝了她,便被她骂得狗血淋头。她说——那你就不要对我这么温柔,我不希望你是因为同情而那么做。」 「嗯。」 「周遭的人也不断地嘲弄我,说千岁惹女生哭了。」 「嗯。」 「但我并非是基于同情。我只是老实地觉得她厉害,聊漫画的事也很愉快,觉得跟对方成了朋友。要是对她伸出手的是个更加普通、或者是不起眼的男孩子,说不定就不会让她有这样的误解。」 「嗯。」 「反过来,大家也会主动来拜托我。基本上只要有人来找我商量,我就不会拒绝,一开始大家也都很高兴,会一直跟我说『谢谢,谢谢』。」 「嗯。」 「但大家习惯后,便逐渐产生『麻烦事只要交给千岁,他就会把它快速解决』的氛围。就是种自己做很麻烦,反正那家伙在闲暇之余就能处理得很好,交给他就对了的感觉。」 「嗯。」 「所以一旦我拒绝对方的拜托,又或者我接手的成果没有达到对方的期望,他们甚至不会单纯只感到失望,还会抱怨说『为什么?这点小事,你帮个忙又有什么关系?』或是『你是随便做的吧』。」 「嗯。」 「这样的事情逐渐增加。只要我稍稍偏离『无所不能、对大家都很温柔的千岁同学』的形象,他们就会对我展开超出普通程度的攻击。」 「嗯。」 「我应该就是在那个时候开始打少棒的。我当时仍比同时期加入的朋友学得更快,还逐渐追过了学长们。」 「嗯。」 「可是,到了一定程度的年纪,无论是运动还是念书,都不可能再只凭与生倶来的才能就拿到第一。我的身高不算很高,周遭的男性却都不断愈长愈高大。」 「嗯。」 「仅凭与生倶来的能力就能轻松成功——由于我是从这个起点开始的,因此觉得很害怕。有人逐渐逼近自己身后,哪怕只是被超越一次,是不是就会让大家失望、被大家放弃……毕竟受人欢迎的是『无所不能、对大家都很温柔的千岁同学』。」 「嗯。」 「实际上,真的有在低年级时功课跟运动水准都和我差不多的人,在不知不觉间掉到班级中间的名次。」 「嗯。」 「所以我拚命努力。即使只是小学生,在考试前也还是比任何人都用功;等马拉松大会快到了,就会每天到河岸地跑步。棒球的挥棒也是,就连学长里也没人的手像我一样破皮破得那么严重。」 「嗯。」 「就这样,等我升上五年级时,大家便认定无论我擅长什么,都是理所当然的。大家都不觉得,从以前开始就无所不能的我,会背地悄悄努力,当然我自己也没有主动坦白。因为我认为大家想要的,是跟以往一样『不需要努力就无所不能的千岁同学』。」 「嗯。」 「没过多久时间,比起理所应当的成功,大家开始更期待我少见的失败。譬如说,我在考试考了一百分,他们就会露出不高兴的表情;考了九十分,大家就会高兴地拍手,说什么『千岁没考到一百分?是不是脑袋变差了?』云云。」 「嗯。」 「最后大家不光在等待我的失败,还会做出想让我失败的行动。我遇过的就有在体育课踢足球时不传球给我,写完的作业不知何时就从抽屉里消失,体育服被喷了味道很重的恶作剧香水之类的。」 「嗯。」 「然后大家都笑得很开心。嘴上说著你根本完全没射门啊,老师不是千交代万交代不能忘记写作业吗?超臭的——一群人哈哈大笑,笑得十分开心。」 「嗯。」 「但谁都不认为这是霸凌,当然我自己也并不这么觉得。即便是现在回想起来,我的认知也没有改变。甚至我在放学后,还是会跟做出这些事的人一起玩。」 「嗯。」 「我想,大家大概只是想稍微取得一点平衡。」 「嗯。」 「总之,因为我生来就拥有他们所没有的天赋,还比大家耀眼夺目,所以受到这点程度的对待也无所谓,就是这个意思吧。我就是该让点分给别人,得天独厚的人有这种待遇,也是理所当然。」 「嗯。」 「说是这么说,当时的我也还是个小鬼。当然会觉得受伤,也会觉得难过。我只是很认真地在许多事情上努力,为什么必须被不认真的人们这样对待?」 「嗯。」 「然后,纤细的少年心想,只要配合大家,是不是就不会被找碴了?于是我在踢足球时特意把射门踢歪,在考试时也故意空著几格知道答案的问题不写,就连朋友拜托我帮忙,我好像也刻意冷漠地回绝了吧。」 「嗯。」 「可是这只是让他们更高兴。看样子一旦背上『有才能』或『得天独厚』的招牌,不更换整个环境,就没办法卸掉。努力会全被那个词否定,失败会遭到放大。像我在体育课放水让他获胜的对象,就趁著这个好机会到处吹嘘说,千岁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嗯。」 「还是个孩子的我,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做。成功的话就会遭到疏远,失败的话就会被过度嘲笑。即使我想做个普通人,也只会被认为是个只有以前厉害的落魄之人。」 「嗯。」 「就在这时,一直很照顾我的老师跟我说。」 「嗯。」 这也是我跟健太说过的话。 「『你生来拥有这么多的天赋,就该站在最前面带领大家。你可能会认为,为什么只有自己需要那么努力,但是其他人也不满,为什么只有你拥有那么多天赋。所以说,你要飞得更高,跑得更快,成为众人憧憬,不由自主想要跟随的英雄。』」 而这后面就是我没告诉他的事实。 「那句话代表那个温柔老师的温柔心意,我却听成完全不同的意思。」 「嗯。」 「简单来说,就是因为我的优秀不上不下,才会让某些人产生想扯后腿的想法。只要从一开始就完美无缺,让人无法产生拿自己跟我比较的感觉就好了。」 「嗯。」 「——我发誓要成为完美的英雄,不是为了帮助别人,而是为了不让任何人触及到自己。」 「嗯。」 「在这之后就很简单了。只要每天找出像是自己破绽的地方,逐一破解就好。」 「嗯。」 「比方说,我在国中时帮了一个遭霸凌的男生,之后他每天都会跟在我屁股后面,最后甚至在假日时在我家前面等我。但我只是单纯没办法对霸凌置之不理,至少不可能从隔天开始就立刻跟对方变成挚友。所以当我告知他自己的困扰后,他开始到处说些无中生有的事诽谤我。」 「嗯。」 「既然如此,乾脆在一开始就告知对方,这只是我为自己采取的行动,而非基于温柔。虽说我帮了你,但我没有想跟你凑在一起的意思。只要这么做,对方就不会产生过度的期待或失望。」 「嗯。」 「相信对方是朋友,但与他商量的烦恼,隔天就会被当作千岁的弱点,而成为班上的哏,那就别把自己的内心表现出来。只要对任何人都划出一条界线,让对方别踏过来,自己也别跨过去就好。」 「嗯。」 「单方面喜欢上我却被我甩掉的女孩们,还有喜欢那些女孩的男生们,如果他们会吵著说我玩弄女性,说我是渣男,那一开始就做个轻浮且不值得信任的男人吧。只要让女孩们领悟,我不是个能认真喜欢的对象就好了。」 「嗯。」 「反正态度谦逊也会被讽刺或暗地中伤,那从一开始就做个完全不会令人想靠近、超级讨人厌的傲慢家伙。」 「嗯。」 「尽管如此,太过完美也很让人厌烦,那就偶尔说点无聊笑话消除压力。」 「嗯。」 比方说,在我怀著异常痛苦的心情,拒绝自己认为是重要朋友的女孩告白后,隔天就会凭空生出我只是跟人家玩玩、随意就把人甩了的事实。 比方说,有群高年级生以我得意忘形为由,成群结队地不断来找我麻烦,而我为了避免给棒球社添麻烦,因此无法反击。 比方说,以为自己女友被我睡走的男生跑到教室,先是在我同班同学面前把他自以为是的妄想大声吼过一轮,接著又把我的手机给扔到窗外。 比方说,有传闻说我能有好成绩,是因为我有在伺候尚算年轻貌美的老师。 比方说,我父母离婚的事曾被人大大写在班上的黑板上。 比方说,有人因为学长们的指示,无视一年级就成为校队的我。 然后在高中—— 「我能详尽地讲起每项经验,但这些事情完全没有造成我的心理创伤。我就是在不断闪躲他人扔过来的每一颗小石头时,不知不觉成了这样的男人。」 看吧,果然是个微不足道、无趣且毫无意义的故事。 * 「……我的故事就此结束。」 一直应和我的明日姊依旧沉默不语,我很犹豫要不要确认她的表情。 「你看,就是段非常普通的廉价过去对吧?没有什么沉重的故事。」 她没有反应,因此我继续说道: 「那一天,我本来是打算对明月伸出手的。我想让自己像颗沉在汽水瓶底下的弹珠,想成为大家都憧憬渴望、却无人能改变得了它应有姿态的某种高贵存在。」 沿著墙壁点缀的霓虹灯,照亮了可悲的我。 「可是,我说不定从一开始就搞错了。汽水里的弹珠不是浮在夜空的明月。我在自己周遭筑起坚固的墙,窝在里头害怕不已。只是在瓶底望著于远方闪耀的明月、照亮黑暗的明月罢了。明明自己哪里都去不了。」 而且,我不是明月,而是那颗弹珠。 它就是这样的故事。 我之前曾对健太讲过。 我对自己的生存方式和信念有自信与信心。 我想活得优美,犹如沉在汽水瓶底下的弹珠。 这番话绝非谎言。 我喜欢自己现在的生存方式,也认为这很有自己的风格。 但是,比如说在这样的夜晚,我偶尔会突然开始思考。 ——我那一天到底是对什么伸出手?现在又身在何方? 明日姊浅浅地吁了口气。 「我终于明白了。开朗、天真无邪、热情直率又温柔、犹如少年漫画中迸出来的英雄——这样的你,为什么会改为奉行那样的生存方式。」 我揣摩不出这句话的意思,看向隔壁。 明日姊露出极为温柔——不对,她不知为何开心地笑了。 「你的人生不是没有故事,而是故事太多了。」 体温比我低的手,温柔地替我拨开头发。 「一般来说,只要有你所说的其中一项经验,就能化为故事。我曾遇过这么难受的事,好痛苦、好难过、好疼。只要这么做,就可以当作软弱的藉口。」 她的声音非常地柔和。 「无法努力的时候,想要放弃什么的时候,人生没办法如意的时候,只要取出那个故事,就能变得轻松。因为自己经历过那样的事,所以这也没办法。他们会表现出容易受世界伤害的纤细,最终开始伤害使劲努力避免被世界伤害的人。借用你的话来说,就是要取得平衡。」 可是啊——明日姊继续说。 「你不容许自己把这些经验化为故事。你觉得这些痛苦微不足道,是无趣的哀伤,是无意义的痛楚,而且是足以凭藉个人努力跨越的障碍。」 左胸处传来扑通的心跳声。 「因为没有遇到像是愿意帮助他人的你那样,出手帮助你的英雄,你才会像这样自己逐一保护自己的生存方式及理想。同时也是为了优美的活著。」 「……也不是那么小题大作的事情。」 「是你不会小题大作。」 在温柔的眼神凝视下,我咬紧彷佛就要颤抖起来的嘴唇。 「我也——」 ——等我注意到时,话已经自行脱口而出。 「我小时候想成为少年漫画中的英雄,想成为能正直地面对各种事、努力、珍惜伙伴、看到有烦恼的人就会无条件伸出手的男人……」 可是、可是、可是—— 「可是,没有人需要那样的我!」 我紧紧握住明日姊的手,想得到依靠。 啊啊,我到底在干嘛。 不该连这种事情都讲出来的。 我对自己忍不住泄漏出的软弱感到非常厌烦。 我果然不是明月。 明明我现在就该照亮这个人的前进方向。 指甲剪得圆润整齐的指尖,轻轻戳了一下我的额头。 「——那不就是最真实的你吗?」 我不懂她在说什么。 「你的确是个性有点扭曲又麻烦。但你无条件对山崎同学和七濑同学伸出了手,也直接面对了那些问题,努力想要解决它们。在珍视著他们与她们的前提下。」 「不是……」 「从以往的经验来看,你是想当作是那么一回事吧?为了不被期待及反面的失望所吞没。更进一步来说,是为了不让自己的善意伤害到他人。」 「——!」 「所以你才装坏,尽选些自我牺牲的解决方法。因为即使你想去帮助谁,要是直接伸出手,最终或许又会让你想帮助的人陷入期待与失望。如果只有自己受伤的话,你已经习以为常了。」 「————」 我再次用力咬住嘴唇,让自己不要逃进这个人的温柔中。 「不是的,我并没有这么高尚。夕湖、优空、七濑、阳、和希、海人、健太,还有明日姊,大家都曾经把我说得像是特别的存在。但真正的千岁朔,就是个想要放弃很多事物,却又放弃不了,只能狼狈地持续猛力挣扎的小鬼。」 「这种人……」 明日姊扬起温暖的微笑。 「——我们称他为英雄。」 她看著没办法顺利说出话的我,继续说道: 「不是任何人都能像你一样持续挣扎,也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在觉得触及不到时,朝远方伸出手。所以人们一看到这种人,就会以『自己很普通,是对方不正常』为由说服自己。因为如果不这么做,他们就无法肯定没有拚命投入进去的自己。」 明日姊轻轻碰触我的脸颊。 「朔的愿望或许是成为满月。但在那个过程中的半圆月、新月,还有浮在汽水瓶中的弹珠,都会是某人重要的宝物。」 我重新握住那只手,紧紧闭上眼睛。 因为倘若不这么做,好像有什么就要崩溃了。 「欸,摸我吧?」 明日姊用犹如呢喃的语气说,让自己的手指一根根沿著曲线,从我的手掌滑过。 「额头、脸颊、嘴唇、肩膀、上臂和腹部……虽然有点害羞,但大腿、小腿、膝盖和脚尖也要。」 她轻轻引导我的手,去碰她口中提到的部位。 直接亦或是隔著薄布碰到的鲜明体温、柔软及滑顺透过指尖不停涌来,让我快不正常了。 「我就在这里。」 明日姊再次紧握住我的手。 她的表情满是温柔,使我觉得怀抱著邪恶心思的自己很不堪,哪怕只有一点。 「——你的光辉的确照亮了某人,就让我来证明这一点。」 那张浮现在蓝夜中的笑脸,犹如我一直想伸手触及的明月。 * 之后,我们躺在床上聊了各式各样的事。 喜欢的小说、漫画、电影、音乐。 孩提时代相信的都市传说、只属于自己的秘密基地、喜欢的玩具、以前的事、今后的事。 简直就像在说,要是停止交谈,就会从梦中醒来。 最终,明日姊的话停了,嘴里发出小小的鼾声。 仅此一次的夜晚即将结束。 我看著明日姊。 她像个玩累而睡著的孩子,嘴角微微上扬。 比方说,要是我在十年后的某一天怀念起这个夜晚,我——我们会变成什么样的大人呢? 在那个时候,我们彼此身旁的人又会是谁? 我想著这样的事,闭上了眼睛。 在打盹时的另一侧世界中,少年少女在夏日的田间小径上四处奔跑。 * 翌日,我们七点起床,打理好自己后就离开旅馆。 街上静谧又平静,夜晚的喧嚣就像是一场谎言。 人影稀疏,乌鸦悠哉地啄著这附近的垃圾袋。 看似从事特种行业的大姊正豪迈地在松屋大口扒著牛丼,路边偶尔会躺著看起来睡得很舒适的醉鬼。 我们在东京车站买了咖啡、三明治和简单的伴手礼后,就搭上了新干线。 之后在三小时的回程间,我们都没什么开口,彼此分享一对有线耳机,看著不断流逝的窗外风景。 耳边重复播放著〈bye bye thank you〉。 我们的旅程大概在昨天晚上就结束了。 明日姊脸上是像从疯狂状态回复正常的清爽表情,我觉得自己应该和她差不多。 这段短时间的私奔,有为这个人带来什么收获吗? 走在未来或许会住下来的街道上,经历几个有些稀奇的体验,还聊了平常聊不了的话题。 它可能不代表什么,也可能是无可取代的时间。 我的职责结束了。 之后明日姊肯定会把它变成世界上绝无仅有的故事。 东京的摩天大楼转眼间便远去,等新干线靠近米原的时候,窗外已是一片我所熟悉的乡下景色。 最终我们在福井走下白鹭号,最先感觉到的就是「空气好清新」。 虽然用的是犹如当作定型句使用的惯用句,但空气真的很新鲜且清爽,还有草木的香气。 在走下通往剪票口的楼梯前,明曰姊问:「可不可以牵手?」 考虑到在这前面等待的对象,其实不该这么做,但我仍默默地伸出自己的右手。 然后我们两人一起,一步步地走下阶梯。 * ——啪。 走出与东京相比小上许多的福井车站剪票口,一个巴掌率先甩到明日姊脸上。 「您要打人,不是该先打我吗?是我把明日风学姊带出来的。」 见我这么说,明曰姊的父亲面无表情地说明: 「我没有理由打你。做出决断、展开行动的人都是明日风。」 在后方稍微有点距离的位置,也看到了藏老师的身影。 当我跨出一步,正想张口反驳时—— 「没关系。」 明日姊阻止了我。 然后,她先是露出非常爽快的笑容—— 「爸爸,抱歉让你担心了。」 然后恭敬地深深低下头。 「就算想做什么,也要合乎规范。」 「嗯,我明白。」 接著明日姊看向藏老师,藏老师缓步走来,脚上的夹脚拖发出响亮的敲击声。 「藏老师也是,抱歉让你担心了。」 「我担心的只有一件事。」 他扬起含有深意的笑看向我。 大叔,你可绝对别在这里说出那个哏喔。 「我有件事要麻烦两位。」 明日姊说: 「后天放学后,能否再做一次三方面谈呢?」 这样啊,她已经下定决心了——我想。 明日姊的父亲重重叹了口气,看向藏老师。 「无所谓,反正我放学后很闲。」 「谢谢老师,爸爸呢?」 「……现在这个时期,也差不多该盯准志愿学校开始准备了。你要把下次当作是最后一次。」 「嗯,我知道了。」 明日姊十分轻快地漾起微笑,转而看向我。 「然后等明天放学后,你要再跟我约一次会。」 「「啊?」」 我跟明日姊的父亲声音不由自主地重叠,他狠狠地瞪著我。 「那就这样啰~」 明日姊快步离开。 明日姊的父亲目瞪口呆,不情不愿地跟在她身后。 面对他的后背,我出声呼唤: 「西野先生,这个给您。」 说完,我把装有东京香蕉的纸袋交给他。 「我不是说过我讨厌这个吗?」 「所以我才买的啊。」 我微微一笑,他以傻眼的表情接过纸袋,然后像是想起什么般拿出钱包,拿出三张一万圆钞票。 「这是明日风的新干线车钱。谢谢你照顾我女儿。」 然后他就离开了,这次他没有回头。 藏老师拍了下我的肩膀。 「我的假日因为你们泡汤了,请我吃烧肉吧。」 「能不能折衷换成八号?」 这下子,我们短暂的私奔真的结束了。 * 经过如滩烂泥般的沉睡后,迎来星期一的放学。 距离跟明日姊约好碰面的时间,还有一段空档,于是我跟千岁小队的所有成员在社团活动开始前稍微闲聊了一下。 大概是上个周末神经一直很紧绷的缘故,我心中涌起了回归日常的实感。 就在这时—— 「欸,那边的你!要去约会啰~」 非日常的元凶闯了进来。 「啊!我们不是约好在校门外的地方碰面——」 说到这里,当我惊觉不妙时,已经太迟了。 「哼嗯~」 「哦~」 「喔~」 「哈!」 以上正是小夕湖、小优空、七濑同学和小阳的四重奏。这场约会并非那个人的心血来潮,而是跟我有著确切的约定——我自己把这件事掀出来了。 明日姊笑容满面,愉快地走近我们。 看到那张脸,看来她昨天回家后至少没有跟父亲大吵,这让我略感安心。 「因为仔细想想,我们就念同一所学校,特意在外面碰头不是很不自然吗?而且过来学弟的教室迎接他,感觉也很浪漫。」 「明日姊,你的后脑勺和后背会不会痛?我觉得有很多激烈的情感刺在上头。」 「那些感情的目标应该是你吧?」 「难怪我觉得浑身都不对劲。」 我一说完,海人就猛然撞了上来。 「朔,你太厉害了,总是你拿到好处!西野学姊,西野学姊,找我不行吗!?」 「嗯~可能不太行。」 「nooooooooooooo!」 明日姊做出用手指戳著脸颊的可爱举止。 健太拍拍海人的背安慰他。 看到我们的样子,和希开口道: 「看样子,我们的公主们也不能掉以轻心了。」 他对四重奏成员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呜呜~」 最先做出反应的人是夕湖。 「我说,西野学姊。朔的正宫是我,顺带一提,这位小内正是小妾,这部分还请你多多关照唷!」 「夕湖,不要用附带的感觉把我卷进去。」 被这么称呼的优空扬起苦笑。 看到这一幕,明日姊做出思考的模样,发出低吟声。 「那么……我就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未婚妻?」 「为何啊?」 我忍不住吐槽。 这个人总是语不惊人死不休耶。 七濑举起双手,一副「真受不了你们」的样子。 「你欠我们一次喔,学姊?」 明日姊调皮地笑了。 「那个人能用自己的方式面对七濑同学,是谁的功劳呢?」 她指的应该不是针对七濑那件事的建议,而是放弃棒球的我能重新振作到这个地步的事吧。 明日姊会提出这件事还真是少见,但反过来说,她是觉得把这拿来说也没关系吧。 「……那算互相抵消可以吗?」 「可以啊~零头就不跟你算了。」 不甘心的七濑嘴角有些抽搐,那副模样令人会心一笑。 最后阳说: 「真是的,像西野学姊这样漂亮又帅气的人,为什么偏偏选了那个肤浅的男人呢?」 「这个答案……」 开始往门口走的明日姊回过头。 「应该已经在青海同学心中了吧?」 我如坐针毡,迅速离开了团体。 * 然后我跟明日姊在福井车站搭上车,随著在越前铁道上行驶的列车摇晃。 虽然这是我们当地很熟悉的铁路支线,但只要并非自远方通学的学生,几乎没机会利用这条路线。 高中生会游玩的场所,基本上骑脚踏车就到得了。若有事需要到比这些地方更远的场所,比方说练习比赛,大部分都是搭乘社团所有的巴士或父兄的车。 我曾试著询问搭上列车的原因,明日姊却只是以暧昧的态度带过。 算了,反正到了目的地就会知道。 就在我这么想、列车也摇摇晃晃地行驶了约二十分钟时,明日姊便说:「就是这里~」 什么也没想的我,下车踏上寂寥的月台—— ——咦? 我的思考停止了。 因为这里是染上我许多回忆的怀念场所。 偶然?有这可能吗? 我不禁望向明日姊。 她似乎有些怀念地眯起双眼。 「欸,只有现在,我可以不做你的学姊,也不做大姊姊吗?」 那个人如此说道。 见我无言以对,她叠起双手,微歪著头,目不转睛地盯著我。 然后似乎是已经忍不下去了,她犹如年纪还小的孩童般,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 「——好久不见,朔哥!」 「……你……是——」 少年与少女淡淡的幻影逐渐靠近。 四章 明日之风 这里、这个地方,是我——西野明日风出生,并居住到小学五年级的城镇。 虽然还算是福井市,却位于最边边的边疆。 稍微走一阵子,就能抵达隔壁的坂井市,即使在福井县内算不上超级乡下,周遭却尽是些农田。 几乎没有像样的娱乐。 在休假时,我最期待的就是前往规模小到无法与朝日电器相比、名叫「ami」的购物中心里的书店,或是附近一间名为「宫胁书店」的小书店,要父母买新书给我。 我出生的家庭就位于这样的镇上,父母都是严格的教师,而我则是个非常消极且无趣的女孩。功课表现得还算不错,运动却一窍不通,也不是能激励大家、成为班级中心的显眼类型。 不过我也没阴沉到不会跟任何人讲话的地步,也跟普通人一样拥有几位朋友。总之,我觉得「普通」这两字非常适合用来形容当时的我。 附近邻居家里没有年纪跟我相仿的小孩,又被禁止到太远的地方玩,因此我一放学就会立刻回家,沉浸在书本的世界里乐此不疲。 同年级的学生似乎每天下课后都会一起集结到某人家里玩,在这层意味上,我或许算是有些格格不入。 ——但是,我认为自己只要有故事就够了。 故事中出场的人物都耿直到教人诧异的程度,热情、温柔又耀眼,仅凭自己的意志在这个世界里自由来去。 要是能变成这样就好了——我总是这么想。 不过,纵使我非常羡慕他们或她们,却又隐约把两边区分开来,认为现实是现实、故事是故事。 因为现实中有父母在,他们会说那个不能做,这个不准做,不是任何事物都会如我所愿。 即使想去祭典,想去朋友家过夜,想独自去不认识的地方冒险,若是没得到允许,就统统没办法实现。 在我的成长过程中,双亲就苦口婆心地告诉我,只要好好遵守他们的嘱咐,就能成为优秀的大人。我现在也不觉得这一切有错。 但我在小学四年级的夏天遇见了一位少年。 遇见了眼前这个明明年纪比我小,却耿直得教人诧异,热情、温柔又耀眼的男孩。 「——好久不见,朔哥!」 「……你……是——」 说了,我终于说出口了。 自从去年九月,与他相遇以来,我就一直压抑住的这句话。 我目不转睛地望著站在旁边的人的脸。 明明平常都在装酷,现在却惊讶到露出呆脸,眼睛睁得很大。 说出这句话,能不能让他想起来呢? 都特地来到这种地方了,要是他连记忆一角都没有我的存在,那实在是会有点——不,是会让我非常受打击。 「朔哥,怎么了?」 我瞧著他混乱无比的脸,用调侃似的语气试著进行追击。 他或许是在拚命连接记忆的碎片,或许还想整理状况,完全没回我任何一句玩笑话。 我想也是。 对你来说,我就是明日姊,即使搞错了,也不是会称呼你朔哥的关系。 可是,真的是我先叫你朔哥的喔? 「呃,等等。」 他按著额头说: 「难不成、我说难不成,明日姊在小时候有跟我见过面?」 「yes.」 「那个时候你的发长是不是有到背?」 「yes.」 「该怎么说呢,当时的你个性是不是更……害羞点?」 「yes.」 「我们在暑假时有一起玩过?」 「yes.thats right!」 「你为何不早说!」 已经忍不下去的我哈哈大笑。 我的外表跟个性的确跟那时截然不同,仔细想想,我应该连名字都没告诉他。 当时朔哥一直都叫我*「你」。(译注:这里的「你」在日文写作「君」,跟明日风如今对主角的称呼相同。) 「想起来啦?现在的『你』跟『明日姊』,当时是『朔哥』和『你』喔。」 「这种事真的有可能吗?」 「我不是说过了吗?现实偶尔也会跟童话一样,距离真的离我们不远。」 不断抓头的你——不对,是朔哥?总之就叫朔吧。 拉著尚未从混乱中回复的朔,我走出小小的车站。 我直接吸了一口气,水田的怀念气息逐渐渗透到每个细胞。不知从何处飘来了像是在焚烧野草的味道,都市的人肯定会觉得臭,却令我回想起自己的少女时期,是令人安定的气味。 「我一直都以为你是年纪比我小的女生。」 走在旁边的朔说。 「我也是大概在第二年的夏天时,才知道自己比你大,应该是在问生日的时候吧。因为觉得要改称呼太晚,就维持原样了。」 一般来说,在小学左右的年纪是女孩子比较成熟,事实上我应该也有这么一面,可是在第一次见面时,我对他的印象就是个可靠的哥哥。 而且我当时不知世事又消极,难怪他会搞错。 「这附近真让人怀念。小学毕业后我就忙著打棒球,一次也没来过。」 朔开始东张西望。 「我记得在铁轨的另一边有间小神社。我曾经跟明日姊去过吧?」 我当然记得。 那是我重要的记忆。 「所以,你是为了吓我一跳,才带我来的吗?」 「那的确是其中一个目的,另一个目的是要确认开始的地点吧。」 「开始的地点?」 「这次能请你听听我的事情吗?」 看到朔颔首,我开始慢慢说起。 * ——小学四年级的暑假。 我听说独居在附近的老奶奶家里,有男孩子来玩。 偶尔会悄悄给我点心的温柔老奶奶,在之前就拜托我说:「等那孩子来的时候,麻烦你跟他做朋友唷。」 虽然觉得必须按照约定去老奶奶家玩,但坦白说我心跳加速。 我第一次跟男孩子单独相处,况且也不清楚对方是怎么样的人。 温柔老奶奶的孙子不一定会同样温柔,而且对方住的地方好像比这里更靠近市区,可能会觉得我是个乡下人,而瞧不起我。 因此我换上自己衣服中最成熟且中意的洋装,戴上草帽,打扮好后才出门。 它们就如同保护我内心的盔甲或盾牌。 而我见到的是个外表宛如女孩般秀丽的男孩。 明明长相清秀,皮肤却晒成古铜色,背心底下的手臂也相当结实,和我截然不同。 张嘴一笑时隐隐露出的洁白牙齿,令人印象深刻。 「你是这附近的小孩吗?」 男孩看著我问。 「……嗯、嗯,我就住附近。」 他那无所畏惧的样子,使我不禁感到害怕。 学校里也有许多活泼又开朗的男孩,但基本上都是有点粗野的人,我很不擅长应付他们。 「那,能不能请你帮我介绍这里?」 但我总觉得这个人的说话方式跟态度都很柔软。 「可以是可以,但这里尽是农田,什么都没有喔。」 「不会有什么都没有的地方的。走吧!」 男孩紧紧握住我的手。 「我叫千岁朔。」 「朔……哥。」 感受到那阵比我温暖许多、令人安心的体温,我不由自主地如此喊出口。 手牵著手开始走后,果然还是有点害臊。 因为说到这附近,除了成群的老房子、水流往各处的水道、小神社和公园,就真的只有稻田了。 他一定会大失所望。 这么想的我怯生生地往旁边看。 「这里感觉超——有趣的!一定能抓到很多水蜘蛛、蝌蚪或小龙虾。而且完全没有车子经过,感觉什么地方都可以去。」 他的脸上闪耀著喜悦的光辉。 在那之后,我们一起度过了两天,他是个能在任何事中发现乐趣的天才。 像是捕捉小龙虾或蝉,在神社的大树上涂蜂蜜想吸引独角仙,或是利用公园的秋千表演大跳跃。 基本上我都只是拍手看著他的表演欢呼,但这个空无一物的小镇,如今看起来简直就像是发光的宝石箱。 完全喜欢上他的我从早到晚都跟在他身后,嘴里叫著:「朔哥、朔哥。」 第三天,朔哥就要回去了。 我既伤心又寂寞,从早上就开始愁眉不展。 「等朔哥回去,又要回到同样的每一天了。」 「同样?」 「嗯,同样。就是去上学,回来,然后在这附近闲晃而已。」 或许是从我的样子察觉到了什么,朔哥沉吟了一声,然后问我: 「我问你,你最远能走到哪里?」 「因为有被交代不能走太远……大概就是到我带朔哥去的地方。」 「那我们来尝试冒险吧,就去你没见过的地方。」 「可是,会被爸爸骂……」 他紧紧握住忸忸怩怩的我的手。 「不要管爸爸,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我、想去。」 「这样才对。」 然后,朔哥把老奶奶捏给我们当午餐剩下的饭团和水壶塞到背包里,拉著我的手出发了。 他明明也是第一次走这条路,却毫不害怕。 一开始我还提心吊胆,觉得自己好像在做什么坏事,可是一看到朔哥的笑容,这种想法立刻就被吹跑了。 走过熟悉的近处,我们沿著河川一直笔直地前进。 这真的是条什么也没有的乡间小路。环顾四周,也尽是河堤跟稻田的绿色,远处则零星可看到小山及民房。 但对我而言,这一切事物既新鲜又教人满心期待。 朔哥果然是能从任何事物发掘出乐趣的天才,能在一成不见的风景里,找出各种不可思议。 「欸,你觉得那栋小建筑是什么?」 「不是管理河川的地方吗?」 「那样就太无聊了。你看,可以看到很像是粗软管的东西吧?那个啊,是河童的家喔。」 「河童?」 「其实这附近从以前就存在著河童,但在现在这个时代,要是被发现不就糟了吗?所以它们平常都住在福井的高官准备的那里,必要时就透过那条软管进入河中,以免被人看到。」 「那是什么,好奇怪唷!」 我们两个聊了好几个这样的话题,一起放声大笑。 等河川中断后,就换成穿越稻田间的直路了。 我们几度停下脚步,探头去瞧路旁的水道,或是突然兴奋地开始奔跑;没有什么明确的目的地,只是一直持续前进。 然后等我回过神来,这一带已经完全笼罩在傍晚的天色下。 「哎啊,真的差不多该回去了。」 朔哥看向我。 「有遇到从未看过的事物吗?没有一样了吧?」 我用力点了好几次头。 「这很简单吧。」 背对夕阳露齿而笑的男孩,在我眼中简直就像是自由本身。 对于一直认真听从父母说的话、静静活在小世界的我来说,这趟旅程就犹如第一次的大冒险。 可是这里对朔哥而言,就是个轻易便能飞来的场所。 之后我们沿著前来的道路折返。 夏日葱郁的稻田、笔直的田间小路、自铁塔伸出的电线与河面,全都染成一片赤红。 远处传来暮蝉吵杂的鸣叫声,而青蛙们像是要盖过那些叫声般展开嘎嘎大合唱。 我们边走边吃饭团,虽然是我不喜欢的梅子口味,可是不知为何,今天的那种咸味却惊人地美味。 我们稍稍停下脚步,大口喝著麦茶。 没过多久,附近便成了一片漆黑,空中圆圆的月亮与宛如金平糖的星星,一闪一闪地闪闪发光。 这个时间只有小孩单独在外面走,我连这件事都是头一次经历,但奇妙的是,只要有与朔哥牵著的左手,我就一点也不怕。 到家的时候,我们被爸爸狠狠骂了一顿,但我完全不难过。 直到载著朔哥的车子远去,远到再看不见时,我才泪流不止。 要是明年夏天快点来就好了——我有好几次、好几次都这么想。 * ——小学五年级的暑假。 我穿著跟爸妈撒娇、请他们买给我的纯白洋装,欢欣雀跃地等著朔哥。 开始打棒球的他长得好像比去年高,变得有男孩子的样子了。 但他的内在没什么变化,我们还是一起晃到各种地方去玩耍。 正当我们走在小条水道旁那坡度不高的土堤时—— 我快步靠近走在前面一点的朔哥背后,想要吓他一跳。 ——结果一脚踏入泥泞的土中,接下来就是瞬间的事。 我失去平衡掉入河中,放出巨大的啪沙声。 幸好我没有撞到哪里,也没有擦伤,但请爸妈买来想穿给朔哥看的纯白洋装却泡汤了。我既难过又丢脸,眼眶一下子就热了起来。 不行,会在朔哥面前哭出来的。 明明现在是暑假,是难得的快乐时光。 即使我咬著牙,并皱紧眉头,泪水仍宛如水龙头坏掉的自来水,自眼角滚滚落下。 讨厌,讨厌,讨厌。 我不想让朔哥看到自己这种乱七八糟的脸。 停下来,停,快停! ——就在这时…… 「干嘛自己一个人做什么好玩的事,让我加入啦。」 他扬起嘴角,露出愉快的笑容,开始朝我哗啦啦地泼水。 有些腥味的河水啪一声打在我脸上,把我的眼泪洗得一乾二净。 然后我发现到—— 咦……停、了? 我心中涌起一股想笑的感觉,开始追著朔哥跑,把几秒钟前还在哭的事忘得乾乾净净。 「欸,好过分!人家很喜欢这件洋装耶!」 「那就别穿那种衣服来啊,明年记得准备好短裤、t恤跟夹脚拖。」 「天啊!真不敢相信!笨蛋!」 我们两个玩得满身泥泞,在不知不觉中,我已经不再在意洋装,而是一直跟著他玩水,彼此高声大笑。 * ——小学六年级的暑假。 因为忙著练习棒球,朔哥似乎只能在这里住一晚。 但是,今晚附近的小神社会举办夏日祭典。 要是能两个人一起去,肯定能成为珍藏的回忆。 这么想的我在前一天就跟父母商量过了,两人却都说只有两个小孩子,不可以去那种地方。 即使告诉父母说学校的其他同学也是跟朋友一起去的,他们却只抓著「别人家是别人家,我们家是我们家」这点不放。 虽然他们说跟爸妈一起就可以去,可是问题不在这里,我是想跟朔哥两人一起去。 穿著短裤、t恤和夹脚拖,我边吃西瓜边把这件事告诉朔哥。 「嗯,学校的老师也说过类似的话,而且你的爸爸妈妈也都是老师嘛~」 「朔哥不想跟我一起去吗?」 「当然想啊。不然我傍晚去接你?我会跟他们解释清楚,说我们不会去做危险的事。」 「一定会失败的。我是会再试著商量一次……」 然后他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好主意,说道: 「要不这样吧!你回去再说服爸爸看看,而我傍晚去接你。到时候如果有得到允许,那就ok。」 「没得到允许呢?」 「来做个约定吧。要是你放弃了,我就直接回家。不过,如果你觉得自己依旧想跟我一起去的时候,就悄悄摸一下左耳当作暗号。」 「然后呢?」 「——我就会来把你绑走。」 扑通一声,我的心脏狠狠跳了一下。 纵使我再去商量,爸爸的回答也依然没变。 当朔哥来问爸爸时,爸爸的用字遣词虽然很温和,却清楚表明不能让我们单独去参加祭典。 于是我—— 「对不起,朔哥。」 我把头发拨到左耳,如此说道。 「这样啊,我知道了。我明天一大早就要回去,那就明年再见了。」 朔哥露出一副非常遗憾的表情,挥手离开。 等等,约定呢?我心里这么想。 你没注意到吗?我有好好做出摸左耳的暗号啊。 你明明就说过会绑走我的,骗子! 我脑中被不知是愤怒、哀伤还是寂寞的情绪占据,把自己关在二楼的房间内,把脸埋进枕头。 忍不住的泪水夺眶而出,在枕头上染出痕迹,逐渐扩大。 明明今年就只有今天! 早知道会变成这样,就老实说我想去就好,即使要跟爸爸他们一起也没关系! 手一下子就没了力气。 一开始不要提议就好,反正都不可能实现的。 然后,不知不觉开始打起瞌睡的我,被一阵奇怪的声音吵醒了。 ——叩、叩、叩、叩。 我半睡半醒地爬起来,环顾房间后大吃一惊。 朔哥正在窗外挥手。 「咦?咦?为什么,二楼——」 思绪一团乱的我打开窗户,朔哥举起食指说了声「嘘」,接著轻声笑了。 「你怎么睡著了,不是要去祭典吗?」 我稍稍探出头瞧向下方,那里立著一个像是梯子的东西。 「我把外婆家的梯子偷拿来了。」 朔哥嘿嘿笑了两声。 也不知是感到开心还是放心,眼泪又一颗颗掉了下来。 「怎么啦,你还真是个爱哭鬼。去年你掉到河里时,也是这种表情。」 他有些粗鲁地用手指擦了擦我的脸颊。 「啊……我、鞋子。」 朔哥拿出插在短裤口袋内的夹脚拖,亮了出来。这附近的房子不会每次都将玄关上锁,只要想做,就没什么做不到的。但他愿意抱著被人发现就会遭到责骂的觉悟去做这件事,这份心意让我很开心。 他真的就像是故事中的王子殿下。 爬下梯子时,我有点害怕。 「没事,我会先下去帮你稳稳撑住。」 可是我相信朔哥的这句话。 为防万一,我在数学笔记本上写了「对不起,我跟朔哥去祭典了。不会太晚回家的」,放到书桌上。 等我慢慢、慢慢地下到地面,朔哥说: 「幸好你今年是穿短裤,不然内裤就要被看到了。」 「真是的!差劲!」 之后我们前往位于车站另一边的神社,距离近到用跑的甚至花不到五分钟。 途中我发现自己没带钱,但老奶奶好像给了朔哥一千圆的零用钱说:「两人一起去吃好吃的吧。」 祭典的规模真的很小,虽说该有的都有,但摊贩数量并不多。 不过瞒著爸爸他们稍微做了点坏事的雀跃,还有第一次只有两个小孩来逛祭典的雀跃,让我自始至终都兴奋不已、吵吵闹闹的。 我们用像是在蹦蹦跳跳的脚步,于神社境内四处逛。 ——然而真正让我心跳加速的,是按照约定来把我绑走的朔哥。 我们两个分享一份炒面和○○烧,最后喝了弹珠汽水。 朔哥突然低语道: 「总觉得啊,沉在弹珠汽水瓶底的弹珠真可怜,孤零零的。」 我愣愣地回答: 「好奇怪,它在我眼中是浮在汽水里的喔?犹如月亮一般皎洁,受到大家喜爱,就跟朔哥一样。」 「月亮……这样啊。」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然后温柔地摸摸我的头。 我悄悄瞥向他的侧脸,朔哥目不转睛地望著浮在夜空的真正月亮。 他的神情比平时更加认真,也隐隐比平时更加寂寞。 那成熟的表情,让我的心跳漏了一拍,却又总觉得悲伤难过,胸口难受,于是我说出这句话,代替「不要到遥远的地方去」的喊叫。 「要是朔哥哪天孤单一人、觉得寂寞了,我就做你的新娘。」 「等你爱哭的毛病好了再说吧。」 看著温柔微笑的朔哥,我突然觉得,好想变得像这个人一样。 外表很帅,运动神经很棒,其实脑袋也很聪明,他的这些优点当然很好,我也很喜欢。 不过朔哥确实有著某个部分,就像是强悍又温柔的中心,令他无论何时都能笔直地往前看。 那个部分总是散发出熊熊燃烧的热度,就算遭到爸爸责骂,也还是让我看到了陌生的景色;把自己搞得浑身泥巴,止住我的哭泣,像这样为我创造出重要的回忆;总是依照自己的心去决定重要的事。所以才如此耀眼。 我也能变成这样吗?我好想变成这样。 这个人犹如故事中出现的英雄,悬挂于夜空中的月亮,我想成为跟他比肩,也能好好抬头挺胸的人。 * 「——这就是我仅仅七日就结束、遥远夏日的初恋。」 我走在当时跟他一起行走的回忆之路上,告诉他一直藏在心底的话。 像这样实际说出口,总觉得很像常见的少女误会,我有些羞耻。 ……不,会爬到二楼来绑人的男孩子也是屈指可数吧。 在这之后,我们好像一起被来找人的爸爸狠狠教训了一顿。 走在旁边的朔一开始露出害臊的表情,途中就眯起双眼,用像是望著远方某处的样子听我说话。 由于他没有回我话,我尴尬地开口道: 「隔年没再见面,是因为我搬家了。当然,我不知道你的联络方式,也有些不敢去问老奶奶。」 因为这样,我以为朔哥喜欢这种比较活泼的类型,而在夏天结束时爽快剪去长发的新发型,也失去了意义。 当事人似乎也想了起来,轻声笑了。 「我听外婆说过,你喜欢上了一个非常帅气、运动神经好且脑筋好的人。」 「我说了,那就是你。因为被老奶奶知道是谁太羞耻了,我暧昧地模糊过说词才告诉她。」 「什么啊,原来我跟明日姊是两情相悦吗?」 「骗人!」 我忍不住叫道。 「因为,那个时候的我就只是个一直跟在你身后跑、惴惴不安的女孩子呀。」 「可能真的是那种感觉吧。所以上高中后遇见你时,我才会完全没注意到。只是……」 朔抓了抓脸颊。 「当时的明日姊不是一直跟我说『真羡慕你那么自由~』吗?那句话一直都支持著我。你想想,时间上不是有很多重叠的部分吗?我会想到在某处有个女孩好好地看著我,而不是只看到容易看到的表面。」 在东京的晚上听到那些事情时,我也很诧异。 那时看起来宛如自由象徵的男孩,背地里居然也怀抱了这么多事。 同时我也理解了一切,觉得他果然很厉害。 也明白为何于高中再见时,你会是这副模样。 「明日姊你──」 他问: 「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当然是那时候啊。 「去年九月,在两人的河岸地遇到的时候。」 朔瞪大双眼,接著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对我失望了?」 现在的我已经能够明白,这句话里带有什么意义。 「先按顺序来说。很遗憾,就算是我,也不可能一心一意地一直想著你。所以我完全不晓得,你会是我高中的学弟。」 「这个嘛,我想也是。」 「可是,只有想活得跟那男孩一样的心情,强烈地留在我内心的中心。要是哪天能在某处偶然再见,我希望自己到时候能是适合站在朔哥身旁的女孩。」 我特意清了下喉咙。 「上岸时一看到你,我立刻就认出你是朔哥。虽然与记忆里的朔哥相比显得更加帅气,但不会错的。其实当时的我心神不宁,想著自己要什么时候跟你坦白,还是我没讲,你就能认出我呢。」 朔尴尬地乾笑了几声。 「然而,你却变成一个比我记忆中更为复杂的人。居然还问『你为什么要那么做?』,我只是做出那一天朔哥为我做的事情喔?」 那是其中一个最初的风景。 沾满泥巴的洋装,还有灿烂的笑容。 「所以我就在想,说不定朔哥是因为某些原因被关住了,就像当时的我那样。既然如此,那我就得把你原本的模样告诉你。」 自己的思念之后再谈也没关系。 是这个男孩给予了我作为目标的生存方式。 因此我决定做他美好的学姊。 决定维持你跟明日姊的关系。 然后,等哪天朔哥回来了—— 「——你所憧憬的明日姊,就是我所憧憬的朔哥喔。」 我想这样告诉你。 「可是——」 我继续说: 「随著时间经过,我开始一点一点地明白,朔哥果然还是朔哥。耿直到教人诧异,热情、温柔又耀眼,仅凭自己的意志在这个世界里自由来去,跟那时一样是我的英雄。」 正是因为我坚信这一点,才会决定像这样说出一切。 朔用感觉很温柔的眼神看著我。 「谢谢你,明日姊。」 不会——我摇头示意。 我还有件必须告诉你的事。 「所以,你所看到的我,真的是个幻影女子。是个想变得跟朔哥一样,想仅凭自己的意志自由、坚强地活下去,却仍然连爸妈都没办法反抗,一本正经的普通女孩。你只是在透过我,追逐以前的自己。」 我一直有种愧疚的感觉。 你看著的我是个假货。 真正帅气的人是你。 不出所料,站在选择人生道路这个分歧点时,我轻易就露出了破绽。 即便我再怎么模仿朔哥,光是遭到父母反对,便很容易想违背自己的意志。 而这样的结果就是——你又帮了我。 ——所以这是为了确认开始的地点。 我那一天是憧憬著什么? 我想成为什么样的大人? 要让自己能真的在你身旁抬头挺胸。 为了让你所见到的幻影,不会到结束时都还只是幻影。 朔重重地吐了一口气。 「明曰姊。」 他轻声低语。 他是失望了?幻灭了?还是觉得事到如今说这些做什么? 不过,无论在他耳中听来是何种意思,现在只要这样就好。 只要从这里开始再次出发就好。 我会试著追上你那离我好远、好远的背影。 就像我以明日姊的身分一路所见的你,即使遇到难受的遭遇,即使快要感到灰心,即使快要落败,我也会咬著牙,一步步前进。 朔彷佛在慢慢选择措辞般,先是保持沉默,接著开口道: 「其实你是浪漫主义者吗?你是少女吗?还是眼睛会闪闪发亮的那种?」 ……嗯? 「啊啊,可恶,就是『比谁都自由却还不自由』那一回事吧。我说,这又不是少女漫画,只是对小学暑假时跟自己玩过七天的小鬼产生憧憬,哪有可能就因此变成那样啊。」 他以一副简直受不了的模样用力抓了抓头,又假惺惺地叹了口气。 「那或许是个契机,但也就是这样。明日姊是因为你面对自己的理想,笔直地一路前进,才会是现在的明日姊。」 「可是……我只是想要变得跟你一样。」 「不管是谁,一开始都是如此吧?想变得跟小说或漫画的英雄一样、想变得跟出现在电视上的超级明星一样、想从事出版书籍的行业。然而一直怀抱这些想法,真正将其实现的人又有多少?」 朔把双手放到我的肩上。 「在东京的那一晚,明日姊跟我说过吧,『你不容许自己把这些经验化为故事』。」 他的双手加重力道。 「那么,你也没有必要把自己的现在都归功于故事。无论有没有与我相遇,明日姊都会是明日姊。」 他的眼神非常温暖,盈满了温柔。 「纵使浑身是泥,也能令孩子展露笑颜;不受周遭目光的影响;拥有自己个人的意见;珍惜话语;虽然特意采取迂回的方式,却又总是给予我正确的建议;拯救了过去的我,肯定如今的我;尽管表现中性,其实也有很像女孩子的一面;常常废物化、泪痣很色、胸口的痣更煽情,其实我最近已经稍微会用带有性欲的目光去看你了。其他还有很多很多──」 他露齿而笑,笑得就像当时的朔哥。 「如今这样的你,宛如朝著明日吹抚的风般的你,再次吸引住我,令我心生憧憬。这是很简单的一件事吧?」 扑通——我的左胸处传来心跳声。 你这个人,朔哥,真的是—— 总是就这样忽然把我带到陌生的地方。 我紧紧捏住裙襬,直勾勾地看著对方。 然后大大地吸气、吐气,最后露出属于西野明日风的笑容。 「什么嘛,原来朔哥比我所想的还要为我著迷啊。」 「你不知道吗?」 察觉到我企图的他扬起微笑。 「——我从很久以前就很喜欢你了。」 我边傻笑边挠了挠脸颊。 「明天的三方面谈,我会以现在的我好好面对自己的未来。」 一直珍藏于心的小小初恋就此告终。 只有憧憬追逐的过去也就此结束。 「欸,明曰姊。」 「嗯——?」 「下次,我们一起去看外婆吧。」 「感觉会变成很美好的一天呢。」 好,接下来就是货真价实的、属于西野明日风的故事了。 * 就这样,我迎来了隔日的放学时刻。 导师时间结束后,朔立刻来到我的教室。 「来,这是类似护身符的东西。」 说完,他把某样物品塞入我包包的口袋内。 我探头瞧向袋内确认。 「为什么是手机?」 我不禁问道。 「该怎么说——我会贴身带著的东西,也就只有这个了。」 看到他害羞地不断抓著头,我的心情一下子就放松了。 「谢谢你,我觉得倍受鼓励。」 「加油,你那父亲很难应付的。」 「这我最清楚了。」 我进入藏老师指定的空教室,看到四张桌椅以二对二的方式面对面排列著。 先到的爸爸坐在藏老师隔壁。 他应该也明白,这次的会面不是字面上的三方面谈,而是类似于亲子协商。 虽然很抱歉给藏老师添了麻烦,但我想在有第三者参加的公开场合,以确实考虑过将来的三年级高中生身分面对爸爸。 「嗯~那么——」 跟往常一样捉摸不定的藏老师开口道: 「我就直接问了,西野想怎么做?」 我先是闭上双眼,接著朝丹田使力,看著爸爸。 「为了成为小说编辑,我打算要去东京。」 我说出之前跟朔一同前往的大学名称。 还有以往说过好几次,却一次都没受到认同的想法。 藏老师哗啦啦地翻起手上的资料。 「总之,若是单纯只论成绩的话,应该没问题吧。」 听了这句话,爸爸缓缓摇了摇头。 「我再重复一次,首先,我不可能让女孩子去东京这种危险的地方。更何况你被家里保护得太好,不知社会险恶。」 把我养成这样的人是谁啊?但这么问也毫无意义。 事实上我的确是个备受呵护、不知世事的女孩,也的确是因为受到小心翼翼的保护,过去才从未被卷入什么严重的麻烦。 「虽然爸爸嘴上一直说很危险,但你也没住过东京吧?不该光凭传闻中的情报直接认定。」 「乡下人会异口同声地表示『东京很危险』,是因为就是有这么多人遭遇过危险。这几年在福井县内发生的杀人、强盗、放火及强制性交等重大犯罪件数,在每一年间也只是两只手就数得清的程度。根据不同情况,东京甚至有可能超过三位数,哪边更安全,连比都不用比。」 他突然就往痛处打。 我想起在歌舞伎町的遭遇。 当时要是没有朔,那我会怎么样呢? 但是—— 「那个理由太狡猾了。」我说。「东京的危险比福井多,这的确是事实。只住一个晚上,我就亲身体会到了。但能做的自卫行动应该也很多,像是不靠近危险场所,或是不跟怪人有所牵扯等等。毕竟,正是因为有爸爸跟妈妈的教导,我才会成长为这样的人。」 从小开始,爸爸说的话就一直是对的。 因为理解这一点,我才会一直照做,也没办法反抗。 正因如此,就算独自前往东京,我也有不会走错路、能正直生活下去的自信。 与此同时,我也觉得那是正确的一面,却不是唯一的正确答案。 比方说,就像是沾满泥巴的洋装,也能变成重要的回忆。 「世间也存在著无法自卫的恶意。」 「那在福井也一样。在两只手的指头就能数清的次数内,没人可以保证里面不会有我。若单纯以人口结构来看,东京犯下重大犯罪的人看起来比较多,是因为福井能成为目标的人太少。」 爸爸改变话题。 「如果我说你去东京,就不会给你金钱上的援助,你要怎么办?私立大学的学费加上独自生活的生活费,即便换成是我们,也绝不是笔轻松的负担。」 「要是爸妈愿意支援,我当然很高兴。但我现在的志愿以助学金制度完善而闻名,里面也有不需还款的给付型助学金,我不认为自己的成绩拿不到任何一项。」 我悄悄瞥向藏老师,期待他的发言掩护。 「我想也是。你从一年级开始,考试几乎都是全学年前十名。升上三年级,就全是五名内了。包含生活态度在内,是可以打上满分送出去的学生。」 我再次转向爸爸。 「我也查过东京的打工。譬如说都心的客服中心,每周在念书的空档做三天,一个月大约可以赚到十五万日圆左右。再搭配助学金,我想应该有办法生活。」 我不是朔。 我没办法像他那样用莫名其妙的能量改变人心,因此我做足了自己能做到的准备。 爸爸沉吟了一声,用手抵住下颚。 「目前姑且还算合理,问题在下面这一点。先暂且不提编辑这个目标,一定要前往东京的理由是?」 「大致有两个现实的理由。按过去的资料来看,我的志愿在媒体方面是强项。在想要就职的公司有毕业生,光这点就是个优势,文艺类的社团也很充实。而且想要成为小说编辑,无论如何都得在东京就职。既然如此,不如早点习惯环境。」 我稍作停顿,继续说道: 「另一个理由比较抽象。留在这里,会有看不见的事物。比如东京的可怕、位于反对侧的温暖、令人皱眉的空气,还有会教人想起福井的小巷内的气味。我想看更多从未看过的事物,想触碰从未碰过的事物。」 爸爸浅浅地叹了口气。 「我已经明白,你也用自己的方式思考了很多。那就回到根本上的问题吧,为什么是编辑?如果是想传递故事跟话语,做国语教师或图书馆员应该也行吧。」 这是以前的我回答不了的问题。 没事的,我已不再迷惘。 虽然受了朔的帮助,但我有确实地找到理由。 「我觉得那都是很棒的工作。不过我发觉,自己想协助传递尚未成为故事的故事、没办法好好化为言语的言语。」 「太过笼统,我听不大懂。」 「我以往接触的书籍及言语,都是某些人以只有自己才能创造的事物为目标,拚命发掘出来的。既然这样,这个世界上说不定只有我才能够找到——倘若我没找到,就会被埋没的故事或言语。」 我想起在东京见到的一幕。 比如说,就像我认为朔自嘲无趣又没意义的过去很珍贵,就像朔肯定了我认为纯粹只是幻觉,而放弃的现在的自己。 比如说,就如同世界上也存在著不会被拟为故事的故事。 可是,爸爸却回给我冰冷的一句话。 「这动机随处可见。倘若以编辑与作家为目标的人有一百人,想必就会有约九十五人阐述相似或相近的梦幻故事。而你必须与之竞争的,是拥有『跟某本小说相遇拯救了我的性命』、『跟某个编辑相遇让我的人生突然大变』等真正觉悟的其余五人。」 爸爸把眼镜推正。 「想到规模大的出版社任职,被分配到盼望的小说组,然后制作出热卖书籍有多困难,这我已经跟你说过了吧?」 「……嗯。」 「如果只是作梦,谁都办得到。以往我的学生中,有数不清的人说要成为歌手、演员或小说家。但大部分都很普通地上了大学,成了普通的社会人士。如果只是这样倒还好。」 他瞬间眯起眼,指尖叩一声敲了桌面。 「不幸的是认真的程度不上不下时。真正能实现梦想的,只有拥有与生倶来的才能,及受到幸运眷顾的一小部分人。深信自己就是这样的人,认为追逐梦想十分帅气,导致看不清现实,一直揪著梦想不放,等最后领悟到自己并非被选上的那一方,然后倏地看向周遭——」 爸爸看向昏暗的窗外。 从一大早就下到现在的沉闷雨势,犹如陷阱在操场上形成好几个水洼。 「在心中觉得他们很逊,被自己当作笨蛋的同年级普通学生们,已经普通地就职,普通地升官,普通地结婚,普通地建立起温暖的家庭,感觉只有自己被世界遗留了下来。而且……」 叩一声,他再次敲了桌子。 「我不认为从小时候一切都乖乖听从父母安排、优点就是认真的明日风,能够成为那一小部分的特别之人。你也该看清现实了。」 「——!」 对我来说,这句话实在太具说服力了。 原因在于,仅仅到昨天为止,我对自己的评价也跟这个差不多。 明明就是个随处可见的普通女孩,却憧憬特别的男孩,模仿他的作风,而觉得自己有所成长,只是个仿造品。 「即便如此!」 我高声喊道。 爸爸饶有兴致地盯著我看。 我所憧憬的男孩说了,他被如今这样的我所吸引、拯救,且憧憬著我。 明明他也碰过许多快被打败的经验,如今却还是边说著自己微不足道、自己很难看,边朝理想伸出手。 「不挣扎就没办法前进。我不想自己认定『我只有这点程度』而放弃。假设某处真的存在『极限』这道墙,在亲眼确认前,我都不会相信。若不亲手无数次、无数次地拍打并尝试摧毁它,我无法接受。」 我紧紧握住裙襬。 「因为,这是西野明日风的故事啊!!」 「——那,你要跟家人断绝关系吗?」 「……咦?」 刚刚爸爸说了什么? 「你没听到吗?既然你说到这个地步,我会履行身为父亲的责任,给你经济上的支援。作为交换,你就别再回家了。」 「怎么……这样。」 「这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我已经把可以抓住普通幸福的方法清楚地指给你看,也表明你接下来准备前进的道路上,会有不幸在等著你。如果这样你还是要选择后者,我也不想看到女儿人生逐渐失败的样子。」 冷静,跟平常一样淡漠的语气。 我不禁用求助的目光看向藏老师,他却只是一脸不满地用手托腮。 是要追逐梦想,还是舍弃家人? 我怎么有办法决定。 不,不对。 这样我就只能选择家人了。 因为父母小心翼翼地把我养大成人。 即使我们像这样在意见上有所分歧,我也绝对不是讨厌他们。 我心想,太奸诈了。 可是,那个冷静的爸爸竟然不惜使用这种办法都想阻止我,就表示我的梦想在大人眼中,就是如此有勇无谋。 力气一下子从手指散去。 这是我准备放弃什么时会有的感觉。 犹如我领悟到无论怎么做,都不可能参加祭典的——那个遥远的夏日。 ——真的是这样吗? 我再次紧紧地捏住裙子。 快思考,西野明日风。 比如说,有没有更不一样的做法?像是拿梯子从窗户潜进来那样。 要是在此时放弃,那就跟以往一样没有半点改变了。 「快决定吧,时间宝贵。」 爸爸说。 错过今日,他们一定就不会再准备这样的机会了。 再稍微给我一点时间。 明明觉得自己好像能看到什么了。 「岩波老师。看来她不打算反驳了,那就麻烦你维持原本的志愿吧。」 等等,再一下就好。 我用力闭上双眼。 我还不想结束。 就在这时—— 「——请等一下————!」 教室门发出犹如雷鸣的叩隆声,被用力拉开。 啊啊,明明就不想依赖你的。 你果然还是来了。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朔哥。」 * 看到一手拿著手机、肩膀随著喘气动作上下起伏的他,我察觉到原委。 他大概是跟谁借了手机,与塞入我包包中的那支手机维持通话状态,藉此听到对话吧。 我觉得这在各种意味上都有点犯规。 但这种毫不考虑后果的乱来作风,也很有朔哥的风格。 彷佛是要做给他看似的,爸爸叹了口气。藏老师则狠狠地瞪著他。 「千岁,要得意忘形也给我差不多一点。我不是说了吗?你到底有什么立场加入我们的对话。」 「哈!」 面对这句指责,他以一副畅快的笑容作为回应。 「——立场,那当然是憧憬那个人的学弟啰!」 听到这个回答,藏老师的嘴角无声地微微上扬。 「是吗?那就没办法了。」 爸爸一脸疲惫地回答: 「你的学生到底是怎么回事……算了,坐下吧,千岁同学。反正就算叫你出去,你也不会听吧。」 「谢谢您。」 他在我身旁坐下。 但是,坦白说,我认为唯有这点不是朔能够置喙的问题。 连女儿的说服都行不通,身为局外人的他不管说什么,我不认为爸爸会改变自己的看法。 不过他可是朔哥。 他有什么打开这种局面的想法吗? 朔把双手放在桌上,接著深深吸了口气。 「拜托您!请让明日风学姊——让明日姊去东京吧。」 他把额头贴在桌面上,诚心诚意地低下头。 无论是做好准备、想看他要说什么的爸爸还是我,都瞬间愣住了。 只有藏老师一人拚命在忍笑。 「请容我省略详细说明。很抱歉,我擅自听了刚刚的对话。然后尽管最后的讲法有点奸诈,但我认为基本上西野先生说的话并没有错。」 「既然如此,你又是为何才突然跑来?」 「我不是说了吗?就只是毫无道理的请求,是我的任性。」 我反覆思索「任性」这两字。 我觉得好像有什么即将在脑内发出声响。 朔继续说: 「我知道自己没有立场跟资格说这种话,但我希望明日姊能追逐梦想。」 他一直把额头贴在桌上。 「没有远大的理由就不行吗?只有喜欢的心情就不行吗?没有一定会实现的根据,就不被容许作梦了吗?」 这完全就是小孩的强词夺理。 只是无视了爸爸所说的事,把自己的感情倾泄而出。 他拚命低头恳求的模样,还有嘴上所说的话,根本不像是平常的朔会有的行为。 以前我们曾经有过这段对话—— 『野猫为了食物向邻居大婶卖萌,你不觉得这很狼狈吗?简直和家猫没两样。』 『不是喔,野猫这么做是为了继续当一只野猫。』 看,你果然立刻就想起来了。 「我们还在成长途中。我知道今后每当我们往大人的方向跨出一步,就需要放弃很多事情,必须妥协。想必我们在入口处就会把梦想这个负担放下了吧?因为它最为沉重,放手就能变得轻松,可以不用受伤,可以不必战斗。」 除了朔,其他人都一言不发。 「可是,梦想的终点必须由我们自己决定!不然看到热血活著、拚命奔跑、咬牙努力的人们时,会感觉彷佛只有自己被世界遗留了下来——就像我一样!」 他突然抬起脸。 「我们现在还想摸索自己的未来。这对大人来说或许已经是过去,对我们来说却是现在,也是未来。我们想要相信,只要认真追逐,总有一天就能触及明月。」 他的话语、想法及热情注入我的体内。 啊啊,这个人的后背果然好遥远。 谢谢你,朔哥。 我知道自己究竟该怎么做了。 爸爸用一成不变的冷漠口气说: 「那么,你的演说结束了吗?我就问个和之前一样的问题。在明日风的梦想破灭时,千岁同学你能负起责任吗?你会养她吗?」 朔愤愤地咬紧牙关。 「啊?既然你这么没办法相信自己的女儿,我就——!」 「——别开玩笑了!!」 我碰一声拍了下桌子,打断那句话。 「我死都不会接受这样的求婚。如果真的要求婚……等十年后再好好做一次?」 我对他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他却愣愣地露出傻气的模样,也不知刚刚的气势都跑到哪里了。 那副模样实在太过可爱,令我很想戏弄他、望著他,但我还是倾注了一切的意志和热情,用力瞪向爸爸。 「我决定了。我要成为编辑。」 其实,真的只要这样就好。 「我已经理解爸爸所说的事,不过这跟那些事无关。因为喜欢,才要把它当作目标,因为想成为编辑,我会持续努力。我会笔直、热情地只看著梦想跑去。要是有墙壁挡在前方,我就从正面用力踢倒并破坏它。」 没错,就像某人那样。 因为我已经决定,要如此活下去了。 ——最重要的,是无论何时都随自己的心意做决定。 「即使很孩子气,但有个事实谁都无法否认。尽管有才能、运气或努力等各种要素影响,但我认为只有这一点是共通的——能实现梦想的都是追逐梦想到最后的人。」 譬如说,就像是少女一直藏在心中的小小憧憬,构成了如今的我这般。 为了让自己冷静,我先深深吸了口气,又吐气。 「根本没什么难的。做到能够实现理想,那应该就是入场券了吧。因为现实就是,有梦想破灭的人,也同样有实现梦想的人。」 「明日风……」 爸爸诧异地低喃。 「没错,我是明日风,这是爸爸跟妈妈给我的重要名字。为了不愧对这个名字,我要成为吹往明日的风。」 我怀著对以前至今的感谢,带著对于今后的感谢,露出最为灿烂的笑颜。 「如果你觉得这样还是不行的话——」 我装出不理爸爸的样子。 「——要是爸爸一辈子都不认同,我就一辈子都不跟你讲话。」 …… 在一阵沉默过后—— 「噗哈哈哈哈!」 最先忍不住笑出声的居然是爸爸。 似乎受到影响的朔跟藏老师也笑了出来,我感到有些羞耻。 「明日姊你是小朋友吗!」 「不不不,刚刚那句话很不错喔。你被将了一军呢,西仔!」 听了这两人的评语,爸爸忍著还停不下来的笑意开口道: 「呼呼。哎呀,没想到被女儿说出这种台词,需要用这么大的力气憋住。」 「等等,大家也太过分了!」 等笑声终于停下后,爸爸重重地叹了口气。 「是我输了,明日风。」 他的态度完全充满了深深的温柔。 「我会特意一直摆出严苛的态度,是认为你如果放弃,那也就到此为止了。」 他先是摘下眼镜,用力揉了揉眉间。 「身为教师,我看过许多阐述梦想的学生。失败的人超过百分之九十五,实际上成功的人不满百分之五。在前者中也有很多人,我曾不负责任地推了他们一把。结果也有不少人如我刚刚所说的,迎来悲哀的结局。」 「爸爸……」 「很遗憾地,这个世界、这个国家不会对追逐梦想的人宽容以待。你所说的话愈是不知天高地厚,社会的同侪压力就愈强。所有人都会佯装好心,费尽唇舌,表面上高举煞有其事的道理大旗,口口声声地说『不可能不可能』。」 他取出手帕擦拭镜片,再次戴上眼镜。 「而最恶质的是,那些道理未必是错的。纵使他们的话里还包含著自己没能那么活下去的挖苦;然而世间没有轻松到人人都能实现梦想的地步,这是不争的事实。」 爸爸凝视著窗外,脸上蒙上一层阴霾。 「有些学生就这样灰心丧志。毕业时充满自信及可能性的青年们,在不知不觉间都成了无精打采、鬼鬼祟祟地活著的大人。」 「所以爸爸才要扮演社会?」 我这样一说,他摇摇头,彷佛正对什么感到不好意思。 「要你跟家人断绝关系,是我忍不住太过激动、说过头了,应该是我把你跟以往看过的学生们重叠了吧。而且,那个、就是……女儿受到父亲以外的男性影响改变,确切感受到这点的瞬间,果然让人恼火。」 他有些害臊地搔了搔脸颊,继续说道: 「虽然自己这么说也很奇怪,但我是个无趣的大人。脑筋死板,总会把道理放到前头,只能选择稳固的未来。爸爸我其实,曾想做个摇滚音乐家。」 噗——现场响起拚命憋住笑声的两道人声。 我则憋不住,大笑出声。 难怪家里会有堆积如山的黑胶唱片跟cd,还有积满灰尘的吉他。 爸爸撞了撞藏老师的侧腹,不好意思地继续说: 「但『看清现实』这一句话,就让我同意且放弃了梦想。而养育明日风时,也只教了你身为父亲的我所认为正确的事。我觉得现在很幸福,因此认为只要这么做,至少能让你抓住同样的幸福。」 我第一次听到这些事。 我以为他不论何时,都对自己的教导有著绝对的自信。 「所以我才感到不安。明日风是老实听著我这种人的教导长大的,她能独自面对社会,面对梦想吗?」 爸爸直勾勾地望著我的眼睛。 「千岁同学说得没错,『因为喜欢』就足以成为追逐梦想的理由。能够精彩实现梦想的学生们都有个共通点,那就是不管遇到什么都不会屈服的心;无论他人怎么说,只有自己相信自己的可能性,犹如钢铁般的意志;绝对不会放开最初所爱的热情。只要有了这些,在全学年排名垫底的吊车尾学生,也有可能成为优秀的教师……对吧,藏。」 藏老师嗤笑了一声,像是在掩饰自己的难为情。 「才没有垫底,我后面还有两个。」 爸爸把放在藏老师面前的志愿表递给我,温柔地微笑。 「你在不知不觉中,也成长得如此优秀了。 明日风,你就选择自己喜欢的活法吧。」 憋著忍不住就要夺眶而出的泪水—— 「——是!」 我边说边低下头。 带著约十八年份的感情,低下了头。 「还有,千岁同学。」 「……是。」 「你跟当时一样,一点都没变。」 朔露出愣住的神情。 「您、记得我啊。」 「身为父亲,怎么可能忘记两次绑走重要女儿的男人。加上之前的东京就是第三次了,下不为例。」 「呃……啊哈哈。」 「最初的三方面谈和电话里卖弄小聪明的诡辩顶多只有六十分,但刚刚那些直率的话倒是很动人心弦。没叫我半次『爸爸』的作法也很正确。合计起来大概就九十分吧。」 爸爸以稍微像在开玩笑的口吻这么说后,说著「谢谢你。」弯下了头。 「谢谢你相信并支持我家女儿。」 朔以严肃的神情接受这个道谢,接著咧嘴笑了开来。 啊,那是在要说无聊玩笑时的脸。 「我什么都没做。西野先生现在看到明日风学姊,的确就是在您身边正直长大的明日风学姊。我的话……就只是教了她一点坏游戏。」 「哦?详细说给我听听吧。」 因为爸爸突然用一本正经的语气回应,朔吹起不自然的口哨,转开视线。 爸爸先是无奈地叹息,接著露出苦笑。 「像这样隐藏真心混过去的地方也是,跟年轻时的这家伙简直一模一样。对吧,藏。你也真是的,棘手的学生又教出棘手的学生是要干嘛。」 「身为老师,没有比这更高兴的事了吧?」 「哼。反正你应该也没什么重要的工作,今天就陪我喝一杯吧。」 「西仔一喝酒就会不断炫耀女儿,很麻烦耶。」 「这也没办法,毕竟她是我骄傲的女儿。」 「好好好。」 两人双双拉开椅子,站了起来。 在离开教室时,爸爸突然回过头。 「千岁同学,之后要是你有意愿,就来我们家玩吧。」 被点名的那个人倏地扬起嘴角。 「才不要,爸爸太可怕了。」 「这句挖苦倒是满分。」 门啪一声关上,教室里只留下我跟他两人。 * 这下子,我确定能去东京了。 感觉全身力气都放松了下来。 决定自己将来的瞬间,就是这么回事吗? 该怎么说,像是没了干劲,又像是更加不同的情感。 喀哒一声,隔壁的朔站了起来。 他露出非常温柔的微笑。 「明曰姊,恭喜你。」 他对我伸出手。 我握住那只手,抱著感觉有些不太踏实的心情,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是害怕,不安,还是如字面上所示、彷佛身如梦中呢? 「在东京实现你的梦想吧。」 不知为何,这句话听起来就像是在说再见。啊啊,我领悟到了。 ——这份感情,就是普通且单纯的寂寞。 在这一瞬间,于这个城镇度过的日子、跟眼前的男孩一起相处的时间,如浊流般滚滚而来,将我淹没。 决定应该前进的道路,同时也会确定必须放手的事物。 这是人生的歧路。 我一定已经不会在这个悠闲、温暖又温柔的城镇,一边跟爸爸妈妈说话,一边过著没什么大变化、却充满简单幸福的生活了。 即使成为大学生,也不可能常常去藏老师那边露脸,亦不能在平时的河岸地悄悄等待升上三年级的朔,或一时兴起邀他去约会了。 ——我也肯定,不会成为这个人的新娘了。 胸口感到一阵痛楚。 这是自己决定的事。我没有半分后悔,也不可能后悔。 我要追逐梦想,在陌生的街上抬头挺胸、好好地活下去。 可是、可是、可是—— 爸爸、妈妈,谢谢你们,谢谢你们养育我至今。谢谢你们给了我,足以在陌生城市脚踏实地地生活下去的一切。 谢谢你,藏老师,谢谢你陪著我这麻烦的学生直到最后。谢谢你看穿了我的不自由。 谢谢你,朔哥,谢谢你教会了我自由,谢谢你绑走了我,谢谢你相信我,谢谢你支持我,谢谢你救了我,谢谢你直到最后的最后,都维持著那个帅气的背影,谢谢你———— 等回过神来,我已经像是想维系住什么般紧紧抱住了他。 大概是因为事出突然,他没办法整个接住我吧。 我们一起倒在地上。 我跨坐在成为肉垫的朔身上,只用双手撑起身体,望著他的脸。 「明日姊,干嘛露出那种脸啊。」 他面露温柔的微笑。 滴滴答答,滴滴答答,我已经无法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了。 眼泪犹如六月的雨滴,沾湿男孩的脸颊。 我现在的脸一定很不像样。 「爱哭的毛病还是没改呢。」 朔哥的手指轻轻碰触我的脸颊。 那个怀念的动作及话语,跟我一直珍惜的遥远夏日如出一辙。 手牵手回家的田间小路,沾满泥巴的纯白洋装,两人一起望著汽水瓶内弹珠的祭典,并肩睡著的东京之夜,就连现在这一瞬间也是—— 他一直注视著我。 照亮我前进的方向。 嘴上说著「没问题」,并推我一把。 如此地巨大而美丽、明亮而温柔。 对我来说,你是、你就是—— 「——你就是……我的……明月!!」 泪水有如滂沱大雨,我如此说道。 「你错了。当我沉在没有打开盖子的瓶底时,明日姊才是那熠熠生辉的明月。」 不对,不对,不对。 我已经撑不住身体,把脸埋进眼前结实的胸膛里。 其实我想用更好的方式跟他道谢,想把自己心里的心意全部传达给他,却只能说些普通的话语。 「我会努力的。我会在东京实现梦想。会好好证明,证明你的光辉确实照亮过我。」 他温柔地轻抚我的头。 「加油,明日姊。加油,加油,别输了。」 「呜,呜呜,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忘记自己身处何处,连这其实是必须笑出来的场面都拋到脑后,我只是一直一直哭著。 彷佛是要让自己在起跑后不会因寂寞而流泪,不会迷惘,不会倚靠除了你以外的任何人。 ——我会把自己一辈子的泪水都留在这里。 * 然后我——千岁朔带著终于冷静下来的明日姊走出学校。 不知不觉间,郁闷的雨已经停下,乌云也已远去。 没有人烟的河岸地道路上四处都是水洼,空气十分透明、澄澈又清新。 彷佛要体现自己的名字,*六月隐约发红的草莓月亮,高高浮在尚未全黑的夜晚天空上。(编注:strawberry moon,源自美国对六月的满月之俗称。) 而走在我身边的人眼睛鼻子也一片通红。 「明日姊就像那个月亮一样呢。」 「别糟蹋我们刚刚的互动啦。」 「人生就是需要无趣的笑话跟哏。」 我们一起轻声笑著。 我明白为何明日姊会哭。 因为,老实说我也差点一起哭出来。 这说不定是我第一次觉得,要与谁分离竟会感到如此难过且痛苦。 即使小学跟国中毕业和朋友分开,只要想见对方,马上就能见到。 跟家人分开、开始独居的时候也是,因为是家人,分离的意味果然还是不同。 ——啊啊,这样啊。 这种心情,跟我暑假要离开外婆家时是一样的。 到明年为止都见不到初恋女孩——这样的难过。 到了明年,真的还能见到她吗?要是真的见到了,还能再次度过跟今年夏天同样的时间吗——这样的不安。 那时的她,还是自己认识的她吗——反覆思考好几次,心如刀绞般的痛苦。 对那个时候的我们来说,距离远得只能搭车或电车才能前往的场所,正好像是高中生眼中的东京与福井。 明日姊已经开始奔跑了。 把今天当成最后,她一定不会再回头,也不会停下脚步。 今后明日姊想必会不断地前进,逐渐增加我所不知道的一面吧。 在遥远的城市,遥远的天空下,在遥远的夜晚笼罩下。 我目前还不清楚,自己今后该追逐什么,该朝何处前进。 「还剩九个月吗?」 我如此嘟囔,身旁的明日姊用手指戳了戳我的肩膀。 「欸,你还记得那个约定吗?」 「我不会再跟你私奔了喔。已经有人警告我说没有下次了。」 她发出有如银铃般的轻笑声。 「不是那个,是『如果你决定去东京,在那之前要多看一点只有这里能看见的风景,讲只有在这里能讲的对话,流下只有在这里能流的眼泪。让自己就算到了远方,心也能随时回到这里!』的那个。」 「这么郑重地复诵会让人很羞耻,拜托你别这样。」 明日姊往前走了几步,在我前方转过身。 「我啊,已经有一个在毕业前无论如何都想做的事了。」 她扬起柔和的笑,用力指向我。 「——下次,不对,是我下次一定会成为即使身在远处,也会教你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要追逐、仅此一盏的灯火。我会倾注憧憬朔哥的西野明日风,还有你所憧憬的西野明日风的一切去完成它。」 在遍布各处的水洼、河面、当然还有远方的空中,浮现出好几轮满月。 哪个是幻影、是假的、是真的,答案说不定都取决于自己。 就像沉在汽水瓶底的弹珠,也能成为某人的明月。 带给我们陌生未来的风朝著明日吹去。 在下次樱花绽放之时,我们又会以什么样的表情告别呢? 终章 这一天的月亮 回家路上,我仰望著月亮。 在还是小女孩时,我曾经想过。 我想变得跟这个人一样。 你曾说我是幻影女子,然而对我来说,朔哥才是遥远夏日的幻影。 似乎能够触及,似乎能够抓住,却又完全碰触不到的海市蜃楼。 仅止七日的憧憬,七日的梦,七日的恋情。 如今回想起来,那或许只是几次平凡又理所当然的夏日,只是降临在一个把自己关进狭小世界、尽是沉浸于故事之中的女孩身上。 即便如此,那些日子、那几次的夏天确实改变了我的人生。 你的确就是浮在夜空的月亮,是这个世界仅止一盏的夜晚灯火。 但这些也都会在今天结束。 倘若只是追逐你的背影,无论经过多久,我都只会是那个因纯白洋装而哽咽的少女。 ——再见,那一天的朔哥。你好,走在我身边的出色学弟男孩。 以前朝它伸出手的月亮,不会只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露出微笑。 月亮会咬著牙,笔直看向前方,接受某个人的光芒、期待与祈望,却又使劲坚持著,维持住自己的存在方式。 我曾经以为月亮只会有一轮。 也觉得那是在出生的那一瞬间就决定好的。 可是,我现在知道并非如此。 这身分不是唯一,不绝对也不普遍。 大家一定都是某人的月亮。 所以,要是今后你又像那一天的你般迷失了方向,请你呼唤我的名字。 喊出「明日姊」。 到时候,无论是多么痛苦悲伤的故事,我都会把它变成大团圆结局。我会把独自逞强的你的黑暗给一点不留地消灭乾净,犹如照亮我前进的你。 我怀念地用力握紧了比平时温暖的左手。 ——欸,我能成为你的月亮吗? 特别短篇 国王与生日 此为将《弹珠汽水瓶里的千岁同学》的网购广播剧cd剧本改写成小说形式的特别短篇(有些部分和语音有所不同)。故事里描写的是第二集和第三集之间发生的事,无论是在看过第三集本篇之前或之后都能轻松阅读。(译注:此为日方活动。) 七濑的跟踪狂事件解决后过了几日,于某天放学后。 我走在走廊上,看到前方有个踩著夹脚拖发出响声,摇摇晃晃行走的背影。 我快步走去,出声呼唤那个背影。 「藏老师。」 「嗯?」 他回应的声音就跟平常一样慵懒。 「今天放学后,我可以使用屋顶吗?」 「真稀奇啊,你居然特意来取得同意。平常你不是都会擅自使用吗?」 的确是这样,但今天情况有些不同。 「是夕湖他们拜托我这么做的。不过前几天是我生日,大概是想为我庆祝吧。」 我一说完,藏老师就好笑地扬起嘴角。 「就算注意到了,也要装作没注意到才得体。」 「这个嘛,他们感觉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要瞒。像夕湖就拿了个包装过的袋子,很容易看得出来。」 她好像是把东西放到比本体大上一圈的纸袋掩饰,但绑有缎带的袋口部分露了出来。想像著她心怀雀跃,准备早已穿帮的惊喜派对的模样,我忍不住轻笑出声。 藏老师小声地叹了口气。 「总之,我明白状况了。」 说完,他罕见地绷起脸。 「……所以,赌上我的教师生涯,我绝对不会同意的!」 「就算你赌上这感觉会延续很久的生涯,也没什么意义吧。」 「听我解释理由。」 「我大概能够想像得到……」 藏老师就像个指导学生的热血教师刻意环起双手,大声说道: 「要是让在e罩杯和d罩杯的环绕下,歌颂甜蜜青春的家伙使用放学后的屋顶,很有可能会搞出杂交派对。」 「呜哇,比我想像的还要低级。」 「不过要是让我也加入,我就听听你怎么说。」 听到我们的对话,准备去参加社团或是要回家的学生,还有路过的老师都悄悄在远处围观。 「你的教师生涯现在完全是风中残烛了。」 藏老师本来还想继续说些什么,却被自后方面无表情走近的篮球社顾问美咲老师抓住外套上面的衣襟,直接拖走了。 * 因此,我回到教室和千岁小队的所有人会合,来到屋顶。 我用藏老师交给我保管的钥匙打开门,领头走到蓝天下。 现在是五月末,即将进入梅雨季。 徐徐吹过的风很温暖,彷佛把这一带新绿的香气全都收集了过来。 栏杆另一侧是则是一片一成不变,安稳的福井街景。 像是想触碰轻轻飘荡的云朵般,我用力伸了个懒腰。 「嗯~天气真好。」 就在这时。 ——啪啪啪啪啪啪!! 我身后响起好几道爆炸声。 「呜哦!」 我吓到缩起身体,并转过身。 「「「生日快乐~!」」」 大家手上拿著拉炮的残骸,露出各式各样的笑脸。 我先是僵了几秒,才说起掩饰害臊的玩笑话。 「我是很感谢啦,但为何是这个时间点?提案人……是夕湖吧?」 我说完,夕湖不悦地噘起嘴。 「因为~反正朔应该都会发现,我就想稍微吓吓你。」 「就算是这样,也别从主宾身后发射啦。是说阳你拉炮拿太近了。」 她是发现我已经发现了吗——这么想感觉就挺好笑的。 被我提到的阳把双手交错在脑后,露齿而笑。 这家伙不知道是不是想爆我头,我转过头时在离我很近的距离举著拉炮。 「你说什么嘛——大爷,要用这东西还是大方点好。对吧,悠月?」 「是啊。如果不是偷袭,那个人应该完全不会心跳加速吧。」 七濑表面上说著不得罪人的回答,却用手指抵著嘴唇,以总觉得带有某些意图的眼神看过来。 我想起跟踪狂事件解决那天晚上的事,下意识地去碰左脸颊,她对我回以妖艳的笑容。 我隐隐觉得尴尬而转开视线,完全没察觉到我们这种交流的夕湖用愉快的声音回答: 「就是这样~来,快坐快坐。海人,你东西有买够吗?」 「哦!拉炮还有很多喔,是吧,健太!」 见海人把话头转到自己身上,健太不知为何低下头,似乎是觉得歉疚。 「……嗯,有很多拉炮。」 夕湖一手扠著腰,用力指著海人。 「不、对!我是指点心跟果汁之类的东西。」 「咦?说到生日派对的准备,不就是拉炮吗?」 「笨蛋——!怎么可能只有这样——!」 健太语无伦次地辩解道: 「我、我也是这么说的。但浅野他一脸充满自信的样子,我以为现充就是这么回事。何况水筱也没说什么。」 和希这位当事人像是觉得好笑般嘻嘻笑著。 「哎呀,因为我对要是默默看著,你们两个会怎么做很感兴趣。」 「什么兴趣,除了现在这样以外,哪有可能还有其他未来?」 我不禁吐槽。 这家伙只为了一点小哏,就立刻牺牲了我的生日派对。 看到我们这样的互动,优空傻眼地叹气。 「……唉。算了,我再跑一趟吧。」 「小内~」 海人发出窝囊的声音,七濑轻轻举起手,用轻快的语气说: 「啊,小内,我去吧。」 「咦,悠月,可以吗?我没问题的喔?」 「无要紧无要紧(注:没关系没关系)。毕竟我们总是拜托小内做这样的事情,而且篮球社的烂摊子就得由篮球社来收。」 「是吗?那就麻烦你吧。」 旁边的阳诧异地皱起眉头。 「呃,篮球社的话,难不成我也……」 然而七濑她—— 「所以,千岁,我们走吧。」 却看著我,漾起微笑。 「……嗯,我?我又不是篮球社的,而且如果我没搞错,我应该是今天的主角吧。」 「因为要买这么多人的份耶,当然需要男生帮忙提东西啊。」 「那你就让海人跟你去啊,他才是元凶……」 我这么一讲,七濑的眼里显露出准备戏弄我的色彩。 「哎呀?大名鼎鼎的千岁朔是觉得跟前女友单独相处会尴尬吗?」 「可惜,我的主张是不回首过去。知道啦,我陪你去。」 潇洒地回答完后,我总觉得自己被她有技巧地牵著鼻子走了。 * 于是我们前往学校附近的超商,筹措点心及果汁等物资。 走在旁边的七濑不慌不忙地开口道: 「哎呀~买了好多喔~」 「是你得意忘形买过头了吧……是说,七濑同学,液体明显都装在我这边耶?」 「我就是为此才带千岁来的啊。」 看她讲得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我不禁浅浅叹了口气。 「真是的。然后呢,你找我的真正原因是?」 不管怎么想,七濑在那个时候毛遂自荐并拖我下水的举动太不自然了。 是有什么想要两人独处的理由吗……唉,我是推测得出来啦。 「这个嘛,你在说什么呢?」 七濑扬起带有深意的微笑。 「话先说在前头,我可不会再做假男友了。」 「那下次要做真男友吗?」 「我可以摸你胸部吗?」 「可以喔……我能这样回吗?」 我本是想用玩笑话来扰乱她,但情势实在不妙。 「……回到原本的话题吧。」 我这么一说,七濑就像是在窥探我的表情般说道: 「今天是要庆祝千岁的生日。要找你的目的,当然只有一个啰。」 「礼物的话,我已经收到了喔。是极度不好驾驭的礼物呢。」 「呵呵。可以绕到那个公园去吗?」 * 顺著七濑的邀请,我们在小公园的长椅上坐下。 老旧的秋千随风摆动,发出嘎叽声。 超商的袋子也发出听起来很舒适的摩擦声。 「那,重新再来一次。生日快乐,朔。」 「谢谢你,悠……七濑。」 因为她很自然地就叫我朔,我也差点就跟前几天一样以悠月作为回应了。 明明没过多久时间,在不知不觉中,反而是七濑这个称呼变得别扭。 既然这样,乾脆坦率地叫悠月就好,但我总觉得应该好好划清界线。 七濑像是看透我这样的心思,笑了笑。 「维持悠月也可以喔。」 「分手的前女友一直认为对方忘不了自己,这似乎是种幻想喔?」 「只是幻影而已,既然是男生就好好抓住它啊。」 「我说啊……」 彷佛是要打断我说到一半的话,七濑开始摸索起手上的托特包。 她取出一个包著蓝色包装纸、打上白色蝴蝶结的盒型物体。 「来,礼物。这次是有形的东西。」 「哦,谢啦。可以打开吗?」 「当然。」 在她绕去教室拿托特包时,我就已经猜想到了,但像这样被当面交付,还是会让人有些害羞。 为了尽可能不弄破它,我小心翼翼地剥下包装,大概两只手就能容纳的盒子上所印的插图映入眼帘。 「这是……新月?」 画在上头的是线条经过简化,高挂在优雅夜空中的新月。 「对,是台灯。因为千岁的房间太没情调了,我想说放点带著玩心的小东西也不错。」 想起前几天七濑借住时的事,我露出苦笑。 「确实是。我很高兴喔,我实在是没有选这种东西的天分。」 见我这样回答,七濑的表情变得有些不安。 「你不会觉得我只住过一次,就开始占地盘了吗?」 「怎么会,我知道你没那个意思。」 她意外会担心很可爱的事情啊——我对此会心一笑之际,七濑无声地把嘴唇凑到我耳边。 她用像在呢喃的音量,像是要把气吹到我耳上的方式说: 「我就是那个意思喔?你把它放在床边的桌上,就会常在睡前想起我了。」 撤回前言,一点都不可爱。 面对她甜美又令人酥麻的声音,我倾尽全力装出不在意的样子,回了句玩笑话: 「在床上想到七濑的事,感觉会对我健全的高中生活产生不好的影响。」 呃,这是真的。 高中男生也有很多不可告人的事。 耳边的细语还在继续。 「不然我再送个录了我声音的闹钟当作礼物吧?偶尔会随机播放留言的那种。」 「你是要录什么?」 「——『我在看喔』。」 「真可怕!……你应该没在这上面偷装监视器吧?」 七濑嘻嘻笑著,却露出心神荡漾的恍惚表情,挑拨地舔了下嘴唇。 我不禁把目光集中在她妖娆的动作上。 彷佛撷取到我的想法,那性感的声音说: 「欸……哪天要继续那时候的事时,不也能制造气氛吗?」 「笨蛋——!」 可恶,她已经完全回复原本的状态了。 是说,这家伙是不是变得比事件前更猛啦? * 回到屋顶时,夕湖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高声说道: 「你们两个,好慢喔~!」 七濑举起超市的袋子回答: 「抱歉抱歉,稍微绕了点路。不过我们买了很多东西喔。」 「随便选自己喜欢的吧。」 我也紧跟其后,把饮料放到围成一圈的大家中间。 等大家都拿到饮料后,夕湖举起自己的柳橙汁。 「那就再来一次。朔,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 「谢谢谢谢~」 我边说边按照乾杯的诀窍,跟大家碰了下宝特瓶。 阳大口喝下宝矿力后,看向我这里。 「大爷,你满十七岁的感想呢?」 「就算你这么问我……嗯,十七岁听起来很棒,很有正值青春年华的感觉。」 在这番没经过深思的回答后,我不禁觉得自己说得真好。 「我好像也有点懂。总觉得十六岁还是个孩子,十八岁感觉离大人仅有一步之遥。十七岁的确就是高中生呢~」 的确就是高中生……吗? 阳的发言很不可思议地轻易进入我的心房。 没有对于不习惯的生活的忐忑,对于即将到来的大学考也还没多少不安——我们这群十七岁的二年级生,或许正是最能享受高中生活的时期。 能跟这些人度过这段时光,令我暗自感到欣喜。 「啊,巧克力棒给我~」 阳对我有些多愁善感的内心一无所知,向优空讨起点心。 「来,请用。」 「小内,啊~」 「好好好。」 优空从手中的盒内拿出一根巧克力棒,送到阳嘴边。 啪滋啪滋,啪滋啪滋。 从亲鸟那里获取食物的雏鸟——阳就维持著这种状态,由最前端开始吃起。 嗯——真是令人会心一笑的景象。 望著这一幕的海人用很蠢的表情开口说: 「小内,小内,我也要『啊~』。」 「咦咦……」 「好过分!?」 嗯,当然会变成这样。 海人毕竟是个小笨蛋,他用一副完全没学到教训的样子继续说: 「那么,既然朔也往大人的阶段更上一层了,就来玩那个吧。国王游戏!耶——!!」 「「「……」」」 嗯,没必要在脑内加个「小」字体贴他。 这家伙就只是个笨蛋。 气氛完全冷掉,夕湖一脸厌恶,最先开口道: 「海人好恶~」 阳跟优空随即跟上。 「没人这样的吧~」 「……唉。」 健太也用如同提醒的口气说: 「浅野……」 「连健太都这样!?朔~」 我哪知道,不要泪眼汪汪地看著我。 「不要,又不是藏老师,也太像大叔会做的事了。」 我说得理所当然。 「是吗?国王游戏不错啊。」 让人意外的是,七濑居然拥护海人。 夕湖惊讶地叫道: 「咦咦——!?只要搞错一步,就必须跟海人玩pocky游戏了耶?不管怎么想,我都没办法啦~」 「好、好难受……」 七濑无视沮丧至极的海人,接著说: 「嗯,先别管pocky游戏这点程度的小事,多余的猥亵命令当然不行。这只是游戏,如果真的不愿意,拒绝就好了。」 「是这样没错啦……」 她的发言合情合理,不过夕湖似乎还下不了决心。 和希露出含有深意的表情插嘴道: 「反过来说,或许也能跟朔玩pocky游戏喔。没错吧,悠月?」 「谁知道呢?每个人都有各自的解读吧?」 七濑没有配合和希,而是委婉搪塞了过去。 「这样啊……朔怎么想?」 夕湖转向我。 「如果是七濑说的那种清纯正直、属于高中生范围的游戏,就没关系吧。我想想……健太,麻烦你负责判断。如果觉得再超过就ng,你就喊停。」 「咦,我吗!?」 「在这群人里,你的感觉应该是最接近一般人的。」 不过,这里面恐怕也没有会讲出什么乱来命令的人,但因为也有笨蛋,姑且作为保险手段吧。 听到这些话,优空笑咪咪地微笑。 「我也赞成,毕竟交给海人同学他们很令人不安。」 「优空,那个『他们』难不成把我也算进去了?」 ……嗯,不要用温柔的笑脸给我无言的肯定啊? 健太在一旁瑟瑟发抖。 「是说,你们真的要玩啊?现充好可怕,现充好可怕……」 * 「好,如此这般,第一回心跳加速国王游戏!yeah——!」 「「「……yeah。」」」 面对海人兴致勃勃的号命,大家用毫无干劲的声音三三两两地应和。 「你还打算再开第二、第三回吗?」 我这么一问,海人就把握著免洗筷的把手伸到围成圈的大家中间,免洗筷的数量则和我们的人数相等。 「别管这种小事啦!来,大家都握住免洗筷了吗?要上啰,预备——!」 「「「谁——是国王?」」」 …… 「耶,是我!!」 一阵沉默过后,用力做出胜利姿势的人竟是海人。 阳使尽全力露出厌恶的表情。 「呃,马上就是你喔?」 海人一脸满意地双手盘在胸前,思考一阵子后才开口说: 「哼哼哼,那就这样吧……一号温柔地喂七号巧克力棒!」 笨蛋还真是教人放心啊——如此痛感的我说: 「那你根本没半点好处啊,可以吗?」 「……啊啊!完了~!!」 「呃,我是七号吗?一号是……」 和希轻轻举起手。 「是我。」 「喂,这对谁有好处啊。」 为什么我得可悲地让臭男生喂我吃巧克力棒。 和希从优空那边拿了一根巧克力棒,在我旁边蹲下。 并用格外甜蜜柔软的声音跟我说话。 「……朔,转过来。」 「不要摸我脸颊,也不要抬我下巴。」 「没事,我会温柔点的。」 「不要用巧克力棒戳我嘴唇。」 「来,啊——」 「脸太近了太近了太近了!」 健太插了进来,分开得意忘形的和希跟我。 「——不行!!水筱攻神受不行——!!」 看到这一幕的夕湖和优空依序开口道: 「咦~健太也太快阻止了~!明明感觉很不错的~」 「我、我有点心跳加速耶。」 「不能那么爽快就凑出cp!现充就是不懂这点!」 我也听不太懂,但这是他在阐述轻小说或动画时的状态。 「……很、很行嘛,健太。」 我这么说完,和希就故意叹了口气。 「朔一旦被进攻,就意外地弱呢。」 「不要说这种恶心的台词,蠢蛋!」 跟和希间的闹剧延续了好一会儿,等告一个段落后,海人再次握住免洗筷。 「来来来,接著玩啰。预备——」 「「「谁——是国王?」」」 开口的是和希。 「……是我啊。不然这样吧,由二号对三号呢喃爱语如何?假装就可以了。」 真不愧是和希,可以很巧妙地在过不过火间找到折衷点。 明明不是猥亵的命令,说的那方跟听的那方即使明知是装的,也会绝妙地感到心跳加速。 「死了,我二号。」 「……三号。」 有反应的是阳和优空。 我觉得这对组合还挺有趣的。 由女中豪杰的阳来呢喃爱语也很好玩。 「算了,比那群男生要好太多了。」 阳边说边搔了搔脸颊,然后匍匐在地上爬向优空 接著她发出与平常不同,隐隐像是在撒娇,却又带有诱惑的声音。 「……欸,小内?」 「……小、阳?」 优空露出有些退缩,又隐隐像是害怕的样子回应。 在这期间,阳也不断在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 她停在优空胸口一带的位置,由下往上地看著她继续说: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讲话的那一天吗?」 「嗯、嗯。」 「小内明明也还不习惯,却会好好地插入我,非常温柔呢。」 「小、小阳!?」 承受不住压力的优空身体逐渐往后倒去。 阳用几乎要压在她身上的姿势—— 「你那时候为我注入许多,我没有忘记。」 并以会让人兴奋的声音呢喃。 「——百合——!!青海同学你到底在做什么啊!」 健太在这时用超快的语速插话道。 被这么说的阳愣在那里。 「……咦?因为小内从第一天开始就会*吐槽我的逗哏,还在学生餐厅帮我倒了好多水。」(编注:日文中「吐槽」与「插入」为同音异字。) 「可恶,有罪!这家伙根本故意的!」 「「「……啧。」」」 「不要一脸可惜啊,男生们,这群白痴!」 可恶,是谁拜托这个人负责判断的。 他最喜欢的明明正是有服务读者桥段或幸运色鬼的轻小说啊。 七濑用手摀著嘴角,低声说道: 「毫、毫无自觉的情色太可怕了。」 撑起身体的优空一副放心的模样,就是脸有点红。 「吓……吓我一跳。」 嗯~还真是大饱眼福呢。 我边想边起身。 「是说,不好意思,我去一下厕所。」 于是海人大声质问: 「喂~朔,你要去干嘛——?」 「去方便啦!」 ……是真的喔? * 「朔同学。」 在我洗完手走出厕所的那一刻,突然被人叫住。 「呜哦,吓我一跳。怎么啦,优空也来方便吗?」 「我就跟平常一样不予置评了。」 我们两人并肩朝屋顶走去。 等走了一段时间后,旁边的优空忽然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想来把这个交给你,生日快乐。」 她漾起略显娇羞的微笑,把一个可以单手掌握、包装上印有向日葵的东西交给我。 「哦,真的假的?谢谢你,我可以打开看吗?」 「嗯,只是不晓得你喜不喜欢……」 我一点一点撕下固定袋口的贴纸,把袋子倒过来置于在手掌心上方。 里头掉出两个长方形的物品。 「哦哦,是手机壳和保护贴耶!」 看我情绪高昂地这么说,优空露出温柔的表情。 「你的手机壳已经都是伤,不成样子了吧?」 「嗯,之前跟柳下打的时候手机从口袋里掉出来了。你居然有发现。」 该怎么说呢,总之我很佩服,真不愧是优空啊。 老实说,我也在想得赶快买来换了。 「嗯,毕竟我看著你的时间也不算少。虽然这也是希望你早点忘记就是了。」 优空轻声低语。 「你在说柳下吗?」 「这个嘛,各式各样的事吧。」 各式各样,就表示不光是这件事吧。 难得收到了礼物。 现在还是别继续往下深思吧。 「不管怎么样,你帮了我大忙。」 「壳是没有logo,简单的藏青色皮革。因为你感觉不喜欢手帐款,我就选了普通款,保护是没有光泽的类型。你喜欢吗?」 「真不愧是优空,正中我的喜好。」 虽说我们从一年级开始就有交流,但真亏她能猜得这么准。 可能连夕湖都很难猜中吧。 话说夕湖的话,我觉得她送的会是在她眼中「感觉适合我的壳」。 优空把手放在胸前,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呵呵,那就好。要我帮你换壳跟保护贴吗?」 「*听起来好像要换套子跟床单,感觉好色——我说笑的不要勒我的颈动脉。」(译注:壳和保险套的简称在日文都是「カバー」,保护贴和床单则分别是「シート」和「シーツ」,因此主角才有此一言。) 「朔同学真是的。」 「那就麻烦你了,我会珍惜使用。」 我一说完,她就回给我一个柔和的微笑。 「不用珍惜也没关系,我希望你用理所当然的态度把它们放在身边。」 总觉得这句话除了字面上的意思,还有更多的意义在。 优空把目光从我身上转开,若无其事地看向窗外。 「毕竟是手机,总是会带著走嘛。没过多久就会习惯,可能就忘了必须珍惜的心情了。」 「嗯,这样就好。这样才好。」 我们在那个地方停留了好一阵子,肩并肩,望著长长延伸出去的飞机云。 * 「朔跟小内也回来了,那就继续吧~!预备——」 「「「谁——是国王?」」」 「就是本大爷!」 在第三次,我终于抽到国王了。 于是夕湖、优空和阳不满地出声抗议。 「咦——怎么从刚刚开始就都是男生抽到?」 「的确是有点可疑。」 「你们该不会是作弊了吧。」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并举起双手手掌朝上。 「喂喂,你们是不是忘了准备这些免洗筷的人是谁啊?」 夕湖惊讶地回答: 「是谁……就是海人啊?」 和希接下去继续说: 「就是这样。你们觉得他有可以做手脚又不穿帮的脑袋吗?」 「「「也对!」」」 「就说你们也太过分了!?」 刚刚的三人一起表示理解,海人垂头丧气。 我看著他们的模样,略略思索一下后,说出命令。 「既然误会都解开了,那就……请一号说出十个国王的优点。」 嗯,这样我能享受到身为国王的好处,被指名的人也能往搞笑的方向发展了。 这时,有人优雅地举起手。 「我,我是一号。」 「七濑啊。不必拘礼,说说看。」 我这么一说,七濑就用食指抵住嘴边,开始思考。 「我想想啊……首先是脸。」 「拜托你,也找出我内在的魅力吧?」 「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帅的自恋狂,每次发言都装腔作势,笑话很无聊,下流哏很多,什么都想独自解决,八面玲珑且容易花心,固执,意外笨拙。」 ——喂。 我的确是留了给你往搞笑方向发展的余地,但没要你把我贬得一文不值啊? 「饶了我吧……你是跟我有什么仇吗?」 七濑微歪著头,突然露出一个美丽至极的笑容。 「可是……却比谁都温柔,这些应该、全部都是千岁的优点吧?」 「七濑……」 我不禁哑口无言。 「好了好了好了~我的话可以说出一百个喔!」 夕湖从旁介入。 一下子就切换好模式的七濑也对她做出了回应。 她瞥了眼夕湖拿著的免洗筷。 「咦?刚刚叫的不是二号吧?」 「气死我了。好,我接受你的挑衅~」 「就算你这么说,千岁选的是一号的我,不是二号的夕湖啊……」 「不要一直叫我二号!」 「那……小妾?」 「那是指小内啊!」 「我说啊……」 就在优空发出傻眼的声音时,健太阻止了这个发展。 「别在等著幸运色鬼的国王游戏里造成这种让人胃痛的发展啦!赶快玩下一场吧,下一场。」 和希用自己平时的步调回应健太。 「好了,既然都大致享受过气氛了,下次就算最后一场吧?」 海人也赞同。 「也是,反正也没什么有赚的发展。那就开始最后一场啦,预备──」 「「「谁——是国王?」」」 「……是我。」 健太怯生生地自首。 海人跟和希出言戏弄他。 「好,健太,你懂吧。」 「要来个与最后相称、能炒热气氛的命令喔。」 「呃,那个、神……」 「嗯。」 我颔首表示同意。 「那、那,四号跟五号,玩pocky游戏!」 「「「呜哇……」」」 「咦咦!?」 看到所有人退避三舍的反应,健太整个人手足无措。 我则说出这句话作为追击。 「明明大家都暗自走在边缘避开,你却特意跨进去,真是勇者。真的是现充呢。」 和希则嘻嘻笑著接著说: 「我是有考虑过要不要玩这个啦。」 「干得好健太啊啊啊啊啊我是五号──!」 看著发出胜利吶喊的海人,夕湖不悦地眯起眼盯著健太。 「呜哇,我是四号。健太你爆炸吧~」 「我、我明明只是识相。」 就算你用像是弃犬的眼神看我,我也不知道喔。 「我不是说过别管那种东西吗?唉,你是自作自受。你自己想办法吧。」 「对、对不起,夕湖……」 健太低声道歉,一脸打从心底感到内疚的样子。 「算了。小内,给我巧克力棒。」 「真、真的可以吗?」 明明是他自己提议玩国王游戏的,海人慌张的地步连看著的我们都感到害臊。 夕湖拿著巧克力棒,坐到海人正前方。 「没办法啊,毕竟是游戏规定。来,因为我会不好意思,你把眼睛闭上。」 「可、可是这样的话,就不知道要在什么时候停了啊。」 「没差啦!我会自己停的!我才不要让朔以外的人看到我接吻时的脸。」 「我、我知道了!」 「要开始啰?把嘴张开。」 海人闭上眼睛,傻傻地打开嘴。 啪滋啪滋,啪滋啪滋,啪滋啪滋。 连起两人的巧克力棒眼看著愈来愈短—— 「等、等一下夕湖!不行了啦真的要亲到……嗯?」 先投降的海人张开眼睛,然后发现了什么。 「耶嘿」 夕湖俏皮地吐出舌头。 「是我。」 「健、健太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抱歉抱歉,这里没人想看主角正宫被人睡走的分歧路线,原谅我吧。」 「就是这样——」 「太过分了啊啊啊啊啊啊啊!」 * 因为这样,收拾好果汁及点心的垃圾后,我跟大家说: 「那,我等上了锁后再回去。明天见。」 「「「先走啰~」」」 大家一个、两个地消失在门的另一侧。 一点的寂寞,以及快乐的余韵笼罩著我。 我觉得这种活动很不错。 小学低年级时,班上的同学们也为我办过生日派对,等过了四年级后,这种活动便一下子都没了。 就在我突然回想起遥远的过去时—— 「耶嘿嘿,朔~」 旁边有张熟悉的脸在嘻嘻笑。 「怎么啦,夕湖可以先走喔。」 我特意说出这样的话,想稍微逗弄她。 「呜,你明明知道我还没给你礼物~」 「开玩笑的。即使我不想收,那个袋子还是会一直进入我的视线。」 夕湖高兴地取出用橙色袋子包装的礼物。 「对了对了,你觉得会是什么?」 「嗯——既然是夕湖送的,是洋服之类的?」 「可惜!快打开快打开——」 我照她的指示松开金色的蝴蝶结,看向里面。 「这是……浴衣?」 放在里面的是印有时髦蜻蜓花样的黑底浴衣。 「答对了——!顺带一提,你要是说『我已经有了』,就要罚钱喔。」 夕湖充满朝气的声音令我不禁失笑。 「原来如此。那去参加夏日祭典时,就得穿上它了。」 在前几天的纷争中,她看到了我跟七濑穿著浴衣一起去春日祭典的照片。 是因为那个才想到的礼物吧。 我当时穿的浴衣是很朴素的蓝色,她或许是为此才特意选了时髦的设计。 夕湖用力竖起指头。 「话先说在前头!就算是要大家一起去,最先看到的人也必须是我!绝对!」 「我答应你。这很贵吧,谢谢啊。」 「没关系,毕竟有一半是为我自己。今年我们一定要一起去看烟火喔?」 听到这句话,我忽然想起一年前的夏天,抱著怀念及些许苦涩混杂在一起的心情开口说: 「很抱歉,去年拒绝了你。我已经没事了。」 「我知道。只是多亏如此,注意到朔魅力的女生也增加了~其他女生也送你礼物了?」 看著她瞧向我的目光,我老实地回答: 「臭男生之间不会互送这种东西,但七濑跟优空姑且有送。」 「果然,我就觉得你们回来得有点慢。」 「你不问我到底收到了什么吗?」 「这么做是违反礼仪的!」 耶嘿——夕湖吐出舌头。 「的确,问了也不会有什么变化吧。」 「是啊,我只要尽全力来面对朔就好,跟其他女孩无关。」 现在离傍晚还有些早,在算不上夕阳的阳光下,那张熠熠生辉的笑脸完全没有半分阴霾。 因为感觉好像会搞错些什么,我开玩笑地说: 「你明明就对我跟七濑穿浴衣约会的事情耿耿于怀啊?」 「笨蛋!」 * 跟夕湖在屋顶解散后,我选择直接回家。 楼梯口,正当我踩著stan smith迈出步伐,鞋尖敲在地上时—— 「千岁——!」 阳小跑步——不对,是比那更快的速度冲刺而来。 「阳,你不是先回去了吗?」 「哎呀,我在晨练时把要给你的礼物放在社办那边,刚刚是急忙跑去拿的。」 她这句话令我意外。 「咦?我还以为阳是会无视这类散发女孩气息的活动的类型。」 我忍不住脱口而出,结果就看到阳非常用力地皱起眉头。 「嗯?意思是你不需要这个吗?」 「骗你的骗你的!小阳看上去虽然就是个粗鲁的体力笨蛋,却意外也有纤细聪慧的一面,让我大吃一惊呢!」 「千岁你是在挑衅吗?」 「抱歉抱歉。没啦,我真的很高兴。其实我也有点在意,想说你会不会送我什么。」 这的确算是我的真心话。 大家会送我礼物吗? ……我知道这种心情很孩子气,但只有阳完全没表现出那方面的迹象,老实说我有点寂寞。 「你想要『小阳的』礼物吗?」 她用感觉像是在抚弄的动作戳了戳我的胸口。 「嗯,应该算是想要吧。」 「那就好,收下吧。」 阳后退几步,瞬间挥动手臂。 「你就是因为给东西都用扔的,才会被人家说粗鲁。」 「小阳的心意一直都是正中央的直球喔。」 我打开接在手上的运动用品店袋子,里头放著是就算是我也完全没料想到的东西。 「这是……棒球手套?」 「是啊。」 「为什么……是说,这尺寸是不是有点小?」 「因为那是我要用的。」 阳用一副理所当然的感觉回答。 「……喂,等等,我开始混乱了。这不是给我的礼物吗?」 「所、以、说,我去买了自己的手套,这就是给你的礼物。」 「……原来如此,你脑袋里已经长太多肌肉了。」 「喂,你那什么意思!……因为你不是觉得无聊吗?」 走近两步的阳,由下往上地看著我的脸。 那双眼睛好像有观察我反应的意图。 「无聊……吗?」 「你不打棒球以后,一直都这样。所以小阳就来当你传接球的对象,我是这个意思。」 「阳……」 就在我吞吞吐吐时,她对我回以一如往常的露齿微笑。 「那么,大爷,有没有差点被我意外的一面迷住了?」 我轻轻笑著回答: 「可能有吧。」 「我会陪你的,毕竟只有体力是我的强项。」 「谢谢你,阳。」 「没关系啦。作为交换,你要教我基础喔。」 「丑话先说在前头,我可是很严格的喔?」 「朔~要、温、柔、点、喔?」 「——噗噗!」 我忍不住喷笑出声,而阳特意装出娇态。 「要把手把脚地教我喔?」 「住、住手,我对阳的那个哏没什么抵抗力。」 我放声大笑,轻轻摸了摸大红色的手套,并把它放回阳的手里。 * 水声哗啦啦地响著。 不知不觉中,薄云在染成赤红色的天空拖著尾巴,告诉人们,夜晚差不多要来临了。 一如往常的平静围绕著同样的河岸地。 而我轻轻呼唤跟平常一样沉迷于手上书中世界的人。 「明曰姊。」 她转过来的表情没有惊讶或困惑,彷佛正在等待此刻。 「果然,我总有种今天会遇见你的感觉。」 「为什么?」 尽管觉得有点孩子气,我还是这么问了。 「为什么呢,会是因为我想见你吗?」 「你跟流星许愿了吗?」 「也没那么夸张。觉得想见你的时候,我会在这里用比平常更缓慢的速度看书。」 想见你——这句话让我的心有点雀跃。 因为我以为,会这么想的人永远都是我,而她只是顺著情况接受罢了。 当然,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她等过我的事,不过继续追根究柢就太不解风情了。 于是我展开了平凡无奇的对话。 「今天是看什么?」 「藤田宜永的《就是要爱》。」 「是福井出身的作家的自传小说吧。」 「没错。从福井到东京,动摇的思念。」 我稍稍咬了下嘴唇又说: 「……之前很对不起。」 「你为何要道歉?」 「我那一天大概是,把幻想都强加在明日姊身上了。」 那一天,指的是我看到她手拿红皮书的那个日子。 虽说七濑的问题让我有些疲劳也是原因之一,但我觉得自己当时说的话还挺自我的。 「因为对你来说,我就是幻影女子啊。」 明日姊用若无其事的语气说,看起来并不是特别在意。 「那个由你自己来说,还挺冷的耶。」 「真不可爱。你其实还在不高兴吧?」 「……先别说这个了,我前几天过生日。」 「所以呢?」 「给我什么东西吧!」 我边说边伸出双手。 并想著——在这样的日子,做个小孩也没关系吧。 明日姊笑得双肩微颤。 「你这么直接还真是少见。」 「就想说偶尔也要像个后辈,主张自己的可爱。」 「是心境上的变化?还是七濑同学的影响?」 她的从容让我感到很无趣,于是我在回应时带上调侃。 「或许是吧……如果我这么说,明日姊也会稍稍感到复杂吗?」 「等回家后,我会用力咬著床单悔恨交加喔。」 「那个可爱的生物是怎样。」 就在我为她预料之外的反应捧腹大笑时,明日姊摸索自己的学生包,拿出一个淡水蓝色的包装物。 「来,生日快乐。」 「咦,你真的准备了礼物?我有把生日告诉明日姊吗?」 应该没有——我边说边想。 遇见这个人后,我们能悠闲交谈的时间有限。 所以谈话的内容我几乎都记得。 话题里绝对没有我的生日。 明日姊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是扬起嗳昧的笑。 「谁知道呢?但我非常感谢你的出生喔。」 再继续问下去也没用吧。 我回到刚刚的话题。 「你太夸张了啦。我可以打开吗?」 明日姊露出的表情就像一只想到新恶作剧的猫。 「要不要我为你演个『在我说可以前,把眼睛闭起来』啊?」 「这我希望你留在求婚时说。」 饶了我吧——我一面想著,一面打开包装。 「……哦,难不成是耳机?」 「嗯,你之前说过没有吧?」 「你居然记得啊。」 「附带一提,我很狡猾地买了跟我一对的款式。」 她露出既开心却又害羞的笑容。 「难怪我就觉得这个天蓝色好像在哪看过。」 「我不讨厌跟你分享一对耳机听音乐的时间,但可能过不久就无法再这么做了。」 「麻烦今天别提到让人忧郁的话题。咦,不过我记得明日姊的耳机是有线的吧?」 「嗯,同厂牌的样式几乎都是一样的,但你的是无线款。」 「嗯,现在也是无线比较方便吧。」 「应该说,我觉得你比较适合没有连起来的这种。」 我装作没听见这句让人感到难为情的话,而是从盒里取出耳机。 「这样啊……哦,有充电耶。来,明日姊,一半给你。」 「谢谢。」 「如果这样的时光能尽可能持续下去就好了。」 「今天禁止谈到忧郁的话题,对吧?」 对喔——我想。 压抑住缠绕在心头的寂寞感,我露齿而笑。 「那,让我听听明日姊唱得很烂的生日快乐歌吧。」 我本来以为她肯定会拒绝,但明日姊却深吸了一口气。 「happy birthday to you. happy birthday to you. happy birthday dear……」 小小的生日快乐歌融入微暗的天色中,如同低语,如同呢喃,如同要直接把这个人带到远方。 我闭上眼睛,专心倾听自己最喜欢的声音。 等我十八岁时,一定不会再听到这首歌了。 彷佛是要完全抹去最终仍消失在空中的旋律般,我播放起跟明日姊一起听过好几次的歌曲。 为了让我在某个独处的夜晚,也能回想起今天这个日子。 序章 寻觅的夜空 台版 转自 天使动漫论坛 轻之国度x天使动漫录入组 图源:小林朱音 扫图:撸管娘 录入:投奔小阳怀抱的kid 修图:凪のあすから 向前跑,向前冲,还是追不上。 跳起来,飞起来,还是触及不到。 一直以来,我早已习惯失败。 自卑感成了我的朋友。 就算一再撞墙,我始终坚信只要不气馁,抱持积极的态度勇往直前,必定能掌握未来。 ──我希望自己能配得上从太阳得到的这个名字。 然而,偶尔夜深人静时,我还是会害怕孤独。 因为在我前进的方向上,没有其他像我这样的人。 或许这世上有些事就算埋头苦干,竭尽全力,终究是改变不了。 说不定,我一直以来只是在白忙一场。 ……不对,不只是这样。 最让我害怕的,是在某个时候因为一点小事,让在自己心里燃烧的烈焰熄灭。 心里想著到此为止了,开始在脸上挂起肤浅的笑容,停下脚步。 告诉我,放学后的体育馆。 是否等到了十年、二十年后,我也不会后悔自己现在的冲刺? 在有一天回想起来的时候,能让我引以为傲,全力以赴的现在。 告诉我,汗水淋漓的护腕。 我的阳光是否传到了某个重要的人心里? 我想用这个娇小的身体来证明。 证明热血沸腾、不辞辛劳的努力,绝不是傻气的行为。 所以说,为了不犯错、不迷失,不放弃自己。 我找寻著可以接受我内心全部热情的── ──那轮硕大的明月。 一章 放学后的泳池与赤脚的马尾 夏天的入口有个标记。 在放学后的第一体育馆前,我不经意冒出这个念头。 那是背著书包的孩童马上就会注意到,穿著西装的大人很难察觉,有如这个世界的小小秘密。 比方说,那可能是叮铃铃地轻掠过耳际的风铃铃声、经过身边的小孩们身上飘来的刺鼻泳池气味、远处在柏油路面上摇晃的海市蜃楼、全新的凉面贴纸,或是被蚊子叮咬后,用指尖刻出一个x的手臂与小腿肚。 这些标记彷佛在告知── ──夏天来了。 季节的转变总会有些徵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期似乎特别多。 或许打从我们数著手指头,引颈期盼一年之中最长的假期时开始,就受到了夏日的束缚。 会有哪些相遇、冒险和奇妙的旅程等著我们── 内心深处像这样雀跃不已,「夏天到了。」、「这就是夏天。」,连日常生活中的大小琐事,都会被视为一种指标。 叽,篮球鞋轻快的摩擦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没错。 比如说,现在,这个瞬间。 ──女孩子的汗水如汽水的气泡迸散,带来了今年夏日的气息。 * 七月一日。 北陆潮湿的阴天消失无踪,连日来的晴天彻底清洗了这些日子以来内心的郁闷。 比往年提前一周的期末考顺利结束,放学后我正心想好久没有到屋顶上了,打算去那里看一下小说再回家的时候,青海阳叫住了我。 她表示今天社团只要稍微练一下球,想约我之后到附近的公园练传接球。 我说我会在屋顶上,要她练球结束再联络我,这时在旁边的七濑悠月说「既然你没事,不如看我们练球吧」。一想到会见到女篮的指导老师美咲,我就觉得尴尬,但又不能用这个理由坚持拒绝对方的邀约。 结果我就这么被她们两个人拖著来到体育馆,在二楼观众席见习。 我先去自动贩卖机买了冰凉的汽水回来,只见穿著宽松t恤与短裤的女孩子们在底下满场跑来跑去。球场上有半数球员穿著有编号的蓝色背心,看来是比赛形式的练习。 叽、叽叽、哒哒。 篮球社特有的声响发出节奏感十足的旋律。 「小千,守住小七(悠月)。你的动作太慢了!!」 阳疑似是没有穿著背心那队的中心球员,她朝队友大喊。 接到指示的女孩子急忙赶去防守七濑,但七濑从高处用单手投球,三分球俐落地钻过篮网。 「马上转成进攻队形,动作快!!」 接到队友传球的阳在脚上使力,如子弹般冲了出去。 她的身体稍微前倾,以压低重心的姿势冲进敌阵,只可惜对方的防守似乎超乎她想像的坚固,她急煞住脚,猛地停住脚步。 她像要重整步伐,忽然放松全身力气,挺起上半身时── 「外面!!」 七濑这么大喊时,阳看也没看就把球传向身体后方,往跑在她左侧的队友传了过去。 「守住小海(阳)!」 七濑接连下达指示。 然而,阳趁著出现在一瞬间的破绽,突破防守,在前进方向上接住队友回传的球。她微微摆动身体,闪过追上前来的对方球员,接著她宛如在跑道上滑行,往篮框开始助跑,左脚跨出一大步。 马尾摇曳著── ──啪嚓啪嚓。 清爽的汗水犹如汽水的气泡,迸散在球场上。 ──啊啊,夏天到了。 这一瞬间,我不知为何有这种强烈的念头。 两队里个子最高的中锋间不容发地跳起来,伸长手臂想把她挡下来。 不过,阳在空中转了个身,背对对手,接著把球直接往后方拋了出去。 这个投篮的动作看起来像是自暴自弃,球缓慢通过中锋的指尖上方,然后几乎是从正上方直接投进篮网。 哔哔,电子码表告知比赛结束。 从记分板的分数看来,七濑那一队获得了胜利。 球场上的球员们要不是用手按住膝盖,就是抬起头来仰望著天,每一个人都气喘吁吁。 这时,阳快步往其中一位队友走过去。我记得她是负责防守七濑的女孩子。 「小千!!」 她厉声喊著。 这名字和小海还有小七一样,是队里的昵称吧。被叫到的那个女孩子全身微微颤抖,胆战心惊地抬起头。 「你的防守不够严密!面对熟悉的对手都表现成这个样子,在正式比赛时根本别想防守住对方。还有,之后的进攻速度也太慢了!你又想哭了吗?」 「……对不起,小海。」 那位被称为小千,看起来有些柔弱的短发女孩,消沉地垂下了头。 最后那句话,指的大概是上个月举办的全国高中篮球联赛预赛。 藤志高中女篮势如破竹,一路打进县内前四强,只可惜在决赛时败给联赛常胜军芦叶高中。 三年级生引退后,由阳就任新队长。 高个子中锋往她们两个人走过去,讲了些话。从这里听不清楚,不过从气氛看来,可能是「别骂了,新球队不过组成没几天……」的内容。 「小洋也是一样!」 阳大喊著。 「最后的那次防守,你只是随便跳起来而已,完全没有压迫感,也没有挡住对方的投球路径。要不是我的身高吃亏,就算只是一般投篮也能得分。」 她用t恤袖子抹去脸颊上的汗水,又继续说下去: 「我不是要求你们马上展现出超乎实力的球技,就算做不到也无所谓,但是要拿出斗志。否则我们的练习时间本来就比其他学校少,打进全国联赛根本是天方夜谭。」 不只是篮球社有这种情形,藤志高中尽管强调文武双全,但终究是以升学为主的学校。课堂排满了七堂课,也禁止在晚上七点以后继续练习;而且基本上在考试前,所有社团活动都必须暂停。 相较于以社团活动为重心,全国联赛或是甲子园常客的强校,藤志高中可以用在练习的时间实在少得可怜。 到头来,如果要与这类的对手抗衡,只能像阳说的透过提升表现这个方法。 刚上任没多久就这么有队长的架势,那副模样令人会心一笑。 「好了好了。」 啪啪,离阳等人稍远处的七濑拍了拍手。 刚才把运动毛巾挂在脖子上,冷静地喝著宝矿力的七濑,此时脸上却露出了调皮的神情。 顺带一提,七濑是副队长。 「你们可以待会再慢慢来开检讨会……」 她咧开嘴笑著,从短裤口袋掏出系绳的哨子。 「输球的各位请开跑」 哔哔。 犹如反射动作,阳那一队的队员听见哨声后,不约而同往底线冲了过去。 哔。 七濑又短促地吹了声响哨,一群人迅速变换方向,往另一侧的底线冲刺。看来这是输球队伍接受的惩罚。 哔。 哔。 哔哔哔哔。 哨声的间隔与其说是来回冲刺,更像是连续侧跳,七濑乐不可支地吹响哨声的旋律。 哔哔。 原本我以为惩罚结束了,结果又开始从底线到另一侧底线的长程冲刺。 「你还是人吗──!」 阳卯足全力奔跑,这么大喊。 哔哔哔哔哔。 七濑以轻快的哨声回应她的喊叫。 刚才挨骂的那个名叫小千的女孩子,也和阳一起气呼呼地跑著。 「小七,你太狠了!」 另一方面,名叫小洋的女孩子则像是在还以颜色,哈哈大笑著「队长的脚没抬高!因为带了男人过来,觉得没面子吗!?」。 「带男人过来的是小七!可恶,大家把声音喊出来!!」 「「「是!!」」」 啊啊,果然很棒。 我亲身体会充满整座体育馆的热气,不禁有这种感触。 不论是生长环境、能力还是个性都截然迥异的同龄层,往同一个方向冲刺。 在几乎对所有人来说,与将来没有直接相关的有限瞬间里,她们怀抱著有限的热情,散发著有限的光芒,挥洒著有限的汗水与泪水。 在往后的人生里,还会遇上像这样认真投入的事物吗? 哨声、激励声、奔跑声……有如合唱交相和鸣。 为了稍微逃离眼前的光景,我打开了背后的窗户。 温热的风带来了球场上令人怀念的打击声。 * 「你这个队长还真是有模有样啊,阳。」 「嘿嘿,当然啦。」 女篮练球结束后,我们来到了学校附近的东公园。 这已经是我第五次和阳像这样练习传接球,她的学习速度十分惊人。 这肯定是因为她的运动细胞本来就不错。 比方说,在投球的时候,能用「手指可能要再抓牢一点」、「手臂可能要再弯一点」这种隐约的感觉修正动作的球员,大多不管从事什么运动都能马上得心应手。 一般认为这种表现取决于运动细胞,而且实际上天分也不是完全没有关联。只是我个人认为,认真面对自己身体的时间更加重要。 当表现不如预期时,不将过错推给才能这种模糊的概念,而是尝试各种不同的姿势,透过跑步与肌力训练提升基础体力,或是利用拉筋增加身体的灵活度…… 在今天的所作所为不知何时才能看见成果的苦练中,某一天会忽然发现自己稍微进步了一点。在孜孜不倦的练习时,身体不知不觉便能自然重现出描绘在脑中的动作。 阳不经意的一举手一投足都让人感受到努力带来的进步,使我感到莫名高兴。 咻、啪。 唰、砰。 「阳,就算是位置比较低的球,也不要马上把手套反过来接。手套要尽可能朝上,让膝盖蹲低来接球。」 「明白。」 「反过来说,滚地球和短弹跳球就要反手来接球。」 我说著,投了个滚地球。 阳依照我的指导,手套反过来接球,只可惜球在她的身体前方不规则跳动,让她漏接了。 「啊!」 「就差一点。在接滚地球时,瞄准球弹起来或是掉落的时机,会更容易接到球。」 「再来一次!」 阳说著,投了高飞球回来给我。 我瞄准落地位置,把手套绕到背后,接住她传来的球。 「这招太帅了吧!」 阳那副天真无邪的兴奋模样,看得我有些难为情。 「全国的棒球少年都至少挑战过一次这种背面接球的方式,这是一旦失败就会丢脸到死,而且在比赛中这么接球的话,十之八九会惹教练生气的禁忌绝招。」 「我也可以试试吗?」 「硬球要是接球失败的话太危险了,等你的球技更进步一点再说。」 「呿~」 我们玩闹的时候,去便利商店一趟的七濑回来了。 「千岁也就算了,阳刚才跑成那样居然还能动。稍微休息一下吧。」 七濑说著,举起右手的塑胶袋。 「喔,你把我的肉包买回来了吗?」 阳雀跃地跑过去后,七濑无奈地笑了起来。 「这么热的天气,你是认真的吗?再说,这个时期也没有卖。」 七濑说著,把袋子里的东西拿出来后拋了过去。 阳用手套接住,欣喜地按在脸颊上。 「papico~悠月果然贴心。」 接著,她们在并排的长椅各自挑了一张坐了下来。 长椅的长度三个人坐嫌太挤,两个人坐又让人烦恼该保持什么样的距离。 我没有想太多,往七濑身边约间隔三个拳头的地方坐了下来,结果变成阳一个人坐在旁边的长椅,七濑和我坐在同一张长椅上。 「千──」 「千岁,给你。」 阳的话说到一半,就被七濑的声音打断了。 我看过去后,折半的papico往我的方向递了过来。 「喔,谢啦。」 我接下papico,用手指扣住前端的拉环把冰棒头拉开后,直接送进嘴里。我稍微咬著冰棒头,让里面的冰往外推出来;喀滋的冰凉声音响起,淡淡的咖啡牛奶味融化在舌尖,怀念的味道在嘴巴里面扩散开来。 因为打开袋口的塑胶袋就放在我旁边,我随手把吃完的冰棒头丢了进去。 同样也咬著冰棒头的七濑乌黑的中长发轻盈垂泻著,她按住耳朵旁边,吐了下舌头,让冰棒头落入塑胶袋里面。虽然是不太有规矩的行为,但那稚气的动作莫名可爱。 她像是注意到我的视线,抬起目光悄悄窥探我的表情,同时腼腆地搔了搔脸颊。 「我说~你们两位?」 在七濑另一侧的阳出声说道。 我看了过去,发现她双手各拿著半根已经拉开冰棒头的papico。 「搞什么,你一口气吃那么多,小心吃坏肚子喔。」 我这么一说,阳鼓起了半边脸颊。 「谁说我要吃这么多了!悠月和千岁一人分一半,就我是一整根,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七濑嗤嗤笑著回答:「千岁吃不了那么多甜食,半根冰棒又不能满足阳你的食欲吧。」 「※对连花看了也会感到羞愧的少女说这种话,实在太失礼了!」(编注:日本谚语,中文里相近的意思为「闭月羞花」,指女子美得让花也自叹不如。) 「这句话的意思是,连花也觉得轮流吃整根papico的模样太令人羞愧,不敢直视吗?」 我这么吐槽后,她们不约而同噗哧笑了出来。 风徐徐吹著,像要将这微小的幸福分送至附近的人们。供儿童乘坐游玩的海豚与熊猫在粗大的弹簧上,惬意摆动著。 时间已经是晚上六点过后,就傍晚来说,天色还很明亮,气温也还很高。握住papico的左手冰冰凉凉的,感觉很凉快。 我用右手拿起棒球手套里的球,在指尖耍弄著,然后开口说道: 「……全国联赛的预赛真的很可惜。」 这是我第一次把这句话直接告诉她们两个人,因为我觉得外人要安慰输了比赛的选手,必须隔上这么一段时间。 她们遇上芦叶高中的决赛──通称芦高战的那场比赛,我也有到场声援。 就像之前那场练习赛,我方展开了以阳与七濑为中心的猛攻,遗憾的是双方队伍的实力有著天壤之别。 尤其是防守方面,连外行人也看得出来有多差劲,即使她们两人以令人惊艳的球技抢下分数,不过数十秒就会被轻易追回去。 后半场时,人力不足同样成了一大打击。 芦高让主力球员轮流下场休息,比赛的人力调度上显得游刃有余。相较之下,藤志高中尽可能维持正式球员的阵容在场上,而且实际替换上场的选手实力明显逊色许多。 话虽如此,如果单纯就整体实力的差距来看,只要阳与七濑掌握比赛步调,应该很有机会可以逆转局势。 彻底击垮她们的,是对方球队的主将。 担任得分后卫的那位选手,高达一百七十五公分的修长体格在行动上十分灵活,她可以和阳一样以锐利的动作切入禁区,也可以和七濑一样在禁区外射篮得分。 最重要的是,她和这里的两个人一样表现非常吸睛。 在阳与七濑试图主导比赛节奏的时候,对方总会以出色的球技加以阻挠,导致藤志高中直到最后始终无法找到自己的步调。 以球员来说,双方的实力应当不相上下。 「──东堂舞。」 阳嘟囔著,彷佛看穿了我的心思。 「她真的很强,我从打少年篮球的时候开始,在正式比赛上一次也没有赢过她。」 她话里指的,应该就是我心里想的那位芦高的主将。 「我也是。」在我身旁的七濑应和著。 即使擅长的运动项目不同,体育人还是会发展出一些关系或是同侪意识,所以从小学到现在,我偶尔会去帮认识的人加油。 包括篮球在内,还有垒球、排球、田径……女生的运动比赛我也看过不少,在所有人里面,阳和七濑的表现特别亮眼。即使撇开我们之间的交情,优秀的选手只要看场上的表现和举止,一眼就看得出来。 所以说,阳的话一方面让我感到意外,同时也非常同意。 东堂舞这位选手让我留下的印象十分强烈,强烈到甚至让她们相形失色。 阳像是察觉我不知道该如何反应,脸上浮现出无力的笑容,又继续说下去。 「她在小学的时候,身高就已经超过一百六十公分。『我绝不会输给只有个子大的家伙』是我一直以来的口头禅,只是东堂那个高个子速度快,实力又强,很会打球。」 不消说,没有其他运动像篮球和排球这么讲求身高的重要性。连身高超过一百六十公分的七濑,与其他强队比也只是平均或是平均以下而已,更别说顶多只有一百五十二公分高的阳。 为了以这样的身高应战,不难想像需要非比寻常的努力。 原本光是要以队伍主将的身分活跃在场上,就已经是件不容易的事了;不仅如此,以阳现在的实力,照理来说几乎能与所有对手一较高下。 但要是这么安慰她,肯定会挨揍,我暗忖著。 在那样的劣势下,你已经表现得很好了──这种话听在努力增进自己实力的人耳里,无非只是种侮辱。 面对运动细胞和自己一样优秀,和自己一样努力,身高比自己高的人,要怎么样才赢得过对方? 她心里肯定正思考著这个问题。 「难怪你今天练球那么热血。」 阳听见我这么说,爽快地笑了起来。 「没错!下次绝对要打倒她们!明年我们要打倒芦高,目标是打进全国联赛。为了实现这个目标,我们需要彻底重新训练,我这个队长必须尽自己的职责。」 在一旁默默听著阳这番话的七濑忽然开口说道: 「我说……」 「嗯~?」 叫住阳的七濑看见她应和时泰然自若的模样,显得有些犹豫,最后轻轻摇了摇头。 「没事。」 七濑的态度难得这么不乾不脆,她心里说不定也对那场败仗耿耿于怀。她轻吁了口气,接著促狭地扬起嘴角。 「我看下次还是以我的三分球为攻击轴心比较好吧?」 「这话是什么意思,副队长?」 「主将的二十公分差果然是致命性的缺点。」 「──啊~吵死了吵死了!」 我也跟著七濑开起了玩笑。 「冷静点,阳,说到自大的态度,你可不输人。」 「你没有资格说别人的态度自大!」 阳把papico的空壳像用砸的一样丢进塑胶袋里,接著说下去: 「真要说起来,悠月你投进三分球的数量没有对方多吧。」 「哼,我的成功率比对方高。」 「那是因为你专挑成功机率高的场面出手吧?」 「总比在场上乱冲,结果一再让对手有机可趁来得好吧?」 阳的嘴角不住抽搐。 「你就是因为这种个性,在奖励关卡才射不中男人心」 这次轮到七濑的眉间用力皱了起来。 「嗯嗯?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没什么意思啊~只是在说你暂时都没机会了吧」 「不过是稍微被夸奖一下,就兴奋地把衣服买下来,还喜孜孜地打电话过来,跟这种小孩子聊男人的话题也没什么好聊的。」 ……唔。 嗯,我很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哼哼!这话可是你说的,你说了不该说的话,今天我一定要分出胜负,我要跟你单挑,小七(悠月)!」 「求之不得,我会让你清楚明白不论是篮球还是女子力,我们之间早就分出高下了,小海(阳)。」 「呃,那个……传接球怎么办……」 「「千岁,你来当裁判!!」」 「是──!!」 在太阳下山前,我只是不停在地面上画著正字。 呜。 * 隔天的第七堂课,全校学生在第一体育馆集合。 今天是为确定进入全国联赛的几个社团,及接下来要参加全国高中棒球联赛的区域赛──简单来说就是为准备参加夏季甲子园预赛的棒球社举办的出征仪式。 同样的出征仪式在全国联赛预赛前也举行过,只是包括阳他们的女篮在内,有许多社团没有成功晋级,因此规模小了许多。 讲台上,穿著队服站在那里的有男子网球社、弓道社、游泳社、登山社和棒球社。 赢得全国联赛出场机会的,看来全部都是个人项目。 唯一只有接下来才要出赛的棒球社,是十一名正式球员排排站在台上。 「总觉得──」我漫不经心地听著校长冗长的演讲时,坐在旁边的阳说著,把脸往我凑了过来说:「不管是台上还是台下的人,在这种场合都很不自在吧?」 耳边感觉著温热的呼吸,有些搔痒。 「我懂。平常只是一群认真投入社团活动的人,地位忽然变成重要的学校代表,心里肯定会很紧张。」 现在的我站在台下,但是去年我也是台上的一员。 国中时,我也参加过出征仪式,每一次我都有类似的感受。 「对啊对啊,穿著队服在一群学校制服的学生里进场,实在很不好意思。坐在底下的学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心情,我都会忍不住这么想。」 每当这种时候我都有种感觉,社团与学校生活看似相近,其实区隔得意外明确。 比方说,国中时就算和队友在同一班,也会觉得那是「社团里的队友」,而不是「同班同学」。 社团的活动愈积极,放学后和假日一起度过的时间也会愈长,偶尔还会集训或是到各地比赛,如字面上的意思吃同一锅饭。 一般常说校庆可以提升班级的凝聚力,不过社团就像一年到头都在举办这类活动。 社团成员之间因此必然会建立起比起一般朋友更接近家人的关系,尤其如果是认真要打进前几名的社团,高中三年待在一起的时间,说不定比亲兄弟还要长。 所以说,这类的活动会让人觉得难为情,也许是因为感觉就像被学校的朋友看见自己与家人相处的模样。 想到这里,我的心口感到一阵疼痛。 为了瞒骗自己,我随口说了起来: 「坐在台下之后,你有什么感想?」 我原本只是打算挑个无关紧要的话题,没想到回应我的是失望落寞的嗓音。 「心里很难受,有种真的输了的感觉。」 「……喔,我懂。」 在反省自己怎么说出这种无脑的话之前,我喃喃应和起她的话。 阳瞥著我,冷冷说了一句。 「你还没输吧。」 「去年夏天早就输了。」 不知不觉间,以个人项目进入全国联赛的选手们都已经宣告自己的决心,麦克风递到了棒球社代表手上。 握住麦克风的,是我以前的队友江崎佑介。 原来他当上队长啦,我想著。 藤志高中棒球社实在称不上是强校,甚至弱小到去年我入社的时候,还面临了存亡危机。 当时的社员有三年级生十人,二年级零人。 棒球至少要九个人才能参加比赛,这样的人数可说是岌岌可危。 如果新入社的成员不足九人,等三年级生离开后,这样的人数连参加正式比赛都没办法。 幸运的是,去年有十个人进入社团。 三年级生引退,我辞去社团后,还是勉强能继续活动。 从台上那些成员看来,陌生的那两张脸孔想必是今年的新生。 「欸。」 我正沉溺于思绪时,阳用手肘撞了下我的手臂。 「如果你真的很难过,我可以把胸膛借给你。」 我发现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为了模糊焦点说起了玩笑话。 「……很遗憾,我比较喜欢软绵绵的枕头。」 「千岁你喜欢剖成两半的西瓜,还是捏成烂泥的番茄呢?」 「我向你道歉,拜托不要一边在语尾加上爱心,一边说那么恐怖的话好吗?」 因为我们在开玩笑,从偶尔破音的老旧音响传出的那些话,几乎都没有进入我的脑中。 「──今年夏天,我们会全力奋战。」 佑介最后以这句话做总结,与其他成员一同深深鞠躬。 他抬起头来时,我感觉好像跟他对上了视线,不过大概是我的错觉吧。 * 那一天放学后,藏老师拜托我帮忙搬教材,搬完教材回到教室后,绫濑荠正坐在窗边的位子上,愣愣地望著操场。 放学前的班会结束后已经过了一个小时,班上同学要不是离开学校,就是前往社团活动。 这么说可能有点失礼,但荠的模样不太寻常,和她平常的样子不同,那有些无精打采的神情,让我错失了和她搭话的时机。 棒球社、足球社和网球社在外面发出气宇轩昂的吶喊声,戏剧社的发音练习在这些声音里面显得格外突出。 我竖起耳朵聆听著,从打开的窗户吹进来的风,轻轻吹动著荠用电卷棒稍微卷出卷度的发丝。 她支著脸颊,手肘顶在有许多刮伤的老旧课桌上,积雨云飘浮在窗外的蓝天。这个瞬间犹如象徵青春的场景,让人想留下来珍藏,我忽然冒出这样的想法。 某人放在桌上的笔记本翻动了起来。 荠缓缓地用力眨了下眼睛,头往我转过来。 「啊~是千岁同学!」 先前从她身上散发出的气氛宛如夏日的海市蜃楼,她轻快地叫著,往我挥了挥手。 我配合她的态度,也开口说道: 「怎么,你忘记写功课,被老师留下来吗?」 我这话似乎正中她的笑点,她眉开眼笑,哈哈大笑了起来。 「我又不是小学生!再说,别看我这个样子,我的成绩还不错喔。」 「……喔喔。」 「那种超意外的表情是什么意思,太过分了吧!?」 她的语气有如音乐不停转换音调,我苦笑著又继续说下去。 「不然你在等亚十梦吗?」 「啥?我为什么要等他?」 「还问我呢,你们不是在交往吗?」 「啥~?」 她叫嚷著,像是觉得难以置信。 「那种眼神凶狠,个性阴郁,性格扭曲的男人,我怎么可能和他交往。」 「你批评得那么狠,我都忍不住同情他了。」 「千岁同学你这种举止轻薄,习惯在女人圈子里打转的正统型男才是我的菜。」 「你不是在故意找我吵架吧?」 她和七濑起争执的时候,我就感觉她是有话直说的那种人。这种直率的态度也许会和他人产生摩擦或是冲突,但是我个人对这样的态度相当有好感。 「那个人啊──」她嘟囔著:「他跟我有点像。」 我没有接话,让她继续说下去。她和刚才一样支著脸颊,望向窗外。 「我参观过社团活动,果然很不错。」 之前我从亚十梦那里听说,荠在国中打过篮球,是位很有实力的选手。 在稍微犹豫过后,我问道: 「可以问你为什么上了高中之后不打篮球吗?」 她露出了有些模棱两可的微笑。 「虽然我现在是这个样子,不过我国小的时候很认真在打篮球,国三的时候也表现得不错。尽管如此,在福井的县运动会也只打到了前八强,没有留下什么值得骄傲的成绩。」 县内前八强已经是相当值得自豪的成绩了,不过她现在想要的肯定不是这种空洞的安慰。 这个话题好像会再聊一会儿,于是我在她前面的位子坐了下来。 「你记得之前亚十梦说过,我是七濑的球迷吗?」 她指的是她和七濑在这间教室起冲突的时候。 我点了点头。 「我们在前八强就是输给七濑的队伍。因为她那张脸,『反正她肯定只是随便玩玩而已』比赛前我就对她充满了敌意,结果我们输得一败涂地,可笑的是我们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她说著眯起眼睛,像是感到十分怀念。 「若把我们之间的差距归咎于天生的才能,心里可能会好过一点,但事实不是这样。她单纯只是练跑距离是我的好几倍,投篮练习的次数是我的好几十倍。这种事都感觉得出来吧?」 「大致感觉得出来。」 「说我是球迷太夸张了,我只是不知天高地厚想多看她打球而已。准决赛我去看了,她在那场比赛输给了青海。」 她说到这里停下来,叹息似地笑了起来。 「我觉得很不甘心,我以为七濑她们绝对会获得优胜。她们获胜的话,我就会心服口服了,这句话掠过脑中的时候,我察觉到了──用这种态度看待这件事的自己,篮球生涯就到这里为止了。」 「这样啊。」我简短地应和之后,「嘿嘿。」她腼腆地用指尖拨弄著发梢。 「我顺口说出这件事,听起来会很悲哀吗?」 我默默摇了摇头。 即使我这么表示,气氛还是很尴尬,所以我换个话题接著说道: 「这件事和亚十梦的遭遇很相似吗?」 她噘起嘴,烦恼了一会儿,接著又偏过头,像在窥探我的神情。 「这件事不该由我来说,等千岁同学你和他和解后,再自己问他吧?」 「咦?你说等千岁同学※击退他?」(编注:「和解」与「击退」在日文中发音相近。) 「你很搞笑耶。」 「他的攻势那么凌厉,很可怕嘛。」 「那是爱的表现吧?」 「难不成他是傲娇属性吗?拜托饶了我吧,我是认真的。」 「很恶对吧?」 荠发自内心大笑了起来。 她连对同一个小团体里的亚十梦都是这种态度,虽然之前她找过健太和优空的麻烦,但本人似乎没有什么恶意。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试著问她: 「对了,你知道东堂舞这位选手吗?」 她稍微停顿一下,然后自嘲地说: 「决赛时赢了青海的人就是她,真是讨厌的世界。」 她说著,又往操场看了过去。 我也跟著她的目光望去,两个人静静看著放学后喧闹的气氛。 * 隔天午休时,第四节课一结束,我马上冲去福利社。 女篮从今天开始除了晨练和放学后的练习,又加上了午休时间的练习。 至于这和我现在的状况有什么关系,乃是因为阳和七濑命令我:「我们没时间,你去买炒面面包过来。」,就是这样。 她们最近对我的态度不会太过分了吗? 准确来说,阳要的是炒面面包、猪排面包和热狗,七濑要的是总汇三明治,另外她们都要巧克力碎片饼乾。 顺带一提,这个饼乾只要五十圆,非常便宜,可是有一般仙贝的两片那么大,最适合用来填饱还想再吃点东西的肚子,相当受欢迎! 我有点喘,冲到福利社前时,长桌上摆了四个篮子,篮子里装满各种甜的或咸的面包,已经有大批学生挤在那里。 我已经赶得很急了,可是我们二年五班在校舍三楼,而且第四节课的下课时间有点晚,害我耽误到了时间。咸面包时常很快就卖完了,若来得再晚一点,甚至有可能最后只剩下数量远比其他面包还要多的饼乾。 不过,从现场的感觉看来,今天应该是赶上了。 福利社阿姨的动作熟练,排队的队伍前进速度很快,一下子就轮到我了。买好阳、七濑和我自己要的面包后,我看见有个人影从走廊另一头死命往这里冲过来。 我不自觉苦笑,又多买了一个面包和一份饼乾。 付完钱,离开福利社柜台后,我向在大排长龙的队伍最后面拿出手帕来的刚才那道人影搭话。 「优空,你擦汗擦得那么用力,小心把妆擦掉,露出真面目喔。」 「──」 「可以不要瞬间掐住我的颈动脉吗?」 我这么说之后,她擦著脖子上的汗水,气呼呼地说: 「我的妆才没有那么浓。」 「我是开玩笑的啦,难得你今天也来福利社买午餐。」 优空基本上都是带自己准备的便当,如果事先约好,她也会跟我们一起去学生餐厅用餐,不过很少看见她来买面包。 「嗯,我忘记带准备好的便当了。不过……我好像来得太慢了。」 她苦笑著,看向队伍前方的人龙。 照这个样子看来,轮到她的时候,的确很有可能篮子里全空了。 「给你,火腿蛋面包和饼乾够吗?」 我说著,把这两样食物拿给她,她的神情显得很惊讶。 「我看见你匆匆忙忙跑过来这里,可是我不清楚女生的食量还有喜好,只是随便选的而已。」 毕竟我参考的是那两个人的食量。 阳的食量连运动社团的男生也会吓到,七濑则是相当用心在维持体型,因此基本上我以后者为标准,挑选饱足感比三明治多一点的面包。 优空轮流盯著手上的面包和我的脸,嘟囔著说。 「朔同学真是的。」 「对不起,我应该挑淋上美乃滋的大份量炸鸡面包吗?」 「我吃不下那么多。」 我想也是,况且这里也没有卖那种面包。 优空笑嘻嘻地抱著面包。 「谢谢你注意到我。」 「你说的太夸张了。」 我这么说之后,她轻柔地眯起了眼睛。 她的话似乎意有所指,只是我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继续追问下去显得很不识趣,于是我把装满三人份午餐的褐色纸袋举到她面前。 「我要把这送去给阳她们,在那里吃午餐,你要一起来吗?」 「好!」 不知为何,我怀念地回想起将近一年前的往事。 (插图008) * 体育馆内,场上四个篮球架全部都有人使用,在练习投篮。 我在路上向优空确认过,今天刚好是夕湖和网球社成员一起用餐的日子。 阳马上就注意到我们来了,不过她似乎打算等练球告一段落。她稍微举起一只手,打了个谢谢的手势。 为了不打扰她们练球,我和优空在讲台边坐了下来。 「好,连续五次罚球,都投进的人就可以吃饭~」 阳站在场中央,看著所有队员说。 「小千,你的动作又乱了!要是没有进球,就从这里到另一边的墙壁来回冲刺!」 女孩子按照指示跑回来后,七濑给了她一点建议。 「我知道她很有热忱,只是连午休都要练球未免……」 我记得叫做小洋的那个高个子女孩,在我们旁边低声发著牢骚。 阳像是听见了她的抱怨,又继续说下去。 「赶快把球投进去,就能休息啰~」 又有另一个队员提出问题。 「队长,万一到午休结束都没有投进去的话呢?」 「当然就没得吃饭啦」 「「「魔鬼!」」」 对话在宽敞的体育馆里回响,七濑露出了伤脑筋的微笑,但是她没有介入,只是在旁边看著。 我拉开罐装咖啡的拉环,悠哉地说。 「真是青春啊。」 在我身边啜饮著奶茶的优空也不禁苦笑。 「阳和悠月都很厉害呢。」 「我对文化性质的社团不是很熟,但是管乐社也会参加音乐比赛吧?」 「当然会,不过我们社团的气氛是大家一起开开心心吹奏乐器,如果可以得奖就更好了。」 当然也有这种社团呢,我心想。 「乐在其中的社团」和「追求名次的社团」一般常被视为对比,不过其实两者还是可以并行。 简单来说,就是程度的问题。 比如说,每周照样可以周休二日,在规定的时间愉快且积极投入社团活动,为了尽可能在大会或是比赛留下好成绩而努力。 不分体育或文化性社团,高中的社团大多是这种倾向。 在这样的基础上,是不是要像阳她们的女篮这样,把假日与休息时间都拿来练习,全力以赴就为了挑战更高的名次,到头来还是得视指导老师的方针、从学长姊们继承下来的传统,以及现任社员之间的气氛。 ──如今我已经能用这样的方式思考了。 「你自己怎么想?」 我忽然感到好奇,如此问道。 我知道她总是随身带著萨克斯风,不过我们从来没有认真聊过社团的话题。 真要说起来,她可能是顾虑我,才没有提起这个话题。 「嗯~我一直很不擅长竞争这种事。」 她有些难为情地搔著脸颊,又继续说下去。 「我从小学钢琴和长笛,因为在高中想尝试不同于自己风格的乐器,所以选了中音萨克斯风。我觉得很新鲜也很有趣,在体育馆和演奏厅吹奏的感觉也很愉快,只是如果要说满不满足……」 不同于以输赢为前提的棒球和篮球这类体育活动,从事音乐的人可能大多是这种类型。 「钢琴和长笛的确很符合你的风格,所以你在合唱比赛伴奏过吗?」 「对啊,『男生!认真唱!』像这样喝斥大家。」 「哇啊,好难想像。」 我这么说之后,优空整张脸都笑开了。 「刚才那是开玩笑的。我在球类的竞赛和运动会都帮不上忙,至少得找机会出一份力。」 「你看起来就是大队接力的时候会摔一大跤的那种人。」 「这么说太过分了!管乐社也要练跑和练身体,再说我只要用力,还是看得出一点腹肌的线条。」 「哦?不好意思,我得确认一下──」 「噗咿噗咿。」 「回应也太随便了!」 我们忍不住失笑,大笑个不停。 接著,笑声几乎在同时止住,产生了一段与体育馆的喧嚣声疏离的空白时间。 我听著篮球不规则的声响,话不自觉脱口而出。 「改天……让我听听你吹的萨克斯风吧。不是在体育馆或是演奏厅这种地方,而是在比如说傍晚感到怯弱的河岸边,这种会让人陶醉的场景。」 话说出口后,我注意到理应填补的空白只是愣愣地张大了嘴。我心头一惊,赶紧把视线从诧异地看著我的优空脸上移开。 为了掩饰内心的尴尬,我笑闹地说了起来: 「其实我只是觉得在幽暗的环境里,吹著萨克斯风的双唇很性感。」 话一说完,哨子的哔声响起,像在谴责我无聊的玩笑话。 「好,休息,今天就练到这里为止。场地收拾好之后就可以离开,大家辛苦了~」阳大喊著。 队员们各自叫著「肚子饿扁了~」、「我不行了~」,纷纷收拾起场内的篮球,将地板拖乾净。 她们彷佛在将我说出口的那些难为情的话一并抹净,我正松了口气的时候,优空像是看穿我的弱点,温柔地嘟嚷: 「──好,包在我身上,到时候我一定会在比任何人都近的位置待在你身边。」 我还来不及推敲她话里的意思,阳的说话声又响起了。 「小七(悠月),快快结束吧。」 「要是小海(阳)没投进,我不会等你的。」 「正合我意!」 在其他队员达到目标之前,她们两个人似乎都在从旁提供协助或是建议。 阳站在罚球线上,咚咚咚,三次让篮球用力撞击地面。 午休开始后已经过了三十分钟以上,要是动作太慢,真的就没时间吃午餐了。 ──咻,啪唰。 看来应该是不用担心这种事。 单手投出的球几乎是笔直朝篮框而去,没有撞到篮板直接进篮。篮网一时间因为球的力道往侧边扭曲变形,接著把球吐了出来。 阳把球收回来,狂妄地看向七濑。 「连续吗?还是轮流?」 「当然是轮流,这样造成的心理压力比较大吧。」 接著轮到七濑站在罚球线上。 她让球在地面轻轻弹起来,然后以流畅的投球动作直接把球投出去。 阳那一球的轨道宛如在空中滑行,这球则是绘出高高的拋物线,几乎没有接触到篮网,直接穿了过去。 七濑从容不迫地笑著。 阳扬起嘴角,露出好战的笑容。 咚、咚咚──咻,啪唰。 咚──碰。 两人始终没有让对方占得优势,七濑投出最后一球。 夏日的阳光从二楼窗户洒了进来,映在投球轨道上,眩目的景象让我不自觉移开双眼。 眼前那张优空的侧脸,彷佛刚才的话语已融化在滚烫的柏油路上,是再熟悉不过的优空侧脸。 * 两人把球收好之后,往我们走了过来。 七濑向我道谢,拿走面包后,和我们稍微聊了一下,就过去了另一边的队友那里。 她们似乎打算直接在体育馆内用餐。 我以为阳也会跟著过去,结果她把双手撑在讲台边,轻盈地跳上台来,坐在优空旁边。 「你不过去那里吗?」 我这么一问,她咧开嘴笑著,开玩笑地说了起来: 「哎,魔鬼队长在旁边,她们肯定会吃不下饭。」 她撕开我递过去的炒面面包封膜,又接著补充: 「再说,我很少像这样和小内一起吃饭。」 一旁的优空点了点头。 「如果是包括夕湖还有悠月在内,大家一起吃饭的机会倒是很多。」 她说著,仔细撕开火腿蛋面包的封膜。 我早就开始吃起自己的那一份,不过优空好像在等阳她们练完球。这很像她会做的事,我心想。 「有件事我一直很在意,可以问吗?」 阳把悬在讲台边的双脚收起来,盘腿坐在讲台上。练习用的宽松五分裤往上拉,露出了微微泛红的膝盖与大腿。 她把手肘支在盘起的脚上,右手拿著炒面面包,豪迈地吃了起来。 「嗯,什么事?」 这么回答的优空和她完全相反,双脚合拢坐在讲台边。她撕开面包的纸袋,制成简易的餐巾,放在裙子上。 阳把口中咀嚼的面包咽下去之后,往我们看了过来。 「你们的交情为什么那么好?」 我不懂她这么说的意思,不自觉与优空面面相觑。 阳稍微举起空著的那只手,像在表示她不是那个意思。 「不,我没有其他意思,你们别误会了。我只是觉得小内不像会和这种人来往。」 「这就是对我有误会的其他意思吧,喂。」 我马上吐嘈了回去,不过阳装作没听见,又接著说: 「在我们这些人里面,小内说起来是最有常识的人,还是该说是资优生?贤淑?恬静?……这些形容好像都不太对,我的语言能力只说得出这种让人反感的话。」 不过,我懂她话里的意思。 当然我也知道她这些话不是在暗自批评优空。 这种事优空大概也明白,她用手摀住嘴偷笑著,说了起来: 「小阳,你也问过西野学姊类似的问题呢。」 「咦,有吗?」 「对,那个时候学姊说答案应该已经在你心中了。」 「……啊~」 她们说的是上个月,西野明日风学姊──也就是明日姊到教室里来时发生的事。 这种对话的确出现过,我回想了起来。 阳尴尬地搔著头,优空爽朗微笑著。 「老实说,我有点认同西野学姊,只是……」 她像是想起什么事,眯细了双眼。 「我想肯定是因为朔同学比起其他人,对我特别随便吧。」 剎那间,寂静蔓延开来。阳轻快地说了起来,像是要打破这阵沉寂。 「小内有这种奇怪的性癖吗!?」 「就是啊,优空是对受虐感到兴奋的小妾类型。」 我随口应和,结果冰柱般的尖锐视线随即朝我射了过来。 「──朔同学?」 「我是开玩笑的对不起对不起。」 优空愕然叹了口气。 阳大笑了一阵之后,用力抱住她的肩膀,戳了戳她的脸颊。 「不然选我吧?我来好好疼你」 「真是的!小阳你也这样!」 「小内,炒面面包给你吃。」 「小阳你心里想的随便太随便了!!」 优空说著,气呼呼地把脸背了过去。 「开玩笑的啦。」阳笑说,接著语气有点正经地说道:「我懂你的意思,千岁就是这种个性。」 我觉得很尴尬,想再说一次玩笑话,不过看见听著这话的优空温柔垂下的眼角,我也打消了这个念头。 我正打算讲一些高中生通常会在午休闲聊的话题时── ──叽叽。 在女篮的练习结束,安静下来的体育馆里,响起了老旧门板拉开的声响。在我们所在的讲台正对面,是可以直接通往体育馆与操场的体育老师办公室。 「──!」 我口中不由自主发出了不成声的叫声。 「代表在哪里!!你们有获得允许吗?」 雷鸣般的怒吼声响遍整座体育馆。 怒吼声来自从门后面走出来的一位男老师。 剃成小平头的白发,五十来岁长满赘肉的肚子,总是不悦紧蹙的眉间,以及不随年龄衰老的锐利目光。 啊啊,他一点也没变。 阳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惨了,是绵谷老师。」 负责体育课的绵谷老师是如今少见的、一脸严肃的那种老师。 尽管本人在某种程度上没有怒吼的意思,但是因为他表现出来的威严,只要他的声音大一点,就让不少人吓得半死,学生们都很怕他。 「队长!!」 绵谷又喊了一次。 阳正要回应时── 「我是副队长七濑,我们获得了美咲老师的许可,也确认过没有其他社团要使用体育馆。」 冷静的嗓音打断了阳。 七濑凛然站了起来,面对绵谷。 对听者来说,听到这个答案就够了。 「这样啊,上课别迟到了。」绵谷留下这句话后,走了起来。 「原来……有徵得老师的许可啊。」 阳嘟囔著,仰天大吐了口气。 「不愧是悠月。提议午休来练球的人是我,可是我完全没想到需要指导老师的同意,或是考虑其他社团的使用状况。」 「你可以把这当成是一种责任分配吧。」 我这么回应后,她勉强笑了笑。 「是啊。」 说起来,阳算是新手队长,虽然没有表现在态度上,其实她还是感到了责任与沉重的压力。 我正打算吃块饼乾换换口味时,绵谷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讲台附近来。他停下脚步,犀利的目光往这里看了过来。 阳大概以为他又要挑她们毛病,吓得缩紧了身体。 然而,在他视线前方的是…… 绵谷不快地蹙起眉头── 「──真不像话,千岁。」 ──蔑视地说。 我在对方看不见的位置紧握拳头── 「您一点也没变,教练。」 ──咬牙切齿地说。 阳与优空因为我们的对话震惊不已,那样的气氛传了过来。 她们似乎都注意到了。 ──眼前的男人是棒球上的指导老师。 两秒、三秒、四秒,我们盯著彼此不放。 五秒、六秒、七秒,我们始终沉默不语。 打破这种胶著状态的,是阳装疯卖傻的一句话。 「绵谷老师~说让两位美女包围的男人不像话,这么说不会太过分了吗!?」 这种草率的话题转移方式不只让我,大概也让绵谷顿时火气全消。 他低沉地啐了声,最后往我狠狠瞪了一眼就离开了。 确认他离开体育馆后,我开口说道: 「不要做自己不擅长的事,笨蛋,气氛都僵了。」 阳不好意思地笑著,搔了搔脸颊。 「我果然做的很烂吗?我想悠月肯定能处理得比我好。」 「不过──」我把还没拆开的饼乾往阳拋了过去。「你出面替我缓颊,我很高兴。」 优空接著我的话说下去。 「谢谢你,小阳。」 「受不了,怎么会连小内都在向我道谢。」 阳像是难掩羞涩,把头转到另一边去,一口接一口吃起了饼乾。 优空也在我身边咬著饼乾吃了起来。 看见她们两个人这个样子,我全身的力气终于放松了下来。 和在棒球社时一样硬邦邦的掌心里,留下了清楚的爪痕。 * 手忙脚乱的午休时间结束了。在第五节课开始前五分钟的铃声催促下,我们三个人急忙跑回教室,幸好老师还没出现。 这么说来,下一堂是国文课,藏老师总是在上课铃声响的时候才会进教室,不用这么赶应该也来得及。 千岁小队的成员以夕湖的位子为中心,聚集在一起。 七濑比我们还要早离开体育馆,她似乎已经把汗水擦乾,妆也补好了,一脸神清气爽地往我们挥了挥手。 阳则是因为和我比谁能最快跑到教室,浏海整个贴在大汗淋漓的额头上。 同样是篮球社成员,她们在这方面的样子完全相反,我心想。 柊夕湖看见我们出现后,迫不及待地站起来,朝我们大喊: 「慢死了!你们三个人在做什么?」 「我们在观摩女篮练习,顺便在体育馆吃午餐。」 我这么回答后,她气得露出了极为不满的神情。 「太狡猾了,早知道我也一起过去。」 她像是觉得很遗憾,看向优空,只是当事人似乎没有理会的余力。 「──嗯、──哈、哈──呼。」 她发出了娇媚的呼吸声。 水珠沿著圆滑的颈项与小巧的锁骨往下流,手帕来不及擦拭的汗水直接溜过肩胛骨与脊椎,或是滑进平缓的胸间,描绘著少女的轮廓。 简单来说,她因为陪著我和阳往教室全力冲刺,结果累得汗流浃背,呈现出引人遐想的模样。 她看起来不像能马上开口说话,于是我把回教室前买来的volvic矿泉水塞给优空,替她把心声说出来: 「『谁叫夕湖你拋下我,是你不对吧。』她这么说。」 「小内,你是这么想的吗!?对不起,让你这么孤单。」 我的腹侧被人捏了一下。 小优空拜托你小力一点我身上的肉都快被你捏下来了。 我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喉咙,又接著说下去: 「『老实说,我本来想刚好可以趁这个机会,跟朔同学共度两人时光,只可惜小阳太不识相,居然跑来打扰我们。』她这么──我是骗人的优空还有阳对不起。」 优空勒住我,阳踢了一下我的屁股,夕湖不满地噘起了嘴。 「朔太过分了!小内可是站在我这边的。」 她抓起优空的手,优空一脸伤脑筋。 浅野海人羡慕地看著她们,加入这场对话。 「太诈了啦!你们午休练习怎么不找我。」 阳做作地大叹一口气。 「抱歉,女篮接受不了你。」 「为什么?」 「你的视线太下流了。」 「大家都这么认为吗!?」 默默在一旁观看的水筱和希也无奈地开口说道: 「进入新班级后,人际关系也会跟著出现各种变化,朔你们的夫妻妾相声最好克制一点。你说是吧,悠月?」 「为什么要问我呢?」 「你在猜忌什么呢?」 七濑露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水筱,我们该找机会好好聊一聊呢。」 当事人和希显得不以为意,没有应和,而是拍了下山崎健太的肩膀。 「健太,你来念一下朔吧。」 「不要在那里和女生卿卿我我的赶快回位子坐好神您这个混帐!」 嗯,你这家伙说话愈来愈肆无忌惮了。 这时候刚好上课铃声响起,藏老师进入教室,我也急忙赶回自己的位子上。 * 呼、呼。 嘶、嘶。 第五节课开始后,约莫过了十五分钟。 我漫不经心听著藏老师讲课时,听见莫名规律的呼吸声。 往隔壁座位看过去后,发现阳竖起国文课本,正在呼呼大睡。如果是点著头打瞌睡也就算了,但是她枕著双手手臂,脸朝向我这里睡得十分香甜。话说回来,她中午又是练球又吃了饭,会这样也是情有可原。 她的额头微微冒汗,我看见后忍不住苦笑,打开了窗户。 下午昏沉的风摇曳著,树木也舒适地在打盹。 球场四周的防护网上,出现阵阵和缓的起伏。 叩叩叩,粉笔在黑板上跳动。 有人拿出新的活页纸,有人打开萤光笔的笔盖。 这是随处可见,再正常不过的午后景色。 呼、呼。 嘶、嘶。 我又往阳看了过去。 几乎没有化妆的肌肤吹弹可破,修长得超乎我想像的睫毛在和煦的阳光映照下,落下淡淡的影子。 笔挺的鼻子不时轻轻鼓起。 真可爱,我发自内心这么觉得。 平常我总把她当成哥儿们相处,但是像这样看见她静谧的睡颜,让我不禁产生她果然是个女孩子的感觉。 阳发出「唔唔」的声音,微微挪动了下身体,纤柔的颈项露了出来。 发丝滑落下来,刚好落在小巧的唇瓣上,我不自觉悄悄伸出手,用小指帮她把发丝拨开。 阳像是觉得搔痒,轻轻微笑著,稍微睁开了眼睛。 「……嗯,千岁。」 她迷迷糊糊叫著我的名字,喃喃说些不成话的话,接著再次闭上双眼。 喂,这种行为太犯规了吧。 呼、呼。 嘶、嘶。 (插图009) 她没有察觉我内心的动摇,恢复了规律的呼吸。 这家伙果然也是竭尽全力在过著人生。 忽然间,我希望这段时间可以像麦芽糖一样拉得长长的,让她可以在里面好好休息。 我的呼吸不知不觉与阳同步,眼皮愈来愈沉重。 右脚踏在教室地板上,左脚踩在睡梦边缘,梦境与现实拉扯著我,我摇晃著身体,追逐起有如野兔跳动的马尾。 * ──砰、叩。 「好痛!!」 「痛死我了!?」 突如其来的撞击让我不由自主跳了起来,一旁的阳也一样在揉著头。 「你们两个胆子真大。」 我戒慎恐惧抬起头,不出所料,手拿课本的藏老师正低头看著我们。 我清清喉咙转移焦点,开口说道: 「我只是在冥想,思考作者的心情。」 阳顺著我的话说下去: 「……我、我觉得只有千岁挨骂太可怜了,所以豁出去成为他的共犯。」 「喂,别乱讲,是你先睡到流口水的吧。」 「什么!?美少女小阳怎么可能流口水。」 ──砰、叩。 「好痛!!」 「痛死我了!?」 我们又各自被打了一下。 可恶,为什么只有打我是用书角。 「不许在我的课堂上放闪。」 教室里因为这句话,瞬间喧闹了起来。 藏老师不怀好意地咧嘴笑著,又继续说下去: 「千岁还趁青海睡著的时候偷摸她的嘴唇,差点亲下去。」 这个混帐居然早就在注意我们了! 阳厌恶地板起了脸。 「你这个人……」 「我要叫律师!」 藏老师狞笑看著我们的互动,接著装腔作势地开口说道: 「啊啊,真是太可悲了。为了你们每一位学生的成绩可以稍微进步一点,让优美的文章丰富你们的心灵,我可是投入自己的人生在上课。」 「刚才你不是扯到了赛马吗?」 藏老师假装没听见我的话。 「如果我轻易放过在课堂中熟睡的学生,要怎么在其他学生面前做榜样。可是要我让学生在众目睽睽之下罚站,我又于心不忍。」 我心里有强烈不祥的预感。 真要说起来,平常的藏老师不会一个个把打瞌睡的学生抓出来。 他心里肯定在打什么鬼主意。 他把健太的事推给我的时候,也是这种气氛。 藏老师装模作样地说了声「就这么办」。 「千岁还有青海,你们两个在明天放学后去打扫游泳池。」 「「什么!?」」 我和阳不约而同叫了出来。 「为什么忽然要打扫游泳池?」我说。 我们学校没有游泳课。 校内虽然有游泳社,但听说社团只是为了参加高中联赛的一种形式,社员平常练习都是个别到校外参加游泳训练班。 藏老师扬起了嘴角。 「因为个人部门得到全国联赛的参赛权,以前是游泳社的校长开心得不得了,决定开放学校长年来没有使用的游泳池,做为练习使用。」 「搞不好有十年份的污垢沉淀在底下……」 「放心吧,泳池每年会请业者来维护一次,而且今年五月也清扫过,应该没有那么脏。」 「那个……我有社团活动。」 阳战战兢兢地试图让老师改变心意。 「你以为那个严谨的美咲老师会允许你不顾上课打瞌睡的惩罚,要求你一定要出现在社团吗?」 听见老师这么说,阳整个人垂头丧气。 「惨了,小美咲会杀了我。」 她那个样子看起来有点可怜,因此尽管知道抵抗也没用,我还是决定垂死挣扎。 「自己练习的场地就要心怀感激,自己打扫乾净,这是运动社团的规矩吧?」 「不能让接下来要参加全国联赛的选手,还有协助练习的其他社员做这种事,这是校长的指示。」 「那是交代给藏老师你的工作吧。」 藏老师用手抵著额头,做作地向上仰望。 「是啊,本来我打算在有志人士的协助下,自己来打扫。可是为了心爱学生的教育著想,这次我只好狠下心来,把这件事交给你们。」 「你心里有有志人士的候选名单吗?」 「……像是有多余的时间和体力的班长。」 「我怎么样都逃不掉嘛!!」 藏老师把事情交代完后,回到讲台上。 我和阳面面相觑,深深叹了口气。 * 那天夜里,我吃完饭后换上t恤和短裤,离开了家里。 河流在眼前流动,我站在河岸边,用鞋底稍微踏平脚底下的土。 温湿的风带来夏夜闷热的气息。 汩汩的流水,茂密的杂草,留著雨鞋脚印的泥泞小路,快要融化的甜冰沙,蚊香细长的轻烟,以及某人汗如雨下的背部。 这些气息混杂在一起,让人直接感受到又到了这个季节。 我进行起熟练的日常训练,缓慢伸展全身肌肉,最后是股关节的伸展运动。然后,我打开放在一旁的袋子,把放在里面的木制球棒拿出来。 那和我以前在棒球社时使用的,打破健太房间窗户的金属球棒不一样,是我的新伙伴。 这是去年夏去秋来,与那个人相遇时买的球棒。 确认了几次球棒握柄的触感后,我将手臂笔直伸向脸的前方,倾斜球棒,注视球棒的前端。 数了三秒之后,身体力气放松,摇晃著轻握住球棒。 脑海中浮现出球路特别灵活的投手。 嗡。 ……这一球是直球。 我修正自己的挥棒动作,一再挥动球棒。 嗡、嗡。 嗡、嗡。 离开棒球社后,我空白了一段时间,会像这样重新开始练习挥棒,单纯只是因为静不下心。 毕竟这是我从小学以来每天不可或缺的习惯,因此与其说是练习,这俨然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 至于从高中棒球主流的金属球棒,换成大学或是职棒使用的木制球棒,其实也没有什么重大意义,只是想换个心情而已。 飒、飒。 咻、咻。 大概数到五十的时候,挥棒动作总算有个样子了。 自己的状况如何,我用耳朵就听得出来。 动作不确实的时候,发出的是拖泥带水的声响,而当球棒顺势挥出的时候,则是如字面上的意思发出破风的声音。 我会花上这么长的时间调整姿势,原因出在午休发生的那件事。 离开社团之后,这是我第一次和教练讲到话。 嗡。 瞧,我只是稍微想到而已,就又用力过猛了。 为了吐出胸中的那口闷气,我用力深呼吸。 当我再次举起球棒,把手臂往后拉的时候── 「──少年,这球是变化球!」 咦?嗯?变化球? 突如其来的叫喊声让我一时间不知所措,结果挥棒动作变得软弱无力。 「啊~啊,三振出局。」 啰嗦,我自己也知道! 我暗自唾骂,转过头去后,站在那里的是我意想不到的人。 「明日姊?」 「晚安。」 明日姊说著,露出促狭的笑容。她穿著宽松的浅蓝色短袖上衣,搭配白色裤裙与球鞋,打扮十分休闲。 我放下球棒,用t恤的袖子擦了一下汗。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念书念到一半,出来散步透透气。」 现在不过晚上八点多,高中生这时间在外面也不奇怪。 「可是你家到这里不是散步就能到的距离吧?」 我这么说之后,她不好意思地把脸背了过去,手忸忸怩怩地放在身体前面。 「其实也没什么,我只是随便乱走,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里,想说会不会刚好你也在这里。」 她的模样实在太有趣,我按捺不住笑了出来,想捉弄她一下。 「『我们适合像这样的不期而遇。』我好像在哪里听过这种风雅的台词,而且我记得那天是像今天这样月色姣好的夜晚。」 「又来了,你又在讲这种讨人厌的话。」 明日姊气呼呼地把头转到另一边去,又继续说下去: 「毕竟从那天之后,我就没有再见过你……明明就说好,要我穿上旅途中时买的洋装跟你去约会。」 她嘀嘀咕咕地愈说愈小声,后半句话根本听不清楚,不过感觉得出她很不高兴。 「话说回来──」我换了个话题。「刚才那是在做什么?」 明日姊轻笑著,终于往我这里看过来。 「认识你之后,我看了点棒球漫画。无法应付突如其来的变化球可不行喔,少年。」 「要是有人在高中棒球忽然投变化球过来,我连打都不会打啦。」 变化球指的是球沿著不规则的轨道旋转,不只捕手,连投球的投手本人也不知道会出现什么变化,说起来就像魔球一样。 「是吗?」明日姊诧异地说,在稍远处蹲了下来。 裤裙里面就像短裤一样,因此她没有那么小心翼翼,柔软的布料轻柔地向外敞开,大腿内侧圆滑的曲线也露了出来。 昏暗的黑夜突显出白皙光滑的肌肤,让人不禁联想到某个东京的夜晚。 我没有在闪避明日姊,只是我们的关系有了许多变化,我觉得难为情,没有积极寻找她的纵影也是事实。 我该拿什么脸见她,我出奇地思考起这种事。 事到如今也不需要确认,我喜欢这个人。 我深受她的吸引,也仰慕她。 不过,这样的心情能不能称得上恋爱,我还不知道。 她用双手抱住膝盖仰望著我,浑然不知我的视线游移著不知道该往哪里摆。 「继续吧?」 明日姊以飘浮在空中的娇甜嗓音说。 连这句话在我耳中听起来都像是有奇怪的意思,于是我顺著她的话,重新举起球棒。 嗡、嗡。 嗡、嗡。 嗯~千岁同学显然是心慌意乱呢。 明日姊有些欣喜地看著我。 这副景象让我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种轻飘飘的兴奋感就像放学后在球场练习时,有认识的女孩子走在防护网另一头,或是有管乐社到联赛来的时候。 自己不同于平常的一面展现在他人面前虽然不好意思,却会发出比平常更大的声音,装模作样地摆著架子,简单来说就是有点雀跃的那种感觉。 嗡、嗡。 嗡、嗡。 我集中精神,继续挥棒。 「──消失的魔球!」 「谁会打啊!」 奇怪的吆喝声不时来搅局。 终于在脑中数到一百的时候,明日姊平静地开口说道: 「你果然还是放弃不了棒球。」 「这么说太夸张了,这对我来说跟广播体操差不多。」 我一直没跟别人提起过自己还在练挥棒这件事,所以刚才被撞见的时候,老实说,我有种秘密被重要的人发现的羞愧感。 明日姊敏捷地站了起来,接著她直接往我走过来,轻碰著我的指尖。 在十五公分的距离内,我低头看著那虚幻的泪痣,不自觉屏住气息。 然而,那抹淡蓝如蝴蝶轻盈飞离,球棒的重量同时从我的手中消失。 「原来这么重啊。」 明日姊说著,摇摇晃晃地举起球棒。 「在我,在大家都看不见的地方,你想必是日复一日在练习挥棒吧。」 我假装不在意内心复杂的情感,调侃地应了回去。 「拜托你千万别想试挥看看。明日姊的运动细胞那么差,我想像得到球棒从你手中滑出去,往我这边飞过来的景象。」 「……」 「为什么你在犹豫过后,重新摆出了『好,我要杀了你』的动作?」 明日姊怏怏不乐地放下球棒。 「你看,你老是用这种方式转移焦点。」 她笑著,露出犹如深夜角落里的寂寥神情。 「到头来,你还是没把离开社团的原因告诉我。」 我轻咬著双唇,觉得自己很丢人,也觉得对她过意不去。 在我自暴自弃时,是她陪伴在我身边,但是我照样没有把实情告诉她。 回想起来,尽管没有接触到事情的核心,却不乾不脆地以迂回的方式闹著别扭,真亏她愿意和这种人来往。 「你没有直接问我,况且我也不想让你看见自己难堪的一面。」 「是不敢让人看见吧?」 你就像※〈no hit no run〉那首歌,明日姊说。(编注:日本摇滚乐团bump of chicken的歌曲,曲名直译为「无安打比赛」,歌词主角背负著强棒压力仍试图振作精神。) 「不管再怎么不安、痛苦、烦恼还是想逃离一切,都会露出若无其事的笑容。」 「这话太抬举我了,而且之前在东京的那个晚上,我就软弱地说了丧气话。」 「那几乎是为了我吧?」 「明日姊……」 「开玩笑的。」 明日姊再次举起球棒。 「抱歉,我不是故意要打扰你的。我只是因为第一次看见你正在打棒球,兴奋过头了。」 (插图010) 「如果你不在意我只练挥棒,欢迎你随时过来。」 「我可以带过夜的东西来吗?下次我可以带自己最中意的睡衣。」 「为什么要带那种东西来啊?」 「我要练习制作美味的料理,等努力练习的你回来。」 「等你会做马铃薯炖肉之后再来。」 「……为了明天打出全垒打!」 「好危险!?怎么会有人真的把球棒甩出去!!」 之后,我全神贯注,大概练了两百次挥棒。 次数本身没有意义,有时候五十次就能满意,有时候挥了上千次也抓不到感觉。 明日姊像个守望著大哥哥活跃表现的妹妹,她笑咪咪的,不时出声捣乱,玩闹得相当兴奋。 在挥出今天最畅快的一棒后,我把球棒收进袋子里。 我以回程时想要练跑为理由,送再三推辞的明日姊回家。路上她像在确认什么,偶尔碰著我的肩膀与小指头。 唧唧,禅鸣叫著。 「希望今年──」明日姊说。「会是比去年美好的夏天。」 一直以来,我总习惯把球棒袋背在惯用手另一侧的左肩。我轻轻摸著球棒袋。 「就像那个时候一样。」 我不经意地望向四周,看见在民宅的檐廊底下,一对老夫妻正悠闲吃著西瓜。 老旧电风扇厌烦地转著头,帘子舒适晃动著。 我心想,明天好像也会很热。 * 我朝为了不想让爸爸看见而匆忙跑走的背影挥著手,喃喃说了起来。 「……欸,朔哥为什么不打棒球了呢?」 我叹著气,仰望满天星辰。我不禁苦笑,心想我实在不擅长正面对决呢。 * 隔天放学后,班会一结束,我就和阳两个人无精打采地走向教职员办公室。 藏老师交给我们木柄地板刷、水桶,还有像药品一样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告诉我们用法。 藏老师解释的时候,美咲老师来看了下状况。 「小海、千岁,听说你们要一起打扫泳池。」 一旁的阳颤抖了一下。 「我、我会尽快打扫完毕,赶去社团活动。」 「不用。」美咲老师笑嘻嘻的,意有所指地扬起嘴角。「你今天打扫完就可以走了。万一提早结束,你要和千岁去约会也没关系。」 「为什么我要跟这家伙去约会!不是,队长不能因为这种理由休息。」 「正因为是队长才要这么做,这也算是种示范。」 「──!」 藏老师插嘴调侃了起来。 「休息一下也好,不要又在上课的时候打瞌睡还是打情骂俏。」 他像是嘴巴觉得空虚,把没有点火的香菸叼在嘴里。 美咲老师不悦地瞪著他。 「岩波老师也别忘了要当学生的模范。」 「是是。」 活该,挨骂了吧。 藏老师苦著一张脸,把菸收回口袋里面。 美咲老师看见后,又开口说道: 「总之,小海今天休息一天。如果你不能接受这样的安排,就把泳池打扫得乾乾净净,当作训练。」 「……好。」 阳像是不服老师的决定,只是她也明白事情已成定局,不甘不愿地点头同意。 「千岁。」美咲老师促狭地说:「不要做出没脸见小七的事情喔?」 「……您也别忘记要当学生的模范喔?」 * 我们离开教职员办公室,接著在校舍门口换上鞋子,走到外面。 第二体育馆旁社办大楼隔著一条马路,就是我们学校的游泳池,因为泳池单独位于学校的校区外面,得要从正门反方向的东门走过去。 我和阳分别拿著扫除用具,往操场走过去的时候。 「朔!」 佑介从正门旁,球场防护网后面的棒球社社办急急忙忙跑了过来。 因为接下来有社团活动,他理所当然穿著练习服与钉鞋。 我压抑住内心的情感,开起玩笑。 「喂,棒球社队长,你怎么能穿著钉鞋跑出来,会磨损的喔。」 佑介装作没听见我的话,兀自说下去: 「我一直在找你。班会结束后,我到你班上找过你,结果你不在教室里面,我还以为你回家了。」 「不好意思让你白跑一趟。我待会要去打扫泳池,这是我上课打瞌睡的惩罚。」 我把地板刷和水桶举了起来。 佑介看了阳一眼,接著又看回来我身上。 「我有正事要讲,可以给我一点时间吗?」 我知道他不是那种被拒绝就会打退堂鼓的人。 我不发一语,只是耸耸肩,以消极的态度表示同意。 「阳,抱歉,你先过去吧。」 「──不要。」 不同于某个轻浮的家伙,她以积极的态度表示不同意。 「为什么?」 「反正一定是跟棒球社有关的事吧?这样的话,我也要一起听。」 佑介看著我们的互动,露出苦笑。 「就是因为跟棒球社有关系,才不希望有不相关的人在场。」 阳哼了一声。 「你上次没听清楚吗?现在跟他传接球的对手是我。」 「那不过是在玩,怎么可以相提……」 这次换我打断他的话。 「不好意思,我的搭档只要一坚持就不会退让。」 看见佑介微微咬牙的模样,我的内心也感到一阵刺痛。 ──搭档。 过去我这么叫的人,是这个男人。 「……既然你这么说,就照你说的办吧。」 我们尽量移动到人少的地方后,佑介开口说道: 「我不懂得拐弯抹角,所以我就单刀直入说了。我们再一起来打棒球吧。」 我早就大致猜想到他要说的是这件事。 「我说啊,我不是要重复阳的话,可是之前我不是说过吗?我的球感早就变钝,派不上用场了。」 「嗯,那也要你是真的放弃棒球。」 「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 我这么说之后,佑介猛地抓起我的手臂。 「如果你放弃了,为什么还是打者的手。」 「──!」 我反射性地用力甩开他的手,因为留恋全写在我的手上。 佑介不以为意,又接著说下去: 「那是每天挥棒上百次,长茧消下去之后又长出新的茧来,变得硬邦邦的手。」 果然瞒不了人。 之前亚十梦也是一眼就看出来了。 「你……」 阳喃喃说著。 我拍了下她娇小的肩膀,向她表示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我只是习惯了,所以才在练而已。」 「就算是习惯,这表示你还没忘记打击的感觉吧。」 佑介往前踏出一步,朝我靠过来。 我则是往后退了一步。 「别闹了,佑介。在夏季大会就要开始的重要时期,你要纠缠一年前就离开的男人到什么时候。」 「就是因为比赛要开始了。」 你看,佑介把手机递到我眼前。 我接过手机,放大显示在萤幕上面的照片。 「……这是选手名单吗?」 照片上列出一长串令人怀念的名字。 这大概是准备在今年夏天的高中联赛提出的选手名单吧。 「你是要我恭喜你们加入了新社员吗?」 「你先看到最后再说。」 「受不了,我都已经离开了,对退出的队伍球员名单没兴趣啦。」 球员名单最多可以登记十八名球员,而现在棒球社只有十一名成员,肯定是所有人的名字都在上面。 话虽如此,他的用意也不可能是要让我知道一到九号的先发球员是哪些人。 我摸不著头绪,把萤幕一路往下滑,结果其中一列熟悉的文字吸引了我的注意。 「这……是怎么一回事?」 ──名单上登记的第十二名球员,名字是千岁朔。 这是去年的名单吗? 不对,如果是去年的名单,怎么会有我不认识的一年级社员的名字在上面,再说背号也不一样。 我正一头雾水时,佑介用力抓住我的肩膀。 「你懂了吗?教练一直把你的名字登记在球员名单上面!」 铿,有如让坏球击中头部的冲击朝我袭来。 「你听好了,朔。你知道他不是会搞错,或因为伤感做出这种事情的人。他肯定很后悔。」 佑介的话语与热忱灌注入我的心里,我的心脏加速跳动。 「只要你有那个心,今年夏天我们可以一起奋战。拜托你回来吧,用这个机会达成去年没有完成的约定,给我们弥补过错的机会!!」 这家伙还是老样子。 他总是这么真挚,而且热血。 「……开玩笑。」 「什么?」 「──别开玩笑了────!!」 他是个既真挚又热血,而且无可救药的卑鄙小人。 我用力踏住脚下的钢板。 我又一次挥开他放在我肩膀上的手,同时把水桶砸出去。水桶在地上胡乱滚动著。 我感觉到阳在我身边吃惊地缩起了身体。 不过,我没有心力顾及她的心情。 「今年夏天一起奋战?达成约定?那个时候和其他人一样视而不见,默不吭声的你有资格说这种话吗!?」 「我很……后悔。」 「如果你是说真的,为什么事到如今才在说这些。」 「……因为我不知道你还想不想打棒球。」 「不对,是因为教练留下这份球员名单,你才不得不行动。你以为只要把饵放在我面前,我就会摇著尾巴回到棒球社吗?你以为我会把过去的事一笔勾销,快快乐乐地打棒球吗?你以为我还会把你当成搭档吗?」 我的右手像老虎钳一样用力握拳。 「我才不是、我才不是那么轻易地下了那个决定!!」 无处发泄的情感往水泥墙揍了过去── 「千岁────!!」 剎那间,阳往我的手臂冲了过来。 「你是个运动员,惯用手不可以受伤!」 「──放开我!!」 「开什么玩笑,笨蛋,我死也不会放手!!」 她狠狠瞪著我,娇小的身体用尽所有力气,紧紧抓住我的手。 「你不要做出这种很逊的行为!!」 阳投出的真诚心意,正中我的内心。 这句话彷佛打了我一个耳光,让我清醒过来。 阳坚定地看著我。 真耀眼,我忍不住产生这种与现场情形格格不入的想法。 那道阳光宛如让阴暗散去,我的心情豁然开朗。 我大大吐了口气,放松手上的力气。 我想起某天傍晚荡秋千时的事,她又救了我一次,我忍不住苦笑。 即使是应付柳下时,我也只有使用左手。 「谢谢你,阳,我不要紧了。」 「真的吗?」 为了让半信半疑的她放心,我一如往常挖苦了回去。 「真的。还有,刚才就有像松饼一样的东西在碰著我。」 「……哈密瓜面包?」 「不然退让个一百步,薄皮克林姆面包?」 「──好,还是折断好了。」 「不要伤害我的惯用手!」 不要紧了。 我又是平常的我。 我向受后悔、怜悯、些许优越感,以及失望与希望这些情感束缚的佑介说道: 「对不起,我太激动了。我是基于自己的美学做出那种决定,没有怀恨你和其他人,反正我迟早都会这么做。所以说,你就把以前的社员忘了,有个高中球员的样子,热血地朝甲子园迈进吧。」 「朔……」 「我已经做了决定。我不会再为藤志高中棒球社挥棒。」 我捡起地上的水桶和地板刷,踏出步伐。 以前的搭档杵在原地,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现在的搭档急忙站在我左侧,宛如怀抱著我,如此说道: 「千岁,我们来把泳池打扫得闪闪发亮。」 「要像夏天一样闪亮。」 唧唧,心急的蝉鸣叫著,一阵强风吹来。 球场乾燥的沙尘直接往我脸上扑过来,我用右手揉了揉眼睛。 * 放学后,事先把水放掉的泳池底部还是湿淋淋的,反射著晶莹的清凉光芒,有如蓝色夏威夷的剉冰。 就像藏老师所说的,泳池没有脏得那么夸张。 这种程度有必要特地把水放光再清扫吗?老实说我心里很疑惑,但我想是感受的问题吧。 我把长裤裤脚卷了起来。 阳也把球鞋和袜子脱了下来。 明明只是打赤脚,但因为露出来的肤色面积比平常多,结实健康的双脚很有体育社团的样子,看上去莫名有活力。 我们按照老师指示的顺序,从泳池边与跳水台这些位置比较高的地方开始打扫。先用连接水龙头的水管随便洒一下水,再用地板刷刷地,至于脏污特别明显的地方,则使用不知道是清洁剂还是消毒剂的粉末。 每当阳向前弯腰,裙子后面就会稍微往上掀,紧贴在身上的衬衫背部清楚浮现出水蓝色的内衣肩带。 不过,她像是对自己的模样完全没有自觉。 她勤奋打扫的身影让我心里很过意不去,我还是不时偷瞄一眼就好了。 后来,我们认真打扫了大约两个小时,将泳池底部的每一个角落都打扫得乾乾净净时,天空一角逐渐染上了橙色。 「打扫得这么乾净,藏老师也无话可说了吧。」 我嘀咕著,阳也咧嘴笑了起来。 「就是啊,累人的程度和练球差不多。」 她说著松开领带,手朝衬衫里面搧起了风。 我拿起一瓶放在泳池边的宝矿力,往她拋过去。 瓶子绘出工整的半圆弧,阳用单手接住了瓶子。 她马上打开瓶盖,津津有味地喝了起来。她喝得太猛,水从嘴边流了下来,与汗水一起沿著颈项往下流。 夏天、放学后、泳池、马尾女孩。 我心想,这景象美好得就像广告的精心安排。 「刚才谢谢你。」 我这么说之后,阳把宝特瓶从嘴里放下来,两只眼睛直盯著我。 「原来大爷你也会那么冲动呢。」 「真不好意思,让你看到我很逊的一面。」 「哎,不过在那种情况下,那个样子总比嘻皮笑脸好。」 她完全不清楚状况,却能每一句话都刺中我内心柔软的地方。 她拨动著水管前面的喷头。 「反正就算要你说,你也只会敷衍我。」 我没有不识相到回问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只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才不会践踏她的心意。 到头来,我只能含糊地笑了笑,充作回答。 阳傻眼地轻叹了口气。 「好难搞的男人。」 她让水管喷头朝向我这里。 噗咻,遭到挤压的水流有如火箭喷射出来,直接命中我的脸。 「好冷,很痛欸!?」 我连忙用掌心挡住水流,阳见状哈哈大笑了出来。 「脑袋冷静一点了吗?」 「不要用喷射模式喷过来!至少用淋浴模式。」 ──噗咻、噗咻。 「听我说话,混帐!!」 水淋著我的全身,我到处窜逃。 「跑太慢了,盗垒会被刺杀的喔,棒球少年~」 「很好,给我走著瞧,你别跑!」 我拿起手边全新的水桶。 因为天气实在太热,水桶里是一整桶乾净的水,让我们偶尔可以用来洗脸和洗手。 阳像是察觉到异状,缓步往后退。 「等、等一下,千岁,别这么做。」 「喔,小姐,我会把这一大桶水全部淋到你身上,做好心理准备吧。」 「真的不行,现在不可以!」 「少废话!!」 「呀!」 我毫不留情地把一整桶水往她泼了过去。 阳从头顶到脚尖都湿透了,急忙蹲下去。 她抱住膝盖,弓著背,衬衫紧贴在她身上。 「──」 艳丽的肤色与淡蓝色的肩带清晰可见。 「……不许看这里,笨蛋。」 阳难为情地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对、对不起。你怎么没穿背心,阿呆。」 「我、我想说一定会很热,在打扫前脱掉了。」 「你没想到如果流汗的话,衬衫底下会透出来吗?」 「因为社团的t恤都不会透……不小心就习惯了。」 我移开目光,尽全力佯装平静,刚才的光景却深深烙印在我的脑海,怎么也忘不掉。 濡湿的衬衫底下露出来的肌肤,比穿著泳装的女孩子还要魅惑诱人。 ──尤其对方还是阳。 我无法和平常一样,把她当成哥儿们看待。 不是女生也不是女孩子,我感觉自己接触到阳内部「女人」的一面,尴尬的心情让我的心跳不停加速。 「不过啊~」阳说道。 滴答、滴答,水往下滴的声音传了过来。 「──是你的话就没关系。」 心脏剧烈跳动,我不自觉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阳不知何时站了起来,她稍微眯著眼,垂著头,面红耳赤,抱住了自己的胸口。然而,以她纤细的双臂与领带,遮不住如清晨的牵牛花般细致的蕾丝。 湿答答的头发贴在脸颊与脖子上,缓慢吐出的气息娇媚得让人起鸡皮疙瘩。 我怕再继续直视下去,心里会产生奇怪的念头,于是使视线往下移,结果看见水珠从裙子底下沿著大腿内侧缓缓往下滑。 我用尽全部的自制力,把身体转开。 我甚至没有余力推测传到耳里的话是什么意思,阳又继续说下去: 「千岁对我没兴趣吗?」 「不是……」 啪唰。 啪唰、啪唰。 赤脚踩著水花的脚步声往我走过来,在我的正后方停了下来。 「不是的话,你看向我这里。」 耳边响起了呢喃声。 我努力在口袋里找著不存在的答案,慢慢、慢慢把头转过去后。 「我说──咳咳咳咳。」 水柱往愣愣张大的嘴巴里灌了进去,害我呛得很厉害。 「有破绽!!」 阳说著,吐了下舌头。 「居然趁我疏忽的时候,手段太卑鄙了!」 「奇怪~?千岁被小阳的性感模样迷倒了吗?」 我听著这话板起脸来,默默把浏海往后撩。 「抱歉,阳。」我轻轻拉起她的手,像触碰著易碎物。「我兴奋起来了……可能没办法冷静。」 「啥?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咦,你是认真的吗?」 「你有衣服可以换吧?弄脏也没关系吗?」 「有是有,没关系是没关系……不对,你别闹了,千岁……」 阳紧紧闭上双眼。 我偷偷把水管抢过来,毫不犹豫地往那张脸打开喷头。 「哇啊,做什么,咳咳咳。」 「我怎么可能让你为所欲为!?」 「……」 「奇怪~?小阳看见千岁同学性感的湿身模样,想到别的事情去了吗?」 阳拨开淋湿的浏海,嘻嘻笑了起来。 「好,我要把你绑在那边的梯子上,来祈祷游泳社获得优胜。」 「活人献祭吗!?」 之后,我们尽情玩乐,玩到忘了时间。 我玩得筋疲力尽后,就在泳池底部躺下来。 阳也解开马尾,学我躺下。 不知不觉间,棉絮般的浮云染上赤红,琉璃色的夜晚已然逼近。满地的水洼轻柔映著眼前的光景,让我有种两个人飘浮在空中的错觉。 风变凉了许多,顾虑地吹过我们。 铃、铃、铃、铃,虫鸣声四起,竖在角落的地板刷啪哒倒在地上。 两头乌鸦宛如天上的黑点,往山林飞了过去。 「欸,千岁。」阳平静地开口说道:「去年夏天,海人约我去球场看了你们在大会的比赛。」 「好像有这回事。」 我记得就是在那之后,我们有比较多的机会像这样聊天。 「只有你。」 我没有说话,让她继续讲下去。 「只有你真的相信,这种升学学校的弱小球队也能打进甲子园。」 「……这样啊。」 「你表现得很帅气。」 阳没有其他话要说,只说到这里。 我心想,真希望能就这么静静地眺望夜空,直到四周一片漆黑,暗得模糊我脸上丢脸的表晴。 在傍晚与夜晚之间,高挂著如切了块薄冰下来的明月。 我用力握紧想伸出去的手,往阳的肩膀捶了下去。 二章 怒气冲冲的织女与哭哭啼啼的牛郎 ──我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梦境的一开始,是在小学。 学校朋友约我一起打棒球,于是我带著玩乐的心态,参加少年棒球的练习。 在体育课表现并不起眼的朋友,居然可以把小小的软球投出去,或是打出去到令人难以置信的距离。 当时的我,单纯只是觉得很不甘心。 他每天接受专门的训练,累积了经验,会打得好也是理所当然,只是这是我第一次在运动项目上彻底输给别人。 在体验期的一个月里,我每天参加练习,练习结束后的晚上也会朝校舍的墙壁练习投球,或是练习挥棒,总之我练得很投入。 某一天,当我顺势把球打出去,直接击中校舍时,我正式提出了入社申请。 毕业纪念册上,斗大的字体写著我将来的梦想──成为职业棒球选手。 接著,到了国中的时候。 有一群三年级的学长对棒球的态度并不是很认真,因为球队实力称不上坚强,也怪不得他们练习时表现得那么懒散。 我无法接受的是,他们无意改善这样的状况,却把一年级入社后随即成为中心球员的我视为眼中钉。 有一阵子,我一直被三年级学长和听从他们的二年级学长无视。 不过,教练是位相当公正且公平的人。 他不管练习态度与学年,只要实力好就能上场,实力不好就只能坐板凳,这在体育社团是很单纯的规则。 幸好,一年级所有社员都站在我这一边。 他们都是在小学认真投入棒球的人,升上国中后,他们也都有想要更上一层楼的共同想法。 我们默默埋头练习,忍受著蛮横无理的对待。 总算等到三年级学长引退时,正式球员名单自然全是一年级学生的名字。 所有球员团结一心,球队实力自然也就跟著增强了。 原本我们国中顶多只能打到第二轮,这时居然打进了前四强、第二名、在市运会获得优胜,战绩辉煌,最后那年的夏天终于拿下县运会的优胜。 那个时候,我已经深深著迷在棒球这项运动,无可自拔。 不知不觉间,我似乎成了一位远近驰名的打者,有许多间县内的甲子园常客与附近县市的强校向我提出邀请。 不过,在经历过国中的经验后,这些邀约对我来说没有任何魅力。 进入本来就能获胜的球队,一点也不有趣。 我要从最底层往上爬,吓破所有人的胆。 我知道自己做得到这种像漫画一样的情节。 我原本是这么以为的。 ──我完全没有注意到,其实我只是处在有利的环境下而已。 最后是高中。 入学的时候,听说棒球社的三年级有十个人,而二年级一个人也没有的时候,我的确很紧张。 在学长他们引退后,棒球社就没办法参加比赛,状况实在让人笑不出来。 我根据从同学那里打听到的消息,陆续说服同学年打过棒球的人加入棒球社。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认识了江崎佑介。 虽然不记得他的长相,聊了之后才发现国中时我们对战过几次,他是某个强队的第四棒,当然也打算进入棒球社。 其他我还找到了几个名字很熟悉的球队中心球员。 最后找齐的十名新生里,连投手和捕手这类特殊位置也找到了人,简直是命中注定。 前往甲子园,不对,往大联盟全力冲刺的准备已经做好了。 接下来我只需要全力以赴,一路热血地奔向顶点。 即使练习到倒下去,发现自己的能力极限,或是被强得不像话的球队击倒,也不需要恐惧。 面对这些难关,只要一个接著一个克服就行了。 我真的很喜欢棒球。 我为棒球竭尽全力,将全部的人生都奉献给棒球。 我把青春岁月全给了棒球。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忽然间,眼前出现一阵杂讯。 佑介与其他队友全消失在杂讯里。 视野豁然开朗时,我独自站在偌大的球场。 没有球棒,没有棒球手套,没有球,没有球衣也没有背号。 我不过是寻常的、一个孤伶伶的人。 * 叮铃铃、叮铃铃。 我跳了起来,猛地把毯子掀开。 我眨了眨眼,搞不清楚眼前是梦境还是现实。 循著模糊的记忆,我一个一个确认起映在眼里的事物。 占了一整面墙的杂乱书架、tivoli audio、餐桌椅、上油的橙色棒球手套、握柄脏污的黑色木制球棒、熟悉的房间。 眼前是接续著梦境的现实。 「──哈。」 彷佛要将盘旋在心底的苦闷宣泄出来,我大大吐了口气。 不需要再站上那座球场的安心感,与无法再站上球场的失落感,同时涌了上来。 充作室内服的背心因为汗水,整件都湿透了。 丢在矮桌上的手机萤幕显示,今天是星期六。 看来我是在保养完棒球用具后,本来想在沙发上打个盹,就这么一觉到天亮了。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把背心丢进更衣间的洗衣篮里。 接著,我在洗脸台洗了把脸,喝了几杯冰麦茶,意识才总算清醒过来。 我心想,又来了。 不再打棒球后,我不时会做这样的梦。 最近很久没梦到这个梦境了,想必是受到昨天和佑介争吵的影响吧。 回想起当时的状况,我心里还是有点乱,不过我发现阳开朗的笑容盖过了那件事,心情像是得到了救赎。 我打开tivoli audio的电源,fm广播频道播放出适合开启假日的轻快歌曲。 窗户打开后,闷热的空气随即流进室内,像是要消去梦境的余韵。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接著站到厨房正打算泡杯咖啡,弄个荷包蛋时── 叮铃铃、叮铃铃。 手机响了。 这么说来,我记起正是手机来电铃声把我吵醒的。 手机萤幕显示出夕湖的名字,我接起电话。 「喂。」 『你终于接电话了。太慢了吧,朔~你现在在哪里?』 「我刚醒,现在在家里啊。」 『……大笨蛋!我们不是约好今天要在车站附近约会吗?』 「……嗯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糟糕,昨天发生太多事,我把这件事忘得一乾二净。 我记得我们约好十一点,在车站前圆环的恐龙雕像前碰面。 至于现在时间的话,已经是十二点出头了。 我完全迟到了,毫无辩解的余地。 话说回来,我也睡太久了吧。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三十分钟……不用,二十分钟我就会到,你找个凉爽的地方等我!!」 『嘿~哦~哈~哼~我可是早上七点就起床,带著雀跃的心情准备出门,结果朔你居然彻底忘记我们的约定,在家里呼呼大睡呢~』 「这、这是有原因的。午餐我请客,你就原谅我吧。」 『哼,反正你肯定是优雅地在听广播,喝咖啡煎荷包蛋,眯起眼睛装酷,觉得这真是个不错的假日吧。』 「你在哪里偷看我吗!?」 * 我急忙准备好出门,往车站赶过去。 我要夕湖找个凉爽的地方等我,她却和我们本来约好的一样,坐在恐龙像前。 强调胸口的白色背心外头披著一件开心果绿的长衬衫,下半身是浅米黄色的裤裙,发型则是用鲜艳的靛蓝色丝巾扎起了公主头。 柔嫩有活力的双脚毫不吝惜地曝露在夏天的艳阳底下。 尽管是让人难以相信居然会出现在福井车站前的美少女,但本人和那双美脚一样※紧绷地生著气。(编注:原文中使用了同形异义词「ぷりぷり」,同时有「富有弹力」与「怒气冲冲」两种意思。) 福井巨龙伸长脖子发出吼叫声,彷佛替夕湖道出痴痴等待的心境。福井盗龙也发出了威吓的低吼声。 真的很对不起。 我用尽各种方法安抚她的心情,直到我要请她在这附近我唯一知道的时髦咖啡厅享用班尼迪克蛋时,她的心情才终于好转。 ……然而,在我说溜嘴让她知道我是和七濑一起来这里的之后,她又生气了三十分钟。 之后,我们到车站前(西口方向)的西武百货,还有车站后面(东口方向)的复合式商业设施「aossa」闲逛。 据说,aossa这个名字是来自福井腔的「见面」的意思。 一开始知道的时候,大家只觉得「俗毙了!」,可是现在这个名字已经广为众人接受,甚至有人会讲「在aossa见面」这种冷笑话,因此说不定这其实是很正确的命名策略。 夕湖买了几件夏天的衣服,心满意足之后,我们在商业设施happiring前面挑了张空桌坐了下来。 我因迟到而被罚要提东西,此时我将手上的东西放在旁边的椅子上。 「朔,发生什么事了?」 我在她试穿时的大力称赞收到效果,她的心情完全恢复了。 「怎么忽然这么问?」 「因为你都会在约定的时间之前提早到,很少发生今天这种状况,应该是第一次吧。」 我心想,她真是瞭解我。 随便敷衍过去这个选项掠过我脑海,不过想起上个月在八号的对话,我决定诚实以对。 「我和棒球社那里出了点事,可能是因为这样觉得精疲力尽吧。」 「……棒球社吗?」 夕湖稍微低著头,战战兢兢回问著我。 离开棒球社时的我很固执,可能让她无法判断可以多深入追究这个话题吧。 「对方邀我回去棒球社。」 夕湖听见我这么说,惊讶地抬起了头。 「我当然拒绝了。」 「……这样啊。」 我彷佛能听见她语气里的失落,不自觉苦笑出来。 「你怎么失望成这样?」 「因为,棒球对朔来说很特别吧?可以说棒球就是你的人生。」 「话是这么说没错。」 「不论是谁,人生中少了这么特别的事物,都是很可怕也很悲伤的一件事。」 我看见在桌子底下,她紧紧握住了裤裙。 这个样子真不像平常的她。 平常的她在这种时候,总会特意表现出开朗的气氛。 我不想让难得的约会在沉闷的话题上打转,尽可能轻松地反问: 「夕湖你也有吗?」 「有什么?」 「特别的事物。」 我这一问,她诧异地露出「这家伙在说什么啊」的表情,回答得飞快。 「就是朔啊。」 「居然回答得这么直接,至少包装一下吧。」 夕湖总算眉开眼笑地笑了出来。 「我说啊,朔──」 她正要说话的时候── 「咦~?这不是千岁同学和柊吗?」 背后传来熟悉的嗓音,叫著我们的名字。 「……呃。」 一回过头,我忍不住叫苦。 「太过分了!你那是对谁做出的反应!?」 站在眼前的,是荠与亚十梦。 他们和我们一样是来购物的吧,亚十梦背了两个纸袋在肩上。 「啧。」 看见他刻意的举动,我回答了荠的问题。 「当然是咂嘴的那一位。」 「我想也是~我们可以坐下吗?难得在这里遇见,一起喝个东西吧~」 「「才不要。」」 两个男人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同步到令人气恼的程度,不过她好像一开始就没有在乎我们意见的意思。 我其实没有特别讨厌亚十梦,只是不想在假日还要看见他那张脸,再说应付他也很麻烦。 夕湖一开始看起来想要继续我们之间的对话,不过她的神情忽然放松下来,说著「绫濑,一起坐吧!」欢迎她坐下。我很少看见她们在教室里面交谈,不过她们的关系好像没那么差。 四张椅子围在塑胶圆桌旁,夕湖原本就坐在我的左侧,荠毫不犹豫地往我的右侧坐了下去。 欸,这样我不是要跟亚十梦面对面了吗? 话说回来,我也不想要他坐在我旁边。 他心里似乎也跟我有同样的想法。 他把椅子拉开,尽量远离桌子。另外为了不对上我的视线,他将椅子斜放,很不情愿地坐下来。 「受不了~你们两个在耍什么脾气啊。」荠不耐烦地说。 男人看了也没意思,于是我把脸朝她的方向转了过去。 她穿著上面有图样的黑色t恤搭配白色短裤,虽然穿搭风格比较简单,但有点宽松的t恤衣襬相当短,只要稍微动一下,衣襬就会往上滑,若隐若现地露出腰线与漂亮的肚脐,让人眼睛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喂,朔?你在看哪里?」 夕湖冰冷的嗓音刺著我的后脑勺。 「我、我只是在想,这张椅子的曲线真的是很有艺术性。」 「那只是随处可见的普通塑胶椅吧?」 荠听著我们的对话,不以为意地开口说道: 「咦~要看就看吧~反正本来就是要露出来的。」 「看吧,本人也这么说,那么我就不客气了。」 「朔?」 「对不起我太得意忘形了。」 两个女孩子开心地哈哈大笑时,远处又传来咂舌的声音。 「话说回来──」荠对夕湖说:「之前七濑和千岁同学一副像在交往的样子,我倒是觉得千岁同学和柊你们真的没有在交往吗?」 「没有~只是我单方面喜欢朔而已。」 我早就习惯她这样的反应了,但是听的人似乎有些震惊。 「什么?那样不会很痛苦吗?况且你们像这样假日还出来约会。不过,被人这么说的人也不好受就是了。」 她往我瞥了过来。 夕湖搔著脸颊,看起来有点尴尬。 「不会痛苦喔,这是我拜托他的。我要求他在我告白前不要给出答案,我们先当朋友。你说的没错,这样的确会造成朔的麻烦。」 我本来想出面缓颊,但怕愈描愈黑,于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一年级的时候,夕湖确实向我提出了这个要求。 起先我当然是觉得困惑,但是她没有正式向我告白,我也无从拒绝。真要说起来,我在要说出自己的心情时,就被她阻止了。 如果我真心觉得维持这种暧昧的关系很麻烦,到时候也可以像一直以来那样不著痕迹地拉开距离,我这么暗忖著。 不过,她在我内心早已占有重要的地位,让我无法向对待其他女孩子那样,把她推到一边去。 「不过,这种关系总不可能永远维持下去吧。」 荠一针见血地说,宛如一把锐利的日式菜刀。 「你们那群人里面有七濑、青海和内田这些正妹,上次不是还有个美女学姊到教室里来吗?连我也想和千岁同学有交往的机会喔,而且其他同样有这种想法的女孩子也多得不得了。」 「……这点我很清楚。」 「看不出来呢~既然你明白,就算明天千岁同学和你认识的女生交往,你也不会后悔吗?不管他们是牵手、接吻、有肌肤接触还是上床。」 「──!」 「大家都看得出来你有特殊待遇。只是我觉得给予特殊待遇是件很累的事,也表示你不是可以轻松相处的对象。」 「──才不是你说的那样!」夕湖的语气十分强硬。「朔比起其他人,对我特别随便,没有给我特殊待遇,所以我才想要在他心里有特殊的地位。」 「啊啊,麻烦死了!!啰哩啰嗉的!!」 铿咚,荠猛地站了起来。 在她背后,廉价的塑胶椅倒在地上。 「我和柊去买个饮料。」 她说著拉起夕湖的手,往happiring走了过去。 我伸出手,把倒下的椅子恢复原位。 两个男人被拋了下来。 「……」 「……」 「……喂。」 某处地方传来声音。 「……」 「……我说喂。」 是我听错了吗? 「喂!!」 我无可奈何地开了口。 「喂先生有人在叫你喔!你在什么地方呢~?」 啧,亚十梦粗鲁地咂著嘴,又继续说下去。 「刚才那是什么意思?」 「你指的是什么事?夕湖说喜欢我这件事吗?还是荠说想和我交往这件事?」 「我对那种无聊的话题没兴趣。你不是提到了棒球社吗?」 「……你听见了吗?」 「这里人实在太少了,明明是假日还这么少人。」 我放弃抵抗,看向坐在正对面的那个人。 「你为什么没有进入我们学校的棒球社?」 他闷不吭声,像是不满我转移话题,我又继续说下去: 「我很不擅长记住别人的长相和名字,不过说到在县运会决赛遇到的选手,我马上就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虽然还是国中生,却能投出惊人直球的怪物投手。」 「──哈,你对上这种怪物在三个打数打出三支安打一次保送,其中包括两支全垒打共拿下五个打点。你的话听来就像是天才在挑衅别人。」 「我没有那个意思。我从来没有那么惊恐过,兴奋得全身发抖。直到现在我都还记得,第一球是内角偏低的直球,那是我第一次面对那种喜欢的球路,想打出去却没有出手。」 「少开玩笑了。你明明摆出轻轻松松的脸,在打击位置上笑嘻嘻的。」 「啊啊,我得解释一下,你搞错了。那是我的坏习惯,在面对难以超越的高墙时,我会不小心高兴地笑出来。」 「──!」 「你也有过那种时候吧?」 亚十梦大大叹了口气。 「我会放弃棒球是你害的,也是我自己害的,不过我刚才确定自己的选择并没有错。只是……」他喃喃说著:「我本来以为千岁你会傻里傻气地一路往前冲。」 每个家伙都这样,我轻轻咬紧了唇。 这是我自己下的决定,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 ──所以说,不要像面镜子一样,让我觉得自己真的有什么东西遗忘在那个球场上。 两个男人的传接球就到此为止。 夕湖和荠终于回来了,我们漫无边际地聊了一会儿,然后解散。 福井巨龙吼叫著,叫声听起来无比哀戚。 * 「──芦高的东堂舞来了。」 阳说著就冲出教室,这天是一周开始的星期一放学后。 据说芦高为备战高中联赛,安排与县内预赛前几名的球队进行练习赛,决赛时碰上的藤志高中也在候选名单内。 对方的指导老师与美咲老师似乎早就认识了,今天来是为了调整日程,顺便来露个面。 至于主力球员东堂舞为什么会过来,理由就不清楚了,可能是单纯介绍,也有可能是顺道有什么事情要处理。 话说回来,对方把她打得落花流水,真亏她还能那么兴奋。 我想起双眼发亮的阳,忍不住苦笑出来。 不过,其实不难理解她的心情。 输了比赛当然让她很不甘心,只是她真心尊敬实力比自己坚强的人,她不只将对方视为敌人,同时也是她的粉丝,这种心情我能理解。 我心想「看来今天她社团活动结束后不会再找我练传接球吧」,正打算回家时,不经意地瞄到她的置物柜。 她平常会带运动包,现在柜子里放著应该是另外带来的帆布托特包,而胡乱塞在帆布托特包里的,似乎是体育服。 以她那个激动的样子,肯定会忘记带回家。 反正我无所事事,不如就帮她送过去好了。我拿起了那个袋子。 走进第一体育馆后,正好看见美咲老师、阳、芦高的指导老师和东堂舞四个人在讲话。 包括七濑在内的其他球员已经开始在做伸展运动,正式练习还没开始,室内安静得听得见对话内容。 「难得都到这里来了,不如来场前哨战吧,东堂。」 把球抱在身边的阳高傲地说。 「可以吧?美咲老师,富永老师。」 富永老师大概是芦高指导老师的名字吧。 相较于一看就是冰山美人的美咲老师,富永老师的长相带有异国风情。修长的身材即使在海人身边也毫不逊色,散发著模特儿走在巴黎时装周伸展台上的气场。 她们两人有个共通点,那就是都可怕得让人不敢靠近。 不过,从她们站在一起的身高看来,富永老师约一百八十,东堂舞约一七五,美咲老师大概是一百七十,只有一五二公分的阳显得格外娇小。 当然,其他三个人的身高在女性来说很少见,只是刚才的对话让她听起来就像在向大人要东西的小孩子。 富永老师苦笑著回答她: 「不好意思,高中联赛就要开始了,我不想让主力球员的状态受影响。」 阳好像没有轻易打退堂鼓的意思。 「只是单挑一下而已。」 「我说啊,有些话很难对他校的学生说……」 美咲老师这时加入对话。 「也就是说,小海(阳)。」她说著,把手放在阳的肩膀上。「对方接下来就要和全国的高手对战,不想因为陪你这种小矮子玩耍,结果出现奇怪的想法或是养成坏习惯。」 「──!」 即使看在旁人眼里,也看得出来阳内心的动摇。 「喂,我可没有想过要说得这么狠喔。」 富永老师凶狠地看向美咲老师。 「那是因为她不是你的队员。身为她的指导者,我认为必须清楚明白告诉她事实。」 「……哎,这我倒是认同。」 两位指导老师因为是熟人,说起话来毫不留情。阳听著她们的对话,可以感觉到她咬紧牙,握紧了拳头。 老师们说的或许没错。 真要说起来,个子甚至比班上女同学还要娇小的阳,居然能在篮球社成为一线球员,有活跃的表现,这件事本身就是奇迹。 不过,她算是相当罕见的情形。 高中联赛上,遇到的想必都是超过一百七十公分高的选手。 为了在这种地方一路取得胜利,是否有必要特地在这种时候和阳练习……很遗憾,答案是没有。 「希望你别误会了。」富永老师说,像是为了缓颊。「藤志高中女篮的实力坚强,威力发挥时的爆发力也很惊人,所以我们才会像这样过来这里,希望能举办练习赛。你们球队的中心球员毫无疑问是你,你和控球后卫的搭配,对我们球队来说也是很大的威胁。」 「这话的意思是──」阳轻细的嗓音说:「和有悠月……有控球后卫在的藤志高中在这个时期练习虽然有意义,但我个人没有那样的价值吗?」 富永老师瞥向美咲老师,美咲老师却紧闭双唇,像是要她继续说下去。 原本在做伸展运动的队员不知不觉间屏气凝神,观望著她们的状况。 富永老师无奈地轻叹了口气,接著说: 「我的意思不是控球后卫比你有价值,只是觉得你们两个人搭配起来才有威胁性。老实说,我不认为和你对战,对东堂有什么帮助。」 低垂著头的阳还想继续说什么时── 「没问题,来单挑吧。」 东堂舞说。 阳诧异地反射性抬起头来。 「真的吗?」 「对,我得要换衣服,可以借用你们的社办吗?」 「舞!」富永老师厉声喝斥著。 然而,当事人像是把她的喝斥当成了耳边风。 「我没有弱到碰到这种程度的对决就会受到影响,再说比赛中也不是绝对不会碰上个子小的选手。」 「……真拿你没办法,反正说了你也听不进去,随便你。」 阳听见这个回答,兴奋得整张脸都亮了起来,接著以和老朋友讲话的语气对著东堂说: 「我们走吧,东堂!我带你去社办。」 「谢谢你,唔……」东堂舞说:「不好意思,可以请问你的名字吗?」 剎那间,我感觉空气彷佛冻结了。 然而,阳只是稍微愣住,又马上咧嘴笑了开来。 「我是藤志高中的小前锋青海阳,以后请多指教!!」 七濑看著她的反应,显得有些忧心。 * 因为实在没办法把体育服放著就离开,我拜托美咲老师,让我留下来观赛。 东堂舞准备好之后,回到体育馆,做起热身运动。 她身穿黑色t恤搭配短裤,以及同样是黑色的护腕与篮球鞋。 她穿得一身黑,散发出骇人的魄力。 t恤大概是队服,背上以强悍的风格写著「疾风迅雷」的白色文字。 我仔细观察了一下东堂舞,蘑菇头的黑色短发,细长的双眸,结实的修长手脚,她的美貌确实使人留下深刻印象,只是让人不自觉受到吸引的是她的姿态。 ──这位选手果真有一套。 不论是哪种运动,都会有「气场强大」的选手。 慢跑、拉筋、连运球都称不上的控球方式。 她的一举手一投足,都感觉得到只有实力坚强的选手才会散发出的独特气氛。 其他队员似乎也没有继续练球的心情,在球场两侧关注这场对决。 七濑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我身边。 「好了,开始吧。」 尽管是在外地突然决定对决,东堂舞轻松得像在附近公园和小孩子玩耍。 「规则要怎么订?」准备周全的阳说。 「不管从哪里投球,只要球投进就算一分,先得十分的人获胜。进攻方如果被抢球,控球权就转至防守方,由你先攻。」 「哦,你还真好心。」 听见阳这句话,我不自觉往身边的人看过去。 「什么意思?」 七濑的神情显得百感交集,解释了起来: 「小海属于在篮框前分胜负的类型,不过东堂在禁区外也能得分。不管在哪里投进球都算一分,实际上就是取消了三分球的优势。顺道一提,我和小海对决的时候,分数的算法清楚区隔为一般进球算两分,三分球算三分,胜率是一半一半。」 「阳没有的武器,她也不会使用,是这个意思吗?」 「而且进攻方被抢球后,控球权才会转移,极端来说,如果连续进十球,就能在防守方完全无法得到控球权的状态下获胜。」 「再加上她让阳先攻……」 「哎,她会订下这样的规则,应该是考虑到身高差距吧。实在太瞧不起人了。」 七濑如此解释,一脸看起来很不甘心。 她们的实力差这么多吗?我暗忖著。 东堂舞确实是球技过人,看得出来是一流的选手。 不过,阳和七濑的实力也没有差劲到需要对方放水,才有一较高下的资格。 哒、哒、哒。 东堂舞在防守位置就位,轻快地运著球说。 「你好像很不满?」 阳慢条斯理地摇了摇头。 「不,我很感谢你愿意和我单挑,只是……」 东堂舞让球在地上弹了一下,把球传出去。 阳接住球,高傲地笑了起来。 「如果我赢了,我们用公平的规则再比一次。」 东堂舞轻扬起嘴角。 「这个提议我喜欢。」 ──哒!! 话声一落,阳猛然跨出脚步。 「好快!」 观众席里,某人大叫著。 第二步、第三步,她以惊人的速度将对手拋在后面。 东堂舞甚至还来不及回防。 咻。 轻柔的声音响起,球投进篮网,队友间响起了欢呼声。 东堂舞接住阳传回来的球,「哦?」语气有些意外。 「稍微想认真起来了吗?」 「虽然过去几乎没有对战机会,但你的速度感觉比我预测的快上三倍。」 在我身边的七濑得意地呵呵笑了起来。 「小海的个子的确是很娇小,不过正因为她的个子小,运球的高度低,随便出手的话很容易被判犯规。而且,那个娇小的身材有非常优异的体能,跨出脚步和转身的速度快得非比寻常,要从她手中抢走球没有那么容易喔。」 换句话说,阳运球时,防守球员要从她手中抢到球极为困难。 东堂舞把球传给阳,以难以捉摸的语气说: 「好,再来一次。」 「你只要眨一下眼,就跟不上啰。」 ──唰!! 阳的动作和刚才一样,从自己的右侧进攻。 然而,这次东堂舞也以完全相同的速度跟了上去。 第二步、第三步,不行,甩不掉。 对方为了抢球,伸长了手。 ──哒。 阳让球通过胯下,改用另一边的左手运球。 接著她一个转身,往左边跨出一大步──球黏在她的手里,她转身试图再次往右侧进攻。 东堂舞试图把球抢走的手扑了个空。 啪唰。 进球了。 观众席再次欢声四起。 「你叫……青海对吧?」东堂舞说。 阳咧嘴笑著,回答了她。 「对,叫我阳也可以。」 东堂舞也露出同样爽朗的笑容,继续说下去: 「很厉害嘛,阳。你也可以叫我舞就好了。」 「好,舞,继续来打球吧。」 「──不。」她把球传给阳,「我认同你的实力,所以就到此为止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 ──疾风迅雷。 阳以像是要砸对方招牌的速度冲出去……但是,对方并未跟上她的脚步。 东堂紧贴著阳,双方大概维持在一只手臂长的固定距离。那个样子不像要抢球,比较像是专注于不让对方突破防守。 「──!」 身旁的七濑倒抽一口气。 阳似乎发觉摆脱不了对方,一再使出假动作扰乱对方的防守,接著用力跳了起来。 东堂舞伸长双手,尝试挡下这一球。 不过,阳在空中转了个身,背对对手,然后直接把球往后方拋了出去。 这是在对抗赛面对高大的中锋时,使出的投篮方式。 这球会进,我心想。只可惜── 「耍小动作。」 ──啪嚓!! 球离开她手里的瞬间,就被拍了下去。 球在地上弹跳,阳只是愣在原地看著。 「这招对同样可以飞起来的对手不管用。」东堂舞把球捡起来说。 「……可恶。」 阳用袖子抹了下汗水。 她像是为了激励自己,也像是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喊停绑起了鞋带。 「果然会变成这样。」七濑喃喃说著。 「对方好像挡得一点也不费力。」 我这么说之后,她轻轻叹了口气。 「小海运球的时候,要从她手里抢到球的确不容易,不过如果只是妨碍投球或是传球路径,紧跟著她的行动,我也勉强做得到。在篮球的防守上,这算是很普通的方式。」 「起先那两球,东堂舞看起来好像想直接出手抢球。」 「她认为对方的实力不如自己,或许是觉得轻轻松松就能抢到球吧。另外还有一点,小海有个致命的劣势。」 「……你指的是身高吧。」 七濑点了个头。 「以东堂的最佳投篮表现为例,就算我尽全力跳起来,也不一定能挡下她的球。不过如果对手是阳,只要时机刚好,稍微跳起来就能挡住球。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就算动作稍微慢一点,也来得及吗?」 她给了我无声的肯定。 这话的意思也就是说,即使阳运球过人,晚一步跟上的对手还是有可能稍微一跳,就把她的投篮挡下来。 以防守方来说,既然等对方摆出投篮动作再跳起来也来得及,就没有必要勉强抢球,或是过度施加压力,攻击对方破绽;只要保持在对方无法摆脱的距离,在投篮的瞬间出手,就能轻易把球挡下来。 七濑又继续解释。 「在实战上,因为有队友互相协助,进攻方式没有那么单纯。但是在单挑的时候,弱点就会显露出来了。刚才富永老师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我不认为和你对战,对东堂有什么帮助──她指的是这句话吧。 「她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同样可以飞起来的对手那句话。」 「小海跳起来时,在空中停留的时间异常的长。虽然实际上只有几秒钟的差距,但我感觉在我们同时跳起来的时候,是我先落地。阳利用这个长处在空中向后转,从防守球员难以伸手阻挡的位置投篮。听说这是她为了让自己的身高也能有所表现,所想出来的方式。」 「也就是说──」 「东堂舞也在同一个世界里。如果在空中停留的时间无法取得优势,势必是身高较高的一方获胜。」 我心想,真是残酷的一项运动。 在棒球这项运动里面,身高差距没有那么重要。 当然身材高大的投手投出的球比较难击中,体格健壮的打者可以把球打得更远,手长脚长的话,守备范围也会更广。 不过,棒球里不会出现直接与对手较劲身高的场面。 刚才举的那些例子都可以用身高以外的能力来弥补,像是增加变化球的种类,或是提升打击力道,加快对飞球的反应速度。 原来在篮球里面,自己无能为力的因素会产生这么大的差距。 七濑像是察觉我的心情,往我的腹侧揍了一拳。 「你可别误会,同情起她喔,千岁。」 她有些气恼地接著说。 「小海很强。你听我说得好像很简单,可是包括我在内,我没看过可以轻松跟上她速度的球员,所以她才能成为我们队里的主力球员。身材那么高大还能跟上小海的速度,是东堂太异常了。」 「她打算即使这样也不退缩吗?」 「是不能退缩。她打算示范给大家看。」 我还来不及推测这句话的意思,状况出现了变化。 (插图011) 哒、哒哒。 阳慢条斯理系好鞋带后,站在防守侧运了下球。 「久等了。」 哒,球在地上弹跳了一下,传到对方手中。 「好,开始吧。」 剎那间,阳如一阵旋风逼近对方。 「不出我所料。」 东堂舞扬起嘴角。 接下来发生的事不需要七濑解释,我也明白。 刚才的话反过来说,以阳的身高如果保持一定距离防守,根本不具威胁性。 为了挡下比自己高大的对手,她只能趁对方运球的时候进攻。 至少在这一瞬间,球就在阳垂手可得的地方。 面对这样的攻势,东堂舞的反应是── ──咻。 她轻快运著球,闪过了阳的防守。 「很可惜。」 接著,她用力跨出脚步,一步就把阳拋在后面。 唰。 她流畅地投球进篮,没有遇上任何阻碍。 「阳──」东堂舞说,「要是你再高个二十公分,胜负就难说了。」 她把玩著手上的球,又继续说下去。 「如果不论身高差距,你的速度和我一样快,和我一样可以飞上空,也和我一样强。」 阳紧紧握住拳头。 「不过,在篮球里面,这二十公分的差距就是致命伤。」 观众席一片死寂,尚未失去干劲的说话声响了起来。 「别说得好像已经分出胜负了。」 「你还想继续下去吗?」 「当然,我要打倒你!!」 东堂舞和阳传起球来,模样看起来有些欣喜。 「啊啊,真想和一百七十公分的你打一场。」 她们再一次冲了起来。 * 在东堂舞与富永老师离开的体育馆里,恢复了平时练球的光景。 然而,球队里面不见负责炒热气氛的队长身影。 她说要去让头脑冷静一点,出去之后就没有再回来。 比赛直到最后,控球权始终没有回到阳的手上。不对,她甚至一次也没有碰到球,比赛就结束了。 所有球员像是依然震慑于对方惊人的球技,个个心不在焉。 「东堂舞太强了。」 「简直是犯规嘛,身材那么高大,肯定会赢的啊。」 「就是啊。」 「不过,没想到小海会输得那么惨。」 「她们相差了二十公分喔?头脑有问题才会想去挑战对方。」 「能进球就算奋战了吧?」 「可是,对方一开始的防守也没拿出真本事吧。」 「如果要进入联赛,就要打倒那种家伙吗!?」 「太闹了!」 「做不到,我有光是站在那种人面前,就会丧失战意的自信。」 「天生的资质差太多了。」 「啊~真希望我也能有一七五公分高~」 「你有一六七公分已经够高了,看看小阳队长。」 「身高也是一种才能呢~」 「小心点,这句话是禁语。」 「不过,你们不觉得有点失望吗?她平常下达指示的时候那么跩。」 「如果小七学姊是队长就好了。」 「──好了好了,专心练球!」 七濑拍了拍手。 队员们因此停止聊天,继续练球。 「千岁,你打算待到什么时候?」 我愣愣望著她们练球时,美咲老师这么说。 「说的也是,我本来就只是把东西送过来而已,可以请您等一下交给她吗?」 我把阳的帆布包放在墙角,正打算离开时──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用力抓住我的后背包。「你差不多该把那个笨蛋带回来了吧。」 不用想也知道,那个笨蛋指的是阳。 「让她一个人静一静也好吧?」 她在所有队员面前彻底被击败,而且还是她自信满满地主动挑战对方。 她要是不沮丧才奇怪。 「你太小看小海了,她的目光放得很远。」 美咲老师不耐烦地叹了口气。 「就算是这样,为什么要我过去?」 「这种时候就要王子过去迎接,才能让事情落幕吧。」 「最近您好像愈来愈像亲戚里面爱多管闲事的大婶了。」 ……捏。 「我去就是了,拜托不要把我的颈椎扯出来。」 * 走出体育馆后,我马上就发现阳了。 她坐在藤架底下的长椅,呆滞地看向操场。 在她的视线前方,有棒球社、垒球社、足球社、田径社、网球社与排球社。 不算宽敞的空间里,挤满了各个社团。 这就是公立高中的难处了,我思考著。 「哟,小矮子。」 我把手放在长椅背上,故意用这种方式叫她。 如果我们的立场反过来,我认为对方刻意的关怀反而更令人厌烦,所以决定这么做。 阳坐著让脖子往后倒,仰头看向我。 她的脸上没有泪痕。 「你来安慰我未免来得太慢了吧,大爷。」 「需要我往你的额头亲一口吗?」 「我可没有要你来羞辱我的意思。」 我绕过去,在她旁边坐下来。 「你的敌手好像很强。」 阳不甘心地嘿嘿笑著。 「敌手啊。她连我的名字都没记住,对我来说的确是个打击,这表示她的眼中根本没──好痛。」 她话说到一半,我往她的头劈了记手刀。 「笨蛋,我也不会一一记住所有对战过的选手名字和长相。」 「那是因为你的记忆力不中用──好痛。」 「就算记不得名字,她还是记得你的球技。『虽然过去几乎没有对战机会,但你的速度感觉比我预测的快上三倍。』东堂舞是这么说的。她说的不是准决赛,而是过去,对于没有印象的球员,不会说出这种话啦。」 她可能对于国中小对战过的经验也都没忘记。 阳的神色显得很惊讶。 「……这样啊。」 在面前练习的网球社,正好有球滚到了这里。 校区内,一条通路把我们所在的校舍与体育馆和操场隔开来,球就停在这条路上。我站起来捡起球,以圆弧的曲线把球往正要赶过来的女孩子拋回去。 对方用球拍顺利接住球,说著「谢谢」向我低头致意── 在她后面练习的夕湖刚好注意到我们。 「朔──!阳──!」 她随兴地挥动球拍,我则是稍微举起手来回应她。 「如果可以像那个样子──」我坐回长椅上说:「快快乐乐打球就好了。」 这是我的真心话。 我想起夕湖之前说过,她不执著输赢,只是随心所欲在参加社团活动。这种话听起来或许有高高在上的感觉,不过我从来没有瞧不起以这种心态从事体育活动的人。 真要说起来,一开始每个人都是这个样子。 球投得比昨天远、击出安打、顺利接住飞球……只要这样就觉得很开心了。 「我们办不到。」阳嘟囔著。「我们连灵魂都被囚禁住了。」 或许有人会觉得这么说太夸张了,可是我完全认同她的说法。 从小牺牲与身边朋友玩耍的时间,每天把身体操到极限,在练习和比赛上一再遭遇挫折,度过因为悔恨而不成眠的夜晚──尽管如此还是想要变得更强,还是想赢球,还是想成为第一名。 即使人已经离开棒球社,灵魂还是不愿意离开,囚禁真是最贴切的形容了。 「你怎么看舞说的话?」 「你指二十公分那件事吗?」 我回问后,阳点头。 「你没有反驳回去是正确的做法。」 「我也是这么想。」 「我对什么天分还有运动细胞抱持怀疑的态度,但是体格毫无疑问是由父母得到的才能。如果是容不容易练出肌肉这种程度的事,只要努力就能弥补,可是只有身高这件事,自己根本无能为力。」 「我倒是狂灌了很多牛奶。」 阳开著玩笑,笑了起来。 「不过,我不想做出嫉妒别人天分的事情。拿舞来举例好了,以她的身高和我用相同的速度奔跑、跳跃,说不定很容易受伤。因为她的身材高大,对手的力道说不定会更强,防守也可能更严密。她在篮球上是顶尖的选手,但是做为一个女孩子,可能有人会对她说出难听的话来。」 这段话实在令人钦佩。 会像这样思考的人,尤其是遭到他人天生好运击倒还能说出这种话的人,真的是十分强悍且美丽。 「一个问题就好。」阳说:「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如果我有办法回答的话。」 「你认为努力一定会有回报吗?如果我拚了死命地跑,拚了死命地跳,有一天我也能打赢舞或是其他更厉害的对手吗?」 她强烈地发自内心提出这个问题。 所以我也据实回答出自己内心的想法: 「说真的,努力就能得到回报只是种幻想,不,正确来说要看对回报的定义。如果是希望能够增强实力,努力一定会有回报,但是如果是想成为全日本最强的女篮球员,就不一定会有回报了。」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 如果有一百个人怀抱这样的梦想努力,最少也会有九十九人得不到回报。 「尤其你还有身高这个劣势,要是懂篮球的人听了,大概都会笑说这是天方夜谭吧。」 我说著,想起了和明日姊以及西野先生的对话。 那个人提出的回答是要追逐梦想直到实现为止。 如果问题是「打进高中篮球联赛」或是「在职业球队打球」这类具体的目标,她想必会得到同样的答案。 然而,阳现在所想的是更抽象而且单纯的心愿。 我的人生观错了吗? 在我听来,她提出的其实是这个问题。 「不过,就像没有人可以证明努力一定会有回报,同样也没有人可以证明努力不会得到回报。」 我忽然站起来,漫不经心地望著棒球社继续说下去: 「如果每天再击球一百次,如果跑得更快,是不是能变得更强?是不是就能赢了?是不是就能成为第一名?如果是两百呢?三百呢?──其实自己是努力也得不到回报的那一边吗?」 我回头,直视著阳。 「结果如何只有自己能知道。就算之前那些人都失败了,他们都不是你。如果你真的想知道答案,就要你亲自去确认。」 我说著,扬起了一边嘴角。 阳有些错愕,最后说著「幸好我问的是你。」,露出了好战的笑容。 「你超符合我喜欢的类型喔,我爱你。」 「你要谈情说爱,等超越东堂舞再说。」 「我很快就会做到的。」 她吆喝一声站起来,拳头往我的肩膀捶了一下。 「我要战斗,千岁你也不要再逃了。」 她留下意味深远的这句话后,往体育馆走了回去。 ──铿。 令人身心舒畅的清脆声音响起,一个特大号界外球从棒球社相当高的防护网往这里飞过来。 站在打击位置上的是主力球员兼打线主轴的那个男人。 那颗球在地上弹了一下,我接起来,用力往球场丢回去。 * 隔天午休时,我、和希、海人、健太和阳一起离开学校,到了附近的餐馆「蛸九」。 从店名也想像得到,这间餐馆主要提供章鱼烧和大阪烧这类面粉食物,不过我们的目标是冠上巨无霸学生餐这个名字的特大份炒面。 这份餐点本来是没有吃完就要被罚钱,也就是所谓的挑战料理。 然而,食欲旺盛的高中男生,尤其是体育社团的学生轻轻松松就能扫空盘子,后来这就成了一道单纯是便宜又能填饱肚子的人气料理。从店家将挑战者限定为高中生和大学生看来,说不定一开始就是这个打算。 顺带一提,校方姑且禁止学生在午休时间离校。 会说是姑且,是因为这只是学生手册上明定的规则,实际上几乎没有学生严格遵守。 有很多学生因为福利社和学生餐厅的人太多,到附近的便利商店买午餐,而且就算在那里遇到老师,也不会遭受责骂。 即使如此,在外面的餐馆用餐依然是很疯狂的行为,不过只要不发生问题,应该没关系。因为之前被藏老师抓去吃饭,我决定万一挨骂,就搬出他的名字。 总之,目前只有吧台有几个客人,再加上我们这一桌,狭窄的店里没有其他客人。 此外,今天提议出来吃饭的是海人。 我还有和希马上表示赞成,健太则是被我们硬拉过来的。 阳原本照样在中午有练习,只是因为其他队员的要求,今天暂时中止一次。她举手表示自己也想吃巨无霸学生餐,优空和七濑面露怯色,送她离开。 「阿婆,巨无霸餐酱油口味四份。」海人向吧台里的传奇店长喊道。 「又吃这个,偶尔也点其他东西吧。你们每个都点巨无霸餐,我生意要做不下去啦。」店长伶牙俐齿回应著。 阿婆年约七十来岁,但是直挺的背脊和整洁的银色超短发,再加上豪爽的个性,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年轻。 「你们不是有五个人吗?小妹妹点什么?」 「我点巨无霸餐唷~」 「那还没点的就是那个瘦弱的眼镜仔了吧。」 她指的大概是健太吧。 他减肥成功,恢复到拒绝上学前的瘦子体型。 「我要普通份量的酱汁炒面。」 「搞什么,年轻男孩子这么不中用,要点就点巨无霸餐。」 我暗自吐槽「她到底希不希望大家点巨无霸餐啊」。 这么老旧的小店可以撑到现在,阿婆的这种个性占有很重要的因素。 她嘴巴念著生意做不下去,但对于我、海人与和希这些熟面孔,她总是默默为我们的巨无霸学生餐再加大份量。 闲聊一会儿之后,五份炒面陆续上桌了。 这间店的炒面分成一般的酱汁口味,以及自创的酱油口味这两种口味,我身边的人大多喜欢酱油口味,适中的辛辣口感与甜味形成绝佳的平衡,让人一吃就上瘾。 「话说朔,你没约夕湖吗?」 海人说著,马上吃起了炒面。 夕湖没有优空和七濑那么在乎卡路里,我也有试过约她,只是她用一个简单的理由回绝了我。 「她说不想让牙齿黏上海苔。」 我这么回答后,四个男生的视线不约而同往同一个方向看去。 「看我做什么。」阳说,用免洗筷捞起一大把面说:「反正之后再漱口就好啦。」 吸吸吸、吸吸吸吸。 嗯,这样我就放心了。 「对了。」海人瞬间扫空巨无霸餐的半盘炒面,接著说下去:「健太,你有喜欢的女生了吗?」 噗──! 这个问题来得太突然,健太喷出口中的炒面。 「眼镜仔,你这是在做什么啊。」 厨房卫生纸卷从吧台里面拋了过来。 我替健太接住卫生纸,塞给还咳个不停的他。 他把桌面擦乾净,用水瓶倒了好几杯水喝下去后,终于能够说话。 「怎么忽然这么问啊?浅野。」 「你太惊慌了吧。你回来学校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况且夏天是恋爱的季节,要谈恋爱」 「是、是吗?」 「废话!你喜欢的动画里面不是也有吗?夏日祭典、烟火、游泳池和大海,有这么多美妙的活动都集中在这个时节。去年也是在放暑假前,忽然多了好几对情侣……」 海人似乎想到了什么事,黯然神伤。他按住眼头,头往上仰,像是鼻腔深处受到了刺激。 这时,和希加入讨论。 「夏天一结束,恋情也跟著结束的情侣也不少啦。」 「那些人活该。」健太冷冷地说。 「不过在分手之前,他们还是有记得让自己毕业。」 「去死。」 你们最近感情还真好啊。 「所以说,怎么样,健太?」 海人又回到这个话题上面。 「呃,我实在不会应付这种话题。」 「这里都是男生,有什么好不好意思的。」 「这里也是有淑女在场的喔?」阳马上应了回去。 「嗯,你是说阿婆吗?」 「你如果老是表现得跟小学男生一样,一辈子都不会受女生欢迎喔。」 「不要伤害我弱小的心灵啦!!」 在海人与阳胡闹时,健太似乎理清了自己的想法,畏畏缩缩开口说道: 「我不知道问这个问题好不好,假设,只是假设而已喔?假设自己喜欢的人喜欢自己的朋友,或是朋友同时也是自己喜欢的人,你们会怎么做?」 现场顿时陷入一片寂静。 健太不知道是因为目前遇到的问题,还是想起自己与美姬他们的关系,所以这么问。 他不是刻意,也没有恶意,只是提出单纯的疑问。 这个问题沉重得无法用玩笑敷衍过去,又轻得让人无法推心置腹。 和希的眼神往我瞥过来,我们的目光正好对上,他难得露出了暗呼不妙的表情。 阳的目光往下垂,像是要把什么东西按进眼皮底下,直盯著桌面。 健太敏感地察觉到这诡异的气氛,正感到惊慌失措时,海人率先打破沉默。 「什么啊,健太,我们该不会是情敌吧!?说是情敌,其实是『敌人』吗?还是『战友』这种热血模式?」 「不、不是啦!」 「你脑子里想到的是谁,说来听听。小内吗?悠月吗?喂,总不可能是阳吧!?」 「总不可能是什么意思呢?哦~山崎,原来你对我有那种感觉吗?」 阳抬起头来,高明地加入话题。 「不不不不,绝对不可能有这种事,青海同学你不用担心。」 「……不好意思,山崎,你那种真实的反应实在很伤人。」 所有人不约而同笑了出来。 幸好海人转移了焦点,我心想。 其实不想让海人接下这个担子,我暗忖著。 他在无意间没有提到的那个名字,有如夕日暮色映照著落单的翘翘板,无处可去,只能杵在原地。 「健太,我这个人很单纯。」 海人大笑之后说。 「我希望喜欢的人能注意我,如果能够交往当然是再好不过了。不过,如果可以带给她幸福的那个人不是我而是别人,尤其如果那个人还是我重要的朋友,我不会想要硬是破坏他们。因为我喜欢的,是他们两个人在一起时的笑容。」 他说完后,说著「会有点老套吗?」揉了揉鼻子。 「不,不会……」 健太似乎没有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应,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海人像是为了掩饰难为情,咧嘴笑著说了下去: 「所以说,会让我想要改变我们之间的关系,就只有我认为自己能给对方更多笑容的时候了。到时候就算需要动手打人,我也会把她抢过来。」 「我说你啊,至少说要用魅力把对方抢过来,不是用暴力吧。」阳开玩笑说。 「女生不是都喜欢强悍的男生吗?」 「啊~是是,如果是在狩猎的时代,说不定会受欢迎呢。」 「你是说石器时代吗!?」 所有人哈哈大笑,接著阳忽然嘀咕了起来。 「这种心情我不懂。」 免洗筷无所事事地夹著留在盘子角落的红姜与细碎的配料。 「带给喜欢的人笑容,在对方难过的时候守护著他,当对方哭泣的时候陪在他身边,我不希望那个人是别人。我不想故作冷静地表示这不是我的责任,优雅退场。」 然后,她咧嘴一笑,说道: 「就是这样。」 「阳很坚强呢。」 海人说著,露出温柔的眼神。 现场散发出「这个话题就讨论到这里了」的气氛。 健太为了自己提出不该提的问题心惊胆跳,赶紧趁这个机会换个话题。 「虽然不是浅野说的那样,不过夏天的确让人有种雀跃的感觉,好像会发生什么不得了的事。哎,虽然实际上只是在冷气房里打混,夏天就结束了。」 和希做出了反应。 「总觉得,夏天是会让人想前进的季节。」 铿啷,他轻轻摇著装入冰块的杯子。 「不只限于恋爱,像是社团活动或是课业,甚至是人生这种大事。你们没有这种感觉吗?」 「啊啊,我好像有点懂你的意思。」 阳这么回答。 「不是有『一个夏天』这种说法吗?在春天、秋天和冬天,不会那么鲜明意识到开始和结束。顶多会觉得『好像变冷了~』、『天气变暖和了~』、『樱花开了~』这样而已。」 她喝了口水润润喉,又接著说道: 「不过,只有夏天有明确的开始,也有明确的结束。所以说,我会有经过一个夏天之后,自己也需要有所改变的感觉。」 真难得──虽然这么形容很失礼,但她这话相当诗情画意。 ──夏天有明确的开始,明确的结束。 或许我从去年就仿徨在没有结束的夏天里,所以一步也没有前进。 我忽然冒出这个念头。 和希望向窗外,喃喃说著。 「今年不知道会有什么变化。」 风铃底下的纸片随风摇曳,奏出叮铃铃的透明音色。 水杯冒著汗水,在桌面积成一片圆形的水洼。 吧台里,传来阿婆闲著没事做的呵欠声。 钟面泛黄的时钟挂在墙上,从时针指向的时间看来,我们差不多该起身离开时── ──喀啦喀啦。 有点卡住的拉门打开了。 「惨了。」 坐在看得见门口位置的阳神情抽搐。 我转过头去,站在那里的人偏偏是绵谷。 尽管心里没有像在体育馆遇到时那么动摇,但我仍心想「这下所有人都要被说教了」。 不论是在社团活动还是校内,绵谷对规则格外严厉。 他这么做不知道是基于正当信念,还是单纯想找藉口骂人,总之对于违反规则的人,他都会严加惩罚。 我清醒的脑袋思考著,在这种地方挨骂,对阿婆很过意不去。 「原来是千岁啊。」 然而从绵谷口中发出来的,竟是虚弱的嗓音。 「您好。」 我轻点了下头,向他致意。 「你心里肯定在想我活该吧。」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这么一回问,他有些诧异,摇了摇头。 「没听说就算了。老板娘,我下次再来。」 说完这句话后,他静静把门关上离开了。 教练那副模样,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原本他总是眉头深锁,一张嘴骂个没完。 忽然间,那份留有我名字的球员名单掠过我的脑海。 「朔仔。」 阿婆叫著我的名字。 「你们还没和解吗?」 「那一天永远不会来的。」 我露出模棱两可的笑容,这么回答她。 「那个人啊,自从你离开后──」铿啷,碗盘发出寂寥的声响。「每次到这里来的时候都很郁闷,说自己把优秀的才能给毁了。」 我握紧忍不住就要火冒三丈的心,这么应了回去: 「那个人毁不了我,不管是什么理由,做出离开这个决定的人是我,希望他不要自作多情,沉浸在自我怜悯里面。」 阿婆轻轻摇头。 「大人做的事不一定总是正确的,我只是这个意思而已。」 都这个时候了,还对我说这种话,我永远也找不到那个夏天的出口。 在忧心忡忡地守望著我的伙伴面前,我笑著,表示自己不要紧。 * 「千岁,有人找你。」 我抱著烦闷的心情撑到了放学,本来要去社团的阳离开教室后马上折回来,这么告诉我。 「怎么,有可爱的女孩子要跟我告白吗?」 我调侃地这么说之后,她用拇指指了下教室门口。 「那群壮男合你的口味吗?」 阳指的地方有一群人看向这里──那些人是我过去的队友。 我反射性地找起佑介的身影,但是没有看见他。 我背起后背包,说著:「受欢迎的男生实在太累人了。」 走出教室后,除了一年级生与佑介之外,棒球社的其他八名社员都到齐了。 非比寻常的气氛,引来了走廊上学生们的侧目。 「我们有话要跟你说。」 代表所有人开口的,是队上的王牌投手平野洋平。 「嗨,平野。我看到你昨天的打击练习了,你习惯往左打的老毛病还是没改掉。」 「朔……」 「一群老面孔聚在这里做什么?如果是只有男人的沉闷聚会,恕我失陪。」 我这么一说,平野微微扬起了笑意。 「你这种个性一点也没变。」 「说吧,你们来找我有什么事。该不会连你们都要跟佑介说一样的话吧?」 平野垂下头,抿紧了唇。 「……我们来这里就是为了佑介的事。」 你心里肯定在想我活该吧。 没听说就算了。 教练的话掠过我脑中。 我有不祥的预感。 「这里没办法好好说话,我们换个地方。」 我说著,跨出脚步。 阳果断地站到我身边,让我心安了不少。 * 「完全康复要……两个星期。」 我不自觉喃喃说著。 屋顶上是爽朗的蓝天,平野说出佑介在周末的练习赛上受伤这件事。 「他在冲向捕手的时候,扭伤了脚踝。」 换句话说,他以跑者的身分滑回本垒时,撞上对方结果受伤。 受伤在棒球来说是兵家常事,两个星期能痊愈的伤势应该不是重伤,只要在场边观摩练习时顺便让上半身拉拉筋,很快就能回到场上。 不过,现在这个时候受伤的话── 平野像是明白我的想法,真要说起来,他可能早就料到了,只见他很不甘心地开口说道: 「今年的第一场比赛在下周末,他来不及上场。」 「那个笨蛋在搞什么。」 高中联赛开始前,是最需要小心不能受伤的时期。 在本垒前滑垒,更是危险性最高的场面之一。尤其在正式比赛前的练习赛,根本不需要硬拚。 不对,我否定了自己这个想法。 至少在棒球上面,他是个真挚而且热血的家伙。 他不是会考量状况,放过眼前机会的那种人。如果我是跑者,想必也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前去。 在高中生活当中,能以夏季甲子园为目标的机会只有三次。 对去年无法出赛的佑介来说,这次终于有让他发挥本事的机会。 「第一场比赛的对手是谁?」 第一场比赛获胜后,第二场比赛将在一周后。 包括痊愈后的状态调整在内,应该勉强可以赶上。 平野的嘴唇扭曲著。 「是越高。」 「……可恶,那家伙怎么连签运都差。」 没有遇上从第一轮比赛就加入的第三种子和第四种子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但是越高──也就是越前高中──是打入过甲子园,公立学校里经验丰富的强队,也是前四强的常客。 近年疲弱不振的打线让他们吃尽了苦头,但他们的投手实力仍不容小觑。 想到这里,我摇了摇头。 我挂念这种事又能怎样。 「所以呢,需要我拿束花去探望他吗?」 我这么说之后,平野用力吸了口气。 「──我知道这么说很厚颜无耻,朔,可以请你回球队来吗?」 平野向我深深低下头,其他在旁边观望的球员也跟著他向我低头。 「你们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话吗?」 平野始终低著头,又接著说道: 「我知道。对上越高的那场比赛,毫无疑问会演变成投手战。当然我一分都不会让对手得到,只是少了佑介这个第四棒,我们同样无法拿不到分数,所以希望能借助你的力量。」 这正是我刚才害怕的事。 平野在国中二年级时隶属于打进北信越大会的球队,同时也是队里的王牌投手。起先听说这件事时,我问他「你怎么会进入这种高中?」,我还记得他说著「这是我要说的话。」这么笑我。 一百八十公分的高大身材如果依然能投出犀利的快速球、下坠幅度大的曲球以及锐利的滑球,想必能与越高的投手一较高下。 问题在于打线。 去年夏天担任第四棒的平野今年打第五棒,把第四棒的位置让给佑介,不过老实说,他身为打者的实力顶多只能算是中上。 一般来说,第四棒大多由队里的强打者坐镇,他会担任那一棒是因为我的任性。在三出局后攻守交换的棒球比赛里,第三棒是第一局肯定会站上打席的最强打者,再加上比起第一棒和第二棒,第三棒时跑者在垒上的可能性较高,因此打第三棒是我一直以来的坚持。 在这一年里,平野和其他人当然多少也有进步,只是一旦少了佑介,他们还能不能击倒越高,说实话,我觉得很难。 「就算是这样,一整年都没上场过的我回到队里也不一定能赢,别太小看棒球了。」 我的语气相当强硬。 反正他们肯定是从佑介那里听说我还在进行挥棒练习,但是面对活生生的投手投出的球,尤其是投手实力坚强的球队,根本是两回事。 平野听我这么说,依然不肯让步。 「正因为你对棒球的重视,我们才想拜托你。」 「不是有一年级的球员吗?一旦正式球员受伤,一般都会给这些努力练习的球员一个机会,不应该由外人厚著脸皮上场。」 「……他们才刚习惯硬球,虽然今后的成长值得期待,还不到可以马上上场的程度。」 简直是没完没了,我心想。 「你们来找我,是佑介的指示吗?」我试著改变话题的角度,若无其事地问。 「不是。」平野终于把头抬起来,「他说绝对不能告诉朔,否则你会为了『想不想再继续打球』以外的其他理由烦恼。」 「──!」 这个回答出乎我的意料,我说不出话来。 「可是我们还是来拜托你,这完全是出于我们自己的判断。」 平野再一次深深低下头。 「我们愿意为了当时发生的事向你道歉,要道歉几次都没问题。我知道现在道歉太迟了,如果你有什么条件,我们全部都会答应,只在第一场比赛上场也可以。我们希望这一年来一起努力的佑介可以有上场的机会,拜托你,请你助我们一臂之力。」 ……我的、我的答案是…… 我握紧了拳头。 「少来了。」 「什么?」 「──少自以为是了──────!!」 压抑不住的愤怒咆哮,在我背后响了起来。 原本默不吭声的阳,站到我面前。 面对比自己高上将近三十公分的平野,阳用力抓住他的胸膛。 「千岁离开的时候,你们为什么没有这么做!!」她厉声嘶吼著:「我不知道详情,不过如果你们有把他视为战友,他到现在都还和你们一起追逐著棒球梦吧?」 「这……」 「如果你们讨厌他,讨厌到既没有替他说话也没有慰留他的意思,我还能理解。如果真是这样,就不要再来烦他。」 啪,平野挥开阳的手。 「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是不懂棒球,没有和朔一起打过球的你到底知道什么!」 「啊~啊~我一点也不想知道,那种丧家犬个性根深蒂固的胆小鬼有什么心情。」 「你说什么!」 「去年夏天的联赛上,你比赛到一半就丧失斗志了吧?其他人也是一样。你们在比赛中就开始为自己找藉口,心想『我们这种球队对上强队算是表现得很好了』。直到最后一刻始终真心想要获胜,锲而不舍的人只有千岁。」 「……我、我当时也尽力了。而且我把那个时候的懊悔转为动力,练习了一整年。」 「哼,如果真的是这样,你现在为什么在这里?受伤的那个人叫佑介吗?如果你们这一年来的发愤图强不是在骗人,至少该夸口『少了那家伙的空缺由我来填补』吧。你们甚至践踏那个佑介在最后展现出来的坚定意志──」 阳瞪著平野,我彷佛能听见那股狠劲化成的声音。 「看见比自己有天分的人落魄,满足你们渺小的自尊心了吗?」 我把手轻轻搭在阳的肩膀上,表现我最大的谢意。 「不好意思,我的意思还是一样。」 「……唔,打扰你了。」 我朝著垂头转身的背影,叫住了他。 「平野。在第三轮打者上场前,不要投滑球。面对打线不稳定的越高,只要用没有使上全力的直球与使出全力的直球再加上曲球,应该就能应付了。打者进入第三轮后,再卯足全力投出滑球。只要想办法先驰得点,在他们熟悉你的球路前,比赛就分出胜负了。如果你的实力真的有比一年前进步的话。」 「……那个小矮子说的没错,我好像真的不喜欢你。」 「我知道。我会咬著手帕后悔莫及,你们一定要去甲子园。」 我尽可能故作从容,目送他们从屋顶离开。不知不觉间,我用力握住了阳的肩膀。 佑介的话像一根针,刺得我心里阵阵疼痛。 「绝对不能告诉朔」吗? 阳轻轻把手放在我的手上。 「千岁,你今天不可以自己一个人回去。」 我不懂她这句话的意思,沉默著让她继续说下去。 「等我社团活动结束后一起走,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她说著便放开了手,手肘往我的腹部顶了一下才离开。 「痛死了,笨蛋。」 我躺在地上,仰望的天空呈现出让人不禁想逃离的盛夏色彩。 * 与结束社团活动的阳会合后,大约过了三十分钟。 我们不知道为什么来到了足羽山上。 虽然是座山,但这里的高度就算是高中生放学后也可轻易爬上去,标高我记得大概是一百公尺左右。 我们一路骑著阳的越野脚踏车,等到了骑不动的上坡路后,再并肩走上山。 最后我们抵达了展望台,这个地方有停车场、小茶屋以及不知道还有没有在使用的临时派出所。那里有两大张长形的靠背长椅,可以让许多人围绕著坐在上面,想要的话躺在上面也没问题,长椅正对著眺望夜景的方向。 这座山上有自然史博物馆与动物园,我回想起小时候和家人来过,感觉很怀念。 时间已经是晚上八点过后。 在平日的这个时间,没有什么人会来到这里。 茶屋早就休息了,除了我们以外没有其他人影。 电灯零星设置在路旁,不规则地晃动著灯火。 我把从自动贩卖机买来的罐装咖啡递给坐在长椅上的阳,在她身旁坐下来。 「这里很不错吧。」 我拉开拉环后,回答她的问题: 「我好几年没来了,而且这说不定是我第一次在可以看夜景的时间来。」 「我常来这里。」 阳说著站起来,让全身重量放在没那么高的扶手上,俯瞰城市风景。 「像是在社团遇到挫折的时候、懊悔的时候、差点快输给自己的时候……还有,感觉看不见明天的时候。」 「原来你也有这种时候。」 「我可是用这种身高在打篮球喔?从小就常在面对这些时候。所以呢──」她把双手抵在嘴边,做出扩音器的形状。「我都会来这里大叫。用痛骂那里的足羽川的心情大喊,像是小海这个大笨蛋。」 「不要迁怒到河川身上去,去跟大海抱怨。」 我知道她是拿自己的名字与队里的昵称来开玩笑,但是那幅景象光想像就让人莞尔,害我忍不住调侃她。 「往上爬是很艰辛的一件事。」 「不过──」她转过头来继续说道: 「幸运的是,我一直有一群好伙伴。现在也有小七、小千还有小洋,她们虽然口头上抱怨,还是愿意跟随我。就像舞说的,我不是完美的选手。一个人能做到的事情有限,但是只要和她们联手,下一次我绝对不会输。」 阳坚定地说,接著又在我身边坐下来,在长椅上轻轻把手叠在我的手上。 交叠的双手无比温暖,非常暖和。 「千岁,你还记得我们打赌的事吗?就是傍晚荡秋千那次。」 「你是说输的人有一天要向赢的人吐露心事吗?」 阳将交叠的双手放在自己的大腿上,像是藉此拉近两人之间的间隔,往我靠了过来。随著电灯闪烁,两人忽明忽暗的身影紧贴著彼此,融为一体。 接著,她面向我── 「──当天的赢家小阳在此下令,在这里把你的心事说出来。」 她笑著咧开了嘴。 弹珠在内心某处滚动,那是长时间关在玻璃瓶里,十分细小的声响。 「不用担心。」 阳在握住我的手上使力,温暖且温柔地说下去: 「如果千岁你感到痛苦,我一定会想办法让你展露笑容。 如果你想哭,我会陪在你身边。如果你不高兴,我会跟著你一起生气。 你怯弱的时候,我会训斥你。你站不起来的时候,我会给你勇气。」 ──所以,你尽管说不要紧。 啊啊,真是耀眼。 长久以来一个人背负的负担,说不定可以由她为我分担。 长时间来在内心挥之不去的阴影,说不定可以由她来一扫阴霾。 如果是太阳般灿烂且强大的那个笑容的话。 * ──去年四月。 藤志高中棒球社加入了十名一年级学生。 所有人都只有在国中时打过软式棒球,但是以我、佑介和平野为首,几乎每个人都以正式球员的身分参加过比赛。 第一次练习时,在自己介绍结束后。 「好像在做梦一样,这些成员真的有机会可以打进前面的名次。」 我还记得佑介的双眼发亮,这么说道。 「一起来完成梦想吧,搭档。」 当时我的确是这么回答的。 实际上,这些球员居然聚集在棒球队默默无名的升学高中,简直是奇迹。 这支球队的实力当然还是远远不如从县内外招集顶尖好手的强校,再加上三年级学长离开后,还有人力不足的问题要面对,有许多令人不安的地方。不过,只要明年、后年能招到新生,强化实力,这支球队十足有下克上的潜力。 当时的三年级生与我们这一辈的人数同样是正好凑齐十个人,这话说来残酷,他们并不是一支实力坚强的球队。 背负著王牌投手背号的学长在高中以前没有担任过投手,不难想像战况多么艰苦。 队员里面完全没有二年级生虽然让人吃惊,不过听说原本有八名队员,后来他们集体离开,又让我吓了一跳。 然而,一旦正式练习开始,我很快就知道这种事情发生的理由了。 担任教练的绵谷老师,是现今少见的老派指导者。 尽管不至于禁止在练习中喝水,但他坚信自己看球员的眼光与秉持的那一套方法绝对正确,常强迫球员改变守备位置或是打球方式。 只要稍微回嘴,他就会怒火中烧,破口大骂,惩罚球员不许出赛也是家常便饭。 就算都已经现在这个时代了,犯错的话他仍会马上一脚踢过去,即使在比赛中,他依然会叫球员罚跑或是青蛙跳,故意让人在显眼的地方丢脸。 只要当作不管是什么做法,都是为了往上爬的必经过程就好。 也可以相信这是通往甲子园的路。 然而,他的言行大多是让人无法接受的谩骂,或是感情用事的无理取闹。 我们常在练习结束后,到公园、河岸边、八号或是蛸九讲教练的坏话,同时高谈著梦想。 「──朔,在一起练习之后,我知道了一件事,你是真的有实力。」 「佑介你怎么忽然讲这种话,恶心死了。」 「你听我说就是了。只要你在第三棒,就算对手是甲子园等级的王牌投手,也压制不了你。在福井里面,我算是程度中等的打者,不过只要我这个第四棒可以在你上垒时把你送回本垒,我们两个人就有办法拿下分数。另外就是平野,你的责任了。」 「啊啊,我只是个二流打者,不过身为投手的表现还过得去。如果能进步到可以与顶尖投手一较高下的实力……由你们来得分,我来压制对手。怎么样,朔?」 「真是头脑简单的作战计画,就这么办。」 五月底六月初时,我、佑介和平野三人率先以正式球员的身分负责清垒,也就是担任打线的主轴。 第三棒,右外野手,千岁。 第四棒,一垒手,江崎。 第五棒,投手,平野。 教练一开始想把我安排在第四棒,那时我搬出第三棒打者最强理论,教练果不其然大为光火,有好一段时间不让我出赛。不过,他最后终究是妥协了,也可能是惩罚后气消了,打击顺序就这么确定了下来。 佑介是我认为值得信任的强打者,平野的投手实力也足以与前几名的球队匹敌。 我们三个人可以带领球队前进甲子园,我由衷这么相信。 ──六月中,事情开始变调。 某一天,教练要求平野开始学变化球。 「以你现在的表现,无法与真正顶尖的选手对决。既然没办法用实力打倒对方,最好是学会一些小技巧。球路的搭配也要改以变化球为主。」 这话引爆了长期累积下来的抑郁,我和佑介终于再也忍受不住。 直到现在,我依然清楚记得当时反抗教练的情形。 「平野的武器是高大的身材投出的直球,另外他还有锐利的曲球以及滑球,应该要以磨练这些球路为优先吧。」 佑介也接著我的话说下去。 「变化球为主的球路搭配对肩膀和手肘的负担很大,如果真要学,等球季结束后再花时间慢慢学不是更适合吗?下个月就是夏季预赛,至少这不是现在该做的事。」 「这支球队的教练是我!如果你们不愿意配合,现在就离开!」 「「──!」」 「你们该不会自大地以为这支球队没有你们不行吧?球技再好也没用,我们不需破坏队里秩序的球员。江崎暂时不许出赛。」 我不由自主提出抗议。 「等一下,为什么只有佑介受到惩罚。如果因为他回嘴罚他,我也同罪。」 「我可以对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判断你现在还能对球队有比较大的贡献,至于江崎就没有这么重要的价值了。」 「怎么这样……」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束手无策的佑介。 在这段谈话中,当事人平野一次也没有开口。 ──接著,夏季预赛开始了。 佑介没有排上先发球员名单。 真要说起来,那次冲突爆发后,佑介除了代打就没有上场过。 惩罚显然还没有结束。 第一场比赛对上第四种子北陆商校,那是县内知名的私立强校。他们从县外挖角许多球员,听说几乎所有主要球员从国中时就打过青少年硬式棒球赛。 一局下半,我打出阳春全垒打,为藤志高中先抢下一分。 比数到第五局始终维持零比一,藤志高中领先。 我在第二打席敲出一垒安打,第三打席我打出三垒安打并且上垒,只可惜对方投手的实力坚强,后续的打者遭到解决,没能继续追加分数。 第六局时,比赛出现了巨大的变动。 对方打线掌握平野的球路后,我方瞬间丢了十二分。 平野投到一半下场,换上场的三年级前王牌投手只是一路挨打,完全挡不住对方攻势。 六局下半,我发挥最后的斗志打出第二支阳春全垒打,下一棒平野遭到三振,比赛结束。 十二比二,比赛在第六局提前结束。 我们彻底落败,无话可说。 我们只是其中一支随处可见的弱小球队,结果这里就成了我梦想的终点。 「──不要再闹了!!」 比赛结束后,我逼问起教练。 「那种无聊的惩罚究竟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呢?如果佑介在第四棒,前半场我们可以得到更多分数,比赛的风向就会改变了!」 教练冷冷地看著我。 「我的目光同时也放在明年和后年的比赛,要平野学变化球就是其中一环,虽然后来没学。高大身材投出的直球、锐利的曲球加上滑球是不是有办法应付对手,他想必已经亲身体会到了吧?」 「这和佑介的事是两回事!」 我不自觉加重语气。 「少天真了!」 愤怒的咆哮声应了回来。 「如果那个时候你们没有回嘴,他有听我的话练习变化球,要是他练得好,今天的比赛说不定会是不同的结果。为了明年之后的比赛,我必须让你们牢牢记住破坏球队秩序会造成什么下场。」 「──开什么玩笑!我们可不是养成游戏里的棋子!再说,如果教练有打造出重视球员个性与想法,理性沟通的环境,我们根本就不会回嘴。扰乱球队秩序的罪魁祸首就是你吧!」 我这么斥骂后,教练像是明白了什么事,露出不怀好意的邪笑。 「面对北陆商校的王牌投手,四个打数四支安打两支全垒打,哼,难怪自负成这样。」 「我没有!我只是要你让我们好好打棒球而已,我是真的想要往上爬。在你心中,这或许是你漫长教练生活的其中一幕,但是对我们来说,能够在夏天前进甲子园的机会只有三次,结果就这个样子──」 我用宛如要抓住他胸膛的气势大喊。 「佑介有犯什么大错吗!让他尽全力打棒球!!」 教练像是放弃争辩,尖酸地说: 「──好吧,江崎可以上场。」 但是,他话还没说完。 「队里不需要自命不凡的家伙,我不会再用你了。」 「──!」 ──之后,在暑假结束前的一个半月,我彷佛徘徊在没有出口的迷宫里。 遭受惩罚时,我依然参加练习。不同于以代打身分上场过的佑介,我在球场上完全碰不到球或是球棒。 我日复一日在练跑、长程冲刺与伸展运动,而且没有人给过我具体的训练指示。 教练只有忿忿地告诉我一句话。 「不许参加球队的练习。」 我能做的事顶多只有基础训练。 暑假的这段期间,队员们出现了明显的变化。 在教练的指示下,佑介的挥棒动作变小,安打数因此增加,原本擅长的长打能力却销声匿迹。平野正式练习起变化球这个新球路,豪迈的投球姿势随之消失。 一开始,佑介在练习后,还会试著来激励我这个有如代罪羔羊的队友。 「我也很难受,不过教练的心情总有一天会好转的。」 「你这么厉害,教练不可能不用你。」 「你可以换个想法,把这当成重新打好基础的机会。」 「我们再一起上场打球吧,搭档。」 然而,没有人像我这样当面向教练提出抗议。 我沦落到这个地步,也难怪他们不敢采取行动,我心想。 没有人想主动变成下一个箭靶,渐渐地,大家把我当成毒瘤,不再接近我。 ──状况完全没有改变,就这么到了八月最后一天。 开始打棒球后,我第一次度过如此遥遥无期且痛苦的暑假。 我想要卯足全力打球,我想从外野使劲把球投回本垒的捕手手上,我想在垒包间冲刺,扬起尘埃。 老实说,我的内心早就快要撑不住了,只是我知道自己不能在这里停下脚步。 伙伴们在等我,那些发誓要一起奋发向上的队友。 我想和大家再一次站在球场上,而且是包括佑介在内的最佳阵容。 所以我强忍著不合理的对待,咬紧牙苦撑,直到那一天到来。 ──社团活动结束后,早一步离开学校的我发现棒球手套忘记带走,又折回社办。我想至少在练习时间外,可以用棒球用具练习。 站在门前时,平野的说话声忽然传到门外,我的手也跟著停下来。 「……朔的惩罚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结束。」 让他担心了,我心里有些难过。 如同我在佑介遭受惩罚时的感受,看的人心里想必不会太好受。 他们同样也在忍耐啊,我心想。 然而,平野接著说出了我意想不到的话。 「说不定我们这个样子可以变得更强。」 社办里传出哄然大笑声。 「就是说啊!队里反而更团结了。」 「那个家伙的程度和我们差太多了,对北陆商校居然可以打出两支全垒打。」 「前进甲子园这种话,只有千岁是认真的。」 「我们也是把这当成努力的目标,毕竟是高中球员一致的目标。」 「这哪算目标,这叫梦想,而且还是天方夜谭。」 「教练一开始也在偏袒他,不用佑介,但还是让朔继续上场。」 「他其实真的有点太自大了,敢对教练说出那种话。」 「而且还要求教练把他安排在第三棒,不要第四棒。」 「他这个人是很好相处,只是那种热血的态度让人吃不消,我们只是普通的升学高中欸。」 「他应该要去私立的强校才对。」 「听说有不少间学校找过他,可是他都拒绝了。」 「他想带领弱小的球队进入甲子园吗?又不是漫画。」 「他以为自己能做到的事,大家都做得到吧。」 「天才常有这种误解,可惜我们不管再怎么努力,也追不上他们。」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大笑声不绝而耳。 始终保持沉默的佑介在最后开了口。 「也是,没有天分的苦恼,有天分的人是不会懂的。」 我心想,原来他们是这么想的。 我不知不觉松开球棒袋,袋子直接撞在门板上,发出巨响。 「朔!?」 佑介猛然打开门,九人尴尬的视线全往我看了过来。 啪嚓,心灵断裂的声音响起。 那是非常枯燥,轻细的声响。 「──原来这里从一开始就没有我的位置啊。」 隔天,我提出了退社申请。 教练什么话也没说,收下了我的申请表。 * 我的故事说完了。 我用力吐了口气,望向在眼前敞开的幽微夜景。 我说话时,阳一句话也没说,只是默默握住我的手。 这个秘密一直深藏在我心里,只是说出口之后才发现,事情其实很简单。 虽然没有期待过心情会因此轻松一点,但是内心的阴霾果然一点也没有散去,只有悲惨的回忆不停涌上心头。 阳不知道有什么感想。 我悄悄往旁边看过去。 我希望她说些什么话,但同时什么话也不想听。 忽然间── 「……搞什么。」 她的指甲用力抓住我的手。 「你在搞什么鬼,千岁──────!」 我一时间无法理解阳的怒吼声,等到她用力抓住我的胸口,我才终于注意到她是对著我咆哮。 「教练的做法是很过分,那些不理不睬的队友也是同罪── ──但是,最让我生气的人是你!!」 我顿时愣住了,阳又朝著我继续说下去。 「你不是赌上了自己全部的人生吗?你原本不是第一名吗?就算其他人说出那些不负责任的话,你自己知道自己付出了多少心力!这么重要的事物,你为什么轻易放弃!!」 「轻易……一点也不。」 「去年夏天,我在联赛的预赛上惨败给舞所在的芦高,落入了人生低谷,自怨自艾地想果然我赢不了高个子。我们之间的差距从小就愈拉愈开,不管我怎么发愤努力,这样的身高一辈子也裸不了对方,我差点自暴自弃,以为自己的篮球生涯就到这里结束了。」 阳的手稍微放松了力道。 「那个时候,我看到了你的比赛。一开始我只觉得你是个厉害的球员,对上那种强劲的对手还能打出一支又一支全垒打和安打。不过,到了第六局的时候,双方的比数拉开到让人绝望的差距,简直是被对方压著狠打。在连我这个不懂棒球的人也看得出来,已经是没有胜算的状况下──」 她又一次恶狠狠地瞪著我。 「──你一直笑得很开心。」 「那绝对不是放弃比赛,满不在乎的笑。你的脸上表现出棒球比赛现在才开始,要逆转局势吓破观众的胆,而且发自内心相信自己的球队一定做得到。你全心全意激励队友,向那些早就放弃比赛的球员大喊『没问题』、『你的球没那么容易被打出去』、『你要对自己的投球有自信』、『大家尽全力守住这一局』、『我们来当他的后盾』。」 滴答、滴答,水珠沿著阳的脸颊滑落下来。 「那一局下半,你打出了全垒打。球飞得很高,高得像是要飞向明月,那是支行云流水般漂亮的全垒打。」 吸著鼻子的声音传了过来。 「那支全垒打好像在告诉我不用放弃,可以保持热血,可以勇往直前,再怎么鲁莽或是横冲直撞都无所谓。不要畏怯,拿出自己的天分来决一胜负,那就是你的武器,有目标就想办法去实现──我因此振作了起来,又能继续前进,今年虽然也败在舞的手上,我却没有因为这样一蹶不振。」 阳的拳头捶在我的胸膛。 「你是我第一次见识到的真正的英雄──」 她彷佛用自己的灵魂在捶打著我。 「这么逊的退场方式怎么可以!!」 胸口猛然滚烫了起来。 「惹教练生气?那么就跪下来,向他磕头道歉一百次!如果他的态度没有改变,你就一状告上学校或是教育委员会!如果状况还是一样,那你就转学!就算你想来阴的,我也会支持你!队友没心打球?那就用你的热情和球技,激励他们拿出真本事来!你要让他们打从内心明白,和你在一起可以让梦想成真!这样的话、这样的话──」 「你根本没有必须放弃棒球的理由吧────!!」 啊啊,原来是这样啊。 我不是想要安慰,不是想要同情,不是想要别人鼓励我有一天可以再次找到其他让我全心投入的事物。 (插图012) 我不是想把错怪在教练身上,也不是想责骂自己的队友。 我只是、我只是── ──我只是希望,有人可以痛骂那一天选择逃避的那个软弱的我。 「啊啊。」 嘴里发出不成声的呜咽。 剎那间,阳紧紧把我的头抱在自己的胸口。 酸甜的汗水味与有如大海的止汗喷雾香气传来,鼻腔深处感到一阵刺痛。 「没关系,千岁,我陪你。」 然后,其实一直以来──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都想好好这么大哭一场。 * 在那之后,我们两个人大概把这一辈子的泪水都流乾了。 不知不觉中,阳的衬衫整件都湿透了,我在上面顺便擤了下鼻子。 「脏死了!?」 「笨蛋,当然是装出来的。」 「不过,你的鼻水倒是真的流出来了。」 「我这个美男子居然做出如此失态的行为!?」 「骗你的啦~」 她说著,开心大笑了起来。 我整个人筋疲力尽,瘫倒在长椅上,身旁的阳也跟著我躺下来,我们的手自然而然牵在一起。 虽然是这种乡下地方的小展望台,夜空彷佛有人翻倒桶子,撒了满天的繁星。 「棒球社那边你打算怎么做?」 平静的问话声响了起来。 「你希望我怎么做?」 「我讨厌这样的你。」 「老实说,我还拿不定主意。去年佑介也是遭到蛮横的对待,没有出场机会,而且平野他们低头来拜托我,势必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所以如果要说我不想帮助他们,那是骗人的。」 「我喜欢这样的你。」 「你不怀疑我就算现在回去,真的能帮上忙吗?」 「又是我讨厌的你。」 「如果我回去帮忙,第一场比赛获胜的机率会提高不少。虽然我用没有实际上场比赛当成推托的藉口,但其实我在练习挥棒时用想像弥补了这一点,身体也调整在随时可以应战的状态。只要一个星期拚死命练习,应该连手感都可以找回来。」 「是我喜欢的你。」 「可是,阳,我心里那关还是过不去。如果问我现在是不是能为佑介和平野他们尽全力挥棒,答案是没办法。如果我用这种心态上场,总觉得对棒球过意不去。」 「我喜欢。」 「再给我一点时间,一、两天就好,让我考虑一下。我要为去年夏天做个了结。」 阳温暖的手握得很紧。 靛蓝色的夜空里,天鹅座、织女星、牛郎星闪烁著光芒。连接起星辰的线条纯净而且美丽,有如许久以前和附近朋友一起玩的没有二垒的三角棒球。 当时只要有塑胶制的彩色球棒与彩色球,我们就心满意足了。 「来许愿吧。」 阳说著,像是忽然想起这件事。 「怎么忽然心血来潮。」 「今天可是七夕喔?」 原来是这样,我心想。 小学时,我记得自己写在纸片上的心愿的确是「我想成为职业棒球选手」。 「那我希望阳可以走出自己的路。」 我说出口后,身旁响起了压抑的低笑声。 「刚才还哭得唏哩哗啦,现在就耍起帅了。这样的话,那我希望千岁可以再打出全垒打。」 阳难为情地又继续说下去: 「我们实在不适合牛郎与织女的关系。」 「就算有我在,你看起来也不可能放弃纺织(篮球)。」 「不如你来帮忙传球吧。」 「就算一年只见得到一面吗?」 「到时候我们可以来单挑。」 「牛郎不知道会不会累得受不了,结果逃走呢。」 「是我的话,我会跳进银河里面,把你抓回来。」 这句话很像她会做出来的事,我不由自主苦笑,并且在内心由衷盼望织女与牛郎也像这样在某个地方手牵手,度过安详的夜晚。 铃铃、呼噜噜噜噜、唧唧唧。 从四面八方,传来不知名的虫子们愉悦的鸣叫声。 不时有微风吹来,树木搔痒似地摇曳著叶子。 乡村夜晚的声音。 乡村夜晚的气味。 原本我将远渡重洋的梦想,不自觉间在这种地方停滞了脚步。 「千岁。」阳说。「要来接吻吗?」 我扬起嘴角,学起某人说过的话。 「我讨厌这样的你。」 阳轻轻笑著,像是早就料到我的回答。 「……我就爱这样的你。」 谢谢这两个字我说不出口,但是又不想回应得太轻佻。 总有一天,我会把这句话告诉她。 现在就让我怀抱著从她那里得到的温暖光芒,让内心再也不会感到空虚。 三章 在内心点燃斗志之火 登上足羽山的隔天,也许因为坡道使用的是平常不会用到的肌肉,我拖著肌肉酸痛的身体走向学校。 身体调整在随时能应战的状态? 嗯~真不知道是谁说出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话。 昨天晚上因为内心百感交集,我几乎没有入睡。 话声疲弱的教练、受伤的佑介、低头拜托我的平野与其他队友,另外还有阳。 一张张脸孔和说过的话浮现在脑海,又接著消失。 到头来,我依然没有找到答案。 我因此脑袋放空,就这么上完了一整个上午的课。 接著,午休时间到了。 我藉口要把福利社买来的面包送过去,又跑去参观女篮的午间训练。 我这么做是心想也许阳的球技能改变我的想法,也可能我是想接触运动的热血气氛。 女篮照样没有用午餐,就在场内东奔西跑。虽然理解用餐后不能进行激烈运动,所以把用餐时间往后延,那副模样看起来实在很辛苦。 今天似乎是比赛形式的训练。 「小千,你放弃得太早了,就算对方快要突破防守,也要尽全力守住!」 队上喊得最大声,整场跑的人是阳。 经过上次与东堂舞的对决后,燃起了她的斗志吧。 她的指示比平常还要严厉。 「小洋,你打球的方式太随便了。不要只是防守和抢篮板,也要思考站位。」 球在三分线附近传给七濑。 她们两个人今天好像也是分属于不同的队伍。 七濑摆出投球姿势,看见防守球员上钩跳起来后,她把球传给了场边的队友。 接住球的球员运球切入后投篮,可惜球被篮框弹开。 「小七!!」 阳看见这个状况,马上大喊。 「你为什么不自己投篮?在用假动作欺骗对手之后,你应该要自己想办法投进三分球吧!」 回应她的是完全相反的冷静语气。 「想办法投进和把球投进是两回事,我只是选择进球机率比较高的方式。」 「你那一套要坚持到什么时候!?面对实力差的队伍还应付得过去,如果比数相近,你的三分球会是重要的关键。」 「你太热血了,小海。」 「不趁还有时间的时候热血,要等到什么时候!」 「──呿!」 七濑难得忿忿不平地啐了一声。 气氛愈来愈险恶了,我暗忖著。 阳一脸不满地从队友那里接住球── ──咚。 她整个人像是断了线,跪倒在地上。 「小海!?」 「阳!!」 我和七濑几乎同时大喊出来。 我把手里的面包丢到一边,跳下讲台,穿过其他愣在原地的球员,赶紧冲上前去。 「阳、阳!」 虽然知识称不上丰富,我急忙确认起她的状态。 「唔……」 她呻吟著还在呼吸,身上没有外伤。 之前我也看过其他人在练球的时候像这样倒下去。 「谁快请保健老师过来!」七濑在我身旁大叫。 「应该是贫血或是脱水,我送她到保健室。」 接著,我把手放在阳的膝盖与腋下,把她抱起来。 瘫软无力的身体比我想像的还要重,不过这种程度对我来说不成问题。 七濑的神情很担忧,打算跟我一起过去。 我停下脚步,在她耳边悄声说著。 「阳由我来照顾,这里就交给你了。」 七濑像是恍然大悟,点了下头。 我小心翼翼地抱著,不让阳的身体晃动得太厉害,尽可能快步赶向保健室。如果她的意识清醒,我可以调侃她的大腿有多柔软,让她分心,但她只是喃喃念著同样的话。 对不起,大家对不起。 保健老师诊断后表示,虽然没办法确定,很有可能是轻微的贫血或是脱水,因此先让她在病床上休息,观察她的状况,再决定要不要送医院。 老师说要去买些她可以吃的东西回来后,离开了保健室。 我把摺叠椅拉到病床旁,坐在她旁边。 「搞什么鬼,笨蛋。」 也许因为房里冷气开得很强,阳的状态恢复稳定,睡得很安稳。 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她大概进行了严格的训练,疲惫此时一口气涌上她的身体。 想到昨天那件事,我感觉自己也有责任。 我心想马尾绑起来的地方好像会打扰她睡觉,尽量轻轻地帮她解开。 「嗯……」 阳的身体微微扭动,稍微睁开眼睛。 「咦……千岁?」 「不好意思,把你吵醒了。」 「我怎么会在这里!?咦!?」 她像是清醒了过来,猛地跳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往衣服领口里面看。 「不用摆出那种喝醉酒误搞一夜情的反应。」 我说著「你不要忽然坐起来」,支著阳的身体,让她躺回床上。 「原来是练习的时候……」 「你忽然昏倒了,可能是贫血或是脱水。你早餐吃了吗?」 「昨天发生太多事,我没有睡好,清晨时才终于小睡了一下,醒来后差点赶不上晨练……我没吃早餐。这么说来,我昏昏沉沉的,也完全没有喝水。」 「晨练其实是自主练习吧,至少可以吃点东西再过去。」 「不行,既然是我自己提议的,怎么可以迟到。」 我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把自动贩卖机买来的宝矿力递过去。 「万一倒下就得不偿失了。要喝吗?」 她点头,正要接下来的时候,宝特瓶直接掉到病床上。 「糟糕,身体好像使不上力………」 「麻烦的家伙。」 我打开宝矿力的盖子后,轻轻扶著阳的背,让她坐起来。 瓶口放在阳的嘴里后,「我要倒啰。」慢慢让瓶身倾斜。 咕嘟,咕嘟、咕嘟,咕嘟。 她的喉咙肯定很渴。 她不在意宝矿力从嘴边流出来,一口气喝完了三分之一左右。 微微泛红的脸颊与水润的眼眸看得我不好意思,我粗鲁地用手帮她把嘴角抹乾净。 「我是怎么过来的?」 阳说著,又在枕头上躺了下来。 「可惜你不记得,被我这种美男王子公主抱的机会可是很难得的,路上所有看到的女孩子都在尖叫。」 「──唔,来人杀了我吧。」 她把棉被拉到头上,掩住了脸。 大约五秒过后,「汗……」她畏怯地露出一双眼睛问:「我有汗臭味吗?」 「放心吧,昨天晚上我闻到不想再闻了,不会把这种事放在心上。」 「我决定了,等康复之后,我要把你的鼻子扭下来。」 「这可是我自豪的天狗鼻,拜托不要这么做。」 ※这是套用了以前教练训斥我时说的话,阳想必也注意到了。(编注:指第186页,绵谷批评千岁「难怪自负成这样」。原文使用了「天狗になる」这个谚语,直译为「变成天狗」,意译即为「洋洋自得」。) 我们四目相交,噗哧笑了出来。 不过经过一个晚上就把它化为笑话了呢,我的心情有些复杂。 可是,这种变化倒也不坏。 「我得快点回去。」 「傻瓜,病人要乖乖躺在床上。」 「可是……」 「七濑在那里会好好处理的。」 「这样啊。」 「啊~啊。」阳以虚弱的嗓音哀叫著,用手背遮住自己的双眼。 「实在很不顺呢。」 这时候刚好老师回来,我也就离开了保健室。 * 离午休结束,还有大约二十分钟。 尽管不认为她们还在练球,但为了向七濑回报状况,我折回体育馆。 从大门敞开的门口里面,传来剑拔弩张的说话声,我不自觉停下脚步。 啪嚓啪嚓,讨厌的记忆犹如阵阵闪光灯,闪现在我的脑海。 「小七学姊,我们撑不下去了。」 「最近小海学姊的行为不会太夸张了吗?」 我倚在门上,听著她们的对话。 七濑心平气和地问了回去。 「我想要再确认一次,你们老实说,你们真的想打进高中联赛吗?难得有这个机会,我希望你们说实话……小千,你怎么想?」 「高中联赛是我从小的梦想,而且我没有忘记那天的发誓。现在我还是想打进高中联赛,只是……我不认为只要增加练习时间就可以了。况且,小海搞到自己也倒下去了。」 「这样啊,你倾向在短时间内密集练习吗?」 「就算只有放学后的三个小时,还是可以进行高品质的训练吧。」 我会反射性地感到气愤,是因为我和阳站在同一边吗?还是因为过去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又重演了? 「小洋呢?」七濑又继续问。 「我当然也想打进……不对,是以在高中联赛取得优胜为目标。有小七和小海你们在这支球队,我认为这不是做不到的事。不过,我认为著急也无济于事,不是所有人都可以马上把缺点修正过来。」 我很想大喊「她没有这么做」。 虽然我只参观了短暂的时间,她一次也没有要求其他人马上改过来。 她只是一再要求大家在练球时注意而已。 「我明白了。其他人呢?」 接著,所有人陆续说出了单方面的意见。 我无从判断自己听完后的想法有多扭曲,不过,她们的话听起来就像「我想打进联赛,可是我不想那么努力」的意思。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所有人都说出自己的意见后,七濑宣告练习结束,大家就地解散。 她大概是在意阳的身体状况吧。 大家前往社办时,她从反方向──也就是我所在的入口走了出来。 「什么时候开始的?」 「……千岁。」 「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被孤立的?」 她露出泫然欲泣的笑容,回答我的问题。 「从她当上队长之后。」 放学后,等练习结束,我到你家去。 七濑说完这句话后,兀自往保健室走了过去。 * 「嗨。」 时间刚过七点半,七濑依约来访。 「可以先冲个澡吗?」 「你进到男人家里来说这什么话?」 「不先制造点粉红气氛吗?」 「早就没有气氛可言了。」 我们和平常一样互相调侃,她却始终沉著一张脸。 从接下来要提到的话题来看,她这种态度也是无可厚非。 我尽可能开朗地开口说道: 「你饿了吧?我这里有咖哩,你要吃吗?」 「要!」 「那你去把汗冲一冲,我去热咖哩。」 我从衣橱里拿出乾净的浴巾,正要交给七濑时── 「啊,不用了,我买了两条新的过来。」 她提起店家的袋子,露出嫣然的微笑。 「每次都向你借,实在太不好意思了,这是我自己的。」 「我家可不是什么家附近的澡堂。」 「另外我还带了换洗的贴身衣物跟……」 「拜托不要再讲了!!」 * 为了稍微隔开淋浴的声响,我打开了tivoli audio的电源。 收音机接上蓝芽,播出手机里面的音乐,放起cider girl的『群青』。 开火加热的锅里,是七濑来之前煮好的咖哩。 我没有特别想吃咖哩,只是一个人容易胡思乱想,所以我把三颗洋葱切丝,炒到变成焦糖色,用这种方式打发时间。 吹风机的声音响起后,我让铁平底锅预热后下油,再放入两颗蛋。蛋先静置一会儿,等底部煎得酥脆,蛋黄边鼓起来的时候关火。 七濑这时候刚好出来,我在每一盘咖哩上面各放了一颗荷包蛋,和麦茶一起端上桌。因为没有时间煮汤,我用马克杯泡了杯即溶的玉米浓汤。 「我看看~千岁食堂今天是什么菜色呢?」 七濑冲完澡后整个人神清气爽,稍微恢复了一点活力。 「随意加入绞肉、茄子、洋葱、青椒、番茄和秋葵,主厨自制的夏季蔬菜咖哩。」 老实说,这是优空上次来煮饭时剩下的食材,只是我如果把这件事说出来,七濑肯定会闹脾气,于是我决定瞒著她。 「「我开动了。」」 七濑马上用汤匙前端划破荷包蛋。 完美熟度的半熟蛋黄黏稠地流了出来。 「好吃!有家的味道。」 「不会太辣吗?」 「不会,刚刚好。」 「那就好。」 「服务生,叫主厨过来。」 「就是我啦。」 我吐槽著,在荷包蛋淋上美乃滋。三个小洞噗滋噗滋画出白线。 「恶,你居然在咖哩的荷包蛋上面淋美乃滋吗?」 「有意见吗?味道很搭喔。」 接著,我拿起七味粉的瓶子。 「七味粉!?」 「平常我会用辣味咖哩块,不过今天因为你也可能会吃,辣度只有中辣。真要说起来,只要是可以洒七味粉的食物我大多都会洒,像是味噌汤、酱菜、炖菜,还有生蛋拌饭。」 「呃……」 我左手轻轻握住拿著瓶身的右手背,咚咚拍了几下,将七味粉洒在料理上。 七濑忽然失笑了出来。 「那种洒法是怎样!?太可爱了吧!」 「啊~吵死了!让我照自己的方式吃饭。」 忘记是什么时候了,我记得也因为同样的理由被嘲笑过。 七濑又接著说,依然是一副觉得很好笑的样子。 「这么说来,我爸爸也喜欢在咖哩淋上伍斯特酱,常常挨骂呢。」 「是被念『料理都有好好调味,至少先吃一口看看』吗?」 「女孩子煮饭给你吃的时候,你记得要注意这一点喔。」 不用担心,优空生过我的气,我已经得到教训了。 「不过呢,这种情形其实很常见,像是小时候去朋友家玩的时候。」 「你是说像可尔必思太浓这类的事情吗?」 「对对,阳她家就让我吓到了。她家在玄关的地方摆了一个箱子,里面放著送来的牛奶瓶,她就当场在那里扠腰喝了起来。」 「那家伙是刚泡完澡的中年大叔啊。」 我们互看著彼此,同时大笑了起来。 接著,七濑露出有些落寞的神情。 「──该从哪里说起呢。」 * 吃完咖哩后,我趁她洗碗盘的时候,泡了两人的咖啡。 我们并肩坐在沙发上,七濑像是终于下定决心,开口说道: 「千岁你注意到了多少?」 「细节我不清楚,只是从现在的状况,我大概想像得到。简单来说,那些队友跟不上阳的步调对吧?」 点头的气息传了过来。 「上个月高中联赛的预赛上,我们输给东堂所在的芦叶高中,学姊们决定告别社团。二年级的正式球员只有我和小海,小千和小洋在后半也有替换上场……大家哭成了一团。」 原来那个时候的候补球员就是小千和小洋啊。 ──芦高让主力球员轮流下场休息,比赛的人力调度上显得游刃有余。相较之下,藤志高中尽可能维持正式球员的阵容在场上,而且实际替换上场的选手实力明显逊色许多。 我想起比赛结束后,自己给了这样的评价。 「尤其小千和小洋认为,『没办法让学姊们进入高中联赛,是因为自己的实力太差』,感觉到有责任。」 那天晚上。七濑又接著说: 「我们在反省会,其实就是聚餐的时候,决定由阳担任新队长,美咲老师、学姊、学妹、小千、小洋,当然也包括我在内,所有人一致同意。」 「我不是故意要打断你的话,可是没有人投票给你吗?」 我不是对于由阳担任队长感到怀疑,只是从不相上下的实力与冷静的个性来看,就算有人推荐她也不奇怪。 然而,七濑慢条斯理地摇了摇头。 「大家想必都注意到了,如果要更往上一层楼,必须由那种站在前头领导大家的人当队长。」 从目前的话里听来,所有队员还算是同心协力。 我默不吭声,让她继续讲下去。 「球队重新出发的那一天,所有队员在练习前开了一次会议,讨论新球队的目标。这一点也是所有人达成了共识,小千和小洋积极表示『不想再经历那样的痛苦,明年要拿到联赛冠军』,气氛很热络。」 不过。她垂著眼,又继续说: 「阳认为这个样子还不够。」 接下来的话会有点长,七濑说。 * ──我,七濑悠月在新球队第一次练习后,被阳叫住了。 「小七,你待会有空吗?」 因为她用球队里的昵称叫我,想必是和社团有关的事。 虽然没有严密的区分,我在谈到篮球的时候也都是叫她小海,平常则是叫她阳。 我们都饿了,所以在便利商店买了饮料和热食,到附近的河岸边坐下来。 「总之──」阳打开福井当地饮料皇家汽水。她说之前千岁分了自己一口,好久没喝觉得很好喝,聊起了这件事。 「敬新队长和副队长。」 她说著,把瓶子往我举高。 我将自己的冰拿铁凑了上去。 「「乾杯。」」 阳咕嘟咕嘟一口气把汽水灌了下去,因为碳酸打了几个嗝。 「啊啊,我们输了。」 「……是啊。」 这么想起来,预赛输了之后,我们两个人还是第一次像这样聊天。 进入梅雨季前的六月初。 河面反射著夕暮,风吹著因为练习发热的肌肤,感觉舒适宜人。 然而这种凉爽的感觉,清楚告知著季节还不到夏天的事实。 高中篮球联赛预赛战败。 我们的夏天在还没开始的时候,就已经结束。 「小七你啊。」阳望著河面说:「你认为以我们目前的状态,明年真的有办法应战芦高或是其他强队吗?」 她所说的应战,意思不是要打进前几名,对战那些球队。 用不著确认也知道,她指的是能不能赢。 我坦白说出内心的想法。 「老实说,我们比学姊们的球队更有潜力,小千的防御力加上小洋的身高,如果她们能发挥长处,就能增强球队比较弱的防守,只是……」 「她们的内心太柔弱了,对吧?」 阳伤脑筋地笑著,我点头表示同意。 一、二年级的球员都一样,她们缺乏运动员的坚持与热情。比方说,从练习也看得出来,比起尽可能逼自己竭尽全力,她们倾向适度分配体力或是进行步调,以最省力的方式完成练习项目。 这种态度也表现在比赛上面,简单来说,她们放弃得很快。明明只要再坚持一下、再跑一下、再跳一下,结果可能就不一样,可是她们在那之前就放弃了。 虽然也可以说她们不管身处在什么样的状况下,都能保持头脑清醒,将来出社会后,她们想必能过得如鱼得水。 然而,对运动员来说,这算是致命的缺点。 以她们这样的状况,绝对不可能赢过总是在挑战自己可能性的那些人。 「你觉得她们为什么会这个样子?」阳看著我。 如果说大家对篮球没有投注那么大的热情,我无话可说;只是输了比赛后的眼泪,以及以打进联赛为目标的宣言,我认为那些至少不是谎话。 「她们大概是害怕认真起来吧。」 阳露出了惊诧的表情。 这种全年无休全力以赴的人,想必永远也无法明白那样的心情。 「如果认真起来的话,当然会碰到极限,不是吗?练习太累可能会吐,死命打球可能会扭伤脚。自己不管再怎么努力也无法达成的梦想,别的家伙可能轻轻松松就实现了。她们也许是不想看见那个样子的自己吧。」 「不过,不认真起来的话没办法知道自己的极限,也不知道可能跨越的极限后面有什么东西。」 「只要一开始就划条界线告诉自己『再努力也就是这样了』,就不会受伤到连自己的干劲都遭到否定的程度。不论是谁,比起找出自己的可能性,为做不到找理由更容易。」 「这样啊……」 阳拍了拍裙子后面,站了起来。 「我想和现在的队友一起站上顶点。」 「当然我也是。」 「不过,就算跟她们说『认真起来』,这话也没有意义。」 「如果别人的话能让她们改变,她们早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我这么说之后,阳的身体往我转了过来。 「──这样的话,由我来当大家的榜样。」 她咧嘴笑著,夕阳映照在她背后。 「我想让她们知道,热血、坚持、勇往直前、永不放弃和全力以赴一点也不蠢。我要在她们内心点燃斗志之火。」 她喃喃说著「就像那个人一样」,又继续说下去。 「练习会比之前更严厉,而且如果有人偷懒,我会狠狠地训斥回去。同时我也会比其他人更刻苦耐劳,发愤努力。」 「小海……」 「所以说,小七,你这位副队长可以在背后扶持大家吗?听她们诉苦,或是对我的抱怨。」 「你的意思是……」 「讨人厌的角色一个就够了,魔鬼小海队长与菩萨小七副队长,就像这样。明年大家要一起大笑著,站在最高的巅峰。」 她的话里带有坚定的意志,我只能默默接受这个提议。 (插图013) * 「我很认真在扮演菩萨小七副队长,不过我也快撑不下去了。」七濑不甘心地轻喃:「小海的用心都白费了。」 「……可恶!」我忍不住唾骂出来。 七濑在练球的时候啐舌,在某方面来说是对自己的不耐吗? 「我不应该轻率地把事情全权交给她。其实是我想起来在国中准决赛遇上时,小海就是把自己的热情传到全队里,以这样的方式应战,而我就是输给了那样的她。」 「你们有考虑过把真相告诉大家吗?」 「我刚才当然也和小海讨论过了。但是,她说:『这样的话,又会回到原本那种安逸的关系,我想和她们成为相互激励,一同前进的战友。』」 「啧,那个固执的家伙。」 为什么我没有注意到,我谴责起自己。 冷静下来想想,之前其实出现过许多徵兆。 『没错!下次绝对要打倒她们!明年我们要打倒芦高,目标是打进全国联赛。为了实现这个目标,我们需要彻底重新训练,我这个队长必须尽自己的职责。』 原来队长的职责是这么一回事,我也终于知道七濑那个时候,为什么表现出欲言又止的反应了。 『哎,魔鬼队长在旁边,她们肯定会吃不下饭。』 一般都会以为这话是开玩笑的吧。 『队长不能因为这种理由休息。』 『正因为是队长才要这么做,这也算是种示范。』 『你太小看小海了,她的目光放得很远。』 原来美咲老师一开始就注意到了。 『她打算即使这样也不退缩吗?』 『是不能退缩。她打算示范给大家看。』 是啊。 即使撞上极限倒了下去,还是要奋力站起来,她要将自己奋战的模样示范给所有人看。 『还有,感觉看不见明天的时候。』 七濑看著沉默不语的我,温柔地对著我说: 「你改天夸奖她一下吧,小海在你面前,没有说过丧气话吧?」 岂止是没有── 『如果千岁你感到痛苦,我一定会想办法让你展露笑容。 如果你想哭,我会陪在你身边。如果你不高兴,我会跟著你一起生气。 你怯弱的时候,我会训斥你。你站不起来的时候,我会给你勇气。』 她自己处在那样的状况下,还听我诉苦吗? 我想,七濑接著说下去。 「最快明天,球队就会分裂了。小海交代我一件事,所以到时候……」 她求助似地,紧紧握住我的手,哀伤地说:「小海就拜托你啰?」 我只能由衷期盼,这个预料不会成真。 * 接著,到了隔天放学后。 我实在在意得不得了,从体育馆门口观察里面练习的状况。 「──不要太过分了!!」 练习很快就爆发了冲突。 「你要我防守得更牢一点,再跑快一点,我都已经卯足全力了。你有什么资格说我还不够尽力!?」 第一个受不了的,是个叫做小千的短发女生。她给人乖巧的印象,因此不同于她平常模样的火爆态度,使得现场气氛充满了火药味。 「我知道,我很清楚。你是怎么样用自己的话帮自己的行为找藉口,认真的人都看得出来。」阳平静地说。 「什么意思嘛,你是要说你和我们不一样吗?对上东堂舞的时候,你还不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你说的东堂舞,在对上我这种不够格的小矮子,可是认真到了可笑的地步喔。」 「──!」 「你刚才为什么没有守住小七的三分球?你觉得反正她每次都进球,今天也不可能挡下来吗?我说过很多次,你不需要马上用华丽的动作挡住她的球,但是要试著去阻挡,这不就是练球的意义吗?」 小千把球砸在地上。 球高高弹起,接著落寞地在地上滚动。 「小海你有才能,所以不会感到不知所措,因为你有只要努力就会进步的资质。」 「我……我倒是很羡慕小千你有我没有的才能(十公分)。」 这时,身高与东堂舞差不多的小洋插进话来。 「小海真好,就算输了,还可以拿身高不够高当藉口。」 ──开什么玩笑。 阳一次也没有拿过自己的身高当藉口! 我忍不住怒火中烧,正要冲上前去的时候,「唔~」有人抓住我的脖子。 「笨蛋,小海和小七忍得那么辛苦,你气成这样有什么帮助。」 美咲老师说,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我背后。 我有些气恼,挥开她的手。 「阳扮的黑脸,本来是指导老师的工作吧?」 「像绵谷老师那样吗?」 我感觉像被人意外揍了一拳。 美咲老师似乎察觉我内心的动摇,又继续说下去: 「冷静点,我不是认为那个人的指导方式正确,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扮黑脸,只是被他用那种强势的方式逼迫,你们真的前进了吗?」 我回想起过去的日子,咬紧了牙。 「这不是我的篮球,是她们的篮球。她们只能靠自己注意到,决定自己极限的人是谁。」 体育馆内,阳反驳起小洋的话。 「哦?那么我也有话要说。小洋真好,只靠身高就能上场。」 她是故意讲的,我心想。 阳说过这种话。 ──我不想做出嫉妒别人天分的事情。 她想必是希望对方注意到这一点吧。 阳的运动细胞说不定比小千和小洋来得优秀,但是她们有阳不管再怎么期望也达到的身高。 没有的东西求也求不来。 那些认真想要往上爬的人,都是死命地磨练自己天生的武器。 不要将他人的才能,当成自己不努力的藉口。 她委婉表达出这样的意思。 遗憾的是,她的苦心只是一厢情愿。 「哈~我打不下去了!算了,反正有天分的人永远不懂没有天分的人的心情,你一个人以打进联赛为目标吧。」 在篮球这项竞赛上,小洋朝在场所有人里面最缺乏天分(身高)的阳说。 咚,彷佛以篮球的落地声为信号,以小千和小洋为首,其他社员陆陆续续走出体育馆。 「看来得休息一个星期左右了。」 美咲老师豁达地说。 她拍了下我的肩膀,也跟著离开了。 原来今天是只有女篮使用体育馆的日子啊。 体育馆里空空荡荡,我不合时宜地想著这件事。 留到最后的七濑担忧地往阳瞥了一眼,接著她摆出副队长的架势,用叮嘱的眼神看向我。 『小海就拜托你啰?』 黑发消失在社办的方向后,我往体育馆踏了进去。 阳依然用双手拿著球,一动也不动,只是杵在原地。 我轻轻地把手放在她的背上。 「阳……」 「千岁。」 她转过头来,尽力摆出一张不认输、坚决且强忍著泪水的脸。虽然紧咬著嘴唇,她还是抽搐著扬起嘴角,试图露出笑容。 「怎么办。没有伙伴我无法战斗,我一个人飞不起来,无法展现出完全的实力,可是──大家都走了。」 她的脸扭曲了起来。 * 阳硬撑著,始终没有流下一滴眼泪,我强行把她拖到屋顶上。 我们背倚著围栏坐下,两人中间放著一瓶冰凉的汽水。 阳抱著膝盖,像要把脸藏起来。她没有拿起汽水,而是故作开朗地开口说道: 「嘿嘿,我好像太热血了。之后得向她们道歉才行。」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想必她本人最清楚。 队友们明确拒绝了她。 ──我们没办法和你一起打篮球。 「美咲老师说社团活动要休息一个星期。」 「……老师这么说啊,这样也好。毕竟是大家在配合我的任性。」 「和芦高的练习赛就在下周末吧。」 碰巧的是,棒球社在周六进行第一场比赛,女篮的练习赛就在隔天。 身旁一点反应也没有。 「抱歉啊,我什么都没有注意到。」 「怎么说这种话,我可没有想要大爷你帮忙的意思,这是我们自己的问题。」 「因为这种事和被队友拋弃,不对,跟放弃队友的我说也没有意义吗?」 「不是这样的!!我只是想和那个时候的你一样──!」 天空湛蓝得让人恼怒,阳有一瞬间抬起头,又马上垂下去。 好像庙会上的黑色龙睛金鱼,我忽然冒出这个念头。 大家出于物以稀为贵的心态都想捞到,但它其实是在游得飞快的红色和金金鱼群里面,慌张窜逃而已。况且突出的丑陋眼珠子只要稍微有一点碰撞,就容易受伤。 说真的,这两种鱼根本不应该混在同一池里。 如果池子里都是同一种鱼,就不会只有那一只鱼被人们盯上,也不会受到排挤。 尽管如此,我们还是选择活在这样的池子里。 我们果然很笨拙,一点也不机灵。 我打开汽水盖子。 「受不了,麻烦的女人。」 我用掌心按住瓶口,猛烈摇晃瓶身后放手。 ──噗咻。 宛如夏天开始的泡沫四处喷溅。 「好冰!?」 「这是为了之前的事情报仇。头脑冷静一点了吗?」 「怎么可以用汽水,等一下全身都要黏答答了啦!」 「啧,练习用的t恤透不过去。」 「你啊……」 阳终于往我看了过来,我咧嘴笑著,这么说道: 「──当天的赢家千岁同学在此下令,在这里把你的心事说出来。」 阳倒抽一口气。, 输者有一天要向赢家道出内心怯弱的那一面。 打赌那天的傍晚,我们从秋千往外跳的距离一公分不差,一样远。 『平手太无趣了。就当成我们都是赢家,同时也都是输加吧?』 你还记得吧,阳。 「再说,我们不是一起练传接球吗?搭档的问题就是我的问题。」 「──!」 她早就到极限了吧。 「我的做法错了吗?我只是在折磨大家吗?大家和乐融融地练球比较好吗?这样的话就算最后输了,还是能笑著说制造了美好的回忆吗?」 她滔滔不绝说了起来。 「我搞不懂,以打进高中联赛为目标努力,她们的努力是到什么程度?要怎么拿捏,才算刚刚好的努力?目标与梦想的界线在什么地方?」 我把那小巧的头抱进自己怀里。 衬衫马上就湿了一片,长久以来按捺在内心的情绪宣泄了出来。 「呜、呜。」 她仍然拚命压抑住哭声,彷佛害怕要是大哭出来,一切都完了。 这家伙真的很坚强。 「对不起,我不知道答案。因为我比你还要早就逃避了。」 「千岁……不好意思跟你说了那些自以为是的话。」 阳说过的话从我的脑海掠过。 『队友没心打球?那就用你的热情和球技,激励他们拿出真本事来!你要让他们打从内心明白,和你在一起可以让梦想成真!』 「其实连我自己也做不到……」 「──还不到时候。」 我斩钉截铁地说。 「我们聊到了努力是不是一定有回报对吧。」 「什么……?」 「真要说起来,其实是同一件事。真正的热情、球技与人生态度,真的没有传达给队友吗?真的没有感动任何人吗?真的只是徒劳无功或是强迫而已吗?」 「千、岁?」 说到这里,我站了起来。 「结局只能由你自己来确认,对吧?」 我把手伸向重要的搭档。 「至少,这里就有一个被你的热情打动的男人。」 所以── 「──我也会再一次挥出球棒喔。」 所以说,我们两个人一起迎向今年的夏天吧。 * 棒球社的练习结束后── 「第一场比赛请让我上场,拜托您!!」 我在球场上向过去的教练低头请求。 包括我不认识的两名一年级生在内,十一名棒球社成员围绕在我身边。 拄著拐杖,缠著绷带的佑介急忙说了起来: 「等一下,朔,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平野回答了这个问题。 「我们所有人……去拜托他的。」 「我不是叫你们不要这么做吗!?」 铿咚的声响传来,我感觉到佑介逼近平野的气息。 「这不只是你的问题!可是……他清楚拒绝了我们。」 「这样的话,现在又是为什么?」 拐杖与单脚的不规律脚步声往我接近,在我面前停了下来。 「你先抬起头来,朔。你为什么要低头?」 「因为我这么做不是为了棒球社。」 我毫不隐瞒地说。 「我不是因为佑介受伤,想助他一臂之力,也不是平野他们说动了我。我只是为了自己,想让去年夏天有个了结。」 「什么意思……」 「算是我的引退赛吧。」 「──我明白了。」 有一段时间连听见都让我觉得痛苦,教练沙哑的说话声传来,我反射性地绷紧神经。 我的请求并没有让他太吃惊。 他们大概也不敢没有事先和教练商量,就跑来拜托我。 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说服教练的,总之教练是同意了他们的提议。 教练又继续说下去。 「换句话说,千岁只有在下星期的第一场比赛上场,担任救援打者,我这样的理解正确吗?」 「……对。」 「这样的话,我不会当你是棒球社的社员。你是从外面找来的帮手,也就是客人,把头抬起来吧。」 我照著他的话,挺直了身体。 熟悉的队友们忧心忡忡,观望著事情发展。 教练照样顶著一张臭脸,看不出内心的情感,他平静地接著说: 「老实说,失去江崎对球队来说是一大损失,这样的状况很难赢下第一场比赛也是事实。」 他把手抵在膝盖上。 「如果你愿意帮助我们,那就拜托你了。」 他深深朝我低下了头。 这出乎意料的景象让我一时间搞不清楚状况,愣在原地。 「不管你要提出什么条件都行,平野他们好像这么答应你了。」 他接著说出口的话让我赫然一惊,我缓缓调整呼吸后,说了起来: 「教练,我才要请您抬起头。」 接著,我直视对方的眼睛说: 「我只有一个条件。我不参加球队的练习,比赛开始前,我想要一个人调整状况。」 「朔,为什么!?」佑介大叫了出来。 「在这么重要的时期,我不想扰乱队上整体的气氛。如果我在场,或多或少会给大家带来影响吧?」 「这……」 佑介像是无法接受这个解释,教练倒是爽快答应了。 「没问题。如果需要什么用具,再跟江崎说。」 我点了下头。 事情就这么说定了。 「接下来就拜托你了。」教练这么告诉佑介后,离开了球场。 他的背影远到看不见之后,我呼地大吐了口气。 「那家伙居然会拜托我。」 我喃喃说著,往我走过来的佑介失声笑了出来。 「你走了之后,那个人也变了。」 平野接过他的话。 「他还是一样在乱吼乱叫,常提出不合理的要求,但是和以前不太一样。」 「……这样啊。」 不消说,他们以自己的方式度过了我所不知道的一年。 「欸,朔,那个时候真的──」 佑介话说到一半,我伸出手制止了他。 「这件事别再提了。」 我不是在逞强,这话发自我的内心。 我原本以为心里会百感交集,内心却平静得出乎我的意料。 「不管是教练、你们还是我都一样,大家肯定都有错的地方,也有对的地方。」 她让我有了这样的想法。 「我会以自己的方式找出答案,所以如果你们也对那一天发生的事耿耿于怀,就找出你们自己的答案。我们一起前进。」 我咧嘴笑了开来,把伸出去的手换成握手的姿势。 「来赢球吧。」 「……好!」 佑介紧紧回握住我的手。 「为了不让先发球员的屁股著凉,你记得事先热一热板凳。」 「哈哈,少啰嗦!」 接著,平野与其他队员的手接连放了上来。 受不了,运动社团就是这么热血。 我暂时让自己委身在这股怀念的热闹气氛里。 * 「这样真的好吗?」 倚著校门等我出来的阳说。 「我们之前去打击场的时候,你根本连打击区都没站上去。」 「你观察得真仔细。」 我这么回应后,推著越野脚踏车的阳不安地看著我。 「这么做是为了我,对吧……?」 「我不喜欢那种自作多情的女人。」 赫然一惊的气息从身旁传来。这家伙在慌张什么,我忍不住苦笑,又继续说下去: 「应该说是你的功劳,对吧?」 这样啊,她脸上漾出轻柔的微笑。 「阳,你肚子饿了吗?」 「饿了。」 「今天很累吧?」 「超累!」 「这种日子就要吃……?」 「「猪排盖饭!!」」 两人的声音完全重叠在一起。 我忍不住失笑,这么说了起来。 「让我们表现出该有的样子。说穿了,我们骨子里就是个运动员。」 「那要点大份套餐。」 「需要再加点炸虾吗?」 我跨上阳的越野脚踏车,在夜幕里奔驰。 宛如乡下的知名选手,我冲过一盏盏微渺的街灯。 说不定就算和伙伴讨论过上百次,也算不上真正的相互理解。 所以我们跑著、跳著、投球、击球。 相信每一次的投篮,每一次的挥棒,能将自己的心意全部传达出去。 * 送阳回家后,我打了电话给七濑,向她说明事情的来龙去脉,同时瞭解她那边的状况。美咲老师果然宣布接下来一个星期,准确来说是与芦高比赛的当天前,暂时停止练习。 离开的球员在那之后依然气愤难平,演变成了阳的批判大会。 想必是她们平常累积的不平与不满,一口气爆发了。 『差点就连我也发火了。』 电话另一头的七濑说。 『大家在埋怨的时候,常提到一句话。』 「什么话?」 『──能够努力也是一种才能。』 「……原来是这句话。」 过去也常有人对我这么说过这句话。 『你不觉得这个藉口太卑鄙了吗?』 七濑似乎气得半死,语气里难得表现出怒气。 『在晨练、午间练习和放学后的练习,她比谁都还要全力以赴,之后还会到东公园练习到很晚。她说,因为自己必须超越的人还在进步。这样的努力,可以用才能一语带过吗?』 「不知道大家对努力的才能有什么样的想像?努力的瞬间很快乐,快乐得让人必须努力下去,像这样吗?」 『蠢────────死了!是谁气喘吁吁地哀哀叫著在折返跑?是谁喘得啊啊叫,一天练习几百次投篮?』 「小、小七妹妹,哀哀叫和啊啊叫这种话不要说比较好吧。」 『练习当然很累很辛苦,如果不用练习的话,谁会自找苦吃。不过,因为求进步,因为有想要打倒的对手,有想要实现的梦想,才会咬紧牙关努力不是吗?』 「我举双手赞成,只是这些话最好不要跟别人说。反正他们只会说『因为有才能,所以有办法努力』,或是『不认输也是一种才能』。」 『我知道,双方到头来只是没有交集的平行线。』 「……是啊。」 『欸,千岁,我可以把事情全部说出来吗?阳是抱著什么想法接下队长的职位,是为了谁在奋不顾身。』 「冷静点,七濑,你今天的内衣是什么颜色?」 『透明感的靛蓝色。』 「喔?」 『你要直接过来确认吗?』 「很好,你恢复平常心了耶!?」 电话另一头,七濑嗤嗤笑著。 「美咲老师说过,决定极限的人是谁,只能靠自己发现。」 『老师这么说啊。』 虽然不想承认,我想这就是答案。 其实大家都知道,只要努力就能比现在的自己进步。 但是,有一番成就的人,拿东堂舞为例好了,如果问「努力就能达到她那种程度吗?」,这个答案谁也不知道。不管理论上说得多么理直气壮,只要说一句「这是正义的暴力。」,就能让人无话可说。 「欸,你要说的真相,可以至少等到下周的芦高战再说吗?」 『那样会有什么改变吗?』 「可能会有改变,也可能没有,只是我觉得她会找到答案。」 『千岁你很相信小海,很相信阳呢。』 「太阳可是很耀眼的。」 果然很棘手,七濑嘟囔著。 『我知道了,在那之前我会尽自己所能。』 「拜托你了。」 『晚安,朔。』 「晚安……七濑。」 然后,我们挂断了电话。 我把球棒袋背到肩膀上。 再一个星期。 尽管挂念著阳的事情,我仍按捺不住在内心高涨的亢奋情绪,嘿地笑了出来。 * 隔天星期五放学后,我带著阳,来到了打击练习场。 一般练习场使用的是软式棒球,这里罕见地设有硬式的打击区。 「老实说──」阳离开学校后,始终一脸闷闷不乐。「现在不是考试期间,放学后来这种地方总让人觉得很不自在。」 「你待会要打吗?心情会比较畅快。」 「嗯~我不用了。」 「这样啊。」 我换上方便活动的运动服,戴上mizuno的白色打击手套,把球棒从袋子里拿出来时,阳再次开口说道: 「那是……木棒?」 「对,职棒和大学棒球用的那种。」 这个回答让她脸上的表情稍微开心了一点。 「这样啊,这样啊。」 下个星期的比赛上,我决定使用这根球棒。 相较于金属球棒,木制球棒在使用上比较需要技巧。 首先,金属球棒的材质较硬,可以让球飞得更远。即使击球点稍微偏了一点,也能硬是把球打到外野,而且就算是以力量为主的击球方式,球也打得出去。 相较之下,木制球棒如果不让球确实打在轴心上,球很难飞得远。 至少一旦偏离击球点,球很容易就被接杀,球棒断裂这种最糟的情形也有可能发生。 虽然说只要掌握木制球棒特有的弯曲幅度,球的飞行距离可以比使用金属球棒更远,只是根本没有会让高中生特地选择这种球棒的优点。 尽管如此,我心想,离开棒球社的这一年里面,我使用的都是这根球棒。 说不定有人会认为,这场比赛赌上了佑介和平野他们的夏天,我不应该擅自决定,但是我有自己一套执著的坚持与美学。 进入打击区后,我戴上打击头盔,投入代币。 球速上限一百四十公里。 第一场比赛的对手,越前高中的主力投手最快球速我记得是一四五公里,就球速上来说虽然不够快,但正好可以帮我找回手感。 我放过前三球,调整高度与挥棒轨迹。 问题是接下来。 虽然一直有在练习挥棒,但我整整一年没有站上过打击区。尽管大致掌握了特徵,这还是我第一次用木制球棒打球。 这一个星期的时间,我真的找得回手感吗? 我进入左打区,让全身放松,举起了球棒。 喀哒,发球机发出声响。 ──嗡。 ──嗡。 ──嗡。 阳战战兢兢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 「唔……三球三振?」 「可以这么说。」 挥棒的时机点是对的,虽然动作不太顺畅,挥棒没有问题。 只是,眼睛比我想像的更跟不上球的速度。 ──嗡。 ──嗡。 ──嗡。 眼力是打击的关键,有句话这么说。 小白球以一百数十公里的速度飞来,有时绘出弧线有时下坠,要用这根细细的球棒,而且是称为轴心的击球甜蜜点打到球,当然要有过人的视力。 尤其以棒球选手来说,我的体格与力量都不算特别出色。 即使如此,我依然能成为县内首屈一指的打者,动态视力、击球技巧与挥棒速度都占有重要因素。 打击不需要用到力量──正确来说是过度的臂力,是我一直以来的理论。挥棒速度要快,取决于身体重心的移动,以及下半身的动作。 此外,只要掌握到球的正确位置,球棒准确击中球,就能轻易把球击飞出去。 ──嗡。 ──嗡。 ──嗡。 「……呃,千岁。」 「我用热血运动漫画的风格,解释得一副很了不起的样子,对不起!」 「你在说什么?」 到头来,球棒连一次也没擦到球,发球机就停了。 我走出打击区,在休息用的长椅上坐下来。 阳面露复杂的神情,把宝矿力递给我。 「哼,我大概抓到挥棒的感觉了。」 我大模大样地跷著脚这么说之后,冰冷的目光往我看了过来。 「『如果我回去帮忙,第一场比赛获胜的机率会提高不少』?」 「不知道是那里来的臭小子,讲话这么神气。」 「『别太小看棒球了』?」 「这话一点也没错!」 老实说,我很惊讶视力竟会出现如此大的落差。 我猛灌起宝矿力。 「千岁,你真的没问题吗?一年的空窗期没有那么容易弥补回来吧。」 「那是指完全没有接触棒球的情形。之前我也说过,我的身体状态已经调整好了。」 「实在看不出来。」 「视力难免会跟不上球速,所以我是在确认落差有多大。如果你很久没投篮,不会觉得距离感不太容易掌握吗?」 「这倒是。」 「只要身体能动,接下来就靠训练了。」 我说著,再度回到打击区。 大概要再高个五公分左右。 我想像著挥棒的轨迹,举起球棒。 ──铿。 球往正后方高高飞了出去。 基本上,界外球会往后飞出去,正是打击时机正确的证据。 像我这种左打者,挥棒过慢的话,球会往左侧飞,挥棒过快的话,球会往右侧飞。 「喔,打到了打到了!」 阳兴高采烈欢呼著,我听著心情有点五味杂陈。 击中的位置还在球的下方。 再高个五公分试试吗? ──咻咚。 这次是打击位置过高,界外球击中地面。 五公分太高了,再低个三公分好了。 ──咻铿!! 球棒精准地把球击飞出去,正中发球机旁边的网子。 「喔喔!」 很好,挥棒轨迹大概是这种感觉。 说实话,是不是真的用公分为单位在调整,我也不知道。 五公分要移动一大段距离,三公分要移动一小段距离,一公分的话是好像有移动,只能靠感觉去掌握。 然后,只要让左手腕再稍微竖直一点。 ──铿!! 强劲的平飞球往发球机上方直直飞了出去。 很好,手感不错。 因为没有其他客人,我就这么默默连续打了三个打席。 走出打击区后,一脸兴奋的阳正等著我。 「有你的,千岁!我本来想说如果你只是个会说大话的人,就要把你从足羽山上面推下去,对不起喔。」 「太狠了吧。」 「你好像做得到呢。来,宝矿力。」 「喔,谢啦。」 接下瓶子后,我咕噜咕噜喝了起来。 「可是,你好像没有很高兴?」 我回给观察我脸上表情的阳一个苦笑,接著在长椅上坐下来后,她把毛巾披到我身上。 「你这个样子好像球队经理耶,阳。」 我这么说之后,她喜孜孜地笑了起来。 不知不觉中,她的心情似乎好了一点。 「学长我做了蜂蜜渍柠檬喔」 「这种学妹感觉很心机,可是我喜欢。」 「女球迷送来的慰劳品呢我拿给其他球员啰」 「奇怪,我那一份呢!?」 「如果你在下一场比赛打出全垒打,阳就一辈子当你专属的经理」 「听过刚才那句话后,实在很难让人高兴得起来。」 阳做作地楚楚可怜抬眼看著我,我往她的额头弹了一下。 「该怎么说呢,在打击场本来就打得到球。」我说。「习惯之后,就算周末打业余棒球的啤酒肚大叔也能接连把球打出去。同样的球速,几乎相同的轨迹,这种球打不中才奇怪。」 阳烦恼了一会儿,接著开口说道: 「拿篮球来比喻的话,投篮练习和正式比赛中的投篮完全不一样,你是这个意思吧?」 「对,就类似那种情形。实际比赛上面,每一球的球速和轨迹都不一样,必须要准确分辨出好球和坏球。另外还有变化球,场上的状况和打击场根本是两回事。说得极端一点,就算是同一位投手全力投出的直球,气势愈强,球速也愈快。」 在取回手感后,最让我担心的就是这一点。 一般来说,可以用比赛或是实战形式的练习来弥补这个部分的不足。 如果能让平野这位主力投手陪我练习是最好的,但是让他特地为了我一个人来练习,尤其下个星期就是第一场比赛的这个时期,实在不能让他的肩膀过度操劳。 此外,还有一个严重的问题。 「──木制球棒我用得还不是很顺手。」 「看得出来。」 击球手感的确是回来了,实际上也打出强劲的飞球,飞行距离也不差。 不过,如果使用的是金属球棒,就能以更不费力的方式把球击得更高、更远,而且更确实地击飞出去。 这根球棒比我想像得难上手,我暗忖著。 再加上,我能够用来调整状态的时间有限。 尽管不要求表现得比金属球棒好,至少如果无法有不相上下的击球表现,使用木制球棒就真的只是我的自以为是。 「你的打击方式还是金属那一套。」 「弯曲的幅度吗?」 基本上不会变形的金属球棒正如字面上的意思,击球的感觉如同用铁棍敲击。 不过,本身会弯曲的木制球棒说起来比较像鞭子。 「你很会用轴心击球,只是力量完全使出来之前,球就飞出去了。在打击场看不太出来,其实球根本没飞过外野手的头顶。」 「果然被你看出来了。球不是弹出去,比较接近顺著力道飞出去。」 「不过要是太在意的话,反而会绑手绑脚,你踏实地用金属球棒不就好了吗?」 「啰嗦,我有自己的理由。」 「因为离第二场比赛还有时间,越高会派出主力投手池田喔。」 「天晓得那是什么人。」 「那是你在县运会的准决赛打败的家伙!!」 「喔喔!这么说来,那家伙也会投强劲的快速球。」 「哈,如果你输给以前赢过的对手,那就好笑了。」 「倒是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亚十梦同学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对于从刚才起就若无其事与我进行专业讨论的对象,我终于把这话问了出口。 「跛脚的那个傻子特地来通知我。」 佑介吗?爱管闲事的家伙。 「所以呢,你做了饭团来给我吗?」 「──明天下午一点,东公园球场见。」 他没有理会我的调侃,说完便转身离去。 「欸。」我叫住了匆忙离开的背影。 「你果然是傲娇吗?」 「我杀了你喔!」 受不了,真是个不坦率的家伙。 不过……我好像要喜欢上他了。 阳始终一脸愕然,看著我们交谈。 * 隔天,星期六中午十二点半。 我和阳比约定时间提早半个小时抵达球场时,穿著运动服的亚十梦已经开始在做热身运动了。 「杀气腾腾啊。」 因为不好意思让他等太久,我也做起了热身运动。 阳因为社团活动暂停,也陪我一起过来。 她做了方便活动的打扮,大概是打算帮忙吧。 昨天在那之后,我向她解释了我们那段对话的意思。 等双方都热身得差不多,亚十梦拿出球与棒球手套,我也跟著把用具拿出来。 「传接球吗?我也可以加入吗?」 「你要是不想死,今天还是乖乖待在旁边就好了。」 我话还没说完,亚十梦投的球咻地往我飞了过来。 咻啪。 虽然还在调整状况,这球震得人全身发麻,通体舒畅。 阳见状像是彻底搞懂现在是什么情形,没有再坚持下去。 「你才刚从软式升上来,调整得还不错嘛。」 亚十梦哼了一声。 「要是不做适度的运动,我会睡不著。」 「你是老头子啊。」 也就是说,他同样也是一直在练习投球啊。 我把球投回去,继续说下去: 「话说回来,真的可以在这个地方练球吗?」 「我请熟人安排给我们使用了。」 「这样的话,怎么不叫荠一起过来,你真不会做人耶。」 「你这个男人话还真多,靠那里的小不点塞塞牙缝就好了。」 「这是什么话!」 无所事事的阳大叫著。 我们之间的距离愈拉愈开,最后在长传之后,亚十梦站到投手丘上。 在他脚下,一整桶硬球就放在那里。 「那是怎么回事?」 「江崎把这个跟头盔一起放在这里,说可能会用到。」 「这么说来,虽然这个问题问得太晚了,但一年级的时候,他没有找你加入棒球社吗?」 「来找我的是平野。我随便敷衍过去,他就摸摸鼻子走人了。」 「说不定他是害怕王牌投手的位置拱手让人喔。」 「如果是这个理由,他不适合当投手。」 我说著站到打击区,整了下地面。 「好了。」亚十梦用球打了下棒球手套。「这里有一百球。今明两天要练掉这桶球两倍的数量。平日则是放学后,练到看不见球为止。」 「你是认真的吗?你的肩膀和手肘会坏掉喔。」 最近的高中棒球上,正式战规定每位投手一个星期能投五百球,对投球数有严格限制。 球赛采淘汰制,只要输一场比赛就淘汰出局。 如果球队里有杰出的王牌投手,球队难免会倚赖那位球员,连日连投造成无可挽回的损伤,这种情形不在少数。 制定这种新规则,就是为了预防这类不幸的状况发生。 一般来说,每场球赛大概投到一百球,就会替换投手。 以亚十梦的提议,光是今天就要投两百球。虽然不是投不到的球数,但那是以隔天过后会暂时让手臂休息为前提。 这个提议不管怎么想,都很不切实际。 然而,亚十梦狂傲地笑了起来。 「那是一般人的情形。这样的球数在从我小时候就是家常便饭。况且就算操坏了,也不会为别人带来麻烦。」 (插图014) 「投球练习累积的疲累可不能跟实战形式(面对打者)的练习相提并论啊。」 「怎么,千岁,你怕了吗?如果你没办法打那么多球,减半我也可以配合。」 看来他完全没有退让的意思。 既然他这么坚持,我只好奉陪到底。 汹涌的兴奋感化成言语,从嘴里说了出来。 「──再加倍也不够我打!!」 我按捺不住笑了出来。 「过去的亚军成为我专属的打击投手,真是赚到了。」 「别误会了,前优胜打者。我是来发泄情绪的,休想我会喂好打的球。」 亚十梦用钉鞋整了整投手丘,接著说道: 「喂,千岁的女人。」 「嗯嗯,你在叫谁呢~?」 「就是你,矮冬瓜。」 「你要是不改口叫我小阳,我就让你成为草地的肥料喔?」 「麻烦死了。青海你是篮球社的吧,你去外野捡球当成训练,尽量把球投回到这里来给我。」 「既然记得我的名字,一开始这么叫啦。」 阳发著牢骚,戴上棒球手套,往外野跑过去。 虽然对阳不好意思,但这么做的确适合用来活动身体。 我也同样整了整地面,接著举起球棒。 「好,来玩吧。」 「你准备死两百次吧。」 嗡,亚十梦的快速球飞奔了过来。 * ──到了日落的时候。 三具尸体默契十足地躺在球场上。 「今、今天就到这里放过你吧。」我气喘吁吁地说。 「那是我要说的话,你这个逊咖。」连亚十梦说起话来也是有气无力。 「是说,我的工作该不会才是最累的吧?」 球不时往左,不时往右,全力追赶球的阳简直快哭了。 「最后那一球打得还不赖,其他都烂毙了。」亚十梦不屑地说。 到头来,就算球数早已超过两百球,也没有人主动喊停。 接近一百五十公里的直球、变化幅度大的曲球与指叉球,以及把球分别投到好球带四个边角的控球能力。 久违的对战让我体认到,亚十梦是真正如同怪物一般的投手。 「你国中那时没投过指叉球吧。」 「我是学来打发时间的。」 「倒是你这个喂球投手的配球未免太坏心眼了,完全出人意料。」 「谁在喂球了,白痴。要是让你痛快地把球打出去,练习还有什么意义。」 你真是太棒了,我暗自赞许著。 每一球都唤醒我怀念的实战感觉,打到一半,我开始可以专心在木制球棒的使用方式上。 亚十梦蹒跚地站了起来。 「明天也是这个时间。」 「你记得要冰敷肩膀和手肘。」 「用不著你鸡婆。别忘了最后那一棒的感觉。」 在完全看不见他的背影后,我坐了起来。 「阳,谢谢你的帮忙。你一个人有办法回家吗?」 「我没问题,你呢?」 「我要再练一下挥棒。跟亚十梦的话无关,只是最后那一棒我终于掌握到手感,我想让身体记住那种感觉。」 「什么!?你整个人不是都没力气了吗?」 我咧嘴笑著,回答她的话: 「可以尽情打棒球,真的是很快乐的一件事呢。」 「──!」阳猛地站起来,喝道「躺下。」,用力把我推倒在地上。 「小、小阳?我实在没力气了,没办法做激烈的运动。」 「啊~是是,趴在地上。」 我照她说的,换了个姿势。 太阳下山,凉爽的草地与土壤的气味十分宜人。 腰间传来柔软的触感。 阳跨坐在我身上,指尖使力按著我的肩胛骨。 「啊啊~好舒服~」 「之前你帮我按摩过,这是回礼。男生的肌肉构造果然不一样。」 「你直接当我的个人经理好了。」 「学长我会让你很舒服的」 「这根本不是心机而是陷阱了,可是我喜欢。」 「所以呢学长的球棒只能为我挥喔」 「这话很难判断是不是在开黄腔,太难反应了!!」 我们一起大笑了起来。 我们的情绪有些亢奋,就像熬夜到天亮的那种感觉。 「欸,千岁。」 「什么事,阳。」 「如果我们不小心交往的话,假日就会像这样子过吧。两个人一起活动身体,狂嗑猪排盖饭,最后帮彼此按摩。」 「我们的个性都不适合看电影、在图书馆约会或是到时髦的咖啡厅这种路线。」 「你觉得怎么样?」 「不错是不错,只是……」 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阳的手指似乎用力了一点。 「先不说我,你到明年都不可能吧。」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还有该回去的地方,需要应战的对手。」 「女朋友是个全身汗臭味,不输给男生的热血女孩也无所谓吗?」 「比赛的时候,我会穿上有你名字的战袍,帮你摇旗吶喊。」 她的指尖微微颤动,接著狠狠地往我的屁股打了下去。 「好痛!?」 「结束!」 阳的重量从身上消失了。 「看见你们这个样子,我觉得自己不能输。我果然不适合当幕后的经理,眼前的敌人我要靠自己打倒。」 「偶尔还是可以开启经理模式的喔。」 「笨~蛋。」 接著,我不停挥棒,挥到自己满意为止。 阳没有再多说什么,在我旁边蹲了下来,「一、二。」开心地数著。 这样的距离感让我有些难为情,实在找不到停下来的时机。 * 隔天星期天,是个气温超过三十度的大热天。 我们大概打了两个小时的球吧。 亚十梦的疲劳似乎也不是完全消除了,投球没有昨天的劲道。 不过,他的投球内容依然比一般投手出色,我差点忍不住顺著击球力道冲上前去抱住他。 「千岁,你十球只打中三球,还不想办法!」 「棒球能打到三成就是一流的打者了!」 「你说的是打击率吧。你的挥棒只有三成的表现还可以,这怎么像话!」 「啰嗦,这种事我自己知道!」 我们互骂著,同时持续进行打击练习。 为了补充水分,暂时离场的阳错愕看著我们的对话,接著她像是注意到什么事,停下手中的动作。 「千岁!你的手!」 「嗯?……啊啊。」 我的白色打击手套不知道什么时候染上了一片片红渍。 「你流血了!糟糕,我有带急救用品过来吗?」 「不用管他,青海。他的打击姿势不正确,才会搞成那个样子。」亚十梦奚落著。 「上村,你怎么可以说这种话!!」 阳还想继续讲下去的时候,我打断了她的话。 「不好意思,虽然我也很气,但这次我认同他的意见。因为装模作样连投不熟悉的硬球,你的指尖都投出惨兮兮的血泡了吧?」 「啧,这个等一下拿针刺,再用黏著剂固定起来就好了。」 「居然长出血泡了,你们冷静下来。这种状态再练习也……」 「「没问题!!」」 两个大男人的声音完美重叠在一起。 「你可以让那个矮冬瓜帮你处理喔,温室长大的少爷。」 「真要说起来,你才是走在别人铺好的康庄大道上吧?我可以给你时间,让你去找妈妈讨拍。」 「既然我的手指头惨成这个样子,砸到你头上去也别怪我。」 「不用担心,我会追打你到日本海的另一头。」 「你还不认真打,逊咖打者!!」 「你的球都让人快睡著了,三流投手!!」 铿! 咻。 铿! 「没想到居然有比我更热血的大笨蛋,而且还有两个……」 * 「──可恶,球没了。」 亚十梦气喘吁吁,手按在膝盖上。 在这样的气温底下,阳非常尽力地在场上东奔西跑,只是要把分别往左右打的一百球全部捡回来,光靠她一个人实在不够。 我们三个人的体力都快耗尽了。 如果这是社团活动的话……我不由自主胡思乱想了起来。 我和亚十梦同属藤志高中棒球社,社团里面还有那些人。 我们练球时总会激动地吵起来,其他人则会在守备位置上无奈地看著我们,而且尽管发牢骚,还是会陪我们到最后。 练球结束后,大家会一起到蛸九点巨无霸学生餐。 如果再有像阳这样的球队经理,大骂我们「你们这群大笨蛋!」的话,那就太棒了。 我想像著如果。 如果我记得亚十梦的长相和名字,去年四月用绑的也要把他拖进棒球社的话…… 他绝对不会服从教练那些不合理的要求,会和我一起大闹。 大闹之后,说不定我们会两个人都被踢出棒球社。 奇妙的是,如果有他在,我觉得自己或许能挺过逃出去的那一天。 算了,不想了。 那样的未来不会有了。 我谨慎地把球棒放在地上,用力伸直了身体。 善待棒球用具,这是我憧憬的棒球选手坚持的美学。 我想起自己曾用以前重要的搭档(金属球棒),敲破健太房间的玻璃窗。 那个时候的我认为,他需要背负和我相同的痛苦。 我想让亚十梦和阳再稍微休息一会儿,打算自己一个人去捡球,正踏出第一步的瞬间── 「嘿~朔!!」 「嗨~千岁同学!!」 假日冷清的棒球场上,响起热闹的声音。 我不自觉把头往那里转过去。 「……你们怎么来了?」 夕湖、荠、优空、七濑、和希、海人、健太。 现在的伙伴们全都来了。 「等等,荠,你要叫的是亚十梦同学吧。」 「啥!?我推的可是千岁同学,倒是夕湖你就退而求其次,接受亚十梦好了?」 她们两个人快步往这里走了过来,而且她们不知从何时开始彼此直称对方的名字。 亚十梦看见这么一大群人,语气凝重地开口说道: 「喂,我不是要你别说出去吗?」 「啥?你打电话来的时候,兴奋得像收到初恋对象的信,居然好意思说这种话?我又不是来找你,我是来看千岁同学的。」 优空接著走到我们身边,开口说道: 「朔同学、阳和上村同学,你们用过午餐了吗?我做了饭团、冷味噌汤,和蜂蜜渍柠檬过来。」 「拜托你成为我的永久经理,优空。」 从外野回来的阳回应了我的玩笑话。 「亲爱的我的蜂蜜渍柠檬满足不了你吗?」 「只会画大饼又吃不──不要打我的鸠尾穴!」 「小海,我来帮你。」七濑温柔笑著说。 「谢啦,小七。」 海人背著一个超大保冷箱,大呼小叫了起来。 「朔,你太见外了吧。这种时候怎么不叫我们帮忙,对吧,和希?」 「要是他直接低头拜托我们,感觉也很恶心就是了。」 稍远处,健太忸忸怩怩,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 我看见他的模样,大喊了起来: 「喂,亚十梦!你害健太怕得要命,还不去低头向他道歉。」 「啊啊!?那个时候找你麻烦真是不好意思快去捡球你这个家里蹲。」 「『其实我是想吸引千岁的注意所以找你麻烦真对不起』这样才对吧,你这个傲娇男。」 「啧,把球棒拿起来!我要轰掉你那颗坏掉的脑袋瓜。」 「求之不得。我要把你无力的球点缀在夜空,当成送给牛郎和织女的礼物!」 「神、上村同学,我已经不介意了……」 「「闭嘴!!」」 「太、太过分了。」 接著,我们享用过优空带来的午餐后,一直练球练到日落。 七濑、和希与海人在外野帮阳捡球,健太把他们投回来的球一颗一颗捡起来,丢向投手丘。 优空适时为大家补充水分,送上毛巾。夕湖与荠大喊著,不知道是在声援还是叫嚣。 后来甚至连碰巧经过的明日姊都站在她们身边,吆喝著「把你帅气的一面表现出来!」。 我暗忖著── 如果没有离开棒球社,想必不会有这样的景象。 要是持续过著以社团活动为中心的生活,与班上同学相处的时间将会非常少,也不会有闲工夫处理健太的问题。如果那个时候我没有意气消沉,可能也不一定会和明日姊搭话。 遑论亚十梦和荠,我们根本不可能像这样缩短距离。 我原本很后悔,甚至连在梦中也惦念著,心里一直下著雨。 不过,我现在很珍惜因此演变而来的、此时此刻的情景。 所有事情都是一环扣著一环。 无法后退,无法重来,也无法重新开始。 不对,我现在根本连想都不想这么做了。 所以,为了明天,我举起球棒。 我的明天、阳的明天、亚十梦的明天;佑介、平野与教练的明天。 我相信,这一棒必定能飞向未来。 * ──接著到了星期五,首战的前一天。 在阳与亚十梦的陪伴下,我做好了最后的调整。 「终于能百发百中了啊。步调未免太慢了吧,天才小弟。」 「还不是练习到一半的时候,投手累得动弹不得,妨碍了我的步调。」 「哈,真敢讲。」 这一个星期以来,我不知道打了多少球。 手一再破皮流血,晚上乾了之后,隔天又继续流出血来。 我往投手丘走过去。 「我不会道谢,因为你也很开心。」 「我根本没有期待过你会道谢,不过要是你没有拿出成果,我会把你从东寻坊推下去。」 「不好意思,我会表现得很好,因为我是天才。」 「累瘫成这个样子,你还真会说大话。」 ──啪! 我们用力击掌,接著当场往地上躺了下去。 仰望的天空里,软绵绵的积雨云高高鼓起,飘浮在空中,橙色渲染著下半部,宛如鲸鱼群遨游在暮霭的大海。 从河流的方向,传来夜晚潮湿的气息。 再不到三十分钟,四周就会完全暗下来,这奇特的三人组也会解散。 阳到便利商店去采买了。 要进行男人的对话,现在正是时候。 「亚十梦,你为什么放弃棒球?」 「事到如今讲这个做什么。」 「明天我会替你一起供养在球场上。」 我这么说之后,亚十梦先是愣住,接著「呵」地笑了一声。 「国中时县运会的决赛上,你三个打数三支安打一个四坏球,两支全垒打共五打点。你记得那次的四坏球吗?」 「我记得不是很清楚,是最后一个打席吗?」 「──那是敬远保送。」他自嘲说著。 所谓的敬远,就是故意投出四个坏球,把打者送上一垒。虽然保送的意义等同于打出一垒安打;反过来说,与其让对方轰出长打,不如保送还比较安全,是相当消极的战术考量。 「毕竟那场比赛攸关是不是能获得优胜,既然是球队的方针,你也只能服从。」 「不,教练那时候的指示是『你自己决定』。所以不管是要敬远还是正面对决,决定权都在我身上。」 我没说话,让他继续说下去。 「我从小学开始打棒球,从来没有害怕过。我真心相信自己是天才,而且没有因为才能就怠慢,自负比别人努力好几十倍。事实上,我也用这只右手击倒名声响亮的强者,一路冲上决赛。」 不过,他又接著说道: 「在那场比赛中,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害怕。我满怀自信,卯足全力投出的最佳表现,居然轻易地被打到观众席去。被同一位打者在一场比赛打出两支全垒打,我根本没想过会发生这种事。」 天色渐渐变了。 亚十梦的语气像是了无牵挂。 「我方领先一分,比赛到了最后一局。两出局一垒有人,只要一支全垒打就能逆转比数,让打者出局比赛就结束的场面上,第三棒千岁上场了。不管是谁碰到这样的状况,都会吓得手抖,可是你只是一脸笑嘻嘻的,站到了打击位置。我一看见你那个表情,心里非常确定『啊,球会被打出去。』。真正的天才和英雄是这个家伙,我只是为了让他有精彩表现的配角罢了。」 不同于说话的内容,他的语气十分平稳。 「我大概想了上百个藉口,像是我是为了球队,不得已才这么做、敬远也是一种战术、对战确实能打倒的对手才是成熟的投手……逃避与你对决的结果是,我心慌意乱,让下一个打者轻松打出再见三垒安打。」 亚十梦像是再也按捺不住,出声笑了起来。 「那个时候我知道了一件事,在那一刻没办法享受对决的我,吓得夹著尾巴逃走的我,以后绝对没办法有再更进一步的发展。就算可以成为一位表现还算不错的球员,也无法成为在电视上看到的那种令人向往的明星球员,所以我做了了断。」 「……这样啊。」 我这么说,接著站起来握住球棒。 「来吧,进行那个时候没有完成的对决。」 我捡起一颗球,往亚十梦拋过去。 「……哈哈哈。我只再投一球喔。」 「我也只能再打一次了。」 我进入打击区,做起一如往常的准备动作。 亚十梦站上投手丘,整了整地面,然后大口深呼吸。 「受不了,我有了一个热血的夏天。」 他的眼神里燃烧著火烫的热情,凶猛地瞪著我。 他像是要绞尽全身的力气,大动作转动手臂。 我举起球棒── 「夏天现在才要开始。」 咧嘴笑了开来。 无疑是这一个星期以来最强劲的直球,往我飞了过来。 我缓缓挥动木制球棒,把那一球────────── 「再见。」 亚十梦头也不回地离开球场,他的背影彷佛露出了天真的笑容。 * 我和阳收拾好棒球用具后,来到了附近宽敞平坦的河岸边。 我们随便找个地方坐下后,两个人分食起在便利商店买来的papico。 「一个星期过得真快。」 我这么说之后,阳露出神情复杂的微笑。 「我有一半的心情这么觉得,一半的心情觉得长得让人想哭。毕竟考试期间也会有晨练,这可能是我第一次暂停社团活动这么久。」 「队友们呢……?」 听见我这么问,她沉默著摇了摇头。 「我和小七有联络,她说大家已经冷静下来了,只是我忍不住觉得,这样子冷静真的好吗?」 「因为根本的问题都没有解决。」 即使表面上和好,观念的落差还是没有填补起来。 这样的话,冲突有一天肯定会再发生,而且下次很有可能出现无法弥补的裂痕。 没有建言可以提供让我感到烦燥,只是我自己也很明白,这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解决的问题。 「不过呢──」阳叼著几乎全空的papico说。「看到你和上村那个样子,现在的我可以为其他队员怎么做,我好像有了一点头绪。」 「毕竟我们练球到一半的时候,你变成在进行自己的训练了呢。」 一开始阳闷闷不乐,只是漫不经心地追著我打出去的球。但是从某个时候开始,她的眼神明显恢复了神采,奔跑时不时进行折返跑练习,或是埋头跑步,完全没有停下来休息,转变为可以运用在篮球的练习。 「你果然很坚强,没有逃避,而是选择正面对决。」 「笨~蛋。」 阳在胸前紧握住拳头,然后往我伸了过来。 「这是从一年前,还有现在的你身上得到的热情。」 我也同样在胸前握紧拳头,和她的拳头互击。 「我会在这里,也是因为你让我取回了热情。」 我们像在互相确认著什么,碰在一起的拳头往左右缓慢转动,最后十指交扣。 「去找那一天的我与现在的你还没找到的答案吧。」 「我们一起努力。」 阳的眼里波光荡漾。 「千岁,把眼睛闭上。」 我没有问为什么。 我心想,不管在前面等待我的是什么,我都愿意接受。 视野遮蔽后,夜晚的声音与气息彷佛拥抱著我。 我缓慢回忆起过去一个星期的记忆。 这是阳给我的时间。 因为阳骂了我,因为她哭了,因为她让我流下了眼泪。 我将再一次站上那座球场。 交握的双手接著松开,小巧的指尖碰著我的脸颊,滑过我的嘴角,如一阵烟虚幻地消失了。 右手手腕上出现轻柔的触感。 「可以睁开眼睛了。」 我缓缓睁开双眼,阳一脸难为情地笑著,而且脸上似乎隐约泛著红晕。 「护腕?」 我的手腕上,套著一个鲜艳的群青色护腕,颜色和藤志高中女篮社的队伍代表色一样。 「我想送个护身符给你,只是我实在想不到。你可以放在包包里。」 「这个护腕有点紧,是你自己的吗?」 「正是!我想这样比较有心,而且或许有对胜利的执著在这里。」 「…………」 「不许闻!我当然洗过了。」 「我是开玩笑的。」 我哈哈笑著,轻轻摸著护腕。 「由于高中棒球的规定,比赛的时候不能戴护腕,我会放在裤子后面的口袋。」 「你想要有小阳贴身陪著你的感觉吗?」 「是因为这样才有被人打屁股的感觉。」 「喂!居然是这种原因!!如果你那么想要让人鞭笞自己,我现在就可以动手。」 她说著举起手,我见状赶紧溜之大吉。 阳大笑著,兴奋地追著我跑。 我全身酸痛,手更是伤痕累累,连还有没有感觉都不知道。 不过,头脑倒是像夏天的晴空一样清澈,内心滚烫得像是火红的鲜血在沸腾。 阳终究还是抓住了我的背,我们两个人一起狠摔在地上。 我们几乎喘不过气,仰望的夜空呈现宛如和我们一样的群青色。 「我们要让明天成为不管十年还是二十年后,都不会忘记的一天。」 月亮因为太阳的光芒闪耀著,我慢条斯理地把手叠了上去。 四章 太阳的笑容 比赛的早上,气氛格外不一样。 从醒来的瞬间起,头脑从就无比清晰,内心平静无波。 呼吸的空气微凉,渗透进身体每一个部位。 视野清楚鲜明,晨曦从窗帘间照入室内,映照得尘埃莫名柔美。 空气静谧得犹如夏天的开始。 我勉强按捺住蓄势待发的亢奋情绪,告诉自己再忍一会儿,还太早了,暂时让自己镇定下来。 啊啊,真令人怀念。 这就是比赛的早晨。 ※我尽可能不扰乱这样的气氛,稍微漱了下口之后,大口喝起矿泉水,然后和平常一样冲澡,早餐用梅乾和纳豆配了两碗饭。我喝了杯柳橙汁,接著刷牙,再缓慢伸展全身肌肉,确认身体的状况。(编注:此处在原文中为男性第一人称「俺」。) 这些事做完后,我取出从佑介那里拿到的球队制服,由下到上穿上棒球袜、袜套和棒球长裤。 因为比赛前的热身运动会汗流浃背,上半身我在内衫外面套了件球队练习用的旧t恤,绣上背号的球衣则是收进运动包里。 昨天磨好的钉鞋、棒球手套、替换用的内衫等,怀念的用具全部收进了包包里。 全部都准备好之后,我把从阳那里拿到的护腕放进长裤后面口袋,并且从口袋外面拍了一下,当成祈福。 运动包背在左肩,我拿起球棒袋。 穿上训练鞋,打开门后,灼热的阳光直射著我的眼睛。 闷热的热风迎面吹来。 好了,去做个了结吧。 * 比赛的早上,气氛格外不一样。 ※我,青海阳因内心剧烈的悸动鼓噪著,醒了过来。(编注:此处在原文中为女性第一人称「私」。) 从醒来的瞬间起,身体就全身发热,内心熊熊燃烧。 我用力吸一口气,「喝!」短促喊了一声。 为了解放马上想冲出去的冲动,我一把把棉被掀开。 当我正要一如往常准备梳洗的时候,终于想起「对了,今天是他的比赛。」。 ……千岁,我不经意地低声唤出他的名字。 他起床了吗? 他睡得好吗? 他的身体状况好吗? 他有吃早餐吗? 尽管知道以他的个性,这些操心是多余的,但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我从昨天晚上就处在这种状态,不由自主地像自己的比赛那样以战斗模式从床上跳起来。 可以再一次看见站在棒球场上的千岁。 可以看见热血的千岁。 那个浑身汗臭味、满身是泥的男人。 ──糟糕。 我愈想,内心的亢奋愈是停不下来。 冲了个澡,吃完早餐后,正要从衣橱拿出平常休闲打扮的短裤搭配t恤时,手忽然停下了动作。 眼前是一套犹如夏天泳池的蓝色洋装。 这是夕湖之前为我挑选的那套衣服。 『特别的日子,还是准备一套这类的衣服如何呢?』 我记得她是这么说的。 虽然这种衣服完全不是我的风格,再说穿著这身打扮去看运动比赛的女孩子只会惹来异样的眼光,而且要是让人以为我特别注重这场比赛,那就太丢脸了。可是── 我带著像要与舞单挑时的心情,伸出手。 因为不只是对我,尤其是对他来说,今天毫无疑问都会是特别的一天。 * 我在学校与棒球社的成员会合,搭乘球队巴士前往县立棒球场。 自那天之后便没有再交谈过的教练,只问了我一件事。 「你要打第几棒?」 「第三棒。」 虽然只是简短的回答,我传达出身体状况已经调整完毕的讯息。 相较之下,不论在移动的路上还是热身的时候,佑介与平野展开了令人烦躁的问题攻势。 像是在哪里进行什么样的练习、为什么使用木制球棒、亚十梦的实力如何等等。 这些问题一方面就像是为了填补空白的一年,同时也让我心里充满了宛如家人团聚的怀念气氛。 佑介的伤势复原得很顺利,绷带已经拆了下来。他尽可能不倚靠拐杖,开始做简单的复健。 不消说,他的目标是在下周的第二场比赛回到场上。 我暗自下定决心,心想著「不能输」。 睽违一年再度站上球场,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耀眼的翠绿色草坪。 接著我环顾整座球场,球场本来就这么宽敞吗?我翻起了记忆。 这么说来,小学第一次来这里比赛时,我好像对于可以和职业棒球选手站在同一个地方打棒球感到莫名兴奋。不管是电子记分板上显示名字,还是大姊姊把名字念出来,都让我觉得无比新奇。 ……虽然说得像是往日的回忆,但我注意到其实自己心里现在还是一样兴奋,忍不住苦笑了出来。 比赛先是由藤志高中防守,我们往球场冲了上去。 * 早上十一点过后。 我抵达球场时,藤志高中已经在进行守备练习了。 因为是地区性预赛的第一轮比赛,宽敞的观众席上面,几乎都是各球队的亲朋好友,或是看似相关人士的人。 我一下子就看见悠月、夕湖、小内和绫濑坐在本垒后方的位置,西野学姊坐在她们后面,与她们之间相隔一点距离。海人与和希因为社团活动没有过来,山崎因为家里早就讲好今天有事,似乎为了不能到场感到可惜。 这么一大群可爱的女孩子来为他一个人声援,这下就算坏球砸到他头上,也是他活该。 我原本打算加入悠月她们的行列,只是在看见有一尊臭脸独自坐著后,我先向大家打了声招呼,便在那家伙身边坐了下来。 「青海,你怎么坐到这里来啊。」上村一脸厌烦地说。 「你才是耍什么自闭,怎么不去和大家一起热热闹闹加油。」 「谁说我是来加油的,我是来看他丢人现眼的。」 「哇啊,好难搞的人!都是你害我不能过去那里了。」 「快去啦。」 「我想认真看比赛,所以需要有人帮我解说。」 「啧。」 我无视他刻意的啐舌,马上提出内心的疑问。 「千岁他几乎没有做过守备练习吧?」 「我们每天都有练传接球和长传,而且守备的感觉没有打击那么容易忘记。从最后一天稍微练过守备的感觉看来,应该是没问题吧。」 这时刚好绵谷老师往右外野打出高飞球。 千岁敏捷地跑到球落地的地点,从这里也看得见他咧嘴笑开的模样。他把棒球手套放在背后,轻易接住这一球。 包括对方球队与观众在内,整座球场瞬间沸腾了起来。有人惊讶,有人鼓掌大笑,也有人板起脸孔,反应各有不同。 「那是……」 那种动作一定会挨骂的吧──当我正这么想的时候,绵谷老师的怒吼声不出所料响了起来。 「千岁!!不许胡闹!!」 当事人摘下棒球帽,吐了下舌头。 「朔~太帅了!!」 「千岁同学,厉害!!」 夕湖与绫濑也大喊了起来。 「这种行动的效果不容小觑。」身旁的上村喃喃说著。 「那不是只想要吸引目光的愚蠢举动吗?」 「以他的情形,或许是这样没错。可是,你看藤志高中那些人,他们本来紧张得全身硬邦邦的,忽然充满了活力。」 这么说来,他们原先动作僵硬,失误连发,现在的守备却十分流畅。 「在对方的眼里看来,这么弱小的队伍还装模作样,想必很不是滋味吧。而且因为刚才的动作,说不定会有人发现眼前的千岁就是以前那个千岁。」 「他那么有名吗?」 「在福井打过国中软球的人,应该很少有人没听说过他。尤其今天的先发投手以前在县运会被他打得落花流水,肯定会提高警觉。」 以女篮来说,他就像东堂舞那样的地位吗? 若是如此,我有点不爽了起来。 守备练习结束,藤志高中回到休息区。 回休息区的路上,千岁往这里举起手套,我心想那说不定是对夕湖、小内和悠月做出的动作,结果没有回应。 * 「那家伙居然当作没看见。」 我朝一脸若无其事的阳笑著骂道,回到休息区。 那个时候买的蓝色洋装很适合她。 还差一点就能看见小裤裤了说,可惜她双脚并拢,坐姿十分端正。 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坐在亚十梦旁边,那幅景象看得我不太高兴,我想这件事还是别让她知道吧。 夕湖来了。优空来了。七濑来了。荠来了。明日姊也来了。 从右外野的守备位置,可以将观众席尽收眼底。 通常在这种日子,我的状态都很好。 「你又在乱来了!」 佑介准备好饮料等我回休息区,开心地找我聊了起来。 「毕竟我是明星球员,要给观众一点福利。」 我吹嘘的时候,教练恶狠狠地往我瞪过来,低声说著: 「接得好。」 「咦!?」 我不由自主愣住了。 毕竟之前我在练习赛从背后接球时,他不只马上把我踢出先发球员,甚至还给了我严厉的惩罚。 尤其刚才他还对我大吼大叫。 「我理解这就是你的做法了。」 原来是这样啊。 这个人的时间也往前进了一年。 接著,平野搭住我的肩膀。 「所以说,你的目标是哪一个,那个怒骂我的小矮子吗?」 「没女人缘的男人的想法太小家子气了,真无聊。每一个都是我的目标。」 「你还是一头撞上外野护栏去死好了。」 「你这个人……」 「话说回来,那个小矮子满可爱的,下次介绍我们认识吧。」 「等你达成完全比赛,我再考虑看看。」 「对越高吗!?你根本没有介绍的意思嘛。」 我们闲聊的时候,佑介发号施令,于是我们在教练身边集合。 「你们都应该知道,今天肯定会是一场投手战。要是丢了两分以上,局势就会对我们不利。」 「「「是。」」」 「反过来说,我们要想办法先拿下分数,减轻平野的压力。」 「「「是。」」」 「大家围成一圈!」 我们在板凳前面围成一圈,互相搭肩。 「朔,你来说吧。」 「这是队长的工作,照平常那样就好了。」 佑介笑著说「说的也是」,在手臂加强了力道。 「道路!」 「「「由我们来开创。」」」 「高墙!」 「「「由我们来破坏。」」」 「我们上!!」 「「「藤志高中──────!」」」 我们高声吶喊著,在休息区前面排成一排。 等主审的指令一下,我们立刻奔上球场,隔著本垒板与对方球员面对面。 不消说,只有十二人的我方队伍非常短。 「越前高中与藤志高中的比赛正式开始,敬礼。」 「「「喝!!」」」 藤志高中后攻,各自散开来,就定守备位置。 逐渐高涨的兴奋感无法压抑,我全速往右外野冲了过去。 要开始了,久违的球赛。 ──嗡────────── 随著平野投出的第一球,长长的信号声回响在整座球场。 * 第一局上半,平野面对第一名打者投出四坏球保送,不过之后稳扎稳打地解决了三名打者。 强劲的直球与俐落的变化球依然健在,另外虽然不知道他是否有听取我的建议,他还没投出过一球滑球。 完全比赛的梦想瞬间破灭,可怜的家伙。 接著,比赛来到第一局下半。 前两棒打出内野滚地球,轻易被对方投手收拾出局。 这场比赛看来真的会是一场投手战。 从旁观察可以发现,对方投手大概只使出了七成的实力。 我很明白教练想率先抢下分数的心情。 没问题,我从打击准备区站了起来。 ──我坚持要打第三棒,正是为了这种比赛。 我进入左打区,整了整地面。 我摆出打击姿势,双脚距离比肩稍宽,右脚与本垒板的长边平行。 基本上,我不会因应投手的球速或变化球,改变在打击区站立的前后位置。 同样的,我也不会握短棒,让挥棒动作变小。 不论对手的直球多快,变化球多俐落,以熟悉的姿势与位置思考如何应对,我认为这才是合理的做法。 『第三棒,右外野,千岁同学。』 唱名声响起。 「千岁!打倒他!!」 这句话是阳喊出来的吧。 「朔~把球打出去!」 「千岁同学拚了!」 「加油,朔同学。」 这些是夕湖、荠和优空吧。 「千岁,拿出你的真本事!」 这是悠月。 「朔哥──!!」 哈哈,连明日姊都在大喊。 伙伴们的声音清楚传进我的耳里,这正证明了我现在相当冷静。 我正要摆出打击姿势时,捕手喊了暂停。现在应该还不到喊停的场面,我心里纳闷著,暂时离开打击区,在旁边挥棒。 捕手冲上投手丘,用捕手手套在嘴边遮掩,似乎在和投手讨论事情。 过没多久,捕手往我点了个头,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你是我们在国中准决赛碰到过的那个千岁吗?」 我和刚才一样整理脚下的地面时,捕手和我搭话。 高中棒球很少见到这种情形,不过只要不是刻意妨碍,主审几乎不会制止。 「怎么,你们投捕都进入越高啦。」 「原来你记得吗?」 老实说,在亚十梦告诉我之前,我根本就忘记了,另外我是从捕手的语气听出他也是同一所国中出身,只是现在的状况不容许我把事情解释清楚。 「请手下留情。」 我说著结束对话,做起平常的预备动作,举起球棒。 第一球是强劲的直球,从我的胸口飞过去。 我稍微让身体往后仰,闪过这一球。这球判定为坏球。 「好快。」 我不由自主嘟囔著,捕手听见后哼了一声。 「他和那个时候不一样了。你小心木制球棒断掉,我们可不会赔。」 他在面对第一、二棒时,果然没有使出真正的实力。 刚才的暂停是要确定我就是当时那个千岁,调整要使出几成的实力吧。 第一局能不能安然结束,在「能否让比赛局势对我方球队有利」这点上有相当重要的影响。 如果可以迅速让三人出局,就能打造出流畅的步调,反过来说要是失分的话,将会动摇局势,甚至可能一发不可收拾。 第二球转为外角偏低的慢速直球,勉强进入好球带。 第三球是锐利的曲球,同样是外角偏低。这一球也是好球。 接著,又来了一球往胸口投的快速直球。坏球。 真是慎重的配球,我暗忖著。 用内侧的坏球吓唬打者,再用外侧的球赚取好球数。 两好三坏。 差不多该一决胜负了。 球路我也已经观察完毕了。 对方试图顺利让三人出局,使我方震慑于他们自豪的投手实力,而我正是为了阻止这个计谋得逞的第三棒打者。 我用力吸一口气,再缓慢地吐出来。 我轻轻拍了下裤子后面口袋,确认球棒握把的触感,在脸部前面伸直手臂,然后倾斜球棒,盯著球棒顶端。 数到三之后,力气放松,我握著球棒轻晃了起来。 ──声音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投手抬起脚,身体重量往下压的同时,右脚跟稍微用力踩地。 在称不上鲜明,有些模糊的景色里,只有白球清晰可见。 这一球的速度比刚才的更快,恐怕是使出浑身解数的直球。 不过,很遗憾,习惯那家伙的投球之后,这种球只是小意思。 再加上,这一球的球路── ──是我最喜欢的球。 我毫不迟疑,把球棒挥了出去。 * 啪铿!! 这一个星期以来,听了无数次的声响贯穿了我。 我原本以为棒球的效果声是铿锵,原来木制球棒的声音这么单调,我莫名冷静地思考著。 「很好,出去了。原来那家伙真的擅长内角偏低的球。」 一旁的上村说著,难掩兴奋的情绪。 我只是愣愣追著白球的去向。 我想著,那好像一轮高挂在白日的明月。 球迟迟没有落下,犹如他在某一天开的玩笑,彷佛就要飞上银河。 「……好美。」 时间停了下来。 不对,大家想必都在躁动。 他们或是兴奋尖叫,或是发出嘶吼声,或是不满啐舌。 然而,这些声音完全没有进入我耳中。 现在这一球在我脑里不停重复播放。 从这一个星期以来,戴著沾满血的手套,满身大汗、浑身尘土的狼狈模样,实在很难想像他现在的样子。 悠然而且静谧。 从脚尖到球棒,整体有如华丽的日本舞。 原来把动作精进到极致,人可以变得如此美丽。 啊,千岁在狂奔。 明明连我这种门外汉,也看得出来这一球打得多么完美;明明在电视的职棒比赛转播上,可以看见选手在球打出去的瞬间会握拳叫好──那个样子,很有他的风格。 那球会一直往前飞,飞得无比遥远。 我不想要他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唔,我这是在想什么。 ……最后,那一球掉落在从这里看不见的地方。 在右外野观众席的后方远处,传出了树木摇曳的声响。 「哼,太扯了。」 像是为了压过上村的牢骚声,球场内天摇地动般的欢呼声终于环绕著我。 不对,球场内其实没有那么多观众,只是大家的热情加大了音量。 千岁总算放慢速度,跑过二垒。 咦?打出去了?全垒打?真的吗? 我也终于回过了神。 「上村,他打得很好吗?」 我这么一问,他露出了这家伙果真是白痴的表情。 「他一年没有上场过,用的是不利自己又不顺手的木制球棒,对手是县内顶尖的王牌投手。如果把这种球打到场外去还有什么可以挑剔的地方,我倒想知道。」 这样啊、这样啊、这样啊── 那家伙做到了,在以前的队友面前证明给他们看了。 他不是在吹牛,不是在空谈梦想。 他是认真以甲子园为目标。 啊~啊,可是,他的表情好像完全不在意这种事。 他用全身吶喊著,久违的比赛真是有趣极了。 他踏上三垒后,在口袋里翻找了起来,掏出我给他的群青色护腕。 他握著护腕,踩在本垒板上。 ──他笑得宛如天真的少年,朝我这里举起了右手。 我们四目相对,他像在公然宣告这叫好动作是对著你比的,不许再装作没看见。 啊~真是的,这么做不行啦。 瞧,悠月愠怒地把脸往这里转过来了。 真是的,笨蛋笨蛋笨蛋大笨蛋,我明天也要以选手的身分上场应战,实在不是少女心爆发的时候耶。 对我露出那样的表情,教我的心跳怎么平静下来啊。 这样岂不是让我想马上冲出去,紧紧抱上去吗? 全身热得快要沸腾了起来。 不管了,就豁出去了吧。 我用力举起拳头,站了起来── 「我爱你,亲爱的!!」 我大叫著,让心意如同他的全垒打一样飞向远方。 夕湖、小内、悠月、绫濑,大概连西野学姊也往我看了过来。 上村,不许摆出那种不耐烦的脸。 我才不管,因为我根本压抑不住自己的心情。 既然压抑不住,乾脆直接往前冲,还更有我的风格吧。 (插图015) * ──比赛开始后,大约过了一个半小时。 太阳高挂在正上方的天空,灼烧著脖颈。 投手丘上的气温现在不知道有多高,平野的投球表现明显感觉得出疲惫。 「真糟糕。」 我从右外野的守备位置,看著记分板说。 七局上半,二比一。 藤志高中在第一局先发制人打出阳春全垒打,之后得分就没有任何斩获。 我在第四局的第二打席打出二垒安打,下一棒的平野打出一垒安打,形成一出局,一、三垒有人的得分机会,可惜攻势没有延续下去。 第六局的第三打席是四坏球保送,接续的棒次同样轻易就被收拾掉了。 结果自第二局之后,垒上有人的机会就只有这两支安打和一次保送。 相较之下,越高的打线也算不上火力强大,只是他们从强投平野手中掌握住少数的得分机会,夺下两分。 实力的差距逐渐显现出来了。 越高的攻势还没结束。 一出局,一、二垒有人,打者轮到第二棒。 如果不绷紧神经,接下来要面对三、四、五的主力打线,大量失分的可能性相当高。 现场弥漫著这样的气氛。 在有如待宰羔羊的局面下,我方的士气十分低落。 「面对越高这种对手,我们算表现得很好了。」 刚才在休息区,我听见了这样的对话,而且我也看见平野他们嘻笑的模样。 佑介始终垂著头,像在谴责自己。 这样的话岂不是和一年前一样吗? 你们究竟是为了什么特地低头来拜托我啊。 我忍不住想大喊出来的时候,想起了从七濑那里听来的,阳说过的话。 ──不过,就算跟她们说「认真起来」,这话也没有意义。 她说的对,况且现在的我只是来帮忙一场比赛的援军。 当初我自己逃了出去,实在没有教训他们的资格。 「平野!稳住阵脚,对自己的投球要有自信!!」 到头来,我和一年前也同样没有改变。 我只能像这样从外野出声激励,平野似乎连回头看向队友的余力也没了。 「内野~注意前方,把球挡下来!」 铿,我正提醒的时候,对方打出了一支三垒方向的内野安打。 三垒手像是完全没有提高警觉,反应慢了半拍。 「来不及刺杀,不要把球传过去!」 我这么大叫,只可惜匆忙的传球高高越过了一垒手的头顶。 二垒的跑者踏过了三垒的垒包。 「开什么玩笑,休想得逞!」 我从右外野冲过去补位,捡起那颗球后直接往捕手传了过去。 原本试图冲向本垒的跑者在中途停步,退回到三垒。 一出局满垒,打者轮到第三棒。 触垒待跑,也就是说打者在我们接住外野高飞球后开始跑垒,只要这么做就能再拿下分数。 可恶,战况太不利了。 * 「和那个时候一样。」 我看著千岁以飞箭般的速度把球投回去,不由自主嘟囔著说。 一旁的上村也不满地骂了起来。 「啧,那些家伙在搞什么鬼。」 「……他们开始在做接受战败的准备了。」 「啊,原来你也看出来了。」 「他们像是希望这一局赶快结束,球最好不要飞到自己这边来。」 「连最重要的平野(主力球员)都是那种状态,这下没辙了。内心受到创伤,球也没有生气。」 在刚开始的前几局,他们表现得可圈可点。 千岁的全垒打让球队的斗志沸腾,球员间充满了「一定要赢」的气势。之后攻势完全停滞,对方接连得分后,气氛变得愈来愈不对劲。 「有一半是他的错。」上村凝重地说。 「啥!?这是什么话,认真打球的人只有千岁耶。」 「──问题就出在这里。你觉得藤志高中的球员现在心里在想什么?有才能的人真好,他们是这么想的。」 我有点摸不著头绪。 上村想必是察觉到我的不解,没有等我回应,又继续说下去: 「就算他一年没打球,只要稍微调整一下状态,就比日以继夜努力练球的我们打的还要好,真是太狡猾了~这就是他们的想法。」 「开什么玩笑!离开棒球社后,他每天都在练习挥棒。再说,他能做到这种事,正是他从小彻底锻炼身体,一路努力过来的证据。况且这一个星期以来──」 「别人是看不见他有多努力的,尤其是那些从一开始就只能透过才能这个滤镜,给予比自己优秀的人评价的家伙。」 ──啧。 『小海你有才能,所以不会感到不知所措,因为你有只要努力就会进步的资质。』 那一天,小千说的话掠过我的脑海。 「再说。」上村把手盘在后脑勺。「如果问我要是付出一样的努力,是不是不管谁都能达到和他一样的程度,我也没办法老实地说对。努力占有多少的重要性,才能又有多少的重要性,我也不知道。」 「不过……他们至少可以全力投入眼前的比赛吧。现在在场上,拚了死命吶喊奔跑的人只有千岁而已。」 「是啊,真是让人受不了。」 尽管他坐得大模大样,语气里听得出一丝悔恨。 千岁……我、我们(我和你)能做到什么呢? * 我、我们能做到什么? 打击区站著对方球队的第三棒,我仔细观察他的一举一动,思考了起来。 如果我在下一轮打席再打出一支全垒打,就能追平比数。 话说回来,要是不成功度过这个危机,根本休想再有追平的机会。 我神气地对阳说要一起去找寻答案,结果居然是这种下场。 投手丘上,平野依然继续著乏善可陈的投球表现。 我没有闲工夫继续思考,疲软的直球正中好球带。 ──惨了!! 剎那间,我往后踏了一步。 ──铿! 不出所料,使力击出的球往中间偏右飞了过去。 好远,可是……刚好飞不出去,可能会击中护栏。 我相信自己的目测,全速冲了上去。 这球是弹跳球,本来只要确实处理好,就可以防止大量失分,然而这时候就算只失一分,对球队来说也会是致命伤。 我拚死也要接住这颗球。 我朝晚一步跑过来的中外野手大喊。 「弹跳球交给你来处理!我要冲上去接球。」 ──跑,快跑,再五步、四步,不行,来不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不顾一切,往护栏跳了上去。 戴著手套的左手用力伸出去。 ──咚。 手腕、头和肩膀依序撞了上去。 「呃啊!」 低沉的声响与尖锐的疼痛贯穿全身。 球呢?接到了。 三垒跑者呢? 他以为球会飞出护栏外,已经起跑了吧。 为了触垒,他正打算往垒包冲回去。 还来得及。 我勉强站起来,正打算摆出长传的姿势时── ──叽。 举起的左手腕忽而一阵剧痛。 「啊啊啊平野────!」 我硬是让手臂往后伸展,把球往中间地点的平野投了过去。 ──啪! 这球传得有点偏,不过还是顺利传到了。 三垒跑者也许是判断很难跑到本垒,回到了三垒上。 及时赶上了。 「再一个人,我们要死守这一局!!」我绞尽全身力气大喊。 平野的神情稍微有了点生气,用强劲的直球与滑球将接下来的第四棒三振出局。 表现得很好,一开始就该这样,这个笨蛋。 叽、叽、叽。 ……真是受不了。 * 回到休息区后,恢复了点活力的队友们正等待著我。 「接得好!」 「你这家伙真的是天才。」 「那种球一般接不到吧。」 我随便敷衍了一下他们的赞赏,接著开口和平野说道: 「欸,冰敷袋的冰块可以给我一点吗?」 「可以是可以,怎么了吗?」 「天气太热了,我想塞冰块进去裤子里,别偷看啊。」 「笨蛋,滚到一边去。还有……谢谢你帮了我。」 「我要你暗藏的就是最后那个滑球,之前那种软弱无力的止滑球不要再投了。」 「啰嗦,还没有你的笑话那么难笑。」 我嘻笑著,退到休息区后面。 确认四下无人后,我把冰块放进水桶里装满水,再把左手放进去。 「唔。」 疼痛的感觉愈来愈明显。 原因不用说,正是刚才的接球动作。 毕竟我是用手腕承受用尽全力加速冲刺再跳起来的身体力道,我果然无法取笑佑介的伤势啊。 叩、叩、叩。 背后传来钉鞋的鞋钉敲击水泥地的声响。 我悄悄把手拿出来,用自己的身体挡起水桶,慢慢转过身去。 站在眼前的人物出乎我的意料,那个人是总是眉头深锁的教练。 我强忍著疼痛,开起玩笑。 「我都不知道,原来您在比赛的时候不是穿训练鞋。」 不同于在球场上奔走的球员,教练顶多只会击球让大家练习守备,一般比较常穿没有鞋钉的训练鞋。 所以说,我原本以为刚才的脚步声是其他队员。 教练嘀咕著: 「我不想用练习的心情参加比赛。」 他说了声「给我看看」,拉起我的左手。 「唔!」 粗糙的手指到处按著我的手臂,我不由自主发出哀号声。 「没有骨折,可能只是骨头裂开或是韧带受伤……下场休息吧,你表现得很好。」 我反射性地用力把手挥开。 「哪有那么严重,不过是手指脱臼而已。我会赶快冰敷一下,请您去鞭笞他们延长攻势,您平常的怒吼发威得还不够吧?」 「万一走错一步,你会永远没办法再做出刚才那样的表现。」 「我的棒球生命在去年夏天就结束了。」 「──这……」教练双手握拳,有好几秒钟的时间只是盯著地面,「对不起。」向我低下了头。 「我不能在其他球员面前道歉,那样等于否定了他们相信我,跟随我的这一年。我只能在这里向你道歉,你也许会觉得我这么做很卑鄙,但是真的对不起。」 「等等,现在还在比赛,请您不要这样。」 我连忙制止,然而他又继续说下去。 「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我就认为你是真正的天才。我真心觉得你可以打进甲子园,甚至是进军全世界。所以为了不让自大毁了你的才能,为了不让你变得狂妄,我希望可以把你栽培成经历挫折后依然能站起来的人。」 我默不作声,听著他的话。 「可是冷静回想起来,就算没有我的指导,你对棒球的态度比谁都真诚且专注,是即使遭遇挫折也会用努力面对,勇往直前的人。『有才能的人都很傲慢』这是没有才能的人的偏见,从一开始我的双眼就被蒙蔽了。总是指导你『不要得意忘形』的我……在优秀的才能面前,失去了理智。」 「其实──」教练的声音在颤抖。 「──只要每天让你打棒球就行了,偏偏我却夺去了──!就连承认自己的过错,也花了这么长的时间。」 「不要说了。」我把手放在教练的肩膀上。「请把头抬起来。我明白您的想法了。我依旧不认为您把自己的价值观强加在别人身上的指导方式是正确的;老实说,您刚才的话也让我很气愤。只是……」 对方是我过去连只是面对面都觉得痛苦的人,我直视他的双眼,咧嘴笑了开来。 「有个人让我知道,其实我也有不对的地方。」 ──惹教练生气?那么就跪下来,向他磕头道歉一百次! ──队友没心打球?那就用你的热情和球技,激励他们拿出真本事来!你要让他们打从内心明白,和你在一起可以让梦想成真! 「所以──」我继续说下去: 「拜托您,让我继续上场打球。我不想再有东西遗留在夏天,遗留在球场上了。」 教练把双唇抿紧成一条线,接著简单说了声「我知道了」,便转过身去。 我目送他离开,再一次把左手放进水桶里。 * 「他的状态很奇怪。」我向上村说。 「哪里奇怪?」 「你看,他从刚才就算是跑的时候,左手也几乎都没动。」 这时球刚好滚到右外野。 球因为碰到二垒手的手套,速度不是很快,只是千岁像是故意装出游刃有余的模样,徒手接住那颗球。 状况和练习时在背面接球不一样。 在比赛中无意义地耍帅,不像他会做出来的事。 「──!是因为刚才撞上护栏吗?」 看见上村的反应,我确定事情果然就像我想的那样。 尽管藏得很好,他的左手有某个地方受伤了。 「下半局会轮到千岁上场吧?」 比赛目前是九局上半。 因为千岁的球技恢复状态的投手稳住阵脚,没有让对方继续追加分数。话虽如此,比数依然是二比一,比赛来到了最后一局。 下一次进攻如果没有至少拿下一分,就会是藤志高中落败。 「欸,一只手受伤还有办法挥棒打球吗?」 「怎么可能。」 他的回答正如我所料。 正确来说,上村又继续解释下去。 「打击时,是一手拉动球棒,一手推动球棒。千岁是左打者,所以是右手拉,左手推,一般认为拉的那只手比较重要,实际上也有人训练只用那只手打击。」 「所以千岁也可以吗!?」 「不过,那要从很近的地方做球给他才有办法。有时候可以看到职棒选手单手挥出全垒打,可是在球击中之前,他们也是用双手全力挥棒。面对这种程度的投手,只用单手是不可能打出去的。」 「──!」 「只是以藤志高中目前的实力和现在的状况,千岁要是打不出去就赢不了比赛。」 啧,气愤的啐舌声传了过来。 怎么这样,怎么会这样。 我感到一阵揪心的痛楚。 千岁是为了球队受的伤吧。 这是他全力投入比赛,没有放弃获胜机会的结果吧。 他是为了平野,守住了那一球吧。 他是为了接棒给佑介而奔跑的吧。 这样的话,谁来、谁来、拜托谁来──去帮帮他吧。 去承接他的热情吧,去接下他的棒子吧,去保护他吧。 千岁──! * 叽、叽、叽。 九局上半的守备一结束,我马上冲进休息区后面。 左手放在冰水里,可惜几乎没有效果。 疼痛感宛如脑部直接遭受重击,而且随著时间愈来愈严重。 教练要我至少用绷带固定,但是我不想让本来就士气低迷的队友们更加不安。 这一局的第一位打者是第二棒。 我得赶回休息区前,一脸若无其事地进入打击准备区才行。 「──朔,你果然。」 我听见说话声转过头后,神情愠怒的佑介就站在那里。 可恶,我痛得脑袋昏昏沉沉,没有注意到他。 「是那个时候吗?」 「既然被你发现,那么我也不瞒了。其实是刚才有一阵风吹过去,我看见了观众席上女孩子的内裤。我整个人昏头转向,需要冷静一下。」 啧,连笑话都不好笑了。 「别开玩笑了!!」佑介大叫。 平野与其他队友纷纷看向这里,纳闷发生了什么事。 「你又这样一个人把压力全部背在自己身上……你已经付出够多了,换人吧。」 「如果这支球队有办法换人,我打从一开始就不会在这里了吧?」 我连转移焦点的余力都没了,手依然放在水桶里,这么回答他。 「不管是我还是我们,都还有明年可以打棒球,还有下一次机会。你不惜牺牲到这种程度,也要站上打击区的理由……」 「欸,佑介。」我打断他的话。「我一直在想,想你们那一天说的话。说不定我是有天分的人,不明白没天分的心情。而且或许只是我不知道,其实大家比我还要努力上百倍。」 「朔……!」 「看见别人轻易做到自己做不到的事,心里肯定很不是滋味吧。那种人耀眼得让人既羡慕又嫉妒。」 那个人面对同样的状况,没有逃走,而是选择继续战斗。 在极为不利的舞台上,那个人拚了死命向上爬。 头脑几乎没有运转,话却自行从嘴里冒出来。 「不过,那样可以成为否定自己喜好的理由吗?」 「──!」 「不管是不是比别人有才能,喜欢就要勇往直前,不是吗?」 「再说──」我从水桶抽出手臂来,露出灿烂的笑容。 「──面对现况不愿意奋战的人,也没有下一次机会了。」 这句话是给当时没有奋战的自己,也是持续在奋战的他们教会我的事。 我拍著佑介的肩膀、平野的肩膀,和其他队友的肩膀后,回到休息区前面,握住球棒。 在打击准备区戴上打击手套,我尽可能系紧左手腕的魔鬼毡。 来找寻答案吧──阳。 * 前一位打者磨到最后,选到了四坏球保送上垒。 运气真不错,我心想。 只要把球打到观众席上去,比赛就结束了。 虽然也要做得到才行。 为保险起见,我看向教练,教练没有比出盗垒或是触击短打的暗号。 从先前的打席表现看来,对方投出敬远的可能性掠过脑海,不过捕手并没有站起来。 他愿意和我正面对决,真是太感谢了。 我举起球棒,甚至没办法做出平常那一连串的准备动作。 投手的双眼燃起熊熊火焰,充满了这次绝对要击倒我的气势。 真不错,就是要这样才对。 第一球,投手似乎力道过猛,直球投进偏内角的好球带。 这颗好球我拿下了! 我用力踏出右脚── 「──啊啊啊!」 叩隆,我挥棒到一半,球棒掉了。 灼热的痛楚窜过全身,刚才的疼痛根本无法比拟。 我硬是忍住想当场蹲下去的冲动,尽可能故作若无其事地捡起球棒。 「你哪里受伤了吗?」 捕手低声说著。 我假装没听见,举起球棒。 刚才那球的判定当然是好球。 第二球,像在摸索著什么的直球从外侧投了过来。 我毫不在意,照样挥棒。 ──铿! 这球打成了后方的擦棒球。 「──────────!」 冲击从球棒传进身体里,我险些没昏过去。 不许叫,一点也不痛,咬紧牙关,咬住嘴唇。 「左手吗?弱小的队伍真是凄惨。」 可恶,居然被人看出来了。 不过没关系,这样对方就只会投出直球来对决了。 面对没办法好好挥棒的打者,投手不可能特地投出慢速的变化球。 老实说,这样正如我的意。 毕竟我没办法精准地控制球棒,追上变化的方向。 哈、哈,我喘著气。 下一球是正中直球,似乎打算用速度取胜。 可恶,他打算用三球解决我吗? ──铿! 又是一球往后方的擦棒球。 「──唔,真是让人全身发麻的好球!!」 我虚张声势,挺直背脊,瞪著对方投手。 就算只有一点点也好,希望这样的举动可以在对方心中种下有可能被打出去的念头。 「够了,朔!不要再打了。」 别说傻话了,佑介。 我会把这一棒传给你,你就乖乖在那里看著吧。 现在不表现,什么时候还会有表现的机会。 在这时候退缩的话,还算是男人吗? 况且……我答应过,我们要一起去找出答案。 「──放马过来,我会把球打到月亮上面去,让玉兔知道什么是棒球!」 全新的打击手套上,红渍不知不觉缓缓扩散开来。 * ──起先,我对他没有什么好感。 我,青海阳会知道千岁这个人,是和海人走在一起遇到他的时候。 我记得是在学校走廊,因为不怎么重要,我记得不是很清楚。 虽然没有把海人当成恋爱对象看待,但我非常尊敬,也认同他身为运动员的实力。 不过,评价的话大概比小七低一点吧。如果他是女生,我们又在同一队打球的话,或许我对他的评价会稍微上升……我还是撤回这段话吧,我完全不想想像。 说起来,不论男女,我受吸引的喜好从以前就很分明。 我自己也算是个标准运动员,我喜欢拚命三郎,喜欢满身大汗的人,喜欢拋洒热血的人,最喜欢一脸平静但是从灵魂深处发出吶喊的人。 这家伙很厉害,人们称他是棒球社的天才──海人这么介绍千岁,只是从他身上完全感觉不出那样的气息。 明明是个男人还装模作样,嘻皮笑脸尽讲些无聊的笑话。 棒球男儿抹什么发蜡,还不去剃光头。 他甚至连对我这种小不点,也轻浮地以「听说小阳你很会打篮球?这样的身高很厉害耶。下次可以去看你比赛吗?」这么搭讪。 你懂什么,我心里忍不住烦躁。 他实在是我最讨厌的那种类型。 为什么海人会跟这种家伙……我忍不住这么想。 ──在升上高中后,第一场篮球联赛的预赛。 从一年级生里面,选出我和小七成为先发球员。 我们屡战屡胜,一路打到半准决赛,对手是芦叶高中。 我心想著「是那家伙在的球队」。 我在少篮时期就对战过几次,一次也没赢过的东堂舞。 从投篮第一次钻过球网的那天起,我就全心全力地一直一直一直一直在努力。 虽然不知道有没有效果,牛奶我喝到都要吐了,只要知道有可以长高的伸展运动,我也全部都试过了。 我热中地读著有矮小球员出现的篮球漫画,不断激励自己「我也做得到」。 不过,我们藤志高中以两倍以上的比数差距,彻底输给了芦高。 个子矮所以速度快,个子矮所以能做到低运球,我这么相信而磨练的武器,一个也派不上用场。 因为对方个子高大速度又快,而且个子高大却很会运球。 尽管我们卯足了全力,差距只是愈拉愈大。 东堂舞和那个讨人厌的男人一样,都是没有气息的选手。 压倒性的才能、压倒性的体能,以及压倒性的──身高。 到此为止了吗?──我第一次冒出这样的想法。 碎裂的轻细声响响起,内心出现一道裂痕。 心中的火焰变得孱弱,犹如就要熄灭的蜡烛。 放弃的瞬间,或许意外来得云淡风轻。 到头来,都是那种天赋异禀的家伙,好整以暇地站在顶点。 ──败战的冲击还没完全平复时,海人约我去看棒球社的比赛。 第一局,千岁就轰出了全垒打。 哦,那家伙挺强的嘛。 ……我没有对他刮目相看,毕竟小阳的目光可是很严厉的。 他一个人表现得特别杰出,那种轻浮的家伙,那个香水味取代了汗水与尘土的男人,一脸从容地留下结果。 我心想,这个世界就是这个样子。 努力会得到回报,这句话说来简单,如果真是如此,我的身高现在早就和东堂一样高了。 我带著偏见,比赛来到了第六局。 我正想著藤志高中开始被挨著打了,事情就发生在转瞬之间。 十二失分,即使我对棒球不是很清楚,也知道比赛已经分出胜负。 真要说起来,以双方压倒性的实力差距,藤志高中算是缠斗得相当激烈了。 包括投手在内,藤志高中的每一位球员都散发出这样的气氛。 「真可惜」、「这场比赛大家表现得很优秀」──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像是放弃继续奋战下去。 我感觉像是看见输给芦高的我方球队,心里既气愤又难为情,连我也忍不住怒火中烧。 ──然而,只有一个人。 那局打到一半,我的目光追逐起千岁的行动。 我心想他大概会失去斗志吧。 独有他一个人有优异的才能,他想必会对跟不上自己程度的队友很不耐烦。 可是,事情和我想的不一样。 「比赛现在才要开始!」 「喂喂,我怎么都没有表现的机会,把球打到右外野来!!」 「投手,差不多该使出魔球了吧?」 「如果在这时候逆转,那就帅毙了。」 「棒球可是一局就能拿下一百分的运动!」 这些全部都是千岁的声音。 真丢脸。老实说,我有点这么觉得。 因为不管怎么想,这种做法都只是白费力气。 四周的观众也的确是面带嘲笑,像是觉得那样的表现很可悲。 然而,当事者的本人像个少年一样嘻嘻笑著,似乎真心相信比赛还有逆转的机会。 他卯足全力追著绝对接不到的界外球,用吶喊到沙哑的嗓音鼓舞著队友。 他似乎不在意自己的模样是不是帅气,还是落魄。 他只是顺从灵魂的指引,做出行动。 这下我终于明白了。 在他心中,这是天经地义的举动。 绝不放弃、热血沸腾、专注在球赛里,说不定就连平常的努力,他也不当成是努力。 如果是面对自己喜欢的事物,如果想要往上爬,就该这么做不是吗?他给人这样的感觉。 千岁走进打击区。 他的眼神闪耀著光芒,开心地笑了起来。 我要把球打出去,点燃反击的狼烟──他的表情这么说著。 看见他那副模样的瞬间,汗水与尘土的气味从他那里传了过来,还有令人窒息的热气。 原来是这样啊。 因为我和千岁不是站在同一个地方,因为他散发出来的气氛实在太过自然,我才没有注意到。 不论是看似天才的他,就算东堂舞肯定也一样,他们只是全力追逐自己喜欢的事物。 什么嘛,原来就在我的前方嘛。 剎那间,在我摇曳著微弱火光的内心里,燃起了熊熊的火焰。 这样的话,在追上之前,只要循著这条路继续前进就行了。 跑、跑,不停地跑。 跳起来,飞起来,不停地飞。 热血沸腾、奋不顾身的努力一点也不丢脸,眼前那个让人不爽的男人证明了这件事。 啊啊,多么单纯,神清气爽的美好世界。 我按捺不住激动的情绪,站了起来。 「打出去,千岁──!!」 ──铿! 像是在回应我的话,球高高飞了出去。 真漂亮,宛如白昼的明月,我心想。 糟糕,我好像有点迷上他了。 * ──千岁、千岁,千岁千岁千岁! 从刚才开始,我在内心里吶喊了无数次。 「现在是第几球!?」 我朝身旁的上村大喊。 「天晓得,我只数到第十球!那个小子简直疯了。」 界外球、界外球,又是界外球。 两好球后,千岁便不停在挥棒。 他放过两颗坏球,其他的球他全部打了出去。 起先他还能摆出一如往常的打击姿势,现在则是完全没个样子。 他感觉像是让球棒倚在肩上,勉强把球打出去。 每一次挥棒,他都好像整个人快倒下去,但是他用球棒代替拐杖,好不容易支撑住身体。 尽管气喘吁吁,他依然坚持绝不放弃。 藤志高中休息区里,所有人一动也不动,屏气凝神观望场上情形。 观众似乎也终于察觉到异状,随处都可听见错愕的说话声,其中好像也有下一场比赛出场球队的球员。 「那个打者不行了吧。」 「休息区怎么还不派出代打来。」 「以藤志高中的实力,他们已经没有更强的打者了。」 「那么拚命的样子真好笑。」 「他其实应该要主动下场吧,难道他没有在扯大家后腿的自觉吗?」 「那个人是千岁吧,国中时得到县运会优胜的那个。」 「真的吗?是那个千岁?」 「难怪会那么自大,他该不会想靠自己扭转局势吧?」 ──这些自以为是大放厥词的家伙! 「别理他们,那么做一点意义也没有。」 我忍不住就要站起来的时候,上村按住我的肩膀。 「不要把力气浪费在看见他那个样子,一点感触也没有的家伙身上。」 可是、可是可是可是。 千岁像是终于连站也站不住,跪倒在地上。 他现在是抱著什么样的心情在挥棒,我想到这里── 思考忽然停了下来。 他是怎么想的呢? 为了佑介? 为了平野? 为了其他队员与教练? 说不定有一部分是为了我? ──等一下,不对吧。 你的棒球不是这样的。 应该是更纯真、热血、率直而且快乐,啊啊,愈想愈让人心烦! 我站了起来。 可恶,我怎么会穿这一身衣服来,裙子太难活动了。 我拉起洋装的裙襬,飞也似地沿著观众席的楼梯往下冲。 半路上,我听见了夕湖与小内她们的声音。 「够了,朔。」 才不够! 「朔同学,不要再撑了……」 撑下去,站起来! 「千岁同学会死的。」 死不了的,快挥棒! 我在内心这么嘶喊。 跑、跑、快跑! 我得让他知道一件事,我有话想传达给他。 我们那个时候约好了。 我答应过最后我一定会让他露出笑容,在他怯弱时训斥他,在他丧气时给他勇气。 我站在打击区正后方,抓住网子。 「──笑啊────!」 我大叫著,像要往他的脸一拳揍上去。 千岁赫然一惊,抬起头来看向我这里。 「你把球棒搞得那么重做什么,我爱的是开开心心打棒球的你!你喜欢棒球吧?你把人生都赌在棒球上了吧?你下定决心不会退缩了吧?你不是一直想回到那个地方吗!」 既然这样、既然这样── 「──在这种可以大显身手的场面,别摆出那种苦瓜脸!」 我说著,卯足全力咧开嘴笑了起来。 我彷佛看见千岁微微扬起嘴角。 他喊了声暂停,和主审讲了些话,然后从口袋里掏出护腕,戴在左手腕上。 他用力深呼吸,像是要绞尽身体里最后的力气。接著他站上打击区,以优雅而且凛然的姿势举起球棒。 ──啊啊,他没事了。 他的表情和一年前那个时候一样,露出了当时击中我内心的笑容。 「打出去──!!」 我把拳头用力往上挥。 铿! 受不了,我不是交代你把多余的重量卸下来吗? 那颗球有如乘载著某人心愿的流星,往球场后方的大萤幕飞了过去。 * 我这位公主大人实在太严厉了。 我拖著几乎失去知觉的左手,往一垒跑过去。 手感不错,只可惜弹道过低,十之八九无法打到观众席上面去。 该死的。 这一球可以把一垒跑者送回本垒,可是光只有同分还不够。 如果没有逆转,我们这一队没有多余的战力可以进入延长赛。 我踹过一垒垒包,卖力思考著。 视线追逐著这一球的去向,不出所料,球正中外野护栏。 幸运的是,这球弹跳的方向与中外野手料想的不一样。 要豁出去,直接奔回本垒吗? 我这么想著,无意间挥了下左臂,拉扯神经般的痛楚瞬间冲上脑门,身体险些倒下去。 开什么玩笑,美男子是不会做出摔倒这种蠢动作的。 我在脚上使力,还撑得住,就在踩上二垒垒包的瞬间── 「停下来────────!!」 从打击准备区传来大喊声。 我赶紧停步,回到二垒。 「平野……」 声音的主人用充满斗志的表情,瞪向我这里。 「受伤的人乖乖站在那里,我会让你用走的回本垒!!」 「哦?最好是真的。」 接下来就交给你了,我全身力气放松了下来。 * 「受伤的人乖乖站在那里,我会让你用走的回本垒!!」 我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不由自主倒抽一口气。 第四棒的平野,以及藤志高中休息区里的球员们燃起了高昂的斗志。 刚才那种自暴自弃的气氛已经荡然无存。 不知不觉间,球队所有球员都是声嘶力竭叫喊著,他们的身体向前倾,高声吶喊。 回到本垒的跑者与平野击掌。 「你一定要把球打出去,平野!死也要让朔踏上这个垒包。」 「废话,看见他那个样子还无动于衷的话,还算是男人吗!」 我心想,他是真心的。 连观众席也听得见的那句话,不是虚张声势或是一时冲动的大话,散发出真正的火红热情。 他打算不惜一切回应奋战的千岁。 这样的想法形成一股气氛,在藤志高中弥漫开,迸散出激烈的火花。 「放马过来────────!!」 站在打击区的平野嘶吼著。 场上的气氛转变,对方球队的投手出现动摇。 ──欸,千岁,你从那里看得见吗? ──这份心意传达到你心里了吗? 第一球,平野用力挥棒,球飞到了左外野。 「朔,快跑!!」 ……受不了,不是说要让我走回本垒吗? 我彷佛能听见他这么抱怨,不过这球打得很好! 一、三垒有人。 只要再一支安打,或是失误也行,这样的话就会是藤志高中的逆转胜。 不过,接下来的第五棒在这场比赛完全没有好的表现。 我祈祷似地合掌,紧闭上双眼。 气氛好不容易好转,就只差一步而已,谁来、谁来、拜托谁来── 『球员更换。』 咦……? 『──代打,江崎同学。』 江崎指的是佑介吗? 看见他站在打击区的身影,我的眼头忽然热了起来。 什么嘛,既然你能上场的话,怎么不早点上场啊,笨蛋。 要是你早点上场,千岁也不用搞得精疲力尽了。 ……不,不对。 他就像那个时候的我一样,感受到了那家伙的热情。 还没完全康复的脚,害怕得发抖的灵魂,软弱得想要逃走的自己,被猛烈的火焰激起了干劲。 ──真正的热情、球技与人生态度,真的没有传达给队友吗?真的没有感动任何人吗?真的只是徒劳无功或是强迫而已吗? 欸,千岁,你有看见自己得到的结果吗? 真正的热情、球技与人生态度,在你的队友心里点起了火焰。 每个人心中的火焰连结在一起,引发共鸣,似乎就要爆开来了。 你正是照亮大家的那颗火红的太阳。 打击区上的佑介嘶吼著。 「道路!」 休息区、垒上的平野与千岁一同扬声应和。 「「「由我们来开创。」」」 「高墙!」 「「「由我们来破坏。」」」 「我们上──!!」 「「「藤志高中──────!」」」 热风彷佛席卷了整座球场。 我本来想忍住,我本来想忍到球赛结束之后,他还在场上奋战,我脸上斗大的泪珠却停不下来。 这就是你想要的吧,千岁。 一年前的那个时候,只有你看见了这个景象呢。 你是真心想和队友们一起以相同的心情,相同的热情,冲上顶点吧。 这支球队做得到,你这么认为。 此时此刻,我同样也看见了。 这座球场里的所有人,想必都看见了相同的景色。 瞧,刚才嘲笑你的那些人都说不出话来了,真是痛快。 毕竟眼前的情景让人忍不住想像,想像著你们就这么一路往前冲,站上甲子园的模样;想像著你们有如漫画一样,踏上成功之路。 千岁甚至没有离开垒包,面露平稳的微笑。 接下来就拜托你了──他像是在这么说。 不要摆出那种我的责任已经完成的表情,会让人忍不住想抱上去的。 他一直、一直一直像这样相信自己的队友。 我没有注意到你的痛苦与绝望,对不起。 我卑鄙地称你是天才,对不起。 我太慢对你发飙,对不起。 答案我也知道了,我一定会把这个棒子传递下去。 你中断的梦想,我会传到未来,摆放在最巅峰的地方。 所以、所以、所以── 铿! 佑介打出去的球就像千岁那球一样飞了出去。 所以说,挺起胸膛来,自豪地回到本垒上去吧。 这支全垒打是属于你的全垒打。 话说回来。 啊~啊,我再也伪装不下去了。 对不起啊,夕湖。对不起啊,小内。对不起啊,西野学姊。不过,我不会输给小七。 ──欸,我喜欢你喔,千岁,我爱你。 * 「哈哈,真的打出去了。」 我看著佑介把球打出去,用慢跑的速度跑向本垒。 过去的,不对,伙伴们迫不及待地在等著我回去。 别那么著急嘛,我已经跑不快了。 五、四、三、二、一── 踩上逆转的垒包那一瞬间,一群热血男儿往我冲了过来。 「朔──!!」 「你这个人真是的。」 「表现得那么抢眼,你把自己当成大明星了啊。」 痛死了,笨蛋,被男人抱住完全高兴不起来。 在我们抱著的时候,平野全速冲了过来。 「做到了,我们做到了,朔!!」 「根本就没做到,不是有人放话说要让我走回来吗?」 「啰嗦,我只是把表现机会让给那个家伙而已。」 (插图016) 佑介从后面拖著脚回来了。 我默默举起右手。 「真是的,居然让我等了一年。」 ──啪。 我们用力击掌,我又继续说下去: 「你的状况没恶化吧,我不会再帮忙啰。」 「连站都站不住的家伙没有资格担心别人。」 「呵。」 「欸,朔,你要不要直接……」 我摇头,打断他的话。 「这场比赛很精彩。」 佑介轻轻笑了出来。 「是啊。」 「──这下我终于能为去年夏天画下尾声了。」 我一手拿下打击头盔,仰望著天际。 天色无比湛蓝,我轻抚著左手腕上的护腕,朝给我最后的力量,那个太阳般的笑容缓缓举起来。 慢慢思考就行了,不论是过去,还是未来。 在下一个夏天到来前,现在我要稍微休息一会儿。 我们在本垒前列队,高喊出由衷的感谢。 感谢佑介、平野、其他队员、教练、小学的队友、国中的队友、夕湖、优空、七濑、明日姊、和希、海人、健太、荠、亚十梦与阳。 ──以及,棒球。 「谢谢!!」 * ──隔天星期天,在藤志高中第一体育馆。 今天是与芦高的练习赛。 一个星期不见的女篮队员们,照样是一脸尴尬。 我到头来,始终没有找机会和她们把话谈开。 只用言语肯定无法把意思传达出去,表面上的和解一点意义也没有。 这样的话,该怎么办? 千岁已经让我见识到答案了。 美咲盯著我的脸,「交给你了。」简单说了这么一句话。 小七走过来,往我的肩膀拍了一下。 「大家的身体都很灵活,只剩下心情的问题。」 「谢谢。」 听说这一周来,她以副队长的身分召集大家,自发性地展开练习。 幸好我和她在同一队,我发自内心庆幸著。 不过,「欸,小七。」我说了起来,「你记得我说过,『我不会输给不借助男人的力量就提不起干劲的女人』这句话吗?」 「你的确是这么说过。」 「我取消当时的发言,我也借了。」 小七有些错愕,接著露出挑衅的微笑。 「哦?」 「所以不只是舞,我也不想输给你。」 「你用队里的昵称来说这句话,表示你是认真的吗?」 我咧嘴笑著,代替点头。 小七默默伸出拳头,我把自己的拳头撞击上去。 「小海,我们先从眼前的问题开始解决吧。」 「好,等这件事结束后,再来堂堂正正地解决我们之间的问题。」 「话说在前面,昨天那一幕可不是只有在你心里点起火焰喔。」 「他明明那么狼狈,真是个罪恶的男人。」 我仰望向二楼观众席。 千岁的左臂缠著三角巾,悠哉地喝著汽水。 比赛结束后,他在医院解释自己的状况时,好像挨了一顿痛骂。 反正他肯定色眯眯地看著美女护士,算他活该。 啊,那家伙不是看著我也不是小七,居然是看著舞,不可原谅。 我会表现得亮眼,让你一秒也移不开视线,你最好做好心理准备。 队员们结束热身,聚在一起围成一圈。 我站在小千与小洋之间,把手搭在她们肩上。 「小海,那个……」 「之前的事……」 她们同时开口,我拍了下她们的背,打断她们的话。 「我不会道歉,所以你们也不用道歉。」 「「──!」」 「不过呢,如果你们愿意,可以把力量借给我吗?让我们打败芦叶高中。」 不等她们回应,准备好了吗,我又继续说下去。 我蹬了下地板,大喊著。 「爱不爱?」 「「「爱!」」」 小七、小千、小洋和其他队员同时蹬著地板。 「是不是真爱?」 「「「爱到骨子里!」」」 「既然爱,就在内心点燃斗志之火!!」 「「「我们不是等待的女人!!」」」 「想要的男人──」 「「「直接扑上去。」」」 「要是对方不理你──」 「「「直接抢过来。」」」 「we are──」 「「「fighting girls!!」」」 哒哒哒哒哒,我们在体育馆地面踏出战鼓般的声响。 两队并列在球场中央。 我与舞各自往中线走去,以代表的身分握手。 「阳,你的表情很好。」 「是吗?」 「我以为你会因为之前那件事无精打采,发生什么事了吗?」 「是有发生什么事。」 我瞥向千岁的方向。 舞露出了高中女生淘气的表情。 「啊,是男人吗?」 「我答应过,要等打倒你之后再来谈情说爱。」 「有意思。我要彻底击垮你,把你的男人接收下来。」 「不要太小看恋爱中的少女。」 啪,轻轻击掌后,我离开那里,改由小洋进入中圈,与舞面对面。 咻咻,球拋了上去。 我也要去找寻我的结局了──亲爱的。 * ──可恶,如果气势可以填补实力差距,就不用这么累了。 第三节结束,我在补充水分的同时,瞪著记分板。 芦高五十二,我方四十。 尽管我们穷追猛打,比数差距还是愈拉愈大。 防守果然是最大的问题。 我心里明白,小千和小洋根本没有把注意力集中在比赛上面。 我不著痕迹地往她们两个人看过去。 她们不知道在聊什么,唇边隐约浮现出笑意。 也许是因为发生过那件事,让我格外在意,小千的态度比以往更消极,小洋的动作很随便。 不过,我想著,没有在演变成这种状况之前及时改善的人是我。 当别人榜样这种事做起来一点也不简单,我实在没办法达到他那种境界。 千岁没有高声吆喝,只是安静看著比赛。 真是的,连一句我爱你也不说啊。 而且不是说要穿著有我名字的战袍,帮我摇旗吶喊吗! ……我胡说的。 需要的东西,我昨天全部都得到了,你要在那里看到最后喔。 两分钟的中场休息时间结束,我们再次回到场上。 看来我只能连她们的份也一起跑了。 不巧的是,这一个星期以来,我被两个笨蛋指使,在大太阳底下跑得半死。 这么一点小事完全难不倒我。 我从小千手中接到球,在脚上使力。 ──来尽情燃烧吧。 我在中线左右的位置开始加速,一鼓作气冲进敌营。 一个人、两个人,我运用假动作与转身,穿过重重阻碍。 「你来啦,舞!」 这家伙很难应付。 「不好意思,此路不通。」 「正合我意!」 我试图强行突围,可惜她紧盯著我,怎么甩也甩不掉。 而且在我被挡下来的时候,连原本已经甩开的对手也包围住我。 从刚才开始,每次都是这一套。 只要无法突破舞的防守,甩掉其他人也没有意义。 「可恶,小千!」 我打算把球先传回到她手上,只是她似乎没料到球会传给自己,视线不在我身上,我没办法把球传给她。 趁著我出现犹豫的瞬间,舞把球抢走了。 「可恶!把球还来。」 我卯足全力,追上如飞弹般远离的背影。 「很快很快,不过跟上的人只有你而已。」 球被抢走的时候,小七站的位置不好。 至于其他人……算了,她们的份由我来跑。 「真是辛苦,有一群跟不上程度的队友。」 「装得那么轻松,小心咬到舌头。」 「这种话──」舞轻盈地跳起来,我也跟著跳起来。「等你能挡住我一球再说。」 完全构不到。 比数这下变成五十四比四十了。 :还不行,还要更快,要是不在她跳起来之前设法把她挡下来,我根本应付不了她。 终于回来的小千把球传给我。 啪,力道好弱。 后面的舞迅速把手伸了过来。 「唔!」 我奋力死守住这一球,可惜手不够长,对方直接跳投得分。 五十六比四十。 唉,舞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 接著,她大声开口说道: 「啊~啊!这样的话,和阳单挑还比较有练习的效果。」 「舞!」 富永老师厉声打断了她的话。 「是是是~」,舞无趣地伸展了下身体。 她大概是打算帮忙激励我方的军心,可惜现在这种话只会造成反效果。 小千垂著头,愈来愈没有自信。 「那,我们自己玩好了。」 我再次从小千手上接到球时,舞喃喃说著。 我明白她的意思,说著:「好。」 舞笑著,继续说下去: 「开始!」 哒,我们同时起跑。 好快,不过论速度,我绝不输人。 舞紧跟在我身边,反而如我所愿。 我瞬间越过中线,正要冲到篮框底下时── 「不要──」 美丽的黑发穿过我的身边,球已经不在我手上。 舞注意到这件事,赫然转过头。 「太小看我了。」 ──咻、啪唰。 五十六比四十三。 小七从我身边接走球,投出华丽的三分球。 「原来还有你这号人物啊,你叫什么名字?」 舞盛气凌人地笑著。 「悠月。你不用记住我的名字没关系,因为那个小不点会打倒你。」 「就算她孤立无援,被打得那么惨吗?」 「我不会继续让她孤军奋战,况且……」 小七挑衅地扬起嘴角。 「再过没多久就要引爆了。」 「哦,你那表情像在打什么鬼主意耶?」 舞从队友手中接到球,跑了起来。 这一次,我们两个人一起追上去。 小七跟在惯用手的右侧,瞄准抢球的时机。 舞放慢了速度。 我马上看出她的企图,赶紧加速先往前绕到她的前进方向上,接著停止动作,刻意放松全身的力气。 ──唰哒! 全力跑过来的舞撞上我,把我娇小的身体撞飞出去。 「呃!」 裸露在外的手臂与脚摩擦地面,感到烧灼般的疼痛。 不过,赚到了一次带球撞人。 「原来还有这一招。」 「个子小很容易被撞飞出去,对待我可要温柔一点。」 在防守方面居于弱势的我,这算是最后的手段。 我运用与生倶来的速度,以及野性的直觉,抢先破坏进攻路线。 一旦对手落入圈套,就会形成犯规。 话说回来,这和防守犯规只有一线之隔,不是每次都能成功。 现在是因为有小七转移舞的注意力,才能这么顺利。 其实如果小千能有这样的表现──想到这里,我心头一惊。 我不会继续让她孤军奋战。 说起来,今天的小七有点不对劲。 她没有在我想要球的时候把球传给我,当我想要帮助的时候也不在位置上。 我原本以为是因为队里的气氛恶劣……原来是从比赛开始到现在,她一直试图透过篮球开导大家。 她故意表现得像缺了碎片的拼图,如果小千上前来协助我,或是小洋把球传好,她想用行动让她们注意到这一点。 因为这样的表现还不够,接著她打算亲自示范,让大家知道只要两人携手合作,就能互相帮助。 那个女人,居然想得这么周到。 我和小七传著球,再度发动攻势。 不消说,舞早已做好万全的准备在等我们。 我运著球,争取时间。 「那里!」 我一鼓作气,试图从左侧突破防守。 舞当然做出了反应,只是让不声不响从背后接近的小七挡住了去路。 「糟糕!」 她慢了一拍追上来后,「小七!」我马上把球传给站在三分线外,无人防守的队友。 「挡切战术。」 别的防守球员前往守住小七。 距离有点远,平常时候的她不会在这样的状况下投篮。 不过── ──唰。 球绘出了优美的拋物线。 今天当然要放手一搏。 舞露出了不甘心的笑容。 「哦?我以为你只有在确定会进篮时才会出手。」 小七回答得很冷静。 「我也不能输。」 五十六比四十六。 很好,进入射程范围内了。 我假装没注意到自己与小七早已气喘吁吁,用力握紧了拳头。 * ──剩下约五分多钟的时间。 比数是六十比五十。 十分的差距迟迟无法拉近。 「啊啊。」 皮肤不停受到磨擦。 这已经是不知道第几次被撞飞出去了。 比赛几乎是靠我和小七得分,我们两个人的体力也达到了极限。 我想到千岁,仰望向二楼。 他的神情严肃,但是当我们一对上目光,他咧嘴笑了起来。 是是,我知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这种场面更应该乐在其中是吧,严厉的王子大人(英雄)。 昨天比赛结束后,他把从比赛相关人士那里拿到的全垒打球,送给了我。 他似乎是想用这颗球来替代我的护腕。 那个大笨蛋,那种东西根本没办法在比赛中给人勇气。 我昨天把球放在枕头边睡觉,结果兴奋得睡不著觉,一直在摸那颗球。怎么样,服了吧。 没办法,现在只能勉强接受那个差强人意的笑容。 啪,我拍了下脸,重新提振起精神。 持球的舞错愕地开口说道: 「你还不放弃吗?」 「很不巧。」 我蹬著地板,大喊著。 「──我跟自卑感当了很久的朋友!!」 可恶,脚站不稳,呼吸急促,不过还是要继续跑下去。 全身肌肉都在哀号,骨头酸痛,不过还是要继续跳起来。 我这个人从以前就是这样,一点也不机灵。 篮球场上,没有一个人是我可以轻易赢过的对手。 敌人永远比我高。 我总是从最低矮的地方,眺望著天空,但我还是咬紧牙关撑到了现在。 在这世上,也是有一百六十公分高的nba职篮选手。 自己真的是努力也得不到回报的那一边吗? 在得知结果之前,我绝不会停步。 接近中线时,舞有一瞬间为了确认队友的位置,出现破绽,我拍掉了她的球。 球弹跳的方向──小千,不行,她没有跑起来。 既然这样,只能由我自己来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往就要出界的球扑过去,「小七!!」让球回到场内。 我试图著地,只是身体使不上力,直接往摺叠椅撞了上去。 巨大声响响起,疼痛贯穿全身。 球呢? 不愧是小七,她看也不看我一眼,冷静地投进三分球。 果然是我的好搭档。 「呃!」 我正要站起来时,电流窜过全身,我再一次蹲了下来。 昨天那家伙也是这种感觉吗?我悠哉地想著。 「「小海!」」 附近的小千与小洋往我冲过来,我朝担心的她们笑了起来。 「嘿嘿,可以让我躺一分钟吗?」 我说著,小千的声音像是要哭了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拚命?面对完全没有胜算的对手,你怎么有办法不断挑战对方……?」 小千像是按捺不住,泪水从眼角涌了出来。 我伸出手,轻轻拭去她的眼泪。 「因为我果然还是喜欢篮球,还有和你们一起打球吧。」 「──!」 「再说,这场比赛不是没有胜算。我的确是不成熟,身为选手有明确的弱点,而且是个只会要求你们拿出毅力来的队长。不过,这支球队里面有小七、有小千、有小洋,还有其他队员。」 看见小千说不出话来,蹲在我旁边的小洋开口说道: 「可是,我不管再怎么努力……」 啪,我轻柔地打了她一巴掌。 「下一次你要是再说出这种话,我会把你揍飞出去。你的确是有很优秀的才能。」 所以,我真心诚意地说── 「我不足的二十公分,你们可以帮我弥补吗?」 咧开了嘴笑著。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个文静的小千颤抖著双唇,用我从没听过的声音高声吶喊。 叩,她抡起拳头,往自己的大腿打了下去。 「我在做什么!什么叫做高中联赛是我从小的梦想!什么叫我没有忘记那天发的誓!我尽力了?小海因为有才能,才有办法努力下去?这些全部都是我没有尽全力的藉口────!!」 小洋接著说下去。 「我也……我也是一样。我有小海和其他球员求之不得的二十公分,偏偏做出那种事情来……可恶。」 啊啊,没问题了。 千岁,你看见了吗? 这是你教会我的事,不对,是我们一起找到的答案。 所以说,我一点也不担心,只是在等待该来的时机。 阵阵发疼的身体让人感到十分舒畅,我接著说。 「你们内心点燃斗志之火了吗?」 「「是!」」 「这样的话,我们去拥抱心爱的男人(篮球)吧,把没有理我们的男人(篮球)抢过来。」 我挥起拳头,微笑著。 「──我们可是战斗女孩。」 其他队友不知道什么聚集到身边来,同时大喊。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彷佛昨天的光景重现,热气沸腾了起来。 我还是不躺了,现在不回到场上的话,我会做噩梦。 小七把手往我伸过来。 「久等了,主将,我们去打倒她们。」 我拉住那只手站起来,「背后就交给你了。」嘿嘿笑著。 在我方球员回到场上后,芦高发球。 我守住舞,开口说道: 「不好意思,让比赛停下来。」 「见识到那样的球技,我可没有差劲到大发牢骚。」 「我会打倒你,当作回报。」 「求之不得。」 舞从队友手中接到球,猛然加快速度。 在我险些被甩掉,但还是尽可能缠住对方时,小千前来支援。 「我死也不会让你过去!」 「啧,忽然冒出来。」 舞因为进攻受阻,把球传了回去。 就是要这么做,小千,我暗自想著。 她切入的技巧极佳。虽然不是用华丽的动作把球抢过来,一旦被她缠上,就很难抓准投篮的时机。只要她改掉轻易放弃的坏习惯,就算是舞也无法随心所欲打球。 对方球队的三分球碰到篮框,弹了开来。 「喔喔喔──!!」 啪,小洋抢下这颗球。 看吧,你的身高本来就和舞不相上下,论躯干力量也是你占上风。呿,真羡慕你在空中可以赢过舞。 我思考著这些事,同时全力跑了起来。 球以不像传球的力道,从小洋手中往这里飞了过来。 我在空中接住球,著地后随即转身,直接甩开一个人。 为了抢球跳起来的舞还没回防,但是篮框底下有三个人。 我不由分说冲过去,吸引防守球员的注意,连看也不看就把球传给跑在边线上的小七。她马上投出三分球……不够远。 球被篮框弹开了。 「小洋!」 「我来!」 这颗球又是她抢了下来。她把球传回来给我,要我再来一次,只可惜球中途遭对方球员拦截,弹出场外。 不过,表现得很精采,小洋。 只要有这个武器,小七就算遇到成功机率低的场面,也能毫不犹豫地把球投出去。 「很好,我愈来愈兴奋了。」 舞说著,在我面前弯下身体,笑了起来。 「你看起来像是终于要拿出真本事来了。」 「看得出来吗?」 其实我并没有放水,只是在小千和小洋没有发挥实力的状态下,无法尽情进攻。 瞧,这时候小千也在牵制其他防守球员的行动,「休想阻挡阳。」她们像是以全副心力这么大喊。 小洋也一样,连小七也比平常拚命…… 看见这幕景象的瞬间,我体内熊熊燃烧了起来。 * ──叽叽、叽叽叽。 这是你们的心跳声。 真是太高兴了。我的心意确实传达到你们心里,感动了你们。 忽然间,我想起千岁。 他昨天想必就是这样的心情。 从你那里得到的热情,我会带向巅峰去。 舞眼里充满挑战的意味说著: 「如果是一对一,就会是我赢了吧。」 「我现在还在成长期,你相信吗?」 我敏捷地跨出脚步,接住发球。 就在这一刻── 「──冲啊,小海!!」 千岁的声音响遍整座体育馆。 你不是整场都很安静吗?现在这是怎么搞的? 为什么在就要掀起高潮的时候,忽然插进来? 你第一次叫我小海,也害我小鹿乱撞。 再说,我不是叫你记住那句话吗?亲爱的。 万一我著迷的话,你愿意负起责任来吗? 我一边运球,轻吁了口气。 在我脑中,有个这一整个星期以来刻在心里的打击姿势。 虽然领域完全不一样,只有一点值得参考。 那家伙站在打击区上的时候,身体总是很放松。 我想像著优雅有如日本舞的动作,运著手中的球。 之前单挑时的舞也是这个样子。 我想,一定是没有必要让肌肉随时保持在紧绷的状态。 舞按捺不住,跨出一步来抢球。 啊啊,原来是这样。 身体一旦放松下来,目光也会变得敏锐。 我以轻盈的转身,避开了她的攻势。 「唔!这是那个时候的动作!」 舞说。 「你错了~这是从我的男人那里学来的,不错吧。」 不过── ──唰哒! 不是由静到动,而是由从容的动作转为俐落的动作。 一步、两步,舞始终保持在一定的距离。 果真厉害,我的行动肯定吓到她了,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的家伙。 以她的身高要达到这样的速度,肯定经过了呕心沥血的努力。 不过,我也是一样。 个子小,速度更不能输人。 一次、两次、三次,我要上了! 时而往左,时而往右,身体不停转动。 舞的上半身失去平衡。 不好意思喔,那样的身高要来回跑,身体势必要承受相当大的负担。 下一步,我就要摆脱舞。 虽然话这么说,时间差仅有短短的数秒。 要是慢条斯理地摆出投篮动作,球肯定马上会被挡下来。 离篮框尽管还有一点距离,我用力踏稳了脚步。 ──啊,不过。 神奇的是,声音在这一刻消失,四周人们的动作都很缓慢。 宛如游在透明的泳池里。 舞跳起来,往我这里伸出手。 看起来还要再一点时间,她才会挡住我投篮的路径。 其他防守球员呢? 队友们守住了,没有一个人来得及阻止我。 我还没跳到最高点,球好像能投进,要出手吗? ──咻。 我还没跳到最上面,身体动作也很灵活。 ──啪唰。 但是,我好像早就望见这个景象了。 队友们震地的欢呼声传进耳里。 「哇喔,刚才那一球是怎么回事。你别跟男人在一起了,跟我交往吧。」 舞说。 「如果你带给我的快感能比他更强烈的话。」 我说著,竖起大拇指指向观众席。 「小事一件。」 「你有冲上月球的心理准备吗?」 「我爱你,阳。」 「谢谢你,舞,可惜我的爱已经销售一空了。」 啊啊,太畅快了。 有小七、小千、小洋,还有我重要的伙伴。 眼前是我必须打倒的对手,心爱的男人正看著这一幕。 我真是幸福。 我感觉快要不受控制了。 我想跑得更快,我想跳得更高。 我能跑得多远,我能得到什么收获。 在遥远未来的我,是不是能不被今天的我嘲笑。 这个问题的答案,想必就在夏日天空的彼方。 所以现在── ──我们又跨出了一步。 我只想活得热血。 * 「啊啊啊啊,又输啦────!」 傍晚的河岸边,我千岁朔在回家路上听见走在身旁的阳哀号,不由自主苦笑了出来。 藤志高中众志成城,在那之后展开猛烈的攻势,将分数追平,可惜在时间剩下三十秒的时候,东堂舞投进一颗三分球,最后就以三分落败。 「真的很可惜,一开始状态就那么好的话,赢的就不知道会是哪一队了。」 我这话一点也没有恭维的意思。 藤志高中在最后五分钟的表现,厉害得让人起鸡皮疙瘩。 尤其阳的球技更是不同以往,只能用脱胎换骨来形容。 详细的技巧我不懂,她就像与东堂舞踏著优雅的舞步,非常美丽,而且看起来很开心。 我坦白说出心里的感想后,阳嗤嗤笑著,回了我「还不都是你害的」。 她没有多加解释,只是做作地叹了口气。 「话说回来,真无趣,我本来想用弹珠汽水举杯庆祝的。」 「我左手都绑起来了,这种提议不是恶意的捉弄吧?」 「弹珠汽水咻哗的样子,不是很像香槟吗?」 咻哗的声响十分适合日暮的天色,这个样子也不错,我心想。 比赛结束后,阳被嚎啕大哭的队友们,以及不知道为什么趁机混进她们里面的东堂舞团团围住。 我本来想说如果有时间,过去打声招呼,只是气氛实在不适合这么做。 对上她的目光,我稍微举起手,就要离开的时候── 「等一下,千岁!我们一起回去。」 阳对著观众席大喊。 前一秒还是感人的场面,忽然间队里的女孩子兴奋地尖叫了起来。 「今天就放过你。」七濑摆出可怕的表情,拋下这么一句话,不知为何连东堂舞都恶狠狠地瞪著我。 等两队收心,把东西整理好,开完检讨会议后,我们两个人像这样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 气氛十分平静。 这热血的两天,比如说对于昨天比赛的想法,或是今天比赛的感觉,甚至是没有直接说出口的感谢与道歉,虽然说应该要讲出来,我们彷佛彼此透过球赛进行了交谈。 阳从刚才开始就话不多,她心里想必也是同样的念头。 「欸,千岁。」 「嗯?」 「我赢过东堂舞了吗?」 「你赢得很精采。」 我这么说之后,她轻轻握拳叫好,又继续说下去。 她把越野脚踏车停下来,从运动包里面拿出一瓶弹珠汽水。 汽水像是放在队里的保冰桶里面冰镇过了,瓶子在她手上流下清凉的汗水。 「千岁,手。」 我不懂她这话的意思,她撕下汽水瓶的收缩膜,把开瓶工具放在弹珠上面,往我递过来。 「你一个人打不开不是吗?我来帮你。」 啊啊,原来是这个用意啊。 我取过瓶子,用右手握住瓶身的上半部。 「准备好了吗?」 水汪汪的眼睛往上仰,她问得我有些不好意思,我应了一声:「可以了。」 「我要开啰。」 ──咻哗。 阳用左手把弹珠往下按,用力握住我的右手。 接著,她伸直了身体── ──啾。 小巧的唇瓣像是碰了之后轻吸了一下,抵在我的喉结上。 头脑一片空白,慌忙间想咽下去的口水因为难为情,硬是忍住了。 唧唧的蝉鸣声像在调侃著我。 就算想把她推开,右手被她紧紧抓住,左手又没用地绑了起来。 阳始终没有离开。 涔涔的汗水与制汗剂的香味围绕著我,让我头晕目眩。 接著,开瓶工具松了开来,涌出冰凉的气泡,甜腻的液体沾湿了两人交叠的双手。 彷佛有人调慢了时钟的指针,几秒钟过后,阳终于往后退了一步。 她舔了下嘴唇,看著说不出话来,愣在原地的我,嘟囔著「好咸」。 (插图017) 「呿,我本来的目标是嘴唇,可惜身高还差十公分。」 「……阳。」 「不过,总之是先 设下标的了。」 「什么!」 「──我爱你,千岁。」 阳咧开嘴,露出灿烂的笑容。 「剩下的十公分,就等你来填补了。」 学校见。 说完这句话后,她迅速跨上越野脚踏车。 她就像某天放学后,挥洒著清爽的汗水。 风吹得衬衫鼓了起来,她站起来踩著踏板,离开这个地方。 短马尾左摇右晃,像在向人挥手。 我、我── 因为没有手能按住感觉就要烫伤的胸口,我忍不住焦躁,一口气把弹珠汽水灌了下去。 铿啷的声音响起,告知瓶子里已经空了。 透过瓶子看见的半边天空,是那个时候保护了我的群青色。 我用一只手缓缓把盖子转开,瓶子里的弹珠放在掌心上面。 接著,我往美不胜收的另半边天空举起弹珠。 那个时候踢著我的背,热血、耀眼、强悍且温柔── 那个太阳的笑容,如今依然令我著迷。 夏天的入口,总是有个标记。 那想必是只有踏出脚步才找得到,犹如这世界上最重大的秘密。 确实地结束之后,新的开始一定会到来。 ──女孩子的汗水如汽水的气泡迸散,带来了今年夏日的气息。 终章 寻得的蓝天 向前跑,向前冲,不停地跑。 跳起来,飞起来,不停地飞。 追上了,传达出去了。 虽然只是稍微擦过,我确实用这只手做到了。 欸,千岁,你注意到了吗? 你注意到我在刚才的话里面蕴藏的心意吗? 银河底下,我趾高气昂地骂你丢脸,其实被不安压垮的我,说不定才是最想哭的那个人。 那个去年夏天在我遭遇挫折时,用力往我背上踢了一脚的男人,那个我一直在寻找,有如硕大明月的男人,躲进了漆黑的夜里。 像是认为再也无法照亮他人的内心,你独自一人垂头丧气。 所以说,我想用心里全部的热情把你敲醒过来。 拜托你接受我全部的心意,再一次散发美丽的光芒。 证明这种奋不顾身的生存方式,绝不是种错误。 不过呢,千岁。 其实用不著我这么做,你的内心的确燃烧著烈焰。 难不成是阳的功劳?你会这么想吗? 我非常非常希望让你误会,可惜事实并非如此。 为了队友,也是为了我,更重要的是为了你自己。 热血沸腾又稚气的你,肯定都会得到相同的答案。 我心爱的男人,并不是美丽的皓月。 要是我不把神经绷紧一点,恐怕是我会输给自己的名字。 所以,为了不输给你,不让你甩到后面,为了随时跑在你身边。 我在内心点燃火焰,绝不离开── ──往火红的太阳伸出手。 序章 我的特别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轻之国度x天使动漫录入组 图源:小林朱音 扫图:撸管娘 录入:投奔小内怀抱的kid 修图:xuii 特别这个词总给我一种遭到特地排斥的感觉,从小当别人对我用上特别这个字眼时,我都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你不能加入我们,你和我们不一样,他们的话听起来就像这个意思。 所以说,尽管明知大家用这个字没有恶意,每次听见我还是会不太高兴,而且没有人能懂我不高兴闹别扭的心情。 不管是喜欢的男生、称为挚友的女生,始终没有人明白…… 不过呢,我还是找到了。 那个人老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有时候讲话很毒舌。 他嘻皮笑脸的,总爱装模作样。 就算嚣张,只要一遇上女孩子,他会立刻换上随和的表情。 那个人老是一副充满自信的样子,有时候会说教。 他笑容满面,总爱逞强。 就算嚣张,即使是遇上男生,他照样会立刻换上随和的表情。 ……他是头一个没有把我视为特别来对待的人。 我也知道这个理由很单纯,不过只是这样,就足以让我轻易落入情网。 他为我透明模糊的每一天,添上了无比缤纷的色彩。 原本让我不知道怎么反应的特别,成了我最爱的特别。 欸,如果说。 如果你的眼里只有我。 如果你的身边有个只有我能入座的特等席。 我不当其他人眼中的特别也无所谓。 不对,就算大家都认为我特别,我也不在意。 ──只要在你心中,我是最特别的那一个人,我就心满意足了。 一章 暑假的日历 将孤单寂寞的夜晚一角,像手撕面包一样撕下来含在嘴里,尝起来是牛奶糖甜甜的味道。 我想起很小的时候,附近有一间理发店,红蓝白三色灯柱在店门口缓慢转动。在那里剃小平头时,店家都会给我一个橘色的小盒子当成奖励。 盒子里面叩隆叩隆响著,有十二颗四角形的牛奶糖。 每天一颗牛奶糖,我确认似地缓慢撕开包装,先是轻轻咬几下,再让糖果在舌头上面滚动。每一次我都会在耳朵旁边摇晃盒子,如果是沉闷的声响,我会开心得不得了,如果是清脆的声响,则会有点落寞。 七月底,上学期的结业式前一天。 我犹豫著要吃凉面还是萝卜泥荞麦汤面,又觉得不管选哪一种都会后悔,最后煮了素面的今天,正是这样的夜晚。 收音机开著,fm频道里传来女主持人有如八月向日葵花田般天真烂漫的嗓音。简单介绍完歌曲后,主持人的声音淡出,转为宛如从背后轻柔抱著自己的柔和爵士乐。乐声从tivoli audio的音响流泻而出,听起来无比遥远,中音萨克斯风的音色在刚下过雨的巷弄沉稳舞动。 我什么事也不想做,为了找个合适的地方收容这百无聊赖的闲暇,我试著关掉房里的电灯,抱著与其说是寂寞更接近安稳的心情,躺在沙发上。 这样的时间也不赖。 漫不经心地阖上双眼后,自春天以来的三个月如泡影出现后又消失。飘浮的虹色气球映著某人的白色衬衫、陌生的城市街景与暑热的球场。 明天下午过后,开关就会「啪」地切换,开始漫长的暑假。 每天上学的日子和假日,哪一种日子对我而言是牛奶糖,我忍不住思考起这个问题。 如果现在晃动那个糖果盒,想必会是清脆的声响,我轻轻笑了起来。 * ──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 我似乎在不知不觉中睡著了。 微微睁开眼睛后,放在头旁边的手机有些拘谨地震动著。 平常刺耳的叮铃铃来电铃声,在这样的夜晚里也感觉格外温和。 手机萤幕上面,显示出柊夕湖的名字。 时间是晚上十点。 虽然还不到高中生的就寝时间,但夕湖很少像这样忽然打电话来。除了我在约好的约会时间没有出现这种自作自受的情形,她大多都会在事前确认我方不方便讲电话。 我一个个刺破还在脑中浮游的泡泡,接起了电话。 「唔~什么事?」 『咦,朔,你睡了吗?不好意思,把你吵醒了。』 「你是怎么听出来的。」 『因为你的声音听起来呆呆的,平常你的态度会更游刃有余,接起电话的时候会说「哟」、「嗨」或是「喂」吧?』 「可以不要把我叫起来后,连我的羞耻心都要唤醒吗?」 『你听,你的声音也很哑,去喝杯水吧。』 「……好。」 受不了,我实在赢不过夕湖这种个性。 我关掉收音机,把手机改为扩音。 在洗脸台洗过脸之后,我在厨房用水龙头装了杯水,咕嘟咕嘟喝了起来。 头脑总算清醒过来,我呼地吁了口气。 『啊~』 手机里不知为何传来谴责的语气。 『水龙头的水不可以生喝啦。』 「都市里也就算了,福井有人在意这种事吗?」 『我家就只喝饮水机的水喔?』 「我这里没有那种时髦的玩意儿,再说,有人认为福井县大野市的生水是全日本最好喝的喔。」 『不,朔你家在福井市内吧。』 「就在附近而已啊……等一下。」 我从gregory后背包里拿出土耳其蓝的无线蓝芽耳机。 因为附有麦克风,这样讲电话比较轻松。 「不好意思,我在戴耳机。」 夕湖听我这么说,回答的语气显得很纳闷。 『奇怪,你不是说之前那副耳机坏了之后没有买新的吗?』 「喔,这是我之前生日收到──」 『嗯────────────────?』 我话还没说完,超级不满的声音就传进耳朵里。 正当我因为多嘴感到惊慌失措时,不由自主又说了更多不必要的话。 「这是、西、西野学姊送的。」 『我!又!没!有!问你这种事!』 「您说的是,对不起!」 不过,我总觉得那是要求我说明或是解释的语气啊。 这句话又险些脱口而出,但是我这次忍住了,老实地向她道歉。 她没有问清楚,是因为她明白自己不是可以正面质问这种事的关系。即使真心话全都泄漏出来了。 我可以轻易地想像出来,她在手机另一头气呼呼地鼓起脸颊的模样。 我差点忍不住失笑,只是我不想继续惹她生气,于是赶紧改变话题。 「你打电话来有什么事吗?」 『对了对了!』 因为我这句话,夕湖马上恢复平时的态度。她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像这样绝不跨越玩笑的界线,想必正是她受大家喜爱的理由之一。 『你会参加八月的学习营吗?』 「申请的截止日期是明天对吧?」 『对!』 藤志高中著名的学习营,也就是夏季学习营。 这项在八月上旬,于海边饭店举行为期四天的学校例行公事,简单来说就是规模较大的课后辅导。 参加对象是一年级生以外的全体学生,谁都可以自愿参加。历年来都是准备大考的三年级生参加人数最多,不过二年级生也不在少数。 虽然说是学习营,基本上都在自习。 参加期间内,可依各自喜好选择在研习室、会议室或是在自己的房间念书。 这么看来和朋友在大众餐厅或是图书馆念书没有什么分别,但是最大的好处在于会有主要学科的老师们负责指导。如果有无法理解的内容,或是不懂的问题,都可以个别向老师提问,因此听说有不少人会趁这个机会一口气解决暑假作业。 再者,由于藤志高中重视学生的自主性,就算没有自习,也不会受到责备。 实际上,第三天在海边大玩特玩,或是那天夜里和老师一起烤肉,已经成了默许的惯例。 简单来说,这是个可以念书又可以制造夏日回忆,一举两得的活动。 此外,因为学校鼓励学生们参加,只要没有碰到什么大会或是比赛,大致上都会同意社团可以暂时不进行社团活动。由于不想在难得的暑假只留下练习的回忆,据说体育社团的参加率特别高。 「夕湖你会参加吗?」 我这么回问后,回答我的是雀跃的语气。 『我会参加喔!好像很好玩,而且小内答应要教我功课~』 「不错啊,她教的肯定会比外面的补习班好懂。」 『嗯!那朔你呢?』 「要不要参加呢……」 『咦~一起去嘛~』 老实说,我没有特别想要参加。 我没有社团活动,反正暑假都只能靠念书打发时间了,我本来打算偶尔和夕湖她们联络,一起出去玩就好了。和希与海人的话就算不理他们,他们也会自己跑到我家来厮混。 我正打算委婉拒绝时,夕湖用有些难为情、有些娇媚,像在试探我反应的语气轻声说道: 『你不想看我和小内穿泳装吗?』 「──当然想。」 我答得飞快,毫不犹豫。 『所以你要去吗?』 「我一定去。」 仅仅一秒,我就改变了主意。 短暂的沉默蔓延,我们两个人不由自主笑了出来。 『朔,你刚才的反应太恶了!』 「是你来约我的,这么说不会太过分了吗!?」 『那,学习营开始前,我和小内会去挑可爱的泳衣。』 「性感的也可以喔。」 『……你喜欢哪一种?』 「不要问得这么认真,我会不知道怎么反应。」 之后,我们闲聊著像是暂时吃不到学生餐厅的冷拉面感觉很寂寞这类的话题,礼貌性地互相道了声晚安后,挂断电话。 和夕湖一起时,总是像这样由她主导步调,我不禁苦笑。 刚才的对话听起来像在开玩笑,不过聊著聊著,我也真的改变了主意,觉得参加也不错。 这个暑假结束后,短暂的高中生活也不知不觉来到了折返点。 到了明年,像是要决定未来的路、准备大考,以及必定会到来的告别,势必会比今年背负更多的重担。 与伙伴们可以像现在这样度过的时间,说不定已经没有多到能让人虚度了。 尽管头脑完全清醒了过来,总觉得好像还有泡泡轻飘飘地飘浮在某个地方。 好不容易走过在原地踏步的消极的七个月,并且尽力追赶积极往前冲刺的四个月,抵达崭新的夏日入口的此时,我有种十分平凡的念头。 ──这样的日子不会再回来了。 所以我不转移焦点,不闪避,有如提早发放的毕业纪念册,有如那一天的牛奶糖,一个个地确认著度过每一天。 不论是孤单的深夜、暑假里微不足道的一天、和朋友们习以为常的闲聊,还是……某人的心情,自己的心情。 温热的夏风穿过纱窗在室内悠然嬉戏,又随心所欲地扬长而去。清凉的月光映照著漆黑的屋里。 应该要再多聊一会儿的。 就要冒出这个念头的时候,我穿上慢跑鞋,走到室外。 我漫步著,这是个难以成眠的夜晚。 * 「──起立!敬礼,再见!!」 隔天,在上学期最后一次班会上,藏老师──也就是岩波藏之介老师,滔滔不绝地讲了一大段鸡婆又无聊得让人不耐烦的「暑假注意事项」后,我终于能宣布下课。 虽然这声号令半是强行打断老师的话,四周仍纷纷朝我投来「做得好」这般充满感激的视线。 「啧。」 喂,不要对学生咂舌,太不像样了。 藏老师不甘不愿地点了下头,然后开口说道: 「喂~想参加学习营的人提出申请后再回去喔~」 这句话一说完,班上所有同学忙著做起回家的准备,而有几个人往讲台上的藏老师走过去。 我拿出放在抽屉里的申请表,也接著走上去。 「给你,麻烦你了。」 「哼,对老师可贵意见感到不耐烦的人不许参加。」 「那是因为某人对那些在暑假的时候交往,跨越朋友界线的高中生男女心怀怨恨,抱怨个不停吧。」 「什么学习营嘛,你们的目的八成是在晚上的海边和穿著泳装的女孩子乱搞。」 「──你可不要轻易跨越身为教育者的界线啊。」 受不了,这个大叔还真是老样子。 我们漫无边际地聊了好一会儿,最后我硬是把申请表塞过去,回到自己的位子上时,一群熟面孔不知道为什么在那里等著我。 浅野海人率先大喊了起来。 「喂~朔,我们去庆祝吧!」 「有什么好庆祝的。」 我苦笑著回答后,水筱和希装模作样地接著说了起来。 「当然是庆祝上学期结束啰。」 「你们没有社团活动吗?」 「包括我们社团(足球社)在内,明天开始就会进入没完没了的练习,所以似乎很多社团今天都休息一天。再说,也有人觉得就这样解散再见太空虚了吧?」 他说著,往斜后方瞄了过去。 七濑悠月注意到他的目光,妩媚地叹了口气,撩起流泻的黑发。 「待会我再来追究为什么水筱要看向我这里,不过如果我在暑假有想见的人,我会自己约出来见面。」 和希微微扬起嘴角。 「哦?那么我也来期待一下好了。」 「不如就约在东寻坊(自杀胜地),你觉得怎么样?」 青海阳没有理会他们两人惊悚的对话,用力拉住我的手臂。 「女篮今天也休息!你会来吧,千岁。」 「……好。」 她的脸忽然凑上来,我一时心慌,反射性地想往后退,然而娇小的手臂像是在阻止我逃走,加强了力道。 「咦,千岁同学因为被小阳拉著手,心跳加速了吗?」 「怎么可能,是你没有把睡乱的头发整理好,差点刺到我的眼睛。」 「你这个家伙!」 我们似乎互相都对彼此耿耿于怀。 那一天之后,我和阳几乎没有像这样的对话,因此她暂时回复平时的模样,我松了口气。 「夕湖和优空也会一起去吗?」 阳依然拉著我的手臂,我这么问之后,先是内田优空温柔地说了起来: 「嗯,我没有不识相到在今天这种日子带便当来。」 夕湖也接著说: 「当然啦!吃完饭后,大家一起去卡拉ok吧!」 「「「「「「「赞成!」」」」」」」 「卡、卡拉ok……」 最后那个虚弱的呢喃声,想当然耳是来自山崎健太,在这里说明一下。 * 在八号拉面与蛸九这两个选择再三犹豫过后,我们最后来到了蛸九。 就算暑假我们也会去八号,可是一旦错过今天,我们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再造访因为离学校近所以常来的这间店。 桌上摆满了我们各自点的大阪烧、豚平烧、炸鸡块、煎饺和薯条。 仔细看过整份菜单后,我们惊讶地发现这里的料理种类十分丰富,完全不输一般的小饭馆,因为我们平常都点同样的餐点,完全没有注意到。 「久等了,炒面来啦!」 随著气势十足的吆喝声响起,招牌是银色短发的阿婆把一个大盘子沉甸甸地放在桌上。 「咦?这是……?」 我不由自主提出疑问。 体育社团的人一个人吃完一贯的炒面巨无霸学生餐是基本规则,不过今天因为是大家一起分著吃,我们点了普通份量,只是端上来的炒面不管怎么看都是熟悉的巨无霸餐。 「你们上课到今天对吧?既然有好一阵子看不到你们,趁现在多吃点。」 「你那么大方,小心有一天店开不下去喔,况且这间店本来就小好痛!?」 我一调侃,银色圆盘便往我的后脑勺敲了下去,发出拖泥带水的嗡嗡声响。 「你以为我在这里开店开几年了。这间店的状况还没有差到请一、两个流鼻涕的小鬼头吃饭就会垮的地步。」 「话虽然这么说,就物理上来看已经开始垮我骗人的对不起!感谢您的招待!」 在继续挨揍前,我赶紧道歉。阿婆哼了一声,回到柜台后面。 阿婆离开后,为了打断围绕著我的窃笑声,我刻意咳了几声,清了清喉咙。 接著,我拿起装乌龙茶的杯子。 「上学期发生了很多事,总算是顺利结束了……喂,健太,你来带大家乾杯。」 「咦,我吗!?」 忽然被叫到名字的健太,显而易见地十分惊慌。 「不少事情会发生都是从你开始的,最后来段俐落的结语吧。」 夕湖接过我的话,说了起来: 「就是说啊,健太!要是没有看见你成长的杰出模样,实在没办法放心迎来暑假耶。」 「加油,山崎同学。」优空也轻柔微笑著。 两人的话语鼓励著健太,他像是下定决心,拿著可乐站了起来。 「唔、唔……该怎么说呢,老实说,我现在还是不敢相信会像这样和大家在一起,上学期对我来说──」 「「「「「「「乾杯!」」」」」」」 叮铃铃的清澈声音响起,廉价玻璃杯在桌面上方碰撞。 「太、太过分了……」 「你该习惯这种模式了吧。来,乾杯。」 健太张大了嘴,杵在原地说不出话来,我们嘻笑著,一同向他举杯。 * 「什么,悠月你们也会参加吗!?」 众人大快朵颐过后,夕湖惊讶地说了起来。 我们正在聊今年的夏季学习营。 讲到夕湖、优空和我会参加后,顺带得知和希、海人与健太也有交出申请表,而且七濑和阳似乎也一样。 「嗯,美咲也会带学生参加,所以这段时间没办法进行社团活动。二年级的女篮社员全都会去。」 阳苦笑了起来。 「因为需要参加费,老师没有主动说出口,但是她的眼神的确表示出『你们所有人都要到』的意思,还说要让我们一早就到海边练跑。」 七濑也顺著她的话,接著说下去。 「就是说啊!她究竟把我们体育社女子宝贵的夏日回忆当成什么了。」 「在旅游地从一大早就全身沾满沙子,满身大汗的少女,你觉得怎么样啊,大爷?可能还会饿扁到在早上的自助餐装满一大盘食物。」 因为话题转到我身上来,我坦白地做出了回应: 「我觉得这样的女孩子很有气势。」 「「我想也是~」」 七濑与阳夸大地仰著头,大家看著都笑了出来。 笑了一会儿之后,「不过啊,不过啊。」夕湖说了起来: 「这里的大家都会去,好像会很好玩!烤肉、大海,还有烟火和试胆大会!」 「别、别忘了我们参加的其实是课后辅导喔。」优空搔著脸颊说。 「我知道,不过这是我和小内第一次在外面过夜。我想跟你一起去买泳衣,在当天夜里聊些女孩子的心事……」 我想起之前她们到我家里来做晚饭的时候,好像聊过类似的事情。 那个时候她们的确是用更直接的表现方式,说要聊「喜欢的人的话题」。 「啊,你们也要去买泳衣吗?」 七濑舔了一下拿过薯条的指尖,这么问之后,夕湖回答了她的问题。 「既然你会这么问,难不成──」 「嗯,如果错过这个机会,不知道还会不会去海边,况且机会难得嘛。尤其是我这位搭档,到这个年纪还在穿学校泳装。」 「不许说出来──────!」 海苔黏在嘴唇上的阳急忙打断她们的对话。 「不好意思,你现在正处在迟来的青春期嘛。」 「好~我懂你的意思,开战了,我们去外面打,小七!」 「是是,偶是不会输给小孩子的喔,小海妹妹。」 「好了,好了。」优空一如往常出面缓颊,「悠月和阳你们如果方便的话,要一起来吗?」 阳马上举起手。 「我要去!悠月在这种时候超会说教,我想参考夕湖和小内的眼光。」 「你的喜好和年轻女孩子差那么多,害我忍不住都会多念两句。」 我轻松平和地听著她们聊天时,坐在身旁的庞大身躯微微颤抖了起来。 「……泳、泳、泳装────────────!」 「「海人不要吵。」」 我与和希马上骂了回去。 「夕湖、小内和悠月穿泳装喔!这里(五班)是天堂吗!?」 「为什么没有提到我呢?」 「阳喔,嗯,你继续加油吧。」 「我决定了,我要把你揍飞出去」 受不了,老是这么吵吵闹闹的──和希傻眼地抱怨著,又接著说下去: 「对了,朔,你今年要去看烟火吗?」 「啊啊,已经是这个时候啦。」 福井县也会举办几场俨然成了夏日象徵的烟火大会。 其中知名度最高,观赏人数最多的是在东寻坊举办的「三国烟火大会」,不过对于学校位于福井市的我们来说,最熟悉的是在足羽川的河岸边举办的「福井凤凰烟火大会」。 这是八月初连续举行三天的「福井凤凰祭」第一天的重头戏,每年大约会施放一万发的烟火。 因为不需要特地前往会场,市内到处都可以看见烟火,也有许多人选择在自家屋顶或是阳台观看。 而说到国中男生,至少都会做出一次以防未来交到女朋友,预先进行「找出不受任何人打扰,可以独自观赏烟火的最佳秘密景点」的准备吧。 虽然说,去年夏天我实在没有看烟火的心情…… 「大家要一起去吗?」 不过今年夏天我可以毫不迟疑地这么说。 和希一问我,始终在桌子对面竖起耳朵的夕湖马上把身体往我探了过来。 「赞成赞成赞成!!!!!!我会穿浴衣去!」 那股气势让我不由自主苦笑,这么回应她: 「那么我也穿你送我的那套浴衣好了。」 「一定要!我会去你家帮你换上!」 「哦?连浴衣的穿搭都难不倒你啊,有点意外。」 「唔,这个……小内会换……我的也要请她帮忙。」 「我想也是。你之前不是说要当『第一个』看我穿上那套浴衣的人吗?」 「小内的话没关系啦!」 优空用手摀住嘴,嗤嗤笑著。 「好好,我们一起来帮他吧。」 「嗯!」 「这样换我很不好意思吧?」 原本沉默不语的七濑听到这里,挑衅地扬起嘴角,看向夕湖。 「说起来,千岁自己就会穿了。」 「真的吗!?」 「我们之前在祭典约会的时候,我已经确认过了,正宫请放心。」 「气死我了!好,我接受你的挑衅~!」 闹哄哄的时间流逝,呈现出寻常的结业式下午的景象。 明天开始就是暑假的兴奋感,让人有种轻飘飘的感觉,但是又舍不得马上回家,一颗心悬在半空中,只想尽量塞满大量的回忆,心情比平常还要亢奋。 来拍照吧,夕湖说道。 这个主意不错,大家笑著回应。 优空迅速清理好桌面,七濑不著痕迹地整理了下浏海,阳把最后一块炸鸡块拋进嘴巴里。 和希厌烦地挥开海人想强行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臂,健太不知所措,不知道该换个地方还是继续坐著。 积雨云轻盈飘浮在窗户望见的蓝天中,宛如孩童在柏油路上用粉笔画出来的涂鸦。 我望著其中一朵云,漫不经心地想著福井果真有恐龙。 卧榻上的老旧电风扇尽管吃力,还是坚定转动著,轮流守望著我们每一个人,不让任何人落单。 阿婆从夕湖手里接过手机,说著「要拍啰」把镜头对著我们。 「来,笑一个。」 「「「耶──!!」」」 喀嚓,高中二年级的现在捕捉在照片里,鲜明地保存了下来。 ──有如某个遥远的夏日。 听见叮铃的风铃声时,我忽然有种感觉,觉得自己以后会无比怀念这个瞬间。 * 离开蛸九后,我们一群人直接前往车站旁的卡拉ok,在平日下午的消费时段结束前,只是在里面尽情欢唱。 一开始我们各自表演自己的拿手歌曲,或是两两合唱炒热气氛,但是后来我们愈来愈没点子,于是随便点了一些怀旧老歌,让麦克风轮流传给每一个人。 另外,如果轮到自己的那首歌不会唱,则必须接受惩罚。 有一口气喝光在饮料吧胡乱调配的神秘饮料这种老套的惩罚,无理的要求也不在少数。 我原本因为健太起先输得很惨而放下心来,只是一轮到动漫组曲,反倒成了他的主场,连没有显示在萤幕上的角色台词他也倒背如流。 因为他精彩的表现,所有人都各接受了一次惩罚。 走出店后,我们在车站附近闲逛了一会儿,在天空染上夕暮时才终于解散。 彷佛毕业典礼的预演,我们望著一再回头挥手道别,脚踏车组离去的背影,我、夕湖和优空也踏上了回家的路。 也许是我多心了,她们的步调好像比平时还要缓慢。 夕湖平常大多是由父母开车来接她,今天她表示想一起走到优空家。 我大致能理解她的心情,也稍微缩小了步伐。 车站前商店街渲染著淡淡的粉紫色,只有一节车厢的路面电车在正中间穿梭。平时寂寥的街景像这样妆点后居然成了一幅美景,实在很神奇。 夕湖用力伸展了下身体。 「真好玩,我简直累坏了。」 优空轻笑著回她: 「我是第一次唱这么多歌,感觉比管乐社的练习还累。」 对了──夕湖接著说下去: 「小内你暑假打算怎么过?」 「嗯,我没有特别的计画,应该会跟平常一样。参加社团活动、念书、煮饭。」 「你都参加学习营了,还要念书吗!?」 「夕湖,不是说参加学习营,其他时候就不用念书了。再说接下来要面对大考,还是早点开始准备比较好。」 「连大考都想到了!?只有你会在高二的暑假想这么远!」 「不、不是只有我吧……」 优空伤脑筋地搔著脸颊。 夕湖像是不以为意,拉起她的手。 「那么我们就放心去玩吧!」 「『那么』的用法好像有点奇怪,不过……好!」 我听著她们的对话,感觉有点怪。 当时我根本想像不到,她们现在居然会变得这么要好。 「不过,原来不知不觉中,朔、小内、悠月、阳和健太,大家都在一点一点地前进。」 夕湖目光缥缈地说。 「我也要。」 她往前走,接著把头转向我们。 「──我决定这个夏天要跨出脚步。」 说著,她嫣然笑了起来。 我没问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因为我似乎隐约明白她的心情,在我身边温柔微笑的优空肯定也是一样。 所以说,今天我们还是缓步走在回家路上吧。 在夕阳西沉之前,还有一点时间。 * 接著,迎来了暑假的第一天。 原本我打算熟睡到中午,再随便打扫一下屋子、洗衣服和保养棒球用具,闲适地度过这一天。 ……要是没有一大清早打来的电话,及从听筒另一头传来走调的广播体操歌曲的话。 我在浴室用名副其实的冷水泼醒睡得昏沉的脑袋,清洗汗流浃背的身体,接著套上patagonia的黑色短裤搭配白色口袋t,再穿上teva的运动凉鞋出门后,现在的我正愣愣望著栖息在福井车站前,上下摆动著长脖子的福井巨龙。 手机上面显示现在时间是八点五十分。 这是我平常上学的时间,所以不算特别早起,只是我感觉自己好像还有半个身体在被窝里面。 如果是必须要起床的平日,我通常会比手机设定的闹钟更早醒过来,但是在不需要早起的悠闲假日,我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可以呼呼大睡。 这件事说起来好像很平常,只是冷静下来思考后,会发现其实非常奇妙。 我正在思考这些事的时候,背后有人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我慢条斯理地转过头,像在为轻易解开的习题对答案。 「走,我们去冒险吧。」 西野明日风──也就是明日姊,露出了淘气的微笑。 她碰巧和我一样穿著patagonia的蓝色短裤,搭配白色印花t恤,戴著简约的黑色渔夫帽,脚踩chaco的运动凉鞋,背上背著fjllrven的knken长形后背包。 活泼风格的打扮与她平常给人的印象大异其趣,但是几乎没有日晒过的后颈,及大胆裸露在外的大腿,都显得十分白皙。 明日姊见我默不吭声,难为情地弯起脚趾头。她的脚指甲上仔细上了一层薄薄的淡樱花色指甲油。 「说、说话啊。」 「我们这样好像在穿情侣装,不会觉得很丢脸吗?」 「过分!朔哥以前说过要我穿成这个样子的!」 「不要把我说成逼妹妹cosy的糟糕哥哥好吗?」 她气呼呼地噘起嘴来的模样,看得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开玩笑的。你的感觉和平常不一样,老实说,我有点心动。」 「……真的吗?」 「你就像《终极追杀令》里的玛蒂达一样有魅力,待会我再买个黑色颈炼给你。」 「好像不太对吧?」 明日姊像是觉得好笑,笑得全身发抖,天真的表情彷佛能看见昔日少女的样貌。 我心想,这么说来── 那个时候正因为是暑假,才会像这样这么早起吧。 我不想赖床浪费时间,简直像是想把塞在口袋里的藏宝图整张画满记号。 终于开心迈开脚步的影子,总觉得看起来似乎比平常小了两倍。 * 从福井车站随著电车晃动约二十分钟后,我们在孤伶伶竖著「一乘谷」看板的月台下车。 往四周望去,这个地方完全是个乡下车站。 这里当然找不到剪票口,只有一个简陋的小候车室。 四下空无一人。 映入眼帘的有葱绿的农田、连绵的小山丘、高耸的电塔,以及散布在四处的老旧民宅。 夏日猛烈的艳阳,从广阔的天空照耀在大地上。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伴随著闷热的热气,闻得到泥土与青草的气味。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我不禁如此低喃。 早上,她在电话里说的只有「来约会吧」,还有集合场所。 我不觉得她是会在车站附近逛街的那种类型,只是也没想到她会带我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 明日姊神情有些雀跃,开口说道: 「我不是说过吗?好久没有两人一起冒险了。」 「像《伴我同行》吗?」我讲出一部老电影的名字后,「应该比较接近《黑与褐的幻想》吧。」她回答了一本我也看过的小说。 原本是同学的四名中年男女,在应是以屋久岛为舞台的y岛旅行聊天,只是这么简单的故事,却让人印象莫名深刻。 「因为我们已经不是少年少女了。」 我顺著她揶揄的语气回应: 「可是我们也不是中年人啊。如果要举例的话,一样是恩田陆的作品,以高中生为主角的《夜间远足》更适合,难不成你是特地举那本吗?」 「……那本书我还没看过。」 「理由居然这么随便!」 她难为情地转过头去,那副模样看得我忍不住扬起笑容。 在小说方面,这个人往往读过我不知道的作品,相反的情形这大概是第一次。 一般来说当然有可能出现这种情形,只是又能接触到明日姊不为我所知的一面,我觉得有点高兴。 「好啦好啦,下次我借你吧。」 「……不用,想读的书我会自己买。」 「你觉得不甘心吗?」 「我没有。」 我追著傲然地向前走去的背影,感觉实在有趣极了,咧开嘴笑了出来。 * 一乘谷这一带在战国时代是治理越前国的朝仓氏根据地,并以此闻名。当时的城下町遗迹在非常完好的状态被挖掘出来,由国家指定为国家重要文化资产。 这附近应该有遗迹资料馆,但不会是暑假约会去的地方。 话虽如此,我们并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因此决定先前往一乘瀑布。那里也算是福井自豪的、稍有名气的观光景点之一,据说佐佐木小次郎就是在那个地方思考出燕返这个招式。 用手机查询路线后,从这里徒步约需一个半小时。 既然此行的目的是边走边聊,这样的距离正好合适。 离开车站再走一小段路,就可以走到十八号县道。接下来只要沿著路走就行了,于是我最后再确认一次地图,然后把手机收起来。 「这一带就在自然之家附近呢。」 我这么说之后,走在身旁的明日姊诧异地看向我。 「你说校外教学住的吗?」 「对对对,你小学的时候也去过吗?」 「嗯,好怀念喔。」 福井市少年自然之家是位于山腰的公共社会教育设施,有体育馆、小广场、户外料理区和手作课程区,市内的小学生大多会在这里进行两天一夜的校外教学。 虽然名为教学,其实是大家一起做蜡烛、制作手工木牌、用饭盒煮饭,举办试胆大会以及营火晚会,属于游乐性质的活动。 我漫不经心地继续说了下去: 「我那时候还以为自己到了深山里。原来从市区搭电车过来,只要二十分钟就到了。」 「不过我懂你的心情。当时我在读从学校的图书馆借的福尔摩斯和少年侦探团系列,所以总觉得好像会发生杀人事件,感觉有点可怕。」 我想像起小时候的明日姊害怕地抱著老旧硬壳书的模样,无来由地希望可以在她身边共度那段时间。 我们走著走著,看见横跨足羽川的铁桥,路在前面分成两条。 选哪一条路都没差,当我正这么想的时候,肩膀被戳了一下。 「欸,用这个来决定吧?」 明日姊调皮地笑著,手里拿著一根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哪里捡来的、相当结实的树枝。 「你拿著能让男孩子动心的东西呢。」 「对吧?你也喜欢吗?」 「如果在路边看到的话,我一定会捡起来。」 「这么说来,我们在暑假一起玩的时候,你就做过这种事。你把树枝当剑一样挥舞,我记得还取了名字,叫什么来著……」 「哎呀,小姐,这话题就在这里打住吧。」 眼见她就要挖出我的黑历史,我硬是打断她的话。 每个男生都有过这样的时期,尤其是出生在福井,便会认为九头龙川封印著传说中的九头龙……这种妄想天经地义,我发誓是真的。 明日姊把树枝竖在地上,然后轻轻地放开手。 叩咚,树枝倒下,没有指向叉路,而是笔直前进的方向。 总觉得就这么把树枝放在路上很可惜,我捡起了那根树枝。 我们再次迈开脚步时,明日姊说道: 「说到校外教学──」 看来她是想接著刚才的话题讲下去。 「──你还记得那里的浴场吗?」 我不懂她提这个问题的意思,决定老实回答。 「我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 「我想也是。」明日姊笑著,又接著说: 「我洗澡的时候呢──」 「难道是有人偷窥吗!?」 「这是你脑中第一个冒出来的念头吗?」 「因为男生之间一定会有人这么提议,算是老梗了。」 「……难不成你也是吗?」 面对她怀疑的眼神,我一如往常调侃回去: 「我没有这么做的胆量,但是我绝不允许有其他人去看喜欢的女生裸体,所以我会向老师告密。」 「行为很正确,只是理由很过分。」 「重点是不能一开始就提出警告,而是要等对方说溜嘴,在他露出马脚时再逮个正著。女生都会把我当成英雄。」 「连做法都很顽劣。」 明日姊傻眼地摇摇头,接著用捉弄的眼神看著我。 「那如果我说有男生偷看我,朔哥你会怎么做?」 「我会把那个人用烤箱烤得金黄酥脆,再撒上胡椒盐,丢去当福井盗龙的食物。」 「呵呵,真像我爸爸会说的话。」 「……这倒让人高兴不起来。」 我们东拉西扯地闲聊著,看著彼此呵呵笑了起来。 「刚才说到洗澡的时候。」 又走了一会儿之后,明日姊重新提起这个话题。 「包括我在内,有很多人都是第一次和学校的朋友过夜,大家都兴奋得不得了,聊的都是『带了什么样的睡衣过来』这类的话题。但是……」 宛如栓子被拔了起来,她忽然变了语气。 「那里堆著椅子和木桶。」 我无意再次打断她,而是附和著她的话。 「毕竟是浴场嘛。」 「当然是。不过,平常去大众澡堂或是温泉时,里面都已经有其他客人,有些人都正在洗身体了,不是吗?那一天我们是第一组人,所以……」 「都是三角形。」明日姊说。 「不管是椅子还是木桶,都整整齐齐地在墙角堆成三角形。后面有一扇大窗户,夕阳就从那里照了进来。」 我想像起当时的情景。 模糊的镜面、老旧的磁砖、满水的浴缸,全部都染成红色的浴场。两个三角形,与看著眼前景象一丝不挂的少女们……我不敢想像得太具体。 这么一想,那或许是如绘画般梦幻的光景。 「你觉得我们做了什么事?」 「玩叠叠乐吗?」 明日姊嗤笑著,摇了摇头。 「我们什么事也做不了。大家在三角形前面杵了一会儿后,不知道是谁开始洗起了身体。而且我们没有一个人用椅子和木桶。那段奇妙的时间,就算是升上高中后的现在,我还是记忆犹新。」 这个话题似乎就到这里结束了。 她没有窥探我的反应,悠哉地嘟囔著:「这附近可以看见萤火虫呢。」 「三角形是很神秘的形状。」 我喃喃说著,一双有些惊讶的眼睛往我看了过来。 「像是金字塔和富士山,还有六芒星也是。你不觉得有种威严感,给人不能随意碰触的感觉吗?……女生的三角裤正是最好的例子!」 「就算是为了掩饰难为情的玩笑话,最后那句话不会太差劲了吗?」 被她看穿了。 把心里的想法说出口倒还好,只是讲到一半我感到自己像在装模作样,不好意思了起来。 明日姊轻吁了一口气。 「说起来,或许的确是有那种气氛。我们因为这样被吓倒了,你是这个意思吗?」 「不是。我不是在解谜,况且也没有答案,我只是在闲聊而已。不过,在我想像当时的情景时,有这样的感觉。」 「……想像当时的情景……」 「我有好好打码喔!?」 我清了一下喉咙,用连自己也搞不懂是玩笑还是正经的语气接著说了下去: 「明日姊你们看见的三角形,肯定就像青春一样。」 短暂的沉默过后,明日姊不解地问: 「嗯,这该怎么解释呢?」 「不知道是之前使用的人还是员工,总之是由某个人叠起来的。那座三角形会有某种规律,也会有隐约的歪斜。如果有人破坏了,就算重新堆起来,也不会再看见一模一样的光景。」 我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用手中的木棍敲了一下地面。 「──所以说,少女们把不想结束的时间与完美的三角形重叠在一起。」 叩、叩、叩,静论回响著。 也许是因为刚才提到小说的话题,也可能是因为能与你再次度过暑假,让我兴奋过头了。 我正想用玩笑带过刚才那句尴尬的台词时── 「──这是很美妙的解读呢。」 明日姊眉开眼笑地笑了起来。 这样啊,我也笑了开来。 在高中相遇的我们,相处的时间总是像这样度过。 如夏日的海市蜃楼般虚幻,如朝某处洒水般从容,说出口的一字一句都经过深思熟虑,为了能系住她,我也一再探索著自己内心的话语。 喀隆、喀隆、喀隆,静谧舞动著。 能和你说话就足够了。 你是让我有这种想法的初恋(人)。 * 我,西野明日风偷偷看向走在我身边的男孩子侧脸。 一般在聊到这样的话题时,「所以呢?」、「结论是什么?」、「你到底想讲什么?」得到这样的回答也是无可奈何,但是朔同学没有这么说。 我很喜欢和你像这样漫无边际地闲聊,共度的时间。 遥远的夏日小径如泳圈轻飘飘地飘浮著。 那个时候的我们也是像这样在漫步中让想像驰骋吗? 「说到杀人事件。」 朔同学依然拿著木棍,像是很中意那根棍子。 我一时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然后才想到那是自己刚才提到的事。 「校外教学的时候,有三个来帮忙的大哥哥大姊姊吧。他们每个人都有绰号。」 「啊啊,好像有。」 依据我模糊的记忆,他们的胸口挂著名牌。 「其中一个人叫『卡利麦罗』。」 「※卡利麦罗是……那个头上有蛋壳的黑色小鸡吗?」(编注:原本为义大利动画广告角色,后被改编为动画。) 我记得好像是动画还是什么作品里,还满有名的角色。 朔同学不知道为什么露出有些困扰的微笑,又继续说下去。 「本人毫无疑问是这个打算。为了打造蛋壳的造型,他把廉价的白色绅士帽帽沿剪成锯齿状,戴在头上。不过,他没有穿上黑色衣服,而是全身穿著黄色的服装。而且最莫名其妙的是,他在脖子上缠著派对上面装饰用的萤光粉红色绒毛条。」 手边没有黑色衣服,所以改穿全身黄色,如果是反过来的话还有可能,这种情形实在有点难以想像;因此那个人也许是认为明亮的黄色小鸡比较适合出现在小孩子面前,绒毛条大概也是基于相同的理由。 「虽然是奇装异服,但听起来好像会受小学生欢迎呢。」 「实际上也的确是这样,不论男生女生都很喜欢他。」 「──不过……」 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他的语气变得低沉。 「我觉得很可怕。」 「可怕……?」 听见这出乎意料的发言,我忍不住问了回去。 原来有如英雄的朔哥也会有害怕的东西,这件事实在太让我意外了,我觉得这样的他很可爱,想把他拉进棉被里面,安抚他的情绪,告诉他不用怕,以明日姊模式轻拍他的背,哄他入睡……咳,我还是暂时把这样的心情收起来吧。 我让从一大早就兴奋不已的内心镇定下来时,朔同学点了一下头。 「我那个时候不知道卡利麦罗这个角色。」 看过那个角色但是不知道名字的人不少,所以我并不觉得稀奇。 但是,这和他害怕卡利麦罗有什么关系? 我默不吭声,让他继续说下去。 「对不知道的人来说,你不觉得卡利麦罗这名字听起来很阴森吗?」 卡利麦罗,我在嘴里喃喃念著。 如同朔同学的情形,我想像起不知道那个角色的自己。 卡利麦罗、卡利麦罗、卡利麦罗。 ……被他这么一说,的确是有那种感觉。 生硬又没有意义的这串文字,听起来既严肃又逗趣,散发著有些疯狂的气息。 气温不知为何彷佛急遽下降,我连忙摇头。 「如果不知道来由,他的外表看起来完全是危险人物。而且也许是为了表演给小孩子看,他的言行举止也很异常或是夸大。」 快乐的校外教学,忽然冒出来路不明的怪人。 他像哑剧演员一样,手舞足蹈地表演了起来。 『嗨,大家可以叫我卡利麦罗。』 『欸,我来教你们有趣的游戏吧。』 『来,男生女生都到这里来。』 我试著想像那副景象,感觉好像真的很吓人。 朔同学吁了一小口气。 「同学们一个接一个被那个恐怖的男人吸引过去,在我眼中他就像出现在深山里的杀人小丑。大家在不知不觉中被他洗脑,带进阴暗的森林里。」 孩童们的影子在营火中摇曳的夜晚,戴著锯齿状绅士帽的黄色小丑笑开了嘴。 卡利麦罗,来玩吧。 卡利麦罗,接下来要玩什么游戏? 卡利麦罗,带我们到更好玩的地方去。 卡利麦罗、卡利麦罗、卡利麦罗、卡利麦罗、卡利麦罗──── 一阵寒气猛然窜过背脊,我不自觉往他的背打了下去。 「别说了!」 啪,声音相当响亮。 「我认真想像起你的心情和当时的场景后,真的害怕起来了。」 「对吧?我就知道明日姊你能明白。」 他露出不出所料的神情。 「虽然现在听起来是个大笑话就是了。当时我只想尽可能离得愈远愈好,可是他就是有办法突然从背后叫住我,这种时候我都会吓到心脏差点跳出来,我是说真的。」 那个人想必没有恶意,只是在意朔同学看起来像是落单,上前关心而已。 我心想著「尽管如此」,接著开口说道: 「人因为无知而害怕。努力让小孩子开心的大哥哥,也会变成惊骇的杀人小丑。」 朔同学难为情地搔著脸颊,我见状又接著说: 「疑神疑鬼正是指这种情形吧?」 「居然用常见的成语下了完美的结论,实在让人太不甘心了。」 「反过来说,也是有因为知道才可怕的情形。」 「有吗?」 我紧紧抓住衣襬。 「──比如说,初恋后的第二次恋爱。」 话说出口后,我不敢看你的脸。 这种做法很狡猾,但是我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噗哧的轻笑声传来后,他开口说道: 「比方说,每年都要打的流感疫苗吗?」 什么嘛,一点都不好笑。 我故作生气,把头甩到一边去。 欸,你注意到了吗? 只有在你身边(这里),我才有办法像这样以有如小说的方式说话喔? 因为你会真诚地听我说话。 因为你会认真地用自己的话回应我。 那副模样很可爱,让我觉得很开心,很惹人怜爱,偶尔还会让我吓一跳,所以我想再多听听你的声音。 能和你说话就足够了。 你是让我有这种想法的初恋(人)。 一旁的河流风平浪静,平稳地向前流去。 一滴汗水沿著颈项滑落。 抹上防晒乳的肌肤依然感觉得到阳光的灼热。 啪哒、啪哒,凉鞋踏著地面,鞋底彷佛就要融化。 啊,对了。我忽然惊觉一件事。 ──这是我和朔哥度过的最后一个暑假了。 「明日姊?」 我朝有些不安地唤著我名字的你,用力吐了下舌头。 * 因为一路上走走停停,我和明日姊花了大约两个小时,终于抵达一乘瀑布的停车场。 时间已经接近中午。 夏天有很多人会到这地方,不过也许因为是七月底的平日,没有看见其他游客。 「好热。」 我用早就湿透的t恤擦著汗说。 「欸,我们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呢?」 「刚好我也有这个疑惑,请务必问清楚你的良心。」 总是一脸凉爽的明日姊也受不了炎热,用渔夫帽对著脸搧风。她的额头微微冒著汗珠。 唧唧蝉声环绕在四周,更增添了暑热的气息。 我们在热气里前进,走没多久就看见了佐佐木小次郎的铜像。 我带著「总算抵达目的地」那般疲惫不堪的成就感,与「什么都无所谓了」那般焕然一新的解脱感,站在铜像前朝明日姊咧嘴笑著。 手里的木棍用双手高高举起。 「秘剑燕返!!」 木棍往斜下方挥去,接著立刻再度往上劈斩。 「……」 「…………」 「……………………」 「……………………………………………」 「至少吐槽一下吧!?」 「唔,难不成你是为了这么做,所以一直拿著木棍吗?」 「不要提出这种冷静的质疑!」 「很、很帅气呢,朔哥……?」 「别说了,我心好痛。」 「连※小次郎也甘拜下风。」(编注:指福井出身的日本战国时代剑术家佐佐木小次郎,秘剑「燕返」即是他的剑法。) 「麻烦现在就帮我※介错。」(编注:指为切腹者斩首,让切腹者早点解脱。) 我们互相打趣,两个人一起哈哈大笑了起来。 这时我终于把手里的木棍丢回去一旁的草丛里。 四周是一整片浓密的绿意,清澈的河川与细碎的沙子路贯穿其中,向前延伸出去。 经过屋顶长满青苔的※东屋后,绵延不绝的唰唰声传进耳里,高达十公尺的瀑布随即出现在眼前。(编注:类似休息亭的建筑。) 虽然少了点魄力,仍有种宁静的静谧情趣。 瀑潭水深连小学生进去玩水都没问题,这里正适合小孩子在暑假前来玩乐。 再过不到几天,想必就会有热闹的嬉戏声在这个地方回响。 「嗯~好舒服。」 身旁的明日姊高举双手,伸展著身体。 我也学起她的动作,大口深呼吸。 清新的空气彷佛取代了流下的汗水,在体内扩散开。 「明日姊,在这里肯定能让皮肤变漂亮。」 「我现在也是晶莹剔透的雪白肌啊?」 「你今年已经满十八岁,差不多该为将来预做准备了。」 「啊~不许提年纪差!」 「你看!」明日姊气得拉起我的手,抵在自己的脸颊上,得意洋洋地说。 她的皮肤柔软得像刚揉好的汤圆,滑嫩得像午后轻抚的微风。 因为摸起来实在太舒服,我的指尖几乎无意识地滑了起来。 「嗯!」 明日姊发出声音,像是觉得很痒。 我们面对面,隔著就快要碰到彼此脚尖的距离。 女孩水汪汪的眼眸抬头望著,男孩轻柔抚摸著她的脸颊。 男孩稍微濡湿双唇,开口说道: 「这是要我怎么办。」 我的手依然放在她的脸颊上,消沉地说。 这种气氛下只能接吻了吧? 明日姊似乎隐隐约约察觉到了,她面红耳赤,把目光从我身上移开。 「是、是我害的吗?」 「至少这个机会是学姊你制造出来的。」 「不过,是你摸得太陶醉,气氛才会变得这么奇怪。」 「唔,那么就算我们都有错──」 这次换我牢牢抓住她的手。 「咦?这是在做什么?」 「那还用说,当然是甩开烦恼。」 「这句话该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我们去瀑布吧!」 我拖著大呼小叫的明日姊,啪唰啪唰踏进河里。 「「好舒服────!」」 我们不由自主喊了出来。 冷冰冰的河水沁凉著滚烫的双脚,有如打开冰箱的凉风吹来,环绕著我们的瀑布细微水花就像大自然的喷雾。 「受不了!我们老是这个样子!」 明日姊把水泼到我身上。 「之前你不是说过吗?热的时候就要冲进河里玩水!」 我不落人后,跟著打起水仗。 「待会要把你汗臭味超重的运动服借给我喔!」 「如果你愿意接受沾满汗水的t恤,不如我们脱下来交换好了?」 「开玩笑的~其实我有带衣服来换喔。」 「好卑鄙!?」 明日姊薄荷绿的内衣早就透了出来,今天我就拋下色心,把那当成迟来的嫩叶吧。 因为,我实在忍不住有这种感觉。 ──这是我和你度过的最后一个暑假了。 如果真能甩开烦恼就好了,我轻笑著,让有如泳池底塌落的瀑布从头淋在身上。 * 玩了一会儿过后,我们精疲力尽地回到东屋。 我们各自从包包里面拿出运动毛巾。虽然没有设想到带替换的衣物,我庆幸至少还有带毛巾过来。 姑且不论t恤,幸而我们的短裤都是泼水快乾材质,也可以当成泳装使用,在这么酷热的天气下,放著不管也会乾。 「明日姊,你先去后面把乾衣服换上吧,免得感冒。从角度来说,这里看不见后面。」 虽然回到停车场有洗手间,但距离实在太远了。 反正通往瀑布只有这一条路,万一有其他人过来,只要请他们稍等一会儿就行了。上方设有登山步道,可是那里不只一个人也没有,再加上树林这么茂密,要找到死角应该不成问题。 她大概在犹豫要怎么做吧。 「……你绝对不会偷看吗?」她战战兢兢地说。 「如果有人要偷看,我会去向老师告密的。」 「大笨蛋。」 明日姊很快就换好衣服回来了,根本不需要人帮忙守在外面。 她一脸神清气爽,在白色背心外面套了件凉爽的薄荷绿上衣。这颜色我有印象,不过还是别继续想下去了。 明日姊接著在长椅上坐下来,脱掉凉鞋。 她大概是想把大腿内侧擦乾吧。 她直接抬起左脚,伸直的脚尖朝向我这里。白皙的脚底光滑得有如贝壳内侧,微湿的地方沐浴在阳光下,闪耀著淡淡的虹彩。 柔软的短裤似乎就要掀了上去,我转过头,像要遮住双眼般地脱起t恤。 「呀!?」 轻细的惨叫声传来,我把视线转回去,只见明日姊用双手摀住眼睛。 这么说来,即使是七濑,一开始也是类似的反应。 只不过,那家伙马上就习以为常,凝视起我的身体。 以前在棒球社时,因为都是在球场换内搭衣,导致我在这方面不够留心。 「下半身的话也就算了,你在上游泳课或是体育课前应该也看过吧。男生随便什么地方都可以换衣服。」 「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那是上高中前的事了。况且,他们也没有这么壮。」 「我可以去跟老师告密说有人从隙缝偷看我吗?」 「──!?」 我强忍住笑意,用毛巾擦了一下身体后,稍微把t恤绞乾,然后不甘不愿地把衣服穿回去。虽然想在日照充足的地方晒乾衣服,暂时也只能容忍了。 「好了,可以啰。」 我这么说之后,明日姊胆战心惊地往我看过来。 「对、对不起,我好歹也是学姊,却大惊小怪的,让你见笑了。」 「你如果表现得太习惯,我也会很沮丧,所以没关系。」 「……这种反应太狡猾了。」 水润的双眸仰望著我,这种反应也很狡猾啊,我苦笑著。 「对了。」我坐在长椅上伸长了脚,说道:「……我快要前胸贴后背了。」 回想起来,从一大早被明日姊的电话吵起来后,我匆匆忙忙准备好之后就出门,到现在都还没吃东西。 我就这么在大太阳底下走了两个小时,还接著玩水,感觉实在快缺氧了。 路上没看到一间超市或是便利商店,要是不回到车站附近供观光客消费的商店,午餐恐怕没有著落吧。 当我这么想著,正感到疲惫时,明日姊笑容满面,把浅灰色的长方形背包举到胸前。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她在背包里面翻了起来,拿出银色的东西。 「我做了结饭团过来!」 「你愿意嫁给我吗?」 明日姊嗤嗤笑著,把饭团和湿纸巾递给我。 「包了什么料?」 「梅子!只有这样可能会太单调,所以还有盐昆布和鲑鱼。」 「你很喜欢梅子呢,在东京也吃了这个。」 「嗯,因为是怀念的味道啊。」 我们并肩坐在长椅上,我开口说道: 「我喜欢你用铝箔纸包起来,这种怀旧的感觉比保鲜膜来得好。」 「因为朔哥的奶奶都是这么做的。」 「我记得外婆说这是银纸。」 「我还带了炖萝卜乾过来,你也吃吃看吧。」 「太棒了。」 从小我就常吃这道菜,所以不知道「炖萝卜乾」是福井的当地料理。 炖萝卜乾的做法就和名字一样,是把萝卜乾用酱油、面味露、日本酒、味醂、小辣椒和高汤一起炖煮。 我用湿纸巾把手擦乾净后,说著「说到念法。」,又接著讲了下去: 「好久没听到结饭团这个词了。」 「我以前也是说御饭团,可能又是受到你奶奶的影响吧。」 「啊啊,好像听她这么说过。」 而且,明日姊说著往我转过来。 「那一天,我和朔哥结下了缘分, 所以是结饭团。」 她露出了天真无比的微笑。 我无法直视你的脸,心中感到苦涩,把包装撕开后,往纯白的结饭檲一口咬了下去。 松软且甘甜,咸味在嘴里扩散开来,酸味刺激著舌尖。 「欸,朔哥?」 (插图007) 你说著,声音彷佛就要没来由地哭了出来。 「结饭团也是三角形呢。」 接著,我和明日姊细细品尝著味道,细嚼慢咽地享用结饭团。 * 暑假第二天,下午五点练习结束。 我,青海阳从刚才就在社办外头,和手机萤幕大眼瞪小眼。 萤幕上显示出那个人的名字。 我一次又一次戒慎恐惧地往那里伸出手指,又连忙缩回来…… 真受不了我自己,不久前我还能若无其事地传line或是打电话,怎么现在怕成这个样子。 明明我和千岁的关系又没有改变。 只是一起练习,我去看他的比赛,他来看我的比赛,然后我有些冲动地趁势──── 想到这里,我猛地抱住头。 不对、不对,你在说什么? 我们的关系变了很多吧!? 我不只直接向他告白,还亲了他,不是吗? 活力十足的运动女孩小阳我!居然做出了这种事!! 真不晓得那天的我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就算恋爱能力再差,可以不要一下子跳过那么多重要的步骤吗??? 啊────真是的!! 最近的我一直处在这种状态。 唯一让我感到庆幸的是,我只是单方面告知自己的心意,没有要求他「和我交往」,或是「给我答案」。 前天的结业式上,我终于能以平常的态度和他讲话,只是那短暂的瞬间不晓得鼓起了我多少的意志力。 ……我选的词竟然不是勇气,而是意志力,这又是怎么搞的啊? 我又看了一次手机萤幕。 没问题的,我姑且思考过要怎么开口了。 尽管如此,我还是僵持著不敢按下他的名字。 「吼,急死人了!!」 女孩子轻柔的香味从背后传了过来,伸长的手往千岁的名字按了下去。 「啊啊啊啊啊啊!?」 回头后,悠月笑嘻嘻地看著我。 「要我来帮你讲电话吗?」 「你、你这家伙!」 我们打闹的时候,萤幕上显示出进入通话状态。 这是从我这里打的电话,总不能自己挂掉,于是我下定决心,开口说了起来: 「啊,唔,千岁。」 「啊,唔」是怎样,「哟!」像这样随意打招呼的计画到哪里去了? 『喔、喔。』 千岁也只能这么回应。 我不自觉往悠月看过去,她在嘴巴旁边比出一张一阖的手势,以无声的表达方式要我把话说出口。 我吁了一大口气,然后慢慢吸气。 「──我今天可以去你家吗!?」 『……咦?为什么?』 啥?什么为什么? 一般会问这种问题吗? 我只是想去而已啊。 不对,等一下。 我怎么一开口就说出这种话? 在闲聊中自然而然带到这个话题的作战计画呢? 我没头没脑地这么说,难怪他会问为什么。 ……好,先冷静下来,重新来过。 理由,为什么想去千岁家的理由。 「唔……因为是海之日?」 『那又怎么样?』 嗯,这个问题我也想问,那又怎么样? 悠月大概已经彻底傻眼了,只见她垂著头,用手抵住眉间。 「简单来说,我也要吃你煮的饭!」 『哎,你要来是无所谓,只──』 ──嘟。 千岁还有话要说,只是我怕再讲下去,自己不知道会乱说什么话,赶紧挂断电话。 总之他是答应了吧? 「成、成功上垒。」 「应该是连续三人三球三振出局,比赛结束吧?」 悠月说著,做作地叹了口气。 「很、很糟糕吗?」 「岂止是糟糕一句话可以形容。」 说的也是,我胡乱抓著头发。 刚才的对话的确是惨不忍睹。 「总之,我待会要去千岁家,悠月你要一起来吗?」 「不……」她露出温柔的微笑。「我不去。你本来就是打算一个人去的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 真要说起来,我满脑子都是想去他家,没想过约别人一起去。 「我没有那么不识相,也没有到狗急跳墙的地步。」 既然悠月都这么说了。 「那、那么,我这就过去啰!」 我正要跑走的时候── 「──喂,等一下。」 她用力扯住我的运动包。 背带深深陷入肩膀,我回头一瞧,只见悠月双手扠腰,用「这家伙是认真的吗?」的眼神看著我。 「你该不会想这个样子直接过去吧?」 「咦?是啊,先回家太绕路了。」 啊,她又大叹了一口气。 「我说你啊,你可是要去喜欢的男生自己一个人住的家里喔?」 「咦?带仙贝之类的伴手礼过去比较好吗?」 「我已经没有力气吐槽什么仙贝了喔?」 她说著,往我的屁股用力拍了下去。 痛归痛,我总觉得现在最好不要忤逆她,让她继续说下去。 「刚结束社团活动!汗流浃背的身体!你这样过去真的好吗!」 「没差吧,千岁不会在意这种事。」 「哦?」 悠月的眼里闪现出论异的光芒。 「没差吗?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如果气氛来了,千岁把你推倒,闻遍你身上的各种气味,舔遍你身上每一个──」 「──我完全理解了,不要再说了────────!!!!!!」 我大喊著,堵住悠月的嘴。 她在这种地方说什么话。 这样还算是全校男生梦中情人的美少女吗? 不过……谢啦。 我稍微冷静了一点。 她拍了拍我,我手上的力气因此放松了下来。 「既然你明白了,就先回家冲个澡。」 「不,不用了。」 「我说你啊,这么做算是种礼貌,又不是真的会发生什么事。」 「──不是的,我想你还是陪我去好了。」 我这么说之后,她先是傻住,然后心领神会地笑了起来。 「伴手礼的话我推荐蛋糕喔,小海。」 「我带蛋糕过去,不会反而吓到他吗?」 「……到便利商店买零食呢?」 「这个主意好,小七。」 我并不是不明白那种事。 倒不如说,一般都会知道。 毕竟比赛中兴奋过头时,我都会狂说黄色笑话。 如果问我害不害怕,我其实有点害怕;如果问我讨不讨厌这种状况,我其实不讨厌。 至于那个人会不会真的想和我发展出进一步的关系,我还没有那么自恋。 该怎么说呢。 如果一直无法控制自己的心情,距离瞬间就会拉远。 我很清楚,也不想变成那个样子。 我想和你一起持续向前跑。 你是让我有这种想法的搭档(人)。 * 悠月陪我买完东西后,我们一起站在千岁家门口。 褐色外墙的四层楼公寓看起来相当老旧,不过因为位于河岸边,似乎会有很好的视野。 他会搬出来一个人住的来龙去脉,我从悠月那里听说了。 当时我听说的时候,我吼著「这不是你可以到处告诉别人的事吧!」差点和她吵起来,倒是他本人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好像根本没放在心上。 也罢,我早就知道了,他就是这种个性。 话说回来,真的到了这里之后,我连按个门铃都感到紧张。 如果是到朋友家,还可以带著「打扰啦~」的感觉,大摇大摆直接走进去,但是这扇门后面是千岁一个人睡觉、起床、吃饭、洗澡还有……总之就是生活起居的空间。 「要我帮你按吗?」 悠月若无其事地说。 啊~啊~就算知道她是故意挑衅,还是让人生气。 她遇到跟踪狂时,是我提议她可以找千岁商量。 这女孩尤其不会在我面前表现出软弱的一面,如果说有人能让她敞开心房,除了他以外,没有其他人可以做到。 可是,我可不知道她和他成为可以随意去他家用餐的关系。 「不用,我自己来。」 我往圆形的按钮用力按了下去。 叮咚,悠长的门铃声响起,门马上就打开了。 看见穿著t恤和短裤的千岁,我稍微举起手。 「嗨!」 很好,这次很顺地说出口了。 「哟。怎么,七濑也来啦。」 「嗨。」在我身旁的悠月也一样举起手来。 「打扰啦~」 我怕一旦胡思乱想又会全身僵硬,于是把千岁往屋里推,踏进了玄关。 这间屋子没有走廊,一开门就是客厅的样子。 美味的香气传了出来,难不成他真的在煮饭等我来吗? 我环顾室内,视线忽然被右手边的厨房吸引过去。 从后面走进屋里的悠月一头撞上我的背。 「好痛,阳你怎么不进去。」 就算她这么抱怨,可是那里── 「唔、唔……晚安,小阳、悠月。」 身穿围裙的小内正尴尬地站在那里。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我和悠月不禁异口同声地惊呼。 「真是的,我正要说的时候,阳你就把电话挂掉了。」 千岁无奈说出口的话从我的右耳进,左耳出。 千头万绪在脑中奔腾,我失落地垂下了肩膀。 * ──阳和七濑到家里来的两个小时前。 我和优空一起来到了「genky」。 genky是一间连锁药妆店,总公司在福井。 虽然是药妆店,不过店面面积宽敞,也有贩售生鲜食品,而且价格常常比外面超市便宜。 「不好意思,每次都麻烦你。」 我向在身边推著推车的优空说。 她今天穿著具夏季感的水蓝色百褶裙搭配白色无袖上衣,打扮风格简洁俐落。斜背包的背带让某个地方特别突出,我不会明说是哪个部位,总之我眼睛不知道该往哪里摆。 「别这么说,我是自愿这么做的。而且朔同学你连我的份也会一起拿回去,我们算是各取所需。」 我们两个人定期会出来采买日用品或是食粮。 这种行为变成习惯,已经维持快一年的时间了吧。 我们会这么做是有原因的,不过最主要的理由还是这样对我们都有好处。 优空因为父母的工作繁忙,包括烹饪在内的许多家事都由她负责。我则是因为一个人住,不得不出门采买。 基于这样的情形,两个人一起出来买东西,在许多时候都很方便。 举例来说,大包装的特价品就算再优惠,一个人也用不完。如果有优空在,她可以把我需要的量分给我,用差额购买剩下的份。 这么做的话,她常可以多买每个家庭限买一个的特价品,在她大量购物时,我也可以帮忙把她拿不动的东西拿回去。 我想这大概是为我打造的藉口吧。 陌生的独居生活,再加上放弃棒球封闭自己的那段时期,我实在没有心思自己下厨,都是吃些泡面、冷冻食品或是速食。 有一次优空知道了这件事,后来她只要有空就会到我家里来煮饭,或是教我一些简单的料理。 像今天这种出门采买的日子,她大多会直接到我家来,在冰箱准备几种可以久放的配菜。 我觉得很对不起她,也很愧疚,心里非常过意不去,只是优空本人总是像刚才那样的态度,让我产生了依赖的心态。 「朔同学,你那里还有牙膏吗?」 「啊啊,好像快用完了。」 「那我就放进篮子里面啰。我记得芝麻油剩没多少,要买吗?」 「要。」 采买量多的优空是上面的购物篮,我的是下方的购物篮,我们俐落地把商品分开来放进去。 「常备菜跟往常一样,我会准备和我家里一样的料理,不过你今天晚上有特别想吃什么吗?」 「都可以。」 「这个回答最让人伤脑筋了……」 我父母也是假日都在工作的工作狂,因此我没有什么像这样和别人一起在日常生活中出门采买的印象。 也许是因为这样吧。 「优空,喝杯咖啡再回去吧。」 「嗯~我也想这么做,只是我们还买了肉之类的东西。」 「不然就外带,或是买罐装咖啡吧。」 「嗯!」 一个人只觉得麻烦的这段时间,两个人的话则成了令人引颈期盼的时光。 * 「──就是这么一回事。」 我向阳和七濑解释事情缘由。 「「什么嘛,她是你老婆吗?」」 她们莫名意气相投,同时吐槽了起来。 不过老实说,如果我们的立场相反,我也会说出同样的话。 优空困扰地搔著脸颊。 「那个,对不起,我好像打扰你们了。」 七濑深深叹了口气。 「倒不如说是我们打扰了你们才对吧?」 「早知道就买蛋糕来了……」阳接著说。 她大概是指刚才给我的伴手礼吧。 她送给我一整袋便利商店的零食,虽然很有她的作风,只是以女孩子来说,心情恐怕是五味杂陈。 「阳,你觉得有班上可爱女孩来家里做饭的男生,会对大摇大摆跑来家里吃饭的女生怎么想?」 「如果我是男生,我肯定会想『啊啊幸好我没选她』。」 「你要帮小内的忙吗?她看起来好像很会做菜就是了。」 「你是故意在伤口上洒盐顺便抹辣椒吗?」 「ok,不战就不会输。我们没有来过这里,这样可以吧,小海。」 「就这么做,小七。」 「那、那个……」 优空胆战心惊地加入她们的话题。 「虽然不是朔同学亲手做的料理,你们愿意留下来一起吃饭吗?」 听见她这么说── 「「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练完球的两名女篮社员马上举起白旗。 * 咚、咚、咚、咚。 咕嘟咕嘟、咕嘟咕嘟。 唰、唰、唰。 优空继续做菜,七濑在一旁看著,小心不打扰到她,偶尔好像还会问些问题。 话说回来──我暗忖著。 我早已对常来的那两个人习以为常,只是阳在这间房子里面实在让我很不自在。 尤其是发生过那种事,这当然也是其中一个原因。 不过,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她给我一起在户外活动的印象更强烈,像是两个人在外面骑脚踏一车、练传接球、打篮球…… 那种时候我可以不需要多想,就和她应对自如,但是在室内,而且还是在自己的房间里面肩并肩坐在沙发上,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搭话。 阳似乎也有相同的感觉,从刚才讲起话来就牛头不对马嘴。 「千、千岁你看很多书呢。」 「几乎都是我家人买的,不过我也算是看了不少书。」 「这样啊。难怪你偶尔会说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这是称赞吗?」 「你这里没有电视还是电脑吗?」 「我不喜欢看电视,不过最近对电脑有点兴趣。」 「你打算当骇客吗?」 「我就不吐槽了。我只是觉得用手机不好看电影,而且因为我实在太闲了,想写些文章。」 「原来你是会认真写日记的类型啊。」 「嗯,你说怎样就怎样吧。」 说到这里,我忽然注意到有道影子站在自己面前。 「我说你们两个。」抬起头来一瞧,手扠腰的七濑嫣然微笑著,这么说了起来:「你们那种七零八落的对话,实在很让人分心耶。」 她没解释是什么事需要那么专心,不过我大致察觉得到。 她竖起大拇指,指向玄关。 「因为要准备常备菜,大概还需要三十分钟。所、以、说,你们要去慢跑、传接球还是练习挥棒都行,可以去别的地方吗?」 「「……是。」」 这里可是我家,这种要求太过分了。 * 因为这样,我们带著棒球手套、木制球棒和球到了外面。 明日姊会说在旁边看著就很开心了,可是阳要是不跟著活动身体的话,大概会静不下来吧。 我在常练习挥棒的公寓前河岸边,把手套和球递给阳。 我拿著球棒,与阳拉开约十公尺的距离。 在棒球场上,这是投手丘(投手)到本垒板(捕手)的约一半距离。 从时钟看来,现在时间已经是晚上六点过后,然而夏季的天空依然明亮,气温也不见下降的倾向。 「阳,你可以把自己当成投手,把球投到这边来吗?」 我用球棒大致示意出打击区来,又接著说: 「我会轻轻挥棒,把球打回去,你再用和平常一样的方式把球接住。我们就这样练习。」 其实我们也可以练传接球,可惜我只有一个棒球手套。 「在这种地方打球没问题吗?会不会打破一楼的窗户?」 我整了下脚底裸露出土壤的草地,回答她的问题: 「要是我连阳的拋球都会打歪,那我就该引退了。」 我这么一说,阳先是愣了一下,接著她按捺不住笑了起来。 「大爷,之前那场不是你的引退赛吗?」 「是在藤志高中的引退赛。」 我说著,举起球棒。 阳也戴上棒球手套。 「你直接回球队去不就得了。」 咻,球往正中间投了过来。 球速比我预期的还要快,我吓了一跳,不过还是打击了出去。 球在地上弹跳两次后,阳用手套俐落地接了起来。 「我不是没有想过,而且老实说,我很犹豫。不过,那里是我一度逃出去的地方,现在要我厚著脸皮当自己是他们的队友,我过不了心里那一关。」 这么说来,藤志高中棒球社在那之后的第二场比赛,很可惜败退了。 我也去看了比赛,所有球员直到最后仍努力求胜,是很精彩的一场比赛。 明年他们肯定能成为一支更骁勇善战的球队。 「大家都会接受你的吧。」 「我知道。只是,如果要再一次认真面对棒球,最好是抱著全新的心态。」 「全新……?」 「单纯觉得投球很好玩,打击很痛快,我想用这种心态重新开始。」 「也就是灌注灼热之后就开启圣人模式吗?」 「喂,不要忽然开黄腔。」 阳咯咯笑了起来。 「哎,我不是不懂你的心情,可是你也不是不打球了吧?」 「在高中的这段期间,我会继续挥棒,碰巧我找到了另一个时间和体力都很充足的棒球狂。」 「嗯,既然是你下的决定,我没有意见,我会默默关注著你。」 关注啊。 原来阳今后也打算继续待在我身边。 咻,铿。 咻,叩。 规律的旋律响著。 一开始连球怎么握都不知道的家伙,投得还真好。 这家伙今后肯定能逐渐成长为一位厉害的篮球选手。 要是我拖拖拉拉的,很快就会追赶不上她的脚步。 为了能挺起胸膛来站在她身边,我也必须要站上下一个起点了。 我想和你一起持续向前跑。 你是让我有这种想法的搭档(人)。 * 老实说,我,七濑悠月心里很著急。 打从一开始,我就知道阳是个不好应付的对手。 西野学姊与千岁有很深的关系,我也隐约知道。 夕湖有特殊地位这种事,更是连说都不用说。 尽管如此,我心想。 当然没有人有错,只是请允许我在心里偷偷吶喊。 我可不知道这件事!!!!!! 小内在眼前完成一道接著一道的料理。 我常在这个家里品尝千岁的料理,不过其实我对烹饪也有一定的把握。 真要说起来,除非是手艺差到让人发指的地步,按照份量去做的话很难失败。 换句话说,我认为重要的是味道好不好,或是菜色是否有符合对方的口味。 然而,小内的料理完全不是那个等级。 她连看都没有看食谱,连量杯和量匙都没有用到,只是自己尝味道,调整调味料的份量。 她同时制作好几种配菜,一有空就动作敏捷地清洗不需要用到的烹饪用具。另外她大概是为了节省步骤,把只是放入切好蔬菜的碗稍微清洗一下后又重复使用,以不会弄脏砧板的程度依序处理食材,精湛的手法实在令人著迷。 我本来想帮忙,只是看样子我反而会碍手碍脚。 「小内你常煮饭吗?」 我朝穿著牛仔围裙的背影说。 「也不能说常不常,基本上我每天都会煮饭,因为我负责准备便当和晚餐。」 我想也是。 她的一举一动看起来就像是在每一天的生活中历练出来的。 啊~啊,真厉害。 ……太狡猾了。 我把近似迁怒的牢骚吞下去,接著提出更多的问题。 「脆梅?这要用来做什么呢?」 「因为毛豆很便宜,所以我用盐水泡过之后,和小鱼乾一起放进电锅里面煮成炊饭。饭里面放入切丝的脆梅可以改变口感,很好吃喔。」 「哦?你在烤的东西是什么?」 「这是在竹田炸豆皮的表面抹上一层薄薄的味噌。其实本来的吃法是搭配萝卜泥沾酱油或是柚子醋,只是今天的主菜是涮猪肉沙拉,用的酱料一样,我想说这样子就重复了。」 大小常被误会成是油豆腐的竹田炸豆皮是「谷口屋」这间餐厅的知名商品,也可以说是福井的当地特产。尤其这间餐厅的招牌料理是「炸豆皮套餐」,其他餐厅的主餐大多是汉堡或是炸猪排,由此可见这间餐厅对炸豆皮的自信。 我家里也会定期购买这间的炸豆皮,只是从来不曾吃过这种吃法。 「可以问其他还有什么菜色吗?」 「另外还有普通的煎蛋卷。朔同学喜欢在甜的煎蛋卷上面沾萝卜泥和酱油,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还要撒上七味粉,到头来所有菜色的口味都一样。不过,反正白萝卜很多,刚好可以用上。」 「味噌汤呢?」 「今天天气很热,我想说菜色准备清爽的口味比较好,所以我煮了放入番茄、姜、白菜和长葱的豚汁。汤和主菜都是猪肉虽然很过意不去,但我怕你们会觉得只有涮猪肉沙拉吃不饱。」 「味噌汤加入番茄!?」 「著是啊,阮一开始抹是感觉这是按怎吃,吃一次了后实在著合味欸,后来著牢落去。(※就是啊,我一开始也想这怎么能吃,吃过一次之后我觉得味道实在很合,后来就上瘾了。)」 「既然小内按呢说,阮相信你,会当偷偷给我较加一点没?(※既然小内你这么说,我相信你,可以偷偷多盛一点给我吗?)」 「当然会当。(※当然可以。)」 我们用福井腔聊著的时候,我心里冒出一个念头。 三菜一汤,这真的是高中女生想出来的菜色吗? 该怎么说呢,我们的想法实在差太远了。 我几乎都是当场决定要做哪一道菜,没有思考过多出来的菜要怎么办,这大概是新手常犯的错。或是为了怕没有确实按照食谱的步骤,结果买了用途不广的调味料。 然而,小内像是基于当季的蔬菜、便宜的肉,要用完的食材、今天的心情和用餐者的喜好,来思考要怎么搭配菜色。 千岁那家伙,他都在吃这种料理吗? 幸好我没有为了夸示自己是个完美的女人,脱口说出「我来煮培根蛋义大利面」这种话。因为看在不懂料理的人眼里,会觉得这道料理的难度有点高吧? 可是千岁的话,比起培根蛋义大利面,他想必会更喜欢茄汁肉酱义大利面、拿坡里义大利面或是蒜香辣椒义大利面,小内感觉甚至还能轻易端出当场自创的和风义大利面。 这么一想,班尼迪克蛋也许是错误的选择,我忽然难过了起来。 我尽可能用揶揄自己的方式思考,只是难过这两个字一浮现在脑海,真正的哀伤也随之到来。 难不成我觉得美味的那些他亲手制作的料理也是…… 我想起之前见到西野学姊和千岁时的情形。 ──我的特别或许对对方来说并不特别。 那个时候,我还没有为那份情感取上名字。 不过,现在的话。 小内温柔的笑容、准备晚餐时的温暖声响、美味的香气,都让人心头一紧。 这些全部都比我恋慕的更早以前,千岁就看著、听著、期盼著,让自己委身在这样的时间里,而且此时必定依然感到幸福。 把阳赶出去果然是正确的做法。 就七濑悠月的自尊,我尽可能不想让她看见小内认真教我料理的模样,这是其中一个理由。 不过,他大概察觉到了,毕竟他异常顺从。(kid:这边译者两个都是用「她」,但依前面的剧情脉络判断,再加上悠月是用「あいつ」来称呼,我认为是暗指千岁比较合理,故改成「他」。) 另一个理由是,我得帮忙语无伦次的阳。 最后一个理由则是…… 从在玄关看见穿著围裙的她的那一瞬间,我就明白自己会产生这样的心情。 我早就知道夕湖和小内也会到千岁家来,只是我还是太自恋了。 自从五月到现在的这两个多月来,这里发生了很多事。 所以,我们虽然不是情侣,但我与普通的女性朋友们不同,每当打开这间屋子的房门时,就像互相踏进彼此的内心世界里──这里不只是喜欢男生的房间,我把重要的回忆悄悄放在这里──就像这样,我以为这是我的专属。 但是,我心里很明白。 小内和千岁之间果然也有特别的关系,他们相处了比我更长的时间,彼此的关系堆积在这个房间,与两人的记忆里。 ……真受不了。 夕湖、小内和西野学姊,如果我能讨厌她们就好了。 如果我能不怀好意地一笑置之,认为她们和他不匹配就好了。 其实我早就发现了。 ──只是单方面获得救赎的我,根本无法回报千岁。 不论是直接大喊出喜欢他的胆量、退一步支持他的温柔、让他想追逐憧憬的美丽,还是往他背后踢下去的强悍,真的一个也没有。 我有的特点,他早就有了。 所以说,至少、至少── 我希望我们可以比谁都更加互相理解彼此。 你是让我有这种想法的男孩(人)。 * 我们看时间差不多了,回到家后,刚好七濑和优空正在把餐点端上餐桌。 现在我已经不会再吃惊了,餐桌上照样摆放了五彩缤纷的菜色。 客厅里充满令人垂涎三尺的香气,肚子不由自主咕噜咕噜叫了起来。另一道声音同时响起,应该是来自我身旁的小矮子。 「不会吧,看起来超好吃!这些全部都是小内做的吗!?」 阳在流过汗后,恢复了平常的模样。优空解下围裙,不好意思地回答: 「抱歉端出这么朴素的菜色来。」 「不不,这是什么话!?我们两个人的话,很有可能吃个猪排盖饭或是八号就回去了,对吧,悠月。」 「……是啊。」 哈哈,悠月尴尬地陪著笑。 尽管有些在意她的反应,她也不想被人当场问「你怎么了?」吧。 我打开tivoli audio的电源,连上蓝芽后随机播放出手机里的音乐。 音响里传出※kariyushi58的〈结束与开始〉。(编注:日本乐团。) 所有人都坐下后,优空带头说著「那么──」并合掌。 「「「「我开动了。」」」」 我先喝了口豚汁。 这道汤品她之前也做过。 在所有汤品里面,豚汁算是口味比较重,不过番茄的酸味与姜味搭配起来非常爽口,正适合这种暑热的天气。 接著,我吃起炊饭。 高汤柔和的香气在嘴里扩散开来,澎软的小鱼乾与毛豆的咸味十分明显。饭上面撒著细碎的紫苏叶,加上脆梅一起吃,味道又会出现美妙的变化,光是这道饭就能让人停不下筷子。「 超好吃。」 我老实说出内心的感想后,坐在对面的优空微笑著,像是松了口气。 「真的吗?很高兴合你的口味,饭还有,尽管吃。」 七濑坐在她身旁,神情有些复杂。 「哎唷,小内,这些料理都可以收钱了。如果店开在附近,我一定去光顾。」 阳继续说道: 「这个炸豆皮超好吃!很下酒。」 「你是哪里来的酒鬼啊。」 我吐槽著,拿起两块煎蛋卷放在小盘子上,配上萝卜泥再淋上酱油。 优空看见后,不耐烦地发起牢骚。 「真是的,至少可以先吃一口原味的吧。」 「我之前吃过好几次,就不要那么计较了。不用担心,你的煎蛋卷不管什么时候都一样美味。」 我右手拿起七味粉的瓶子,用左手往右手背轻轻拍了几下。 优空嗤嗤笑著。 「朔同学那个动作不管看几次都很好笑。」 「七濑也这么笑过我。」 七濑听见我这么说,像是吓了一跳。她微微摇头,语气莫名开朗。 「对吧!真的很奇怪。」 「嗯,很怪!」 那样的态度很做作,只是不知道是什么理由。 接著,我们聊起暑假的计画,一边大快朵颐著优空做的饭,直到再也吃不下为止。 * 用完晚餐,稍微休息过后,阳自告奋勇说「我来洗碗。」。 洗碗平常是由我负责,不过既然阳那么有干劲,我决定把这工作交给她。 她马上就打算把桌上的盘子叠起来,端到水槽那里去,只是,被优空以「小阳,这样连上面的盘子底下都会弄脏,最好是一个一个端过去,洗起来比较轻松。」建议,阳显得很不好意思。 以前她好像也纠正过我同样的事,我怀念地回想了起来。 如果是比较油腻的料理,清洗上的确是会费事许多。 我思考著这种事的时候,赫然发现客厅里没有见到另一个人的身影。 我从冰箱拿出两瓶冰镇过的汽水,走到阳台上。 「要喝吗?」 七濑发呆俯视著河岸,我把其中一瓶汽水往她递过去。 「……谢啦。」 噗咻,我们同时打开瓶盖。 外头在不知不觉中,已是夏季的夜晚。 只是走出开著冷气的房间,汗水就从额头渗了出来。 平稳的水声里,响著唧唧的虫声。 偶尔有如挥动扇子般的风吹来,七濑的黑发寂寥飞扬著。 我望著那张神秘的侧脸,尽可能用轻快的语气和她搭话: 「这个样子一点都不像你吧?」 七濑慢条斯理地把头往我转过来,表情像是受到了惊吓。 「洗碗。」 她察觉到我话里的意思,急忙转头看向房间里,轻呼了声:「糟糕。」 「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反正本来是我要洗的。」 「我知道,我只是没想到会在这种事上输给阳。」 甚至不会主动开口说要洗碗,在谈笑间就把碗盘端到水槽,不知不觉间将碗盘清洗乾净,这才是七濑平时的作风。 用餐时,她也是在发呆,总觉得她今天的模样不太寻常。 「你有心事的话,我可以听你说。」 我这么一说,七濑仰望著夜空,「嗯。」寂寞地扬起嘴角。 「──※我很快就必须回月宫去了。」(编注:典出自日本物语文学《竹取物语》。) 「拜托不要用严肃的表情讲这种奇怪的笑话,吓到我了。」 「所以说,请把maison margi还没公开发表的新包包带来给我。」 「怪了?离开的时候,把信和不老不死的药留下的场面呢?」 「如果做不到,温柔的吻也可以接受。」 「出难题给男人,这种个性实在让人毛骨悚然喔,悠月公主(辉夜姬)。」 受不了,亏我这么担心她。 我搔著头时,七濑往我靠了过来。 欸。她直盯著我的脸。 「如果我说要你和我交往的话,你会怎么做?」 「……如果你是认真的,我会在认真烦恼过后,认真回答你。」 「哦?你会为了我烦恼啊?」 「什么……这不是废话吗?」 我说著,内心深处感到一阵绞痛。 为了不让她察觉我的心痛,我灌起了汽水。 「今天这样就可以了。」 七濑礼貌性地笑著,笑容令人哀伤。 「对不起,让你露出这种表情。」 「我是被汽水呛到的。」 宛如纸张划过指尖,一片血红从接受话语的地方渗了出来。 这肯定是温柔的演练。 毕竟在我眼前的人,可是七濑悠月。 相似的我们像这样一脚踏进彼此的内心世界,有如各自拿著一边塑胶袋的提把,一点一点共同分享著哀伤与痛苦、软弱与强韧。 我希望那里同样也会有喜悦与欢乐── 我希望我们可以比谁都更加互相理解彼此。 你是让我有这种想法的女孩(人)。 * 数天后的傍晚,我一个人来到了100满伏特。 这里是以「百、万、伏特」广告闻名的家电行,在福井起家,其他县市也有连锁分店。 倒也不是因为之前和阳聊到,我想反正有空,可以来看一下电脑。 我快速绕了下电脑区,结果一头雾水。 以笔电来说,有三万日圆的便宜机种,也有价位高达二十万日圆以上的机种。老实说,除了外表以外,我完全搞不懂差在什么地方。 这下得请教健太了,那家伙对电脑好像很熟。 就在我迅速放弃当场选购电脑,打算去吃个拉面时── 「咦~?朔──!!」 熟悉的嗓音叫住了我。 回头一瞧,果不其然是夕湖在向我挥手。 她雀跃地冲过来后,我说了:「难得会在这种地方遇到你。」 她今天穿著褐色露肩上衣搭配牛仔宽裤,打扮相当休闲,头发则是随意扎起了辫子。 「嗯,我和妈妈一起来买东西。」 夕湖说著,往后面转过头去。 我循著她的视线望去,一位美丽的女性亲切地微笑著,往这里走过来。 她身穿开前衩的off-white长裙搭配简洁的白色上衣,套著水蓝色的薄针织衫外套,比七濑稍微长一点的中长发轻盈摇曳著。 我送夕湖回家过几次,然而这还是我们第一次直接见到她,只是用不著特地确认,我也知道她是夕湖的妈妈。 她们长得很像,像一对姊妹。 她的外表非常年轻,说是二十几岁我也相信。 一般来说,朋友的妈妈就只是「朋友的妈妈」,可是她散发出不流世俗的气氛,如果在路上遇到,我可能会不自觉追逐她的倩影。 话说回来──我想著。 向同班同学,而且还是女同学的妈妈打招呼,实在是很尴尬。 她并不是要介绍我是她男朋友,但我总觉得坐立不安。 夕湖妈妈站在夕湖身边,再一次向我轻轻微笑,优雅地点了一下头。 高雅的香水味隐约飘了过来。 我不自觉挺直身体,尽可能彬彬有礼地点头致意。 「您好,我是和夕湖同学同班的千──」 「──欸欸,这个男孩子就是千岁同学吗!?」 我正想自我介绍时,便忽然被打断了。 「我太高兴了!夕湖常讲到你的事,我一直都想见你一面!!」 「请、请问?」 「啊,我吗?我是柊夕湖的妈妈琴音。乐器的琴,音色的音。另外我正处于复杂的年纪,不想让人叫夕湖妈妈,希望你可以叫我琴音小姐~」 「啊,是……琴音小姐。」 她以外表难以想像的亢奋情绪逼近我,我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 夕湖像是很不好意思,拉住了琴音小姐的手臂。 (插图008) 「等等,妈妈,你去那里等啦。」 「咦~叛逆期忽然来了吗~?」 「讨厌啦!」 一开始我虽然吓到了,不过冷静下来想想,她们这种天真的感觉非常相像,我露出苦笑。 而且,我的家人里也有人的个性和她们有点相似,我感到有些怀念。 琴音小姐不顾夕湖的制止,继续说了下去: 「好,大家一起去星巴克吧。既然千岁同学你暑假在这种地方闲晃,应该很闲吧?」 「妈妈,注意你的说法!」 「啊,我知道了。已经是晚餐时间,男孩子得填饱肚子才行,我们还是去八号吧。去八号。」 「欸,不要擅自决定啦!!」 我完全没有表达意见的余地,就这么被拖著离开了。 * 琴音小姐和夕湖开车,我骑著自己的登山车,到了附近的八号。 当时琴音小姐说会载我回100满伏特,要我搭她们的车,不过我怕她会一时兴起说:「还是吃海鲜好了,我们去东寻坊!」那就糟糕了,因此婉拒了。 进入店里后,「这里、这里!」先到的琴音小姐向我挥手。 她们面对面坐在四人桌上,于是我在夕湖旁边坐了下来。 构图怎么愈来愈像女朋友要把我介绍给家人了。 不过要是她们两个人都坐在我对面,反而会像我做了对不起她女儿的事,而被叫到这里来。 「……不、不好意思喔,朔。我妈妈就是这个样子。」 「嗯,有其母必有其女。」 「喂,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们闲聊时,琴音小姐把菜单递了过来。 「喏,点什么都可以,我请客。」 「不,我没有让您请客的理由……」 我这么一说,她露出了别有用意的笑容。 「我得要为了可爱的女儿拉高分数嘛。」 我还没反应过来,身旁的夕湖就已经把身体探了出去。 「现在的举动只是在拉低分数而已!被第一次见面的朋友妈妈硬拖去吃饭,会吓到人的!」 「唔~既然你们在交往,他早就习惯了吧。」 「我们还没开始交往!!」 「真是的,冷静一点,我是说交朋友的意思。」 「────!」 她重重坐了下来,气呼呼地瞪著菜单。琴音小姐侧眼看著女儿这副模样,又接著说道: 「那就当成为造成你的困扰表示歉意吧。」 「原来您有自觉,太好了。」 「啊,这种做作的回答方式,和听说的一样!」 「……喂,夕湖?」 「妈妈!」 * 因为觉得客套反而显得愚蠢,我点了葱增量的加大份唐面和煎饺,夕湖点大碗蔬菜味噌拉面,琴音小姐点没有面的蔬菜酱油拉面加炒饭。我本来以为没有面的蔬菜拉面只是减肥餐,没想到原来还可以这么搭配,心里莫名佩服了起来。 点完餐后,夕湖去了洗手间。 虽然不想和第一次见面的朋友妈妈单独相处,不过夕湖离开位子时一再向我做出道歉的手势,显得很过意不去,我也不好埋怨。 「对不起喔,千岁同学。」 琴音小姐开口说道,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 「不用在意,我省了一顿晚餐钱。」 「听说你一个人住吗?很辛苦吧?」 「不会,我爸妈给了我充裕的生活费,而且这种生活习惯后其实很轻松,毕竟我家本来就不是一家和乐的家庭。」 「男孩子很独立呢~夕湖的话肯定第一天就想家了。」 「不过如果她到县外就读大学,说不定就不会回家了。」 「咦~我接受不了!太寂寞了!!」 她夸张的反应让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家人都是独立自主的个性,即使分散各地,也不会频繁联络对方。 因此她们这种亲子关系让我觉得很新鲜,很有意思。 「我是在二十岁时生下那孩子的。」 琴音小姐忽然轻声开启这话题。 我正迷惘该如何反应时,她注意到我的不知所措,连忙摆了摆手。 「不不不,这不是那么阴暗的话题啦!我是很平常的恋爱结婚。我不知道现在的情形,但是当时像我这样高中毕业后马上就业的情形一点也不罕见。我十九岁的时候和现在的先生结婚,隔年生下夕湖。」 难怪她看起来这么年轻。 二十岁生孩子的话,表示…… 「好了好了,不许算!」 我就知道她会这么说。 她连情绪反应都和夕湖如出一辙。 我没有插话,让她继续往下说。 然后呢──琴音小姐又继续说下去。 「你可能难以想像,二十岁其实还是小孩子。就算成年了,脑袋还是和高中生一样!」 我总觉得好像在听遥远未来的事,但仔细想想,对我来说不过是三年后而已。 替换成自己的立场想像的话,琴音小姐等于是在后年结婚。 我感觉一点真实感也没有,脑海里只含糊地浮现出「真猛」这样的感想。 「所以老实说,我一开始不觉得夕湖是我的女儿,而是把她当成小我很多岁的妹妹。她真的很可爱,当然我也学习了很多身为母亲必要的知识,努力把她养育成一个正直的好孩子。」 「您教育得很成功。」 我这么一说,「谢谢你。」她有些羞涩地垂下了双眼。 「那孩子有给千岁同学惹麻烦吗?像是硬逼你出门约会之类的。」 「我不觉得麻烦,可见是您出色的教育成果。」 「好厉害!你怎么有办法接连做出这么做作的回答的!?」 「我受到您府上的千金很多照顾。」 「啊~真不错!再继续说。」 「可以适可而止,回到正经的话题吗?」 琴音小姐笑著,神情有些成熟。 「我可以继续说下去吗?我都在讲自己的事,或者该说是女儿经喔。」 当然行,我说。 「您说到二十岁还是小孩子吧。」 琴音小姐轻轻点了下头。 「这样不就等于是小孩子在养小孩子吗?说真的,有一件事一直让我感到很不安。」 她往稍远处的洗手间瞥了过去。 可能是有人先进去了吧,夕湖还在那里排队。 「这话由母亲来说可能不怎么公正,不过那孩子长得很好看吧?再加上那种个性,和女孩子特有的那种阴郁感也无缘,我甚至从来没听说过她和朋友吵架。」 所以说──琴音小姐说: 「──包括我在内,大家对待那孩子时,给予太多特殊待遇了。」 我细细思量她话里的意思,接著开口说道: 「如果人生因此一帆风顺,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吧……?」 以夕湖的个性,她绝不会因为受大家欢迎就变得高傲,更不用说是利用自己的立场做坏事。 然而,眼前的人轻轻摇了摇头。 「你会这么想,是因为你也很特别。」 「我从小饱受欺负又被讨厌,简直是满身疮痍喔?」 「这样的话,也许是因为你比那孩子更聪明、更坚强,也更温柔一点吧。」 「这话太夸张了……」 「举例来说──」琴音小姐又继续说下去:「大家一起玩的时候,那孩子和平常一样说『我想玩这个!』,结果会不会不经意间让别人配合起她呢……」 我心想,我无法断言说绝对没有这种事。 真要说起来,这种事肯定发生过。 当然她本人只是坦率表达出自己的心情而已,并没有恶意。 然而,如此亮眼又有魅力的人,只是率直地活著,也多少会为周围的人带来影响。 回想起来,因为她不论男女一视同仁的优点,导致男生会错意向她告白后心碎,也许就是典型的例子吧。 「这话听起来或许冷漠,不过我觉得夕湖若只是害其他孩子必须稍微忍气吞声或是伤心,其实无所谓。活著本来就会遇到这种事。」 我不觉得这是冷漠的想法。 恶意伤人是问题,如果有父母的教育方针是要孩子连自己不自觉的举动也要谨慎小心,完全不能伤害别人,我倒觉得这样更可怕。 琴音小姐喝了点水,润了润嘴唇。 「我担心的是,那孩子注意到这件事的时候,会发生什么事。她实在太率直,率直到了不知世事的地步。」 我默默把水杯送到唇边。 「不过呢──」琴音小姐的说话声响了起来:「遇见你之后,她稍微有了点改变。她不只在乎起自己──要说大家的话是太夸张了──她也开始在乎起自己重视的人的心情。」 ──所以说,谢谢你。朋友的妈妈如此说道。 「今天我其实是想跟你说这件事,抱歉硬是把你拖过来这里。」 「我不知道夕湖把我美化到什么程度,但是我没有做出您需要向我道谢的事情喔。」 「是吗?我听说了很多事,像是优空还有健太同学的事。」 「……果然是这样。其实我没做什么事。」 我这么一说,琴音小姐轻轻笑了起来。 熟悉的笑容让我心里有些难受。 「听到你这么说,并且愿意待在她身边,我就放心了~当面和你聊过之后,我更确定了这一点。」 「我会尽可能待在她身边,因为我们是朋友。」 「啊~你明知道我的意思还装傻!我要向夕湖告状喔~」 「琴音小姐您这么做只会让夕湖生气吧?」 「其实你也可以叫我妈妈就好了。」 「您是指另一个意思的妈妈吧?」 我说著看向她的脸,两人不由自主笑了出来。 我们大笑著,这一瞬间我感觉自己像也成了她的儿子。 笑了一阵子之后,琴音小姐喃喃说了起来: 「还有一件事,我要向你道歉。」 「您还想找我什么麻烦吗?」我调侃著回应后,「不,已经给你添麻烦了。」她回给我一个自嘲的微笑。 「──因为我把刚才那些话告诉了你。」 我正想推测这话是什么意思的时候,刚才点的料理一道接著一道上桌,夕湖这时候刚好赶了回来,于是我也就没有深入思考下去。 「妈妈,你没有对朔说奇怪的话吧?」 「没有没有,我只是问他要不要别追女儿改追我而已~」 「天啊!这种话不好笑又很难反应,拜托你别闹了!!」 「太过分了!?你一定要说得这么认真吗!」 「丢脸死了,快吃一吃回家啦~」 「既然你这么说,我要加点炸鸡块和薯条~」 「不可以!」 啊啊,这种感觉真不错。 拉面的热气暖呼呼地弥漫在两人之间。 连店里的喧嚣声,都像在点缀这微不足道的日常风景。 我看著她们你来我往的对话,只想能有再多一点时间,融入在这幸福的家庭景象里。 * 吃完拉面后,我和夕湖去了一趟便利商店,接著散步到附近的公园。 这里位于国道八号与常去的打击场中间,我们从学校一起回家时,都会绕过来这个地方。 虽然在住宅区里,这里有相当宽敞的球场,另外还有设置单杠、溜滑梯、秋千和跷跷板等游乐设施的广场。广场用土堆起了约一公尺高,我们固定会坐在广场边的小楼梯上。 我们一如往常坐了下来,我啜饮著冰咖啡,夕湖撕开嘎哩嘎哩君剉冰棒的包装。 不知不觉中,天色暗了下来,比起白天凉爽许多。 四周除了我们没有别人,褪色的秋千被风吹著,叽叽地吟唱出悠闲的曲调。 我觉得很舒适,懒散地伸长了脚。 琴音小姐离开时显得依依不舍,只是夕湖非常坚持地说「我要跟朔一起回去!」,她只好不情不愿地挥手和我们告别。 「不可以太早回家喔~」 临别时她甚至拋下这句话。这个人真的是有年轻女儿的母亲吗? 「话说回来,你妈妈很有活力呢。」 夕湖听我这么说,大笑了起来。 「她今天比平常还要兴奋,不过她在家里大多都是那个样子。所以她给我的感觉不太像妈妈,比较像是年纪大的姊姊。」 「琴音小姐也说了一样的话。」 「我不在的时候,你们聊了什么?」 「嗯~她说自己是在二十岁的时候生下你的,大概都是这类的事。」 我想还是隐瞒她不想让自己女儿知道的内容比较好,于是我讲起无关紧要的话题。 「对对!因为她那种个性,我平常不会特地说出口,可是我其实很尊敬也很感谢她。」 夕湖一口接一口咬著冰棒,又继续说: 「你不觉得很猛吗!?高中终于毕业后,其他朋友都在大学里面玩疯了,有些人甚至认为那是人生中最自由也最快乐的时期。当然结婚生子都是妈妈自己的决定,只是她把那样的时间都用在我身上。」 「真的很令人佩服。」 我想起刚才的对话。 我无法肤浅地说出「我明白」,但是我认为,在不让夕湖看见的私底下,琴音小姐必定有著我们无法想像的辛劳。 然而,琴音小姐还能像那样和女儿一起谈笑,我由衷感到钦佩。 「妈妈她呢。」夕湖有些雀跃地说了起来「只要我讲到朔的事,她就超高兴的!不管是你打破窗户,把健太从房间里面拖出来,还是在星巴克为了健太发飙,同一件事我都不知道被她要求讲几遍了。」 「后者我希望你马上停止继续传出去。」 「咦~为什么?你那个时候很帅气欸。『像你这种在原地踏步,不求上进,只会吃饭呼吸──』」 「──拜托不要模仿我的语气啊啊啊!」 可恶,简直让人毛骨悚然。 不过,仅仅发生在三个月前的事,却已经让我感到怀念。 我记得那个时候听见夕湖的声音时,我是真的吓了一跳。 这么说来──我开口说道: 「谢谢你,夕湖。」 「咦?」 她愣住的眼神往我看了过来。 「那个时候我一团混乱,还没有亲自向你道谢。」 「我只是在一旁看到最后喔?」 「包括这件事在内,我也要向你说谢谢。」 「朔真怪~」 我没有硬是解释清楚,只是那个时候万一夕湖不在场,场面恐怕会无法收拾。 而且,她愿意只是看著直到最后,便让我很高兴了。 虽然说让她看见那种场面,的确是我失态了。 夕湖没有继续追究下去,以「妈妈她啊。」开头,又接著说了起来: 「她听见你那些事迹,都快要成为你的粉丝了,所以刚才才会表现得那么兴奋。对不起喔,她那么吵。」 我缓缓摇了摇头。 「一点也不会。我觉得很开心,很高兴能见到她。」 「真的吗?老实说,我一直想介绍你们认识,只是我知道她一定会变成那个样子。」 「所以每次她来接你的时候,你都要我不用目送你了吗?」 夕湖可爱地吐了下舌头。 「欸,朔,你改天要到我家来玩吗?妈妈绝对会大显身手,准备丰盛的……」 她话说到一半忽然打住,尴尬的沉默在我们之间蔓延开来。 『──等特别的时候到了再说。』 在春天就要结束的那条寂寞回家路上,不经意说出口的话语,把身体与内心某个重要的地方切了下来。 垂著头的夕湖肯定也有相同的感受。 滴答、滴答、滴答,冰棒融化,在脚下渲染出泪痕。 我其实可以假装没有发现,一如往常用笑话敷衍过去。 只要回答一句我很期待,就可以恢复以往。 可是,偏偏在这个时候,我实在没办法说出那么轻薄的话。 「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夕湖小心翼翼地把手往我伸过来,在就要碰到我的手的时候,紧紧握住我的手,把我的手拉向自己。 她以有如漫无目的地徘徊著,但已下定决心的目光看著我。 「──我希望你能够一直保持我最喜欢的那个朔。」 她带著温柔的微笑说。 这句话没头没尾,我搞不懂意思,也不想搞懂。 我和夕湖共度著总有一天我会察觉意思的这段时间。 一旦回答,肯定就无法回头了。 如果在那个时候那么做的话──我有种预感,日后我会产生这种想法而心痛。 不过,至少现在的我可以这么做,我心想。 至少现在的我,可以直视她的双眼──── 「废话,我可是千岁(英雄)耶。」 我尽力以自己的风格展露笑容。 「嗯!」 夕湖听我这么说,也笑了开来。 「还有,夕湖,冰棒滴到你的裤子上了。」 「咦!?朔,你怎么不早点说!」 「啧,可惜没滴到胸口。」 「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 我们喧闹著,闹得有些夸张。 我们希望这样的时间可以永远维持下去,但我们都知道这样的时间无法永远维持下去。 我们希望自己可以处理得更妥善,希望自己可以更伶俐。 尽管做不到,我们还是像这样笨拙地面对彼此。 ──面对他人的心情,也面对自己的心情。 二章 夏夜烟火 ──十六岁,春天。 我,柊夕湖如愿成为藤志高中一年级的学生。 这话由自己来说可能没什么可信度,但我能进入这所学校简直是奇迹。 我在国中时的成绩顶多是中上,最讨厌的事就是念书。 不过,忘记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妈妈忽然开玩笑说「如果夕湖也可以上藤志高中就好了~」,我因为这样在国三的暑假埋头苦读,用功程度甚至让我觉得以后不可能再做到第二次。 我并不是给家人添很多麻烦的那种坏女儿,只是我想给在年轻时生下我,把我养大的妈妈一个能让她开心的小奖励。 去看合格榜单的那天,我们真的开心得不得了,两个人相拥而泣,当场跳了起来的样子。 而此时,我正坐在一年五班的教室里。 我原本期待高中会有美丽的校园,新奇的设备,可是实际上和国中没有太大的差别。 因为刚入学,理所当然的是,大家的制服都穿得很整齐。 我的裙子会太短吗? 应该没问题吧,岩波老师什么话也没说。 班上同学的名字我大多都记住了,也几乎和所有同学都说过一次话。 升学学校果然不同凡响,每个人的感觉都很正经。 我的期待因此稍微升高了一些。 我因为难为情,不敢跟妈妈说,其实我暗自对高中生活有一点期待。 ──我想交到真挚的好友,找到喜欢的男生。 哇,不说了,真的太难为情了!! 这话连我自己听了也退避三舍! 高中生说这种话不会太可怕了吗? ……可是,这种平凡的事正是我长久以来的向往。 从小,我就在备受宠爱的环境下长大。 妈妈因为那种个性,黏女儿黏得很紧,而爸爸只是苦笑著,默默在一旁看著我们。 父母常警告我,但是他们一次也没有真的发火吼我或是骂我。 嗯,只是这种程度应该算普通吧? 不过,我的情形是即使在家外面,不管是幼稚园、小学还是国中,一直以来都是这个样子。 我明明什么事也没做,大家却会说「夕湖好可爱」、「夕湖真乖巧」,像这样夸奖我。 我有很多朋友。 真要说起来,我把全班同学都当成我的朋友。 这话由自己说来感觉很讨厌,但是我也很受男生欢迎。 学长姊也好,学弟妹也罢,大家都很仰慕我,成绩单上面绝对只有好话。 所以说,我没有遇过和朋友吵过架、遭受恶意捉弄、被拒绝告白的男生散播难听的流言、学长姊与学弟妹在背后说我坏话或是遭老师盯上的事,真的一次也没有。 ──这种特别待遇,一直以来都让我感觉很不自在。 我很清楚,这种事就算讲了,也没有人能明白。 不对,正确来说我讲过一次。 小学时,我和要好的朋友商量过,这才让我察觉到这点。 『被排挤的话还能理解,在班上受大家喜欢有什么不好的吗?』 这话的确是再正确不过了。 可是,为什么呢? 是因为大家好像和我保持距离吗? 我身边彷佛竖起一道透明玻璃墙,当然他们看得见我,也听得见我的声音,只是没有人愿意进入玻璃墙里。 ──我身边总是围满了人,我却感觉孤伶伶的。 这么说好像太夸张了……? 我好像没有这么认真在烦恼。 我喜欢学校,也觉得上学很快乐。 只是,我从来没有结交过像连续剧或电影上面看见的那种「心灵相通的对象」。 我愈是接近,对方就愈是后退。 比如说,虽然大家在学校感情很好,可是在放学后或是假日,如果我不主动提议出去玩,绝对不会有人约我出去。 我一点也不特别,只是出生在普通人家的普通女孩子。 所以,我真正想要的是,和珍视的朋友一起互相倾诉烦恼,快乐的时候一起欢笑,哀伤的时候一起哭泣,偶尔对彼此发脾气,甚至是吵架。 所以,我真正想要的是,喜欢上看得比自己重要的男生,每天睡觉的时候就会想起他,看见他就会心跳加速,要是他和其他女生聊天就会生气嫉妒,和他讲电话就会兴奋不已,总有一天会提起勇气向他告白…… 我想成为那样的人的女朋友。 ──我希望,在这里可以找到像这样普通的青春。 * 几天后。 班会开始前,我和入学后交到的比较要好的朋友一起聊天。 现在说话的那个人,是篮球社里身材特别高大的海人。 一开始我都是叫他浅野同学,但是他以非常认真的气势,说著「拜托你,夕湖,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吗!?」,我虽然有点吓到,还是不自觉答应他了。 他的长相还算俊秀,可惜给人的感觉有点遗憾。 「那你也可以叫我夕湖就好了~」那个时候我这么一说,他不知道为什么欣喜若狂到让人都要退避三舍,而且好像快哭了出来,实在是个谜。 「海人好恶~」我不禁说出这种话。 「然后啊~听说已经有二班的女生向和希告白了。」 「这件事别说出去,毕竟我拒绝了。」 「我知道、我知道,只有我们这些朋友聊聊而已。」 和希是不只我们班上女生,连别班的女生也会偷偷关注的温柔型男。 海人聊到名字的话题时,他随口跟我说了一句「我们也互称和希跟夕湖就行了」。 他的语气很自然,完全没有讨人厌的感觉,使我不禁心想「啊啊,难怪女生会喜欢他」。 我正在思考这些事的时候,海人朝我转了过来。 「夕湖你呢!?还没有男生向你告白吧?」 「嗯~告白是没有,倒是有很多男生要我的line喔?」 「nooooooooooo!」 「你的反应太夸张了啦!」 我这么一说,和希嗤嗤笑了起来。 「我想也是,这么可爱个性又好的女孩子,怎么可能没有男生围过来。真要说起来,海人也是这一大群人里面的其中一个。」 「这话不会太过分了吗!?」 该怎么说海人呢,他就是个笨蛋,至于和希的话可以把距离感抓得刚刚好,我很喜欢像这样和他一起聊天。 至少,他不会明显表现出自己别有用意。 「──哦?那我也趁现在来排队候补当柊的男友好了。」 至于这个人我就不是很会应付了。 「咦~没有人这么说的吧~」我笑著敷衍了过去。 千岁同学受欢迎的程度与和希不相上下。 他们一起走在走廊上的时候,所有人都会回头看他们。 我承认,他的样貌清秀,的确是帅到会造成骚动的程度。 不过,相较于灵巧而且具绅士风度的和希,该怎么形容他呢? ……轻浮自恋的自大狂? 他都会像这样马上就用调侃的方式捉弄女孩子,偶尔还会说些装腔作势的话。 尽管有人喜欢他这样的反应,但如果让我选的话,我绝对是和希派! 因为都是体育社团的关系,千岁同学和海人还有和希的感情很要好,我们常一起聊天,不过他是我唯一没有交换line的对象。 如果他跟我要line,我不会拒绝,只是我也没有主动问他的必要。 我们始终维持在千岁同学与柊这样的称呼方式。 他平常举止那么轻浮,没想到在这方面表现得意外谨慎。 我正在思考这件事的时候,海人笑嘻嘻地说: 「听见了没,朔。你被甩啦~」 千岁同学兴味盎然地扬起嘴角,像是觉得很有意思。 「不然……夕湖,你眼里只可以有我一个人喔。」 「一点诚意也没有~」 「打从第一次见面,我就觉得你是个特别的女孩子。」 「恭喜你,踩到地雷了!」 啊~啊,我心想著。 事情不会那么顺利呢。 姑且不论完全视我为特别人物,不良居心也显而易见的千岁同学,海人与和希果然也…… 我知道他们对我有点客气,对待我的态度也比其他人更拘谨。 我希望他们和我相处的时候可以更随意的说,我暗自失落地垂下了肩膀。 * 「回位子坐好~」 聊了一会儿后,岩波老师进入教室,大家各自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凌乱的头发,乱糟糟的胡子,松松垮垮的西装与夹脚拖。 虽然邋遢得没有老师的样子,但有人说他有股成熟的性感魅力。 我对这种看法有点,不对,是完全无法理解。 不过,我原本想像升学学校的老师会很严格,所以对喜欢打扮的我来说,反而欢迎他那种不拘小节的态度。 「啊~好像差不多该来决定班长和副班长的感觉。」 「感觉」──这种语气很有岩波老师的感觉。 其他老师肯定会叨念「怎么还没决定?」吧。 「班长的工作有收作业交到老师办公室、帮忙搬运上课的教材,还有在班上开会决定事务的时候,负责在台上主持。有谁自愿吗?」 老师这么问,但是没有人举起手。 我也不觉得自己适合担任这种职务。 嗯~班长还是选择有责任感的比较好吧。 而且因为要上台主持,头脑也要好…… 啊,我灵光一闪。 有个人很适合担任班长。 「老师!」 我活力十足地举起手。 「喔,柊你要当吗?」 我摇头否定岩波老师的话,站了起来。 「不是,我想推荐一个人,如果她本人愿意的话,我建议由内田同学担任班长!」 喔喔! 教室里随处传来认同的反应。 啪啪的鼓掌声响了起来。 对吧,她很适合吧。尽管不是自己受到称赞,我却觉得很开心。 我们只讲过两次话,但是内田同学可是在入学典礼上台致词的新生代表! 既然是新生代表,表示她是在入学考试上拿到最高分的同学吧? 这种人在班上,当然是最适合担任班长的人选。 「唔,那个……」 内田同学往我看了过来。 她留著简洁的短发,戴著深蓝色方框眼镜。 她不像我热中追逐流行与时尚,但是和她聊天时,我注意到她的制服和个人物品都相当整洁。 还有,我很少看见她和其他同学聊天,在班上也不显眼,可是她其实长得很漂亮! 那些对我有特别待遇的男孩子,最好擦亮自己的眼睛! 我正思考的时候,注意到内田同学有些伤脑筋地把头低了下去。 我急忙开口说道: 「啊,抱歉忽然推荐你。因为你是新生代表,而且我觉得大家都会很放心由你来当班长。如果你不想当,也可以拒绝喔!?」 内田同学抬起头,视线有些不知所措,接著她微微一笑。 「没关系,如果大家都觉得好的话……」 太好了。因为忽然被推荐,她可能只是受到惊吓而已吧。 正当我松了口气的时候── 「──不好吧。」 熟悉的男生声音平静但清晰地响了起来。 「「咦……?」」 我和内田同学异口同声惊呼著。 不知道为什么,岩波老师吹了声口哨。 推开椅子站起来的,是刚才伶牙俐齿地想打动我的千岁同学。 咦,他说不好吗? 这话是在说我?还是内田同学? 「唔,柊。」 二选一,居然是我! 千岁同学露出有些困扰的笑容,继续说道: 「抱歉在就要决定的时候说这种话,我们都刚入学,对彼此还不熟,在这种的状态下推荐不会很奇怪吗?如果是用抽签的方式,我个人觉得比较能接受。」 我不懂他这么说的意思。 大家刚才不是都同意了吗? 「为什么?擅自推荐是我不对,可是本人都说好了……」 我看向有些不安的内田同学,她果然是笑咪咪的。 「嗯~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总觉得没有解决的爽快感,应该说,如果是像玩游戏一样炒热气氛,不是比较有趣吗?」 ……奇怪? 糟糕,我好像有点要发火了。 他到底想做什么?难不成他是在强调自己的存在感吗? 如果是这样,他大可以表示自己也要当班长啊。 往四周看去,班上同学都显得有些畏怯。 他们这样的反应很正常,没有人想要改成抽签方式,冒著当上班长的危险吧。 「选班长和有不有趣没关系吧?你有什么不满就直接说出来。」我的语气有些强硬。 「……啊~真受不了!!」 千岁同学抓起了头发。 「我说你啊,柊。」 他无奈地笑著。 「你对自己的立场,也可以说是影响力,最好多一点自觉。」 咦?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啊~真受不了」是我要说的话吧! 装模作样,尽说些让人摸不著头绪的话,简直莫名其妙! 进入高中后,没有出现我期待的变化,大家还是给我特别的待遇,尤其这个男生可说是这种行为的代表,而他竟然公然反驳我。我不由自主怒火中烧,语气跟著激动了起来。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我是说,你这种人不要不经思考,就随便把别人扯进去。」 「不要用你这种人来说我,我完全搞不懂你的意思!」 「……你是白痴吗?」 「气死我了!好,我接受你的挑衅!」 「真是的。」千岁发著牢骚,往我这里走过来。 我有点害怕,但是我抱著绝不退缩的心情,直瞪著他。 千岁同学一点也不胆怯,直视著我。 咦,没想到他的眼睛满漂亮的嘛,我不合时宜地冒出这样的想法。 「听好了。像你这么受欢迎的人提出这种建议,四周的人肯定会马上赞成。在大家鼓掌同意后,你又说『不想当的话可以拒绝喔』,你觉得她说得出『我不想当班长,我拒绝』这种话吗?」 所!以!说! 这话到底是,咦……? 「──────!!!」 他解释到这里,我终于、终于明白了。 我终于理解千岁同学从刚才就委婉想要表达出来的意思了。 咦?我其实是把大家都不想做的事,制造出从一开始就无法拒绝的状况,强行逼迫对方接受……只是这样吗? 『没有人想要改成抽签方式,冒著当上班长的危险吧。』 明白他的意思后,我脑中一片空白,接著整张脸都红了起来。 不会吧,等一下,实在太差劲了。 因为掌声乐不可支的自己,真的丢脸死了。 难不成,我在过往的人生中都在做类似的事……? 不对! 我现在该做的是另一件事!! 我往前踏出一步。 「对不起!我太自以为是了!」 内田同学手足无措地坐在位子上,我握住她的手。 「不,没什么……」 啊~真受不了!! 我怎么没有注意到呢。 她的眼神飘移不定,手握得这么紧,连声音都有点发抖。 「内田同学也是。」 我正犹豫要说什么话时,千岁同学开口说了起来: 「这次完全是飞来横祸,不过如果你不喜欢这个样子,至少该摆出讨厌的脸色吧?这样的话,说不定会有人注意到,再说陪笑会变成一种习惯喔。」 内田同学听见这番话,恶狠狠地往千岁同学瞪了过去。她的手瞬间放松了下来,十分清楚地表达出自己的意思。 「──我不认为你有资格说我。」 她这么说,本人的反应却是「也是,抱歉。」如少年般笑开来。 在那一刻,我感觉腹部底下一紧,麻痹感扩散开来。 我不觉得痛,也不觉得不快,只是觉得很不舒服,有种无能为力的焦躁感。 话说回来。 我刚才难道是被骂了吗? 我们是在吵架吗? ──啪嚓,清脆的声音响起。 无以名状的情感轰地爆开来咦, 「气死我了」是什么意思? 「接受你的挑衅」到底又是什么意思? 我这辈子至今一次也没说过这种话啊!? ──滴答。 不知不觉中,眼泪落了下来。 注意到眼泪流下来后,泪水便再也止不住。 咦,为什么? 为什么我会这样…… 我觉得伤心吗?生气?低落吗? 不,等一下,这些应该都不是我流泪的原因! 当我正心慌意乱时,岩波老师咧嘴一笑。 「哎呀呀、啊啦啦不行喔、这样不行喔我要告老师。」 「我完全没想到这种歌会从老师口中唱出!」 千岁同学吐槽回去后,叹了口气。 「柊,我的说法或许不太好,不过你在这种时候哭也太狡猾了吧。」 又挨骂了。 想到居然有人会骂我,我哭得愈来愈厉害。 「真是的,饶了我吧,我之后再请你吃蛋糕。」 这是什么话,太差劲了。 这意思是要用蛋糕打发这种麻烦的女人吗? 想到他的安慰这么随便,我简直嚎啕大哭。 大哭之后,心情落在大水里。 啪哒。 啊啊,原来如此。 ──我现在非常非常开心。 海人率先大呼小叫了起来。 「喂~朔~很遗憾你惹夕湖讨厌了,我会赶过你的!」 「我才不想被你这么说咧!」 和希喃喃接著说。 「……五班的千岁朔是乱玩女人的渣男。」 「在学校匿名论坛乱写的人就是你吧,出来单挑!!」 「过分。」 「千岁同学怎么可以这么做~」 「不许惹柊同学哭!」 「内田同学不用勉强自己没关系。」 「这个死渣男!!」 「──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知道了啦!!!!!!!!!!!!!!!!」 千岁同学说著站上讲台,把岩波老师推到一边去。 啪,他拍著黑板,大声喊道: 「所有人一致公认的学年偶像柊夕湖!外表朴素,但感觉在校外教学晚上,会有络绎不绝的男生以『老实说,我很喜欢你』向她告白的内田优空!为了负起伤害她们两位的责任,由我来当班长。有意见的话就说出来啦混帐!!!!!!」 什么嘛,真是蠢毙了。 想到他愚蠢的举动,眼泪又像大雨一样落了下来。 毕竟他大可以视而不见,而且他明知道临时改变风向会惹恼班上同学,但他就是没办法默不吭声吧? 尽管他话讲到一半,态度变得自大,不过为了不让提议的我和其实想拒绝的内田同学心里留下疙瘩,他主动揽下了坏人的角色吧? 不需要解答,我隐约也知道答案了。 我从小习惯他人的目光,所以早就看惯了。 此时大家都忘记我,在向千岁同学抱怨。 最后,他会把所有责任背在自己肩上,说到他这种行为。 ──他的这种行为,简直就是英雄。 剎那间,犹如玻璃碎片反射,世界闪耀起灿烂的光芒。 他骂了我,和我吵架,对待我没有小心翼翼。 欸,这种事为什么、为什么竟可以让我如此开心呢? 千岁同学大喊了起来: 「啰哩啰嗦,你们吵死人了!要是再有意见,我就直接指名副班长!」 他还在扮黑脸,而且愈来愈恶劣。 现在不是哭个不停的时候,我粗鲁地抹掉泪水。 嘿,刚才的我。 嘿,一直以来的我。 就在这里喔。 找到了、找到了,我找到了。 我的青春,我的──── 我高举起手,用力站了起来。 「我我我!既然朔要当班长的话,我要当副班长!!」 「啥?为什么?」 「没问题的!我国小的时候很会照顾兔子和青鱂鱼!!」 「……你可以去当生物股长吗?」 他又用这么随便的态度对待我了,我忍不住嘴角轻扬。 他问我「为什么」,那还用说吗? 居然这么轻易,平凡到可笑的程度── 我找到了喜欢的男孩子。 可是,真是奇怪。 我本来很讨厌,真的很讨厌别人对我的特别待遇。 现在我的想法完全反了过来。 ──我想成为你心中那个特别的人。 * 「──事情经过就是这样。」 高中二年级的暑假。 我和绫濑荠在车站旁的商店街逛街聊天。 自从上次和朔约会的时候遇到后,我们就很常联络。 我们之前聊到想买夏天的衣服,于是约好今天出来血拚。 进入高中后,这是我第一次和小内以外的女孩子单独出来。 所以说,我有点静不下心。 看见她没什么反应,我又继续说下去: 「你觉得呢?」 荠刚才忽然这么问我「你为什么喜欢千岁同学?」,可能我有点太多话了。 「我觉得啊……很烦。」 「只有这样吗!?」 「还有,比我想像的还恶心。」 「过分!」 我们会聊到这件事,其实是之前留下朔和亚十梦同学,一起去买饮料的时候,她说过: 『──我实在看不下去,所以提醒你一声,如果你真的想和千岁同学交往,要是不采取行动的话,恐怕会就这么拖下去,不会有结果的喔?』 老实说,她说中了我的痛处,因为我自己也注意到了。 「……这种理由果然不行啊。」我嘀咕著。 其实我最近心里一直很烦躁。 他帮助悠月解决谷中那些家伙和跟踪狂的问题,西野学姊的事我不清楚,只是他们之间明显有我无法介入的深入关系,而让他再次拾起棒球的人怎么看都是阳…… 我不知道她们是不是有恋爱的情愫,可是她们一定都喜欢朔。 「这种关系不可能永远维持下去。」荠那天这么说。 我一直在逃避,不过她说得大概没错。 之前就算他没有喜欢我,我以为和他最亲近的女孩子就只有我和小内。 可是现在,不对,说不定从更久以前,情形就不一样了。 至少,他身边的女孩子不只有我们。 更让我心头一紧的是,大家各自都有喜欢朔的特别的理由。 至于特别的理由,也就是特殊的羁绊。 我不是很会解释,总之就是她们和朔之间有只属于他们的故事,羁绊逐渐加深,然后成为她们喜欢上朔的理由…… 相较之下,我的理由又算什么,我忍不住这么想。 我几乎可以算是一见钟情。 我正烦恼的时候,荠不耐烦地往我看了过来。 「什么意思?」 「像是帮忙度过难关、命运的相逢或是一起克服苦难,没有这类理由的喜欢总觉得很薄弱……」 「咦,不会吧,你吓到我了。」 「我是真心在烦恼耶!?」 唉~重重的叹息声传了过来。 荠讲话心直口快,但我明白我为什么不会讨厌她的理由。 多亏有朔在,海人与和希对待我的态度也变得随便,所以最近我完全不会思考这种事情了,可是荠也是从一开始就不把我当成特别人物对待。 「我说你啊。」荠说:「喜欢上一个人的理由是什么都无所谓吧?不管是长得好看、打扮时髦还是常对上对方的眼神都行,一般都是这样的。」 「我觉得太普通的话,没办法打动他。」 「什么?你不是想度过普通的青春岁月吗?这样的话,谈场普通的恋爱不好吗?」 这话让我赫然一惊。她说的很有道理。 我原本是那么期望,可是…… 我垂著头,又不安了起来。 「假设你是男生,我们在一年级的时候同班……」 「你在说什么?」 「朔和我们不同班,取而代之是你像刚才那样骂我的话,我喜欢上的人就会是你了吧。只是刚好第一个这么做的人是朔而已。」 「拜托不要把我卷入那个奇怪的世界观。」 啊~真受不了──荠又继续说下去: 「如果要这么说的话,就会变成要是你在千岁同学之前遇到比他帅气、有男人味又温柔,正符合你喜好,可是没有给予你说的那种……特别待遇?的男生,你会怎么做了嘛。」 「没有这种人啊?」 「听我说完。」 啪,她拍了下我的手臂,做出像搞笑艺人吐槽的反应。 「说起来,这就是答案了吧。既然你认定『自己只有那个人了』,爱上一个人还需要其他理由吗?」 「再说──」荠喃喃说著。「那是你的人生变得彩色的瞬间吧。你要珍惜只属于自己的那份特别,虽然我不是很明白啦。」 噗通,心脏轻轻跳动著。 那个时候感觉到的心情,毫无疑问是只属于我的特别。 和其他人相比,我的那一份特别绝不逊色。 尽管缘由微不足道,从那天起我每天都能发现新的喜爱,现在也有许多爱意持续堆积在心头。 嗯,我在内心点著头。 「谢谢你,荠。」 「不用谢我,我很渴,不如请我喝饮料吧。」 「包在我身上!」 我跨出一大步。 没问题的,我喜欢朔的心情不会输给任何人。 ──但是,万一…… 大家都有属于自己的特别,在心里认定自己只有那个人了,万一我们喜欢上同一个对象(人),到时候我该怎么办呢? * 之后,我们走到车站后面的复合式百货aossa,进入位于一楼的yutori咖啡店。 这间咖啡店有很多主食的餐点,只是外头实在太热了,我点了综合果汁,荠点了冰咖啡欧蕾。 我们点的饮料都上桌后,「话说回来。」荠先说了起来: 「千岁同学知道你的心情,对吧?你告白过了吗?」 「嗯……」 「不如说,你都当著他的面说过喜欢他了,可是又说没有在交往,你们到底是什么状态?」 我不自觉别开视线,搔著脸颊。 「对不起,这件事我不想谈。」 「这样啊。」 荠乾脆地打住后,丢出了一句「不然──」又接著说了起来: 「真要说起来,现在我要说的才是正题。你不如赶快告白吧?」 「唔唔……」 不管怎么聊都会聊到这个话题。 告白。 如果说我没想过这件事,那是骗人的,我甚至天天都把这件事挂在心上。 只要和朔在一起,我就觉得十分幸福了,可是我还是想总有一天向他告白、交往,成为男女朋友。 我不想要他送我回家,而是手牵手一起回家。 我不想要一起出去玩,我想要正式的约会。 我不想要正宫地位的名义,我想成为最爱的他的女友。 可是,「我没有自信嘛。」我说。 「小内、悠月、西野学姊和阳,朔身边有很多亮眼的女孩子,我没有自信他会在这些女生里面选择我。」 「嗯,这么说也是,毕竟你们那些人的等级太高了。」 「所以,万一告白后被拒绝,没办法继续在一起的话,不如……」 荠傻眼地笑了出来。 「很多人在被拒绝后还是可以继续当朋友,但你可能很难做到吧。不过呢,你有仔细思考过其他情形吗?」 「其他情形……?」 「我之前也说过,如果千岁同学和你认识的女生交往,到时候你连像现在这样表白自己的心意都没办法。」 「我知道……」 「你好像知道得不是很清楚,我就说得具体一点好了。刚才列出来的那四个人,其中至少一个人早就已经告白也不奇怪,尤其七濑看起来就是很积极的人。」 「──────!!!」 显而易见的事实往我心里狠狠揍了下去。 荠之前说的时候,我想像那个人可能是认识的「班上的女孩子」,我想我大概是在无意识中逃避思考这件事。 因为,要是想像这种事…… 脑中一这么想,就开始想像了起来。 ──比如说,如果悠月和朔交往。 我想起他们两人扮演假情侣的时候。 我脑中明白他是为了悠月,因为她遇上了可怕的事,胸口却感觉到撕裂般的疼痛。 他们一起上下学,交往的流言传得甚嚣尘上,在图书馆一起念书,手牵手去参加祭典,他保护她不受伤害…… 那正是我从一年级的那一天以来,每天都在幻想的光景。 我甚至冒出要是自己被盯上就好了,这种身为朋友最不该有的差劲念头,在睡前极度厌恶自己。 然而,污秽的内心始终无法变得清澈。 ──比如说,如果西野学姊和朔交往。 生涯辅导座谈会那天。 让一直以来受尽特别待遇的我也目瞪口呆的美丽学姊眉开眼笑,向朔挥了挥手。 「最喜欢我的你。」她这么说。 我清楚记得,那一瞬间,我感觉椅子底下好像开了个大黑洞,整个人头下脚上掉了下去。 难不成只是我不知道,朔早就在和那位学姊交往了吗?我忍不住这么想。 即使知道他们没有交往,那种瞬间飘浮在半空中的冰冷感觉并没有因此消失。 另外,我还知道了一件事。去年在朔离开棒球社,陷入低潮的时候,在我只能守望著他的那段时间,他是向这位学姊吐露心声。 在我面前,他始终只表现出坚强帅气的一面。 如果她决定到东京就学,朔明年决定追上去,他们在我无法触及的远方一起生活的话── 我并非直接认识西野学姊,她是什么样的人,他们都聊什么话题,他们是怎么认识的,负面的想像无法克制地持续加速。 尤其朔看著她的眼神,肯定就像我看著他的眼神。 我一再咬著唇,强忍住泪水。 ──比如说,如果阳和朔交往。 从荠那里听说朔好像在练球的时候,我连自己是什么心情都不知道,只记得心里充满了「为什么?」的疑惑。 总是正面解决问题的朔,只有一件事会选择避而不谈,那就是棒球社。 听见陪他练球的人是阳,我注意到「啊,那个人不是我」。 能打动那个坚强的热血男儿的人,原来是同样坚强又热血的女孩子。 在球场里,我吃著小内带来的饭团,只感到食之无味。 比赛那天,看见阳穿著我们一起挑选的洋装大喊时;看见朔受到激励,做出精彩表现时,我对自己很不耐烦。 如果这是一部电影,萤幕里面映照出的会是他们两个人。 我感到既热血又感动,既不甘又哀伤,从我最爱的朔的笑容,移开了双眼。 「明白了吗?」 原本沉默不语的荠,说话的语气比平常还温柔。 也许她注意到我在想事情,一直在等我。 我沉重地叹了口气,开口说道: 「我或许是比自己想像中还讨厌的女人,居然嫉妒我重要的朋友……」 话还没说完,荠噗地失笑,接著大笑了起来。 「我这话是认真的!」 「不,要我不笑太难了,我第一次实际听见有人说出『讨厌的女人』这种话。」 「我不说了。」 这种事我连对小内都没说过。 我气呼呼地喝著综合果汁时,呼吸总算平静下来的荠开了口: 「言归正传,不会嫉妒才奇怪吧。再说,不会嫉妒的恋爱还叫恋爱吗?你有这样的自觉还算有救,我不相信那种说自己从来没嫉妒过的女人。」 「是、是吗……?」 「当然啦,喜欢的男生和别的女人要好,一般都会不爽的吧。」 「可是,他们是朋友啊?」 「生不生气先不管,如果是我的话,比起输给不认识的人,我绝对不想输给朋友。关系太密切,反而会让我忍不住想像。像是体育课换衣服的时候,哇啊她买了新内衣,满脑子都是这种事。」 「内、内衣……」 「就算不是真的清楚对方有哪几件内衣,还是看得出来是不是新买的吧。那种会让人受到重击的款式。」 听著荠解释的时候,我感觉黑雾逐渐散了开来。 原来这种情形很普通啊。 不过,反过来说…… 荠又继续说下去。 「而会嫉妒的人不只有你而已。」 果然是这样。 「每个人都希望对方眼中只有自己,况且大家又把你当成千岁同学的正宫,肯定会有人心里很焦急。」 哎,反正我也不能负起责任,你自己高兴怎么做就好──荠接著说。她咧嘴笑著,像在表示这个话题就聊到这里。 「──与其没说出自己的心意就结束,在说出自己的心意后结束不是更好吗?」 我把她的话放在心里,和她一样咧嘴笑了开来。 其实我早就是个讨厌的女人,却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不论是什么样的结束,我都不想要。 欸,朔。 ──你心中那个特别的人是谁呢? * 数天后的中午过后,妈妈开车送我到lpa。 今天是我和小内、悠月还有阳约好要一起去买泳衣的日子。 我穿著短热裤,搭配散发夏季风情图案的上衣。因为是女孩子们一起出来逛街,我将头发用电卷棒上卷后扎起成熟风的双马尾。上次我弄这个发型时,朔的反应很微妙,所以只有在这个时候能做这样的造型。 车子开进停车场,我下车后,妈妈不知道为什么也从车里走了出来。 「咦,你也要顺便去买东西吗?」我错愕地问。 「没有,我是要去和你的朋友打招呼。」 「你绝对不许跟过来!」 「怎么这样~」 我无视像个小孩子噘起嘴的妈妈,急忙从车边离开。 从line群组看来,其他三个人都已经到了。 『我们在mister donut旁边唷。』 小内的讯息正好在这时候传来,我往正中间的入口走了过去。 自动门打开,冰凉的空气流向这里,我不由自主吁了口气。 「夕湖!」 进入室内后,随即有活力十足的声音叫唤著我。 一往那里看去,阳快步往我冲了过来。 我稍微举著手,说了起来。 「抱歉~你们等很久了吗?」 「没有,我们也是刚刚才会合。」 阳今天穿著黑色短裤搭配adidas的白t,平常的短马尾从黑色帽子窜了出来。虽然是运动风的服装,但长t恤看起来就像件洋装,展现出来的落差会让人不由得心动。 从阳后面走过来的悠月也轻轻举了下手。 「嗨。」 「嗨!!」 她穿著灰色高腰裤搭配亚麻蓝色上衣,轻柔的荷叶袖装饰著点缀的缎带。虽然是很简洁的服装,穿在身材姣好的悠月身上非常帅气。 最后是小内,她穿著淡蓝色的直条纹长洋装。 她很适合这种女孩子的打扮,真的好让人羡慕! 我要是不穿短裤短裙,总觉得跟自己很不搭。 真要说起来,不会太犯规了吗? 虽然荠也说过,每个人的类型都不一样,可是大家都超可爱的! 「小内,谢谢你传line告诉我地点~」 「不会,我只是想到我们没有约集合地点。」 悠月听见我们的对话后,无奈地笑了起来。 「阳说她会早点到,所以我要她等时间快到的时候,再跟我们说在哪里会合……这家伙居然忘得一乾二净。」 「对不起、对不起,我看球棒看得太专心了。」 「难不成你打算买自己的球棒吗?」 球棒…… 我甩了甩头。 「阳,你想过要买什么样的泳衣了吗?」 我这么一问,不知道为何是悠月回答了我的问题。 「可以掩饰胸部的泳衣。」 「小七,小心我把你揍飞出去喔?」 「不然要用超小比基尼一决胜负吗?」 「我不需要你的意见,你可以滚一边去吗?」 阳看向我,在胸前朝我比了个「有劳了」的手势。 「今天就拜托您了,师父!」 两人的对话惹得我哈哈大笑,「遵命~!」我牵起了阳娇小的手。 * 之后,我们走进了二楼的一间店面。 因为是这个时期,到处都摆满了泳装。 有这么多种款式,找到喜欢的泳衣应该不成问题。 我们先各自在店里面逛,这时忽然有人站到我身边。 淡雅香甜的香水味轻轻往我飘了过来。 啊,这香味真好闻。 待会再问她是哪一款香水吧。 「欸欸,夕湖。」 悠月偷偷摸摸地和我说起悄悄话。 「我在我在,什么事~?」 「算是视察敌情吧,更准确来说是联盟?」 「柠檬?你想喝饮料吗?」 「你还算是藤志高中的学生吗?」 奇怪,她的反应不知道为什么非常错愕。 「我不是那个意思。」悠月又继续说道:「我是想说我们挑的款式不要重覆。」 这下我终于搞懂了。 在这些人里,款式最有可能重覆的的确是我和悠月。 「真的很难挑呢~悠月你要走性感风?可爱风?还是新奇的时尚风?」 「嗯,实在很难选,最后那种就算了。」 「也是呢~」 最近有背心式泳衣和连身裙式泳衣这类不会裸露肌肤,就像普通的洋装,展现出另一种独特风格成熟女人味的泳装,只是那绝对不是朔喜欢的款式。 我确认著眼前的泳装,接著说道: 「顺带一提,我问过朔喜欢哪种款式,结果被他敷衍过去了。」 「……那个优柔寡断的男人。」 「总之胸部愈露愈好!」 「我完全同意,只是感觉烦恼都变得很空虚了……」 悠月果然也在意朔的目光吗? 她会在意也不奇怪,毕竟会是平常那这些成员在一起玩…… 「夕湖,你看这一件。」 悠月拿起一件彩色花纹的基本款比基尼,在我身上比著。 「嗯,果然夕湖你适合可爱风,我适合性感风吗?」 「就是这点让人烦恼。要以平常的形象出击,还是特地展现出反差呢~」 「之前他说过反差萌之类的话,只可惜都用过一次了……你穿蕾丝泳装一定也会很好看吧?」 接著,她把一套胸口与泳裤两侧系带的泳装摆在我身上。这一套泳装的胸部裸露面积多是多…… 「咦~!这套是你比较适合吧!!」 「如果由我来穿,会显得侵略性太强,一副要在海边狩猎男人的样子。」 这种说法让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懂她的意思。 毕竟悠月全身都散发著强烈的贺尔蒙。 她有很多男孩子气的衣服,也许就是为了中和给人的印象。 「欸欸,悠月,你都是在哪里买衣服的?」 「嗯~我大多会在季节一开始的时候,到金泽买衣服。」 「我懂!我也是!!我喜欢福井,只可惜这里跟不太上流行呢~」 「不如下次我们一起去吧?阳都嫌逛街麻烦。」 「我要去!我每次都是搭妈妈的车过去,根本没办法好好逛街。」 「我基本上是自己搭电车去~」 「悠月居然会一个人搭电车吗!?」 「你真的是高中生吗……?」 「咦,我连藤志高中学生都不是了吗!?」 从市内通学的学生基本上都是骑脚踏车,或是像我这样由父母接送吧?不知道怎么搭公车或电车的学生肯定有很多。 不过,和悠月一起逛街绝对会很好玩! 毕竟她对流行的看法,感觉和我很像。 我正感到雀跃时,悠月以「总之──」开头,看向和小内在一起的阳。 「先解决那个问题儿童吧。」 「遵命~!」 * 「阳,你有看到喜欢的泳衣吗?」 悠月说著,往她手边看过去。 「……这套。」 阳羞怯地把手里的泳衣摆在身上。 我和悠月面面相觑,「你是认真的吗?」、「不行~!」忍不住异口同声喊了起来。 「连夕湖都反对吗!?」 阳手上拿著一套洋装式的泳衣。 如同名称所示,那就像一套细肩带短洋装。 悠月往前走了过去,我决定交给她解释。 我们想说的话应该差不多。 「你对胸部大小没有自信吧?」 「……唔,所以我想说尽量选布料多的。」 「可是选那种泳衣的话,反而散发出你在耿耿于怀的感觉喔?听好啰,『啊啊,身材肯定很让人失望』可能会有人这么想。」 「我、我不想让人这么觉得。是说结果又被说教了……」 「安静!」 「是!!」 至于她是不希望谁这么想…… 不想了。 悠月往阳逼近,接著说了下去: 「如果不能用胸部取胜,那就只能靠其他地方奋战了。你的武器是什么!?」 「……小、小阳的笑容……?」 「认真点。」 不是笑容,悠月说。 「用篮球锻炼出来的腰线!臀部曲线!腿部曲线!这些全部藏起来,还有什么看头。」 她依序拍打讲到的部位。 「喔喔~」阳点点头,像是觉得很有道理。 「说起来,我的腰还没有悠月那么多肉呢。」 「喂,小妞,注意你的言词,我只是体型偏女性化而已。」 「所以你对热量才总是那么斤斤计较嘛。」 「好~我懂你的意思,开战了,我们去外面打,小海!」 哦,她们两个人聊天时,悠月会表现出这种个性啊,真让人意外。 她们的唇枪舌战很有意思,只是让她们再继续闹下去,永远也没有进展。 我忍住笑,加入她们的对话。 「总、之!你要拿出女孩子的自信,可以露的地方都露出来!」 「师父……!」 面对阳求助的目光,我说开口说道: 「你的上围和下围是多少?」 「咦,什么?上围?下围?」 「夕湖,你别问阳这么专业的名词。」 听见悠月这么说,「ok~」我这么回道。 「不好意思,让我摸一下。」 「咦?」 我绕到阳背后,轻轻抓住她的胸部。 (插图009) 「这、这是在做什么,夕湖!!」 「别担心、别担心,马上就好了~」 「好痒喔~」 我确认著手里的触感,接著放开手。 我已经尽快解决了,阳却用「难不成你背叛我了吗?」的眼神看向我。 「你应该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小喔。虽然说你实在没有什么多余的肉,但是只要靠内衣的穿著方式,视觉上就可以有截然不同的变化。」 「咦……真的吗!?」 「悠月,你没教她吗?」 我这么一说,悠月用手抵住眉间,沮丧地垂著头。 「教是教过,只是她好像忘光了。」 说起来,这种事要是自己没兴趣,根本不会想记住。 「那我待会再教你一次。」 「神……!」 「再说,一般的比基尼只要挑小一点的尺寸,很简单就能挤出沟来。如果只是单纯想要那条沟,用nubra或胸垫马上就能看到效果,别说是泳衣,听说也有人在穿低胸的衣服的时候,会用胶带硬是把胸部固定住,挤出乳沟喔。」 「是吗!?」 「所以说,重选~!」 「好!」阳激励自己似地握紧拳头,悠月发著牢骚说「为什么你就肯听夕湖的话?」。在一旁观望的小内,则「好了好了。」地安抚著大家的情绪。 天啊,好快乐。 我喜欢这种感觉,真的很喜欢。 虽然不知道能不能跟篮球社二人组称上知心挚友,但不知不觉间,我身边都是些不会把我视为特别人物的朋友。 ──我身边都是重要的好朋友。 * 后来我们花了好几个小时,终于挑到我们满意的泳衣。 我和悠月都不知道试穿了多少套的泳装。 阳找到了很可爱的泳衣,小内也挑选地意外认真。 之后,我们在星巴克喝了饮料才解散。 因为玩得很开心、笑得很开心,离开时有些依依不舍,不过反正我们很快又会在烟火大会上见面。 走到外面时,太阳都开始西落了。 妈妈叫我要回家时再打电话给她,可是搭车一下子就回到家的话,感觉沉浸在欢乐时光里的余韵也会跟著消失,所以我选择慢慢走回家。 我喜欢夏天的夕暮。 高高鼓起的云朵渲染著粉红色或紫色的色彩,影子愈拉愈长。 青蛙叫声与虫鸣声在觉得差不多该开始的时候传入耳里,农田与河流的气味忽然变得明显。 不知道为什么,比起其他季节,夏季更有「一天结束」的感觉。 此时,大家都看著这片天空,走在回家的路上吗? 到家后,她们或许会在房间里再试穿一次,确认是不是真的满意挑选的泳衣。 我想像了起来,觉得那个样子有点可爱。 ……老实说,第一个这么做的人会是我吧~ 我胡思乱想著,走在路上时── 「夕湖──!!」 前方有个人挥著手,骑著脚踏车往我接近。 庞大的身躯与普通的脚踏车格格不入,我忍俊不住笑了出来。 「哟,这么巧!」 叽叽,海人在我面前停下车。 「嗨~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想p的运动用品店逛逛,你呢?」 「我和小内、悠月还有阳一起去买东西,现在正要回家。」 「难不成……」 「嗯,我们买了很可爱的泳衣!」 「赞啦────────────!!!!!!」 「海人好恶~」 我这么一说,海人先是哈哈大笑,然后指向脚踏车后座。 「你家就在这附近吧?我可以送你回家。」 「不用了,我今天想走路。」 「可是天色这么暗,女孩子一个人走在路上太危险了吧?」 「一点也不危险,再说路上根本没人。」 「嗯~」海人跨下脚踏车,咧嘴笑了开来。「那我也陪你走。」 「欸~这样会破坏我的余韵啦~」 「虽然不知道你在讲什么,但这话太过分了吧!?」 到头来,我们还是一起踏出脚步了。 像这样并肩走在路上一看,他的身材果然很高大呢,大概比我高了一颗头那么多。 「海人。」我没什么仔细观察他的机会,不过他的长相意外剽悍,我朝那张侧脸说道:「你为什么没有女人缘?」 「忽然问这种问题吗!?」 他的脸一歪,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 他的这种个性总能让人放松心情,因为朔与和希老是在装模作样。 「你的身高那么高,长相又不错,还是个运动员,虽然蠢可是个性开朗……」 「其中一个是多余的吧!?」海人说著,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 「冷静下来想想,没有女人缘才奇怪吧?没有人向你告白吗?」 「啊~唔……」 他说得支支吾吾,最后死心地开口说了起来: 「有是有,像是女篮的学姊或学妹,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同年的女孩子。」 「你果然有女人缘!?我好高兴!」 我莫名兴奋了起来。 「咦?为什么你那么高兴?」 「因为,只有朔还有和希那种做作的男生有女人缘,我无法接受!一般来说,最能让女孩子放心的人应该是你嘛。」 「是吗!?」 「当然啦~那两个人给人感觉在交往后,还是会有女生凑上去,他们也会和平常一样嘻皮笑脸的,身为女友实在没办法放心。」 当然我知道他们不是那种人,我指的是那些和朔不熟的其他女生会这么认为。 我本来这么想,只是愈讲愈觉得这种情形的确有可能发生。 至少他绝对管不了那张嘴,嗯。 「如果是成为你的女朋友,你肯定会很珍惜对方,甚至可能在交往的那一天,就删除其他女孩子的联络方式。」 「……很有可能!就算对方没有这么要求!」 「对吧!其实也不是真的要那么做,只要有那份心意就很让人开心了!如果是朔的话,他很有可能会一脸严肃地说教,像是『我说啊,夕湖。成为男女朋友后就不能和其他朋友联络,我认为这种想法不太正确。』。」 我模仿起朔装模作样的说话方式,海人「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超像!还有还有『不管双方相隔多遥远,在和哪个不认识的人讲话,都能放心得像两个人在身边手牵著手。我想成为这样的情侣。』之类的!」 「别闹了,我受不了了!他感觉就会说出这种话,只是用海人的声音说出来,感觉更好笑了!」 「这种话对我来说也很过分吧!?」 我们捧腹大笑,「啊~啊。」接著我伸直了身体。 「朔那个人真的很麻烦,我也该喜欢像你这样的人吗?」 「……」 海人没有反应,我纳闷地看过去后,看见他一手牵著脚踏车,另一手摀住嘴,强忍住笑意。 「不,就各种意义来说,也只有朔能当你的男朋友吧?」 「把话说清楚!就各种意义来说是什么意思!?」 「……各种意义就是各种意义啰。」 海人一反常态地小声嘟囔著。 眼见尴尬的沉默就要弥开,为了转换气氛,「所以呢。」我起了个头,开口说道: 「在向你告白的女孩子里,你没有感觉不错的对象吗?你不是老说想要交女朋友吗?」 「啊……」 「我知道了!难道是你早就有喜欢的女孩子了吗!?」 「不是。」海人爽快地咧嘴笑了。「我只是目前想专心在社团活动上。」 原来是这样啊,我心想。 我不是很清楚,不过他篮球打得很好,也许他是不想分心在篮球以外的事情上面。 他果然是个专注而全心全意的人。 正因为如此,我有个问题想问他这个男孩。 「海人。」 「嗯?」 「如果你很重视的朋友,和你喜欢上同一个人,你会怎么做?万一你注意到自己喜欢的人,对那个朋友也不是没有那种意思的话。」 「这么问的意思是……?」 「讨厌啦,只是个比喻而已!最近我和荠出去玩的时候,聊到了这种事。」 我表现得太明显了吗? 不过,我觉得海人会认真回应我。 我看向身边,他果真皱起眉头,一脸严肃地陷入沉思。 「如果是我的话……」 海人接著看向我,神情显得很爽朗。 「──正因为是重要的朋友,就算得要硬是介入他们两个之间,我也会分出胜负。」 他咧开嘴的灿烂笑容,实在是眩目不已。 如果能像他这么想,就用不著郁闷烦恼了吧。 我也学他笑了起来。 「这种方式很有你的风格,真不错!」 「……是、吗?」 身旁的男孩子扬起嘴角,又接著说道: 「『如果夕湖这样就退缩的话,表示这段恋情肯定也只有这种程度而已啦。』」 「欸,偷偷加进去的海人成分实在太好笑了,真的拜托不要再讲了!话说回来!我不是在说自己的情形啦────!」 打打闹闹一会儿之后,海人像是忽然想起一件事情。 「夕湖,你还记得入学典礼吗?」 「什么?入学典礼怎么了吗?」 「大家在体育馆里集合的时候。」 「唔……」 我试著回想,但是只记得那时候心里充满了期待与不安,还有小内上台致词,其他事都不记得了。 「有发生什么事吗?」 我老实地如此回答,海人只是「哈哈。」地短促笑了两声。 「没有,没什么事。」 「什么嘛,这样不是吊人胃口吗!」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啦。」 「咦~跟我说嘛!」 结果在我到家前,他始终没告诉我是什么事。 我不想死缠烂打,所以在谢谢他送我回家后,就和他道别了。 「拜拜,夕湖。」 「再见~海人。」 我朝离去的背影挥著手。 「烟火大会再见喔~!」 海人听见我这么说,「好。」回头举起了手。 不过,总觉得…… 西沉的夕阳映照出的那张笑脸,看起来有些哀伤。 * 接著,到了福井凤凰烟火大会举办的当天。 我在自己的房间里,由小内帮我穿上浴衣。 本来我是想请她到那边(朔的家)再帮忙,只是小内说:「我猜朔同学也会这么以为。可是既然难得有这个机会,不如在见面的时候给他一个惊喜吧?」我也赞成她的提议表示:「有道理!」 叩叩,房门响起了敲门声。 「进来吧~」 我回应后,妈妈转开门把,进入房间里面。 「小内,不好意思特地麻烦你过来一趟~」 妈妈说著,把茶和点心放在桌上。 小内和妈妈之前就见过几次面了。 「身为母亲,我很想亲自帮她穿上浴衣,只可惜我和夕湖都一窍不通~」 「等等~我才没有妈妈那么差啦。」 「在那种像是坏掉机器人的状态下说这种话,一点说服力也没有喔?」 「吵死了!」 的确从刚才开始,我就按照小内的指示「手举高一点。」、「背挺直一点。」,笨拙地动著身体。 小内听著我们的对话,嗤嗤笑了起来。 「不用放在心上,反正我本来就喜欢帮人穿浴衣。况且我没有拜师学艺,遇到不熟悉的打结方式也得查网路或是看影片,从错误中学习。」 妈妈苦笑著叹了口气。 「查了就能学会这一点已经很让人佩服了,而且还会试著挑战新的打结方式,这就是实力的差距吧~」 我懂妈妈的心情。在小内说:「虽然打法有点复杂,可能会花上一点时间,我可以挑战新的打结方式吗?」时,我也吓了一跳。 小内俐落地绑著腰带,说道: 「这叫做金盏花结,包括名称给人的印象在内,很适合夕湖。」 「夕湖,要到哪才能遇见这位天使!?」 「真是的,妈妈你快出去啦!」 「不要啦,我也想和小内聊天嘛~」 「真的很丢脸欸。」 「──夕湖,不要乱动!!」 「遵命~!」 啊~看吧,果然害我被骂了。 妈妈见状,说著「哎呀~」往书桌椅子坐了下来。 真是的,真希望她不要在我朋友面前这么做。 不过,她每次都很开心,我也不好意思对她发飙呢~ 「话说回来。」妈妈拿起自己端进房里的巧克力说:「小内会煮饭又会打扫,可爱而且优雅端庄,想必很受学校男生的欢迎吧~」 「不,我不像夕湖,没有什么男人缘。」小内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骗人!?你这么说是谦虚吗?」 「我在入学时戴著眼镜,看起来很朴素。别说是告白,以前除非是有事找我,否则根本没有男生会来找我说话。」 听见小内这么说,我也很惊讶。 妈妈大动作叹了口气。 「这些男生真是蠢~如果是夕湖跟你选一个,我一定选你!」 「我可是你养大的女儿,你要负起责任吧!」 虽然说实际上也确实是这样。 夕湖的女子力很高呢──班上同学这么说让我很高兴,只是这句话不管怎么想还是最适合用来形容小内。 「不过呢──」妈妈又继续说下去:「你在进入高中后,和千岁同学很要好吧?我不久前才终于见到他本人呢!」 啊哈哈,小内苦笑著。 「我一开始反而很讨厌他,觉得他这个人一点也不客气就踏入别人的领域。」 我想起刚入学时,朔在班会上骂人的模样,感觉很怀念。 当时的我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我们会像这样三个人一起去看烟火。 「是这样的吗!?所以你们是怎么变成朋友的?」 「妈妈你也一样很不客气喔~」 小内微笑著,对我表示没关系。 「嗯~朔同学这个人说起来,他会正视眼前的人,甚至可以说他比我更明白我是内田优空。对不起,回答得这么莫名其妙。」 内心深处突然一阵绞痛。 妈妈摇头说了起来,打断我的思绪。 「我家女儿从小就有很多朋友,只是没有一个是像你这样的知心朋友。所以不管是千岁同学还是小内,你们也都正视著夕湖。」 「朔同学还说得过去,我不值得这样的称赞……」 「没这回事。未来成人式时,好想可以再看到你像这样来帮忙夕湖,希望你们的感情可以一直这么要好。」 「※振、振袖我实在没办法。」(编注:指未婚女性所穿著的正式和服。) 「是说这不是该在女儿面前聊的话题吧!!真是太丢脸了!」 我们三个人哈哈大笑,「好了。」接著小内站了起来。 「穿好了,夕湖,怎么样?」 我站在房间角落的全身镜前面。 为了这一天买的浴衣,是白底上印著不规则的黑色线条,上面绽放出一朵朵普普风的红色茶花,整体呈现大正浪漫风格。 腰带表面是美丽的露草色,里面是勿忘草色……店员这么介绍。 露草色是柔嫩的蓝色,勿忘草色的话比较淡,感觉上比水蓝色再深一点。 腰带正中间装饰的绳结,也就是小内告诉我的那条像绳子的东西,设计得就像日本传统的水引绳结。 嗯,果然很可爱。 虽然之前超级烦恼,看起来还不错。 接著,我转过身── 「……好漂亮。」 不由自主赞叹著。 当然,我这话不是对自己背影的感想。 ──两朵花依偎著,绽放在我的背后。 露草色与勿忘草色。 使用腰带正反两面打出来的结,不知为何在我眼里映出这样的样貌。 两者相似,但是又有点不同,宛如感情十分亲昵地手牵著手。 平面的镜子里,从背后窥探的小内在我身边笑著。 ……就像那天一样笑咪咪的。 我不自觉感到鼻头一酸。 「怎么样?」 小内显得没有什么自信,从我背后窥探著镜子里。我一把抱住她。 「我最爱小内了!真的好可爱!!」 「夕湖,好不容易穿好了,小心弄乱。」 「到时候再让你帮忙穿好就行啦!」 「这、这样好像不太对……」 我在手臂上使力,紧紧抱住她。 「小心连妆都花啰?」 听著这让人心安的声音,我心想著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一定──── * 叮咚叮咚! 急躁的门铃声让我──千岁朔不由自主苦笑。 夕湖只要遇到按钮式红绿灯或是电梯按键,一定都会连按好几下。 时间是傍晚五点半。 她们事前联络过我,但还是比约好的时间迟到整整半个小时。 只有夕湖的话还有可能,既然优空也和她在一起,实在是很罕见的情形。 我从躺著的沙发上起身,打开门后── 「您好~大正少女外送服务!」 犹如越过夕暮而来的红色茶花就在门外等著我。 我下意识咽了下口水。 浴衣以现代风格呈现出和风的色调与花样,衬托著夕湖不像日本人的长相。 她的头发盘了起来,颈项清楚可见,和腰带上的绳结一样是水引绳结风格的蓝色耳环轻盈晃动著。 轻柔的微风吹过,不同于往常的梅子香飘散著细致的香味。 她不知道是腮红画得比平常浓,还是脸上微微泛著害臊的红晕。 犹如白无垢的双颊上,也同样绽放著小小的茶花。 夕湖心神不宁地等待我的反应,「这身打扮……超可爱的。」我说。 我本来想要用更夸大或是轻浮的话语掩饰自己的心情,可是别扭的难为情让我脚底一滑,肤浅的感想脱口而出。 然而,夕湖嘿嘿笑得很开心,说著「……太棒了,大成功。」和站在身旁的优空击掌。 ……我不由自主张大嘴巴。 「欸欸欸欸欸欸欸欸欸欸!?!?!?」 接著,我大叫了起来,完全不在意会吵到邻居。 「朔同学,你的声音太大啰?可以先让我们进去吗?」 因为、因为、因为── 优空穿的不是浴衣…… * 「呜呜呜、呜呜呜。」 我哭著。 「──所以说,我为了帮忙夕湖,提早换好浴衣,之后又利用空档整理家里,结果就不小心把菜汁洒到浴衣上了。」 「呜呜呜、呜呜呜。」 「对不起嘛。」 「只有在这种时候、只有在这种时候,我讨厌优空计画性和家庭妇女的个性。我希望你把家务拋在一边,为了挑选今天的发型、妆容或是配饰,说著『怎么办~我不知道要挑哪一个啦!』烦恼到最后一刻。」 「……朔?你在模仿谁啊?」 夕湖冷冽的目光宛如盛夏的剉冰,冷冷地往我看过来。 「因为今天我一直在等著看你们穿浴衣的样子耶……这样太让人失望了,简直是介绍文诈欺嘛。」 「你开启健太模式啰。」 优空伤脑筋地笑著。 「为了不破坏气氛,我还是选了一套大花洋装呀。」 「重点不在这里!我问你,如果有人告诉你今天晚饭是香箱蟹,结果晚上端出来的是蟹条,你能接受吗?顺带一提,蟹条和螃蟹一样沾酱油醋也很好吃。」 「呃,到底在说什么呢?」 优空垂著肩膀表示「真受不了朔同学。」又说道: 「不然下次我再穿浴衣一起去祭典吧?这样可以吗?」 「……一定会吗?」 「是是,一定会。」 我和优空点头达成共识后,「不对吧────────!!!!!!」夕湖大叫了起来。 「人家这么努力穿浴衣过来,你对我的反应不会太冷淡了吗!?在你为了看不见小内穿浴衣失望之前!在你们约好参加祭典之前!你仔细看清楚──!」 「抱歉,我是不小心的,因为我太失落了。」 「你看,这个腰带上的结也是小内打的喔!」 她说著,轻盈地转过身去。 「哦?很精致呢。」 「对吧对吧!再多夸奖一点。」 「嗯,不愧是优空。」 「唔~这么说是没错,可是我不是要你说这种话!」 我和优空互看向彼此,嗤嗤笑著。 「很适合你喔,我是说真的。」 「嘿嘿~」夕湖笑了起来。 「好了。」优空站了起来。「时间有点晚了,我赶紧帮你穿好吧。」 「嗯,麻烦你了。」 就像七濑在蛸九说的,我一个人也有办法穿浴衣。 不过,我只是参考网路影片,模仿影片里的动作做做样子而已。如果优空能帮忙,那当然是再好不过了。 七濑那时候我一直穿不好,缠斗了大概有三十分钟之久。 我从衣橱里取出袋子,交给优空。 那是一件点缀白色蜻蜓的黑底浴衣,是我生日的时候,夕湖送我的礼物。 优空确认腰带后,开口说道: 「朔同学,浴衣底下的内搭呢?」 「咦?需要吗?」 「因为可以吸汗,最好是穿著,不过主要还是看个人喜好。」 「太麻烦了,算了。」 「嗯,好。那你先把上衣脱下来吧?」 「好喔。」 我依照优空的指示,脱t恤脱到一半时── 「给我等一下────────!!!!!!」夕湖大叫著。 啊,我又做错了,我心想。 「你为什么叫他脱衣服说得那么自然!?你为什么别人叫你脱就脱!?」 我和优空面面相觑,优空尴尬地搔了搔脸颊。 「不好意思,我习惯了。」 「习惯是什么意思!?」 「短裤的部分,我当然会等一下再让他到更衣室换喔?」 「别说的好像有不会这么做的可能啦!?」 七濑那时候也是一样,夏天我常洗好澡后,裸著上半身就走到房间里。优空因为时常到我家来做饭,如今已经不会再惊慌失措或是难为情了吧。 ……这么说来,她一开始好像骂我骂得很凶。 解释过后,夕湖的气还是没消。 「哼,你们是平常就会裸裎相见的关系啊。」 「夕湖,注意你的说法!」 我接在优空的吐槽后说道: 「话说回来,既然她要帮我穿浴衣,完全不看我的话,难度也太高了吧。如果你不想看,可以把头转到另一边去吗?」 「我没办法接受这种做法!」 「夕湖,你冷静下来想想。之后到海边的时候,他一样会裸上半身。」 「……对耶!!」 夕湖拍了下手,终于能接受这个说法。 话说回来,我倒也不是不能明白她的心情。 虽然说到海边就会穿上比基尼,但如果夕湖在这间房间里穿著泳装,我肯定会手足无措。 一阵纷乱后,我披上了浴衣。 「麻烦你了。」 「嗯,我会在腰间这边弄,你可以看我怎么打结,夕湖你也可以过来看。」 优空说著,轻轻抓起两侧的领口,往自己的方向拉过去。 ……唔。 因为刚才向夕湖说过那种话,我很难表现在脸上,其实这个样子比我想像得还要难为情。 毕竟这个构图,就好像她在脱下我的上衣。 我完全不在意裸露上半身,可是像这样被她从正面看见浴衣敞开的状态,我觉得莫名害羞。 优空似乎一点也没有放在心上,手脚俐落地由下前、上前依序拢紧领口。 「朔同学,可以帮忙按住这里吗?」 「好。」 我依指示用手按住上前,不让浴衣散开。 优空把手伸过来,摸著我的腰侧。 她像在确认骨头的位置,只是气氛变得很诡异。 她跪立著,接著用抱住我的姿势,把腰布绕到我背后,再绕回前面绑起来。过长的细布往下垂,她用指尖轻轻沿著下腹部,把多余的部分灵活地收进腰布里面。 一股酥麻感从下腹窜至腰间,接著窜过背脊。 优空拿著腰带站起来,和刚才一样把手绕到我背后。 总是散发出轻柔香气的草本洗发精如舔拭般地沿著下颚,滑到鼻尖。 粗腰带似乎让优空感到棘手,她紧贴著我的身体。 我不自觉往下看,看见按在我的胸膛上,那道变形的雪白乳沟── 「朔~?你在看哪里啊?」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糟糕,浴衣穿到一半,我完全忘记夕湖也在这里了。 穿浴衣真是太可口,不对,是太可怕了。 这种突发状况实在很不妙。 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我眺望向天花板时── 「朔同学?」 脖颈处传来优空冰冷的嗓音。 「我之后有话要跟你说。」 刚才那是不可抗力,我发誓。 * 打扮完毕后,我们三个人一起走向东公园。 因为在会场的河岸边很难会合,我们选择这里做为集合场所。 时间是晚上六点半。 烟火从七点半开始施放,从这里走不到五分钟就能抵达河岸边。 在这个时间集合的话,可以轻松占到一块地方,也有充裕的时间采买食物或饮料。 四周随处可见穿著浴衣的一行人,和我们朝相同的方向前进。 住家屋顶或阳台传来欢乐的吆喝声,烤肉的香味也飘了过来。待在自家观赏派的大人总是从这个时间开始喝酒,等待第一发烟火。 烟火大会举办的场地从福井车站开始步行也走得到,所以每年到了这一天,小镇上就会充满祭典雀跃的气氛。 还记得小时候,我总是莫名兴奋地等待夜晚的来临。 终于看见东公园旁的欧洲轩时,和希、海人与健太三人也同时映入眼帘。 我稍微举起手,往他们走过去后,「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欸欸欸欸!?!?!?」最高大的那个人大叫了起来。 「不好意思,这个反应我做过了,请别抢锋头。」 前半是针对夕湖的浴衣,后半是针对优空便服的反应。 「我特地和健太去donki,买了这一套过来耶!?」 这么说来,海人穿著黑色甚平,健太则是穿著蓝色甚平。 「因为大家都会穿浴衣来,不穿的话太孤单了。对吧,健太?」 话题转移的对象忸忸怩怩的,显得很难为情。 「我倒是觉得穿便服来也没关系。身材好的浅野还可以看,我这种人穿了就像江户时代贫穷的农家小子,所以很不想穿……」 他的比喻实在太贴切了,我忍不住失笑。 「咦~很可爱啊,健太!」夕湖笑嘻嘻地说。 「夕、夕湖你的也很……豪华。」 「豪华算什么感想!?」 「就是那个……」他话还没说完,海人便又「嗯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夕湖太可爱了────────!」地叫了起来。 「对吧对吧?再多夸奖一点!因为某人的反应太冷淡了~」 用那种眼神看我也没用,我正这么想的时候,潇洒地穿著灰色浴衣的和希开口说道: 「朔如果没有说轻浮的话夸奖,那是因为夕湖美得超乎他的想像,让他脑中一片空白啦。」 「是这样的吗,朔!?」 「是这样没错,只是居然被和希看出来,真让人生气。」 我们边聊边看向四周,东公园也有相当多人在占位子。 即使是夏天的一大盛事,人也不至于多到在主要会场的河岸边找不到可以坐下来的地方。相较于新闻上播出的东京赏花或是烟火大会的拥挤人潮,这里甚至可以用空旷来形容。 话虽如此,在福井市民的感觉里,这样就已经是人山人海了。 因为身边就有宽敞的空地,就算有人想就地坐下也不奇怪。 我正想著这些事的时候── 「嗨~大家~」 「不好意思,我们迟到了。」 七濑与阳往这里走了过来。 「「「喔~」」」 我们自然而然发出了赞叹声。 我以前就看过七濑穿浴衣,不过这一套和印象中的花色不同。 淡蓝色的布料上面漾开如水滴滴落的涟漪,红色金鱼在水草间遨游。虽然是看似稚气的设计,但她使用黑色腰带与金色腰绳营造出成熟的气氛。 我想起那一天,以为这个瞬间再也不会回来的落寞心情。 我们一起兴奋地捞金鱼。 红与黑,或者该说是千岁与朔,不知道它们现在是否仍陪伴著彼此。 七濑看向我这里,朝我露出挑衅的甜美微笑。 啊啊,果然没错,我有种强烈的感觉。 尽管不再有那天的惊讶,不再有那天的雀跃,不再是那天的情侣。 ……七濑看起来比那一天更加美丽。 「千岁!」 阳叫著我,像是要踢开令人抑郁的感伤。 她踩著理应穿不习惯的木屐,叩叩叩地飞快往我冲过来。 「学长阳的浴衣怎么样啊」 她穿著一套清爽的白色浴衣,象徵夏日的大朵蓝色牵牛花抢眼地伸长了藤蔓。浴衣上随处绽开黄色牵牛花,眩目得宛如某人的笑容。 比平时优雅的发型用发簪点缀著色彩,不同于她笑闹的态度,十分有女人味。 内心某处鼓噪著,「很漂亮。」我不由自主说出了真心话。 阳像是没料到我的反应,「什──」猛然转开身体和眼睛。 她这样的反应很正常,连我也没想到自己会说出这种话。 「那个……谢谢。」 「喔。」 七濑加入了我们别扭的对话。 「也是,你要是没有表现出这种反应可不行。毕竟从浴衣、配饰、穿著到发妆,全部都是由七濑悠月一手打造的。顺带一提,这也是我们迟到的原因。」 「嗯,我知道。」 原本羞怯的阳「嗯嗯?」疑惑地看向我。 「慢著,大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因为实在太有品味了。」 「这下我更得问清楚究竟是什么意思了,喂!!」 夕湖、优空和其他男生见状,纷纷大笑了起来。 我们就这样华丽而喧闹地,开启了高二的夏日祭典。 * 不出所料,会场的河岸边还是空荡荡的。 我正想随便占个位置时,才注意到没有带铺在地上的垫子过来,不过优空自然而然地拿出旧式的家庭风野餐垫,七濑则是拿出有时髦花样的户外品牌野餐垫。 就各种意义上来说,她们两人的风格一览无遗,我苦笑著。 我们拿带来的东西压住野餐垫,一起往摊位走过去。 薯条、章鱼烧、炸鸡块、鸡蛋糕、苹果糖、棉花糖,我们打算大致先去买一些食物吃。其实比较聪明的做法是趁人少的时候,一次买齐能撑到烟火放完的份量备著,只是这么做未免太扫兴了。 在烟火放到一半的时候离开,到摊位上让心情冷却下来,我认为这才是青春的醍醐味。 因此,尽管明知道分头采买比较有效率,却没有一个人这么提议。我们一伙人一起在摊子上排队,再一同前往下一个摊位。 啃著苹果糖的阳走在最前面,把一旁健太手里的章鱼烧抢走一个。 在他们后面的七濑与优空亲昵聊天,和希在稍远处从容望著她们。 我和海人走在最后面,夕湖一手拿著棉花糖走在我们前面。 我望著大家华美的背影,心想这种感觉真不错。 平常打打闹闹时不会特别注意,比方说健太与阳、七濑与优空之间有各自的距离感与来往,在这种不经意的瞬间,我真实地感觉到他们的确都是个别的人。 冷静下来想想,我们的个性与兴趣嗜好简直天差地别。 不过,我们某些人之间有共通点,或是对与自己不同的地方有兴趣,微细的缘分相连起来的结果,我们像这样有如回游鱼在夜里遨游。 ……祭典的日子,兴奋与感伤总是一体两面。 当我正在思考这些事情时,海人猛然搭上我的肩膀。 「欸~欸~朔,你老实说,谁的浴衣最合你的口味?」 我打了下他的手臂,回答他的问题: 「品头论足的无趣男人可是不会受女生欢迎的喔。」 「这种时候聊一下有什么关系嘛。」 「倒是你的第一名又是谁?再说你的脸靠太近了啦。」 海人依然搭著我的肩膀,苦恼了一会儿后,用力握紧另一只手的拳头。 「我很想一秒回答从入学典礼就支持到现在的夕湖,我很想这么做,可是……悠月的浴衣也莫名性感,而且我居然觉得阳的也有点可爱。所有人都穿著浴衣,只有自己一个人穿著平常衣服的小内也显得楚楚可怜,特别抢眼。」 「嗯,我同意。」 「有必要特别推举出一个人吗!?」 「你去问三十秒钟前的自己。」 我们咯咯笑著,我心想著,嗯,如果说── 如果真要坦白说今晚谁最吸引我的目光,那大概是…… 走在前面的夕湖轻盈地转过身来,手里的棉花糖也跟著轻快弹跳著。 「什么什么~你们在聊什么?」 面对不同于以往的装扮、一如往常的笑容,我说了起来: 「我们在说夕湖很漂亮。」 「没错!!!」身旁的海人大叫著。 「所以是──」夕湖垂下眼角,「一百分」 在地面上听不清楚。 叩咚。 叩咚。 木屐声在脑中回响著。 最后我们买了八瓶弹珠汽水,回到了野餐垫的位置上。 * 不知不觉间,四周即将拉下夜幕。 晚上七点过后,人潮开始涌现,总是寂寥的河岸边妆点著五彩缤纷的花样。 「阳,你坐太开了。」 「咦~都怪这套衣服很难活动,又没弹性。」 「这是浴衣,别要求有运动服的功能性。」 「小阳,用鸭子坐的方式取代侧坐的话,衣服比较不会弄皱喔。」 「真的耶!小内谢谢你。」 「真希望你也能早点跟我说~我没办法再继续跪坐了!」 我漫不经心地听著女生们的对话,心想真有夏天的气息。 十七岁的暑假,完美得就像特地打造出来的一样。 叮咚,手机响了起来,萤幕上显示出明日姊的名字。 这么说来,在东京旅行后,我们交换了彼此的电话号码与line。 失去那份「下次不知何时能再遇见的期待感」的特别时间与关系性,虽然让人有点落寞,但比起维持在「憧憬的学姊与杰出的学弟」的关系,这个样子肯定更好。 不管是我、是那个人还是大家,每个人都像这样一点一点在改变。 我思忖著,打开讯息后一看。 「──!」 萤幕里出现明日姊穿著浴衣的照片。 我不由自主点开照片,让照片扩大到整个萤幕。 高雅的蓝色浴衣上面,点缀著彷佛一碰就会消失,虚幻的白色百合花样。稍长的头发在背后扎起小马尾,配上土耳其蓝的发饰。 也许因为不习惯自拍吧,羞涩的视线没有直视镜头,有些稚气的感觉十分惹人怜爱。 糟糕,我现在肯定笑嘻嘻的。 叮咚,又有讯息传了过来。 『你也要传浴衣的照片给我,一定要喔!!!!!!!!』 我实在按捺不住笑意,用手按住了嘴巴。 这个人是怎么回事,太可爱了吧。 幻影女子消失到哪里去了? 我不由自主在脑中暗自吐槽,心想著「话说回来──」。 这种时候实在令人不由得感觉到一年的时间重量。 明日姊不在这里。 那个人明年会在东京看烟火吧。 到时候,说不定,在她身边── 「哦?」 和希轻巧地把我的手机抢了过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忍不住大叫出来。 「有这么多美女环绕在自己身边,还不忘让西野学姊传浴衣的照片过来,你真是罪恶的男人呢~」 「不要乱看别人的手机!你是疑心病发作的女友吗!」 「她要你把自己的浴衣照片传给她喔,难道你们是刚交往的情侣吗?」 「不要念出来啊啊啊啊!!我现在就把你这家伙塞进烟火炮管里,让你成为第一发烟火!」 我正要把手机从和希手里抢回来时── 「朔?」 「朔同学?」 「「千岁?」」 她们叫著我的名字,冷硬的语气像是刚从冷冻柜拿出来的红豆冰棒。 我胆战心惊地往那里看过去,夕湖笑咪咪地说道: 「手机借我一下。」 「我、我们这是私人的对话。」 连优空、七濑和阳都在她身边笑容满面,实在很可怕。 「我不会看你们在line上面的对话啦~你不是要传照片给西野学姊吗?我来帮你拍。」 和希用手臂摀住嘴角,把手机交给夕湖。 「来,朔,笑一个~」 「哈、哈哈。」 我看向镜头,嘴角抽搐。 喀嚓,夕湖按下快门后,把手机交给优空。 「不是拍完了吗!?」 「朔同学,接著摆出调皮的表情。」 「欸,小优空!?」 喀嚓。拍完后,接著轮到七濑的样子。 海人与健太的双唇扭动,拚命在忍住笑意。 「千岁,来个被我和夕湖的胸部夹住的表情。」 「这个要求太过分了吧!?」 喀嚓。最后是阳。 「嗯~那千岁,来个我爱小阳的脸。」 「把这种照片传给明日姊不会太可怕了吗!?」 喀嚓,照片一拍完,大家像是再也忍俊不住,同时「噗哈」笑了出来。 大笑声比祭典的喧嚣声还要热闹。 像是为了延长这个瞬间,像是希望夏天永远不要结束。 ──咻砰,第一发烟火打上了夜空。 * 欣赏了一会儿烟火后,我为了买东西,来到了摊位。 因为阳和海人,食物一下子就被扫光了。 平常这种时候总会用猜拳或其他游戏决定人选,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默默朝我投来温柔的目光。 咦?什么? 这是要我去的意思吗? 我做了这么不可原谅的坏事吗? 我一个人去摊位排队,这样一点也不青春吧? 顺带一提,四张照片都传给明日姊后,得到了她非常热烈的反应。 就这样,我一个人漫步在祭典的夜晚。 四周的热闹气氛,彷佛将镇上小孩子活力十足的声音全部聚集起来,再整个倒在这里。 这是我第一次在施放会场看烟火。 这么就近一听,宛如震动体内的巨大声响吓了我一跳。 大家吵吵闹闹的,正适合这样的震天价响,不过我果然还是喜欢在稍远的地方,静谧地眺望烟火,我不禁苦笑。 美味的香气四溢,像要掩盖过泥土与夏草的芳香。 烟火开始施放前,每个摊位都是大排长龙,不过现在人少了许多,一个人到各个摊位购买也不至于花上太多时间。 我买了两份炒面,三份○○烧,法兰克福香肠与巧克力香蕉各两根,并且把这些食物全部塞进从第一个摊位拿到的大塑胶袋。 法兰克福香肠与巧克力香蕉加起来刚好是四个女孩子的份,我发誓我这么做没有其他意思,不是要报复刚才的事情。 好了,回去位置上悠哉看烟火吧。 我这么想著转过身后,七濑不知道为什么站在我面前。 「哟。」 「如果你是来帮忙的话,我已经都买好啰。」 「嗯~我也没有帮你的意思。」 她可能是去洗手间,回来的时候刚好看见我,所以在等我一起回去吧。 我轻叹一口气,开口说: 「什么嘛,真冷淡。」 「不,我是来诱拐你的。」 她露出了无比淘气的微笑。 「欸,千岁,我们去堤防上面看吧。」 「那里只不过高了一点,看起来应该都差不多。」 「走吧走吧。」 我听著七濑的话,追上她踏出步伐的背影。 我们很快就到了堤防上面,随便找个地方站在一起。 从这里看烟火的气氛,和从下面看的确有点不太一样。 「所以呢?」我开口问:「有什么事?」 她甚至特地把我带到这里,想必是要商量不想让其他人听见的事吧。 七濑缓缓把头转过来,脸上的表情……诧异得让人吃惊。 「咦?不是吗!?像是在会场看见谷中的人之类的。」 「唉~~~~~~~~」她夸张地叹了长长的一口气。 「我知道你把我当成什么样的女孩子了。啊~啊~抱歉喔,我就是那种专门惹麻烦的女人。」 她难得真的动怒了。 哼,她甩过头去。 「呃,真的很对不起!可是这样的话……是怎么了?」 七濑斜眼瞪著我,不耐烦地说: 「当一大群朋友一起到烟火大会时,女孩子会约男孩子单独出来的理由只有一个吧。」 她往我靠近半步。 「我想跟你两个人一起看烟火。」 啊啊,我真是太不识相了。 「不能看太久喔。大家都在等。」 「这里会施放一万发烟火, 至少其中十发可以和我一起看吧?」 七濑的手小心翼翼地往我接近。 我的手指头无意中动了一下。 「我不会牵你的手,因为我们不是男女朋友了。所以说,让我拉住你的袖子就好。」 她说著,抓紧了我的浴衣。 啪嚓、啪嚓,花朵绽放著,一次次映照出七濑美丽的侧脸。 一个、两个、三个。 彷佛眼泪就要落下,我望向夜空。 四个、五个、六个。 颠倒的倾斜爱心空虚地消失了。 七个,八个,九个…… 剩下一发、只剩一发。 我心想著。 ──我是否能为这份情感命名。 (插图010) * 「………………!」 * 「太慢了吧~朔~!」 我一回到大家身边,海人就喊了起来。 七濑比我晚离开那里,她似乎打算稍后再回来。 「不好意思,摊子那边人很多,我买了各种食物回来喔。」 「夕湖她都担心得过去找你了,你们没碰到吗?」 「没有耶,人实在太多了。」 内心突然一阵刺痛。 如果她在摊子那边找我,我真是做了对不起她的事。 我正想去叫她的时候── 「啊~!朔回来了!!」 「我不就说了吗?他是去看穿浴衣的可爱女孩子了。」 夕湖与七濑一起回来了。 「夕湖,听说你去找我了吗?对不起,我们好像错过了。」 「不会啦,没关系~反正本来就是我们硬逼你一个人过去的。」 她说著,绽开灿烂的笑容。 她刚好遇到七濑吗? 无论如何,幸好没有让她找太久。 只有一个小时的烟火大会,匆忙间就到了后半场。 「我要坐在朔旁边!」 夕湖脱下木屐,往野餐垫站了上来,于是我稍微移动身体,挪出空位。 「你买了什么~?」 「我推荐巧克力香蕉和法兰克福香肠。」 我说著,把买来的食物传给大家。 「咦~我想要○○烧耶~」 「……一定要吗?」 「嗯!我最喜欢这个了!」 「呃,我还以为女生都会选巧克力香蕉!」 「朔你在说什么?」 我们正在聊的时候,海人大叫了起来: 「啊,我好久没吃巧克力香蕉了!!」 「小心我把你踢到足羽川另一头去。」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我答不出来,用免洗筷把○○烧分成两半。 「夕湖,大的那份给你。」 「好,喂我~」 「……海人的眼睛都流出血来了,在看著我们喔。」 「不用管我!比起想要把喂食的朔埋进土里的心情,想看夕湖被喂食的心情稍微强烈一点!」 真是受不了他。 「……你保重喔(这样就好吗)?」 我再次把○○烧弄成一口大小,用筷子夹起来。 「好好好,喂你。」 夕湖闭上眼睛,双唇微开,我把○○烧送到她嘴边后── 「我吃!」 从一旁冒出来的阳一口吃掉了。 「○○烧真好吃!!刚好是有蛋黄的地方!」 夕湖猛然睁开眼睛,大呼小叫了起来。 「喂,阳!?」 「啊,不好意思,你想先吃吗?」 阳抢走我手里的筷子,把剩下的全部夹起来,送到夕湖嘴边。 「喏,夕湖,这一大口喂你。」 「我不要你喂啦────!!!!!!」 好了好了,优空出面缓颊。 真受不了,和希说。 「健太,你觉得怎么样?」 健太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太棒了!我这是在回收暑假的事件吧!?」 「嗯,我明白你的情绪很亢奋,可是最好不要说是『回收事件』。」 「毕竟有烟火、祭典、穿著浴衣的女孩子!尤其还是和朋友在一起!!」 本来正要张开嘴巴,一脸想要调侃健太的和希一度闭上嘴,不知道为什么感慨地说了声「说的也是」。 「──这群人终于能一起来了。」 「不是只多了我一个人吗……?」健太纳闷地问了回去。 和希慢条斯理地摇了摇头。 「话不是这么说。我们和悠月与阳是在同班之后,感情才变得这么好。就算不说她们,如果只是出去玩还不算什么,大家一起到烟火大会,其实是很贵重的一件事。」 这个冷淡的男人,难得会说出这么感性的话。 和希看著依然不明所以的健太,又继续说道: 「这不是那么凝重的话题。比如说社团到外地比赛、家族旅行,或是先和其他朋友约好之类的,另外还有……」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百感交集地喃喃说著: 「──如果有人交到男女朋友,明年大家可能就不会像这样聚在一起了。」 犹如在烟火的空档间穿插的话语,想必传进了在场每个人心里。 也许这句话不是向健太,而是在对其他人讲。 也许这句话的对象是他自己。 彷佛为了打断喧嚣的沉默,海人嘿地笑了起来。 「现在不要讲这种话啦。」和 希也轻轻笑了出来。 「说的也是,压轴的烟火秀就要开始了。」 烟火一发接著一发打上夜空,像在告知大家就快到了结束的时间。 咚咚咚。 啪唰啪唰、啪唰。 夕湖、优空、七濑、阳、和希、海人、健太。 大家只是愣愣仰望著夜空。 如果说,我们就像那阵烟火。 我们像那样璀灿绽放,空虚地迎来尾声,还有办法约好明年再到同一个地方吗? 我们能在某个人心里,成为缤纷的弹珠吗? ──咻砰,最后一发烟火冲上天际。 硕大的锦冠菊缓慢盛放,最后化为金黄色的阵雨,依依不舍地落下。 ……今年的烟火就这么结束了。 接著到来的寂静里,白色烟雾有如片尾名单,消失在漆黑的萤幕上。 「明年再见。」 某人呢喃著,发出仙女棒般轻细的嗓音。 三章 海浪对面的分隔线 夏日的艳阳高照,碧蓝大海犹如星辰闪烁。 如尺般的水平线把景色完整切割成两半,肥臃的积雨云胖乎乎地飘浮在空中。 烟火大会的数天后,早上十一点。 我们搭上大型游览车,前往举办学习营,也就是夏季学习营的饭店。 不知道谁打开了车窗,冰冷的车内飘入大海温热的气息。 到处的位子上,都充满了雀跃的兴奋气氛。 此外还可以听见酣睡的呼吸声,也许是昨天晚上睡不好吧。 游览车经过东寻坊后,抵达了目的地「休养宿 越前海岸」。 这间饭店可眺望日本海,所有客房都是海景房,不只有温泉,广大的腹地内还有泳池与露营区。 一旁就是海滨自然公园,而且只要开车十分钟就能到达海水浴场,地理位置良好,听说有许多县内外的游客在这个季节前来入住。 关于学习营的细则,事前发了本小册子下来。 如同之前听说的,只要遵守入住饭店的一般规定,包括起床、熄灯和用餐时间在内,几乎没有制定详细的规则。 服装的话,只有第一天集合和最后一天解散需要穿著制服,住宿期间要穿制服还是换上便服都可以。 学习营的定位,主要是「可以向老师提问的自习时间」。 到头来,第三天搭公车往来附近的海水浴场,晚上大家一起烤肉,这项游乐的行程更受到瞩目。 另外,房间分配基本上交由学生自己安排,除非有特殊状况,否则一间房的入住人数最少两人最多五人。 当然,男女生不能同房。 所以说,我们是我、和希、海人与健太四个人一间房。 女生那边好像也是夕湖、优空、七濑和阳同住一间房。 我以代表的身分,向藏老师拿取房间的钥匙。 是说,这家伙穿著短裤加上夏威夷衫和海滩拖,真的有指导学生的意思吗? 藏老师懒洋洋地说道: 「听好了,千岁,要展开多人交流派对的时候,一定要向我这位指导者……」 「因为在校外,你还知道要用比较委婉的说法呢。如果你明白校内也是公共场合,那就更让人佩服了。」 「还有,在海边一对多的时候注意沙子……」 「这句话拗得太硬了。别闹了,快把钥匙给我。」 受不了,他每次一定来个这么一段无聊的对话才甘心吗? 终于拿到钥匙后,我回到了伙伴们那里。 海人提著一个四角形的大塑胶袋,大概是从女篮指导老师美咲老师那里领到的便当吧。 顺道一提,除了第三天的烤肉,基本上早晚餐都是饭店自助餐,而午餐只要事先申请,校方就会像这样帮忙准备便当。 「不好意思,都是藏老师拖太久了,我们是301号房。」 我这么一说,附近的夕湖喊了起来。 「我们是309号房!」 「怎么,原来我们在同一层楼啊。」 「待会再去你们的房间看看好了~」 「每个房间应该都一样喔。」 西式房间只有两张床,所以两个人的话会住那里,三个人以上则是分配到日式房间。 「总之──」我向夕湖说:「大家先回房间吃饭,要换衣服的人换好衣服后再到交谊厅集合。」 「遵命~!」 * 这里名为休养宿,我原本想像是旧式风情的老旅馆,但是一踏进馆内,这里其实是间相当气派的饭店。 我们搭电梯到三楼,暂时和夕湖她们分开。 进入房内后,榻榻米令人怀念的气味扑鼻而来。 房里是饭店或旅馆可见的标准和室。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海人迫不及待地冲进房间里。 他把波士顿包丢到一边,躺在榻榻米上,接著在上面「哟喔喔喔喔喔喔」地滚来滚去。 「……浅野,你在做什么?」在他身边的健太错愕地嘟嚷。 「野生动物在做标记,别理他。」 我与和希把包包放在墙角,接著在摆放一张小桌子两张椅子的「那个空间」,也就是房间最里面的窗边小阳台坐了下来。 和希嗲声说了起来: 「受不了,小孩子就是这样呢。」 「就是说啊,完全不懂大人的休闲时光。」 「你瞧,朔。大海好漂亮喔。」 「嗯,真不错,洗涤了日常生活中疲惫的心灵。」 「你们也好不到哪里去!」 因为健太的吐槽,除了他以外的三个人全笑了出来。 我抱著肚子说: 「你们不觉得坐在这个地方,心情格外感伤吗?要是我成年的话,我会坐在这里喝酒看海,坐到太阳下山。」 和希接著说道: 「这种想法很浪漫呢。对方是男是女都无所谓,一定要是会讲内心话的人。」 海人以像条砧板上的鲤鱼的状态,加入我们的话题: 「听我说,健太,我们接著要和夕湖、小内、悠月和阳在同一个屋檐下住四天,而且她们还会穿泳衣!你不期待吗!?」 「……老实说,我超期待的!」 「对吧!!」 我们一群男生吵吵闹闹的,我才发觉自己原来比想像中的更期待这一天。 虽然说女孩子也是一大期待因素,但我也是第一次和他们出来旅行。 除了校外教学,高中这段期间不知道还有几次这样的机会。 所以说,我打算大玩特玩,尽兴到即使这是最后一次,也不会感到后悔。 * 我们迅速吃完便当,换上轻松的便服后,走到了交谊厅。 这段时间的念书场地,除了自己的房间还有三个地方,分别是可充作宴会厅使用的大型交谊厅、中型会议室,以及可在指定时间使用的餐厅空位。 走进卧榻的交谊厅后,里面摆满了多不胜数的矮桌与椅子。 这地方最多可容纳百人用餐,空间十分宽敞。 交谊厅里已经有人开始念书,也有些人正在和朋友吃著便当谈笑。 太喧哗的话当然不好,但只是稍微闲聊的话,似乎不会有人在意。 夕湖她们还没到。 我左右张望,想趁还没什么人时先占好位子。这时,咚咚,有人从背后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我一转过头,纤细的手指便往我的脸颊戳上来。 这种老套的恶作剧要不是夕湖就是阳,我这么猜想,移动视线后── 「呀~你中招了。」 「明日姊!?」 眼前笑咪咪的人,居然是这个人。 突如其来的事态让我难掩惊慌,开口说道: 「不会吧,你没说过要参加啊!」 「你还不是一样,我吓了一跳呢。」 这么说来,她是应届考生,会出现在这里一点也不奇怪。 不过,我们完全没有聊到这个话题,而且这件事根本没出现在我脑中。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一旁的海人压低音量叫了起来。 他在这种没用的小事上还真是收放自如。 「西野学姊,您还记得我吗?我们在生涯辅导座谈会上面见过。」 明日姊爽朗微笑著,回答他: 「你是进大学后还想继续打篮球的浅野同学吧?」 「爽啦──────!」 海人夸张地仰天吶喊,又继续说道: 「那个,您方便的话,要和我们一起念书吗?」 先前烟火大会上的那一幕浮现在脑海,我正打算出声制止时,明日姊说著「嗯~不好意思,我和朋友一起来的。」指向交谊厅一角。 那里有几名男女坐在一起,其中也有曾出现在生涯辅导座谈会的奥野学长。 「noooooo!」 我听著轻细的惨叫声,心里有些落寞。 明明我自己也想阻止海人,遭受拒绝之后又感到失望,实在太小孩子气了。 海人死了这条心,往和希与健太走过去,我正想跟上时,衣襬被人紧紧抓住。 明日姊往我的耳边凑了上来。 「这四天之中,找个地方,只有一下子也可以,我们两个人一起念书好吗?」 我诧异地往她的脸看过去,她低头紧抿著唇,整个人忸忸怩怩。 「呃,我想说一旦错过这一次,以后就没有跟你这么做的机会了。」 我懂她话里的意思。 不是在图书馆或是家庭餐厅,而是在可以感受到学校气氛,像在校外课堂的空间一起念书,这的确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机会。 「好,我答应你。」 我这么说之后,她脸上绽出灿烂的笑容,小跑步离开了。 这时,刚好女生组也走了进来。 「咦?朔,那是西野学姊吗?」夕湖转头看向明日姊说。 「是啊,我也不知道她有来。」 「毕竟她是考生嘛~不知道她决定好学校了没有。」 「她说要去东京。」 「东京……这样啊。」 那意有所指的反应让我不禁观察起她的表情,她脸上挂著一如往常的开朗笑容。 「好了,来念书吧~!」 看见夕湖活动肩膀的模样,我心想是我多心了吧,跟上她的脚步。 * 接著,我用了两个小时左右面对暑假作业,因为觉得有点累了,我走去休息。 我在自动贩卖机买了罐咖啡,坐在大厅的椅子上。 往四周望去,由于藤志高中占用了大部分的房间,一般入住的旅客不多,不过还是有带著大旅行袋的情侣或是一家人幸福地踏著雀跃的脚步。 我感觉全身僵硬,伸展了下身体。 藤志高中不愧是县内首屈一指的升学高中,一旦开始集中精神,交谊厅安静得就像图书馆一样。 除了自动铅笔在纸上滑行的声音、翻阅参考书的声音、与旁边的人低声讨论的声音,几乎听不见其他声音。 这个样子念书确实能有成效。 最重要的是,有主要学科的老师在场,帮助非常大。 可以看见几名三年级生抱著※红皮书,在向老师请教。(编注:各所大学入学考的考古题系列书,由教学社出版。) 穿著短裤和夏威夷衫,慵懒地坐著的藏老师面前排起了队伍,那副光景看了就好笑,只是那个人很会教书,我明白那些人愿意排队的心理。 我正思考的时候,「哟」有人叫了我一声。 抬起头一瞧,站在眼前的正是刚才看见的奥野学长。 「啊,辛苦了。」我说,「真的。」他苦笑著。 「可以坐在这里吗?」 「可以是可以,不过还有其他空位吧?」 「好了好了,你就陪我在休息时顺便闲聊一下吧。」 我们只有在生涯辅导时讲过一次话,我不觉得我们之间有什么话题好聊,不过这种事学长应该也清楚。 我点头后,他隔著一张小桌子,在我对面坐了下来。 高大的身材、健壮的体格、清爽的短发、端正的五官,这么仔细观察后,我心想他果然看起来就很有女人缘。 奥野学长喝了口宝特瓶的水,接著开口说道: 「你第一次参加学习营,有什么感想?」 「还不错,我也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三年级生参加了。」 「老实说,有一半是想制造暑假的回忆啦。」 「学长考试准备得还顺利吗?」 「嗯,包括非第一志愿在内的话,我想不至于全灭。」 「在这个阶段就能这么确定,很厉害呢。」 「现在已经是三年级的夏天,大考很快就到了。」 很快就到了吗? 应该是真的很快吧。 我沉默著没有应话,奥野学长又继续说了: 「明日风决定去东京了。」 该说不出所料吗?他果然提到了这个名字。 打从一开始,这就是他的主要目的吧。 「好像是。」我答得简短。 「这样的话,至少我多了四年的缓冲期。从福井,尤其还是同校的同班同学去东京的人不多,我们可能会在那里互相连络,甚至是两个人一起去喝酒。」 「…………」 他一点也没有隐瞒自己对明日姊的好感。 我细细思量著他话里的意思,令人咬牙切齿的焦躁感随即袭上心头。 我是在完全明白状况的情形下,鼓励著那个人,但还是忍不住有这种感觉。 不过,我没办法对眼前的人生气,因为他的语气里透露出一丝的哀伤。 「开玩笑的。」奥野学长自嘲地笑了起来。「之前我向明日风告白,她彻底拒绝了我。她一刀两断地表明就算我继续喜欢她,一辈子也不会有希望,实在太伤人了。」 这种说法很有趣,我忍不住噗哧笑了出来。 「……不好意思,我是不小心的。」 「笑吧。」 奥野学长的语气变得稍微轻松了一点。 「是我来找你聊的,想笑尽管笑。」 「为什么要找我讲这件事?」 「我刚才看见你和明日风在聊天,一时克制不住。」 我还是摸不著他的用意。 既然他把自己被甩的事实告诉我,想必不是为了牵制。 「千岁同学,你是在去年九月开始和明日风有交集的对吧?」 「嗯,对。」 我这么答道,心想不需要连小学的事都向他解释。 「我从一年级就和明日风同班,从一年级就喜欢她。换句话说,有一年半左右的时间,我和没有遇见你的明日风在一起。」 我不知道怎么反应而沉默时,奥野学长伸长了脚,大喇喇地靠著椅背。 「啊~啊,要是早点告白就好了。那样的话,也许可能性会比现在高一点。」 不知不觉中,我握紧了拳头。 「你可别步上我的后尘喔。」他咧嘴笑了开来。 我觉得莫名其妙,忍不住开口: 「我想再问一次……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件事?」 我这么一说,他稍微烦恼了一会儿,说著「天晓得。」摇了摇头。 「说不定我觉得与其让明日风在东京被来路不明的男人拐走,我比较可以接受能让明日风露出笑容来的你吧。」 奥野学长最后说著「打扰你了。」,站了起来。 我望著他离去的背影,全身力气终于放松了下来,掌心留著清楚的指痕。 如果可以当成不关自己的事,一笑置之,心情上就能轻松许多了。 我将现在这段话,重叠在不远未来的自己身上。 很快就到了。 这句话不停在我脑中回响。 * 念完一整天的书,晚餐是大量使用福井当地食材的自助餐。饱餐一顿过后,我们舒适地泡著温泉。 我们不像考生承受那么巨大的压力,一开始就决定白天好好用功,晚上好好放松。 有些亢奋的我们离开交谊厅时,明日姊与奥野学长还在紧盯著参考书,双方之间的气氛差距实在令人浮躁。 话虽如此,如果问我要不要牺牲与伙伴们相处的时间来用功念书,高中二年级的现在实在无法做出这样的决定。 再过一年的时间,我对今年夏天的明日姊想必会有多一点的理解吧。 我不再继续思考下去,把头倚在浴池边。 四周一栋建筑物也没有,露天浴池上方是一片美得令人难以置信的夜空。 像这样伸长脚,把肩膀泡在温泉里欣赏夜空,彷佛自己也在星海间遨游。 每个人感觉到自己正在旅行的瞬间各自不同,有人是看见与自己居住的地方迥异的景色,有人是尝到当地的美味料理,有人是听见不熟悉的语调…… 至于我的话,不知道为什么,从以前就是在泡露天温泉的时候。 即使是离藤志高中只要一个小时车程的这个地方,也让我有「啊啊,来了很远的地方呢。」这般莫名的感慨。 也许是我的内心卸下防备,我想起那些女孩子。 夕湖、优空、七濑、阳以及明日姊。 她们像这样仰望星空时,心里在想什么呢?还是她们正大伙一起在玩闹呢? 她们可能在比大小胖瘦,聊著像是忘记带洗发精借我,和希在对学姊大拋媚眼,海人念书念得很专心,健太的穿著变时髦了这类的……或是更深入的话题。 我想像著这样的场景,感觉有点幸福。 我们共有著相同的夜晚,飘浮在同一片天空。 我正想著的时候,水面啪唰涌起了波浪。 「嗯啊啊啊啊啊。」 「海人,安静点。」 「你在说什么啊,泡温泉就是要像这样一口气泡下去才爽快啊。」 「你可别兴奋过头,在浴池里面游泳喔。」 「超过一百八十公分的男生做这种事,那种画面实在不能看吧。」 「话说回来──」海人接著说下去:「这种感觉真不错。」 「哦?」 我没有多说,让他继续往下说。 「刚才我忽然想到,不管是自己有没有讲过话的人,不论男女,甚至是和老师这种年纪比较大的人一起来旅行,高中毕业后就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吧。」 「这么说来,确实是这样。」 大学会有社团或是研究小组的旅行,出社会后可能也会有研习旅行,只是这些说起来都有点不太一样。 海人用放在头上的毛巾擦了把脸,接著若无其事地说道: 「朔,你老实说,你觉得和希还有健太有喜欢的人吗?」 「怎么忽然这么问。」 「有什么关系嘛,旅行的晚上不就是要聊这种话题吗?」 嗯,这么说来也是。 难得聊到这种话题,我稍微思考了起来。 「健太很难说,他因为感情问题把自己关在家里,应该不会那么快就有喜欢的人吧?」 「这样的话,你觉得在我们这些人里面,谁最符合他喜欢的类型?」 「嗯~本命是优空,黑马是阳。」 「啊~我好像懂你的意思!小内看得出来是他的类型,不过没有女人味的阳反而让人安心吗?」 「阳也不是没有女人味啦。」 「你是说真的吗!?」 ……糟糕。 明明只要随便敷衍过去就好,我一时气恼,反射性地帮她说话。 因为不想继续讨论下去,我换了个话题。 「和希的话,我就完全不知道了。我觉得他好像会背著我们偷交不少女朋友又分手,也觉得他会讲『交女友太麻烦了』这种话。」 海人豪迈地笑了起来。 「那家伙老爱调侃人,可是完全不提自己的事。我从一年级就认识他了,到现在还是搞不懂他的想法。」 的确是这样,我也笑了起来。 上次看烟火时,和希的那番话著实让我吓了一跳,也许他很中意我们这些人目前的关系吧。 「你们在聊什么?」 我们正聊著这个话题时,话题主角走进浴池,健太也跟在他背后。 海人回答了和希的问题: 「没有啦,我们在聊你跟健太有没有喜欢的人。」 「我、我还没有说得上喜欢的人……」用脚尖确认温泉热度的健太说。 「有。」 哎,果然没错。 他顶多是有还说不上喜欢,但是中意的对象吧。 嗯……? 我心想著不可能,向他确认: 「和希,你刚才是不是说了什么话?」 「我说有。」 「有什么?」 「你们不是在聊我有没有喜欢的人吗?」 「……」 「…………」 「……………………」 「「什么────────────!?!?!?!?」」 我和海人不由自主大叫了出来。 健太开阖著嘴巴。 「既然你们问了,我只是回答问题而已。」 和希露出从容的微笑。 我用一手拍了下水面,让温泉泼到他脸上。 「不,你明明是和希,别回答得这么直接啦,吓死人了!」 和希撩起湿答答的浏海说: 「嗯,毕竟是这样的晚上,偶尔这样聊聊也不错。」 「哇啊~好恶心!」 「我问你。」 我们聊著的时候,海人马上从旁插嘴。 「你喜欢的人是谁?我们也认识吗?」 「算是知道吧?」 「出现啦──────!」 「我不会连名字都说出来的。」 「不说啊──────!」 「再说──」和希接著说了下去:「正确来说,算是以前喜欢的人吧?」 海人似乎是觉得身体都热了起来,爬起来坐在浴池边又继续发问: 「什么嘛,你已经被甩了吗?」 「连被甩的时间都没有。」 「对方有男朋友了吗?」 「不。」和希摇摇头。 「──我喜欢上的是她喜欢上别人的样子。」 他露出了罕见的表情,轻柔地笑了起来。 …………等一下。 这话的意思难不成是……不,不可能吧。 我在正思考的时候,海人又接著说了: 「完全听不懂你的意思!」 「我想也是。这对我来说是很宝贵的一次经验,简单来说,恋情在开始的瞬间就结束了。」 「换句话说,你喜欢上在足球比赛奋力声援的女生,可是在那一瞬间对方球队的主将踢进球,把女生的心抢走,就像这样吧。」 「啊,这个例子满贴切的,你很会举例嘛,海人。」 「不过,既然对方还没有交往,不是还有机会吗?」 和希把头倚在浴池边,眺望著远方的夜空说。 「我跟朔还有健太聊过,我不喜欢太热血。别看我这个样子,那一天我烦恼到晚上睡不著觉。不过,不管怎么想,我都没有胜算。在听见报纸配送声时,我为自己的心情画下了句号。」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下来。 「──即使我真的喜欢对方,她也不会喜欢上我,所以就到此为止。」 雾气后面,一脸潇洒的笑容朝著我。 啊啊,果然是我想的那样。 受不了,烦恼的话就摆出烦恼的脸啊。 忽然说出这种话……教人怎么反应,笨蛋。 海人咧嘴笑著,像是要结束这个话题。 「哎,你的心情我懂。」 这些家伙都是一个样。 不管发生什么事,他们都很坚强,而且他们十分明白自己的心情。 因为泡得头快昏了,我走出浴池。 接著我们离开浴场,四个大男人不知道为什么站在镜子前面,手扠著腰,一口气灌完整瓶咖啡牛奶后,回到了房间。 * 离开浴场,吹乾头发,在更衣间只简单擦了下化妆水的我柊夕湖和小内、悠月还有阳一起回到房间。 回房后,我仔细保养头发与肌肤,现在正在棉被上面休息。 房间里有饭店浴衣,但是大家都穿著自己带来的睡衣。 我穿著gto pique的t恤,搭配横条纹的毛茸茸短裤。我还有带一样是横条纹的连帽外套,只是实在太热,一回房间我就脱下来了。 悠月穿的也是和我同一个牌子的衣服,我心想我们的品味果然很像,她穿著缎面细肩带背心与短裤一体成型的连身衣。 这套衣服穿在悠月身上实在太性感了! 胸前的那条线非常明显。 她本人似乎也有自觉,走在走廊上时和我一样穿著毛茸茸的连帽外套。 小内穿著蓝色缎面点缀白色星星的成套睡衣,头上扎著我们之前一起去gto pique的时候买的蝴蝶结发带。另外我也戴著款式不太一样的发带,这种一起戴著发带的感觉让我觉得很开心。 阳穿著champion的短袖连衣裙。 我只看过她绑起头发的样子,没想到她的头发放下来后很有女人味,吓了我一跳。之后我再教她怎么变换发型吧。 正当我妄想个不停时,「夕湖,你有带身体乳来吗?」悠月有些难为情地说。 「嗯,我有带~」 「不好意思,我忘记带了。下次我再找机会谢你,学习营这段时间可以也借我用吗?」 「我懂~身体乳本来就很容易忘记~」 「对啊,卸妆乳和化妆水就绝对不会忘记。」 「没问题,尽管拿去用~」 我从化妆包里拿出身体乳,直接交给她。 「啊,你用的是jill stuart的啊。」 「对啊!你闻闻看,很香喔。」 悠月打开盖子,让鼻子凑上去。 「真的耶,我喜欢这个香味。」 「对吧对吧!你用哪一个牌子?」 「我用的是paul&joe。」 「啊~好好奇喔。」 「不然我下次再借你用。」 「真的吗!?除了一起去逛街买衣服,我还想一起去买化妆品了。」 「──不好意思!!」 我们聊得正兴起时,阳举起手,看向我这里。 「怎么了?」 我这么一问,她不知道为什么羞涩地扭动著身体。 「可以也借我用,还有教我用法吗?」 悠月噗地笑了出来。 「你都是洗完澡喷sea breeze嘛。」 「是这样没错!我是很爱sea breeze!!只是……」 这时,我灵光一闪。 「因为后天要穿泳装,你想趁现在保养吗?」 「唔……对。还有,我想接下来要把这些事学起来。」 悠月又继续揶揄阳。 「不是保养,是临阵磨枪吧?」 「啊~悠月吵死了!」 小内看见她们吵个没完,开心地嗤嗤笑著。 「三个人用同一条身体乳,感觉很快就会用完了。小阳,我的借你用吧,我也会教你一些洗完澡的保养方式。」 「小内~」 她说著,一把抱了上去。 小内难为情地搔了搔脸颊。 「老实说,我也是刚从夕湖那里学来的。」 我想起大约一年前的事,感觉很怀念。 「咦~一开始是这样没错,不过小内一下子就学会了,很快就不需要我的建议,让我有点伤心。」 「没、没这回事喔~」 我们聊著这些时,我心想著: 天啊,实在太开心了! 这就是女孩子们一起出来旅行的感觉。 除了毕业旅行和校外教学,从来没有朋友约我参加过夜派对。 她们也没有故意排挤我的意思,就是当我后来知道时,说著「我也好想去喔!」,她们都会回答我「对不起,我们怕约你会造成你的麻烦……」。 所以说,此时的我由衷喜爱这种再普通不过的青春。 * 当铃 阳她们保养完,我们正无所事事的时候,有人的手机响了。 趴在棉被上的悠月确认手机萤幕,说道: 「欸欸,水筱不知道传了什么东西过来。」 她往我们招招手,于是我、小内和阳都聚了过去。 和希传来的好像是一段影片。 悠月按下播放后,画面里和希、海人与健太不知道为什么盘著手站在墙边。 在他们对面按下录影的人似乎是朔。 他马上离开手机,萤幕里映出他的全身。 他们都穿著休闲短裤或是运动短裤搭配短袖t恤充当睡衣。 倒是,「这个样子超好笑!」我忍不住这么说。 阳也接著我的话说下去: 「咦?为什么把衣服塞进裤子里面?好拙!」 没错,他们诡异地把t恤整齐塞进裤子里面,好像小学的运动会。 小内强忍住笑意,「不、不好意思,这种的我忍不住。」她好像被戳中笑点了。 在我们讨论的时候,朔用宝特瓶代替麦克风说了起来。 『终于到了这一刻,决定最强男人的祭典,名称是?』 其他三人异口同声说: 『『『九头龙王决定战!』』』 咦?这种命名风格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是取自九头龙川吗? 他们到底要做什么,我完全摸不著头绪。 「嗯──」一旁的小内抱著肚子,全身痉挛。 朔又继续说下去: 『一号选手,表面上看来温柔文雅,其实是足球社可靠的总司令。由于眉清目秀的外表,人们这么称呼他──藤志高中的菊花人偶,水筱────和希!!』 ──小内噗哈笑了出来。 顺带一提,在福井县的武生这个地方,每年都会举办菊花人偶的活动,算是当地的盛事。 在朔指名后,和希优雅地转了个圈,眨了下眼睛。 「这些家伙在搞什么鬼。」悠月错愕地笑著。 朔又说了起来。 『二号选手,男篮主力球员,令和时代的怪物运动员。展现出力量就是正义的战斗方式让人不寒而栗。藤志高中的伏尔加饭,浅野────海人!!』 ──咳呵呵,小内笑得都呛到了。 伏尔加饭是指把猪排放在蛋包饭上面,同样也是福井的当地美食。 这是当地的命名限制吗? 海人像头猩猩似地,猛捶自己的胸膛。 「啊~好久没吃了。」阳把手支在大腿上,喃喃说著。 朔俐落地指向健太。 『三号选手,过去是肥宅,现在则是自豪的瘦子。脱下厚重外皮的轻量级能成为这次的黑马吗?藤志高中的羽二重饼,山崎────健太!!』 ──小内砰砰拍打著棉被。 羽二重饼,指的是福井知名的甜点。 「喔、喔喔!」健太叫著,摆出大秀二头肌的姿势。 只可惜他完全挤不出二头肌。 『然后──』朔说。『最后是四号选手,体力测验从小就没输过,一路以来击败过无数的挑战者,自称全日本最强,家喻户晓的男人。没错,不能优美地活著,那和死去没有分别,藤志高中的一誉,千岁朔!』 ──小内用棉被裹住身体,全身扭来扭去。 一誉是福井县生产的白米,被誉为新一代的越光米。 接著,所有人面向墙壁,『准备好了没?』朔喊著。 『『『开始!!』』』 号令一下,他们同时用手抵住榻榻米,脚往上抬。 我终于理解这场比赛的宗旨了。 怎么说呢……就只是一场倒立对决而已!? 他们把衣服塞进裤子里,只是因为衣服会掀起来!? 另外,他们站的位置从右到左依序是和希、海人、健太和朔,每个人之间各自保持一定的距离。 过了约三十秒时,朔说道: 『健太,你的手在抖啰。』 『我、我没有,我一直有在练身体。』 『哼,你太弱了,海人还可以这个样子做伏地挺身,对吧?』 『我、我吗!?』 『这段影片待会可能会传给那些女生。』 『好,包在我身上────!』 海人真的做起了伏地挺身。 「好强!」 「他完全上千岁的当了。」 我忍不住赞叹时,悠月苦笑著说。 一群人吵吵闹闹时,朔在倒立的状态下俐落地移动著手,像螃蟹一样接近健太。 虽然他好像撑得很辛苦,在我们看来只觉得恶心。 『神,您、您在做什么。很危险,不要过来。』 朔听见他这么说,咧嘴笑了起来。 他噘起嘴来,把脸往旁边转过去后,『──啊咿!』健太发出怪声倒了下去。 『好,解决一个了。』 『在别人耳边吹气太卑鄙了,神你这个混帐!你的运动精神到哪里去了!?』 『你太天真了,健太,可没有人制定犯规行为。』 『你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 噗,我按捺不住笑了出来。 虽然早就知道了,但不知不觉间,这两个人的感情居然变得这么好。 我怀念地想起隔著房门与健太讲话的那个时候。 朔往依然奋力在做伏地挺身的海人身边移动过去。 『海人,我们为了配合健太抵在墙上,不过难得足球社、篮球社和前棒球社的中心选手齐聚一堂,不如换成不要抵住墙面倒立吧?』 『可、可是,我因为伏地挺身,消耗不少体力……』 『……现在女生之间好像偷偷在流行倒立男子喔。』 『包在我身上────!』 不不,这完全是胡说八道。 海人兴冲冲地一把脚从墙面移开,『嗯啊!?』朔瞬间往他踢了过去。 身体失去平衡的海人虽然想力挽狂澜,可惜他的手抖个不停,身体还是慢慢摔了下去。 『朔你居然耍贱招!!』 『噗哈哈哈!你躯干练得不够认真喔,浅野同学。』 『倒立男子热潮也是骗人的吗!?』 『我反而想问你为什么会相信是真的。』 在他们唇枪舌战时,有一道影子悄悄往朔接近。 『危险!』 和希咻地踢过去,朔连忙离开墙边,躲过这一脚。 好厉害! 也许对体育社团的男生来说很普通,不过原来真的不用倚住墙面也能倒立。 『能闪过足球社的踢击,佩服佩服。』 和希说著,同样从墙边离开。 『喂,等一下,你不会太从容了吗?』 『我不懂你是什么意思。』 老实说,我们这里看得很清楚,和希在朔到处捣乱的时候,一直用三点倒立的姿势在偷懒。 他平常老在摆架子,这副蠢样实在很搞笑。 『很好,我们这就来一决胜负!』 『在这场比赛中,我唯独不想输给你呢。』 朔维持在倒立的姿势,移动著双脚,往和希接近。 「「「哇,超恶!」」」 我、悠月和阳忍不住同时喊了起来。 ──小内的双脚上下拍打个不停,简直像在模仿朔的动作。 『接下来──』和希咧嘴笑著。『健太同学、海人同学,交给你们了。』 『……什么?』 『『没问题!!』』 健太笑开来,往朔靠过去。 『太卑鄙了!』 『咦~?我记得没有说输的人参战是犯规的行为吧?』 海人接著说: 『好~我来确认千岁同学的躯干练得怎么样吧。』 『住手,喂──啊嘻嘻嘻。』 健太与海人在朔的腰侧和脚底板搔痒,朔像漫画那样啪哒,以滑稽的动作倒了下去。 最后,和希以华丽的姿势著地,笑容满面地拋了个飞吻。 * 「──我们到底看了什么东西?」 影片播完后,悠月的语气简直是傻眼极了。 阳在棉被上滚来滚去,接著她的话说: 「就是说啊,虽然本来就知道他们蠢,只是没想到蠢成这样……」 「男生的精神年龄其实停留在小学吧?」 这时,呼吸终于平稳下来的小内加入对话。 「真是的,明天我一定要去抱怨,朔同学太恶了。」 悠月趴在棉被上支著脸颊,笑嘻嘻地说: 「没想到小内平常那么文静,居然会笑成那个样子。」 「好丢脸,拜托别调侃我了。我有时候笑点跟别人不太一样,只要一笑起来就止不住。」 「话说回来,千岁和水筱那两个注重形象的家伙穿著短裤的样子的确很好笑,更好笑的是海人和健太那副模样一点也不奇怪。」 「等、等一下,我一想起来又想笑了啦。」 「不过──」悠月说。「他们三个人的感情真好。山崎不知不觉被他们那种气氛污染也很好笑,只是他们从一年级就是那种感觉吗?」 小内按住嘴巴,强忍著笑意,于是由我代为回答: 「他们入学后很快就打成一片了喔。后来一直是那个样子。」 「哦?他们有打过架吗?」 「像今天这种愚蠢的对战是常有,但应该没有真的打过架~」 「可能也没有打架的理由吧。」 阳狞笑著,插入我们的对话: 「欸欸,他们在泡温泉还有睡前不知道都在聊什么话题。」 「谁知道呢。从刚才的智商来看,八成在讨论我们的胸部……啊。」 「喂,小七,你看著我叫出来的那声『啊』是什么意思的『啊』,不要露出那种尴尬的表情啊混蛋。」 我听著她们的对话,紧紧抓住衣襬。 我从刚才就,不对,其实在到这里来之前,就一直一直── 我有一件想和小内还有大家,在这样的夜晚做的事。 那就是……女生的谈心大会! 所以说,我为了开启话题,开口说道: 「也许他们会聊喜欢的女生!?」 我趁势说了之后,大家面面相觑,接著悠月噗地笑了出来。 「这么说来,这是一定会聊到的话题。真要说起来,水筱感觉就是有女朋友的样子。」 阳接著说: 「可是那家伙莫名缠著悠月呢。说不定他其实喜欢你喔。」 悠月不以为意地皱起脸。 「不可能、不可能。如果真的是他喜欢的女生,他应该会用更聪明的方式打动对方。他不会像个小学男生一样,故意招惹喜欢的女生。他只是在闹著我玩而已。」 「也对~说的也是,海人的话还有可能。」 「再说,如果是喜欢我的人,我马上就感觉得到。」 「这话听来也很让人生气……」 「话说回来──」我说:「你们有交过男朋友吗?」 悠月第一个回答我的问题。 「没有,因为没有比我有魅力的男生。」 阳接著说: 「没有!因为没有比我热血的男生!」 最后回答的是小内。 「没有,因为我太不起眼了。」 「等一下,小内别忽然说出那么哀伤的话啦!?」 所有人同时哈哈大笑了起来。 悠月坐了起来。 「夕湖你呢?」 「我也没有,因为大家都觉得我很特别。」 「哦?」 我本来是打算用开玩笑的语气讲,悠月却莫名认真地盯著我。 接著,她露出了温柔的微笑。 「我明白,夕湖一直都能这么特别呢。」 「什么……?」 在确认她的意思之前,她又以「真要说起来──」为开头继续说了下去。 虽然觉得有点遗憾,但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这里美女如云,可是没有一个人交过男朋友,不会太惨了吗?」 我心想「就是现在」。 我最想问的事,最想确认的事。 其实我不想问,也不想确认……即使如此── 我笑咪咪地举起手。 「我我我,那么大家现在有喜欢的人吗!?顺带一提,我喜欢的人是朔!」 「这话现在从你口中说出来,一点新鲜感也没有。」 「完全同意。」 「唔,哈哈……」 悠月、阳和小内轮流回应我。 我也知道,可是反应不会太冷淡了吗?算了,这不是重点。 「那那那,悠月呢?」 我问了……我问出口了。 尽管我早就知道答案了。 悠月难得露出惊诧的神情,接著陷入沉思。 「阳呢?小内呢!?」 我又继续问下去。 我一如往常傻笑著,挥下言语的刀刃。 「…………」 「……………………」 「……」 在我早已预见的沉默过后,阳咧嘴露出一口雪白皓齿。 「现在篮球就是我的情人!」 悠月听见后,深呼吸一口气然后吐了出来。 「我也……没有可以说喜欢的对象。」 她露出完美美少女的脸,羞涩地偏著头。 小内则是表现得一如往常。 「我没有。」 她和那天一样,露出温柔的微笑。 所以,柊夕湖说了起来。 「欸,你们太乾枯了吧!」 「现在不是教阳怎么提升女子力的时候了呢。」 「我还没有做好谈恋爱(战斗)的准备。」 「好了好了……」 啊啊,果然没错。 悠月、阳、小内。 ──谢谢你们,对不起。 * 「我口渴了,去自动贩卖机买个饮料。」 走出房间后,我七濑悠月终于能正常呼吸。 我呼地大大吐了口气,接著短促地呼吸了起来。 太不妙了。 啊~真糟糕,完全令人措手不及。 『我也……没有可以说喜欢的对象。』 我不想说谎,绞尽脑汁做出这样的回答。 我对千岁的感觉不是「喜欢」而已,而是「很喜欢」。 我甚至认为他是我的真命天子。 如果只就「可以说喜欢」这段话来说,我没办法在他面前说出喜欢这两个字,那和我的形象差太多了。 不过,这种文字游戏只是勉强算不上说谎,是卑鄙的逃避手段。 类似在千岁家感觉到的情感涌上心头。 如果对方是连名字也不知道的女生也就算了。 我可是七濑悠月──我可以挺起胸膛来这么说。 你配不上他──我甚至可以这么挑衅对方。 可是、可是…… 知道阳喜欢上千岁的时候,我没有出现这样的心情。 因为她是我的搭档,也是我总有一天要战胜的敌人。 原本我以为恋爱也是要堂堂正正的正面对决。 什么嘛,原来我也一样是小孩子。 夕湖天真的笑容从脑海中挥之不去。 过去,我从小就被当成特别的女孩子,因此招来周围人们的嫉妒,或是自以为是的幻想与幻灭,在这样的状态下,我学会了聪明应对的方法。 然而,那个特别的女孩子必定是比我还要单纯、温暖与温柔,所以受到大家的宠爱,活得自由自在。 ……那是多么危险的事,我相当能够体会。 因为自己这样的个性,我没有特地向本人说过,不过其实在二年级和夕湖成为朋友时,我暗自窃喜,而且是喜不自胜。 我从以前就大多是和女篮的朋友玩在一起,在时尚与美容这方面的话题总是由我在教导大家,因此我很憧憬像那样互相挑选对方的衣服,互相借用爱用品,这种女孩子之间的关系。 如果我们一起去逛街,绝对会很好玩。 不过,我心想。 我愈是喜欢千岁,愈是想要接近他,就愈会伤害「朔的正宫是我!」天真无邪地说出这种话来的夕湖。 我心里非常明白,而且也做好面对这种状况的心理准备,只是…… ──第一个背叛、伤害那个特别女孩的人,说不定会是我。 啊啊,原来如此。 真心爱上一个人,原来就是这么一回事。 * 学习营第二天。 我千岁朔用完早餐后,依然留在餐厅里。 第三天要去海边和烤肉,再加上最后一天可能会手忙脚乱,如果要和明日姊一起念书,今天最适合。 千岁小队的成员和昨天一样,会继续在交谊厅念书。 在告知我要分开行动和理由时,海人不出所料气得抓狂,倒是女生们不知道为什么只说了声「知道了」,反应很平淡。 其中只有夕湖笑容满面,「慢走。」挥手向我道别。 她没有像平常一样目光冰冷,感觉有些骇人,她们之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早安。」 我正在思考这些的时候,明日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桌子前面。 「那件衣服……」 我不由自主喃喃说著。 明日姊穿著一套领子上有小蝴蝶结点缀的短袖洋装,花样是有如夏天大海的钴蓝色小圆点。那是去东京旅行的那一天,我在高田马场的二手衣店买给她的衣服。 明日姊忸忸怩怩的,交握的双手放在身体前面。 「其实是,我想说好像可以在这里遇到你。」 「如果没碰到呢?」 「那我就不穿这件了,我还有带其他衣服来。」 她的模样很可爱,我差点不由自主扬起嘴角,赶紧牢牢抿住双唇。 「所以──」明日姊不安地说,「难不成你也是……?」 我咽了下口水。 我身上穿的衣服,也是那天她买给我的复古图样的衬衫。 「嗯……对,当然,真的,我发誓。」 我回答著,回避她的视线。 「……哦?」 明日姊一步、两步往我靠近,接著直视我的脸。 她轻轻微笑著说: 「接下来要不要去你的房间呢?」 「藏、藏老师特别叮咛我不能有不正当的异性关系……」 「用不著担心,我只是要确认你有没有备用的衬衫而已。」 「──对不起────!」 我在桌上嗑头。 明日姊发出了比平常还要甜美的嗓音。 「那一天我们说好要一起穿买来的衣服约会吧?我想说要第一个让你看见,等朋友都离开房间后才换衣服,而且在来这里的路上,始终小心翼翼不让别人看到喔?」 「正、正确来说,是约好明日姊穿著这套衣服,我们一起去约会,完全没说到我也要穿这件衣服……」 盈盈笑脸往我转过来。 「我要回去了。」 「骗人的是我不对对不起不要走!」 「哼。」 我好不容易安抚好气呼呼的明日姊,提议在吃过午饭后一起去海边散步,她的心情才终于好转。 此外,我占的位置是窗边的四人座位。 从这里可以远眺大海,是相当奢侈的自习场所。 明日姊有些迟疑,在我右边坐下来后开口说道: 「感、感觉好奇怪。」 「我也这么觉得。」 之前我们常坐在一起,但是像这样两个人都把课本摊开来放在桌上,有种奇妙的感觉。 「如果我们是同学,也会像这样吗?比如说在换座位的前一天,祈祷可以换到你隔壁的座位之类的。」 「那种举动太可爱了,很让人伤脑筋……」 「还有像是这个样子。」 明日姊把一边的耳机放在我的右耳里。 「如果听到喜欢的歌,在放学后两个人一起听。」 耳机里传来bump of chicken熟悉的歌声,歌曲是《若能穿过同一扇门》。 我试著闭上眼睛,感觉真的像两个人一起在放学后的教室里面。 「……昨天我和奥野学长讲过话。」 我这么一说,明日姊诧异地往我看过来。 「他、他说什么?」 我有点犹豫,不过既然对方没有要求我不能讲出去,再说如果他没有调适好心情,也不会主动提起这件事。 「他说被你甩了。」 「还有呢!?」 「放心吧,他没有说你拒绝他的理由,只是懊悔没有早点跟你告白。」 「这样啊……」 「这个话题还可以继续聊下去吗?」 老实说,我们现在的关系处在模糊地带。 我们不再是憧憬的学姊与杰出的学弟,无法继续维持「你」和「明日姊」,当然也回不到「你」和「朔哥」的关系。 我们开始意识到对方是异性不是出自美丽的误会,只是在几个月后就要到来的离别前,实在很难拿捏彼此的距离。 我们之间的确是有什么东西改变了,表面上却维持著一如往常的对话。 ……哎,倒是我们不再隐藏自己孩子气或是窝囊的一面了。 老实说,其实我很犹豫是不是还可以和以前一样,把自己的烦恼和日常琐事告诉她,询问她的意见,继续我们之间培养出来的相处模式。 呵呵,流水般的笑声在耳边响起。 「嗯。在剩下的时间里,我希望可以跟你无所不谈,尽可能多聊一会儿。」 这话让我眼头一热,为了不让她发现,我接著说: 「你不觉得告白的时机很难掌握吗?」 说完后,我后悔自己太莽撞了,不过明日姊好像并不在意。 「从脉络来看,你的意思是把心意告诉自己喜欢的人吧?」 我朝疑惑的视线点了下头。 前提是喜欢的人没有交往对象,我说了起来。 「比方说,喜欢上对方后立刻告白的话,虽然顺利交往的可能性不高,至少可以避免在犹豫不决的时候,对方和别人交往这种事态发生。」 「另外,听说也有告白后,对方喜欢上告白者的情形。因为免不了会注意起那个向自己告白的人。」 这么说也有道理。 这种情形不论是谁……我把浮现在脑中的马尾女孩赶回交谊厅,又继续说下去: 「假如说要等到几乎确定对方也喜欢自己再告白,这虽然是最确实的作法,可是会花上很长的时间。和刚才的例子相反,被人捷足先登的机率会大幅上升。」 「不管相处多久的时间,有时候对方就是不会喜欢上自己。这么一来,只能把喜欢的心情藏在内心深处,等待这份心情风化了吧……?」 奥野学长想必是不想看见自己的心意缓缓随风消逝吧。 「另外──」我说:「还有再也无法压抑住心情的情形吧?比如说一时激动脱口而出。」 糟糕,这种情形又让我想起了马尾女孩。 啊啊,仔细想想,在那之前…… 「还有一种情形。」 明日姊说,打断了我的思绪。 「遇上了不得不表白的状况。知道别人要向自己喜欢的人告白,或是喜欢的人要转校离开,还有……自己要走了的时候。」 这话让我不自觉往旁边看了过去。 明日姊的视线无视我,游向了大海。 很快就到了──奥野学长说。 时间没有过得那么快──没有一个人这么说。 呵呵,明日姊发出轻笑看著我,露出淘气的表情。 「欸,朔,笔记可以借我看一下吗?」 我明白她的用意,回答时同样扬起了嘴角。 「可以啊,明日风,虽然我的笔记不是很工整。」 「朔,你有带便利贴来吗?」 「有是有,待会记得还我,明日风。」 只有这一刻,我心想。 至少在肩并肩一起念书的这段时间,我们可以是同学。 这是我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坐在隔壁,因为换座位的签很快就会轮到我们手上了。 * 两人的读书会结束后,我们一起吃了便当,接著在海岸边的步道稍微散步了一会儿,最后回到饭店。 明日姊要回到餐厅继续念书,于是我们在大厅解散。 我正打算回到交谊厅和大家会合时,「朔──!」夕湖的声音叫住了我。 我东张西望,这时一个高大的男人向我招手。 「喂~朔,这边这边。」 夕湖与海人在商店里。 「怎么了?你们在休息吗?」我问。 「是在休息没错,我想说得买个土产给妈妈。」夕湖回答。 「啊啊,你说琴音小姐。」 虽然相处时间短暂,她让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海人像是觉得很意外地喊著: 「咦?什么,朔已经被介绍给夕湖的妈妈认识了吗!?」 「我觉得不像介绍,比较像是诱拐。」 「她是什么样的人!?漂亮吗!?」 「与其说是妈妈,她给人的感觉更接近夕湖的姊姊,两个人很像。」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夕湖,你也可以介绍我给你妈妈认识吗!?」 夕湖回给了他一个冰冷的视线。 「我讨厌别人用那种眼神看我妈妈,再说我也没有介绍你们认识的理由。」 「介绍我是你的朋友不就好了吗!?」 夕湖随便应付了下海人,「你呢?」她说。 「外遇回来,开心了吗?」 「不要在公共场合讲这种容易让人误解的话。」 「拋下我这个正宫,跑去找年长的女人……」 「欸,你怎么好像从早上开始就怪怪的?」 她异于平常的对话让我觉得奇怪,忍不住这么说。 七濑或阳也就算了,夕湖不太会开这种玩笑。 就算我会这么开玩笑,也几乎没有反过来的情形。 夕湖看向我,像是吓了一跳。 「咦?为什么这么说……?」 「我们都认识多久了,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我、夕湖、和希与海人,我们认识了快一年半的时间,四个人一起度过了大半的高中生活。 「这样啊,你看得出来啊。」 夕湖露出了虚幻的笑容。 海人见状,稍微垂下了双眼。 「哈哈,我只觉得她看起来和平常差不多。」 气氛忽然变得尴尬,我换了个话题。 「所以呢,土产挑好了吗?」 夕湖与海人因为这句话恢复了兴奋的神情。 这种情形我早就见怪不怪了,我苦笑著。 「妈妈的决定好了!乾海带芽!」 「好、好特别……」 乾海带芽是东寻坊近海,也就是这附近的名产。将天然的新鲜海带芽日晒后,再用手撕开成片状,算是一种配料。 撒在白饭上面时,会有大海的香气扑鼻而来,再加上淡淡的咸味,吃起来非常美味。 「这样的话……」我接著说:「你在犹豫要送给谁的土产?自己的吗?」 夕湖讶异地偏著头。 「你的啊。」 「欸,慢著,送土产的概念去哪里了?」 「机会难得,我想说送个礼物给你,当成惊喜!」 「惊喜的概念又到哪里去了……?」 我错愕地笑了起来。 我站到夕湖与海人身边,他们正在看钥匙圈。 那里摆著福井县的官方恐龙吉祥物「juratic」,还有戴著螃蟹头套的地方特色凯蒂猫。 「不好意思,我不喜欢在包包上系钥匙圈。」 我想也是,夕湖说。 「我本来想买成对的……」 「不一定要在土产店挑吧。」 「──不行,必须是现在在这里挑的东西。」 迫切的语气回应著我,她似乎有什么想法。 「……不然,这个怎么样?」 我说著,把一个拼图状的皮革钥匙圈拿到夕湖面前。 这个钥匙圈的颜色种类丰富,带在时髦的夕湖身上应该不会显得格格不入。 而且,这个钥匙圈好像也可以组合起来,就像真的拼图一样。 夕湖拿在手上认真看过之后,「就选这个!」开心地说。 「我的由你买给我当礼物!我会买你的送你当礼物!」 「好是好,海人怎么办?」 哈啾,他做作地打了个喷嚏。 「这不符合我的风格,不用了。我去一下厕所!」 受不了,我轻叹一口气。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夕湖你要什么颜色的?」 「嗯~朔你帮我选!」 「那就这个好了。」 我拿起了一个橘色的拼图。 我会挑这个颜色是来自她的名字给人的印象,不过这种温暖而且明亮的感觉,很适合夕湖。 「嗯!我很高兴。」 「我的也由你来挑吧。」 「唔……这个很符合你的形象!」 夕湖拿起一个绀蓝色的拼图,有如新月的夜晚。 我们试著把两块拼图拼起来,拼图完整契合在一起,就像原本是从同一块皮革上面取下来的。 各自结完帐后,我们交换了袋子。 夕湖马上把里面的钥匙圈拿出来,紧紧握在胸前。 她就像珍藏著贵重的宝物── 「欸,朔?」 夕湖灿烂地笑著。 「我永远、永远都不会忘记。」 为什么呢。 这话听来就像在道别,我无法轻易点头。 * 那天晚上,我用完晚餐休息了一会儿后,换上了运动用的t恤和短裤。和希、海人与健太去泡温泉了,只是我觉得难得到海边来,想过去稍微慢跑一下。 走出房间后,碰巧夕湖那群女孩子往这里走过来。 她们好像也正要去泡温泉。 「咦?千岁,你在做什么?」走在最前面的阳纳闷问道。 「我想去慢跑。两天没有运动,感觉浑身都不对劲。」 「既然你有那么多体力,不如换你来参加女篮的晨练。今天在大家优雅享用自助餐的时候,我们都不知道来回冲刺多少趟了。」七濑板著脸说。 她们还真的在训练啊。 难怪她们会那么晚才进到餐厅。 我正思考的时候,「欸,千岁。」阳说:「我马上去换衣服,你在大厅等我。」 「嗯?」 「我也想去慢跑!」 七濑错愕地笑了起来。 「你是认真的吗?」 阳没有等我回答,飞快地回房间去了。 走出饭店时,外面飘散著彷佛翻搅著夏夜深处的空气。 绿意盎然的草木、带有咸味的海风,营火的气味也从露营区那里飘了过来。 「应该不用暖身吧?」 我向走在身边的阳说道。 「嗯,毕竟是这种气温嘛。」 老实说,我稍微松了一口气。 虽然我们之前在东公园一起拉筋,但现在再问我能否若无其事地做出相同的事,我恐怕没有信心。 开始慢跑之后,阳就在我右侧跟我一起跑。 「千岁,你可以再跑快一点没关系。」 「在旅游时太认真训练也没意义吧。我们就一边聊天,一边慢慢跑吧。」 「嗯,说的也是。」 走到饭店外面之后,海潮的气味突然变得很强烈。 沙沙──沙沙──岸边传来了海浪拍打的声音。 哒哒──哒哒──两人的脚步声不停响起。 跑在几乎没有路灯的街道上,只有细细的月牙挂在天上,代替路灯向我们微笑。 这是一个安静又柔和的夜晚。 只要稍微伸出手,彷佛就能一把抓起金平糖般的点点星斗。 「……阳。」 我轻轻搂住跑在我身边的娇小肩膀── 「等等,你怎么突然在这种地方──」 ──迅速跟她调换了位置。 「……咦?」 阳不禁轻叫一声,听起来似乎是傻住了。 「这里很暗,我跑在靠车道那一边比较好。」 「──!你这样做我是很高兴,但太容易让人误会了!」 我笑著敷衍过去,心中却也产生了些许动摇。 她刚说的「很高兴」应该是在无意之间说出来的吧。 从前我们的关系就像男性朋友之间一样,我刚才以从前的态度突然伸手碰她肩膀,确实有错;但她说「容易让人误会」,听起来就像是她以为接下来会发生其他的事情。 听到阳这么说……该怎么讲呢,心里总觉得有点怪。 我轻轻摇了摇头,换了个话题。 「之后球队那边还顺利吗?」 「非常顺利!练习赛也是连战连胜,势不可挡!」 「那真是太厉害了,下次一定要打败芦高。」 「好!」 阳向前跑,露出开心的笑容。 「说到芦高,舞从那天起就开始不停联络我,有够烦的。」 「你是说东堂舞吗?」 芦高女子篮球队的主力球员。 她在练习赛展现出的精彩球技,至今仍让我记忆犹新。 「没错没错。她只要有空,就会邀我去单挑。」 「平时能够跟全县顶尖的球员练习,不是很棒吗?」 「关于这点确实是这样啦,可是……」 正当此时,前方出现了通往渔港的岔路。 我们才刚开始跑没多久,不过…… 「难得都来了,要不要下去看看?」 「我赞成!」 跑向缓缓的下坡后,转弯处突然出现一片墓地。 「……还、还是不要好了。」 阳跑著跑著,抓住我的上衣。 「天色这么暗,感觉很有气氛呢?」 「我才不想要这种气氛!」 那你想要的是什么气氛?我忍著没将这句话没问出口。 不管怎么做,都总觉得还是不太对。 我们迅速通过了墓地旁,之后稍微放慢脚步,换成用走的。 渔港的海面相当平稳,无风无浪。 小型渔船像是在打瞌睡,在海面上缓缓摇晃。 我其实很想坐在防波堤上,感觉一定很舒服。但天色这么暗,要是不小心滑下去就惨了,还是算了吧。 附近有一片小小的岩岸,于是我们改成去那边看看。 「欸欸,千岁。」 阳在岸边不停朝我挥著手。 我蹲在她身边。 「手借我一下。」 她伸手握住我的手,直接往海水里伸去。 「嘿嘿,我们是第一个抵达的。」 看到她无忧无虑的笑容,我的心脏不禁怦咚跳了一下。 「……」 「…………」 在短时间中,我们默默地望著对方,突然又像是想到什么似地,迅速松开了手。 「啊,抱歉。我只是觉得能提前偷跑来这里很幸运,没什么特别的意思……」 「我、我知道。对了,你刚说东堂舞怎样?刚才不是说到一半吗?」 我硬是换了个话题。 「对、对了!她要找我聊篮球的话题是无所谓,但她问了很多关于你的事。」 「关于我的事……?」 「──!」 阳露出说溜嘴般的表情。 她红著脸别开了头,说了声「啊啊,真是的!」,不停搔著头。 最后,她瞪了我一眼。 「千岁,现在我们之间的气氛是不是很尴尬啊?」 「我非常同意。」 「我觉得这果然还是因为上次我向你说完话就跑掉的关系。该怎么说,现在我们不知道要用什么身分、什么态度跟对方相处,心情才不会觉得混乱。」 我紧紧握住拳头,回望著阳的双眼。 「老实说,我也这么认为。我在想,关于你的心意,我是不是该做出回覆,或是说是找出某个答案才对。」 「──!」 阳瞬间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垂低视线开口说道: 「呃、那个,那只是我一时冲动……该怎么说呢。我看完你的比赛,又结束跟舞她们的比赛,脑袋和内心都热烘烘的,才会做出那种行为……」 她的声音愈来愈小,愈来愈弱。 「所以那一天的事,你就……你就……」 我本来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等她说出「你就不要在意了」。然而── 唰!阳用力踏出了一步,直视著我的双眼。 接下来她用力吸了一口气,握紧拳头── 「──望你要好好在意!!!!!!」 使尽全力喊了出来。 「我没办法把那件事当成没发生过!希望你不要把我当成跟一般男性朋友没两样,而是希望你能把我当一个女孩子,当一个恋爱对象来看待!」 阳不停喘著大气,比她在跑步时还要更喘。 「不过,在跟你告白之前,我还有事必须要做个了结。我也不希望只靠一时冲动把心意说出口,而是想要把心底的感情传达给你。」 阳露出了笑容。 (插图011) 「我不会要你等我。不过,等我有一天要认真向你一决胜负时,希望你不要逃避,接受我的挑战。好吗?」 你这家伙真是的…… 「哈!到时我会打败你的。」 我努力向她挤出笑容,以免在她散发出的耀眼光芒前睁不开眼。 阳似乎想结束这个话题,开口说: 「那我们开始跑步吧。」 我也一口气挺直了背杆。 「我改变主意了。接下来要认真跑,你就跟上来吧。」 「至少等我们跑出坟墓区吧!?」 唰!我往柔软的沙滩蹬了一脚,踏出了第一步。 这样果然比较符合我们的个性。 这不是驻足不前,也不是移开眼神。 因为这是很重要的事,才会想要好好重视。 * 回到饭店后,房间的灯是关的,房内一片黑暗。 我原本以为他们三个人还在泡温泉,但仔细一看才发现房间深处的「那个空间」有一颗电灯泡孤伶伶地亮著,海人正在那里凝望著窗外。 我没有打开电灯,直接走进了房间。 「嘿。」海人也察觉到我进来了,挥了挥手出声向我打招呼。 他今天似乎穿上了饭店的浴衣。虽然腰带绑得很乱,但他这种高个子穿起来还挺有模有样的。 「和希跟健太呢?」 「还在泡温泉。他们泡澡都泡很久,蒸气室也来来回回去了好几次。我不喜欢一直待在同一个地方,所以就先出来了。」 「啊啊,我可以体会你的心情。」 跟他说话的同时,我脱下慢跑用的t恤,用浴巾跟止汗湿纸巾擦拭身体后,最后再往身上大量喷洒爽身喷雾。 四周散发出一股香味,让人联想到社团活动刚结束时的味道。身体被冷气吹到的部分相当寒冷。 我心想总比穿著湿透的t恤好,先换上了昨天晚上拿来代替睡衣用的t恤。 我原本打算要直接去泡温泉,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直接坐到了海人对面。 往窗外一看,只见海面像是被油漆涂过似地一片漆黑。 我随口向他说道: 「刚才我跟阳一起跑了一趟。我出发时碰巧遇到她,她就说想一起跑。」 海人似乎有点傻眼,嘴角微微往上翘。 「该说是真像那家伙会做的事吗?」 他的手肘摆在扶手上撑著脸,继续说道: 「对了,朔,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不行。」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海人笑了一声,并没有停止这个话题。 「我就直接问了。你跟悠月、阳、西野学姊之间,发生什么事了吗?」 「……你说的『什么事』是?」 「当然指的是恋爱相关的事啊。」 「…………」 我跟七濑、阳之间发生的事,他应该只知道个大概;而跟明日姊之间的事,他应该几乎都不知道才是。 或许他只是觉得我们最近感情不错,所以才随口问问,也或许他是看出了什么端倪。 ……无论如何,我之前已经让海人顾虑了很多,不想再害他扛下多余的负担了。 尽管我们是进高中后才认识,但他是个本性很善良的人。 他无论对谁都很诚恳正直,非常替伙伴著想。 只要听到别人有伤心或难过的事,他都会当成跟自己的事一样伤心或难过,想办法帮助对方。 不过,他有个小缺点,就是做事不太考虑后果,不能放著他不管。 说到这个,之前听到健太的事时,第一个生气的是海人。 在图书馆被谷中一伙人缠上时,第一个赶来的是海人。 看到七濑一个人走出店里要回家时,第一个追上去的是海人。 在打击练习场练完球去吃八号拉面,提到明日姊的事时,因为关心别人的事而认真起来的,果然也是海人。 我心想,英雄就是专门用来形容他这种人的。 所以我不能把应该要由自己面对的事告诉海人。 这会让他跟我一样烦恼、悲伤、痛苦,想要替我分忧解劳。 想到这里,我突然觉得好笑,不禁轻轻笑出声来。 「没事啦。目前还没事。」 海人完全不怀疑我,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插图012) 「我想也是!这样我就放心了!」 「放心什么啊?」 「就是……」 海人欲言又止,然后爽朗地说道: 「没事,果然还是算了。」 「对了,朔……」海人的口气突然认真起来。「你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虽然我没立场说这种话,但我希望你总有一天能够正面回应那家伙仿若感情的心意,不要随口敷衍或或逃避。」 「你讲这话感觉很有诗意呢。」 「因为这里就是这种空间嘛。」 我们互看了一眼,不禁喷笑了出来。 「说的也是。」我说道。「我答应你,这是男人间的约定。到时候我也会通知你的。」 借用阳之前说过的话,这是无法逃避的问题,一定要做个了结。 海人露出爽朗的笑容。 「我先说清楚,就算你找我商量,我也没办法给你建议喔?」 「我倒想问你,你怎么会觉得我会期待这种事。」 两个臭男人发出了开怀大笑。 我内心暗自决定要好好遵守这个约定。 对于处处替人著想的你,这就是我尽己所能表现出来的诚实态度。 * 于是,到了第三天的午后。 我们来到距离饭店搭公车十分钟左右的地方──三国日落海滩。 由于现在正是适合到海边活动的季节,即使是平日也有许多游客,相当热闹。海滩上架著许多色彩斑斓的简易遮阳帐篷,有许多更加色彩斑斓的泳装大姊姊正在海滩上交错而过。 我们几个男生一开始就穿著海滩短裤跟t恤过来,因此在公车上迅速脱掉鞋子,光脚冲到了沙滩上── 「「「「好烫!?」」」」 我们立刻折回去,各自穿好凉鞋。 平时社团活动很忙,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年没来海水浴场了。 我完全忘了夏季的沙滩有多么炙热。 关于这一点,和希跟海人似乎也跟我一样。至于健太,他看起来就不像每年会来海边的人。 天空的颜色如蓝色夏威夷糖浆一样碧蓝清澈。一条条积雨云像是刚剉好的剉冰,软绵绵地飘浮在空中。阳光强烈又炽热,渐渐把我们的皮肤烤成古铜色,有如海滩食堂的烤鱿鱼。 我们随便找了个地方,把事前预约租借的海滩阳伞及简易遮阳帐篷架设好,野餐垫铺在阳伞下,行李丢进帐篷里。 于是,我们终于无法压抑暑假加上旅行的愉悦,最重要的是对女生泳装打扮的深刻期待,便一路冲向了海岸线。 「「「呀呼──!」」」 我、海人、健太放声大喊。 「不对吧,那是在山里才要喊的吧。」 和希傻眼地开口吐槽。 「「「※海洋是大笨蛋!」」」(译注:日本古早连续剧中的台词。) 「问题不在这里啦。」 全部人都一起喷笑了出来。 眼前广阔的日本海,再怎么含蓄地形容,也不太适合用让人精神一振的蔚蓝或碧绿来赞美。 海水的透明度不高,蓝色的海水带有一点深绿色,略显混浊。 尽管如此,这也是我们从小看到大的夏日色彩。 我向站在身边的健太说: 「看来你真的练出一点肌肉了呢。」 他刚减肥成功时,给人的印象单纯只是个瘦皮猴。但现在体格稍微壮了一点,身材也有了厚实度。 健太得意地笑了一声,挺起胸膛。 「最近我开始研究徒手重量训练并实际挑战了。一开始做起来很烦又相当痛苦,但久了之后也慢慢养成习惯了。」 「哦?那不错啊。不过你要留意别练过头了。」 「你是指练过头受伤吗?」 「不,我只是不想看到你练太壮,变得全身都是肌肉。」 「是你叫我要努力改变自己的吧!」 我们大声吶喊后心情舒畅了许多,先回到了阳伞下。 如果不留在这里等,夕湖她们也不知道要到哪里跟我们会合。 不过── 「心情很紧张呢。」 「「「──我能体会。」」」 我说完之后,难得和希跟其他人都异口同声表达同意。 平常再怎么装模作样,但我们毕竟还是会因为一条内衣肩带就感到兴奋刺激的健全男高中生。 接下来就能看到女同学的泳装,而且她们个个都是优质美少女。教我们保持平常心,简直是不可能的任务。 「各位,我们先冷静想想。」 我望著远方,发出连我自己也觉得莫名的沙哑声音。 「为什么不能露内衣裤,却可以露出泳衣呢?布料面积是一样的啊。看到女生的内裤,对方会生气。却可以一直盯著女生的泳装看。这不是很奇怪吗?」 「就是啊──!」 海人大声吶喊后,向我望了过来。 「呃,怎么办,我开始害怕了。看到她们我恐怕会真的吓到站不起来。不,别的地方或许会站起来。」 「嗯……虽然很想笑你不该开黄腔,但现在我也笑不出来了。」 因为这很正常吧? 看到穿著内衣裤的夕湖或七濑站在面前,一定会感到兴奋吧? 嗯,绝对会。 如果她们穿的是泳装,我就能完全保持平常心了吗? 不可能吧? 和希突然露出了游刃有余的笑容。 「你们都还是小孩子呢。」 我一阵火大,开口说道: 「什么意思嘛,难道你完全没兴趣吗?」 那个男人故做潇洒,把食指放在嘴唇前面摇了摇。 「我在裤子里穿了足球的裆部护具。」 「原来还有这招啊!?」 「我开玩笑的啦。」和希笑著说道。 这个男人虽然这么说,但其实内心也难以保持冷静吧。 我脑海中闪过了在温泉听到的内心话,为了转移注意力,往健太望去。 「寿限无寿限无历经五劫海沙水鱼如水无终……」 嗯,谢谢你,我稍微冷静下来了。 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 「朔──」 有人从后面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不禁吞了吞口水,跟其他男生面面相觑。 我多次深呼吸后,下定决心缓缓转过身去。 ──! 两位女神(夕湖与七濑)正站在那里。 夕湖穿著一套明亮的黄色碎花比基尼。 泳装上半身中央及下半身侧面都用绳子绑著。不仅双峰之间的曲线一览无遗,连谷底都整个袒露在众人眼前。 该怎么说呢,夕湖的身材完全可以用一句俗气的话形容,那就是「男性理想中的化身」。不仅身体曲线凹凸有致,上面还披上一层名为「女孩子」的柔软薄纱。 如果我伸出手指碰触她的肌肤,一定会像融化一样,噗通一声沉入她的肌肤里吧。 泳衣上半身与胸部的接触面,以及下半身绳子的连接处,彷佛即将要被挤开,更是让人想入非非。 不过,半球型的e罩杯胸部所带来的破坏力真是可怕。 我原本就知道她胸部很大,老实说我也有偷瞄过她的胸部。不过她现在穿上泳装后,我实在不敢直视,却移不开自己的视线,就像受到某种神秘的引力影响。 「我的眼睛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身边似乎有个人脑袋里某段回路烧掉了。 「欸,朔,你觉得怎么样?怎么样!?」 「先、先让我习惯一下,你先别靠近。」 「咦──这种感想是怎样!我想要看到你高兴的样子,苦恼了很久才选了这套泳装耶。」 「不是啦。我觉得这套泳装很适合你,但对高中男生的刺激太强了。」 「这代表你内心开始噗通噗通跳了吗?」 「与其说是噗通噗通,更像是轰隆隆隆,心脏跳得飞快,感觉快要死了。」 「嘿嘿嘿~那就不要紧了。」 夕湖露出微笑,此时七濑突然往前走了一步── 「如果你的心脏突然停止,那就抱歉啰?」 她把双手绕到脑后,摆出写真偶像的姿势。 她让我好好看个清楚之后,稍稍转过身去露出背后。 「────咕哇!!!!」 不好。好像有某处的血管断裂了。 七濑穿著没有花纹的深蓝色泳装上衣,下半身的泳装则是印著鲜艳的蓝色扶桑花。你应该觉得「没想到她的泳装上衣会这么朴素」吧?不过,七濑悠月可没有这么简单!我到底在对谁讲话啊? 七濑泳装上衣的中央有两条宽带子,往背后延伸交叉,并在后腰处打了个蝴蝶结。 虽然只是泳装上衣加上两条带子而已,却充满了魅惑力,让人难以用言语形容。 刻意加上带子稍微遮住身体,反而更加强调上下两段深蓝色布料间肌肤的动人光泽。 她跟夕湖一样具备一副凹凸有致的好身材,给人的印象却截然不同。 七濑全身充满水亮光泽,滑嫩又柔软。头顶到脚尖彷佛就像是一道水流,勾勒出美丽的s形,甚至散发出神秘美感。 胸前坚实挺立的d罩杯,感觉一碰就会被肌肤的弹力弹回来。 尽管如此,她举起双臂时露出的腋下,经过在篮球场上适度锻炼出来的肌肉及柔软的肌肤配合之下,形塑出可爱的小酒窝。 七濑应该没想到会有人一直盯著她身上那处地方吧。一想到这点,彷佛就像是在偷窥七濑悠月表面完美形象下的秘密,不禁让我涌出了一股背德感,内心简直快要失控了。 和希拚命移开眼神,真是难得。 七濑露出挑衅般的微笑,舔了舔嘴唇。 「要不要尝尝味道啊?」 「拜托你可以请你不要再给我们更强烈的刺激了吗?」 「那么,你的感想是?」 「你光是存在就算是十八禁了。」 「我说啊……算了,既然你有好好起反应,那也算是达成我的目的了。」 「喂!你这种说法是怎样!?」 现在还真的没办法当成玩笑话啊。 「……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做得好,健太。就拜托你继续这样下去了。 总之,我总算是撑过了这两个危险物品(性感尤物)的威胁。 阳跟优空虽然也很可爱,但在泳装的冲击性上应该是比不过这两位了吧。 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 「啊,阳~你为什么要停在那边啊?」 夕湖一边蹦蹦跳跳,一边不停挥手。 个性纯真的人就是这样,所以才可怕。 我的头恐怕也在跟著她的跳动一起上上下下。 先不管这个了。不知道阳穿的是什么样的泳装呢? 我故做轻松转过身去一看── 「────────咕喔喔喔喔喔喔!?!?!?」 她的泳装简直就像是露肩上衣。 咦?咦? 虽然这样说也有点奇怪,但阳的胸部跟之前那两位比起来并不算大。 因此,我还以为她会选择不会特别凸显胸部的泳装。 冷静下来观察之后……不,虽然我无法保持冷静,但她的泳装确实是这种设计。 两件式的泳装是带著透明感的淡紫色,颜色稍微有点偏蓝。上面就像窗帘一样添上了波浪褶边,稍微凸显了胸部份量。 然而愈是不重要的细节,愈会让人的眼神移向她颈项到胸口的健康肌肤曲线。 没想到泳装上衣只是少了肩带,就跟裸体如此接近。 这种话我绝对不敢直接跟她本人说,但如果是上围丰满的夕湖或七濑穿著同样的服装,我恐怕不会产生那么大的动摇。 然而阳的泳装就像是随时会不小心滑落一样,处于一种惊险又脆弱的情况下,跟平常坚强有力的她判若两人,丝毫没有防备。 以这种状态走在开放的海滩上,不禁会让人想立刻牵起她的手,前往四下无人之处。 「呃,千岁,你不要一直盯著看啦。」 她忸忸怩怩地叫著我的名字,这副模样又再次让我胸口深处发出巨响。 仔细一看,可以发现她的颈项与手臂有著微微的日晒痕迹,不禁让我意识到她白色的肌肤部位是平时不会露出来的地方。 她的腹部比夕湖及七濑还要精实,浮现出肌肉线条。小巧可爱的肚脐就像是装饰品一样位于腹部之上。 阳再次开口说道: 「你、你有什么话就说啦。要开开玩笑也行。」 「……很、很可爱呢,阳。」 「……谢、谢啦,大爷。」 「嗯。」 我还没来得及多补充几句,夕湖与七濑就开口喊道: 「「等一下!」」 先开口的是夕湖。 「这跟之前你对我的反应完全不一样!我想要的就是那种认真的反应!!」 七濑夸张地握紧了拳头。 「果然是反差感吗?原来要制造出反差感才是正确答案啊。」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不过,她们跟平常的打扮差异愈大,我也会受到影响,感情产生较大的波动。这一点应该没错。 夕湖平时穿的便服就已经露出很多肌肤了,七濑平常也一直在散发出性感的魅力。而且之前七濑住我家时,也发生了许多事。 阳平时虽然也常常穿著短裤,但不太会穿比较女性化的服装,或许就是这一点产生了反差感。 这时,我脑海里突然掠过了一个想法。 ……跟平时的、反差感? 「大家,不好意思,结果最慢的人是我。」 说著这句话,小跑步往这里过来的人,正是最后一位成员优空。 「──────────────────────噗咳!」 她的泳装是胭脂红布料配上复古的花样,腰间绑著一条罩裙,露出的肌肤比其他三位要来得少。 但仔细想想── 优空平时制服都穿得很整齐,穿便服时上衣基本上不会露出胸口,我也几乎没见过她穿短裤、短裙。 她冬天在学校时大多穿黑裤袜,因此看到她穿夏季制服裸露在外的双脚时,我就已经很慌张而不知所措了。 能仔细欣赏她大腿的机会正是如此难得。 前阵子我只是稍微瞄到她的乳沟,她就已经很生气了。 现在优空竟然穿著比基尼泳衣!比基尼泳衣穿在优空身上! 她的体型正好介于夕湖与七濑之间。 身材穠纤合度,有著恰到好处的弹性以及女孩子独有的圆润感。 她之前说过的那段话应该不是骗人的吧。 每当她往前踏出一步,腹肌的边缘就微微鼓起,比七濑还要柔软的钓钟型d罩杯像低垂的果实般晃动。 如此一来,就容易产生一种印象,认为她就像是把其他三个人的特徵稀释后加以混合。 然而,夕湖及七濑在我眼里彷佛就像是在看女星的写真集一样,相对的,优空给人的印象是比常人漂亮一点的平凡女性,反而会产生一种见到班上可爱女生穿泳装时的真实感,不停搔动著我的心。 「朔同学,我可以坐这里吗?」 优空并没有特地询问我的感想,直接坐到我身边来。 她应该是要把行李放进遮阳帐篷里吧。 我转动上半身往后望去── ──飘落。 罩裙就像是在吊人胃口一般,缓缓从她的腰间飘落。 她圆润又白皙的大腿露了出来,隐藏在双腿深处的部位也展露在我的眼前。 黏在她大腿根部的沙子陆续洒落。 「────!!!!!」 我不禁移开了眼神。 我的肚脐附近传出一阵甜美的酸麻感。 优空放完行李后,双手依旧撑在地面,用诧异的眼神望著我。 这次换成是受她双臂夹挤变形的胸部,遮蔽住了我的整片视野。 「怎么了吗?朔同学。」 「优空,你可以稍微捏我一下吗?」 「你到底是怎么了?……不过我大概也猜得出来。我捏!」 往周围一看,无论是海人、健太或是和希,全都低著头,彷佛正在冥想一样。 女生们带著些微满足的表情看了我们一眼后,往海边走去。 * 现在我的内心仍然动摇不已,无法立刻去跟夕湖她们会合,因此就先在海岸边漫步。 虽然和希等人没有特别表示什么,但我想他们一定也抱持著跟我类似的心情。 我们上午在念书,吃完午饭后稍微休息一下就离开了饭店。经历了这些事后,时间已经到了下午两点左右。 沙沙、沙沙。我彷佛正在跟沙滩对话。 走到乾的地方,沙子就会滑进我的凉鞋里找我玩,走到海浪打湿的地方,沙子就会陆陆续续回到海里。 嗨,今年夏天如何啊? 还行啦。你那边怎么样? 还算不错啦。这或许是我小学毕业后,首次经历如此富有暑假气氛的暑假。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伙伴们的脸,忽然心想: 来海边到底要玩什么才好呢? 沙滩排球、香蕉船、浮潜……? 这些器材我们都没准备,而且也感觉太老套了。 我开始思考,小时候来海边都是玩什么? ……对了,会在沙滩上盖城堡,或是先挖洞再挖出一个水道引海水灌进来。每次来海边都会玩这些。 有时也会戴上泳镜潜入踏不到底的海水中,尝试是否能碰到海底,或者是把海底的东西捡回来当战利品。 还有躺在海边让全身感受海浪来回拍打,这个玩法不管玩多久都不会腻。 正当我沉浸在这种无关紧要的感慨时── 「终于找到你了!」 一位短发美女咚咚咚地朝我跑了过来。 等她跑到我面前,我开口笑著说道: 「感觉最近偶然碰到明日姊时,渐渐不会再像之前那么感动了呢。」 「太过分了!刚才的话有点伤到大姊姊啰!」 「开玩笑的啦。我还以为你不会来海边。」 明日姊穿著土耳其蓝的防晒泳装外套。 外套的下襬较长,把泳裤的部分都完全遮住了。 平常我应该会对她那双薄冰般晶莹剔透的双腿感到心跳不已,不过刚才受到的刺激实在太强了。 尽管这样讲有点露骨,但在之前的约会中,我已经充分享受过她的美腿了。 明日姊露出了苦笑。 「我原本确实是没有打算来。是看到你走出饭店,才会……」 「……才会?」 我一说完,她握住防晒外套的下襬,低下头去。 「我一想到你会跟柊同学、内田同学、七濑同学、青海同学她们去海边……思绪就停不下来了。我之前就已经买好了泳装,以备朋友的邀约。所以这次我们并不是偶然碰面的。」 「你该不会是一个人来的吧?」 明日姊点了点头。 「我想趁我们都还是高中生时,一起来看海。」 「啊──真是的。」我搔了搔头。 心情好不容易才渐渐稳定下来,现在却…… 为了忽视这股心情,我笑了笑并轻佻地说: 「既然要一起留下回忆,如果明日姊你能穿泳装来那就更好了。」 叽── 明日姊拉下了拉炼,打断了我轻佻的话语。 她脱下了防晒外套说: 「──所以说!……我想让你第一个看嘛!!」 (插图013) 我很少看到她这么大声讲话。 抿著嘴唇盯著我的明日姊,就像迷途闯入夏天炽热沙滩上的雪之妖精。 洁白如新的肌肤,单纯朴素的白色两件式泳装。 泳装的下半身附有裙襬,是带有透明感的蕾丝素材,让人能一眼看透大腿根部。 胸前的双峰比七濑跟优空略小,比阳要来得大。上面浮现出一颗黑痣,彷佛就像是夜空中最明亮的一颗星。 明日姊虽然有一种中性美,但她的上臂、胸部、腰部、臀部,果然还是带有女性特有的圆润。在东京的那一晚所发生的事,渐渐从脑海中浮现而出。 我不禁心想,如果那时候── 如果那时候我紧紧抱住她── 我不禁心想,如果有一天── 有某个人碰触了她的肌肤── ……算了,别想了。 我收回刚才不由自主伸出的手,紧紧握住,开口说道: 「你很美。」 明日姊露出羞赧的神色,窥探我的表情。 「你这次怎么不像平常那样,说一些讨人厌的比喻?」 「因为你的美让我无话可说。」 「那么……」 她的脸上浮现出绝美的笑容。 「──今天有来真是太好了。」 她对我露出这种表情,让我雀跃不已,心生怜爱,却又涌出一种哀伤寂寞的情绪,胸中凝聚的感情就快爆炸了。 如果我能像小孩子一样哭喊著「不要走」就好了。 如果我能率直地向她传达出「等一下」就好了。 但现在的我没有那种资格,只能装作回到了那个时候── 我们两人在沙滩上踏浪前进。 * 明日姊似乎真的只是为了要见我一面才偷跑出来。她说她要搭下一班公车回饭店。 目送她走到附设更衣室的海滩食堂后,我转身要回去其他人身边。这时却突然看到优空走在沙滩上四处张望。 不知道为什么,她还牵著一个小女孩。 对方似乎也发现我了,我往她们那边跑去,开口问道: 「怎么了?优空。」 「这孩子好像跟家人走散了。」 我就觉得可能是这样,果然没错。 那个小女孩留著妹妹头,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走著,紧紧握住优空的手。 年纪看起来大约四、五岁左右吧。 优空的声音中带著一丝为难,说道: 「要不要带她到警察局比较好呢?」 「如果真没办法,也只能这样做了。但我在搭公车过来的路上并没看到警察局,也不知道这附近是否有走路能到的警察局。」 我蹲在小女孩面前,对她露出微笑。 「你好啊。你叫什么名字?」 「──呜哇啊啊啊啊啊!」 我一开口向她说话,她就嚎啕大哭,躲到优空身后。 「怎么办,小优空!她明明是女生,我的笑容竟然对她不管用!?」 「是啊。听说小孩子能够看穿大人的谎言。」 「这是什么意思!?」 现在不是拌嘴的时候了。 我朝著那个小女孩说: 「欸欸,你知道骆驼吗?」 「……猪道。」 不知道是因为哭泣,还是因为她发音器官尚未成熟,她讲话稍微有点口齿不清,但看来是能够沟通。 我也不太清楚小孩子到了几岁才能够正常讲话。 「那你看著喔。」 优空似乎察觉了我想做什么,她也蹲了下来,双手搭在小女孩的肩膀上。 我把右手水平往前伸直。 然后用左手指著右手,开口说道: 「这是沙漠。你懂吗?」 小女孩摇了摇头。 「沙漠是骆驼住的地方,沙子比这里还多很多。」 小女孩点了点头。 「那么,你可以跟那位大姊姊一起呼唤『骆驼』吗?」 我说完后,优空就开始注视小女孩的脸。 「大姊姊会先说『预备』,然后两个人再一起呼唤骆驼,好吗?」 「……嗯!」 「预备……」 「「骆驼!」」 我举起上臂把拳头朝外,模仿骆驼的头,然后再用力鼓起肌肉。 「嘶嘶──!」 我先让上臂肌肉鼓起一块驼峰,再保持这个状态让拳头左右摆动。 「好厉害──!」 小女孩不停拍手。 看来似乎成功转移她的注意力了,她不知不觉间已停止了哭泣。 「你要摸摸看吗?」 「我要摸!」 优空扶著小女孩靠近后,小女孩就往我的肌肉戳了一下。 「好硬喔!」 「嘶嘶──!」 我模仿骆驼叫声并摆动拳头,她开心地笑了起来。 「那应该是马的叫声吧?」 「……大哥哥不知道骆驼是怎么叫的。」 「你不是大人吗?」 「就是啊~」 「真奇怪!」 说完之后,小女孩咯咯大笑。 我和优空互望了一眼,也露出了微笑。 然后,我再次问了跟先前同样的问题: 「你叫什么名字?」 「小千!」 「小千。这名字很可爱呢。你是跟妈妈一起来的吗?」 「还有爸爸!」 「那么,你是什么时候跟爸爸妈妈走散的?刚才吗?还是已经走散一段时间了?」 小千用食指抵著脸颊,开始思考。 「刚走散而已!小千刚才在找贝壳,结果爸爸妈妈就不见了。」 这样看来,她的父母应该不太可能已经开车去找她,说不定也还没去警察局报案。 这个海水浴场不大,要从头走到尾并不算太难。而且现在的人潮也没有假日那么拥挤。 只要开始找人,不久之后应该就会找到了吧。 优空站起来开口说道: 「那么,我们就继续往下走帮你找爸爸妈妈吧。朔同学,不好意思把你也牵扯进来了,你可以也陪我们一起找吗?」 「当然没问题。」 「小千,如果之后有看到爸爸妈妈,你再告诉我们好吗?」 「嗯!」 小千一手握住优空的手,另一只手朝我伸了过来。 我握著她的手说: 「你有什么喜欢的歌吗?」 「嗯……小星星。」 「那么,你要不要陪我们一起大声唱?」 「嗯!」 优空露出诧异的表情望著我们。 我笑了一笑,对她说: 「与其由我们主动去找,倒不如想办法让对方找到我们,这样会比较快吧?」 「……啊啊,原来如此!」 比起我们三个人漫无目的到处走,这样做更容易让小千的父母注意到我们。 「优空,你也要一起唱喔。」 「这、这就……」 「别一直拒绝啦。预备──」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我、优空、小千都开口大声唱歌。 就像是要让声音传到星星上面一样。 这时,小千突然抬头看向我们。 「大哥哥,你已经跟大姊姊结婚了吗?」 「「没有!」」 「咦~你们明明很相配啊。」 真是的,这么小的孩子是在哪里学会这种话的? 不过我、小千、优空,三个人手牵手走在一起的样子,确实很像一家人。 我悄悄往优空望了一眼。 她也一样望著我。彼此都露出了困扰的笑容。 * 不出所料,我们走了五分钟左右之后,小千的父母就赶了过来。 优空把事情经过告诉他们后,他们不停低头道谢,让我们都有点不好意思了。之后,他们亲子三人手牵著手离开。 告别时,小千送我们一人一个贝壳。 优空看著贝壳,开口说道: 「能找到父母真是太好了呢。」 「对啊。」 「多亏有你在,她才能顺利找到父母。」 「我什么都没做吧。」 我说完之后,她就说: 「你总是这样说。」 优空轻轻笑了起来。 突然听到这种令人怀念的笑声,让我的内心产生了一点波动。 「不过,骆驼的点子我自己也觉得很不错。」 「不只有那个而已。如果今天只有我一个人,恐怕只会牵著她的手在沙滩上到处徘徊吧。」 「小事情就不用在意了啦。多亏有你牵著她的手,我才会注意到你们。」 「是吗?你朝著我们这边走来,无论如何都会注意到我们吧。」 我心想,没那么夸张吧。 「对了,优空。」 「什么事。」 「这套泳装很适合你呢。」 「怎么现在才突然这么说?」 「因为我发现只有你,我还没这么说过。」 「谢谢。这一点很有朔同学的风格呢。」 「你可以感到害羞啊,没关系的。」 「因为我知道你无论对谁都会这么说。」 「想不到我竟然会在这个时间点遭受批判……」 「我指的是好的方面。」 真的吗?我露出了苦笑。 「小千一家人看起来很幸福呢。」 「对啊,看起来很幸福。」 不久之后,我们也找到了其他人,这个话题也到此为止了。 * 我和优空回到帐篷后,发现其他人全都已经在那里了。 夕湖、七濑、阳……虽然我已经有点习惯了,但看到她们穿著泳装站在一起的样子,果然还是害羞得难以直视。 夕湖似乎等很久了,立刻开口说: 「你们回来啦~好慢喔。我等你们等很久了耶~!」 优空便回答道: 「抱歉,我遇到一个跟父母走丢的小女孩,之后朔同学刚好过来,我就跟他一起帮忙找人了。」 「咦!?后来有找到吗?」 「嗯,顺利找到了。」 夕湖松了一口气说: 「原来如此,真不愧是小内跟朔。如果是我的话,应该会跟小女孩一起陷入慌张吧。」 「其实我当时也很慌张啦。」 两人都笑了起来。之后优空继续说道: 「你刚说等很久了?」 「对了对了!」 夕湖拍了一下手,上半身钻进了帐篷里。 她圆滚滚的臀部往我们这边翘了起来,我下意识把眼神移开,却对上了海人的眼神,发现他的反应也跟我一样,彼此都感到有点尴尬。 「锵锵──!」 说完之后,夕湖拿出了一颗圆滚滚的大西瓜。 「「哦哦──」」 我和优空不禁异口同声发出惊呼。 「这是怎么回事?」 听到我这么问,夕湖把西瓜交给了我。 这颗西瓜抱起来相当沉重。 「是藏老师拿过来的。他说『少了打西瓜,就不算是有来海边玩过了』,还拿了木刀跟毛巾给我们。」 「哦?想不到他那么有心啊。」 不过仔细想想,那个大叔会这么做也不奇怪。当成是他找个藉口来看夕湖她们的泳装,就很合理了。 仔细一看,西瓜上还用麦克笔写著价格,看来或许是在附近买的。 夕湖用力举起双手,大声喊道: 「因此,我们就来玩打西瓜吧!」 「「「「「「「赞成!!」」」」」」」 大家都异口同声地说道。 我们找了一个没人的地方,把西瓜放在野餐垫上。 我举起木刀跟毛巾说: 「那么,要由谁先开始?」 于是── 「我我我──!」 夕湖第一个举手。 「我一直没玩过打西瓜,很期待呢!可以让我先来吗?」 环顾四周,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了有点愕然的笑容。 「好,那你先过来吧。」 我站在离西瓜十公尺左右的距离,招手叫夕湖过来,她听到之后跑了过来。 「我先帮你蒙住眼睛。你可以转个身吗?」 「ok~」 她轻快地转过身去。我一看见她的背后,不禁摒住气息。 毕竟她现在穿著泳装。除了泳衣的绑带以外,她从脖子到腰部的柔嫩肌肤都毫不遮掩地裸露在外。 背上有几粒汗水滑下,带有一种挑逗的气氛。 我的心脏又开始怦咚作响,于是只好尽量不去注意她的身体,把毛巾围在她的眼睛上。 我把毛巾的两端绕到她的后脑勺,稍微用力绑紧。 「夕湖,这样会不会痛?」 「没事的!」 「看得见吗?」 「什么都看不见!朔,你在哪里~?」 夕湖露出战战兢兢的表情,再次转身面向我。 「──!」 我不禁用手臂遮住了自己的嘴。 在我眼前的是一名穿著泳装的美女,双眼被蒙住露出不安的表情,朝我伸手过来。 感觉我似乎做了一件很不应该的事。 好惊人的背德感啊。 「喂~朔!你别因为夕湖眼睛被蒙住,就一直盯著她看喔~」 海人开口讽刺我。 「在这个距离下做这种事的话,可是会危及我的性命啊!」 我一边说,一边抓著夕湖的手,让她握住木刀。 和希看到后说: 「先转圈圈再来打西瓜吧。」 「哦哦,好主意。」 夕湖眼睛被蒙住,歪著头露出疑惑的表情。 「朔,转圈圈是什么~?」 「你可以先用两手握住木刀,把刀尖插在沙滩上吗?」 「像这样吗?」 「没错。然后再把刀柄抵在自己额头上。」 「呃……是这样吗?」 喀嗒。看到她的姿势正确,我就继续说道: 「ok。接下来等我宣布开始后,会数十秒钟。你就保持同一个姿势,开始转圈圈。」 「像是时钟的针一样吗?」 「yes。你要顺时钟或逆时钟转都可以。」 我们在讨论的时候,其他人也慢慢聚集了过来。 我和其他人互望了一眼后,就开口说: 「准备好啰!预备──」 「「「「「「开始!!」」」」」」 一~二~ 我开始计时后,夕湖保持翘著屁股的姿势,开始跌跌撞撞地转起圈。 我原本担心这次的动作又变得很色情,但她的动作却有点生疏。 她的脚步跌跌撞撞的,看起来比我想的还要好笑,让我稍微松了一口气。 夕湖一边移动,一边大喊: 「喂!这样好像有点难受耶!?」 三~四~ 我能体会。实际做过之后,才发现这样其实还满难受的。 七濑闹她说: 「夕湖,你的脚步要更优雅一点啦。」 「不要说这种办不到的事啦~」 五~六~ 阳不知道从哪里买来了一只便宜的小水枪,拿著水枪对准夕湖。 她仔细瞄准后,开始扣动扳机。 「呀啊!怎么回事!?」 七~八~ 优空露出了微笑。 「夕湖,要开始最后冲刺啰。」 「想不到最魔鬼心肠的人是小内!!」 九~十~~~~ 夕湖终于停了下来,把木刀当成拐杖拄著,摇摇晃晃的。 「有点不太妙!整个世界都在摇晃!」 第一个出声的人是我。 「好~夕湖,就这样直接往前走。」 我向她指出了西瓜正确的方位。 听到我说完后,海人接下去说道: 「夕湖,别被他骗了。是右边,右边。」 「咦?直走?右边?是哪个啊?」 和希也露出了促狭的笑容。 「不对,是后面。朔、海人,还有我,你相信哪一个?」 「竟然连和希都这样!?」 我们三人很有默契,一起望向了优空的脸。 优空应该知道我们期待她怎么做吧。 优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大声喊道: 「夕湖,西瓜在左边喔!」 「遵命!」 夕湖完全没有陷入烦恼,立刻就决定要相信优空了。 之后她摇摇晃晃、东倒西歪地开始走了起来。 ──哗啦! 她在沙滩跟海水交界处狠狠地滑了一跤。 我们之前一直拚命忍笑,现在终于忍不住了,大声笑了出来。 优空连忙跑过去,帮她拿掉蒙眼的毛巾。 「夕湖,你没事吧?」 夕湖浑身是沙,肩膀不停抖动── 「小内!你还有脸跟我说这种话!!!」 她大声怒吼。 优空面带内疚移开眼神,回答道: 「对、对不起。我无法抵抗大家的压力。」 「太过分了!我明明那么相信你!」 「可是这样做比较能留下美好的回忆啊……」 「唔~我才不会被你糊弄过去呢!我也要把你拖下水!!」 夕湖紧紧抱住优空,两人噗通一声跌进了海水里。 这时刚好有一个小浪打来,海水一下就淹过了两人倒地后的身体。 不久之后,两人撑起了身体,看到彼此狼狈的样子,不禁哈哈大笑。 「夕湖,你真是的!」 「是小内你先背叛我的嘛~」 「不知道有没有地方可以擦乾头发?」 「不要紧啦,海滩食堂有投币淋浴室。」 「这样啊。那么……」 优空若有所思地说道。然后…… 「嘿!」 她开始向夕湖泼水。 「欸,你是不是其实有点生气!?这样太霸道了吧!?」 (插图014) 我们四个男生看到她们开心打闹的样子,不禁异口同声地说道: 「「「「──太美好了!」」」」 七濑与阳露出傻眼的表情看向我们。 「那么……」 和希说: 「下一个就轮到朔啰?」 「看到那副情景后,你还想要玩吗?」 七濑也附和著和希: 「身为丈夫,当然要弥补正宫的失败。这是你应该做的吧?」 阳在旁边偷笑。 「你不用那么紧张啦。夕湖就算了,但要是对拿著木刀乱挥的你做出骗人的指示,那可就太危险了。而且我们其实也想吃西瓜啊。」 嗯,这倒是没错。 「好吧,我就来玩吧。」 我说完之后,浑身滴著海水的夕湖也走了回来,把木刀递给我。 「你要替我报仇喔,朔。」 「哼。我的秘剑燕返会一刀就斩断敌人。」 「※燕返是两刀吧?」(译注:燕返是往前挥刀后再顺势往后收刀攻击的招式,总共两刀。) 优空把湿透的毛巾扭乾,向我吐槽。 「好,你先稍微蹲低一点吧,朔同学。」 我照她说的摆出半蹲姿势,她从我身后用毛巾蒙住我的眼睛。 要是我现在稍微把头往后躺……不,没事。 叽叽叽叽……优空把毛巾绑得紧之又紧。 湿答答的毛巾紧紧绑在我的脸上,一点空隙也没有。 我听到了海人的声音。 「朔只转十秒应该还很有精神,所以要转三十秒。」 「这也太多了吧!?」 结果我抗议无效,其他人已经在喊声准备开始了。 「预备──」 「「「「「「开始!!」」」」」」 可恶!做就做嘛!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一边吶喊,一边用力在沙滩转圈。 一~二~ 我转圈的速度比夕湖还要快一倍。 小时候参加棒球队都会玩这个,这点事我早就习惯了。 ……我原本是这么想的。 虽然我撑过了二十秒,但在那之后就已经分不清楚自己踏出的是左脚还是右脚了。 大家都开开心心地在大呼小叫,但传到我耳里的声音就像是被用力摇晃过一样,让我完全无法理解他们在说什么。 二十九~三十~~~~~~ 我好不容易才听到了这句话,于是停下脚步。 不对,我根本没有停下来。 老实说,我实在是太小看「转圈圈」了。 身体就像是麦芽糖一样变得软糊糊的,根本没时间撑住身体,一屁股跌坐到地上。 脑袋里还在不停摇晃。 由于我的眼睛被蒙住,不仅分不清左右,连上下也搞不清楚。 不行啊,我可是千岁朔,不能一直失态下去…… 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 突然有一对粗壮又充满肌肉的手臂,架住了我的身体。 之后又有一对纤细又有弹性的手臂,抱住了我的膝盖附近。 最后又有一双娇小的手,扶住了我的臀部。 「等等,你们在做什么?喂!」 没有人回答我,反而是默默地把我的身体抬了起来。 「别胡闹了!喂!海人、和希、健太!」 我内心暗自觉得不妙,开始想要挣脱,身体却完全使不上力。 他们似乎要把我搬去某个地方。 嘻嘻嘻。呵呵呵。哈哈哈。嘿嘿嘿。 夕湖、优空、七濑、阳都传出了笑声。 不久之后,我就像是从衣柜中拿出来的破棉被,被扔了出去。 背部碰触到的沙子相当凉爽舒适,一点都不像是盛夏的海滩。 我正想开口说话,然而── ──唰唰!唰唰!唰唰。 某种物体渐渐堆积到我身上,应该是沙子吧。 ──啪啪!砰砰!唰唰! 他们从上方开始把沙土压实。 喂,最后那个是谁?是阳吧?竟敢踩我,混蛋! 直到我再也无法动弹时,有人帮我取下了毛巾。 为了逐渐适应刺眼的阳光,我眼睛张开时只眯了一个小缝。 「朔同学,你的背会痛吗?」 一句体贴的问候传来,同时还有一对钓钟型的d罩杯胸部摇晃著,冲进了我的视野。 啊啊,我现在能体会夕湖的心情了。难怪她刚才会把我脸上的毛巾绑得那么紧。 「──你这个背叛者!!」 「对、对不起。我无法抵抗大家的压力。这个计画是刚才水筱同学悄悄跟我说的。」 「感觉这个藉口好像在哪里听过!我们刚刚才一起帮小千找她的父母耶!?」 「呃~我想说也让朔同学体会一下骆驼的心情……」 「欸,小优空,你在说什么啊!?骆驼怎么会被埋在沙漠里呢!?」 我只剩一颗头露出,身体完全活埋在沙子里。 「不过──」 我接著说道: 「和希,你这家伙一开始就计画好要这么做了吧?」 提案玩「转圈圈」,并指名我第二个玩,也是为了要这么做。 和希把手撑在大腿上,露出诡异的笑容俯视著我。 「因为你一直没回来,我们就挖了很大一个洞。」 「啊啊,难怪沙子这么凉。」 因为那些沙子没有直接晒到阳光。 突然有个人影从我视野边缘走来,蹲在优空身旁。 「夕湖……」 刚才她主动说要第一个玩。 她大概没有从和希他们那边听到这个计画吧。 夕湖缓缓开口说道: 「整人大成功──!」 「咦?原来你也是共犯啊!?」 「嘿嘿嘿──」 「那么……」 我开口问: 「为什么你刚才主动提出说要第一个玩?」 「咦?因为我也想要玩打西瓜啊?」 「……你是笨蛋吗?」 「喂!」 健太听到我们的对话,说道: 「那时候我也很紧张,心想『为什么你要玩啊!?』。不过就结果而言确实让神大意了,太好了呢。」 海人接著说道: 「没错没错。所以我们才急急忙忙告诉她假的方向。」 原来如此,那时不是单纯在恶搞,而是还有这一层面的原因啊。 接下来,七濑也蹲到了我的脸旁边,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千岁,你喜欢什么罩杯?」 「呜呜……至少请以七濑的身材为模型吧。」 「哦?你喜欢那样的啊?」 「对啦。」 我自暴自弃地说道。 阳则是坐到七濑对面。 我突然发现无论朝左右或上方看,周遭都充满了夏日风情的肉体。不过幸运到这种程度,反而让我感到有点可怕。 阳微笑著说道: 「学长,你也可以拿我的身材当作模型喔」 「这样看起来太没有魄力了。」 「好,我要在你胸部放上贝壳,腿部做成人鱼的形状,然后再拍照四处散播」 「对不起啦!」 啪哒啪哒。沙沙沙沙。咚唰咚唰。砰砰。 ……我已经嫁不出去了。 * 接下来,大家吃了西瓜,玩了一下之后,我回到帐篷躺著休息。 不知不觉间,天空已经开始渐渐染上黄昏的颜色。 不管怎么想,我跟海人以及阳的长泳对决,实在太乱来了。 虽然实际上的距离并没有一般的长泳那么长,但在海里游泳消耗的体力,远远超过游泳池。 而且他们两个很不服输,直到最后一刻都还在拚命竞争。 应该说,打从比赛开始阳抓住我的脚时,这就已经是一场烂仗了。 我们互相扯后腿,她还紧紧架住我的身体……不过我倒是不敢抱回去啦。 在这段期间,夕湖与优空两人感情融洽地在沙滩上堆城堡,七濑与和希在海边优雅地喝著时尚的饮料。健太则是成了下一个牺牲者,被埋在旁边的沙滩里。 附带一提,比赛最后抵达浅滩时,我成功让海人跟阳跌倒,取得了胜利。那两个手下败将现在正前往海滩食堂买剉冰。 我全身充满了精疲力尽的解放感。 这段时间太过充实,反而让我觉得不太现实,像是处在虚幻梦境中。 我此刻的确身处于此,感觉却像是坐在椅子上,面对一片纯白的萤幕。 ──我们并不是彼得潘。 成为大人之后,或许就无法再回来这里,或许就找不到通往这年夏天的门扉。我有一种十分接近确信的预感。 即使五年后、十年后在这里看海,一定也跟现在所看到的海不一样。 当我正在思考这些事时── 「我也要进去!」 夕湖跳到了我旁边。 「──唔!」 我往她那边一看,不禁摒住气息。 夕湖躺在我身边,全身上下充满了海水形成的水滴。充满光泽的发丝紧紧贴在柔软的肌肤上。 我往她胸口一看,那里就像是夏日祭典捞金鱼的塑胶袋,不小心被忘在祭典某处,柔软地垂了下来。 「欸,朔?」 我尽可能保持平常心,开口回答: 「怎么了?」 「……我想拍照。」 她说著,手上操作手机。 「是可以啦。」 「那你摆出仰躺的姿势。」 我照她说的往帐篷的天花板望去。 夕湖扭动身体靠了过来,肩膀碰到了我。 她把手机转成自拍模式,开始喀嚓喀嚓地拍照。 「可以去外面吗?你想睡了吗?」 「呃,是可以啦。不过也不用这么……」 我坐起身体,如此回答。 「我想在今年跟朔一起度过的夏天,留下很多很多回忆,愈多愈好。最好让我光是看照片就能再次回到今天。」 「你太夸张了啦。明年大家也一起来参加夏季学习营就好了。」 「不……」夕湖摇了摇头。 「──我想要的是今天的朔。因为过了今天,就再也见不到今天的朔了。」 难得听到她说出这种具有深意的话。 不过,如果照字面上来解释的话,确实是如此没错。 今天的夕湖,也只有今天才看得到。 就算明年今天一起过来,也跟现在的今天不一样了。 仔细想想,我刚才在想的其实也是类似的事。想到这里,我不禁露出了苦笑。 或许夕湖也像我一样,稍微变得多愁善感了。 我们走出帐篷,拍了很多很多的照片。 在阳伞下,在海岸边,在浅滩上,在海滩食堂里。 我们跟埋在沙滩里被大家遗忘的健太,拍了三人合照。以沙土城堡为背景,跟优空拍了三人合照。跟拿著剉冰的阳与海人拍了四人合照。跟坐在一起摆出帅气姿势的七濑与和希拍了四人合照。 彷佛真的要把这个暑假完整保留下来一样。 夕湖说:「大家一起拍张合照吧。」 大家也笑著回答说:「好啊!」 我们请一位路过优空附近的女性帮忙拍照,七濑慌忙地启动手机的自拍模式,阳一口气把剩下的剉冰吃完,然后不停敲打自己的太阳穴。 海人与和希搭著彼此的肩膀,健太也站到了他们身边。 夕阳在远方渐渐落入地平线,地平线就像是有人画出来的切割线,让夕阳朝著夜空染出璀璨的颜色。 淡红色、牡丹色、紫罗兰色、琉璃色、群青色,就像那日的烟火一样。 那位大姊姊从夕湖手上接过了手机,把镜头对准我们,喊著「要拍了喔!」。 「来,笑一个!」 「「「耶──!!」」」 喀嚓。高中二年级暑假就这样被保存了下来,不再褪色。 ──不过,在多年后的夏天…… 当我们对这个瞬间感到十分怀念,想要回顾时,会觉得回忆中的我们,比这张照片更来得鲜艳又色彩斑斓。 * 我们换好衣服,搭上公车回到饭店后,已经晚上七点半了。 我们把行李拿回房间放,之后就来到了饭店的露营区。 那里已经开始准备要烤肉了。 露营区备有好几套桌椅以及炉火,四处吊著油灯,把场地照耀得明亮亮的。 看到我们的藏老师大喊道: 「喂!你们就用那边的桌子跟炉子吧。食材到美咲老师那边拿,木炭跟打火机到我这边拿。火就靠你们自己生了。」 我们接过了烤肉所需的物资,抵达指定的桌子后,上面已经准备好了纸盘、免洗筷、烤肉酱等东西。食材里的肉、海鲜、蔬菜已经切成小块,可以直接拿来烤,相当方便。米饭的部分则是提供饭团。 虽然吃起来没什么味道,但毕竟这次的学习营是以读书学习为目的,烤肉只是让我们放松一下的活动,没办法特地再煮一锅饭配一锅咖哩吧。 「欸欸,朔,你会生火吗?」 我站在炉子前,,夕朝我走了过来。 「已经有※文化火棒(助燃剂)了。只要按正常流程作应该就能生火了吧。」(编注:日本丸实富士屋商店生产的起火棒。) 我在还没架上烤网的炉子中央放入四片文化火棒,再把木炭摆到起火棒旁边。 夕湖看到我这么做,一脸诧异地问道: 「直接把木炭放到助燃剂上面,会比较容易接触到火吧?」 「好像要留空间让空气进出比较好。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我说著,用点火器点燃了文化火棒。 「好厉害!好厉害──!」 「呃,我只是点火而已。」 看到夕湖大惊小怪的反应,我不禁露出苦笑。同时拿著夹子不停把木炭叠上去。 不久之后,就传来了啪哩啪哩的乾燥声响。 接下来只要放著让火自己升起来就行了。大概吧。 「各位,我拿饮料过来了。」 我在生火时,优空也抱著宝特瓶装的茶跟汽水回来了。 她按照人数把纸杯摆在桌上,询问大家想喝的饮料后,开始帮大家倒饮料。 我确认大家都拿到饮料后,便说:「那么──」 「──让我们替最后的一晚──」 「「「「「「「乾杯!」」」」」」」 大家举杯互碰。 一口气咕噜咕噜把汽水喝乾。 由于我们在海边玩了半天,感觉身体里都是盐分。 虽然已经补充许多水分了,但喉咙还是很乾。 优空笑著拿起了宝特瓶。 「要再帮你倒一杯吗?」 「麻烦你了。」 纸杯里冒出气泡声,逐渐装满了汽水。 「帮我斟满一点喔。」 「好啦好啦。」 附带一提,「斟满」是福井腔把液体装到产生表面张力那样满的意思。一般似乎会讲「装满」或「倒满」,但这样感觉还有几公厘的空间。要形容把饮料装到杯子里后满到凸出来,还是要用斟满来形容比较贴切。 附带一提,要把汽水装到这种地步是相当困难的事。 「欸~欸~朔!木炭似乎差不多可以了。」 我正在小心翼翼地喝著汽水,注意不要泼出来时,夕湖开口叫我。 我回到火炉那边,看到刚才堆好的木炭已经稍微垮了下来。 木炭碰到火的那侧已经变白了,上面不停冒出红色的火苗。 我拿夹子把木炭拨得平均一点。 不过,做这种事确实很能让男生提起兴趣。 附近似乎还有营火台跟木柴,等下再去挑战看看吧。 我把烤网架好之后,看到优空拿著烤肉夹,意气风发地在那边等著,并且说道: 「那么,就从牛舌开始烤吧。」 我听到之后不禁笑了出来。 我心想,优空在烤肉或煮火锅时,一定是很喜欢发号施令的那种人。 夕湖跟阳专门负责吃,七濑则是会看准时机让自己跟别人换手负责烤的那种人。 这种事只要看她们平常的个性,多少能猜得到,真是不可思议呢。 滋滋……肉传出了美味的声音。 优空烤著肉,开口说道: 「我已经调配好盐葱放在桌上了,大家吃牛舌时可以用来换换口味。」 七濑闻言,惊讶地问: 「咦?是什么时候做的?」 「美咲老师那边有菜刀跟简单的调味料,我就借来用了。不过也只是把葱切一切,加上盐巴、麻油、柠檬汁、鸡粉再搅拌一下而已。」 「我从以前开始,在这种场合时都会被人称赞『悠月你很贴心呢!』,但这是我第一次没事做。」 「你太夸张了啦。来,朔同学,把盘子给我。」 我照她所说递出盘子后,她将熟度正好的牛舌放在我的盘子上。 ──来,悠月、夕湖、小阳、水筱同学、浅野同学、山崎同学。 这样真的没机会能够帮忙呢。 「你就乖乖坐著吧,七濑。」 「说的也是。」 于是我们坐在户外用的椅子上。 难得优空做了盐葱,我舀了一些放在牛舌上。 七濑也跟著我这么做。 「「我要开动了──」」 把牛舌放入嘴巴里咀嚼,立刻感受到牛舌表面烤得酥脆的口感,搭配上葱花、柠檬、麻油的风味后── 「「真好吃!」」 我们不禁异口同声地说道。 「为什么肉拿去碳烤之后会变得这么好吃啊。」 「在户外吃东西的感觉也很不错呢~」 「说到这个……」我开口说道: 「今天你难得是跟和希一起呢。」 七濑的嘴角露出了恶作剧般的笑容。 「咦?千岁,你该不会是在嫉妒吧?」 呜!我不禁为之语塞。 虽然我刚才只是随口问问,但要说我完全不在意恐怕也是骗人的。 只是这跟单纯的嫉妒有点不太一样。 「我开玩笑的啦。」七濑接著说: 「没这种事啦。你想想,我们不是那种会认真进行长泳比赛,或是开心地一起堆沙土城堡的个性吧?只是刚好我们都没跟其他人搭成一组,才会聚在一起。」 「你们两个独处时都聊些什么?」 我问这个只是纯粹好奇。 老实说,我完全想不到他们会聊什么。 「我也是第一次跟水筱聊那么久。不过聊的内容很普通啦。就是一些大家的事、念书的事、社团的事。以及聊到那件事之后还有没有什么状况。」 那件事之后,指的是之前谷中以及跟踪狂的那件事吧。 我当时还真是让和希负责了一件讨厌的工作。 「我原本以为水筱一年四季都只会摆出一脸潇洒的表情,没想到他聊到足球时很热情,露出少年般的笑容。意外地还满可爱的呢。」 七濑露出了天真的笑容,表情也舒缓了下来。 彷佛就像是女孩在谈自己喜欢的男孩。 看到她的侧脸,我内心似乎产生了某种感受。 心中瞬间出现了一片阴影。 等一下,刚才那是怎么回事? 该不会我内心并不喜欢这样吧……? 单纯的嫉妒。 当我理解到这股情绪时,突然有一种难以形容的自我厌恶感涌了上来。 昨天在温泉听和希说完,我还心想「抱歉我竟然没察觉到」,没想到现在得知实情后竟然会产生这种情绪。 这样有点太过分了吧? 我想我心中某处隐藏著一种自傲。 能够让七濑悠月露出不再扮演自己时的笑容,能够跟她共享某些特别的事,能够让彼此更加踏入内心一步的男人,我以为只有我而已。 所以你这家伙才会产生这种情绪吗?我询问著我的内心。 所以你这家伙对和希跟海人也────── 「千岁……?」 「抱歉,我去一下厕所。」 我反射性地站了起来。 开什么玩笑。这样也太难看了吧。 我的内心开始传出钝重的疼痛。 * 我在厕所洗了把脸,终于恢复了原本的情绪。 虽然之前我已经微微察觉到了,但该面对这件事的时候果然还是会来。 尽管如此,至少这并不是在度过愉快的时间时应该要抽空思考的事。 我把刚才冒出的感情锁了起来,收进短裤的口袋里。 等这次旅行结束后,等明天之后,等回到家之后,再把这份感情拿出来,好好确认吧。 漫长的暑假,还剩下一半以上。 我回到大家身边后,七濑露出有点担心的表情向我说道: 「千岁,我是不是……」 我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那个……我刚才坐在你旁边时,不小心又回想起你穿泳装的样子了。」 七濑脸上浮现愕然的表情,之后轻轻叹了一口气,露出略带挑衅的微笑。 虽然这种转移话题的方式很烂,但她似乎是接受了。 我会这么说,也是觉得她应该会接受我的说法。 「哦?刚才那球是能够钓中你挥棒的犀利球路吗?」 我也勾起嘴角,露出了挑衅的笑容。 「应该是只想投进好球带的球吧。附带一提,所谓只想投进好球带的球,指的是投手为了投出好球,而刻意降低球速及变化的意思。」 「等一下!这是怎样啊!?」 「七濑,你其实很犹豫,不知道要以可爱或是性感的泳装展开攻势才好,最后就选了折衷的方案吧?」 「……竟然被你看穿了!?」 「附带一提,夕湖也是。」 「完全被你看透了!?」 「七濑你虽然选择了单纯的深蓝色泳装上衣,但那套泳装的设计却带有一种玩心,展现出你的品味。你并没有增加露出度,而是刻意遮住部分肌肤,藉此营造出性感而不煽情的高尚感。下半身泳装的花纹以及背后的缎带,则补足了可爱的部分。你并没有选择全黑的泳装配上金色的配件,是为了要避免太过性感的装扮吧。」 「喂,等一下!?」 「夕湖则选择了明亮有朝气的花纹以及颜色,展现出可爱的一面。泳装绑带的设计则是(以下略)」 「不要以解说的方式把我们花了好几小时烦恼的结果讲出来啦……」 噗哈!我们两人都不禁笑了出来。 然后开始捧腹大笑。 「不过,那是一颗进垒点很棒的好球。」 没问题,现在这样就能恢复原本的气氛了。 「朔同学、悠月,你们过来拿食物吧~」 「「好──」」 听到优空的呼喊,我们做出了默契十足的回应,并往炉子的方向走去。 夕湖、阳、和希、海人、健太。 优空按照顺序,把肉类、海鲜、蔬菜分配给我们。 「你自己不吃吗?」 听到我这么说,她回答: 「没关系,我等下再慢慢吃就好。」 优空笑著说道。 「真是的……」 我露出苦笑,心想她总是这样。 她在我家煮饭时也是一样,会说「刚煮好的时候最好吃」,把一道道菜肴端上桌,自己却一直在厨房忙碌。 尽管她就是这种个性,但如果只有我们在吃的话,感觉也有点尴尬。 我把盐葱放在烤得正好的牛舌上,再把牛舌对折起来。 「来,这是盐烤牛舌。」 我把牛舌夹到优空嘴边,她就像只小鸟一样啄了一口,把牛舌吃下去了。 接下来,我夹了牛五花肉片沾上烤肉酱汁。 「来,这是牛五花肉片。」 优空一口吃下去后,说道: 「我也要吃菜。」 「青椒可以吗?」 「我想要那种方便一口吃下去的蔬菜。」 「那红萝卜应该可以吧?」 「嗯!」 我按照她的吩咐,在红萝卜上洒了盐巴。 「「「不对吧不对吧!」」」 好几个人开口说话。 夕湖打头阵开口表示: 「这种正宫的感觉是怎么回事!?没有我介入的余地耶!」 阳接著说道: 「竟然喂她吃东西,你知道我有多么……」 至于七濑── 「……唉。」 则是什么都没说。 其他三个男生,也露出看好戏的笑容望著我这边。 不对吧,你们只会吃而已,怎么好意思对我摆出那种表情。 和希走近我身边说道: 「欸,朔,你也喂我吃嘛。」 「烦死了!小心我拿香菇丢你喔!」 「朔同学、水筱同学,不要拿食物来玩!」 「「收到!!」」 就像这样,我们开始玩闹了起来。 * 吃得差不多饱之后,我开始在露营区里散步。走到营火台那里时,看到旁边排了一圈椅子,以及两名令人意外的人物。 「哦,千岁,你也来坐吧。」 藏老师向我招手说道。坐在他身边的是明日姊。 我则是有点尴尬地向他们挥了挥手。 我坐到明日姊身旁。这时藏老师拿著铝罐啤酒大口灌下,开口说道: 「呼!特别在夏天生火,再加上啤酒,真是太棒了!」 「你好歹是在学生面前,这样做真的好吗?」 「每年都是这样的。今天连美咲老师都一起喝了啊。」 「听到你这么说,会觉得『那就没关系了吧』,这就是人望的差距吧。」 「所以──」藏老师问道:「你们进展到什么地步了?」 「「藏老师!!」」 我和明日姊不禁异口同声发出抗议。 现在这个社会,说这种话可是真的会被告的。 藏老师似乎毫不在意,继续说道: 「什么啊。难道高中生男女一起睡了一晚,却什么进展都没有吗?」 「大叔,你再不收敛一点,小心我们把你丢下东寻坊,自己回去喔?」 「西仔也很担心你们喔。」 听到这句话,明日姊做出了反应。 「等等!你跟我爸爸说了什么?」 「我先声明,是他自己来找我的。他醉醺醺地缠著我,问我说『欸,藏,那两个人会结婚吗~?』」 「……真是太丢脸了。」 这样我很尴尬耶。 「所以我就跟他说:『等到你女儿去东京后,很快就会忘记留在乡下的男人了吧?之后她就会带个说标准语的男朋友回来了啦。』」 啪哩!火堆里木材发出了爆裂声。 藏老师露出促狭的笑容,往我们这边看过来。 我不太想回应他的挑衅,保持沉默。这时明日姊正气凛然地说道: 「──我不会忘记的。我不会忘记我出生长大的城镇,也不会忘记你。」 「嘿。」藏老师笑了笑。「哎,不说了不说了。青春中毒的小鬼头就是这样。溺爱女儿的老师也是。」 明日姊露出疑惑的表情。 「西仔他说:『我们家的明日风不是会因为这种程度的感情就私奔的女人。千岁同学也一样,虽然他个性莽撞,却是个很有骨气的男人。』」 「「──!」」 该怎么说呢,之前跟琴音小姐谈话时也有这种感觉,这就是所谓的父母心吧。 假设……我是说假设,如果我跟明日姊开始交往,西野先生(明日姊的父亲)应该会跟明日姊一样感到高兴。如果我跟明日姊因为分隔两地而变冷淡,他应该也会感到难过吧。 不过,我想也有些人的父母高兴跟难过的情况是反过来的。 由于我曾直接跟西野先生及琴音小姐聊过,看到他们跟明日姊及夕湖在一起时,觉得他们是很棒的家庭。因此我产生了一种多管闲事的想法,希望大家尽可能都可以一直保持笑容。 或许我内心某处正渴望著家族的温暖吧。 藏老师拿起打火机,点燃了一根lucky strike香菸。 「……不过,无论什么事,时机都很重要。这件事你最好记住。会受到时机影响的,并不只有你们。」 「「时机……?」」 我们两人不禁开口询问。 然而,在藏老师回答我们之前── 「啊~朔正在跟藏老师一起喝啤酒~」 夕湖喊了我的名字。 我往那边一看,发现千岁小队的成员都往这边走了过来。 藏老师笑著说道: 「嘿,你们也要一起喝吗?」 「说起来,我根本没喝啊。」 大家陆陆续续坐了下来。 看来我们三人之间的话题,就到此为止了。 夕湖走到我旁边,看著我说道: 「话说回来,这里好热喔。」 「毕竟是这个季节,又是在营火前面啊。」 「为什么你们要特地到这种地方讲话啊?」 噗咻!藏老师开了一罐新的啤酒,然后回答道: 「哼,这就是男人的浪漫啊。」 「「「「我懂!」」」」 四个男人异口同声说道。 「不过……」七濑说道:「营火这种东西很棒呢。盯著看就能让心情平静下来。」 优空接著说道: 「我喜欢这种气味。不过之后应该会残留在衣服上。」 阳则是洋洋得意地拿著火钳。 「藏老师,我可以添柴进去吗?」 「好啊,尽管多加一点吧。」 「交给我吧!」 明日姊突然站了起来,往营火台靠近。 「青海同学,之后可以让我也试试看吗?」 「当然可以!西野学姊也喜欢做这种事吗?」 「嗯!我一直很期待做这种事。」 「很好,大爷,多拿点柴火过来吧。」 我也笑了笑,站了起来。 「ok。夕湖你也要来帮忙吗?」 「遵命──!」 啪哩……啪哩……柴火发出了轻微的爆裂声。 火星在空中飞散。 营火燃起火光飘荡,我们的影子也开心地摇晃。 * 把露营区收拾乾净之后,我柊夕湖看到朔正要回去饭店,拍了拍他的肩膀。 「欸欸,要不要单独聊一下?」 他转头过来,表情显得有点诧异。 「是可以啦……既然要聊的话,要不要顺便去看海?我记得附近有个可以眺望海面的地方。」 「嗯!」 我们离开饭店的所在地,并肩走在路上。 一年级时,从我自愿参选副班长的那天起,就已经开始像这样偷瞄他的侧脸,不知道偷瞄多少次了。 我往旁边看去,眼神刚好对上了朔的嘴唇。 他平常都翘著嘴唇摆出嚣张的态度,偶尔却又会露出孩子气的笑容。 无论是哪一种,我都喜欢。 我想起之前被他说过,我是自己送上门的老婆。 一开始真的是这种感觉。 原本我还在想,如果他跟我要line,我应该不会拒绝,所以不用主动问他也没关系。但结果我却立刻开口跟他要line。 我知道他个性善良,只要我开口要求,他就不会拒绝,所以才叫他「送我回家~」之类的。现在想想,我那么做真的很给人添麻烦。 尽管如此,他还是一边抱怨一边送我回家。我喜欢这样的他。 走了一段路之后,前方出现一个三角形的小屋顶。 靠近那里才发现,除了屋顶下以外,没有屋顶遮盖的地方也摆著好几张长椅。 朔转头向我说: 「要坐哪里?」 「难得都来了,就坐在没有屋顶的地方吧。尽量靠海边一点!」 「说的也是。」 朔笑了笑,开始往前走。 每当他对我笑时,我的胸口就会产生悸动。 我们坐在长椅上,牵著手望著天空。 这里完全没有路灯,一片黑暗。但正因如此,星星看起来也分外璀灿。 不过,月亮只有弯弯一勾,彷佛快要消失了,令我有点遗憾。 唰唰──唰唰──海浪的声音传了过来。 我的衣服上果然残留著营火的气味。 ……唉~ 等这次旅行结束,到了明天回家之后,很多东西都要重新洗一遍了。 「那么……」 朔望著海说道: 「你要跟我讲什么?」 我一瞬间搞不清楚他的意思,意会过来之后才笑了出来。 「抱歉抱歉,我说要找你聊,并不是有什么特别的事要谈。只是最后想要像这样跟你聊聊而已。」 「啊啊,什么啊,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朔伸直了背脊。 他的t恤被身体拉了起来,露出肚子。 我迅速移开眼神,又心想我现在怎么还在害羞,脸上也悄悄露出微笑。 朔,你知道吗? 之后或许没机会对你说,但…… 今天我真的一直都很心动喔? 原本打算穿上可爱的泳装展示给你看,但看到裸著上半身的你,我的脑袋就陷入一片空白。 因为你的腹肌超厉害的,手臂也很壮,背肌也很雄伟。 在帐篷里,我躺在你身边拍照时,不知道你有没有听到我的心跳声? 真是太害臊了,我到现在还不敢重看那些照片。 如果你没有因为我的泳装而感到心跳不止的话,那就太不公平了! 虽然我这么想,但这或许太奢求了吧? 朔继续慢慢地说道: 「时间过的真快,明天就要结束了呢。」 「对啊~完全都还没玩够~!」 真的一点都不够。 在这四天之中,我应该还有跟多话要跟他说,还有更多事要跟他一起做。 「可恶,我原本想把自助餐所有种类的菜色都吃过一遍的。」 「这种无谓的努力是怎样啊~」 「因为我总是会不禁一直吃自己喜欢的口味。」 「这样小内会对你说『朔同学,你也要多吃一点蔬菜啦?』喔。」 「她已经这样对我说过了……」 我们两人都不禁笑了出来。 「谢谢你,夕湖。」 朔突然这么说道。 「咦?」 我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让他向我道谢的事,不禁回以奇怪的反应。 「谢谢你邀我参加学习营。我原本并不打算参加。接到你的电话时,我一开始还想要拒绝。」 「是这样吗!?」 我还以为他当时正在考虑要不要参加呢。 「那么,你是因为想看我跟小内的泳装才来的吗?」 我想稍微捉弄他一下。 朔笑了笑说道: 「或许吧。你们穿上泳装的样子真的很棒,谢谢招待。」 「对吧对吧!」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啊! 虽然我知道他只是在开玩笑,但听到他这么说,我还是很高兴。 并不是因为他称赞我的泳装……不,这一点我也很高兴,但对于总是自己决定一切并向前冲的朔来说,得知自己也能稍微对他造成一点影响,让我很高兴。 知道他是应我的邀约才来,也让我很高兴。 朔继续说道: 「如果只有我不参加,之后大家传照片给我时,我一定会后悔。跟你们一起度过这几天,我玩得很开心。」 如果是去年夏天,我想像不到他会说出这种话。 当时他还是咬著牙,露出痛苦难受的表情,但什么都不跟我说。 在这四个月之中,朔改变了很多。 或许该说是「放弃棒球之前的那个朔回来了」会比较接近,但也不尽然是这样。 升上二年级后,感觉每度过一个季节,包裹在他周围的玻璃就一片一片逐渐裂开了。 朔一击就打碎了我内心的墙,但他心中的墙应该要比我来得更厚。 刚开始跟他成为朋友时,我心想这个人怎么这么爱装成坏人。 我心想为什么他面对和希、海人或是我时,都会刻意拉出一条线呢? 你站在那么远的地方,我的手碰不到你。 你站在那么远的地方,我的声音传不过去。 虽然我现在还是不懂朔在思考的困难问题,但他当时似乎不希望被别人当成是好人。 的确,我一开始也对他有点意见。 ──可是他的这种个性,只要稍微看一下就能瞭解了。 所以,就算没有班长选举的那件事,我一定还是会喜欢上朔。 隔天、再隔天、再再隔天也是一样。 小内那时候也是一样。 健太那时候、悠月那时候、西野学姊那时候一定也是一样。阳那时候也是一样。 无论是在什么时候,朔都是我的英雄。 或许时间会有一点误差,但我想像不出在哪种未来之中,我不会如此地喜欢他。 「夕湖……?」 我回过神来,才发现他在盯著我看。 糟糕,我有没有露出愚蠢的表情? 还是傻笑的表情? 如果最后的回忆是这样,我会很困扰的。 等朔长大成人之后回顾从前,说「夕湖那时候嘴巴张得很大呢~」、「好像在露出傻笑呢~」,那就太糟糕了。 要回忆的话,我希望能把我可爱的一面留在他的记忆中。 「抱歉抱歉,我突然想起了从前的一些事。」 「嗯,我能体会。在旅行快要结束时,总是会变得多愁善感。」 说的也是。 结束是一件哀伤的事。 我不想开口道别。 我用天真无邪的开朗声音说道: 「然后呢然后呢?还有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 「我已经跟你道谢过了吧?」 「咦~?还不够啦!多称赞我一点!多~一~点~」 「我平时就常常在称赞你了吧?」 「你更常随便敷衍我啦!」 其实那反而是我最开心的时候就是了。 朔露出困扰的表情,抓了抓头说: 「夕湖,你总是能让我看到未曾见过的景色。」 说完之后,他露出了我非常喜欢的笑容。 ……啊啊,其实我── 很希望这一刻永远持续下去。 很希望一直留在这一刻。 然而,让朔能露出这种笑容的人并不是我。 打破玻璃的人并不是我。 不,不仅是这样而已。 我不知不觉之间……不对,这样讲太奸诈了。 从那一天开始,我一直、一直──────── 所以,我必须要面对── ──面对某人的感情,以及面对自己的感情。 比如说第一个呼唤的名字(漫画第1集连动特典/优空)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轻之国度x天使动漫录入组 图源:小林朱音 扫图:撸管娘 录入:投奔小内怀抱的kid 修图:xuii 藏老师拜托我山崎同学那件事的晚上,我打了电话给优空。 『喂?』 「哈啊哈啊,你现在穿什么样的睡衣啊?」 喀嚓,她二话不说挂断了电话。 我再一次按下显示在手机萤幕上的优空的名字。 『您拨的电话……』 「对不起!这只是朔同学风趣说晚安的方式而已!」 『五班的千岁朔半夜打电话给女生。』 「求你不要马上爆料到校内匿名论坛~」 一如往常的玩闹过后,手机另一头传来呵呵的高雅笑声。 『嗯,晚安,难得你会在这时间打电话来呢。』 「不好意思,有件事想找你商量。」 我把从藏老师那里听来的,关于山崎同学的事情告诉她。 「所以说,我明天想亲自去见他,你可以陪我一起去吗?」 『我行吗?』 优空的语气有些不安。 『我觉得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应该说夕湖感觉比我适合这种场合吧。』 哎,如果就面对第一次见面的人也不会怯场,能表现得和平常一样这点,也许就像她说的那样。 「比如说,优空你啊……」我说:「你对今天的班会有什么想法?」 『有什么想法是指……?』 「关于千岁朔的表现。」 『啊啊,是这个意思。我觉得很有你的个人风格,但肯定也会有人觉得反感吧。像是反应很冷、自己人的梗很无聊、才刚开学就想抢锋头,或是单纯觉得乱玩女人的渣男很碍眼之类的。』 「欸,最后那句话不会太过分了吗?」 我忍不住吐槽回去,我们一起噗哧地笑了出来。 「不过就是因为你会愿意如此直说,我才想拜托你。」 如果是夕湖的话,她大概只会有「大家的反应很热络呢~」的想法。因为自己对待别人始终都是同样的态度,也不会臆测他人态度背后的负面情感。 这当然是夕湖的优点,只是假设山崎同学忽然骂我「乱玩女人的渣男」的话,他们两个人想必会立即爆发冲突。 就这一点来说,优空清楚他人对千岁朔的想法,应对时也会顾及对方的情感。 优空像是看穿我的心思,开口说道: 『呵呵,因为夕湖是感觉派嘛。朔同学那种态度背后的想法与诚意,她都是在下意识中理解的。』 这句话总让我有些不自在,于是我敷衍了过去。 「所以说,希望你可以帮我。」 『好,交给我吧。』 轻柔的嗓音回应著我。 要是她拒绝的话,我打算找七濑商量,不过优空愿意陪我是最好的,我松了口气。 「山崎同学会觉得我多管闲事吧。」 因为心情放松,我不自觉脱口说出这种话。 『嗯,他肯定会觉得很困扰。』 「你说得那么斩钉截铁,让人很不安耶。」 『还不到说丧气话的时候吧。』 「……也是。」 「用不著担心,朔同学这么帅气。虽然没有实际见到面仍不好说,我想最好的方式就是无所顾忌地对待他,就像那个时候一样。」 我想起和优空第一次讲话时的场面,噗哧笑了出来。 「谢谢你,优空,明天见。」 『不客气。晚安,朔同学。』 「晚安。」 互道晚安后,我们挂断电话。 比如说。 从「内田同学」变成「优空同学」,「优空同学」再变成「优空」。 从「你」变成「千岁同学」,「千岁同学」变成「朔同学」。 希望会是如同这样的相遇。 窗外(收录于漫画第1集/优空) 与优空一同造访山崎同学家的回家路上,我们到了附近一间大型书店。 我们不出所料被山崎同学扫地出门,不过对方这么做也是理所当然的。 尽管有受藏老师请托的正当名义,但那说起来是我们自己的藉口。 站在对方的角度来看,只觉得是碍眼的渣男带女人来帮自己加分,而且就算是为了瞭解状况,最后我还是稍微挑衅他了。 现在这个时候,他肯定气愤难平地认为现充果然都是粪。 别说是朋友,什么都不是的我,既然接下来要插手山崎同学个人的事情,展开推心置腹的谈话,那么为了尽最基本的礼仪,我决定至少要先读过他刚才提到的那些轻小说。 「抱歉让你陪我跑一趟。」 我这么说之后,优空伤脑筋地搔了搔脸颊。 「不要紧,只是我几乎不记得山崎同学讲到的书名,可能帮不上什么忙。」 「我懂,我也只是勉强记得一半,而且记得不是很清楚。」 「他说得那么快,真亏你还能记住一半呢。」 「嗯,他一开始说的时候,我就决定要读读看了,所以后半段我听得很专心。」 因为书名和平常阅读的类型大不相同,我印象很深刻,但是能凭记忆说出来的顶多只有一、两本。到头来,只能在眼前轻小说区的书架从头找到尾,找出有印象的书名了吧。 优空呵呵地轻笑著。 「这点果然很有朔同学的风格呢。」 「看似轻浮的型男,其实沉著冷静,会记住对话内容,思索最好的方法,简直是万能超人太帅了抱紧我,你指的是这个意思吗?」 「这点果然也很有朔同学的风格喔。」 这种看穿人心的反应让我感到不自在,于是我专心浏览起书背。 * 最后,我们在书店找到了四套山崎同学提到的书名。 不过,因为这些轻小说都是连出好几集的系列作品,纸袋里装满了将近二十本书。 既然已经下定决心,如今我也没有撤回前言的意思,只是除了这四套还有六套系列作品,完全在预期之外的开销,让我忍不住抱头苦恼。 当我凭藉著模糊的记忆,在书店里焦头烂额时,外头已经垂下了夜幕。 「优空,我送你回家吧。」 「嗯,谢谢你。老实说,我有点累了。」 我想也是。 「要去喝个饮料吗?」 「好!」 我装腔作势地说,可惜福井不是个到处都有咖啡厅可以坐下来喝东西的城镇。 我们在便利商店买好两人的饮料,坐在附近的河岸边。 春天到了,我再次有这样的感受。 在街灯的微弱灯光下,没有打灯的樱花幽微浮现在黑夜里。不久前依然寒冷的夜风以稍微舒适了一点的温度,轻抚过肌肤。 「朔同学……」 优空开口说道,双手捧著热的焙茶拿铁。 「你觉得山崎同学怎么样?」 我啜饮著冰拿铁,回答她的问题: 「我觉得他是个纯真的人。」 「纯真?」 「你看到我被骂的样子,应该很清楚,人无法一直都能亲切地对待别人。原本以为相处得不错的人在背后说自己坏话,这种情形其实很常见。」 实际上,我也发生过只告诉某个人的话,最后出现在学校匿名论坛这种事。 那件事让我很沮丧。 「我很明白自己特别常遇到这种状况,不过一般升上高中的话,总会遇上一、两次吧?」 「也许吧。」 优空苦笑著。 「山崎同学该怎么说呢,他不是很擅长沟通的那种人。说不定他到这个年纪才第一次遇上这类挫折,所以对别人的攻击性才会这么强。」 这种问题困难的地方在于,究竟是受到自己讨厌还是明显讨厌自己的对象攻击,或者是受到自以为是朋友的人背叛,而后者的情形更令人难以忍受。 在几乎讲不上话的现在这个阶段,这当然只是没有根据的推测罢了。 优空以温柔的嗓音说: 「被第一次见面的人说成那样,你居然还能这么想。」 「因为我习惯被骂了。当面……虽然没有见到面啦,但直接被人破口大骂,感觉还比较痛快。」 「再说──」我继续说下去:「就算第一印象很差,还是有人后来成为长久相处的朋友吧?就像某人那样。」 「不要让我想起那件事啦。」 看见她难为情搔著脸颊的模样,我忍俊不住地笑了出来。 优空起先气呼呼的,后来她像是按捺不住,和我一起笑了起来。 「如果……」 我说。 「山崎同学到学校来上课,要叫他把刚才的话改过来。」 「肉奴?」 「没错。然后我们再击拳合好。」 「呵呵,那么我也得要骂他一顿才行。」 咕嘟咕嘟,懒洋洋的水声响著。 叮铃,自行车的铃声短促地响了一声。 圆月挂在空中,今天也温柔照耀著黑夜深处。 山崎同学的房间窗帘还是紧紧关著吗? 真可惜,我心想。 如此平稳的时间,就在窗外流动。 装满轻小说的纸袋被风吹著,轻轻摇动。 好了,接下来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 屋外(收录于漫画第2集/夕湖) 和夕湖一起造访健太家的回家路上,我们悠然漫步在静谧的住宅区。 从屋子里流泄出的灯光照著沟渠,慵懒流过夜晚的角落。 我想起在我们离开时,于门前羞涩挥著手的健太。 不安与期待,后悔与兴奋,想挖洞跳进去的羞愧,以及些许的自豪全部混合在一起,出现在他脸上。 我打开手机浏览起网站页面,不自觉轻声笑了出来。 我知道自己的手段很强硬,无论如何他总算是走出了房间。 健太的妈妈一再向我们鞠躬,让我们很不好意思,不过其实我只是制造契机给他而已。既然封闭自己的原因在他身上,踏出一步脱离那里的勇气同样得归功于他自己。 「……朔、朔──!」 当我在正思考的时候,有人紧紧抓住我的制服外套衣襬。 「真是的!好不容易有机会一起回家,你一直在看手机。」 我急忙看向身旁,夕湖气得鼓起了脸颊。 「对不起、对不起,你在跟我说话吗?」 「难得一起回家,要去老地方的公园吗?我已经讲第三次了!」 我好像看手机看得太专注了。 我正要把拿在手上的手机收进口袋里时,夕湖一脸纳闷,不解地问: 「你在看什么?你和别人在一起时,难得会像这样盯著手机呢。」 「喔,我只是想先有个瞭解……」 我把手机萤幕递到她面前。 「我在想健太不知道适合哪一种的。」 手机萤幕上,是lpa里也有店面的眼镜品牌的网站,上面显示出各种颜色与款式的眼镜。 在陪健太购物时,我判断首先需要改变的就是那副眼镜,马上就订定了目标。 「咦~等实际戴了之后再来思考不就好了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只是我没戴眼镜,要是不稍微补充一点知识,也没办法提供健太正确的建议吧?」 夕湖先是愣住,接著觉得好笑地笑了起来。 「这种地方真的很有朔的感觉呢。」 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忆起一个星期前与优空的对话。 『这点果然很有朔同学的风格呢。』 我再度感到不自在,也跟著笑了起来。 华美的夕湖宛如黄昏里最亮的那颗璀璨星辰,文雅的优空则像是深夜里柔软的毛毯。两人看似完全相反,偶尔又像姊妹一样相似。 所以,就像那天一样,期望著这样的时间和这样的关系能永远维持下去,我带著渺小的心愿正打算搪塞过去时,夕湖先说了起来: 「看似轻浮的型男,其实热血又温柔,态度高傲但是打从内心为健太著想,是我的英雄!」 「……可以不要天真地破坏别人拋出来的笑点吗?」 「什么?」 这家伙真是的。我叹了口气,气息犹如春夜乍暖还寒的温度,接著把零钱投进附近的自动贩卖机。 * 某座公园座落在从藤志高中送夕湖回家时会经过的路上,我们在那里打开了罐装咖啡的易开罐拉环。 这里位于国道八号与常去的打击场中间,我们偶尔会像这样绕到这里。这里有个小球场,另外还有个广场,设有单杠、溜滑梯、秋千等常见的游乐设施。广场用土堆起约一公尺高,广场边的小楼梯是我们固定坐的位置。 我右手拿著咖啡罐,碰到了夕湖左手拿著咖啡罐的手肘,两人稍微缩了下身体。 在这个时期,每当在床上作梦时,季节便兀自前进。夜风钻过我们之间狭小的缝隙,比在河岸边和优空一起吹的风还要轻柔。 「欸欸,朔。」 喝著冰拿铁的夕湖说道: 「你是怎么说服健太的?我当然相信你在最后会想出方法,只是他看起来不像会轻易把你的话听进去吧。」 我摆出啜饮著冰黑咖啡的样子,思考该如何回答。尽管是各种理由交会的结果,不过健太会愿意听我说话的契机毫无疑问是── 「我讲了个以前的伟人故事。」 我尽可能不想向夕湖说谎。 有如后方广场那座褪色的跷跷板,表面上能展现出来的最大诚意,与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里的狡猾,在两者之间找出平衡点的那句话── 「那是指……朔的过去吗?」 她轻易就看穿了我话里的意思。 她之前不只一次要求我讲过去的事给她听。 你至今过著什么样的生活? 你有无法忍受的哀伤与痛苦吗? 为什么你能那么坚强? 其实她的说法更慎重,像在抽屉深处翻找,每一次我都用无聊的笑话应付了过去。 小学时的事、国中时的事,就连高中为什么放弃棒球的理由,到头来我都没有向夕湖说过。 如果我把国中小发生的事告诉她,她肯定会在心中大肆渲染每一件事,而且难过得就像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 如果我把离开棒球社的理由告诉她,她肯定会说我没有错,打从内心为我抱不平。 ──所以说。 今后我想必还是会像这样,扬起嘴角继续敷衍她。 「我只是让他理解三次元女孩子有多美妙而已。另外,为了举出具体的例子,我用了你来举例,真的很对不起。」 夕湖的神情有些哀伤,接著怀念地眯起眼睛。 「哎,说起来你对第一次见面的人都是那种态度。反而是健太决定跟随你,很值得称赞呢~」 「再说──」轻快的话语又继续往下说:「就算第一印象超级糟,还是会有后来喜欢上对方的情形吧?就像我这样!」 「拜托不要让我想起那段黑历史。」 我双手抱头,夕湖抱著肚子哈哈笑了起来。 「如果……」她戳了下我的脸颊。「到了真的愿意敞开胸怀的那时候,希望彼此可以聊开来。不管是想讲的话,想知道的事,甚至是抱怨,怎么讲也讲不完。」 她说的是谁?连问都不用问。 我们在从健太家回家的路上,而且正在聊他的话题。 「慢慢走吧,我们还只有十七岁。」 高中二年级,正适合迈开停滞的脚步,但还不到急著找出答案的时候。 此时的健太,也正从窗边眺望著这月色优美的蓝色夜空吗? 你可以试著走出家里,像今天一样和别人吵架,兴奋地聊著中意的女生,或是再次失恋,心情低落。 这样的日子,似乎就叫做青春。 雨啊雨啊,下吧下吧(melonbooks轻小说祭/优空) 淅沥淅沥、沙沙、淅沥沥。 中午过后,雨静静下著。尽管还在四月,北陆阴郁的天色沉重得就像梅雨,沉甸甸地围绕这座乡下小镇。 我受到导师藏老师的请托,把家里蹲山崎健太带到学校来,已经过了两个星期。 我在这所藤志高中是最顶层的现充,同时人们也在背地里暗骂我是乱玩女人的渣男。最近因为一些事,我没有玩乐的行程,放学后大多和健太混在一起。 今天他也有事,我许久没有像这样在放学后无事可做。课堂一结束,我马上做好回家的准备,离开教室。 叩咚叩咚,校舍门口老旧的木板地面响著。 我从鞋柜拿出stan smith并穿上,把松脱的鞋带重新系紧。望向外面,原本静谧的雨声逐渐变得吵杂。 我心想著「赶紧回家吧」,正迈出步伐时,忽然有道声音从背后叫住我。 「奇怪,朔同学?你已经要回家了吗?」 回头一看,优空正纳闷地看著我。 她和我一样是二年五班的现充组成员,尽管不显眼,低垂的温柔眼角与温暖的笑容却让人印象深刻。她扎著侧边马尾,长发流泻在肩前,草本系的洗发精香味轻轻飘了过来。 「毕竟天气也不好。你呢?不是有管乐社的活动吗?」 「今天社团活动休息。难得有时间,我想去买萨克斯风的簧片再回家。」 优空讲了间学校附近的乐器行。 「这样啊,看来我们今天要在校门口分开了。」 我和优空回家的方向一样,如果时间刚好配合得上,我们也会一起回家,可惜乐器行在反方向。从她要买的东西看来,应该也不会要我陪她去。 她拿出小小的鞋拔,细心地穿上乐福鞋。 等她穿完鞋,我们一起走到外面后,雨势果然变大了。 「哇啊,好大的雨,撑伞可能也会淋湿。」 优空从书包里拿出折伞,无奈地笑著。 「嗯,太棒了。湿身透肤的幸运天堂充满了男人的浪漫,回家路上真让人期──对不起我开玩笑的拜托不要掐住我的颈动脉。」 我们打打闹闹的时候,我忽然注意到有个像是新生的女孩子站在屋檐下,束手无策地看向天空。 看样子她忘记带伞了。她一再用手机确认时间,似乎是有急事。她像是很著急,扭曲的脸随时都可能哭出来。 一旁的优空撑开粉蓝色的折伞。 咚、咚,手里的塑胶伞轻敲地面,我往女孩子走过去,把伞递给她。突然有人递伞过来,她像是吓了一跳,诧异地仰望著我。 「如果你不介意,这把伞拿去用吧?」 我这么说之后,女生再次凝视起我的脸,浮现出既害羞又不好意思的表情。 「咦?可是,那样太过意不去了。而且,学长……?要怎么回去?」 「不用放在心上。这本来就是放在学校备用的旧伞,再说……」 我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朝优空看了过去后又开口说道: 「如果你把伞带走,我就可以和她撑同一把伞回家。说起来就是制造机会,可以帮我这个忙吗?」 女生再次看向我,接著看了下优空,然后轻叹一口气。她露出有些伤脑筋的微笑,怯生生地接过我手中的伞。 「既然是这样的话……之后我一定会把伞还您。学长,可以请问您的名字吗?」 「我是二年五班的千岁朔。用不著特地还我没关系,如果你要还的话,只要问渣男学长在哪一班,一定会有人帮你指路。」 我咧开嘴笑著说。女生摀嘴苦笑,一再向我低头致谢,接著撑著伞往校门口跑了过去。 我朝她的背影挥了挥手。 「……这真的很像你会做的事呢。我刚才说过今天我要走反方向了吧。」 「眼前有这么美味的饵,我一不小心就扑了上去。我以为这是和全身湿透的优空紧贴著身体回家的大好机会。」 我伸展了下身体,拿出运动毛巾,放在头上。 「好,回家吧──」 我说著,正要走出去时,有人紧抓住我的制服外套。 「……你不是要和我一起撑伞吗?」 优空往我凑了上来,我们头上撑起了一小片蓝色天空。 「你不去买东西了吗?」 「没关系,不一定要今天买。」 「可是一定要今天才能这么做。」 「为什么要说出来。」 旁边的女孩气得甩过头去,刻意不看向我。我从她手中接过伞,往她再靠近半步。 只有这片小巧而优婉柔情的天空,等回到家的时候,我的右手和优空的左手想必都会是又湿又冷。 我跨出比平常还要小的步伐,喃喃自语似地说了起来。 「希望明天会放晴。」 「……那可不一定,说不定雨还会继续下呢。」 只要再五公分的距离就会倚靠在一起的双人影子上,挂起了一道温暖的彩虹。 延向远方的影子(melonbooks青春祭/明日风) 傍晚的河岸边,明日姊难得没有看书,而是看著河流发呆。 只是这样就让她散发出不可侵犯的气氛,为了不破坏那样的气氛,我悄悄在离她一公尺远的地方,尽可能小心翼翼地坐下来。 短发衬托著凛然清秀的脸庞,随风飘了起来,可以看见从娇小玲珑的耳朵伸出土耳其蓝色的耳机线,看来她是在听音乐。 她注意到我之后,拿下左耳的耳机,露出清新的微笑。 「我正好想到你。」 这句话让我有些喜不自胜。 「你在听什么?」 我佯装冷静,这么回应后,明日姊灵活运用她的小手与臀部,拉近一公尺的距离,坐到我旁边来。 碰触著我的手臂超乎想像得温暖,也超乎想像地虚幻。 接著,她的举止相当自然,把刚才拿下来的耳机递给我。 我接过耳机,放进左耳。 明日姊喜欢过去的日本流行歌曲,耳机里播放出与挚友惜别,但相信十年后仍会再会,笑著说再见的歌曲。 「你记得十年前的事吗?」 「那个时候我还只是个小学的低年级生,回忆顶多只有每年夏天去外婆家玩而已。」 「……这样啊。」 明日姊嗤嗤笑著,又继续说下去。 「那么你有办法想像十年后的自己吗?」 「哪有可能,我只知道不会是职棒选手。明日姊你呢?」 小巧的头倚在我的肩上。 随著洗发精芬芳的香气,我瞥了过去,明日姊正直直凝视著远方暮色渐深的天空。 「我也不知道。我会在哪里,做什么事……说不定到时候我已经结婚了。」 她的嗓音彷佛融入在怀旧的旋律里。 「既然是你选择的,一定会是个好对象。」 我说出了无趣的话。 明日姊像是看穿那稚气的幼小心灵,轻笑了起来。 「比如像你这样的吗?」 一旁仰望著我的目光与表情,已经是平常的明日姊。 「……这是在取笑我吗?」 「嘿嘿,你说呢?」 「你这家伙。」 她灵活闪过我试图乱抓她头发的手,拔下耳机,拿起书包,轻快地跑上堤防边的那条路。 「大哥哥~这里~」 我有如孩提时追逐著长长的影子,希望可以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一如往常的拿铁,一如往常的焙茶拿铁(第2集虎之穴特典/优空) 健太与昔日的朋友对决的数天后,黄金周过到一半的时候,因为夕湖约我出门,我不以为意地来到lpa。她表示自己正在和优空一起逛街,打算顺便报告健太的事。 「──然后呢,『不要瞧不起健太』,他像这样怒骂那个男生。」 「哦,难得朔同学会这么热血呢。」 从刚才开始,夕湖就在向优空描述那天发生的事情。站在第三者的观点,这件事的确很新鲜,只是她描述得非常夸张,让我很难为情。 整整一个小时以上的时间,我始终站在她们背后一步的位置,替她们拿东西。 「不过呢,夕湖你一直好好待在旁边等待,也很厉害呢。」 优空露出轻柔的微笑。 这一点我完全同意。如果那个时候夕湖不在场,我们两个男人踏上回家的路时,心情可能不会太好。 「是吗?如果你和我站在相同的立场,绝对也会做一样的事。」当事人夕湖答得若无其事。 优空依然挂著刚才同样的微笑,摇了摇头。 「我想肯定不会一样,因为夕湖你认为的理所当然和我的不一样。」 「这么说的话,小内的理所当然也和我的不一样不是吗?既然小内你会用自己的方法帮助朔与健太,那终究还是都一样吧~」 华美且天真烂漫的夕湖,文雅而端庄的优空。 在旁人眼里看来,她们两个人完全相反,但是她们从去年就有不错的交情,想必是因为她们会像这样互相尊重吧。 我正想著这些事的时候,忽然间── ──欸,好像快下雨了。 路人的对话进入我耳中。天色的确从早上就是阴郁的阴天,天气预报也说傍晚前可能会下雨。 「在雨下下来之前回家吧,我送你们回去。」我这么说之后,夕湖答道「那就先回家吧,而且我也忘记带伞来了。」她逛街逛得很开心,再说健太的事也报告得差不多了。 这时,优空微笑著说了起来。 「啊,我要去别的地方,你们先回去吧。朔同学,夕湖就拜托你啰。」 「咦?我们可以陪你一起去啊。」 夕湖天经地义似地说。 「不用了,没关系,是我自己的私事。学校见。」 「这样啊……」 我带著依依不舍的夕湖,道别了优空。 ──送夕湖回家后,我回到lpa,进去里面的星巴克。 不出所料,优空坐在窗边的位子,忧愁地眺望著外面。 「你在喝什么?」 我搭话后,她诧异地睁大眼睛,一脸尴尬,接著死心地叹了口气。我在她对面的椅子坐下来。 「……星巴克那堤(拿铁)再加一份浓缩咖啡。」 「你本来就会点客制化咖啡吗?」 「我只是想点而已。」 我喝了口自己的饮料,又继续说道: 「还真是私人的行程啊。」 「……朔同学你这种个性实在不太好。」 「优空你的这种个性也不惶多让喔。」 不知道她是顾虑夕湖,还是想待在自己先前缺席的地方。 无论是哪一种情形,我都不希望她一个人沉浸在这样的感情里。 优空轻轻笑了起来。 「都被你看穿了。」 「毕竟我们相处了那么长的时间,至少会记得彼此的喜好。」 我用指尖推了下自己面前那杯小杯的杯子,递到她面前。 优空纳闷地拿起杯子,喝了一口。 「焙茶的……茶那堤(拿铁),为什么?」 「我只是想点而已。」 我学起优空刚才说过的话,她像是按捺不住,嗤嗤笑了出来。 「你还是一样这么讨人厌。」 「比起在黄昏中看著雨,被当成梗还比较可爱吧?」 「你真是的!!」 我看著面红耳赤的优空,喝著焙茶那堤,心里有点后悔刚才应该要点大杯的。 两人的放学后男友(第2集animate特典/悠月x阳) 我──七濑悠月在练习结束后的社办里,单手拿著学妹们从附近便利商店买来的珍珠奶茶,和阳闲聊。 「然后,千岁他啊。」 忽然冒出来的这个名字让我有些心跳加速。 他今天想必也是和夕湖一起,在进行山崎的现充指导吧。 我没有告诉阳,昨天晚上我第一次打了电话给他。我没有隐瞒的意思,只是千岁和我很像,相像程度超越了我的想像,我开心得克制不住兴奋的情绪,现在回想起来,真的很丢脸。 我还说了像是「如同四月天空的水蓝色」这类的话,仔细想想,真是太难为情了。 「──最后我们用单挑来打赌,我赢了!!」 阳神气地挺起胸膛。 阳这么做是因为「他看起来很消沉,我在帮他打气」的样子,只是我有点难想像千岁朔那副模样。二年级同班后的这几个星期,我注意到他或许比我以为的更热血,但也不觉得他会在女生面前展现出软弱的一面。 难道他是假装软弱,掩饰自己真正的样子吗?我这么猜测,暗自摇了摇头。 阳不像我是从外侧慢慢进攻,她有纯真的坚定意志,可以直接冲进对方的内心。 千岁在阳面前会不小心透露出自己的软弱,在我面前则只会展现出最坚强的一面。 这就是我和阳与千岁现在的距离吧。我其实很想知道千岁在输了之后说了什么话,但我也没有鲁莽到问得这么深入。 千岁对我来说也许是特别的人,只是这份情感绝对不是一般常见的爱恋。 「悠月。」当我正在胡思乱想时,阳说:「我可以拍你的照片传给千岁吗?」 「咦?为什么?」 她露出意味深远的眼神看著我,我木然地回应她。 「因为他看起来很消沉嘛,我想说如果传可爱女孩子的照片给他,说不定可以让他打起精神来,毕竟他那么喜欢女生。」 「这是什么怪逻辑。你自拍传给他不就好了。」 「哎,小阳不否认自己是美少女,只是我觉得他喜欢的是你这种类型的女生。」 我看著笑了开来的阳,心想没有这回事。 和我相似的那个男孩,不会受到和自己相似的女孩吸引。 我们可以是最理解对方的人,应该也能成为顺利度过高中生活的共犯。 然而,人们坠入情网时的那一刻,往往是在对方身上发现自己所没有的耀眼特质。 所以说,和我相似的千岁不会选择我,和千岁相似的我也不会选择千岁。 这么想虽然是多管闲事,不过那种人最适合的对象,也许就是像眼前的拍档这样的女孩子。 「阳你……」 你对千岁有什么感觉? 话说到一半,我打消了这个念头。 我不是很明白为什么,只是隐约觉得现在最好别问。 我改口说了起来: 「阳你不拍吗?我们一起拍好了。」 「嗯~美少女合照好像给他太多甜头了,不过就这样吧。」 「帮我们拍照~」阳把手机交给附近的学妹,接下手机的新社员说:「咦!青海学姊和七濑学姊的合照也请传给我!」兴奋地跳了起来。这个举动实在有够可爱! 「要拍的话到外面去拍吧。」学妹活力十足地说,我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也就答应了。 「要拍啰~」 「「耶~!」」 喀嚓喀嚓喀嚓,学妹连拍了好几张照片。 阳从里面挑出一张照片,用修图软体加工成猫咪的样子,再把照片拿给我确认。嗯,的确是很可爱。 忽然把这张照片传过去,千岁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他应该不至于害羞,大概会是巧妙的称赞吧。 阳的手机用line传了照片过去,加上「礼物喵」的讯息。讯息马上出现已读,千岁传了讯息回来。 『可以的话,我想要青涩的一年级女生照片……』 「「什么嘛,气死人了。」」 ──我就知道。 会像这样调侃的千岁果然不会选择我,我也不会选择千岁。 也许是,朋友喜欢的人(melonbooks轻小说祭/阳) 「千岁~!你现在要回去了吗?」 我正要走出校门的时候,熟悉且精神奕奕的嗓音从后面追了上来。那个人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一回过头,站在眼前的果然就是我猜想的那个人。 身为女篮的主力球员,却比我矮一颗头,娇小的阳在我胸前的位置眉开眼笑,仰望著我。招牌的短马尾轻盈摇晃著,我不自觉有点心动。 「你呢,不是有社团活动吗?」 「啊~美咲说因为之前有练习赛,社团活动休息一天~」 美咲指的是女篮的指导老师,美咲老师。 前几天我也去观赏的那场练习赛,在本来会全面暂停社团活动的考试期间举行,今天大概是补休吧。 「你饿了没?我们去吃饭吧。」 「你怎么没有社团活动也饿?再说你是女生吧,一开口就说要吃饭……」 阳扭动著身体,故意摆出娇媚的模样。 「千、岁、同、学人家想吃美食~」 「──噗噗──!」 我简直是大爆笑。 「知道了、知道了,我陪你去吃饭,不要闹了。那个样子不管看几次都很搞笑。」 我说著走了起来,阳也推著gios的蓝色越野脚踏车跟了上来。 「要吃什么?八号拉面还是猪排盖饭?」 「咦~难得和可爱的女生约会,这种选择好吗?」 「毕竟是你嘛……」 「朔同学这个坏、心、鬼d」 「嘻嘻嘻,住手,拜托不要戳我的背~」 我们打打闹闹的时候,阳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主意。 「啊,我想到一个地方,你之前和悠月去的那间有班尼迪克蛋的咖啡厅。」 与阳同属于女篮的同班同学七濑悠月因为疑似被跟踪狂盯上,那里是她找我商量的地方。 「啊啊,那就去那里吧。」 我这么说之后,阳跨上自行车,指向后轮。我把手放在阳的双肩上,随便往凸出来的地方踩上去。她的颈间传来制汗喷雾大海般的淡淡香味,随著逐渐加速的自行车,往后飘向远方。 * 我们抵达咖啡厅,两人份的班尼迪克蛋放在餐桌上。 两个口味都是培根搭配洋葱。 「听好了,阳,班尼迪克蛋要先从中间分成两半……」 「那是悠月教你的吧。」 「你怎么发现的?」 阳照我教的切下一口吃了起来,「好吃~」扬起了笑容。 「这吃起来很像时髦的麦当劳满福堡。」 「你怎么跟我讲一样的话。」 她的感想和我第一次吃的时候很像,我不由自主笑了出来。我也把自己的份送往嘴里时,阳嘟囔著:「谢谢你,千岁。」 她的语气听来有些落寞,我开起了玩笑。 「我可不记得说过要请客。」 阳温柔、轻柔又虚幻地轻笑了起来。 「笨~蛋,我是在谢你帮了悠月。」 「我什么事也没做,她只是自行往前走而已。」 阳像是没有听见我的话,又继续说下去。 「她绝对不会在我面前露出软弱的样子。所以我跟她说,有什么烦恼可以找千岁商量。」 我第一次知道这件事。我不知道七濑是因为阳的建议找我商量,还是自己下的决定。尤其阳选择将自己重要的搭档交托给我,更让我感到意外。 「在我看来,七濑最信任的就是你了。」 「信任和依赖不一样喔,千岁。我觉得如果是你的话,或许她可以放心把自己重要的事物托付给你。」 阳的语气相当认真,我说不出话来,不知道如何反应。 阳像是察觉到了,自言自语似地继续说下去。 「我不想输给悠月,可是我也不想看见悠月输。要赢过绝对不想输的对手,到底该怎么做呢?」 她的笑容像个迷路的小孩。 「我……没有好的答案可以回答这个问题。不过身为运动员,不会憎恨全力以赴后挫败自己的对手吧?」 阳像是豁然开朗,用双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 「说的也是。到头来,体育人还是只能正面对决,比出个高下。如果有一天我要跟你单挑,你可不能逃喔?」 「呵,到时候我就有机会雪耻了。」 「……篮球单挑输给女生,悲惨的自称运动全能超人真敢说。」 「喔,我们到外面去讲,小妞。现在就来分出胜负。」 * 河边染上了浓浓的暮色。脚踏车车轮喀隆喀隆地响,乌鸦嘎嘎地叫,同时响起的这些声响就像背景音乐。两人的影子伸得长长的,保持著不近也不远的暧昧距离,缓缓走著。 「难不成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阳难为情地笑著。 「我觉得很有你的风格,率直而且热血。」 「真不想被大爷这么说。」 「什么意思啊。」 「在我心里,最率直而且热血的人是你。」 说完后,她把脸转开了。 她的模样不太寻常,只是我觉得不好意思,也把脸转开。不过,沉默不语只会让气氛变得尴尬,于是我慎重地开口说道: 「阳,你不觉得只有班尼迪克蛋不够填饱肚子吗?」 「老实说,我也有这种感觉。」 「去吃饭吧。」 「八号还是猪排盖饭吧。」 「结果还是这个样子。」 「到头来,这就是我们吧?」 我们大声笑了出来。 「载我吧,阳。」 「上来吧,和平常一样。」 我把手放在阳的肩膀,身体重量稍微压在她身上。 如同这条抹上白色、黑色与橙色的回程路,希望暧昧而美好的日常能再多维持一会儿,我不知为何冒出这样的想法。 秘密的蓝与蓝(第2集gamers特典/夕湖) 「神,有什么我可以帮上七濑同学的忙吗?什么事我都愿意做。」 健太无比严肃地说。在目标脱离非现充的过程中,悠月帮了他很多忙,他大概是想报恩吧。 「我明白你的心情了。」 我点点头,一脸正经地叫著夕湖: 「所以,小夕湖,你来帮这家伙挑件特别性感且可爱的女性内裤吧~」 夕湖的脸上浮现出问号,但还是说著「虽、虽然搞不懂状况,只要是朔交代的都包在我身上!」活力十足地举起手,接下这份工作。 健太张大嘴巴,表情像是完全无法理解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 ──我们来到了lpa里面的内衣专卖店,店外站著几位身穿火辣内衣的假人大姊姊。 「不行、不行,我做不到~!!」 我在路上告知为了得到确认悠月跟踪狂身分的证据,要准备假性感照的作战计画,并且由健太担任模特儿后,他就一直是这个样子。即使现在夕湖要把他拖进店里面,他依然顽强抵抗。 「你不是说什么事都愿意做吗?把这份工作推到你身上,我心里也过意不去,只是我、和希还有海人的身材都太结实,一看就知道是男人的臀部。就这点来说,你细嫩白皙没有肌肉的臀部正适合拿来当诱饵。不用担心!」 「骗人!神你肯定一开始就在打这个主意,引导我们对话的方向!」 「我、我没有啊~?」 两个大男人在店门口拖拖拉拉,夕湖不悦地鼓起脸颊。 「你们这些男生!时间不够了,我们要手脚快一点。健太,放心交给我,我不会害你的。」 怎么做才可以让这样的状况看起来不像在害人,我不负责任地思考著,往正要走进店里的两人挥手。健太朝我投来愤恨的眼神,不过上次我也在生物教室中了他的计,我们算是扯平了,就别怨恨我了。 话说回来,站在女性内衣专卖店外面,感觉实在很尴尬。那里强烈散发出男性止步的气氛,我看乾脆随便找个地方消磨时间好了。 正当我这么想时,夕湖转过头来,抓住我的手。 「站在那里发什么呆,朔也一起进来!」 「──咦?不行、不行,我做不到~!!」 我和刚才的健太一样哀号著,也一起被拖起店里面。 「欸,朔,你觉得悠月给人的印象是什么颜色?」 夕湖俐落地挑了几件内裤,这么问我。我和健太不知道眼睛该往那里摆,一阵混乱的结果,两个男人互相盯著对方。我到底在做什么啊。 剎那间,我想起之前和悠月的对话,差点回答「如同四月天空的水蓝色」,不过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啊,蓝色系的吧?」回答得很模糊。 「说的也是~我也这么觉得。健太,过来这里一下。」 因为不能试穿内裤,夕湖向店员借来皮尺,测量健太的臀围。 「你明明是男生,臀围还真小~l号应该就可以了。」 当事人不知道为什么颇有男子气魄地双手盘在胸前,自暴自弃地紧闭上双眼,站在那里。夕湖蹲了下来,将手里的内裤在健太的前后比著,开口说道: 「对了,朔你喜欢蓝色系的吗?」 从她意有所指的表情看来,是为了待会要挑选的内衣裤吧。 这种问题平常难以回答,但是在五彩缤纷的绚丽内衣包围下,我已经无所谓了。 「像是水蓝色、深蓝色或是蓝绿色,这类的色系我都喜欢。」 「性感还是可爱的呢?」 「嗯~可爱的女生穿著性感的内衣,或是性感的女生穿著可爱的内衣,这种反差最能让我心动。」 「花样或是装饰繁复的?还是简洁的?」 「答案和刚才一样。清秀的女生穿著冶艳的内衣,或是艳丽的女生穿著秀气的内衣,这种的看了就开心。」 「嗯嗯,遵命!」 我到底这么认真在讲什么鬼话。 夕湖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好。」站了起来。 「就买这件。朔和健太,你们可以先出去了~」 既然要买她现在手上那件,有必要问我的喜好吗?我也不是没有这样的想法,不过我和健太只是赶紧从现场逃了出去。 ──十分钟后,夕湖不知为何笑容满面走了出来,手上提了两个袋子。 期望的永远,下次见(第3集animate特典/夕湖x优空) 夕湖与优空忽然跑到我家来,吃完她们做的饭后,我们喝著咖啡,闲聊了起来。 夕湖用双手捧起马克杯,呼呼吹著气,把咖啡吹凉。 「像这样大家聚在一起吃饭,就让人想外宿呢。」 我就说三个人躺成川字……当我正想开口时,优空往我狠狠瞪了过来,我只好连忙把话吞下去,改为提出问题。 「你和优空没有这么做过吗?」 两人面面相觑,露出了愕然的神情。 「这么说来──」优空说了起来:「我从来没有和夕湖两个人单独在外面过夜呢。」 「对耶~倒是小学和国中时常和朋友一起外宿~」 升上高中后,六日有时候也有社团活动,也许是这个原因,才减少了外宿的机会。 夕湖接著说,双眼都亮了起来。 「小内,下次来我家住吧!」 「偶尔这么做好像也不错。」 优空轻柔地微笑著。 「女孩子在外面过夜时,通常会做什么事?」 听见我这个问题,夕湖开始思考。 和希与海人到我家里来过夜时,大多都是东拉西扯讲一些废话。 「比方说小内到我家来的话。」夕湖说了起来,像是整理好了思绪。「我家的浴缸很大,可以一起泡澡~」 「嗯,说详细点。」 「──朔同学?」 优空冷冰冰的视线马上往我射了过来。 要是她坐在我旁边,肯定会勒住我的脖子。 夕湖又继续说了下去: 「我们会试对方的保养品,我可能会教小内怎么弄头发造型吧。还要看对方的毕业纪念册!」 「我、我的毕业纪念册就不用了。」 优空搔著脸颊,露出了苦笑。 「另外还有不可或缺的睡衣派对!吃零食聊八卦!」 我想像著她们穿睡衣聊秘密的模样,心里觉得暖洋洋的。 刚入学的时候,她们几乎没有交谈过,现在给人的感觉则像是独一无二的挚友。 「你们私底下会聊什么话题?」 优空回答了我的问题。 「嗯,很普通啊。像是课业、社团、打扮和化妆,另外还有你又搞砸了什么事这些话题。」 「我居然是你们聊天的其中一个固定话题喔。」 我忍不住吐槽回去,她们说著「是啊。」相视并嘻嘻笑了起来。 我心想,这种感觉真好。 常有人说女生的友情脆弱或是可怕,不过夕湖和优空就像一对感情要好的姊妹。 她们之间的相处方式不像男生那样直来直往、不拘小节;而是互相为对方著想,彼此尊重,成为知心的朋友。 温和、温柔而且温暖。 「不过呢。」夕湖说:「过夜的时候,可能呢,也会想聊到喜欢的人这个话题吧。」 她难得说得欲言又止,窥探著身旁的反应。 优空一如往常温柔笑著,这么回应她: 「那不是和平常一样吗?」 「我说的不是我……」 优空拍了拍夕湖的背。 「朔同学竖起耳朵在听了,下次再聊吧。」 我陪著笑脸,轻浮地开起了玩笑。 「居然断在这里!?拜托至少、至少把你们穿著睡衣的照片寄给我。」 「你用水筱同学和浅野同学的照片凑合著吧。」 「好随便的回答!」 夕湖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也笑了起来。 「就是说啊!小内穿睡衣的模样只有我能看,这是我的特权。」 「对吧~」「对啊~」 她们兴奋喧哗著,那个样子让我不由自主联想到「期望能永远不变」这句任性的话。我把这个想法握在手里揉成一团,收进口袋里面。 想解开领带的日子(第3集gamers特典/阳) 「我问你。」阳说。 在午休时与阳传接球的数天后,放学时间。 平常阳总是马上前往社团,此时她却忧愁地趴在桌上。 我用眼神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你之前说过我不适合领结吧?」 我不知道她忽然提起这个话题有什么用意,所以给了个中规中矩的回答。 「我是说比起领结,领带更适合你,意思不太一样。」 「我听起来都一样。」 这段对话不知道和什么事情有关,还是单纯只是在错开社团的更衣时间,取下的领带软绵绵地从桌子旁边垂了下去。 因为她的身体向前倾,衬衫背后往下扯,露出细致的颈项。 她像在找寻著什么,抬眼凝视我的眼睛,喃喃说著。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我不自觉语塞。 气氛似乎不允许我和平常一样乱开玩笑。 所以,我尽可能坦诚以对。 「其实那是种怕羞的表现。」 阳依然趴在桌上,微微偏著头,要求我的解释。 「我总觉得我们之间有种不成文的约定。」 「就像男生朋友的关系吗?」 「简单来说就是这样。你也不会称赞我帅气之类的,不是吗?」 我刻意让她有可以吐槽的地方。 果不其然,阳嘻嘻笑著。 「前提是要我真的觉得你帅吧。」 「不是吗?」 「是没错啦。」 阳依然张著有些柔情的水润眼眸,在若无其事地说出这话后,她像是觉得自己说错话了,把脸埋在手臂里。 这个反应出乎我的意料,我看著她的模样,嗤嗤笑了起来。 「你看吧,就是这样。」 我看著她红通通的耳朵,又继续说了下去。 「你这么可爱,领结肯定也很适合你,有必要特地说出口吗?」 「──!别说了,停止这个话题。」 阳猛然起身,伸出手阻止我。 「我不是那个意思。之前篮球社的学妹也用型男来形容我,让我忍不住思考自己真的有那么男性化吗?真要说起来,我根本就找错商量的对象了。」 「嗯,最后那句话是多余的。小心我捧杀你。」 我这么说之后,阳站了起来,用力伸展著身体。 衬衫被撑开来,强调出虽然不算丰满,也绝对不是贫乳的曲线。 因为刚才的话题,我觉得有点尴尬,别开了视线。 阳的魅力的确在于可以像男生朋友一样来往,但要是说我没有把她当成女孩子看待,就完全没有这回事了。 「欸欸,千岁。」 阳说著,恢复了平常的语气。 「我也想打击,铿地把球打出去。」 「你想去棒球打击场吗?」 「好!这个星期六我只有早上的训练,就选那一天怎么样?」 「我的训练很严格喔。」 「正合我意!」 阳笑容满面,竖起了大拇指。 接著,我们拿起书包,离开了教室。 走在身旁的女孩子用指尖拉起领带,动作灵活地打著结。 「如果把球用力打出去,感觉会很畅快吗?」阳嘟囔著。 「当然会,所有烦恼跟著一起飞出去,什么事都会变得不重要。」 「真不错。」 阳像是太过用力,领带从她的手上离开。 我在空中抓住那条领带,轻巧地挂在她纤细的颈间。 我在内心暗自低喃著,她果然适合领带。 想得却得不到,总是只能观望(第3集虎之穴特典/夕湖) 七濑的跟踪狂事件顺利解决的那个周末,星期六,我和夕湖来到了游乐场。她认为这两个星期以来我为了充当假男友都没有陪她,得要弥补回来。 「你看,朔,我是不是很厉害!?」 夕湖在眼前快乐地玩著跳舞机。 她的舞步的确是很灵活,但是我的眼里只有露肩薄上衣底下那跳来晃去的e罩杯,对不起。 「嘿嘿嘿,拿到高分了~」 夕湖跳完后,我把宝特瓶装的柳橙汁拿给她。 她欣喜地接过去,咕嘟咕嘟喝了起来,汗水沿著颈项流向胸口。 嗯~大饱眼福了。 「欸欸,接下来玩那个吧。」 夕湖说著,指向夹娃娃机。 「好怀念,我小时候很会夹娃娃喔。」 「要来比谁先夹到吗?」 「谁怕谁。」 我们各自把一千圆纸钞换成零钱,首先由夕湖挑战。 从橱窗后面,有许多动物布偶看向这里。 「嗯~嘿、哈!」 「你简直是乱夹嘛,一点天分也没有。」 尽管气势惊人,她操作的夹子却偏到别的地方,扑了个空。 「气死我了。不然朔你来夹,我要狗狗的布偶。」 「两百圆拿来。」 我伸出手,她在我的掌心拍了一下。 「不是这样啦!我要你把夹到的娃娃送给我。」 「为什么?」 「因为悠月一直在炫耀你帮她捞到金鱼嘛。」 看见夕湖不满鼓起脸颊的模样,我心想原来是这么一回事,不禁苦笑。 「是是,遵命遵命。」 我学起夕湖的口头禅,放进两枚百圆硬币。 布偶的脖子上面缠著像是丝巾还是头巾的东西,看来可以从那里下手。 我把注意力放在四爪夹子上面位置最好的其中一个爪子,把夹子往旁边移动。 「朔,停、停,就是那里,啊~啊。」 「你可以安静一点吗?」 接著,我尽可能让夹子移动到容易掌握距离的位置,按下向上箭头的按键。 「现在现在现在就是现在,啊~可惜。」 「我要把你的嘴巴堵住。」 「是,请享用」 现在不是闭上眼睛,嘟起嘴唇的时候。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时间似乎在我分心的时候到了,夹子随便在空中捞了一下。 「可惜啊可惜,逊咖~」 夕湖把手盘在后脑,吐了下舌头。 「很好,朔同学我就跟你拚了。」 我用力卷起了袖子。 在夕湖屡次的妨碍下,结果我把换成零钱的一千圆全部用光,才夹到小狗玩偶,感觉像是进行了一场漫长而且无谓的攻防战。 虽然她再三阻挠,夹子夹到布偶时,「对,就是这样!加油!」她还是送上了激励。 「心满意足了吗?」 我这么问她,她抱著表情憨傻的小狗,喜孜孜地笑了开来。 「嗯!我会好好珍惜的。」 「祝你幸福,柴麻吕。」 「这是什么名字,一点也不可爱~!」 夕湖说著,把柴麻吕放到自己的脸前面。 她移动布偶的前脚,故意发出怪声。 「心情好一点了吗喵?」 「柴麻吕,原来你是猫吗?」 「……心情好一点了吗汪?」 我调侃著,心里涌入一丝暖意。 弥补原来只是个藉口。 「有,托你的福。」 「你最近眉头锁得很紧呢汪。」 「我的表情很可怕吗?」 柴麻吕点了点头。 「不好意思让你担心了,下次我们再一起去散步。」 「汪汪。」 布偶雀跃叫著,往我的脸扑上来。 「真是的,停。」 「嘿嘿嘿嘿嘿。」 「不许发情!」 我们玩闹了一会儿后,夕湖嘻嘻笑了起来。 「收到朔的吻了!」 「透过柴麻吕的间接接吻不算数喔。」 「那我要多亲几次。」 夕湖磨蹭著柴麻吕的脸。 啊啊,我心想著。 希望这个样子可以永远维持下去。 即使那是某人的依赖或是软弱也好。 铿隆,我又投下两枚百圆硬币。 至少,我可以让柴麻吕不用独自孤单鸣叫。 洗发精与棒球帽(第3集bookwalker特典/悠月) 从东京回程的新干线上,我传了line给七濑。 对于前天晚上促使我下定决心的人,我认为必须向她报告事情始末。 抵达福井,道别明日姊后,藏老师要我请吃八号,然后我们解散。那个大叔点了蔬菜拉面甚至加了份煎饺,他真的是老师吗? 走出车站后,总算放松的胸口吸入故乡新鲜的空气时,手机震动了起来。 萤幕上面,显示出七濑的名字。 「喂,什么事?」 接起电话时,另一头传来严肃的语气。 『别说话,往左走。』 我不明所以地环顾四周,接著传来的话语像在牵制我的行动。 『哎呀,不许乱来,如果你爱惜自己那条小命,就乖乖照我的指示。』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我暗忖。 简单来说,就是和平常一样在闹著玩。 七瀬一如往常的态度让我不自觉纾解了心情,全身力气都放松了下来。 不过是两天一夜的东京之旅,这么说也许太夸大了,不过我一路上始终绷紧了神经。不知不觉变得熟悉的对话,让我再次有了回到家乡的真实感。 我刻意装出可怜兮兮的样子。 「我、我会照做,拜托放过我这条命。」 『那就要看你的诚意了。你的行动必须要庄重而且高雅,严谨而且慎重,就像第一次进入社交圈的深闺千金。』 我忍著没有因为这句夸张的台词笑出来,照她指示的方向走过去。我把手机抵在耳边,走了一会儿之后,七濑再次下达指示。 『从那里往右转。找到我的时候不要引起旁人的注意,再把东西给我。』 说完,她挂断电话。 我把手机放进裤子后面口袋,往右边转过去,沿著玻璃墙面的商业设施happiring往前走……根本用不著特地找她在哪里。 她戴著棒球帽,身穿连帽外套搭配短裤,虽然是简单且男孩子气的打扮,与周围相比特别显眼的美少女正吹著口香糖。 我一走过去,口香糖泡泡就破了。 七濑灵巧地动著舌头,把黏在嘴唇上面的口香糖弄下来,开口说道: 「哟。」 「难不成你是特地来接我的吗?」 「怎么可能,我只是碰巧到车站附近来买东西。对了……」 她说著伸出手来,像在跟我要什么东西。 「东西给我。」 「你还想继续玩下去啊。我可没有进行什么可疑的交易。」 「不是那样的。」 七濑微笑著,偏过了头。 「你当然有买土产给我吧?」 「……五、五月瀬可以吗?」 我说出福井当地的名产后,她回给了我一声大大的叹息。 这么说来,不知道这件事的其他伙伴也就算了,或许真的该买个土产送给七濑,而不是买明日姊的爸爸没有要求的东京香蕉。 我正思考的时候,七濑直盯著我。 「哼~」 「怎么样。」 她没有回答我,精致的脸庞往我靠了过来。 她的脸从我不自觉僵硬的左脸与嘴唇过去,像在确认著什么的呼吸搔著耳朵。 ──哼~ 冷漠的语气再次抚过耳际。 「我以为你夜袭憧憬的学姊,结果遭到狠狠拒绝,想说来安慰你,可是你一脸神清气爽,心满意足的样子。」 「你希望我从哪开始吐槽?」 「……要我主动吗?」 「大白天就开黄腔,太夸张了!」 七濑摘下棒球帽,在指尖转著。她轻轻摇头,敞开的艳丽黑发宛如丝绒礼服。 接著,她把手里的棒球帽戴到我头上。 洗发精甜美的香气忽然飘了过来,瞬间包围著我。 「这顶帽子不适合你,没有棒球少年的样子。」 七濑的语气比平常稍微消极了一点。 「这是在做什么。」 「嗯……覆写?」 「覆写什么东西?」 「记忆吧。」 「这顶帽子不会发出奇怪的电磁波吧。」 七瀬听见我这么说,整张脸都笑了开来。 「不一定喔。」 她轻巧地取回帽子,戴回自己头上,接著快步走了起来,我连忙追上去。 「七濑,要喝杯咖啡再回去吗?」 「赞成~你要请客,补偿没有送我的土产。」 「我才刚请藏老师吃八号……」 我们闲聊著走了起来后,我的头发似乎飘来了七濑的洗发精香味。 想与你共赏的蓝月(melonbooks轻小说祭/明日风) 「三十分钟!……可能会更久一点,你到那里的公园等我!」 我西野明日风说著,按住乱翘的头发。 窗户下方,刚才唱著广播体操歌的你露出了无比温柔且有点淘气,如少年般的表情仰望著我。 ──如果你想私奔,就摸一下左耳当作暗号。 称不上约定的一句玩笑话。 做作的这句话相当有你的风格。 那个遥远夏日的重要回忆。 原来你还记得,原来你注意到了……朔哥。 我彷佛只要一不小心就会大哭出来,赶紧关上窗户。 平常我有起床气,只是出乎意料的事态连续发生,为了让不只清醒还感到火热的头脑冷静下来,我缓慢呼吸。 吸、呼、哈。 欸欸!? 冷静下来后,各种情感──尤其是羞耻,全涌了上来。 我连忙看向镜子,头发比我想像的还要凌乱,而且最近我晚上老在胡思乱想,睡不著觉,肌肤的血色也不好,更重要的是我的睡衣底下没有穿内── 注意到这些事后,我站也站不住,抱著头疲软地蹲了下去。 只有那么一瞬间,他应该没发现吧? 啪,为了转换心情,我拍了一下自己的脸颊。 我得赶快准备,没有时间拖拖拉拉了。 悄悄走出房门后,我蹑手蹑脚走下楼梯。爸爸和妈妈的卧室在二楼,使用楼下的洗脸台只要不发出太大的声音,应该不会吵醒他们。 我仔细洗好脸,死马当活马医地敷了面膜。包装上面写满了像是高保湿、透明感和美白肌这些诱人的词句,我现在只能相信这些话了! 面前的镜子里映出实在不能见人,像是戴上滑稽鬼能面的自己。 我比平常花上更长的时间刷牙,并且为了节省空间,把小份的化妆水和乳液这些试用品塞进化妆包。 我拿下面膜,化上一如往常的妆容,再稍微点缀平常不用的腮红。 仔细整理好头发后,我又悄悄回到自己的房间。 我从衣柜里拿出皮革的波士顿包,这时才猛然惊觉一件事。 咦?难不成我要和朔哥在外面过夜吗? ──! 如果是漫画的话,这时候想必会出现「红通通──!」的拟声词,以及涨红的脸,汗水沿著脸颊往下流,说不定还有头上冒烟,眼珠子出现漩涡的画面。 我尽可能不想得太深入,继续收拾行李,在要拉开某个抽屉时,动作瞬间停了下来。 ……呃,那个,内衣,怎么办。 不是的,我没有冒出什么奇怪的想像。 不知道究竟是对谁说的藉口接连冲出脑海。 用一会儿来形容还太长的时间经过后,我下定决心,从衣柜最后面,拿出像是藏在那里的袋子。 袋子里装著两套全新的蓝色内衣。 一套是有如老旧信纸上的钢笔字般的墨水蓝,另一套是那个夏天我们一起仰望的,犹如夜空的蓝月。 其实我本来是想在平凡无奇的日子穿上的,像是碰巧读到很有意思的小说,在河岸边和熟悉的浪猫打了招呼,这种无聊得可笑的理由。 我战战兢兢地拿了起来──── 最后是要穿什么衣服,这倒是决定得很快。 准备好了之后,我用之前交给他的那种便条纸,留了一封短信给父母,放在餐桌上。 我在玄关穿上鞋子,迅速整理好表情,打开家门。 在公园长椅上摇头晃脑的可爱模样映入眼帘,我感到无比怀念与怜爱,朝他走了过去。 然而,即使现在的你是朔哥,即使现在的我是以前那个女孩── 明日姊说了。 「……欸,欸。」 冒险开始了。 谎言是夏日的开始(第4集虎之穴特典/夕湖x阳) 藏老师命令我们打扫泳池的那天放学后,我──青海阳踩著比平常沉重的步伐,正要前往社团的时候,有人从背后叫住我。 「阳~」 我随著雀跃的语气转过头,笑盈盈的夕湖往我走了过来。 「你要去社团吗?可以稍微跟你聊一下吗?」 哦,真难得。 虽然我常和千岁还有其他人聊天或是玩在一起,可是就像我和小内的情形,我和夕湖也不常有个别交谈的机会。 「可以啊,什么事?」 我这么回答后,夕湖又往我靠近一大步。甜美但是不讨人厌的香水味轻轻飘了过来。 我一辈子都和这种东西无缘,险些叹出气来。 「可以的话,明天由我来代替你打扫泳池吧?」 「哦?」 这话出乎我的意料,我不自觉愣愣地做出回应。 「你刚当上队长,正是社团活动忙碌的时期不是吗?可是,我可以说声『我今天要回家』,就不去社团活动,尤其我一点也不讨厌和朔在一起!」 她说得理直气壮,我在心里笑了出来。 我自觉是个直球进攻的人,可是说不定还赢不过夕湖。 这简直是我求之不得的提议。 答应的话,我就能去社团活动,而且藏老师只要有人打扫,是我还是夕湖应该都无所谓。这么做不会造成任何人的麻烦。 「啊~唔……」 然而,我避开她的视线,支支吾吾说了起来。 「我很感谢你的心意,可是这是我上课打瞌睡的惩罚,不好意思都丢给你。」 真可疑。我吐槽起自己说出口的话。 遗憾的是,我的个性没有那么正经。 那么为什么说出这种话来? 如果现在有人这么问我,我会说问得好。 真的是,为什么我会这么说。 夕湖没有理会浮躁的我,似乎接受了我的说法,消沉地搔著脸颊。 「嗯~说的也是。啊~啊,我想说和朔一起打扫泳池感觉很特别,好像会很好玩的说,真可惜。」 我暧昧的情感让她露出这种表情了,为了甩开愧疚,我咧嘴笑了开来。 「不好意思,夕湖。」 「别这么说!社团活动加油喔,明天见~!」 裙子轻盈飞舞,她踩著跳舞般的脚步离去,我望著她渐行渐远的背影,胡乱搔著头。 受不了,我究竟在搞什么。 流泻的美丽长发,柔软纤长的手脚,丰满的胸部,一视同仁的温暖柔情。 那样的女孩子,不论谁都会喜欢。 她与我完全相反。 我拍了下运动包,转换成社团活动的心情。 否则我会发现自己其实有点期待明天,才会感到愧疚。 学姊与学弟的距离(第4集gamers特典/明日风x阳) 某个星期天的下午。 我──西野明日风来到欧洲轩,与家人共用稍迟的午餐。 从爸爸的车下车后,旁边的球场传来热闹的吆喝声。 我心想「是在打草地棒球吗?」,往那里一瞧,心脏猛然跳动了一下。 咦,不可能吧,为什么? 朔哥……在打棒球。 和他在一起的,是他班上的同学。 「那是千岁同学吗?」 爸爸像是纳闷我怎么迟迟不进入店里,从后面往我走过来后,这么说著。 「对不起,我不吃午餐了,你们吃完可以先回去。」 「真是的,你连这么点时间都等不及吗?难得有这个机会,我也去打声招呼好了。」 「不,没关系的,你绝对不要跟来。」 「……好吧。」 爸爸垂头丧气的模样有点滑稽,但我完全没有心力在意他的感受。 起先我感觉到不由自主想冲上前去的悸动,不过想逃出这个地方的寂寞,便接著袭上心头。 我知道他没有隐瞒我的意思,他一定是想等做好万全准备之后,再装出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邀我去观赛。 只是,这个事实实在让我忍不住心里难受。 ──能让你在内心点燃斗志之火的人,果然不是我。 不仅如此,我永远都只会是学姊,连和现在在那里的人一样至少可以帮上忙的机会,也会轻易溜走。 如果我冲过去加入你们,你会吓一跳吗?还是露出伤脑筋的笑容,搔著脸颊;或是真情流露,表现出害羞的模样呢? 我这么做,到头来或许只是亲身体认到一年的距离有多么遥远,兀自失落而已。 不论我怎么努力,唯有成为你的同学是绝对不可能实现的目标。 往你投出直球的人是谁? 柊同学、内田同学、七濑同学,不…… 啊啊,好讨厌,每个女孩的可能性都高得不得了。 ──不过,我还是跨出了脚步。 因为我决定在剩下的九个月,要以西野明日风的完整样貌来面对你。 * 我观看练习到天色暗了下来,在他的班上同学离开后,我也跟著走出球场。 我沉浸在热情的余韵里,带著因此愈发觉得寂寞的感受,正打算漫步走回家的时候,背后传来轻快的脚步声。 「西野学姊。」 转过头后,叫著我名字的是个子娇小,扎著马尾的女孩子。 果真是她,我在内心沉吟著。 青海同学用衣角胡乱抹去额头上的汗水。 「学姊那个时候说的话……」 听见她这么说,我尽可能摆出平静的笑容。 「答案在你心里吗?」 「好像是。我觉得必须要把这件事告诉您。」 就是这种个性吧,我忍不住想叹气。 真诚的话语、坦率的情感、此时朝我露出来的热情耀眼的直爽笑容。 我果然很不会应付这种人。 我想开口说些什么话,又觉得如果现在开口,我会对自己感到厌恶,于是我沉默著,眯起了双眼。 青海同学向我低头告辞后,往你在的球场跑了过去。 映照明月的是太阳,眼前的情形美好得有如童话故事,我实在很不甘心。 不过,我有我自己的故事。 我仰望群青色的夜空,握紧了裙子,这么想著。 如果这是一部青春群像剧。 ──希望缀饰最后一页的人是我。 我们的单挑(第4集animate特典/悠月) 「不要──」 小海与东堂舞相互较劲时,我──七濑悠月穿过小海身边,抢走她的球,如此说道。 「──太小看我了。」 我以高度专注的注意力,投出三分球。 球离开指尖的瞬间,我就知道绝对会进球。 球果真循著我在脑中描绘的轨迹,平稳地穿过球网。 接受小海的提议后,我始终贯彻默默在幕后帮忙的角色。只是别看我这个样子,我可是个热爱挥洒汗水的正统运动女孩。 老实说,我早就快按捺不住了。 不论是优柔寡断的队友;迫使搭档扮黑脸的丑态;认定小海不如自己的东堂舞;连我也不屑一顾的态度;促使自己的心上人振作起来的机会被情敌抢走;尤其是对导致这种现状发生的没用女人七濑悠月──都令我打从内心感到气愤。 「原来还有你这号人物啊,你叫什么名字?」 东堂舞扬起嘴角,像是第一次知道有我这个人。 尽管嘴上回答得冷静,昨天的比赛剎那掠过我的脑海。 这些家伙都是同一副德性,我轻吁了口气。 我可不是舞台底下的观众。 千岁,你的眼里从昨天就只有小海。 小海,你整个人沉浸在恋爱中的少女模式。 东堂舞,我要把你彻底击倒。 我瞪著记分板,接著瞪向我的搭档与观众席。 ──内心点燃了斗志之火。 我有我的作风。我不走热血沸腾那一套。 可是,别忘了这里还有一个奋战的女人。 要是忘了,我会把所有人连骨头都啃得一乾二净。 * 到头来,唾手可得的胜利在最后的最后,从我们手中溜走了。 没关系,我们看见了球队的未来。 所谓输了比赛赢了胜负,大概就是指这种时候吧。 小海和大家一起欢呼了一会儿后,往我走过来。 「做为宣告开始的枪声,好像有点薄弱。」 她朝我伸出掌心。 「我们的比赛开始了,可以这么说吗?」 啪,我的手往她的掌心拍了上去。 「偷跑的家伙还真敢讲。」 毕竟她都主动约千岁一起回家了。 小海嘿嘿笑著的模样,看得我在内心无奈低吟著。 在社团或是篮球方面也就算了,继西野学姊之后,我又向一个超难搞的对手雪中送炭。 我这个人还真是学不会教训。 话说回来,小海在球赛尾声的表现,的确是厉害得令人目眩神迷。 东堂舞还有那个人会看得如痴如醉,那种心情我非常能理解。 ──我认同的太阳,果然只有一个人。 你的强大不是来自出色的运动细胞,也不是速度,而是照亮大家内心的火热热情。 我心想,不能输。 就算让我知道奋力挣扎也是种美的那个人是你。 就算救了帮助我的男人的那个人是你。 不对,正因为是这样。 我要以运动女孩的方式,堂堂正正地一决胜负,赢得胜利。 所以,这时的我自豪地笑著,这么说了起来。 「来场公平竞争吧,我已经吻过千岁了喔。」 好了,放马过来吧。 深夜前的月亮与破晓前的太阳 缓缓吸一口气,刺痛的鼻腔深处告知冬日将近。 我不由自主轻皱起眉头,垂下双眼,那样的的表情不管看起来是哀伤或是痛苦,只要能刚好让眼前的男生踌躇就行了,我冷漠地想著,开口说道: 「对不起,我不能和你交往。」 我沉稳但是明白地这么表示。 「悠月,你现在没有男朋友吧?我果然不行吗?」 没有什么果然不果然的,我心想。 他的身材和海人一样高大,眉清目秀,是男排的主力球员。 我在社团活动时看过他,女篮偶尔在讨论「校内高颜值男生」时会提到他,所以我算是知道有这号人物。 不过,别说是line,我们甚至没有单独讲过话。 再说,他怎么擅自叫起我的名字了。 真要说起来,如果真的想谈恋爱,在放学后的夜晚,内心紧张万分但还是要假装若无其事地拨出电话,这样才有开始的样式美! 我在心中暗自吐槽,脑中冷静地俯瞰眼前的状况。 这种事我早就习惯了。 在果然这两个字之前,他心里究竟怀著什么样的可能性,我有点在意,但是我不想问出口,做那么坏心眼的事。 况且,「我以为自己的长相有机会」要是他这么说,听起来就像是把我当成肤浅的女人,我心里会很受伤。 我露出模棱两可又有点羞涩的微笑。 「我没有男朋友,但是……算是有中意的对象(人)吧?」 「这样啊──!」男生乱搔著头,仰头望天后问道:「可以问是谁吗?」 「不好意思,我差不多该回去练球了。再说,你看,那些八卦的视线也很烦。」 这里是第二体育馆旁的社办大楼前面。 老实说,就算今天有教职员会议,社团自主练习,在社团活动中被叫出来告白,同样身为运动社团的社员实在无法苟同这种行为,而且从旁边的第一体育馆门边偷看这里各位女篮学姊也太闲了吧。 话说回来,从我想要以练习中为由拒绝时,她们力劝我过去的样子,我大概就料想到了。 「说的也是,抱歉抱歉。那如果你改变心意,随时告诉我。到时候如果我没有和别人交往──不对,就算有交往,我也会马上换对象!」 最后那句坦白到令人神清气爽的台词稍微提升了一点他的好感度,高大男就这么跑著离开了。 我叹了口气,走向第一体育馆时,好几颗头迅速缩了回去。 受不了,美咲老师不在,那些人就不受控制。 我用入口处的抹布擦了擦鞋底,回到体育馆内。 大多数的运动社团新人战都结束了,体育馆内飘散著闲散的气氛,然而小马尾俐落跳动著,尖锐地划破这样的气氛。 不过是普通的基础练习而已,居然活动得这么起劲。 她对别人的八卦没有兴趣吗? 很好,这才是我中意的对象。 我没有说谎……这么说也行吧。 不能输。我提振起精神,系紧鞋带。 我们心爱的男人(篮球)就在这里。 高中一年级的秋天。 ──我,七濑悠月还不知恋爱为何物。 * 大约流了一个小时的汗后,自主练习结束。 今天学校因为校方的事务提早放学,只上到第五节课,现在时间是下午三点半过后。 收拾好篮球和码表,拖完地板后,我们一年级生进入社办时,早已换好衣服的二年级学姊正聊得兴起。 我们好不容易也习惯了三年级生不在的这个空间。 她们离开时把这里打扫得很乾净,坚定离别的决心,只是不过几个月的时间,现在室内又变得乱操操(※凌乱)。虽然觉得这里再怎么说都是充满女孩子的社团,这样子很不像样,不过说不定每个运动社团都是同一个德性。 脱下练习用的t恤,我擦拭著微微冒汗的身体时,有人往我背后贴了上来。 呼,轻细的气息抚过左耳。 「呀!」 我慌得往后跳开,队长惠学姊笑嘻嘻地看著我。 「这是在做什么呢?真是的。」 我说著,用手里的运动毛巾稍微遮住内衣。 这里都是女生,我不至于纯真到让人看见会觉得难为情,但还是希望可以保有端庄,不穿著内衣在社办内闲晃。 「明知故问~」 她又往我靠近一步,露出意有所指的表情,指尖滑过我的腹侧。 「等等,不要这样啦。」 我痒得扭动身体,这样的反应似乎让她很满意,她高高扬起了嘴角。 超过一百七十公分高的身材,从一年级就担任大前锋的惠学姊,我相当尊敬她这位选手。 她的篮球实力不是很强,只是她不到最后一刻绝不放弃,我没有投进的三分球不知道有多少次都是由她进篮。 她在比赛和练球的时候很严格,但不会拘泥于规则或是阶级关系,相当受到社员的仰慕。 三年级生引退时,所有人会一致认同由她接任下一届队长,实在不让人意外。 不过,她实在太喜欢这类的话题了。 啊~啊~她安静时明明是位凛然的美女,那张嘻笑的脸是怎么一回事。 惠学姊沉默著酝酿气氛,接著开口说道: 「刚才那个人说了什么?」 那个样子怎么看都是告白,她是想知道具体的内容吧。 尽管觉得问这种事太挖人隐私,不过这种时候随便敷衍过去也没用,我早就得到教训了。 「嗯~在校内和练球时各自有不同的魅力,还有虽然是美女,不会表现出做作或是虚伪的样子,这些地方吸引了他,大概是这样吧?」 所以我就像这样在不伤及告白男生的印象与立场的范围内,稍微告知事情的大概。 「啊~太青春了!不过,就算他真的那么说,美女那段话可以省了!!」 「把事实表达得太谦虚,反而更惹人厌吧。」 我露出调皮的微笑,惠学姊动作夸大地抱住头。 「真希望刚才那个爽朗的男生听见这句话!」 她大叫著,原本默默听我们聊天的其他队员也笑了出来。 「真要说起来。」惠学姊又继续说:「没有女生比小七(悠月)更做作跟虚伪了啦~」 嗯,这一点我有自觉,也深有同感。 「明明是练球结束后的体育社团成员,身上总是飘散著香气。而且才一年级,就穿这么挑逗的内衣。」 「惠学姊你要是敢摸,我就不由分说把你推倒,全身扒光光。」 我斜眼看著伸向自己胸部的手,笑容满面地说。 「好可怕的笑容!?受不了,接连靠近你的那些男生不知道是不是包括表面在内,也清楚你这一面。」 「我没有表现出来,他们不可能发现。我甚至在班上的女生面前也会装乖,这是队友模式。」 更清楚来说,那是拥有这副长相,且一年级就选为正式球员的七瀬悠月,为了避免受到学姊或是同学讨厌的模式。 真正的自己在别处,我一点也没有打算说出这种像童话般的话,再者我从小学就是体育女孩,已经很习惯这种步调了。 只是,如果问我这么做有没有算计,我回答不出来。 「哦~?」 惠学姊看著我,眼神像在确认新的篮球鞋穿起来舒不舒适。 我莫名觉得坐立难安,于是开口转移焦点。 「你可以快点把衣服穿起来吗?」 「我不要!!」 「不好意思,请把这位可疑人士带出去。」 我不再理会不满地噘起嘴来的惠学姊,脱下练习用的宽松五分裤,从运动包里拿出身体用湿巾。仔细擦拭身体之后,再使用无香味的制汗喷雾,腰间喷上喜爱的香水。 在稍微犹豫过后,我心想反正还有外套,直接在内衣外面套上衬衫。 「小七你啊。」坐在长椅上的惠学姊把手肘支在交叉的腿上,托著腮抬头看著我。「说真的,你不想交男朋友吗?」 我扣著衬衫钮扣,回答她的问题: 「没有不想交,我还在等白马王子。」 「哇啊,这种说话方式超有你的风格。不然,你期待什么样的王子?」 惠学姊似乎还想继续追问下去。 尽管国中时有过不堪回首的经验,可是我并没有因此患上男性恐惧症。 就像有美味的草莓蛋糕和难以下咽的草莓蛋糕,既然有那种烂男人,某个地方一定也有完美的男人。 遗憾的是,我始终没有遇到能让我倾心的对象。 所以说实话,就算问我喜欢哪一种类型,我也不知道。 长相最好是好看的,身高最好比我高,而且结实的身材比肥胖的好。 不过,大多数的女孩子都喜欢这种类型吧? 真要说起来,如果是这种标准,为什么要拒绝刚才那个男生? 不是我自夸,那些直接向我告白的男生,多半都有通过这些条件。 硬要说的话…… 「啊~再问也没用的啦,惠学姊。」 明快的语气打断了我的思考。 「悠月属于从一开始就拥有自己想要的东西,就算没有也会主动出手得到手的类型。你别期待那种像是想要依赖男生,或是受到男生保护这类一般女生会给的答案。」 在脸前面摆著手,哈哈大笑的人,不用说正是阳。 「嗯嗯~?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其实她没有说错,真要说起来是正中核心,但我还是反射性地这么问回去。 「所谓的恋爱,是当对方拥有自己缺乏的特质,才会受到吸引不是吗?不过以你的个性来看,不是只要有你缺乏的特质就行了。对方除了要有你拥有的所有特质,还必须有你缺乏的特质,你幻想会有这样的人出现吧?」 这……也许我心里真的有那么一点幻想吧。 正因为我对自己有自信,如果真的出现那样的人,我应该会心动。 老实说,进入高中之后,我也不是没有遇到有点在意的男生。 不过,那是因为我第一次遇到觉得与自己相似的人。 那种感觉比较接近发现有人能理解我,所以我可以断言,那绝对不会发展成恋爱情感。 虽然不想认同别人的话,不过两个七濑悠月凑在一起,只会是风平浪静,不会掀起任何涟漪。 「比如说……」阳像是说得起劲,又继续说著:「完全不在乎控制身材,对头发和打扮一点也不用心,但是有正直的心灵与没有心机的温柔,你会喜欢上这种男生吗?」 「呃,如果是那样……喂,慢著,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你是说我缺乏的是正直的心灵和没有心机的温柔吗?」 「太好了,你还有点自觉。」 「很好,我们现在马上回体育馆去,小海(阳)。」 不知不觉间俨然成为固定模式的对话,在社办内引起喧腾。 阳也笑了起来,「再说……」把手放在我的肩上,说:「你不喜欢那种喜欢上自己的男人吧。」 受不了,我耸耸肩。 我们认同彼此是搭档还不到一年,却契合到恼人的程度。 阳说的没错。 我肯定不会喜欢上自己贴上来的男孩。 我始终在找寻著更高更远,让七濑悠月真心想要伸出手的那轮悠然明月。 ……话虽如此,我并不想顺著她的意思结束这个话题。 我不怀好意地扬起嘴角。 「和升上高一还只有运动内衣的小女孩讨论男人也没意思,不是吗?」 「哼哼,你说了不该说的话,今天一定要分出高下,来单挑,小七!!」 当然她穿的不是妈妈买给小学女生穿的那种,而是知名的运动内衣品牌。 我也有几件,但是女高中生只有运动内衣未免太扯了。 「放马过来。如果我赢了,我要把你强行拖到内衣店,从头教你怎么选购内衣,小海。」 「……反了。」 阳移开视线,嘟囔著说。 「如果我赢了……你要教我。」 「怎么忽然耍可爱了。」 剎那间,原本默默观望的惠学姊像是再也按捺不住,噗哈笑了出来。 「很好,你们果然是好拍档。」 哈哈哈,她大笑著站起来。 「小七很聪明,可以看穿对方的心机与卑鄙,所以你会退一步冷静处理,而你打篮球也是这种方式。」 不过呢──她又继续说下去。 「总有一天,会出现一个让你不惜使出心机或是卑鄙的手段,也想要击落的男人。」 惠学姊咧开嘴,露出成熟的笑容。 「哎,这只是我的直觉啦。」 我不懂她是指字面上的男人,还是是男人(篮球)。 不过,有一天我会想起这个人的话,我隐约有这种感觉。 「你们要成为更完美的女人喔,小七、小海,让我们明年可以无后顾之忧地把球队交给你们。」 她像是表示言尽于此,甩著短发往出口走过去。但是,有两只手紧紧抓住她的脖子。 我笑容满面地说: 「把场面搞得一团乱后再帅气离场,你以为我会轻易放你走吗?」 阳趾高气昂地开口: 「新球队都还没打出成绩来,现在就考虑退休不会太早了吗?明年这支球队会击败芦高,站上顶点。首先就请你担任我们单挑的评审。我想试一些打法,等我们比完后,再请你帮忙当掩护墙。另外我也想增加与小七搭配的方式,麻烦你了。」 喔,看来训练量比我原本想的还要重,不过无所谓。 惠学姊手脚并用挣扎著,哀号了起来。 「什么裁判嘛!什么掩护墙嘛!我可是学姊,而且还是队长!再说我已经换好衣服了!!」 「帮她脱,小海。」 「没问题,小七。」 「欸,不要说脱就脱掉我的衣服啦!?我、我等一下还要约会。」 「「骗人、骗人。」」 硬要说的话,我心想。 如果在遥远的未来,我真的堕入情网的那一天到来的话── 那个王子最好完全不像七濑悠月,而是个热血又笨拙,埋著头勇往直前,就像这位娇小的拍档一样的人就好了。 * 我们后来又练了快一个小时的球。 惠学姊、小七和我青海阳三个人在全力以赴之后,终于结束训练。 其他一年级的同学和学姊似乎无意奉陪,早就离开了。 迅速换好衣服的惠学姊和我先走出社办。 「惠学姊,要等悠月一起去吃饭吗?」 「我不要!如果和你们待在一起,说不定待会又要到东公园对决了。」 「……我没办法说绝对不会发生这种事。」 我一脸严肃地回答后,彷佛听见灵魂出窍的噗咻声。 接著,惠学姊露出爽朗的笑容。 「真的很不错呢,小海和小七。」 「是吗?」 「我不曾有过能称为搭档的对象,所以很憧憬你们这样。当然现在的队友很棒,只是那种感觉不太一样,你懂吧?」 我懂,我心想。 和小七在同一队之后,我也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我默默点头,惠学姊温柔的嗓音又继续说了下去: 「你们要一直维持下去。之后说不定会有让你们绝对无法退让的事物,出现必须真正比出个高下的场面。不过,你们不用想太多,只要保持在这一天的小海与小七,比到你们都能心服口服就好。」 「绝对无法退让的事物……」 话说在前头,我讨厌输的感觉,别说是篮球,我什么东西都不想让给小七。 不过,如果那是对她来说唯一的一轮月亮…… 现在想这么多也无济于事。 月亮似乎有与太阳交会的时候,我故作风雅地想著。 「哎,这只是我的直觉啦。」 惠学姊淘气地说完,说了句「我先走啰。」便挥著手离开了。 太难的事我也不想思考,我在体育馆前的小楼梯坐了下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空下方微微泛起了粉紫色。 最近社团活动结束,走到外面的时候总是一片漆黑,因此这种感觉很新鲜。 单挑的结果? 当然是小阳获胜。 因为最近介意的少女烦恼(运动内衣问题)有机会获得解决,我今天卯足了全力,就像在面对正式比赛的决赛。 虽然说,我也知道那个理由很没面子。 毕竟要是没有一个契机还是藉口,准备好在被周遭的人察觉时可以用来解释的托辞,不就太难为情了吗? 在女生体育社团里面,彼此的内衣根本不是秘密,况且我有那种固定(运动内衣的)形象,如果忽然改变风格,肯定会有人问「怎么了?」。 说不定清楚我个性的悠月,是察觉到我比别人迟来很久的青春期烦恼,才提出那样的条件。 ……不,不可能。 我们的比数相差不远,那家伙甚至肆无忌惮地投进好几颗三分球。万一我输了,回到家后,我肯定会心想「早知道就老实接受一开始的条件」后悔死! 果然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该退让。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我正胡思乱想的时候,悠月从社办走了出来。 一般会称这样的时间差为女子力吧,我这么一想,突然为因为刚才的对决一喜一忧的自己感到可悲。 「阳,回去路上要吃点什么吗?」 我们肩并肩走了起来,「咦?」悠月往前面的东门指了过去。 在那里的人是海人与……千岁。 我反射性想折回去,只是对方也注意到了我们,海人往我们挥著手。 「阳──!悠月──!」 ……受不了,用不著喊那么大声,我听得见。 我和悠月互看一眼,往他们走过去的时候,海人又接著说: 「辛苦了,女篮那边刚结束吗?今天是自主练习吧。」 我将心慌意乱的情感转换为暧昧的笑容,回答他的问题。 「哎,球队的练习在一个小时前就结束了……」 「啊啊,是老样子啊。」 男篮常在同一个时间在同一座体育馆里面练球,他早就知道我和悠月经常比试。 「海人,什么是老样子?」 在一旁听见这话的千岁回问。 「阳和悠月常起冲突,在练球结束后用篮球单挑。」 千岁呵地在脸上露出惹人厌的笑容。 「哦?阳还看得出来,没想到七濑会这么做。」 七月的那一天,那场比赛。 同样身为运动员,他在我的心底点燃了火焰。我想更深入理解他,主动找机会积极和他搭话,不知不觉间他开始用「阳」来叫我。 老实说,那个时候我有点高兴。 那种心情说起来就像球迷从尊敬的球员那里,拿到了签名球的感觉? 而漫长的暑假过后,他不再是运动员了。 「哦哦?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我正在思考的时候,悠月回答了他的话。 虽然早就习惯了,这种矫情模式还是让人毛骨悚然。 「我想说原来你也有这样的对象啊。」 「还有很多人想成为这样的对象呢。」 ──你、你没有那样的对象吗? 「我想也是,有保障候补的自由吗?」 「是有帮帅哥留几个名额。」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那么千岁和海人你们在做什么?」 悠月和千岁又继续聊下去。 「啊啊,海人说好久没去卡拉ok了,和希也因为自主练习会提前结束社团活动,我们在等他过来。七濑、阳,你们要一起去吗?」 「嗯~偶尔这么青春──」 「──我不去。」 我一回过神,嘴巴已经擅自动了起来。 而且语气十分强硬。 因为我还是觉得很生气。 不管是千岁越过我的头顶和悠月聊得投合,还是我注意到悠月觉得千岁这个人还不错,或是千岁察觉到之后高明地划清界线,这些都错了。 ──把那一天的你还来,我自私地这么想。 我知道,我明白,你可以把事情告诉我。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但我没办法这么做。 我不是你的队友,不是你的搭档,不是你讲真心话的朋友,当然更不是你的女朋友。 如果我与你是上述其中一种关系,你会愿意把全部的事情都告诉我吗?你会让我知道你内心的脆弱吗?你会在我面前哭泣吗? 什么卡拉ok嘛,别闹了。 用麦克风代替球棒的你,岂不是成了真正的讨人厌的嘻皮笑脸男吗? 「抱歉抱歉。」 悠月代替没有再开口的我说了起来。 「我记起来了,我和阳约好今天要去吃八号的限定餐。」 「拉面居然比和这种好男人在放学后约会更重要喔。」 千岁不知道是看气氛配合悠月的话,还是只是调侃,这句话又继续惹恼我。 现在的你根本称不上好男人。 「少年,等你成为可以和八号并列的男人后再过来吧。」 「这意思是要掌握福井县民的心吗?可真是个大难题。」 悠月拉著我的手,和他们两人道别,最后我稍微回过头。 此时的我无法伸出手,触及千岁轻浮笑容背后的情感。 * 「对不起,悠月。」 我说著,用脚尖踢飞回程路上的落叶。 唰、唰、啪嚓、啪嚓。 太阳般鲜红的枫叶受到人们一再践踏。 「用不著放在心上,反正我也是真的想吃八号。来,这个给你吃,让心情冷静点。」 她把莱姆糖塞到我胸前。 我打开瓶盖,把糖果倒进嘴里,一颗颗咬碎。 身旁的悠月无奈地耸耸肩。 怀念的甜味总算让我的头脑冷静下来。 「悠月,你对千岁满有好感的吧。」 「有是有,只是还比不上你。」 「我没有……」 「在男人面前表现得那么激动,一点说服力也没有。」 「男人……那个人可是千岁喔。」 「他就是男人吧。」 话是这么说的吗?我暗忖著。 我没有思考过他是男是女。 我觉得他很帅气,也差点要迷上他了。 不过,是以他一介球员的身分。 「就像芦高的东堂舞。」我说:「是我有一天要迎头赶上,超越的对象。」 小七这次大大叹了一口气。 「那就算得上是喜欢了吧。」 短暂的沉默蔓延开后,我们同时笑了出来。 这么说也有道理。 我的确是喜欢东堂舞,喜欢千岁朔,还有…… 「谢谢你,小七。」 「不客气,小海。」 还没有从运动内衣毕业的小孩子,不懂太难的事情。 不过,如果有一天,让我想要献上全心全意的瞬间到来── 那个人最好完全不像我,而是个总是退后一步守望著大家,偶尔推动其他人前进,将自己的哀伤、痛苦与软弱全部藏在心里,总是露出冷静的笑容,就像这位凛然的搭档一样的人就好了。 高中一年级的秋天。 ──我,青海阳还不知恋爱为何物。 序章 我的普通 台版 转自 天使动漫论坛 轻之国度x天使动漫录入组 图源:小林朱音 扫图:撸管娘 录入:kid 修图:寒鸦xkid 我一直过著普通的人生。 我几乎没有过人的长处,但也没特别差人一等的短处。 虽然没有无可取代的挚友,但偶尔会有同学来找我帮忙,和班上关系算是不错。 我没有特别受人喜爱,也没有格外惹人讨厌。 每天只是兢兢业业地度过,不追求轰轰烈烈的相遇,藉此避开了忽然落得孓然一身的哀伤。 普通是最好的,我这么洗脑自己。 普通就是一种幸福,像是为了证明这一点,我在四周筑起透明的高墙。 不接触他人的内心,也没有人能触及我的内心世界。 我假装这就是我的期望。 把那个哭哭啼啼的小女孩,关进和善的陪笑里。 然而就在那一天,那间教室里面。 我与你相遇了。 我们没有交谈过,你却大摇大摆地踏进我内心柔软的地方,擅自打开原本上锁的抽屉。 现在回想起来,你这个男生很讨人厌,这就是我对你的第一印象。 然而就在那一天,那个夜晚一隅。 你找到了我。 其实我根本不想要的普通、其实一直使我喘不过气来的生活方式、其实我万分珍惜的回忆(人)── 你照亮了那片黑暗。 现在回想起来,轻轻缠在小指上的必定是…… 所以,我向看不见的月亮许下心愿。 我不需要是你心中那个特别的人,就算不是情侣也不是好友都无所谓。 只要你在遇上麻烦时,能第一个呼喊我的名字。 ──只要能普通地待在你身旁,这样就好。 五章 缤纷泪色的万花筒 如果可以将看不见月亮的蓝色(天空)再抹上一层蓝色(夜晚),最好连哀愁的色彩也一并抹去。 漫行天际的夕暮彷佛哭得累了,阖上眼帘,四周染上淡淡的蓝色。 夏日余韵留恋飘散的那片幽暗,似乎无法完全隐蔽那些令人想逃避的事物。 不论是通往那间教室的上学路上熟悉的高压电塔,横跨在繁星间的电线,等待某人回家的屋子里柔和的灯光,还是留在远处的身影。 这些景象非但没有融入黑暗,昏暗的夜色反而更加突显出其轮廓。 啪哒、啪哒、啪咚。 小小的水门边回响著轻细的水声,溃堤的泪水宛如行到了终站。 埋住脸的膝盖早已湿透,黑色长裤染上了一片亮黑色。 啊啊,就这样,我向轻抚过蜷缩背上的悲风祈祷。 把我带向更深的地方。 把我带到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深处吧。 把我丢在无法找寻软弱藉口的蓝色终点吧。 我想逃进夕阳余晖照不到的地方,上锁把自己孤零零地关起来。 ──嘟。 优柔的乐声却环绕著我,像在说我哪里都不许去。 * 不晓得过了多久。 萨克斯风的演奏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了。 萨克斯风或许只吹奏了一首,也或许连续吹奏了好几首,不让寂静有机会趁虚而入。 宛如轻轻递出手帕的最后一音,深烙在耳里。 我用制服外套袖口仔细擦了擦眼角,用手梳理凌乱的浏海,静静地深呼吸。 做好让心情平静下来的准备后,我终于战战兢兢地移动视线。 因为懦弱、羞耻与愧疚不敢直视的女孩背影,一如往常凛然且优雅。 清爽的晚风吹拂,微微晃动著裙襬。 风吹得短袖衬衫鼓了起来,背上散发出心平气和的平静。 我望著那道美丽的身影,不自觉咬紧唇,快啊,催促起自己。 无聊的笑话也好,拙劣的逞强或是窝囊的假笑也无所谓,我必须开口。 我得要站起来向她道谢和道别,连一声叹息也没有留下,马上离开这个地方。 然而,不经意间── 萨克斯风的背带陷入她的肩膀,汗水淋漓的头发贴在她纤细的颈项。我看见这一幕,瞬间说不出话来。 我让她背负了我的脆弱、我的依赖、我的狡猾、我的哀伤、我的后悔与我的过错。 她明明不应该在这里。 内田优空明明不该拋下悲泣的柊夕湖。 她像是看不下去我们总在同一个地方打转,也或许是守望著这样的我们。 「朔同学。」 熟悉的嗓音叫著我的名字。 优空转过身来。 「一起回去吧。」 她露出了柔和的微笑。 为什么她会这么做。 心里有数不清的疑问,但是我明白现在的自己连发问的资格也没有,嘴里发著啊啊呜呜不成声的哀号。 「得先去买晚餐的食材,学习营前把肉那些都用完了。」 优空把萨克斯风收进盒子里面,自在地接著说道。 「你今天晚上有什么想吃的吗?」 她表现得就像平时采买时,一成不变的日常景象。 「不……」 我总算能说出话来。 「我不能再麻烦你了。」 我挤出内心仅存的冷静,这么告诉她。 「为什么?」 然而优空看著我,像在故意装傻。 问我为什么? 我低下头,紧握住拳头。 理由就只有一个,根本用不著特地确认。 毕竟优空的话表达出这样的意思。 我们和平常一样一起回家,和乐融融地一起用晚餐。 就在我深深伤害了夕湖的这个晚上。 「你明白的吧,不要逼我说出来……」 我低垂著双眼,勉强做出回答后,她的反应又让我吓得愣住了。 「因为你拒绝了夕湖的告白吗?」 「……!」 「那就奇怪了。」优空说:「如果是因为你接受了她的心意,我还能理解。毕竟要是有了女朋友,当然不能像这样和其他女生相处。」 「可是──」她接著说,语气听起来十分平静。 「朔同学你是在包含我在内的大家面前,很乾脆地甩了夕湖哦。既然如此,无论你和谁做什么事,你有感到歉疚的必要吗?」 「优空……」 就道理上来说,的确就像她说的那样。 这样的恋爱结果随处可见,在各所学校里数也数不清。 不论是昨天、今天、明天甚至是后天,都有男生或是女生表达出自己的心意,为了对方没有接受而独自落泪。 遗憾的是,时钟的指针不会为了人们的哀伤停步,即使回家后洗头洗澡,吃著食之无味的饭菜,窝进棉被里再一次痛哭,度过不成眠的夜晚,世界依然照样运转。 所以又继续洗脸、刷牙,展开新的每一天。 「……我没办法这么豁达。」 我说著,就算努力按捺住了,嗓音还是忍不住发抖。 乾渴的嘴巴里感觉黏答答的。 这样有错吗? 拒绝他人心意的人,不该是这样的心情吗? 不管再怎么逞强掩饰,内心深处依然有大道伤口裂开,从那里汩汩流出鲜红的依恋(心)。 『很遗憾,我这个人主张开放式关系。』 当时要是我能用自己最擅长的耍嘴皮子搪塞过去就好了。 『我没办法当你的男朋友,不过我们以后还是朋友。』 当时要是我能用轻浮的对话,暂时做一些应急的处理就好了。 然而,面对那坦率的双眼、率直的言语以及她的真心。 ──我必须要给她明确的答案,我无法成为夕湖喜欢的千岁朔,我如此心想。 「开玩笑的。」 优空调皮地呵呵笑了起来。 「我是故意讲得这么坏心眼的,因为我有点气你和夕湖。」 她歪著头,像是感到心满意足。 我也明白优空刚才的话不是发自内心,更正确来说,她的话中有话。 但无论是要探讨她话里的真意、思考她追上来的理由、甚至连像这样陪伴我…… 「放过我吧,我现在真的很难受。」 我沮丧地说。 「谢谢你,优空。萨克斯风很感人,所以说──」 「──不许跟我说再见喔。」 优空说得坚决,言词间带有谴责的意思。 接著,她温柔地说道: 「我不希望你一个人沉浸在这样的情绪里。」 她露出了黄色蒲公英般的微笑。 耳熟的字句让我的胸口感到一阵揪心的疼痛。 近似却不一样的向日葵般笑容浮现在脑海,想到那个女孩此时也许就像在倾盆大雨中伤心地垂著头,我的心情实在平静不下来。 尽管我再也无法赶至她身边。 所以至少让我一个人── 「你可能觉得我没资格这么说,可是我觉得很对不起夕湖。」 她受的伤害有多深,我也得要同样伤害自己。 反正暑假的日历只剩下一片空白。 我正思考这种事的时候── 「──叽。」 优空一步、两步往我走过来,纤细的指尖碰著我的脖子,接著就像轻轻按住萨克斯风的音键,在我的颈间温柔施力。 「我现在没心情跟你玩……」 「朔同学。」 她无视我的反应,咯咯笑了起来。 「你完全不懂夕湖呢。」 我正想回问这话是什么意思时,她又接著说了下去: 「如果你直接回家,你会洗澡吗?你会吃饭吗?你可能没办法睡得很好,可是你有办法闭著眼睛躺在床上吗?」 她说中了我的痛处,我不自觉背过头去。 这些事情我做不到,也不打算做。 「看吧。」 优空无奈地说。 「你肯定是打算抱著膝盖,窝在阴暗的房间角落吧?就算天亮了,房间窗帘也不会打开,你甚至觉得搞坏自己的身体也无所谓。不对,说不定你希望变成那个样子。」 「──!」 她几乎全说中了。 不管我再怎么哀伤,都比不上夕湖的数十分之一吧。 所以至少我可以受这点苦的话…… 这样的想法就算最后演变成优空所说的状况,以现在的我来说一点也不奇怪。 「你真的以为夕湖想看你变成那个样子吗?」 我缓缓抬起头来,凶狠的视线往我刺了过来。 「心爱的人因为自己伤心难过,心力交瘁,『他为了我伤害自己』你觉得对方会因为这样高兴吗?」 「这……」 绝对不会。 优空的话点醒了我。 要是夕湖听说我变成这个样子,肯定又会悲伤哀痛地认为是自己的错,甚至心力交瘁。 ……她就是那样的女孩子。 到头来,我咬牙切齿地想,我只是想藉由惩罚自己,来让她原谅我而已吧。 这种肤浅的忏悔游戏不管玩再多次,说出口的话与做出的决定也无法一笔勾销。 优空温柔地垂下眼眸。 「所以说,现在由我来陪著你。」 我用力深呼吸,然后吐气。 接著我松开始终紧握的拳头,告诉她: 「对不起。我答应你,我不会做傻事。」 「好,这可是你说的。」优空轻轻点头说:「那我们去买东西,然后回家吧。」 她背起萨克斯风的盒子。 「不用,我真的不要紧了。虽然没有力气自己煮饭,但我会好好吃饭的。」 优空微微摇头,露出了耐人寻味的笑容。 「不行,这是两回事。」 「两回事……」 「就像你们两个实行了自己想做的事,我也要做自己想做的事。如果你真的不愿意我这么做,可以硬是把我赶出家里,把门锁上。」 「……这种说法太狡猾了。」 我怎么可能做得出那种事情。 虽然不明白她的用意,但我怎么能冷落拋开挚友追上来找我的优空。 在尽情依赖她的温柔后,稍微振作起来就把她踢到一边去,这种事我做不到。 平常她不会逼我做出二选一的选择,为什么今天…… 优空像是看穿我内心的想法,转身背向我。 「我说过了吧?我有点生气。」 她头也不回地往前走,我无法从她的背影看出她的话里究竟蕴藏了什么样的心意。 尽管还没下定决心,我也不能让她一个人走在暗路上,于是我拿起了放在一旁的书包。 不经意间,我抬起头来望向天空。 循著挖苦似的漫天繁星,我向新月的夜空祈求。 七濑、阳、和希、健太还有海人。 ──不管是谁都好,拜托── 希望有人陪在夕湖身边。 * 哭了又哭,哭了又哭,泪水始终停不下来,悲痛的内心彷佛就要撕裂。 「……呜、呜、呜,咳咳!」 我柊夕湖从学校往家里的方向走,一路走在冷清的小路上。 平常总是妈妈开车到某处接我回家,手机从刚才不知道响过了几次,但我完全无法思考。 总之要是不做些什么事,恐怕会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因此断裂,到时候会带给对我来说同样重要的人们许多麻烦,所以为了系住自己,我只是一味移动脚步。 背在肩上的书包滑落了下去,从刚才就卡在手肘上面,但我连背好的力气也没有。 不停揉著眼角的手背上面,沾上了融化的粉底。 「呜,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为什么我要说出来。 明明我早就知道答案了。 我有这么做的理由,做出这个决定的也是我自己。 可是,我果然还是忍不住这么心想。 「……为什么……」 我好想当作从来没发生过这件事,一切重新来过,后悔的念头接二连三涌现出来。 没想到结束居然会这么令人心痛。 伤害心爱的人,我不知道竟会如此苦不堪言。 『拜拜,各位。我们第二学期见。』 不要,等一下,朔,不要说这种话。 不要露出那种哭泣般的笑容。 不要拋下我。 我不想听你说拜拜。 我想看你和平常一样整张脸笑开来。 ──! 啊啊,我明白了。 那张笑容,我再无法看到了。 你不会再跟我说明天见了。 开学后,我们也不会再一起回家。 我们再也不会绕到公园聊天。 我没办法在寂寞的夜里打电话给你,听你的声音。 不能在假日硬逼你陪我出去约会、让你吃我亲手做的便当、招待你来家里,连表达我喜欢你的心意──── 我什么事都不可以做了。 原来这就是失恋。 『我心里有其他的女孩子。』 今后, 在朔身边笑著的人不是我, 让朔露出笑容来的人不是我, 在朔难过时支持他、安慰他、激励他的人, 和他牵著手的人, 他眼里的人, 成为他心中那个特别的人, ──是我以外的女孩子。 「呜,小内!」 我再也按捺不住,喊出了重要的挚友名字。 欸,我希望你现在就在我身边,听我说话,紧紧抱住我,和平常一样温柔地微笑,叫著夕湖这个名字。 可是、可是…… 朔离开教室时,没有人开口,所有人都一动也不动。 我只是愣愣看著心爱的人独自走出去的那扇门。 数十秒过后── ──哒。 教室里响起有人跨出一步的脚步声。 我几乎是无意识地往那里看过去,小内正抓起自己放在桌上的书包。 泪水模糊的视线里,我们对上了双眼。 一时间扭曲著脸,像要哭出来的小内在眉间使力,从我身边冲了过去,接著她头也不回,从朔离开的那扇门出去了。 我不自觉想追上她的背影,膝盖却微微发抖。 我不能跟过去。 ……我明白了,原来小内也是一样。 她确实做出了选择呢。 不对,她想必早就做出决定了。 决定要陪在朔的身边。 等我回过神时,我发现自己当场蹲了下去。 悠月、阳和海人急忙赶上前来。 健太担心得手足无措,和希面无表情坐在桌上。 很快的,我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 因为、因为、因为──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打从内心珍惜的挚友与我喜欢的人,同时从我面前离开了。 「呜。」 回想起那瞬间的心情,漆黑纠缠的绝望再次从脚底涌现。 与朔、小内和大家度过的每一天,我真心喜爱的关系,这四天来的回忆。 全部都被我破坏了,我毁了这一切。 这个事实,这沉重的心情,把我的脑中搞得一团乱。 朔明明对我说了谢谢,他说一起度过的时光很开心。 ……脸上挂著那天真的笑容。 乐福鞋鞋尖踢到路面的落差,接著我全身无力,险些摔倒时── 「夕湖!」 剎那间,有个熟悉的嗓音叫著我的名字。 强而有力且厚实的手从后面抓住我的肩膀,扶著我的身体。 我缓缓把头往后转── 「海人……」 我求助似地,紧抓住他的制服上衣。 朔和小内离开教室后,悠月看著哭得停不下来的我,主动提议要送我回家。 她身旁的阳直视我的双眼,十分严肃地点著头。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可是我心想要是继续和大家待在一起,会增添内心的伤感,因此我像是要逃开悠月在我背上轻抚的手,冲出了教室。 「「「「夕湖!!」」」」 大家的呼喊声让我心痛,我只是一直跑、一直跑,一路跑到校舍门口。 离开学校后又过了一会儿,背后有脚步声追了上来。那个人追上我,在我身边停下脚步。 「这个……给你。」 对方说著,递给我一条蓝色的运动毛巾。 「这条是没用过的。」 「……海人,我没事。拜托你,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我绝对!」他咬著牙,垂下双眼,但是语气十分坚决。「我绝对不会跟你说话,可以让我跟在你背后吗?」 「可是、可是我害你也──」 「不用放在心上。我早就想趁有机可乘时揍他一拳了,再说要是我在这时候留下你一个人,下次就换朔揍我了。」 男孩勉强自己露出爽朗的笑容,我轻轻点头。 ……后来他一直跟在我背后,在我快摔倒时扶住我,但是── 「为什么!!」 我不自觉往他的胸膛捶了下去。 「你为什么要打他呢……」 「夕湖……」 我知道自己不该说这种话,可是情感一旦宣泄出来,便再也止不住。 「过分,太过分了,海人。你那么做等于让朔失去了依靠,他再也回不到我们,不对,是回不到大家身边了。」 透过小指传来的体温十分温暖,温暖而且无比痛心。 「呜、呜,咳咳。」 海人没有退开也没有抓住我的手,只是站在那里。 「你为什么不马上去追朔!?你们是挚友,你其实可以不用管我。这样的话、这样的话……」 我低著头,双手按住那结实的胸膛,像是把全身重量都压在他身上。 眼泪滴答滴答地往下滴落,不知何时变得昏暗的地面吸进了泪水。 我赫然发觉海人紧紧握住的拳头在发抖。 「对不起、对不起,夕湖。」 听见这句话,我不由自主抬起头来,「为什么!!」反覆说出同一句话。 「为什么你要道歉,你根本没有做错事。我只是把气出在你身上,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为什么是你在道歉!」 「就算是这样,我还是要跟你说对不起。」 海人笑著,神情十分温柔。 「我害你受的伤更深了。」 (插图007) 才没这种事…… 眼前这个直率的男孩子。 他为了我生气,担心我,现在像这样替我难过。 刚才的话不论谁听了都会觉得是无理取闹,他大可以感到不耐烦,或是怒骂要我适可而止。 为什么他要对著我笑,就只是为了让我感到安心。 啊啊,如果我第一个喜欢上的是这个男生。 我心里肯定不会有任何不安或是嫉妒,可以放心大叫出自己的心意。 ──就算是这样。 忍不住心想真希望眼前这个人是朔的我,果然是个讨人厌的女人。 如果我是因为完全不同于今天的理由受伤,哭著逃出去,这时追上来从背后抱住我,温柔安慰我的人是他就好了。 难道不禁这样热烈地期盼错了吗? 「对不起,海人。」 所以,我只能向他道歉。 「对你说了那么过分的话,对不起。」 回应我的是「嘿」的短促笑声。 「心情烦躁的时候,狂揍枕头或抱枕是发泄情绪最好的方法。如果我能为夕湖发挥这样的功能,我会很庆幸自己有追上来。」 听见他故作开朗的话语,我不自觉心头一惊。 「对、对不起打了你好几下,对不起只有我愁眉苦脸的。你也很痛吧,你也很难过吧。」 我应该早点注意到的。 这个人从一年级开始,就是朔的挚友。 他们每天一起胡闹,搭著肩膀哈哈大笑。 「说什么傻话,我可是篮球社可靠的主将,你的手臂那么细,打再多下也不痛……」 故作开朗的话说到一半停了下来。 「不痛……」 他又说了一次。 他像是在奋力压抑自己的情感,像在说服自己。 「海人、海人……」 我把脸埋在他温暖的胸膛,泣不成声,同时这么祈求。 ──吶,小内,拜托你、拜托你。 拜托你陪在朔身边。 * 差劲。 差劲差劲差劲。 我这个女人,七濑悠月这个女人真是── 海人追著夕湖离开教室后,水筱冷冷地说:「我们也回去吧,剩我们这些人留在教室里也没用。」 他说得我们像是外人一样,虽然我们的确真的只是外人,是旁观者。 我实在没有直接回家的心情,和阳两人一起到了东公园。 换上t恤短裤的搭档在街灯微弱的灯光下,从刚才就在专心练习投篮。 我坐在长椅上愣愣地看著她,同时不断痛骂自己。 ……我真是太差劲了。 教室里那一幕一而再、再而三地重现在脑海。 明白夕湖是在向千岁告白时,我感觉血气顿失,骇人的恐惧袭上心头。 啊啊,果然没错。 在我谨慎地一步步拉近距离时,那个女孩一跃往明月跳了过去。 咦,难不成。 我的初恋就此结束了吗……? 难道我得亲眼目睹夕湖的感情开花结果,笑著恭喜她,祝福她吗? 等一下,怎么能那么轻易而仓促地结束。 那一天,在千岁救了我的瞬间,虽然回想起来十分单纯,但我的确以为自己是恋爱故事里的女主角。 我以为那是命运。 我以为自己活著是为了与他相遇。 我要为他奉上自己的一生,其他什么事情都不需要。 所以就算脑中知道也许迟早会有这么一天,每天晚上裹在睡毯里描绘的未来,他选中的人总是我。 和朋友喜欢上同一个人,偶尔吵架又和好,有时生气有时哭泣,最后还是和千岁在一起,这种平凡的快乐结局…… 我们会两个人一起决定升学的地点。 不一定选择同一所大学,不过至少地点要配合,否则远距离恋爱太辛苦了。 我想到县外就学,但千岁想的话,福井大学我也能接受。 以现实层面上来说,比较有可能的地点是金泽或是京都,甚至豁出去跑到大阪或名古屋? 东京有西野学姊在,我有点担心,不过那个男人的内心比外表古板,不会做出外遇这种违背个人美学的事情对吧。 只是基于相同的理由,他恐怕会一口回绝同居的提议。 头两年我们会各自独住在不同的地方,在周末或是寂寞的夜晚到彼此家里。 我得要精进自己的厨艺,进步到不输给小内的实力。 二十岁时,我们会以自己的风格,挑一间超做作的酒吧举杯庆祝。 偶尔我们会一起洗澡,亲亲热热地帮彼此刷背。 在床上的时候,我希望他可以疯狂爱我,爱得我热泪盈眶。 第三年的春天,我们向双亲知会后,终于要展开两人生活…… 即使笑我说这是幼稚的妄想,我也控制不了自己。 不管表现得再豁达,我依然只能以自己为中心看待这个世界。因为不愿意特地想像自己哀愁的模样,幻想逐渐变得美好,心里开始出现错觉,认为这是总有一天会实现的未来。我怎么控制得了自己。 也许这是常见于青春时期,毫无根据可言的万能感使然。 如果是我,如果是七濑悠月的话── 连明月也能击落,我这么以为。 正因为如此。 在我还没登场的舞台上,我不知道的戏剧正在演出,被拋在一旁的寂寞,只能从台下观看的懊悔以及无力感──── 让我觉得好丢脸、好丢脸,恨不得能当场消失。 早知如此──这种感觉就像把没有味道的口香糖吐在路边。 当初不该亲吻脸颊,应该直接夺走他的双唇的。 表现轻浮的他其实相当洁身自爱,我大概能成为他的第一个女人。 当初不该为西野学姊和阳雪中送炭的。 就算今天熬过去了,下一次轻易越过我的可能就是她们。 小内与阳在屋里的那个时候,我在阳台应该率先表达出自己的心意的。 他说过,他会认真烦恼这件事。 夕湖问的时候,我应该把我也喜欢朔这句话说出口,向她宣战的。 那位贴心的朋友,或许正迟疑该不该跨出那一步。 ……说起来。 这么肤浅的我根本配不上对所有人伸出援手的那个人。 我无法挺起胸膛,站在他身旁。 因此即使回到过去,我想必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吧。 不对,这有一半是冠冕堂皇的藉口。 其实是我害怕跨出前进的脚步。 成为喜欢的人心上人的明天,与无法向喜欢的人说出心意的明天。 将两者放在天秤上后,秤台明显往后者倾斜。 我缺乏坦率地大喊出喜欢的骨气。 我希望可以再稍微提高胜率,在确实能够成功的场面,绘出完美的拋物线,投出无声进入篮框的一球…… 过去,小海(阳)好像告诫过我吧。 我只想著要漂亮进球,导致总是判断太慢。 ──啊啊,神啊,求求祢。 拜托再给我一点时间。 谢谢、对不起、早安、晚安、千岁、朔、喜欢、讨厌、我最喜欢你了,还有我爱你。 我还有好多话想对你说。 我不想在十年后,为了现在这一刻后悔。 我不希望一生一次的恋爱成为昔日的酸甜回忆。 我内心的这份心意不是短暂的夏日烟火。 拜托、拜托、拜托── 『抱歉,夕湖,我无法回应你的感情。我心里有其他的女孩子。』 所以,听见这个回答的时候。 我心里实在兴奋得无法自持。 我的恋情还没有结束。 我看著尽可能展现出体贴一面,笑开来的千岁。 我看著逞强地绞尽最后的勇气,憨笑著的夕湖。 我只是想像著一条还没有断裂的红线。 千岁清楚明白地说出,他的心里有其他女孩的存在。 既然那个人不是夕湖,说不定、说不定── ──说不定是我。 我沉入了甜蜜的梦想里。 完全不管眼前的两人是什么样的心情。 怦怦,内心暗自小鹿乱撞。 然而…… 『不过,我果然还是……』 『不想找朔以外的对象呢。』 夕湖的眼泪实在太过美丽。 她坦率地面对自己的心情、内心的爱恋,向喜欢的男生说出自己的心意。在遭到拒绝后,为了不让珍爱的人为难,她笑著却依然控制不住脱口说出的那句话,实在崇高不已。 ──我真是个卑鄙的女人。 当我自觉这件事的瞬间,无以言喻的罪恶感随即涌上心头。 刚才宛如脚下出现黑洞的绝望,明明此时正吞噬著夕湖。 她的哀伤、她的痛苦,与她的泪水,明明我都能够理解。 最重要的是,自己心爱的人,此时明明不可能没有受到伤害。 差劲。 差劲差劲差劲。 我这个女人,七濑悠月这个女人真是……! 到头来,就连小内果断追上千岁的背影,我也只能茫然地望著。 夕湖痛哭失声,我轻抚著她的背,在内心一次又一次地说著:「对不起。」 * 我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我青海阳在不知道是第几十次的投篮,一边听著篮框把球弹开的声音,一边这么想。 总之要是不活动身体,内心会有如千刀万剐,所以我在回家时,顺手从社办摸走一颗篮球。 但是偏偏今天不管我怎么投篮,心里都没办法畅快。每次只要投篮失败,「没有中」、「落空了」、「被讨厌了」这些消极的字句就会在我的脑海乱窜。 从小学开始打篮球后,我一直生活在胜负的世界。 理所当然的是,这样的世界里有清楚的规则。跳球后比赛开始,在结束的哨声响起前,我们在同一个场上奔跑,竞争得分。 如何取得分数,什么样的投篮可以得一分、两分、三分,什么样的行为会被视为犯规。 出赛的球员都是遵守这样的规矩,在场上奋战。 当天的状态、球队的气势和能否掌握比赛的节奏,多少都会有影响,不过实力的差距基本上就等于得分板上的分数差距。 由于这个缘故,为了增强实力该做的事十分明确。 进篮的准度低,体力不够导致下半场后继无力,传球容易失误,还是战术有问题。 为了赢球,总是有努力的空间。只要不停下脚步,必定能一步步往目标靠近。 所以说── ──我以为恋爱的世界也是一样。 和喜欢的人交往,最后步向结婚。 我需要做的只有持续努力,朝这个明确的目标迈进。 只要比谁都努力,最后一定能获得成果。 不论个性还是外表,我的确都不像个女孩子。相较于身边的人,我在美容和打扮方面简直是幼幼班等级。 不过以篮球来说,这就像身高劣势吧? 我早就习惯在劣势中战斗了。 一路以来,我总是在扭转这样的差距,赢得胜利。 可是── 『等────』 在那一瞬间,我差点大喊出来。 等一下,先等一下。 我们还没有在比赛前整队,也还没向彼此致意,不是吗? 我根本没听见比赛开始的哨声喔。 喏,其实我也打定主意,要面对自己的情感了。 夕湖喜欢千岁这件事显而易见,毕竟本人都直接说出口了。 所以在告白之前,不是把他视为朋友,而是喜欢的男生,抱著那样的心情打电话给他,和他聊line,或是约他一起吃饭──为了实行这些事,我得做个了结。 二年级同班后,称赞我很可爱,帮我挑选洋装和泳衣,教我关于我不懂的时尚与美容知识,帮我把世界拓展开来的夕湖,不知不觉间成为我无可取代的朋友的夕湖,我认为必须把自己的心情告诉她。 我也喜欢千岁,我们光明正大地来对决吧。 我以为那会是这场比赛的起点…… 欸,夕湖。 你怎么可以这么做,太过分了。 太狡猾了、太狡猾了、太狡猾了──! 夕湖这个女孩子,拥有许多我没有的优势。 偶像般可爱的脸蛋,像在洗发精广告里出现的滑顺长发,看起来很柔软却凹凸有致的身材,丰满的胸部,天真的开朗笑容。 我还一窍不通。 甚至连什么是恋爱都不是很清楚。 我喜欢千岁为了比赛练习的那个时候。 那可以成为我待在他身边的藉口,虽然领域不同,我还是能稍微出一份力。 我还偷偷找了棒球的书来看,记住比赛规则。 为了能早点成为正式与他传接球的对手,在社团的自主练习结束后,我到了附近的公园不断朝墙壁投球。 我也看了许多场职棒比赛,甚至连大联盟的比赛都看了。 如果千岁回棒球社,以打进甲子园为目标,我希望自己可以待在最贴近他的地方,成为他的助力。 在他怯弱的时候训斥他,在他难过的时候支持他。 不过,他给出了不同的答案。 我以为他继续挥棒,表示他还没有完全放弃。 我以为在大学重拾起棒球,一定在他的人生选项里。 我无意批评他的选择。 只是,落得一场空的我── 练习这个关系消失后,今后我要用什么理由,才能每天和他待在一起? 你愿意把自己的时间给我吗? 我要怎么做,你才会需求我? 你才会需要我? 我一点头绪也没有。 恋爱要怎么努力?希望有人可以教我。 其实我隐隐约约早就有感觉了。 我不是能让千岁的生活更多采多姿的那种女人。 运动是我唯一的长处,我们只不过是藉此稍微缩短了一点距离而已。 我把自己的心意告诉他,也亲了他。 一时冲动把手里的牌全摊开来的我,究竟还剩下什么筹码? 把身体给他吗?他会无视夕湖和悠月,选上我吗? 把头发留长吗? 提升化妆技巧吗? 打扮得时尚一点吗? 如果他喜欢有女人味的女生,我可以更注意自己的说话方式和行为。 如果他喜欢优雅的女生,我可以让自己的举止端庄。如果他觉得我不够性感,我可以再想办法。 只要千岁希望,我也可以学做菜。 我可以读很多的书,也会更加用功在课业上。 今后我得要如何付出,才能拉近他的心呢? ……太狡猾了,夕湖。 我咬著牙,这样的想法又冒了出来。 她碰巧在一年级和千岁同班,在我不知道的时候,陪伴在他身边的时间远比我还要长。 当缩短距离的机会终于来临,我自觉这是恋爱时,他身边已经理所当然般有了夕湖陪伴。 ──欸,如果我能像你(柊夕湖)一样。 那么我就能同样理直气壮地大喊出自己的心意了。 一看见他就天真无邪地冲上前去,看见他的背影就追上去,只要想听他的声音就打电话给他,只要想见他就去见他…… 那么我就用不著特地编造理由,也能成为走在特别的男孩子身边的那个特别的女孩子。 变成别人这种事情,我以前从来没想过。 这样的夕湖,打从一开始就走在最前面的你── 居然连站在同一个场上的机会,也要从我身上剥夺吗? 千岁──我在心里一再呼喊这个名字。 你会直接接受夕湖的心意吗? 我在海边说过了吧。 我希望你可以注意我,希望你把我当成女孩子看待。 我说改天要来一场真正的胜负。 你不是也说你接下了我的挑战吗? 骗子、骗子、骗子大骗子── 忽然间。 我看见面露沉稳微笑等待答案的夕湖,她紧抓住裙子的手指微微发抖。 啊啊,我明白了。 ──真正狡猾的人是我。 其实我早就发现了。 恋爱根本没有规矩(规则)可言。 我斤斤计较著天生的外貌或是相遇的时机,这种行为和那些怪罪于才能而停滞不前的人没有两样。 为了让自己更有女人味,夕湖肯定做了许多努力,所以在遇到喜欢的人时,才能果断地率先起跑。 说不定,在夏季学习营的那个晚上── 『我我我,那么大家现在有喜欢的人吗!?顺带一提,我喜欢的人是朔!』 那个贴心的女孩子给了我们机会。 她下定决心要向千岁告白,所以在那之前,她给了我们举起手来拦阻的机会。 然而── 『现在篮球就是我的情人!』 是我回避了夕湖的话,却在私底下偷偷搞小动作。 而且在传达自己的心意后,我逃避听见回答。 因为我真的很害怕。 没有正确答案的努力。 无法练习的正式比赛。 输了就出局的淘汰赛。 对手的分数、行为模式、开始时间与限制时间,所有条件都不明朗,却是先抢先赢的比赛。 我很害怕、恐惧,惊恐得不得了。 跨不出下一步。 ……夕湖,你太厉害了。 在这样的状况下,你为什么能真挚地看著千岁? 你怎么有办法在大家面前,说出自己的心意? 毕竟这句话一旦说出口,可能一切都完了喔? 毕竟从喜欢的人嘴里,说出来的可能是其他女生的名字喔? 万一那个女生也喜欢千岁…… 『抱歉,阳,我喜欢的人是七濑。』 我只是试著想像一下,感觉就像摔落到哀伤的谷底。 千岁与悠月在教室里的那些眉来眼去。千岁在校门口等悠月社团活动结束,两人一起回家的背影。千岁来看练习赛时,目光始终追逐著我的搭档,那天他声援的人不是我而是小七(悠月)── 不过,夕湖想必是在全部都瞭解的情况下,站在那个地方吧。 好厉害,好强,好帅气。 相较之下。 ──我真是个胆小鬼。 不论是千岁的答案,还是夕湖的笑容与泪水。 这些都像是在距离我极为遥远的地方,兀自发生与我无关的事情。 我像是在旁观决赛,而我在这场大会上早就败下阵来。 我不是站在场上的球员,不是候补球员,不是教练,不是球队经理,甚至连会场上狂热的加油团都不是。 我只是隔著电视萤幕,毫不相干的观众。 就算我大喊著「早知道我就那么做了」,也不会有人听见我的声音。 所以我只能愣愣看著千岁露出我一点也不喜欢的笑容离开,看著小内直接冲出教室,背上又增加一个「那个时候如果我有那么做」的懊悔。 千岁现在在那个房间里吗? 小内在他身边,轻轻握住他的手吗? 想必每个人的心里都有复杂的情感纠缠著,不过还是做出了选择。 啊啊,我完全不知道。 ──原来恋爱这么痛苦。 我追著滚出去的篮球,脚步变得沉重时,「阳。」捡起球来的悠月说:「我们去吃饭吧。」 刚才那些负面的想像不自觉掠过脑海,我甩了甩头。 我用t恤擦擦汗,无力地说: 「这种时候该吃猪排盖饭吧?」 悠月露出了不如以往的柔弱笑容,回答我: 「没错。」 我接过递来的运动毛巾,在草地上躺了下来。 悠月也跟著躺下来,我们躺卧著眺望天空。 那片没有太阳也不见月亮的天空。 我们不约而同紧紧握住彼此的手。 * 我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我山崎健太走在回家路上,一路上都在思考同一件事。 大家在那四天度过了那么欢乐的时光,本来还在聊暑假还没结束,怎么会变成这样? 不对,就连对这种事情很迟钝的我也知道原因。 浅野喜欢夕湖,可是夕湖喜欢神(千岁),所以他们至今一直没有把自己的心意表现出来。 「如果可以带给她幸福的那个人不是我而是别人,尤其如果那个人还是我重要的朋友,我不会想要硬是破坏他们。」 我想起某天的闲聊。 浅野想必早已做好就算神与夕湖交往也愿意接受的心理准备了吧。 他接受这样的未来,而且也支持他们。 内心深处感到针刺般的疼痛。 我有点懂他这样的心情。 虽然那根本称不上恋爱,只是接近憧憬的不成熟情感。 不过我也有过类似的想法。 但是我那样的想法非常脱离现实,感觉比较类似喜欢轻小说或是动画里的女性角色。 所以说── ──只要她最后能和男主角过得幸福就好,我心里这么想。 不管怎么想,那都是最好的快乐结局。 那会是大家都能接受,予以祝福的真实结局。 『为什么?你不让夕湖获得幸福,是要我怎么办啊。』 我不禁认同起浅野的意见。 神与夕湖。 他们在一起是很自然的一件事,因为他们实在太匹配,而且太过耀眼。 他们的关系在眼前崩塌的真实感,我实在感受不到。 总是自信爽朗的神,居然会痛苦地垂著头。 总是笑容满面,神采奕奕的夕湖,居然会哭成泪人儿。 比起我封闭自己的理由,现在光是回想起他们那个样子,就让我心里更是难过好几倍,甚至是好几十倍。 我不自觉紧抓住上衣胸口。 「为什么健太你要摆出那种脸啊。」 推著自行车,走在我身边的水筱说。 神离开后,内田同学追了上去,夕湖与浅野也离开了之后,我和水筱留下要去社办的七濑同学与青海同学,一起走出教室。 当我在校舍门口换鞋时,他说了「一起回去吧。」难得邀我一起走。 「为什么……」 我沉默了一会儿后,胆战心惊地这么问他: 「你那句话是真心的吗?」 「哪句话?」 我分不出他是故意装傻还是认真的,他回问的态度和往常一样洒脱。 「……就是那句啊,你说早就知道总有一天会变成这样了,没有帮忙袒护的意思。」 「啊啊。」 他轻笑了出来,接著继续说下去,神情十分平静。 「当然是真心的。朔一直在扮演英雄人物,肯定会有女生不想让他被抢走,想要抢先所有人成为他的第一。所以无可避免,这一天迟早会来。」 我沉默著,没有回应。 「朔太天真了。」 水筱冷冷地说。 「可是!」 烦闷的异样感涌上心头,我不由自主大喊了出来。 在深呼吸一口气过后,我求助似地这么问他。 「那是神的错吗?」 话一说出口,我终于发觉了。 我、我──── 我无法接受神像坏人一样被赶出去。 我明白浅野的心情。 我也能理解水筱的意思。 我,不对,正因为是我,我觉得这个样子不对。 神的确是很爱多管闲事。 他蛮横、自以为是、什么事都背在自己身上,而且对所有人都摆出讨好的表情,这些形容都没错。 但是── ──正是那样的人拯救了我。 要是神不是英雄,不是看见有难的人就要出手相助的个性,说不定我现在还把自己关在那个房间里。 夕湖、内田同学、七濑同学、青海同学、水筱、浅野。 我不只不可能和他们当朋友,甚至一辈子都不可能和他们有交谈的机会吧。 这个暑假我本来以为自己会想像那些快乐过暑假的人,在网路上谩骂,自己完全不思改变,把不会重来的青春时光丢进垃圾桶里。 不只是我而已。 虽然我不知道详细情形。 要是没有神,七濑同学说不定会因为害怕谷中的人还有跟踪狂,吓得手足无措。 青海同学说不定会失去在篮球社的位置。 夕湖也是一样。 『我并不觉得温柔对待我的朔有错。』 和隔著门板说话的那天一样,她的语气十分坚决。 如果退一万步,他只愿意帮忙可爱的女孩子,我还能理解。 尽管即使动机不良,只要结果有人因此得救,就不是坏事,不过以感情论来说,我能够明白水筱的论点。 可是那个人,神对第一次见面就咒骂他的我,对置之不理也不会对自己的人生产生任何影响的阴沉男── 伸出了援手。 我实在没办法认为一切都是神的错。 不,不对。 其实根本就没有人是坏人吧? 我紧握住拳头,再一次开口: 「我说啊,水筱!」 「大概……」水筱如此说道,像在等我开口。「事情就像你想的那样。」 「咦……?」 意料之外的反应让我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我们到那里坐一下吧。」 水筱在前面的自动贩卖机买了罐黑咖啡,接著又从钱包里面掏出零钱。 「健太你要什么?」 「咦?没关系,我自己买就好。」 「不用跟我客气。」 「呃,这样的话,可乐好了。」 「ok。给你。」 我接下递过来的可乐,向他道谢。 接著,我们走到附近的河岸坐了下来。 水筱拉开拉环。 「乾杯──不,这么做的话好像太恶劣了。」 他直接喝起了咖啡。 喉咙似乎比想像中乾渴,于是我也灌起了可乐。 「健太。」 水筱愣愣地看著河流开了口。 「你觉得朔没有错,对吧?」 「对……不过你怎么知道?」 「毕竟他救了你,再加上我们也算相处了很长一段时间,我还看得出来。」 忽然间,他落寞地扬起嘴角。 我确认似地回问他。 「水筱,你说没有袒护他的意思。」 「我是说了,我不会袒护他。」 水筱又接著说了: 「不过,我也没有责怪他的意思。」 这下我终于明白这段对话的用意。 仔细想想,在我们这群人里面,最冷静的人总是水筱。 中途加入的我会得到的结论,他早就看穿了吧。 「在泡温泉的时候──」水筱放下手中的咖啡罐,双手抵著地面,抬起头来仰望夜空。「我说过自己有过喜欢的人吧?」 他无端说了起来,我点点头,让他继续说。 「那个人是悠月。」 「嗯…………你说什么──────────!?!?!?」 听见这令人震惊的自白,我忍不住大喊出来,破坏了严肃的气氛。 咦,七濑同学?水筱吗? 虽然就实力来说,他们同属开外挂级,没有什么好稀奇的,只是我以为他不会喜欢这群人里面的女孩子。 「你太惊讶了吧?」 水筱像是觉得很好笑,笑得全身都在晃动。 「咦,不过,这件事你连对神或是浅野都没说,为什么……」 「海人我不清楚,朔应该早就发现了,至于要说原因的话──」 他用咖啡润了润喉咙,继续接著说: 「也许我只是反常地想把无处可去的心情,和别人分享吧。」 「原来你也有这种时候。」 老实说,我觉得他是个想法难以捉摸的人。 就算和神或是浅野一起胡闹,他给人内心冷静,总是和别人保持距离的印象。 所以他偏偏找上我说这件事,我觉得既意外又吃惊。 在我身边躺下来的水筱又接下去说了: 「在温泉池里,我说过喜欢上那个女生的契机,你还记得吗?」 『──我喜欢上的是她喜欢上别人的样子。』 我默默点头,等他继续往下说。 「那是朔和悠月被谷中的柳下缠上的时候。」 当时我不在现场,不过后来我大致听说了事情经过。 我记得水筱负责把对方先出手的证据拍摄下来。 「我以为悠月跟我是同一种类型的人。处事圆融而且机灵,与他人之间划著清楚的界线但又能左右逢源,心里总是保持冷静。」 老实说,在认识他们之后,我现在对水筱与七濑同学也是这样的印象。 当然这并非不好的印象,我只是觉得他们很成熟。 「实际上在那个时候之前,我都是这么认为。」 水筱的语气有些怀念,也有点感伤。 「可是那样的女孩子咬牙坚持著,瞪著连男生也会害怕的对手大吼说:『我是千岁朔的女朋友!』、『休想碰我一根手指头──!!』」 真是败给她了,他苦笑著继续说下去。 「她那时的模样非常高贵、凛然,遥不可及且神圣。 ──看在我眼里十分美丽。」 水筱笑了出来,像是再也按捺不住。 「只是在那一瞬间,我就失恋了。她那个样子一看就是恋爱中的少女,而且能显露出她美丽的那个人当然不是我。」 「这样、啊……」 「因为亲眼目睹了那个瞬间,我实在说不出『要是朔没出手帮忙就好了』这种话。」 原来刚才那句没有责怪他的意思,指的是这么一回事。 水筱转过身来看著我。 「后来就像我之前说过的那样,我怎么想都觉得没有胜算,用一个晚上的时间为自己的心情画下句号。所以说,其实我支持朔x悠月这个配对,认为他们在一起很合理。」 我诧异著,不由自主提出内心的疑问。 「这种说法可能不太好听,也不是说你这么希望。如果到时候他们进展得不顺利,你的机会不就来了……」 水筱有些哀伤。 「和某人的美学无关,我不想成为期待这种事情发生的男人。」 接著露出了爽朗的笑容。 啊啊,我明白了。 浅野和我希望神与夕湖能得到幸福,但是想必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心愿,而这些心愿绝对无法每一个都能实现。 「所以──」水筱说: 「朔的苦恼,夕湖的心意和海人的愤怒,我都能理解。 他们每个人的想法都没有错。」 不经意间,我想起神在我的房间里说过的话。 『如果对方是想要长久相处的朋友,不得不拒绝会是很痛苦的一件事。』 『就算长得再好看,五育兼优,真正喜欢的人也不一定会理自己。』 那个时候我只是以为他也有单恋的经验,不过说不定他早就察觉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是多么、多么悲伤的结局啊。 我该怎么做才好? 既然连神都不知道,我又怎么可能知道。 唉,我大叹一口气,开口说了起来。 「可是……」我问起一件让我耿耿于怀的事情。「那个时候你为什么要故意那么说?你的语气听起来很伤人,不像你现在的解释,难道是我多心了吗?」 水筱愕然睁大双眼,搔了搔头,最后腼腆地说: 「……因为悠月看起来很伤心。」 「──噗噗。」 这句话很不像他的风格,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喂,健太,这种反应太过分了吧。」 「不,对不起,可是没想到这种话会从你口中……噗噗。」 「很好~你知道足球踢吗?」 水筱猛地坐起来,手臂缠住我的肩膀。 「呃这是锁喉吧!」 我们哈哈大笑,胡闹了一会儿后,我说道: 「大家没事吗?」 水筱回答得不以为意,完全恢复平常的模样。 「天晓得,不过毕竟是他们嘛。」 这简短的一句话里百感交集,我听了点了一下头。 希望我至少也能有什么报恩的机会。 我心想著,喝完那罐不再冰凉的可乐。 * 咚咚咚咚,菜刀敲击著砧板。 咕嘟咕嘟,水滚了。 铿锵铿锵,锅盖在跳动。 平常总令人心旷神怡的舒适旋律实在太过如常,因此听起来凄凉得格外刺耳。 我千岁朔打开tivoli audio的电源,连上蓝芽,随机播出手机里的音乐。 音响里传出super butter dog的〈再见color〉。 最后我因为无法拋开优空,只好和她一起在超市采买,再回到家里来。 这一年来的日常风景,伴随著无以言喻的罪恶感,苛责著我的内心。 在我做这种事的时候,夕湖她──── 她好好回到家了吗? 琴音小姐有来接她吗? 她不会一个人走在夜路上吧。 其实我只想确认这件事── 不论这么做有多任性而且残忍,我想打电话问她「还好吗?」…… 虽然我根本无法这么做。 就算无法这么做,我心想。 只有我从容地在等热腾腾的饭菜,这样真的好吗? 我应该要强行把优空赶出去,沉浸在哀伤里才对吧? 就这么日复一日伤心难过,直到暑假结束。 ……我从刚才开始就是这样的状态,果然要是我一个人在家,情形就会如同优空说的那样。 我深深叹了口气。 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结束这一天。 我惹哭了女孩子,不知道该如何负起责任。 要是我不伤害自己,要是我若无其事地回到日常生活,那么与夕湖共度的时间,以及做出的决定,恐怕都会变得无比渺小。 我深陷在沙发里,想著这些事情时── 「朔同学。」 厨房里的优空朝我转过头来。 「浴缸放好热水了,你先去洗澡吧。」 她的神情一如往常沉稳。 为什么,我心想。 夕湖与优空。 这一年来,她们简直是形影不离。 不只是在学校里面,在没有社团活动的日子或是周六假日,她们常会传一起玩的照片来给我。 每当看到她们在照片里欢笑的模样,都让我不禁傻眼地感慨她们就像一对要好的姊妹。 正因为如此,我更无法明白。 夕湖在眼前痛哭失声,优空不可能什么感觉也没有。 这里根本不是她现在应该在的地方。 「朔同学?」优空又喊了一声。 「啊啊,那我先去洗澡了。」 说不定这是我的错。 夕湖身边有七濑、阳、和希、海人还有健太。 她也许是压抑住对好友的挂念,把接下来的事情托付给伙伴们,追上落单的我。 这样的话,她内心想必有肝肠寸断的愁苦与后悔。 如果她表现得和平常一样,是为了不让我看出来。 那我未免太丢人了。 至少不能让她更担心我,于是我拿起毛巾与换洗衣物,往更衣间走过去。 『如果有一天必须要做出选择的时候, 我从以前就决定好了,要选择我的第一。』 此时我只想把染上暮色的那句话,关入黑夜的盒子里。 * 关上浴室的门,打开水龙头,固定在高处的莲蓬头洒下了冷水。 我让双手抵住墙面,冷水泼在我的头顶上。 「……唔。」 在优空面前好不容易克制住的呜咽再次涌上喉间。 我心里早已做好觉悟,知道这一天或许很快就会到来,而且我迟早得面对别人的心情与自己的心情,给出一个答案。 不过,天真幻想的世界比真实世界温柔多了。 大家互相分享伤痛,在最后终究会笑著迈向崭新的明天。 我没想到会像这样毫无徵兆且没有心理准备,生活忽然出现转折,无法再回到昨天。 被海人殴打的脸颊还隐隐作疼。 不论是拒绝要好女生的告白,或是被昨天还是朋友的人讨厌,都不是我第一次遇到的情形。 就像我对明日姊说的,我对一再的幻想与幻灭感到厌烦,尤其是在和女生来往时,总是以轻浮的举止或是高傲的态度筑起一座高墙。 我在开始就做好了结束的准备。 就连认识夕湖时,我理应也是抱持相同的心态才对。 为什么流下再多的眼泪,泪水也不会乾涸? 好痛苦、好痛苦,痛苦得就要崩溃。 如果我能回答自己也喜欢夕湖,那该有多轻松? 我真想撤回那些自己说过的话,让事情朝这个方向发展。 明天开始,我们就是男女朋友,比平常更羞怯地走在熟悉的回家路上吧。 在绕道过去的公园里,腼腆地牵著手吧。 如果我选择了这样的未来,心情不晓得会有多雀跃。 都是因为她在我身边这件事,实在是太自然了,不对,正因为这样我差点忘了。 不知不觉间── 她在我心里有了无可取代的地位。 『对你来说,夕湖是十秒钟就能拒绝的存在吗?你就这么轻易地选择了其他的女人吗?说啊!!』 「……怎么、可能啊!」 叩,我揍向浴室的墙壁。 夕湖、优空、七濑、阳、和希、海人与健太。 和他们度过的日子很开心,我十分珍惜这样的时光。 我明白别人对我的好意,却心想著再给我一点时间、再给我一点时间,拖拖拉拉地逃避面对现实。 心想著可以的话,希望这种安稳的幸福可以永远延续下去。 我始终在内心深处这么期盼著。 ──然而。 我必须带著夕湖说出口的心意以及拒绝她的决定,迎向明天。 只有一小步也好,我得要往前走。 要是我一直停滞不前,未免太对不起夕湖了。 既然这么后悔,为什么要拒绝?海人可能又会因此发飙。 至少这不是终点,而是起点。 我想,这肯定就是我能做到的了结。 ──因为直到这种时候,我还是无法面对自己的心情。 仰头撩起头发后,水继续淋在我的身上。 我像是希望水可以洗去这四天的时光,让我不会在深夜里,猛然想起海水的气味。 * 我比平常花了更长的时间浸泡在浴缸里,走出浴室后,番茄酱香甜的味道随即扑鼻而来。 说不定我让她久等了。 我急忙吹乾头发,换上t恤与短裤。 拉开更衣间的窗帘后,「泡得还舒服吗?」优空坐在餐桌前,露出柔和的微笑。 我轻轻点头,装作没看见伤感的心灵。 「虽然这四天泡的是更好的温泉啦。」 明明是自己说的话,却又在内心划下一道伤痕。 「可是旅行回来后在家里泡澡,不觉得意外放松吗?」 「啊啊,我好像有点懂那种心情。」 我说著,嗤嗤笑了起来。 「感觉就像终于回到家了。旅行途中是很开心没错,只是神经总是比较紧绷,在为了结束觉得哀伤的同时,也会有果然还是家里舒服的安心感。」 「抱歉,你本来应该可以在家里好好休息的。」 没有的事,优空说。 「这里就像我的另一个家。」 「……是、吗?」 我站在冰箱前面。 「麦茶可以吗?」 「嗯!」 我在两个水杯各自放入冰块,倒入在超市买来的瓶装麦茶。 接著我拿起杯子走到餐桌后,桌上面对面摆著两盘漂亮的黄色蛋包饭。 我记得明日姊以前说过,其实我也喜欢用薄薄的蛋皮包住番茄炒饭的这种复古的作法。 「哦,你很久没做蛋包饭了吧?」 我说著,优空稍微垂下了双眼。 「这在我心中是特别的料理。」 我迟疑著该不该追问下去时,她掩饰害羞似地歪著头。 「这是妈妈的味道。」 「……这样啊。」 「我可以继续说下去吗?」 「当然可以,只要你想说的话。」 我如此回答后,她怀念地说了起来。 「小学的时候,每次只要我考得不好、在学校和朋友吵架,或是钢琴发表会表现不好……妈妈都会做蛋包饭,用番茄酱在上面画图或是写字。」 「很美好的回忆呢。」 嘿嘿,优空的神情变得温柔。 「所以就算到了现在,只要遇到难过、伤心、痛苦或是生气的时候,我都习惯做蛋包饭。」 「这样啊,原来是为了我……」 我正要说这是在为我打气时,她摇了摇头。 接著,她面露淡淡的微笑── 「我是为了我们两个人做的。 这就是今晚的月亮。」 啊啊,的确很像。 这个蛋包饭就像一轮正要变圆的月亮。 我彷佛从这短短的一句话窥见优空的内心,莫名松了口气。 我果然让她苦撑了吧。 为了不让她继续费心,我也勉强自己耍起嘴皮子。 「这上面少了最重要的文字吧?」 蛋包饭上面光溜溜的,旁边放著一瓶番茄酱。 优空惊讶地睁大眼睛,接著表情慢慢放松了下来。 「你想要我写吗?」 「看是什么内容吧。」 「嗯,悔改吧,怎么样?」 「……这种笑话不会太狠了吗?」 我们不由自主同时笑了出来。 我感觉心情轻松了一点,同时也为自己在这种日子居然笑得出来感到哀伤。 「优空。」 为了遮掩无处宣泄的愧疚,我不自觉开口喊她。 「……不,没事。」 下一秒,我又马上把话收回来。 「你什么都不问呢」这句话,反过来说就是「希望你问我」的意思。 我不能再依赖她了。 优空没有深入追究,在胸前合掌。 「好了,来吃饭吧。」 我也做出同样的动作。 「「我开动了。」」 你先请,优空一手拿起番茄酱,身体往我这里靠过来。 噗滋,她在蛋包饭中心稍微偏向我的位置,淋上番茄酱。 那个样子就像老式咖啡厅精美的食品模型,流下的番茄酱在白色盘子上面蔓延开来。 我喝了一口麦茶,接著拿起附有把手的雾蓝色汤杯。 那是杯法式清汤,汤里有细切的高丽菜、红萝卜、洋葱、白萝卜、芹菜以及培根,用料十分丰富,汤上面还有乾燥的香芹。 我开动了,我在心里又说了一次,然后用汤匙舀起一口汤。 泡完澡后,走出浴室前特地用冷水冲凉的身体因为热汤暖和了起来,蔬菜的甜味渗透进体内。 「……好喝。」 我不自觉说了出口,优空显得很开心。 「真的吗?你在自助餐和烤肉时都没吃蔬菜。我想就算没有食欲,弄成汤的话应该喝得下去。」 「嗯,很好喝,我可以洒胡椒进去吗?」 「真是的,你又来了。」 我捞了一匙盘子里的番茄酱,接著从蛋包饭的一端切开来。 蛋包饭送进嘴里后,温和的奶油香气随即扩散开来,里面的料只有切成小块的鸡肉与洋葱。 也许是刚才听了优空的故事,番茄酱的甜味让我莫名联想到了往日的光景。 不过,我想到的不是小时候,而是在这个房里度过的………… 对了,这么说来,不管是这个汤杯还是蛋包饭的盘子,都是我本来在百圆商店随便买了几个,结果夕湖嫌「一点都不可爱~!」,拉著优空一起帮我挑选的。 去年生日她送给我gto pique的时髦家居服,我觉得很难为情也很舍不得,珍惜地保存在衣橱里面。 每天都会用到的咖啡杯,一个人住却有好几双的筷子,平常嫌麻烦没有使用的餐垫,甚至是刚才吹乾头发的吹风机。 这个房间到处充满了夕湖的色彩。 然而在这种地方,在这样的夜晚享用的蛋包饭── 「……真的很好吃。」 泪水夺眶而出,我根本来不及制止。 哈哈,我在说什么傻话。 我不是应该要伤心难过到尝不出味道吗? 我居然还吃得下什么蛋包饭。 原来我是这种人。 我一这么想,泪水有如泉涌,再也止不住。 滴答滴答,蛋包饭覆上了一层透明的薄膜。 沿著脸颊流下的泪水从嘴角流进嘴里,舌尖感受到一股浓烈的咸味。 即使如此,我还是── 我没有抬起头来,只是把蛋包饭一口接一口送进嘴里。 汤匙一再碰撞盘子,发出铿隆铿隆的吵杂声。 因为一次塞进太多口,我猛咳好几下,丢脸地噎到了。 「呜、呜。」 好吃,好吃,好吃,可是好咸。 优空不发一语,轻轻站起来,把音乐的音量稍微调高了一点。 (插图008) * 「谢谢你,真的很好吃。」 吃完蛋包饭,喝完汤后,我马上冲进更衣间,在洗手台冲了冲脸。终于回到客厅时,我这么向她道谢。 「粗茶淡饭,不用客气。」 优空好像也吃完了。 她把两人份的餐具拿到水槽,正准备要清洗。 「抱歉,我来洗吧。」 「好,麻烦你了。」 平常我们都是这么分配工作,因此优空马上就让开了。 她没有贸然安慰我,只是让我自己发泄情绪,正是现在的我所需要的。 我在全新的海绵挤上洗碗精,水杯、汤杯、汤匙、蛋包饭的盘子,从比较没那么脏的餐具依序开始清洗。 优空之前教过,这种方式比较有效率。 最后再一次全部冲洗乾净,要是太脏的话,可以先用厨房纸巾擦拭。 不知不觉间,我已经养成了这样的习惯。 接著我顺手拿起旧海绵,把水槽每个角落都刷乾净。 在我专心清理时,心情也逐渐平静下来。 我看向时钟,时间已经接近晚上十点。 「优空。」 「朔同学。」 我们忽然同时开口。 我伸出手,示意由她先说。 优空点头,接著开口说道: 「可以借用你的浴室吗?」 「……什么?」 「你没听见吗?我想借用你的浴室。」 「每一个字我都听得很清楚,所以才回问你。」 现在早就过了女孩子可以待在男生家的时间。 「我送你回家,你回家后再舒舒服服地泡个澡比较好吧。」 优空听我这么说之后,摆出一副纳闷的样子。 「唔,我今天晚上要住下来喔?」 「啊啊,早说嘛……你说什么────!?!?!?」 这话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愣愣地大叫了出来。 「咦,我没说吗?」 「不,慢著,这不是有没有先说的问题。」 「别担心,我有带换洗衣物过来。」 「我才没余裕担心到这种事!」 「你洗澡的时候,我打电话跟爸爸报备过了。」 「拜托不要把这种重要的情报说得那么轻松……」 优空似乎是刻意装傻,只见她神色自若,一点也没有难为情的样子。 我深深叹了口气,「女孩子怎么可以在不是男友的男人家里住下来。」跟她讲起了道理。 优空呵呵地轻笑了出来。 「朔同学,原来你有把我当成那种女孩子啊。」 「不然还有哪种?」 「煮饭婆?」 「我说你啊……」 拜托别闹了,我颓丧地垂下肩膀。 「我现在没有心情讨论女孩子的行为。」 「可是──」优空故作糊涂,又继续说下去:「你不就让悠月住下来了吗?」 「那是不得已的……」 对了,我想起她看过七濑在我的脖子留下的文字。 「真要说起来──」优空搔了搔脸颊。 「我不是第一次住下来了,有必要现在才反对吗?」 「──!」 我一时之间说不出话。 优空看见我的反应,直盯著我的脸。 「你不愿意的话可以硬把我赶出去,这种对话要再来一次吗?」 她不等我回应,兀自继续说下去: 「我得先澄清,我可是不是别有用心喔。」 「我没有担心这种事。」 当然我也不打算变成因为她在这种日子住下来,就失去理性的烂男人。 只是我心里认为,和她同睡在一间屋子里面这件事本身就是重大的背叛。 虽然说我早就做出了背叛的行为。 「朔同学,反正你今天也睡不著。虽然说是住下来,应该也只是和平常一样在这里聊天。」 她这么说,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 「为什么你要做到这种地步……」 「我说过了吧。」优空直视著我。 「就像那天朔同学陪著我, 这次换我在比谁都近的位置陪在你身边。」 她露出了和蔼的微笑。 我无言以对。 「那么──」优空说著拿起自己的书包。「浴室借我用啰。」 「……我在这段时间出去一下。」 「嗯,好,应该一个小时就够了。」 我点点头,把手机放在口袋里,离开了家里。 * 公寓外头仍旧是温热的天气。 四周在几小时前依然飘散著海风,此时扑鼻的已是熟悉的河畔气味。 啾啾啾,唧唧唧,只有虫鸣声让人感觉到凉意。 不知不觉夜深了。 我明白优空那么坚持的理由,所以我才想推开她,只是最后还是不得不妥协。 我在搞什么啊。 我伤心难过,下定决心告诉自己不能这个样子,居然还是在优空面前又流下了眼泪。 不管我再怎么装没事,脑里总不断想起夕湖的话,她的笑容与泪水,甚至无法冷静判断是非对错。 嘟嘟,手机一直在震动。 我看了下萤幕上面显示的通知,七濑只传了一次,阳传了好几次line的讯息过来。 不过,我现在还提不起勇气确认。 我大致猜想得到这些讯息是什么样的内容。 其实只要回一句「没事」或是「不用担心」就行了,只是一想到夕湖,我实在不愿意说出没事和不用担心这种话。 我正想著这种事的时候── ──嘟噜噜噜噜。 手机传来长长的震动,通知有电话打来。 如果打来的是七濑、阳或是健太,虽然对不起他们,我不打算接这通电话。我暗忖著,再一次确认手机萤幕。 萤幕上面显示出「西野明日风」这个名字。 「明日姊……?」 我不由自主喃喃念了出来。 在那趟东京的旅行后,我们开始会用line互相联络,不过这还是她第一次忽然打电话给我。 发生了什么事吗? 七濑他们知道事情始末,所以就算我没有回应,他们也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可是,明日姊的状况不一样。 万一有什么急事…… 我没办法无视这通电话,迟疑著按下接听后── 『晚安,月色很美呢。』 我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轻快的嗓音从电话另一头传了过来。 「呃,嗯。」 我随口应了一声。 『咦!?对不起,难不成你在忙吗?』 「没有,我在散步。有什么事吗?」 短暂的沉默过后,明日姊开口说了: 『……其实也没什么事,只是想说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她的反应难得这么不得要领。 我正犹豫该怎么回答时── 『没事不能打电话给你吗?』 明日姊的嗓音听来有些不安。 我尽可能用开朗的语气回答她。 「我回到家泡了个舒服的澡之后,刚吃完饭。」 也许是我演得还不错,明日姊的声音十分雀跃。 『这样啊!你的晚餐是什么?』 「某人喜欢的传统蛋包饭。」 『真好~你从学习营回到家的当天就自己煮饭吗?』 「唔,哎,算是吧。」 希望她能接受我这种程度的隐瞒。 『等我学会马铃薯炖肉后,下一个来学蛋包饭好了。』 「……难度意外的高喔。」 『欸,你最近是不是太瞧不起我了!?』 「没有的事,你照样是我憧憬的学姊。」 『………………』 忽然间,我们的对话停了下来。 『你怎么了?』 明日姊问。 「我没事。」 『骗人!』 刚才明明掩饰得还不错,我心想著,同时做出回应。 「我只是有点累而已,你真奇怪。」 『欸,今天是新月喔。』 我想起明日姊劈头的那句招呼,不禁心头一惊。 『如果是平常的你,至少会装模作样地回一句可惜今晚见不到吧?』 「抱歉抱歉,因为太突然了,我只是顺口而已,而且我今天晚上还没有好好看过夜空。」 『就算是这样,你平常的戏谑和揶揄都不见了,我再怎么迟钝也听得出来发生了什么事。既然如此,我希望你有事能像平常一样跟我说。我之前说过吧,在剩下的时间里,我想尽可能和你相处,尽可能无所不谈。』 「可是……」 我不禁说不出话。 『我说啊,你可能是在意我的感受,像是不想把我牵扯进去,或是怕我知道后会讨厌你。』 『不过……』明日姊落寞的嗓音又继续说下去: 『最让我难过的,是被排挤在外喔。 我们原本就有一年的距离, 在学校的你是什么样子,我完全不知道。 这话听起来很任性,我害怕在我碰不到的地方,事情发生了决定性的变化,而我来不及反应。 比起知道后受到的伤害,有时不知道所受的伤害更深。』 「明日姊……」 『我不想!』 像是要让不自觉激动的语气镇定下来,可以听见轻轻吸气的声音。 『我不想又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看见你在打棒球。』 啊啊,我懂了。 那一天在那座球场上,原来明日姊是这样的心情。 ──! 我忍不住厌恶起自己的自私。 我当然有打算向明日姊报告棒球社的事情,只是我想既然要说,得要做好万全的准备,带著自信跟她说:「来看我的比赛吧。」 在高中重逢时,她只看见我萎靡的模样,这次我想让她看见我真挚地面对我最爱的棒球。 ……可是,站在明日姊的立场来想的话。 在听说这么多事情后,当我决定再一次面对棒球时,她却像是被当成局外人,只有我和同学在开心玩乐。 她看了那个画面会这么想也不奇怪。 如果又像这样,在不知道的地方,有人──── 「我知道了,虽然我可能讲得不好。」 『讲不好没关系,我想听你怎么说。』 我描述著与夕湖共度的日子,缓缓说了起来。 在我全部说完后,『对不起。』明日姊说。 「我才该为了棒球的事向你道歉。」 『别这么说,我知道你有你的理由。你那么做没有错,我们只是错过而已……』 短暂的沉默过后,喉间传出吞咽声,响起冰块的喀隆声响。 在这些声响背后,隐约可以听见bump of chicken的〈embrace〉,调到了不会打扰讲电话的音量。 『如果我知道适合跟现在的你说的话就好了。』明日姊像是硬逼自己笑出来,『可惜我做不到,不管什么话都很肤浅,而且沦于表面。』她有些自嘲地说。 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有种得救的感觉。 她想必是设身处地想像我的心情与场景,再加上她比谁都重视言语的意义,才会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我蜷缩在找不到出口的迷宫里,她的话像是认为这不能怪我,我感觉自己稍微受到了肯定。 明日姊喃喃自语似地说了起来。 『很难受吧。』 「嗯,很难受。」 我不自觉说出了没有向优空说出口的丧气话。 歌曲结束时,我们互道了晚安。 * 挂断电话后的几十秒,也说不定是好几分钟,我一动也不动。 听见手机掉在床上的声音,我西野明日风才赫然回过神来。 虽然是我强迫他把事情说出来,但我脑中还无法完全理解话里的内容。 从他一开始的反应,我就注意到他的语气很沉重。我以为他很快就会恢复平常的模样,只是我想太多;可是我们聊著聊著,我愈觉得不对劲。 毕竟你总是得不到教训,老爱插手别人的麻烦事。 我猜你大概又在为此心烦,那么就由我这个明日姊来倾听你的烦恼,希望能帮上一点忙。 我、我── 我实在太乐观了。 在夏令营共度的时光美妙且虚幻,虽然只有短暂的时间,但我们就像变成了同学,回到家后我依然沉浸在那样的感觉里。 所以我才会想再听听你的声音,想和你再聊一会儿。 为了确认这四天不是夏日的海市蜃楼,我想和你回顾每一个瞬间。 在我如此兴高采烈的时候…… 故事在我不知道的地方,自行有了进展。 当我注意到的时候,一切都结束了。 柊同学的决心、其他人的困惑、浅野同学的怒火,就连你应该流下了的泪水,没有一件事与我有关联。 欸,为什么? 为什么我比你早出生呢。 为什么我不是你的同学呢。 只要有那一张门票,我就能成为登场人物了。 也许我可以在你回答柊同学之前制止你,说出自己的心意,或是在浅野同学责怪你的时候帮你说话,在你离开教室时,毫不犹豫地追上你,待在你身边。 ──我连做出这些选择的资格都没有。 对内田同学、七濑同学和青海同学的羡慕、嫉妒与恨意,让我的内心变得丑陋且混浊。 我对柊同学感到了憎恨。 你们(同班同学)真好。 就算抢先告白,得到遗憾的结果,暑假结束后又开学了。 你们即使不愿意,每天还是会碰到面,毕竟你们一群人感情如此要好。 内心的疙瘩很快就会消失,你们又能回到朋友的关系吧。 说不定过一段时间后,机会又会再次出现。 将来在同学会重逢,这种事也有可能发生。 但是我,我这个学姊,只要失败一次,一切就结束了。 我们没有共同的好友,也没有一定能见面的地方或是机会,更没有斩也斩不断的关系。 一旦对方不接受自己的心意── ──啪。 自觉到这件事的瞬间,身体忍不住发抖的恐惧吞噬了我。 这不是比喻,万一走错一步,你接受柊同学的心意。 刚才那通电话就会是道别的电话。 『我和夕湖交往了。 以后没办法继续单独和明日姊见面。 在学校碰到的时候,我再跟你报告近况。』 不要。 我不要这个样子。 不要不要不要我绝对不要。 决定要去东京的大学时,我以为自己已经做好无法见面的心理准备。 我甚至想到自己肯定没办法成为你的新娘。 内心一角不知不觉描绘出的景象…… 我用line每天向你报告城市里的新生活,每个星期至少讲一次电话,暑假回到福井时来场久违的约会。 如果你到东京来。 这次我会有个大姊姊的样子带你到处参观,请你吃我在家里努力练习的马铃薯炖肉。 不可能存在的延长时间。 啊啊,原来。 ──我做好了分居两地的心理准备,可是完全没有分开的心理准备。 我知道,柊同学没有错。 她只是鼓起勇气来而已。 两个人一起去旅行,睡在旅馆的同一张床上。 如果说柊同学抢先一步,我犯下的罪更深重。 既然我们不是同学,没有一定能见面的地方或是机会,更没有斩也斩不断的关系,那就自己打造出来。 打造出能最贴近对方,情侣这张唯一的门票。 可是、可是、可是。 回想起来,小时候你总是在夏天出现,带著内向的我到许多地方。 回想起来,在高中重逢后,是你发现我,坐在我的身边。 回想起来,一直都是你牵著我的手。 如何能让远离的你回头,我完全没有头绪。 别走,别拋下我,不要把我当成外人── 我不想要每到夏天就涌起哀伤的情绪。 我们好不容易再见到面。 我们两个人再一起到更多地方冒险,再像那天一样带我去祭典吧。 「朔哥……」 我抱紧了枕头。 每个人都在帮自己打上聚光灯,大喊著我在这里。 他们心中各自有快乐结局,活在各自的故事里。 即使是现在这个瞬间,肯定也是一样。 其实我很想问你。 欸,为哭泣的你做蛋包饭的人是谁? * 和明日姊讲完电话后,我千岁朔消磨了一下时间,在差不多一个小时过后,回到家里。 我以为活动身体可以让自己分心,只可惜散步反而让我更加深切反省起自己。 早知如此,我就像以前那样抱著流汗后再洗一次澡的觉悟,带著球棒出门了。 把注意力集中在挥棒上面,说不定还比较有效果。 叮咚,我按起房间的门铃。 屋里随即传来啪哒啪哒的脚步声,门喀嚓打开了。 优空穿著蓝色缎面点缀白色星星的成套睡衣,一脸纳闷地说:「为什么要特地按门铃?」 平时扎起来垂在肩前的长发,此时随意放了下来。 「虽然觉得优空不会让人担这种心,不过还是保险起见。」 万一她正在客厅换衣服,我今天晚上就休想再踏进家门了。 「呵呵,谢谢你的体贴。」 从帮忙按住门的优空身边经过时,熟悉的香味带著两种意义扑鼻而来。 平常使用的洗发精,优空之前介绍的洗发精。 为了甩开早已根深蒂固,事到如今根本甩也甩不开的事物,我粗鲁地脱下鞋子,往房间走进去。一走进房间,里面飘散著浓浓的咖啡香,彷佛道出我的心情。 「你要热咖啡还是冰咖啡?」 优空特地帮我把stan smith摆整齐。 「今天用完饭后,没有时间喝杯咖啡吧。」 她说得非常自然,我稍微放松了下来。 「现在都快半夜了。」 时钟的指针正要指向二十三点半。 「对不起,不过你之前说过这时间喝咖啡还是睡得著。」 「不,给我热咖啡好了。」 「今天比起咖啡欧蕾,你更想喝黑咖啡吧?」 「……对。」 她像是完全看穿了我的想法。 我把tivoli随便转到一个广播电台,在沙发上坐下来后,优空拿著两个马克杯放在桌上,坐在我身边。 她倒了两杯黑咖啡。 「优空你没有必要配合我,去倒杯热牛奶吧?」 她听见我这么说,「呵呵。」露出了调皮的笑容。 「我得盯著你睡觉。」 「未免太不相信我了吧。你放心,等这杯咖啡喝完后,虽然不会马上睡著,我会闭著眼睛躺下来,我答应你。」 「这样的话又得移动沙发了。」优空说著看向我说:「我们聊到看谁先睡著吧。」温柔地垂下眼眸。 「你真的不需要陪我。」 「不是的,反正我也没办法马上睡著,再说那个时候我其实感觉很放心。」 「好吧,那床给你睡。」 「既然我婉拒你也不会让步,那就先谢谢你了。」 我们啜饮起咖啡。 也许是心情放松了一点,我不自觉咕哝了起来。 「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优空似乎马上听出浮现在我脑海的那个人──毫不迟疑地回答: 「应该还在哭吧。」 「回答得那么快……」 要是她怪罪起我,我也无言以对,但是我注意到她的情绪莫名平静。 「逃避也无济于事,不管是夕湖在哭,你在受苦,还是我在这个地方,每个人都是自己做出了选择。」 「……也是。」 从在河岸边聊天时,优空就是这种态度。 「我之前遇到琴音小姐了。」 「嗯,我听说了。夕湖嘴上说得不耐烦,可是看起来很开心。」 我想像著她的模样,心里又有些难过了起来。 「夕湖离开位子时,她稍微聊了一下夕湖的成长过程。她们两个人看起来真的感情很好,就像朋友或是姊妹,感觉很温馨,我有点羡慕那样的家庭。」 我瞥向身旁,不同于她刚才的话,她的神情十分沉稳。 「她们也招待我到家里吃过几次饭,我也是和你类似的印象。」 「那个时候。」我喝了口咖啡,又接著说下去:「琴音小姐说有我在身边,她就放心了,我回答说我会尽可能陪在她身边,因为我们是朋友。」 「……这样啊。」 「我破坏了那个约定。」 优空摇摇头。 「试图改变你们现在关系的人是夕湖,所以你也可以说是尽量陪在她身边了。况且,琴音小姐也跟我说过,她说希望成人式也能看到我帮夕湖穿上和服,希望我们的感情可以一直这么要好。」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 「……我却这么对夕湖。」 优空第一次嗓音颤抖。 果然和我想的一样。 我站起来调高tivoli的音量,就像优空刚才为我做的事。 之后有好一会儿,我们只是倾听著收音机里传来不知名的钢琴奏鸣曲。 然而,优空始终没有流下一滴眼泪。 * 「妈妈、妈妈──!」 我柊夕湖在只点亮一盏间接照明的客厅沙发上,倚著一手拿著红酒的妈妈。 后来,海人什么话也没说,一路跟著我回到家。 我连从书包里掏出钥匙的力气也没有,按下玄关的门铃后,从屋里走出来的妈妈看著我,又看见海人,好像看出了什么端倪。 『谢谢你送夕湖回家,唔,你是……』 『我只是普通同学。那我先告辞了。』 海人说著,马上就迈步离开了。 其实我应该要向他道谢,只是看见妈妈的脸,我的心情一放松,眼泪又涌了上来,只能在心里朝逐渐远去的背影一再大喊谢谢。 接著,妈妈什么话也没说,直接带我到浴室,帮我拿来换洗衣物和浴巾。 我愣愣地杵在原地时,制服差点被脱下来,这时我才终于惊醒过来,跟妈妈说:「不用了,我自己来。」 接著我冲好澡,泡在浴缸里,脑中又出现一堆乱七八糟的念头。差点泡昏头的时候,我离开浴缸,明明已经失去意义还是照样进行肌肤保养,仔细吹乾头发。 回到客厅后,妈妈正在沙发上等著我。 爸爸在这个时间应该回到家了,说不定是妈妈体贴我,要爸爸上二楼去。 妈妈拍了拍身边的位子,于是我在那里坐了下来。 她把自己的酒杯放在矮桌上,在准备好的另一个水杯里倒入welchs葡萄汁。 「慢慢来没关系,夕湖。」 「──!」 听见这句话后,我把这四天来发生的事情,告诉朔的话还有结果,以及没有跟任何人说过的真正的心情,用早已嘶哑的嗓音一股脑儿全说了出来。 「全都结束了啦~」 我说著,妈妈拍拍我的头。 「你很努力了。」 妈妈又温柔地摸了摸我的头。 「我做错了吗?我只是自顾自地往前冲而已吗?」 妈妈喝了一口红酒。 「以恋爱的步骤来说,的确是大错特错呢~」 直言不讳的反应顿时激怒了我。 「好过分!不用说得那么直接吧……」 「你其实自己也明白吧?在这个时机告白肯定不会顺利,老实说还太早了。」 「……嗯。可是好像有其他女生也喜欢朔,而且还是我重要的朋友,所以我才会那么烦恼,不知道该怎么办。」 「如果是我的话,绝对不会做出和你一样的选择。」 妈妈说得十分肯定。 「果然是这样呢……」 我嘟囔著,声音轻得都快听不见了。 「正因为如此。」 她温柔地看著我。 「我很以你为傲喔。 你长大成了个性率真, 为自己珍惜的人著想的女孩子。」 说到这里,她停了下来。 「我很庆幸夕湖是这样的孩子。 谢谢你成为我的女儿。」 妈妈笑了开来。 我、我──! 「真的吗?我不是讨人厌的女人吗?我不是伤害了自己喜欢的人、我一辈子的挚友,和无可取代的朋友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妈妈说著: 「──在你心里的那些人会告诉你的。」 我在沙发上抱著膝盖,一直哭、一直哭,眼泪扑簌簌地流了下来。 * 喝完咖啡,轮流刷完牙后,我千岁朔和优空合力把沙发搬进卧室。 因为只需要能听见彼此的声音,沙发放在离床有点远的地方。 客厅的tivoli设定好自动关机时间,调低音量,接著关掉冷气。 先钻进被窝里的优空说: 「冷气开著没关系,我有毯子。」 我非常怕热,总是把冷气温度调得很低。 优空则是怕冷,偶尔会从我家的衣柜拿外套出来穿。 「没关系,我有电风扇,而且……」 喀啷喀啷,我打开通向阳台的落地窗。 「这样好像比较舒服。」 窗帘鼓了起来,深夜静谧的微风吹进屋内。 外头似乎相当凉爽。 躺在沙发闭上眼睛,可以闻见安适的夏季青草芳香,只是头脑清醒得不得了,还没有逃进梦乡的意思。 优空窸窸窣窣翻身的气息传了过来。 我往床上看过去,她的脸枕在枕头上,侧躺看向我这里。 「来谈谈吧。」 她说著,双手抓住毯子一角。 「你真的打算陪我一起不睡觉吗?」 「我说过了吧,我也睡不著。」 「好吧。」 我也把身体转成侧躺的姿势。 「可是我们这样和乐融融聊天……」 「对夕湖过意不去吗?」 「我实在没办法不这么想。」 优空听见我这么说,咯咯笑了起来。 没有用发圈绑起来的头发随意流泄著。 「你这个人真怪,教我这种时候该怎么做的人明明是你。」 「咦……?」 优空露出和蔼的眼神── 「──我们来谈谈夕湖吧。」 ──脸上浮现沉稳的笑容。 「为了不消极地认为共度的这些日子是一场错误, 为了不逃避现实,觉得当初不该遇见, 就像我们三个人一起在这里过夜。」 我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原来优空还记挂著那个时候的事…… 「那么今天要躺成川字睡在一起。」 我终于能发自内心露出微笑,说著: 「别看夕湖那个样子,其实她很怕寂寞。」 我在充当枕头的抱枕上面支著脸颊。 「对!」 优空眉开眼笑,接著说道: 「夕湖常和你一起回家,可是要是我也做出同样的事,她就会发牢骚说:『小内好狡猾~!』」 「相反的情形也发生过喔,像是『怎么可以只有朔吃到小内的亲手料理~!』」 「她那么漂亮,人缘又好,可是偶尔会很懦弱。我要是话说得少一点,她就会问我:『小内你在生气吗?』」 「我在假日陪她出门逛街后,只是8号的唐面点了普通份量,她就会说:『朔你累了吗?对不起喔,逛了那么久。』因为我平常都会加面。」 「呵呵,夕湖看似天真烂漫、随心所欲,但是她对身边的人意外观察得很仔细呢。忘记是什么时候了,有一次我睡过头,也没有事先备好小菜,便当里只有白饭洒上香松,再加上梅干和荷包蛋。我觉得很难为情,遮遮掩掩地吃便当,结果夕湖说:『小内,来~』不停把她的菜分给我……我能确定她绝对没看到我的便当。」 「我懂。夕湖平常讲话也很任性,可是她不会真的造成别人的困扰,坚守在可以笑著接受的范围内,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嗯嗯,像是『车站前面开了新的店,我们现在就去逛吧~』」 「对,还有『我买了很多衣服,我要去你家穿给你看~』」 「真的真的,还有呢?」 「去年这个时候,我和你还不是天天会混在一起的关系,我为了棒球社的事情,心情很低落。」 「嗯,之前我也说过,我在暑假练习时,看见你们在球场上比赛。」 「嗯,是在去健太家那时讲的……奇怪,可是我在暑假的时候──」 「好了好了,现在别聊这件事了。」 「也是。我没有把发生了什么事情告诉夕湖、和希还有海人,可是夕湖在那个时期完全没有像平常一样提出任性的要求。因为是暑假,原本她应该会积极约我出门,可是真的一次也没有,而是每天用line传来很多鼓舞的讯息或是照片,像是回家路上看见向日葵、夕阳很美,或是今天晚上的月亮很圆这类的。」 「她也许是注意到你在奋战吧。」 「或许是吧。等我最难受的时期过去之后,她又开始约我出门到处走走。」 「那个时候我们就是三个人一起行动了。」 「是啊……」 我们就这样── 夕湖。 夕湖她呀。 那个时候。 那个时候。 我也是。 我也是。 ……改天。 ……再一次。 心里一直想念著夕湖。 我们思念著她,这样的心情始终没有停歇。 宛如在海边找寻漂亮的贝壳,细数天上的星辰,追逐傍晚的飞机云,逃避早已到来的明天。 我们想必是在害怕。 彷佛一旦睡著,今天(昨天)这一天就会上锁,再也无法改变。 我们想必是在祈求。 只要继续聊下去,夕湖就会翩然现身,又可以若无其事地继续度过暑假。 我们想必是在做接受的准备。 ──接受日子还是得继续过下去的未来。 「优空。」 「嗯~?」 「我能和夕湖还有海人和好吗?」 「很难说,但是要恢复原来的交情是不可能的吧。」 「我想也是。」 「欸,朔同学。」 「什么事?」 「我和夕湖还能继续当朋友吗?」 「很难说,但是完全没有生变是不可能的吧。」 「我想也是。」 所以,现在再让我们多停留一点时间。 在午夜的深处,捡拾漂亮的糖果, 在靛蓝的终点,点缀哀戚的色彩, 期许有一天,能再次并肩走在夕暮里。 六章 看不见月亮的两人 ──十六岁的春天。 我内田优空进入了藤志高中。 我在入学考的成绩拿到第一名,必须以新生代表的身分上台致词。老实说,得知这件事时我吓了一跳,不过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国中时,我的考试成绩始终维持在第一名。 尽管成绩优异,我并不是什么天才。 我没办法只是稍微浏览过课本就能理解内容,也无法灵机一动就能解答第一次遇到的高难度应用题。 我和几乎所有的小孩子都一样,小时候并不喜欢念书。 妈妈让我学的钢琴和长笛更好玩,成绩单上面大多是中上左右的成绩。 不过我在小学四年级的某个时期下定决心后,为了让家人放心,我每天都复习和预习课业到很晚的时间。 一般所谓的考前冲刺,是我每天的日常生活,单纯只是念书时间日积月累的差距表现在结果上而已。 大学的入学考试可能情况又不一样,至少至今在我经历过的这些考试,靠熟练和默背都能拿到高分。 只要按部就班练习大量习题,自然能累积起导至重要单字与答案的步骤以及应用的类型。 因为我功夫下得比别人多,成绩也就比别人优秀。 我不觉得自己的头脑有多聪明。 我所做的是在考试上增加「熟悉感」的行为,这种事说穿了,和事先拿到解答没有多大的分别。 要是碰上讲求灵活的思考方式与应对能力的问题,不管我再怎么认真苦恼,还是会答错。 这么说的话,我算得上一般人所认为的勤奋吗? 我觉得也不太一样。 如果纯粹只看过程,我的确是相当勤学。 但是这种看法缺乏关键的动机与先决条件,我念书不是为了想把书念好。 我的动机是决定成为「不让家人担心的孩子」。 至于先决条件的话,单纯只是因为我没有朋友,因此用念书来填补他人在玩乐的时间。 简单来说,我实际上是不得已而为之,不值得用积极意义的勤奋这个字来形容我的行为。 原本不管在学校还是音乐教室,我都有还算要好的朋友。 虽然关系没有好到可以称为挚友,不过只要见面都会聊天,也会一起吃饭。 至少,我从来没有落单过。 但就在我决定用功念书的四年级时,朋友一个接著一个从我身边消失了。 我们没有吵架,他们也不是在排挤我。 大家只是找到比我更合得来的人,或是更要好的朋友,珍惜与他们相处的时间而已。 大家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和我在一起而已。 我从以前就知道自己属于「朴素」的类型,我不是很会聊天,个性也不开朗活泼,在班上都和安静的同学待在一起。 我对流行时尚不敏锐,而且从那个时候就开始戴眼镜,他们甚至是因为这样和我拉开距离。 我无事可做,下课时间都在念书,更是成了决定性的要素。 不知不觉中,我成了「安静的资优生」。 虽然这种话自己说有点不好意思,不过班上同学认为我高高在上,头脑聪明,对待我的态度十分慎重。 我会让忘记写功课的同学偷看我的作业,班上中心的风云人物会在考试前来借我的笔记,有不懂的问题也会来问我。 「你们怎么都不认真念书」我不会像这样觉得反感,要是别人有课业上的困难,我都会尽量帮忙。 毕竟教人有助于加深理解,我不认为自己有什么损失。 在我做这些事时,身边不知何时筑起了一道透明的高墙。 内田同学、内田同学,大家像这样往我靠过来,可是每个人都像在对扮演「安静的资优生」的人偶讲话。 没有人想瞭解内田优空这个人,没有人踏进内田优空的内心世界,没有人想成为内田优空的朋友。 我觉得这样的环境非常舒适。 虽然说我的成绩好到超乎预期,必须多背负上一个名号。 ──我想成为比任何人都更普通的女孩子。 不起眼,没有特别差人一等,不需要太多的朋友或好友,可是也不会看起来孓然一身的很可怜,我只想像空气一样,安安静静度过学生生活。 我喜欢和身边的人划出一条界线的感觉。 升上国中后,「安静的资优生」这个名号逐渐被人淡忘,同学们把我视为「会教大家功课的好人」,这时我终于觉得自己的期望成真了。 也许有人会想小孩子说什么傻话,可是只要能有普通的生活,我就心满意足了。 没有天大的幸运,但也不会有摔落谷底的不幸。 不会受到众人的夸奖,但也不会伤害到珍爱的人。 这样就好,这样最好。 高中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就维持这个样子…… * 入学后没几天,班上同学已经认定我是安静的资优生,比我想像的还要快。 不同于学区自动划分,班上同学有很多是同一所小学出身的国中时代;高中有来自县内各地的学生。 尤其这所学校是藤志高中。 其实与其把我当成资优生,我只希望他们认为我是个朴素又老实的女孩子,只可惜我的成绩顶尖而且还是上台致词的新生代表,这有点过于杰出的结果,很快地就把我推上熟悉的位置。 在升学高中的新生活远比我想像的还要安稳。 四周没有什么人在嬉闹。 「你很聪明呢。」附近座位的同学和我搭话,聊了一会儿之后,对方像是大致摸清我的个性,和平地结束话题。 课堂开始后,连那些马上在班上崭露头角的中心人物也安静下来,听老师讲课。 下课时间念书也不是什么稀奇的景象,我放下心来,以为我可以在这个地方度过理想的普通生活。 那天的班会,发生了我人生中的一件大事。 身上氛围不像升学高中老师的岩波老师,提议要选班长。 情况恐怕不太妙。 我这么心想,垂下了头,避免与他人的眼神交会。 说到班长的形象,在小说、电影和戏剧里面,都会出现「戴眼镜、成绩优秀,可是有点唠叨的女生」这样的人物。 除了最后那一项特徵,我似乎很符合这类的形象,过去在这种场合上,只要没有人主动出马,最后一定会有人跳出来推荐我。 这种时候大多是班上的中心人物说「内田同学很适合啊,她那么聪明!」其他人跟著附和。 比方说在这个班上── 「老师!」 正如同我想像的人物举起了手。 ──柊夕湖同学。 我知道这种说法很没礼貌,一开始看见她的时候,我很惊讶藤志高中居然有这种人。 她可爱得就像电视里走出来的偶像,明明和大家穿同一套制服,看起来却清新脱俗,是个集众人关注于一身的女孩子。 不过,她并没有因此自满,与每个人讲话都很随和,面露灿烂的笑容。 和我完全是相反的类型。 尽管只有几天的时间,每次只要看见她,我就觉得只想过普通生活的自己很丢脸。 其实根本不需要特别用心,我本来就是个极为平常的人,有柊同学这种特别人物在身边发光发亮,即使不想也会模糊得失去存在感。 ……我有点期待。 说不定她会自愿当班长。 如果她真的这么做,我很乐于鼓掌支持她。 然而,在与岩波老师的短暂交谈后,由她口中说出来的话是── 「如果她本人愿意的话,我建议由内田同学担任班长!」 可悲的是,这句话我再熟悉不过了。 教室里随处响起事不关己的认同声,以及啪啪的鼓掌声。 啊啊,果然不出我所料。 我看起来就是个推卸麻烦的好对象吧。 不对,这种说法有点坏心眼。 柊同学想必是认为我有能力担任这个职位。 「唔,那个……」 我回答得支支吾吾,其实内心半是接受了这样的事情发展。 如果问我想不想当班长,我的回答是不想。 真要说起来,我不是会带头来发挥领导力的个性,而且万一班上发生冲突,我必须出面调停,让事情得以解决的话……光是想像那种情形,我的胃就痛了起来。 柊同学看我回答得含糊其辞,又继续说下去: 「啊,抱歉忽然推荐你。因为你是新生代表,而且我觉得大家都会很放心由你来当班长。如果你不想当,也可以拒绝喔!?」 坦率的表情反而逼得我无路可退。 她应该真的只是说出自己最单纯的心情吧,只是像她这样的人说出这种话,实在太狡猾了。 我窥探著四周同学的反应,班上早就充满赞成的气氛,要是在这时候拒绝,恐怕或多或少会有人不满。 那样势必会影响到我期盼的普通学生生活…… 我垂下肩膀,轻轻叹了口气。 如同我过往的人生中所做的决定,与自己的意志无关,我在两相比较后选择可以平稳解决的方法,不会出状况的选项。 「没关系,如果大家都觉得好的话……」 柊同学听见我这么说,脸上表情像是放下了心中大石。 仔细想想,这里可是藤志高中。 围绕著人际关系的问题不会发生,班长要做的事顶多只是主持班会,或是帮老师的忙。 没事的,没事的。 这样就好,这么做比较好。 我正说服自己的时候── 「──不好吧。」 有个人的声音强势且清楚地传遍整间教室。 「「咦……?」」 我和柊同学异口同声惊呼著。 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有些粗鲁地拉开椅子站起来的,是这几天格外出风头的男孩子。 我记得他好像是千岁朔同学。 入学后,他马上和班上同样有强烈存在感的男生混在一起,三个人总是在打打闹闹。 四周的女同学看见他们那个样子,每个都是心神荡漾。 老实说,我不想和他扯上关系,这就是我对他的第一印象。 不管是小学还是国中,班上的中心人物总是这种人。 男生的中心人物大多不是隶属于棒球或是足球这类受欢迎的运动社团,就是长相俊秀,或是两者皆是。 其中也有人个性蛮横,或是对待每个人都很体贴,所以我不打算将这些人一概而论,对他们的人格说三道四。 不过,这些人有一个完全相同的共通点,那就是不论是好是坏,都会对身边的人造成莫大的影响。 他们的每个笑容与烦躁的心情,喜欢谁或是受谁喜爱,只要一句话就能让身边的人忽喜忽忧。 我对与这样的人保持距离尤其慎重。 ──可是,为什么? 只要我直接当班长,事情就能圆满解决。 他应该没有插手反对的理由。 再说,千岁同学和柊同学应该很要好。 刚才他们也聚在一起,聊得很开心。 一般来说,现在理应是表示赞成、炒热气氛的场面。 这个人为什么特地…… 我实在想不出个所以然时── 「唔,柊。」 千岁同学又继续说了下去。 ──在那之后…… 他们两个人吵了起来,气氛愈来愈恶劣,而我只是傻傻观望著,好像这一切与我无关。 让我惊讶的是,千岁同学的每一句话都像是深入我的内心,替我道出心声。 至于我会感到惊讶,是因为我在无意识中对他也有偏见吧。 我以为他不可能明白受人摆弄的心情。 正当我注意到这件事的时候── 「对不起!我太自以为是了!」 柊同学握住了我的手。 「不,没什么……」 我说著,手上的动作僵硬,目光闪烁。 也许是因为我本来已经准备好要接受班长这个职位,内心暗自松了口气吧。 忐忑不安的感觉一口气涌上心头。 身体紧紧缩了起来,呼吸变得急促。 原来我只是视而不见,其实我比自己以为的更── 「内田同学也是。」 千岁同学看著说不出话来,动弹不得的我说: 「这次完全是飞来横祸,不过如果你不喜欢这个样子,至少该摆出讨厌的脸色吧?这样的话,说不定会有人注意到,再说陪笑会变成一种习惯喔。」 ──唔唔唔! 我本来还打算待会得向他道谢。 虽然不清楚理由,但这个人帮了我。 我本来想对他说「刚才真的很谢谢你」。 然后我会介绍自己,跟他说我们绝对不可能当朋友,不过我们是同学,希望今后能好好相处。 可是── 「──我不认为您有资格说我。」 不知不觉中,我怒瞪著千岁同学。 在班上同学的关注下,表现出我内心的不快。 我这么做就像是狠狠伤害了特地朝自己伸出的援手。 我自问「为什么?」。 明明像这样闹事或是和人争吵,都是我极力避免的行为。 尤其对方还是帮我说话的人,是如果我想度过普通的校园生活,至少得要在表面上相处融洽的人。 我这么思考的时候,千岁同学像是完全没有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也是,抱歉。」 他整张脸笑了开来。 看见那少年般的表情── 在我能冷静下来思考「还好没有把事情搞砸,待会也得为了这件事向他道歉。」之前── 我心里简直是怒火中烧。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平时连想都不可能想的狠话接连冒了出来。 这个人是怎么回事,我们根本连一句话都没讲过。 在今天这一刻之前,他根本没注意过我这个人。 一副就是过著顺遂人生的那张脸,竟敢讲得那么自以为是。 虽然完全没有兴趣,但你长相俊俏,想必运动表现也很优秀吧。 想必有许多朋友围绕在自己身边,过著无拘无束的生活吧。 所以你才能像这样在大家面前理直气壮地说出自己的意见,义正词严,无惧他人的好恶。 我咬紧唇,再一次瞪向早就不理会我,自愿担任班长的千岁同学。 如果是平常那个冷静的自己,也许会注意到这是他表现体贴的方式,用来掩饰我不经意脱口而出的话。 可是,可是。 现在就连他的这个举动也让我气得不得了。 因为他只用一句话,就踏进我内心柔软的地方。 我感觉自己过往的人生遭到了全盘否定。 尤其是他的确说对了。 原来有人注意到了,我的内心某处不禁雀跃。 他让我发现,其实我并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他根本不懂我是抱著什么样的心情在陪笑。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我最讨厌你这种人了。 我以为自己早就舍弃对他人的激动情感,促使我的心脏扑通扑通直跳。 * 隔天早上。 我心里烦得睡不著,于是揉著惺忪的睡眼,提早离开家里。 进入教室的瞬间,我又想起那句话,不自觉气愤了起来。为了让心情平复下来,我打开测验题本。 写了三十分钟练习题后,教室里的人慢慢多了起来。 教室里到处响起寒暄声,声音从我的头顶和背后经过。 看来没有人记得我昨天的行为,这个事实正让我松了口气的时候── 「内田同学!」 响彻在四角形空间里的嘹亮嗓音叫著我的名字。 我往门边看去,柊同学小跑步往我这里跑过来。 她那副忧心忡忡的模样让我忍不住纳闷,我姑且向她打了招呼。 「早安,柊同学。」 「早安,内田同学。」 柊同学打了声招呼后,蹲下来紧握住我的手,说著「昨天真的很对不起。」不安地抬头看著我。 「昨天后来太混乱了,我本来想回去前再慎重向你道歉,可是在我想到的时候,你已经先走了。」 啊啊,那是……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 昨天因为心烦意乱,班会结束后,我就逃也似地离开了教室。 原来柊同学也一样。 昨天的事在她心里还没有结束。 「谢谢你,其实真的不要紧。虽然有点吓到了,不过我知道你单纯只是想推荐我。」 我露出发自内心的微笑说。 「呜,可是,我完全没有考虑到你的想法。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看著十分后悔,诚挚向我道歉的她,忽然想起一件事。 那对柊同学来说,想必是没有留存在记忆角落的小事,在入学典礼结束后的教室里── 『内田同学,刚才的代表致词真是太~~~~棒了!我每次都觉得致词时间很无聊,可是你的致词让我大受感动!!』 她那次也是握著我的手,这么对我说。 我记得我无来由地眼头发热。 虽然是身不由己,但必须在全校学生面前以一年级代表的身分致词,让我觉得很痛苦,如果可以辞退的话,我会二话不说直接辞退。 然而既然都被选上了,我不想引用没有温度的范本,而是讲述进入这所高中的喜悦、对今后校园生活的期望,以及说不定会有新生和我一样感到不安与紧张,希望能稍微鼓励他们的话语。 也许没有人听我的致词,也许只想过普通日子的我说再多也传达不到别人心里…… 直到前一天晚上,我都还在抱头苦恼。 而柊同学肯定了这样的我。 她果然是个坦率的好孩子,我心想。 在我面前的柊同学依然是一脸不安,我轻轻回握住她的手。 「以后请多关照啰。」 我这么说不是客套话。 如此亮眼又受众人喜爱的女孩子,我绝对不可能成为她特别的朋友。 只要能以普通的同班同学身分,偶尔像这样聊聊天就够了。 柊同学顿时露出灿烂的笑容说:「嗯!那么我可以叫你小内吗?」语气显得很兴奋。 我不自觉苦笑,搔了搔脸颊。 我还不习惯这种拉近距离的方式,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唔,我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咦~有什么关系嘛,听起来很可爱啊,还是优空比较好吗?」 「哎、哎呀,看柊同学你觉得哪个比较顺口。」 「那我就叫你小内啰!你喜欢怎么叫我都可以!」 「那、那就先叫你柊同学吧。」 「咦~好无趣喔~」 「就算你这么说……」 柊同学的表情瞬息万变,笑得很开心。 我眯起了眼睛。 回想起来,我有多久没有和别人像这样对话了呢。 国中时,大家很有共识地都叫我「内田同学」,我也都是以姓氏加上「同学」两个字来称呼对方。 我正想著这种事时,柊同学「啊!」了一声站了起来,看向教室前方。 「朔~!早安~!!」 听见这个名字,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变得紧绷。 昨天在那之后我回到家里反覆思考,不管怎么看,我都理应要向千岁同学道谢,可是每次我只要想起来就控制不住情绪。 我第一次对家人以外的人产生这样的心情。 话说回来,柊同学昨天还是用姓氏来称呼他的吧…… 「柊,还有内田同学,早~」 总不能无视对方,于是我在下定决心后,慢吞吞地抬起头来。 千岁同学举起一只手,打了个大呵欠,往我们走过来。 悠哉的家伙,我不禁叹了口气。 想当然耳,对方看来对之前的事根本不以为意。 他对柊同学说教,要她对自己的影响力有自觉,可是他最好对自己的话会带给对方什么影响也要有自觉。 如果他是有自觉还说出那种话来,那就更讨人厌了。 ……不对! 为什么我会这么容易动怒? 今天我一定要向他道谢。 在我拖拖拉拉时,柊同学说了起来: 「朔,不要叫我柊啦~感觉很生疏耶,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可以了!」 她的语气像在说课本借我看一下,说得十分轻松。 她真的是类型和我完全相反的女生。 我以为这种要求非常需要勇气,难道只是我太古板了吗? 千岁同学有些错愕地笑了起来。 「昨天我称呼的方式比较没礼貌,有人就发了一顿脾气喔。」 就是啊。我不禁认同起他的说法。 比起我,他们两个人更是在全班同学面前大吵了一架。 说起来,昨天我没有心思细想,只是为什么吵到最后变成是柊同学担任副班长呢? 当事人满不在乎地接著说: 「今天开始再怎么没礼貌都无所谓~随便你要怎么叫我都行!」 「我说你啊……」 千岁同学也不由得有点困惑。 他搔了搔头。 「好吧,夕湖。」 他说著,像是放弃再争辩下去了。 「有有有~待会来交换line吧,当然小内的也要!」 「嗯、嗯。」 忽然听到自己的名字,我顺势点头同意。 看著柊同学那个样子,总觉得从昨天就心浮气躁的自己很傻。 我想还是直接向他道谢,才不会心里一直挂念著这件事。 我与柊同学能够像这样尽释前嫌,毫无疑问是他的功劳。 要是走错一步,恐怕我再也不会想起她在入学典礼当天对我说的话,以及那个时候令我感动不已的喜悦之情。 这时,我刚好对上千岁同学的视线。 「内田同学,早安。」 又让他打了次招呼,我心里觉得过意不去。 我缓缓吸了口气,「您、您好。」不是很流畅地招呼了回去。 千岁同学先是愣住了,接著说: 「不会太有礼貌了吗?」 他像是按捺不住,噗哧笑了出来。 我觉得很丢脸,赶紧把视线低了下去。 一整个晚上的烦恼,再加上不想太接近他的意识,千头万绪害我表现得太过恭敬。 不过要是语气忽然变得随和,感觉又好像认输了,于是我决定坚持这样的态度。 「因为我跟您还不熟。」 反正撑过这个场面后,我们大概也不会再有长谈的机会。 「这样的话。」 我抬起视线一瞧,千岁同学依然用手摀住嘴巴,笑得全身都在发抖。 「等你稍微放松戒心,至少用名字来叫我吧。 要叫我千岁同学、朔同学还是直接叫我的名字都可以。」 「──!」 这个人又来了,为什么他老是要装得好像自己无所不知。 啊啊,不可以,我得要向他道谢。 明明只要笑著说一声「昨天很谢谢你」,就可以结束这一切了。 我心里那把怒火实在平息不下来。 一旁的柊同学纳闷地看著我。 这个女孩子和站在我眼前的男孩子,他们和我果然不是同一种人。 他们不需要顾虑别人,可以尽情欢笑、胡闹,就算偶尔发生争执,也很快就能和好。 他们那种人根本不可能理解,我想过普通生活的心情。 没事的,没事的。 心情瞬间平静下来。 这是从小支持我的神秘咒语。 从很久以前,我就是这个样子。 只要不过度干涉别人,不受人干涉,即使得不到天大的幸福,也不会遭受一夕变天的不幸。 我只要和过去一样,陪笑敷衍过去就好了。 所以,我隔著那堵透明的高墙── 「──我对您没有什么好感。」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这句话已经脱口而出。 咦……? 我怎么会说出这种话。 我无法理解自己说的话。 (插图009) 「我才没有什么戒心呢。」、「因为我们还没介绍过自己,我只是犹豫可不可以忽然叫您的名字。」、「抱歉昨天对您摆出那种态度。」 浮现在我脑中的,照理来说是这些话。 我这辈子一次也没对别人说过这种话。 「那个,呃。」 我急忙想挽回时── 「我早就有这种感觉了。」 千岁同学笑了开来。 ……受不了! 他这样的态度每一次都让我很不耐烦。 我不懂,这种时候有什么好笑的? 他大可以发飙,大可以向我回嘴。 为什么只有我这么烦躁。 你不怕别人讨厌自己吗? 因为我是个朴素的眼镜女,你根本不在意吗? 可是,昨天他对柊同学也是这种态度。 真搞不懂这个人。 因为不懂,我才会这么暴躁。 以前从来没有人用他这种态度对待我。 他像是试图撕下安静的资优生这个标签,探究标签背后的秘密。 这时,像是要松开我紧握的拳头,柊同学哈哈笑了起来。 「我懂,我超懂的,小内!」 格格不入的反应又把我带进了迷宫里。 「朔真是气死人了吧!简直是自大狂。」 「呃……」 「有话想说的话,直接说出来比较好喔,就像我昨天那样。这么一来,也许会有新的发现!」 我正说不出话来时── 「内田同学你啊。」 讨人厌的男生开口说了。 「你还是放松一点吧? 眉头皱得那么紧,可惜了那张漂亮的脸。」 啊啊,整个脑子乱糟糟的,不过── 「您要怎么想不关我的事。」 我最讨厌你了!!!!!!!!!! * 和柊同学交换line的隔天起,我的校园生活稍微变得热闹了一点。 比如说,有一天。 『欸欸~小内你平常都在哪里买东西?』 『唔,超市或是genky?』 『咦?』 『咦?就是采买晚餐的食材什么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啦!我要问的是你都在哪里买衣服或是化妆品这些东西!』 『不、不好意思,我对这些事不熟。』 『是吗?那我们下次一起去吧!』 『唔,我考虑考虑……』 我很高兴她有这份心意,只是老实说,我觉得有点困扰。 在放学后和假日,家里有很多事情等著我做,而且我不太想那么招摇──这么说有点夸张了,我不太想放纵自己。 比如说,有一天。 『我和妈妈聊到你的事情,她说下次想跟你见面!』 『……谢谢,那个,很感谢她的好意。』 『对不起,我这么说太突然了吧。不过还是希望改天可以介绍你们认识~』 『嗯,好啊,总有一天会见到的。』 我想,永远不会有那一天的。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常来找我讲话,不过仔细观察后,我发现她和其他同学也都是用同样的方式在聊天,也就不觉得奇怪了。 我只想当她偶尔闲聊的同学。 我知道柊同学真的是个乖巧的女生,但是我也不想再继续加深和她之间的关系。 比如说,有一天。 『小内,一起吃饭吧。』 『柊同学你不是都和水筱同学还有浅野同学一起……』 『嗯,大家一起吃饭!』 『──真的不用了谢谢你约我。』 因为那个男孩也会在场。 我以为我彻底和他断绝关系了。 结果在那之后,他还是会以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有事就跑来找我讲话。 比如说,有一天。 『内田同学,为什么你只有和我讲话的时候是这种态度?』 『您太自恋了吧?』 『你和其他人讲话的时候都很客气,和夕湖相处的时候也更温柔一点耶。』 『因为我讨厌您这一点。』 『哦~算了,总好过看那种面具笑容吧。』 『唔!您真的很烦。』 我们连朋友都不是,他实在太没礼貌了。 尤其他每件事都说中了,更让我气愤。 比如说,有一天。 『内田同学,可以教我这一题吗?』 『我不要。』 『啊,你会摆臭脸了。』 『是呀,都是您的功劳。』 『你这么谢我,我会不好意思的。』 『您知道我是在挖苦吧?』 『你那个样子比较好,所以我不觉得是在挖苦。』 『……您根本什么都不懂。』 「那样比较好」他居然说得那么轻松。 其实我…… 比如说,有一天。 『内田同学,你的便当难道是自己准备的吗?』 『……不行吗?』 『没有不行,我甚至想请你教我怎么下厨。』 『又在随便乱说话了。』 『我是认真的……』 『您可以叫妈妈教您。』 『这……有点难呢。』 『叛逆期啊,真让人羡慕。』 『我意外也有可爱的一面吧?』 『我愈来愈讨厌您了。』 虽然觉得他和平常轻浮的态度不太一样,我就是克制不住尖酸的语气。 我变得相当固执。 可是,我暗忖著。 如果把所有事情都告诉这个人,他会有什么反应。 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点兴趣。 * 某天放学后。 我和柊同学的关系没有变好也没有变差,和那个人的来往也是老样子,就这么迎来了七月。 上学期就快结束了。 校园生活大致如同我的期望。 班上有几个小团体,我没有在任何一个里面。庆幸的是因为不时和那两个人聊天,不至于因为独来独往而看起来太可怜。 不只是这样,常有人来问我「你为什么可以和千岁同学那么要好?」、「千岁同学有女朋友吗?」,每次我都得努力忍住脸颊抽搐的反射性动作,费劲地想办法应付过去。 我在走廊上边走边思考这些事时,背后有人叫著我的名字。 「啊~内田。」 「是。」 我转身回应时,岩波老师抓了抓头。 「你有看到千岁那小子吗?」 「……不,我没看到。」 「看来他又在教室里长舌了。不好意思,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是……」我点点头。 「我有一叠讲义放在教职员办公室的桌上,麻烦你叫千岁帮我拿到教室。我之前要他在放学后过来,可是我应该要指定时间才对,待会要开会了。」 我一时语塞。 我不想主动找他说话,可是又不能因为这样拒绝老师的要求。 「好的……」 我心不甘情不愿地回答后,岩波老师举起手来说了声「不好意思」就离开了。 我轻叹了一口气。 这时,啪哒啪哒远离的拖鞋声忽然停了下来。 「对了,内田。」 岩波老师说: 「如果有机会,你可以和千岁多聊聊。 你们两个很像。」 「这……什么意思……」 「你自己去确认吧。」 岩波老师留下令人在意的话后,又啪哒啪哒地走了。 我和那个人吗? 不不不不,绝对不可能。 那个男孩子养尊处优,总是自命不凡,有许多朋友围绕在身边,活得逍遥自在且落落大方。 相较之下,我则是…… 再说,岩波老师的眼光正不正确也是个问题。 我大大叹了口气。 怎么办?因为老师说出那种奇怪的话,害我更不想跟他说话了。 讲义就由我自己搬过去好了。 我转过身,走向教职员办公室。 「打扰了。」 因为以前常有老师拜托我做事,我没有表现出迟疑的样子,找到了贴在门口附近的座位表。 岩波老师的桌面如同我的想像,杂乱地堆满了课本与资料。 在桌子中间,摆著厚重的一叠讲义。 我完全没想到会是这么厚一叠。 「拿得动吗……」 我下意识喃喃说著,把那叠讲义拉向自己,接著在一半的讲义露在桌子外面的时候,撑住底部拿了起来。 「唔。」 超乎想像的重量,让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往前弯了下去。 勉强还拿得起来。 我在社团活动帮忙搬过比这更重的乐器,没问题的。 既然都走到这一步了,我不想把讲义放回桌上,结果还是必须叫那个人过来。 我在身体使力,尽量让上半身往后仰,用自己的身体撑住那叠讲义。 好,这样就行了。 因为身边感觉没有人可以拜托,虽然动作不太雅观,我只好用脚打开教职员办公室的门,再把门关上。 然后我马上就后悔了。 每走一步,粗糙的纸张边缘就用力陷入我的手指,手臂愈来愈酸痛。 我果然该听老师的话,去叫他过来的。 这么一叠讲义,那个人肯定能搬得游刃有余。 走到楼梯时,手臂终于开始发麻了。 我没办法像平常一样一步、两步跨上楼梯,只能让右脚先往上跨,再让左脚跨上去同一阶,一步一步缓慢前进。 看在别人眼里,我现在的样子肯定相当愚蠢。 啊啊,真是的,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忽然间,我觉得自己好悲惨。 眼头顿时热了起来。 不是搬讲义辛苦让我有这种感觉,而是因为进入高中后的生活。 我总觉得无法融入校园生活,心里一直感到烦躁。 事情在以前都很顺利,我也能接受那样的生活。 全部都是那个人害的。 我每次只要跟他讲话就怒火中烧,而且他还特地把我视而不见的东西掏出来,其实我也想和你一样── 「内田同学!」 这时,不知不觉变得熟悉的嗓音叫住了我。 轻快的脚步声啪哒啪哒跑上楼梯。 「我遇到藏老师了。因为在教职员办公室里没有看到讲义,我想说该不会是你拿走了。」 他在我背后停了下来。 「其实你来叫我一声就行了。不好意思,我来拿吧。」 我瞪著那张悠哉的脸,强硬地说:「不用了!」 眼前的男孩子像是傻住了。 他会有这样的反应也很合理。 因为我现在只是没来由地在发泄内心的怒气而已。 「有什么好逞强的,让我来拿啦。」 这种说法又激怒了我。 「这是交代给我的工作。」 「不对,老师拜托你的工作是传话给我吧。」 「别说了,请您离开。」 为了逃开试图接过讲义的那双手,我转动身体── ──叽。 左脚脚跟踩到了楼梯的橡胶边条。 「呀啊!」 我暗呼不妙时,身体已经往后倒了下去。 厚重的讲义往我倒来,像是要把我推下楼梯。 膝盖失去力气的飘浮感让我的心脏一紧。 不行,会让人担心的。 在我这么想的瞬间── 「──笨蛋!!」 结实的手臂硬是抱住我。 纸张犹如花瓣,慢动作在空中飞舞。 飞出去的眼镜发出啪嚓碎裂声……我好像听见了那样的声响。 背部感受到的冲击与疼痛,远比我准备承受的还要轻微,感觉像是摔在体育馆老旧又硬的地垫上。 「……唔!」 背后传来某人的声音,好温暖,混乱的头脑格格不入地想著。 从抱住腹部的手臂和背上,我感受到比自己还要高的体温。 这种感觉就像儿时,妈妈读绘本给我听的时候。 不过── 我吸了口气。 汗水和泥沙,这是男孩子的气味。 奇怪,我怎么…… 「千岁同学!?」 我终于惊醒过来,难看地扭动著离开那个人的身体。 在左右张望,回想起刚才失速坠落的那种冰冷感觉后,我终于明白现在是什么状况。 一旁的千岁同学倒了下去,他头朝向楼梯下方,一手抓住扶手底下格状的杆子。 他保护险些摔落的我,成了我的背垫吗……? 「那个,我──」 千岁同学有些开心地眯起眼睛。 「你终于叫我的名字了。」 他扬起了嘴角。 「──!」 「好痛啊~」他坐起来,若无其事地接著说下去: 「受不了,要不是有帅气且看似轻浮,其实认真练习棒球,锻炼出健壮体格和灵敏反射神经的千岁同学在你身边,你就惨了。」 「这……」 「开玩笑的,要不是有我在,内田同学你也不会乱了手脚吧。」 这短短的一句话,听得我心里一阵酸楚。 「对不起,让你这么害怕。你没受伤吧?」 「幸好、有你在。」 「对不起,过去做出那些事。我知道你对我没有好感,只是我实在放心不下。」 「……呃。」 「就算我鸡婆,最后再让我说一句话。」 千岁同学温柔地说了起来: 「我看著内田同学,心里就忍不住著急。 我知道你有自己的理由,外人也没资格说这种话──」 说到这里,他稍微停顿了一下。 「──你的人生是属于你自己的吧?」 他有些粗野也有些羞涩地笑了开来。 扑通。 心脏轻轻跳动著。 扑通、扑通、扑通。 又说得那么自以为是、这次我一定要谢谢他帮了我、我果然还是讨厌您、我很担心您,我们一起去保健室吧、这次最好真的是最后一次。 像是要消除脑中那些肤浅的话。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恐惧想必是此时才终于涌上心头。 也许我是在后悔,后悔自己又欠了他一个人情。 也许我是觉得丢脸,居然让讨厌的男生抱在怀里。 咚、咚、咚、咚。 然而,不知为何比起在班会时感受到的心跳声。 ……此时的感觉更加甜美,而且温柔。 千岁同学没有理会杵在原地的我,俐落地捡起随处散落的讲义。 等一下。 不管是那句话还是心情,我都还追赶不上。 啪啪整理好讲义后,千岁同学把我的眼镜捡起来还给我。 「那我先走了。」 这是最后一次了。 他之前找了我那么多麻烦,现在却如此洒脱。 千岁同学轻轻挥了挥手,抱著那叠讲义走上楼梯。 哒哒,他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像是早已忘记我的存在。 啊啊,我看向自己手上。 眼镜镜片果然裂开了。 我用力握住眼镜。 「千岁同学!」 我叫著你的名字。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 脑中一片空白,不知道该说什么话。 然而,奇妙的是。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咚咚咚咚。 扑通。 如果现在不这么做,过了几年之后忽然回想起今天,我肯定会后悔得欲哭无泪。 千岁同学不解地俯视著我。 怎么办,我得说些什么话才行。 唔、呃,啊啊不管了。 「──眼镜!」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难以置信的蠢话已经脱口而出。 「呃,千岁同学,您觉得我没戴眼镜看起来怎么样?」 嘴唇擅自动了起来,我无力制止。 一思考起说出口的话,我丢脸得简直想当场消失。 我到底在问什么蠢问题。 他一定会觉得我是个奇怪的女生。 我对他的态度那么冷漠,而且还凶巴巴的根本不在乎他的想法。 况且我已经有好几年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外表在别人眼里是什么样子。 ……为什么现在又在意了起来。 千岁同学先是愣住了,接著露出促狭的笑容。 「我觉得这个样子比较好喔,小优空。」 回家路上,我把眼镜拿去修理,配了副隐形眼镜。 隔天,柊同学从早就疯狂称赞我可爱,千岁同学只说了一句:「眉头的皱纹也可以顺便收起来了吧?」 果然是讨人厌的家伙。 ……其实我只是紧张而已。 * 八月的上半个月。 意外的是,我过了个稍嫌不足的暑假。 这完全是我自作自受,而且其实我也有点这么希望,不过千岁同学在那天之后照样吊儿郎当地来找我讲话,我松了口气但又冷淡的应对也成了惯例。 我坦率地叫他千岁同学后,他偶尔也会逗弄我似地,叫我小优空。 难不成是我身边的高墙和眼镜一样,出现了细微的裂缝吗? 不可思议的是,我心里的气愤、焦躁与恼怒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心浮气躁。 如果要问我有什么不一样,我也说不清楚。 柊同学慢慢地开始教我化妆与保养。 我觉得难为情,没有马上付诸行动,不过心想倒是可以趁暑假来试一下。 我似乎乐见校园生活产生这样的变化,有生以来第一次期待起下学期,倒数著八月三十一日前剩下的日子。 只有一件事一直让我挂心。 暑假前,千岁同学忽然不再笑了。 更正确来说,他的笑看起来不像是发自内心。 为了过著平静且普通的生活,我常在窥探别人的脸色,对于这个每天都会讲到话的人出现的变化,我马上就注意到了。 再加上,他也停止闹著我玩了。 我明明一直坚持装出讨厌他的样子,一旦出现这样的变化,心里又感到强烈的不安。 难道我说了什么惹他不高兴的话吗? 难道是我得意忘形,态度太冷淡了吗? 不过冷静下来想想,我从一开始就是这种态度,千岁同学怎么看也不像有把我放在心上。 我感到了无比的寂寥。 「……同学、内田同学。」 我正想得出神的时候,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 这里是位于藤志高中四楼的音乐教室。 我居然在社团活动时发呆。 「不好意思,我在想事情。」 同分部的女孩子嗤嗤笑了起来。 「内田同学难得这个样子呢。大家在聊午休想去便利商店,要一起去吗?」 「谢谢,我有带便当,你们去就好了。」 「好,我们出去一下喔。」 目送她们出门后,教室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铿。 忽然间,静谧的音乐教室里响起高亢的金属声。 我随著声音走到窗边,打开窗户。 蒸气般的夏日空气流进了室内。 外头蝉声唧唧,男生「嘿」、「喝」的大叫声交错,像是要盖过蝉声。 我拉了张椅子过来坐下,下巴抵著叠放在窗框上的双臂。 下面的球场好像正在进行棒球社的练习赛。 千岁同学有出赛吗? 他们在夏季联赛好像输了,不过传闻他是个厉害的球员。 听说他还是一年级生,但已经是球队里活跃的主力球员。 仔细想想,平常我总是在这里,千岁同学则是在球场上面练习,可是我从来没有注意过他练习的景象。 因为我很难把平常的他和棒球联想在一起。 万一他发现我的话怎么办。 我怀著多余的担忧,一个一个观察起球场上的球员。 虽然每个球员都戴著帽子或头盔,我还是分得出来那个人是不是千岁同学。 一开始觉得异样的隐形眼镜,现在也戴得很习惯了。 我仔细找了五分钟左右,心里纳闷了起来。 千岁同学不在那里……? 我找得很认真,应该没有遗漏。 难道他生病还是受伤了,在休养吗? 他没事吧,当我正这么想的时候── ──铿。 对方球队打出去的球滚到打者左侧的白线外面。 好快,原来棒球的球速这么快。 「坏球!」 有人大喊著。 球滚到与打者反方向的后方。 棒球场周围有道高高的球网,将那里与网球社还有手球社隔开,球撞上球网,被挡了下来。 刚好有个棒球社的人跑到那里,把球捡起来。 「平野──!!」 即使是门外汉的我,也看得出来丢回去的球有多猛。 那个声音、那个动作,「啊……!」我马上就认出来是千岁同学。 因为我只观察球场上和休息区附近的人,没发现他原来在那种地方。 他没有和大家一样穿著球队制服,而是老旧的练习服。 可是,为什么……? 比赛又继续进行下去,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千岁同学见状,开始了来回冲刺。 他一个人待在角落,默默练跑。 那用尽全身力气冲刺的身影,怎么看都不像受伤了。 他背著蔚蓝的天空与巨大的积雨云,只是跑了又跑、跑了又跑,埋头往前跑。 彷佛只要一停下来,就会被什么东西追赶上。 在就算偷懒,也没有人会注意到的地方。 孤军奋战的他不管再努力,也得不到别人的认同。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种情形。 只有一点千真万确──状况对他很不利。 也许是他犯了错,正在接受惩罚,也可能是他受伤的地方不会妨碍到跑步。 没办法出赛,只能在场边练跑,运动社团的成员对于这种情形肯定会感到很懊悔、很丢脸、很可悲。 然而,千岁同学──那个总是装腔作势的男生── 他不在意周围的眼光,奋不顾身地挣扎著。 不管是什么样的理由。 他绝不妥协,只是奋力往前冲的模样。 ──实在耀眼极了,让人感到既哀伤又心痛。 我像那样面对过自己吗? 我勇往直前地奋战过吗? 我再也按捺不住,喀哒从椅子上站起来,紧紧握住拳头。 我用力吸一口气。 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 「加油,千岁同学──────!!!!!!」 我大喊著,像是用力吹响萨克斯风。 我正气喘吁吁时,忽然觉得很难为情,赶紧蹲了下去。 都怪吹进冷气房里的薰风,害我的胸口滚烫得不得了。 * 我在内心迫不及待的下学期,已经不再需要等待。 千岁同学每天常看著窗外发呆,就连和柊同学他们在一起时,看起来也不太开心。 他像是变了个人,沉默寡言,促狭的笑容消失了踪影。 他退出棒球社这件事,我是从柊同学那里听说的。 她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千岁同学,来找我讲话的机会也增加了。 骗人,我差点叫出来。 那场练习赛后,从音乐教室窗户看见的千岁同学总是竭力奋战。 由于情况始终没有改变,我也看得出来他受到了不平等的对待,但是他绝不屈服,咬牙苦撑了下来。 然而……到底出了什么事? 其实我想直接问他。 然后希望可以帮上他的忙。 ……这种想法未免太自大了。 千岁同学甚至没有告诉柊同学真相,怎么可能跟我说呢?况且连柊同学都感到不知所措的情况,我又能有什么用场。 真要说起来。 从他在楼梯上帮了我那天之后,我们之间的距离似乎缩短了一点,但是我实际上不过是众多同班同学里的其中一人罢了。 不过只是稍微改变称呼方式,从远处看著他,我就擅自产生了亲近感。 漫长的暑假里,我们不只没说过一次话,我连他的联络方式也不知道。 我这样的想法不过只是空虚的妄想。 我究竟在想什么。 这里是我想要的位置。 不干涉别人,也不受人干涉。 过著平稳的日子,像空气一样。 所以说,这样就好,这样最好。 不论我再怎么洗脑自己,始终无法掩饰自己只能置身事外的郁闷。 ──几个星期就这么过去了。 不知不觉中,千岁同学逐渐恢复了原本的状态。 他像以前一样常来找我讲话,又开始可以听见他那些轻浮的玩笑话。 某天在放学路上。 我看见他在河岸边,和一个短发的女生说话。 即使从堤防上方只看得见侧脸,也看得出那是个很漂亮的女生。 千岁同学看起来很放心,很依赖她、倚靠她,总之是平常看不见的表情,模样非常放松。 如果在他身边的人是我的话──我自嘲地笑了出来。 * 九月底,某天放学后。 今天由于校方因素,所有社团都暂停活动。 课堂与班会结束后,我正打算早点回家时,「小内,先别走!」柊同学叫住我。 「有什么事吗?」 我很习惯她忽然叫我,只是她难得在回家的时候这么做。 「今天你们社团也休息吧?」 「嗯,是没错……?」 柊同学的神情顿时亮了起来,握住我的手。 「我和朔他们在聊待会先去吃完8号再回家,你要不要一起来?」 「唔。」 「改天我们一起出去玩。」之前她也这么约过我好几次。 暑假时,她传了好几次line给我。 每次我都尽管觉得不好意思,仍婉拒她的邀约,我想反正她那么说只是客套话而已。 所以说这还是第一次,她提出这么具体的邀约。 老实说,我不再像刚入学时那样坚决想要回绝。 家人的晚餐等回家后再准备也来得及,再说我对这种高中生放学后的活动也有点兴趣。 话虽如此,我几乎没有跟水筱同学还有浅野同学讲过话。 而且他会怎么想…… 在我左思右想,迟疑该怎么回答时,「你就来啊。」在稍远处观望的千岁同学说得很直爽。 「不过是吃个拉面,有什么好烦恼的?」 这满不在乎的一句话,推动了我。 「那,我可以一起去吗……?」 「当然可以!」 柊同学雀跃地跳了起来。 我也呵呵笑著,跟著跳了一下。 * 走进8号拉面的店里,随即有怀念的香味扑鼻而来。 小时候,全家人周末常一起来这里。 不知道几年没来了,我不自觉眯起了眼睛。 我不太敢一个人进入店里,再加上家人不知何时起也不再提议「去8号吃饭吧」,所以我真的很久没来了。 在桌子坐下来后,我们各自点好了餐点。 我有些犹豫,最后决定点蔬菜味噌拉面加奶油。 以前妈妈每一次都是这样点,怎么吃也吃不腻。 起先我也学她这么吃,后来我偏好盐味拉面,只是今天想回味怀念的味道。 等待拉面上桌时,「小内你啊!」坐在对面的浅野同学让身体往前靠过来,向我搭话。 「有、有!」 他突然喊我的名字,我不自觉正襟危坐。 「啊,不好意思。因为夕湖都叫你小内,我也可以这么叫你吗?」 浅野同学嘻笑著搔了搔头,我松了口气。 「嗯,可以。」 「谢啦。那么小内,为什么你只跟朔那么要好?」 「咦,我们一点也不好啊?」 我回答得毫不迟疑,身旁的水筱同学听著笑了出来。 「抱歉,海人这个笨蛋,说话没头没尾的。我也可以叫你小内吗?」 我点了点头。 「嗯,我没意见……」 「小内你在班上常常和夕湖还有朔讲话,海人看见后大发牢骚,觉得夕湖还能理解,为什么唯一要好的男生偏偏是朔。」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浅野同学就抢先说了起来。 「废话!她可是入学时全学年第一名的优雅美少女,平常总是笑咪咪的,没有固定交友关系的神秘女孩。」 「唔,呃,这是在说谁……?」 「当然是小内啊!」 「欸!?」 我不由自主发出了怪声。 美少女? 神秘女孩? 这讲的是哪一位? 我只是个文静的朴素眼镜妹啊? 「真要说起来──」水筱同学摀著嘴偷笑。「海人开始发牢骚,是在小内戴隐形眼镜之后。」 「混帐和希,你怎么可以出卖我!」 我收敛起难为情,搞不懂这些人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水筱同学、浅野同学、柊同学,姑且可以把千岁同学也算在内。 他们的类型各不相同,不过全是人人称羡的帅哥美女。 这些人居然愿意理会我。 如果不是有笑容满面的柊同学在场,我肯定会误以为是在欺负我这个新来的人。 老实说,我心里的确有点怀疑。 虽然对常和我说话的那两个人过意不去,我总忍不住心想说不定他们只是一直在捉弄我而已。 坐在身旁的柊同学没有察觉我的心情,雀跃地说了起来: 「海人真没眼光~我从入学典礼当天就觉得她超可爱的!」 「柊、柊同学!?」 「夕湖你啊。」水筱同学说:「你为什么会想接近小内?」 想接近我……? 听见他若无其事随口说出来的这句话,我实在羞得要命。 不是的。 柊同学对待所有人一视同仁,我不过是众多人里面的其中一个人。 这个问题只是在为难柊同学而已。 啊啊,气氛实在太尴尬了! 然而,柊同学不以为意地接过了他的话。 「嗯~一开始我只是要向她道歉,不过和小内聊著聊著,我觉得很放松,开始思考起为什么会这样的原因。」 原来她有这种感觉呀。 她看向我,嘿嘿笑了起来。 「然后我注意到了!小内其实很细心观察身边的人,绝对不会做出伤害人,让人伤心难过的事,也不会说出那种话,所以待在她身边才能这么放松。」 才没这回事。 我在心里暗自说著,没有说出口。 我没那么高尚。 我只是为了守住自己追求的普通,始终低著头而已。 我根本不值得这样的抬举。 柊同学又继续说下去: 「啊,对朔的态度就不知道为什么另当别论了。」 「是这样的吗!?」浅野同学说:「我以为小内是被朔的油腔滑调骗了。」 「不,绝对没有这种事。」 我回答得十分乾脆。 水筱同学看著千岁同学,笑嘻嘻地说。 「看来她不怎么喜欢你喔?」 哼著鼻子的声音传了过来。 「对我的冷淡背后其实是好意,我懂的,小优空。」 我立刻对扬起嘴角的千岁同学应了回去。 「您搞错了。」 「咦,真的吗?一点点也没有那个意思吗?」 「嗯,真的,一丁点儿也没有。」 「……呜。」 噗哈,所有人异口同声笑了出来。 「原来是朔自作多情啊。」浅野同学说。 水筱同学接著说了下去: 「毕竟是朔嘛。」 柊同学抓住我的手臂说: 「小内的朋友是我!」 我看著千岁同学消沉的模样,也咯咯笑了起来。 * 我不知道有多久没有和同学聊这么长的时间了。 浅野同学和水筱同学开朗风趣,而且对几乎是头一次相处的我表现得相当温柔体贴。 想当然耳,柊同学与千岁同学比我认识的样子更加放松,他们之间随和的关系让我有点羡慕。 如果我也能每天和大家一起度过的话。 我有点兴奋过头了吧。 窗外的天色不知何时暗了下来。 这时我终于惊觉时间很晚了。 现在几点了……? 进入8号后,我第一次拿起手机确认,时间已经接近晚上八点。 糟糕,心脏剧烈跳动。 平常的话,就算有社团活动,这时间我也早就回到家准备晚餐了。 我没想到会待这么晚,完全没有提前联络家人。 我确认起收到的通知,line有十条以上的未读讯息,未接来电也有六通。 学校的朋友会和我用line联络的只有管乐社的社员和柊同学,这些肯定全部都是来自家人。 联络次数多得有点夸张,不过因为我事先说过今天没有社团活动,而且在我有手机之后,这还是第一次没有先联络就晚回家,所以他们才会这么担心吧。 我果然是兴奋过头了。 我想还是先告辞,等一离开店里就和家人联络。 在我正这么打算的时候── ──嗡嗡嗡嗡。 手里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萤幕上显示出的名字,是国三正在准备升学考试的弟弟。 「你在做什么,我肚子饿了。」他肯定是打来催我的。 他正值成长期,最近吃再多也吃不饱。 「小内,你接吧。」 一旁注意到手机来电的柊同学说。 「不好意思,打来的是我弟弟,我跟他说我待会再打回去……」 我说著接起电话。 「对不起,我在外面待太晚了,我现在就──」 『──姊姊,你冷静听我说。』 耳边传来的声音透露出紧张的语气。 『爸爸进医院了。』 他缓缓说著。 叩。 手机从手里滑落,敲到桌子后掉到了地上。 「什么……?」 脑中一片空白。 空无一物的手依然抵在耳边。 「为什么?」 我朝著虚空喃喃说著。 「──」 「────────」 「────」 「────────────────」 柊同学、浅野同学、水筱同学还有千岁同学急忙向我搭话。 不过,谁说了什么话,我一个字也无法理解。 爸爸进医院了……? 他昨天还那么有精神。 早上我还对他说著路上小心,送他出门。 不行,我不要这样──! 我猛地站起来,不自觉往门口冲了过去。 我撞上端拉面的店员,发出了铿的高亢声响。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内田同学!」 「小内!」 千岁同学和柊同学叫著我的名字。 我根本没有心力停下来和他们解释状况。 我冲出店外面,茫然地跑著。 跑著、跑著、跑著跑著跑──── 我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不过。 我总有种感觉,要是我什么事也不做,爸爸就会消失,我会再也见不到他。虽然这么做没有意义,我压抑著向上涌的呕吐感与呜咽,不停移动著双脚。 叭────────────────────! 车子喇叭声响了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手机在哪里? 不在身上。 书包在哪里? 不在身上。 这里是哪里? 不知道、不知道我不知道。 不行,我得振作起来。 回店里向大家道歉后,再问弟弟是哪间医院,然后── ──! 不管我再怎么试图让自己镇定下来,都会有浊流般的骇人想像涌现脑海,脑袋里一团混乱。 尽管这种时候,我才更应该要振作。 没事的没事的。 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 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 拜托谁来救救我。 妈妈──! 「内田同学──!!」 这时,有人从背后用力拉住我的手。 虽然脑中混乱得不得了,不知道为什么,我马上就认出了声音的主人。 虽然我尽可能疏离他,不知道为什么,我竟产生了依赖的心态。 「……千岁、同学。」 追上我的人,是我过去理应最讨厌的男生。 「管乐社的人跑真快,裙子飞得那么高,内裤差一点就见光了喔。」 笨蛋,都这种时候了还在开玩笑。 「你跑到河岸边来做什么,先冷静下来。」 我再也按捺不住── 「怎么办,都是我的错!」 我倚著千岁同学的胸膛,双手紧抓住他的衬衫。 「因为我没有在平常的时间回家,因为我没有遵守约定。为了避免又发生这种事情,我早就决定要过普通的人生,不让家人担心。明明我只剩下爸爸了──」 「优空!!」 千岁同学用双臂紧紧抱住我。 就像差点摔下楼梯的那一天。 「没事的。事情没有你想像得那么糟糕。」 厚实又温暖的胸膛里,可以听见心脏扑通扑通跳动的声音。 没事的,没事的。 千岁同学一再说著。 这句话又让我想起了妈妈。 「可是,爸爸被送到医院了……」 咚、咚,千岁同学拍了拍我的背,回答我的话。 「因为电话没有挂断,你弟弟把事情告诉我们了。我先说结论,好像是手腕轻微扭伤了。」 「扭……伤?」 「他加班加得比平常晚,为了赶回家,在公司的楼梯滑倒了。因为摔得很严重,同事为保险起见叫了救护车,身体其他地方没有什么大碍。你冒失的个性是遗传到爸爸吗?」 「过分!!」 我不自觉抬起头来。 一抬起头,千岁同学就在我眼前露出温柔的微笑。 「冷静下来了吗?」 那像是要把人吸进去的瞳孔颜色与距离,让我忽然觉得难为情,扭动起身体。 千岁同学马上放松手臂的力道,退后两步。 「你弟弟向我们道歉,他知道你的个性容易担心,本来想慎重地告诉你这件事,结果反而制造出沉重的气氛了。」 我想起刚才的对话,全身顿时失去力气。 「他好像是有叫我冷静听他说。」 还有一件事,千岁同学又继续说下去: 「因为你弟弟有赶到医院,你爸爸也接电话了。 他要我们转告你: 『不用担心我,你放心和朋友去玩。』 另外,他也请我们好好照顾你。」 稍微冷静下来后,我为了自己那么慌张觉得丢脸,也对千岁同学他们很过意不去。 「啊,那个,对不起,拉面店那里……」 我记得冲出店里时,好像摔破盘子了。 「夕湖说『这里交给我们处理,朔你去追小内!』,待会我再联络她。」 「啊啊,我真是怎么搞的。」 「欸,优空。」千岁同学说。 刚才他是为了在我混乱时引起我的注意,但是他这时候还继续用名字来叫我,我觉得很不自在。 「要聊一下吗?」 「唔,可是。」 「既然我目睹了这件事,就不能再假装没看见。再说,我不希望你一个人沉浸在这样的情绪里。」 「……好。」 「我到自动贩卖机买个冷饮过来,你想喝什么?」 「那,由我来买──」 呵呵,千岁同学笑了出来。 「你身上没有钱包吧。」 「啊……」 对了。 我把全部东西丢著就跑了出来。 受不了,让大家看见我丢脸的一面了。 千岁同学确认了一下自己的智慧型手机。 「夕湖把书包寄放在店里了。我们可以等一下再去拿回来。我冲出来的时候只有拿这个东西,给你。」 他说著,把手机交给我。 「你要先联络家人吗?」 「不用,没关系。谢谢您。」 接下手机一瞧,萤幕上有一条长长的裂痕。 我不由自主蹙起眉间,叹了口气。 「和千岁同学在一起时,总会有什么坏掉。」 「我得先声明,眼镜和手机会坏都不是我害的喔?」 千岁同学无奈地笑著,往堤防跑了过去。 我注视著他的背影,喃喃自语地说坏掉的不只是物品而已。 * 我在河岸边坐下,听著水声出神时,千岁同学很快就回来了。 他说挑了女孩子会喜欢的饮料,我从两瓶饮料里选了焙茶拿铁。 「谢谢。」 不用客气。千岁同学坐在我旁边,拉开拿铁的拉环。 他喝了一口,咕哝著问: 「都是我的错是什么意思?」 「什么……?」 「你可能没有注意到,刚才你是这么说的。」 其实我不记得自己有没有说过这句话。 但是,我非常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说。 我犹豫该怎么回答时,千岁同学又接著说道: 「啊,不想说的话,可以不用说。我们来闲聊吧。像是最喜欢哪间店的酱汁猪排盖饭,萝卜泥荞麦面的汤是喜欢淋上去还是用沾的,我们还可以聊季节,聊花草,聊猫咪聊星星。」 这个人说著,像在模糊焦点,像在安慰,像在转移话题,像在交由我来决定。 「不是跟我说也没关系,你可以跟夕湖,跟自己的妈妈或是其他人说。说出来就是一种慰藉,最近有人教我明白了这件事。我认为现在的优空需要这样的时间。」 忽然间,那位短发美女掠过我的脑海。 如同那个人在千岁同学身边,千岁同学此时也打算陪在我身边。 最初也是最后的一次。 我可以稍微表现出自己内心的感受吗? 「……那个,我妈妈……」我轻声说著:「您愿意听我说我妈妈的事吗?」 千岁同学微微睁大眼睛,接著点头。 * ──妈妈是个温柔的人。 她总是笑咪咪的,在我的记忆里,她从来没有大声怒骂过我。 小时候,她常弹钢琴或是吹长笛,用来取代摇篮曲。 轻柔的乐音悠然飘扬,彷佛拥抱著我。 说起来和妈妈比较亲近的我,很喜欢这样的音乐时间,总是舍不得睡著,拚命揉著眼睛,但还是不知不觉堕入梦乡。 「优空要弹看看吗?」妈妈这么提议,我战战兢兢敲击著琴键的感觉,至今依然清楚留在指尖。 升上小学后,在妈妈的鼓励下,我进入音乐教室。 不论是钢琴还是长笛,开始正式的练习后,遇到的不全是开心的事。 发表会的指定曲很难,老师因为我弹不好生气的时候,我甚至有过放弃的念头。 比我晚学的人一个一个表现得比我还要好,我常哭哭啼啼地发脾气说:「我不要学了。」 然而每当这种时候,妈妈都会说: 「没事的,没事的。」 轻轻地摸我的头,把我紧抱在怀里。 「你不需要和别人比较,也不用和别人竞争。只要你能普通地享受音乐的乐趣,妈妈认为这样就足够了。」 普通,这是妈妈的口头禅。 考试成绩不理想的时候。 「没事的,没事的,只要有普通地努力过就好了。」 和朋友吵架的时候。 「没事的,没事的,一般(普通)是会和好的。」 学校问到将来的梦想,我回答不出来的时候。 「没事的,没事的,普通的生活就是最幸福的生活。」 在小学升上中年级时,我注意到自己没有比其他人优秀的长处。 不管是运动、课业还是音乐,有很多人都比我强。 每一次妈妈都像念著咒语,跟我说「没事的,没事的」。 普通最好,妈妈总是把这句话挂在嘴上。 普通是最幸福的。 实际上,妈妈在我眼里除了漂亮又擅长钢琴与长笛,就只是个随处可见的普通好妈妈。 她没有工作,都在忙家里的事。早上早起帮爸爸弄便当,上午打扫屋子和洗衣服,下午外出采买,晚上则是每天准备各种料理。 我喜欢看妈妈下厨,老爱缠著她,「你在煮什么?」、「现在放进去的是什么?」问个不停。 我有时间的时候都会在厨房帮忙,学习做菜。 第一次收到儿童菜刀时,我开心地切了很多高丽菜与小黄瓜。 某一天,爸爸偷偷告诉我关于妈妈的事。 『妈妈其实是很厉害的人喔。』 『厉害……?』 『爸爸不是很清楚,不过她在关西的大学时,参加过大型的钢琴比赛,而且还得奖了。』 『真的吗!?那妈妈为什么没有成为钢琴家?』 『……这都是爸爸害的。妈妈本来可以生活在更华丽的世界,可是她跟著回福井工作的爸爸回到这里来。她说自己只想要普通且温暖的家庭。我建议过她可以当音乐老师,但是妈妈说这样拖泥带水的,反而更不舍。』 『这样啊……所以妈妈现在是最幸福的时候呢!』 『呵呵,希望她是这么想的。』 我们家人就像这样,过著安稳的日子。 我们早上起床,去上学或上班,妈妈在这段时间处理家务,晚上一家人过著和乐的时光。 我们平日大多是这样度过,假日常一家四口到lpa或是8号。偶尔会一起去电影院看电影、到ktv唱歌。家人生日时,爸妈会带我们到回转寿司「海鲜atom」,那在我心中是特别的奖赏。 情形开始出现细微的变化,是在弟弟进入小学就读之后。 妈妈像是比较没那么忙了,我从学校回家时,常可以看见她一个人弹钢琴。 那不像睡前听的温柔曲子,她敲打钢琴键盘,像在嘶吼,像在哭泣,是激动又有点哀愁的曲子。 在我上了钢琴课后,终于明白妈妈有多厉害。 她的实力大概远远胜过钢琴老师。 妈妈注意到我的时候,总像是恶作剧被人逮个正著,嘿嘿笑著停止演奏,我后来也渐渐养成了在房间外面偷听的习惯。 每当我在外面偷听时,在太阳下山,必须开始准备晚饭以前,妈妈就这么弹著弹著,始终没有停下来。 有一天晚上,我和平常一样听著钢琴声,鼓起勇气提出心里的疑问。 「妈妈不办演奏会吗?」 妈妈听著我的话,神情有些惊讶。 「呵呵,我现在就在小小观众面前办了啊。」 轻柔的嗓音回答著我。 「不是这种的,是在规模比较大的表演厅。」 「妈妈喜欢像这样普普通通地开心弹琴。」 「音乐教室里的老师说过,也会有大人来学钢琴,那样我们就可以一起参加发表会了!」 我这么一说── ──咚。 妈妈灵活的手指难得按错了琴键。 那个高音听起来像在生气,我不自觉受到了惊吓。 我说错了什么话吗? 要是可以一起在广大的表演厅连弹,一定会很好玩,我只是这么想而已…… 「哎呀,弹错了。」 我这么想的时候,妈妈吐了下舌头,往我看过来。 「妈妈也请老师教好了。」 她像是强迫自己挂上笑容,我不禁这么心想「早知道就不说了」。 ……小学四年级的某一天。 放学后,难得有班上同学约我出去玩,大家一起玩到了很晚。 天色暗下来后,我才注意到过了门禁时间,急忙赶回家里。回到家时,爸爸落魄地垂著头,坐在客厅桌上。 桌上有好几罐空酒罐,旁边放著一张有很多绿色表格的单子。 「对不起,我回来晚了。妈妈呢?」 爸爸消沉的双眼看著我。 「妈妈走了。」 「她去买东西了吗?」 我说著看向客厅,弟弟抱著膝盖坐在沙发上呜呜咽咽地啜泣,不停吸著鼻子。 我有种说不出来的不祥预感。 彷佛整个世界彻底颠覆,我身处在再也不同于昨天的今天。 爸爸轻轻摇头,嗓音颤抖著说: 「她去了很远的地方。不会再回这里来了。」 什么……? 爸爸刚刚说了什么。 我丢下书包,往爸爸冲过去,摇晃著他颓丧垂下的肩膀。 「欸,爸爸!?」 我强忍住哭泣,大喊著。 我感觉要是流下眼泪,就必须承认这一切都是真的。 「这话是什么意思?妈妈去旅行了吗?她在外婆家吗?」 爸爸轻握住我的手,又摇了摇头。 「不是的,不是那样的,优空。爸爸和妈妈分开了,以后我们要三个人一起生活。」 「骗人!!」 我挥开他的手,拍打著桌子。 「妈妈不可能拋下我们!妈妈不是常说吗?她说每天都过得很幸福,很庆幸能遇到我们,谢谢我们成为她的小孩。她还说不管是钢琴还是长笛,都会把我教到比她自己还厉害。等我长大之后,我们要一起穿著礼服演奏。为什么,为什么!」 爸爸的眼里终于落下一滴泪水。 「她可能厌倦了普通的生活吧。」 ──咚。 那天弹错的琴声在我脑中响了起来。 骗人、骗人骗人骗人。 妈妈不是常把这句话挂在嘴上吗? 普通就好,普通最好。 普通有什么不对吗? 每天全家人一起吃饭,一起看电视,这样不行吗? 昨天妈妈还陪我练习,称赞我进步了。 我们还一起洗澡,在同一张床上睡觉。 太过分了。 妈妈居然完全没有告诉我。 我根本没有心理准备。 我再也见不到妈妈了吗? 和我们在一起很痛苦吗? 因为我过了门禁时间才回来,她生气了吗? 如果我做错了什么事,拜托告诉我。 不擅长的课业我也会努力,答应过的事我保证不会再毁约。 所以说、所以说、所以说── 滴答。 我的眼里终于也流下了眼泪。 「不要,我不要────────────────────!!!!!!」 弟弟像是对我的叫喊声产生了共鸣,不停喊著姊姊、姊姊,抱住了我。爸爸趴在桌上,我们三个人就这么相互依靠著对方。 * 这是我第一次向家人以外的人讲这件事。 不对,就算是家人之间,在那之后我们就没有正面面对过这件事。 爸爸本来就是寡言的人,没有向我们说过他们分开时讲了哪些话、他为什么没有再去说服妈妈留下来,甚至是有没有递出那张离婚申请书。 也许是他认为这些话对九岁的我和七岁的弟弟来说过于沉重,也有可能他单纯只是不想开口。 千岁同学坐在我身边静静听著。 忽然间,我回想起当时的情形。 乡下地方的风声传得特别快,小学的朋友知道我妈妈不在后,对我避之唯恐不及,纷纷从我身边离开。 也不能怪他们会有这样的反应。 同学的妈妈走了,而且还是自己决定要离开,年幼的小孩子自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我怎么会把这件事告诉他? 我心里的确是慌了,可是不只是这个理由。 如果眼前的是别人,我绝对不会做出同样的事。 我大概以为他又会用无聊的玩笑话一笑置之吧。 或许我依赖的心以为他又会抱住我。 我这么心想时,千岁同学像是注意到我讲完了,喃喃说著: 「所以你刚才才会出现那样的反应吗?」 用不著回问也知道,他想必是指我惊慌失措的样子。 我点点头,接著说道: 「您可能会觉得我很蠢,不过我回想起了那一天的情形。我罕见地答应朋友的邀约,玩得忘记时间,结果就在这个时候……」 「哎,你当然会这么想。我终于懂了。」 「然后呢?」千岁同学又接著问下去: 「你妈妈走了之后,优空你怎么样了?」 「怎么样了……?」 「就是你有什么感觉,有什么想法,让你后来变成那个样子。当然,你不想讲也没关系,只是你想讲的话,我会陪著你,听到最后。」 ……老实说,我没有再讲下去的意思。 讲了也没用,况且那么做未免太深入我的内心世界。 可是,千岁同学他没有深表同情,没有过度担心,也没有语塞的感觉。 至少他在表面上面不改色,只是很平常地在聊天。 反正,既然都讲这么多了,不可能再回到刚才一起吃拉面的关系。 其实我很希望能在那样的时光多停留一会儿。 既然这是最后一次相处,就全部说出来吧。 我下定决心后,缓缓说了起来: 「……我记得一开始,我伤心得不得了。我想也许是我的错,养育我们成了妈妈的负担。如果我再乖一点,如果我的钢琴弹得再好一点,长笛吹得更好一点,说不定妈妈就会带我一起离开。」 千岁同学没有应声,只是眺望著远方。 「等这样的心情平复下来后,接著涌现的是无比的愤怒。生气是很正常的吧?毕竟妈妈实在太自私了。她没有向我和弟弟解释,连声再见也没说,忽然就走了。即使我长大到了这个年纪,还是觉得那绝对不是一个人该有的行为。」 讲著讲著,鲜明地唤醒了我当时的心情。 「她跟爸爸说想要建立温暖的家庭,才跟爸爸结婚的,而且还生下了我们。我不知道妈妈是带著什么样的心情离开,可能她想要再一次认真走在音乐路上,可能她找到了比爸爸重要的人。就算退让一百步,真的是因为这些理由!」 我咬紧了牙。 「她那样的做法就像过去那些欢乐的时光全部都是假的。妈妈常说『普通就好』、『普通是最好的』,难道她那么说是在说服自己吗?这样就好,这么做没有错,用这种说法来忽视在内心低声驳斥的声音。」 泪水自然而然涌了出来。 「如果是的话,因为那些话得到慰藉的我怎么办?难道我只是被妈妈自私的藉口耍得团团转吗?她总说不用成为特别的人,普通的生活也很幸福,没事的,没事的。」 「尤其是──」我加强语气,悲惨地笑了。 「……和你在一起的生活普通又无聊,得到这个答案的爸爸又该怎么办?」 我求助似地继续说下去。 「从那之后一直到现在,爸爸总是失魂落魄。他一次也没有责怪过妈妈,只是一个男人独自把我们扶养长大。」 所以、所以、所以──! 「──所以,我发过誓! 我会坚守那个人告诉我,然后又拋弃的普通,待在爸爸和弟弟身边,恢复幸福的家庭。 由我来替代妈妈。 这就是我的决定。」 长久以来藏在内心深处的想法,一旦说出来就再也制止不住。 「欸,千岁同学,我努力过了。九岁的小孩子用自己的方式思考,思考该怎么做才能不让爸爸和弟弟再次伤心,不让他们感到不安。为了不让爸爸烦恼『我有把小孩养好吗?』这种问题,我开始认真读书。为了不让爸爸担心我有没有和别人争吵、受人欺负,我和同学之间保持适当的距离。为了不让自己脱序卷入不必要的麻烦,我远离那些显眼,对流行时尚敏锐的人。为了不引起不小心让学校联络爸爸的问题,就算遇到讨厌的事,难过的时候,或是不会应付的对象,我都陪著笑敷衍过去。」 「──我付出了很大的努力,就是为了过普通的生活!!!!!!」 咳咳,我不习惯大喊,不由得咳了出来。 「呜、呼。」 为了呼吸空气,我仰头望向天空,可惜没有看见月亮。 「……我也想成为和你们一样的人。我想要有好朋友,每天大家一起玩乐,打打闹闹,偶尔吵架然后和好,和好朋友兴高采烈地大聊喜欢的男孩子的话题,或是向他们商量我喜欢上的男孩子的事。」 这是我在遇到眼前的人后,第一次注意到的情感。 我根本不想要这样的人生。 我只是囚禁在过去。 其实我想像你一样勇往直前。 其实我想开心大笑。 「不知不觉中,我期待起和千岁同学你还有柊同学讲话的机会。你们来约我吃拉面的时候,我又惊又喜,以为今后可以过这样的生活。」 滴滴答答,我握紧泪水沾湿的拳头。 「可是我不行!我必须证明普通也可以很幸福,不管是什么小事,我都不想伤害爸爸和弟弟,我不想和拋弃我们的妈妈做出一样的事情!!」 我气喘吁吁。 「最重要的是,如果我和谁建立起感情,如果我有了自己重视的人。 会不会有一天又全部失去。 我会不会伤害别人,受到别人的伤害。 我会不会必须放开牵住的手。 我真的很害怕。」 所以,我用力擦拭著止不住的眼泪,这么告诉他: 「……所以请您不要再理我了。」 因为你实在太耀眼了。 因为愈是接近你,愈突显出我的矛盾。 因为你试图面对我的内心。 因为我会不自觉想要依赖你。 「最后真的很谢谢您,愿意听我说这些话。」 这样就够了。 我因缘际会把没有告诉过家人,好几年来自己一个人深埋在心里的秘密说了出来。 妈妈离开之后,我第一次在别人面前哭泣。 光靠著这个记忆,我就能继续努力下去。 所以,谢谢、谢谢、谢谢。 我过去最讨厌的男孩子。 「……优空,不对,该说是内田同学吧。」 千岁同学犹疑著说了起来。 嗯,这样就好,这样最好。 明天开始,我们又是你和内田同学的关系。 没事的,没事的。 「你这个人啊。」千岁同学深深吸一口气。 「你是白痴啊────────────────!?!?!?!?」 他用力吼了出来。 ……咦? 「开什么玩笑,真受不了。」 他为什么要生我的气? 「我本来就觉得你过著很让人烦躁的人生,可是理由未免太奇怪了!再说,内田同学你的头脑那么聪明,讲的话有一半都莫名其妙。」 因为我整个人傻住了,眼泪也不自觉停了下来。 「『不想让家人担心』和『普通的幸福生活』这两种想法复杂地牵扯在一起,变成诡异的智慧环也就算了。如果说这是小学生遇到痛苦的事,哭著努力思考出来的结果,我能理解,也很同情。」 「但是──」千岁同学瞪著我似地,直视我的双眼。 「你还要当多久那个可怜的九岁女孩子啊。 你可是内田优空吧。」 「什──」 啊啊,打从一开始就是这个样子。 我的心情太激动,结果误解了。 他就是这样大摇大摆地踏进别人的内心。 尽说些自以为是的话。 一言一行都刺痛我内心柔软的地方。 你这个人。 我果然最讨厌了!!!!!!!!!! 「你没有资格对我说这种话!!」 我声嘶力竭地喊了出来。 「你根本什么都不懂。在幸福的家庭长大,过著无忧无虑的人生,占尽人生优势,还有许多朋友围绕在自己身边。对妈妈的叛逆期?笑死人了──!!我不管再怎么想叛逆,也做不到!!」 这时── 「──资格的话当然有。」 千岁同学「嘿」地一声笑著,紧握住我的手。 「跟我来。」 他接著起身就要走了起来。 我摸不著头绪,几乎是被他拉著走。 请你放开我! 我大可以这么说,挥开他的手。 这个人果真是勇往直前。 他的双眼散发出坚强的光芒。 紧握的掌心传来暖意,让我想再一次依赖他。 * 向8号拉面的店员道歉与道谢后,我们取回我的书包和自行车,接著他带我来到一栋四层楼高的公寓。 那栋公寓很难说是美观,不过附近河水的潺潺流水声听起来很放松。 「这里、是……?」 沿著楼梯走到最上面的那层楼,千岁同学在其中一间前面停下脚步,我这么问他。 「喔,这里是我家。」 他若无其事地回答得很爽快。 「原来你住在这里……咦咦!?」 因为他说得实在太过自然,我差点不当一回事。这里是千岁同学的、家? 「请等一下,我刚大哭一场,脸色很难看,而且我也没带伴手礼过来。」 最重要的是,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这里和刚才的对话有什么关系? 千岁毫不在意我的慌张,「呵」地笑了起来。 「不要紧,家里没人。」 他说著,打开了门锁。 家里没人在是指家人出门了,只有我们两个人独处吗? 这种状况也不太妙吧? 他总是和柊同学在一起,身边不乏主动搭话的女孩子,应该不可能对我有什么奇怪的举动才是。 话说回来,这个时间居然没有人在家。 「呃,我──」 「没关系,进来吧,优空。我要让你看个东西。」 千岁同学打开门,推著我的背。 我往屋子里踏进一步,他家里的确是一片昏暗,没有人在的气息。 千岁同学接著走进来,点亮了灯。 灯泡柔和的光芒照亮室内。 这间屋子的构造似乎是走进玄关后就是客厅,家具有餐桌、沙发和一整面墙的书架。 我觉得有点不太对劲。 好像少了什么东西。 千岁同学迅速脱下运动鞋,换上拖鞋,接著在鞋柜里面翻了起来。 他拿出了一双看起来像是百圆店买来的拖鞋。 说来难听,拖鞋有点软趴趴的,而且双脚还绑在一起。 他吹了几下,把灰尘吹开,接著用牙齿咬断透明的绳子,放在我面前。 「进来吧。」 既然都到了这里,总不能临阵退缩,于是我戒慎恐惧地脱下鞋子,并且把千岁同学随便脱下来的运动鞋一起摆放整齐。 摆放在玄关的只有我们这两双鞋,相当整洁。 「打扰了。」 接著踏进的那间屋子,很难说有整理过。 由于平常帮家人下厨的习惯,我不自觉看向厨房。 那里放著还有汤汁剩下的杯面,可是完全没看到盘子或筷子这些餐具。 餐桌上放著宝特瓶和没喝完的咖啡杯,另外还有吃完的便利商店小菜的容器。 沙发上占满了分不出是脱著放在那里,还是已经洗好晒乾的t恤与短裤。 在不起眼的角落,则是放著棒球的球棒和手套。 「总之──」在我东张西望时,千岁同学说:「直接让你看这个房间是最快的方法。」 他说著,拉开客厅一角的拉门。 「唔,不好意思……」 我心慌意乱,站在千岁同学身边。 客厅旁边邻接著六张榻榻米大的小房间。 在那里面,孤伶伶地摆著一张单人床。 「咦……?」 我住的是独栋的房子,不清楚这种公寓的隔间。 不过…… 「这里的格局是一房一厅加餐厨。」千岁同学说。 尽管不是我的事,不知道为什么我感到一阵寒颤窜过背脊。 回想起来,有很多匪夷所思的地方。 莫名整洁的玄关,等待使用的全新拖鞋,对称式散落的室内,没有人下厨的水槽。 寝室只有一张单人床。 最怪异的是── 这个地方没有多人居住时那种独有的纷乱气息。 比如说,妈妈打理得一乾二净的厨房,爸爸的酒或是兴趣,连调皮的兄弟留下的痕迹也…… 这间屋子里面,只染上了千岁同学这个男生的色彩。 懂了吗? 千岁同学难为情地搔搔头。 「我也没有父母亲陪伴。 可悲的是,双方都不在身边。」 虽然心里已有准备,我还是不自觉倒抽一口气。 「……呃,那个,我……」 我想起之前向千岁同学说过的那些话。 『您可以叫妈妈教您。』 『叛逆期啊,真让人羡慕。』 『在幸福的家庭长大,过著无忧无虑的人生。』 ……我说了什么话。 为什么我会以为只有自己过著这样的人生。 我以为笑得这么率直的人,肯定是在优渥的环境中长大。 我以为背负著悲惨过去的人,应该是更哀愁的脸庞。 总是内心兀自烦躁,随意发泄情绪。 千岁同学若无其事地又继续说了下去: 「我爸妈在我国中时离婚,不过我家是讨论过后的结果,而且在那之前就有徵兆了。一个人住是我自己的选择,想联络他们的话,随时都联络得上。」 「不过……」他直视我的双眼── 「我们的处境相似。 我应该有那么一点资格多管闲事吧?」 ──难为情地微笑著。 啊啊,这个人真是的。 「噗。」 「优空?」 「──啊哈哈哈哈。」 我不自觉抱住肚子笑了。 「这种反应太奇怪了吧?」 千岁同学困惑地说。 「因为,这种事怎么可以随便相提并论?根本不一样呀。国中生和小学生承受的打击程度不同,事先有心理准备和忽然消失也不同,可是你居然看成同一种情形。啊~真的太奇怪了。」 「哎,你的确是比较痛苦。 可是无所谓吧,大致上可以算是同一件事。」 不对,不能无所谓。 情形真的完全不同。 你可能以为我比较不幸,事实并非如此。 由于国中时还住在一起,相处的时间长,离别也就更加痛苦。 不同于只会哭哭啼啼的九岁小孩,那个年纪已经能理解很多事情,内心势必会有一番挣扎。 只能在一旁看著父母的关系在眼前逐渐龟裂的无力感,想要联络却没有采取行动的寂寞,没有跟随父母,独自留下的孤独,这些感受他应该都有。 所以说,他大可以沉浸在哀伤里。 就算他口吐怨言,哭诉自己的遭遇,也不会有人责怪他。 而他居然这么随便地…… ──只是为了当成传达意思的工具,就把自己的过去(痛楚)交给我吗? 啊啊,多么温暖、温柔且坚强的人。 平常人看见他的态度,说不定会觉得「父母离婚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认为他非常冷静,或是真亏他能撑过来,没想到他能这么不以为意之类的。 不过,我很明白。 自出生后理所当然似地陪伴在自己身边,而且深信以后也会是如此,不对,无所谓相不相信,必须和以为本来就会陪伴在自己身边的父母分开,那种痛苦非比寻常。 那种绝望的感觉就像实际失去自己的半个身体,或者可说是一半剩下的人生。 事实上,他理应不想告诉任何人这件事。 因为对方一旦得知这个事实,看他的眼光就会转变成怜悯。 他会觉得只有自己被赶出了正常世界。 只是走在路上,似乎处处都在提醒自己是个不幸的人。 万一有一天,必须把这件事告诉自己重要的人。 一般都会拐弯抹角,设下好几道防线,谨慎挑选恰当的字句,试探性地把事情说出来。 然而千岁同学表现得这么平静。 如果要说原因的话,那就只会是为了听说对方父母离婚,或是自己碰巧得知此事的那个当事人。 现在这个瞬间,无疑是为了内田优空。 为了不让混乱、沮丧,哭泣的我背负自己的过往。 为了不让我对自己那些刻薄的话感到后悔。 他这么做,肯定是为了接下来的谈话。 我们果然一点也不像。 你比我还要── 「要继续聊下去吗?」 千岁同学说道。 「……好!」 我回答得毫不迟疑,接著环顾起整个房间。 「不过在那之前,可以先打扫一下吗?」 千岁同学搔著脸颊。 「真不好意思……」 他像个挨骂的小孩子低下了头。我看著他那个样子,呵呵笑了起来。 * 我随手把吃完的食物包装和饮料瓶罐丢掉,杯子洗乾净,再稍微清理一下水槽,接著把挂在沙发上面,疑似是洗好的衣服摺好,并且处理掉冰箱里过期的食物,最后泡了咖啡,才终于在沙发上坐下来。 在我清扫的时候,千岁同学始终正襟危坐,坐立不安地扭动著身体。 「我可以帮什么忙?」他一再这么问我,「不用,你坐好(※端坐)等我。」他似乎把我的回话当真了。 我啜饮一口咖啡,接著说了起来。 「好了,久等了。」 「……感、感激不尽。」 「呵呵,不用坐得那么拘谨,脚可以放下来了。」 坐在身边的千岁同学难为情地站起来,接著像是灵光一闪,打开一台小收音机的电源。 这个人和女孩子单独待在安静的场所,也会觉得尴尬吗? 收音机里轻声传出令人怀念的钢琴奏鸣曲。 〈给爱丽丝〉。 小学时,我一直弹不好,老是按错琴键,和妈妈练习过很多次。 千岁同学回来时,像是为了故意破坏感伤的气氛,粗鲁地坐了下来。 「所以说──」他说著看向我。 我缓缓摇头,说了起来: 「我懂你的意思。」 千岁同学眯起双眼,似乎在等我继续说下去。 「你觉得我的生活方式很扭曲吧?」我说道。 「算是吧。」 「『你还要当多久那个可怜的九岁女孩子……』刚才你是这么说的吧?」 「我说得有点过分了。」 「不会。」我垂下双眼。「我一直装作没看见,但是事实就像你说的。可怜的九岁女孩子想出来的充满矛盾的规则,现在依然束缚著我。」 「更准确来说,是你母亲的回忆,以及『普通』这个词。」 「你还是一样专门攻击别人的痛处欸……」 不知不觉中,为了提防以及疏远他而使用的尊敬语气也消失了。 千岁同学慵懒地伸长了脚。 「真要说起来,普通的人生该怎么定义呢。第一名进入藤志高中的学生,只想普通地过活,小心总有一天会有人拿三角尺刺你背后。」 「呃,我其实没料到会发生这种事情,我只是每天很寻常地念书,自然而然就……」 「如果你不介意掏耳棒的话,我乾脆现在马上就刺进去好了。」 「再说──」他又继续说下去:「你刚才说什么?不交朋友、不打扮,遇上讨厌的事也要忍耐。这种生活方式不叫普通,比较难听的说法是孤僻、俗气或是打杂的吧?」 「喂,这种说法也太过分了!」 这个人真的是说话尖酸,毫不留情。 我叹了口气,提起精神继续说下去 「千岁同学你说的没错,我把普通的生活和不让家人担心混在了一起。我只是想尽量不要出事,造成家人的麻烦。」 「还有,和时髦的家伙混在一起会有什么问题吗?」 「……像是进城里玩,被坏人缠上之类的。」 「女高中生说什么进城里玩。这种说法太落伍了吧。」 千岁同学笑了出来。 被他这么指出来后,我丢脸得直想找个洞钻进去。 千岁同学笑了一会儿,接著调侃地道: 「真要说起来,你搞错了普通的意思。」 「怎么说……」 他像是特地打断我的回问。 「其实可以用更普通的方式去思考吧? 每天普通地上学,普通地交朋友,普通地玩在一起,偶尔普通地吵架然后和好,念书和社团活动觉得撑不下去时就普通地偷懒,普通地打扮,普通地喜欢上别人,普通地谈恋爱。 你妈妈希望你得到的是这样的幸福吧? 正常来想的话,普通就是这么一回事。 是说普通普通的讲个不停,我都搞混了。」 他给了我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回答。 这回答陈腔滥调到了可笑的地步。 但是── ──那是我在内心深处,长久以来期望的世界。 劈哩、啪啦,碎裂的声音响起。 又来了。 你害得又有什么东西要毁坏了。 事情很单纯。 千岁同学没有说出什么艰深的大道理。 如果问什么是普通的幸福,一百个人里面有九十个人会是类似的回答。 不过,我思考著。 伤心欲绝的九岁小女孩所想到的──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生活方式,过去从来没有人说著「这样不对吧?」这么指出来。 当然这是我自己的错。 因为我不说清楚,不想依赖别人,不想让人知道。 可是,这个人像是从一开始就看出了我的苦闷。 所以我才会那么焦躁,试图和他保持距离,又忍不住在意他。 「再说──」千岁同学把手盘在后脑勺。 「优空你老说不想让人担心,其实是对家人有话却又不说觉得心烦,感觉到不被依赖的寂寞吧?」 「什么……?」 咚咚,他用食指指腹指著胸口。 「妈妈离开的时候,你没有这样的想法吗? 如果她那么烦恼,为什么不跟我说? 如果她那么痛苦,为什么不依赖我?」 他的语气像是要我好好问自己。 「──!」 这次我感觉到剧烈的冲击,像是头被人狠狠揍了一拳。 没错。 从妈妈离开的那一天起,我的确反覆在思考这件事。 如果她觉得照顾我们很麻烦,可以直接说出来。 扫除和洗衣服我都会学,我也会精进厨艺,让自己能代替她下厨。 如果她想回到钢琴界,可以和我商量呀。 我绝对不会反对,而且还会协助她。 如果她有了其他喜欢的人。 我会举出爸爸的一百个优点,改变她的心意。 是吗?原来我…… 「我不知不觉做出了和妈妈一样的事。」 尽管前方是一条绝路,最后只能放弃一切。 千岁同学咧起了嘴角。 「真要说起来,父母过得那么随心所欲,为什么只有我们需要忍耐?优空你家的情形也是一样。离开的妈妈就不用说了,没有让小孩子知道,接受这件事的爸爸也很自私。」 「不过──」他又继续说下去。 「所有人不都是这样的吗?不只是对家人,对朋友和情人都一样。大家都是彼此互添麻烦,各自自由地走在自己的人生道路上。你不只是爸爸妈妈的小孩,也不只是弟弟的姊姊,不只是安静的资优生和普通的女孩子。」 千岁同学拍了下我的肩膀。 「最重要的是,你是内田优空。」 他露出无比灿烂的笑容。 ──铿锵,啪啦啪啦啪啦啪啦。 脑中响起玻璃碎裂的声音。 为何?为什么? 为什么你比我更清楚我自己? 想必从很久以前,我就希望有人这么对我说。 我希望有人能注意到。 我希望有人能发现。 我希望有人能告诉我,我不需要过这样的人生,我可以积极向前迈进。 我想要有重视的朋友,我想每天和别人笑闹。因为是女孩子,我想要打扮也想尝试化妆,我希望自己可以遇到讨厌的事情就摇头说不要,向喜欢的人表白自己的心意。 『──你的人生是属于你自己的吧?』 长久以来刺在内心深处,拔不下来的那根尖刺无声融解,化进了心里。 我终于明白了。 千岁同学自己正是这样过著这样的人生。 不怪罪过去,不把责任推卸在别人身上,而是脚踏实地走了过来。 可是…… 「我做得到吗?这么卑微且消极的我,用高墙封闭自己的我,如今还有像这样活著的价值吗……」 我害怕跨出脚步,吐露出了软弱的心声。 啪,千岁同学弹了下我的额头。 「好痛……!?」 莫名令人安心的疼痛感扩散开来。 「才没有这回事。你以为我和夕湖跟你说话,是在当心理辅导志工吗?如果要具体解释的话,我觉得很丢脸,说不出口,但是我们这么做只是因为在意你,我们想和你变的要好。」 千岁同学轻碰著我的脖子。 「我不是很懂什么叫活著的价值,不过人类只要这里稍微勒得用力一点就没命了,没有人知道明天会变成什么样子。有可能会发生意外,有可能会生病,有可能家人忽然离开,有可能以为是朋友的人背弃自己,有可能失去梦想。这种事我们最清楚了吧。」 「所以说──」指尖从脖子移到脸颊。 「我无法成为优空的母亲,也无法消除那段过往。 不过,我们可以共同打造今后的回忆,无法回去的今天。 我们两人碰巧境遇相似。 如果你不介意对象是我的话,我们可以每天一起嬉闹,一起笑一起哭一起吵架,彼此互添麻烦,彷如另一名家人。」 他说到这里停下来,温柔地垂下眼眸。 「──我们来当互相弥补彼此缺陷的朋友(人)吧。」 剎那间,眼泪流了下来。 泪水瞬间变成大雨,淋湿了我的脸颊和你的手指。 传来的温度实在太温暖、太温柔,而且可靠。 你这个人真是的。 「朔同学真是的。」 我握紧伸过来的手。 「……嗯!」 泪汪汪的脸笑了开来。 * 后来,我借用阳台,打了通电话给爸爸。 其实这些话最好是当面说出口,只是要讲出长年来深埋在心里的想法实在需要勇气,所以最适合的还是这个鼓励我的地方。 我说这通电话可能会讲很久后,朔同学露出温柔的眼神,笑著说:「没关系,我去洗个澡,你爱讲多久都可以。」 妈妈离开的那一天,我的决定,过去过著怎么样的生活,今后要过什么样的人生。 我无所隐瞒,尽可能沉著地娓娓道来。 电话讲到一半时,透过电话也听得出来爸爸的声音在发抖。 『对不起、对不起,我完全没有注意到,只是让你忍受,让你辛苦了。』 他像这样一再向我道歉。 最后我和弟弟也聊了一会儿。 我长久的独角戏结束了。 挂断电话,回到房里后── 「──呀!?」 上半身赤裸,脖子上围著一条毛巾的朔同学正悠哉喝著汽水。 「您这是什么意思!」 尊敬的语气不自觉又回来了。 「啊?」 「衣服!把衣服穿上!!」 「喔。」 朔同学从我摺好的乾净衣物里,随便抽了件t恤出来,不耐烦地套在身上。 「你家里都是男人,早就看习惯了吧。」 弟弟洗完澡时,的确也是像他这个样子,就连我在场也能不当一回事地换衣服。 「不是这个问题!其他人来的时候,你也是这副德性吗?」 「其他人?」 「唔,像是柊同学之类的……?」 「优空你是第一个喔。」 朔同学若无其事地说。 「什么?」 「你说的是来我家的女生对吧?你是第一个。」 「这样啊……」 咚,心跳不自觉加速。 「你以为我常带不同的女孩子回家吗?」 「……唔,有点这么觉得。」 「这种时候才应该用陪笑敷衍过去吧。」 短暂的沉默过后,我们同时忍俊不住笑了出来。 我觉得实在太好笑了,大笑个不停。 这样啊,原来我是第一个啊。 他这么做是为了我。 咚、咚、咚、咚。 不是的,我试图为兴奋跳动的心跳找起藉口,接著注意到我不需要再这么做了。 为了镇定陌生的情感,我在沙发上坐下来,一屁股在我旁边坐下的朔同学问: 「你爸爸怎么说?」 「他说了好几次对不起,不断向我道歉,说自己太依赖我了。以后他会帮忙家事和煮饭,要我过自己想要的人生,说这是爸爸的期望。」 「也是,父母都是这样的。」 「总觉得很失落。明明只要像这样稍微讲开来就好了,我居然花了那么多年。我向弟弟道歉说:『对不起,今天没有赶回家煮饭,你肚子饿了吗?』结果他用鼻子嗤笑我。」 「哦,他说什么?」 「『姊姊你管太多了啦,我都国三了,可以煮泡面也可以去便利商店,总会有办法填饱肚子的。』他这么说。」 「说的很对。」 哈哈,他露出牙齿地笑了。 他的侧脸和微湿的头发,我不自觉看得著迷。 忽然间,朔同学看了一眼手机。 「糟糕,这么晚了。」 我跟著他看起手机,时间已经是晚上十一点过后。 「优空,我送你回家。」 朔同学正要站起来时,我纳闷地说。 「唔,我今天晚上要住下来喔?」 「啊啊,早说嘛……你说什么─────!?!?!?」 这次换他惊慌失措了。 老实说,我正期待他这样的反应,差点笑了出来。 「你这家伙别胡说八道了。」 我稍微懂柊同学说「没礼貌也无所谓」的心情了。 这种感觉的确是还不错。 「我爸爸也答应啰?」 「别把这种吓死人的事情说得那么轻松。」 「我是没说住在男生家。我说『要在陪我聊天的朋友家住一晚』,爸爸听了好像很高兴,因为我之前不可能提出这样的要求。」 「你没有把最需要告知的事情解释清楚,实在让人很难接受这种温馨的小故事。」 我嗤嗤笑著。 「造成你的麻烦了吗?」 「也不能说是麻烦,该说是困扰?」 「彼此互添麻烦,活出自己的人生,这种话是朔同学说的喔。」 「凡事都有先后顺序吧,哪有人一开始就狂踩油门,你这个无知的女人。」 「你还说我们来成为像家人一样的朋友吧。」 我看著胡乱搔著头的朔同学,调侃地接著说道: 「某人让我在那天之后,第一次卸下了拘束,应该有义务负起责任来陪著我。」 「你这个人啊……」 他接著像是放弃争辩,叹了口气。 「万一我兽性大发,可别怪我啊。」 「没事的,没事的,你没把我当成那种女孩子看待吧。」 这句话似乎让他很难做出反应,于是我又继续说道: 「可以陪我去便利商店吗?我有一些东西要准备。」 「没问题。」 「还有,可以借用你的浴室吗?」 「唔,我会到外面练习挥棒,你可以在这段时间使用。」 「好,我会尽快洗完的。」 我也知道自己做出了相当大胆的行为。 不过今天,只有今天。 我想和这个人再多聊一会儿。 我想要在他身边多待一阵子。 我就是如此兴奋。 * 在便利商店买完东西后,我洗了个澡,汗流浃背的朔同学又冲了一次澡时,已经又是新的一天。 此时我们一起坐在沙发上,喝著冰咖啡欧蕾。 我从衣柜随便借用了一件运动服,穿在身上松垮垮的,很温暖。 「在这个时间摄取咖啡因,你不会睡不著吗?」朔同学说。 「嗯~我不想太早睡。抱歉还让你陪著我喝咖啡。」 「很遗憾,我就算半夜喝咖啡还是可以睡得很熟。」 「这样啊,那我就放心了。」 我忽然想到一件事,这么问他: 「朔同学,算起来你大概有半年的时间是自己一个人住吧?」 「对,我升上高中后就自己住了。」 「差不多已经习惯这种生活了吗?」 「回到这里渐渐能让我感到安心了。」 「可是家里呈现刚才的惨状耶?」 「……我无话可说。」 我看著朔同学难为情地搔著脸颊,忍不住苦笑。 「因为你是男孩子,屋里会这么乱也是无可厚非,我弟弟也是这个样子。不过,你几乎餐餐都是熟食或是冷食,都在便利商店或速食店解决吧?」 垃圾桶里有大量这类食物的容器和包装。 朔同学尴尬地说了起来。 「我最近有点懒。暑假前我还算注意饮食,虽然不是那种复杂的料理,我还是会煮饭、烤些肉或是鱼,也会尽可能摄取蔬菜,因为得要注重身体。」 因为他是棒球社的嘛,我暗忖著。 我有种不能得寸进尺,再深入追问的感觉。 那么做就真的是自以为是了。 毕竟他并不知道我在音乐教室看到了那幅光景,也不知道我那时抱持的是什么样的心情。 所以,我故意用轻松的语气说。 「你在学校表现出一副完美超人的样子,没想到也有懒散的一面呢。」 「这个样子让你母性大发了吧?」 「嗯。」 我好整以暇地回应后,「蛤?」回答我的是呆住的嗓音。 「以后就由我来做饭。虽然没办法每天做,不过我可以偶尔到这里来。我很习惯准备常备菜或是可以久放的料理了。」 「……通勤妻?」 「别说得这么难听!作为交换,我希望你有空时可以帮我,陪我去采买食材之类的。我弟弟正值发育期,食量很惊人呢。」 朔同学不怀好意地咯咯笑著。 「刚才还大哭著说『不要理我』的人,居然会用这种方式拉近距离。」 「…………我揪。」 「小优空不要这样我不是说过掐住颈动脉会死的吗!?」 发现自己做出什么事情后,我才真的是丢脸得要死。 不过,我能回报他的也只有这种事而已。 「朔同学真是的。」 我气呼呼地鼓起脸颊,故意背过脸去,身旁又传出了笑声。 「败给你了。」 朔同学说著伸出手来。 「那就拜托你啰,优空。」 我笑盈盈地回他: 「好,包在我身上。」 最后紧紧握住他的手。 * 房间里弥漫起差不多该睡觉的气氛,朔同学说自己睡沙发,把床让给我。 我觉得自己应该要拒绝,只是他似乎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 平常的他那么轻浮,这种时候意外古板。果真是男孩子,我心想。 其实我还想再聊下去。 说不定,不对,是一定会造成他的麻烦,但是我想在睡著前听著他的声音。 在我的提议下,他把客厅的沙发搬进寝室。 由于心里对于把床和沙发紧靠在一起还是有抗拒,两者之间相隔著适当的距离。 不过沙发靠垫成为一道墙的感觉令我有点寂寞,于是我们摆设成让双方躺下时,可以看见彼此的脸。 尽管准备时干劲十足,一旦钻进被窝里面,我整张脸差点都要喷出火了。 我兴冲冲地做出了什么事情呀。 现在退缩也来不及了,我决定豁出去在床上躺平。 用力拉起毯子盖在身上时,传来了男人的气味。 那个味道和爸爸还有弟弟都不一样。 毯子外面飘散著洗发精和香水味,里面则是有点粗犷的味道,散发著汗臭味以及泥土味,宛如晴天的草地。 我用鼻子闻了闻,接著在注意到自己的行为后呛了起来。 我在干什么呀。 这种行为太诡异了。 朔同学没有注意到吧? 啊啊真是的,谁教这个毯子……让人这么放松。 我正心慌意乱时,毫不知情的朔同学开口说道: 「优空,你还醒著吗?」 「……嗯。」 「要再聊一下吗?」 「……嗯,我也想、继续与您聊。」 「对我讲话不用再那么拘谨了吧。」 「唔,我还想再聊聊。」 「『她那样的做法就像过去那些欢乐的时光全部都是假的。』你记得自己刚才说过这句话吗?」 「嗯……」 「你还恨自己的妈妈吗?」 「……我恨她、气她,也无法原谅她。」 「也是。」 「怎么这么问?」 「其实我一直在想。」 「嗯。」 「就算妈妈不在,那些回忆也不会是假的。」 「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就结果来说,你妈妈是拋下了你,但是她对你说的那些话,不会因为这样就成为谎言。」 「是吗……」 「不,这种说法不太对。说不定你妈妈私底下很苦恼,只是为了让自己接受这样的决定才会那么说,可是她没有必要连你的幸福回忆都造假。我是这个意思。这么说你能懂吗?」 「……」 「你讨厌你妈妈吗?」 「…………」 「如果是我误解了,你可以生气。你为了向舍弃普通的妈妈报仇,或者说为了否定她的行为,而想得到普通的幸福。」 「……对。」 「我明白你的想法,只是换作是我的话,我会第一个斩断『普通』这个字眼在回忆里的地位,另外还有妈妈教导的音乐。」 「──!」 「欸,优空,你讨厌妈妈,无法原谅她也许是事实,不过你其实也同样喜欢她吧?尽管发生过那种事,你还是不想忘记一起共度的时光,还有那个时候她对你说过的话吧?」 「啊啊……!」 朔同学的话又刺中了我内心柔软的地方。 我该怎么做。 怎么做才是正确的做法。 我、我── 「我好不容易觉得心情舒畅,可以安稳入眠了,你又把这件事情翻出来,尽说些讨人厌的话呢。 没错,事情或许就像你说的那样。 我绝对不原谅她,她做了身为人不该做的事,我不能接受。 虽然我这么想……」 我紧抱住毯子。 「可是、可是,和妈妈在一起的日子。 确实很幸福。」 哈哈,朔同学短促地笑了两声。 「什么嘛,原来你自己心里也明白,那就好。」 「什么……?」 「喜欢就是喜欢啰。」 「可是……」 来谈谈吧,男孩说。 「在我睡著前,我都会听你说。你喜欢你妈妈的什么地方?」 「喜欢、什么地方……?」 「不晓得优空你知不知道,我离开棒球社了。」 「嗯,我听柊同学说过。」 你听说了啊。在沙发上的朔同学换了个姿势,我感觉他正面向我。 「高中棒球用的球像石头一样硬,而且比看起来还要重。如果球棒击错位置,整只手都会发麻,万一投手控球失误,球击中腰侧,那一天真的会没办法呼吸。」 嘿嘿,他开心笑著。 「不过啊,当球棒的芯打中球时,有种畅快感。明明是用铁棒敲击一百几十公里飞过来的石头,感觉就像用塑胶棒打玩具球,很容易上瘾。」 他雀跃地说。 「这种时候在打击出去的瞬间,我就知道会是全垒打。球棒与球像是和我融为一体,『好,去吧。』我会像这样看著球飞向蓝天。」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平静地垂下眼角。 「我受到那个瞬间吸引,忘不了留在手上的触感,想要一再回味那种感觉,才会打棒球打到现在吧。」 「所以……」朔同学继续说下去。 「我觉得很哀伤、很后悔、很可悲,一次又一次谴责自己。 我自问做错了什么事,该怎么做。 但是── 就算我最后抵达的不是自己期望的场所,心意得不到回应,再也回不到那个地方。 我从不觉得要是当初没有打棒球就好了。 因为热爱棒球的那段时间,那些日子── 都已经成了我的一部分。」 在幽暗中那张模糊的温柔表情,表现出他这些话不只是在安慰我,更是他毫无虚假的真心话。 从那次练球的景象,他在下学期开学后的模样,可以想像得出在他心中,离开棒球社是多么沉重的决定。 可是像那样…… 我紧抓住毯子一角。 「……妈妈常常读绘本给我听。」 有如在翻阅老相本,我慢条斯理说了起来。 「我就坐在妈妈的双脚中间,她从背后抱著我。她的声音会随著故事里面的人物变化,表演得很精彩。」 「某人也只有跟我说话的时候,语气完全不一样。」 呵呵,我轻笑著,又继续往下说: 「她一直都待在家里,可是打扮从来不邋遢。上衣总是非常平整,散发出柔软精和太阳的味道。」 「你的打扮会那么整洁,就是受到妈妈的影响吧。」 「她哼著歌下厨的模样,简直就像在演奏乐器,咚咚咚咚、叩叩叩叩,很有节奏感。料理完成时,水槽里只会有完成前使用的厨具,就像用魔法棒一挥,整个乾乾净净。」 「难怪你第一个清理的就是厨房。」 「还有──」 「──────────」 「────」 「────────────────」 「──────」 「────────」 「──」 像是开启了话匣子,我滔滔不绝地聊起母亲的事情。 其实我心里一直有个疙瘩,我选择视而不见的矛盾。 我明明顽强地认定自己讨厌她,无法原谅她。 然而不论是弹著钢琴,还是吹著长笛,就连心想自己差不多该忘记她,而接触起萨克斯风时,「只要能普通地享受音乐就好。」彷佛都能看见她听著露出微笑。 在我哀伤、痛苦和难过的时候,脑中浮现的总是妈妈的脸。 ──没事的,没事的。 啊啊,我明白了。 从那天之后,一直到现在。 我心里始终有妈妈的存在。 「我……」 我让脸颊枕著枕头,看向朔同学。 「我可以不用忘记妈妈吗?我可以说我很喜欢妈妈吗?我可以希望她在别的地方过著幸福的生活吗?」 「天知道呢,这不是我可以回答的问题。」 冷淡的反应后,「不过──」他又继续说下去: 「──至少优空你现在的表情比刚才好多了。」 这句话就像欠缺的最后那片碎片。 有如在睡前听著钢琴声,柔情充满了整个身体。 呜,妈妈、妈妈、妈妈妈妈。 我现在还是讨厌你,没办法原谅你。 「……我最喜欢妈妈了。」 我把头埋在枕头里,压低声音哭了出来。 枕头上沿著脸颊扩散开来的泪渍,不知为何十分温暖。 朔同学轻声哼起童谣〈母亲〉,宛如轻抚著我的头。 在那天过后,我连在家人面前都没有流过泪。 不管承受多么严重的打击,我始终苦撑著咬紧牙,紧蹙著眉间。 可是都怪这个人,都是因为他。 我在今天一天降下七年份的雨,淹起了洪水。 从明天起。 我不需再受到九岁的自己束缚。 我要和柊同学聊很多话。 我要请她教我化妆,陪我逛街买衣服。 我也学她稍微留长头发好了。 我得要向水筱同学和浅野同学再好好介绍一次自己。 我要和爸爸还有弟弟,互相为对方添很多麻烦。 对于最讨厌的妈妈,我要抱著最喜欢她时的回忆活下去。 你(我)的人生属于你(我)自己。 后来不知道过了多久。 朔同学不知何时唱完摇篮曲,响起安详的鼾声。 我悄悄站起来,小心翼翼不发出声响,走到了阳台上。 唧唧、唧唧,我倾听著虫声的演奏会。 我倚在阳台栏杆上,仰望夜空。 吸了一大口气后,超乎想像的冰冷空气吓了肺一大跳。 夏天要结束了,一步又一步,就像抱著一大叠讲义慎重地走上楼梯,秋天正步步接近。 我一一确认眼里所见的事物,肌肤感觉的微风,声音、气味与温度。 好让自己永远不会忘记,随时能回想起这一刻。 ──在看不见月亮的夜里,将那轮眼前的明月高挂在自己心中。 接著我走进房间,在沙发旁边蹲下来。 在学校时,他的嘴角总是轻扬著,老爱耍嘴皮子。 可是,他偶尔又会充满男子气慨,让人不知所措。 像这样一瞧,他简直像个少年,和我弟弟似乎没什么分别。 我小心不要吵醒他,撩起他的浏海。 或许这是我第一次这么仔细观察这个人的脸。 因为我一直背对他,避著不看他。 ……嗯,长相果然端正,真让人不快。 像是用笔画出来的一对剑眉、有如女孩子的修长睫毛、高挺的鼻梁、锐利的轮廓、比想像柔软的双颊。 薄薄的上唇与饱满的下唇。 我试著用右手的小指,从嘴角滑过他的唇瓣。 虽然有点乾燥粗糙,却相当有弹力且丰润。 难道在梦里也会觉得痒吗? 他的双唇蠕动著,稍微含住我的指尖,想要舔唇的舌尖伸长著,轻触著手指。 这种温暖又真实的感觉吓了我一跳,我连忙抽开手。 我把小指摆在眼前,指甲边缘稍微有些湿润,映照出夜色。 我下无意识想把小指放到自己唇边,但又打消这个念头,以左手掌心藏了起来,不让任何人看见。 我再一次看著男孩沉睡的睡颜。 朔同学。 谢谢你注意到我。 谢谢你找到了我。 谢谢你照亮漆黑的深夜。 话说回来,真是不可思议。 小时候,我以为普通也很好。 不知不觉中,我以为自己必须变得普通。 此时,我第一次这么盼望。 我不需要成为朔同学心中的第一。 不用重视我没关系,不是你的特别也没关系。 我只要像空气一样,在你注意到的时候,随时就在身边。 只要你在遇上麻烦时,能第一个呼喊我的名字。 ──我想成为你心中那种普通(理所当然)的存在。 我能回报你的事情不多。 可是,今后── 如果你孤单一人垂头丧气。 如果你压抑声音,不停发抖。 如果你在看不到月亮的夜晚迷路。 到时候,我会在比任何人都近的位置待在你身边。 * 隔天早上,我用便利商店买来的食材,做了蛋包饭。 做为第一次让他品尝的料理,蛋包饭是有点太简单了,但是在大哭过后的早上,在再一次确认最喜欢妈妈的早上,在今后请多关照的早上,这是最适合的一道料理。 朔同学直说好吃,瞬间就清空了盘子。 他瞥了眼厨房里的平底锅,大概是在确认还有没有多的番茄炒饭。「食量比弟弟大」我在内心的食谱写下备注。 接著我做起出门的准备。进入高中后,这是我第一次穿著没有熨烫的衬衫走出家里。 我推著自行车,和朔同学一起走在河岸边的路上。这么走的感觉很舒服,景色也很优美,我暗自决定明天开始要走路上学。 走进教室后,第一个注意到我们的是柊同学。 「朔,早安!!!咦,小内也在?碰巧吗?」 昨天,朔同学似乎帮我联络了她,要她「不用担心」。 不消说,他没有说出我的私事,以及留宿的事。 柊同学啪哒啪哒跑过来,朔同学回了声「早啊」。 我清了清喉咙,稍微鼓起勇气。 「早安,夕湖。对不起,昨天给你们添麻烦了。」 她纳闷地歪著头。 「……奇怪?」 夕湖维持在诧异的神情僵住了。 接著,她的脸顿时亮了起来,握住我的手。 「小内,你刚才叫了我的名字吗!?」 「唔,太突然了吗?你之前说想要我这么叫你……」 「嗯!嗯!」她点点头。「我太高兴了!以后我们要常聊天喔!」 「嗯。你可以陪我逛街,买衣服什么的吗?」 「当然可以!课堂上如果老师点到我,你可以帮我吗?」 「这、这情况好像不太一样耶……」 我们聊著聊著,有个人「嘿」地笑了起来。 「优空和夕湖你们实在太夸张了,不过是换个叫法而已。」 他完全是平常的样子,我不由自主气得回嘴。 「朔同学没有资格插嘴啦。」 「毕竟我是班长,需要掌握全班同学的交友关系。」 「连搬个讲义都需要麻烦别人,根本是自荐的花瓶班长。」 「喂,讲话不要太过分喔。」 夕湖难得没有马上加入我们的对话,只是在一旁静静看著我们,接著她发出了比平常还要开朗三成的语气。 「让人觉得『气死我了!』对吧?小内。」 「气、气死我了?」 「那么今天社团活动结束后,大家到8号集合!」 「呃,不是昨天才去过吗?」 我心里不自觉浮现出「可是我要回家煮饭……」这句话,忍不住苦笑。 我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我了。 我今天要和朋友在外面吃饭,你们自己吃吧。 这么说就行了。 弟弟平常总在吃我煮的饭,说不定会趁这个机会买速食店的食物吧。爸爸可能会一反常态,挑战起炒饭或是炒菜。啊,我有点想吃爸爸煮的饭菜,希望他们会留给我。 而且,偶尔他们两个男人也可以相约去8号。 当我正在思考这些事的时候,水筱同学和浅野同学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聚了过来。 夕湖的语气很兴奋。 「昨天是小内友好会,今天是小内欢迎会!」 「欢迎、会……?」 我愣愣地回问后,朔同学呵地扬起嘴角。 「欢迎来到千岁小队。」 他这么说之后,夕湖、浅野同学和水筱同学也应和了起来。 「yuko hiiragi angels。」 「海人轰炸者。」 「和创意中心。」 所有人的视线集中在我身上。 唔,他们好像想要我说什么话。 「……yu、yua5?」 千岁同学咧嘴笑了开来。 「好,因为音乐性不同,解散!」 他伸出右手拳头,所有人叩叩地与他击拳。 我在最后也轻轻学起他们的动作。 那一瞬间,所有人同时大笑了出来。 浅野同学扭动身体叫著。 「这么做不会太丢脸了吗!?」 水筱同学也冷静地回应他。 「我一时兴起跟著做,可是其他人都在翻白眼了。」 夕湖抱著肚子哈哈大笑,像是觉得很好笑。 「欸~有什么关系嘛,很青春热血啊。」 「真要说起来──」朔同学揶揄著。 「从你嘴里说出yua5来,太奇怪了。」 「「「超怪!」」」 「你们太过分了吧!?」 我在骂著的同时,心里忍不住这么想── 这里是我长久以来隔著透明玻璃观看的世界。 我觉得很难为情、很傻,这里实在太耀眼夺目。 虽然有点不自在,不过…… 这样就好。 这样、最好。 * ──季节更迭。 我又盖上这件毯子,度过看不见月亮的深夜。 我们聊著与夕湖的回忆,谈话声不知不觉停了下来,方形房间里充满了寂静。 我离开床铺,小心翼翼不发出声音,在沙发旁边蹲了下来,用手指把男孩凌乱的浏海梳理整齐。 他其实不打算睡的吧。 今天真是累坏他了。 因为没有听见鼾声,我有些不放心,右手的小指接近他的唇边时,确实感受到温热的呼吸。 我原本想做出和那一天同样的事情,又临时打消念头。 我改为轻触自己的双唇,从嘴角滑过唇瓣。 相隔一年的间接接吻,宛如香甜的番茄酱。 痛苦的罪恶感顿时刺入胸口。 我拋下泪水染湿夕暮的教室,追上朔同学。 因为早就在心里做出这个决定,我并不后悔。 那个瞬间还来得及。 我可以找理由,也还有找藉口的余地。 但是,我心想。 现在能在这里,看著你的睡脸。 只有我陪在你的身边。 ──我感到无比满足。 (插图010) 我不经意间回头,看见床头柜上面摆著一个新月造型的台灯。 朔同学的生日会过后,那东西就摆在这个家里了。 夕湖送的是浴衣,阳送了传接球用的棒球手套。 那么要不是悠月,就是西野学姊送的吧。 无论如何,怎么想都不会是他自己买的。 「是你找到了我。无论在你心里的是夕湖、悠月、西野学姊、小阳,我都觉得不错……」 这句话不是谎言。 第一次接触到你的内心时,你身边早已理所当然般有了特别的女孩子。 那个女孩子后来成为我无可取代的挚友。 所以我以为,我只要能普通地待在你身旁就足够了。 所以就连那一天…… 「唔、唔唔。」 朔同学轻声呻吟著。 他做了噩梦吗? 仔细一瞧,他的额头和脖子后都微微渗出了汗水。 我轻轻摸著他的头,接著关上阳台窗户,打开冷气,温度设定稍微高一点。 我用放在旁边的运动毛巾帮他擦汗,从衣柜里拿出薄被,盖在他的肚子上。 观察了他一会儿之后,他睡著的模样似乎安稳了一些。 如果一直都是这样的日子也不错。 心情一放松下来,这些想法瞬间掠过我的脑海,我咬紧了唇。 现在的我真是个讨人厌的家伙。 我说要聊夕湖的事,说这样好像三个人一起过夜。 尽管那样的心情也是真的。 心里总觉得很不踏实。 我想现在就和夕湖说话。 我想现在就听夕湖的想法。 可是唯有这一刻,我只想待在这个人身边。 不是悠月,不是阳也不是西野学姊,幸好能在受伤的朔同学身边的人是我,我毫不愧疚地放下心中大石。 ……已经没办法再找藉口了吧。 可是,我想著。 有个人告诉我在这种时候该怎么做。 有人告诉我说这么做没关系。 所以。 我再一次轻抚著酣睡男孩的头。 「没事的,没事的。」 有如在那个看不见月亮的夜里,朔同学对我做的事。 ──这次轮到我发现你的内心。 七章 相连的迎魂火,系结的送魂火 拒绝夕湖告白的这几天。 每天早上,我都会随手撕下一张日历纸,丢进垃圾桶里,慵懒且懒散地过著暑假。 睡觉、起床、吃早餐喝咖啡、念书、吃午餐、看书、看电影、慢跑、锻炼身体、练习挥棒、洗澡。 缓慢的每日例行公事。 如果有多余的时间,我会到自助洗衣店清洗床单和毛毯,或是整理放著小说的杂乱书架,擦拭窗户或镜子来当成大扫除。 棒球与朋友都离开了我,没有上学的日子简直是度日如年。八月怎么不赶快结束,我烦躁地想,但是这么一来下学期就开学了,矛盾的心情让我心烦意乱,于是我放弃思考,继续茫然地找事情做。 少了平常总拉著我东奔西跑的夕湖,原来我这么懒得出门。 七濑和阳都用line传了讯息给我。 置之不理的话,我心里又过意不去。 我花上超过平常好几倍的时间,思考著比平常更简短的句子。我一句一句慢慢回,尽可能不让她们担心。 七濑慎重试探著,似乎试图让我恢复平常的状态。 『如果我去安慰你,会发生两人一起逃往北方大陆的事件吗?』 『好像很适合避暑。』 『咦~夏天要到南方吧。』 『你之前说过吧,想要在宽敞的庭院下田种菜。』 『要我送牵牛花的种子过去吗?』 『至少送西瓜来吧。』 『要大家一起写观察日记吗?』 『不管哪个都来不及了。』 『也是,牵牛花和西瓜都要播种,要更早才来得及。』 『对啊。』 『得要等明年了。』 『谢谢你,七濑。』 『对不起,千岁。』 阳的作风大胆,好像忘记了自己平常的样子。 『千岁,还好吗?』 『还好。』 『毕竟你早就习惯了嘛!』 『算是吧。』 『对不起,刚才那句话当我没说!』 『我没有放在心上。』 『我很赞成你的做法!』 『是吗?』 『对不起,这句话也当我没说过!不是的,我虽然那么想,可是不是那个意思……』 『嗯,我懂。』 『我一点忙也帮不上。』 『你像这样联络我,我就很开心了。』 『我们的交情完全没有变!』 『完全没有……』 『反正你很闲吧?由我小阳来陪你传接球,下次你再从头教我怎么打击。』 『谢谢你,阳。』 『麻烦你啦,大爷。』 尽管方式不同,我明白她们都是想鼓励我。 让她们这么费心,我心里实在很难受。 和希与健太,当然夕湖与海人也是,他们从那一天之后就没有联络过我。 很有可能陷入自暴自弃的我没有走到那一步,都是因为── ──叮咚。 正好在这个时候,门铃响了一声。 打开门后── 「晚安,今天是中华凉面。」 优空把超市的塑胶袋举在胸前。 我错愕地苦笑了出来。 「反正门没上锁,自己进来就好了。」 「姑且还是要有规矩。」 结果,在那之后,优空每天傍晚都会到家里来做饭。 她没有再住下来,只是不管我再怎么推托,她始终坚持己见,不肯让步。 我请她和平常一样做些可以久放的料理,但是她只用一句「夏天食物容易坏」就打发了我。 不过也多亏她,我才能勉强维持正常生活。 「朔同学,你喜欢比较酸的,还是没那么酸的?」 「中华凉面的话,我喜欢酸的。」 「番茄要哪一种?」 「比起小番茄,我喜欢普通的番茄。」 「美乃滋呢?」 「要。」 「红姜呢?」 「多一点。」 「好好好。」 不管是我还是优空,都没有再提起夕湖。 也许是要讲的话在那天晚上都讲完了,也可能是怎么讲都讲不完。 不过,即使像这样努力想要回到日常生活。 不经意间,还是会注意到总是在身边的她,散发出多么强烈的存在感。 比如说,打开line的时候。 原本几乎无时无刻都在最上面的那个名字,潜到了不把画面往下滑就看不见的深处。 比如说,天色很美的时候。 把手机拿出来拍照时,发现没有可以一时兴起传送的人,又收进口袋里面。 比如说,噩梦缠身的时候。 听不见那声足以驱逐噩梦的「早安!」。 比如说,享用著优空自制的中华凉面时。 再也没有人可以让我开著玩笑炫耀。 这种感觉就像走在乡下没有整地的砂石路上,就算想直直往前走,只要一不小心就会绊倒。 宛如小孩子在回家路上拖著超市塑胶袋,拖得破了个洞的袋子底部,空洞的胸口不断有东西滚落出去。 这种状况大概会持续到毕业吧。 哀伤的红色夕阳从阳台照进来,我不自觉眯起了双眼。 * 晚餐收拾乾净后,优空马上做起回家的准备。 明天她家有事,全家人一早就要出门。 我可能会比较晚过来,她说。 听到她这么说,我第一次注意到今天是八月十二日。 对一般人来说,明天开始就是盂兰盆节了。 我家人照例没有任何联络,所以我完全没注意到。 我向在玄关穿鞋的优空说道: 「盂兰盆节你还是和家人一起过吧,我已经不要紧了。」 「……真的吗?你会好好吃饭吗?」 「优空你管太多了啦,我都高二了,可以煮泡面也可以去便利商店,总会有办法填饱肚子的。」 我学起她弟弟以前说过的话。 「那样根本就不是不要紧。」 她气呼呼地鼓起脸颊。 「开玩笑的,我会注意饮食,刚好我有很多时间。」 「……这样啊。」 我有些自嘲的话,优空听著满意地露出微笑。 「那么就盂兰盆节后见啰。」 「好,再见。」 简短回应后,我朝打开门的背影又说了起来。 「谢谢你帮了我这么多忙。」 优空回头,温柔地垂下眼角,接著关上门。 寂静彷佛发出了嗡嗡声响。 我故意发出巨大的声音,把门锁上。 在水杯倒入麦茶,躺在沙发上后,「盂兰盆节啊。」我愣愣地望著窗外,下意识咕哝著。 夏天要结束了,我心想。 从小开始,盂兰盆节不知为何就像道结束夏日的界线。 八月有很长的时间,可以抓独角仙,可以到泳池游泳,可以踩著自行车寻找彩虹的尾巴,每一天都让人兴奋难耐。 然而一过盂兰盆节,随即就能感受到宛如祭典结束的寂寞气氛。 倒数著剩下的时间,注意到还没写的暑假作业,想著在暑假开始前兴致勃勃拟定了那么多的计画,最后一个也没有执行,那些浑浑噩噩的日子。 啊啊,不该是这样的,应该有无人见过的惊奇冒险故事在夏天等著自己,心里忍不住跳脚。 可是,海里的水母愈来愈多,太阳愈来愈早下山,清爽的虫声也愈来愈响亮。 这么说来,我心中对盂兰盆节的印象── ──叮铃铃铃、叮铃铃铃。 电话响了起来,铃声令人联想到即将到来的秋日。 我看著手机,上面显示出明日姊的名字。 我在混乱之余把事情告诉她之后,她就此音讯全无,因此我总觉得心神不宁,害怕自己说了多余的话。 但是冷静下来想想,不久前除了巧遇,我们也没有其他交谈的手段。 咳,我清了下喉咙,接起电话。 「喂。」 『我是明日风,你现在方便讲电话吗?』 「可以,什么事?」 手机另一头传来吸气的声音。 『明天要去找你外婆吗?』 「什么……?」 我不自觉语塞。 那是刚刚浮现在我脑中的景色。 我怀念地回想著的海市蜃楼。 说到盂兰盆节在我心中的印象,那就是每年回外婆家住,在那条田间小道与初恋的少女…… ──与你共度的夏天。 『要去吗?』 明日姊问道,我搔了搔头。 「对不起,等我一下。」 我把手机放在矮桌上,在洗手台洗了把脸。 我无法原谅自己有一点雀跃的心情。 像是要洗去顽固的污垢,我仔细地一洗再洗。 接著,我灌下一大口麦茶,头脑终于冷静下来。 回想起来,我跟明日姊说过,改天要一起去看外婆。 原来她没有忘记这件事。 升上高中后,我一次也没见过外婆,盂兰盆节可说是最适合造访的日子了。 ……到了这种时候我还在找一堆藉口,未免太怯懦了。 「久等了。」 我拿起手机说: 「在福井车站买胡桃羽二重饼好了,外婆喜欢那个。」 『当然好……!』 明日姊欣喜地说。 接著,我们约好集合地点与时间后,挂断了电话。 既然做出的决定无法取消,我必须要前进。 毕竟我已经决定不会再停下脚步了。 我要面对现实。 不管是那个时候、现在还是未来。 * 隔天下午四点。 我和明日姊随著越前铁路的火车摇摇晃晃,相隔两个月抵达这座小月台。 走出老旧的火车站后,迎面而来是夏天乡下的空气。 我大大吸一口气,用力伸展身体,一旁的明日姊也做出一模一样的动作,我们哈哈笑了起来。 清凉的无袖洋装摇曳著,像在轻盈舞动。 往四周望去,上次来时水面如镜的农田,染上了鲜艳的绿色。 「青田波。」明日姊咕哝著。「田里绿色的稻子随风摇摆的模样,就叫做青田波。」 「哦,真贴切的形容。」 夏天的农田的确像极了大海。 一阵强风吹来,稻子从远处唰唰地一路斜倾,如字面上的意思掀起波浪。 深绿与浅绿形成渐层的色彩,彷佛能看见风的行径。 忽然间,少年少女的幻影在脑中浮现。 上次来的时候也觉得很怀念,不过我内心深处最原始的那幅夏日风景,果然就是眼前的景色,我深刻感受到了这一点。 「朔哥,要走了吗?」 明日姊用以前的称呼方式叫著我。 她不是在装模作样,也不是在捉弄我,只是自然而然地这么喊了出来。 「走吧,明日姊。」 我本来想叫她小女孩,又觉得听起来太虚伪,没有这么做。 因为走在身旁的女孩子比那个时候更成熟,也更漂亮了。 * 从车站走一小段路后,可以看见砖瓦屋顶的一栋老房子。 屋子前面有一座小庭院,种了一株树干挺拔的雄伟松树。 记得以前我爬上那棵树时,折断了一根树枝,吓得我脸都绿了。 不过外婆说「袂要紧(※没关系)。」原谅了我。 「啊。」明日姊惊呼著,指向玄关。 顺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拉门旁有个小小的背影蹲在那里。 我一时慌张,以为那个人蹲著是因为身体不舒服,不过其实好像只是在脚边做事,我也就放下心来。 往那里走过去后,可以听见啪嚓啪嚓的声响,冒起了白烟。 仔细一瞧,在平陶盘上面,木材像免洗筷一样架了起来,在那里烧火。 啊啊,这么说来。 以前每到盂兰盆节时,外婆总会像这样虔诚地焚烧迎魂火和送魂火。 因为妈妈的个性不拘小节,爸爸又是合理主义者,不重视这种风俗,一开始我根本不明白这是什么行为。 我觉得纳闷,问了之后,「为了让你过世的外公能找到路回来,得做个记号让他知道家在这里。」外婆向我这么解释,我到现在还记得很清楚。 像是不可以踩榻榻米的边线,晚上不能吹口哨,还有腌渍美味梅干的方法。 或许会有人觉得外婆啰嗦,但是我很喜欢到这里来听外婆说话。 我看向身边,明日姊也怀念地眯起了眼睛。 因为外婆不时会拿零食给她,说不定比起一年只来住几天的我,她留下了更多的回忆。 「外婆。」 我尽可能轻柔地叫著,外婆没有表现出惊讶的样子,「哪位啊?」慢条斯理地转过头来看向我。 现在情形怎么样我不知道,不过我来这里玩的那个时候,这附近的邻居都会擅自进入别人家里,把刚采好的菜放在厨房,所以外婆大概也习惯忽然听见叫唤声了吧。 许多没见的那张脸上,比记忆中多了几条皱纹,但是肌肤光滑得不像是七十来岁的人。 定期烫卷的那头漂亮白发也一样没变。 外婆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直盯著我的脸,半信半疑地说:「……小朔?」 「好久不见了,外婆。」 这句话终于让她确定自己没有认错人,一脸开心地站了起来。 「哎呀~怎么没先通知我哩。」 她到处摸著我的身体,像在确认我这几年来的成长,摸得我很痒。 「我打了电话,也有留言,可是你都没回,所以我尽量挑你可能在家的时间过来。」 「这样啊~」外婆明白后,又继续说下去: 「你长得这么高啦,古锥(※可爱)的脸蛋也变得这么有男子气概。我正在烧迎魂火,还以为你阿公真的回来了。」 「听说外公也很有男子气概喔。」 我向站在身边的明日姊说,她傻笑了几声。 外婆似乎因为这样,终于注意到她。 她仔细看著明日姊的脸,「你带媳妇来了啊?」讲出了天大的误会。 「不是,呃!」 明日姊惊慌失措的气息传了过来,于是由我来代替她回答: 「外婆,我还是高中生而已。」 「不然是女朋友?」 「不是啦。」 我们交谈时,总算冷静下来的明日姊鞠了个躬。 「您记得我吗?我是西野,小时候常……」 她话还没说完,「哎呀!」外婆就喊了起来。 「你是西野家的明日风吗!?居然变得这么漂亮啦,我还以为是哪一家的千金。」 「好久不见,老奶奶。」 明日姊难为情地又鞠了一次躬。 「可惜我这里没什么好招待的,进来进来。」 外婆说著,走进了屋子里。 我们苦笑著,也跟著她走进去。 * 在宽敞的玄关脱下鞋子后,怀念的香气随即萦绕著我们。 放在檐廊的蚊香。 伤痕累累的木柱,和室的榻榻米与水泥墙。 在日照下,稍微开始泛黄的纸门。 堆放在走廊角落的旧报纸,反覆翻阅过好几次的破旧书本。 家里似乎正在煮饭,咕嘟作响的热汤传来了气息。 这些全部都是乡下外婆家的气味。 剎那间,当时的回忆涌上了脑海。 * ──那是小学三年级的暑假。 我第一次一个人住下来。 因为爸妈都是大忙人,我们本来打算吃个晚餐就走,但是临走前,我注意到外婆落寞的神情,于是提议:「我再多待几天好了。」 爸妈答应得很爽快,我记得那个时候真的是兴奋极了。 住在远离父母的地方,自由玩耍,这些都是我不曾有过的经验。尽管当时的自己还是个小孩子,却觉得往大人的世界跨出了一小步。 外婆非常高兴,在平常作为客厅使用的和室帮我铺上棉被。 接著到了深夜。 不熟悉的和室,不熟悉的单人房,不熟悉的卧铺。 一开始我很雀跃地思考明天要做什么事,可是我实在不应该这么做,经过一个小时、两个小时后,我依然没有睡意。 叩、叩、叩,挂在墙上的时钟钟声异常响亮。 不知不觉中,指针指向深夜十二点,后来我确认了好几次时间,「只过了十分钟」、「还要多久才会天亮」,饱受著无以言喻的孤独折磨。 广大的空间里,孤伶伶的我。 那天晚上,风势很强劲。 月光照亮纸门,映出松树的影子,张牙舞爪的模样简直就像挥舞著利爪的凶猛怪兽。 我尽量不让自己看向那里,结果看见衣柜拉开一小条缝隙,像是有人从里面窥看,漆黑的电视萤幕照出的房间里面,彷佛有除了我以外的其他人在,我又惊又恐,差点哭了出来。 乡下很早就入夜了。 外婆早就安稳地进入梦乡。 汽车和摩托车都在沉睡。 这个镇上还醒著的人该不会只有我吧?──这种不安的愚蠢念头,有如黑漆漆的积雨云,不断膨胀。 不过,我想著。 爸妈半夜两、三点都还醒著。 深夜我醒来上厕所时,常听见敲打电脑键盘的声音。 说不定。 如果我现在走出这个房间,用走廊的电话按下家里的号码,他们会来接我。 那样我就能回到那间夜里依然灯火通明的屋子。 可是,要是我真的那么做。 孙子第一次主动说想要住下来,抱著「要带他去什么地方玩」、「要煮什么给他吃」的期待进入被窝的外婆,也许会很伤心。 对不起,我不想听见外婆这么对我道歉。 至少要撑到早上,做出这个决定后,我紧紧闭上眼睛。 等到明天傍晚,再让爸妈来接我。 明天晚上,我就能在自己的床上酣睡。 意识消失前,我缩著身体,反覆思考同一件事。 就在这样的不安中迎来的隔天── 「──朔哥?」 我遇见了这个女孩子。 我们玩得既开心又愉快,兴高采烈,想回家的心情全没了。 那天晚上我睡得很熟,结果在这里待了整整三天。 我跪立在车子后座,转头看著挥手的你逐渐远离时,鼻子一阵酸楚,有好一会儿无法面向前方。 那个时候我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我们会像这样两个人再次来到这个地方。 「明日姊,我们先去拜外公好吗?」 「好!我小时候也是这么做的。」 以前外婆常叮咛我,回来要先拜祖先。 进入摆设佛坛的房间时,茄子与小黄瓜做成的精灵马(编注:日本盂兰盆节祭祀祖先时准备的祭品,被视为用来迎接、恭送祖先灵魂的交通工具。)随即映入眼帘。 明日姊在精灵马前面蹲下来,怀念地眯起眼睛。 「我记得老奶奶说过,来的时候要快快来,走的时候要慢慢走。」 「我也好久没看见这东西了,果然还是要有这个,才有盂兰盆节的气氛。」 「明年我也来做好了。」 「这个东西花不到五分钟就能做好了,我那里是小公寓,只能弄个样子出来。」 我这么说之后,呵呵笑声从身旁传了过来。 「这种日本的传统习俗很有意思呢,像是鲤鱼旗、雏人偶,还有芒草和赏月丸子。如果以后有了小孩,希望可以把这种传统传承下去。」 「嗯,我赞成。」 「……」 「………………」 对话内容引人遐想,我们慌张地急忙别开视线。 「那个!我刚说的话不是那个意思!」明日姊哑著嗓音说。 「我、我知道,我的回答也不是那个意思。」 「我只是想说在东京工作后,偶尔可以一起回来请教老奶奶。」 「……虽然有点难以启齿,你这么说不会愈描越愈黑吗?」 「──────!」 因为不想在这样的状况下继续进行这样的对话,我轻轻笑著,结束了话题。 接著,我们在佛坛前合掌膜拜,然后走出房间,在檐廊坐了下来。 眼前放著老旧的晒衣架,那里说是庭院,比较接近杂草丛生的空地。 这地方与邻宅和屋后的田地间没有明确的界线,小时候我们总在这进行大型的探险游戏。 「朔哥,你还记得吗?」明日姊看向我。「我们常一起躺在这里睡午觉呢。」 她说著,双脚垂在檐廊外就躺了下来。 「啊啊,我记得,地板冰冰凉凉的很舒服。」 我也学起明日姊的动作。 陶瓷蚊香小猪飘出线香的冉冉轻烟,袅袅融入白云之间。 阖上双眼后,彷佛有凉风轻抚过浏海。 叮铃铃、叮铃铃,清爽的声音响了起来。 『那个样子就像夏天在檐廊吟唱的风铃呢。』 不经意间,我想起明日姊以前说过的话。 我现在还是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是至少在做这些事的时候,可以与哀伤保持距离。 「明日姊。」我闭著眼睛说。「谢谢你约我来。」 「是我自己想来的。」 「外婆差不多要拿西瓜和麦茶过来了。」 「那要来比谁吐籽吐得比较远吗?」 「你不要又失败,让洋装愈来愈花啰。」 「真是的,你怎么都只记得这种奇怪的事情。」 就这样,我们有好一段时间沉浸在乡村的夏天里。 * 外婆后来真的拿来西瓜和麦茶,我们吃吃喝喝,正在悠闲地休息时,外婆叫著我们。 手机萤幕上面显示时间是下午五点半,外婆似乎已经准备好晚饭了。 与明日姊一起在餐桌坐下后,首先看见的是自制梅干、炖黄萝卜以及马铃薯沙拉,沙拉里面放著大量蔬菜和未炖煮的黄萝卜。 这些都是我最爱吃的食物。 其他还有像是炖鱼、味噌汤以及烫菠菜。 坐在对面的外婆说道: 「抱歉只有这些庄跤(※乡下)的粗茶淡饭,要是知道你们会过来,我就准备一些年轻人爱吃的东西了。」 我嗤嗤笑著,摇摇头。 「我喜欢这种料理。」 我这么一说,外婆像是想起什么事情,「对了对了。」拍了拍手。 「这么说来,小朔你从以前就是这种口味。」 以前来到外婆家时,就算餐桌上有肉或是生鱼片,我不知道为什么总是用梅干和腌渍物配饭,「你这么喜欢素斋,去永平寺当和尚好了。」外婆常这么笑我。 顺带一提,永平寺为曹洞宗的大本山,是福井知名的观光胜地,还能在那里体验坐禅。 身旁的明日姊也呵呵笑著。 「吃完老奶奶送我的点心后,我也都会想吃点咸的东西,老奶奶就常拿梅干和炖黄萝卜给我。」 这么说来,上次她做饭团带来时,好像说过那是怀念的滋味。 我们三个人一起说完「开动」后,我把炖黄萝卜送进嘴里。 超市买来的炖黄萝卜颜色较淡又有点硬,但是外婆做的是又软又厚的深褐色。炖黄萝卜配上辛辣的朝天椒,味道很重。 我吃了一片,扒了一大口饭。 「果然还是这个好吃。」我说著,大快朵颐的明日姊嗯嗯点头。 「外婆,我要酱。」 「好好好。」 我接过伍斯特酱,淋在马铃薯沙拉上面。 「酱!?」 明日姊吓了一跳,我忍不住苦笑。 「我妈妈都是这样吃的,有一次我模仿她的吃法,没想到意外好吃。」 另外,我在优空面前这么做时,当然是挨了她一顿骂。 「那孩子不管吃咖哩还是什么都要加酱呢。」外婆无奈地说。 「你最近没见到妈妈吗?」 「俗话说没消息就是好消息,可能是她工作很顺利吧。她一旦投入一件事情,就没办法分心啰。」 「也是。」 我们闲聊的时候,明日姊一直盯著我的马铃薯沙拉。 「可以分我一点吗?」 「拿去吧。」 我把盘子递过去后,她战战兢兢地吃了一口。 再三咀嚼过后,「还可以?」她不知为何懊悔地说。 「对吧?」 「而且这种吃法好像很下饭。」 「你要试试看吗?」 「……好吃。」 「这味道会上瘾,对吧?」 「总觉得输了。」 我们大笑著,就像以前那样。 「话说回来──」外婆咕哝著,「没想到你们会回来。」 她喝了口麦茶,又继续说道: 「他们根本不记得盂兰盆节。」 明日姊她──我本来要这么说,又止住了嘴。 唔,在外婆面前该怎么叫她呢? 「呃,是明日风妹妹她──」 叽叽,椅子摩擦声响了起来。 往那里看过去后,邻座因为不熟悉的称呼方式而惊慌失措,手摀著嘴,羞涩地染红了双颊。 如果叫她明日姊,外婆肯定会觉得很奇怪,再加上外婆认识儿时的我们,「明日风小姐」这种称呼又太生疏,况且直呼「明日风」就像带女友来一样,我没有其他选择。 「是明日风妹妹约我来的,她问我要不要来找外婆。」 外婆听见这个解释,整张脸都亮了起来。 「真的吗?明日风小时候常奶奶、奶奶叫著,到这里来玩,是个温柔的孩子呢。」 「没有的事,我只是来讨零食尔尔。」 明日姊的态度也稍微轻松了一点,讲话不再那么毕恭毕敬,难得讲起了福井腔。 「你很喜欢麸果子、地瓜金锷烧还有栗子,这类老人家的点心嘛。」 「这么说太难为情了!是老奶奶拿给我吃之后,我才喜欢上的嘛。」 「这么说来──」奶奶慎重地放下筷子,垂下眼角。 「你们记得小朔折断松枝那件事吗?」 刚才站在屋子前,我正回想起这段记忆。 当时和我在一起的明日姊似乎也记得,挺直了腰杆。 我点点头后,外婆又继续说下去: 「那是外公非常珍惜的大树,一开始听说的时候,我本来想骂你们怎么皮(※调皮)成这个样子。」 「可是呢──」她轮流看著我们说: 「小朔道歉说『是我得意忘形爬上去的』,乖巧的明日风也坚持是『是我拜托他爬上去的』,没有一个愿意退让。我心想真是两个善良的孩子,怒气也就消了。」 「关于那件事,其实是……」 明日姊说到一半,外婆便打断了她的话。 「你们都是比起自己,更优先考虑到别人的孩子。能看见你们两个人又一起出现,我很高兴喔。」 我们看向彼此,难为情地嘿嘿笑了起来。 「老奶奶──」明日姊突然严肃地说:「没有和自己的小孩还有孙子住在一起,自己一个人会很寂寞吗?」 我不自觉看向她的脸。 也许是怀念的场所让她的心情放松下来,她美丽的瞳孔闪烁著不安的光芒。 说不定,不对,是一定,她将奶奶和自己将在东京生活的境遇重叠在一起了。 离开家人,离开朋友,离开…… 「不会。」外婆温柔的脸庞笑著。「我不觉得寂寞。人与人真正的分开,只有在双方亲手斩断缘分的时候。」 「「缘分……」」 我与明日姊无意间异口同声说著。 「不管是先离世的外公和我之间,还有离婚的那两个孩子,缘分都还紧紧相连在一起。我能在梦中还有回忆里见到外公,孩子们也说有时候还是会联络对方。」 不用说,「孩子们」指的是我爸妈吧。 他们在分开前吵得不可开交,甚至放话说这辈子再也不要见到对方,结果分开后又改变态度,我觉得有点好笑。 「本来以为搬家就再也见不到面的你们重逢了,而且还来找我。缘分一旦建立起来,就没那么容易斩断。活到这把年纪,居然有这么奇妙的启示,实在让我忍不住有凡事天注定的感觉呢。」 「所以说──」外婆说道: 「──就算只有其中一个人这么做,只要紧紧握住缘分的一端就好。 只要这么做,系起来的缘分便不会断掉。」 我和明日姊只是安静地听著外婆的话。 我不由自主想起夕湖与海人的脸。 发生那种事之后,我手中还好好地握著这段缘分吗? 这条缘分的线没有断吗? 「谢谢你,老奶奶。」明日姊感动地说。 接著,我们三个人接连聊起怀念的往事,宛如五彩缤纷的打弹珠游戏。 只要有人说出一段回忆,这段回忆就会打中另一个人的回忆,我们聊得乐不可支。 就像在檐廊玩耍的那个时候。 夕暮转为橙红色时,我们走出了外婆家。 「再来玩啊。」 「我会再来的。」 「我会再造访的。」 宛如确认缘分的绳结,我们答应了彼此,不知能否实现的约定。 * 「朔哥,要稍微绕一下再回去吗?」 如果置之不理的话,外婆恐怕会一路挥手到我们搭上电车,于是我们先让她进屋里,之后明日姊如此提议。 「也好,既然难得都到这里来了。」 我这么回答后,明日姊欣喜地笑著说:「太棒了。」 我也想再稍微体会一下这种闲适的气氛。 因为一个人回到家里后,我又会想起夕湖。 我们走了起来,彷佛回到往日的冒险。 「真的都没变呢。」我忍不住嘟囔著。 上次走在这里时,我因为满脑子都是明日姊讲的那些话,没有多余的心力观赏周围的景色。 不过我们两人经常一起玩耍的农田还有河流,都与回忆中的景色一模一样。 「也不是都没变。」明日姊指著前方说:「你看那里。」 「啊……」 那是以前我爬上梯子,敲著二楼窗户的──明日姊家原本所在的地方。 如今,那里成了一栋陌生的漂亮房子。 「其实也不奇怪。」明日姊在一旁苦笑。「都过这么多年了。」 听见她这么说,我感觉胸口有点紧。 一般来说,这种情形很正常。 某人放弃的土地上面,另外有新的人住了进去。 就只是这样而已。 可是,为什么? 那个时候的回忆仍停留在当时,像是冷冻保存在某个地方。 为了不管经过十年、二十年,偶尔翻阅相本时还是能够怀念。 忽然间,我冒出一个想法。 明日姊家的外观是什么样子? 尽管发生了那么让人印象深刻的事,然而我愈是试图回想起来,感觉就像寻找著清晨时分的梦境,印象渐趋模糊,最终消散。 尽管用这只手敲打玻璃窗的触感,你在另一头慌张的表情依然如此真实。 玄关大门的模样,还有从那里偷来的凉鞋颜色,我都已经记不得了。 「就算是这种乡下地方。」明日姊走在前面几步的地方,仰望著暮色说:「看起来好像一成不变,其实也一点一点地在改变。旧房子拆毁,新房子盖了起来。某人的回忆覆盖在另一人的回忆上面,走路五分钟的地方多了间便利商店。」 「而且……」她又继续说下去。 明日姊露出缥缈的笑容,回头看著我。 「初恋的朔哥变成学弟, 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成为别人的心上人, 独自受伤。」 她哀伤地说。 「这话是……」 我不自觉语塞。 「为什么呢,我想起了吉野弘的《夕暮》那首诗。」 明日姊不以为意地跨出脚步。 「欸,你有找人谈过吗?」 寂寞的眼神直视著我的脸。 「班上的伙伴都在场,而且我也跟你说过。」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吧?」 「──!」 果然瞒不过这个人。 她似乎能一眼看穿肤浅的隐瞒。 「老实说──」明日姊搔著泪痣的地方。「我希望这么做可以让你的心情开朗一点。你肯定是把自己关在家里,一个人心烦;我想来到老奶奶家后,说不定大家可以一起吃顿饭。最后我们像这样走在怀念的景色里,边走边谈。」 「刚才我也说过,我很高兴到这里来,谢谢你带我来这里。」 我道出了最真实的心声。 「可惜所有表现机会都被老奶奶抢走了,我甚至没讲出一句动听的话。老奶奶对缘分的解释,打动了我。」 「我也是……」 「我们当时肯定摆出了同样的表情吧。」 「言归正传吧。」明日姊说: 「你拒绝了柊同学的告白。」 「对。」 「整个过程大家都在场,你也把来龙去脉都告诉我了。」 「对。」 「但是在那些言词中──」 她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手轻轻抵住我的胸口。 「──感受不到你的心(心情)喔?」 我不禁心想──为什么? 和明日姊谈这件事时,我应该已经特别小心翼翼了。 我不想让她担心。 可是我也不想说谎。 我只是把事实讲出来。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连我隐藏在字里行间的心声,她都能像这样看出来。 她没理会我的惊慌,说著「还是要这么问比较适当呢?」又继续说下去: 「你为什么拒绝柊同学的告白?」 「──!!!」 视线不由自主移开,避开那双直盯著我的眼睛。 我握紧拳头,咬紧牙,尽管如此还是不想对这个人说谎。 除了沉默,我别无选择。 明日姊像是早预料到我的反应,滔滔不绝讲了起来: 「不用跟我说没关系。 我没那么自大,质疑你为什么不依赖我。你要向内田同学、七濑同学、青海同学、水筱同学或是山崎同学说也可以。 只有浅野同学,现在要找他讲话可能有点困难。 总之,你有找人好好解释过吗?」 她露出有些寂寥的微笑。 「──在你的话里面,你不存在任何地方。」 她再一次用手抵住我的胸口。 「你把发生的事情告诉了我,我也知道你说了什么话,可是为什么要那么做,你一次也没有解释。」 一步、两步,明日姊往后退开。 「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你可能会觉得我多管闲事。 说不定你会生气。 可是,这句话肯定只有我能传达。 ……只有在那个靛蓝的夜空底下,听你倾诉的我能说。 所以说,对不起,朔哥。」 她哀伤地眯起双眼,像是下定了决心。 「你太习惯承受他人的爱,所以不知道怎么爱人吧?」 这句话刺进了我心里。 「因为在此之前,你一直以来把躲避看成理所当然的行为。 因为你觉得要远离他人。 因为他人会自然离开你消失。 因为他人甚至是你憎恨的对象。 或是说── 因为你只懂得不求回报地付出。」 「因为你是──」明日姊说。 「──沉在弹珠汽水瓶底的弹珠月亮。」 喀啦。 孤零零的心转动著。 明日姊没有再继续开口,转身背对我走了起来。 不经意间抬起头,云朵轻挂在淡蓝色天空,垂披著暖和的夕阳。 那幅景象看来格外孤寂,大概是盂兰盆节的关系吧。 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茜红的乡间小路上,暮蝉的幽微鸣叫声陪伴著我们。 两人长长的影子在沙沙作响的青田波上摇曳。 某处燃起迎魂火的烟雾,如一缕缭绕而上的轻丝。 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夏天就要结束了。 * 这么做就行了吧…… 毕竟狡猾的心思,无法成为你的月亮。 * 彷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我们在怀念的乡村路上走了一会儿,接著和来程一样搭著越前铁路摇摇晃晃,最后在福井车站解散。 明日姊的爸爸开车到车站来接她,我透过前车窗不小心对上他的视线,尴尬地向他点头致意。 对方的反应也和我差不多。 回到家后,我冲了个澡,换上家居服。 脱下来的t恤上面,似乎还留有外婆家的气味。 喝了冰麦茶后,我终于放松下来,躺在沙发上。 不管是无聊还是新奇,一天的感觉都很漫长。 回到一个人后,明日姊的话在我脑中盘旋。 「……不知道怎么爱人吗?」 夕湖呢?我想著。 那个比我受到更多人喜爱的女孩子。 她知道怎么爱人吗? 今后要怎么办? 七濑、阳,明日姊。 和希、健太。 海人。 还有── ──叮铃铃铃铃。 思考到一半时,手机响了。 确认萤幕上面显示的名字后,我接起电话。 「喂?」 『……喂。』 「优空,有什么事吗?」 『嗯,我只是在想你有吃饭吗?』 「不用监视我,放心啦。」 『骗你的,我只是想听听你的声音。』 这很不像优空会说的话。 不晓得是不是我多心,她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之前那么有精神。 我原本希望她今天和家人一起过,可以放松一下心情的。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有事可以告诉我。」 『嗯~这件事跟你讲也无济于事。』 她的语气不像在拒绝我,比较像在说服自己。 「优空……」 『抱歉,我不该用这种说法。』 「我没放在心上。」 『我的意思是,这是我自己的问题。』 「这样啊。」 『不过听到你的声音后,我的心情比较平静了,可以再聊一下吗?』 「当然可以。」 『谢谢。唔,那么你今天做了什么事?』 「……」 『朔同学?』 我不自觉语塞。 虽然没有做什么亏心事,这是现在可以跟态度不太对劲的优空聊的事情吗? 可是,我又不想说谎。 当我正在思考的时候,手机另一头传来呵呵的笑声。 『你就直接讲吧。大家不可能放著你现在这个样子不理你,这种事我也知道。』 「……你不会事后攻击我吧?」 『你做了什么事吗?』 「我发誓没有!」 『较紧咧。』(编注:福井腔里面,这句话是「快一点」的意思。) 「这是要我快点讲下去还是快点去死!?」 优空咯咯笑著,语气总算开朗了一点。 我依然没有闹著玩的心情,但是为了这一阵子以来支撑我的人,至少我得献上一点心力。 接著,我徐徐忆起去外婆家的事,向她说了起来。 连明日姊与我同行这件事,我也毫无隐瞒。 包括我们在小时候认识,以及两个月前那件事的大致经过。 以前我对优空说过,希望可以成为像另一名家人一样的朋友(人)。 那样的心情并无虚假,因此或许现在太迟了,我认为最好还是把事情都说出来。 『──喔?』 优空听完我的话后,冷漠地回道。 「听我说,优空,我没有背叛你。」 『唔,我一没去你家煮饭,你就趁机和憧憬的学姊在回忆的地方约会,我们之间是你这么做就算背叛我的关系吗?』 「这种说法不会太充满恶意了吗?」 我们讲起似曾相似的做作对话,两个人嗤嗤笑了起来。 『开玩笑的。虽然说你们小时候就认识,这件事我有点吓到了。』 「真的对不起,我没有那个意思,只是就事实来看,我看起来的确是趁你不在时对其他女生出手。」 『我说过吧,我是开玩笑的。』 『再说──』优空又继续说下去: 『朔同学并不是我的男朋友,况且遭到拒绝还找歪理赖著不走的人是我。既然如此,无论你和谁做什么事,你有感到歉疚的必要吗?』 优空把那天那段话的主角(夕湖)换成自己,接著坚定地说了下去: 『在这种状况下向我道歉的意义,你最好多思考一下喔?』 这段话是怎么…… 我正想回问的时候,优空咕哝著说『怎么爱人啊……』像是在喃喃自语。 『我肯定也不知道吧。』 「优空你有家人满满的爱啊。」 『拜托不要在这种时候故意转移焦点。』 「抱歉……」 『你的体贴有时候会在不自觉中伤害别人。』 「……」 『对不起,我不该又用这么讨厌的说法。』 「不会,我才该道歉。」 『总之──』 优空说,像是表示对话到此结束。 『我希望你不用在意我的想法。 我没有希望你这么做。 夕湖想必也是一样。』 她想表达什么意思?她为什么生气? 老实说,现在的我完全搞不懂。 所以,我轻轻吸一口气,做出简短的回应:「我会好好想想的。」 『嗯,谢谢你陪我聊天。』 「那么,晚……」 『啊,最后还有一件事。』 她说著,打断我的话。 『你可以跟我说「没事的」,可是不要问我原因吗?』 她今天果然有点奇怪。 但是她既然要我别问── 「没事的,没事的。」 我觉得这样才是正确的做法。 『……谢谢你,朔同学。』 「晚安,优空。」 『我……!』 嘟,她说到一半挂断了电话。 如果夕湖站在和我相同的立场。 这种时候该对挚友说什么话呢? * 「……没事的,没事的。」 * 当我发觉时,才知道自己在沙发上睡著,就这样睡到了隔天。 或许我比自己想像的还要疲惫。 在过了中午的时间,我慢条斯理地醒来。 梦里许多情境轮流转换,余韵尚存。 脚踩不到实地的感觉挥之不去,也不想阅读书本,于是我一边洗衣服、晒棉被,一边在脑里反覆思索明日姊与优空说过的话。 但愈是思考,答案就愈显模糊,彷佛在拨弄著夏日的海市蜃楼。 回过神时,夕阳已经西斜。 就在我看著无所事事的暑假时光逐渐消逝时…… ──叮咚叮咚。 颇为急促的门铃声响起。 夕、湖……? 那悠哉的声响让脑中浮现不可能会来的人的脸,我抓了抓头。 怎么可能啊。 透过大门猫眼确认来者让我感到麻烦,所以我直接开门,结果…… 「嗨。」 神态自若的七濑站在那里。 我暗自松了口气,身体也放松了。 哎,这样也好。 不知何时之间,我已经习惯有人来家里了。 七濑歪著头,露出刻意的笑容。 「晚安,美少女外送服务」 「别在大门前讲这种会招人误解的话啦。」 「您要换人吗?」 「可以的话,能不能换成牛丼或是拉面?」 「我会做些让您更加回味无穷的事唷。」 「我说啊,七濑,你应该明白我现在没有那个心情……」 「我会让您有那个心情。」 「知道了啦,进来吧。」 在与她讲著我平时可以一脸若无其事与之交谈的对话内容时,我之所以感到胸闷,还是起因于夕湖与优空。 我觉得在这种状况下让七濑进入自己家里,对她们两人过意不去。 不过…… 『在这种状况下向我道歉的意义,你最好多思考一下喔?』 我想起优空昨晚才这样叮咛过。 那时,优空的声音显然带著烦躁感。 受到自己尚未咀嚼消化过的话语摆布不太好,但就算自己一个人左思右想,肯定也会像直至刚才那样,想不出结论。 反正也没办法不去面对任何人,一直逃避下去。 「千岁……?」 双脚已踏进玄关的七濑说道: 「你那是要人扑进你胸口的姿势吗?」 经她这么一说,我才发现自己保持著伸出右手按著门扇的姿势,僵在原地不动。 「应该是此路不通的姿势吧。」 我边说边放下手臂。 七濑今天将t恤扎进短裤里,是一身男孩子气的打扮。 她脱掉凉鞋,熟门熟路地取出室内拖鞋。 她进入房里,将手上的塑胶袋放在厨房的流理台上。 「千岁,你还没吃晚饭吧?」 「怎么,你真的帮我买了牛丼吗?」 七濑回过头将腰部靠在流理台上,不知为何难为情地垂下目光。 「顺便问一下,你直到今天都是怎么解决的?」 从话题的流向来想,她是在问我怎么解决三餐吧。 就像我没有对优空隐瞒明日姊的事,我也不打算对七濑隐瞒优空的事。 「从那一天起,这几天优空都来帮我做饭。」 「……果然、啊。」 七濑听了我的话后,小声地呢喃著几个字。 她让从拖鞋伸出一半的两脚脚指互相扭弄,又继续问道: 「今天小内没来吗?」 「是啊,我和她说,希望她与家人在盂兰盆节里好好休息。」 我一说完,七濑的胸口便上下起伏,嘴里发出「嘶──哈──」声。 她紧紧捏住短裤裤管,脸朝著旁边…… 「……来……你吃。」 她发出的声音依然细微得让人听不到。 「抱歉,你说什么……?」 我不假思索地回问后,七濑的脸终于朝向我。 仔细一看,她的脸颊微红,嘴唇紧闭。 「我是说……」 七濑以右手抓著左手手肘,又别过目光后…… 「……我来,做给你吃。」 她缓缓地如此说道。 于是,我终于明白七濑的言行为何很没有她的风格。 以前七濑来我家时,不是我随便做几道菜,就是她买东西过来吃。 唯一的例外是偶然碰到优空来做菜的那次,我记得她那时感觉也是怪怪的。 至少我知道现在不是适合开玩笑,或是故作形式问东问西的场面。 「我正好肚子饿了,谢啦。」 我说完后,七濑对我投以带著些许不安的目光。 「呃,和小内比起来……」 她吞吞吐吐一会后就说了声「不对」,接著闭上眼睛,大大地深呼吸…… 「如果我抓住了你的胃,那先说声抱歉啰。」 这次七濑找回了自己的风格,脸上浮现挑衅的笑容。 * 七濑将绑在手腕上的发圈以嘴衔住,和在打篮球比赛前一样,灵巧地将头发束成马尾。 她从包包里取出折得很整齐的围裙,穿在身上。 围裙的花样是清爽的蓝色直纹,下襬像裙子一样轻飘飘的。 绀色的系带在腹部上打结垂下,是整体设计中的画龙点睛之处。 我没有多想,就这样从头打量著她。这时…… 「是不是、不适合我呢……?」 她又缩著身子,没自信地这么说。 (插图011) 我不禁噗嗤一笑。 「喂!」 七濑大声叫道。 「不,抱歉抱歉。」 我设法忍住没有完全释放出去的笑意,继续说道: 「因为这不像是会穿著泳衣摆出写真女星姿势的人会说的话。」 七濑「哼」了一声,把脸撇向旁边。 「我对身材算有自信,所以无所谓。」 「为什么你比起穿泳装更怕穿围裙啊。」 「因为泳装就像是内衣的衍生……」 七濑讲到一半时停了一会儿…… 「但这样的穿著,我还没习惯。」 她垂著已经红到耳朵的脸。 「想说这样会不会很不像我……」 我心想,原来七濑也会像这样子迷惘不安。 从旁来看,她明明没有半点缺陷。 所以…… ──说真的,平时冷艳的七濑与带著家庭味的围裙造就的反差,让我目眩神迷。 既可爱又带著一点性感韵味,穿起来十分适合。 我本来就要像平时一样,道出这般真心的感想。 但我急忙将这些话吞了下去。 『放开我!这家伙、这家伙他……!明明知道夕湖的感情,却摆出一副也不是没有那种意思的态度,在旁边偷偷摸摸跟其他女人──』 我想起海人说过的话。 明明已经不痛了,被他揍过的脸颊却感觉在发热。 或许他说得没错。 我本来就是为了与女生之间划出界线,才开始语出轻薄。 为了筑出一道不让对方踏入自己内心的墙壁。 为了让对方在一开始就对我感到幻灭。 可是,七濑已经成了我极为重视、无法以这样的方式处理的人。 别再以至今为止的态度,向她随口胡言了吧。 于是我让两边的嘴角上扬…… 「怎么可能会有七濑悠月穿起来不适合的服装呢?」 尽可能挑选出不会冒犯到她,而且可以让她安心的话语。 这么做,就没问题了吧。 我想这样就能把「穿起来很适合」的意思传达出去。 七濑讶异地睁大眼睛,在仅仅一瞬间像是要哭出来般紧咬嘴唇。 「──这样啊,谢啦!」 她像是在勉强自己笑出来似的,以非常开朗的声音说道。 就在这瞬间。 让人呼吸困难的悲伤,从胸口窜上了喉头。 ……咦,为什么? 我和七濑明明都在笑。 我夸奖她,她向我道谢,明明提出了模范解答。 我却有种犯下大错的感觉。 我差点就要向背对著我站在厨房的七濑伸出手,说出「慢著」。 我刚刚说错了,其实── 脑子里想著说出的话已无法挽回,我紧紧握住拳头。 不,这样就好。 这份悲伤、这份痛苦,是自以为是的思念所化成的。 什么「要是打从真心夸奖她就好了」。 什么「希望她能打从心里笑开来」。 你就是一直重复干著这样的事,才让夕湖受伤的。 七濑似乎已经不再难为情,也不再过度兴奋,回到了平时的状态。 她洗完米后设定好电锅,接著用锅子煮起热水,并在这段时间开始切高丽菜丝。 只要我不经意地站在附近,她就会以很像在唱戏的声调说: 「万万不可窥视奴家做菜。」 「要是我偷看了,又会如何?」 我心想「你是在演白鹤报恩哦」,将刚才的那一幕拋开,配合她的调调。 「您将会在沉眠之时,骑著乌龟到龙宫城去。」 「世界观很唐突地混在一块哦。」 「接著您再也无法离开龙宫城,直到死前都会与乙姬(我)一起幸福快乐地生活。」 「喂,不要来这种可怕的绑架监禁结局。」 「可喜……」 「──可贺才怪啦!?」 我们真的回到了一如往常的互动。 一切都不会改变,但相对地一切都不会进展。 彷佛扣错钮扣般的停滞。 我老实地离开厨房,往餐厅的椅子上坐下。 嚓。 嚓。 嚓。 嚓。 切菜声回响于室内,其节奏有别于这几天所听过的。 仔细地、慎重地、正确地。 经过计算、经过测量、经过规划。 咚。 咚。 咚。 咚。 菜刀一丝不苟地敲著砧板。 这声响非常有七濑的风格。 我想要再听得清楚些,便将tivoli audio的音量转小。 有时能够窥见的那张侧脸,就像在比赛中射三分球时那般认真。 不管怎么看都看不腻。 不久,油炸的啪叽啪叽声响起,令人心神舒畅的香味飘出来时,七濑终于松了口气,转过头来。 围裙上没有一点污垢,这种地方也能突显出她的个性。 我们目光相迎后,她似乎总算想起我的存在,「嘿嘿」笑了两声,搔了搔脸。 「糟糕,我太专心了。」 她为了放松紧张的身躯,伸了个懒腰。 「实在无法一下子就变得像小内那么厉害呢。」 她看向留有用过的盆子与砧板等调理用具的洗碗槽。 「你刚才认真到要向你讲话都会令我迟疑。」 我装作开玩笑似地说道。 「嗯,我的心情完全变得像是在和芦高比赛。」 「托了你的福,我一点都不无聊。」 「你的目光离不开我的背影吗?」 「你的目光最好也别离开油锅哦。」 「哎呀。」 感觉七濑已经进入收尾阶段了,我便擦拭餐桌,准备筷子、杯子、麦茶。 「千岁,你就这样坐著。直到我把菜端过去前,你都不要往我这边看。」 「好喔。」 除了刚才就闻到的炸物香味,隐约令人感到怀念的酸甜气味也穿过了鼻腔。 肚子不禁发出鸣响。 「好。千岁,在我说可以之前,把眼睛闭起来。」 「瞭解。」 我照著七濑的吩咐,闭上眼睛。 做菜的人是七濑。 感觉她又会端出我从未听闻过的料理。 像是佐上带有时尚感酱料的餐点。 老实说,我不太敢吃奶油类的酱料,不知道这方面有没有问题。 餐桌上发出排列餐具的咔嚓咔嚓声。 「叽」地一声,七濑拉出椅子,坐在我对面。 「好啦,让客人久等了。小七咖啡店今天的晚餐菜单是?」 这句话应该是在说可以睁开眼睛了吧。 我带著一半期待、一半不安的心情缓缓睁眼。 「──这是定食屋吧!」 并排在我眼前的,是生菜沙拉、豆腐裙带菜味噌汤、腌菜,以及…… 福井县民都很熟悉的猪排酱汁盖饭。 「男孩子都爱吃这个不是吗?」 七濑在诡计得逞的表情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是没错啦。」 我也受到她的影响,「噗哈」一声笑了出来。 我们互看对方的脸,哈哈大笑。 「我还以为……」 七濑开口打断我的话。 「你以为我会端出法式料理吗?」 「嗯,我真的这么想。」 我本来以为就算不是法式料理,她还是会端出更有七濑悠月风格的菜色。 既是我不知道,又能突显她的用心独到,但不会过于装模作样──类似这样的料理。 七濑发出呵呵笑声,让脸颊放松下来。 「我已经决定不再做那种事了。」 「再说。」她继续说道: 「福井县民遇到这种时候,就是要吃猪排盖饭吧?」 她的表情像是看开了什么,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七濑合掌于胸前,表示「来吃饭吧」。 我也仿效她的动作。 「「我开动了。」」 我先喝了一口味噌汤,在好的意义上,味道平凡至极。 让人觉得不用再多加什么。 让人觉得如果每天都要喝,就是要这种味道。 至于淋了沙拉酱的生菜沙拉,则是高丽菜丝细得让我吓了一跳。 如果自己尝试过就能明白,要切到这样颇有难度。 另外,唯有腌菜的形状是我很少看到的。 「这是,芹菜吗……?」 我一询问,七濑便以有些不安的声色说道: 「对,是在我家腌的。莫非你不喜欢?」 「不会,我喜欢沾美乃滋吃。」 「真的吗?这在我家算是满固定的菜色。」 我试著吃了一片,腌汁温和的味道在口中扩散开来。 好像没有用醋,芹菜独特的香气与微微的盐味很适合下饭。 「这个很好吃耶。」 「太好了。还有剩下的,我就拿去放在冰箱啰。」 七濑高兴地说道。 之后我拿起碗公,用筷子夹起三片猪排的其中一片。 我从边角大口咬下去。 接著迅速扒一口饭。 福井的猪排酱汁盖饭比起将酱汁淋在猪排盖饭上,更倾向把猪排沾好酱汁后再放在白饭上,而且好像还会先在白饭上也淋一点酱汁。 「味道、如何……?」 「…………」 七濑以没有自信的口气如此询问,不过我无暇顾及。 我专注地吃著猪排盖饭,当回过神时,我已经吃掉一片猪排,盛得很多的白饭也少掉了三分之一。 「……这什么啊,有够好吃的!」 我打从心里发出赞叹。 「有抓住你的胃吗?」 七濑应该是在我吃到一半时,就确定答案了吧。 不知何时之间,她的脸上已经浮现气定神闲的表情。 「怎么办,我的胃被你紧紧抱住了。」 我一说完…… 「耶!」 七濑就在我眼前挥拳叫好,彷佛在比赛中零秒出手成功。 「我不是在说客套话,真的就像在欧洲轩吃饭似的。」 像是咖哩,就算同样以市售的咖哩块来煮,不同的人使用的肉、配菜、提味食材都会有所差异,也就是有所谓的「我家的咖哩」。 相同地,在福井也有「我家的猪排盖饭」。 若是要在自己家里做,猪排酱汁盖饭的酱汁一般都是将伍斯特酱、中浓酱、番茄酱、味醂、酱油、砂糖搅拌而成。 这酱汁很难调,在大部分情况下,不是将酱汁调得太浓或太甜,就是比在店家吃的还要油腻。 难度更高的则是猪排的口感。 这完全是我个人的意见,不过我坚信欧洲轩那种又薄又酥的猪排最适合猪排酱汁盖饭,在家里炸的炸猪排的厚度总让我觉得不合。 在这一点上,七濑为我做的猪排盖饭,无论是酱汁还是猪排,都难以置信地正中我的喜好。 「这是用什么肉做的啊?」 我不禁问道。 「就只是普通的猪里肌肉。不过一般家庭里不太会有打肉锤,所以秘诀就是买姜汁烧肉用的薄肉片来炸,而不是炸猪排用的肉。」 七濑「哼哼」两声,得意地说道。 「哦,所以才能做得这么像猪排盖饭上的猪排啊。那酱汁呢?清爽的甜味与酸味调配得很好耶。」 「酱汁的话,我是试著用苹果汁来提味。」 「好,你是天才。顺便问一下,还有剩的吗?」 「啊,抱歉。炸猪排我只有给你炸三片,给我自己炸两片而已,不够吃吗?」 「不是啦,我是说酱汁。」 「……欸?是还有剩,但你为什么问这个?」 「吃第二碗时,我要将酱汁淋在白饭上吃。」 「有这种吃法吗?」 「你不知道吗?饕客为了品尝酱汁,都会这么做。」 「不,我从没听过。」 七濑像是再也忍不住似地说著「我还是觉得很奇怪。」开始捧腹大笑。 「你这么喜欢吗?」 「以家里做的猪排盖饭而言,是我至今为此吃过最好吃的。」 我说完后,七濑像是松了一口气。 「──既然如此,幸好我有努力做出来。」 她开怀且满足地露出笑容。 我慌忙扒起剩下的猪排盖饭。 要是一直看著她,我恐怕又会不小心说出多余的话。 * 我们两人洗完餐具并处理好油后,就拿著宝特瓶装的汽水到阳台去。 尽管还算不上凉爽,但光是站著就会流汗的夜晚似乎已经过去了。 偶尔从河边吹来的风,开始带来下个季节的气息。 「你的社团活动如何?」 我忽然想起这件事,便问她。 「盂兰盆节的这三天都休息。」 「这样也只有三天而已。不愧是将目标放在全国大赛的队伍。」 「这么说来……」 七濑靠在阳台的扶手上面对著我说: 「阳来过了吗?」 「你是说来这里吗?」 「嗯。」 「没有,倒是有传line给我。」 「……那个笨蛋,我可不管了。」 最后这句话讲得很小声,我听不清楚。 「我说七濑,那个……」 「嗯?」 「在那之后,你有联络夕湖吗?」 我忐忑不安地,道出一直很在意的事。 说不定,七濑会有办法。 然而答覆我的,是带著哀伤的笑容。 「我当然有联络她,但电话与line都没有反应,讯息甚至没显示已读。」 「──!」 要是没有问就好了,我在一瞬间这么想。 或许我还抱著些许期待。 期待她多少整理好心情后……不,如果还没整理好,就更应该这么做。 优空采取了那样的行动,她们两人之间大概还很尴尬,但我希望夕湖至少能去依靠其他伙伴们。 七濑慌忙说著「等等、等等」补充道: 「海人有传来连络说,夕湖会和他见面聊天。他说夕湖还很沮丧,但感觉应该是不会做傻事,要我们放心。」 「这样啊,是海人。」 「你会觉得五味杂陈吗……?」 「怎么会,我松了一口气。有他陪著夕湖,就不会有事了。」 我发自内心如此说道。 如果夕湖现在还是孤零零地抱著膝盖垂头丧气,那该怎么办──这是我唯一挂心的事。 只要有海人在。 只要有那个笨蛋看著夕湖。 「……真是太好了。」 我再度低声道出这句话,为了掩饰涌进眼里的感情,望向天空。 七濑的手轻轻地放在我的腰上。 「如果……」 嘴巴不知不觉动了起来。 「是你的话,在这种时候会怎么做?」 我明白这是毫无意义的问题。 不过,七濑和我很像。 说不定就是因为这样,才让我觉得她能回答得出来。 「先互相保持距离,让脑袋冷静下来吧?到了第二学期开始时,找个机会再好好地谈一次,然后和好。之后就继续当朋友……」 七濑像叹著短气般,「哈哈」地笑了两声。 「如果我还处于能冷静地说出这种话的时期就好了。」 她以有些微弱的声音继续说: 「但现在我就没办法这么说了。」 我真是个笨蛋。 朋友不理会自己的联络,想必也让七濑感到无力。 正因为她很像我,我才更应该仔细思考。 如果我是七濑。 亲眼看到朋友受伤难过,无法帮上她的忙,甚至不被对方仰赖,肯定也会觉得自己很没用。 「抱歉,问了个讨厌的问题。」 七濑轻轻握住我的t恤的感觉,从背上传了过来。 「……猪排盖饭。」 接著她轻声道出不合乎场面的词汇。 就算是我,也明白这并非莫名其妙的笑话。 一定有什么意义。 我沉默地等待下一句话,七濑便接著说道: 「第一次亲手做给男孩子吃的料理居然是猪排盖饭定食,很没有七濑悠月的风格吧。」 「是啊。」 我并不会因为这样而对她感到幻灭,而且做出来的盖饭真的很好吃。 但与此同时,我心想著「为什么?」也是事实。 要说这像不像是七濑会做的事,肯定是不像。 「我们这样的人……现在可以用这样的方式来说吗?」 七濑看似在观察我的反应,我对她点了点头。 「我觉得我们这样的人,有过于在意表面形式或行为举止是否周到的倾向。换句话说,就是徒有表面的优美。」 她边说,边以带著不安的表情望著我。 七濑大概是很在意我对她说的话作何感想吧。 「对我说这种话的人是你,所以我会老实地听。可以的话,你能继续说下去吗?」 她吸了一口气,把话接了下去: 「当然,这同时也是我们无法让步的美学。因为就是以这样的方式一路生活过来,才会有现在的千岁朔与七濑悠月。」 「可是呢。」七濑说道:「假设现在要为别人做出一道煞有其事的义大利面。」 她彷佛在说给自己听似的。 「我会希望对方高兴的理由是因为『好吃』,而不是『很有七濑的风格』。我希望尽量让对方吃了之后变得有精神。这正是现在的七濑悠月。」 七濑握紧放开t恤的手…… 「──所以,千岁你也别朝著错误的方向固执己见(装模作样)了。」 她朝我的脸颊轻轻打了一下。 只是这么一道短短的讯息,但正因为由七濑的口中说出,正因为这是与自己相似,却又远比自己来得坚强又优美的女孩子的想法。 才能颤动我的心灵,不断回响。 * 我明明希望比任何人都更理解他。 可是,我却只能说出这样的话…… * 将七濑送回家后,我一个人走在河畔的路上,塞在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瞄了一眼萤幕上的名字后,我毫不犹豫地接起电话。 「喂。」 『喂。』 「我有好好吃饭喔。」 『……呃,啊哈哈。』 打电话过来的人是优空。 『感觉不太好意思呢,这个时间有点晚了。』 「没关系,反正我在走路。」 『在散步吗?』 「不,我刚送七濑回家。」 『喔?』 「我会好好说明,别露出想要掐我脖子的声音好吗?」 我像往常一样,向优空报告直至刚才发生过的事。 大致上说完后,优空发出有点不满的声音。 『悠月的猪排盖饭那么好吃啊。』 「毫无疑问是人间极品。」 『哼嗯?』 「我不是在和你的料理作比较喔。说到底,你以前也没做过猪排盖饭。」 『这我知道,但我以后不会在你家做猪排盖饭。』 「为什么啊?」 『哼。』 「要是我顾虑到你的感受而说谎,你肯定也会生气吧。」 『这是两码子事。』 经过这段对话,我们终于轻声笑了出来。 感觉最近的优空有点孩子气。 她肯定和我一样,想著夕湖的事,几乎要被不安压垮。 『朔同学你啊。』 「嗯?」 『明明会大摇大摆地踏进别人的内心,说著些臭屁的话,却一点都没有顾及你自己呢。』 「欸,你果然在生气对吧!?」 『若要说有没有生气,我一直都在生气。』 「优空……」 『不过我必须斥责的对象有两个人。所以……』 她说到一半时…… 『谢谢你,我今天没事了。』 优空便以沉稳的声色这般说道。 「这样啊,晚安。」 『嗯,晚安。』 至少,我希望夕湖与优空能再度站在一起。 两人感情融洽,有说有笑。 * 接著,盂兰盆节的最后一天来到了。 在暑气开始稍微散去的下午四点左右,门铃声又响了。 我一开门,便看到运动风格打扮的阳站在外面。 可能是由于她接在明日姊与七濑之后来找我,很不可思议地,我已经不太讶异了。 「唷。」 我打完招呼后…… 「我说!」 本来稍微低著头,思考著要说什么的阳抬起脸来。 「呃,我,还是个小鬼头,所以在这种时候,一点都不晓得该怎么办。」 光是这句话,就可以明白她为我烦恼过许多事情。 我带著半分歉意与半分谢意,回答她: 「谢啦,你有这个心,我就很高兴了。要进来喝杯茶吗?」 阳摇了摇头。 「那么,要来投接球吗?」 她又摇了摇头。 「这我也想过了。我一直在想要怎么做才能让你打起精神来,像是一起去吃些美食,听你讲话;或是带你去购物;不然来写个信什么的。可是我一下觉得这些不像是我会做的事,一下又觉得做起来一定会很不顺利……」 阳再度低下头。 「到头来我能做的,就只有与你一起活动身体,让你舒畅一点。但对象若是我,你也只能随便玩玩。」 「不,没那回……」 「所以!」 阳打断我的话。 「我把能当你对手的家伙带过来了!!」 她将手伸向门的死角方向,抓住某个东西拉了过来。 「……」 「…………」 「……………………」 「………………………………」 「亚十梦同学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我才想问咧,蠢蛋!!!!!!」 * 我和阳,以及亚十梦移动至东公园,开始拉筋。 「话说回来,真亏你能拉他过来。」 我苦笑著说道。 是可以用「很像阳会做的事」一句话来打发,但这实在太超乎我的想像了。 就为了让我打起精神,而去找这么麻烦的家伙…… 阳咧嘴一笑,回答我说: 「是吗?我只是用很普通的方式拜托他,他就来了啊。对吧,上村?」 「哪里普通了啊!」 亚十梦不假思索地吐嘈,将话接了下去: 「我不晓得这个矮冬瓜是向谁打听到的,她居然跑去我自主练习的公园埋伏。讲著什么『有打击的对手更能燃起斗志吧?』、『果然还是得透过比赛形式训练,不然球感会变迟钝呢。』、『我请你吃8号』,有够吵的。」 我自然而然地能想像到当时的光景,忍不住笑了出来。 阳也发出「啊哈哈」的笑声,搔了搔脸。 亚十梦咂了一下舌头后说道: 「到了最后,她还说出『你也是千岁的搭挡吧?』、『我想让他提振起精神』这种话。」 于是亚十梦终究拗不过阳,还是过来了是吧? 我扬起嘴角,「嘿」了一声。 「什么嘛,亚十梦你又在耍傲娇啊?」 「我杀了你喔!!」 亚十梦套上棒球手套站了起来,将球「啪」一声塞进手套里。 「是因为青海一直在我身旁啰哩叭嗦的,让我都想把球朝你那张衰小脸用力扔过去了。」 这么说来,我是不知道亚十梦去哪弄来的,他还很细心地准备好头盔和一整箱的球。 我也拿起木制球棒站起来。 「你暑假一人个人过会寂寞的话,就联络我嘛。」 用指尖转著球玩的亚十梦说: 「哈,我才没事要找因为恋爱琐事搞到哭哭啼啼闹别扭的家伙呢。」 「气死我了。朔同学我有点生气啰。」 「你那只没路用的手臂是痊愈了没啊?」 「你要试试看吗?不过你那种鸟毛球连帮我复健都没办法就是了。」 我们互相打著嘴炮,各自站上了投手丘与打击区。 亚十梦「涮、涮」地整著脚下的土。 「妈妈给你的红包钱有没有存下来啊?木棒撑不了多久就会断掉啰。」 我也用脚「沙、沙」地整理立足处。 「要保险的话,去保你的自尊心吧。」 「阳!」 「青海!」 「来啦来啦来啦来啦,这样才对嘛!」 阳似乎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叫到就知道要做什么,很高兴地跑到外野去了。 我一如既往地做好准备动作,举起球棒。 「……吶,亚十梦,甲子园现在想必是热闹滚滚吧。」 亚十梦摆出挥臂式的投球姿势。 「哼,和我没关系。」 ──飕。 彷佛能将感伤情绪拦腰打断的直球,以我擅长的球路(内角偏低)飞了过来。 * 约两小时后。 往事重演,我们所有人躺平在投手丘附近。 虽说如此,这次并非像之前那样赶著在大赛前恢复球感。 从途中开始,一下子是阳跑到打击区让我教她基本动作,一下子由亚十梦持球棒而我站到投手丘上,玩得还满快乐的。 阳舒畅地说道: 「在闷闷不乐的时候,最好的方法果然还是活动身体呢。」 亚十梦以一副很受不了的样子接著说: 「真是的,把我牵连进一场闹剧。」 「你在说什么啊,你还不是打到一半时,眼睛都亮起来了。」 「吵死了啦,小矮子。」 「你说什么──!!」 「青海,你今后真的打算以那样的身高继续打篮球吗?」 「那还用说!」 「……哼,每个家伙都一样。」 「怎样啦。」 「像你这样的家伙,要好好地往上爬。」 「咦……?」 「否则就会变得像那边那个烧完的残渣一样。」 我用鼻子「哼」了一声。 「那叫做灰烬啦。」 「真是嘴硬。」亚十梦继续说:「你还是学不乖,一直在挥棒对吧?没想过到了大学重新练起吗?」 「如果我说是的话,又怎样?」 「……等你下定决心了,再通知我一声吧。」 「不要突然娇起来啦。」 「吵死了,去死。」 这家伙实在是喔。 啪啪。亚十梦拍掉尘土,站了起来。 「再见啦,给你们两个善后。」 阳慌忙仰起身体。 「为什么?我说过要请你,你也一起来吃8号吧。」 亚十梦受不了地笑道: 「如果你喜欢那个笨蛋到了会流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程度,就快点推倒他吧。 幸好你似乎也是个唯独体力多到有剩的家伙。」 「嗯啥!?」 亚十梦无视阳的动摇,把想说的话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 留下来的我们之间,飘过了微妙的沉默。 「我可没有哭哦!」 阳突然叫道。 「喔、嗯。」 「我是流汗会流得像瀑布一样多的体质啦!」 「我明白了,所以你就别用那种不像是少女的说法来掩饰好吗?」 我抓了抓脸,心想「这样啊」。 那个性格乖僻的家伙可不是三两下就请得动的。 阳一定是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拚命拜托他吧。 「谢啦,阳。」 我一说完,阳就难为情地把将脸背向我。 「真的,很抱歉。到头来,我只想得到这种大老粗的方法。」 「你在说什么啊,我跟你是同类。我现在的感觉是这一周以来最为舒畅的。」 这并非客套话,而是我打从心底说出的真心话。 从那一天以来,我一直心烦意乱,就像是不断朝著死路冲撞似的,所以现在感到脑袋得以久违地放空。 「不过,你带亚十梦过来实在挺好笑的。」 「呜呜……」 阳用指尖拨弄操场上的泥土,同时说道: 「因为,我觉得若不是能让你拿出全力的对手,就没有意义了。」 她的模样惹人发噱,我不禁噗嗤一笑。 虽然方法与优空、七濑与明日姊截然相异。 不过阳担心著我,比任何事情都要让我来得开心。 「你很瞭解我呢。」 我说完后,阳终于把脸向著我,咧起嘴角笑了开来。 「因为我经常都在看著大爷你嘛!」 ──滴、滴、滴。 就在我们聊天时,冰冷的水滴打在脸颊上。 我本来以为是汗水从自己的头发上滴下来。 「哇。」 抬头望向天空,才发现不知不觉间,漆黑的乌云靠了过来。 「是午后雷阵雨吧。阳,快点撤收……」 「有什么关系。」 阳打断我的话,整个人躺倒在地上。 「小时候看到下雨不是会很兴奋吗?」 她看著我,不知为何有些寂寥地眯细眼睛。 「真是的,又被淋湿到内衣透出来的话,我可不管啰。」 「可惜,我今天穿的是运动胸罩。」 「……那也不错。」 「我说你啊。」 我将球棒与球箱移至雨淋不到的地方避难。 滴答滴答,哗啦哗啦,雨势转眼间就增强了。 不一会雨水倾注而下,就像霰似的。 我心想著「随便它了」,躺到阳的身边。 「呵呵,啊哈哈哈哈。」 我无来由地感到好笑,大声笑了出来。 「这个很痛耶。」 啪啪啪啪,雨粒打在眼睑、嘴唇与脸颊上。 「啊哈,我们是在搞什么啊。」 身旁的阳也捧腹大笑。 我「唷」一声,以手撑起上半身。 朦胧之中,传来雨的气味。 天然的洒水器冲洗著曝晒于夏日烈阳之下的尘土与沥青。 操场上积出了几处大水洼,泛起片片涟漪。 阳缓缓仰起身子。 她将背部靠在我的背上。 在冰冷的雨水之中,还在发烫的彼此体温令人感到舒适。 (插图012) 「小时候。」阳说道:「明明不会去想东想西,可以像现在这样天真无邪地玩闹。」 「……是啊。」 「那时会想著『反正放晴后,衣服马上就乾了』。」 「真令人怀念。棒球社在练习时,本来很懒散的家伙看到下雨也会突然变得有精神。你知道吗?在这种大雨之中用力滑垒的话,可以滑到十公尺远喔。」 「……嗯?」 「不要摆出想试试看的表情啦。我那时候把练习衣弄得都是泥巴,回到家被狠狠骂了一顿。」 于是我们又笑了起来。 「欸,千岁。」 「什么事,阳?」 「我在恋爱与友情方面的经验,没有丰富到可以给人建议的程度。」 「嗯。」 「我只说一句话。」 阳让身体重量放在我的背上。 「偶尔可以倚靠别人喔。」 「不管是夕湖、悠月、小内、海人、水筱、山崎──」她接了这句话后说: 「──在产生男女感情之前,不都是重要的伙伴吗?」 就像从乌云里探出脸的太阳般,她爽朗地说道。 「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强项与弱项。 肯定都同时抱持著美丽的心灵与污秽的心灵。 所以你不需要一个人背负起一切。」 她轻轻撞了我的后脑勺。 「所谓的伙伴(团队),不就是这样吗?」 正因为阳背负著一支团队。 正因为她跨越了队友之间的冲突。 正因为她是与我一起战斗过来的搭挡。 这句直截了当的话语,有著确实的份量。 背上的暖意消失,阳站了起来。 接著她「啪」地一声,用力地拍了我的背。 「振作一点啦,老大!」 「……很痛耶,笨蛋。」 当我发觉时,雨已经停了,西方的天空被夕阳照得火红。 像湖泊般的水洼将日落景象吸了进去,映照出月亮。 被淋得湿透的树木从绿叶滴下阵阵细雨,隐然划出两道缥渺的彩虹。 我不假思索地站起来,把手掌放到眼睛上方,眯细了眼。 我明白的,阳。 这是我们两人一起抵达的崭新夏日。 至少我还明白,不能就这样让夏日结束。 * 瞧,果然如此。 我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待在你的身边。 * 我回到家,将沾满泥巴的运动服随便手洗一下后塞进洗衣篮,然后悠闲地泡澡。 阳虽然不停地说「我只能做到这样」,但她硬将我拉出来的效果非常显著。 身体被舒适的疲劳感包覆,甚至感觉到一直紧黏在胸口深处的沉淀物稍微被清洗掉了。 我洗完澡、吹乾头发时,彷佛计算好似地,手机响了起来。 「今天的晚餐是和阳去8号吃饭。为了不被优空你骂,我很罕见地点了蔬菜浓味拉面。」 『好乖好乖。』 「你每天都打电话给我,但你自己过得好吗?和家人共享天伦之乐有让你放松一点吗?」 『嗯。就做饭、洗衣服、打扫,还有……』 「你根本没休息到吧?」 『……总感觉动手做事比较静得下心。』 「也是,听你这么一说,我最近也是差不多。」 『有没有变得像去年那样?』 「我是觉得自己变得成熟一点了,但应该不是吧。因为如果没有好好过活,会让你和大家担心。」 『呵呵,谢谢。』 「那是我要说的话。」 『那么,你和小阳过得如何?』 「哦。」 我将今天发生的事告诉优空。 阳把亚十梦带来,似乎也让优空吃了一惊。 『真不愧是小阳呢。』 「亏她想得到这么惊人的主意。」 『是没有错,不过我是觉得她很瞭解你。』 「是啊,我果然还是喜欢棒球。」 『嗯,我知道。』 「盂兰盆节要结束了呢。」 『嗯,要结束了。』 「暑假也只剩下一点。」 『嗯,只剩下一点。』 「姑且问一下,明天之后要怎么办?」 『我还是会去你家,帮你做饭。』 「我想你应该明白,你可以不用勉强自己。」 『…………』 「优空?」 『哦~得到了西野学姊、悠月和小阳的鼓励,就不要我了是吧。』 「你饶了我吧。」 『呵呵,开玩笑的。不过我还是会去。』 「……知道了,我会等你来。」 『嗯!』 「那就明天见。」 『好的,明天见。』 「晚安,优空。」 『朔同学。』 「嗯?」 『我不会放手的。』 「咦……」 『晚安。』 她几乎单方面地挂断了电话。 不会放手。 这句话,凛然地回响于我的耳里。 * ──叮咚。 盂兰盆节过后的隔天傍晚。 今天门铃也响了。 整理好仪容的我──柊夕湖为了小心起见,照镜子检视过后,走到了一楼。 爸爸和妈妈都还在工作,不在家里。 我打开玄关的大门后。 「唷!」 海人将便利商店的袋子举在胸前。 「天气很热,我就买了冰品。要不要去公园吃?」 我不禁轻声笑了出来。 「真是的,海人你这一周买了几次冰品啊?而且每次都买巧克力雪派。」 「咦,这个不好吃吗!?」 「我是喜欢啦,可是我觉得不应该每次都买这个给女孩子当慰劳品。」 「是这样哦!?」 从被朔甩了的那一天起。 除了由于社团的比赛与练习而晚归的日子以及盂兰盆节之外,海人几乎每天都会像现在这样来我家。 一开始只有透过大门对讲机讲一两句话。 我稍微冷静下来后,则是在大门前待几分钟。 从盂兰盆节的前几天开始,我终于可以走出门,走到与朔顺道绕过的公园。 海人在没有直接与我见面时,也不会只用line或电话应付。 纵使是透过对讲机,他也一定会到我家来走一趟。 妈妈在家时,曾向海人说过好几次「海人同学要不要进来坐坐?」,但他都说著「不,不用了」而拒绝。 悠月、阳、和希、健太,以及────── 虽然大家都一直联络我,但我无法原谅糟蹋掉快乐暑假的自己。破坏了重要的人际关系使我感到痛苦,伤害了自己最喜欢的人们更是让我悲伤得无以复加。 胆小的我将大家的联络全部装作没看见。 我不晓得该说什么才好,不晓得该如何道歉才好,不晓得还能不能与他们当朋友。 所以,昨天也是,到头来我还是半途而废地逃走…… 明明如此,但为什么? 唯独海人,我可以向他诉苦。 我觉得即使表现出自己没用的一面,他也会接受。 就算我找藉口,就算我迁怒他,他也只是「嘿嘿」地笑著。 感觉他能原谅我的所有一切。 我们两人走进渲染上许多回忆的公园,一起坐在长椅上。 一开始来到这里时,海人毫无恶意地说:「在那个楼梯坐坐,感觉好像不错!?」 可是那里是我与朔聊天时的固定位置,我察觉后就回答:「到那个不会照到太阳的长椅坐就好了吧?」 海人搔著脸说「也好~」,好像一点疑问都没有。 我讨厌这样的自己。 无止尽地依赖著主动靠近的温柔,心里的某处却一直在追寻著朔的面容。 如果是朔,就会对我这么说。 如果是朔,就会对我这么做。 如果是朔、如果是朔── 回想起来,这一年半里,我理所当然般地待在朔的身边。 到了学校就第一个冲到他身边,午休时一起吃饭,放学后常常让他送我回家,假日里硬把他拉出来约会。 我不晓得有多么珍惜这样普普通通的每一天。 明明已经察觉了,本来以为自己已经明白了。 但实际失去之时,世界一下子就变成了黑白色,快到令人讶异。 即使早上睡醒时,夏日的天空一片晴朗。 即使打开妈妈新买给我的保养品。 即使试著喷上喜欢的香水。 看向映照在镜子里的自己时── ──一点都不感到心动。 欸,朔,天气超好的,我们去约会吧? 欸,朔,你觉得我这个妆怎么样? 欸,朔,这味道很好闻对不对? 欸,朔,我会努力变得更可爱的。 其实,只要能这样想著就好了。 光是如此,就很幸福了说。 「来,夕湖。」 在我不知不觉又开始迁思回虑时,海人把冰品递给了我。 我撕开包装,咬下巧克力雪派右上角的一块。 「好冰……」 最近吃妈妈做的饭时都尝不出味道,但不知为何,唯独海人买给我的这个冰品能确实尝到甜味。 酥酥的饼皮,脆脆的巧克力。 以及古早风味的香草冰淇淋。 我心想「这三人组感情真好」,顿时有点伤心起来。 「昨天啊。」海人低声说道:「和希和健太来过我家。」 「咦……?」 我手停下动作,看向身旁。 海人已经吃掉了冰品的一半。 「然后,我跟和希吵架了。」 「为什么!?」 我不禁叫道,海人便回以难为情的笑声。 「他对我说『你要当个小鬼头当到什么时候』,我就火大起来。」 「那是什么意思……」 「他是在说朔的事情啦,叫我差不多该冷静下来了。」 「──唔。」 突然提及的名字,让我无视于对话内容,身体震了一下。 「到头来,自从那次之后,我就再也没连络过他了。和希对我说『你要闹脾气到什么时候』,又说『我不会断言说朔是对的,但至少海人你这样不对』。」 接著他露出失落的表情,搔了搔脸。 「他还说,『不要把你自行放弃的原因推到别人身上』。」 海人「唉」地一声,大大地叹气。 「……这种事情,我也知道啊。我做了对不起朔的事。」 就在我想问为什么时,海人先将话接了下去: 「夕湖你呢?还没有和大家联络吗?」 「……嗯,几乎没有。」 「悠月、阳、和希与健太都很担心你呢,我姑且是有通知过他们『夕湖没事』就是了。」 「谢谢你,海人。」 「不,这点小事不算什么。」 我不知该说什么,便啃起冰品。 于是在我们都吃完冰品时,海人又开口道: 「该怎么说呢。你又没有做什么坏事,没必要连朋友都断绝联系吧?」 我紧紧捏住裙子的下襬。 「我的确做了坏事喔。如果我没有在大家面前告白,暑假剩下的日子也能快乐地度过。我一个人冲动行事,破坏了重要的人际关系。」 「你要这样说的话,我也跟你同罪。我揍了朔,让气氛变得更差。」 「海人你只是为了我而生气的吧,虽然你做的事情鲁莽了些,但责任还是在我身上。」 「如果真的只是这样,我就能反驳和希了吧……」 我不懂海人的话中的含意看向身旁,便瞧见他哀伤地笑著。 我想海人他心里也是五味杂陈。 不该再一直依赖著他了吧。 我想要转换气氛,尽可能以悠哉的口气讲道: 「啊~啊。就只有我一个人失恋了。」 我勉强笑出「嘿嘿」两声。 「就算第二学期开始,我们能和好如初,也没办法像之前那样了吧。总不能在大家都知道我被朔甩了的情况下,边叫著『朔──!』边跑向他身边。因为朔的心里已经有别的女生,那说不定是……」 「──才没那回事。」 海人有些生气地说道。 「咦……?」 「至少我认为,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而已。」 接著海人露出牙齿笑了一笑。 「我说啊,你还记得上次我从lpa送你回家时问你的事情吗?」 「……呃,是入学典礼的事吗?」 「对对对。」 我完全想不到那时发生过什么事,之前问了海人,他也不告诉我。 「我们学校的男生制服不是要打领带吗?」 海人边拉著t恤的领口边说: 「我在国中时是穿立领制服,完全不知道怎么打领带。我这个人当然也不会事先练习,想说请爸妈帮我弄就好了。」 他笑了「哈哈」两声,以有些怀念的口气继续说下去: 「可是,我在入学典礼前一天紧张得睡不好,结果睡过头,把领带塞在口袋里就冲到学校了。」 我想像海人当时的状况,轻声笑了出来。 「很像是你会做的事呢。你给人的感觉很粗神经,却意外纤细。」 「就是说啊!像是在比赛前,我也是紧张到身体变得很僵硬。」 「然后啊。」海人接著说:「在班上没有一个认识的人,也没有时间套交情,就到了入学典礼开始的时间。无可奈何之下,我只好自己把领带随便系一系就到体育馆去。」 我的记忆也慢慢回来了。 「理所当然地,领带一下是前端弯到奇怪的方向,一下分叉,一下又歪歪扭扭的,系得乱七八糟。再加上我块头大,比较醒目不是吗?在排队时,我察觉到旁边的人都忍不住笑了出来,甚至还有人大剌剌地对我比手划脚,我心里就想著『开学第一天就搞砸啦~』。」 啊,没错,的确有这么一回事。 「那个时候,夕湖你呢。」 海人柔和地弯下眼角。 「『喂,你们笑他也太过分了吧!?人家还不习惯,又有什么办法!』 你在大家面前这么说。」 当时的记忆,终于鲜明地复苏了。 「然后,你说著『要这样打啦』,帮我打好了领带。」 「什么嘛,入学典礼的事是指这个哦!?海人你个子很高,很难帮你打领带呢~」 一会儿后,海人害臊地垂下目光。 「你还说『我想穿得时髦,把学生手册的校规部分熟读过了,上面没有写到必须随时系著领带喔?在这种比较正式的场合上就没办法了,由我来帮你系。如果你很不会系,平时别系领带也无所谓吧?』。」 「有说过有说过!从隔天起,你就没系过领带了呢。」 谈到怀念的话题,让我不禁兴奋起来。 这件事让我对海人产生了亲近感……也开始与朔、和希交谈起来。 「在那个时候──」海人若无其事般地向我告知: 「──我就喜欢上夕湖了。」 「咦…………?」 你刚刚说了什么? 「我这个人有够单纯对吧。不过,夕湖你乍看之下就像是个偶像,给人一种很高不可攀的感觉,却不在意周围的目光,袒护才第一次见面的我。那时我想著『她真是个好女孩』。」 等一下啦,海人。 「我觉得找到了自己的真命天女,很积极地去向你攀谈。我想说也介绍朔与和希给你,先从朋友当起。」 你到底、在说、什么……? 「现在回想起来,那说不定是个失败的举动呢~你想一下,一开始我和你还有点距离,应该说我弄得像是把你招来我的朋友圈,才会有种不太自在的感觉。我虽然和你有了交情,但这交情就和班上的其他同学差不多,对你而言并非特别……」 我只能默默地听下去。 「可是,却发生了班会那件事!!那时朔不是和你吵起来了吗?我心想著大事不妙。老实说,当时我认识朔也才几天,若要问我想站在谁那边的话,自然是站在你那边。我想著『友情这么快就要结束啦~』。」 「不过──」海人抬头看向天空。 「从那一天起,你开始会对他直呼其名。 以开怀的笑容叫著他的名字。 不断露出没有让其他人看过的表情。」 这…… 「啊~啊,如果朔真的是个乱玩女人的渣男就好了。若是那样的话,我就可以想著『就算要狠狠扁他一顿,也要把你从他身边抢过来』。」 海人搔了搔脸颊,咧嘴一笑。 「然而,那个家伙却是个好人。在篮球社里,我一年级就参加比赛,有段时期被三年级的学长疏远,让我真的很沮丧。朔知道这件事后,向我说『用实力让他们闭嘴』,在他自己的练习结束后还陪我训练。在过程中,和希也来凑了一脚。大家或多或少有过类似的经验,所以都支持著我……」 「现在回想起来,其实就只是三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家伙罢了。」海人望向远方道: 「不是还发生过其他许多事情吗?像是小内加入我们的时候、健太的事情、还有悠月、阳。每经过一次事件,都让我觉得『啊~身为男人,我实在比不过这家伙啊』,觉得难怪你会喜欢上他。于是我就死了心,自行认输了。」 「海人……」 「所以,我希望至少能让你幸福的人是那个家伙。若是如此,我就能接受,我抽身而退也有了意义。就这样……」 「咕唰」一声,他握紧了冰品的空袋。 「在不知不觉之中,将自己的窝囊推到朔身上了。」 海人站了起来,看著我。 我还没好好消化过他所说的事。 我受海人影响,也抬起腰来与他互看。 与平时看著朔的时候相较,视线还要再高一点。 海人像是看开了什么,露齿一笑。 就像是要说「拜拜」似的…… 「──我喜欢你。选我不行吗?」 他脸上是温柔的表情。 「海人……」 他把话说明白后,我终于也理解了。 ……海人喜欢我。 为什么? 至今为止,我完全没察觉这样的迹象。 不久前他也说过,想要专心在社团活动上。 和他谈到感情的问题时── 『──正因为是重要的朋友,就算得要硬是介入他们两个之间,我也会分出胜负。』 他这么说过,还激励了我。 莫非那也是…… 为了……我? 因为我公开宣言我喜欢朔? 因为他察觉到我在迷惘? 这样啊,连这种地方也…… 一经察觉后,与海人度过的时光、他对我讲过的话、对我伸出援手的温柔,就像快转似地在脑里流过。 感觉好痛苦、好悲伤、好无奈,胸口快要被罪恶感压垮了。 至今为止,我到底对眼前的男生,谈过多少次自己喜欢的男生? 朔会中意哪一种呢? 朔会喜欢吗? 朔他啊,如果是朔,要是朔在的话── 每一次,海人都是咧嘴笑著,听著我说的话。 当我烦恼时,他会与我一起认真思考。 当我沮丧时,他会打从真心激励我。 至今为止,我到底对眼前的男生,做过多少残酷的事? 他总是露出一副什么也不知道,无忧无虑的表情。 立场若是转换过来,立刻就能明白我做的是多么过分的事。 如果…… 朔来找我谈悠月的事。 朔来问我阳的喜好。 朔开心地向我说著西野学姊的事。 我不致于完全无法反应,但实在难以正常互动。 然而,海人却一直压抑著自己的感情,对我露出笑容吗? 还为我声援吗? 不让我察觉到他的内心,一直一直一直…… 拚命地安慰被朔甩了的我吗? 在这约一周的时间里。 海人面对伤心失落的我,一次也没有做过趁隙而入的事。 就只是陪在我身边,不断对我说「没事啦」、「不会这样就结束的」、「说不定还有机会啊」。 你说的根本和做的不一样嘛。 根本没有介入我们之间,分出胜负嘛。 你到底…… 是个多么温柔、多么温暖的人。 我的眼光果然没错。 我觉得如果成为海人的女朋友,就不会有任何不安,每天都能打从心底倾诉爱意,欢笑度日。 如果我现在答应他。 一开始或许还会受到一些失恋的影响,但这个人会慢慢抚平我的伤口,也许未来有一天能以更多幸福的回忆覆盖掉失恋的伤痛。 也许他能让我忘掉朔。 可是,然而,果然还是,无论如何。 不知何时之间,我的眼里已有许多泪水在打转…… 「……起,对不起,海人。」 我握紧了海人的t恤。 「如果不是朔,我就不行。」 即使知道不可以这么做,我还是禁不住将脸埋进他那大大的胸膛里。 「对不起,我忘记了对你而言很重要的往事。 对不起,我没能察觉到你的心意。 对不起,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伤害过你好多次。」 我喜欢你,海人,很喜欢你。 无论是蠢蠢的地方、可怜兮兮的表情、偶尔会显露男子气概的地方、正如其名像大海一样宽阔的心,以及温柔之处,我都喜欢。 会想要一直与你在一起。 可是── 我对于海人的喜欢,与对于朔的喜欢之间,有著一条无法埋平的鸿沟。 就算之后花再多时间。 我对于海人的喜欢,也肯定不会变成对于朔的喜欢。 对不起、对不起。 海人让双手维持下垂…… 「我想也是,早就知道啦!」 以完全无异于往常的声音这般说道。 「咦……」 我不禁抬起脸…… 「不过呢……」 海人以和平时一样可怜兮兮的表情,害臊地笑道。 「这样一来,我也和你一样,都是被伙伴甩过的伙伴了。 会感到尴尬的,不是只有你一个人。」 「唔,海人、海人、海人──」 于是,我在海人的胸口里号啕大哭。 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 明明很喜欢他,明明很重视他。 明明他一直支持著我。 明明希望他能常保笑容。 明明希望他能得到幸福。 来个人、来个人,让他── 啊啊,这样啊。 朔当时的心情也是这样的。 * 盂兰盆节过了几天后的傍晚。 ──叮咚。 短暂的门铃声响起。 优空说过有事不能来,所以来者不是七濑就是阳,或者是…… 我千岁朔打开门后…… 「唷。」 「晚、晚安。」 站在那里的是和希与健太。 「你们……」 一瞬之间,我不晓得该摆出什么表情才好。 「我差不多开始担心你会不会孤独死了。」 和希一派轻松地说道。 「不过,看来是我杞人忧天了。」 他朝我的脸瞄了一眼后,熟稔地脱掉鞋子。 「我们买了麦当劳,大家一起吃吧。」 「……喔,谢啦。」 我回答完,也向僵在大门外畏畏缩缩的健太叫道: 「健太你在干嘛,你也进来啊。」 「那个,呃,我还不习惯进入男生(朋友)家里。」 「不要露出恶心的反应啦。」 我说完后,他终于怯生生地脱下鞋子。 这么说来,和希是来过好几次了,但健太是第一次来。 他很好奇地四处张望屋内。 「虽然听说过了,不过神您真的是一个人住呢。」 「是啊,你也可以来玩,不用想太多。像和希或海……那个家伙都不会先联络一声,就突然跑过来。」 我讲到海人的名字时迟疑了一下,反而显得不自然。 健太不晓得是否察觉了这点,他改变了话题: 「话说回来,这里没有电视也没有电脑呢。」 「啊,对了对了,你对电脑很熟吗?」 「没有熟到能在真的很熟的人面前班门弄斧的程度,不过多少懂。」 「我在考虑买台电脑,可是到了100满伏特却有看没有懂。」 「哦,如果只是这样,我想我应该能给您建议。」 「那么,下次你可以陪我去看吗?」 就在我和健太交谈时…… 「好啦好啦,先坐下来吧,朔。」 走到餐桌旁,将买来的东西放下来的和希这般说道。 「嗯,说得也是。」 我走到和希的对面坐下。 健太则是选择坐在和希的旁边。 「我帮你买了大麦克套餐外加单点照烧汉堡,饮料是葡萄芬达;我还是多少设想到饮食均衡,帮你加了个沙拉。麦克鸡块我买了大份的,就大家自己拿来吃吧。」 除了沙拉之外,这是我经常点的套餐组合。 和希是培根莴苣堡套餐外加单点麦香鱼,饮料是冰咖啡;那个家伙(海人)是大麦克套餐再单点两个吉事汉堡,饮料是可乐。包含我在内,所有人都会拿沾薯条用的番茄酱。 我们三人一起去麦当劳都去到烦了,不知不觉间记住了彼此固定吃的品项。 健太是吃麦香鸡套餐,饮料是可乐。 我们各自说了声「我开动了」,便啃起汉堡。 我瞄了一眼和希的脸。 健太就算了,但这家伙会在这种时候过来,想必并非只是来玩的。 「那么……」 就如我想的,和希像是看准了适当的时机,主动说道: 「自从那一天起,你是怎么过的?」 「怎么过……」 「你看起来不像是终日以泪洗面,搞得自己很憔悴。是小内吗?」 优空平时就说过会来我家做饭,所以和希会讲到她的名字,并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嗯,是啊。」 「哼嗯。你都甩了夕湖,身分还真是尊贵啊。」 和希话中带刺。 旁边的健太肩膀抖了一下。 仔细一看,他的手是停住的,根本没有在吃餐点。 我知道和希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并没有特别惊讶。 「我不打算找藉口。只要我真的想拒绝还是可以拒绝,但到头来,我仍旧仰赖著优空的温柔。」 「没必要拒绝吧,你又不是做了什么坏事。」 「她也说过类似的话。」 「小内意外是我们这一群里最冷静的人呢。」 说真的,我不太想继续讲这个话题。 因为再讲下去,就会提到我不想说的事。 「那么,其他人呢?」 和希没有别过目光,对我问道。 他应该是察觉到了吧。 我不想对他说谎。 可是,我害怕面对他。 无论如何,和希都不是能随便敷衍过去的对象。 「我和西野学姊去了外婆家;阳带了亚十梦来,我们三个人一起玩过棒球。」 「还有呢?」 看来和希无意放过我。 「……七濑来我家,为我做了晚饭。」 「……嘿?」 「嘎沙」一声,健太伸手拿麦克鸡块时、没有拿好,掉了下去。 「呃,不好意思。」 我与和希都没有理会健太,继续对话。 「那么,她给你做了什么菜?」 「猪排盖饭,很不像她的风格对吧。」 「唔,这就有点难以想像了。」 「抱歉。」 「你没道理要向我道歉。」 「你也要揍我一拳吗?」 「我也没那个资格。」 和希的脸上露出有些寂寥的笑容。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 他像是要转换心情,向我问道: 「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吧。」 「这个、嘛……」 我不用特地确认也知道,和希是在说夕湖与海人的事。 从那一天起我就一直在思考,前进一步后又止步,不断反覆做著这样的事。 优空、明日姊、七濑、阳。 我觉得在她们向我说过的话里能窥见线索,但我就是没有将那线索拉出来。 「我又能做到什么?」 我紧紧抓著吃掉一半的大麦克,当我发觉时,已经低声说了出来: 「我无法与夕湖交往,那我该去拜托她『从明天开始,请你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过,继续与我当好朋友』吗?」 「朔……」 和希本想抓起薯条的手停住了。 「我该怎么向海人说?『没办法照著你的期望让夕湖幸福,真是抱歉』、『你就代替我让夕湖得到幸福吧』,你是要叫我讲出这种傲慢的台词吗?」 坐在对面的人「呼」一声,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和希以手托腮,向我答道: 「哎,这倒是没办法。这种话要由对方说出来才能被认可,至少不是你可以讲出的话。」 「对吧?」 我总是思考到这里,就停住了。 没有接受夕湖心意的我没有选择。 无论是要道歉,还是想要重修旧好,或是当作没发生过这件事,这类行动全都有可能对对方造成二度伤害。 和希以低沉的声音说道: 「只能等待对方走过来是吗?感觉真逊。」 「这我知道。」 「我们已经去过海人家了。」 「……那个家伙怎样了?」 「他还是在生气,所以我和他吵架了。」 「啥?为什么啊?」 我一发问,和希便轻轻摇了摇头说了声「谁知道呢?」。 「──或许我把窝囊的自己无法热血起来的原因,推到那家伙身上了。」 他有些悲伤地眯细了眼睛。 「我也是满逊的。」 「这样啊。」 我短短地回道。 那个时候,这家伙说过「我也没有想要袒护你」。 就算不问,我也明白他真正的意思。 如果这个男人真的如他口中说的,想要与我划清界线,就不会在洗温泉时讲出那样的真心话了。 和希也是以自己的方式,直到现在也在寻找著自己心灵的妥协之处吧。 就在我如此思考时…… 「我说!」 一直沉默不语的健太开口了。 我嘴角稍微上扬,回答他: 「也对你不好意思啊,健太。把你牵连进麻烦的事情里。」 「不是,我是说……」 吞吞吐吐的健太抓起一把薯条沾上番茄酱塞进嘴里咀嚼,接著吸了几口可乐后继续说道: 「从刚才开始,我一点都无法理解神和水筱在说什么!」 他说完后低下了头,像是对于自己的口气比预料中强势而感到难为情。 我在回答他时,留意让自己尽可能不要使用尖锐的说法。 「你哪里不能理解?」 「……全都不懂。」 「我想也是。」我接著说: 「若要作个简洁的说明,就是夕湖虽然没有正式向我提出交往的要求,但我早就已经知道她的心意,海人则是以绕圈子的说法将夕湖托付给我。在这样的前提下,我与夕湖保持著暧昧的距离,同时又与优空、七濑、阳、西野学姊交好,所以我没有脸面对夕湖与海人。就是这样,能瞭解吗?」 健太依然低著头,再度清楚明瞭地说道: 「我还是不懂。」 「这样啊。哎,总而言之,就是错都在我身上。」 「所以说……」 健太紧紧握住放在餐桌上的拳头。 「──我就是、不懂、这一点啊!!」 「喀哒」一声,他撞倒椅子站了起来。 「我只觉得神和水筱都搬出看似有理的说法自我放逐,这是我理解错误了吗?『因为我处于这样的立场,所以办不到』、『因为有这样的原因,所以我不能有动作』、『因为有这样的理由,所以没有办法』,讲来讲去都是这些。」 他的肩膀颤抖著。 「这种事情,应该是我这类人种的特权吧……」 「「健太……」」 我与和希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伙伴里由于恋爱起了纠纷,一时之间气氛变得尴尬,这我可以明白。可是神和水筱你们,为什么要讲得像是一切就到此结束呢?彷佛毁坏了,就无法再度复原似的……」 健太以悲痛的声音说道。 我缓缓地摇了摇头后,回答他: 「已经回不去了。」 「不对!!」 「咚」地一声,健太敲了桌子。 「若是如此,不就和我待过的、徒有表面的团体相同了吗?神你们不是那样的吧?就只是彼此都很理解、信任对方,才因此而动弹不得不是吗?」 「……我就是伤害了这样的对象。」 「所以又怎样了!」 「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也会有人向你表明心意。到时候,健太你一定会懂的。」 「开什么玩笑!!!!!! 欸,神,这是我的非现充成功物语对吧? 若是如此,对著犯错的您指出错误,就是成长的证明对吧?」 健太就像刚认识他时一样,恶狠狠地瞪著我。 「神的确很爱讲大道理。您是个会列出一堆正确的言论,自己也受其所限的人,但唯独重要的事物,您总是凭藉自己的心灵来决定,不是吗?如果您要说『你认识我才没多久,你又懂什么了』,那我也没办法反驳;但您打破我家窗户的时候,您在星巴克为我发怒的时候,您面对谷中那群家伙的时候,再度打起棒球时也是,您都是这么做的……」 不知何时之间,健太的眼里渗出了泪水。 「神,您希望怎么做? 这样下去真的好吗? 您希望就此结束吗?」 我握紧拳头,竭力挤出声音: 「如果可以,我当然想再和大家融洽地过著快乐的生活啊……」 「既然这样!!」 「碰」地一声,健太又敲了一次桌子。 他的声音走调,喉咙沙哑,彷佛要连同灵魂一起朝我殴打过来般…… 「你就去和他们相互理解啊! 你不是教过我重要的不是做不做得到,而是去放手一搏的意志吗? 你这个样子,不就是个乱玩女人的逊渣男吗! 往前踏出一步啊,向月亮伸出手啊!!!!!!」 「──!」 我不禁倒抽了一口气。 在短短几个月前,我向健太说过的话一一浮现于脑里。 啊啊,没错。 用著一副臭屁的口气说出这些话的人,就是我啊。 健太又沮丧地低下了头。 「……拜托你了,神。这样的结局,实在太悲惨了。」 我闭上眼,仔细咀嚼过这些话语。 「谢谢你,健太。」 我朝著让我想起重要事物的朋友,打从内心如此说道。 我心想,立场颠倒过来了呢。 那几句极其真挚的话语,正因为是由已实行过的男人口中说出,才打动了我的心。 重要的是我自己想怎么做,是吧。 健太说得不错。 我不经意地,与嘴巴张得开开、显得有点蠢的和希四目交合。 我们互相观察打量对方的表情后,「噗哈」一声笑了开来。 「咦?咦?」 健太以一副混乱的模样交互看向我们。 和希以感到好笑的口气说道: 「你被驳倒了呢。」 我也耸著肩膀回答: 「一点都没错。」 健太应该无法理解为何我们突然笑出来吧。 他目瞪口呆地愣在原地。 哎,我们自己都不太清楚了,这倒也是理所当然。 总觉得,我们两个人一起被健太叱责的状况实在是有够好笑。 我看向健太,扬起嘴角「呵」了一声。 「你也讲得出这种话了呢,从今天起请让我叫您神。」 「请、请您饶了我吧~」 接著我们吃完了麦当劳后,三人一起到阳台去。 沉没于远方高山的夕阳,令人感到格外温暖。 * 隔天,优空一如既往地来帮我做饭。 优空最近情绪不太稳定,一下子露出阴沉的表情,一下子又突然表现出孩子气的一面,不过今天倒是久违地感觉到她像是看开了什么。 我大致告诉她和希与健太来过的事情。 「这样啊,健太同学他……」 她有些高兴地眯细了眼睛。 回想起来,我第一次去健太家时就是最先与优空商量,并请她陪我一起去的。 或许隔著门与健太说话的往事让她感到怀念吧。 接著吃完晚餐后,我送优空回家,走在半路上的河畔时…… 「朔同学,要不要喝杯茶?」 优空主动这般提议。 比起突然想到,感觉像是她一开始就决定好要做这件事。 这么说来,今天也没有喝饭后的咖啡。 我们两人之中的其中一人在这种时候提议要喝茶时,不是去店家,而是随便找个地方坐,这是我们的默契。 我们走到附近的便利商店,优空买了冰焙茶拿铁,我则买了冰拿铁后,到河畔找地方休息。 我们各自喝了几口饮料。 「暑假就快要结束了呢。」 优空呢喃道。 今天是二十三日。 八月还剩下八天。 学习营过后,明明觉得一天的时间过得特别长,但像现在这样回顾时,却又感到光阴转瞬即逝,实在很讽刺。 「我的暑假早就结束了。」 我以有些自嘲的口气回答。 「你又在说这种话。」 「暑假的后半,就只是过著被你看护的生活而已。」 「你明明不打算乖乖让我看护。」 「这样比较能勾起母性吧?」 「你这个人真是的。你可以不用这样逞强。」 优空有些傻眼地笑出来,喊了我一声: 「欸,朔同学?」 她窥视我的表情。 「什么事?」 「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真稀奇呢。」 「你可以答应我吗?」 优空的请求基本上就是陪她去购物,或是打开转不开的瓶盖之类的,真的都是些细微末节的小事。 就连那种时候,她都会仔细地说明事情经过,并取得我的承诺。 所以像这样在说明内容之前就要求我应允的情况还是头一遭。 「好啊。」 我简短地回答。 我们之间已经建立起不需要对这种事问东问西的信赖关系。 「真的吗?」 优空向我确认道。 「我答应你,但前提是要我能做得到。」 优空轻轻向我伸出右手的小指。 「那么,我们来打勾勾。」 「需要这样吗?」 「这件事需要这么做。」 「是喔。」 我不经意地回想起之前打勾勾的事。 那是七濑被谷中的家伙盯上的时候。 优空好像责备过我「不可以抱持自己受伤也无所谓的想法」、「至少要先说明过」。 当时是三个人一起约定的。 优空应该不会忘了这件事。 也就是说,这个请求的重要程度相当于当时的约定。 我将自己的小指轻轻地勾在优空的小指上。 「我发誓,我会答应优空的请求。」 既然如此,就没有不问的理由了。 优空嫣然露出微笑。 「──那么,明天可以和我一起去逛祭典吗?」 「……嗯?」 她说出我完全没有预料到的话。 「嘿?祭典?」 「嗯,祭典。」 「为什么啊?」 「说到底,我们不是约好要穿浴衣去逛祭典吗?」 「……当时和现在的状况不一样吧。」 「抱歉抱歉,这样有点在欺负你。」 接著,优空继续说道: 「可是呢,我看到夕湖与朔同学,听了悠月、小阳与西野学姊的事情后,自己也发觉到这样下去不行。」 优空用力勾住我的小指。 「欸,朔同学。」 她娇柔地垂下眼角…… 「八月二十四日是夏天的圣诞夜。 我说不定无法与你一起度过真正的圣诞夜,所以才约你。」 说出一点都不像是她会讲的台词。 「优空……」 「开玩笑的。」 她松开了小指。 「我想说偶尔像你那样装模作样地邀请人。」 优空露出微笑,像是在转移焦点。 「你想想,我们和大家去看烟火时,只有我没穿浴衣,其实让我觉得有些落寞。而且明明放暑假,我不是一直在做家事,就是帮你做饭,才想在最后留下一点回忆。」 现在若要讲起夕湖的事,就显得不识趣了。 优空不可能忘记现在所处的状况,以及尚未解决的问题。 如果我现在提起,就等同怀疑她「你不在意夕湖吗?」。 优空理解这一切,仍然希望我陪她放松歇息。 我想,她应该是在我看不到的地方,疲惫到了这种地步。 再说,造成目前状况的始作俑者,以及夺走优空时间的人都是我。 不答应她这点要求的话,就不公平了。 当时如果是我一个人独处,到了现在说不定会过得更加颓废。 「我知道了,就去吧。」 我一说完,优空的表情变得柔和。 「嗯!」 她满脸笑容地回答。 明天逛完祭典后,就向优空说吧。 说我已经没事了。 比起我,希望你能更多关心自己。 比起我,希望你能更多关心夕湖。 就这么说吧。 至于我自己,也差不多该为这个状况作个了断了。 某处发出了短短的唧唧蝉鸣。 我不经意地将视线往上抬,美丽的月亮浮在河川摇荡的水面上。 就像是在共享夜空般。 我像是在祈祷般,轻轻阖上小心翼翼伸出去的手。 八章 优柔的天空 我让轻薄的浴衣盖在内衣之上。 这件盛开著白芍药的堇紫底浴衣,是我为了这一天悄悄买下的。 经过短暂的迟疑后,我将背面颜色同样为堇紫色的腰带打了银莲花结。 让我的思念,寄托于花语之中。 我内田优空与映照于全身镜上的自己四目相接。 不知为何,脑中浮现记忆里某个怀念面孔。 是我开始长得像妈妈了吗? 这样一想,我自然露出了笑容。 在这一瞬间,我开怀于自己比起寂寞与哀伤,已更习惯于温暖的情绪,接著想起朔同学。 对于我穿便服参加烟火大会感到那么遗憾的他,大概会夸大地称赞我吧。 因为他是对任何人都会这么做的人。 因为他是对待任何人都很温柔的人。 他最近一直闷闷不乐,如果能稍微让他开心起来就好了。 我一面想著,一面束起头发。 其实在穿浴衣前先整理好发型会比较有效率,为何我会先穿浴衣呢? 或许是今天想拥有多一点这样的时间吧。 这么说来,我心想。 许著「像那个女孩子一样」的愿望而开始留长的头发,已经长得很长了。 我以指尖细心地整理发丝,感觉它就像是时间的经过与回忆日积月累的记号。 在我的心里,有各种感情打转著。 你找到我的那一晚、与你一起度过的日子、你教给我的感情、你让我自觉的痛楚。 以及,一直藏在心里的思念。 我将拿起发簪时不经意看到的美丽贝壳当作护身符,悄悄地放进束口袋里。 整理好仪容后,我走到一楼,在玄关拿出木屐。 「喀啷」一声,有些寂寥的声音响起。 木屐往旁边倒了下去,我伸出手要将它扶正时,发现指尖正在微微颤抖。 我把手放在胸口上,大大地深呼吸。 没事的,没事的。 我在心里如此低语后,缓缓让脚指穿过夹脚带。 * 我,千岁朔站在位于离福井县厅徒步几分钟之处的神社鸟居前。 与优空的会合时间是下午五点。 虽然时节已经是晚夏,但离日落尚早。 在神社境内,小孩们一手拿著棉花糖或苹果糖跑来跑去。 与神社邻接的公园里,可以散见几组国中生或高中生情侣害臊地谈笑。 若是往年,这场祭典早已结束,但听说今年开办的日期延后了。 以祭典为八月作结,倒也挺有一番情趣,我心想著。 ──喀啷、喀啷、喀啷哩。 我眺望周围一会儿后,走得十分小心的木屐声缓缓靠近过来,接著停住。 「让你久等了,朔同学。」 优空开朗地说道。 「你觉得、如何……?」 头一次看见的、优空穿浴衣的姿态,彷佛体现了「大和抚子」这个不符合时代的词汇。 无论是轻轻交叠于身体前方的双手,吻合浴衣图案、有如芍药般的优美站姿,或是微微朝内贴齐的脚指。 都是那么地高雅而娴淑,谦柔而娇艳。 简直就像以祭典场景为背景,直接从祭典情境中撷取出来似的。 但是,我将这些话吞了下去。 「不愧是优空,你把浴衣穿得很好看呢。」 我道出很客套的感想。 优空的眉毛抖了一下,像是要掩饰什么似地硬是拉起嘴角。 束口袋晃来晃去,似乎是她握著绳子的力道变强了。 她的指尖罕见地涂著淡堇紫色的指甲油。 不知是否我多心,比平时还要鲜艳的嘴唇慎重地动了起来。 「谢谢。我不习惯腰带的这种打结方式,本来还很不放心,但听你这么说,我很开心。这样应该就可以放轻松逛祭典了,谢谢。」 多得不必要的语句,以及像是刻意说出来的两次谢谢,似乎道出了优空的内心。 我还是感到有些胸闷,但这样就好。 七濑的假笑浮现于脑里,我将之挥去,如此说服自己。 「……朔同学是穿便服呢。」 优空小声呢喃,像在自言自语。 我不禁低下头,穿得破旧的运动凉鞋映入视野里。 白色t恤加上薄丹宁裤。 我故意选了这样的服装。 为了让这一天不变成特别的日子。 在非日常与日常之间,我披上了后者。 『不然下次我再穿浴衣一起去祭典吧?这样可以吗?』 那个时候。 优空一定在「我」之下省略了「们两人」三个字。 我虽然明白,但装作没有察觉。 因为我手边有的浴衣,其中一件是夕湖送的。 因为之前穿著浴衣与七濑一起去祭典时,夕湖就怒气冲冲的。 因此我陪著笑脸…… 「我自己穿的话,还挺麻烦的。」 道出无心之语。 优空隐约露出慈爱的目光…… 「这样啊,下次再让我帮你穿吧。」 像是在抚摸著我的头,她这般说道。 「走吧,朔同学。」 「……也是。」 于是我们走向只有我们两人的夏日祭典。 喀啷、喀啷、喀啷、喀啷。 啪哒、啪哒、啪哒、啪哒。 比平时还短的步幅,格外让我感到不舒适。 「真是半调子」我不禁这样自嘲。 既然已经决定过来,既然已经约好要陪优空来,我希望至少能让她透透气。 我若还是这副德性,反而会有反效果。 「优空,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我为了重整心情,主动开口。 「唔~现在先吃点清淡的东西好了。」 「像是烤鸡肉串?」 「那对你而言属于清淡的东西吗?」 「不然鸡蛋糕?」 「可以分著吃的食物,我想留到后面再吃。」 「你意外讲究耶,莫非你逛祭典时也很喜欢发号施令吗?」 「呵呵,对不起啰?」 「我说啊,优空。」 「什~么事,朔同学?」 「你穿浴衣的话,就算肚子稍微凸出来也不会被发觉哦。」 「──不用多说,我掐。」 我们总算恢复为平时的互动。 到头来我们还是没有买食物,而是去玩了射靶,捞了许多弹力球,还为一脸不情愿的优空买了狐狸面具。 斜戴在优空头上的面具,出乎意料地与她的穿著浑然融为一体,十分合适。 我们开始感到口渴,为了买饮料而在摊位前面排队时…… 「朔同学,现在几点了?」 优空张望著四周问我。 我拿起塞在口袋里的手机确认时间后回答: 「还没经过三十分钟,差不多快要五点半了。」 「这样啊,谢谢。」 黄昏时段才刚开始,但摆摊的店家开始点灯了。 喝著啤酒的大叔们喧闹得愈来愈大声,五颜六色的鲜艳浴衣飘然起舞。 哔──咻啰哔──咻啰咚叩咚咚。 哔──哟哔──哟当喀咚叩咚。 不知是否我多心,响彻于神社境内的祭典音乐也演奏得更为热烈。 轮到我们后,我拿起一瓶弹珠汽水。 「你要喝什么?」 「那么,我也喝一样的吧。」 「瞭解。」 我拿起第二瓶弹珠汽水时,优空按住浴衣袖口拨开冰块,抓起另一瓶弹珠汽水。 「不用啦,优空。为了回报你帮我作饭,我来出钱吧。」 「嗯,谢谢。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 「…………」 「呃,你不把那一瓶放回去吗?」 「没关系,这一瓶是我自己要买的。」 「你很渴吗?」 「别在意、别在意。」 结果我们两人买了三瓶弹珠汽水,离开了摊贩。 优空的行动令我感到纳闷,我看向她,正要开口时…… 她的侧脸让我不禁将话吞了下去。 为什么、那么地…… 优空将面具收进袖子里,双手紧握著弹珠汽水瓶,以隐然殷切又彷若在祈祷的目光,注视著鸟居。 嘎哩、嘎哩、嘎哩、嘎哩,她拖著迟疑的脚步声。 像是感到胆怯,又像是受到引导,被那个方向吸了过去。 她散发出让人无法向她搭话的氛围,我沉默地跟著她。 一步、两步、三步。 离鸟居愈来愈近时…… 「咦……?」 「嘎沙」一声,我左手提著的塑胶袋滑落下去。 色彩缤纷的弹力球在石砖道路上滚动,染上茜色的夕阳照下温和的色彩。 弹力球的其中一颗碰到了站在鸟居旁的人影,停止不动。 「夕、湖……?」 我久违地叫出这个名字,有种隔了好几年般的错觉。 捏紧便服的裙子,彷佛眨一下眼就会消失,低著头站著的那个人,毫无疑问就是夕湖。 为什么她会在这里? 偶然?不,不可能。 优空无视感到混乱的我,喀啷、喀啷、喀啷地,往前走去。 「你来了呢,夕湖。」 夕湖听到这句话后,终于缓缓抬起脸。 她交互看向我和优空的脸── 「朔、小内……」 ──随后发出像是马上就要哭出来的声音。 夕湖、优空、我的位置,形成了一个方整的正三角形。 拉长的倒影,看起来也像是三个人和乐融融地站在一起。 「无论是朔同学、夕湖,还是我……」 优空将双手谨慎地交叠于前,凛然而立地说道: 「应该都还有心里的话没说出来吧?」 喀啷、叩隆,她执起夕湖的手。 「那肯定是为了他人,为了自己,而隐瞒起来的想法。」 喀啷、叩隆、喀啷、叩隆,她执起我的手。 『只要紧紧握住缘分的一端就好。』 「所以──」优空确认了两边的缘结,温柔地微笑道: 「──所以,来谈谈吧。」 她于连系在一起的指尖上,贯注了力道。 * 我内田优空在盂兰盆节的第一天,向朔同学谎称家里有事。 我趁著天还亮时,大致做完清扫与洗衣服等家事。 接著到了夕阳开始西斜时,独自一人前往夕湖的家。 从我追著朔同学跑出去的那时开始,我们一次也没有连络。 并非是夕湖没有回应,而是我避免主动传line或打电话给她。 其中有几个理由。 因为我之前有点气夕湖。 因为我不知道夕湖现在怎么看待我,而有些不安。 因为就算连络了,也不晓得该说什么。 ……因为我自己的内心,也产生了不小的变化。 所以才隔了一段时间。 我认为无论是对于夕湖,还是对于朔同学,或是对于我,这么做都比较好。 就在我想东想西时,回过神来才发觉已经到了夕湖的家。 蹲在大门附近的琴音小姐,正好进入了我的视野里。 她似乎在烧盂兰盆节的迎魂火,缕缕轻烟扶摇直上。 「她看起来不像是会关心这类习俗呢」我不经心地想著。 心脏缩了一下。 夕湖与琴音小姐的感情很好。 夕湖想必连同我的事情在内,全都告诉琴音小姐了吧。 琴音小姐是生气,或是伤心,或是失望,还是…… 去年秋天,我和夕湖的交情变好后,曾来这栋房子叨扰过好几次。 琴音小姐每次都非常高兴,欢迎我的来到。 她会端出点心与果汁,为我们做饭,还会开车载我们去购物。 当我提到家里的情况时,她泪眼汪汪地说「你好了不起,好努力哦,欢迎你随时来玩」,还像是真正的母亲般拥抱我。 我将手放在胸口,慢慢地深呼吸。 我走近大门,烦恼要说「您好」还是「晚安」。 「晚安。」 最后我从门外,朝著琴音小姐的背后打招呼。 缓缓转过来的表情似乎带著些许疲惫,但是…… 「小内!?」 琴音小姐一晓得发声者是我,马上变得神采奕奕。 她慌忙站起来,喀嚓喀嚓地打开大门。 「哎呀~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来了。」 琴音小姐走来抱住我。 高尚的香水味令我感到有点难为情。 「啊,呃……」 我设法想说些什么,却变得吞吞吐吐。 「对不起哦,小内,那孩子给你添麻烦了。」 这样的低语声,从离耳朵很近的后方传了过来。 「不是的,真要讲的话,我才是给夕湖……」 「不,你错了。」 琴音小姐果断地说出这句话,松开手臂后退了一步。 「我大致听过事情的来龙去脉了。那自然是夕湖自己多方设想后产生的结果,至少那孩子也明白那么做会伤害到你与千岁同学。」 「所以我才要向你道歉。」她对我低头道。 「不过呢……」 在我做出回应之前,琴音小姐接著说了下去: 「我对于夕湖的行动感到十分高兴。抱歉,我是个偏爱小孩的母亲。 还有,让你们背负了那些言语……我也要说对不起。」 她再一次,深深低下了头。 「你等一下,我去叫夕湖来。」 我望著琴音小姐跑著消失于门扇另一侧的背影,露出小小的微笑。 尽管与我预料的反应完全不同,但很有琴音小姐的风格。 她果然是夕湖的妈妈。 到头来,这一天还是没能听到夕湖的声音。 琴音小姐向我道歉了好几次,以婉转的方式向我说明。 ──不想和我说话,也不想看到我的脸。 ……夕湖的反应不会是这样,她一定是…… ──没办法和我说话,也没办法面对我。 我认为应该是如此。 在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 我和夕湖度过的时光,与和朔同学度过的一样长。 一开始感觉是他们让我加入自己的朋友圈,主动成为我的朋友;但回过神后,不知不觉间── 夕湖已经成为我诞生在这世上以来,第一个打从心底重视的女孩子。 所以她在想什么,我隐约能够明白。 到了明天,夕湖一定会基于与今天不同的理由,对我感到过意不去,至少能和她说上几句话。 ……应该……是吧? 我明明已经对挚友首度的拒绝做好心理准备,仍感觉到被针扎到的痛楚,以及若是不留神就会遭到吞噬的不安。 明天她真的会和我说话吗?还会叫我的名字吗?我准备要做的事会不会是错误的呢? 我咬牙忍住几乎要满溢而出的丧气话,在心里呢喃著: 没事的,没事的。 我向琴音小姐告知「我明天会再来」后背向大门,不经意地,像是在倚赖什么地思考。 早知如此,就不用为了时间花费较久的场合,撒下以防万一的谎。 早知如此,我就能去帮他做饭了。 * 隔天傍晚。 我在大门前按了附有摄影机的对讲机后…… 『小内……』 果不其然,夕湖来应门了。 「晚安。」 我这般说道,同时摸著胸口松了一口气。接著而来的是短暂的沉默。 反正我不急,便慢慢等,于是夕湖再度开口道: 『昨天对不起哦。可是,我还没……』 「不,没关系,今天就这样讲话吧。」 『……没关系吗?』 「如果对你而言这样比较轻松的话,我一点都不介意喔?」 我说著说著,产生了种怀念的感觉。 「呵呵,现在的夕湖,好像以前的山崎同学。」 『喂!?』 夕湖不由自主地拉高了音量。 过了一小段让她感到难为情的时间后…… 『小内,你在生气对吧……?』 隐约像在求助的声音传了过来。 「嗯,我在生气喔。」 『──唔。』 我斩钉截铁地地回以冷淡的答覆后,隔著对讲机也能感受到夕湖倒抽了一口气。 我没有解释原因,反问她: 「夕湖你呢?我当时追著朔同学而去,你生气了吗?」 『……生气,是不至于。只是觉得有点寂寞?还是伤心?不对,都不是。我的心情或许最接近「对不起」吧。』 「这样啊。」 『小内,你果然……』 「我说呀,夕湖。」 我打断夕湖说道: 「我们至今为止聊了好多事,对吧?」 『嗯。』 「像是打扮、美容、社团活动、课业、过去的事、将来的事,还有大家与朔同学的事。」 夕湖发出「嘿嘿」的短促笑声。 『感觉最后那个话题都是我在说的。』 我微笑了一下,继续说道: 「你还记得我们会聊起这些事的契机吗?」 夕湖稍微思索过后,开口说: 『应该还是从你第一次和大家一起去8号后的第二天开始的吧?』 「不对,那或许是我们当上朋友的契机,但并非变成像现在这种关系的契机。」 『像现在这种……?』 「挚友,可以这样说吗?」 『如果小内现在还认为我们是这种关系的话…… ……当然可以了!』 她最后一句话的口气有些兴奋。 这句话让我感到安心,同时也使我咬著嘴唇想著「对不起」。 「真正的契机是──」 我设法让自己的声音不要颤抖,说道: 「在那一天。」 我向一定在看著监视器的夕湖别过了目光。 「──我们分担了彼此的软弱。」 即便如此,我还是不违背自己的心灵。 『咦……?』 「没有错吧,夕湖。」 『为什、么……』 「你觉得只有你一个人在承担著吗?」 『这……』 「我也一样。」 我说完后,靠在围栏上避开摄影机。 幸好是隔著对讲机。 因为我们现在一定露出不想被对方看到的表情。 「今天我就先回去了。明天我会再来。」 『唔、嗯。』 「不过,那会是最后一次。」 『咦……?』 「明天见,夕湖。」 我没有等待夕湖回应便迈出步伐。 不知何时之间,附近的天色已经变得昏暗。 朔同学有好好吃饭吗? * 盂兰盆节最后一天的傍晚。 我来找夕湖时,琴音小姐正在烧送魂火。 焚烧木炭的气味,让我隐约想起遥远的夏日。 琴音小姐确认到我的身影,面带微笑点了点头,不发一语地进入房子里。 我一按对讲机,夕湖就来应门,像是已经等待许久似的。 『小内!?』 「晚安。」 『昨天你讲了很可怕的事就回去了,我很不安……』 「我已经事先告知今天也会来了呀。」 我不禁露出苦笑,继续说道: 「欸,夕湖你打算保持现状到什么时候呢?」 『现状是指……?』 「你就这样逃避面对朔同学,逃避面对我们,这样好吗?」 『唔,你为什么要这样说!?我已经正大光明地面对朔了喔?结果却变成那样,我有什么办法嘛!就算我不知道以后该露出什么表情见他,也是无可奈何的嘛。』 「你真的有去面对朔同学吗?」 我明白会伤害到挚友,但我还是要说。 『这是……什么意思……?』 「至少在我看来,你没有去面对他。」 『好过分!你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那么,你真的不会后悔吧?」 『……唔。』 「就讲到这里吧,可以吗?」 『小内,你从昨天开始就怪怪的,一直在讲著讨厌的话。』 「嗯,我自己知道。」 『对不起,你今天就先回去吧。』 「你还不愿意让我见你吗?」 『对不起,对不起。』 「那就……咳、咳。」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哗啦、哗啦哗啦哗啦。 『……等一下,小内,怎么从刚才就有什么声音?』 这样啊,原来夕湖没有看著监视器。 不过我为了不让她发现,也避著摄影机就是了。 我拨开已经淋得湿透的浏海答道: 「呃,下了点雨。」 这句话一说完,通话就中断了。 玄关的门立刻打开了。 「小内!?」 于是我向终于肯露面的夕湖,说著「好久不见。」露出微笑。 「变成这副模样,有点难为情就是了。」 突然下起来的雨在转眼间增强,等我发觉时,全身都淋成落汤鸡了。 夕湖的表情扭曲,整个人快哭出来了。 「你这笨蛋!为什么不立刻说呢!你会感冒的啊。」 她还穿著室内便服就慌慌张张地飞奔出来,打开大门。 「抱歉抱歉,因为重要的事情讲到一半时才开始下雨。」 「不是这个问题──!」 夕湖直接拉著我的手,两个人冲进玄关。 「妈妈──!快拿几条毛巾过来!」 她一叫道,琴音小姐从走廊后方探出了脸。 「啊啊~都怪你,小内好可怜哦~」 「现在不是讲这种话的时候──!」 「言归正传,我会拿毛巾过来,你就用毛巾包著小内,带她到浴室去吧。正好我已经放好热水了。」 我慌张地挥挥手说: 「这、这怎么好意思。」 琴音小姐傻眼地笑著。 「不,这可不是用毛巾擦拭就能解决的状态。夕湖,把人带走。」 「遵命!我会帮你准备好换洗衣物和新的内衣。」 「等等,呀啊!?」 到头来,我还是被她们两人拖到了浴室。 * 我大致淋浴过后,想说人家特地准备,便来泡一下热水澡。就在这时,夕湖在更衣处向我搭话: 「小内,我把换洗衣物放在这里哦。」 「嗯,谢谢。给你添了麻烦,真抱歉。」 「……我才要向你说抱歉。」 这句以失落的语气说出的话传到我耳里的同时,映现于毛玻璃上的轮廓往椅子上坐下。 夕湖战战兢兢地将话接了下去: 「我们才讲到一半,对吧?」 我将双臂交叠于浴缸边缘,下巴靠在手臂上。 「呵呵,都进到屋内了,结果还是隔著门讲话。」 「啊哈哈,真的耶。」 (插图013) 夕湖尴尬地笑了一笑,低声说道: 「『最后一次』是什么意思?小内你昨天是这么说的吧?」 光听声音,就可以感受到她的不安。 「绝交……」 「──我绝对不要!」 夕湖大声打断我说话,让我在感到过意不去的同时,轻声笑了出来。 她一定是从我说出口之后,就一直在思考著那句话的意义吧。 虽然我是故意这么做的,但说不定有点太坏心眼了。 「等一下,夕湖,听我说完好吗?」 「可是小内你说什么绝交。」 「你误会了,我是想说『并非绝交之类的意义』。」 「会让人搞混耶。」 「夕湖你反应得太快了啦。」 「我一直在想著要是你这么说,该怎么办才好。」 「说到底,一直不露脸的人可是你呢。」 「啊~你又说这种坏心眼的话。」 我再度让肩膀也泡进热水里。 琴音小姐放的入浴剂让热水呈现些微桃色。 令人静下心神的甜蜜花香隐然飘散出来。 我试著用双手当水枪射出热水,却「哗啦」一声,失败地喷到自己脸上。 「夕湖。」 我把头靠在浴缸边缘,呆呆地望著天花板说道: 「『像现在这样来找你说话,今天是最后一次』。」 「咦……?」 「我说的『最后一次』是这个意思。」 「你已经讨厌起我了吗?」 「唔~并不是这样。」 我以手掌捞起热水,又放回去。 重覆做了好几次这个动作后,我从浴缸里起身,站在门前。 「如果夕湖你一直这样什么也不说,一个人闹别扭的话……」 可能是感觉到我的气息,在毛玻璃的另一边,夕湖的轮廓也站了起来。 我将手轻轻放在门上…… 「──从今以后,就由我陪在朔同学身边。」 清楚明白地如此宣告。 「小、内……?」 夕湖隔著毛玻璃,将手贴在我的手上。 「身为正宫的你若要让出这个地位,那由我升格上去,也无所谓吧?」 「等一下,你这是……」 「八月二十四日的祭典,下午五点半。」 接著我告诉她神社的名称与会合地点。 「要是你愿意三个人一起谈谈的话,你可以过来吗? 如果你不过来,我就直接和朔同学两个人去约会啰。」 「────唔!」 「啪当」声响起,夕湖离开更衣处了。 我大大地叹了一口气,打开浴室的门,并用浴巾擦拭身体,穿上夕湖为我准备的全新内衣裤与连身裙。 啊,这件衣服,是之前…… 夕湖表示「我穿起来不太搭,送你好了?」并传照片过来的那件连身裙。 我捏紧了胸口。 之后我迅速吹乾头发,向琴音小姐道谢过后走出房子。 夕湖似乎躲在自己的房间里。 「我等你哦,夕湖。」 我在大门前抬头望著窗户如此呢喃,离开了夕湖的家。 所以你再等一下哦,朔同学。 * ──于是到了今天。 夕湖来祭典了。 我虽然相信一定没问题,但心里某处还是一直存著不安。 如果错过今天的黄昏,我们将会再也无法恢复为本来的关系。 不知为何,我如此确定。 当夕湖站在鸟居背后的身影进入眼里时,我不禁产生了想要去抱住她哭泣的冲动,但我还是忍了下来。 『──所以,来谈谈吧。』 我道出这句话。 牵住的手十分温暖,使我好高兴。 所以我就这样与他们肩并肩地走了出去。 朔同学、我、夕湖。 他们好像有点困惑,但还是不发一语地跟著我走。 若要说重要的事情,祭典会场有些过于吵闹。 我们来到了离神社徒步五分钟距离的养浩馆。 我们各自付了入园费后,进入内部。 这里曾经是福井藩主松平家的别邸,经过整修的游步道围绕著庭院正中间的大水池。 我不太清楚详情,不过重现当时数寄屋构造(译注:日式建筑的样式之一,为茶室风格。)的宅邸映照在水面上的景色十分美丽,尤其夜间照著灯光的时期会有许多人到访。 不过在平日,观光客人数便没有那般车水马龙。 我本来打算如果有其他人在就移动至隔壁公园,但环顾四周后,看来只有我们而已。 入园截止时间也快到了,想要安静地说话,这里应该很适合。 我很久没来过这里了,其实很想慢慢走一走绕一绕,不过我们还是转过游步道,在宅邸檐廊坐了下来。 坐下时的相对位置依旧是朔同学、我、夕湖。 眼前尽是庭院的鲜艳绿意,夕阳照射下来,映现于水池的景色闪闪发光,随波摇曳。 吹过宅邸的凉风,隐约带著树木与榻榻米宁静舒适的气味。 「好了,该从哪里说起呢?」 我一说完,两旁人的肩膀都震了一下。 由于我们靠在一起坐著,两人的感情似乎直接传递了过来。 「说到底……」 经过短暂的沉默后,朔同学先开口了: 「我们三个人,到底要说什么才好?」 我轻轻地微笑后回答: 「我想有很多事可说。朔同学,你没有事想问夕湖吗?」 「…………」 朔同学没有反应,于是我接著说: 「我有哦。」 我轮流看过两人的脸后── 「──举例来说,像是夕湖为什么要向朔同学告白。」 ──道出为了这一天而藏在心里的话语。 「「──!」」 倒抽一口气的气息从两旁传递了过来。 「这……」 朔同学痛苦地回答: 「不就是那么一回事吗?」 「朔同学的意思是说,因为夕湖想要与你成为男女朋友是吗?」 「唔,是啊。」 「真的是这样吗?」我说。 「……你这是什么意思?」 朔同学以有点生气的表情看著我,就像是想说「你在轻视夕湖的心意吗?」。 不,你误会了,不是这样。 我在心里这般低语,然后继续说道: 「朔同学你被告白时,都没有任何疑问吗?」 朔同学听了我的问题,稍微思索过后开口道: 「……老实说,我当时想著『为什么要挑现在?』,毕竟学习营才刚结束。可能只是我很迟钝而已,但该怎么说,当时的气氛应该不会发展成那样。」 「嗯嗯,我是没有经验,但被亲近的朋友告白时,一般来说都是循序渐进,慢慢培养出那样的气氛对吧。不过夕湖平常就一直在说喜欢你,状况或许有点特殊就是了。」 朔同学似乎是回想起往事,哀伤地垂下目光。 不知何时之间,夕湖紧紧握著我的浴衣袖子。 我轻轻将手放在她的手上,接著说下去: 「只有这样吗?」 「……嗯,应该是。」 「我觉得还有更不自然的地方。」 「不自然的地方?」 夕湖用力抓紧我的袖子。 彷佛在表示「不要说出来」似的。 对不起,可是。 不这么做的话,就无法前进。 我直直地将脸朝向前方。 「──追根究柢,夕湖为什么要选择在那个场合下告白?」 朔同学有所惊觉般地看向我。 「是因为那里是被我们的回忆渲染的场所吗?」 我说著,眯起眼睛摸索记忆。 或许朔同学的心里某处也感到纳闷。 我牢牢地握住夕湖的手。 「并非如此,问题在于为什么要特地在大家面前告白。」 「「───!!!」」 我不再等两人回话,接连不停地说下去: 「告白一般会选在两人独处的情况下,这是连想都不用想的事。 即使是透过电话或line也无所谓。 举例来说,两人已透过共同的朋友得知彼此的心意,再来就只剩下要由谁来告白。如果是这样的关系,倒还能够理解。 然而,这次的情况并非如此。 夕湖也想必明白万一被拒绝,会对大家之间的关系,尤其是对朔同学产生重大影响吧? 就算告白成功,如果悠月、小阳、我都喜欢朔同学,亲眼目睹这种状况,对我们而言就是有些残酷的打击了。 夕湖的确有著天真无邪地将人耍得团团转的一面,但我明白你不可能没察觉到这种可能性。 ……因为,我是你的擎友。」 不知不觉间,夕湖将额头贴在我的手臂上发抖,我轻轻摸著她的头。 「更重要的是……」 即使如此,还是要清清楚楚地说出来。 「夕湖,你有一丁点儿想过告白或许会成功的情况吗?」 朔同学听了我的话后,脸上浮现困惑的表情…… 「小内……」 夕湖眼里积满了泪水。 我从束口袋里取出手帕,帮她擦泪。 「我在想,是不是与那一天的事情有关呢?」 夕湖一直低著头,紧紧捏著膝盖上的裙子。 「你可以告诉我们吗?」 「可是,这件事,唯独这件事……!」 「没事的,没事的。 我也会与你一起承担的。」 我轻拍了几下挚友颤抖著的娇小背部。 * 我柊夕湖…… ──是个狡猾,又讨人厌的女生。 我对小内产生兴趣的契机,是决定谁当班长的那场班会。 因为我给她添了麻烦,所以隔天我再度去向她好好道歉。 一开始我只有这种打算,但温和文静的小内对朔显然表现出厌恶的态度,让我觉得满有趣的。 那时候我很好奇小内是不是也和到昨天为止的我一样,有隐瞒著大家的另一面。我想更加瞭解她,开始会找机会和她说话。 小内是个讲话十分细心的女孩子。 她一面思考一面慢慢地将话说出来,彷佛在祈愿自己说的话不要伤害到任何人似的。 班会那件事也是,对于讲话时不会想太多的我而言,最初觉得小内这样的态度很新鲜,与她多聊几次后开始便感到安适,进而有了些寂寥的感受。 周遭的人总是给予我特别待遇,让我感受到与他们之间有著一道透明的墙壁;而小内似乎是在自己的周围围起透明的墙壁排斥他人,不让任何人踏入其中。 在我眼里,她看起来像是在忍耐著什么。 看起来像是在围得死死的墙壁里,拚命寻求氧气。 不过,不知为何。 打从一开始,小内就只有和朔讲话的时候不一样。 她会显而易见地生气、感到不耐烦,或是回以强烈的词汇。 这个时候的小内,看起来像是稍微得以喘息。 或许我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将小内与遇到朔之前的自己重叠在一起了。 到头来,我还无法缩短与小内之间的距离,就到了第二学期。 我下定决心,试著邀小内吃饭。 其中原因当然包括想与她相处得更为融洽,另外也期待著朔。 如果是朔,或许也能打破小内周围的玻璃墙。 所以── 我看到模样显然有异、从店里飞奔而出的小内时…… 「朔,你快去追小内!! 这边由我们来处理。」 我毫不犹豫地打从内心如此叫道。 ……接著到了第二天。 小内头一次叫我夕湖。 彷佛换了一个人似的氛围十分柔和且温暖,脸上不再是至昨天为止的僵硬笑容,而是有如蒲公英绽放开来的微笑。 这样啊,原来小内是会露出这种表情的。 幸好交给了朔。 她一定和那时候的我一样。 『优空和夕湖你们实在太夸张了,不过是换个叫法而已。』 『朔同学没有资格插嘴啦。』 咦,怪了……? 那只是微乎其微的变化。 他们称呼彼此的方式改变了。 小内的口气变得像是在与亲近的对象说话。 昨天与今天,两人间的距离完全不同。 这并非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再说,她也开始以「夕湖」称呼我。 我抱著「要是有一天能这样就好了」的想法,邀她一起吃饭。 我认为朔能帮助到小内,才叫他去找小内。 所以说,这样就好了。 这明明是我期望的光景。 但是为什么? 我在与大家一起欢迎小内的同时,像是有东西哽在喉咙里似地,呼吸变得痛苦。 我就这样在内心的一隅存著纠葛,迎来一周后的午休。 我们这群加入了小内的熟面孔将桌子围起来,各自拿出午餐时…… 「咦,朔你怎么会带手工便当来!?」 海人这般说道。 「你太大声了啦。」 朔傻眼地笑了。 「是说那个便当,是不是和小内的一样!?」 「嗯,有各种因素啦。」 「什么叫各种因素!?」 小内和朔,吃一样的便当……? 等一下。 这是怎么回事? 朔困扰地皱起眉毛,看向身旁的小内。 小内垂下眼角,像在表示「没事的啦」。 简直像是只适用于两人之间的秘密心电感应。 「因为啊。」小内主动开口道: 「我的双亲在我小学时就离婚,妈妈不在家里了。因此包含做饭在内,基本上所有家事都由我负责。朔同学也说他是一个人住,所以我就把做得太多的份分给他,大概是这样吧?」 「欸~朔你真了得啊。小内,我的份呢!?」 「浅野同学你不是总是会带大大的便当来吗?」 「nooooooooooooooo!」 这些在我眼前表现的互动,一点都没有进到我的脑里。 朔吃的是小内亲手做的便当? 不,更关键的是。 小内和朔一样,也是由于双亲离婚使得家里没有妈妈,所以比起其他人,他们一定更能体会彼此的痛苦与悲伤。 我所期望却无法得到的、特别的连系。 内心开始躁动起来。 好狡猾。 这三个字在脑里浮出,让我不禁对自己感到毛骨悚然。 ……咦,我刚才在想什么? 第一次听闻小内家里的情况,最先想到的却是这个? 我真是差劲透顶。 纵使只有一瞬间,我竟然将新交到的朋友肯定十分哀伤的过去,视为用于与喜欢的男生缩短距离的便利工具。 明明我自己光是想像一下妈妈不在的情形,就难以忍受了。 为了转移注意力,我吃了一口便当。 番茄酱与中浓酱各沾一半的汉堡排。 虽然是昨天的剩菜跟冷冻食品,虽然她不是很擅于做菜,但我总是像现在这样,吃著妈妈早起为我做的便当。 可是怎么办,今天不管怎么吃都吃不出味道。 脑中知道这是绝对不可以去想的事,讨厌的想法却源源不绝地冒出。 朔追上小内后,他们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朔是怎么看待小内,小内又是怎么看待朔的? 交情才刚变好不久,为什么就能培养出那样的默契? 那一天,他们为什么会两个人一起上学? 小内的衬衫头一次变皱,是因为…… 怎么办,这样下去的话── ──朔就要被小内抢走了。 明明是我先喜欢上朔的。 明明是我待在朔的身旁比较久。 明明是我邀请小内去8号吃饭。 明明是我拜托朔去追小内。 有生以来,头一次产生这样的感情。 至今为止,我不分男生女生,和别人都相处得很好。 有人恋爱了,我会为其声援,如果成功在一起了,我会真心为他们祝福。 但是,现在,我── ──喜欢上了朔,而说不定也喜欢上朔的女生不是只有自己。 我察觉这件极其理所当然的事实。 开学至今,确实有很多女孩子喜欢朔。 朔没有一一对我说明这些事,但我也透过传闻得知他实际被告白过。 不过朔基本上会与那些女孩子保持距离,多少有些交情的只有打女篮的悠月与阳。 就连她们两人,也只是朔在教室外遇到时会聊几句话的程度而已。 总是待在朔身旁的女生就只有我,所以我或许不知不觉间误以为自己对于朔是特别的。 若是朔恋爱了,对象只会是我。 在距离朔最近的地方看著他、理解他的女生只有我。 我过去都保持著气定神闲的态度。 但是,这样是大错特错的。 朔与小内之间的距离,正以现在进行式不断缩短。 说不定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她已经和朔相处得比我还要亲密。 虽然我很爱作梦,妄想过「如果有一天能当上朔的女朋友……」。 然而这场恋情或许会在今天,或许会在明天唐突地结束。 因为,根本无法保证像当时的我一样被朔拯救的小内,不会像当时的我一样喜欢上朔。 根本无法保证,她不会立刻将自己的心意传达给朔。 于是,到了午休结束时── 「小内,放学后你可以陪我一下吗?」 我在自己也感到莫名其妙的情况下,说出了这句话。 「嗯!今天没有社团活动,没问题喔。」 我看了声音隐然有些开心的小内,心里感到一阵刺痛。 在我遇到朔之前,不知何谓恋爱。 所以我无法察觉,也无法抵抗催生于心里深处的、这份名为嫉妒的感情。 放学后,我向朔借了钥匙,与小内一起到屋顶上去。 我想带她去一次看看──我向自己喜欢的人说了这样的谎。 「原来屋顶是可以上来的啊。」 小内站在扶手旁,看起来很舒适地环顾四周。 我站到她身旁。 「其实需要申请,但朔有藏老师借给他的钥匙,好像可以随意出入。」 「啊哈哈,该说很像是他会做的事吗?」 「这么说来。」小内继续说: 「岩波老师曾说过我有些地方与朔很像。」 「唔,嘿,这样呀。」 「不过,岩波老师或许还是没有眼光吧,事实上我和他完全不像。」 小内眺望著远方的天空,让风吹抚著头发,眯细的眼睛里隐然带著怜爱。 啊,果然没错。 光是这张侧脸,就让我几乎察觉到了。 小内一定是抱著和我一样的感情,呼唤著朔的名字。 可是,说不定,现在或许── 「我说啊!」 我在左思右想之前,就先拉高声音叫道。 小内一脸愣愣地看著我。 「突然讲这个可能很失礼,不过我可以问你一件重要的事吗?」 「重要的事?」 我点了点头。 「我之后还想和你处得更融洽,所以一开始想要先弄清楚这件事。」 「嗯,我知道了。」 小内面向我,站得直挺挺的。 她那双自然交叠在一起的双手十分优雅,让我不禁看得有些入神。 「呃,就是……」 我大大地吸了一口气…… 「小内你现在有喜欢的人吗!?顺带一提,我喜欢的人是朔!!」 当我回过神时,自己已经连原本不打算说的话都讲了出来。 我本来只是想要问小内有没有喜欢的人而已。 但这样子简直就像是在牵制她。 藉由先道出自己的感情进行牵制。 「咦……?」 小内惊讶地睁大眼睛。 「呃,这个……」 她的目光四处飘移,随即垂下了视线。 眉间起了小小的皱褶,嘴唇紧闭著。 仔细一看,本来谦和地交叠在一起的指尖已经解开,用力地握住了裙子。 她微微启唇想要说些什么,却又闭了起来。 这样的动作反覆了一会儿后,小内将右手放在胸口,闭起眼睛,「嘶哈」地做了好几次深呼吸。 接著她下一次看向我时,脸上浮现了刚遇到她的那段时期的微笑…… 「我没有。」 她清楚明白地如此表示。 她的瞳孔,隐然带著悲哀的颜色。 「唔啊……」 我不禁发出不成声的声音。 果然不可以,这样是不对的。 必须立刻撤回我的发言,向她道歉。 ──叽。 就在这时,屋顶的门开了。 「喂~我差不多要回家啰。」 朔将手插在口袋里,一步步走过来。 没关系,还来得及。 就向小内说「抱歉,刚刚的不算,明天再讲一次吧」。 所以,我紧紧握住颤抖的手,抬头看向蓝天…… 「跟你说哦,朔~」 我开口了。 「嗯~?」 我朝著悠哉地打哈欠的男孩子,开口说道: 「──我喜欢你。」 不知不觉间,我的嘴唇挤出了微笑的形状。 在视野的一隅,小内的肩膀震了一下。 「啊~是是是,我也爱你唷。」 我朝著把我的话当作玩笑随便听过的朔…… 「不是这样的!」 我一步、两步,走过去逼问他: 「是恋爱上的意义! 我是以男生与女生之间的立场说的! 是想要当你的女朋友,最喜欢你的意思!」 为了不让朔敷衍过去,我以认真的目光抬头看他。 然而…… 「──唔,为什么……这么突然。」 在看到那张哀伤表情的瞬间。 连心灵都一起变得透明了。 啊,果然是这样。 「夕湖,我……」 所以── 「等一下!不用现在就回答我!」 我硬是遮住了他的嘴、他的感情。 「咦……?」 在朔说出决定性的某些言语前,我继续表示: 「我希望你明白我是这样看待你的。 不过,在未来的某一天正式告白之前,我还不需要答案。 就和至今为止一样,维持朋友的关系就好。 这样不行吗……?」 朔彷佛像刚才的小内那样,天人交战了一会儿后。 低声说道: 「……我明白了。如果这不算告白的话,要拒绝也没得拒绝。你的心意我现在先心领了。」 「嗯!那我们三个人一起回家吧!!」 ……我是个狡猾又讨人厌的女人。 明明是自己想要与小内当朋友,明明是自己希望朔能帮助小内而推了他一把,明明自己终于能与小内交心而表现得一脸高兴,明明很确定小内喜欢朔。 却做了这样的事。 自己明白自己做了这样的事,却沉浸于甜美的余韵里。 朔没有拒绝我。 他说他心领我的心意。 我狡猾、骯脏,卑鄙又任性。 纵使如此。 我的脸在欢笑。 纵使如此。 我的心在哭泣。 * ──从那之后,过了约一年。 我与优空,不发一语地倾听夕湖说话。 她的模样痛苦不堪,令人哀怜。 我听得想落泪,深切地体会到夕湖说著这些事就等同在伤害自己。 在夕湖说话的途中,我不晓得已经讲了几次「可以了」来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屋顶上的那件事我当然记得,但她们两人之间谈过的那几句话,我是头一次听到。 也包括夕湖在讲著「最喜欢你」时,隐藏在背后的想法。 啊,这么说来。 我与夕湖,夕湖与优空,以及我们三人。 一直持续到这个暑假的关系性,感觉就是从那一天开始的。 「唔咕,呜呜。」 夕湖讲到一半时开始抽泣,但她还是没有把话停住。 就像为自己的行为引以为耻,以及忏悔。 「呜、不起、对不起,小内。对不起,朔。」 优空在听夕湖说话时依然抚著挚友的背,还不时拿手帕为她擦泪。 不知道是不是优空的温柔,反而让夕湖感到痛苦……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夕湖像是被斥责得哭哭啼啼的小孩子,一直重复地向我们道歉。 「一开始就背叛小内,还以挚友自居;用了卑鄙的手段扯人后腿,还以正宫自居。我根本、就没有那么说的资格……」 我很想立刻向夕湖说「不对」。 想告诉她无论一开始的契机为何,我们一同相处过的时光依然毫无虚假。 可是,现在不能这样随便肤浅地安慰她。 夕湖痛苦地吁吁喘气,继续说著: 「其实我已经好几次想过,应该早点向你们说,应该早点向你们道歉,可是我真的好怕好怕好怕。」 夕湖握紧优空的浴衣。 「因为要是把这件事说出来,一切都将会结束。明明错在我身上,明明我一直骗了你们,让你们误会,我却还是……」 她一面「咿咕、噫咕」地喘气,一面以沙哑的声音说出: 「不想被小内,也不想被朔讨厌──」 像是竭力挤出,又像是在祈求,她如此叫道。 夕湖咳了又咳。 肩膀上下起伏,拚命地吸著氧气。 这般依偎在优空身上的模样,令我看了心如刀割。 「我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但我还是不想要这样。 不当挚友也好,不当女朋友也好。 只要能普通地待在你们身旁,就很足够了。 所以求求你们── 不要讨厌我……」 我该说什么才好? 该讲什么,才能让她好过些? 有什么事,是我能做到的? 就在我这样说不出话,僵在原地时…… 「没事的,没事的。」 优空摸著夕湖的头说道: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们在那一天,分担了彼此的软弱。」 「小内……」 「在这样的前提下,我再问一次哦。」优空继续说道: 「夕湖,你有一丁点儿想过告白或许会成功的情况吗?」 我心想,为什么? 为什么?优空到了这种时候,还在计较这件事? 为什么脸上露出温柔的表情,却说出这种咄咄逼人的话? 「怎么……」 当我发觉时,夕湖的手正微微颤抖。 她发著抖,「咻、咻」地吸气。 夕湖一把擦掉眼泪。 ──咚。 像在推开优空般,站了起来。 她以混杂著哀伤与怒气的眼神,交互瞪向我们两人。 「怎么可能会想过啊!!」 夕湖将自己的声音拉高到最大声。 「自从我喜欢上朔的那一天以来,我就一直在朔的身旁看著他! 每一天都想著朔入眠,想著朔睡醒! 现在的我无法成为朔的特别,这种事我自己最清楚了──!!」 「咦……」 这几句我想都没想过的话语,让我不禁道出真心话: 「那么,你为什么……?」 夕湖低著头,捏紧裙子。 「你们或许不会相信。」 她慢慢地开始说明。 「我一直在想,总有一天要纠正那天犯下的过错,这是真的。 可是,朔、我,以及小内。 三人之间的关系,大家一起度过的时光,实在是充满太多幸福。 不知不觉之间,我沉浸其中。 心想『就维持这样也无所谓吧』。」 夕湖眯细了眼,像在缅怀往日。 「不过──」她接著说: 「我们升上二年级后,与悠月和阳成了朋友。 悠月透过跟踪狂事件,阳透过棒球与篮球,就像过去的小内一样,逐渐缩短了与朔之间的距离。 当我发觉时,我们已经不再是均等的正三角形。」 她将手指重复交叉于身体前方,隐然像在寻找著适当的说法。 「我要说真话啰。 到了二年级,我看到分班名单时,以及悠月与阳进来教室马上就过来打招呼时,心情上其实有点不舒服。 朔、小内、海人、和希,还有我。 我想说这样已经刚好,不用再多加一人或减少一人了。 而且我知道无论是悠月还是阳,与朔的交情都不错。 所以我半开玩笑地说正宫是我,妾是小内,来牵制她们。 我真的是个很讨人厌的女人呢。」 不知何时之间,本来已停下的眼泪又沿著她的脸颊滴落下来…… 「啊~啊,如果她们两个。 也是像我一样讨人厌的女生就好了。」 夕湖笑了开来,掩饰自己的感情。 被彷佛溶入黄昏之中消逝而去的虚幻浸湿的瞳孔,映照著夕阳的朱色。 在我不禁要伸出手之前,优空就先站了起来轻轻搂住她的肩膀。 夕湖维持流著泪的笑容,继续说下去: 「我一开始本来以为或许会和悠月处得不好。 她马上就闹著朔玩,还会挑衅我。 纵使情有可原,纵使只是暂时的。 但她当上了我梦寐以求的、朔的女朋友。 所以我不时会和她吵嘴。 可是,我第一次碰到在时尚或美容方面能说出那么多见解的女生。 我还和她约好下次一起去金泽购物。 她平时虽然冷静,有时却非常顽固,也有为了某人而拚命努力的可爱之处,所以…… 我很喜欢悠月。」 夕湖发出「欸嘿嘿」笑声时,可能是眼泪从上扬的嘴角流了进去,她的喉咙发出「咕噜」一声。 「至于阳,我一开始就觉得她很帅气了。 她拥有能赌上自己人生的事物,朝著目标一个劲儿地向前冲刺。 就像是还在打棒球时的朔。 所以很理所当然地,能让朔重新站起来的人是阳。 她很不擅于打扮或化妆这类较偏向女性的事情。 然而她为了重视的人,还是会拚命学习这方面的事。 她摆出那么认真的表情请我教她,我实在无法拒绝。 我也很喜欢阳。」 夕湖的声音已经在颤抖了。 她一面打著嗝,一面吸著鼻水。 纵使露出平时绝对不会让人看到的表情,她还是不打算停止述说。 「欸,朔,我不小心看到了。」 夕湖有些歉疚地垂下目光。 「在烟火大会那一天,我去找你的时候。 悠月拉著你的浴衣。 你们两个人一起看著烟火。」 「──!!!那是──!」 她打断我的话,继续说道: 「我在学习营的晚上,试著问大家: 『大家现在有喜欢的人吗!?顺带一提,我喜欢的人是朔!!』。 就和那一天对小内说过的话一模一样。」 夕湖可能已经无法再掩饰,表情扭曲了起来。 「然后呢。 没有人,没有任何人说出真心话。 无论是悠月还是阳,小内依然也是。 当然,我不晓得大家是否真的喜欢朔。 或许只是不想告诉我而已。 可是啊、可是啊──」 为了不倒下去,她踏稳双脚、紧握拳头。 「露出那么幸福的表情看著烟火的女生,怎么可能对朔没有任何想法嘛! 那么激动地为朔的比赛声援的女生,怎么可能对朔没有任何祈愿嘛!」 「又来了。」夕湖低语著: 「我又一次妨碍了重要的朋友。 都怪我在朔的身旁大剌剌地喊著我喜欢他。 都怪我明明不是朔的女朋友,却以朔的女朋友自居。 有的人顾虑到我,无法坦率地表达自己的感情。 有的人无法面对自己喜欢他人的感情。 明明我从小时候一直期望的── 就是能打从心底重视的朋友,以及喜欢的对象。」 等一下,莫非、你的意思是…… 「所以,我认为必须由我来做个了结。 在那天,在那屋顶上,是我最先耍诈的。 其实我根本不想以这样的方式告白呀! 可是、可是、可是──」 夕湖一度咬紧嘴唇,又硬是将嘴唇张开。 「这样下去的话,小内、悠月、阳……」 她痛苦地按住胸口。 「更重要的是,我最喜欢的朔。 只要有我在,温柔的你一定为了不伤害到我,为了不让我露出悲伤的表情。 会迟疑于往前踏出一步。 会对自己的心灵说谎。 会无法对喜欢的人表明心意。 所以!!!!!!」 夕湖双眼含著满满泪水,但还是直直地注视著我。 「为了让我重视的人,能够好好重视自己的特别──」 她挤出所有的心力喊叫后,就像断了线般,从膝盖开始无力地跪倒下去。 (插图014) 「夕湖!」 「夕湖!」 站在身旁的优空蹲了下去,我也慌忙地仿效她。 可能是一直边哭边说话的缘故,夕湖吁吁喘气,呼吸很急促。 优空温柔地抚著夕湖的背,开口道: 「对不起哦,夕湖。 很心酸吧,很痛苦吧。 谢谢你把这些事讲出来。」 我听著这几句话时,用力地咬著嘴唇。 我对于自己的愚蠢厌恶至极。 我没能察觉到任何一件事。 我明明一直待在夕湖的身旁。 我应该早就知道她是这样的女生。 没想到,那场告白,打从一开始── ──就并非是以起始为目的,而是以结束为目的告白。 于是,我终于理解优空想要告诉我的事。 在我开始思考前,嘴巴就先动了起来: 「那么,莫非,你会特地选在大家面前告白,是因为……」 稍微镇定下来的夕湖发出「欸嘿嘿」的笑声,刚才像是著了魔的模样已不复见。 「我不是说过了吗?朔你很温柔。 如果在两人独处的情况下向你告白,一定会被你当作没发生。 你会对其他女孩保密,以无异于过去的态度与我相处。 这样是不行的。 必须在大家面前,彻底地结束这段感情才行。 必须告诉大家,这件事就此告终。」 「……唔,夕湖,你真是个笨蛋。」 战战兢兢地伸过来的手,轻轻地触碰我的脸颊。 「我给你添麻烦了。 可是,你是我的英雄。 我相信你不会因为这种事而一蹶不振。」 从眯细得有如要封上信封般的眼角,滴下了有如玻璃珠的泪水。 我紧紧握住她伸过来的手。 我让夕湖的手臂绕过我的肩膀,使她慢慢站起来。 这么纤细的身体。 到底承担了多少事物? 我和优空两人就这样搀扶夕湖,让她坐在檐廊上。 夕湖难为情地说道: 「这样一来,我就把话全都说出来了。」 优空露出温柔的目光点了点头。 「嗯。」 她顺势往夕湖身旁坐下。 「那么,接著就轮到朔同学了。」 优空直直地看著我的眼睛。 她会向我这么说,我并不感到讶异。 夕湖都把这么多心里话倾吐出来了。 我怎么能光是听过就算。 可是,到底,该说什么── 优空看著语塞的我,开口说: 「我来帮你起个头吧?」 于是她以若无其事的口气…… 「──为什么朔同学在拒绝告白时,要特地说那种话呢?」 突如其然地,触及了我想都没想过的事情核心。 「唔,优空……」 旁边的夕湖不解地歪著头。 「小内,那种话是指什么?」 优空看了我一眼后,回答道: 「就是那句『我心里有其他的女孩子』。」 夕湖似乎是回想起当时的感受,她露出痛苦的表情低下了头。 「所以,那是因为、朔有……其他、喜欢的女生……」 「不是喔。」 优空斩钉截铁地否定了这句话。 「如果真是如此,我觉得朔同学会清楚明白地说出『我有其他喜欢的女孩子』。以朔同学的性格来想,这种时候应该不会特地选择『我心里有其他的女孩子』这种暧昧不明的表达方式。」 夕湖有所惊觉,睁大了眼睛。 「的确没错。咦?可是,这样的话……」 「嗯,我现在……」 优空再度往我这里看过来。 「就是在问朔同学这件事。」 我低著头站在两人面前,握紧了拳头。 「……抱歉,就只有这件事……」 我打算将此事作为终生怀抱的秘密。 因为,实在太不像样。 因为,实在过于任性。 因为,实在过于傲慢。 因为,实在太不优美。 因为,实在太没有千岁朔的风格。 另外,也因为实在太对不起夕湖。 「我不能说。」 对不起,夕湖。 对不起,优空。 对不起,大家。 ──就在这时,「喀啷」一声忽然在心底响起。 健太说了: 『你就去和他们相互理解啊!』 七濑说了: 『千岁你也别朝著错误的方向固执己见(装模作样)了。』 阳说了: 『在产生男女感情之前,不都是重要的伙伴吗?』 ──啊啊,是这样啊。 我将手伸进口袋,寻找家里的钥匙。 系著钥匙的,是与夕湖一起买的皮革钥匙圈。 啪、啪、啪。 像在拼凑拼图似的,大家的面孔一一浮现在脑里。 重要的朋友,已经告诉了我重要的事。 海人为了喜欢的女生,在大家面前激动地发飙。 就连那老是一脸从容的和希,也对于自己的逊色之处有著内心纠葛。 天真烂漫的夕湖,也面对自己的软弱而作出了断。 『──所以,来谈谈吧。』 优空到底知道了多少啊? 我看著两人的脸,短暂地闭上眼睛。 「……一年前的、那一天。」 我胆战心惊地,开始述说。 「一开始夕湖在屋顶上向我告白时,最先浮现在我脑里的是『又来了』和『饶了我吧』这两句话。」 夕湖的身体震了一下。 「抱歉,我在念高中之前也曾被本来视为朋友的女生告白,拒绝之后,结果与本来相处得很好的朋友们疏远了。类似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过多到烦人的地步。对于这种事,我感到很厌腻。」 而且我一年级时,都以远比现在慎重的态度评估与他人之间的距离。 我想我当时面对伙伴们,也没有完全敞开心灵。 「但与此同时,我也真心地喜爱、珍惜与夕湖、和希、海人,以及当时交情才变好没多久的优空一同共度的时光。虽然不是恋爱感情,但我肯定怀有今后也想要与夕湖一起相处的心情。」 如果是毫不重视的对象,我可以只讲一句「对不起」后就到此结束。 就是因为无法这么做,我在那个时候才会迷惘。 「所以,当夕湖说我不用回答时,我就顺著你,依赖了这句话。当然,被夕湖这样的女孩子喜欢,感觉其实也不坏;而且若是接受她的提议,大家之间的关系还能再持续一阵子。」 我紧咬嘴唇,继续说道: 「如果真的要为夕湖著想,就不应该让你抱持著期待,斩钉截铁地拒绝掉才对。我虽然想著总有一天必须为这段暧昧的关系作个了结,但与大家一同度过的时光经过得愈久,便愈是感到舒适,结果就一直拖延了下去……」 「所以──」我以自嘲的口气笑道:「夕湖你要说你自己骯脏、卑鄙的话,那我也一样。」 就在我不断重复著这样的行为时,夕湖她先踏出了一步。 「这件事说起来,真的是既不像样又难看,还很无趣。」 我抬起头,再度看向两人的脸。 「你们愿意听吗?」 夕湖和优空不发一语,点了点头。 我在难为情得就要发起抖来的膝盖上贯注力道后── 「──我的心里有夕湖在。」 说出至今为止都没有告诉过任何人的话。 「咦……?」 夕湖讶异地睁大眼睛。 我慢慢地摇了摇头,继续说下去: 「当我在那个屋顶上被告白时,夕湖对于我而言,仅止于交情很好的朋友。 但是,从那之后过了约一年。 不,从入学以来一直就是这样了。 夕湖总是陪在我身边。 我其实想著『她马上就会厌倦了吧』。 想著『不用多久,她就会离开了吧』。 然而别说是厌倦了,别说是离开了,时间经过得愈久,夕湖就愈信任我、依靠我,还说我就像个英雄。 ……老实说,这或许对我造成了一点压力。」 「朔,我……」 我苦笑著,举手制止想要站起来的夕湖。 「我不明白夕湖到底喜欢我哪一点。 感觉比起真正的我,夕湖眼中的我被美化了不少。 我心想,她是否把自己的幻想加诸在我身上了? 我在教室被告白时,这样的想法变得更为强烈。 自己都已经忘记的话语,居然是夕湖喜欢上我的契机。 我心想著『这单纯只是一见钟情吧』。 ……然而,反过来说。 因为有夕湖在身边看著我。 因为她期待著我,因为她对我说『你做得到』。 我才会想要当一个固执己见、爱装模作样,且不让她失望的人。 这是千真万确的。 夕湖总是像这样,带我见识(告诉我)我所不知道的景色(感情)。」 我打从心底,将分开之后才察觉到的思念,传达出去。 「不知何时之间,夕湖在我的心中成了非常重要的存在。」 在这句真心话招来误解之前…… 「但是!」 我难堪地拉高了嗓门。 因为不这么做,我可能会逃走。 可能会以平时的轻浮言语敷衍过去。 我将颤抖的嘴唇内侧咬到出血后…… 「……纵使如此,我的心里,还是有、其他的女孩子。」 将差劲透顶的一句话,吐露出来。 视野变得歪斜,平衡感出现问题,膝盖疲软得几乎要跪倒下去。 哈哈,有够逊的。 和女孩子讲话,居然是这么地──可怕。 「欸,朔,你的意思是……」 夕湖刺探地问道: 「如果我没有很离谱地、误会的话……」 我认为接下来的话不能交给她说。 我以握紧的拳头用力捶了一下大腿。 夕湖已经把一切都说出来了。 她勇于面对自己不愿意去审视的那一面,将不想被知道的事告诉我们。 所以,我也要── 「我把夕湖视为一个女孩,非常地重视你。 可是,我同样重视的女孩── 不只有夕湖而已……」 ──尽其所能地、诚挚地,暴露出不诚挚的内心。 「每个女孩,都给了我许多无可取代的事物。」 想要一起相处、如同家人般的存在、与自己同类型的人、可以并肩奔驰的搭挡、憧憬的象徵。 『你太习惯承受他人的爱,所以不知道怎么爱人吧?』 明日姊说得不错。 我学的尽是闪躲。 无论何时,他人主动释出的爱都是有保存期限的。 期限到了,就会将那份爱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 就像是收件人不在时,可以轻易变更寄送处的试用品。 我曾经达观地这么想。 就算我拒绝了,也会立刻送到下一个人手上。 可是,现在,头一次。 ──思索起爱的时候。 五颜六色的上锁信箱并列于眼前。 只能从中选择一个信箱,将信放进去。 只要决定了投递处,就再也无法取消。 当我发觉时,眼角已渗出泪水。 嘴唇在颤抖。 「滋嘶」一声,我短促地吸著鼻水。 所以我、我── 「我不晓得该将哪一份感情,命名为爱情。」 只能从中择一,让我害怕得无以复加。 静悄悄的一片沉默。 我暴露出来了。 将如此丢人的内心暴露出来了。 在重视的人们面前, 将绝对不想被人知道的、优柔寡断的难堪一面暴露出来了。 看似感到困惑的夕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如果你刚才说的是真的……! 要是你直接说出来, 要是你告诉我, 不管要我等多久,我都可以等到你找出答案。」 「我怎么可能说得出来──!!」 我激动起来,不禁拉高了嗓门。 夕湖害怕地抖了一下。 但是,溃堤而出的感情已经无法停息。 「我到底该怎么说才好?难不成要说『我喜欢夕湖,但另有其他在意的女孩子,所以你就等到我决定好为止吧』?面对那样真情表达心意的对象?跟她说我还在挑,叫她排队等候吗?」 我咬牙切齿,维护著若有似无的形象。 「就算心底的真心话再怎么差劲透顶,我也不想成为让重视的人承担这种想法的男人。」 因为这样,就不是夕湖喜欢的千岁朔(英雄)了。 「可是,至少,你可以保留回答……」 我微微摇了摇头。 「我们现在身处的地方,不就是这般拖延之后走进的死胡同吗?」 「唔……」 我要讲的话就到此结束。 现在的我无法回应夕湖的感情。 虽说如此,这段扭曲的关系也难以再维持下去了。 所以这片黄昏,就是我们的终点站。 我们两人就这样低著头时…… 「──这样不就好了吗?」 一直保持沉默的优空站了起来。 「「咦……?」」 夕湖与我的声音偶然地重叠在一起。 优空以小指顺了顺贴在脸上的头发后,将话接了下去: 「夕湖就继续喜欢著朔同学, 朔同学就继续去寻找你认为是爱情的感情, 这样,不就好了吗?」 「所以说,这么不诚挚的……」 「──朔同学。」 优空打断我的话,一针见血地表示: 「你是不是误以为只有你是选择的一方?」 「什……」 这是、什么…… 「就如同你拥有选择的权利,夕湖、悠月、小阳,以及我,当然都拥有选择自己爱情的权利。」 喀啷,优空向我走近一步…… 「朔同学你要这么想是你的自由, 但你没有资格以你的价值观来判断我们的爱情是否诚挚。」 就像刚认识她的时候一样,她严厉地向我直言。 「无论对方再怎么拖延回覆,就算对方一直摆出嗳昧的态度,只要还存有一丝可能,就继续紧追不放,我认为这样的爱情很诚挚。」 优空稍微让口气放软,淡然地继续讲道: 「诚恳地请对方等待自己整理好心情,我认为这也是诚挚。」 选择爱情的权利…… 在我反覆思索著这句话时── 「所以说,朔同学以及夕湖, 都不需要为他人的爱情负责。」 优空以带著劝诫的口气表示: 「『在这种状况下向我道歉的意义,你最好多思考一下喔?』你还记得我说过这句话吗?」 「……当然记得。」 这句话一直像根针一样,刺在我心里拔不出来。 「那我现在可以问你这件事吗?为什么你和西野学姊出去,要向我道歉呢?」 「就说了,你一没来我家,我就去找别的女生……」 她「哦~」一声,回以意味深长的表情。 「意思就是说,你觉得我听到这件事后,会不高兴对吧?」 「咦……?」 「也就是说,原来你下意识地想著我会为你吃醋啊。」 「什──」 我不禁倒抽一口气。 「你这样是不是有点傲慢呢?」 优空以责备的口气说道。 我当时自然没有这样的想法。 ……理应没有。 无关乎对方是男是女,一直支持著我的优空一没来我家,我就像等待已久似地马上与其他人跑出去玩──我是在这样的意义上道歉。 但现在回想起来,如果对方是和希,是健太呢? 想必我不会特地向优空道歉吧。 像这样化成言语后,我才发觉── 原来我在那个状况下道歉,会变成那种意思啊。 不,说不定我是在没有自觉的情况下,以那样的意义向优空道歉的。 也难怪她会斥责我傲慢。 优空稍微放松表情后,开口说道: 「不过那时你之所以会道歉,应该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我在装生气开你玩笑吧。」 「先不提这个……」她继续说: 「就算有女生因为朔同学的行动吃醋、伤心、痛苦,那又如何?你有什么必须连这种事都要在意的理由吗?」 这句话听起来像在逼问,却隐然带著殷切。 「之前我也说过了,如果对方是自己的恋人就另当别论,但既然没有交往的话,喜欢人的女生本来就该对自己的感情负责,至少被喜欢的人没必要因此感到歉疚。」 「优空……」 优空闭上眼睛。 「──因为任何人,都有不选择那份爱情的自由。」 静静地如此说道。 「……如果不想受伤,如果只能付出到这点程度,那大可选择和别人谈恋爱。」 我不经意地回想起学习营的最后一天。 明明没和七濑谈恋爱,我却在烤肉途中产生了难堪的嫉妒情绪。 那么,关于此事。 是没有顾虑到我的心情,与和希一同度过悠闲时光的七濑不好吗? 是在我面前开心地谈著和希的七濑不好吗? 七濑必须为我的嫉妒负起责任吗? ──绝非如此。 「我换个说法吧。」优空继续讲道: 「在夕湖因为被甩而伤心的状况下,到你家去的我、悠月、小阳,都是不诚挚的吗?」 「不是那样!大家只是想要让我打起精神……」 优空没有理会我说的话,转换了话锋所指。 「那么,夕湖你在我去你家之前,都没有与任何人见过面吗?」 夕湖低著脸,摇了摇头。 「……自从那一天以来,海人都一直来我家安慰我。」 优空再度看向我。 「欸,朔同学。向男生告白被甩了之后,立刻接受其他男生安慰的夕湖,可以说是不诚挚的吗?」 「怎么、可能呢?在自己软弱时,依靠朋友是天经地义的。」 我听到有海人陪在夕湖身旁时,反而还打从心底放下心来。 「再说,拒绝她的告白的人是我。 之后无论夕湖和谁做什么事,我都没有责难她的理── 咦……?」 不经意地,我对于自己说的话产生了既视感。 优空看了我的反应后微微歪头,「呵呵」两声,脸上浮现温柔的笑容。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 而我对于朔同学,也是抱持著一模一样的想法喔。」 会觉得有听过,是理所当然的。 『朔同学你是在包含我在内的大家面前,很乾脆地甩了夕湖哦。既然如此,无论你和谁做什么事,你有感到歉疚的必要吗?』 优空打从一开始就一直在说这件事。 我心想,为什么? 为什么在想著自己时── 「你自己一个人去受重伤,好好品尝痛苦的滋味吧。拒绝告白后还与其他女生相处,根本不可原谅」、「到头来你还是依赖著优空以及其他人的温柔,真卑鄙」,明明总是想这样辱骂自己。 为什么一置换成夕湖后── 「希望有人能陪在夕湖身边,听她说话。如果可以,希望有人能安慰她」、「我一点都不重要,拜托、拜托让她能尽快止住泪水」。 ……我就会……如此祈愿呢? 单纯是告白方与被告白方的不同吗? 可是,如果告白的人是我,而拒绝的人是夕湖。 我肯定还是会责备自己,希望夕湖不要受到伤害。 优空像是看准了时机,将话接了下去: 「所以这次的事情也是一样。 朔同学你是由于说出真话会显得对夕湖不诚挚,才选择那种答覆对吧?」 「一言以蔽之,应该就是这样……」 「在我看来,你这样的态度,依旧是连同他人的爱情都想要一并负责。 如果你的心里也有夕湖存在,那你其实不想现在就说出答案,对吧? 应该是想要再有多一点时间思考,想要面对自己的感情对吧。 既然如此,这样不就好了吗?」 「可是……」 「这样的态度是否诚挚,由喜欢上你的夕湖来决定就好了。」 喀啷、叩隆,优空走了过来。 她轻轻地,将手放在我的胸口。 「我,还有夕湖肯定都是。我们都不希望自己害得你一个人去逞强、去忍耐、去放弃某些事物。」 她握紧我的t恤…… 「『我们来当彷如家人,互相弥补彼此缺陷的朋友吧』。说出这种话的,可是朔同学你喔? 家人不对自己诉说事情时的焦躁感,家人不仰赖自己的寂寥感。 提醒了我这些的,不正是你吗?」 她瞳孔浮现哀伤的色彩,抬起头看我。 「如果你真的重视我们,就让我们一起背负你的担子。」 优空轻轻执起我的手,举在胸前。 「夕湖也是。」 她向夕湖伸出另一只手,将夕湖的手放在我们手上。 从下到上的顺序是优空、我、夕湖。 三人的手交叠在一起。 优空阖眼后说道: 「没有必要为了其他人,让自己的爱情告终。不要在意周遭的女生,如果喜欢对方,就大声喊出来。这并非软弱,而是坚强。」 「可是,小内……」 「向喜欢的人传达爱意非常需要勇气。如果对方是重要的朋友(人),更是如此。在被拒绝的那一瞬间,就无法再继续维持至今为止的关系。若将心意藏在心里,至少能仅仅待在对方身边。」 夕湖叠在我手上的手抖了一下。 优空缓缓睁眼,继续说道: 「──不将心意传达给对方,也是我们的选择。 所以,夕湖你没有任何理由要为此负责。」 她隐然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从那一天开始,我就一直在看著你们两个人。 朔同学为了别人,立刻就会想要牺牲自己。 夕湖总是在想著比起自己更为重视的人。」 从下方托著我手掌的手,传来阵阵暖意。 「像你们这样的两个人,不可以为了彼此著想擦身错过。」 「优空……」 「小内……」 「我们长大的环境不同,价值观与性格截然相异。 而我们知道彼此的不同,依然选择互相依偎。 所以在彼此互添麻烦的同时,大家各自自由地去追求自己的爱情不就好了吗?」 这…… 「这可是你(朔同学)告诉我的哦?」 优空脸上浮现有些淘气的表情。 「所以……」她说: 「以后,说不定又会受伤,说不定会伤到对方。 但就算如此,彼此仍然希望聚在一起的话──」 优空将另一只手放到最上面,以双手轻轻握住我们的手。 她像是在保护著即将断开的绳结,将绳结重新牢牢系住。 「──就把彼此的手,系在一起吧。」 宛如包覆住一切的优柔天空,她说出了这句话。 「直到未来能为了自己,面对爱情的那一天。」 (插图015) 啊啊,这样啊。 优空就在离得这么近的地方,守望著我们。 鼻腔深处感到一阵刺痛,我几乎要不假思索地回握交叠的手。 这样的温柔,这样的温暖。 是我可以依赖的吗? 是我可以追求的吗? 我会不会又看漏了什么? 我应该没有误会吧? 就在这时…… 「──等一下!!!!!!!!」 彷佛不让事情就此告终,夕湖叫道。 她解开系在一起的手,抓著优空的肩膀晃动。 「欸,那小内你呢!? 小内你的心情又位于何方!?」 「咦……?」 ──滴答。 一滴眼泪,从优空的脸颊流了下来。 * 为什么会落泪呢? 我内田优空,轻轻碰触自己的脸颊。 指尖沾得湿凉,放在眼前便反射出闪闪发光的落日余晖。 平时有些怕羞而没涂上的指甲油。 为了配合浴衣,我选了堇紫色的指甲油。 我担心做这种不习惯的事情会失败,似乎从好几天前就开始练习了吧。 幸好涂得很好。 「呃,咦,哈哈……」 嘴唇不由自主陪笑。 你以前虽然斥责过这会变成习惯,但在这种时候,或许派上了一点用场吧。 真奇怪,我明明发誓过直到最后都不哭泣的。 两人担心地看著我。 ……啊~啊,朔同学是穿便服呢。 我想著这种不符合场面的事。 我与朔同学会合的时间比与夕湖约定的早了三十分钟。 当回过神来时,我已经将这个时间告诉他了。 我去烟火大会时没穿浴衣,那时朔同学看起来很遗憾。 ──穿浴衣去祭典吧。 当我和朔同学这么约定时,他一副很高兴的样子。 所以我心想,就占一点点的、时间。 「唔,啊啊……」 我还没听到两人的回答。 我想著得快点止住泪水。 但眼泪一流下来后,就接连不断满溢而出。 「小内!」 夕湖扑到我身上,紧紧抱住我。 这股气味、这份温暖。 总觉得好久没感受到了。 「慢慢来就好了。 不过,我希望你能好好说出来。 这次一定要说出来!」 夕湖拍了拍我的背,就如同直到刚才我对她做的。 「我们还没听到你的心情喔。」 这样啊,原来夕湖发觉了。 发觉到我一直在打马虎眼,一直在逃避。 发觉到我只说著他们两人的事。 在这种地方上,夕湖果然还是夕湖呢。 「……唔,那一天,在那个屋顶上。」 像是被挚友的温暖引导般,我缓缓开口道: 「我也撒了谎。」 夕湖的身体震了一下,感到动摇的气息传了过来。 即使如此,她的手依然拍著我的背,没有停下来。 「在我开始以『夕湖』称呼你的前一天, 在你邀我吃饭的那天晚上。 朔同学拯救了束手无策的我。 他以非常粗鲁的方式,打坏了从小时候就一直把我关在里面的玻璃墙。」 夕湖加强了抱住我的力道。 「其实在那个时候,我就决定了。 这个人为我一直低著头的人生,为我本来呈现黑白色的母亲回忆找回了色彩,我决定将他视为与家人并列的、我的第一。 在未来有一天必须作出抉择时,我会优先考量朔同学的事。」 扑簌滴落的泪水滑到了嘴唇上,好咸。 「可是在屋顶上,夕湖你问了我『有喜欢的人吗!?』吧? ……其实在当时,我并不晓得。 首次萌芽于心里的这股思念是初恋?还是对于朋友的感谢之情? 因为我不曾恋爱过。 因为我不曾交过重视的朋友。 所以,我── 拿了朔同学与你当藉口。」 我「咕、噫咕」地打著嗝。 「我当时心想著,与朔同学相配的,一定是像夕湖这样的人。 轮不到我这种没有任何可取之处的女生。 就算我直接表明感情,也只会让朔同学困扰罢了。 至少不要兴起多余的风浪。 守望著你们两人结为佳侣。 这就是最幸福的结局了。 我只要退一步,在必要时支持他就足够了。 只要能普通地待在他身边,就很幸福了──」 坦白说,当时我感到春风得意。 握住了本来最讨厌的男孩向自己伸出的援手。 那只手非常强壮、温柔且温暖。 感觉像是带著我,到我从未见过的地方。 我顺势在朔同学家过夜的那个夜晚。 他说,那是他的第一次。 明明那么受异性欢迎。 明明总是嘻皮笑脸地讲著些轻薄的话。 ──我成了他第一次的女孩。 回想起来,我将眼镜换成隐形眼镜的时候。 我应该是在心里的某处,一直意识著朔同学的目光。 你喜欢哪一种? 你觉得如何? 你会对我说什么? 你──朔同学── 让我产生最恶劣的第一印象的男孩,居然会愈来愈吸引我。 我彷佛成为传统少女漫画的女主角,感觉有些害臊。 所以,那一天。 听到夕湖说她喜欢朔同学时的感受,我直到现在都还记得。 哗啦,像是被泼了一桶冷水。 之前的一周,像是一场谎言。 我一下子就从梦里醒了过来。 淅沥淅沥,情绪如潮水般退去。 ──好丢脸。 好丢脸好丢脸好丢脸好丢脸。 我在会错意什么啊。 即使自己一个人一头热,我依然只是他的一位同班同学。 温柔的他,一定只是对每个人都温柔对待罢了。 我居然得意忘形,以为只有自己是特别的。 这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的事吗? 从很久以前开始,朔同学的身边就有夕湖在了。 那里没有我的位子。 他只是一时兴起,让我在短暂的时间里坐在那个位子上。 可是,这也是没办法的。 因为在过去,我主动远离这类感情。 而且,夕湖她── 这位从入学典礼那时,就一直来找只会陪笑的我说话的女孩。 制造了我与朔同学打成一片的契机的她。 在更早之前就找到了真正的他,与他度过了相同的时光。 事到如今,没有我介入其中的余地。 所以为了夕湖。 我就这样,当一名朋友就好。 所以为了朔同学。 不要再给他添任何麻烦了。 这样就好,这样最好。 「我将自己的软弱,推到你们两人身上了……」 我将下巴放在夕湖的肩膀上,那部分的衣料逐渐被泪水浸湿。 「我也很骯脏、卑鄙。」 就在我感觉失去力气,整个人要靠到夕湖身上时…… 「──不对!!」 一直拥抱著我的双手,把我推开了。 喀啦、叩啰,我不禁踉跄了几步。 我设法踏稳双脚,看向夕湖。 晃动著拳头,瞪向我的那双眼睛── 「小内你已经做出了选择!」 ──带著首次向我发出的愤怒色彩。 「夕、湖……?」 回想起来,我们连一次都没有吵架过。 感觉我们总是笑咪咪地,聊著些琐碎的小事。 彼此之间,都从未踏进对方的内心深处。 「因为在那个时候,小内你无视我而去追朔了。」 夕湖生气地叫道: 「你丢下我去追朔了! 比起挚友,重视的男生更为重要! 在关键时刻,你不是已经选出你的第一了吗! 明明如此,事到如今,就不要这样。 不要讲得自己也在忍耐似的!!!!!!」 「不是……」 我握紧想要寻求依靠而几乎要伸出去的手,擦掉眼泪开口道: 「因为,那个时候我不追过去的话……」 咬了一下就要颤抖起来的嘴唇…… 「一切都将会毁坏! 会变得四分五裂! 我是这么想的啊!!」 我也大声叫道: 「妈妈离家出走时,我什么也做不到。 当我发觉时,一切已经结束,少了一个家人。 所以这一次! 我必须要追过去才行。 察觉到朔同学与夕湖隐瞒著真正的想法── 能握住你们两人的手,能斥责你们的人── 现在就只有我了。 虽然很迷惘、很心酸、很无奈。 但夕湖的身边有大家在,所以我就去照顾朔同学。 身为挚友,这点事情你应该要明白吧!!!!!!」 我的语气不禁变得尖锐,像是要把一直积压在心里的情绪发泄出来。 夕湖一瞬间哀伤地垂下目光后,又瞪起我来。 「你骗人!!」 「什么嘛,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个时候的小内,看起来不像是有什么纠葛。 你把目光从我身上移开,毫不犹豫,只顾著去追著朔。 连头也不回,就这样走了。 你现在说的这一堆,全都是事后再加上去的理由嘛! 身为挚友,这点事情我可明白得很!!!!!!」 「──!!!」 在我仔细思索这段话之前,嘴巴更快地回道: 「夕湖你还不是一样! 你都没有和我商量过你要向朔同学告白。 你虽然说结束这段感情是为了大家好, 但有些事情你刻意不去提及,对吧? 如果朔同学那时答应了,你会怎么做? 如果他回答『我也喜欢夕湖』,你会怎么做? 是不是就会直接和他交往了呢!!!!!!」 我明白自己讲的话很过分,但感情一经宣泄就再也无法停息。 「唔,小内你才是呢! 你不是有说过吗? 说什么『由我升格上去也无所谓吧?』。 说什么『如果你不过来,我就直接和朔同学两个人去约会』。 这是不是才是你的目的? 如果我今天没来,你会怎么做? 能够待在伤心的朔同学身旁,是不是其实让你很开心呢!!!!!!」 「夕湖你! 明明说自己骯脏、卑鄙什么的, 但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老是在讲著朔同学的事。 讲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事,说了什么话。 在我的面前!很高兴地! 你真的有对那一天做的事情感到歉疚吗!!!!!!」 「气死我了! 还不是因为小内你什么都不说! 我已经问过好几次了, 但你每一次都打马虎眼, 每一次都陪笑敷衍过去, 不面对我的人根本就是你吧!!!!!!」 「夕湖你!」 明明在那一天的黄昏,冲出教室时,我就已经决定绝对不会哭了。 明明已经决定,在所有事情得到解决之前,不会让人看到泪水。 「夕湖你,果然很坚强……」 然而,在我眼前的挚友面孔变得模糊…… 「总是、像这样、直率……」 不由自主地,脚开始没了力气。 「──不对喔。」 夕湖以与方才完全不同的温暖声音,讲出了同一句话。 「对不起,小内,对不起。」 接著她再度像是要撑起我的身体般,抱住了我。 「我故意用了惹人厌的说法,对不起。但如果不这么做,小内你又会自己一个人忍耐,压抑住真正的感情,背负起一切。我就是这么想,才会……」 当我发觉时,夕湖也哭了。 在彼此摩擦、贴在一起的脸颊上,两人份的泪水交互沿著脖子流了下来。 新买的浴衣渐渐被沾湿了。 (插图016) 「谢谢你,小内。 谢谢你去追朔。 谢谢你来找我。 谢谢你没有放开我们的手。 谢谢你找到了我埋藏起来的想法,找到了我。」 「啊……啊啊。」 这段话让我的鼻腔深处发酸,没办法把话说好。 「我,很努力对不对,夕湖……!」 「嗯、嗯。」 「从教室飞奔而出时,我心里想著『这样下去一切都将会毁坏』,这并非谎言。想著朔同学和你,以及我们将会四分五裂。」 「嗯,我知道。因为小内你很温柔。」 「我跑出去时,一度与哭泣的你四目交接,可是我装作没在看你。」 「嗯,小内你也很痛苦对吧。」 我靠在夕湖身上,继续说著「不过呢」。 「刚才你说的也是真的。那个时候,我比起你,毫不犹豫地优先选择了朔同学。」 「我知道,小内很厉害、很坚强、很帅气。让你从那一天起一直忍耐到现在,对不起哦。我很狡猾,对不起。」 「至今为止,我本来一直觉得能普通地待在朔同学身边就足够了,当时却想著能待在伤心的朔同学身边的、现在能支持他的人只有我。一意识到朔同学会依靠我,我就……」 「嗯、嗯。」 「我就忘了你,有时还会不经意地闪现『一直保持这样也不坏』的讨厌想法。」 「嗯、嗯。」 「当我在说服你的时候,西野学姊、悠月、小阳去为朔同学打气,也让我感到不太高兴。」 「觉得『气死我了』对吧。」 「其实我一直很害怕!! 想著我弃你于不顾,要是你讨厌我了该怎么办。 想著要是再也无法与你和睦相处该怎么办。 我还有好多好多想和你一起去的地方,好多好多想和你说的事!」 「唔、嗯,嗯。我也是啊,小内。」 「可是、可是── 对不起,对不起。 夕湖你,不是我的第一。」 「唔,我的第一、也不是、小内。」 「欸,夕湖,我有好多事情想说给你听。」 「我也有好多事情、想告诉你。」 「我本来决定直到今天都绝对不要哭的。因为我心想著若不支持住你们,不把你们的手牵起来的话,一切真的都会告终!」 「谢谢你,小内,谢谢你。」 「我可以尽情哭泣了吧?不要紧了吧?无论是朔同学还是你,大家又能聚在一起了吧?」 「可以啊,不要紧的。在你哭完之前,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你还愿意继续当我的挚友吗?还愿意叫我小内吗?还愿意两个人一起──」 「那还用说吗?小内你这笨蛋!」 「如果是你,我愿意被你伤害!」 「我也愿意被小内伤害!」 「夕湖、夕湖──」 「小内、小内、小内。」 于是我们两人手牵著手。 长长久久地。 相拥在一起,直到泪水乾涸。 * 夕湖与优空停止哭泣后,我们三人再度靠在一起坐在檐廊上。 我听著两人说话时,也感到撕心裂肺。 觉得自己对她们过意不去,觉得自己很没用且可耻。 优空她,原来是这么想的。 我隐约有感觉到。 她不可能不在意夕湖,其实很想待在她身边。 然而,她还是朝我追了过来。 锁在黑夜的盒子里、那个「第一」的意义,她将之取出并面对。 不过,没想到,从那一天起。 她就下了那样的决心。 一起与我相处的这两个人、她们的坚强、她们的温柔,以及她们的软弱。 没有任何一项,是我理解到的。 在这种状态下,我想著。 什么「从中选出某人」,什么「命名为爱情」。 打从一开始,就是不可能做得到的事。 「啊~啊。」 夕湖伸著懒腰,隐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舒畅多了。」 「呵呵。」优空回应她道: 「自从妈妈离家那一天后,我就再也没有哭成这样过了呢。」 「喂,小内,你不要突然讲起哀伤的事啦。」 「没事的,托了朔同学的福,我已经不伤心了。」 「这样啊。」 「讲到这个我就想起来了,我一年前也在朔同学面前大哭过呢。」 「啊~小内你好狡猾~」 「呃,哪里狡猾?」 「欸嘿嘿~欸欸……」 夕湖有些开怀地说: 「我啊,其实一直梦想著和挚友吵架。」 优空傻眼地笑了起来。 「什么嘛,好奇怪哦。」 「我们以后还要再多多吵架哦!」 「节制一点比较好吧。」 两人互看对方的脸,害臊地晃动肩膀。 「我们会变得怎么样呢?」 不久后,夕湖低声呢喃: 「到头来,我们就只有哭,什么都没决定好不是吗?」 优空困惑地搔了搔脸颊。 「谁叫你在事情快要圆满解决时节外生枝。」 「那是因为小内你很固执嘛。」 「真是的。夕湖你没有其他的话想说了吗?」 夕湖闻言,「唔~」地思考了一会后…… 「有有有~有哦!」 她举起了手,站了起来。 当我发觉时,这一带已经全都染上暮色了。 「欸嘿嘿~朔~」 夕湖边说边抓住我的手。 我被她拉著站起来,她抬头看我时,不知为何嘟著嘴。 「你刚才说过,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喜欢上你对吧?还说什么很像是一见钟情。」 「……是啊。」 「并不是好吗!」 夕湖以食指直直地戳了我的胸口。 接著她轻轻张开手掌,放在我的心脏附近。 扑通、扑通、扑通,变得稍快的心跳声莫名地响彻身体,让我静不下心来。 「的确,一开始说不定像是一见钟情。 因为朔你是将一直被特别以待的我,不视为特别来对待的第一个人。 有了喜欢的男生而眉飞色舞、兴高采烈、欣喜若狂。 说不定当时是这样幼嫩的恋爱之情。」 「不过呢。」夕湖继续说: 「女孩子可没有浪漫到只因为这样,就单恋一个人一年半哦!」 「咦……?」 她鼓起腮帮子,刻意装出生气的模样。 「你以为我的喜欢只有这种程度,让我大受打击呢! 气死我了,你这笨蛋。真是够了。」 「跟你说哦。」夕湖垂下目光。 细长的睫毛,在即将西沉的夕阳中垂下淡淡的倒影。 「自从我坠入情网的那一天起, 我就一直一直在看著你。 无论是你的优点,还是我觉得很不好的地方。 无论是你的帅气之处,还是你的难看之处。 无论是我喜欢的地方,还是我讨厌的地方。」 她将双手交叠于身后,一步、两步、三步地走离我…… 「欸,你知道吗?」 接著朝我回过头来,挂在脸上的微笑隐然带著爱意。 长长的头发随著晚风起舞,像是张开了翅膀。 「朔你呀,在装模作样之前,会眯一下眼睛。 我喜欢你这个有点可爱的动作。 你说谎或是敷衍时,嘴唇左端会往上扬,形成一个小小的酒窝。 所以当健太要去见以前的朋友,而你说你不去时,我马上就发觉了。 我喜欢你这种意外好懂的地方。 还有呢~晚上打电话给你的时候。 你一开始故意用嫌麻烦的口气讲话时,就是你其实也有点想要找别人的时候。 在这样的夜晚与你聊著怎么聊都聊不完的话题,我也很喜欢。」 「夕、湖……」 夕湖一一列举出了我自己都不知道的自己。 「我喜欢以装模作样的方式生活的你。 不过,我讨厌你毫不在意自己的痛楚。 我喜欢笑起来像个纯真少年的你。 不过,我讨厌你在使坏时,卑贱得让嘴唇歪斜。 我喜欢对任何人都过于温柔的你。 我讨厌对任何人都过于温柔的你。 硬是想逞英雄的你,让我看了有些提心吊胆, 但一回神便已经成了英雄的你,是我最喜欢的。」 彷佛照进心里的夕阳眩目耀眼,让我不禁眯起眼睛。 「纵使契机是一见钟情, 每一天我都待在你身边,与你一起度过。 我一个个地找出你让我喜欢的地方,收集美丽的回忆, 让它们聚成一把大得双手抱不住的花束。 既非美化,也不是将幻想加诸在你身上。 我的双眼,总是── ──只映现著你。」 滴答。当我发觉时,一行眼泪已经流了下来。 啊,真的是。 我实在糟糕透顶。 如此坦率、如此真挚的思念。 我居然以先入为主的无聊观念加以怀疑。 居然被过去囚禁,遮蔽了双眼。 夕湖说的话,以及思念。 还有我们两人一同度过的时光。 逐渐在心里浸染开来。 彷若浸染到满溢而出似的,脸颊缓缓沾湿。 我不想让自己难堪的表情被她们看到,将目光别了过去。 如同镜子般的池塘水面,倒映著染得鲜红的天空。 这样啊,原来夕湖一直像这样子,在伸手可及之处。 注视著我吗? 我应该更早发觉的。 我以前不是这么想的吗? 想著她马上就会离去,只会像以往一样对我感到幻灭。 然而,没有变成这样。 就算我言行轻浮、使坏,让她看到我难堪落魄之处,让她看到我激动得像个老土。 她都没有任何改变,待在我的身旁。 所以,进入高中后第一个与我有了交情的女孩。 是花上比任何人都来得久的时间。 慢慢地,培育著珍贵的回忆吗? 夕湖以她那双透明澄澈的眸子注视著我,开朗地笑了起来。 那彷佛是…… 「──这些地方全部包含在内, 我最喜欢一直在我身旁的,一位名叫千岁朔的男孩。」 夕暮时分,倒映出月色的的湖水。 「……谢谢你,夕湖。」 感觉不管说出什么都会显得浅薄,我只能如此低语。 夕湖满意地点了点头。 「好好好,那接著轮到小内啰!」 夕湖拉起优空的手,让她站起来。 「你也有想说的话吧?」 「呃,嗯……」 优空交互看向我们两人的脸,似乎下定决心后,缓缓开口道: 「那一天,被朔同学拯救的日子。 你可能会觉得有点夸张,但我当时的想法就是往后的人生以你为优先考量。 比起自己幸福,更希望朔同学幸福。 能让你展露笑容的人,不是我也无所谓。 我只要能普通地待在你身旁就好。」 她握紧浴衣的领子。 「不过,这肯定是错误的吧。 因为,朔同学告诉我的事情, 是『我是内田优空』。 我只是把『不要变成妈妈那样,不要让家人担心』的生存方式, 替换成『为了朔同学』罢了。 我险些重蹈覆辙。 我差点放弃了许多事物。 明明我已经决定不要再有普通就好的想法。 所以,呃……」 「夕湖、朔同学。」优空向我们伸出手。 三人彼此互看后。 我和夕湖握住了她的手。 优空淘气地歪著头。 「──从今以后,我可以再稍微任性一点吗?」 她害臊地,露出满面笑容。 「你刚才不是就这样对我说教的吗?」 我顶著哭脸吸著鼻水,刻意粗鲁地回答她。 「当然可以!」 夕湖这般叫道后…… 「那最后是朔!!」 她握住我的手高举起来。 「我就这样说出来的话,会显得有点蠢吧。」 「咦~当成选手宣誓不就好了~」 「我就是觉得这样很难为情啊,帮我设想一下嘛。」 我对已经彻底恢复为平时状态的夕湖露出苦笑,暂且放开手。 但我们与优空结在一起的缘结没有解开,三人肩并肩眺望著水镜。 我已经决定好想告诉她们的事了。 要把这件事说出口还是令我感到退缩,但她们两人已经告诉我这样也无妨。 站在中间的优空用力握了两次我的手。 就像在对我说「没事的,没事的」。 所以我── 「我想我还是,无法将拒绝了夕湖告白的事,当作没发生过。」 清楚明白地如此说道。 「「咦……?」」 夕湖与优空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我感觉到她们两人往我这里看。 我直直注视著日暮迟迟的天空,继续说下去: 「你们不要误会。 优空说的话,我已经痛切地明白了。 这并非装模作样,也不是固执己见。」 我用t恤的袖子粗鲁地擦掉眼泪。 「并非为了他人,而是为了我自己。 呃,怎么说,为了能面对夕湖、优空,以及其他的大伙们。 ……还有,为了能好好地面对恋爱。」 我感到害臊,讲最后一句时变得小声。 「我不希望当作没发生过。 夕湖向我告白,而我拒绝了她。 以及今天,与你们两人一起说过的事。 我希望将这个夏天,铭刻在心底。」 我缓缓吸气,再度清楚地宣告: 「所以,对不起。我现在,还是无法和夕湖交往。」 「……唔,嗯。」 夕湖的声音稍微颤抖起来。 「不过──」 我静静地继续说: 「我也无法作任何约定。说不定会让你等了又等,结果答案还是一样;说不定有一天,我会与其他女孩交往。」 「──!」 「即便如此,在将来某一天……」 由于夕湖给了我契机。 由于优空斥责了我。 由于她们两人,带出了我的感情。 所以,从今以后,这次一定要…… ──并非站在千岁朔(英雄)的立场,而是站在千岁朔(一个男人)的立场。 「如果未来的某一天,我能将思念著夕湖的感情命名为爱情的话, 到时,可以由我来对你说『我喜欢你』吗?」 不别过眼,坦率地。 去面对他人的感情,也面对自己的感情。 ──在这当下,我紧握著尚未被染红的蓝线一端。 夕湖像是稍微思索了一会,在隔了一小段时间后…… 「遵命!」 以非常有她个人风格的方式叫道。 「不过你要是让我等得太久,我说不定会再主动告白一次。因为我们的恋爱是属于我们自己的对不对,小内?」 「嗯!」 水面晃啊晃的,就像我们的内心一样。 摇摆不定,纤细而通透。 就像在月亮与太阳的照耀之下。 就像在徐风吹拂之下。 好比沉入夕阳的湖水,终将映照出朝阳。 好比抬头一望,就被总是在那里的优柔天空拥在怀里。 * 我们三人走出养浩馆后,优空说: 「难得有这个机会,大家一起去逛祭典吧。」 「我要去、我要去!」 夕湖随即叫道。 我在牵著手走路的两人背后露出苦笑,看著她们时…… 「这么说来,朔同学。」 优空向我回过头来。 「我觉得你刚才那句话很不应该!」 以带著不满的声音这般表示。 「刚才的哪句……?」 我不禁回问。 与其说我心里没底,不如说讲过了太多话,才让我不明白优空指的是什么。 「……我问你对于我的浴衣有什么感想时……」 优空身旁的夕湖不解地歪著头。 「朔向你说了什么?」 「他说『不愧是优空,你把浴衣穿得很好看呢』。」 「欸──────────!?!?!?」 像是在责难我的大音量响了起来。 夕湖放开优空的手,朝我逼近过来。 「什么东西,那根本不是对于浴衣的感想嘛!是技术性的客套说词吧!人家好不容易努力打扮后才来的,怎么可以讲这种话!!」 她噗、噗、噗地,戳著我的胸部。 「不是啦,我拒绝了你的告白,在气氛险恶的状况下嬉皮笑脸地讲著轻浮的话,有点……」 「这是两码子事吧!这种时候,被称赞好可爱、好漂亮、穿起来好适合,就是女生所希望的啦!!」 「可是,我不是要套用刚才说过的话,但连自己的心意都难以决定的家伙,如果对任何人都这样说,总觉得……」 「欸~搞不懂你的意思,朔你好麻烦哦~」 观望著我们互动的优空斜著眼向我看了过来。 「我说啊,夕湖。 朔同学一定是这么想的啦。 他想著如果自己随便称赞女孩子,说不定对方会会错意地喜欢上他。」 「喂,小优空!?」 我不禁吐嘈道。 化成言语后的确是她说的那样没错,我确实也是在克制自己不要随便称赞无法向其表明心意的女孩。 夕湖听完后,连她都斜起眼来了。 「欸,好恶。」 「不要真的对我退避三舍啦!?」 她们两人互相对看,耸著肩轻声笑了起来。 夕湖傻眼地说道: 「称赞一下就会会错意?你太小看女生了~」 优空接著说: 「朔同学总是有观念古老得夸张的地方呢。」 「是说你一直这样想的话,不管过了多久都决定不出喜欢的女生嘛~我比较希望你和大家好好相处,早点决定你的心意~」 「再说朔同学讲的轻浮话又不是加分点,而是扣分点。」 「就是啊~!」 我被批得一文不值。 不过,嗯,就是,她们说的那样吧。 我搔了搔脸…… 「优空,呃,你穿起来很适合哦。 我都想拿来代替回眸美人图(译注:江户时代的浮世绘画家菱川师宣最为知名的作品,曾三度发行此图案的邮票。目前在二手市场上可卖到高价。)当作邮票贴在信封上了。」 我小声地如此低语。 优空脸上浮现讶异的表情后…… 「嗯,虽然一点都听不懂你在讲什么,不过还是谢谢。」 她高兴地眯细眼睛。 我们就这样走著。 不久后,祭典热闹的喧嚷声愈来愈近。 太阳已完全沉没,夜晚揭开了序幕。 在摊贩灯光的照耀下,望得到神社的鸟居。 「「咦……?」」 我和夕湖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聚集在那里,看著我们的是…… 「你们……」 「大家……」 七濑、阳、和希、健太,不知为何明日姊也在。 还有,海人…… 身旁的夕湖感到怀念与亲爱,双眼发亮起来,朝著他们冲过去。 「悠月、阳──」 她不假思索地抱住并肩站在一起的两人……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哦。」 大声地这般反覆说道。 七濑温柔地摸著夕湖的头,阳害臊地拍著她的背。 「优空,这是……」 我一说完,优空就淘气地伸出舌头。 「嗯,是我叫大家来的。」 「明日姊──西野学姊又是……?」 「我觉得今天叫她来肯定比较好,应该说她来了,你一定会摇著尾巴开心起来吧。我就透过管乐社的学姊问到了她的连络方式。」 「你的讲法超带刺的。」 「因为我有点觉得『气死我了』嘛。」 经优空这么一说,与她两人一起逛摊贩时,她都避开份量多以及可以大家分著吃的食物。 她知道大家会来,不对,肯定是相信大家会来吧。 于是我们向大伙儿身边走过去时,夕湖一副要哭出来地说道: 「小内~你一开始就不打算与朔两个人约会嘛!」 优空有些开心地回答: 「谁知道呢?或许不见得是那样呢。」 「如果我没来的话,你打算怎么办?」 「那就只有你被排挤啰。」 「好过分!?不过这样一来,你的约会也泡汤了~」 「真是遗憾,我已经约完会啰。」 「那是怎么回事~!?」 优空从浴衣袖子里取出面具,斜戴在头上。 「就是这么回事空(译注:日文里狐狸的叫声多半写为「空(コン)」。)。」 她不知为何摆出像是招财猫的手势说道。 「那什么啊,好可爱!」 「呵呵,是朔同学买给我的。」 「啊~好狡滑。朔,我也要~!!」 木屐的喀啦喀啦声与欢笑声一同响起。 阳朝著我举手道: 「大爷,快点去吃点什么吧──我等了好久,肚子都饿扁了。」 「那还真是抱歉,请你吃○○烧吧。」 明日姊难为情地垂下目光…… 「呃,好像,打扰你们了。」 「啊,不会,我们才是。」 与我拘谨地这般交谈。 不经意地,我与七濑四目交接。 我抓了抓头后开口道: 「之前你问我穿围裙时的感想时,很抱歉我用冷淡的态度对待你。你穿起来很适合。」 一瞬之间,七濑讶异得扬起眉毛后…… 「真的吗!?我本来想著在沮丧的千岁面前兴奋地穿成那样,是不是反而搞得场面很冷,一直很不安耶……」 她神情扭曲,一副快哭出来的模样。 我「呵」地一声扬起嘴角,回答她: 「不过比起家庭味,还更像是写真女星在拍那类影片就是了。」 七濑的脸上转换成傻眼的表情。 「……这是什么感想啊,你这笨蛋!」 她伸出舌头朝我扮鬼脸,好笑般地耸了耸肩膀。 接著…… 「朔……」 从刚才就一直低头呆呆站著的海人叫了我的名字。 「海人。」 「呃,那个时候,我太激动了,对不起。」 「嘿。」 我轻声笑了一下,伸出右手。 海人见状,发出短促的吸鼻声。 我用力握紧了手…… 「那么,就靠这个来扯平啰。」 露齿笑道。 「好。」 我像是要抱住海人般,将他拉了过来…… 「──唔噜啊──!!!!!!」 就这样用力朝他的侧腹揍过去。 「──唔、咳出、欸出、为什么!?!?!?」 我朝著蹲下去的海人发出哼哼冷笑。 「这样就扯平了。」 「也太过分了吧!?」 「我已经用左手手下留情了。真是的,谁叫你那么大力地把我打到飞出去。」 接著,我与海人合掌。 笑著看著我们的和希傻眼地说道: 「真是的,这样就能了事的话,一开始就该这么做了。」 「不好意思啊,好像也让你费了不少心思。」 他身边的健太战战兢兢地开口: 「神……」 「哦,我已经和她们相互理解了。」 ──接著,我们一群人漫游于八月最后的祭典。 棉花糖与苹果糖、炒面和○○烧、刨冰和可丽饼、鸡蛋糕,再追加六瓶弹珠汽水。 大家一起买,大家分著吃。 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彷佛暑假才过到一半。 但在不经意之中,彼此交错的视线、并肩行走时的距离、声音的冷热、有些生硬的互动,都已渗入了已经确实前进一步的、我们之间的关系性。 即使如此,灯光照耀之下的面孔不带著忧虑,踏在石碍道路上发出的脚步声也不存著迷惘。 没有经过太久,祭典已进入尾声。 性急的摊贩已经开始准备收摊。 水球与弹力球,金鱼与浴衣。 日常将非日常的色彩拉到身旁,细心地将它们一个一个地收拾起来。 像在点缀著这令人有些不舍的夜晚。 海人抱著不知从哪买来的手持烟火,我们移动至隔壁的公园。 在零零落落的人影之中。 我们点了蜡烛,拿著水桶装水,像万花筒般转著身子起舞。 夕湖拚命朝著我划出「love」字样,七濑与阳双手拿著好几支烟火,边欢呼边跑来跑去,优空与明日姊两人端庄地蹲著看烟火。 我不经意地望向天空,彷若被大颗泪水滴出洞来的白皙月亮浮在上面。 唧、唧唧,蝉叫著「明年见」。 唧哩哩哩唧噜噜,秋天喊著「今年也请多指教」。 没有多久,烟火家庭包已经空空如也。 大家围成一圈,「啾碰」一声打开弹珠汽水。 沉下去的弹珠映照著祭典的结尾,在瓶子里兜转著。 在某人心里的某人,或是那某人注视著的某人。 一定都是像这样,在沉沉浮浮的气泡里摇啊摇的。 进而将心上人的侧脸,闭入双眼之中的吧。 最后,我们每人手拿一根仙女棒,说完「预备起」后点火。 彷佛是送魂火。 啪叽啪叽、啪叽啪叽,我们的夏天即将结束。 「明年再见。」 某人以轻细的嗓音呢喃著。 ──像是在点头般,仙女棒的火球落地了。 终章 你的普通 我本来想要成为你的特别。 但我明白自己无法成为你的特别。 一直梗在胸口里的异样感,答案单纯得令人讶异。 明明那么讨厌被人特别以待。 明明那么高兴不被你特别以待。 但在不知何时之间,我将你视为特别对待,并希望被你视为特别对待。 你一直没有让我碰触到你的心灵。 欸,说真的。 只要我的眼里能每天映现著你。 只要我的身边能空出为你设置的特等席。 若要许下心愿,我只求如此。 我浑圆的恋心,在飘渺成空后终于滚落下来。 不被当作珍宝般重视也无所谓。 只要能在回家路上与你齐行,绕去别的地方与你聊天。 只要你我之间能呼唤彼此的名字,这样就好。 我所求的一切,早已在我的手掌里。 我想要成为的特别,其实一点都不特别。 所以我要像让我察觉到这点的挚友女孩一样。 面对最喜欢的人,面对我的第一。 在他努力时悄悄地支持他,在他低头失意时温柔地抚著他的背。 在他被眼泪沾湿脸颊时听他诉苦,在他即将犯错时好好斥责他。 而在他孤单地抱著膝盖的暗夜里,握著他的手不放开。 在他身边注视著他,彷佛月亮就在这里般,映照著他。 ──我只要成为你的普通(理所当然)就好。 终章 你的特别 后退一步,恭谦拘谨。 靠近半步,尽心尽力。 在发誓「只要能普通地待在你身旁」的那一夜,我没有说过任何谎。 但实际感受到现在的你只剩下我的时候。 首次看见你的泪水的时候。 一人独占你的睡脸的时候。 即将无法一人独占你的时候。 ──希望待在你身边(心里)人是我。 我不禁深切地如此祈愿了。 回想起来,在夕暮的教室穿过那道门时。 从毫不犹豫地选择追逐你的那一瞬间开始。 盖子滑开而滚落出来的恋心,肯定无法再度关上。 欸,妈妈。 我没有原谅你,没有认同你,也和你不一样。 但某种「无法让步的第一」确实存在,我稍微理解了这件事。 也理解了不甘落于普通,想要将手伸向外面的心情。 所以我像和给予我契机的挚友女孩一样。 希望总有一天,能够凭藉深藏于心里的所有思念来面对你。 为了让你只注视著我。 为了让我常驻于你的心里。 为了让牵在一起的手永不分离。 为了能在看不见月亮的夜晚里,温柔地抱紧你。 ──若能成为你的特别,对我来说,这样最好。 特典 离弃的滋味 ※因内容涉及本篇剧情,观看前请先阅读《弹珠汽水瓶里的千岁同学6》 千岁拒绝夕湖的告白后,我七濑悠月在东公园消磨了一下时间,和阳一起来到附近的欧洲轩。 我们甚至连菜单都不用看,直接点了两份猪排盖饭套餐。 平常总会加大份量的阳,今天似乎也没有那种心情。 「这种时候就要吃猪排盖饭吧?」 我反刍著向朔说过的话。 ──虽然是假扮的,我们曾是一对情侣,对吧。 那个时候的我满足于假情侣的状态,装模作样地认为这样的距离与关系正适合我们。 相仿的两人,彼此都理解这只是暂时的一场戏,只是有些小鹿乱撞的心情,忽而染上绯红的双颊,迟疑触碰的指尖,都让人心慌意乱,感觉很新鲜。 那之后不过过了短短三个月…… 我心想,好遥远。 不论是还不懂恋爱的自己,还与你之间的距离。 现在要是不偷偷接近你,便无法与你独自享受祭典的夜晚,没有了再次与你牵手的藉口,也没有让你在身边保护我的理由。 当初我应该要更认真感受那一切。 你走在身旁的侧脸,你睡觉时我悄悄倾听的呼吸声,和将我抱在怀里的暖意。 我明知道这些时刻可能都不会再回来了。 我正想著这种事的时候。 「悠月。」坐在对面的阳说了起来:「他现在……」 她说到这里停下来,有些不安地眯起眼睛后,又继续说下去: 「他和小内在一起吗?」 这名字让我感到了沉痛。 我的搭档想必也是同样的心情。 她垂著头,抿紧了双唇。 千岁面带哀伤笑容离开教室时,我迟疑了。 我不知道是否该拋下恸哭的朋友,兀自追上喜欢的男生。 我不知道这么做会不会违反七濑悠月的美学。 在那样的状况下,我依然做足表面工夫,头脑清醒的部分试图判断最适当的行动,所以等我察觉时,自己也被拋下了。 又一个人轻易越过我,往月亮跳了过去。 我轻轻摇头,简短回答阳的问题。 「有可能。」 依然低著头的搭档又接著说: 「……她会直接去他家吗?」 「──!」 我压抑住险些表现出来的内心动摇,慢条斯理地开了口: 「一半一半吧。」 老实说,从千岁的个性来看,他不会那么做。 在拒绝夕湖心意的那一天就带别的女孩子,而且还是夕湖好友的女生到家里,这种行为肯定违背他的美学。 可是,我心里浮现出小内逐渐远离的背影。 那个说起来算是文静的女孩,总是退一步守望著大家。在旁人眼里,实在看不出她对千岁抱持什么样的心情。 所以说,率先踏出第一步的人想不到居然会是她,这种说法也许不中听,但是真的难以想像。 那个女孩同样把刚毅的意志、坚定的心意、为了重要的人奋不顾身地伸出手的坚强── 关在温柔笑容的背后。 如果是果断选择了千岁的小内。 面对你想要独处的逞强,她或许会坚决陪伴在你身边。 「欸,悠月,该怎么做才好……?」 面露「如果有人追上千岁,我只想得到一个人」的那张表情,与我一样没有采取行动的阳,求助似地看著我。 「要是我知道答案,现在就不会在这里了。」 盛著餐点的托盘端了过来,像是算准了上桌时机。平常我总会先享用沙拉或是味噌汤,这时我直接咬起猪排。 奋不顾身是吗? 我不想再像这个样子,永远在原地踏步,只能目送他人的背影离开。 就算这么做一点也没有七濑悠月的风格。 我细细品尝著,像在确认味道,默默埋头吃著猪排盖饭。 特典 我能为你做到的事 ※因内容涉及本篇剧情,观看前请先阅读《弹珠汽水瓶里的千岁同学6》 盂兰盆节的最后一天。 我青海阳来到一座公园,那里有个看起来可以进行软式棒球比赛的球场。 我问之前交换过联络方式的绫濑,她说上村常自己在这里练球。 从千岁拒绝夕湖告白的那一天起,我就在思考该用什么方式,为认为自己需要负起责任而情绪低落的他打气。 不管我再怎么绞尽脑汁,我这个孩子气的运动女孩,能做到的只有一件事。 尽管就连要做到这件事,我也不够格。 所以,我想借助唯一能让千岁拿出真本事来的那个人的力量。 昨天傍晚我等了三个小时,始终没有看见上村,今天我改成白天过来,也等了差不多三个小时。 冷静下来思考后,虽然觉得直接询问联络方式比较快,但又怕对方会在电话另一头一口回绝,到头来还是只有这种方法可行。 事先准备的大瓶宝矿力就要见底时,沙、沙,一道人影走进球场。 「上村──?」 我大叫著,连忙冲上前去。 上村瞬间露出诧异的表情。 「……青海?你在做什么。」 他回应的语气十分厌恶。 「我一直在等你!」 我这么一说,他扭曲嘴角,直接表现出一脸嫌弃的样子。 「很不巧,我对缺乏魅力的矮冬瓜没兴趣,你还是去找千岁陪你玩吧。」 「你说什么──!」 「不对。」我说著又继续说下去: 「我是来约你,要不要和千岁我们三个人再一起练习?」 上村的眉毛一颤,扬了起来。 欸,对美少女小阳露出那种嫌弃的脸,听见千岁的名字居然是这种反应。 这种态度有点伤到我了喔。 上村思忖了一会儿,接著咧开嘴笑著说了起来。 「他当完救兵,也没有回棒球社的意思吧。」 「反正你自己也在练习,有打击的对手更能燃起斗志吧?」 「我又没有在准备比赛,练投就够了。」 「好啦好啦,果然还是得透过比赛形式训练,不然球感会变迟钝呢。」 「少跟我装傻,小矮子。」 「一起练球嘛,我请你吃8号。」 我正打算强行让他接受这个条件的时候── 「受不了。」上村搔搔头,问道:「为什么你这么固执?」 「唔,这……」 我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犹豫该怎么回答。 我们这群人之间的纠葛,告诉上村好吗? 我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他早就是我们的一员,而且我知道他不是会把这件事当成笑话,到处乱说的人。 「……其实是这样的。」 接著,我大致解释了一下状况。 「无聊。」上村不耐烦地说:「原来只是感情问题,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 听见他这么说,我握紧拳头大喊了起来。 「这是什么话!你也是千岁的搭挡吧?」 「蠢蛋,谁是他的搭挡了?还有一件事要顺便说清楚,我也不是他的朋友。」 「拜托你,上村,我想让他提振起精神。」 「你去当他的对手不就得了。」 「──我──」 汩汩的泪水不自觉夺眶而出。 「要是我做得到的话,我也想啊,可是我无法成为他的助力。我只有这个长处,但是我不是棒球社也不是男生。欸,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怎么想?在你沮丧的时候,稍微玩过棒球的女生跑来找你说『我们来传接球,转换一下心情吧』。」 「我会叫她滚到一边去,不要来烦我。」 「……嗯。」 「那家伙不可能说出这种话来吧。」 「那只是他贴心的表现而已。我希望能让他恢复一点精神,可是又想不到其他方法。」 「呿。」 上村烦躁地啐了声,接著转身往出口走了过去。 失败了吗…… 「你在发什么呆,青海,动作还不快一点。」 上村停下脚步,往这里看过来。 「什么……?」 「我想看看那家伙丧气成了什么样子。」 「……喔!这样才对嘛──!」 我用力抹乾眼泪,往他的背影追了上去。 谢啦,上村。 果然还是伙伴可靠。 特典 恋爱的开始与延续 ※因内容涉及本篇剧情,观看前请先阅读《弹珠汽水瓶里的千岁同学6》 盂兰盆节过后的夕阳西落,四周一片昏暗。 我柊夕湖消沉地独自走在路上,从附近公园走到家门前。 门一开,正好撞见在玄关脱鞋子的妈妈。 她似乎刚下班回家。 「咦?」妈妈纳闷地问: 「夕湖,你去哪里了?海人同学又来……哇啊。」 她说到这里停下来,整张脸用力皱了起来。 「好惨的脸。」 「喂,这种说法也太过分了!」 因为刚才抓著海人嚎啕大哭,脸上的妆肯定花了,变得惨不忍睹。 回想起这件事,鼻腔深处又感到一阵酸楚。 妈妈像是注意到发生了什么事。 「我去换衣服,你先到客厅等我。」 她拍了一下我的头,接著就上楼去了。 于是我们就这样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我讲起海人向我告白,而我拒绝了他。 「这样啊,海人同学他……」 妈妈默默听我把话说完,喃喃说著。 「虽然说我早就猜到了。」 「咦?骗人,为什么?」 我不由自主大声喊了起来。 我在妈妈面前提过海人的名字,妈妈知道我们是好朋友。 但是当我聊起在学校发生的事,讲到的几乎都是朔和小内,相较之下…… 我想著,心里十分难受。 在家时,我很少提起海人。 「我说啊。」妈妈无奈地叹了口气说:「有哪个男孩子会在难得的暑假,天天跑来安慰自己没有意思的女生。」 「因为海人很体贴啊,况且他之前完全没有表现出来……」 噗咻,拉开啤酒罐拉环的声音响了起来。 妈妈灌了口啤酒,接著说下去: 「你这么觉得是因为你很迟钝,另一方面说不定为了不让你烦心,他一直在你面前勉强自己。」 「……嗯。」 我按捺不住内心满溢的哀伤,垂著头说了下去。 「听到海人说喜欢我的契机时…… 我忍不住这么想『就只是这个原因吗?』。 那只不过是一件小事,其实我心里有点害怕。 海人真的瞭解这个没用的我吗? 我只是帮忙系个领带而已,他不会太美化我了吗? 我脑中不断出现这样的疑惑。」 妈妈不发一语,喝了口啤酒。 「可是呢,我马上就接受了他的说法。 恋爱就是这么一回事。 契机可能只是一些小事,不过如果只是那样,心意很快就会消散了。 所以海人也和我一样,在入学典礼后始终待在我身边,看遍我所有的优点与缺点,最后还是一样喜欢我,我觉得很开心,也很伤心。」 「夕湖……」 「这时候我才注意到。 我告白的时候,朔也是这样的心情。」 不知不觉间,膝盖上紧握的拳头微微颤抖。 「欸,妈妈! 我谈的也是这样的恋爱,所以马上就懂了。 可是说不定朔── 说不定我没有明白说出自己的心意。 说不定我解释得不够清楚。 我绝对不只是一见钟情而已!」 「那么你就再表达一次吧?」 妈妈若无其事地说,语气十分乾脆。 「──你重要的朋友,不是给了你这样的机会吗?」 八月二十四日的祭典,十七点半。 后来在我堕入梦乡前,海人、朔与小内的脸始终盘踞在我的脑海。 一章 八月夜里的十年誓约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轻之国度x天使动漫录入组 图源:小林朱音 扫图:linpop 录入:kid 修图:凪のあすから 魔镜啊魔镜,护唇膏润泽的双唇吟咏著。 当我还是纯真的年幼少女时,曾一再祈祷与幻想。 虽然老套,内心总梦想著有一天会带我离开的白马王子。 夏末的那个早上,朦胧的记忆上彷佛飘散著一层静谧。 我仔细观察全身镜里那个只穿著内衣裤的自己,像是看著别人。 结实的肌肉,女性柔软的大腿与臀部,玲珑有致的腰身,连自己也觉得好看的饱满胸型。 清新的阳光从窗帘间映进屋里,将带有透明感的靛蓝内衣裤衬托出一抹娇艳。 魔镜啊魔镜。 这么问的少女已不见当初的面貌。 我根本不是白雪公主的料,我自嘲著。 那个拥有魔镜的坏皇后才是更适合我的个性。 明白自己的美丽,不允许自己输给其他人。 在小时候的我眼中,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坏人,现在却有种亲近感,真是奇妙。 不过──换上前一天晚上准备好的衣服时,我思考了起来。 如果我是皇后。 我不会让白雪公主吃下毒苹果。 那等于是一交出去就收不回来、成为故事女主角的单程票。 所以,我会让她穿上她最珍贵的那套华服。 让她化上最美的妆容,如果有需要,我甚至可以教她社交礼仪。 接著我会邀请王子参加城堡的舞会,当面这么问他: ──这世上最美丽的人是谁? 果然不管再怎么想。 这种不可爱的女人得到幸福,也没有人会鼓掌恭贺。 我实在无法成为让王子一见钟情的白雪公主(独一无二的女性)。 * 大家一起参加八月最后一个夏日祭典的隔天晚上。 我在房里做伸展运动时,手机响起了来电铃声。 手机萤幕上,显示出柊夕湖的名字。 因为刚发生过那种事。 我反射性地绷紧神经,心想她打来是为了谈千岁或是小内的事吗? 其实我自己也还没整理好心情。 千愁万绪的如果惆怅地飘落在心头,要是不捡起落叶或是扫除这些积雪,一时间很难踏出脚步。 还不到那个季节吧,我觉得有点可笑。 接著,我胆战心惊接起电话后── 『悠月,要去金泽吗!?』 电话一接起来,随即冲进耳里的是我想都没想过的话。 「啥……?」 我以为会是更严肃的话题,不自觉呆住了。 『之前不是说过吗?改天要一起去逛街。』 「啊啊……!」 理解终于跟上了话题。 我的确是这么答应过夕湖。 话虽如此──我不禁苦笑。 我故意调侃起她。 「你不会振作得太快了吗?」 『就是为了振作起来才去的啊?』 夕湖答得像是天经地义。 『买新衣服、新的化妆品,成为全新的我。』 啊哈,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虽然很想说「什么意思嘛」,但是她的心情我非常明白。 我从小学开始打篮球,每当这种时候,身边都是「我要吃猪排盖饭!」或是「我要用运动来发泄!」这种类型的人,所以那种普通女孩子的反应感觉很新鲜。 真是的,不愧是天然呆公主。 将最真挚的心意传达出去后,对方没有接受,落得一场空,但还是坚强地往前行。 ……我好像有点嫉妒她了。 我像在对自己说话,回答著: 「来清雪吧。」 『咦!?悠月你那里在下雪吗!?』 「怎么可能。」 后来我们又闲聊了一会儿,约好时间地点便挂断了电话。 * ──数天后,早上九点半。 在福井车站的绿色窗口旁,我挑了张椅子坐下来。 虽然说学生还在放暑假,平日通勤时段过后的车站里面相当冷清。 和夕湖约好的时间是五十分,时间还很充裕。 我的个性就是这样。 以前我也和千岁聊过,我不喜欢让别人等。即使心里知道朋友之间不需要有这么多顾虑,但我总觉得让人等就像欠人情,不想在不自觉中剥夺他人的时间与劳力。 实在太不可爱了,我轻叹了口气。 『受不了,无懈可击的女生是不会受欢迎的喔。』 那家伙好像也说过这种话。 那是我们还没对彼此敞开心胸,单纯只是揶揄的一句话,居然会在日后像这样刺进心里,真是饶了我吧。 不好意思,等很久了吗!?──我偶尔也来像这样小跑步登场好了。 我想著这些事情,发呆看著人来人往,一会儿过后── 「请问这里可以……」 少女柔和的香水味扑鼻而来。 「呃。」 我还没反应过来,搭话的人又接著发出这种声音。 在我终于看过去时── 「为什么七濑会在这里啊。」 同班的绫濑荠厌恶地板起了脸。 「你才是……」 回应后,我伸出手来示意身旁的位子,请她坐下。 长椅的话还能理解,这里只是摆了两张单人的椅子,实在不需要那么慎重,特地开口徵询对方同意,我自己都觉得有些意外。 一般来说,稍微点个头就够了。 绫濑看了看其他地方的空位,稍微犹豫过后放弃离开的念头,直接坐了下来。 我想起自己在因为跟踪狂烦恼时,误会她是罪魁祸首那件事。隔天我已经向她道歉,但是在那之后,我们就没有当面讲话的机会。 即使在千岁练习时或是比赛上遇到,我们也会不自觉忽视对方,就算想要举止自然一点,结果反而更尴尬…… 其实我没有回避她的意思啊。我苦笑著,小心不让她发现。 尽管先来找碴的是绫濑,我也知道自己做了错事,但我们的交情又没有好到需要重修旧好,我难得让这件事搁置在模糊地带。 也许是受不了沉默,绫濑先开口说道: 「我在等朋友。」 「是喔。我也是。绫濑你要去哪里?」 我这么一问── 「荠。」 冷漠但又像是难为情的嘟囔声传了过来。 「叫我荠就好。绫濑和七濑很绕口吧。」 没想到她会这么要求。我摀住差点扬起的嘴角,这么回答她: 「那么你也叫我悠月就行了。」 「当然。如果只有我继续叫你的姓氏,不是感觉很差吗?」 「……你怎么忽然这么可爱。」 「啰嗦。」 荠说著,终于把眼神转向我这里。 黑白露脐上衣以白色为基调,领口、衣襬与袖口处点缀黑色线条,再搭配同样是黑色的迷你裙。设计上风格一致,也许是套装。 包包也是配合整体色调的黑色,以标志和肩带的金色达到画龙点睛的效果。 这身打扮很适合她,我真的这么觉得。 真要说起来,荠接著说: 「这是那种情况吧。」 「我想是。」 「夸张。」 福井再怎么小,同班同学碰巧在同一天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地点等人,这种机率简直是微乎其微。 这么一想,根本用不著确认…… 「悠月、荠,呀呵! 不好意思~你们等很久了吗!?」 果然是这么一回事。 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后,夕湖正兴高采烈地挥著手,小跑步往这里跑过来。 「我说你啊。」 荠不耐烦地说著,站了起来。 她用指尖不停按著夕湖的肩膀,夕湖则是一脸不解。 「你怎么不先跟我说悠月要来,害我们气氛超尴尬。」 「咦,为什么?」 「我们之前发生过一些事。」 这句话用的是过去式,我稍微松了口气。 夕湖愣愣地说: 「可是你都叫她悠月啰?」 「你就这方面特别敏锐。」 她当然没有恶意,大概也完全没有想要我们趁这个机会加深交情的企图,我不禁莞尔。 她亲眼见识到我和荠之间险恶的气氛,也许是以为我道歉后,事情就解决了吧。 所以这次想必是在约了我之后,对方也约她一起去逛街,「既然都要逛街,那么就大家一起去吧」于是演变成现在这种状况。 夕湖看著我开口说道: 「悠月对不起,我应该先问你的意愿。」 「没关系。你的衣服很可爱呢。」 我轻轻摇头,换了个话题。 夕湖穿著薄荷绿上衣搭配宽松的灰白色亚麻长裤。虽然是罕见的简洁风格,但仔细观察后会发现背后有个像泳装一样的大开口,正中间系了个蝴蝶结做为缀饰。这么裸露却没有散发出下流的气氛,真让人羡慕。 「真的吗?悠月你那样就看起来很帅气,也很厉害!」 「谢啦。」 尽管她这么称赞,我也只是穿了牛仔短裤内塞黑色小可爱与白色薄衬衫。逛街买衣服的时候这种轻松的打扮方便试穿,而且在镜子前面稍微比一下的时候也容易想像。 「欸欸,车票在那里买吗!?」 夕湖指向绿色窗口说。 「嗯~好像要排一下队,还是在售票机买吧。我来帮你们买。」 「我可以在旁边看你怎么买车票吗?」 「可以是可以,一点也不有趣喔。」 从她们那里收到钱后,我接著到售票机买车票。 从石川县和仓温泉到大阪的特急雷鸟号自由座票价是单程两千五百圆,时间约五十分钟。来回车票共五千圆,是一笔很大的开销,所以我一个人去的时候通常会选择车程时间较长,但几乎是半价的普通列车北陆本线慢慢晃过去。今天则是在讨论过后,认为既然是暑假最后的小旅行,决定奢侈一回。 买好所有人的车票,交给她们两人后,夕湖稀奇地看著手上的车票。 之前我在她说『悠月居然会一个人搭电车吗!?』时调侃了回去,不过福井的基本交通方式是开车,如果是从小住在市区的人,没有自己搭过电车或公车的人好像不在少数。 当我正在思考这些事的时候── 「对了,我们去吃荞麦面吧!朔说过他喜欢吃!」 夕湖像是已经心满意足,把车票收进钱包后说。 车站里有间只有站位的「今庄荞麦面」,从刚才就可以闻到高汤的香气飘散在四周。对那些离开到了县外的人来说,下电车闻到这股香气就有回到福井的感觉。 荠有些不满地应了回去。 「咦~难得都要去金泽了,这里的话放学后也能来吧。」 「这么说也是~你下次要陪我来喔。」 「啊~好啦好啦。」 「那我们去买零食和饮料吧!」 夕湖雀跃地往车站里的便利商店走了过去。 荠看了我一眼,大动作耸了耸肩,跟著走过去。 我望著她们远去的背影,轻轻按住胸口。 胸口感觉像是被紧紧箍住了。 幸好内心的惊慌没有表现在脸上。 为了让情绪平复下来,我慢慢吸了口气,然后吐气。 老实说,没想到夕湖会那么不以为意地说出千岁的名字。 那天她和小内三个人一起回到祭典,肯定是找到了某个平衡点。 从他们的样子看来,不像是千岁决定和其中一个人交往。 可是就像上次讲电话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也问不出口。 踏出一步的夕湖与小内。 正面接受她们心意的千岁。 我根本没有一脚踏进他们之间的权利。 只有一件事能够确定。 告白遭到千岁拒绝,伤心到断绝联络的夕湖,现在像这样约我一起出门逛街了。 事情还没有结束。 ……不对,真要说起来。 也许现在才终于要迎来起点。 我紧握著衬衫。 这种心如刀割的痛楚究竟从何而来。 是被人超前的不甘心? 是自己或许也会落得相同下场的恐惧? 是对夕湖积极振作的同情? 亦或是── ──对拿到单程票的(沉睡的)公主感到嫉妒? 我果然是坏皇后。 我稍微低著头,踹了下地面。凉鞋露出趾尖,指甲油不知为何看来格外廉价。 * 雷鸟号自由座上面有很多空位,因此我们坐在同一排的位子。虽然也可以旋转座椅,面对面坐在一起,不过移动时间也没那么长,而且三个人占四个人的位子也有点过意不去。 左侧窗边是荠,我坐在她旁边,隔著一条走道坐著夕湖。 我说要跟夕湖换位子,结果被她用「我声音很大,没关系!」的莫名其妙理由婉拒了。 电车出发后,夕湖马上走向洗手间。她在便利商店时这个不好那个不要,犹豫太久的结果是搭车前没有充裕的时间。 车窗外飞逝著广阔的田地。 只是稍微离开市区,就已经很有福井在地的感觉。 高中生专程到隔壁县市逛街买衣服,其他地方的人听了肯定会很惊讶,或是认为过于奢侈。 要是能就近满足需求,我们也不会像这样出远门,况且我们也不是要到只开设在金泽的什么特别的服饰店。 可惜就算是其他县市的人认为「只要去aeon就买得到」的这类普通店家,在福井这个地方也几乎看不见。 流行杂志上面觉得可爱的服饰,或是想用的化妆品,大多都必须在金泽才买得到。 网购的话需要多花一笔运费,而且衣服和饰品还是想亲眼看到再决定。 我正想著这些事时── 「悠月,你决定要念哪一所大学了吗?」 坐在旁边的荠忽然这么问我。 「嗯~我还在考虑。不过应该会选县外的学校。」 「我想也是,福井什么都没有嘛。」 也许她看著车窗,也在思考和我相同的事情。 她又继续说著,一脸无趣的样子。 「篮球呢?」 「……什么?」 「大学还会继续打吗?」 这么说来,在教室发生争执时,上村曾出面帮她说话。 『她国中的时候也打过蓝球,是七濑你的大球迷。听说我们学校要和强校比赛时,她就吵著一定要去看。』 那时我的脑袋一团混乱,没有好好理解这段话的意思,事后回想起来才觉得有点难为情。 话虽然这么说。 荠你才是,为什么升上高中后没有继续打篮球? 若是这么回问,总觉得太卑鄙了,感觉像是把自己无法马上回答的半吊子心情硬推卸给对方。 「我还没想那么多。」 「……这样啊,也是。」 我很喜欢篮球,也能自豪而且肯定地说我是认真面对篮球。 打倒芦高,目标高中联赛冠军,这些意志与誓言都没有虚假。 不过,那大概是因为我一开始遇到的刚好是篮球。 我从以前就不喜欢敷衍了事。 如果有运动会或是马拉松比赛,我会偷偷练习;上课专心,功课如期完成,准备考试也是全力以赴。不管是朋友间的小游戏,卡拉ok,还是最近学习的料理,甚至是打扮也绝不马虎。 眼前如果有课题或目标,我会想办法完成,在竞争上不想落败。只要有进步的空间,我自然会勤于练习与研究。 如果在篮球之前先接触到排球,我便会投入排球,先遇上田径的话就投入田径,先碰到音乐的话就投入音乐,不管在哪个领域都会力争上游。 所以说,有时候我也不明白。 从小学开始灌注热情的篮球,是我该赌上人生的唯一重要事物吗? 蓦然间,我想起搭档的脸。 小海(阳)在我悠哉逛街的今天,应该也在孜孜不倦地练球。 也许她今后会坚定地继续走在这条路上吧。 ──无所不能,所以什么也做不到。 到头来,我还是停滞在幽暗里。 至少,希望可以是像那天一样月色皎洁的黑夜。 「我太多管闲事了吗?」 一回过神来,荠正有些不安地看著我。 「没有,不好意思,我在想事情。」 「那就好……」 我轻轻摇了摇头。 现在困在这里也于事无补。 难得都要去金泽了,我要尽情玩耍,拋开最近的郁闷。 「对了──」荠说:「对不起那个时候找你麻烦。」 我没想到会听见她这么说,一时间愣住了。 「我也是。」 「你之前道歉过了吧?这样就扯平了。」 「……傲娇?」 「别把我和亚十梦那种人混为一谈!」 我们看向对方,两个人同时笑了出来。 * 虽然只是隔壁县市,但金泽车站的人潮汹涌,刚才的福井车站根本比不上。除了社会人士和学生,平日也有拖著大行李箱的旅客在车站里来来往往。 尽管已经习惯到金泽,现在我依然会感到新奇地想「果然差很多」。 顺带一提,藤志高中每年有相当多的学生选择进入金泽大学。 我懂他们的心情,我想。 想回家的时候随时能回去,又比福井更都市化。 因为同样飘著北陆的空气,不需要像在东京或是大阪那么战战兢兢。 这种绝佳的距离感正适合那些想要离开到县外,但对于太都市化的地方又感到却步的人们。 「欸欸,要不要先吃午餐!?」 走出剪票口后,夕湖说。 「如果从现在开始逛街,逛到一半还要找时间吃饭,而且午餐时间可能到处都是人。」 现在时间刚过十一点。 这时间吃午餐是有点早,但是夕湖的话也有道理,于是我附和她的话。 「我没吃早餐,现在吃也可以……」 荠也跟著说: 「我也没吃,其实有点饿了。悠月你不是偶尔会来吗?你知道有什么好吃的餐厅还是时尚的咖啡厅……」 「『go!go!curry!』」 夕湖的双眼发亮,喜不自胜地大喊。 「我想吃『go!go!curry!』!」 「「呃……」」 我和荠听见她这么说,不约而同发出了哀声。 「go!go!curry!」是贩卖当地平民美食「金泽咖哩」的知名连锁店。 我当然吃过,也知道很美味。 只是该怎么说呢…… 正当我不知道怎么反应时── 「那不是特地到金泽来逛街的三个时髦女孩该去的店吧?」 荠说出了我的心声。 金泽咖哩是在浓郁的咖哩酱放上炸猪排,接著再淋上一层酱汁,算是大份量的餐点。也许因为是这样,大多会随餐附上高丽菜丝。 老实说,我一个人来逛街时也常在连锁餐厅随便解决,毕竟主要目的是买衣服,不想把钱和时间额外花在吃饭上面。 不过今天因为是和夕湖一起来,我事前调查了比较有质感的餐厅。 我这么做没有其他用意,单纯只是想在发生过那种事之后,让美味的料理稍微帮她打起精神。 「欸~」夕湖不情不愿地叫著。 「荠你不是饿了吗?要补充热量啊!」 「那是体育社团男生的想法吧。」 「餐点有附高丽菜,很健康!」 「问题不在那里。」 不跟你吵了──荠苦笑著,放弃继续争辩下去。 「悠月你呢?可以吗?」 我嗤嗤笑著,回答她的问题。 「要小心别喷到白衬衫上面就是了。」 「真的。」 老实说,我因为阳的缘故,早就习惯这种事情发展了。 我因为言行比较端庄,常容易招来周围的误解,其实拉面、咖哩或是猪排盖饭这些我都喜欢。我一个人也会走进牛肉盖饭的连锁店,况且既然是夕湖主动提议的,那我没意见。 再说…… 在不能退让的那一天前,只要是可以让步的事物,我都会让给你。 这么做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自己。 这么做不是为了今天,是为了迟早会到来的瞬间。 即使这种行为是自命不凡的狂妄。 夕湖开心地拉起我们的手。 「太棒了,走吧走吧!」 三个人手牵手迈开步伐的这个瞬间── 这种羞涩的感觉,我永远不会忘记。 * 在金泽车站购物中心「anto」里的「go!go!curry!」,荠点了小份里肌猪排咖哩,我点了小份鸡排咖哩,夕湖则是点曼哈顿咖哩,那是里肌猪排加上水煮蛋、德式香肠和炸虾的超大份量餐点,她甚至还追加了高丽菜丝。 不消说,一旁的我们都看得目瞪口呆。 走出店家后,夕湖心满意足地说: 「超好吃!我还想再来~」 荠看见她那个样子,在我耳边说起了悄悄话: 「食量那么大还能保持那种身材,不会太扯了吗?」 「我懂。」 「我在离开社团后,超注意维持身材的。」 「啊~我要是不打篮球,也会走样得很夸张吧。」 我们就这样一路闲聊,往车站附近的时尚广场「金泽forus」走去。 到金泽来时,我通常会先到这个地方。大多数时候,这里就能满足我的需求,如果有足够的时间,我会再到香林坊(编注:金泽知名繁华商圈。)一带,这已经成了我的固定行程。 进入馆内后,我们首先站在楼层介绍前。 欧舒丹、sabon、植村秀、nano universe、united arrows…… 光是稍微看过一楼的楼层介绍,都是些在杂志上常见到,但是福井没有的品牌。 夕湖雀跃地开口说道。 「悠月你有想逛什么店吗?」 「这个嘛,我想买秋装,还有内衣。」 荠举起手来,接在后面说道: 「我我我,我也想买内衣!我想要随时让千岁同学看见都没关系的内衣。」 「「不许露。」」 我和夕湖不自觉异口同声说了出来。 荠一脸诡计得逞的表情,耐人寻味地扬起嘴角。 「哦?」 糟糕。夕湖是正常发挥,可是这招来得太无预警,连我也一起上钩了。 我试图蒙混过去。 「感觉前男友被坏女人盯上了,我只是顺口说出来的。」 「你没资格说这种话吧!况且,那不是演的吗?」 我当然没向荠解释过详情。 我看向夕湖,她摇了摇头。 荠不耐烦地又继续说下去: 「看也知道。」 其实也不需要刻意隐瞒,我带著肯定的意思,露出了苦笑。 我已经知道荠的本性不坏了。 而且经过早上那些对话,我发现她意外是个体贴的人。 我故意捉弄她,应了回去。 「你呢?你对千岁有多认真?」 「……嗯,八成。」 「没想到有这么高。」 「啊哈。」荠嘻皮笑脸,又接著说道: 「他很帅啊,喜欢他很正常吧?」 「也是……」 「不管是夕湖、悠月还是其他女生,千岁同学身边的女生等级都太高了,而且每个人的情感都很激烈。说不定他盘旋在这些女生之间累了,最后会选择像我这种可以轻松交往的对象。」 「呃……」 「因为你们不过是谈场高中生的恋爱,还会考虑到未来吧?」 「唔……」 激烈的情感──荠无心的一句话,往我的腹部挥了一记重击。 我不经意地瞥向夕湖,她搔著脸颊,显得有些尴尬。 我因为个人形象以及在学校的态度,不太有朋友会对我说这种话。 所以我觉得很新鲜,使我有点开心。 最近夕湖和她相处得那么好的理由,我大致能理解了。 荠不耐地眯起眼睛。 「你们的刺激性太重了。因为很麻烦,我并没有打算和你们正面互争啦。不过如果他主动选择我的话,我会马上把友情拋到一边去,和他交往就是了。」 那种坦率的说法听起来很畅快,我做作地耸了耸肩膀。 不过。我思考了起来。 ……千岁和荠啊。 他们之间不可能吗?不,其实可能性满高的。 毕竟连和他相似的我,现在都觉得荠很不错。 在相处时可以不拘小节这方面,她和阳很像,只是阳随时散发出太阳般的光热,让在身旁的自己也觉得必须要奋发图强。 荠的话就比较随意。 不管是自己正面还是负面的情感,对朋友还是男生的心意,都能完全接受,不会有多余的盘算。 所以与她相处时不需要有不必要的顾虑与谦让,可以表现出原本的自己。 ……千岁就算和我有相同的感觉也不奇怪。 那么我的话呢──我思考著。 我希望在他心中是什么样的人? 我希望他和我相处时是什么样子? 「不开玩笑了。」荠回到正题:「先全部逛一遍吧?」 我和夕湖对看著,「也是。」点头同意。 * 三个人一起逛街时,我大致掌握了每个人在打扮上的喜好。 夕湖是所有风格都能驾驭。从少女、女性化、成熟到性感,勇于挑战各种风格。 荠是以黑白色调为主,打造出酷帅风格,同时利用短裙或是露出肚脐,呈现出小恶魔般的魅力。 这么一想,虽然没什么自觉,不过我挑选的风格特别偏男孩子气,这让我自己有点惊讶。 另外,我们挑选内衣的倾向又不一样了,这很有意思。 夕湖意外是从保守或是正统风格的内衣裤里,选择同一系列的花样与颜色。荠选择有蕾丝或是蝴蝶结缀饰的可爱风,我则是偏好系绳内裤或是有透明感的性感风格。 人类的表里似乎在这些行为中展现了出来,我漫不经心地想著。 看似无所畏惧勇往直前,其实内心敦厚又脆弱的夕湖。言词犀利,个性大胆泼辣,其实内心有女孩子可爱与温柔一面的荠。 以及举止洒脱且冷静,内心藏著女人的我。 ……就像这样。 正当我在没有特别目的进入的店里闲逛时── 「悠月,你不太穿比较有女人味的衣服吧?像是洋装或是裙子。」 夕湖说著,像是看穿了我的想法。 「嗯~我没有特别留意耶。」 不过,我知道原因。 由自己来分析实在很丢脸,但这简单来说就像种封印。 从小我就知道自己长得漂亮,尽可能避免因此惹来同性或是异性的嫉妒。然而身材不让我如愿以偿,成长得愈来愈女性化,必须避开的麻烦也随之增加。 ……所以说,至少── 我在无意识中试图中和自己的女性色彩,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 这个原因只会惹人不快,我无法告诉夕湖。我想是因为自然而然就会吸引他人目光,我才会尽可能消除身上的女人味吧。 夕湖说著「对了!」拍了一下手,接著说道: 「我可以用这间店的衣服来帮你穿搭吗?最后要不要买再由你决定!」 「我觉得有点害羞……」 「不用怕,我有信心!」 一旁的荠也附和了起来。 「你就答应吧,夕湖的眼光可以信任。」 「这样的话……」 我搔了搔脸颊说:「可以拜托你吗?」 「遵命!」 被夕湖雀跃地拉著手,感受她手心的温暖时,我才忽然想起,我很想像这样和女性朋友来逛街。 ──后来,我拿著夕湖挑选的衣服,进入试衣间。 「出来前不能照镜子喔!」 「是是,遵命。」 我回应著外头的指示,把衬衫和短裤脱了下来。 虽然差点不小心习惯性地转向镜子,但我想起刚才的提醒,不自觉苦笑。 我重新确认起夕湖交给我的衣服和饰品。 ……这些的确不是我会挑选的风格。 迅速换好衣服后,我踩著凉鞋走出更衣室。 「哇啊,都好猛。」 荠吃惊地摀住嘴巴。 都好猛──指的是夕湖的眼光和换上这些的我吧。 她坦率的反应让我稍微松了口气。 夕湖笑嘻嘻的,往我走过来。 「我来打理造型,等我一下喔。」 她说著,手脚俐落地整理我的发型。 「好了,完成。可以照镜子了。」 「嗯,谢啦。」 尽管没有照镜子,穿了什么样的衣服在身上我当然还是知道。 我想像著大致的完成图,回头一瞧── 「咦……?」 我不自觉地说不出话。 夕湖帮我挑选的是质地有如丝绸柔滑的酒红色单边露肩上衣,衣服长度短,但是不至于露出肚脐,隐约可见肤色的腰间。黑色长裙的左边垂下一条长蝴蝶结做为装饰,一条高衩开到了大腿,比刚才那件短裤还要大胆地露出腿。脚踩绑带凉鞋则是配合上衣,选择釉面的酒红色。金色手环与耳环闪烁,反射著灯光。 不可能吧,我迟疑地微微动了下指尖。 理所当然的是,眼前的自己也做出一模一样的动作。 这是七濑悠月。 毫无怀疑的余地,完全展露了出来。 我咽了下口水,低下头,但又祈祷似地抬起头来。 我看了又看,面对我的是性感诱人的妖艳女子。 啊啊,原来如此。 这个样子连坏心眼的皇后都不是。 ──这是把毒苹果藏在镜子里的魔女。 我确定了一件事。 比别人更在意打扮和如何展现魅力的我,为什么总在不自觉中挑选男孩风服装的理由。 ──因为过去没有一个人,会使我想让他吃下藏在我(镜子)里面的女人(毒苹果)。 但是,我遇上了。 那个我想献上一切击落的男人。 那段我想赌上一切实现的恋情。 回想起来。 以前的我也是受天生丽质捉弄的白雪公主。 至少我手中有那样的资格,然而那并不是苹果的形状。 坏皇后跟魔女,一定也是…… 「很适合你呢,悠月!好像海外名媛!」 夕湖天真地握住我的手。 「虽然气人,先来拍张照片吧。」 荠把手机的镜头对著我。 「呵呵,谢谢你们。」 她们的声音听起来很遥远,我露出了艳丽的微笑。 魔镜啊魔镜──我在心里喃喃念著。 * 我们花了整整三个小时,终于逛完金泽forus,每个人手上都提满了购物袋。 夕湖傻笑著说: 「糟糕,买太多了~」 荠也叹了口气,接在后面说: 「就是啊,都怪夕湖和悠月你们推荐那么多好看的东西。」 「怪要怪你自己。」 话虽如此,我后来也把夕湖挑选的衣服整套买了下来,早就预算超支。这阵子得要节省一点了。 「对了,难得到这里来,要去观光吗!?」 在咖啡厅休息后,往车站方向走在最前面的夕湖转过头来。 时间是下午三点多,直接回去的话是有点早,可是也没有人想继续逛街了吧。 荠厌烦地开口表示: 「好是好,但是这些要先拿去寄放。我没办法提著到处走。」 我也苦笑著附和: 「我有同感。」 夕湖看见我们的反应,眼睛亮了起来。 「当然!我有个提议……!」 ──数十分钟后。 把东西寄放在置物柜后,我们三个人换上不同于刚才打扮的日式服装,走在车站前。 『机会难得,要租和服来穿吗!?』 这么提议的人是夕湖。 在保留兼六园、东茶屋街与长町武家屋敷通等古色古香街景的金泽,有许多吸引观光客的和服出租店。 不是举办祭典的日子,却到处都能听见木屐声,就是这个缘故。 我每次到金泽来时都会看见穿著和服的人们,暗自怀抱著憧憬。我记得夕湖在烟火大会的晚上提过这件事,但还是过意不去地告诉她: 『对不起,我钱剩不多了……』 荠也接著说: 『我手头也有点紧。』 就算是租借的,一个人再便宜也要好几千圆。 再加上这次搭了特急过来,考虑到荷包问题,这么做实在很挥霍。 夕湖见我们兴致缺缺,得意地开口说道: 『哼哼!不用担心!妈妈说「你们去租和服来穿吧」给了我三人份的钱!』 我不自觉和荠面面相觑。 『那样太不好意思了。』 如果是自己的父母还说得过去,让甚至没有当面打过招呼的夕湖妈妈出这笔钱,实在是过意不去。 荠的想法似乎和我一样,说著『就是说啊』露出了苦笑。 『我懂你们的意思!如果立场反过来,我也会是同样的心情。』 『可是呢──』夕湖接著说下去:『我妈妈有点古怪,这种时候要是顾虑她,她反而会露出哀伤的表情。她超期待的,还要我传照片给她,你们可以帮我这个忙吗?』 『真的吗……?』 『绝对是真的!如果没有租来穿就回去的话,她肯定会疯狂碎碎念:「怎么这样~我很想看悠月和荠穿和服的样子的说~」』 我和荠不由自主同时笑了出来。 因为那完全是夕湖的语气。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啰……?』 荠犹疑著点了头,于是我们就这样走向了和服出租店。 ……在这些经过后,我们现在正在车站前等公车。 店家有个「夏季和服出游」的自选方案,可以各自选择喜欢的款式。 因为难得三个人同行,夏季和服的花样统一为摩登复古风格。 夕湖选的是松叶色的箭羽纹再点缀一些色彩的成熟图样。她还借了一顶草帽,表现出玩兴,非常有她的风格。 荠选的是上面有黄色与红色的大牵牛花,再加上一整片深蓝色叶子的华丽图样。她用腰绳与发簪做为缀饰。 我选择鲜艳的天蓝色、油菜花色与白色以不规则的方式呈现大片的纵向直纹,符合摩登复古风情的显眼图样,上面以梅紫色的冬花叶达到提色效果。 另外,还有一把用来遮阳的和伞。 如果三个人都撑阳伞,不只视觉上显得凌乱,而且也碍手碍脚,于是我们决定轮流使用。 夕湖确认公车时刻表时,苦笑著看向我们。 「虽然是夏季和服,还是有点热呢。」 荠也跟著附和。 「早知道就听悠月的建议买凉感贴了~」 「我就说吧。」 我得意洋洋地挺起了胸膛。 「在夏日祭典穿浴衣时,只要冷却腋下和大腿根部这两个地方,就有很明显的效果,你们最好记起来。」 我们闲聊时,「城下町金泽周游巴士」来了。 我们用手机查过,这辆巴士会绕行主要的观光景点,只要搭上这辆巴士就不用怕迷路。 目的地是金泽的代表名胜之一,东茶屋街。 那个区域如同其名,是江户时代由加贺藩公认的茶屋街,沿路是格子窗与石板路,风雅的街景如今依然深深留存著当时的样貌。 在金泽租和服的人们,大多都会前往同一个地方吧。 搭上巴士后,车里有观光客也有在地的居民。 车上穿著和服的只有我们三个人。 虽然还有一些空位…… 我和夕湖还有荠互相用眼神示意,为了不让座椅弄乱和服,我们抓住了吊环。 坐在远处的几个女高中生看著我们聊了起来,从表情看来没有恶意,但还是让人难为情。 我的旅行经验并不丰富。 可是在来到不熟悉的场所时,只要搭上电车或是公车,就好像接触到了当地的气氛。 金泽给人的印象比福井还要鲜明。 宛如湍急与潺湲的水流交织的河流。 不经意间,我看向站在身旁的夕湖。 伴随著严肃的广播声,巴士开动,而她正愣愣地望著车窗。 那间渲染著夕暮的教室,那个夏日祭典的仙女棒…… 有如撕下一页日记,装作若无其事的女孩。 然而,的确有哀愁与变化在她的目光里流动。 好美,我不自觉吁了口气。 剎那间。 难以言喻的焦躁感涌上心头,但我始终无法移开双眼。 ──我只能沉醉地看著她的侧脸。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熟悉的夕湖消失了。 缤纷的风景、缤纷的衣著、缤纷的夏日。 以及缤纷的黄昏。 对移开目光就出现在眼前的你,我轻轻露出了微笑。 * 「我们可以绕一下路吗?」 在最靠近东茶屋街的桥场町下车后,夕湖这么说。 我和荠点头同意,于是我们在公车站旁沿著河流走了起来。 这一带已经是石板路,幽幽飘散著往日情怀。 「好舒服~」 微风吹抚,夕湖一手按住草帽说。 走在我身边的荠接过了她的话。 「虽然天气还很热,像这种河边或是有阴影的地方会觉得凉爽,就有种季节在转变的感觉。」 叩隆、叩隆,嘈杂的石板路上,阳光在枝叶间嘻笑。 我把手上的和伞往荠靠过去。 「……十七岁的夏天啊。」 这个夏天已经过了。 夕湖、小内、阳还有千岁。 所有人在这个夏天,想必都度过了永生难忘的一刻。 左手边的公园长椅上,老奶奶手拿文库本,头点啊点地在打瞌睡。 比方说像那样。 在某个遥远的八月末,乍然梦见的情分。 可是我…… 「我要为这个夏天画下句点。」 夕湖说,犹如飘摇的发饰。 「我希望你们听我说。 听我说之前发生的事,以及今后。」 背影往河岸渐行渐远,而我只能跟随在后。 ──我们找了个合适的地方,三个人肩并肩坐下来,接著夕湖娓娓道来,彷佛编织著交缠在八月的千丝万缕。 冲出那间暮色教室后发生的事。 独自哀伤的那段时间。 其实自己不是一个人面对。 温柔的妈妈。 身为朋友的男孩。 身为挚友的女孩。 以及那个夏日祭典的夜晚。 所有事情说完后,夕湖像是把书签插进故事里,接著说下去: 「荠是陪我商量的人,悠月的话怎么说呢……我觉得必须亲口告诉你这些事。」 这样啊,海人他也…… 不知为何,这个想法第一个浮现在脑海。 大概是情报太多,头脑一团混乱,唯一清楚进入脑中的是「他也度过了一个难忘的夏天」。 海人喜欢夕湖,我很早就注意到了。 我也发觉,他将自己的心意隐藏在傻气的笑容底下。 所以海人揍千岁虽然吓到了我,但我很快就明白他动怒的理由。 做得好,我轻轻微笑。 下次社团活动后,我再和阳一起买个什么东西请他吧。 彷佛要将暂时逃避现实的我拉回来,呜呜,微弱的啜泣声响了起来。 荠稍微吸了下鼻子,开口说道: 「……夕湖对不起。」 坐在三个人中间的夕湖噗哧笑了出来。 「为什么你要道歉?」 「因为……」 荠低著头说: 「我不负责任地怂恿你,大言不惭地说什么『与其没说出自己的心意就结束,在说出自己的心意后结束不是更好吗?』。所以说,都是我害的……」 原来她们之间有过这样的对话啊。 不是的。夕湖平静地眯起了眼睛。 「给我动机的人是你,做出决定的人是我。 我在这个夏天没有留下任何后悔── 也不打算道别结束。」 所以不要哭了──她轻抚著荠的背。 连我也差点一不小心流下泪来。 夕湖、小内、千岁…… 这个三角关系实在太过美丽。 没有触及任何人内心的我实在太过悲惨。 即使这个如夕阳温柔的女孩,肯定会连我们的恋情也加以守护。 可是──荠战战兢兢地说: 「你真的能接受这样吗?」 「这样……?」 「内田的话我懂,千岁同学的回答也能理解。这些行为都很合理,而且光是他在认真犹豫、烦恼过后做出回答,就是很诚挚的表现。」 嗯,夕湖点了下头,让荠继续讲下去。 「不过呢,如果换个看法,这么做不就是残忍的拖延吗?说不定以后──」 荠说到这里停住,一瞬间把脸转到了我这里来。 她越过夕湖对上我的视线,接著又尴尬地急忙把头转开。 「对不起……」 她嘟囔著。 不用特地询问,我也知道那样的视线是什么意思。 『说不定以后千岁同学也有可能和悠月交往。』 她大概是把这种话吞了回去。 对方也可能是小内,可能是阳,或是西野学姊。 当然除了这些人以外的其他人也有可能。 「这些事我都很清楚。」 夕湖说,语气十分冷静。 「朔没有要我等他。 他不想把拒绝告白的事实当作没发生过。 所以说,他没有拖延决定。 我的恋爱在这个夏天一度结束了。」 『我要为这个夏天画下句点。』 蓦然间,我回想起刚才那句话。 原来这就是夕湖告别的方式。 为了能继续前往下一个季节。 像是谢谢、对不起、你很努力这些话…… 其他要说的话有很多,但我还无法整理思绪,所以我只想说一句话。 我问著坐在身旁的、重要的朋友。 「你接下来要怎么做?」 夕湖看著我,露出沉睡般安稳的微笑。 「──我会思念他。」 啊啊,我就知道。 经过这个夏天,夕湖早我一步,变得成熟了点。 真不甘心,我仰望著依然蔚蓝的天空。 如果我是镜子,你是夕暮之湖。 映照出的那个人,在哪一边能显得更加美丽呢? 夕湖轻轻往我倚了过来。 我伸手轻滑过那头柔顺的发丝。 手指沿发丝往下滑著,抚弄著。 拜托,我祈祷著。 ──拜托沾染这片洁白的,不是我的足迹。 * 一个人编织的单恋,希望有一天能成为两个人交织的爱恋。 我花费时间,有如翻花绳般织成美丽图样的心愿轻易断裂,回复成原本的一条绳线。 重新打结,绕成一个圆,缠在手指上,然后…… 有一天会再断裂吗? 就像仙女棒最后的烟花落下,如果爱情的终点也有记号。 如同送走夏天后迎来秋天,我还能够再喜欢上别人吗? 我──柊夕湖轻轻地把手放在身旁的悠月手上。 我尽可能让自己坚强起来。 这么做不是为了朋友,是为了我自己。 其实我连说出「朔」这个名字,都感到害怕。 我是不是没有资格再这么叫他? 我是不是该知难而退? 我是不是事到如今,仍在利用对方温柔的卑鄙女孩? 我一而再,再而三问著自己,得到了同一个答案。 ──那一天,那个夕阳底下,我的确失去了一段恋情。 最好的朋友说不需要结束。 最爱的人说我也在他的心里。 这段恋情并未告终,还可以重新开始。 心意传达到了,在对方的心里回响,双方的心牵系在一起。 但是── ──唯有他不接受我的事实,怎么样也无法抹灭。 无法成眠的夜晚,即使不停用正面的话语激励自己。 我毫无疑问被朔甩了。 至少在现在的他心里,我不是他愿意不惜一切追求的女孩子。我不是他斩断一切迷惘与苦恼,或是即使没有斩断也想在一起的对象。 ……其实在告白前,我早就知道了。 我总会忍不住心想。 我求助似的,将手里的手紧紧握住。 如果那个时候告白的是悠月呢? 如果是小内,是阳,或是西野学姊呢? 体贴的朔想必也会同样烦恼、痛苦,诚实面对自己的心情,只是…… 如果告白的人不是我而是别人。 他会不会有可能给出不同的答案? 他有没有可能在那间教室下定决心,牵起对方的手? ……我知道,在没有发生的「如果」上,钻牛角尖也无济于事。 但是在此同时,在他身旁的女孩子里,只有我遭到明确拒绝,是不可撼动的事实。 其他人手中依然有培养关系的时间,以及表达心意的权利。 那我呢……? 我就像独自遭到拋弃,只能孤枕入眠。 道理我都明白。 我可以弥补不足,用更多时间靠近那个人的内心。 在他的心愿意转向我之前,我可以一再传达内心的情意。 所以我买新衣服,买新化妆品,成为全新的我。 「……夕湖?」 一回过神来,悠月正担心地看著我。 「嘿嘿~差不多该走了吧。」 我装作什么事也没有,放开握住的手,站了起来。 ──我会思念他。 这是现在的我唯一能做的事。 * 从沿著河岸的公园旁边穿过去也可以抵达目的地,但总觉得抄捷径好像乐趣也会跟著减少,于是我与悠月跟荠又走回公车站牌。 刚好那里有其他观光客,于是我们顺势沿路走在那些人后面,在东茶屋街的路口转弯。 其实没有一定的正确路径,只是一旁就可以看见一些个性小店,我不禁庆幸是从这个方向过来。 我们又继续走了一会儿后── 「欸,要抽那个吗!?」 荠拉了拉我的和服。 我看向她指的方向,店门口摆了一个「爱情灵签」的透明箱子。 箱子里放著卷成圆筒状的小纸张,上面有五颜六色的华丽花样。 「喂!刚聊完那种话题就抽这个,不会太过分了吗!?」 我忍不住吐嘈,荠淘气地笑了起来。 「就是这样才要抽啊。反正你也没有放弃的意思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 「那我先抽!」 荠不等我的反应,直接投进一百圆,抽出签来。 她撕开彩色包装,把纸摊开。 「大吉──!」 我和悠月也从旁边看著那张签诗。 签纸上方画了一位手拿像是老师指向黑板的棍子,戴著三角眼镜,身穿西装的女性。 『现在的你需要热情与努力。如果只是在原地等待缘分,终将一无所获。』 「少啰嗦啦!!」 荠看完后大喊。 我和悠月看著对方,不由自主噗哧笑了出来。 荠气呼呼地又接著说: 「这是大吉欸!应该是要更能让人兴奋的内容吧!?」 我又看了一次签诗。 「你看,这里还有字。」 签纸下方画著邱比特,旁边写了一句话。 『因为爱失去的人,比无法爱人的人美丽。』 「谁知道啊,去跟夕湖说啦!!」 「喂!?」 这句话好刺人。 不过,我喜欢这样的荠,我心想。 因为她把这件事当成笑话来说,我感觉心情轻松了一点。 「那接下来换我抽啰。」 悠月强忍著笑意,抽出一支签。 「好可惜,中吉。」 这次换我和荠看向她的签诗。 『不要执著于幸福时的回忆,在以前的男人心里,你已经是过去式。』 「……哦?」 「悠月,不要把签诗捏烂啦!?」 我急忙制止,一旁的荠哈哈大笑。 「上面这么说喔,你还是赶快忘了前男友吧。」 悠月的嘴角抽搐,这么回答她: 「不用那么急,这里也有邱比特的话。」 我们再一次看向那张摊开来的签诗。 『告白不是赌上大逆转的机会,只是确认。』 「这是夕湖吧。」 「连悠月都这么说!?」 好过分!──我夸张地板起脸。 悠月的观察力敏锐,应该是看见我对荠的话做出的反应,跟著这么说吧。 「不理你们了,我自己抽。」 我气得鼓起脸颊,抽起一支签。 撕开包装后── 「……小吉啊。」 出现的文字让我不由得沮丧。 荠兴高采烈地看了过来。 「大吉和中吉都写成那样了,小吉会更惨吧?」 悠月也跟著说: 「好啦好啦,不管上面写什么都不要放在心上。」 「不要看都没看就认定是不吉利的内容好吗!?」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我心想现在的我大概也只有小吉的份,慢慢地把签诗整张摊开来。 『仔细思考过后再行动。不管是对自己、对方还是身边的人,只要用关怀行动,恋爱必能成功。』 「「无法接受。」」 「为什么!?」 荠气恼地说: 「区区小吉,反而写得最像一回事。」 「『区区』是什么意思!」 悠月也傻眼地笑了。 「哎,其实这种情形还满常见的。大吉意外会写些『不要掉以轻心』的内容。下面呢?」 我看向下方的插图,我的签画了一位拿著手杖,像是神明的老爷爷。安详的表情比悠月她们的邱比特更诙谐一点,模样相当逗趣。 『过去的失败为成功的过程是也。』 「「「……」」」 噗哈,我们按捺不住,同时捧腹大笑了起来。 荠擦拭著眼角说: 「什么嘛,针对夕湖说的吗?」 悠月像是被戳中笑点,喘不过气来。 「什么『是也』嘛。为什么只有夕湖的是奇怪的老爷爷?」 「不过冷静下来想想,每次都会出现的这个高高在上的女人又是哪位。」 「真是的!你们笑得太夸张了啦!」 笑闹时,我悄悄把签诗收进小袋子里。 失败是成功的过程。 希望有一天我会这么想,我暗自许下心愿。 * 继续往前走一段路后,走到了一个开阔的小广场。 格子窗的建筑物林立,散发出旧时茶屋街的气氛。 轮到撑和伞的荠说: 「欸~你们想吃点凉的吗?」 悠月用手往脸上搧风,附和起她的话: 「好啊,稍微休息一下吧。」 「赞成!」 我也马上同意。 坐在河边的时候还没感觉,像这样走起路来,的确还是有点热。 这附近刚好有几间甜点店。 我指向其中一间。 「你们看,是金箔霜淇淋欸!」 我不擅长历史地理,但是到处都可以看见推荐,这一带的金箔想必很有名。普通的霜淇淋上面贴著像是金色铝箔纸的东西,视觉上相当震撼。 店前面有几个人在排队。 悠月似乎有点却步。 「好、好难想像是什么味道……」 荠好像也没什么兴趣。 「照相是很好看啦,可是会黏在嘴巴里面吧?再说我想要比较有女生出来旅行气氛的食物。」 「是吗?我都会挑战当地的霜淇淋口味。」 不过午餐她们陪我吃了「go!go!curry!」,等下次和妈妈一起来的时候再吃吧。她也是会一时兴起买来吃的人。 当我正在思考时,荠朝我转了过来。 「那间店呢!?好像有最中冰淇淋。」 悠月面带苦笑做出反应。 「最中也会黏在嘴巴里面吧?」 「……是啦。」 我们姑且走到那间店,看起放在店门口的菜单。 这间店的卖点是多样化的义式冰淇淋&日式点心,甚至也有金泽抹茶、棒茶、盐和酱油这些比较特殊的口味。 「感觉很不错欸!使用当地食材很有旅行的气氛!」 我这么说之后,她们也看向彼此,点头同意。 荠露出了有些坏心眼的笑容。 「太好了,夕湖,这里也有金箔的。」 「……唔。」 菜单的最上面的确有「黄金冰淇淋最中」。 不过菜单上面还有很多美味的义式冰淇淋,因此我实在没办法决定是否该特地选择这个。尤其它的价格几乎是其他口味的一倍以上。 「我、我还是点普通的就好了。」 我投降似地说,她们听著都嗤嗤笑了起来。 我点的义式冰淇淋口味是金泽味噌搭配奶油乳酪,悠月点了竹炭搭配布朗特绿色开心果,荠点的是大野酱油搭配微苦焦糖。 每一种口味都很有挑战性,悠月很快就决定好了。 在她点了之后,我和荠总觉得点普通的茶类或是草莓牛奶这种安全牌就输了,于是我们都点了日式口味的组合。 店员表示可以换成杯子或是甜筒,最后大家都选了最中。 拿到冰淇淋后,我们走到店外面。 最中的外皮有个像响板一样的大开口,里面夹了球义式冰淇淋,看起来像极了戴著斗笠的雪人。 用手机照了相之后,我们先用附的木匙吃里面的冰淇淋。 冰淇淋一含在嘴里,马上能感觉到浓厚的奶油乳酪。不过在舌尖细细品尝后,可以尝到淡淡的味噌香气与咸味从后面窜出来。 「哇啊,超好吃的!」 我不自觉赞叹,这时刚好走出店里的店员朝我们笑著说了声「谢谢」。我有点尴尬,轻轻点了下头。 往旁边一瞧,悠月与荠也吃起了自己的冰淇淋,一脸满足的样子。 这么说来,妈妈偶尔会吃米又(编注:福井县的食品公司。)的味噌奶油乳酪当作零嘴,我试尝一口的时候,也为了味道如此协调吓了一跳。说不定在挑选口味的时候,我无意识想起了当时的滋味。 接著我像吃汉堡一样,拿著上下层的外皮。 因为冰淇淋很大一球,我本来担心咬不下去,不过冰淇淋比我想像的软,稍微用力就能压扁成刚好的厚度。 我咬了一口,酥脆的外皮与软绵绵的义式冰淇淋形成绝妙的口感,就算吃好几个都不会腻。 「我从刚才就有个想法,可以说吗?」 荠差不多吃了一半时,忽然开口说道: 「情侣不会太多了吗?」 「「真的。」」 我和悠月异口同声应和。 荠刻意蹙起眉间。 「这里也是那里也是,看了就碍眼。」 「「我懂。」」 金泽forus和车站前没有这种感觉,但是到了东茶屋街后,看见情侣的次数明显增加了。 也许是因为比起当地人和上班族,这里的观光客比较多。 「和服约会,好羡慕喔……」 我喃喃说著。 他们应该和我们一样是租借和服的吧。 路上一再有两人都穿著和服,感情融洽的情侣从身边走过去。 其中也有情侣同样穿著日式传统宽裤,那样的情侣装也不错呢,我忍不住盯著那些人目不转睛。 我愣愣地望著外面时,没想到悠月居然有了反应。 「嗯,和祭典穿浴衣又是不同的感觉。」 我不由自主喊了起来。 「没错没错!该怎么形容呢,不同于日常的感觉?可是这么说来祭典也是吧……」 悠月稍微思考了一下,开口说道: 「是旅行的感觉吧?」 「旅行……?」 我回问后,她又继续解释。 「其实就像这个夏天,祭典可以和班上同学或是社团成员一起去不是吗?可是在旅行时,而且还是男女两人像那样走在路上,虽然也有可能是普通朋友,但基本上是男女朋友的特权吧?和服正是把这种关系显而易见地展现出来。」 悠月凝视过往行人的表情十分虚幻。 原来是这样,这种说法莫名有说服力。 的确比起和服本身,或许我更羡慕的是带著新鲜的心情走在陌生土地上的时间以及关系。 刚好有一对和服情侣从眼前走过去。 从比我们稍微成熟一点,但是还残留著稚气的气氛看来,大概是大学一年级或二年级生吧。 男生在女生耳边说了些话,女生确认似地看著自己身上的和服后,露出羞涩的笑容,脸也红了起来。 不知道他说了什么话。 你穿起来很好看,很漂亮,很可爱。 我用心打扮的时候,朔也会称赞我,但是那和女朋友听见男朋友的赞美完全不一样。 我稍微想像了一下,在感觉到想要兴奋跳起来的酸甜时,也涌起了自己失去那个机会,想哭的哀伤心情。 和朔一起决定旅行地点,拟定各种行程,然后…… 女生是怎么决定那套和服的呢? 在挑选时雀跃地想著男友喜欢的颜色与图样吗? 还是为彼此挑选希望对方穿上的和服呢? 他们会在时间允许的范围内游遍各个地方,享用精美的晚餐,晚上一起留宿吗? 「真好……」 我再一次嘟囔著说。 以前我也约过朔去约会,他没有特地否认,但到头来也只是把朋友一起出去玩说成约会而已。 「旅行啊……」 悠月低声说著,似乎听见我的喃喃自语。 「没能成为第一次的对象呢。」 接著她像是回忆起往事,微微垂下视线。 我不懂她这声呢喃是什么意思。 说不定关于他,她知道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不过,那似乎是悠月很重要的时间,他人不能轻易介入,因此我把要说出口的回问又悄悄吞了回去。 第一次的对象──我在内心复诵著。 为什么我们会想要告白,成为情侣呢。 即使维持朋友的关系,我们也能充分享受幸福的时光。 希望对方的眼里只有自己,远离其他女生的诱惑,因此想要独占对方的时间与爱情,光明正大地牵手、亲吻,然后…… 每个人各自有不同的理由,其中「想成为心上人的第一次」肯定占有一席之地。 可以的话,希望他第一个喜欢上的女生是我。 希望他第一个女友是我。 希望他第一次约会的对象是我。 第一次牵手,第一次接吻,第一次共度春宵。 ──不对,更琐碎的小事都行。 希望他第一次亲自印出的照片里的人是我。 希望他第一次大吵的女生是我。 希望他第一次传染感冒的人是我。 第一次帮忙掏耳朵,第一次帮忙吹头发,第一次一起喝酒的对象。 ──那个人如果是我就好了。 也许是因为这样,我才会希望能有比朋友更进一步的关系。 在不会想起其他人、第一次的那个瞬间,我想尽可能在你身边。 当有一天蓦然回想起的那个瞬间,希望你想到的人是我。 铃、铃、铃。 某处传来三声风铃的声响。 冰淇淋不知不觉有些融化,稍微弄湿了包装纸。 我连忙把剩下的冰淇淋含在嘴里,最中的外皮也变得湿软。 忽然间,我注意到悠月沉稳的眼神正看著我。 「欸,夕湖。」 那个语气是怎么一回事? 彷佛和我一样还沉浸在感伤的情绪里面。 「来买伴手礼给千岁吧。」 ……不是买给大家,只买给千岁。 偶尔我会觉得悠月和朔很像。 他们会自觉地耍帅,顽固,爱面子,但又温柔得难以置信。 所以我不由自主地就像和他讲话时那样,想要找出藏在她话语背后的真意。因为他们即使不坦率,也不会伤害他人或是说谎。 她是想从这么做却说不出口的我背后推一把吗? 还是想藉此婉转地传达出自己的心情呢? 她的话不知为何听来像是道歉。 像在说「对不起,可是我不打算退让」。 如果是这样的话。 你果然是个体贴的女孩子。 将真实的我映照在镜子里,并穿透我的内心。 「嗯!来买吧!」 透过悠月看见的那个人。 也许比留驻在这双瞳孔里的身影更加美丽。 忽然间,他们扮演假情侣的那段记忆浮现在脑海。 眼前的她,得到过多少他的「第一次」呢。 * 接著,我们逛遍了所有店家。 除了霜淇淋以外,还有许多商品使用金箔的店。 金泽在地工匠的工艺品或是饰品的店。 特殊造型手巾或是筷子的店。 器皿、日式点心、麸和茶类…… 悠月不耐烦地吁了口气。 「没想到那个男人意外地难搞。」 「没错!」 我也不自觉点头认同。 伴手礼不像挑选生日礼物之类的,又是另一种难题。 如果挑选太高贵的礼物,对方会在意需要回礼,但是既然特地送出礼物,对方要是没有使用或享用,就太让人难过了。 我们叩隆叩隆走在石板路上,悠月又继续说下去: 「他不太吃甜食。送筷子或盘子,他可能会收藏起来,说『等现在的不能用再说』。送茶的话,感觉他会丢在某个地方,等哪天被小内看见后做饭时顺手拿来泡,这又让人很难接受。」 「最后那个假设超有可能!我不想要那样!」 荠听著我们的讨论,一副听不下去的样子。 「挑个伴手礼而已,你们不会想太多了吗?」 我噘起嘴说: 「你不懂女孩子恋爱时的心情啦。」 「啥?那我也来买伴手礼给千岁同学。」 「你买给亚十梦同学啦。」 「绝对不要。」 「咦~你们不是都待在一起吗?」 「我不喜欢个性很麻烦的男人。」 「朔也超麻烦的喔?」 「你这个人啊……」 我们闲聊时,又发现新的店,外面挂著「献给想维持整天的美丽,忙碌现代女性的店」的看板。 悠月看著店里说: 「哦,是吸油面纸的专卖店。」 从招牌旁边的手写介绍文看来,吸油面纸本来是金箔制作过程中产生的副产品。 所以在这种地方才会有专卖店啊,的确是很合理。 走进店里后,室内是从吸油面纸难以想像的、时尚又时髦的空间。 五彩缤纷的外盒装饰著一整面墙。 荠往四周看了一圈。 「好强,这些全部都是吸油面纸吗?夕湖你平常有用吗?」 「嗯~因为底妆多少可以控油,我很少用。倒是国中的时候有放在书包里面。」 悠月也把一旁的商品拿起来看。 「好怀念。我以前没有化妆时,在社团活动结束时也会用,虽然它很快就被爽身湿巾取代了。」 对了,我拍了下手。 「难得进到这种店里,要各买一个吗?」 荠轻轻点了点头。 「有些设计得很可爱,也许很适合当作纪念呢。」 悠月用手帕轻轻擦著脖子,嘟囔著说: 「说不定现在正需要。」 「「真的。」」 店门口摆的都是组合包,于是我们往店里的零售区走过去。 缤纷的外盒绘著与金泽相关的图案,我挑了加贺(编注:指日本江户时代的加贺藩,约相当于现在金泽市所在的石川县,及富山县全域。)水引绳结图案,悠月是金泽和伞,荠则是加贺手球。 有趣的是,我们没有经过讨论,却各自挑选了不同的图案。 刚才逛街买衣服时,我们每个人的喜好也都不一样呢。 正当要结帐时,我不经意地拿起一盒吸油面纸。 「……欸!我要送这个给朔!!」 我一眼就喜欢上那个图案,拿给悠月她们看。 外盒上的图案是三个男人披著写上加贺鸢的法被,脸上化著类似歌舞伎的妆,看起来像是以前的消防员。 所有人都是一脸正经看著手镜,拿著吸油面纸在脸上擦,风格十分幽默而且可爱。 「太好笑了吧!」 荠高呼著。 「『男子汉外表至上』什么意思嘛。」 那是写在外盒上面的句子。 「你们不觉得这种绝佳的自恋感很有朔的感觉吗?」 「我懂。这种锐利的眼神还有装模作样的嘴角都很像。」 虽然是我自己提起的,但他实在被批评得很惨。 我苦笑著看向外盒背面。 这似乎是方言系列,上面有金泽腔的对话。 『欸,你欸面有够油。(※喂,你的脸太油亮了吧。)』 『袂吧?我等哩约人见面呢!(※不会吧?我等一下要和别人见面欸!)』 『你用看觅箔一欸吸油面纸,乎你乾得亲像洗面共款。(※用看看箔一的吸油面纸吧,乾爽得就像洗过脸一样。)』 『真正呢,有够乾爽!(※真的欸,好清爽!)』 在一旁看著那段对话的悠月发出「哦」的惊叹声。 「只不过是隔壁的县市,腔完全不一样。」 「就是说啊。欸欸,悠月,你用福井腔说一遍嘛。」 我想起她常和小内用方言对话,于是这么求她。 悠月清了下喉咙,接著开口说道。 「欸,你面奈这油。」 「敢会?阮稍等欲和人见面哩!」 「你用这箔一欸吸油面纸看嘛,乾啊亲像洗过面咧。」 「有影呢,足清爽欸。」 变换著语气与表情,再加上生动的肢体动作说著福井腔的美少女,那个画面让我们忍不住笑了出来。 荠笑得全身都在发抖。 「天啊,水准超高。」 我也跟著附和。 「悠月连只有乡下老奶奶会说的方言都知道呢。」 「完全就是不折不扣的乡下老奶奶,说真的,小时候都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 话说回来,悠月说著,摆出有点严肃的神情看著我。 「这样好吗?」 我马上就听出她的意思。 真的要挑这个当作送给朔的礼物吗? 这明显是拿来开玩笑的选择。 如果是送给朋友还说的过去,但是送给喜欢的人,这或许不是正确的选择。 可是我…… 「这个就行了。」 我将吸油面纸轻轻按在胸口。 「我要从头开始编织。」 这样啊──悠月温柔地眯起眼睛,没有再多说什么。 我又看了一次手里的吸油面纸包装。 希望他会露出傻眼的表情笑出来。 现在只要这样就够了。 * 走出吸油面纸的店后,旁边有间神社。难得到这里,我们决定轮流进去参拜。 神社外面竖立著看板,上面介绍境内有两株高耸的松树,各有女松与男松的别名,因此成为良缘的象徵。 『──希望牵起的手不要那么早放开。』 我祈愿著,脑中浮现著那些我珍爱的人。 听说在神社适合表明决心,但这已经是现在的我最大的期望了。 一会儿过后,轮流进入神社参拜的悠月走回到鸟居这里来。 她的神情凛然,散发出清高的气氛,犹如献上神乐的巫女。 我们不经意地四目相对,她垂著眼角,露出温柔的微笑。 静谧的微风轻抚著她的黑发。 ……这个女孩想必不是在向谁祈祷,而是对自己发誓。 朔来到神社的话,或许也会这么做。 不知为何,我非常确定。 等荠最后参拜好后,我们又继续迈出步伐。走没多久,傍晚的巷弄里飘来了高汤的香味。 旁边的悠月也注意到了,我们互看著彼此,彷佛受到吸引似地,走进附近的店家。 一走进店里,让人饥肠辘辘的香味随即变得强烈。 沉稳气氛的墙边,排列著种类繁多的瓶罐。 大致上看得出来,这里是贩卖酱油、味噌和高汤等调味料的店。 「欢迎光临。」 店员看见我们站在门口,开朗地招呼我们。 即使是第一次前往的服饰店,我也敢直接走进去,但这里让我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不敢贸然迈开脚步;在店员的招呼下,才终于不那么紧张。 反而是小内的话,她肯定会逛得很开心,想到这里我觉得有点好笑。 走进店里后,店员拿起茶壶,将壶中的液体倒入摆在桌上的纸杯,接著把三人份的纸杯放在托盘上拿了过来。 「各位要试喝高汤吗?」 「可以吗!?」 我说著接过纸杯,悠月与荠也跟著这么做。 纸杯凑近嘴边,随著暖和的热气,造访高级和食店时的气味同时扑鼻而来。 「好放松的感觉~」 接著我啜饮了一口,「哇!好好喝!」内心的感想脱口而出。 往旁边一瞧,悠月与荠也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因为是单纯以食材熬出来的高汤,我原本以为不会有什么味道,但这个高汤即使直接当成热汤端上桌,也不会感到奇怪。 再说,这个香味是从哪里来的。 喝起来也不像酱油或是面味露…… 我忍不住询问店员。 「这个真的只是高汤,完全没有调味吗?」 店员听见后笑著点头,然后拿出一个瓶子。 「正确来说,这个商品名称是『石留鱼酱』。石留是在石川县能登制作的传统发酵调味料,也就是鱼酱。作法是将新鲜的沙丁鱼或花枝发酵一年以上,因为直接吃的话味道太重,调理不易,所以制作成液态高汤,可用来提味。各位现在喝的,是用热水稀释的高汤。」 「这样啊,原来这个香味是从海鲜来的。」 「各位如果对其他商品有兴趣的话也可以试喝,尽管跟我说,不用客气。」 「是,谢谢你!」 店员没有再继续推荐,说完「请慢慢看」就离开了。 这种适当的距离感让人心情很放松。 接著我们各自在店里逛了起来──如果是这样就好了。 ……但说起要逛这种店啊──我忍不住苦笑时,荠往我凑了过来,说起悄悄话: 「夕湖你懂吗?」 「完全不懂。」 「我想也是。你在家会下厨吗?」 「之前我在朔家里煮过水煮蛋!」 「ok,小学家政课程度。」 「过分!」 我嘴里驳斥了回去,心里却暗自认同。 这个地方看也知道有各式各样的酱油或是高汤,只是光看包装,我实在无法分辨有什么不同。 荠或许也是半斤八两吧。 唯一只有悠月,她专心地拿起每一个瓶罐,研究上面的标签。 我想起在上次的生涯规划座谈会上,她说过自己会做菜和清洗衣物。 她没有隐瞒的意思,我也没有特地询问,不过她最近好像偶尔会去朔的家里。 她亲自为他下厨了吗? 在那个家,那个厨房里。 以悠月的个性,也许会准备可爱的围裙。 我不好意思告诉荠,开玩笑蒙混了过去,但是其实在那之后,我也继续在向小内和妈妈学料理,私下偷偷练习。 只是我会做的顶多只有水煮蛋、荷包蛋和炒滑蛋,离讲究这类调味料的领域还很遥远。 因为身边有小内和悠月这种人,再加上朔自己就会下厨,我希望能练到马铃薯炖肉或是咖哩这些家常菜可以不用看食谱就煮出来后,再让他品尝。 「不好意思,可以试喝这个酱油麴和味噌吗?」 我正思考时,悠月这么请问店员。 「可以,请稍等一下。」 我和荠出于兴趣也凑了上去。 悠月举起手里的瓶子。 「这个介绍是适合淋在生蛋拌饭的酱油麴。他说早餐都是吃生蛋拌饭或是纳豆拌饭搭配梅干,随便吃吃,所以我想可以拿这个来当成伴手礼。」 原来是这样啊──我为这么想的自己吓了一跳。 我以为比起悠月,比起阳,比起西野学姊,比起小内,至少在高中生活里,陪伴在朔身边最久的女孩是我。 我不是在装腔作势,也不是指心灵相通或是来往有多深入这类的意思,单纯只是就时间的长度来说,最早和他熟识的人是我。 ……可是我── 尽管一直以来都心想「我思念朔的心情不会输给任何人」。 但他每天都吃什么样的早餐,这种事我从不知道,甚至连想都没想过。 这个事实再次让我有些失落。 即使我知道想彻底瞭解自己喜欢的人,只是孩子气的任性。 接著我拿起店员端来的酱油麴,柔和的香味飘了过来。我含了一口酱油麴在嘴里,咸中带著微甜,熟悉又怀念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来。 我又确认了一次,才发现这是什么味道。 不论是香气还是味道,都有点像是吃新年剩下的麻糬时淋的砂糖酱油,当然这个的甜度低了很多。 嗯,这个的确很适合鸡蛋拌饭。 因为使用方式就和平常淋酱油一样,朔应该也不会嫌麻烦。 思考得真周到──我有点不甘心。 我以为悠月会挑选更有质感的生活用品,但她选了具实用性,到头来反而显得很有品味的礼物。 而且,说不定她是在配合我选择伴手礼的方向性或者是气氛。尽管不是为了搏君一笑,却也不会让人感觉过于精挑细选,表现出随兴的感觉。 悠月正是这么一个不会明显表现出来,贴心得不著痕迹的女孩子。 悠月似乎对这个味道很满意。 「嗯,我要这个。」 她指著酱油麴说。 「感谢您的购买。也请试喝看看味噌。」 店员递给我们和一开始试喝高汤时同样的纸杯。 「哇啊~好香。」 我不由自主赞叹。 杯里的或许不能说是味噌汤,那应该是将店里的味噌用热水冲泡开来。 店员也许是不想造成我们的压力,杯子递给我们三个人后便离开了。 悠月确认著香气说: 「千岁煮的味噌汤很好喝,这个的话他应该会用。」 「啊~我懂!朔的味噌汤真的很好喝,跟小内煮的比起来,说好听是朴实,说难听是随便,总之有种安心感。」 我说著「好久没喝了呢~」把汤吹凉时…… 「咦……?」 剎那间,悠月的眼神有些惊讶。 我不懂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忍不住纳闷。 悠月像是因为流露出情感感到难为情,慌张地扬起嘴角。 「是啊,的确是。」 她垂下双眼,把发丝撩到耳际,好像在掩饰什么…… 她难得露出装得那么差劲的笑容。 我说错了什么话吗? 因为她突如其来的异样态度,我有些惊诧,同时回想起刚才的对话,只是怎么想都想不出头绪。 悠月又接著若无其事地说: 「嗯,好喝,就买这两个吧。酱油麴也送一瓶给阳好了。夕湖你呢?」 虽然觉得好像有梗卡在喉咙,但追究下去也没意思。 「那我买石留鱼酱给小内好了。」 「不错喔,小内肯定很会应用。」 悠月如果有话要跟我说,会直接告诉我。 既然她选择不说,表示她想把刚才隐约表现出来的动摇藏在自己心里。 我和她在一起的时间没有阳那么长,仍稍微能够明白。 「对了──」悠月顾虑地开口说道: 「你不送礼物给海人吗?」 「……」 我没想到会听见这个名字,一时说不出话。 悠月过意不去似的,继续解释下去: 「抱歉,我知道你的心情很复杂,但总觉得还是要确认一下。因为你说不定是在无意中忽视这件事。」 ……她说中了。 当然,我不是真的忘了他。 那一天过后,他一直纠结在我的心里。 以前我也回绝过男生的告白,但对方是这么亲近的朋友还是第一次。 再加上才刚遭到朔拒绝,让那个温柔的海人体会与自己相同的哀伤与痛苦,伤害了他,这个事实实在让我无比惊恐与难受。 我不知道今后该怎么面对他。 「不会造成他的困扰吗……?」 我低著头说。 即使撇开告白不说,这个暑假我带给了海人许多麻烦。 在我孤零零的时候,他追了上来,陪在我身边,让我尽情大哭…… 他帮了我很多,我再怎么感谢也不够。 说实话,我很想藉由送伴手礼的机会,再一次正式向他表示「谢谢」以及「今后也要麻烦你了」。 可是──我咬紧了双唇。 如果我现在这么做,不会显得很残忍吗? 这么做好像把海人的告白忘得一乾二净,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这么做好像是自私地提议说,虽然当不成情侣,还是可以当朋友。 这种行动说不定会招来「也许还有可能性」的误会。 老实说,我本来打算视海人的表现,决定自己的态度。 如果他说就算发生过那种事还是想和我当朋友,我会欣然请他继续当我的朋友;如果他说不想再看见我,我尽管哀伤也只能接受。 这么做只是拖延与逃避,我百口莫辩,可是拒绝人的一方试图修复关系,不会太自以为是了吗? ……朔也有过这样的烦恼吗? 「我大致明白你的想法。」 悠月轻轻拉起我的手。 「确实有些人不想再和拒绝自己的对象牵扯上任何关系,而且这样还算好的,有的人会在遭到拒绝的隔天便开始散播对方的坏话。」 她断定的语气里,彷佛道出自己亲眼所见的事实。 她想必有过类似的经验吧。 「不过──」悠月接著说了: 「至少我认识的海人没有那么小心眼。他身材高大,胆量却很小,常常因为太过冲动,看不见周围的事物。」 说到这里,她暂时停了下来。 「──他不是个会为了替自己找藉口(保身),把喜欢变成讨厌的男人。」 她直视我的双眼。 「嗯……嗯!」 我强忍住一不小心就会溃堤的泪水,不停点头。 悠月说的没错。 『这样一来,我也和你一样,都是被伙伴甩过的伙伴了。 会感到尴尬的,不是只有你一个人。』 我认识的海人也不是那样的人。 所以这么做不是依赖对方的好意,而是近似向共度的时光祈求的情感。 ──即使不到恋情那一步,如果朋友也是一种爱。 今后我也希望能继续陪伴在他身边。 悠月看见我的反应,缓缓放开手。 「他应该也是类似的想法,觉得自己害你受到更深的伤害,没脸见你。」 「怎么会……」 「不管是你、海人还是千岁,你们不像某人,都很体贴。即使你们能设身处地感受对方的痛苦,也很不擅长把自己的心愿套用在对方身上。」 她话里指的某人是谁,现在似乎不该回问。 我无法完全理解她的想法,因此反问: 「这是什么意思?」 「很简单。」 悠月苦笑著。 「如果千岁在下学期开始后避著你,你会有什么感觉?」 「我不要那样!绝对不要!」 「……对吧?」 她耸耸肩像是又说了一次「很简单吧?」,接著继续说: 「比起告白遭到拒绝的痛苦,你不如试著想像遭到拒绝后还想在一起,不想就此结束的心情。」 她这话很有道理。 如同我思念著朔,海人也同样思念著我。 ……这种想法实在过于傲慢,我内心不免还是有抗拒,只是……如果,万一,真的是这样的话── 即使这段恋情没有成真,我还是想在朔的身边。 即使无法有超出朋友的情谊,我还是希望至少可以维持在朋友的关系。 即使这么做的结果是眼看著他和其他女孩子交往,内心痛苦、难过、受伤,我还是── 与朔的相遇,一起度过的时间,我绝对不想当作从没发生过。 我懂了,我想。 如果朔回避我,我一定受不了。 但那是我自己告白的下场,没有抱怨的资格,所以只能独自忍受;想找他聊天又不敢开口,两人的关系就这么愈来愈疏远…… 我不要变成这个样子。 虽然可能会造成对方麻烦,虽然说不定会让对方受到更深的伤害…… 和海人谈谈吧。 最重要的是,是我自己想这么做。 「谢谢你,悠月。我会买伴手礼给海人!」 「嗯,他一定会开心到疯掉的。」 荠看著讨论著这些事的我们,不耐烦地开口说道: 「你们怎么每件事情都那么夸大。这种时候只要说一声『对不起上次拒绝你,来,这是赔罪的礼物』不就好了?」 悠月错愕地叹了口气。 「又不是没去参加聚会的上班族。」 啊哈哈,我笑出声音来。 「荠太随便了啦~」 「是你们太沉重了。」 「别说沉重啦!」 「受不了。给伴手礼的时候要洒脱点喔。不要乱说『上次拒绝了你的告白,希望以后我们还是朋友』之类的话。」 「咦,不行吗……?」 「不行。你打算落井下石吗?」 「啊,这种警告方式跟悠月好像。」 「不要转移话题。」 荠一副「拿你没辙」的模样,像是不想再说下去了。 「所以你要送什么伴手礼给浅野同学?」 我回答得毫不迟疑: 「刚才那间店的同款吸油面纸!」 荠的表情有些意外。 「咦?选同样的就好吗?」 我明白她会这么想的心情。 「对。就算种类不同,喜欢的心情是一样的。」 「……这种做法很有你的风格呢。」 最喜欢的人与最喜欢的朋友。 我实在无法用相同的眼光看待他们两人。 喜欢必定有各种颜色、形状、味道与香气,而能名为恋爱的只有一种。 不过至少在现在…… 至少在旅行途中找到的伴手礼,可以装入同一种喜欢吧。 我像是一扫阴霾,接著说道: 「不过,这样的话,其他男生不会太可怜了吗?健太的我们一起挑,悠月你来选和希的礼物吧?」 悠月的脸色有点难看。 「咦?为什么要我选?」 「没什么理由,乱数组合?」 「我才不要。他可能会故意说『哦?这是那个意思吗?』。」 「咦~会吗?和希意外有可爱的地方,我以为他会害羞。」 「那也很可怕……」 「所以要买吗?」 「……买个酱油麴给他好了。」 「味噌呢?」 「他又不是一个人住,拿到也头痛吧。」 我们有说有笑,兴高采烈地喧闹著。 第一次。这个字眼忽然出现在我脑中。 这么说来,除了学校活动,这是我第一次和朋友出来旅行。 虽然有恋情、友情,男女之间的大小事。 希望十年后,还是可以一起欢笑。 就算这是无法实现的心愿。 * 我们讨论了很久,最后买了给所有人的伴手礼,回到刚才享用义式冰淇淋的广场。 一确认时间,已经是傍晚四点半过后了。 我心想还可以再去一个观光景点时…… 「……欸,你们没忘了什么事吗?」 走在一旁的荠忽然冒出这句话。 「什么事?亚十梦同学的伴手礼吗?」 我回问后,她不知道为什么气得往我靠过来。 「不要再提亚十梦了!我不是说这件事!」 她夹紧腋下,轻轻握住的掌心朝上,摆出展示身上和服的姿势。 「我们打扮得这么可爱,身为女孩子不拍张照片怎么说得过去。」 「「说的也是……」」 今天因为完全是购物模式,结果忘了拍照这件事。 「惨了,要是就这么回去,妈妈肯定会不高兴!」 真要说起来,她会给我钱,就是要我拍照回去。 「我们轮流拍吧。你们看,那栋红色建筑物前面好像感觉不错。」 荠说著,把手机交给我。 她站在一株柳树下面,双手举著和伞。 视线落在斜下方,脸上浮现虚幻的表情。 「怎么样?」 「「好做作。」」 「不用这么有默契。」 这么交谈的同时,我用荠的手机变换构图,拍了几张相片。因为荠的个性开朗,我很容易不小心忘记,其实冷静观察后会发现她真的很漂亮,和服也更衬托出她的美丽。 我暂时把视线从手机移开。 「悠月也一起拍吧。」 「唔……」 悠月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有点困扰。 她轮流看向我和荠,「你过去吧,我来拍。」把手往我伸了过来。 虽然我也想一起拍照,本来就打算待会再换人…… 「哦~什么嘛。」 荠看著如此对话的我们,挑衅地开口说道: 「你是怕站在一起后,被人发现我比较可爱吗?」 「……哦?」 「哎,你要是没有自信,就别勉强了。」 「气死我了。好,我接受你的挑衅~」 「喂,悠月,你是在模仿谁!?」 悠月无视我的质疑,站在荠的前面。 她接过和伞,一只手把伞举到两人的头顶上方。 接著她又拉近一步的距离,两人的腰带几乎贴在一起。 从我的方向看过去,刚好是面对面站在伞下的构图。 身高较高的悠月把脸凑上去,几乎要碰到对方的额头,另一只手则是轻轻扶在对方腰间。 「喂,太近了啦。」 荠别开眼神说。 悠月见状,发出了娇媚的魅惑嗓音。 「哦?你在害羞啊。」 「啥!?少臭美了。」 荠尽可能摆出平静的表情,双眼直视了回去。 她们那副模样简直像来拍结婚照的情侣。 我安静地看著她们…… ──啪嚓啪嚓啪嚓啪擦啪擦啪嚓。 拍了超多张照片。 「夕湖,你拍太多张了!」 荠朝我大喊。 我眯起眼睛,感动地说: 「……好尊贵。」 「说什么鬼话!?」 接著我们轮流拍了很多张照片。 有独照、双人照,也拜托路人帮我们三个人合照。 早上还有点别扭的悠月与荠,在我看来也不知不觉中相处得很融洽了。 不是约其中一人,而是约她们一起来果然是正确的决定。 我看著相簿里面的大量照片,不自觉漾起笑意。 真奇妙──我忽然这么想。 如果错过这个机会,也许我们永远不会像这样三个人并肩走在一起,悠月与荠恐怕直到毕业都会是普通的同班同学。 不过,一起度过今天的我们总有一天,一定会怀念起这段穿著和服玩乐的时间吧。 徐徐微风轻抚过颈间。 离夕阳西斜还早,但是天气已经十分舒适。 蜻蜓嗡嗡飞来,停在我的肩膀。 ──夏天要结束啰。 蜻蜓这么低喃后,又兀自离去。 谢谢,我微笑著。 不用担心,我已经好好做出了结了。 当我在些著这些事情时── 「好了,来收尾吧。」 拿著手机的荠往我们招招手,似乎是要我们过去。 悠月傻眼地嘟囔: 「还要拍啊?」 「过来就是了。」 三人站在一起后,荠让手机的前镜头对著我们。 萤幕上当然是映出了我们穿著和服的身影。 她大概是打算最后再来张自拍吧。 我这么以为,等待快门声响时…… ──嘟噜嘟噜噜嘟噜噜嘟噜噜。 响起的居然是电话拨号声。 「咦?」 「啥?」 我和悠月不约而同惊呼。 我还没理解状况── 『荠……?哇啊。』 最喜欢的人的脸已经占满整个萤幕。 「嗨~千岁同学。」 荠调整手机角度,挥起了手。 我以为是前镜头,原来是视讯通话。 『嗨、嗨……你们在做什么,好稀奇的组合。』 糟糕,光是听见他的声音,我的脑中就一片空白。 我们在祭典那天过后就没见过面,而且我根本没有心理准备。 朔穿著t恤。 地点大概是家里客厅,一只脚好像跨在沙发上。 因为稍微能看见膝盖,穿的还是短裤吧。 我说不出话,只是仔细观察著他。 我看向旁边,悠月也是皮笑肉不笑地僵住了。 她似乎也惊慌失措。 荠没有理会我们的心情,接著说了下去: 「我们三个人到金泽来逛街,后来租了和服,现在在观光。难得有这个机会,当然想得到好男人的赞美不是吗?千岁同学,我看起来怎么样?可爱吗?漂亮吗?喜欢吗?」 『压力好大。』 「欸~什么嘛,你要好好夸奖啊。我可是为了你挑选这套和服的呢。」 『说谎不要说得那么顺口。』 「不然我换个说法。和学校不一样的感觉让你心动了吗?」 『……有一点。』 「好,我赢了!!」 「「喂。」」 朔的眼神游移,我和悠月立刻吐嘈了回去。 尽管知道是一如往常的轻浮玩笑,但真受不了这个人。 悠月似乎先回复镇定,开口说道: 「千、岁、同、学?你是什么时候和荠交换联络方式的呀。」 朔苦笑著,回答的模样很尴尬。 『之前因为七濑你那件事乱成一团的时候,自然而然就……』 「哦?你一边和我交往,背地里偷偷搞外遇吗?」 『我想说不定能得到什么线索,是真的。』 「也就是说,你和荠是一夜风流吗?」 『喂,不要用这种充满恶意的说法。』 荠加入了他们的对话。 「我们说好只有一个晚上,可是千岁同学后来还一再……」 『是你三不五时传line给我的吧?』 「受不了。」悠月说著叹了口气:「然后呢?你还没说对我的和服有什么感想。」 朔听见她这么说,搔了搔脸颊。 『包括浴衣在内已经是第三次,多少也习惯了。』 「──我要挂了。」 『骗人的,不管看几次都很新鲜很漂亮也很性感。』 「……我告诉你,刚才那句话真的让我很受伤。」 『对不起啦,那套和服很适合你。在这种状况下要认真夸奖,实在让人很难为情。』 「诚意不够。」 『你想要什么补偿?』 「料理。」 原本语气听来虽然不高兴但还是从容不迫的悠月嘟囔著。 「我想要吃你从来没煮过的料理。」 『……我来想想,你不要生气啰?』 「嗯,没问题。」 他们的对话听得我心头一惊。 我想起刚才试喝味噌时的对话。 原来那个时候…… 悠月肯定以为只有自己尝到朔的味噌汤,是专属于自己的特别回忆,所以为了我也知道感到了悲伤。 说错话了,我不禁感到愧疚。 可是这件事也什么好隐瞒的,实在很难拿捏。 撒谎说自己没喝过,似乎比说出相更伤人。 如同得知他们两人穿著浴衣前往祭典的那一天。 ……或许我们就像这样。 将相信只属于自己的心意与时间放在天秤上,另一侧秤台放上他人手中的收获,心急如焚地看著天秤摆晃个不停。 当我正如此思考时── 「夕湖,手来。」 荠忽然说。 「咦?咦?」 「手,快点。」 我不明所以照做后,手机放到了我手上。 「喂,荠!?」 「要是不调整角度的话,千岁同学只会看见你的鼻孔喔。」 「不会吧!?等一下──」 我急忙伸长了手,把萤幕转到自己正面。 朔有些伤脑筋地笑著。 真是的,让他看到我慌张的模样了,好丢脸。 我一只手赶紧整理浏海,开口说道: 「唔,在这个好日子……」 『你以为是结婚典礼啊?──这么吐嘈真的可以吗?』 「──!」 我怎么偏偏讲出这种话,真不敢相信。 从刚才开始就是这样。 我到底是怎么了。 不久前,我还每天早上大声招呼,往他冲过去。 那时我能不以为意地抓住他的手臂,在海边时也躺在他身边。 不行,我太难为情了,无法直视他的眼睛。 我以为会这么尴尬是因为他甩了我,但是感觉不太一样。 『夕湖……?』 这个声音,这个语气,这个温度。 他只是叫了声我的名字,内心深处就隐隐作痛。 好高兴,好苦涩,好哀伤,但是还想继续听下去。 啊啊,我懂了。 ──我还是非常非常喜欢朔。 这么自觉的瞬间,脸忽而发烫,我把头低了下去。 糟糕,我肯定整张脸都红了。 我紧咬著双唇,盯著木屐上的带子。 为什么?怎么会这样? 一般在那种情况后,心意不是都会消散吗? 难道是因为差点失去一切,才真正感受到这个人在自己心中多么重要吗? 难道因为他是第一个主动在我面前表现出软弱的人,才让我心疼他的吗? 是他真诚的话语打动了我的心吗? 是他装帅的样子真的很帅吗? 还是因为我不想把他让给别人,嫉妒得无法控制吗? ……亦或是我又再一次爱上了他? 我想这些全部都是吧。 我实在压抑不了自己,无可救药地喜欢你。 『夕湖。』 我听著这声呼唤,缓缓抬起头来。 透过手机萤幕,他安稳地垂著眼角,露出了微笑。 咚咚,我的心跳也逐渐平静了下来。 『你还好吗?』 「嗯,你呢?」 『还过得去。』 「这样啊。」 『有找到喜欢的衣服吗?』 「嗯,找到了很多。」 『穿和服还是很热吧。』 「嗯,刚才还很热,现在凉爽一点了。」 『这样啊,八月也快结束了嘛。』 「嗯,蜻蜓是这么说的。」 『哦?听起来很不错。』 在一旁看著的悠月和荠说不定在担心我。 或许她们会觉得果然还是很尴尬,态度很不自然。 如果只听我们的对话,会有这种感觉也不奇怪,但我就像两人并肩坐在檐廊边乘凉般,内心十分满足。 我们之间的气氛该怎么形容呢。 之前都是我兴冲冲地说「你看」、「你听我说」、「我说啊」、「我觉得呢」这些话,朔只是不得已附和我。 这似乎是我们第一次有真正的对话。 我们的话不多,因为我们知道不需要太多话。 这个夏天,我们历经过许多说也说不完的事情。 幸好最后还是回到这里来了,我们彷佛一起做出了确认。 所以说,现在这样就好。 ──能与你普通聊天的此刻,就是专属于我的特别一刻。 我朝悠月与荠看了一眼。 她们像是明白我打算结束对话的意思,走到我身边来,将手机角度调整到三个人都能入镜。 那么,我说。 传达出去吧,我投入全心全意── 「──拜拜,朔。第二学期见。」 ──将现在最想要说的话说了出来。 我感觉到朔和悠月倒抽了一口气。 那是等不及要与重视的人们再会而深切盼望的祈祷。 那不是永远不见,而是再见。 那是我要向你说的对不起与谢谢。 朔的视线游移,在迟疑过后── 『拜拜,各位。第二学期见。』 整张脸笑了开来。 * 接著,我们悠闲漫步在与东茶屋街一样知名的观光景点兼六园,再把租来的和服归还后,回到车站前。 天空有一半染上群青色,不知不觉已经垂下夜幕。 不久前直到晚上七点都还是微亮的天色,每年大约这个时期都会有同样的寂寥蔓延开来。 这时间吃晚餐有点早,但因为午饭也是提前,于是我们先买好回程车票,接著进入金泽车站商业设施里的黑轮店。 先前当我们讨论要吃什么的时候,我想起「go!go!curry!」之前的事,脱口说出「8号?」,结果她们这次真的是秒速回绝说「「回福井吃」」。 其实我这么提议也不是认真的,只是她们这么拒绝我不会太过分了吗? 金泽的黑轮很有名的样子──这么说的是悠月。 我和荠都以为是像大人们喝酒的居酒屋那种地方,老实说内心有点抗拒。 不过,不愧是面面俱到的悠月。 她事前查好的店家从商业设施的透明自动门走进去就到了,是个从剪票口就能看见,相当具开阔感的空间。店里没有墙壁也没有隔间,在围著厨房的ㄈ字型吧台摆放座椅。 店里气氛有点像咖啡厅或是义式餐酒馆,如果不是上方的手写菜单板有「黑轮」两个字,光从外观根本不会发现。 虽然也有人喝酒,不过背后就是行人来往的走道,感觉很安心,况且这也不是让人久坐喝得酩酊大醉的店。 在搭上电车或是新干线前小酌一杯,这间店给人这样的感觉。 最重要的是,是三位高中女生也能放心享用美食的气氛。 悠月没有自大地在我们面前解释,但她在选择店家时必然都设想到了。她的心思缜密,真的很厉害,我忍不住这么想。 当我正在思考这些事时── 「幸好有悠月在。」 坐在我右边的荠说。 「我也很不会查这些东西,如果是和夕湖两个人一起来,恐怕真的会走『go!go!curry!』接8号这条路线。」 「喂,好过分!我只要有心就做得到嘛。」 「做得到的人会在别人开口前就把事情做好啦。」 「唔……」 她说的很有道理,我完全反驳不了。 平常就习惯自己开拓新店的人,有种独特的嗅觉。 我的话只会想到在网路上面的口碑排行榜找前几名的店家,或是找个会让大家惊讶的无名小店。 悠月想当然耳也会去那种地方,只是在此同时她又能随口提议这种开在车站里面显眼的地方,吸引观光客的店,游刃有余的感觉简直令人赞叹。 毕竟如果对自己的品味没自信,不是会怕别人觉得「居然选车站里面的店」吗? 就拿这间店来说好了,如果不是悠月的建议,我可能会当成沿途风景直接路过。可是经她这么一提,这里的气氛的确相当雅致,女生也能放心品尝当地美食黑轮,又不用担心赶不上电车,正符合我们的需求。 当我还在思考这些事情时,我们点的食物上桌了。 因为走很多路,我们都饿扁了,总之把想吃的东西都先点了一轮。 其中最具金泽黑轮特色的食物似乎是车麸和梅贝。 我看著自己的盘子说: 「欸欸欸~黑轮的料你们喜欢哪个?我喜欢麻糬福袋~」 我想起从小只要黑轮里面有放这个,就会有种幸福的感觉。为什么会这样呢,也许是因为除了过年时,难得在餐桌上吃到麻糬,那种提前过节的感觉像是赚到了吧。 荠说著,拿起比便利商店还要高级的免洗筷。 「嗯~我喜欢最普通的蛋还有白萝卜。尤其是在便利商店买黑轮的时候,蛋黄化开来浮在融了日式黄芥末的高汤里。每次我都告诉自己不行,不过就是会忍不住全部喝完。」 悠月听见后,越过我看向荠。 「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这间店主打的就是『欲罢不能的高汤』。」 「糟糕,这个词太强了。」 「不用担心,黑轮的热量很低。」 「虽然说中午都吃了『go!go!curry!』,现在在乎热量也太迟了呢。」 左右两边传来冷酷的视线,我不自觉搔了搔脸颊。 「虽然也不是因为健康……」悠月说道:「我喜欢蒟蒻丝。而且我有个小坚持,必须是无法一口吃完,打结散开来的蒟蒻丝。」 「「……噗噗!」」 我和荠摀著嘴,按捺不住笑了出来。 因为注意著不能在吃饭场所大吵大闹,我们硬是忍住没有大笑,结果笑意变得更强烈。 荠笑得微微晃动肩膀说: 「不要忽然说这种奇怪的话啦。」 我也接著说: 「语气还那么正经。」 悠月似乎没料到我们会有这种反应,紧咬著唇,难为情地低下了头。 「是、是吗?我还以为很常见……」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懂你的意思。只是我想像你开心地找起散开来的蒟蒻丝,那个画面太可爱了。」 「我才没那么开心!」 「啊,又找到一根了!!像这样?」 「我哪有那么喜欢蒟蒻丝!?」 我们三个人笑了一会儿,接著终于把筷子伸向黑轮。 悠月马上就想夹起蒟蒻丝,但似乎是想起刚才的对话,急忙换成白萝卜。因为她总是表现得无可挑剔,看见她这个样子,有种原来她和我们一样都是高中生的感觉,我稍微安心了点。 我犹豫要先吃哪一个,盯著盘子时,忽然冒出一个疑问。 「奇怪?金泽的黑轮是沾美式黄芥末吗?」 盘子角落那个黄色的香辛料我原本以为是日式黄芥末,仔细一看发现有褐色的细小颗粒混在里面。 「不是。」悠月看著菜单说:「这里有写,这是福井麸市这个地方产的在地日式黄芥末,将日式黄芥末子整颗磨成粗粒,所以看起来像美式黄芥末。」 「原来是这样啊。你们不觉得在县外看见福井的东西特别开心吗?觉得很骄傲。」 「我明白那种心情。」 「虽然和自己没什么关系。」 我一边聊著,把竹轮沾上些许的黄芥末,送进嘴里。 弹性十足的口感与高汤的香味在口腔里扩散开来。 在东茶屋街试喝的鱼酱有独到的滋味,相较之下这个则是更纤细而且温柔的味道。 福井的日式黄芥末不论辛味还是香味,都比软管的还要刺激。好吃是好吃,幸好没有兴奋得一次沾太多。 「我在想啊──」 荠喃喃说著: 「──等我们变成大人,下班后也会在这种地方喝酒吗?」 往四周望去,有看似出差回来,把大行李箱放在旁边的上班族男性,和穿著西装的女性,正津津有味地喝著啤酒或是日本酒。 我放下筷子回答她: 「虽然无法想像,但我有点憧憬呢。像是我妈妈,她总是满足地喝著红酒。」 荠看了过来,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比起酒,我更难想像夕湖工作的样子。」 「咦~我觉得自己意外适合西装搭配红框眼镜喔。」 「先撇开我指的不是服装,你说的那根本是cosy吧。」 悠月听见后,在我旁边笑了起来。 「她感觉会忽然把人叫到居酒屋,说『欸~悠月你听我说~』聊起工作上的烦恼,像是『印表机到底要怎么用呀!?』之类的。」 「过分!烦恼的事情不会太简单了吗!?」 我如此吐嘈后,荠顺势接著说下去: 「工作的话还感觉得到成长,不过她在成为大人后,好像还会继续为爱情烦恼,像是『最近朔忙到都不回我的line~』。」 「……我确认一下,那是已经在交往的设定吗?」 「不,还在单恋。」 「欸,那是单恋几年了!?」 我们嘻嘻哈哈笑了起来。 旅行的夜晚,有点成熟的店家,陌生土地的空气。 也许是这些因素,我们的心情比平常还要亢奋。 「话说回来──」荠说:「我们在工作后还会保持联络吗?」 她的语气里,彷佛有一丝近似无望的惆怅。 当我说不出话来时,悠月回答了她: 「很常听说高中每天在一起的朋友,一毕业就没有往来呢。」 她的语气里没有太多感伤,说得很平静。 悠月比我还要成熟,也许她认为这也是无可奈何。 「也是。」荠又继续说道:「最大的问题是,我们还会不会在福井也不知道。」 「夕湖说还没决定,不过我和荠的志愿都是县外的大学,也有可能直接在当地就业吧?」 「如果我在金大交到男朋友然后结婚,这里就会是我住的地方吗?完全无法想像。」 「那就不用烦恼要到哪里买衣服啰。」 「那样不会有点无趣吗?」 「哎,至少不会再有这样的夜晚了。」 「我想……」 我不自觉开口说道: 「──我们来约定吧。」 她们似乎都往我转了过来。 我的眼神迷蒙,也许正凝视著遥远未来的此刻。 「十年后的夏天结束时── 三个人再一起到这里来。」 我说著,像是交出了一封信。 当然,没有人知道这个约定能不能实现。 没有人可以保证在长大成人后,还会重视儿时的约定。 就算记得,说不定也会因为工作忙碌或是太累这些微不足道的理由,轻易毁约。 即使如此,我还是接著说道: 「我们一起去逛街,穿和服走在路上,吃『go!go!curry!』和黑轮吧。」 ……即使如此,说不定有一天我们会循著这天夜晚的记忆,想要回到这个时候。 我们会放著现在的我们听的j-pop,怀念地想起即将换季的制服,聊著最喜欢的男孩子。 有如小时候送给父母的礼物,没有期限的捶背券。 在就要遗忘时,忽然有人拿了出来,就算想用「原来还有这个东西喔~」随口敷衍过去,还是只能照办。 我想在今天许下这样的约定。 「这个主意不错嘛。」 荠支著脸颊看著我。 「十年后还有办法穿著和服嬉闹吗?」 「你肯定还会穿著露肚脐的衣服。」 「太扯了吧?」 「也有可能我们成了养儿育女的好妈妈。」 「那样也很扯!哇啊,要是有人穿亲子装来怎么办。」 叩隆,悠月手中的乌龙茶杯里,冰块发出声响。 「好啊,来约定吧。三个人一起喝酒,聊十七岁的我们聊到天亮。」 她放下玻璃杯,伸出小指头。 「到时候,不管谁和谁走在人生路上,其他人都不许怨恨。如果夕湖得到幸福,就说些会让我幻灭的牢骚吧。」 我轻轻把自己的小指头勾了上去。 「那么如果悠月得到幸福,就分享你们之间的超甜蜜时刻,让我知道我的恋爱没有错误。」 欸,悠月,你喜欢的人是谁? 我差点问出这个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又咽了下去。 这绝不是牵制或是宣战。 我只是想和这个女孩子,一起聊喜欢的人。 这个话题现在暂且不提,交给十年后的我们。 像是代替话语的确认,两人的小指勾在一起。 啊啊,原来还有这种解释方式。 无意间打起结来,系在一起。 所以说,说不定以后也会像这个样子。 两人交织著只有一条的红线,织出共同的图样。 希望──我祈祷著。 ──希望这是属于我们的纹样。 不论最后拿著那条线的是谁。 希望我们能笑著说──「真美呢」。 * 交缠的小指彷佛还散发著热气。 我──七濑悠月愣愣看著凝视车窗的自己。 返回福井的雷鸟号。 我坐在窗边,夕湖坐在我旁边的位子,荠说自己很快就会睡著了,在走道对面的位子坐了下来。 夜幕已经低垂,离开市区后,四周几乎是一片漆黑。 玻璃窗上映出灯光闪耀的车内,不管往左还是往右看,都是类似的光景。 夜里走在乡间路上的电车,宛如闯入了镜子的国度。 铿咚、铿咚,不规则晃动的摇篮,诱人进入梦乡。 叽叽,犹如讲给生著闷气的少女听的童话故事。 小时候,刚好也是像这样摇晃著时,我思考过一件事。 走下车站月台时,那个我是真的我吗? 我不会在不知不觉中,与车窗里的自己调换了吗? 而关在车窗里的我,会等待有一天我再次搭上车,无止尽地在夜里徘徊。 ……无谓的想像一再膨胀,也许是因为无可救药的寂寥感。 旅程就要结束了,夏天就要结束了。 我像是为了冷却小指的热度,指尖轻轻抚过双唇。 为什么我会答应那样的约定呢? 夕湖与千岁在东茶屋街的对话蓦然浮现脑海。 他们说的话不多,但是一字一句都充满了对对方的关爱,气氛简直就像长年来互相扶持的夫妻。 因为他没有称赞我的和服而生气,因为他的味噌汤不是只有我尝过而失落,要求他做出之前没煮过的料理…… 这么耍赖的自己实在很孩子气。 这个想法连带唤起了刚才的对话。 『如果夕湖得到幸福,就说些会让我幻灭的牢骚吧。』 『那么如果悠月得到幸福,就分享你们之间的超甜蜜时刻,让我知道我的恋爱没有错误。』 试图用陈腔滥调结束对话的我。 坦率面对自己感情的夕湖。 我察觉到,这就是我们现在的距离。 我以为她这个人说好听是天真,说难听是无知。 我以为她经过这次严重的伤害,就算变了个样也不奇怪。 你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你永远都能够是这么特别的女孩子(白雪公主)。 像是要再次许下约定,我轻轻握住小指。 也许我是不想被你拋在后面。 也许我是想要见证。 见证公主与皇后的未来。 见证值得庆贺的落幕。 ──即使如此…… 我轻声叫著闭上双眼,昏昏欲睡的夕湖。荠早就睡得摇头晃脑了。 「欸,你醒著吗?」 她的双眼轻轻张了开来。 「嗯,我在回想今天发生的事。」 她的语气平稳,听起来很满足。 「谢谢你约我来,还有荠的事也谢啦。」 我们之间的友情因此萌芽了──这话听来或许有些幼稚,我很庆幸自己喜欢上荠这个人。 「用不著谢我。我什么事也没做,是你们本来就合得来喔。」 实在很有夕湖的风格,我想。 「可以问个奇怪的问题吗?就当成是三个人一起度过夜晚的感伤,你可以听过就算了,也可以一笑置之。」 我这么说之后── 「嗯,你说吧。」 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露出温柔的笑容。 痛苦让人成长,虽然有人不负责任地这么宣称。 但也许这句话不一定有错。 简直像在搭上夏日的银河铁道时,掉包成了别人。 ……不,这么说对夕湖太失礼了。 她还是原本的她,只是向前迈进了。 我慢条斯理地开口说道: 「夕湖,你希望自己在朔心里是什么样的存在(人)?」 为什么我会这么问,我也不知道。 也许这只是我小小的出击。 夕湖「嗯~」地烦恼了一下后…… 「朔好帅──我想成为可以这么对他说的女孩子。」 她脸上轻柔绽开了花束般的美丽笑容。 啊啊,原来是这样,我一直没发现。 我们看似完全相反,在某些地方又很相似。 所以说── 夕湖会在无意中说出约定,我会把小指头伸出去,一定都是…… 总有一天会迎来这天──也许我在内心一隅产生了共鸣。 我轻叹了口气后,接著说道: 「夕湖那个时候也很帅喔。」 「谢谢你,悠月。」 冰雪结晶般凛然清澈的双眸看著我。 夕湖的眼里映著我,我的眼里映著夕湖。 宛如一面相对的镜子。 也许你和我就像这样是表里的两面。 在少女的梦里,不经意间融为一体。 这种想法果然不适合我。 ──即使如此…… 我再次下定决心,握紧拳头。 就算你是白雪公主。 就算我是坏皇后。 我不会输的喔,我向夕湖微笑著。 不巧的是,这里的坏皇后比故事里的还要不服输。 我不会平白把王子拱手让人。 最美的你对上最美的我。 为了在十年后,能向挚友大秀恩爱。 我没有祈祷也没有提问,而是直接宣告。 魔镜啊魔镜。 ──这世上最配得上他的女人是我。 二章 绽放的泪花 深夜的广播就像茫茫星海里,发出求救讯号的纸飞机。 哈啰,我在这里。 哈啰,有人在吗? 在今天与明天寂静的转角处。 偶尔会发现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而忍不住想确认。 确认生活在某个地方的人,确认同样在漂流的声音。 所以在这一刻,我专心地竖起耳朵。 撕下一页笔记本,写下无处可去的信。 收件人是你。 收件地不明。 邮戳日期未定。 信的最后署名明日风,仔细摺好后咻地送出去。 纸飞机撞上墙面,把信退了回来。 传递不到的想念,成了资料夹的年轮。 ──我甚至搞不清楚自己是思念人,还是思恋你。 今晚我也随手调整著频率。 喂,我在这里。 喂,有人在吗? * 自动铅笔的笔芯啪地断裂,我从参考书抬起头来。 身体倚著椅背,用力伸展身体,肩膀一带传出像是啪叽啪叽的声响。 望向墙上的时钟,长针与短针刚好在正上方重叠在一起。 没想到已经念了这么久的书。 高三的夏天怎么度过,对能不能考上学校有很大的影响。 老师们总是不厌其烦地这么提醒。 其实我也不是听老师的话,只是在爸爸面前说了那种大话,万一没有考上就太丢脸了,所以最近我常念书念到很晚。 到头来,暑假创造的回忆都是与你共度的时间。 在一乘谷约会,在夏季学习营一起念书,两个人一起去老奶奶家,然后是最后的夏日祭典。 ──下一首歌是…… 桌边那台二手老式收音机偶尔会发出滋、喳的杂音。 本来还播得好好的,忽然收讯不良的情形也很常发生。 这种时候我会慎重地转动旋钮,或是移动天线位置,让收音机接受到讯号。 手机app也可以听广播,但是我意外地不讨厌多费点工夫。 因为这让我感觉不是只有漠然接收播放出来的情报,而是主动找寻某人的声音。 至于音质的话,相较于最新型的音响或是耳机绝不算好,但让人感到怀念且放松,散发出宛如在咖啡厅听著隔壁人们聊天的温度,广播正适合这个样子。 平常念书时,基本上我不会播歌来听,就算放也只会放那些早就耳熟能详,不会扰乱注意力的歌曲。 但是一到深夜,便会莫名想听广播的声音。 尽管下定了决心,但每天念书到这个时间实在很累。 我的父母都是老师,除非是工作特别忙的时期,他们几乎都会在晚上十二点前就寝。 乡下的夜晚静谧且飘散著睡意,偶尔我会有种错觉,以为只有自己还醒著。 所以才会想听广播吧。 主持人的声音传来,念出听众来信,原来某地的某人在这个时间还在努力工作或是念书。 所有人在这个夜晚有了交流。 我思考著,拿起马克杯。 热咖啡变凉了,那味道让我不由自主板起脸来。 我碰了下插上充电线的手机萤幕,没有通知。 我露出接近死心的苦笑,这么想著。 如果我和你同年级。 也许不需要写那一封封寄不出的信,而是直接用line传讯息给你。 也许我不会听广播,而是直接打电话给你。 『朔,你还在念书吗?』 『我是还坐在书桌前,明日风你呢?』 『我在休息。』 『要讲一下电话醒醒脑吗?』 『……嗯!』 就像这样。 你还醒著吗? 你说过自己是夜猫子,说不定在看小说或是听音乐。 这么说来,你因为我的影响开始听以前的j-pop,我则是因为你的影响听起了广播。 比如说现在,如果我忽然打电话给你。 你还没睡著的话,绝对会接起电话。 我说我从早念书到这个时间,你会鼓励我说「你很努力呢,不会有问题的」,强忍著睡意陪我尽情聊天。 可是那和我想要的其实不太一样。 不管我再怎么黏著你,你再怎么陪伴我,即将迎来大考与毕业,送走最后暑假的高三生所度过的寂寞深夜,你始终无法在真正意义上与我共度。 果然让人哀愁,我想。 假使明年成为考生的你打电话给我,我已经不再是当事者…… 就算可以从过来人的立场觉得怀念,感同身受,也无法共享现在(未来)。 在我出神地听著广播时…… ──叩叩。 敲门声轻轻响了起来。 「请进。」 我回应后,对方有些顾虑地开了门。 「还在念书吗?」 爸爸从门缝间探出头来。他明知道我在念书,最近每天晚上仍会重复问出这句话。 「嗯,我还要再念一下。」 我这么回答后,他蹙起了眉头,表情像是伤脑筋,又像是开心。 「把自己逼太紧只会有反效果喔。」 「放心,我不会搞垮身体,让你们担心的。」 「那就好,不过至少……」 「是是是,要注重营养对吧。」 我这么一说,爸爸就像恶作剧被人抓到的小孩子,慢吞吞走进房里。 忽然间,促进食欲的香气飘散在整个房间。 「吃吧。」 递出的托盘上面摆著两个结饭团,两片炖煮的腌萝卜,还有装著即溶味噌汤的碗和麦茶。 「这个时间怎么可能吃得下两个饭团。」 「梅干的是你的,明太子的是我的。」 「你再这么吃下去,小心痛风喔。」 「……叛逆期吗?」 「才不是。」 这阵子爸爸都是这个样子。 一般来说他这时间早就睡了,可是每天半夜接近十二点时,他都会像这样为我送来自己捏的饭团当宵夜。 平常他只会煮泡面或是炒面,所以一开始我非常惊讶,同时心想原来他也支持我的决定,差点没哭出来。 就算是这样──我苦笑著。 「不用每天做宵夜给我的。我还是个高中女生,再这么吃下去,我怕身材会变形。」 「……那个男人注重你的外表胜过健康吗?」 「没有人提到这件事。」 顺带一提,这也是常见的对话。 爸爸有事没事就会提到朔同学,我想爸爸其实相当中意他。 身为女儿固然高兴,但爸爸时不时关心地问「你后来和他发展得怎么样了?」,我的心情实在有点复杂。 我从爸爸手里接过梅干结饭团。 饭团的外型难看,不是三角型也不是圆柱型,而且可能是捏得太用力,米饭有点压烂了。 虽然是这样,我仍吃了口饭团。 「……好吃。」 包括这些在内,全都是爸爸为我亲手做的滋味。 我咬著炖腌萝卜,啜饮著味噌汤。 尽管嫌东嫌西,我也很期待这短暂的偷闲时光。 「这是我的梦想。」 盘腿坐在地板上,吃著饭团的爸爸说。 「像这样做宵夜送给应试的女儿。」 我从小一直觉得他是个顽固的老爸,以前的他绝不可能把真心话说出来。 自那天过后,现在无疑是我人生中和爸爸讲最多话的时候。 看来因为你改变的人,不只是我。 爸爸尴尬地接著说: 「只是妈妈很不高兴,要我别老是来打扰你。」 「如果你自己也要吃,至少料可以改放昆布或是鲣鱼松吧?还有,虽然你特地帮我做这些,我不该挑剔,可是盐巴最好少放一点。」 「妈妈也提醒过我。」 我嗤嗤笑了起来。 没想到我有一天会觉得这个人也有可爱的一面。 「收音机──」爸爸喃喃说著:「你真的在听啊。」 「嗯,平常都是吃完饭团后听的。」 「如果你是要放松心情,我可以买台新的给你。」 「我喜欢这个。」 「……认真是你的优点,原来你还有异于常人的感性。」 「一台收音机就说成这样太夸张了,况且这话有一半是出自父母的溺爱吧?」 那台收音机似乎是爸爸在年轻时单纯因为便宜买的二手货。 木纹的古典气氛,像是出现在美国黑白电影里的设计。 他因为对那台收音机有感情,舍不得丢,放在屋子角落积灰尘,我看见后求他让给我。 「对了,明日风。」 吃完饭团的爸爸若无其事开口说道: 「你想见编辑吗?」 「什么……?」 我听不懂这话的意思,他又继续说下去。 「你知道ur吧?」 「唔,当然知道。」 爸爸提到的《ur》是住在福井这地方的人无人不知,有名的地方情报月刊。举凡县内的饮食、文化、教育、企业等,广泛报导当地的人事物。 虽然没有仔细查过,杂志名称想必是由福井腔的「我们」衍生而来。 封面模特儿主要是生长在福井,或是现在住在福井的女生,「我朋友上了ur封面」这类的话题并不罕见。 爸爸不知道为什么有些难为情地说: 「同事帮我联络到了总编辑,你有兴趣的话可以过去参观,拜访编辑。」 「什么!?」 我按捺不住稍微站了起来,椅子发出叩咚声。 爸爸急忙摆手。 「不,不是的!我没有要你改变主意,留在福井升学或是就业的意思。只是虽然不是小说,实际与做编辑这份工作的人谈过之后,说不定可以成为你念书的动力。我太多管闲事了吗……」 爸爸说得愈来愈小声,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太紧张了啦,我明白你的用意。」 我说著,看向原本放著结饭团的托盘。 我知道他是衷心尊重我的决定。 这次他会这么做,想必也是经过各种考量的结果。 忽然间,我回想起在东京遇见的编辑他们的对话。 答案根本不必考虑。 我毫不迟疑地做出了回答: 「如果不会造成对方麻烦,我想去。」 爸爸有些开心地扬起嘴角,站了起来。 「时间最好是还在放暑假的时候吧。虽然剩没几天,明天给我三个可以的时间。还有……」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刻意清了下喉咙。 「对方说可以带朋友同行。你也约他一起去吧。」 「……啊哈哈。」 爸爸或许是为我著想,只是这次我真的不知道如何反应。 「怎么,难道那个男人是会让明日风一个人去陌生场所的人吗?」 「那算什么陌生场所,何况提议的人是爸爸吧。」 「如果有需要,由我来说服他……」 「你要是不想遭到女儿厌烦的冷眼,最好不要再说下去啰?」 「……我说完了。」 拋下这句话后,爸爸逃也似地匆忙离开房间。 怎么办──我在无意识中摸著左耳。 我本来打算一个人去,听爸爸这么一说,我又犹豫了起来。 他会有兴趣吗?要问看看吗? 但我要是提起这件事,他想必很难拒绝,而且如果他想尽情享受仅剩的暑假,说不定会造成他的麻烦。 我犹豫不决,始终拿不定主意,整晚倾听著深夜的声息。 * 两天后的下午三点半。 爸爸开车,我坐在副驾驶座,前往发行ur的「urmunications」。 昨天晚上我一直睡不好。 我仔细详读最新一期的ur,想到就要和制作这本杂志的人们见面,心情愈来愈兴奋…… 要问什么问题呢?万一他们觉得我见识浅薄怎么办?如果招呼我的是严厉又可怕的人呢? 会为这些事情紧张,表示我离编辑的路还很漫长。我忍不住苦笑。 小说与杂志虽然不同,但应该都会需要与各种不同个性的人们见面访谈。 尤其这是宝贵的机会,我最好有什么问题尽量提问。 等红灯时,爸爸往我瞥了过来。 「真的不用吗?」 「嗯,他不想一起过去也不能勉强。」 「还有时间,我们可以现在过去载他。」 「不用了。」 「……好吧。」 我们一边聊著,我又继续阅读杂志当作最后的复习,不久便抵达了目的地。 下车后,虽然八月到了尾声,天空依然飘浮著有如初夏的积雨云。 蝉急躁地唧唧叫著,彷佛试图将就要逝去的季节留住。 我朝颈间搧了搧风。 为了打扮不要太随便,我挑了薄外套搭配裙子的套装,只是上半身还是很热。我这时候才想到,其实穿学校的夏季制服来就行了。 我确认起服装是否整齐,自然而然挺直了身体。 一栋蓝灰色的建筑物挂著ur的招牌,建筑物本身并不细长,外观却莫名让人联想到飞机的管制塔台。对面的停车场停了一整排标示同一个公司行号的车子,可以真实感受到有许多人在这里工作。 接著下车的爸爸不安地说: 「果然一开始还是让我陪你进去吧?」 我摇摇头。 「不用,这是一次经验,我要自己去。」 如果爸爸认识对方,当然该露个脸,但是这次不是这种情形。既然是我要受对方照顾,就该由我自己好好跟对方打招呼。 我看了下手表。 离对方指定的时间还有十五分钟。 我想还是再等一下,太早进去会造成对方困扰吧。 当我正在思考这些事情时── 「明日姊。」 阴影处传来了呼唤我的声音。 我看向那里,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了,有个男生尴尬地向我挥了下手。 「你好,结果是你先到了呢。」 当时再三犹豫过后,我决定交由朔同学判断。 我没有跟他提起朋友可以同行的可能性,只传达自己要去参观ur,可以拜访编辑的事实。 如果他反应平淡,我就一个人去,如果他说出羡慕或是自己也想去这类的话,我就约他一起去。 结果就摆在眼前。 『明日姊,需要申请吗?现在还有办法加入吗?』 『不用申请。我怕听起来会像是要你陪我一起去,造成你的麻烦,所以没说,其实可以带朋友一起过去。』 『……那我也可以去吗?我有点兴趣。』 与我的将来还有梦想无关,他本来就是爱书的人,只是他的反应比我想像得还要积极,使我有点傻住。 早知道就不要胡思乱想,兜这么大的圈子,直接约他了。 当我这么想的时候,爸爸窜进了背著背包走向这里的朔同学与我之间。 「好久不见了,别来无恙?」 他嘴上这么问候,眼里却完全没有笑意。 自从三方面谈后,他们就没有当面正式地说过话。 朔同学明显板起了脸。 「好久不见,感谢今天允许我一起参加。」 「不是我允许的,是对方的好意。」 尽管是这样的态度,但爸爸曾提议过「我也一起送他过去吧?」。 朔同学知道后,连忙以「我、我自己骑脚踏车过去就好了」拒绝。 「我得先提醒你──」 爸爸一脸严肃地说: 「我还没认同你和明日风。」 「这种话用不著提醒啦。」 我马上驳斥了回去。 真受不了他。 朔同学轻扬起嘴角。 「您还是这么有精神呢。」 爸爸听见这句话很不高兴,又继续说了下去: 「今天用过晚餐后,你要负起责任送明日风回家。」 「原来可以一起吃晚餐啊。」 「我给了明日风两人份的餐费,拿去吃顿好的。」 「感、感谢招待……?」 「还有──」 「爸爸!」 如果放著他继续说下去,他恐怕会说得没完没了,于是我出声制止了他。 「约好的时间快到了,不要说了。」 「可是为了将来著想,得先把我们家的规矩告诉他。」 「如果你不想被女儿认真说教,最好不要再说了。」 「……好。」 记得用心学习──爸爸说著,终于上了车。 临走前他又担心地看了我一眼,接著才开车离开。 「不好意思,我爸爸那个样子。」 我一说,朔同学便像是终于可以放松下来,叹了口气。 「他不会太藏不住溺爱了吗?」 「啊哈哈,最近他都是那样。」 「实在想不到他本来是个面对枪炮也不为所动的硬汉。」 「他是因为难为情才故意摆臭脸,其实他把钱给我的时候还说:『他一个人住吧?带他去吃些有营养的东西吧』。」 「我很感谢他的关心,不过他是以后绝对会说『我不会把女儿交给你这种人!』把人赶出去,等在结婚典礼的时候又说『我女儿就拜托你了』大哭的那种人吧。」 「什么……?」 我没想到会听见这种话,不小心绊了一跤。 朔同学大惊失色地看著我。 「呃,不是的!」 糟糕──我飞快地回答: 「别这么说没关系我才要道歉对不起做出这么奇怪的反应。」 「……那个,刚才那些话是指一般的情形,我只是跟以往一样随口说说。」 「拜托你不要解释得这么冷静我会想挖洞跳进去。」 「……该怎么说,对不起。」 「禁止道歉!」 天啊,我不由自主摀住脸。 刚才完全是我的错。 因为爸爸老在乱说话,害我不自觉想到了那里去。 今天朔同学只是单纯对拜访ur有兴趣,陪我一起过来,我却自顾自地误会,真是太丢脸了。 不过──我忽然觉得好笑,苦笑了出来。 如果真的有那样的未来,他们两个人或许意外合得来。 一开始相处不自在,酒喝著喝著也就熟了。 我可以轻易想像出,过年时,醉醺醺的爸爸缠著朔同学,他无奈应付爸爸的那副景象。 啪,我轻轻拍了下两颊。 别再心不在焉了。 这可是宝贵的机会。 为了将来,我得要尽可能学习更多样的事物。 「那么我们进去吧。」我说,「好。」朔同学笑著。 我会决定离开这座城市,是因为有你。 我会舍不得这座城市,也是因为有你。 ──还有七个月。 不知是否会使用完的回数票轻撕下一张,翻飞在天空。 * 从正门走进去后,我拿起门旁边的电话告知姓名与来访目的,总编辑似乎会亲自下楼来接我们。 我站直身体,忍不住紧张。 我看向旁边,朔同学的表情从容,真羡慕他的胆量。 等了一会儿后,透明的自动门开启。 「欢迎,你就是明日风吗?」 从门后面走来的人该怎么形容呢,唔…… 简单来说,有位凶神恶煞般的男性走了过来。 「啊,是,我就是。」 我急忙回答,同时不由自主偷偷与朔同学用眼神示意。 「……明日姊,你没有搞错跑到了做坏事的不良组织吧?」 我不住点头,重新观察起前来搭话的男性。 整齐的短发,从嘴边连到下巴的胡子。 眼镜带著淡淡的紫色,衬衫大胆地开到第三颗钮扣,露出胸口处的金项炼。 说好听是公子哥儿,不然就是…… 「哇哈哈。」 男人看见我们全身僵硬,豪迈地笑了起来。 「不用担心,我不是什么可怕的人。我是月刊ur总编辑寺畑,今天你们可以尽量问。」 他说著,拍了拍我们的肩膀。 他咧嘴露出一口皓齿,整张脸都笑了开来,随和的气氛稍微舒缓了我的紧张。 「感谢您这次给我们宝贵的机会,我是藤志高中三年级的西野明日风。」 我恭敬地低头致意后── 「抱歉临时前来,我是同样就读藤志高中二年级的千岁朔。」 一旁的朔也接著说。 「喔,你们好。」总编辑轻松应和,接著迈出步伐。 「你们这个年纪对这份工作感兴趣的人很少见,而且这也是我们在和现任高中生的谈话中培养感性的好机会。」 我跟著他的背影,往左右张望。 我对出版社的印象是到处贴满海报的吵杂环境,不过这里比我想像的还要井然有序。 这里就算说是一栋整洁了点的普通办公大楼也不奇怪。 「先到编辑部参观吧。」 他带我们走到一层没有墙壁间隔的广大空间。 桌子与电脑一字排开,有点像学校的教职员办公室。 当然这里散发的是更时尚的气氛。 也许是为了让员工能专心工作,每个人的座位设有勉强才能看见彼此的隔板。有些桌面堆满了资料,有些椅背上挂著小毯子,有些脚下放著拖鞋,这些地方倒是接近我印象中的编辑部。 朔同学悄悄在我耳边说: 「他们都是穿便服上班耶。」 「嗯,有点向往呢。」 「不过没有人像总编辑的风格那么强烈就是了。」 「嘘,别这么说。」 我们说著悄悄话时,总编辑指向入口旁的一张大桌子。 「现在刚好编辑部在开会。今天只是简单的讨论,如果是每个月的企划会议,会由各编辑部员工进行提案,再一起交换意见,决定特集还有内容。」 「新人的企划也有可能通过吗?」 我提出这个问题后,「当然有可能。」对方这么答道。 「简单来说,重点是要有趣。在还不熟悉编辑职务的时候,可以从前辈的工作中学习,不过相较于一般公司,会更快成为现场战力。」 总编辑咧开嘴,有些自豪地笑著。 「尽管个人责任重大,但毫无疑问也很有成就感。毕竟要是无法自行完成负责的页面,杂志就开天窗(无法出版)了。再说,能不能引导出采访对象、店家与经营理念的魅力,加以强化并且琢磨,确实传递给读者,凭的都是编辑的实力。」 咚,心脏加速跳动。 原来如此──我想。 就发掘故事这个层面来说,或许杂志与小说都一样。 哈哈,总编辑大笑。 「喂~平山。」 一位坐在桌前的女性站了起来。 她迅速整理了下眼前的资料,往我们走过来。 「总编辑,他们就是你提到的高中生吗?你们好,我是担任主编的平山。」 她的年龄大约在二十后半。 柔和的笑容与沉著的语气让人印象深刻。 虽然打扮是职场女性带有休闲感的俐落成熟风格,但看起来像女大学生,散发出的亲近感就像位稍微年长一点的大姊姊。 我和朔同学各自介绍完后,总编辑说: 「难得有这个机会,年纪相近的同性比较好聊吧。」 平山小姐眯起眼睛,彷佛在怀念过往的日子。 「我过去也就读藤志高中,已经毕业十年左右了。『欢迎校友日』还在举办吗?」 「您是学姊吗!?今年也有举办!」 没想到我们之间还有这样的关系,我不由自主惊呼。 平山小姐提到的「欢迎校友日」是我们学校每年都会举办的特别课程,当天会邀请数十位从藤志高中毕业,在县内外各领域有活跃表现的学长姊们,全校学生可以藉由这个机会了解各自感兴趣的主题。 其他高中也有类似的活动,但是我们学校因为校友会「新明会」的凝聚力很强,内容十分丰富且充实。 平山小姐呵呵地扬起嘴角。 「还在举办啊。那么你们就当成参加欢迎校友日,有什么问题尽管问。」 「是,请不吝指教。」 我与朔同学并肩站著,向她鞠躬。 * 在平山小姐与总编辑的带领下,我们到了一间比起会议室更像会客室,气氛严肃的房间。一张至少能坐十个人以上的大长桌与椅子几乎占了整个空间的一半。 虽然把所有情形都用学校来比喻也很怪,不过我的心情就像被叫到校长室。 也许是发现我们的犹疑── 「请坐。」 平山小姐拉开一张靠近入口的椅子。 「「谢谢。」」 我和朔同学在长方形短边的位子坐了下来。 平山小姐与我们之间隔著一张椅子,坐在长边刚好呈九十度角的地方。 也许她单纯是认为桌子太大,面对面很难谈话。 相较于对方就在眼前,这么坐比较不紧张,有种像在与朋友聊天的安心感。虽然不是所有情况都一样,但这也是一种技巧,我兀自认同起她的安排。 另一方面,总编辑坐在我们对面的短边,房间最后面的位置。 他大概是打算交由平山小姐负责,在一旁观望吧。 这种感觉好像老师在监考,有点坐立不安。 我拿出笔记本、笔与手机,放在桌上。 这时我赫然想起一件事,看向平山小姐。 「请问可以用手机录音吗?」 我知道自己很僵硬。 万一满脑子只想著怎么让话题延续下去,之后想不起内容来就本末倒置了。 平山小姐温柔地垂下眼角。 「当然可以。」 「谢谢。」 我点著手机萤幕。 我并没有急著发问的意思,只是随口提出脑中浮现的疑问: 「编辑或是撰稿人在采访时也会录音吗?」 平山小姐「嗯~」地烦恼了一下,这么回答。 「每个人的采访方式真的都很不一样。有人会从头到尾录音,把内容全部抄写下来再编写成原稿。有人会只根据采访时的笔记写稿,有人会为保险起见录音,但是写稿时基本上只根据笔记内容,也有人厉害到完全不录音也不笔记,只凭著记忆下笔。」 「咦?采访有时候会超过一个小时吧?」 对。她伤脑筋地说。 「大家都有自己的主张……比如说,认为录音这种行为,会让对方更加谨慎或是紧张;或是因为之后可以重听就放下心来,导致无法全力集中精神在谈话上。也有人说在没有录音或是笔记的状态下,留在记忆里的才是最重要、需要报导出来的话。」 「原来是这样……」 经她这么一解释,的确是有道理。 我不安地瞥向自己的手机时,平山小姐似乎注意到了,出面打了圆场。 「以我个人的经验来说,最好是尽可能录音,不然至少也要写笔记。尤其是之后重听录音的时候,常会发现采访时没有留意到的重点。」 她先说明「虽然这只是我个人的意见──」才又继续说下去: 「每个人有各自习惯的方式,我的情形是如果有录音,就不会焦虑地只想著『这里一定要记起来』或是『得要赶快写下来』,可以集中精神在对话上。再说,不录音也不做写记,记住的内容可能只有自己能理解的地方,或是变成只有自己想听的言语。也就是说,从一开始就设定了报导方向,导致使记忆偏向符合方向的内容。」 光是从这一连串不算长的对话中,已经非常能够体会到平山小姐是如何重视采访对象的话。 今天来这里真是太好了。 只有从实际在工作现场的人口中,才听得到这些话。 「我有个单纯的疑问。」 坐在我旁边的朔同学忽然举起手。 「编辑也会自己写稿吗?」 这的确是个问题。 以小说编辑的情形来说,写作的是作家,杂志不一样吗? 平山小姐点了下头,这么回答。 「虽然也会外包给自由撰稿人,但杂志的话,自己采访写成报导的情形很常见。」 「不好意思,请问撰稿人与编辑的差别在……?」 朔同学真是一点也不畏怯,我不禁佩服起他。 我不敢问这种问题,怕对方认为「你连这种事也不知道吗?」,可是要我解释的话,我也只有模糊的观念。 我得要好好学习他这样的态度。 「我想想喔。」平山小姐点点头说:「撰稿人基本上是专门采访写报导。我们编辑则是提出企划,徵求采访对象同意,委托撰稿人与摄影师,决定页面分配,提出草稿设计图,请设计师帮忙编排,确认完成的原稿或是照片……其他还有很多琐碎的事情,你们可以想成是在页面制作真正完成前,监督整体流程的工作。」 「……工作内容不会太多了吗?」 朔同学说,语气既吃惊又错愕。 「监督说来好听,说穿了就是什么事都要做。如果是外地的采访,必须要帮忙订新干线或是飞机,还有准备住宿的地方,需要的话得帮忙准备资料,也要跟没有如期交稿的撰稿人催稿。加班是常态,冷静想想未免太压榨员工了吧……」 「喂,你在对怀抱梦想的高中生说什么话!」 平山小姐说到一半自嘲了起来,马上遭到总编辑吐嘈。 「不行喔,总编辑,这份工作的真实情形也要交代清楚。」 「混帐,我的外表加上你那番话,岂不是真的像有问题的公司吗!」 我一时间不知道可不可以笑,但是说出这话的人都在捧腹大笑,我也跟著笑了出来。 他似乎是想缓和现场的气氛。 「抱歉抱歉。」平山小姐再次开口说道:「言归正传,实际上也会有撰稿人提出企划或是草稿,视情况也可以把类似编辑的工作交给对方,所以说刚才提到算是的基本的工作分配。压榨虽然是开玩笑的,不管到哪里的编辑部都很辛苦,你们最好有心理准备。」 「谢谢。」朔同学轻轻点头致意。 他像是对这个答案很满意,于是接下来轮到我提问。 「不好意思,虽然很自然就开始了,我想正式请问是否可以请教您一些问题?」 平山小姐不好意思地搔了搔脸颊。 「好,我会尽可能回答。我平常都是在相反的立场,现在好像在接受采访呢。」 我正打算提问时── 「──这个主意好。」 总编辑弹了个响指。 我、朔同学还有平山小姐都愣住了。 「采访啊,就是采访。」 他盘起手臂,露出好玩的表情继续说下去: 「没有实习生那么正式,算是种职业体验。明日风、千岁同学,你们可以趁这个机会,把自己当成编辑或是撰稿人,采访平山。主题的话……『福井的编辑人生』怎么样?如果是这个主题,你们还是可以提出本来想问的问题吧。」 我不自觉与朔同学互看了一眼。 「我有点想试试看。」 听见他这么说,我果决地点了头。 「我也是!机会难得。」 「就这么决定了。」总编辑说:「准备时间虽然比正式的采访短很多,不过我先给你们十五分钟,你们可以利用这段时间思考访问的问题。」 「「是!」」 我马上拿起笔,盯著笔记本。 朔同学没有拿出任何东西,只是出神地望著天花板。 * ──十五分钟后。 暂时离席的总编辑与平山小姐回来了。 他们拿了瓶装水过来,我向他们道谢,喝水润了下喉咙。 和刚才一样坐在房间后面的总编辑说: 「好了,准备好了吗?」 我和朔同学互相点了下头。 「好,谁先开始?」 我果断举起手。 「虽然时间没有差很多,不过我早一步决定要来拜访ur,因此事先调查与准备的期间也稍微长一点。如果你不介意,可以由我先开始吗?」 「真像明日姊会做的事。」朔同学苦笑著说:「那么就让我见识你的功力吧。」 「嗯,包在大姊姊身上。」 这么一来,你就能有比较多的时间。 我是真的这么想,但同时我也的确有那么一点自信。 我不像「比起编辑这份工作,只是单纯对出版物的制作有兴趣,抱著观摩心态而来」的朔同学。我对这份工作有自己的想法,也做过调查。 虽然不至于每个月,但我现在还是偶尔会买ur;而且尽管是用一个晚上临时抱佛脚,最新一期的ur都快被我翻烂了。 我想问的问题更是在笔记本上面写得密密麻麻。 小说与杂志的工作有不同的规矩,而且采访的形式实在让人很紧张,不过我相信自己没问题。 看见总编辑与平山小姐点头后,我以手机开始录音。 「那么,请多指教。」 我说著,看向笔记本上那一行行又是画圈又是用斜线删掉的文字。 「平山小姐,您为什么想成为编辑呢?」 我首先拋出最基本的问题。 平山小姐像是有备而来,流利地解释了起来。 「从藤志高中毕业后,我进入名古屋当地大学的理学系,后来成为机械厂的工程师。老实说,那样的生活一点也不快乐,我想从事更雀跃的工作。」 「是。但是编辑是完全不同领域的工作,您是从小就爱看杂志吗……?」 「对,就像你说的。我正犹豫的时候,这个想法忽然冒了出来。」 很好,顺利汲取到平山小姐的想法了。 「我明白了。请问您为什么会选择福井的ur?毕竟出版工作给人的印象大多集中在东京。」 这是我尤其想问的其中一个问题。 我正是基于要在出版社就业就要到东京这个想法,决定未来的目标,所以想知道特地选择在福井制作地方情报杂志的人是什么想法。 「嗯~这个嘛……」 平山小姐陷入了沉默。 难道是这个问题不好吗? 我开口说了起来,试图捕捉她的想法: 「比方说热爱自己的故乡,或是对都市的生活感到疲累,还是碰巧看见徵人启事……?」 「啊~」平山小姐怀念地开口说道: 「也许是全部吧。我在名古屋工作得很累,动了回福井的念头,那时候刚好ur开出了欢迎新人的职缺。」 我抓住她的话,延伸话题。 「您当时没有出版经验,在成为编辑后有遇到什么困难吗?像是企划想不出来,文章写不出来,意思无法传达给撰稿人和摄影师之类的。抱歉我的形容比较老套,您有经历过那种举步维艰的困境吗?虽然也有可能这些您都经历过。」 「就和西野同学你说的一样,我全都经历过。一开始每件事都要靠自己摸索,碰上了很多困难。」 看见平山小姐的苦笑,我松了口气。 我感觉到我们能彼此瞭解对方的意思。 也许是因为我用自己的方式就「ur的员工是以什么想法,怀抱什么样的心情制作杂志」,做过各种想像。 我感觉到得心应手,又继续提问: 「那么,您在ur工作有感到欣慰的瞬间,或是地方情报杂志才有的魅力吗?」 「地方情报的魅力啊……」 平山小姐又说不出话来了。 连平常以文章维生的编辑都会回答得支支吾吾,如果是采访一般人,也许访谈者需要更积极从旁协助。 为了帮她找出答案,我开口说道: 「以我个人的印象,地方情报志仔细报导东京的大型出版社不会关注的当地情报,是最大的魅力。像是全国知名度不高,在地方扎根,积极推动各项活动的企业,或是邻近的小糕点店。我也是看了杂志才知道原来福井有这些地方,有许多新的发现。」 「对对,就是这样。」 平山小姐开心地说。 「我从事这份工作好几年了,还有很多事不知道……」 「福井也有不输给东京的魅力,像这样吗?」 「真的是这样。」 「具体来说福井有什么魅力?人情吗?」 「是啊,访问时碰到的人都很亲切。」 后来气氛始终很融洽,访谈进行得十分流畅。 我先拋出问题,平山小姐再做出回答。 「──────────────────────────────────」 「───────────」 「────────────────────────────────────────────────────」 「────────」 「────────────────────────────────────────────────────────────────────」 「────」 气氛愈来愈热络,我觉得快活,比平常还要多话。 简直兴奋过头了,我忍不住自嘲。 我感觉自己像是真的成为编辑,始终维持在亢奋的情绪。 * 一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 「感谢您回答了这么多的问题。」 我向平山小姐低头致谢。 虽然是第一次的采访经验,我认为非常成功。 小说与杂志的编辑不同,但是今后在与作家对话时或许也能进行得这么顺利,我感觉增加了一点自信。 平山小姐笑盈盈地说: 「我也要谢谢你,我聊得很开心。」 在一旁听著的朔同学,也嬉闹似地啪啪拍起了手。 「辛苦了,明日姊。你很健谈,太厉害了。」 「谢谢!我也觉得进行得很顺利。」 总编辑看著我们说: 「好,接下来轮到千岁同学。」 他对我的采访没有特别表示意见。 虽然有点落寞,也许他是打算全部结束后再一次做个总结。 无论如何,终于可以放下肩上的重担了。 每天都得面对这种紧张感,这果然是一份辛苦的工作。 我不经意看见总编辑,他严肃的神情看得我赶紧坐正。 「那么──」朔同学开口,我也竖起了耳朵。 「──我这边也有几个问题,请多指教。」 「是,请多指教。我和西野同学聊了很多,后半可能会有点难发问。」 刚才的访谈的确会给人这样的感觉,我忍不住心头一惊。 我本来是为他著想,结果反而造成他的麻烦吗…… 我追根究柢问得很深入,说不定他会找不到问题发问。 「不会,不用担心。」 他从容不迫地回答后,提出了问题。 「呃,您为什么会继续担任杂志编辑?从刚才的话里听来,这是份很辛苦的工作。」 好大胆的问题,我不禁吃惊。 这问题一个搞不好就像在问对方:「您不想离职吗?」 「为什么继续这份工作啊。这问题真难呢。」 不出所料,平山小姐稍微低著头,思考了起来。 我透过循循善诱的方式,成功引导出对方的回答…… 但朔同学只是静静的,不知为何一派轻松地看著平山小姐。 十秒、二十秒,紧绷的沉默让我如坐针毡。 怎么办,我该出手帮忙吗? 正当我忐忑不安地这么思考时── 「……支持活动(编注:原文是「推し活」,为近年在日本蔚为话题的词汇。指用各种型式支持自己喜欢的人事物。)。」 平山小姐惊奇地喃喃说著。 随著这话说出口,她激动地抬起头来。 「没错!编辑的工作是最棒的支持活动!」 她啪地拍桌,整个身体往前靠了过来。 「支持自己喜欢的作品或是偶像不是很常见吗!?担任ur这种杂志的编辑,就能光明正大把不为人知,自己发现而且著迷的人事物尽全力宣扬出去!」 朔同学噗地笑了出来。 「究极的公私不分呢。」 「yes,公私不分!」 平山小姐欢快地继续说下去,简直像变了个人。 「而且那正是我的工作,不觉得超赞的吗?在餐厅享用美食,大喊著『这里太好吃了』就有薪水可以拿喔!?连总编辑的吹毛求疵也可以拋到脑后。」 「你竟敢这么说,暂时不让你去采访餐饮业了。」 总编辑开心地吐嘈回去。 「你要是这种态度,我外出采访的时候不买礼物回来给你了。」 「那是公司经费吧!!」 「说到餐饮业──」朔同学按捺著笑意说: 「您在采访时,有遇到印象特别深刻的事情吗?」 「嗯~印象深刻的事啊。有是有很多,只是临时实在想不出来。」 平山小姐的语气不自觉随和了起来。 她在和我对谈时,感觉上是以ur编辑部员工的身分应对,但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现在的她像是大姊姊,散发出真的就像学校学姊的气氛。 朔同学还是一样静静等待烦恼的平山小姐。 我莫名有种异样的感觉,就像扣错了扣子。 我还不清楚那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时,平山小姐开口说道: 「虽然不是具体的例子,在福井的餐饮店采访时,店家常说『呼恁吃(※给你们吃)』,还有我们要支付拍摄餐点的费用时,店家几乎都会推托说『免啦免啦(※不用啦不用啦)』不肯把钱收下。」 「这种情形在业界很罕见吗?」 「如果是东京习惯媒体采访的店家,拍摄一结束就会把盘子收走结帐,这种情形我也听说过。当然店家是在百忙之中抽空协助采访,况且本来就该支付餐点的费用。但是在福井这个地方,连与采访无关的餐点也会『免客气(※不用客气)』接连端出来,而且餐点在拍摄的时候无可避免会凉掉,店家还会特地另外再准备一份刚做好的!」 「其实是您去要求店家的吗?」 「我没有!我不否认可能露出了渴望的表情,但是我绝对没有说出口!」 噗哈,大家都笑了出来。 不同于我那个时候比较严肃的气氛,大家就像聚在一起谈天说笑。 朔同学接著说,手还摀著嘴巴。 「可以问一些正经的话题了吗?」 「我刚才的回答都很正经啊!?」 原来平山小姐的表情变化这么丰富。 朔同学一脸镇定,继续提出下一个问题。 「您最重视杂志文章的什么地方?或是您觉得哪种撰稿人的文笔巧妙也可以。」 「杂志文章是吧,非常尖锐的问题呢。虽然不是刚才提到的状况,每个人的想法都不一样,我实在无法一概而论……」 「您自己的想法就行了。」 「……好,给我一点时间。」 内心深处一阵刺痛。 平山小姐再次沉思,朔同学默默等待她的回答。 他的采访方式与我节奏明快的采访完全是两回事。 他不时质疑对方,沉默的时间长,但又气氛热烈…… 谁来告诉我。 这种喉咙烧灼,难以喘息的痛苦是怎么回事? 平山小姐「嗯」地点了下头,似乎已厘清思绪。 「要回答这个问题,必须先说明ur现在目标成为什么样的杂志。总编辑,可以麻烦你吗?」 「行。」 总编辑回应,像是早料到她会这么说。 「比方说吃饭的餐厅,还是衣服或书籍,千岁同学你在要查东西的时候,首先会怎么做?」 「……我会先用手机上网查。」 「明日风呢?」 「唔,我也是一样。」 我不会轻易相信网路评价,但如果只是想大致找一下情报,这是最快的方法。 「我想也是。」总编辑说: 「你们也许没有真实感,现在每个家庭都有电脑或平板,在超过一定的年龄,几乎人手一支手机以前的时代,杂志是可以最迅速获得最新情报的贵重手段。」 朔同学附和起他的话。 「当时情报没那么容易搜索吧。」 「对。所以说,杂志有传递情报这个绝对价值。对流行敏锐的人看流行杂志,喜欢美食的人看美食杂志,对登山有兴趣的人看登山杂志,想要深入认识福井的话就看ur。如果想针对自己感兴趣的领域一次获得所有情报,杂志是最方便的。」 的确就像他说的,我想像起没有网路的世界。 电视或是广播必须要等,才能等到自己感兴趣的领域,而且除非是长达好几个小时的特辑或专题节目,能获得的情报也有限。 「可是现在这个时代,就连像这样主动来拜访编辑的高中生,也会先在网路上面搜寻。我们也有『日日ur』这个网路媒体,但是其他社群媒体还有sns、youtube、评价网站和部落格。这些网站上面充满五花八门的情报。每个人都可以轻易传送讯息,纸本在情报的新鲜度上面因此常有落后。当然我们随时以专业的身分提醒自己,保证提供值得信任而且高品质的内容,只是在现实生活中,『有网路万事足』这么想的人更多……」 他的语气听来寂寥,就像孤独飘荡的气球。 「言归正传吧。在这样的时代里,ur目标成为『让人想留下来的媒体』。网路的情报更新速度快,过时的会逐渐淘汰对吧?」 「所以说,纸本的杂志──」总编辑又继续说下去: 「──不是收集便利的情报,而是把有趣的故事集合在一起。」 话锋一转,在他说话时的眼眸深处。 流露出的不是对于过去时代的乡愁,而是创造现在的耀眼决心。 「就像小说、漫画、绘本和诗那样,把喜欢的慎重地放在书架上收藏,我想制作的是在十年后、二十年后,偶然记起来的时候还会再翻开来的杂志。」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像在对自己发誓。 「我希望可以将我们(ur)福井的历史与文化,街道与人情流传到后世。」 咚咚咚,心脏剧烈跳动。 原来这些所谓的编辑,是带著这样的热情,面对那些文字与故事。 我也能以相同的温度,相同的志向,奔走在这条路上吗? 「……我是不是太帅了点?」 总编辑不好意思地笑著。 那种开玩笑的方式和某人很像,我的嘴角也忍不住跟著轻扬。 平山小姐调侃似地说: 「总编,你喝醉了吗?」 「喂,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故意在可爱的女高中生面前说得那么头头是道。」 「啰嗦,对年轻人讲大道理是中年大叔的使命。」 从两人的互动,可以看出他们一路以来建立的信任关系。 平山小姐尽管那么揶揄,想必也觉得在这个人底下工作相当有成就感。 老实说,我有点羡慕。 「至于刚才提到的文章──」平山小姐把话题转了回来:「就像总编辑说的,ur现在把重心摆在做为读物的价值,但我们是情报杂志同样也是事实。杂志这种媒体要求的是,尽量放入所有想要传递的情报,以简单而且正确的方式清楚传达给每个人的文章。基本上不接受小说那种抒情委婉的叙事手法或是暗示性的比喻。当然如果是风格独特,『某人的文笔适合这个单元』那种会受到特别指定的写手另当别论,我说的算是一般论。」 朔同学纳闷地说: 「可是从话里听来,好像与有趣的读物相反……如果要完全符合您刚才提到的条件,不会变成相当枯燥乏味的文章吗?」 的确是这样──平山小姐点点头。 「比如开头与结尾,在不失情报杂志本分的范围内,用简短的句子,以细致的情景描述或文字制造出氛围,这种技巧也不是没人有,只是难度有点高,不是谁都能轻易模仿得来,所以现在暂且不讨论。」 她喝了口水,又继续说下去: 「那么什么样的文章能让情报杂志变成有趣的读物呢?这是我个人的意见,其他人说不定有别的看法……千岁同学,你认为呢?」 朔同学听见这个问题,思考了一下后开口说道。 「是情报的深度吗?在网路上面搜寻不到,比如说拉面店的报导不只介绍料理,还有事前准备或是制作流程。」 「嗯嗯,这也是一种正确答案。不过现在像是youtuber拍摄的影片也都钻研得相当深入,而且那追求的有趣不是读物,比较偏向情报杂志吧?西野同学你呢?」 我也将听著他们的对话产生的想法说了出来。 「我想是照片或是设计的相乘效果。专业摄影师拍摄的照片加上专业设计师设计的页面,撰稿人的文章也用字体或是配置增加视觉美感是杂志的──啊……」 说著说著,我注意到自己的错误。 没关系──平山小姐温柔地垂下眼角说: 「嗯,这的确也是杂志做为有趣读物不可或缺的强项。放入摄影师照片的页面设计完成时,我们编辑都还是会觉得兴奋。只是你也注意到了,那和文章本身没什么关系。」 我觉得很丢脸,不自觉垂下了双眼。 我满脑子只想著有趣的读物,忘记了做为前提的问题。 「我认为呢──」平山小姐继续说下去: 「──是撰稿人的观点。」 撰稿人的观点,我在内心复诵。 这话隐约能够明白,又感到模糊生疏。 朔同学沉默著,让她继续说下去。 「要说是著眼点也可以。比方说我、千岁同学和西野同学一起前往采访,我们到同一个地方,从同样的人口中听见同样的话。哪里有趣或是哪里精彩,有什么感受都会不一样对吧?老实说,也有人坚持要屏除个人主观,写出完全客观的文章。」 「不过呢──」平山小姐说著,眼神里毫无迷惘。 「比如说采访小型的皮革工房。 是要把工匠在采访时缝制皮革的景象当成不需要的情报切割,还是要强调工匠在手工制作的过程中,心系著要尽快把作品送到更多人手上,注重在人格的描写。」 「比如说在介绍关店时间比公告时间早的拉面店时。 是要提醒读者『限量供应,来店请早』,还是强调『店长以最诚挚的用心,坚持做好每一碗面的信念』。」 「比如说提到的旅游地点是三个小时只有一班公车的地区时。 是要用『交通不便』简单一句话带过,还是用『可以暂时忘记繁忙的日常生活,不用紧张地在意时间,度过悠闲的时光』这种方式描述。」 「情报杂志的结尾大多以『请务必前往一尝滋味』、『推荐各位读者亲自走一趟』、『请前来亲身体验』这类的句子为主,但是如果能以自己的方式总结的话呢?」 彷佛一场灿亮她人生的雨── 「──正是这种撰稿人的观点,将读物的文章变得丰富。」 哗啦哗啦,滂沱落下的字雨打湿了我。 我不想随便弄乾,只想独自让大雨打在身上,湿透得失去原本的形状。 「感谢您的回答,非常有参考价值。」 朔同学说。 「我有帮上一点忙吗?」 平山小姐不好意思地笑说。 我终于明白了,一直有个郁结梗在心里的理由。 后来,你们又聊了很多话。 朔同学先提出问题,平山小姐回答。 「────────────」 「──────────────────────────────────」 「────────」 「────────────────────────────────────────────────────」 「────」 「────────────────────────────────────────────────────────────────────」 哒、哒、哒、哒哒哒哒,生涩的旋律狂乱作响。 这个夏天带给我的只有无比的焦躁。 * 「辛苦你们了。」 朔同学的访谈结束,经过短暂的休息时间后,总编辑亲切地说。 「以高中生第一次的采访来说,你们表现得很好。两个人都可以拿到满分。」 精细的用字刺痛著身体的每一个地方。 我实在难以忍受,把头低了下去。 总编辑不晓得明不明白我的心境,又继续说下去: 「不过难得有这个职业体验的机会,现场的编辑不管做出了自己多么满意的页面,只要总编辑看了之后不说ok就无法出版。虽然是我个人的想法,你们最好放在心上。」 太残酷了,我咬紧了牙。 结果清楚地摆在眼前。 不过,这就是平山小姐他们生活的世界。 即使是自己引以为傲的工作,也不保证就能传达给别人(读者)。 总编辑露出锐利的眼神直视著我。 他的表情里不见刚才的沉稳与戏谑。 「我先问明日风。」 「……是。」 「你觉得自己和千岁同学的采访,哪一个比较好?」 「──!」 明明早料到他会这么问,还是忍不住心头一紧,十分难受。 呼吸变得急促,酸涩的后悔像是要从胃里涌了出来。 一旁的朔同学像是感到惊诧,开口说道: 「明日姊──西野学姊的访问……」 「你别回答,我问的是明日风。」 总编辑断然阻止了他。 我硬是把声音挤了出来。 「没关系,我可以自己回答。」 不知不觉中,嘴巴里面口乾舌燥。 想要伸向瓶装水的手微微发抖,为了不让人看出来,我用力握紧了拳头。 至少──我心想。 我希望在你面前能留下坦白承认的印象。 「──千岁同学的采访比较好。」 我明确地说。 总编辑像是放下心来,这么问我: 「为什么你这么觉得?」 「千岁同学采访时,平山小姐的反应生动,回答的内容也比较丰富。」 他访问到一半时,我就隐约感觉到了。 相较于我采访时都是中规中矩的应答,和朔同学的谈话里,毫无疑问有她自己的故事(言语)。 总编辑苦恼地蹙起眉头,不过还是继续说下去: 「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怕贸然开口的话可能会有什么东西随之流下来,于是沉默著摇了摇头。 我以局外人的身分看著朔同学与平山小姐聊得不亦乐乎,一种不对劲的感觉始终在心里挥之不去。 他们的访问进行到一半,我就确定自己搞砸了。 然而我想了又想,始终找不到原因。 我准备了很多问题,调查也许不够充分,但至少我比朔同学投入了更多时间。 采访过程是我的更加流畅而且明快,我知道这么想很没品,但还是暗自自豪「毕竟我可是大姊姊」。 难道因为我是女生吗? 也许平山小姐对朔同学这位异性的印象充满好感,话自然多了起来。 我不想正视自己的缺点,只想找藉口逃避,连不愿意承认的最差劲的念头都掠过了脑海。 「千岁同学你认为呢?」 总编辑说出了无比残酷的话。 「明日姊……」 朔同学看著我,像是快哭了出来。 既然让温柔的你露出这样的表情,身为明日姊的我只能这么说。 「没关系,你直接说吧。」 朔同学犹豫地轮流看向我和总编辑,缓缓开了口: 「我感觉不是平山小姐,而是西野学姊在说话。」 「啊……」 剎那间。 「──!」 所有事情都说得通了。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啊。 可是──我在无意中咬紧了嘴唇。 不是从其他人,而是从你口中听见的这个事实,深深刺痛了我。 「没错。」 总编辑娓娓道来。 「虽然这话有点严厉,我希望你们能知道。如果明日风是我们家的编辑,刚才那是不合格的采访,得请她重做一次采访,无法接受的话就换其他人负责。」 「……是。」 我点头,努力按捺住激动的情感。 「你回想一下,从刚才的采访内容,你会写出什么样的报导?就算硬挤出报导,文章里面有平山的存在吗?」 我甚至无法回答,只是等他继续说下去。 「每次平山在思考的时候,你就会开口帮忙。『比如说像是这种情形』、『我是这么想的』、『这个很棒呢』,平山只是一直在做出肯定的答覆而已。」 「这些话──」总编辑说: 「──不是平山,都是你的言语。」 忽然间,我想起平山小姐不经意的一句话。 『内容变成只有自己想听的言语。』 虽然当时提到的是采访时不录音,只凭记忆报导,然而到头来,我做的也是同样的事情。 我擅自揣测平山小姐的心情,猜想「她会做出这样的回答」、「她是这样的心情」,将采访引导往圆滑的方向。 『谢谢!我也觉得进行得很顺利。』 我丢脸得直想马上从这里消失。 原来只是我兴奋过头了。 在桌子底下,我抓紧了裙子,力道强劲到留下无法消除的皱褶。 「我这么说没有责怪的意思。」总编辑的语气变得柔和。 「新手编辑,尤其是认真又有热忱的人,愈容易犯这种错。明日风你熟读ur,想像制作出这本杂志的是什么样的人,准备了很多问题吧。我们充分感受到了。」 我点点头。 总编辑平静地继续说下去: 「你别误会了,千岁同学的问题和说话方式,和你比起来并没有特别优秀。」 乾脆──我心想。 乾脆骂我是不是瞧不起编辑这份工作,我心里还轻松一点。 安慰前来观摩的高中生,这种状况只是让我更觉得悲惨。 「正因为如此──」总编辑说,像是为了打断我软弱的思绪。 「──不能害怕沉默。」 「咦……?」 「不管是采访还是与作家讨论事情都一样。沉默是对方在内心摸索的时间。你害怕那样的空白,想尽各种方法填补,但是千岁同学选择等待。这是你们唯一,但是非常重大的差异。」 『平山小姐又说不出话来了。 连平常以文章维生的编辑都会回答得支支吾吾,如果是采访一般人,也许访谈者需要更积极从旁协助。 为了帮她找出答案,我开口说道。』 原来如此。 我不是在帮她找出答案,其实是打扰了她思考的时间。 总编辑再次看著我的眼睛说: 「事前准备再周到,再怎么尽心尽力,我们最后能做的只有等待。也许你会觉得这是好听话,不过我希望你可以试著享受那样的时间。无论访问对象会说出什么话,无论会完成什么样的稿子,无论读者会有什么样的反响──」 他的态度就像朝伙伴伸出手,引导对方。 「──这正是把别人的言语,把故事传递出去的编辑人生。」 他传来的心意无比真挚而且温柔。 「感谢您的指导。 抱歉,我去一下洗手间。」 我逃也似的,离开那间房间。 * 谨慎地轻轻关上门后。 ──我跑了起来。 跑了又跑,跑了又跑。 等一下,泪水先别流下来。 再一会儿,再一下子,咬牙忍住,还没、还没、还没── 接著我冲进洗手间个室,锁上门。 「────────!」 双手摀住嘴巴,发出不成声的吶喊。 「呜,呜。」 我实在太天真了。 『我以往接触的书籍及言语,都是某些人以只有自己才能创造的事物为目标,拚命发掘出来的。既然这样,这个世界上说不定只有我才能够找到──倘若我没找到,就会被埋没的故事与言语。』 我想起以前和爸爸说过的言语。 我自以为是地说出那些话,其实我根本什么都不懂。 将言语与故事挖掘出来,传达给别人,那是多么漫长的一条路。 我在入口就跌了一跤,却甚至连跌了这么一跤也没发现,还摆出志得意满的样子。 我为追求梦想的坚持只有这种程度吗? 那些珍贵的书本救赎了我,我却什么也没学到吗? 精美的外表,华美的辞句,翻开封面后的书页(内涵)只有一片空白? ──根本不行嘛。 尽管压抑住声音,喉咙好像还是快哑了。 泪水从指间流出,鼻子抽泣著。 咳咳,咳得差点没吐出来,胸口烫得像是要烧出洞来。 我以为自己能做得更好,我误以为自己已经做得很好了。 『虽然还是高中生,但表现得非常好。』 我飘飘然地梦想著,暗自期待会听见这样的嘉许。 虽然总编辑缓颊说愈是认真而且有热忱的人愈容易犯这种错,但这话完全无法安慰现在的我。 过去我视为崇拜象徵的你。 那个我希望今后能成为光明,照亮你前途的你。 明明你没有经过任何人的指导便捕捉到了本质,看穿了我的肤浅。 ──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好不甘心────! 如果没有约你一起来,就不会这么痛苦了吧。 不对,我坚定地告诉自己。 这种痛苦不是因为在你面前丢脸或是让你失望,和这种粉红色的心情无关。 是因为我明白了自己的程度。 是因为我看清了与梦想之间的距离。 是因为这是第一次,我在最爱的事物尝到挫折的滋味。 从小我就擅长念书,运动虽然表现得不怎么亮眼,就算输给别人也能接受「输了也是无可奈何」,没有参加社团。 所以没有过赌上一切决心,在走向总有一天会抵达的终点路上,像这样受到自己的不知轻重与不自量力打击的经验。 好可怕,我双手抱住自己的身体,握紧了上臂。 爸爸当初那么担心的理由,我现在明白了。 追逐梦想的过程中会不停遇到这样的挫折与后悔,他大概看过很多人在途中就一蹶不振了吧。 就算真的成了编辑。 也许满怀自信推出的书完全卖不出去,或是能力不足,无法继续负责喜欢的作家,也可能因为没有正确引导,折损了发现的才能…… 只要走在这条路上,就无法避免这些事。 叽,入口传来开门声。 叩叩,接著有人敲了敲我这间洗手间的门。 「你很厉害,没有当场哭出来。 ……我做不到。」 越过门板,听见的是平山小姐温柔的声音。 「你不用回应,可以听我说一下吗?」 只要稍微张开嘴巴,呜咽声似乎就会脱口而出。 叩叩,我从内侧敲门。 「谢谢。我打从内心尊敬现在的西野同学。」 突如其来的这句话,使手上的力道忽然放松了下来。 「你觉得很不甘心很丢脸很羞愧,尤其是无法原谅自己的没用,身体没办法停止发抖,对吧?」 叩,我敲了一下门。 「我第一次有那种感觉,是在进公司差不多一年的时候。那之前我也吃了很多苦。当时的上司是位非常严厉的人,我写的稿子一直被退回来,也曾半夜在编辑部忍著泪水继续改稿。不过……」 叩。 「老实说,没有经验就是这样嘛,我用这样的藉口安慰自己,认为我都这么努力了,他也应该要认同我。我喝酒,找朋友发牢骚,好不容易撑过每一天。」 叩。 「可是,有一次,我得到采访机会,对象是从事这份工作后,我就想著绝对要自己报导的面包店。那间面包店在我家附近,是一对爷爷奶奶开的小店。我很喜欢它的猪排面包、火腿蛋面包和可乐饼面包这些咸面包。小学回家经过时,店家偶尔会把可能卖不完的面包偷塞给我。暑假时,妈妈都会要我绕到那间店买早餐,所以我很喜欢早上出门参加广播体操的时间。」 叩。 「采访的时候,老夫妻已经退休,由儿子继承家业,但是我一心只想报恩,尽力写出一篇好报导。说来很难为情,那大概是我成为编辑后,第一次真正拿出热忱来。采访时我话多到连自己都傻眼,花好几个小时挑选照片,一再拜托设计师修改,并且写出一字一句都经过仔细斟酌的文章,以为做出了最完美的页面。」 叩。 「确认资料送过去后,店长儿子打了通电话给总编辑。在沉著脸的总编辑要求下,我穿著平常不会穿的西装前往店家。到了之后,气得满脸通红的店长儿子这么对我破口大骂。」 叩。 「『你们是在采访我爸的店吗?』他这么说。」 …… 「记忆与主观模糊了我的双眼。我把焦点放在记忆里的猪排面包和火腿蛋面包,但是在店家看来,那些都是额外的,是过去的产物。店长儿子为了让现在的年轻人也能接受,在种类和陈列上面下了很多工夫。最爱的面包店以新的形式,将意念传承给了下一代,我却什么也没看见。」 ………… 「我当场泣不成声,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总编辑代替我表达歉意,允诺更换负责的编辑,重新采访,好不容易说服对方同意刊登报导。」 ……叩。 「现在我偶尔还是会梦到当时的情形。 总而言之,这是一份有可能自己亲手摧毁自己最爱事物的工作。」 叩。 「──即使如此,正因为那天的后悔,我才能努力到现在。毕竟我可不能让事情结束在这里。有一天我要以最精彩的方式,再介绍一次最爱的那间面包店,让面包店的名声远播,传递到福井的每一个角落。」 叩叩。 「懊悔是我们成长的养分。当然你可以对自己负责的页面或是作品有自信,随时全力以赴。但是在那样的心情背后,『这样可以做得更好』、『如果这样那样』……万一不再有这样的心情,必定是编辑的末路。」 「所以说──」平山小姐说: 「──我很尊敬你,西野同学。不只还没有踏入职场,连高中都还没毕业的你,一个人躲起来哭,不让人看见自己的不甘心。我不想说不负责任的话,但是你比我早十年走到这一步。只要不忘记今天的眼泪,你一定能成为好编辑的。」 那句话,那份柔情,终于化成暖和的泪雨倾盆落下。 我很幸运。 平山小姐对一位素昧平生,只是来观摩的高中生,说出自己难以忘怀且懊悔的过去。 总编辑也是,他如果想省麻烦,轻而易举就能避掉。 绝对不能忘记──我按住胸口。 我拭去泪水,压抑住发抖的嗓音,将这一刻牢牢记在心里。 「…………是────!」 也为了传达给未来的我。 我们等你──平山小姐说完,脚步声渐行渐远。 确认只剩下自己后,我再一次……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直到声音枯哑,大雨落尽,我放声哭号。 * 整理好服装仪容后,我回到房间;准备好离开后,我走出房间。 因为可以挑选ur出版过的杂志当作纪念,我挑了读书特辑那期,朔同学挑了拉面特辑那一期。 总编辑与平山小姐一路送我们到大门口。 我再次向他们鞠躬致意。 「今天感谢两位的指教,我得到了十分宝贵的经验。」 我也知道自己的声音还有点沙哑,所有人都刻意不提,使我觉得不太自在。 一旁的朔同学也接著说下去: 「我受益良多。」 总编辑温柔地垂下眼角。 先前指责我的严肃气氛已消失无踪。 「明日风打算去东京求学和就业对吧?」 「是!」 「虽然刚才说了那些严厉的话,但我对自己看人的眼光有自信。你只要以现在这个样子继续往前走,一定没问题。我只想说一句话……」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著说下去: 「你的人生今后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也许你会成功实现梦想,也许你会经历许多挫折,也许你会觉得在东京过不下去。」 碰,总编辑把手放在我与朔同学的肩膀上。 「到时候,别忘了福井(这里)随时等你们回来。你们或许会觉得这里是乡下地方,不过最近有很多挑战心旺盛的年轻人,也有能够接受他们的土壤。我这么说不是因为自己在ur,而是这里已经不再是无聊得让人昏昏欲睡的地方了。」 他漾起了故乡般的笑容。 「所以别认为在东京失败就完了。当觉得无法再前进的时候就回来吧,不要独自承受。我们(ur)都在这里。」 这么说太做作了吗?──总编辑搔了搔脸颊。 平山小姐随即吐嘈了回去。 「啊,居然对前途有望的年轻人下手。」 「谁教他们两个人都比你优秀。」 「你要是这种态度,下次我不遵守交稿期限了。」 「你先遵守个一次再说!」 「我之后请西野同学担任ur的封面模特儿好了。」 「……嗯,这个主意不错。」 「你看,这就是你的私心吧~」 我和朔同学在一旁看他们对话,身体忍不住笑得发抖。 玩笑开了一会儿后,总编辑说: 「西野明日风同学。」 接著,他像个小孩子笑了开来。 「我很期待有一天与当上编辑的你见面。」 他强而有力地伸出手。 我紧紧回握住他的手,在心里发誓──一定会的。 * 离开ur后,天空不知不觉出现牡丹色至红藤色的浅色渲染。 由于四周建筑物高,这幅傍晚的魔幻景象简直像要把人吸了进去。 附近应该有农田。 呱呱、呱呱,青蛙叫声回响著,宛如夏日的后记。 由于平山小姐的好意,她送我们到了福井车站。 我们将朔同学放在小休旅车上的脚踏车拿下来,向她表达谢意后道别。 他们真的是到最后都招待得无微不至。 我们挥著手直到看不见车子,接著朔同学往我看过来。 「怎么样,明日姊。」 我轻轻微笑著回答他。 「稍微走一下吧?」 「赞成。其实我身体有点僵硬。」 于是我们漫无目的,在车站前走了起来。 我喜欢游荡在夜晚的入口。 商店街的灯一盏盏亮了起来,白天沉睡的招牌接连变得灿烂。 话虽如此,还是比不上和你一起走过的新宿街头,那种目眩神迷的华丽。 许多店家早已拉下铁门,路上行人也零零落落。 这些人不像是有事到车站前来,看起来更像是急著赶回家。 福井入眠的夜晚也不错呢,我有些伤感地想著。 与白天的界线分明,能够好好珍惜就要结束的一天。 咕咕、咕咕,行人专用号志灯响著。 我记得以前的行人号志灯放的是〈通过吧〉(编注:江户时代的童谣。)的音乐。 那是童谣常见的旋律,小时候我天真地哼著,冷静下来思考后却煽动起了不安的情绪。 如果在这个时间听见,总让我害怕会在不自觉中踏入与这里不同的世界,脚步匆忙地过完马路,我怀念地想起这件事。 我不经意地看向身旁,朔同学正想事情想得出神。 虽然和总编辑的话无关,但我注意到和你在一起时,我并不害怕沉默。 穿过元町商店街拱门,走在安静的巷弄里时。 「明日姊,你看那个。」 朔同学指向前方说。 走近一瞧,在有许多小酒馆看板的大楼一楼,有一个小小的手写立牌。那大概是店名吧,『hoshido』这一排字的旁边写著「书店」。 我和朔互看著对方说。 「在这种地方?」 四周都是大人喝酒的店家。 「我也不知道有这间书店,但是我听过旁边那间『kumagoro cafe』,我记得七濑说过有兴趣。」 「……怎么办,我有点想进去。」 「反正也不是之前去过的歌舞伎町,不用怕被吃乾抹净吧。」 我点了下头,战战竞竞走了进去。 那是栋老旧的复合式大楼,气氛就像是恐怖电影里的场景,不过一走进去就可以看见天花板挂著店家看板,稍微能放下心来。 从年代久远的电梯旁边走过去,进门后── 「哇啊……!」 那里就像是出现在童话故事里的奇妙二手商店。 在不怎么宽敞的狭长空间里,包括墙面在内摆满了书、唱片、cd和录音带。店里有些昏暗,稀疏的灯光闪烁著,犹如洞穴里的路标照亮四周。 正中间有一张大吧台桌,就像白天与黑夜中间的黄昏,隔开了这一侧与另一侧。再加上深红色的吧台椅排在一起,使这里比起书店更像一间雅致的小酒吧。 这是故事的起始吗? 暑假结束时,与小时候认识的男孩子误闯进迷境。 回头一看,入口已经堵死,眼前只有一个不知道通往何处的出口。 两人手牵著手,展开冒险── 我漫无边际地幻想时,忽然听见了。 轻抚过耳际的微弱音量,正播放著bump of chicken的〈无聊的歌〉,轻易把我拉回到现实。 「你好。」 在店内闲晃时,坐在入口附近椅子上看书的女性向我搭话。 除了我们以外没有其他客人,她应该是店员吧。 她的发型和我一样是短发,黑框眼镜底下是一双安详的垂眼,酝酿出和善的气氛。 「您好,很棒的店呢。」 我回答后,女性慎重地轻轻放下书,和我聊了起来。 「你是第一次来吧,我是店长铃木。」 「我不知道原来这种地方有书店。」 「这里是由我和负责音乐的男生两个人一起经营,平常只开两天,我这个时间也不常在店里,今天只是刚好过来。」 「这个地方很有气氛呢。」 「这间店本来是小酒吧,这张吧台桌也是当时留下来的直接加以利用。」 「原来是这样啊!这下我终于懂了。」 「不好意思喔。」店长说:「只要有客人到店里来,我都会习惯和对方聊天。你可以一边在店里参观,顺便陪我聊一会儿吗?」 「当然没问题。」 朔同学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后面去,稀奇地看著唱片和录音带。这人真是随意,我不禁苦笑。 我再次观察起店里,对面书架可以看见我也有的小说,但是吧台上面摆放的都是些像是手工制作的小本子。 店长大概是注意到我有兴趣,兴高采烈地开口说道: 「我们这里以二手书为主,也会摆一些新书和音乐相关的商品,不过摆在这里的是独立出版的书刊。」 「独立出版……?」 这个字听起来很陌生,于是我问了回去。 朔同学走了过来,也许是对我们的话题感兴趣,没有再逛下去。 「虽然也有zine或是同人志这些名称,但这里先不讨论详细的定义。简单来说,就是个人或少数几个人自行制作的出版品。店里也摆放了像是店里客人制作的书,或是我编辑的小说。」 「咦,小说的编辑!?」 我诧异地喊了出来,店长像是感到纳闷,显得有些吃惊。 「你有兴趣吗?」 我用力点头,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以及我的目标是成为编辑,计画到东京求学。 「这样啊,请坐。」 店长铃木小姐接著解释起开设这间店的经过。 ──她原本是在设计公司上班。 生完小孩后,为了能够在抚养小孩的同时工作,她转职为自由工作者。 由于接到的案子不多,她开始成为撰写报导的写手,后来连企划与编辑,也由她一手包办。 从那时起,她就以「爱书者编辑」自称,举办透过书本串联起人们的活动。后来她想如果能乾脆开一间「旧书店兼编辑室」,一定很有趣,所以开了这间店。 解释完后,铃木小姐怀念地眯起眼睛。 「这间hoshido开了之后,最让我惊讶的是不只有单纯喜欢书的客人,还有写小说的、拍照的、绘图的,有很多创作者聚集到这里来。」 一旁的朔同学不解问道。 「为了工作吗?」 铃木小姐缓缓摇了摇头。 「当然其中有些人是正职,不过也有很多是当成兴趣,或是正在努力成为专职人员。这么说也许不太恰当,原来福井有这么多想要有所表现却怀才不遇的人。既然这样,说不定我可以帮上他们的忙,我抱著这样的念头,有时会以编辑的身分审视他们的作品。」 我也把心里的疑问说了出来: 「有实际出版的作品吗?」 铃木小姐拿起一本色彩鲜艳,非常厚重的书。 「虽然说就算出版,也是独立出版。比如说这本,这是一位相当高龄的作者拿来的。对方表示『希望利用自己剩余的人生,留下自己的小说』于是我们两个人一起修改,最后完成了这一本。」 「不过……」她又继续说下去:「这件事说来有点哀伤,书终于成形时,作者本人已经住进医院,在书送到的一周后过世。」 「怎么会……」 铃木小姐看见我的反应,温柔地笑了起来。 「但是他在病房拿著自己的小说,天真的表情就像小孩子一样,『能推出这本书,我此生无憾了。』他这么说。后来我前去拜访的时候,太太也说:『他最后开口闭口讲的都是这本书,我想他因此能了无遗憾地前往西方极乐世界。』显得非常开心。」 我想像起他们的对话,不禁眼头一热。 接著,我说出了内心的感想: 「虽然听起来可能很老套,这真的是一份很棒的工作。老实说,我本来以为要成为编辑必须到东京,可是原来在福井这里,也有人像这样努力把别人的故事传递出去。」 铃木小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相较于大型出版社,以现状来说规模实在不大。但是我认为出书这种行为是为了读书的读者,同时也是为了作者自己。」 「作者自己……」 「刚才的例子比较极端,比方说制作一本书的经验,能够成为之后的人生或是面对挑战时的助力。或是将不受人理解的痛苦与绝望升华为故事后,终于能放手前进。或是带来从未想过的缘分。」 出书本身就是有意义的一件事。 铃木小姐的想法相当能让我感同身受。 编撰某人的人生或是内心。 或许这也是编辑这份工作的一面。 铃木小姐目光缥缈地说: 「而且,我觉得像这样制作出来的书本里面,保存了作者自己的人生。他们的成长过程,遇见过什么样的人,有过什么样的经验,这些以什么样的文字表达出来。哪些事物让他们感到美丽,哪些事物让他们流泪。喜欢的天色、喜欢的季节、重视的回忆、心爱的人。就算那是虚构的(小说),偶然翻开的一页、不经意看见的句子,或是在字里行间,有时会令人感觉其中悄悄隐藏著身影……」 「所以说──」铃木小姐说著像是疼爱自己的孩子,抱住那本作者已经逝世的书。 「虽然寂寞,可是不会有寂寞的感觉。 因为就留在这里。」 胸口一阵苦闷,像是被紧紧勒住。 我没有见过作者本人,甚至没有读过那本书,没有资格对那位作者发表意见。 但是,有一天。 如果能像这样两个人齐心合力做书,那想必会是世上独一无二的一本书。 忽然间,我不知道为什么想把今天发生的事,所有尝到的挫折与后悔,向这个人倾吐。 「那个……」 话一说出口,我忽而心头一惊,沉默了下来。 几乎是无意识的,我看向你的脸。 虽然现在在乎面子也没有意义,但我不想继续在你面前丢脸…… 手指在裙子上面不安交缠时── 「明日姊。」 你像是发现了什么,轻柔的嗓音说著。 「不好意思,我想休息一下,可以去呼吸外面的空气吗?」 「咦……?」 「因为坐了一整天,身体实在很僵硬。」 我愣愣地点了下头后,「我先出去了。」他朝铃木小姐点头致意,接著离开店里。 我目送著他的背影,彷佛软弱的内心完全被朔哥看穿了,感觉有些难为情。 手放在膝盖上的铃木小姐微笑著。 「很贴心的朋友呢。」 「……对,的确是。」 我回答后,她又接著说下去: 「你好像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我轻轻点头,将在ur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铃木小姐。 ──说完后,我低头喃喃说著。 「我觉得得意忘形的自己很丢脸。」 我接受了自己的失败。 就像平山小姐说的,这次的经验以后一定会对我有帮助。 然而,现实与梦想的距离就像夏末虚幻的海市蜃楼摇摆不定,从伸出的手穿了过去。 如果追逐到最后,梦想真的能实现吗? 难道就像爸爸的劝告,我只是在逃避现实吗? 当我正在思考时,平静地附和著我,听我说这些话的铃木小姐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如果编辑有才能,你觉得是什么?」 我烦恼了一会儿,这么回答她: 「如果是小说编辑,是看出好故事的眼光吗?」 「那么什么样的故事是好故事?」 「咦……?」 我不自觉说不出话来,铃木小姐有些戏谑地继续说下去: 「当然我认为的好故事,对你来说不一定是吧?改变我人生的那本书,也许其他人看了只觉得是无足轻重的文字排列。」 她说的没错。 比如说我推荐的小说打动不了朔同学,这种事情一点也不稀奇。 铃木小姐看向吧台桌上的独立出版品。 「没有一个故事能打动所有人,至少我还没看过。在没有绝对善恶标准的世界,我们编辑该靠什么样的想法制作书本呢?」 她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显得有些难为情。 「──不过是靠直觉罢了。」 她直视著我的双眼说。 「……直、觉?」 「如果我不出版,这个故事很有可能被埋没。 全世界只有我注意到这位作者的魅力,能够把那样的魅力传达出去。 必须由我来,其他人做不到──」 「所以说──」她温柔地垂下眼眸。 「如果有适合成为编辑的才能,那就是凭著一股直觉往前冲的才能。」 宛如在下雨的日子轻轻递出伞来。 「西野同学你觉得丢脸的心情,我很有同感。」 我不自觉紧紧握住胸口。 这话像在说我可以保持现在的我,像在说我没有错,从背后推动著我。 我细嚼一不小心就会说出口的丧气话,一再点头。 * 朔同学隔了一段时间回到店里时,铃木小姐像是想起了什么事。 「对了,这间店过几年就要收了。」 「什么……?」 「车站附近要进行都更,除了这里,其他地方应该也一样。」 「这样啊……」 虽然是无可奈何,可惜难得遇到了这么有意思的店家。 她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充满了摇篮般的安心感,可以窥见背后坚定的意志。在简短的对话里,我自然而然地尊敬起眼前这位女性。 有一天当我成为编辑时,我会听著布谷鸟的声音,循著记忆里〈通过吧〉的旋律,造访这个地方。 就像在故乡令人怀念的前辈,下次我会告诉她自己制作了什么样的书本,虽然这可能是我的一厢情愿…… 也许是我不负责任的失望被她发现了,「别摆出那种表情。」她伤脑筋地微笑著。 「──这个地方同样也是我编的一本书。」 夜风从打开的门吹了进来,吧台桌上那些独立出版的书页啪啪拍起了手。 「在营业时间有限的乡下小旧书店,真的有很多人来访,留下了很多故事(人生)。有想成为和太鼓大师的少年,有试图以自己的方式呈现福井当下模样的摄影师,有从县外搬到这里来,展开漆匠训练的前公务员,还有目标成为编辑的少女,与在一旁守护的少年……你们不觉得就像一本小说吗?这里就是为了写下这些故事的空白页。」 「所以──」铃木小姐继续说下去: 「我真的一点也不感到寂寞。我相信在这个地方产生的相遇与故事,即使阖上书本,还是会在大家的心里继续写下去。」 这句话缓缓渗透入心里。 可是,为什么呢。 我忽然莫名想哭。 我看向在一旁同样听著这些话的朔同学。 即使阖上书本,故事仍会继续下去。 我去了东京后,你会继续生活在这个城镇。 在西野明日风的名字消失的故事里。 「不用担心。」 铃木小姐说,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 「我会再继续编新的书。 我们下一个故事再会。」 啊啊,原来如此。 我轻轻把手放在胸口。 能让故事延续下去的不只是你。 我可以自己写下去。 ──只要你留在我心里。 故事就不会结束。 后来,我们三个人天南地北聊了一会儿,离开了这间奇妙的旧书店。 * 走到外面后,四周已经是一片漆黑。 真的是满足的一天,我心想。 不论是在ur得到的经验,还是在hoshido度过的时间。 今后我肯定会一再回想起这一天吧。 最后的暑假,明年不会再有的、属于高中生的八月。 在结束时,遇见了这些贵人,与长留在心里的话。 不过。我几乎是无意间松了口气。 ──幸好是在这个时候。 如果是在犹豫将来出路的六月。 或许我会觉得留在福井当编辑的人生也很好,轻易折服自己的梦想。 折服──我在心里念著。 我绝不是指在福井当编辑的人们做出了妥协的选择。 事实正好相反。 我以为只有到东京能实现成为编辑的梦想,但是因为知道在生长的这片土地,有这些热血、率直而且真挚地面对故事的人,因为他们的生存方式看起来如此帅气。 我的梦想现在也依然在东京,但「如果」这个想法却掠过脑海。 有那么一瞬间,我不禁冒出这个念头。 ──如果留在福井,也许我能继续追逐梦想,同时陪在你身边。 但是…… 那么做和总编辑、平山小姐还有铃木小姐以自己的意志选择留在福井,决定在这里担任编辑的意义完全不同。 爸爸一定会认同,不用和你分开,也不需要完全放弃梦想。 在我心里,那将会是屈服于现实,逃避的结果。 如果是基于这样的理由做出的决定,必定无法像遇到的这些人,过著以自己的工作为傲的人生。 所以,幸好是今天遇到他们。 我伸展著身体,肚子突然发出咕噜声。 走在身旁的朔同学噗哧笑了出来。 「肚子饿了吧,我们去吃点东西。」 我故意气呼呼地鼓起脸颊。 「这种时候假装没听见才是绅士的格调吧。」 「今天你那么努力,饿了也很正常。」 「什么……?」 我说不出话来,没想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他若无其事地继续说下去: 「接下来我要说的话你别想歪了,你不觉得我们今天没什么对话吗?」 我回想了起来。 我们的确几乎没有可以称得上对话的交谈。 「对吧?」 朔同学轻轻笑著。 「如果在平常,我们在一起时都会聊个没完。可是我在旁边看著你,心里一直有个想法,啊啊,这个人现在心里没有我。」 「才没有……」 我试著回想明确地意识到你的瞬间。 第一次是我们在ur结束采访后。 第二次是听见hoshido迟早会收起来的时候。 奇怪──我暗自感到疑惑。 这么说来,两种情形都只是从编辑这份工作产生的联想。 明明最近我不管做什么事,心里都是你。 他揶揄地接著说道: 「我得要再次强调,这么说不是『我难得在你身边,你却不理我』这种无聊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你很专注,没有余力理会外界。你正努力从在梦想前方的人们身上多听、多学,并且试著活用在自己身上。在还没有找到梦想的我眼中,今天的明日姊最耀眼且美丽。」 这话说得我很不好意思,自嘲地这么回应他: 「我倒是觉得自己没有比今天更丢脸的了……」 「那和是不是有切身关系只是一体两面。我是抱著观摩的轻松心态,歪打正著罢了。如果下次再经历相同的情形,你想必已经站在遥不可及的地方。」 「……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我注意到他落寞的语气,不自觉脱口而出。 「你为什么答应一起来?」 我本来只是随口问问,只见他难得吓了一跳,面红耳赤,视线左右游移,接著假惺惺地扬起嘴角。 「……我说过吧。我有点兴趣。」 「喔,不肯说是吗?」 「这种时候不深入追究是淑女的格调喔。」 「哦?」 「拜托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 我冷眼盯著他后,他总算不再装糊涂,嘟囔开口说道: 「一定是因为听著深夜广播,想写一封寄不出的信。」 「什么……?」 这句话彷佛看透我的内心,使我心跳不由自主加速。 他又继续说下去,似乎没有注意到我的惊慌。 「今年夏天,各种情感在我心里做了个了结。我觉得有点空虚,就像没了气泡的弹珠汽水,又甜又有种缺憾……」 这是你的求救讯号吗? 如果是的话,我希望能对上你的频率。 「呵呵,要久违地来讨论未来出路吗?」 我说起不知不觉变得怀念的话。 朔同学抓了抓头发,把眼神转到另一边去。 「我感觉内心的空洞实在摆脱不了,要重新投入一度回到原点的棒球,还是认真念书,或是虽然青涩,用恋爱与友情填补,或者……」 「──写下属于你的新篇章?」 我慎重转动旋钮,在叽喳的短促噪音后,你的声音变得清晰。 「这么讲太夸张了,明日姊。」 「因为你就是这么夸张的人啊。」 我们往彼此靠近半步,仰望满天星辰的夜空。 信纸飞机现在飞到了什么地方呢。 它轻巧地向前翱翔。 摇摇摆摆地飘游在天际。 如果可以的话,我心想。 希望有一天打开那封信的,是成为大人后的你。 希望有一天读那封信的,是成为大人后的我。 ──比如在忽然想听某人声音的夏末深夜里。 叩,两位高中生敲打著窗户。 希望这样的故事能继续下去。 三章 她与他的椅子 宛如白色与黑色交相演奏出的键盘音色,无心的正确与错误交集,也许有一天能谱出惊喜的动人乐章。 ──这个夏天让我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我心不在焉弹著钢琴,注意到不知何时夕阳西照,轻轻阖上琴盖。 平常五线谱上那些冷冰冰的蝌蚪,此时却活泼得像再怎么用力往下压也会从指尖溜走的夜市捞彩球,我追逐得忘记了时间。 祭典音乐究竟要听到什么时候才肯干休,我不禁苦笑。 夕暮告知季节的结束,以及已是准备晚餐的时间。 暖和的柑子色笼罩钢琴顶盖,忽而出现一张遥远的面容。 我以前喜欢这个时间。 如果屏息悄悄把门打开,年幼的我会正在竖起耳朵来偷听吗? 那个人会露出像是恶作剧被人发现的脸,停止演奏,如果我央求她继续弹下去,她总会固定弹那首〈做人类真好啊〉(编注:日本动画《漫画日本昔话》片尾曲。)。 欸,妈妈。 我也有了重视的人。 我想回去的地方增加了。 我的琴声变温柔了。 我的厨艺也进步了。 我决定要更任性一点。 所以,如果有一天还能见面。 ──这个夏天,我身边发生了这些能如此告诉你的事。 * 俐落地穿上围裙,站在厨房。 沥水篮里放著弟弟自己洗好的便当盒。 越过中岛柜,可以看见桌上放著爸爸今天早上读过的报纸。 流理台上面,则是我刚泡好的麦茶。 这正是我熟悉的家里风景。 我眯起眼来,看著斜照进屋里的夕阳。接著,我确认起冰箱与橱柜。 素面,再不吃完就要浪费了。 不过如果晚餐是素面,弟弟会摆出有点遗憾的脸。他不会大肆抱怨,只是会嘀咕「素面啊……」。 这么一想,素面还真是奇妙的食物。我一个人苦笑了起来。 每年都一样,虽然还没有过赏味期限,麻糬过了一月后,素面过了八月后,就愈来愈难消化了。如果在早上端出麻糬,中午端出素面,大家都会吃得很开心,晚上的话就开心不起来了。 难道就像蔬菜和鱼类,这些食物也有最美味的时期吗? 哎,要是天天吃这些东西,不管是早上还是中午端出来,都会得到「姊姊,怎么又是这个啊」的反应。 所以每到这个时期,我总是为如何处理剩下的量伤透脑筋。 再三犹豫过后,确认家里还有番茄、大叶紫苏和鲔鱼罐头,我决定今天用素面来代替天使细面,做成义大利冷面风的料理。 虽然之前没煮过,但只要加入橄榄油或是麻油,再用面味露调味,应该差不到哪里去。 我思考著配菜该怎么办的时候,心想该出去采买了。 最近餐桌上的料理都是以肉类或是碳水化合物为主,差不多也想吃鱼了。 只要拜托爸爸,他随时都能开车载我去,而且如果有需要,弟弟也会乐意陪我。 ──但是,我想和朔同学一起去。 真心话暗自流露了出来。 起先是因为必要,在我的强硬要求下开始的两人例行公事,不知不觉成我每周期待的事。 钢琴前和这个厨房原本是妈妈固定待的位置,现在则完全成了我的地盘,你的家也在不自觉中就像是我另一个家。 我想回去。 我在厨房的凳子坐了下来,喝起麦茶。 ……可以和平常一样联络他吗? 夏日祭典的那一天,我、夕湖和朔同学聊了很多。 我发现自己一时冲动,连很难为情的话都说了出口。 我一直在想,只要能成为像是他另一名家人的存在就好,我一直试图这么想。 所以我毫不迟疑地进入独居的男孩子家里,要他陪我采买,认为这是平静的日常生活…… 夕湖果然很厉害呢──我叹了口气。 只是踏出一步而已。 此时我才发现,那一步居然能让心里如此不安。 他该不会比起朴素的家常料理,更喜欢速食吧? 他该不会其实想拒绝却拒绝不了,觉得困扰吧? 像是上次悠月与小阳到他家的时候,我在场怎么想都打扰到他们了吧? 我愈是冷静,愈觉得我们又不是情侣,常到家里来下厨的同学简直是种麻烦…… 蓦然间,夕暮下的那两张脸浮现脑海。 『──从今以后,我可以再稍微任性一点吗?』 尽管我打算正面面对自己的心意,做出那样的宣言。 ──怎么样是任性呢? 遇见朔同学前,我总认为自己必须一肩扛起妈妈的责任。 现在爸爸和弟弟也会很自然地分担家务,但如果他们问还有什么要求,老实说我也不清楚。 他们不是不在乎我的需求,其实从我在朔同学家打了那通电话后,他们就很关心我。 只是我实在逞强太长一段时间,不愿意造成别人的麻烦。 ……我该不会忘记该怎么任性了吧。 我并未强迫自己忍耐,比较像是从一开始就不存在那样的选项。 唉──我又大大叹了口气。 总之先播喜欢的音乐,来煮饭吧。 料理时正适合这类的沉思。 就在我拿起手机的瞬间── ──嗡嗡嗡嗡。 电话打来,像是看准了时机。 「咿?」 萤幕上显示出的名字害我不由自主叫出了怪声。 「喂、喂!?」 『……抱歉,你在忙吗?』 朔同学说,语气一如往常。 不久前我们还天天见面,这时候却觉得好像很久没讲到话,我有点紧张。 「不忙,我正打算准备晚餐。有什么事吗?」 『这样啊,那我说快点。』 「慢慢说也没关系。」 我这么回答后,朔同学笑了出来。 『其实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这时,我终于注意到自己做出了奇怪的反应。 慢慢说没关系──我不自觉把内心话脱口说了出来。 我觉得难为情,犹豫要找藉口还是随口带过时,朔同学又继续说了下去: 『差不多该去采买了,你觉得呢?』 「啊……」 对方主动提出我求之不得的要求。 不知为何,我感到了酸楚的哀愁。 我正好在犹豫时,朔同学主动来约我。 其实大可以像过去一样立即点头答应,为什么…… 我摸不清这正在萌芽的情感,决定先转移话题。 「这个嘛,你今天晚餐没问题吗?」 『啊~家里还有素面,我打算煮来吃。』 「真的吗!?我家晚餐也是素面。」 『……你有什么好点子吗?老实说,我吃得有点腻了。』 我窃笑著,把想到的料理方式告诉他。 他也是不太在意分量,会边尝味道边调整口味的人,大致交代一下会用到的食材就行了。 『啊啊,家里现有的食材应该做得出来。』 不出所料,他很简单就掌握到是什么样的菜色。 虽然我们打从去年起就常围在同一张餐桌上,次数都数不清了。 我们的晚餐是一样的──这点小事依旧让我莫名欣喜。 尽管如此…… 『要去采买吗?如果你忙的话,我也可以一个人去,只是我想你可能需要人帮忙拿东西。』 「……哦。」 『咦?那是什么反应?』 「只是随口附和而已喔。」 『小优空,你怎么好像心情忽然很差?』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闷闷不乐,语气不自觉变得冷淡。 我到底在做什么啊。 这个样子简直是情绪不稳定,难搞的女孩子。 女孩子──我在心里又说了一次,终于发现相当单纯的答案。 ……我懂了。明明发生过那种事,朔同学还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让我感到寂寞。 我希望他表现出更尴尬一点的态度。 我希望他表现出难为情的模样,让我可以确认我们之间的关系有了变化。 我希望他至少表现出羞涩可爱的一面。 这些想法接二连三冒了出来,我失望地自嘲了起来。 我怎么可以这么自以为是。我自觉丢脸,咬紧了唇。 他可是在为难的处境深思熟虑,独自苦恼的朔同学。 我知道他不可能是漫不经心地来联络我。 况且,说要把彼此的手系在一起,还有跟他说自己的恋爱该自己负责的人,不正是我吗? 他想必是接受我的想法,决定尽可能表现得和平常一样。 原来人心如此复杂啊──我按著胸口。 为了朔同学与夕湖,我可以表现得坚强,那样的强悍却不适合用来保护自己。 我果然在逃避。 只要躲在「为了他们两人著想」的心思背后,就不用面对这种情感了。 那样就能把讨厌的自己,与软弱的自己都藏起来了。 我就可以继续维持那个我理想中的、符合你需求的我自己。 只要能待在你身边,我原本以为这样就能心满意足。 但是── 『──不对。』 夕湖让我明白了。 以真心话与真心话互相交流的关系(人)。 即使无法传达到对方心里,即使心愿无法实现,依然紧握在手中,那照耀著晚霞的美丽心意。 还有──我苦笑著。 那种无可奈何,惹人疼爱的任性。 朔同学像是忍受不住沉默,主动开口问: 『优空……?』 「我不要和你一起去采买。」 我轻笑著说: 「取而代之的是──」 所以,我要像给了我动力的挚友女孩一样── 「──朔同学,我们去约会吧?」 祈愿能成为他的特别。 * 隔天,我忸忸怩怩地等待朔同学的到来。 用不著特地照镜子,我也知道自己想必整张脸都红了吧。 我冲动之下学起夕湖,但果然我不是那块料。 朔同学当时困惑不已的反应出现在脑海里。 『……优空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才不是! 回想起来就觉得丢脸,我脑中不自觉驳斥了回去。 我只是稍微拿出勇气来约你出去而已! 我才不是有什么烦恼想找你商量,用这种委婉的方式说出来! 可是这么辩解也很尴尬,我在强行告知时间地点后,便挂断了电话。 他会来吗? 我有些不安,确认起自己的服装。 既然是约会,我怕穿得跟平常一样太失礼,难得穿上无袖露肩的心型领连身服。 夕湖说这套衣服很适合我,所以我买了下来,只是肩膀凉飕飕的,感觉很不踏实,到头来几乎没穿过。 虽然说这个夏天他连泳装都看过了,事到如今不需要那么在意…… 万一他觉得我打扮得太用心怎么办? 我都去过他家那么多次,甚至还住下来两次,根本用不著烦恼,只是原来少了普通这个护身符,会让人这么浑身不自在。 我一再梳理著浏海等待时,看见朔同学踩著登山车,东张西望骑了过来。 他骑到一半看见我,于是我迟疑地轻轻举起了手。 他在附近踩剎车停了下来,接著轻巧地跳下登山车。 做作的熟悉动作看得我心里怦怦跳著。 「不好意思,等很久了吗?我不知道入口在哪里,绕了点路。」 他过意不去地说。 「没关系。毕竟你是第一次来,不能怪你。」 虽然我比较早到,不过离我们约好的十二点还有十分钟以上。 尽管看起来那样,他其实是个守时的人。 「所以──」 他好像还是搞不清楚状况,试探地说: 「你说今天是约会……」 我早有心理准备,只是忽然出现直捣核心的关键字,我差点不自觉否认。 虽然是我主动提起的,但从他口中听到实在很尴尬。 在此同时,我们两个对此事的态度差别也让我坐立不安。 夕湖总是对朔同学说「来约会吧」,我记得西野学姊甚至还跑到教室来说「要去约会啰~」。 所以,我觉得难为情的邀约,在你心里只是开玩笑说「出去玩」的意思,令我有些丧气。 可是──我轻轻咬住嘴唇。 我不想只是继续在一旁看著你和别人约会。 「……唔,我是这么想的。」 好不容易挤出回答后,他困扰地开口说道: 「不好意思,优空,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他说著看向四周,错愕地笑了起来。 「为什么挑在市场?」 「──拜托别说这种话!」 我觉得丢脸死了,双手摀住了脸。 先不论文字上的定义,虽然我顺利把约会这两个字说出口…… 思考也在同时停了下来。 朔同学和我的约会要做什么? 我的个性不适合像夕湖那样要他陪我挑衣服,也不像悠月知道那些时髦的咖啡厅,又不可能像小阳那样活动身体,西野学姊则不在讨论范围内,单纯聊天的话则和平常根本没有两样。 我一时情急脱口说出的话就是── 『「福井生鲜市场」明天十二点集合!』 总觉得…… 我真的和夕湖她们一样是女高中生吗? 这里「福井生鲜市场」在位于购物中心lpa附近的「福井市中央批发市场」的腹地里。 简单来说就是一部分的市场对外公开,不只可以买到今天早上捕获的新鲜渔获,还有可以用餐的餐馆与加工食品的店家栉比鳞次,此外也有贩售蔬菜与水果的地方。 之前我就想找机会到这里来了。 就算是因为这样──不成话语的声音在舌尖打滚。 偏偏在名义上的第一次约会特地选择来这个地方,真是夸张! 即使只是站在这里,超新鲜渔获的气味也一阵阵飘过来! 他似乎在等我说话,于是我战战兢兢地开了口: 「我想说该来吃点鱼了。」 他有些纳闷,嘟嚷著说: 「那不就是一般所谓的采买吗?」 「……掐。」 「等一下,这也太不讲理了吧!?」 真是的。我故意不悦地噘起嘴,走了起来。 本来不该是这样的,我暗自感到了失望。 难道已经太迟了吗? 这一年来,我太融入在平凡的日常生活,安逸于这样的关系,导致在他心里,我真的成了像另一位家人的存在。 『朔同学,原来你有把我当成那种女孩子啊。』 『不然还有哪种?』 如果不是在那种状况下,就会暗自感到雀跃的对话,如今回想起来或许只是温柔的你表现出来的体贴。 世事难如愿呢,我心想。 两个人一起出门采买,偶尔在回家时喝著罐装果汁聊天,再一起吃饭。 与朔同学相处的这些时间充满了愉悦。 如果那天在那个屋顶,我也传达出自己的心情,我们肯定再也没办法度过这样的生活。 不想当作这一切没发生过,不想放手。 可是,现在── 原本珍惜的日常生活成了枷锁。 他想要我成为像家人一样,可以轻松相处的对象。事到如今,如果我表现出不同的情感,他会不知所措吗? 如果我是夕湖,如果我是悠月,如果我是小阳,如果我是西野学姊── 今天就会是比较正式的约会吗? 「嗯,那个,总觉得……」 我正思考时,站在身旁的朔同学难为情地说: 「也只有和优空才能有像这样的约会。」 「咦……?」 我不由自主偷看他的脸,他揉了揉鼻子来掩饰自己的反应,嘟囔著继续说下去: 「还有,那身打扮很适合你。」 「──」 我用手臂挡住脸上的表情,匆忙把头转到另一边去。 我知道,这是他朝对方走近的方式。 『我说啊,夕湖。 朔同学一定是这么想的。 他想著如果自己随便称赞女孩子,说不定对方会会错意地喜欢上他。』 我自以为是地说过这种话。 我因为浴衣没有得到赞美,这么闹过别扭。 可是,好像不太妙。 我一不小心开心了起来,怎么办。 再说──我深呼吸,好让心情平静下来。 只有和我啊…… 这一个小细节,不知为何暖和了我的内心。 他用平常调侃的语气接著说了下去: 「只可惜难得你打扮得这么漂亮,骑著菜篮族淑女车逛市场实在不像样。」 「──好这次真的不掐不行。」 指尖感受著温暖的体温,我不禁心想。 到头来,我只能是我。 也许我不需要著急地勉强自己成为别人。 那是长久以来压抑,不对,其实是偷偷在阴影处浇水逐渐长成的想法。 如果再这么沉不住气,说不定会从掌心溜走。 以自己的脚步,面对这样的心情吧。 「走吧,朔同学。」 我轻轻握住你的t恤,跨出小小的一步。 * 接近市场入口时,朔同学惊讶地说。 「好多人,他们在排什么?」 我循著他的视线看过去,看见约有二十人左右的队伍。 除非是新开的店家,福井很难得看见那样的景象。 排队的人群有穿西装的上班族,看似大学生的团体,还有像是高中生的情侣等各种人。 刚好旁边墙上贴有场内地图,我确认之后说: 「那里是鹰巢网元(编注:网元,拥有渔网与渔船的渔业经营者。)直营的海鲜餐馆。」 「哦?生意很好呢。」 鹰巢位于福井市西北方,是有海水浴场与渔港的沿海区域。妈妈还没离开的时候,我记得全家人夏天会一起去玩。 既然是网元直营,表示是提供当地直送的渔获吧。 我们沿著人龙往前走,黑板上面密密麻麻写的,果然是以海鲜为中心的料理。 「优空,你午餐吃了吗?」 朔同学往我看过来。 「还没。」 「还没吃的话,要排吗?」 「唔……」 我一时回答不出来。 我没有那么常来这里,这种盛况也的确让人好奇。 但就在我语塞时,朔同学若无其事地说: 「不过难得都出来逛市场了,还是由你下厨吧。」 他表现得好像没有别的意思。 啪嚓啪嚓,内心犹如仙女棒点亮了色彩。 两人一起出去采买的日子,到朔同学家下厨已经成了固定行程。 当然我不觉得他忘记了,只是在大排长龙的店家前面,他毫不犹豫选择我的料理,这个事实让我深受感动。 说不定── 他也很珍惜这样的日常生活吗? 微湿的眼角轻轻往下垂。 「……嗯!」 我按捺不住,绽开了微笑。 我们决定先在市场里绕一圈。 绿色地面的通道两旁,鲜鱼与菜肴的展示柜一字排开。 保丽龙箱铺著冰块,超市不常见的鱼类与贝类直接摆在上面贩售,很有菜市场的气氛。 「优空,交给你了。」 我东张西望时,朔同学把钱包交给我。 「好,交给我吧。」 收下他的钱包后,我将之放进包包里。 别人看了或许会有点惊讶,但我们平常都是这样,早就习惯了。 最一开始是由我全额支付,回去后再拿收据仔细计算。只是每次都要这么做很麻烦,还有可能算错,所以现在我们到超市时,一开始就会分开两个篮子。 我拿出各自的钱包分别结帐,如果有大容量包装要平分,就之后再计算。 既然要这么做,不如一开始就各付各的──这么说虽然没错,但因为要交换,而且还要藉由什么东西放进哪个篮子来调整帐目,因此就由我统一管理。 他几乎毫无防备地把钱包交给我的那个瞬间,就像真正的家人一样,每次都让我有点心动,这件事不能让他知道。 「朔同学,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我这么问他后,他「嗯~」地蹙起眉头。 所有高中男生都差不多,朔同学基本上喜欢以肉类,或是碳水化合物为主的料理。 因为看得出来他自己绝对不会煮来吃,我下厨时偶尔会提议海鲜料理,真要说起来其实是强制才对。 他此时正露出一张兴致缺缺的脸。 「唔~生鱼片?」 「那不需要我下厨吧?」 「鲔鱼生蛋盖饭?」 「之前吃过了。」 「不然手卷寿司之类的。」 「全部都是生鱼片衍生出来的料理……」 他的回答大概都是这种感觉。 这些料理我当然也很喜欢,只是实在没有什么下厨的感觉。如果是自己家里也就算了,在朔同学那里,我总会想做些比较费工的料理。 我知道不是做工繁复就是好料理,只是…… 家常料理与乐在其中的料理还是有分别。 平常我都是趁社团活动与课业的空档准备家人的饭菜,因此重视快速料理,也常用冷食或即食食品随便解决。 但还有另一种情形。 比如说用昆布或是柴鱼片熬煮高汤,把洋葱炒到金黄色,花好几个小时炖肉…… 有时候我会想沉浸在这样的步骤与时间里面。 或是慢慢想事情,或是发呆放空思绪,或是思念著某人。 尤其今天专程到市场来了。 平常大多是粗茶淡饭,我想挑战比较有变化的菜色。 尽管我是这样的心情,接下来的对话也是老样子。 朔同学不再坚持下去地说著: 「我想要比较简单的,像是一般的盐烤,或是萝卜泥淋橘醋或酱油来沾著吃的料理。」 「一点也没有下厨的成就感。」 「不然我让个一百步,味噌鲭鱼、照烧鰤鱼或是什么鱼的西京烧(编注:将鱼肉以西京味噌腌制后烧烤的料理手法。)都好。」 「这种让步方式都多少次了……」 接著轮到我提议: 「真鲷的义式水煮鱼呢?」 「我想吃普通的盐烤。」 「白身鱼的义式生鱼片呢?」 「嗯~酱油和山葵。」 「乾烧虾仁。」 「我是不讨厌,只是跟白饭不太配。」 「章鱼炊饭。」 「我喜欢鸡肉的。」 「真是的!都特地到市场来了!」 我气呼呼地说,他哈哈哈地尴尬笑著。 「我只是回答你的问题而已,你煮的我都吃。」 我不满地眯起了眼睛说: 「可是你在期待落空的时候,失望的表情很明显。」 「欸,有吗?」 「有,最近的酱烧鲽鱼你就摆出了那种脸。」 「啊……」 他似乎心里有数。 他回避我的视线,搔了搔脸颊。 他总是这副德性,所以我明知鸡婆,还是忍不住唠叨。 他的好恶并不分明。 就像他自己说的,我端出的料理他都会吃光光。 如果只听这段对话,会觉得他是传统大男人,不过那是因为我开始在他家下厨时,曾要求过他「你可以直接把好恶或是口味的感想,直接跟我说,不用顾虑」。 要是不先这么说,我会一直做出他觉得「还好」的料理,而且如果他是昧著良心称赞,我会更难受。 只是话虽然这么说,因为我希望他能尝到美味的海鲜,所以还在不断摸索。 为弟弟与爸爸下厨的时候也是类似的感觉,未来如果有了小孩,大概又会再经历相同的拉锯战,我忽然觉得好笑了起来。 若是朔同学气势十足地坐在餐桌前,盘起手臂说「鱼和蔬菜也要吃」,那个样子感觉会戳到我的笑点。 我只是试著想像,就忍不住笑得发抖,用手摀住嘴巴。 坐在餐桌旁的会是儿子吗?还是女儿? 虽然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我想像起那是个儿子。 他有著和朔同学一样,有些傲慢的眼神。 眉毛也是英气十足,不过笑的时候会整张脸都笑开来。 学话学得很快,而且满嘴歪理。 『唔~可是爸爸的表情看起来也不喜欢鱼,比较喜欢肉啊。』 『……我没有。妈妈会生气,所以我没有露出那种表情。』 『如果妈妈没有生气,爸爸比较喜欢吃肉吗?』 『……总之,鱼还有青椒和红萝卜都要吃乾净。』 『我会吃很多很多高丽菜丝啦。』 『……爸爸也会吃,留一点给我。』 啊,不行,糟糕。 我强忍著就要笑出声音来的冲动,同时思考了起来。 朔同学不怎么会主动吃蔬菜,唯独莫名喜欢高丽菜丝,有多的一定会续加。 过去一开始我将高丽菜丝和姜汁烧肉一起端上桌的时候,他没有恶意地说了「用削的比较细喔」,我听了很不甘心,非常认真地练习。 因为挤了点美乃滋在上面,酱料基本上淋的是紫苏酱。 有一段时间他迷上我推荐的黑醋洋葱,只可惜黑醋洋葱没有大容量的包装,很快就吃完了,最后好像还是又回到原来的高丽菜丝了吧。 不对! 想到这里,我忽然冷静了下来。 我胡思乱想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一不留神就在厨房泡茶看著他们,儿子也很可爱。 我难为情地垂下双眼,无意识地绞著双手。 我不知道其他人是怎么看我的,但我自认相当冷静,可以不讳言地说算是很懂分寸的人。 不论是和朔同学在一起,还是在学校和夕湖他们一起度过的时候,我总是主动走在退后一步的地方,我以为这样的位置正适合我,可是── 「优空……?」 听见那诧异的语气,我轻轻摇了摇头。 「呃,我们聊到哪里了?」 「你不是问我想吃什么吗?那个怎么样?」 他指向一旁的展示柜说。 我看了过去,那里卖的好像是入口附近那间排队店家的菜肴。 「酱汁炸旗鱼排,那种吃起来应该会像吃猪排盖饭一样容易入口。」 的确是很有意思的点子。 旗鱼因为味道淡,鱼腥味不重,想必会很顺口。 虽然我有点想挑战那道料理,不过── 「我不要在你家里做鱼排盖饭。」 我冷漠地把头甩开。 「……优空,你还在为了我称赞七濑的猪排盖饭生气吗?」 「我本来就没生气啊。」 这话是真的。 夕湖不太下厨,所以这个问题一直没有浮上台面,但是仔细想想,那只是很普通的事情。 不论是对朔同学,当然还有悠月也是,我都没有指责的资格。 尽管心里明白,听见那件事的时候,超乎想像的寂寞囚住了我也是事实。 我误以为那里就像我家的厨房,同样是我的地盘。 两人共度的时间充满在那个地方,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有其他女生踏入──不对,应该说其他女生当然也有进入那里的权利,这件事让我感觉到无比的哀伤。 所以这种郁闷的情感不是对他们感到生气,比较接近我对自作多情而放下心来的自己,感到的失望。 我想,如果── 朔同学和别人交往的话。 我必须马上退出那个地方。 我必须把珍惜的日常生活,拱手让给其他女生。 我在无意间一直逃避面对这件事。 我安于家人般的关系,以为就算没有交往,还是可以在身边守望他,还是可以为他下厨。 如果夕湖成了朔同学的女友。 也许她会和平常一样,对我说:「小内,过来煮饭嘛~」 如果对方是悠月的话。 聪明伶俐又贴心的她,也许会用「拜托教我做菜」的理由,让我们还能保持联系。 但那顶多只是暂时的作戏。 未来在日常生活里陪伴支持他的人不是我,是其他人。 不过,如果可以的话。 ──为了能普通地待在你身边,我必须成为特别的人。 欸,夕湖。 你肯定早就发现了吧。 但是──我悄悄按住胸口。 我不想压抑自己的著急、不安与嫉妒。 因为我希望只要一不注意就会一个人过度努力的你,日常生活可以尽量过得平静顺遂。 我边说著,边平抚自己的情绪。 「开玩笑的,你要吃酱汁炸旗鱼排吗?」 「不了。」 他以有些冷淡,但又温暖的嗓音说: 「今天就吃你想尝试做的料理吧。」 他就是这种个性──我轻轻微笑著,接著说: 「真的吗?不用顾虑我没关系喔?」 「说不定我吃了之后会喜欢上。相对的,不需要做精致的料理,最好是能大快朵颐一番的。能拜托你吗?」 我凝视著他难为情的侧脸──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打定主意今天要做出超美味的餐点。 * 所有店家逛完一遍,我大致计画好要买什么东西,接著从入口处顺著刚才的路再走一遍。 我事前已经知道这里的情报,不过这里不只有新鲜的海鲜,还有卖当季蔬菜水果、鸡蛋和特殊调味料等等的店家,光是在这里就能买到相当丰富的食材。 只有超市能买到的东西可以改天再买,或看最后买了多少东西,回程路上再绕过去一趟。 当我正在思考这些事情时── 「帅哥美女,来试吃喔。」 鲜鱼店门口一位上了年纪的大婶和我们搭话。 她看起来有七十来岁,身材矮小,腰挺得很直,眼镜底下那双柔和的眼睛令人印象深刻。 反正我本来就打算在这间店买东西,于是我向朔同学使了个眼神,往店里走去。 她手上的托盘放著鲜红的生鱼片。 「我们家的鲔鱼足好吃喔。」 我在她的推荐下拿起牙签,沾了点酱油后送进嘴里。 「嗯~!」 入口即化,我不由自主发出了不成声的赞叹。 家附近超市有卖福井捕的鱼做成的生鱼片,也很好吃,只是这么一比较,鲜度果然有差。 这个鲔鱼生鱼片吃来没有腥味,油脂高雅的甜味十分明显。 朔同学眨了眨眼睛看著我。 「鲔鱼生鱼片盖饭……」 「喂!虽然我明白你的心情!」 刚才我才下定决心要精心制作美味的料理欸! 这样岂不是又回到原点了! 大婶看著我们的对话,表情有些意外。 「免烦恼,这里不只生鱼片,什么都有。你们是高中生吗?」 我点了下头。 「对,我们来买晚餐的食材。」 「我还以为你们是来吃午餐,顺便逛逛哩,是美女你要煮的吗?」 「对,我要煮。」 「喔~这个年纪专程到这里来采买,很厉害哩。你会自己杀鱼吗?」 「会是会,只是杀得不好。」 我搔著脸颊,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很不好意思。 大婶看著我的旁边说: 「这位小姐以后会是好太太喔,你要好好把握哩。」 「呃,不是的。」 我急忙打断他们的对话时,朔同学随口开口说道: 「就是啊,今天是我们头一次约会,伊讲晚餐要做好料,我正在期待哩。」 「────」 他配合对方说起了福井腔。 虽然说只是单纯在应和对方,但「就是啊」是什么意思。 「哎呀~那我算你们卡俗欸。美女,想要什么尽量讲。」 我根本无法直视他们的脸── 「唔,我要花枝和真鲷还有……」 我低著头,嘟囔著说出要买的食材。 后来对方不只帮我们打折,还送了一小盒两人份的生鱼片。 我向走在身边的朔同学说了句令人怀念的话。 「……诈欺师。」 「你怎么会这么说我。我一个谎也没说,而且我也没想到她会算那么便宜,再说那也不是适合清楚解释我们之间关系的场面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 「一定是因为女高中生为了下厨来采买,她才会高兴成那个样子。既然遇到那么热情的阿姨,我会好好品尝的。」 好太太啊。 不经意的一句话深深刻印在脑中,但是现在除了这话很中听外,我找不到其他原因。 * 我兴高采烈买了一大堆东西,事先准备的三个大购物袋,不知不觉间已经塞得满满的了。 朔同学轻松拿著其中两个,不过里面还有保冷剂和冰块,应该很重。 「不会买太多了吗?」 他错愕地说,我不禁露出苦笑。 「这里有很多平常看不到的食材,不小心就爆买了。我帮你买了在家里烤好就能吃的乾货,你要吃喔。」 「喔喔,那还真是方便。」 我们一边聊一边走出市场,我把购物袋放在脚踏车篮子里,朔同学则是在登山车的两边握把各挂一个购物袋。 我们基本上是走路上学,只是出来采买的时候因为东西多,都会骑脚踏车出来。 『只可惜难得你打扮得这么漂亮,骑著菜篮族淑女车逛市场实在不像样。』 我忽然想起刚才的话,顿时觉得丢脸,往朔同学看了过去。 他像是注意到我视线的意思,不好意思地嘿嘿笑著。 「抱歉抱歉,只是开个小玩笑而已。如果在意那种事情,福井的高中生都不用约会了。」 这话让我放下心来,跨上了脚踏车。 「朔同学,我想去这附近一个地方,可以陪我去吗?」 「当然可以。」 骑著脚踏车出发后,在大约距离市场一分钟路程就可以到的地方,我停了下来。 「好近!?」 朔同学的话听得我忍不住苦笑。 「我不就说了。」 「不说这个了。这里是仓库?工厂?」 「咦,你没来过吗?」 横长向的低矮平房,第一次看见的人的确可能会有这样的印象。 我对这里很熟,不以为意地继续说下去: 「这里是阿美横。」 听到我这么说,他大概联想到了东京上野吧。 他露出了「咦?」的诧异表情。 「……我该笑吗?」 「那个,我没有在开玩笑喔。」 你瞧。我指向外墙。 那里有个大大写上「阿美横」的招牌。 他吃惊地说: 「真的是阿美横。」 「我就说啦。」 接著他的视线移动,看向店门口上面的文字。 「梦果子市……?」 「对,先进去吧。」 我走在前面,穿过自动门后── 「哇。」 他像是不由自主地喊了出来。 我常来这里,他的反应对我来说很新鲜,我嗤嗤笑了起来。 宽敞的店里除了柱子外没有隔间,看起来就像仓库的一角,放眼望去摆满了五颜六色的零食。 种类约有数百,不对,说不定有超过数千种。 整体看来,大多是带著小孩的女性顾客。 「我没有仔细查过,这里好像是零食批发商开的店。价格比超市便宜,也有量贩包,偶尔我会到这里来买全家人的零食。」 尤其弟弟正值容易肚子饿的年纪,零食一下子就会扫空,所以为了省钱,只要有时间我都会尽量到这里来采购。 朔同学稀奇地看向四周。 「我都不知道有这种地方。」 「因为你很少吃零食嘛。抱歉要你陪我来,我会尽快买完的。」 「没关系,我觉得很兴奋,好像远足前来买小点心。」 「这里也有小点心区,要看看吗?」 「好啊,来看来看。」 他的脸像少年一样天真,我不禁庆幸起有找他一起来,总算能松口气。 走到小点心区后,他开心地开口说道。 「哇啊,好怀念。」 「你小学的时候,会在老师规定的金额内买一堆小点心吗?」 「对对,那个时候量就是正义,这样说意思好像不太对就是了。其实也不是想填饱肚子,可能是在规定金额里面,想买什么都可以的那种特别感很让人兴奋。就像祭典前拿到零钱,只要买个杯子就能在里面装满零食。」 我听著他快活的语气,附和了起来。 「以前有那种零食的摊子呢。杯子有三种不同的大小,透明的大柜子里面摆了饼乾、巧克力、糖果和软糖,再用小铲子把喜欢的零食塞满整个杯子。」 简直就和那个一样,我心想。 朔同学总是体贴地理解他人的内心。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和你说话时,过去的微弱记忆偶尔会不经意地浮现脑海。 ──我记得那是在我小学三年级的时候。 我和妈妈还有弟弟三个人,一起到附近超市买远足的零食。 但是那里的小点心区不大…… 逛到一半,弟弟忽然哭了起来。 问了之后才知道,他是在学校看见朋友准备了一大袋各式各样的零食,心里很期待,可是在那间超市选的话,规定金额里面根本买不了多少个。 不管我再怎么安抚,他就是哭个不停,正当我束手无策,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 『妈妈带你去糖果的王国。』 妈妈这么说,带我们来的就是这个地方。 弟弟的眼泪马上收了回去,双眼闪闪发亮地说『姊姊,好棒喔!』,结果我们两个人花了整整两个小时挑选零食。 妈妈在旁边看著我们,完全没有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不只如此,她甚至还说自己也要买相同金额的零食,认真和我们讨论了起来。 平常她总是表现得文静而且端庄,那个时候却莫名兴奋。 『我要买小甜甜圈。』 『啊~优空好诈!妈妈也要!』 『可是钱会超过喔?』 『我要买美味棒的照烧汉堡口味。』 『妈妈也喜欢那个!帮我拿一根!』 『妈妈你买太多啦。』 『没关系没关系,超过一点点不会有人发现。』 『这么做不好吧。』 我之前一直都忘了。 之前的确有过这种幸福家庭的景象。 也许我是在不自觉中追寻著当时的影子,故意找藉口到这里来。 弟弟变得臭屁,妈妈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你在身边。 朔同学没看出我的心事,喜孜孜地往我看过来。 「优空,都到这里来了,要不要买一些小点心回去?」 我轻轻微笑著说。 「好啊,只能买五百圆以内喔。」 「ok,我们一起挑吧。」 「嗯!」 如果有一天──我心想。 这个人成了爸爸。 他一定会让小孩子看这样的景色吧。 可以的话,在他身边的人…… 我不再思考下去,拿起小甜甜圈。 四个小小的圆圈,和乐融融地倚偎在一起。 * 我们买了两个人加起来刚好五百圆份的小点心,再加上我买的几包家庭号量贩包的零食后,走出了阿美横。 尽管沉浸在感伤的回忆里,一挑起零食来就浑然忘我了。 挑到一半我提议:「要各自买五百圆份吗?」朔同学说:「那就不好玩了。」 既然反对的话,稍微让我一点也无所谓吧。 最后我们为了美味棒要买他喜欢的明太子口味,还是我喜欢的蔬菜沙拉口味,猜拳猜了三次……而且我还输了。 不过,真好玩。 「填补」这种说法虽然有点寂寞,不过怀念的遥远回忆添上了你的色彩,今后再回忆起来时,想必不会再感到哀伤。 朔同学一脸心满意足的样子地说: 「对了,优空,你最后买的那个是什么?」 「这个吗?」 我从塑胶袋里拿出银色的袋子。 「对对,我好像没看过。」 「就是那个啊。」 我说著,指向与阿美横招牌反方向的外墙。 那里同样是用大大的字体写著「横井巧克力」。 刚才也许他只注意阿美横,所以没看到吧。 他看起来很惊讶。 「……哦、哦,虽然没听说过,但感觉得出宣传很用力。」 啊哈哈,我附和著继续说下去: 「工厂是在这里,不过实际上连在东京也有贩售,非常有名喔。我记得是调温巧克力吧,是符合国际标准的纯巧克力,比较高级,但是超好吃的。夕湖很喜欢,我想说买了下次可以一起吃。」 「哦?我还以为只是强推的当地土产。」 「真是的!就算是开玩笑也不要在店门口讲!」 「抱歉抱歉,如果那么好吃,之后也让我吃看看。」 「嗯!」 「对了──」朔同学说:「接下来怎么办?」 如果在平常,接下来会到朔同学家准备常备菜与晚餐…… 我思考了一会儿后回答: 「不好意思,今天可以先到我家吗?带著这么多东西不方便移动,而且还有很多海鲜。」 话虽然这么说,平时采买也都会有肉类和鱼类。 朔同学家的冰箱是旧家的家庭用大冰箱,有很足够的空间能让我暂时把食材保存在里面。 不过,我想起今天晚上的餐点。 因为特地买了新的调味料和香料,我想顺便从家里把没有用完,可能会浪费的一起带走。 朔同学耸耸肩,不知道为何露出错愕的样子。 「我是无所谓啦。」 「啊,今天我爸爸和弟弟都出门了,不用担心。」 「我没有在担心那种事。」 「咦?」 我正不解时,他做作地叹了口气。 「从采买的量我就料想到了,但是这样好吗?这次算是约会吧?」 「……!」 这么说来的确是。我差点没抱住头。 我逛到后来,完全变成平常采买的心情,心想买到这么多新鲜食材,要来大显身手。 这样就和平常一样了呀。 况且买了这么多,也很难进去咖啡厅,甚至连到便利商店都很麻烦。 可是──我忽然冷静了下来。 我还有什么要求呢。 两个人一起买东西,在那个家里一边听著朔同学随意播放的广播或音乐,一边做菜。 你偶尔会过来偷吃,我有时会偷偷看你躺在沙发上睡觉或打盹,我们也会漫无边际地聊天…… 在我心里,再美好的约会也无法取代这样的时间。 所以,其实── 「──嗯,这样最好。」 我看著朔同学的眼睛,嘿嘿微笑著。 * 到我家后,我客套地问了一下朔同学。 「在我整理的时候,你要进来喝杯茶吗?」 回答我的是一如往常的苦笑。 「不用了。我帮忙把东西搬到玄关,搬完我就在这里等。」 「那好吧,我会尽量动作快一点。」 要是碰到爸爸或是弟弟会很尴尬,这一点我也明白。 但不只是今天,就算家人不在家,他也绝不会从玄关踏进家里一步。 一开始他这么做的时候,我每次都觉得其实不用那么拘谨。 可是,现在我明白那是他的坚持。 你的执意,想必是温柔的另一种体现。 我进入家里,来回几次把购物袋与塑胶袋搬到客厅。 先把家里要用的食材放进冰箱的冷藏与冷冻柜里。 要分给朔同学的虾子与贝类装进保鲜袋,再把今天晚餐会用到的香料与调味料,移到百圆商店的容器。 接著用水稍微清洗一下砧板,拿起菜刀,把高丽菜、白菜与白萝卜切成另一个家需要的量。 花枝的处理与真鲷的切片也顺便在这里弄好吧。 准备保冷袋,把快融化的冰块和保冷剂换掉…… 全部作业完成时,已经过了将近三十分钟。 没想到会花这么多时间,我得快一点。 朔同学会和平常一样倚在墙上读文库本吗?还是早就连手机也不玩,只是望著天空发呆。 我喜欢完成准备走出家里时,看见他的瞬间。 我正这么想的时候,忽然间── ──嗡嗡嗡嗡嗡。 停车场方向传来耳熟的引擎声。 咦?不会吧。我急忙拿起东西。 那是爸爸的车,他比平常还早回来,为什么? 我匆匆忙忙赶向玄关,心里愈来愈著急。 爸爸看见朔同学是没关系。 去年我就常提到朔同学,而且甚至还在仔细解释后得到外宿的许可。 我说过我们会一起去采买,也说过我会在他家做饭,所以事到如今爸爸应该不会抱怨。 可是,朔同学的话── 在班上女同学家里撞见对方的父亲,照理来说他会想避免这种情形发生。 万一他因此觉得尴尬,再也不陪我出去采买就惨了。 「朔同学!」 走出玄关,我朝那张果然在望著天空发呆的脸说: 「不好意思,我爸爸好像回来了,我们赶快走吧。」 朔同学惊讶地扬起眉毛,稍微思考过后这么说: 「不,不可以这么做吧。」 「什么……?」 「我打个招呼再走。」 我们没有时间再继续讨论下去── ──啪,哔哔。 关车门上锁的声音响了起来。 叩叩叩,皮鞋往这里走过来。 接著,爸爸走出停车场── ──顿时停下了脚步。 他轮流看向我和朔同学,疑惑地垂下眼角。 他在伤脑筋的时候,总习惯露出笑容。 我忽然不合时宜地想著,我这种地方大概是遗传到爸爸吧。 他们夫妻俩都是个性温和,脸上随时笑咪咪的,但是相较于在笑容背后藏著刚毅意志的妈妈,爸爸比较像是柳树。 不对,或许用刚晒好的棉被来形容比较贴切。 妈妈、我、弟弟。 他为每个人的个性、立场与所处的状况设想,在每个时候适当地包容我们。 不行,现在不是逃避现实的时候。 我要是不介绍他们认识,他们不知道怎么开口。 先向朔同学介绍爸爸? 先向爸爸介绍朔同学? 这种时候该先介绍谁呢? 「唔……」 我不知所措,肯定露出了神似爸爸的含糊笑容,这时── 「──您好,我是优空同学的同班同学千岁朔。」 朔同学往前跨出一步,彬彬有礼地向爸爸鞠躬。 「我受到令千金相当多的照顾。」 从平常轻浮的态度想像不出他能表现得如此诚恳,我不自觉忘记身处的状况,看得入迷。 真受不了你这个人。 你就是这个样子。 爸爸把稍微松开的西装领带拉好。 「你好,我是优空的父亲。有一次我被送到医院时,我们讲过电话吧。感谢你那次的帮忙,我女儿好像也受到了你很多照顾。」 我知道应该要赶快出面打圆场,只是这种气氛实在太让人难为情,害我说不出话来。 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我以为就算这天会到来,也是很久以后。 朔同学没有在意我,以成熟的语气继续说下去: 「别这么说。我总是在接受优空同学的好意,希望没有造成各位的麻烦……」 爸爸慌张地在胸口前摆了摆手。 「哪有什么麻烦,该道谢的是我才对。我女儿在遇见你之后变了很多,她的笑容增加了,也常聊到朋友的话题。」 接著,他露出安稳的笑容。 「我害她从小就经历很多苦头,所以我很感谢你为优空,为我们家庭带来改变的契机。」 「爸爸……」 我不自觉喃喃说著。 没想到他会对第一次见面的朔同学说出这种话。 他明明是个连对家人都不会过度介入的人。 朔同学的表情终于放松了一点,露出了不好意思的微笑。 爸爸温柔笑著说: 「优空煮的饭好吃吗?」 「等等,爸爸!」 我急忙打断这段对话时,朔同学嘿嘿笑著,回答的语气相当肯定。 「是,我很喜欢。」 「──!」 真是的,这样太奸诈了。 我没脸见人了。 尽管明知聊的是料理,居然在爸爸面前说得那么理直气壮。 就算是客套话,还有别的回答方式吧。 这样的气氛简直像是为了那件事来打招呼…… 不行,我才是那个最耿耿于怀的人。 爸爸像是对他的反应很满意,点著头继续说下去: 「这话听来或许像是溺爱,不过优空是很坚强的女儿。她替我妻子撑起这个家,所以我对她信任的人,还有你们的关系都没有插嘴的意思。不过,千岁同学,可以的话,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是。」朔同学似乎端正了下姿势。 「请问是什么事……?」 爸爸板起严肃,不对,是浮现出哀伤的表情。 「请不要伤害她。 因为我的关系,她已经受到太多伤害了。」 「──别说了!」 我不由自主激动地喊了出来。 「你的心意我很高兴,但是不要让朔同学背负我们家的压力。」 爸爸像是心头一惊,低下头去。 「优空……说的也是,抱歉。」 那一瞬间。 朔同学像是要制止我,伸手挡到我面前。 他慢条斯理说了起来,彷佛在思索该如何开口。 「我无法答应。」 「「什么……?」」 温柔的目光看了我一眼,又接著说下去: 「我希望今后能继续与优空同学来往。 我们共度的时间愈久, 我的言行、行动和决定或许会伤害她的可能性…… 怎么样也不可能消失。」 伸到我面前的拳头用力紧握著。 「如果我伤害了她,我会补偿到她的伤口愈合──我很想这么说,可是…… 在这个夏天,我知道有种自己无法愈合的伤口。 同时,优空同学让我知道── 也有一种容许互相伤害,彼此包容的关系。」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下来,像在仔细确认。 「所以── 我希望自己能以这样的关系,与优空同学来往。」 「──!」 我不由自主摀住嘴巴。 以免翻腾的情感涌出来。 以免情感轻易化成泪水。 欸,爸爸。 虽然现在还无法说出口,虽然没有得到任何约定,而且说不定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 不过,如果有一天能骄傲地说出来。 我想露出最灿烂的幸福笑容,向你介绍。 ──这个人是我最重视的人。 爸爸只是静静地闭上双眼── 「我女儿就拜托你了。」 深深地低下头。 * 因为有一半以上的东西放在我家,稍微减轻了我们的负担,于是我们在便利商店买了冰拿铁与焙茶拿铁,在走向朔同学家路上的河岸边稍坐片刻。 我们忙东忙西的,这时已经接近下午四点。 水面摇曳著日光,看起来莫名柔和。 ──寒蝉、寒蝉、寒蝉。 ──唧、唧、唧。 寒蝉四处鸣叫,拿著捕虫网的少年们在堤防奔波,像在尽最后的努力。 除虫剂的气味忽而飘来,下次再闻到就是明年了。 我嘟囔了起来。 「夏天要结束了呢。」 朔同学点头说: 「是结束了。」 小指头动了一下,碰到你的小指。我接著说: 「朔同学,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嗯~?」 「刚才你为什么会和我爸爸打招呼?」 「很奇怪吗?」 「一般来说会急忙离开吧……」 「我又没有对他女儿做什么坏事。」 「……没有吗?」 「咦!?」 「呵呵,开玩笑的啦。」 「我背上都发凉了,拜托别开这种玩笑。」 「你做了什么内疚的事吗?」 「你都在我家住了两次,说没有是骗人的。」 「啊~这么说来我还比较内疚。」 「什么意思?」 「秘密。」 我们聊著聊著,朔同学把脚伸直,躺了下来。 小指与小指分离,我觉得有点落寞。 「我本来就打算找机会和你爸爸打声招呼,结果一直拖延,就这么拖过了一年。」 「为什么要这么做?」 「本来就该这么做吧。宝贝女儿三天两头到陌生男子家里煮饭,一般都会担心得不得了。」 「我爸爸很能理解喔?」 「那是他对你的贴心与信任的表现。去年发生过那种事,所以他尽量顺著你的意思,告诉自己,女儿认同的对象一定没问题。」 「是吗……」 「唔,你别误会我这话的意思。你爸爸最后不是离婚了吗?所以对女儿的男女关系特别敏感。说穿了,就是怕你被奇怪的男人骗走。我要再强调一次,我的意思不是你妈妈就是这样。」 「用不著解释,我明白。我倒是觉得你想太多了。」 「优空,你有注意到吗?」 「注意到什么?」 朔同学看向我这里,露出伤脑筋的笑容。 「你爸爸在重新系好领带的时候,手在发抖。」 「骗人……?」 那个瞬间我也看见了,可是完全没有察觉。 妈妈离开后,爸爸长年来就像个空壳。 我以为他没有啰嗦地干涉我们,是因为他没有那个力气。 我以为他把生气、哭泣、迷惘与不安的内心,忘在那一天了。 可是,说不定…… 为了不让我们发觉,他只是在一旁守护著我们。 「所以说──」朔同学又继续说下去: 「我不想只是说些礼貌上的客套话,而是尽可能说出自己真正的心情。最后那些话当然是我的真心,不过煮饭那段对话,也包括了采买和围在同一张餐桌上的时间在内,意思有传达到吗?」 羞涩荡漾的眼眸彷佛要把我吸进去。 为什么他总能像这样发现别人的内心,并且挑拣出来呢? 只有今天──我心想。 我决定借用你真诚的回答── 「嗯,我也很喜欢。」 当个爱捉弄人的骗子。 * 到朔同学家后,我打开客厅窗户。 河岸边的这个房间透过风的气味,便能得知季节的变化。 夏去秋来,秋去冬来,冬去春来,春去夏来。 刚好一整年的季节流转,我都在这里见到了。 接著,再一次的夏去秋来。 tivoli audio播放出road of major的〈给亲爱的你……〉。 今天这么一整天下来也许是累了吧。 朔同学马上慵懒地在沙发上躺下来,闭上双眼,浏海轻轻飘扬,晒在阳台上的t恤影子轻盈在他身上舞动。 如果不理他,他会直接香甜地睡起午觉吧。 我在他身边蹲下来,悄悄凝视他的脸时── 「对了,今天晚餐到底是什么?」 他呢喃著说,像个睡迷糊的小孩子。 我差点笑出来,赶紧忍住,这么回答他: 「因为有美味的真鲷,我想来做西班牙海鲜炖饭。」 「听起来很不错,饭量可以多一点吗?」 「是是是。」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待会可以帮我处理淡菜吗?拔足丝需要一点力气。」 「没问题,要处理的时候叫我。」 「欸,朔同学。」 「嗯~?」 「你和家人有联络吗?」 他听见这句话猛然坐起来,看向我这里。 「怎么忽然这么问?」 「抱歉,你不想聊这件事吗?」 「不,也没有……」 我迟疑地拉起朔同学的手。 「你还记得刚才说过的话吗?」 「什么话?」 「『宝贝女儿三天两头到陌生男子家里煮饭,一般都会担心得不得了』这句话。」 「喔……」 「你爸妈不也是一样吗?陌生女子三天两头跑到宝贝儿子家里,一般都会担心得不得了。你有跟他们提过我吗?」 我听见那句话后才第一次注意到。 如果在遥远的未来,我有了儿子或女儿。 在儿女上大学一个人住之后,要是有异性友人常出没在他们家里,我的确是会有点担心。 不。朔同学摇摇头。 「我家是放任主义。」 「又在打马虎眼了。」 「我是说真的。」 「我本来也以为爸爸根本不当一回事喔。」 「……也是。」 「我不会强迫你介绍我让他们认识,只是如果你们有联络的机会,可以稍微提一下吗?」 这么要求的我,算是麻烦的女人吗?我思考著。 可是你老是关心别人,却不懂得关心自己。 朔同学用笑闹的语气说: 「就算告诉他们,他们也只会有『哦』这种反应。」 「那样也没关系。」 「万一我爸妈还是……总之,万一他们要求我当面介绍你,该怎么办?」 「到时候──」 我并拢双脚,端正坐姿── 「我会恭敬地向他们致意。」 ──清楚明白地说。 因为你为了我这么做。 因为你为我做的这件事,让我这么开心。 朔同学像是吓了一跳,接著笑了开来。 「优空你今天真怪。」 「因为我看到了很怪的朔同学。」 「多谢。」 「不客气。」 「那么──」我说著站起来。 「──虽然有点早,可以准备晚餐了吗?」 「嗯,老实说,我饿扁了。」 俐落地穿上围裙,站在厨房。 tivdi audio播著音乐。 躺在沙发上读著文库本的侧脸。 流理台上放著两人一起买来的食材。 这个家熟悉的风景。 我稍微倚著中岛柜,拿起手机。 我查了几个海鲜炖饭的食谱,迅速浏览过一遍。 因为很久以前做过一次,隐隐约约还记得做法。 将大致的步骤记在脑中后,我开口说道: 「不好意思,可以先来帮我处理淡菜吗?」 「好喔。」 朔同学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我身边来。 「足丝就是这些须须,要全部拔起来,然后再用鬃毛刷仔细刷洗外壳。足丝往开口方向拔,就可以拔得很乾净。」 「收到。」 淡菜交由他处理后,我在锅子里放水开火。 蒜头与洋葱切末,甜椒切成适当的宽度。 用牙签挑除虾子的肠泥,取出已经处理好的花枝与切好的真鲷鱼片。 平底铁锅直接加热,冒出白烟后倒入大量橄榄油,轻轻晃动,让油均匀分布在锅里。 这时将虾子、花枝与真鲷放进锅内,海鲜的香味随即飘散开来。 双面都煎了一会儿时,把市售的清汤块与鸡汤块,放进煮沸的汤里调整味道。接著将朔同学处理好的淡菜放进去,开口后再拿出来。然后关火,包在铝箔纸送进烤箱稍微热过的番红花撒在上面。 虾子、花枝和真鲷都充分煎过后,接著仔细翻炒蒜头和洋葱。 确认在差不多变得透明后,加入罐装番茄再用木锅铲压烂。 接著放进白米,稍微炒过后倒入刚才煮好的高汤…… 很好──我终于能松一口气。接下来只要确认米饭煮的状态,汤汁收乾,再视需求撒上盐巴与胡椒稍微调整味道,等差不多可以了,再把海鲜和甜椒摆在上面就大功告成。 热气四溢,散发出刺激食欲的香气。 烹煮不熟悉的料理时,心里总是充满不安与期待,有种奇妙的兴奋感。 料理会成功吗?对方会觉得好吃吗? ……这样的时光还能维持到什么时候? 内心深处忽然没来由地感到寂寥。 这个家,这个厨房。 我还能为朔同学下厨几次呢? 突如其来的结束也许是明天,也许是后天。 多么希望这种心爱的日常生活能一直维持下去。 为了让心情平静下来,我转头一瞧,朔同学已经不见人影。 淡菜早就处理好了,我以为他会在沙发上看书或是小睡一会。 难道是我忙得太专心,没有注意到他去洗澡了吗? 正当我思考的时候── 「──优空。」 朔同学从连接客厅的寝室探出上半身来。 「怎么了?你在房里睡觉吗?」 我这么问之后,他的眼神游移,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 「不是,我没有在睡觉。」 「不然有什么事……?」 他不是会一时兴起叫别人名字的人。 他连在爸爸面前都表现得落落大方,难得看他露出这种忸怩的态度。 咳,他刻意清了下喉咙,接著终于开了口: 「那个,如果你愿意的话,要坐这个吗?」 他说著回避我的视线,从寝室里拿出来的是── ──古朴的木头凳子。 「什么……?」 我一时搞不清楚状况,愣在原地时,朔同学又继续说下去: 「你常来帮我煮饭,可是我一直没有像样的回礼,再加上这次我和夕湖的事也给你添了很多麻烦,所以这算是谢礼,作为感谢的象徵。」 他焦躁地胡乱搔著头。 「可是刚发生过那种事,送东西给女孩子好像不太对。后来我想到你在炖煮料理时,会一直站著观察锅里,我每次看到都很过意不去,所以……」 朔同学说到这里,总算注视我的双眼。 「这是我买给家里厨房用的椅子,你愿意的话,就给你坐吧。」 他羞涩地整张脸笑了开来。 那双毫无防备的眼神,看得我喘不过气来。 不会吧,这意思是…… 朔同学若无其事地随口说著。 「──也就是说,这是优空专属的椅子。」 滴。 滴,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奇怪? 「喂,优空?」 不知不觉中,眼泪完全停不下来。 我甚至没有余力理会惊慌失措的朔同学,泪水汩汩流出。 我以为自己只是白忙一场。 我以为不管自己再怎么珍惜,都只是单方面的心意。 我害怕这样的日常生活有一天会轻易瓦解。 就像妈妈一样。 会不会有一天忽然就离开了。 好高兴,好高兴,好高兴,我握紧了胸口。 当然并不是他帮我准备一张椅子,事情就会有什么改变。 我内心的不安依旧没有消失,但是── 你说这是我专属的椅子。 这是你为我著想,为我挑选的椅子。 这表示我们暂时可以继续维持以往的两人生活。 这表示我还可以继续留在这里。 这表示他还会继续等我的饭菜。 ──他给了我在这个家的一席之地。 我说,朔同学。 我不会有过多的期望。 我不会给你带来麻烦。 比如说在进入这个家的时候── 在心里偷偷说声「我回来了」。 可以允许我这样任性的要求吗? 我拚命抹去泪水,吸著鼻子,发抖的声音说: 「谢谢你,朔同学,谢谢你。 我会好好珍惜这张椅子。」 他温柔地垂下眼眸。 「不用那么珍惜没关系,你要常用喔。」 他轻摸著我的头说。 「嗯、嗯──」 欸,妈妈。 我也有了不能退让的事物。 我可以回去的地方增加了。 我注意到自己不想要普通。 我决定要选择自己的最爱。 他已经和爸爸见过面了。 所以,如果有一天还能见面。 ──这个夏天,我有了想要介绍给你认识的人。 四章 为高举的双手献上花束 宝特瓶冒著汗水站在一起,映出两道人影,虽然希望可以永远停留在这个时候,天空依然兀自远去。 赶著出现的卷积云取代积雨云飘浮空中,冻结的宝矿力冰冻时间愈来愈长,先融化的甜水沾湿双唇。空气乾燥,体育馆里的摩擦声格外响亮,原本躺著觉得湿黏的地板,不知不觉已能冰凉火热的身体,十分舒适。 ──一步再一步,今年也是一样。 夏天即将有始有终地结束,我有点寂寞。 大概我在内心某处,觉得这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 这是和他一同努力掌握住的季节。 所以一旦秋天轻易地追赶过去,等于自己就要交出棒子,阶段性任务结束,只能目送某人跑著离开的背影。 如同社办一角乾瘪的篮球,我反常地思考了起来。 不论是我、他还是其他人。 经过这个夏天,确实有了什么改变。 我有种预感,自己不能再是一个青涩的少女。 但是我还无法适应不熟悉的自己,茫然地失去目标,彷佛飘浮在空中。 只有内心深处那股滞闷的热气,不断催促我赶紧前进。 我知道,拖拖拉拉的话马上就会落后。 我注意到了,我根本没有获得任何成果。 不过,我还是希望这样的时间可以维持再久一点── ──他和我的── 夏天希望可以不要结束。 * 八月剩不到一个星期的某天午后。 从一大早开始包括午餐时间在内的训练结束,我正打算回社办时── 「小海(阳),可以打扰一下吗?」 社团顾问美咲──也就是美咲老师叫住了我。 「唔,是……?」 我不自觉纳闷著,这么回答她。 美咲在训练结束的反省会后,通常会直接回教职员办公室,难得会像这样等我们整理结束。 她有事找我或小七(悠月)时,要不是针对表现不好的球员与我们讨论、确认状况,就是在训练气氛懒散时稍微激励我们,可是现在并没有这两种状况。 七月的芦高战过后,队员的情绪都很激昂。 下一次一定要登上顶点。 这不只是口号,所有人的确都是团结一致,朝这个目标迈进。 真要说起来,最散漫的是…… 我思考著,朝向我招手的老师走过去后,坐在摺叠椅上的美咲用力皱著眉头,平静地说: 「我有件事想跟你确认。」 她的语气沉重,我不由自主站直了身体。 ……难不成她看出来了吗? 我轻轻咬著唇,低著头等她继续说下去。美咲轻叹了口气,慢条斯理开口说道: 「小海,其实是……」 总是直截了当、明确下达指令的这个人难得会这么欲言又止。 这表示我的状况很不好吗? 她谨慎挑选用字,小心翼翼地继续说下去: 「你的暑假作业差不多……还没做完吧?不抱歉我不该说这种话当我没说过。」 「等一下这是什么意思!?」 终于进入耳中的是完全出乎意料的一句话,我连尊师重道也忘了,直接质疑了回去。 美咲稍微移开视线,愧疚地说: 「我只是想确认,可是说到一半时,我想起朋友『你差不多该结婚……还没吧?』那张每次都明知故问的脸,就讨厌起自己来了。」 「到底是什么意思啦美咲!」 「那家伙都会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偷偷炫耀手上的结婚戒指。」 「……」 「说话啊,小海。」 「…………唔,这种事去找婚友社──好痛!」 她非常用力打了下我的屁股,我大叫了起来。 学生对美咲的印象是严厉的冰山美人,实际上也的确是这样,她不像某位导师(藏老师)平常总是吊儿郎当,对于不遵守社团或是学校规则的行为也会严加斥责。 可是习惯与她相处后,她意外也有这种打打闹闹的一面,所以不管训练或是指导再严格,队员们才会都直接叫她「美咲」,仰慕著她吧。 她不时会露出私下的模样,但是每当她这么做,大多是有人感到沮丧、烦恼或是迷惘的时候。 我故意不耐烦地垂下肩膀说: 「我的暑假作业做完啰。」 「……………………(怎么可能太扯了)!?」 「可以不要把吞下去的话写在脸上吗?」 「这样啊,小海,你也会像这样先走一步啊。」 「也不要和结婚混为一谈好吗?」 我们说著看向彼此的脸,噗哧笑了出来。 也罢,我懂美咲的心情。老实说,去年暑假的最后一天,我哭著求悠月帮忙,国中前也差不多都是这个样子。今年只是在夏季学习营的完成进度超前,再加上后来有一段时间提不起劲来,于是把暑假作业当成冥想来消磨时间,就这么提前完成了。 「不开玩笑了。」美咲说:「那么,明天你能来吗?」 「明天社团活动不是休息吗……?」 这是早就排定的行程,因为或许有人还没完成暑假作业,可以趁这时间赶进度。 「对,和之前安排的一样,社团活动休息。」 我摸不著头绪,所以没有开口,让美咲继续说下去。她从摺叠椅上站起来,说话的样子好像有点兴奋。 「惠说要来社团露脸。」 「什么,惠学姊吗!?」 惠学姊是我的上一任,也就是在六月高中联赛预赛败给芦高前,担任队长的学姊。她的位置是大前锋,是位活用超过一百七十公分高的高身材,以高昂的斗志带领整个球队的可靠学姊。虽然社团活动一结束,不对,社团活动时也是只要螺丝一松就少根筋……我刚当上队长时,常找她商量。 可是──我说出内心的疑问: 「为什么要特地挑在暑假,而且还是没有社团活动的日子?她又还没毕业,等开学后像是放学时间之类的都可以来露脸啊。」 美咲苦笑著,轻轻摆了摆手。 「是我解释得不够清楚,惠会来,可是主角不是她。」 「嗯……?」 「她一年级时候的三年级学姊,也就是我们社团的两位校友跟她说好久不见了,想见个面。」 「什么!?」 我听见这句话忍不住大喊,往前跨了一步。 「我们入学前那年的三年级学姊吗?」 美咲扬起嘴角,似乎正在等我这样的反应。 「对,就是那一年的队长和主力球员。」 「──!」 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很清楚。 当时我国三,正在犹豫今后的方向时,观赏的那一场高中联赛预赛。 福井的女篮已经有好几年是芦叶高中的天下,另外再加上友爱女中或北陆商业高中挺进冠军赛争夺优胜,是这些年来的常态。藤志高中的实力绝不算弱,只是离强校还有一步之遥,大致给人这样的印象。 但是那一年,藤志高中在准决赛踢走友爱,站上决赛的舞台。 老实说,我还记得听见这个消息时,心里只有「运动的世界偶尔会发生这种事」的感想。也就是说,即使是实力天差地远的球队,也会因为掌握住无法合理解释的比赛节奏,赢得胜利。 话虽如此,篮球不像棒球或足球这种可以用「守住一分」的方式来对战的运动,必须「争夺分数」,很难出现以弱胜强的逆转局面。 逆转胜实际上也没那么容易,我发誓绝不是瞧不起她们,单纯是结构问题。 比如说棒球,只要千岁击出全垒打,投手上村完全没有失分,理论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就能赢得比赛。如果是打击能力也很强的投手,一个人就绰绰有余。 比如说足球,不管是能化解对手失误的得分前锋的活跃,还是哪个球员都好,只要先抢下一分,接著坚守球门,靠传球拖延时间,不论这样的对战方式在现实中是否可行,也不是做不到。 可是篮球有必须在规定的秒数内出手的规则等,许多严密的时间限制,因此赛况随时在变动,为了赢球就要全队球员进攻争取得分。 简单来说,球队的综合实力会直接影响到比赛结果。 在这样的(篮球的)世界里必定会赢得预赛,在全国也是争冠热门的名校,可不是靠运气或气势就有办法应付的对手。所以我和当时的队友约好要一起去看决赛时,心里也是想反正到头来获胜的还是芦高,可是…… 激战过后,夺得前往高中联赛门票的是藤志高中。 即使现在回想起来,内心深处依然热血沸腾。在会场有九成观众认定芦高会获胜的气氛里,藤志高中的每一位球员全心全力奔跑、跳跃,与球员是全国各地菁英的名校打得势均力敌。 运气与气势的确是有影响,但透过她们的球技,感受更深刻的是积年累月训练的成果,以及对那段训练时间的自信。 当时引领藤志高中的,是让人怀疑该不会是从天花板俯瞰整座球场、传球十分精准的控球后卫;以及接到球便有如一头进攻的野狼,把球投进篮框的小前锋。 ──啊啊,原来在公立的升学学校,也有一群人像这样专注于篮球,以顶点为目标。 当初父母为我的将来著想,建议我进入藤志高中,而我自己则想进入芦高,在全国的舞台上奋战。原本摇摆不定的心情,在这个瞬间做出了决定。 自那之后,那些学姊就成了我心目中传奇的人物、崇拜的对象。 毕竟普通的公立学校击倒各队强敌,赢得优胜,是每个运动员心里都幻想过的、创造奇迹的美梦。 我正沉浸在回忆时,美咲又继续说下去: 「她们现在进入同一间关东的强校,是队上的正式球员,在大专篮球联赛争夺优胜。她们联络惠,说会在训练休息的期间回来一趟,想趁这个机会顺便来这里露面。」 「我说,美咲!」 我话还没说完,她已经咧嘴露出了意有所指的笑容。 「你有兴趣吗?」 我毫不迟疑地猛点头,问她: 「体育馆可以使用吗?」 她摀著嘴,笑得全身发抖,像是觉得很好笑。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早就确认过了。明天体育馆没有其他社团的训练。」 「学姊她们会是方便活动的打扮吗……」 「以她们的个性,不会把篮球鞋丢著就到这里(体育馆)来。」 咚咚,心脏跳得飞快。 不只是因为能见到崇拜的学姊,说不定…… 这阵子我一直陷在无所适从,空虚的烦闷里。 如果甩开这样的心情,我是不是又能活得像我自己。 也许那样我就能真正告别今年夏天,朝下一个夏天奔去。 我不知为何有这样的预感。 「对了,小七!」 得把这件事告诉我的伙伴。我正打算走向社办时,美咲拍了拍我的肩膀。 「刚才我找时间跟她说了,她一脸遗憾地说有事走不开,不然也很想见她们一面。」 「这样啊……」 控球后卫与小前锋,在球场上的表现也和我们很像,绝对会是很好的刺激,真可惜。 ……想到这里,我灵光一闪。 不知不觉熟悉的脸庞浮现在脑海。 「请问,我想带个人来,可以吗?」 从我的说法,应该听得出来不是队友。 但是美咲完全没有过问,只是轻吁了口气。 「别兴奋过头啰。」 她捶了下我的胸口,像在调侃我。 没办法,我肯定会超兴奋的,我暗自心想。 最爱的篮球,崇拜的学姊,希望有一天能并肩作战的对象。 这简直是梦幻组合,如果这样还死气沉沉,就算要使出强硬的手段激起斗志,我也在所不惜。 ──点燃斗志之火吧,我的内心。 * 接著,迎来了隔天。 惠学姊她们约好下午四点过来。 为了先行准备好场地,热身还有自主训练,我接近三点就到学校来了。我确认昨天美咲答应我带回去的社办钥匙放在运动包里,走向体育馆时── ──叽叽、哒哒、叽。 清脆的声响传进耳里。 忘记是什么时候了,小七笑过我说「怎么可能」,不过我只要听这种声音,就能听出打球那个人的实力强弱。脚步、换手动作是否俐落、运球是否灵活、投篮的准度……尤其篮球打得好的人,他们在打球时有各自独特的气氛,也可以说是节奏,像小七这种我再熟悉不过的球员,我只用声音就能分辨出来。 想到这里,我心想著「受不了」,叹了口气。 简直是轻快到让人不爽的声音。 我错愕地笑著,踏入体育馆的瞬间,便看见可能有一七五公分高的修长身躯矫捷地跳起来,安静得感觉不出身体重量。 清爽的短发飞扬,身体则是保持笔直。 从纤柔的指尖投出的那颗球到达最高点── ──啪唰。 网子微微晃动著,球被篮框吸了进去。 哒、哒、哒哒哒哒,球滚了过来,我捡起球后,注意到我的那个人揶揄道: 「哎呀,居然迟到?」 她似乎已经热身一段时间,脖颈处微微冒著汗水。 我用单手把球传回去,这么回答她: 「我没有迟到,约好的时间是四点,你这个校外人士为什么比我先进来啊,舞。」 我这么说之后,她不以为意地开口说: 「如果有上锁就算了,但暑假的学校只要穿著练习服,摆出光明磊落的态度,任谁也看不出来。因为之前来过,我大致知道地点和校园气氛。我正当地从校门口进来,正当地借用这里,球是我自己带来的。」 「你胆子太大了吧。再说我不是问你怎么闯进来的,我是问原因。」 她用双手抱住篮球,反应像是愣住了。 「因为你说你要早点来啊。」 「我没说要你陪我吧。」 「我听起来像是爱的告白喔?」 「受不了。」 我胡乱搔著头,嘴角忍不住上扬。 我的确没有要她陪我,但是在提到我会来自主训练时,心里也真的暗自期待过会演变成这种情形。 虽然我的语气相较于偷偷在置物柜里塞情书,更接近把战帖直接放在桌上啦。 ──东堂舞。从一年级就担任得分后卫,表现活跃,是芦高的主力球员。我们从少年篮球的时代就在正式赛上对战过几次,我一次也没有赢过舞所在的球队。七月的练习赛战况激烈,最后还是不敌落败。 本来之前只有我单方面将她视为劲敌,但她好像莫名中意我,最近我们很常连络。 昨天从美咲那里得知这件事时,我心想既然小七不能来,可以问看看她的意愿,所以传了line给她。 不出所料,她马上就打电话来问:『这是约会吗?』 藤志高中击败芦高的那场决赛,舞好像也在现场。她原本一心只想进芦高,看了那场比赛后和我一样在藤志高中之间犹豫不决。 『不过我成绩差太多就放弃了。』 『我懂你的心情。』 『是说阳居然能顺利考上藤志高中,不会太奇怪了吗?』 『……我懂你的心情。』 说是这么说,其实我也搞不懂自己怎么考得上。 那时候我满脑子只想著进入藤志高中打倒芦高,将投注在篮球上的热情同样投注在课业。我心想自己还是能念书的嘛,但就在确定考上的那一瞬间,对课业的热情烧成灰烬,高中成绩一直维持在从后面数来比较快的名次。我想推托说是训练太累,但悠月总是保持在前几名,因此这也不能拿来当藉口。 这么说来,舞还说过这种话。 『跟阳还有你那个得分后卫搭档──是叫悠月吗?──在一年级的半准决赛遇上时,我有点羡慕,觉得你们和那两个人很像。』 『你把我们打得落花流水,真有脸说这种话。』 『因为我很气。』 『你意外是个醋坛子吗?』 『否则也不会为迷上的男人(篮球)赌上自己的人生吧?』 『也是。』 我本来以为她像小七一样表面上冰冷,没想到她其实很主动,虽然也会有觉得厌烦的时候,但聊到这些话总能让我心安,知道我们是相连在一起的。 那个和我一样认真,和我一样蠢,而且比我还要强得夸张的人就在离我这么近的地方。 当然和搭档(小七)一起打球时也有这种感觉,只是现在纠结在我内心的烦闷里,她也有一席之地。 我肯定是因为想接触一心只有篮球的热情,才下意识约了舞一起过来。 在社办换好衣服,回到球场上后,从我手中抢走体育馆仓库钥匙的舞,自行搬出篮球和记分板,开始准备。她真的很有胆量,说不定她认为所有球场都是自己的主场。 「阳,你要先热身吗?」 「嗯,这个时期稍微慢跑一下,做个伸展运动就行了。」 「好,我也一起来。」 冬天的话需要更充分的准备运动,现在尽管已经是夏天的尾声,还没到冷得全身僵硬的气温。 我和在我身边一起跑的舞聊了起来。 「芦高平常都训练到几点?」 「嗯~很普通喔。一个小时的晨练,放学后再训练三个小时左右?六日、长假还有自主训练的时候会比较密集。」 「咦,真的吗!?」 「哦?你以为我们训练的时间有差吗?」 「──!」 她一针见血,堵得我说不出话来。 说起来芦高和我们一样是公立学校,没有差别也很正常,只是因为名门强校的印象,我以为她们所处的环境可以有比较长的训练时间,而我们受限于升学学校的桎梏,只能在限制中艰苦前行。 外面的确有训练时间特别长的私立高中,可是听到芦高和我们差不多,我简直哑口无言。 居然在这件事上同样也没有辩解的余地,我忍不住感慨。 「你们都做什么样的训练?」 我接著说下去,眼神不经意飘向脚边。 舞的步伐很小,虽说是慢跑,那样子看起来也不太自在。我抬头一瞧,我们的身高差了整整一颗头,脚长当然也有差。 我不著痕迹加快速度,舞笑了一下,接著回答我: 「我们的训练没什么特别的。阿富很重视基础训练,每天从早就要进行高强度的循环训练,像是重训或是再加上深蹲。」 「呃……」 阿富指的是顾问富永老师,她和美咲好像认识了很久,比赛时两个人总是聊得很热络。 循环训练是肌力训练结合有氧运动的训练,简单来说就像在跑累死人的障碍赛。在体育馆里面摆放跨栏或健身球,打造出几个训练站,在其间奔跑穿梭完成训练动作。在夏天训练的话,通常会有不少一年级生不支倒地,是很操的训练。 我们球队在没有比赛的假日或是长假时,也会进行这种训练,可是每天早上练…… 她似乎很满意我的反应,一脸得意地继续说下去: 「我们球队也很注重跑步。因为是山里的学校,附近有个叫地狱坡的地方,我们必须在那里不断来回冲刺。」 原来她到了下半场也不会累就是这个原因啊。我不自觉一脸严肃地回答她: 「老实说,我有点意外。我以为芦高的训练会更著重技巧或是实战演练。」 「那种训练当然也有,不过阿富的信念是『技巧是超出我们能力的剑,如果不先打造出可以自在挥剑,不断跑下去的身体,空有技巧也没用』。」 「完全是肌肉派的理论嘛……」 「还有,她的口头禅是『你们不是女人,是战士』。」 「天啊。」 我太小看你们了──我不禁自嘲。 我误以为芦高这种名门,会进行更精准而且精良的训练。 这样的话就有机可乘了。 我们在每位球员的实力或战术的熟练度也许表现较差,但是我们有扎实的基础训练,只要坚持跑到最后一刻,说不定我们也有获胜的机会。 但是,舞她们也一样。从全国各地来到这里的顶尖球员,在赢球是理所当然的球队,为了达到这个理所当然的目标,每天不屈不挠地勇往直前。 难怪她们那么强。 这可不是多努力一点就能打破的高墙。 我兀自焦急时,舞不以为意地开口说道: 「对了,那个男人不来吗?」 「男人……」 「就是朔啊。」 「喂不要直接叫他的名字。」 连我到现在都还是叫他的姓氏耶。 虽然有点向往这么叫他,但毕竟我从一年级就是叫他的姓氏,如果没有开始交往这种简单明瞭的理由,总觉得浑身不对劲。 「再说,你怎么对千岁那么有兴趣?」 与舞一开始联络时,她劈头第一个问题就是:「练习赛的那个男人是你的男朋友?」 我说不是,打算结束这个话题,但是她死缠烂打,而我自己也有点情绪亢奋,结果话匣子就这么打开了,我有点后悔。 舞若无其事地回答了我的问题: 「因为我们球队禁止恋爱。」 「什么……?」 「我说过吧?我们不是女人,是战士,至少在芦高打球的这三年不能谈恋爱。」 我之前听过风声,听说专门设置宿舍的运动名校之类的地方,有这样的禁令。 当时,我不以为意地想「如果要专心在竞赛上,这么做很合理」。 毕竟恋爱根本与我无关,为了篮球可以轻易舍弃,只有这种程度的价值罢了。 可是现在…… 我非常能够体会为什么需要制定那种老旧的规矩。 兴奋、摇摆、迷惘、受伤。 如果问我现在是不是百分之百脑中只有篮球,只为篮球而活,我无法直接点头答是。 舞说得很平静,像是接受了这一切。 「发型一律剪短发,老师要我们晨练前先吃两碗饭再来,在校也不许用手机。队里要我们手机最好解约,也真的有人照办。我是为了方便看nba比赛,还有拍摄自己打球的影片做确认,所以留了下来。打从一开始就没有除了篮球以外──像是玩游戏──的时间。」 「居然……」 居然奉献到这种程度吗? 时间、生活、小小的娱乐,甚至是女高中生本来拥有的青春── 致力以顶点为目标就是这么一回事。 不想输给任何人就是这么一回事。 连这样的芦高也遥不可及,全国的顶点无比遥远。 我紧咬著唇,不被舞发现。 再这样下去,我一辈子也追赶不上。 其实我早就发现了。 自己内心那股烦闷的真面目。 在那一天那个瞬间前,我一直以来只为篮球而活。 虽然没有受到像芦高那种规矩的限制,就赌上自己的全部这个意思来说,我不会输给她们。 ──可是我知道了恋爱。 无意间想著千岁的时候变多了。 我思考著怎么做能让他喜欢我,也把时间分给了学习美妆和打扮自己。 如果他现在约我吃饭,我会毫不在意地把自主训练往后延。 ──所以我一定变弱了。 与芦高进行了一场激烈的练习赛后,我怀著在场上沸腾的热血顺势告白。 自那之后,我就像是成了燃烧殆尽的空壳。 我并没有误以为篮球是可有可无,也试图掌握与舞的对战中抓住的感觉,但是…… 全心奉献的男人变成了两个,我如同处在外遇这个字面上的意思,徘徊在两者之间。 篮球是篮球,恋爱是恋爱,如果可以划分得这么清楚就好了,可惜我做不到。 之前我满脑子只有「打倒芦高」、「目标高中联赛优胜」,但在不自觉中,我开始思考起之后的未来。 我到了大学还会继续认真打篮球吗? 出社会之后呢? 至少如果我持续走在这条路上,必须离开他的那一天迟早会来吧。 但要是在高中彻底燃烧自己,画下完美的句点,说不定我会选择和他上同一所大学。 ……原本个子就矮,体型上吃亏的我要是继续这个样子,别说是打倒芦高,也许连把舞当成劲敌的资格也没有。 我必须做出抉择。 篮球与他,我爱的是哪一个。 为了得到最重要的事物,就得牺牲第二重要的事物吗? 不知道是装傻还是真的傻,舞从容地又继续说下去: 「所以我想知道,有喜欢的人,谈恋爱是什么感觉。」 在耳里听来,这话像在谴责没有专注于篮球的自己,我低著头,默默加快了速度。 * 热身结束,稍微练习了下投篮和一对一后,门边传来叫住我的声音。 「小海!」 我看向那里,上一任队长惠学姊正开心地朝我挥手。她身旁站著美咲,以及两位烙印在我脑海中的学姊,所有人都穿著练习服。 「惠学姊!」 我跑过去后,她张大手臂抱住了我。 「好久不见了,你还是这么小一只。」 「惠学姊的肢体接触还是一样这么闷热。」 「咦,你的身材好像比较有女人味了……?」 「你要是敢摸我的胸部,我会直接把你揍飞出去。」 寒暄过后,我朝舞招了下手。 「唔,她是……」 「东堂舞!?」 惠学姊惊呼著,不由自主倒退一步。 高中联赛预赛输得很惨的记忆,大概还让她印象深刻吧。 舞愉悦地说了起来。 「你就是那个热死人的大前锋?」 「芦高也这么看我吗!?」 惠学姊以一如往常的态度回应她。 没想到舞会记住其他球队的球员。在这座体育馆第一次见面时,我以为县内的球员都不在她眼中…… 『球技还是会记得。』 到头来还是千岁说的对。 我怎么又想到他了。 我搔搔头,看向美咲。 我说过自己偶尔会和舞一起练球,她或许早就猜到了,反应不怎么惊讶。 「可以吧,美咲。」 「当然欢迎。」 「阿富要我来大开杀戒。」 舞从旁插话。 「她说了那种话啊。」 美咲苦笑,接著说「我来介绍。」看向学姊她们。 「个子比较矮的是当时担任队长的控球后卫亚纪,比较高的是球队主力,小前锋铃。亚纪、铃,她就是我提到的小海,那位是芦高现在的主力东堂舞,请你们多多指教。」 「「请不吝指教。」」 我们一起鞠躬致意。舞基本上对任何人的态度都很随便,不过也许毕竟是体育选手,她相当注重这方面的礼节。 一头亮褐色的短卷发,系著细发带的亚纪学姊向前跨出一步,圆滚滚的大眼睛好奇地看著我们。 「小海、舞,你们好。我从美咲那里听说了,不过你真的很小呢。我这个样子在大学就常被人说个子小了。」 亚纪学姊的身高比小七矮一点,大约是一六十公分。在篮球的第一线球员里面的确不算高,但是已经够让我羡慕的了。 见到崇拜的学姊,我不同于平常的样子,有些紧张地说了起来。 「我之前观赏过与芦高的那场决赛!我因为崇拜你们,决定进入藤志高中。」 「是这样的吗?我们在那场比赛的确是气势很旺,可惜和惠没关系。」 「喂,亚纪学姊!?」 惠学姊听见忍不住抗议。我记得一年级就是正式球员的她也有上场,而且很有活力。 我苦笑著附和起她们。 「说和惠学姊没关系是太『那个』了,只是亚纪学姊和铃学姊在场上给人的印象太强烈……」 「不要用『那个』蒙混过去啦!?」 我按捺不住笑了出来,话说回来──我同时思考了起来。 亚纪学姊和比赛中见到的印象完全不一样。 她即使遇上危机也面不改色,锐利的传球有如凛冬的冰柱,原来在场外这么随和。 我正感到惊讶时,亚纪学姊的篮球鞋鞋尖咚咚敲著地板,纳闷地说道: 「可是,和芦高的主力感情这么好可以吗?我们那个时候因为一心只想赢过对方,双方的气氛很火爆。」 「──!」 她像是在给我钉子碰。 话里表达出和自己要打倒的对手相处得那么融洽,实在太散漫了,说穿了就只有这种程度而已的意思。 我不由自主说不出话来时,舞替我反应了过来。 「哦?各位要在那种状态才能应战吗?」 「喂,舞!」 她挑衅的言词听得我惊慌失措时,亚纪学姊不以为意,扬起了嘴角。 「很好很好,不愧是芦高的主将。我想起我们那个时候也是想把那高傲的鼻子打断。」 这时,安静在一旁观望的铃学姊默默往前走了一步。 她的身高约有一七十公分,身材十分结实。雕像般细长的双眼与高挺的鼻梁,那头短发比舞还要短,适合得让人惊讶。 好帅气的学姊,正当我不自觉看得入神时,铃学姊依然板著脸,说道: 「浪费时间。」 「什么……?」 冰冷的嗓音让我一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只是因为她说话的内容,球场上的铃学姊展现出斗志高昂,相当有野性的球技,所以我以为她是更热血的人。 我原本期待她是在责备亚纪学姊这位队友,但那冷漠的目光毫无疑问是看向我和舞。 「我们来这里是为了利用有限且短暂的休息时间,接受久违的指导。不好意思,我们不是来陪高中生玩的。」 「呃,这……」 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以铃学姊她们的立场,这么说很合理。她们或许是为此特地挑选没有社团活动的日子,况且是我自作主张,没有考虑到她们的时间安排。 我懂她们是真挚地面对篮球,才会这么烦躁。 可是虽然自私,总觉得好不容易见到一直以来崇拜的人,却是这个样子…… 我沮丧地垂下头时,一旁的舞开口说道: 「万一玩输我们就太难看了嘛,学姊?」 铃学姊听见这话,眯起了双眼。 「我知道芦高很强,藤志高中现在斗志正高,但是我们(大学生)的程度不一样。」 舞表现得漫不在乎,但是没有退缩的意思。 「我们有和男生或是大学生比赛,也都赢啰?」 「赢了普通的大学也没什么了不起,我们可是在大专联赛争夺冠军的队伍。况且,我们正是赢了芦高,打进高中联赛。」 「那是没有我在的芦高吧?」 气氛一触即发,我不自觉看向美咲与惠学姊。 然而,她们两个人都没有出面缓颊的意思,只是默默在一旁观望。 啪,亚纪学姊拍了下手。 「好啦好啦,别这么说嘛,铃。她们都是可爱的学妹,就陪她们一下吧。小海也算是有打进高中联赛这个目标,与其在这里吵吵闹闹,不如用球技来让她们理解比较快。」 舞看见铃学姊叹气妥协,马上问道: 「惠和美咲还动得了吗?」 惠学姊苦笑著说: 「是没有还在队里的时候那么灵活,不过还有在继续做体能训练。」 美咲盘起手臂,露出狂妄的微笑。 「我可不会输给高中女生和大学女生这些小毛头。」 「ok。」舞又继续说下去:「那就来打全场的三对三。我们队上练习时有时候会采取不运球的方式,不过这次就以可以运球的方式进行。除了人数少,其他都按照一般规则。不采得分制,中场休息十分钟,共打两节。怎么样?」 正面对决。 简单来说,舞提议的是这样的比赛。 三对三的国际比赛规则是在标准球场的半场进行,比赛时间的一节相当于十分钟,采用其中一队先拿到二十一分以上就算获胜的得分制。 舞则是把这些规则全部取消,进行最简单的三对三篮球赛。由于人数少,想当然耳每一个人的运动量都会随之增加。虽然她只是随口提了一下,芦高进行的那种没有运球只有传球的训练,光想像就很累。 啪,亚纪学姊又拍了一次手。 「就这么办,美咲进来我们这队吧。」 「喂亚纪,不要加减(※随便)拿我来平衡战力。我看还是由熟悉的队友组成一队,惠到你们那队,我和小海同一队。」 「……你那把年纪真的还跑得动吗?」 「哦?你升上大学就得意忘形了嘛,看我久违地来狠狠教训你。」 铃学姊冷若冰霜地说: 「三十分钟,打不下去的话就趁早投降。」 事情兀自发展到这个局面,而我只是郁闷地在一旁看著。 * 等学姊们的热身结束后,我们在篮球场中圈集合。 我们这一队是我、舞和美咲。 对手是亚纪学姊、铃学姊与惠学姊。 接下来就要和崇拜的学姊们比赛,我的内心依然是烦闷不已。 再加上刚才从舞那里听说的情形,我果然对篮球不够用心吗?内心不禁抑郁。 亚纪学姊拿著球,随和地与我们聊了起来。 「小海和舞都是单手吧,这么跩。」 她大概是看见我们的投篮练习了吧。 单手指的是单手投篮的姿势。日本女生,尤其是高中生,一般大多是使用双手,只是以我身边来说,我、小七和舞都和男生一样是单手,而包括惠学姊在内的其他学姊则全部是双手。 「唔,因为少年篮球时的教练是这样的方针……」 我这么回答后,舞接著说下去: 「我也是从以前就是单手,不过我们球队只要一进来就会矫正成单手,因为双手容易投歪。」 这么说来,芦高的确是这样。 女生会以双手投篮为主流,主要原因是力气没有男生那么大,单纯只是因为双手可以投出比单手更远的距离,而且也有投篮姿势俐落的优点。 另一方面就像舞说的,双手很难瞄准。不同于用一只手控制出手方向的单手投篮,双手用力不均或是出手时不够稳定,球就容易投歪。而且单手就算姿势没那么标准,还是能够进球,双手的话,如果不是以漂亮的姿势把球朝篮框投出去,稳定度便不够,因此难以运用在实际比赛上面。 简单来说,如果单手有办法进篮就用单手,是近来女篮的主流。 日本实际上还是以双手投篮的球员较多,不过像芦高这种采用单手的球队也逐渐增加了。国外的女蓝球员几乎都是单手。 亚纪学姊开玩笑似地噘起嘴。 「哦~听起来好像在说我们落伍了,感觉真讨厌。」 舞始终展现出好战的态度。 「我来让你知道时代和芦高都改变了。」 我还没来得及辩解,「那么──」亚纪学姊说: 「比赛开始吧。可以麻烦美咲来开球吗?惠你来按码表。因为没办法每次都过去按停,抓多一点时间,设定在十三分钟。记分板摆在两边的篮框底下,由失分的那一队过去记分。其他细节自行判断,有争议再请美咲裁决。」 我们点头同意。 对方跳球的球员是高个子的铃学姊,我们这队当然是舞。 两人面对面站在中圈后,亚纪学姊说: 「──好了,在内心点燃斗志之火吧。」 剎那间,现场出现短暂的静谧。 亚纪学姊不论原本心里是怎么想的,表面上笑嘻嘻的那张脸敛起情感,可爱的大眼睛变得锋利如薄冰。 相对之下,始终面无表情的铃学姊用力蹙起眉间,咬牙切齿,使出全身力气。 背上瞬间窜过一阵寒意。 两人在过去那场决赛的模样浮现脑海。 啊啊,什么也没改变。 果然这才是她们的真本事。 舞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稍微活动了一下手脚,接著以最自然的姿势蹲低身体。 空气紧绷。 亚纪学姊、铃学姊还有舞── 尽管类型各有不同,感觉得出她们都相当专注在眼前这一战。 那么我呢? 身体动得起来,投篮状态佳,运球也很犀利。 唯一只有内心。 内心依然迷失方向,不愿跟上状况。 可恶,我捶了下心脏。 我不是一直在期待这一天的到来吗? 我进入藤志高中,不就是因为想和她们一样吗? 我不是想打倒舞,在高中联赛站上顶点吗? 快燃烧啊,我的内心。 你只有这个优点吧。 当我强行激励自己时,美咲在一旁举起了球。 总之先给学姊们一个下马威。 用不著担心,比赛开始后,本能一定会跟著苏醒过来。 我压低身体重心,球轻盈地拋了上去。 铃学姊与舞同时跳起来。 ──啪。 球到达最高点,两人的手几乎同时擦过球,要把球往敌方阵营拍过去。 好高,我不由自主屏息。 我本来就知道舞跳得高,但是身高稍微矮一点的铃学姊也不惶多让。 球因为抗衡的力道,往我这边弹了过来。 很好,看我的。 就在我踏出一步的瞬间── ──叽叽。 伴随著锐利的摩擦声,一道敏捷的影子从我前面闪过去。 「太慢啰,学妹。」 亚纪学姊拋下简短的这么一句话,把球抢走,接著跑了起来。 「可、恶。」 我立刻往她的背影追上去。 我对自己的速度有自信。 就算起步稍微晚一点,要追上运球中的对手也── 「咦?」 追上亚纪学姊时,球已经不在她手里。 传球?什么时候? 「舞!」 我反射性地大喊了起来。 惠学姊在场外按码表,美咲在等她回场上,所以现在球赛只有四个人。 亚纪学姊能够传球的对象只有一个人,舞当然也知道场上情形。 「喝!」 然而,回应我的是铃学姊魄力十足的吶喊声。 她接到球后一直接往篮框冲过去。她的运球简直像鼓动全身,强劲得从刚才冰冷的态度完全无法想像。 当然舞也防守得滴水不漏。 她的身高那么高,却能确实压低身体重心来防守,我亲身体会过有多难应付。 然而铃学姊根本不以为意,直接切了过去。 不知道是从容还是信任,亚纪学姊好像决定先在旁边观望她们的对决,球传出去后就没有动过。 铃学姊在三分线附近停下脚步,拉开距离。 舞立刻张开双手,站在篮框与对手的直线上。 铃学姊也可以直接冲过去投篮,说不定她是特地重新调整步调。 确认舞重整架式后,她慢条斯理地压低重心。 「咻。」 铃学姊往左边做了个常见的假动作,接著迅速从右侧进攻。 当然舞也不是省油的灯,不会让她轻易突破防守。 ──哒。 ──唰。 「不会吧……!?」 我简直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不自觉喃喃说著。 舞不出所料没有受到假动作干扰,拦截了对方的进攻路线,却在篮框前的攻防中摔了出去,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在那之后,铃学姊自然是轻松上篮。 我急忙冲过去伸出手,「啧。」她激愤地沉著脸站起来。 也难怪她会有这样的反应。 我们从小就常在比赛上碰到,然而东堂舞这副模样我还是第一次看见。 她乍看之下身材纤细,实际对战后才发现她体干练得极为结实,不会被人一推就倒。 我甚至毫不怀疑她每天早上真的能吃下两碗饭。 铃学姊捡起球,揶揄著说: 「你防守不太行吗?重心位置没有控制好。」 也许是因为进入对战状态,她像是变了个人,连说话方式也很蛮横。 舞的嘴角抽搐,傲慢地应了回去。 「感谢指教啊,学姊。」 接过球后,她用只有我听得见的声音嘟囔著。 「……手好灵巧。」 啊啊,果然是这么一回事。 舞正打算重新开始比赛时,铃学姊竖起大拇指,又说了起来。 「记分板,失分的要自己过去记分。」 「唔,是是,收到。」 舞不甘心地翻开对方的得分后,马上把球传给我。 对手的所有球员都已经回到场上。 虽然被对方先下一城,但惠学姊与美咲加入后,接下来才算是正式开始。 三对三时不像五人制有明确的位置分配,由于人数少,每个人也就需要负责多个位置。 我把球传给场中央的美咲,接著我站在场地右侧,舞站在左侧。 过了中线后,亚纪学姊马上上前来守住我,守住舞的是铃学姊,守住美咲的则是惠学姊,采取人盯人的防守战术。三个人很难做到区域防守,这种战术算在意料之中。 好,我们这队也要先投进一球。 趁亚纪学姊为确认舞的位置而分心的那一瞬间,我摆脱了她的防守。 接著美咲俐落地把球传过来。 「好。」 刚才让亚纪学姊抢走了球,不过这才是我的真本事(进攻)。 我边跑边接住球,接著保持冲刺的力道,让身体稍微往前倾,运起球来。 幸运的话可以直接投篮,可惜防守固若金汤,很难突破防线。 我瞥了眼,确认美咲与舞的动向。 暂且放慢速度,假装调整步调接著再次进攻── 确认亚纪学姊的双脚跟著移动后── 叽叽。 在第二步急煞,停下脚步。 虽然姿势有点勉强,我照样摆出了投篮姿势。 这种程度果然甩不开防守,对方随即上前来阻挡。 不过── 「──真正目的是这个(传球)。」 几乎在亚纪学姊冷漠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啪的声响也随之响起。 原本要传给舞的球被彻底堵死,球碰到对方的手臂弹了出去。 可恶,被她看出来了。 「你太注意传球对象,明显没有投篮的意思。」 亚纪学姊说著,已经跑了起来。 「混帐!」 既然如此,看我死守住你。 当我这么下定决心的瞬间。 球已经传到惠学姊手上。 接著球又马上传给了不再防守舞的铃学姊。 转眼间,对方又轻松投进第二球。 亚纪学姊调整发带的位置说: 「我知道你对自己的运球和速度有自信,毕竟这是矮个子的长处。只是你太拘泥在这上面,传球不是无法前进时的逃避手段。」 「……是!」 我低著头说。 也许因为在比赛中,亚纪学姊的语气有些冷淡,不过那无疑是给后辈的建议,而且正中要害。 一开始舞与铃学姊的对决例外,从那天观赏的决赛和刚才短暂的攻防也可以得知,亚纪学姊她们的球传得很快。也就是说,她们每个人的持球时间短,球会不停传出去。 用不著特地确认也知道,以一路运球过人的球员与传球来说,传球的速度快多了。 不消说,实际比赛要配合得如此天衣无缝,没有口头上那么简单,亚纪学姊她们能做到是有赖于一路培养起来的信任关系,以及团队合作的时间。 现在的藤志高中完全交由小七掌控比赛节奏,包括我在内与其他队员间的传球不够流畅,这一点我也知道。 我以为这是本性。 就像亚纪学姊说的,我相信运球切入后把球投进篮框是我的长处,所以一直坚持这种打法。当然我没有高傲到完全不把球传给别人,只靠自己进攻,只是不论面对何种情况,都会以自己是否能进球为最优先考量。 可恶,我还有很多要改进的地方。 ──到头来,我们始终掌握不到反击的机会,时间就这么过了六分钟。 分数是十三比七,比赛开始后我们一次也没取得领先。 我们这队的得分包括三分球在内,舞共投进了三球。 姑且不论没有积极抢分,而是专心助攻的美咲,我完全在扯后腿。 我正在思考时,舞趁进攻告一段落的时机,竖起右手的大拇指与食指,往我绕了过来。 她似乎是打算换人防守。 「你也去体会一下那种感觉,这边换我来。」 舞说著,改为防守亚纪学姊。 我往从惠学姊手中接到球的铃学姊跑过去。 我们的位置同样是小前锋,身高完全不同,但积极投篮的进攻方式从那时候就让我很有亲近感。 「请赐教。」 铃学姊听见我这么说,用鼻子哼了一声。 「你这种人当主将,队上球员想必很辛苦。」 「您是指身高吗?」 「我说的不是这种小事。」 话还没说完,球便从我头顶传给了亚纪学姊。 我果断放弃拦截那颗球,追起了铃学姊。 铃学姊在三分线附近接住亚纪学姊的回传,接著切换运球速度,掌握发动进攻的时机。 我挡住投篮路线,不论她要往左还是往右都守得住。 出乎意料,不对,说不定都在她的掌控之中,这和舞刚才面对的是同样的状况。 叽叽。 铃学姊只用视线与重心做出了简单的假动作,接著试图从我的左侧切过去。 以我们的身高差距,她只要在稍微拉开距离的瞬间跳投,我就没戏唱了。 我因为这样的想法打算紧贴著她,可是…… 「──!」 她和我之间总是保持在一定的距离。 右手控球的她,左手一再阻挠我的动作。 她巧妙地避开进攻犯规,我只要靠近就会遭到阻挡,要是想抢球就会被避开,就算想强硬扭转局势,也会被她轻易瓦解,我的身体简直就像受到了操控。 「可、恶!」 就在我退后半步准备重整姿势的那一瞬间── 「咻。」 铃学姊反而往前跨出了一大步。 为了追上落后的那半步,我马上转身,可是她的手臂正好挡在我腰间的位置,害我无法立即做出反应。我如果硬闯过去,肯定是算我们这队(防守)犯规。 哒哒,啪咻。 就在我失去重心站不稳时,她轻易投进了这一球。 『……手好灵巧。』 我回想起舞的话,十分确定这就是她的意思。 进攻方运球过人时,护球手的使用非常重要。 简单来说就是没有运球的那只手,更正确来说是手臂如何牵制防守方动作的技巧。 当然我和舞都会使用这样的技巧,只是铃学姊简直是出神入化。 其中一个常见的例子是,把手挡在运球的那只手与防守者之间,把那当成一道墙或是围栏,保护住球的方式。这是相当直觉的球技,单纯是力道的对决,我很中意这种简单明瞭的方式。 铃学姊则是不只运用这种技巧,还有许多轻柔的护球动作。 有些球员会趁裁判不注意,打球时做出几近犯规的粗暴动作,但是她完全不一样。 她就像是顺著我的手臂与身体,巧妙化除我的力道。 刚才舞会跌坐在地上,就是重心偏移的瞬间被她逮个正著吧。 我自以为她和我的打球风格相似,实在是误会大了。 尽管受到魄力十足的球技误导,但其实这个人的技巧非常高明。 我捡起球来记分后,铃学姊大大叹了口气。 「你这种人真的是队长吗?」 「什么……?」 「我在问你,你这个样子能背负起战斗女孩(藤志高中女篮)的名号吗?」 「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握紧拳头回问后,她回应的语气像是觉得很无趣。 「你说呢。不过以你现在这个样子,一辈子也别想追上那个舞。她从刚才就表现得很剽悍,斗志非常激昂。」 铃学姊说完后,马上就离开了。 我从底线外侧眺望整座球场,内心深处响起了滴答声。 在这座体育馆里,我形单影只。 是内心跟不上勇猛的身体,还是身体跟不上急躁的内心,或许两者都是。 总之出了什么差错,我从刚才就表现得很不对劲。 欸,千岁。 你在这种时候会怎么做? 连在比赛时都想靠男人,我厌恶这样的自己,抱紧了手里的篮球。 * 上半场的十三分钟结束,比数是二十三比十五,我方落后。 责任完全在我身上。 除了美咲和学姊们闹著玩时投进的三分球,其他全部都是舞的得分。 我连一球都还没有投进。 后来又以练习为由,交换过几次攻防目标,但我只是被亚纪学姊和铃学姊玩弄在掌心。 另一方面,舞果真厉害。 一开始她完全无力招架,不过随著比赛进行,她愈来愈得心应手,最后甚至展开了不分轩轾的攻防战。 我倚著体育馆的墙壁坐下,伸直了双脚。 还有一半左右冻结的宝矿力抵住双眼,我深深叹了口气。 宝特瓶流出的汗水就像懊悔的眼泪,沿著脸颊流了下来。 啊~啊,我到底是怎么搞的。 即使心理状态不佳,状况这么差还是头一遭。 原本只要站在球场上,只要眼前有需要打倒的对手,我随时都能振奋起精神。 我究竟在和谁奋战,我究竟想要什么。 宛如仿徨在凌晨时分朦胧的梦境,我迷失了我自己。 欸,早知道会变成这个样子。 就不要懂什么恋爱了。 真不该遇见你的。 ………… 不是的对不起等一下刚才那是骗人的! 我不要那样,绝对不要。 神,拜托称当作没听见。 不对吧! 啊啊,真是的。 我握紧了宝特瓶。 真讨厌自己现在这个样子。 不该把多余的情绪带到球场上。 可是,不过,因为…… 当我正心烦意乱时── 「很不像你喔?」 运动毛巾披在脖子上的舞在我旁边坐了下来。 我不想让她看见自己丢脸的样子,抹了下眼角。我还不习惯用的粉底沾在护腕上面,难以言喻的愧疚感再次涌上心头。 「果然看得出来呢。」 「嗯,今天的你死气沉沉的。」 舞说,不知道为什么像是觉得很有趣。 「我想也是,抱歉……」 「手机借我。」 「什么?」 「你刚才拿来了吧,锁也要解开。」 我的确是想说可以在练习结束后,和学姊们一起拍照,兴奋地带了过来……我搞不懂她的用意,从放在旁边的帆布托特包拿出手机来递给她。 舞在手机萤幕上按了几下,然后── 嘟噜噜噜,嘟噜噜噜。 手机扩音响起拨出电话的拨号声。 「什么?舞,你打给谁啊!?」 我急忙要把手机抢回来,舞接著说,同时以铃学姊护球般的灵活动作挡住我的手。 「我要来施个咒语,让你可以回到那天的你。」 那天的我,难不成…… 我还没来得及回应,对方就把电话接了起来。 『嗨,怎么啦?』 「──!」 手机传出的声音是我现在最想倾诉,但是也最不想依赖的那个人。 舞假装没发现我的惊慌,自行讲起了电话。 「朔吗?我是东堂舞。」 『……蛤!?』 「芦高自豪的人美身材好的超级主力球员。」 『呃,我记得。』 「哦?你也这么觉得吗?」 『……咳,有什么事吗?』 喂等一下千岁,刚才的停顿是什么意思。 对对对,毕竟短发美女西野学姊把你迷得半死嘛。 抱歉喔,我是个像小孩子一样的马尾小矮子,哼。 舞有些开心地笑著,又接著说下去: 「我很想和你聊聊呢。」 『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啊。再说这是阳的手机吧。』 「好啦好啦,现在暂时先忘记别的女人。你觉得我怎么样?」 『我正觉得原来你比我听说的还要烦人。』 「那就让你知道更多我烦人的地方吧。」 「你究竟要闹到什么时候────!!」 我终于按捺不住大喊了出来。 『阳!?』 千岁大概是没想到手机开了扩音,语气很惊讶。 「你也是早就该挂断电话了!别摆出那副色眯眯的嘴脸!」 『打电话来的是你们,这么说太不讲理了吧……』 啊~啊,舞在一旁嘀咕著,继续说下去。 「我现在和阳组队,正在和崇拜的校友进行练习赛,可是她的状况很不好。你就像当时那样,在她耳边说几句甜言蜜语吧。」 「喂,舞。」 我正手足无措时,舞像是已经结束自己的责任,一脸平静地把手机塞给我。 「这个,那个,不是的……」 我心想得说些什么话,最好可以故作轻松敷衍过去,却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如果现在开口,丧气话绝对会脱口而出。 要是你安慰我,我又会依赖你,心离球场愈来愈远。为什么在芦高有恋爱禁令的舞要这么做…… 『阳。』 千岁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异状,呼唤我名字的语气比平常还要温柔。 『你现在在笑吗?』 「噫……?」 我没想到他会说这种话,不自觉做出了呆滞的反应。手机另一头嗤嗤笑著,吁出了轻柔的气息。 『什么嘛,这可是你在那个时候对我说的话。 你要我笑── 别摆出一张苦瓜脸。』 喉咙一紧,有种酸酸甜甜的感觉。 原来那个时候的话你听到了。 原来在孤军奋战的你背后,我帮上了你的忙。 千岁装模作样地笑了一下,又接著说下去: 『崇拜的学姊在眼前,身边又是最强的劲敌对吧?你是面对这种可以大显身手的场面还能闷不吭声的女人吗?我的搭档。』 ……真受不了这个男人。 你总是像这样在我需要的时候,说出我想听的话。 刚才我不断激励自己也没用,为什么听你这么一说,我就感觉身体轻盈了许多。 千岁沉默了一会儿后,有些难为情地说: 『而且…… 我也比较喜……不是,我也觉得开心打球的阳比较好。』 「白痴────」 我下意识挂断了电话。 之后要向他道歉还是道谢这些念头全部拋到一边。 咚咚,心脏剧烈跳动。 全身血液狂奔,身体变得火热。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刚才不管我怎么做,都无法让情绪振奋起来。 一旁笑嘻嘻看著我的舞调侃著说: 「哦?这就是恋爱啊?」 「啰嗦,不要看我这里。」 冷静,冷静。 他好像有一瞬间说出了「喜」这个字,但是我知道他不是那个意思。 我就知道会变成这样,才不想跟他说话。 现在还在比赛,我却满脑子都是他…… 「──你以为在玩啊。」 一回过神来,铃学姊冷漠的眼神正俯视著我。 「比赛中还在跟男人讲电话,难怪打得那么差劲。」 「对不起,这是……」 一旁的亚纪学姊也跟著说了起来,打断我的话。 「我不是要附和舞,不过时代和藤志高中真的都变了。我们那个时候三年都只想著篮球,和这类的桃花无缘。」 也许因为是休息时间,她又露出了和蔼的笑容,只是眼神冷冰冰的。 果然学姊她们也…… 和千岁聊过后激昂的内心,又逐渐消沉了下去。 我低著头哑口无言时,铃学姊嘲讽似地接著说: 「学妹要怎么谈恋爱,我没意见,不过至少挑一下对象吧。 笑吧?开心打球?这是什么无聊的建议。 打起球来无精打采的女人,连迷上的男人都很窝囊。」 「什么……?」 她说了什么话? 「那是没有全力以赴过的家伙说的话。」 喂,慢著,等一下。 「休息够了吧?美咲,赶快来打一打吧。」 我看著学姊们走向中圈的背影。 啪嚓,耳边响起了有个东西断裂的声音。 要骂我或是对我失望都无所谓。 我知道自己的表现应当得到这样的评价,也在深自反省。 她们会觉得我打起球来无精打采也很合理。 可是,可是。 ──不许瞧不起他的人生态度,瞧不起我们两个人一同掌握住的夏天! 剎那间,一阵电流窜过,彷佛全身细胞都苏醒了过来。 从指尖到脚尖,迸发出源源不绝的力气。 我拋开披在脖子上的运动毛巾,站了起来。 拳头紧握,双眼直直瞪著学姊她们。 「咻。」 舞开心地吹起了口哨。 我知道,铃学姊她们并没有错。 怪要怪丑态百出,没用的自己。 那个时候我不是发过誓吗? 你中断的梦想,我会传到未来,摆放在最巅峰的地方。 现在的我的确是心神不定,摇摆在篮球与恋爱之间,无法专一。 这样的自己竟妄想和学姊们还有舞一较高下,也许是我太看得起自己,也许是我的想法太天真,虽然心情根本没有整理好,即使如此── 我喜欢开心打棒球的你,我喜欢在逆境中依然没有忘记笑容的你,我最喜欢永不放弃,奋战到最后一刻的你。 所以由我来证明。 证明你传递来的热情,确实存在这个心里。 证明我的太阳照亮了顽固的人生态度。 「舞!」 我说著,往心脏捶了下去。 「她们不是崇拜的学姊,是挡在眼前的敌人。 我们来击垮她们。」 舞喜上眉梢,扬起了嘴角。 「ok,这样才对嘛。对了,来喊藤志高中的口号吧。」 这么说来,她很喜欢我们球队的口号,缠著要我教她。 我和舞弯下腰来面对面,手放在彼此的肩膀上。 我踹了下地面,喊了起来。 「爱不爱?」 「爱!」 舞也用力蹬著地板。 「是不是真爱?」 「爱到骨子里!」 「既然爱,就在内心点燃斗志之火!!」 「我们不是等待的女人!」 「想要的男人──」 「直接扑上去。」 「要是对方不理你──」 「直接抢过来。」 「we are──」 「「fighting girls!!」」 哒哒哒哒哒,我们把地面踏得震天价响,有如鼓舞士气的战鼓。 喊完后,我们举起手来击掌,接著也往中圈走了过去。 由美咲发球,我们散开来后,负责盯我的亚纪学姊怀念地说了: 「队上的口号还是没变呢。」 「我很喜欢个口号。」 「那是美咲想出来的。」 「咦?是吗?」 我进入球队时已经是这个口号,所以不知道由来。 这种洒狗血的热血口号和美咲的形象完全不同,我觉得很意外。 亚纪学姊的语气突然变得冰冷,接著说下去: 「从我传到惠,从惠再传到你这里。我们不是像芦高那样的名门,不过这个担子可不轻,这支球队背负了那个人的期待。」 刚才铃学姊也是这么训斥我。 我本来以为这些我都明白。 这个人当队长时不知道是什么样子。 她是如何带领整支球队。 「亚纪学姊在比赛时会把表情收起来呢。」 亚纪学姊听我这么说,回答我时连眉毛也没动一下。 「因为我不想透露多余的情报。」 她这种做法我能理解。 比赛时,的确无法从她的表情或是视线看出她的想法。 不过──我在脚上使力。 「──我尊敬的球员可是会笑的。」 我咧嘴露出牙齿,接著踹了下地板。 「美咲!」 我摆脱防守,接住传来的球。 亚纪学姊马上跟上来,我转身运球闪避,迅速确认舞的位置后跑了起来。 「喝啊!」 尽管上半场被打得落花流水,我并不是完全没有思考。 学姊们的球技深深烙印在我眼里。 叽。 我看准亚纪学姊追上来的时机猛然停步,球传给前方无人防守的舞。 「刚才的动作自然,还不错,看起来像是打算运球冲进去。」 「多谢赞美。」 我回应亚纪学姊,同时马上跑了起来。 舞立刻把球回传给美咲,美咲再传给我。 三分线内侧,我与亚纪学姊形成一对一的局面。 这里是我擅长的领域。 我果断展开进攻,可惜没有那么容易突破防守。 我持球争取了数秒的时间,接著退后半步,摆出投篮姿势。 亚纪学姊也毫不犹豫地跳起来阻挡。 眼前的状况与上半场如出一辙,不过── 我看也不看就把球往后面传了出去。 「什么!」 在亚纪学姊惊诧地睁大眼睛的同时── 「做得好。」 舞的声音从背后传过来,应该是接到球了。 很好,成功了。 这种传球方式是小七和亚纪学姊这类球员的特权,需要有像是从上方俯瞰的能力,正确掌握场上十人状况的辽阔视野与敏锐的观察力。当然我不否认这些能力很重要,也不会因为在比一般比赛人数少的三对三成功一次,就误以为自己也做得到。 不过我观察亚纪学姊,注意到一件事。她在接到球之前,就会时常确认敌我双方的位置。 接下来是我的猜想,只要经常更新场上的地图,她便能在一定程度上预测,熟悉的队员会随情况采取什么样的行动。 所以亚纪学姊在接到球的瞬间,就已经做出要运球还是马上把球传出去的判断。 而且只要有这样的地图与预测,就不用每次都得盯著传球的对象。 说起来就像是大致看著整座球场,从视线一角捡拾情报。 刚才是因为在进攻受到阻碍时,知道舞上前来支援,于是我配合时机把球传了过去。 没想到一次就能成功了…… 篮球果然很有趣。 虽然从小学开始打球,我还有很多不足的地方。 只要把这些不足弥补起来,我必定能更上一层楼。 就像学会使用生疏的木制球棒,兴奋不已的你。 舞接到球后直接投篮,可惜疑似擦过负责防守的铃学姊指尖,球被篮框弹了出去。 美咲捡起球,往我传过来。 比赛开始后,我连一次也没有成功甩开亚纪学姊。 我看著在篮框底下卡位的舞。 我摆出传球姿势,打算趁她挡住铃学姊,站在前面时传出去── 亚纪学姊拉高重心来拦阻我时,我趁机往反方向进攻。 「啧。」 我甩开对手的啐声,冲了出去。 『传球不是无法前进时的逃避手段。』 亚纪学姊的话浮现在脑海。 从话里听来,她是要我别因为走投无路就传球,要和队友通力合作,不过她试图告诉我的想必不只有这个意思。 就我这种以一对一为主场(长处)的人来说,传球如同转身运球还有胯下运球这类的技巧。 换句话说,是用来摆脱对手的其中一项必要武器。 基本上「只需要防备其进攻的球员」,与「能够同时以精准的传球协助得分的球员」,两者比较起来,不消说后者的防守难度远高于前者。 理由非常单纯,因为防守时必须同时警戒那两种情形。 这时候也是因为我刚才两次都选择传球,才能轻易以假动作骗倒亚纪学姊。 啪唰。 我直接摆脱亚纪学姊,终于进了今天的第一球。 传球的感觉也不错,不过最畅快的还是摆脱对手进球的这个瞬间。 「很好!」 我不由自主低声握拳叫好,始终面无表情的亚纪学姊微微放松了嘴角。 「内心点起斗志之火了吗?」 「是!」 盘旋在胸口的烦闷不知不觉完全散去。 因为你说这样比较好。 那些烦心的事情,等打倒眼前的强敌后再来思考。 ──下半场过了一半,比数是三十比二十五。 舞打得愈来愈顺手,我也开始得分,因此稍微拉近了比数。 但是,还远得很。 只要靠近一步,又会被拉开一步。 如果不在这时候追上,比赛直到最后都会陷在僵持的局面。 当我正如此思考时,对方在得分后更换防守目标,由原本的亚纪学姊换成铃学姊来盯我。铃学姊哼了一声。 「你看起来振作了点。因为得到男人的激励,终于有干劲了吗?」 我「嘿」地笑了一声,这么回答她: 「以前我的搭档说过『我可无意输给连男人的力量也借不了的女人』,现在我有点懂她的心情了。」 铃学姊稍微弯膝,撩起超短发。 「哼,有窝囊的男人就有窝囊的搭档。」 我没有收起笑容,斩钉截铁地说: 「我会让你把刚才那句话和现在这句话都收回去。 ──等我击败你之后。」 美咲把球传给舞,我们见状同时跑了起来。 铃学姊的速度没有亚纪学姊那么快。 我跑在前面,接住舞传来的球。 我直接运球到三分线附近,在那里停下来,一边运球一边调整姿势。 铃学姊想当然耳挡在我与篮框之间,压低了身体重心。 「你瞧不起我吗?学妹。你可以直接冲过去投篮吧。」 「彼此彼此,学姊。」 我控制著球,夸下海口: 「来,来场光明正大的对决吧。」 「放马过来。」 在这样的局面下,传球或是其他小动作都无用武之地。 这是赌上女人尊严的对峙。 我会从正面直接打倒她。 全身的力气放松下来。 快想起与舞对决时的感觉。 快想起千岁晃动著球棒,如日本舞踊优雅的动作。 我学起铃学姊刚才的动作,用眼神与重心做出简单的假动作。 从缓慢的动作── 叽。 转为在瞬间使出全身力气的动作── 右手控球,护球的那只手像一面盾,展开进攻。 铃学姊自然看出我的企图,反应了过来,双方出现肢体接触,美咲没有喊停(犯规)。 「呃。」 我在护球那只手施力,心里想著「她果然很强」。 我对自己的体能有自信,只是在面对同样强健的对手,又有身高的差距,论力气我实在赢不了。 所以,说不定其实…… 我唤起还留在体内,铃学姊手臂的触感。 更深,更锐利,更纤细。 ──集中精神、集中精神、集中精神。 剎那间,球场上一片寂静,周围的一举一动看起来就像是慢动作。 右手运球的位置,护球那只手感受的压力,铃学姊巧妙挡住进攻路线的手臂。 这些全都在我的掌握之中。 铃学姊透过球技教会了我。 我宛如潜入水里,尽可能压低姿势。 不要与高大的对手正面冲突── 咻。 而是顺著对方的力道── 护球的那只手开出路来,我想像自己从铃学姊的手臂钻过去,穿过防守。 「休、想!」 果然,个子小又灵活的我比较适合这种方式。 『你这种人当主将,队上球员想必很辛苦。』 现在我明白了。 那个时候铃学姊会那么说,是回应我那句「请赐教」。 敌人就在眼前,一开始就这么低姿态好吗? 既然是主将,就该展现出不论对手是谁都要彻底击败的气魄。 我回想著自己的态度,无法反驳。 不过,如果是这种学习。 如果是要把对手生吞活剥,成为自己的养分。 我学到了一课,学姊。 唰啪。 球直接进篮,我指向铃学姊。 「投进一球。」 比数是三十比二十七,逆转的机会来了。 她咧嘴露出了肉食野兽般的狰狞笑容。 「很好,小海,我会让你认清我们之间的上下关系,做好心理准备吧。」 我正感到振奋不已时,一只大手从后面拍了下我的背。 「摆脱得很好,小海。」 「美咲……」 这话似乎不单纯是指我摆脱了铃学姊的防守。 先前只有助攻的美咲,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 「好~接下来是总体战,要让她们搞清楚上下关系对吧?」 稍远处的亚纪学姊有些开心地回应著。 「注意自己的年纪,别兴奋过头了。」 「哦?东堂,换人,我来盯亚纪。」 「ok,美咲。」 美咲经过舞身边时,不知道在她耳边嘟囔了什么。 确认都准备好了之后,惠学姊发球。 亚纪学姊接球,一转身立刻运球展开快攻。 她的速度还是很快,但是美咲跟得很紧,速度毫不逊色。 我盯著铃学姊,跑在左侧。 亚纪学姊也许是厌烦美咲只要找到机会就想抢球的防守方式,一度放慢速度,拉开距离…… 咻咻。 趁气氛缓和下来的瞬间,她往后伸出手,看也不看就使出背后传球。 球往右侧无人防守的惠学姊传了过去。 厉害,我倒抽一口气,美咲却扬起了嘴角。 「不出所料。」 啪,舞拦下球的声音响了起来。 攻防交替时,美咲这么说: 「亚纪太执著在不看人或是高创造力的传球方式了。」 「──!」 「惠单纯是变迟钝了。」 「好过分!?」 从这段简短的交谈里面,大概猜得出来美咲对舞说了什么话。 美咲也许是要舞特地不防守惠学姊,从不会进入铃学姊视线的位置把球拦下来。 以舞的速度与球感,可以即时做出适当的对应,结果也真是如此。 原来还有这种破绽啊。 在刚才的状况下,的确是不需要勉强做出不看人传球。 舞直接进球,比数三十比二十九。 很好,就用接下来这一球来逆转。 内心正暗自燃起斗志时── 「小海,换人。」 美咲往我走了过来。 也许她打算同时指导学姊她们,接著轮到了铃学姊。 我点头,改为防守亚纪学姊。 「惠,球传给我!」 铃学姊来势汹汹地接住球,巧妙运用护球手准备展开快攻时── 啪。 在只差几公尺的地方被美咲抄截成功,抢走了球。 「你太专注在小动作(护球),疏忽了最重要的控球,这个习惯还没改掉吗?」 「可恶。」 说的简单──我心想著,彷佛在代替铃学姊道出她的心声。 护球只要一不小心就可能造成进攻犯规,顶多只能算是进攻时的次要技巧。为了护球而疏忽控球的话是本末倒置,但铃学姊的运球可不是能找出缺点来的运球。 攻守再次交替,美咲把球传给无人防守的舞,她直接往篮框底下冲过去。 铃学姊追上去大喊: 「亚纪,来帮忙守住篮下,小海在那里什么也做不了。」 亚纪学姊听见后,马上往舞跑了过去。 居然这么快就看出来了,我咬紧了唇。 我这时候站在三分线外,如果是小七和舞,会迫不及待把球对准蓝框投出去,但是我…… 无法从外面投篮的我如果在这里接到球,要不是把球传回防守严密的篮框底下,就只能带球闯进去。 矮个子要在场上生存,最适合的位置是担任负责传球的后卫或是三分球,但是我一直执著在进攻。 左半场上,舞以惊人的控球技巧,同时应付惠学姊与亚纪学姊。 她真是位万能到让人想哭的球员。 连天生有身高优势的她,为了能更进一步,仍在摸索各种可能性。 舞的表情显得游刃有余。 「由我来投进去也行,不过──」 她说著转身往后退── 「──你似乎想给她们一点颜色瞧瞧?」 接著运用转身的力道,把球往我传了过来。 我在三分线外接住球。 受不了,我本来打算藏起来的,真拿你没辄。 「哈!不自量力。」 铃学姊的话回响在体育馆里面。 学姊她们也看出来了,我还不够成熟。 我摆荡在篮球与恋爱之间,因此无法尽情燃烧,甚至激起了大家(队友)的斗志,自己却兀自迷惘失落。 尽管完全看不见未来,昨天的我与今天的我判若两人,足以挺起胸膛来自豪的勋章一个也没有,可是── ──我不想对心爱的男人说谎。 我用双手举起球,弯下膝盖。 千岁之前那记全垒打忽而掠过脑海。 那个时候我有个念头。 我不想要你去到那么遥远的地方。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 你就以你的方式尽量展翅高飞。 我一定会追上去,与你并肩同行。 脚上使力,笔直跳了起来。 精神集中在指尖,双眼直视篮框。 从三分线外直接投篮。 往高处飞去,绘出弧线来。 如同白日的月亮,如同盛夏的太阳。 也许现在都还只是单相思。 希望能直接传进去心坎里。 我爱你,篮球。 我爱你,亲爱的。 球沿著宛如在空中架起虹桥的拋物线,穿进了篮框。 咻。 球没有碰触到篮框及篮板,就这样穿过篮网,静静落地。 「太棒了──!!」 我不由自主挥起拳头来大喊。 与芦高的那一战过后,我一直在偷偷练习用双手投三分球。 我可不会烧尽自己,就停下脚步。 如同刚才传球的情形,只需要警戒篮框下的前锋,以及可以从线外投篮的前锋,根本用不著思考也知道,对手会认为哪一方更具威胁性。 虽然我还没有小七跳投的精准度,单手也还投不出足够的距离。 但是只要让对手认为我可以「从外面出手」,便能大幅提高进攻的自由度。 我脑中早就明白这一点,只是内心一直在抗拒。 那么做就像承认我的身高无法与对手正面对决,像是在逃离场内(战场)。 不过,如果我是你。 只要自己还有变强的可能性,就一定会果断地伸出手。 舞的眼神莫名陶醉地看著我。 「哇喔,秘密武器吗?」 「我本来想保密,等正式比赛再拿出来打倒芦高的。」 「反正以你的个性,到时候还会准备其他绝招吧?」 「你的爱太沉重了。」 铃学姊看著一来一往的我们,抱住肚子笑了起来,像是觉得很好笑。 「不错,战斗女孩(藤志高中女篮)就是要这个样子。小海,你可别以为这样就能赢了。」 「当然,在你收回前言之前,就算你哭著求饶,我也不会放过你。」 「很好很好,既然如此──」 「「──来热血地打一场吧。」」 接著,我们又同时跑了起来。 跨越了世代、球队与立场。 体育馆里嘈杂的摩擦声四起。 啊啊,果然。 我希望可以一直活在球场上,我向火红的内心祈愿。 * 比赛结果是四十二比三十七,我们输了。 我们奋战到底,可惜最后输给了经验,也可以说是实力的差距。 在大专联赛第一线对战的球队里,就充斥著这样的人吧。 我们在中线朝彼此敬礼后,亚纪学姊的脸色忽而放松下来,圆滚滚的那双眼睛恢复原本温和的目光。 她包覆似地握住我的手,不好意思地说了起来: 「小海、舞,真的很对不起喔~我们给人的感觉很差吧?」 「唔……啊哈哈。」 「居然不否认吗!?讨厌啦,都是美咲的错!万一可爱的学妹讨厌我们怎么办!?」 与先前截然不同的态度看得我一头雾水时,美咲错愕地笑了出来。 「我只是说她好像遇到了什么瓶颈,拜托你们激励她,可没有要你们演那种别脚的戏。」 「这种说法太过分了!」 我逐渐明白是什么状况了。 美咲果然注意到我的迷惘,于是拜托学姊们帮忙。 亚纪学姊故意气呼呼地鼓起脸颊说: 「我们这种体育人哪有办法那么机灵,第一次见面就顺利引导出学妹的烦恼,充当倾吐心声的对象。」 铃学姊笑得身体乱颤,接著说下去: 「对对,所以我们想说可以适度挑衅,只要压力发泄出来,心情就畅快了吧?」 「哇啊……」 这种超有体育人风格的莽撞作风吓到我了。 虽然说我懂她们为什么这么做,实际上我也真的上钩了。 亚纪学姊笑嘻嘻地指向自己的队友。 「所以铃勉强自己当坏人,结果一开始就装出了怪里怪气的冷酷态度。」 铃学姊搔搔头说: 「我怕随便开口会露出破锭,不敢多说话。」 「只是比赛一开始就恢复本性,完全忘记在演戏了。」 啊,果然那个样子才是她原本的模样。 美咲加入她们的对话。 「亚纪的坏女人演得很生动呢。」 「喂美咲,我好心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忽然冒出了一个疑问。 「那么亚纪学姊在比赛中的样子,也是演出来的吗?」 铃学姊回答了这个问题。 「不,她从以前只要比赛开始就是那个样子,平常随便多了。」 「因为要是我不冷静,身边都是一激动就管不了三七二十一的人~」 真好,我心想。 如果我和小七进入同一所大学,也能像这样一直是彼此的搭档吗? 虽然这么想,我连自己的未来都还没个方向。 「话说回来──」 亚纪学姊大叹了口气,垂下肩膀。 「累死我了~~~~」 铃学姊也一屁股坐在地上。 「就是啊,是谁说热身后稍微玩一下就好的。」 「就是你。」 亚纪学姊说著,苦笑了起来。 「美咲也真是坏心眼,带两个超级高中生来要先说一声啊,我真的以为要输了。」 美咲听见后逗弄似地说: 「我担心你们上了大学太兴奋,怠慢了训练。万一你们输了,也是很好的刺激。」 「美咲的个性就是这样呢。」 「我那么耳提面命指出的缺点,你们也没改掉吧?」 「我们只是想在学妹面前好好表现而已~!平常我们打球的时候都有遵守你的指导。」 「那就好。」 「对了。」亚纪学姊搭著舞的肩膀说:「你很难缠呢~舞。时代和芦高的确都改变了,你比我们那个时候的主力球员还要勇猛。不过,虽然刚被美咲骂过的我没有资格说这种话,你有点太爱玩啰。」 「对对对。」铃学姊也兴高采烈地附和了起来:「像是一不服气就跑来单挑。这种类型最难搞了,因为要赢了才甘心。」 舞流露出诡异的性感气氛说到: 「亚纪与铃你们也很厉害啊,要再来玩一下吗?」 饶了我吧~亚纪学姊逃到了我这里来。 玩闹了一阵子后,她忽而露出温柔的眼神。 「小海。」 她的拳头捶在我的胸口。 「一开始我们有点担心,不过你在挥别阴霾后,表现并不输给舞。 你继承了我们的精神,我们的确看见了。 你可以表现得更好── 你要抬头挺胸继续往前冲,别让内心点起的斗志之火熄灭了。」 铃学姊也站了起来,搂住我的肩膀。 「你在传球还有护球都表现得不错,不过最后的三分球很让人惊艳。 这样很好,不要自己局限了自己。 身高劣势什么的,擤一擤丢进垃圾桶去── 正因为你坚持在进攻上面,把能吃的就全部吃下去,化成自己的血肉吧。 只要击败所有挡在你前面的人,你必定能站上顶点。」 我感受著内心涌起的喜悦,视野一片湿漉── 「──是──!」 怀著无尽的感激这么回应她们。 亚纪学姊与铃学姊看著彼此笑了出来。 球技过人,热血又温柔。 崇拜的学姊果然永远都是崇拜的学姊。 铃学姊接著说,像是想起了什么事。 「小海、舞,你们决定毕业后的出路了吗?」 我搔了搔脸颊说: 「唔,我是想进大学后继续打篮球,只是还没有具体规划……」 舞也接著说下去: 「顾问老师(阿富)给了一些建议,但是我还没有仔细考虑过。」 铃学姊咧开嘴笑著: 「到我们学校来吧,那样就可以一起打球了。」 「咦……?」 亚纪学姊拍了下手。 「这个主意好,我也想把球传给小海和舞。」 我之前完全没有考虑过。 这么说来大学是四年制,如果进入同一所学校,就能和她们在同一支球队打球,还有舞也是。 铃学姊看著我的反应,继续说下去: 「我们球队有很多球员进入企业的球团,所以在大学毕业后还是可以继续打球,连前进奥运也不只是梦想。」 日本没有职业女篮。 所以如果出了社会后还想继续认真打球,就要加入企业的球团,这种事我当然知道。 ……奥运啊。 有那么一瞬间,我想像了起来。 穿著日本代表队制服,站在球场上的一百五十二公分前锋。 从超高大的海外球员身边钻过去进攻的畅快感。 场上有小七、舞、亚纪学姊和铃学姊。 尽管事情发展不可能这么完美,不过还是值得伸出手去赌上人生的太阳(憧憬)。 咚咚,我感受著剧烈的心跳时,舞开口说道: 「你好像很有兴趣?」 「算有吧……」 不同于火热的内心,我不自觉做出了迟疑的反应。 掠过脑海的不出所料是那个男人的脸。 我想挑战,想试试自己可以爬得多高,毕业后还想继续追逐梦想。 可是,要是我立下这个目标── 现在果然不是该沉迷在恋爱里面的时候…… 「对了。」 我兀自烦闷时,铃学姊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 「虽然我们没有输,不过我要订正刚才的话。」 「什么……?」 「我不是侮蔑了你的男人和队友吗?」 球赛进行到一半我就专注在对决里,完全忘了这回事。 经她这么一说,就是这件事点燃了我的斗志。 我苦笑著回答她: 「那也是为了挑衅,故意说的吧。」 铃学姊听见我这么说,不由自主移开了目光。 嗯…………? 短暂的沉默过后,铃学姊不好意思又惭愧地说了起来: 「该怎么说,那个,先撇开我讲了什么话,我是真的很生气……」 她说到后面愈来愈小声,我忍不住惊诧地问了回去: 「真的吗!?」 她搔了搔头,咧嘴笑了开来。 「不过从你后来的表现,我明白了。既然是这么热情的女人选择的对象,说他窝囊是我不对。」 「那个……」 我抓著t恤衣襬,鼓起勇气询问: 「──学姊你们高中三年都没有男朋友吗?」 现场一片死寂。 美咲不知道为什么摀住嘴看著地板,死命忍住笑意。 我看向铃学姊,她紧握的拳头不住在抖动。 「喂,亚纪,你有听见她说的话吗?」 亚纪学姊乾笑著,发出毛骨悚然的冰冷嗓音说: 「嗯~?我耳朵拒绝接收,可能要再说一次喔~」 咳,我清了下喉咙,又重新说一次。 「学姊你们高中三年──」 「「──不用再说一次了──!!」」 她们蛮不讲理地发飙了。 「喂,亚纪,我们人太好了,还是在这里打垮这个嚣张的家伙吧。」 「赞成~万一小海的男朋友来看比赛,我气得乱传球就不好了。」 她们不断朝我逼近,我认真地接著说: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两人大概瞭解我不是开玩笑在挑衅她们,她们看著我,表情有些愣住了。 「刚才亚纪学姊说『高中三年只想著篮球,和这类的桃花无缘』,舞也说芦高的女篮禁止恋爱,所以说……」 我不是很会解释,正说不出话来时── 「「──噗噗──!」」 亚纪学姊与铃学姊不知道为什么同时笑了出来。 终于连美咲也按捺不住,三个人一起捧腹大笑。 「呃,我很认真……」 我搞不清楚状况这么说之后,喘不过气来的铃学姊说了: 「怎么办,亚纪。你说得那么夸大,害小海误会了啦。」 「我没有夸大!这是怎么解释的问题!」 亚纪学姊做出拭泪的夸张动作,接著看向我这里。 「不好意思,小海。我只是随口说说,我们这里没有像芦高那样的恋爱禁令。很遗憾,我们只是单纯交不到男友。」 「唔,不是因为要认真打球,牺牲不必要的事物……?」 哈哈,铃学姊豪迈地笑了起来。 「这是什么话,我们又不是武士。我们会在社办聊感情,也有喜欢的人,只是女子力太低,别人看不上眼而已。对吧,惠?」 今天因为主角是学姊们,话不多的惠学姊不满地眯起眼睛。 「我告诉你,小海,我会对感情的话题那么敏感,都是这些人害的。我怕自己一不小心,高中三年会过得和她们一样,被有男友的学妹烦得没完没了,就这么毕业。不对,我根本就走上了同一条路啊!?」 美咲笑嘻嘻地看著我们的对话,接著走到我身边来,紧搂住我的肩膀。 「我没有否定芦高方针的意思,实际上的确有人一谈起恋爱就表现一落千丈,我也懂禁止是为了让队员专心在篮球上面。」 「只是──」她又继续说下去:「我相信你们的可能性,相信你们热爱篮球的心。」 「什么……?」 她放开我,轮流看向亚纪学姊、铃学姊与惠学姊。 接著她短促地吸了口气,开口说道: 「亚纪,想要的男人。」 「直接扑上去。」 「铃,要是对方不理你。」 「直接抢过来。」 「we are──」 「「「fighting girls!!」」」 美咲听著学姊们的吶喊声,笑得咧开了嘴。 「听好了,小海,这是我的答案。 不管是恋情还是友情,成功还是失败,仿徨、后悔还是焦虑。 当然还有心爱的男人。 你要抓紧这些,变得更强。 你要用这一切来击落目标。」 「啊……」 她用力抱住我的肩膀。 「──你们不是战士,是战斗的女孩。」 剎那间,雀跃的内心就像那天冒著气泡的弹珠汽水。 弹珠铿隆铿隆响,宛如教堂的钟声。 内心深处垂挂的那条沉重的黑色布帘,变成雪白透亮的婚纱。 我飘飘然得不像我自己,感觉很怪,既然轻飘飘成这个样子,乾脆飘到月亮与太阳所在的地方──模糊的诡谲念头跳起舞来。 我用力压抑住一不小心就会笑出来的嘴角,感觉著脸颊愈来愈烫。 「哦?你没注意到啊?」 舞扬起嘴角,眯起了眼睛像是觉得很有意思。 不知不觉中,亚纪学姊、铃学姊、惠学姊和美咲的表情虽然各自有细微的不同,看我的样子都很温柔。 舞看著我的脸,接著说道: 「不管是七月的练习赛还是今天,每次你感受到快感(处在高潮)时,一定和朔脱不了关系嘛。」 「白痴──」 我记得那个时候我热血过了头,对舞说过这句话。 噗哈,铃学姊笑了出来。 「没想到你居然没有自觉。上半场你消沉得就像被丢在雨里的小猫,可是一听见男人受到屈辱马上露出獠牙,狠狠扑了过来。」 「那是因为铃学姊的挑衅……」 亚纪学姊也接著说: 「居然在中场休息打电话给男朋友,我看了就超火大,所以真的打算阻止你。」 「那、那不是我的男朋友!」 惠学姊无视我的辩解,露出成熟的表情。 「你有了绝对不能退让的事物了呢,小海。」 「惠学姊……」 以前也有过这样的对话,虽然当时的对象是小七。 事情真的就像那个时候说的一样。 「所以啊。」 舞又再次说了起来。 「所以我才会问你那么多有关朔的事。我之前完全没兴趣,但是我开始有个想法,如果我知道恋爱的话,也会变得更强吗?」 受不了你这家伙。 实在是专情得让人著迷的女人。 不过──我的嘴角忍不住扬了起来。 「我可不会让给你,那是我的男人。」 「我不需要你的施舍。想要的男人就扑上去,对方不理的话就抢过来,对吧?」 「笨~蛋。」 真是的,她应该不是认真的吧? 这在篮球是热血沸腾的发展,但是那边(恋爱)的敌人拜托不要再增加了。 我正这么想的时候,美咲拍了下我们的背。 「──青春苦短,恋爱吧少女。」 ………… 短暂的沉默过后。 「「「美咲没资格这么说吧。」」」 三位学姊异口同声说了起来。 舞又接著说: 「对了,我差点忘了,阿富要我传话给你。 你差不多该结婚……还没吧?」 啊~原来那个朋友是她。 我傻眼地眯起眼睛时,美咲的眉头紧紧蹙了起来。 「好,我明白了,今天我会彻底锻炼你们,你们做好心理准备。 还有,东堂,叫富永过来。」 亚纪学姊开心地运起球。 「要打的话来换队吧,我想传球给小海,惠给你们。」 「我是拖油瓶吗!?」 我听著惠学姊令人怀念的反驳,轻轻闭上眼睛。 原本吵闹的蝉鸣声变得微弱,急著出现的夕阳从二楼窗户照进室内,反射在球场上,即使透过眼睑依然感觉耀眼。 风从打开的门吹进来,传来傍晚的气息。 棒球社在外面练习的击球声响亮,有如放学后的钟声。 夏天无可避免地要结束了。 我无可避免地改变了。 可是──我缓缓睁开双眼。 即使摇摆不定,即使迷惘,即使烦恼,即使裹足不前,即使受伤。 因为有一群人告诉我那样也没关系。 因为这么没用的我也有可以全力以赴,奋战的舞台。 所以我── 叽,我踹了下地面,踏出全新的一步。 ──拜拜,改变我的、属于两人的夏天。 明年也在这个地方再会吧。 特典 那一天,离我而去的悠远 ※因内容涉及本篇剧情,观看前请先阅读《弹珠汽水瓶里的千岁同学6.5》 从金泽回来后,我──七濑悠月向来福井车站接送的夕湖妈妈寒暄了两句,目送她们离开。 身旁的荠不停挥手,直到她们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 「连问都不用问,一看就知道是夕湖的妈妈。」 「的确是。」 我搔著脸颊,点头认同。 虽然只是稍微交谈过,仍感觉得出夕湖能一直那么特别,妈妈肯定有举足轻重的影响。 「悠月。」 当我望著载走车站出来的人,逐渐远去的车灯时,荠喃喃说著。 「抱歉,我不能只帮你。」 突如其来的这句话,听得我一头雾水。 「什么意思?」 荠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 「你在电车里面和夕湖在聊艰深的话题吧。我隐隐约约猜到是这样,结果被我猜中了。」 「……原来是这件事。」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偷听的。我很犹豫该不该表现出其实我醒著,可是你好像在聊只有这个晚上能说的重要话题。」 你这个人真是的。 这么做只是让以先入为主的观念把你当成犯人的我显得更悲惨,拜托别表现得这么贴心。 我慢条斯埋摇了摇头。 「不用跟我道歉,我反而要谢谢你。」 荠惊讶地看向我这里,又马上把头转到另一边去。 「用不著向我道谢。所以说,先找我商量的是夕湖,我打算继续支持她。」 我们不过是一起度过了一天,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转变呢。 我好像能懂荠话里的意思。 我有些揶揄地说: 「可是你用了『只』这个字,表示你也会帮我吧?」 荠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啥?你们都是我朋友,这不是废话吗?」 她理直气壮的模样,看得我不自觉心动。 如果我是男人,因为她刚才的举动而迷上她也不奇怪,我不禁苦笑。 「所以说──」 荠锐利的眼神看向我。 「──你认真起来只有这种程度吗?」 「什么意思?」 挑衅的话语彷佛重演过去在教室里的冲突。 「感情也好,篮球也罢,七濑悠月卯足全力只有这种程度吗?就是这个意思。」 不过,现在我明白这不是单纯在找碴。 荠不等我的反应,又继续说下去。 「解释起来很复杂,我用篮球来比喻好了。你可能不记得了,我在国三的半准决赛输给你的球队,后来我也看了你和青海的准决赛还有决赛。」 「……嗯。」 「青海的确打得很好,不只打得好还很强。那个时候她能打赢你们的球队,还有后来担任藤志高中主将,我都觉得很合理。」 不只打得好还很强。 从她评论小海的这短短一句话,便听得出来她也真挚地面对过篮球。 但是,她说著,语气不知为何有点不耐烦。 「五月的那场练习赛,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千岁同学在比赛中拿了篮球鞋过来后,你不是莫名其妙地疯狂投进三分球吗?」 「哦,我当时热血到不像我自己。」 「就是这个。」 「什么……?」 「应该说是自己亲身的体会吗?虽然听起来像在为那个时候输球找藉口。」 她往我逼近一步,简直像在瞪人。 「──脱缰的七濑悠月其实比青海还有东堂舞还要厉害,我是这么觉得的。」 恋爱也是一样,荠严肃地说。 「只要你有那个意思,要击落月亮也不是问题吧。」 小海、东堂舞还有那家伙。 说得简单,我耸耸肩。 「荠,下次一起打篮球吧。」 「不要,我没有以前那么灵活了。」 「没关系啦,可以顺便减肥啊。」 「……我考虑一下。」 脱缰的七濑悠月啊。 我将有一天会面对的这句话,挂在仰望的月亮一角。 特典 以前不敢吃的梅干结饭团 ※因内容涉及本篇剧情,观看前请先阅读《弹珠汽水瓶里的千岁同学6.5》 参观ur的那天深夜,我──西野明日风没有和平常一样听广播,而是播放手机录音,翻开笔记本。 我持续写下比较自己与朔的采访后注意到的事项,以及平山小姐和总编辑的话。 话说回来。我忍不住紧咬嘴唇。 我还以为那个时候自己表现得可圈可点。 『我感觉不是平山小姐,而是西野学姊在说话。』 像这样客观地听著采访后,我非常明白朔的意思。 我光顾著说话,采访才会进行得那么流畅吧。 平山小姐只是附和我的话,回答只有「对」、「的确是这样」、「你说的对」。 『从刚才的采访内容,你会写出什么样的报导?就算硬挤出报导,文章里面有平山的存在吗?』 总编辑说的没错。 如果这是正式采访,回听录音时,我恐怕会脸色发青。 访问将近一个小时,却没有听见平山小姐自己的话。 懊悔与惭愧涌上心头,笔尖不停滑动,彷佛要将这样的心情牢记下来。 记录了一会儿后。 ──叩叩。 比平常还要轻的敲门声响了起来。 我放下笔,阖上笔记本,停下手机录音后应门。 「请进。」 回应后,对方有些提心吊胆地开了门。 爸爸和平常一样单手端著托盘,盘子上放著宵夜。 「可以进去吗?」 「嗯,可以。」 「你在念书吗?」 「也算是念书吧。我在把今天学到的事整理在笔记本上面。」 「这样啊。」 他听见我这么说像是松了口气,叹著气在老位子坐下来。 「你一回家就洗澡然后关在房间里面,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这么说也没错。」 爸爸吓得身体往前靠了过来。 「那个男人说了什么话吗?」 我只是轻轻笑著。 「现在可以不要说这个吗?」 「……好吧。」 大致说了下今天发生的事后,爸爸显得很过意不去。 「难不成我太多事了吗?」 「怎么会。」 我微笑著摇摇头。 「我真的觉得很后悔,很丢脸,可是我也很庆幸有这次的经验。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 「……在我看过的学生里面──」爸爸轻声说著:「总是会有一些学生比起成功,更常把失败挂在嘴边。他们埋头朝著目标努力往前冲,就算达成目标也绝不自傲,目光随即转向下一个目标。可是如果不顺遂,在挽回前他们绝不会忘记教训。」 不知道为什么,他盯著天花板说。 「毕业后,回来报告达成梦想的,总是那样的学生。」 「……谢谢你,爸爸。」我再次道谢。 爸爸像是为了掩饰难为情,把托盘递给我。 「来,吃吧。」 「好。」 我咬了口结饭团,感觉好像没那么咸了。 奇怪,我不禁纳闷。 「爸爸的料是鲣鱼松?」 「毕竟我得要长久支持你活跃的表现。」 「你真是太宠女儿了。」 「我正在学习那些我尊敬的学生,努力挽回中。」 哈哈哈,我不由自主笑了出来。 不能输。 我配著酸涩的梅干,又咬了口结饭团。 特典 夏天融化的巧克力 ※因内容涉及本篇剧情,观看前请先阅读《弹珠汽水瓶里的千岁同学6.5》 晚餐结束后,我──内田优空泡了两人份的咖啡。 一旁洗碗的朔同学似乎想起什么事情,喃喃说著。 「对了,西班牙海鲜炖饭很好吃。」 呵呵,我微笑回道。 「那太好了。放入口袋名单吗?」 「哦,可能性很高。」 口袋名单是我们之间自然而然使用的一个词,简单来说就是朔同学有事时想吃的最爱美食清单。 充实这份口袋名单,是我们现在的一点小乐趣。 朔同学洗好后,我们各自拿著马克杯,继续在餐桌前坐下来。 我从袋子里面拿出五百圆份的零食还有横井巧克力,摆在桌上。 后者没有争议,但前者不知道能不能算是饭后甜点。除了偶尔的冰棒,我们很少一起在饭后吃这类零食,感觉有点新鲜。 「先开哪一个呢。选择太多了,好犹豫喔。」 我这么说时,朔同学一脸错愕地开口说: 「我可以先说一件事吗?」 「嗯?什么事?」 短暂的沉默过后,他接著说下去: 「那把凳子本来是打算在厨房用的。」 「什么……」 「就是你现在坐的那个。」 「……咦?」 「拿来这里坐不会很怪吗?」 这么说来的确是,我不自觉垂下了头。 我甚至特地挪开餐桌用的椅子,坐在他刚买给我的凳子上。 我实在兴奋过头了吧。 我相当自然地做出这些举动,只是被人冷静地指出来后,顿时觉得很不好意思。 ──因为我真的很高兴嘛。 你喜欢就好,朔同学苦笑著说。 「我想先吃横井巧克力。甜食吃完会想吃咸的,美味棒那些待会再吃。」 「请用。」 我撕开包装,递了上去。 他拿出一颗巧克力,含在嘴里。 「……哦,的确是很高级的味道。」 他满足地点点头。 巧克力忽然让我想起一件事,我接著说道: 「朔同学,你喜欢什么样的巧克力?」 他愣了一下,这么回答我。 「唔,我没有熟到可以说出种类……」 我知道他不常自己买甜食,但那只是因为他没办法一次吃那么多,不是不喜欢。 我烦恼了一会儿后,接著开口说: 「嗯,你喜欢甜的苦的,生巧克力、水果风味的巧克力,还是饼乾、甜甜圈和蛋糕的巧克力口味?」 「嗯,苦的和水果的我不太喜欢。既然要吃巧克力,我喜欢甜的。不过奇怪的是,如果是甜甜圈和蛋糕的巧克力口味,我比较喜欢不那么甜的。」 「那么最简单的巧克力和巧克力口味的甜甜圈或蛋糕呢?」 「甜甜圈或蛋糕吧。」 「你喜欢哪一种蛋糕?」 「为什么问这些?」 「没什么,问问而已。」 「我可以吃蒲烧太郎吗?」 「可以可以,请用。」 等八月底的时候──我默默心想。 他应该没有起疑吧? 特典 回击的礼物 ※因内容涉及本篇剧情,观看前请先阅读《弹珠汽水瓶里的千岁同学6.5》 我──青海阳和亚纪学姊与铃学姊她们自由组队打起三对三,后来又追加一节共打了三节,因为学姊们的要求正在休息。 惠学姊筋疲力尽,倒在场边。 「我不玩了!陪这些怪物打球,大考前我就累死了。」 铃学姊在她身边一屁股坐下,把毛巾丢过去。 「太难看了,惠,你离开还不到三个月吧。」 亚纪学姊露出调侃的表情,接著说下去。 「铃你嘴上这么说,坐得很自然嘛。」 「你还不是一样!」 学姊们卯足全力陪我们打球,想必都是累得不得了。 而我则是因为迷惘完全消散,一开始萎靡的表现早已不见踪影,如今打得非常起劲。 有一场我的进球数甚至比舞还有铃学姊都还高。 身体因此累得半死,心情还是很激动,迟迟冷却不下来。 我站著大口灌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完全融化的宝矿力,用披在肩膀上的运动毛巾擦汗时── 「──阳,过来一下,我这边也有准备回礼。」 站在篮框前的舞招手。她补充了水分,但是一脸不想静下来休息的样子。 正合我意。我把运动毛巾丢到墙边。 不管是一对一还是投篮对决,尽管放马过来。 我兴冲冲地冲过去后,她把球拋给了我。 「你再投一次三分球。」 她指的是在与亚纪学姊她们打球时,我第一次当众用双手投出的三分球。 后来我又试了几次,可惜在实际比赛上的成功机率不高,这让我再次体会到小七的过人之处。 我照舞说的,站在三分线外。 精神集中在指尖,把球投出,球俐落地钻过篮网。 练习时倒是很容易成功,我不禁苦笑。 舞捡起球来,回到我这里说。 「你试过单手吗?」 「我是想过以后要用单手投篮,有空就会练习,可是不知道是距离还是手感问题,很难掌握。」 「好,你先投一球看看。」 尽管不明白她的用意,我还是试著用单手把球往篮框投出去。 不出所料,球甚至没有擦到篮框,只是勉强划过网子下方。 刚才那球的投球轨迹不错,可惜距离不够远。 「果然。」 舞见状,意有所指地说。 我听著愣住了。她轻轻运球,往我这里走过来。 「单手你可以之后再自行练习掌握诀窍,这里就先不说了。问题在于双手。你看我。」 舞用力弯下膝盖,然后直接高高跳了起来,把球投出去。 不管是单手还是双手,她的投球姿势总让人看得著迷。 球投进了篮网,俐落得让人不爽。 我捡起球来传给舞。 「再一次。」 她立即摆出投球姿势。 ──叩,哒,唰。 球精准进篮,滚到我的脚下。 「哦……」 我不自觉发出了声音。 舞扬起嘴角,像是觉得有趣。 「看你的表情,你好像注意到了什么?」 我回想起刚才的投篮。 「……姿势很小。」我凝视著球场,喃喃说著。 第一次投篮因为是双手,和舞平常的动作差不多,可是第二次膝盖的弯曲幅度小,看起来像是马上跳起来马上投篮。 「答对了。」舞说著,继续解释下去:「你刚才没有活用双手的优势。」 「我懂了,动作和单手一样。」 双手欠缺稳定性,但是力量不如男生的女孩子可以比较容易把球投远。也就是说,不需要像单手把膝盖弯得那么深,跳得那么高,还是可以进篮。 这种知识我也有,但是只要身体进入投三分球的状态,就忘得一乾二净。 慢著,如果我的投球动作小一点…… 舞像是看穿我的心思,说了起来。 「以速度做为武器的你,用双手迅速投出三分球感觉很不错。 瞬间摆脱敌人,瞬间把球投出去。 如果精准度能提升,光想就让人兴奋。」 我垂下了肩膀,忍不住傻眼。 「这么做好吗?居然给敌人这种建议。我得先提醒你,我在运动方面的领悟力可是很高的喔。」 舞陶醉地说。 「情敌是好女人,更能燃起斗志吧?」 我忽而想起某些人的脸,挑衅地说: 「没错。」 接著,我捡起脚下的球,把球传给舞。 ──疾风迅雷。 我以要夺走芦高锋头的速度冲到三分线外,在场内停步转身,接下舞精彩回传的那一球时,我已稍微弯下膝盖,行云流水般的动作跳起来投篮。 「哇喔。」 舞的喝采声响了起来。 进球了。我这么相信,按捺不住咧嘴的笑意。 还不够。还要更快,更准确,而且更远。 等著我吧,我心爱的全部。 我会高举起这颗心燃起的火焰,做为标帜。 ──等我去拥抱你们。 一章 我们的九月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轻之国度x天使动漫录入组 图源:小林朱音 扫图:linpop 录入:拥抱悠月的kid 修图:不会修图的kid 我们近在咫尺却远在天边,秋天说。 害怕寂寞的九月实在坏心眼,夏天笑着。 不,不对。 ──其实是要带春天重返大地,在冬天给出答案之前。 跨过九月边界后,所有人都有些迷失方向。 穿上久违的制服,脑海蓦然浮现出这样的想法。 就算夏天结束,像娇小的掌心一再拍打的纸气球泄了气掉在地上,只要再捡起来吹气,秋天就不会开始。 简直是孤单一人的翘翘板。 坐上悬空在八月与十月间的板子,偷偷敞开双手。 不知道是想取得协调,还是努力不让力道偏向其中一方,试图找出平衡位置的短暂休息时间。 这无色的一刻,正适合现在的我。 各种缤纷的颜料挤在调色盘上,为了从哪个色彩下笔雀跃不已,同时也犹疑不决。 在流转不停的季节里,有个可以稍微停下脚步来深呼吸的时间也不错。 叩咚,啪铿。 叩咚,啪铿。 理应不会响起的声音,从某处传了过来。 那想必是不愿结束也不想染上色彩的某个人。 ──举棋不定地试图重新开始。 * 犹如看着相本,眺望清新凉爽或可说是夏日余韵荡漾的水面,河岸边的道路上,绵软的短袖飘扬。 依然翠绿的草木,从早便微微逼出汗来的阳光,偏执的蝉声。 七月的结业式恍如昨日,一如往常的光景里,只有稍微远了点的天空,以及学弟妹们完全适应乐福鞋的轻快脚步声,成了确认时间毫无疑问是在前进的图画日记。 正当我漫步走着,捂嘴打着呵欠时── 「早啊,朔同学。」 有人从后面拍了下我的肩膀。 用不着回头确认,我朝自己的右肩一带做出回应。 「早,优空。」 优空彷佛伸出双手来轻轻接住我的寒暄,娴静的侧脸站到了我身边。 「居然打这么大一个呵欠,开学第一天就睡眠不足吗?」 「不,我睡得很饱,只是身体还在放暑假。」 「暑假作业做完了吗?」 「当然,图画日记的天气也都调查完毕填好了。」 「你还是老样子。」 我一字一句说着像是第二学期热身操的对话,心情实在无法平静,看向从刚才就在视野一角抚弄着头发的优空。 「不用担心,头发没有乱翘。」 我这么调侃后,她终于转头看向我,露出了气呼呼的脸。 「废话,我在出门前照过镜子。」 我们彼此想必都注意到这种隐约弥漫着尴尬的气氛了。 互看的视线莫名羞涩,留心着要表现得一如往常结果反而更多话,彷佛一吹就飞走的棉花无足轻重,交谈的空档变得急促…… 要说原因的话,我心里完全有数。 稍微取回平常心的优空若无其事地继续说下去。 「早餐吃了吗?」 不过,我心想。 「我把你在市场挑的干货烤来吃了。」 「那个啊,好吃吗?」 虽然对优空马上又不知道怎么接话感到过意不去。 「好吃,我最近好像比较喜欢吃鱼了。」 我不想表现得没有自觉,因此自觉性地这么回答。 眼前女孩给我的时间,我无法假装遗忘。 这是为了真正面对他人的心情,以及自己的心情。 优空有些腼腆地抿着唇,然后呵呵笑着,温柔垂下眼角。 「差不多该去采买了。」 「是啊,下次我想要肉类多一点。」 「真是的,才刚那么说而已……」 幸好还能像这样一起走在这条路上。 我在内心深处,向旁边这位女孩悄声说着无法化成语言的感谢。 两人漫步向前走着,宛如萨克斯风的柔和乐音在远处悠然流响。 * 走进校门后,就看见三个人挡在校舍门口。 我和优空互看一眼,往那里走过去,这时对方似乎也注意到我们,海人率先发出宏亮的大喊声。 「嗨!」 在他身旁的和希用眼神和我们打了下招呼,健太顺口说了起来。 「神、内田同学,早安。」 我们加入三人的行列,优空回应起他们。 「浅野同学、水筱同学、山崎同学,早安。」 我也稍微举起手来接着说下去。 「哟。你们怎么集合在这里,难不成是排路队上学吗?」 「怎么可能!」 海人说着,用力搭住我的肩膀。 「我在路上看见和希还有健太走在一起,所以出声叫住他们。」 「那还真是让人一点也开心不起来的巧遇。」 「怎么,朔,你在嫉妒吗?」 「别开这种可怕的玩笑。」 我挥手驱走闷热的手臂,心想这也是海人的体贴,不自觉苦笑出来。 在互揍彼此一拳后,这种热闹气氛也许正适合和好。 一旁看着我们的和希露出挑衅的笑容。 「话说回来,两位明明之前发生过那种事情,结果一大早就在放闪呢。」 我正打算回话时,优空笑咪咪地微笑着说了起来。 「这话是什么意思呢?水筱同学?」 冷冽的嗓音连和希也吓得不知所措,他移开视线,尴尬地搔了搔脸颊。 「唔,我们这些臭男生凑在一起,看了就觉得羡慕,对吧,健太?」 「不要把炸弹丢过来给我。」 健太冷静的反应听得大家噗地笑了出来。 海人爆笑着说。 「你怎么新学期一开始就讲错话啦,和希。」 健太也一脸无奈地接着说下去。 「这样不行喔,水筱,惹内田同学生气可是很恐怖的。」 这下轮到优空诧异地眨了眨眼睛。 「……呃,山崎同学,我在你心里是那种形象吗?」 健太惊慌失措地摆手,连珠炮似地辩解了起来。 「这个,那个,对不起我没有别的意思!内田同学平常温柔敦厚,可是连神在你面前都抬不起头来,我只是觉得你是个该下手的时候绝不留情……」 「讨厌啦!根本不是什么好话嘛!」 我听着两人稀奇的对话,脸上不自觉放松了下来。 「就是说啊,健太,万一惹优空生气……」 「朔同学?」 「……她会像这样勒住你,小心点喔。」 噗哈,所有人又笑了出来。 那样的景象极为熟悉,也很新鲜。 * 我们一行人就这样直接往教室走了过去。 那一天的黄昏,所有人逃也似的走出去的那扇门,我看着感觉到了怀念。 『拜拜,各位。我们第二学期见。』 我明白再也取不回,留在这里的话语。 『──拜拜,朔。第二学期见。』 夕湖捡了起来,在暑假结束前交回到我手里。 如果不是她添上那样温暖的色彩,踏入教室的这一步想必会是五味杂陈。 「早。」 她说不定已经在教室里了,我隐约怀着期待说出的这句话── 「啊,千岁同学来了。呀呵!」 回应我的是与想像不同的声音。 在教室中间的荠朝我热烈挥手。 「大家早。」 虽然从上学期后就没再见过面,因为前一阵子用视讯聊过,没有好久不见的感觉。 优空他们随口回应,走向自己的位子。 我停下脚步,又说了一次。 「……哟,早啊。」 荠直接往我走过来,有些促狭地偏着头。 「咦?千岁同学,难不成你以为是夕湖吗?」 「为什么这么说。」 「哇啊,反应超快,感觉很真唉?」 「不是啦。」 「咦~如果不是的话,这种冷淡的反应很伤人呢。」 「是是,好久没见到荠同学,小朔超开心。」 「你对我的态度在经过这个暑假后不会变得太随便了吗!?」 这也不能怪我啊,我苦笑着。 荠和大家一起来帮我练习棒球,也有来看球赛。 最重要的是,她和夕湖还有七濑笑得那么开心。 我没办法再把她当成只是普通的同班同学。 荠像是想说的话都说完了,正打算结束对话时,忽而眯起眼睛,像是想到什么事情。 「夕湖今天会晚点到。」 「我又没问。」 听我这么说,她轻轻笑了一下,这次终于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目送她纤细的背影离开时,不经意看见她前方有个闲来无事的健壮背影,于是我也向那人打起了招呼。 「嗨,亚十梦。」 「……喔。」 混小子,至少看我一眼吧。 面对亚十梦没有回头只是稍微举起手来的反应,我耸了耸肩。 算了,有回应就算不错了。 接着,在我把gregory的后背包挂在书桌旁时── 「早安!」 「早。」 两道熟悉的嗓音传进耳里。 走在前方的小马尾轻盈晃动着。 「早啊,大爷!」 我想起几天前,东堂舞不知道为什么用阳的手机打电话给我。 电话讲到一半就挂断了,后来没有再联络。 「你们和og的比赛后来赢了吗?」 「不,输了!」 阳说得爽快,爽朗的表情就像摆脱了烦恼。 输了啊,我应和后,她自豪地嘿嘿笑着,又继续说下去。 「可是,我变得更强了。」 我本来担心电话里的样子很不像她,不过她好像得到了什么收获。 她会像这样不断向前迈进吧,我对自己感到了焦躁。 「对了,东堂后来传了讯息给我。」 我忽然想起这件事,阳好像是这时候才知道,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啥!?为什么!?」 「我才想问……」 从她的反应看来,是东堂记住我的电话号码,擅自与我联络。 阳不耐烦地板起脸来。 「然后呢?」 因为也不是什么需要隐瞒的内容,于是我直接念出东堂的讯息。 「『想要的男人就直接扑上去,对方不理的话就直接抢过来』」 我还没说完,阳的眉毛已经高高扬了起来。 「很好,小阳我现在就去芦高一趟」 「虽然搞不懂是怎么回事,你冷静点。」 「嗯嗯?千岁同学要袒护人美身材好的舞吗?」 「喂,别乱波及无辜。」 就在我们聊到一半时── 「聊太久了!」 后方的七濑轻轻抓起小马尾。 阳回过头去,不服气地说: 「还不是小七那么悠哉跑去金泽旅行,才让舞在我们的主场上为所欲为。」 「主将的窝囊怪到我身上来也没用。」 「吵死了!我们在最后可是比得不相上下!」 「你落后的最好只有篮球喔。」 「嘿~哼~是喔~打倒舞之前我要先打倒你,来比个高下!」 「好啦,既然都约好了。」 七濑窃笑着,往我看了过来。 「嗨。」 「喔。」 我想起在她和荠、夕湖一起旅行时打来的视讯电话里,我讲错了话。 她问我对和服的感想,我耍起嘴皮子,结果惹她不高兴。 这方面的拿捏实在很难,我心想。 夏日祭典的夜晚,优空与夕湖斥责我的那些话言犹在耳。 『朔同学一定是这么想的。 他想着如果自己随便称赞女孩子,说不定对方会会错意地喜欢上他。』 『称赞一下就会会错意?你太小看女生了!』 『我比较希望你和大家好好相处,早点决定你的心意!』 这些道理我都懂。 如果不掏出自己的真心,不论经过再久都无法为这份情感命名。 尴尬涌上心头,我不禁苦笑时,七濑戏弄的眼神往我看了过来。 「难不成你想起了我穿和服的样子吗?」 「……算是吧。」 我据实以告,不想重蹈覆辙。 七濑睁大了眼睛,像是觉得意外,接着她扬起笑容,装模作样地继续说下去。 「哼,现在才知道悔改已经太迟了。如果你真的有心解决,至少该展现出诚意来吧?」 「我知道,我会给个交代。」 「那就好,之前提到的东西什么时候会准备好?」 「别急,凡事都有先后顺序,就像按下击锤前也要先划十字祈祷。」 「就像扣住扳机时要注入爱情。」 我们说着看向对方,不由自主笑了出来。 老实说,我也搞不懂自己说到后面是在胡说八道什么。 我们也很久没有这样的对话了,我想着。 她在因为和服那件事生气时,我答应要请她一道我之前从来没煮过的料理,她指的应该就是这件事。 一旁默默听着我们交谈的阳像是很受不了,板起脸来看着我们。 「你们这种对话实在让人听了毛骨悚然。」 「别这么不识趣。」 七濑始终是挑衅的态度。 「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不能让人听出来,对吧?」 阳立刻上钩,露出按捺住怒气的笑容,揪住我的胸膛。 「千岁?也来和小阳聊聊秘密吧」 「怎么可以用强迫的。」 我和一站上球场便无比帅气的两人嬉闹着,感觉格格不入,而且心浮气躁。 * 我再次和大家聚在一起聊得兴高采烈时,看向时钟。 距离班会开始还有十分钟。 真慢啊,我不知不觉常在注意教室门口。 某个规矩的同学把门关上后,那道门就始终坚守着沉默。 这一年半来,每天早上都比我早抵达教室,神采奕奕迎接我的声音,在人群中心绽放缤纷花朵的笑容不在,原来竟会让人这么难以静下心来,连我自己也感到惊讶。 这种怪异的感觉简直像把不及格的答案纸揉成一团噎在喉咙里,我不自觉咽了下口水。 这个夏天,我没有接受无可取代的挚友向我表达的心意。 现在的我没有那个资格,避而不见沉在瓶底的夜空。 然而后来我知道,那个女孩选择说出心意不是为了开始而是为了结束一切,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我们。 正当两人打算孓然一身时,有个像是家人的朋友注意到我们,牵起我们的手。 所以再一次,下一次,不对,是这次一定要。 ──各自面对自己的爱情。 握住的手感到了相同的温暖。 荠从金泽打来视讯电话,看见映在手机萤幕上的那张脸时,要说我没有感到惊慌的话是骗人的。 不过,后来我们有了一段称不上对话的简短对话。 那是从我们过去的相处模式难以想像,含蓄而且拘谨,看来有点尴尬的生硬对话。 我感觉十分自在。 积累的时间如同手织的毛衣包覆着现在,我差点提早开始让衣服换季。 正是因为如此,早上有着缺憾的教室才会让我如此不安。 难不成只有我认为整件事以温和的方式有了转变吗? 结束终究是结束了吗? 『我不希望当作没发生过。』 尽管我斩钉截铁地这么发过誓。 正当我软弱地沉浸在失意的念头时── ──喀隆喀隆。 教室门板歌唱似地,响起了开门声。 「早安!!」 那想必就是我期待已久的声音,我马上把头转过去。 「「「「「「「─────────」」」」」」」 我,不对,所有人都不自觉倒抽一口气,整间教室弥漫着怪异的沉默。 优空、七濑、阳、和希、海人和健太都一样。 每个人都讶异地睁大了眼睛,愣愣地张大着嘴巴。 眼角余光里,只有荠看向这里,笑得身体都在颤动。 「……奇怪?早安?」 纳闷的声音接着响起,时间终于开始流动。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所有人的慌张与惊吓就像鼓胀的水球破裂,没有一个人明白这是什么状况。 他们或是面面相觑,或是看向教室门口,视线犹疑不定。 当然我也是其中一人。 毕竟眼前的景象实在让人无法轻易接受。 刚才还在心里思念的那个人,原本熟悉的面貌── 夕湖把最自豪的长发剪掉了。 这样啊,一抹莫名的惆怅掠过心田。 她把长发当成自己的标记,喜欢在发型上做各种变化,也比其他人花更多时间保养,这些我都知道。 忽然间,我想起以前有过这么一段闲聊。 『唉唉,朔你喜欢长发吗?』 『我觉得很适合现在的你。』 『嘿嘿,是吗? 那么我就继续保持这个样子啰。』 当时的夕湖看起来不像是因为受到我的称赞,而是因为自豪的长发得到称赞而高兴。 所以说,肯定没有人想像得到居然会有这一天。 混乱的气氛中,夕湖往我们走过来。 「大家早!第二学期也请多指教!」 我们面面相觑,第一个战战兢兢开了口的是七濑。 「唔,早,你那个……」 她难得把话说得这么难以启齿,但回答她的语气十分爽快。 「嗯,这是新的我!」 夕湖像在展现自己的发型,稍微甩了下头发,轻盈的发丝飞扬,接着又柔顺地流泻下来。 宛如深夜里的第一场雪,我不禁看得着迷。 七濑露出憧憬的目光,「……厉害。」摇头笑说。 优空像是在看着两人的对话时冷静了下来,轻轻点了下头。 「夕湖,很好看。」 「谢谢你,小内!」 阳也举起一只手,接着说了起来。 「很漂亮唉!我好像比较喜欢这个样子。」 「真的吗!?」 耶,夕湖也举起手来,两人顺势在空中击掌。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压抑不住叫出来的那个人当然就是海人。 「我本来有一段时间确定夕湖非长发莫属,可是,可是,各位!有男生看见这个样子不会心动吗肯定没有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海人向全班演讲的模样,看得夕湖咯咯笑了起来。 「海人老是这么夸张。」她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神情无奈地吁了口气,「可是,我很开心。」她腼腆地呵呵笑着,眯起了眼睛。 「喔、喔。」 海人像是忽然感到难为情,用手臂遮住脸,猛地把头转到另一边去。 和希看见他那个样子,无可奈何地耸耸肩后开口说: 「你这个发型不错,夕湖。」 「和希这么坦率,好可怕。」 健太也下定决心说了起来。 「夕湖,那个,很热!」 「很热是什么感想!?」 「为什么?」,没有一个人这么问她。 他们就是这种人,我暗自心想。 夕湖与所有人说完话后,转身站到我面前来。 ──扑通。 光是这样的举动,就让我不禁心跳加速。 这种感觉是紧张吗?我不自觉全身僵硬。 我是为了许久没有面对面交谈感到羞涩吗?还是对不确定的关系感到焦急与胆怯?或者是别的…… 夕湖低着头闭上眼睛,在修长的睫毛眨眼五次的时间后缓慢抬起头来,水波荡漾的瞳孔直接映出我的身影。 她微微偏着头,扬起有如水引绳结的细致浅笑。 「早安,朔。」 她宁静而且从容,只说了这一句话。 在这种时候,这样的夕湖面前── 我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如果是以前的我们,夕湖会露出不安与期待的神情,「怎么样?怎么样?」不断逼问我,而我则是为了隐藏自己的害臊,夸张地说些赞美的话。 我可以和以前一样随口敷衍过去,或是让我们彼此都不会感到尴尬,假装什么事也不知道,也可以故意调侃拿来当成笑话。 ……这些做法都太不识相了。 我在内心暗自自嘲。 「早安,夕湖。」 我只是自然地做出了回应。 不久前,透过手机萤幕与夕湖交谈时,我注意到一件事。 我们之间不再需要过多的言语。 虽然有以「目前来说」这个前提,不知为何我总觉得想问的事不需要特地问出口也知道答案,想知道的事不知道也无所谓。 试图传达的心意理应在传达前就已经进入对方心里,我平静地眯起双眼。 我带着感谢多于抱歉的心情── 「很适合现在的你。」 说出希望能呈现出新面貌的话。 夕湖像是一开始就看穿我会说出这句话── 「──那么你要看着这样的我喔。」 眉开眼笑笑了开来。 * 「……啊,最后是下个月要举办藤志高祭,差不多该来决定班级活动了。最近会开班会讨论,你们再想想要做什么。」 藏老师开心地讲了些无聊的事情,还有收假惯例的对高中生的嫉妒,最后懒洋洋地交代完班务后,第二学期的开学日就这么结束了。 原来已经是这个时期了,我整理桌面时想着。 藤志高祭是在十月连续三天举行,也就是所谓的学园祭。 第一天是在藤志高中附近的复合式设施的大展演厅,由艺文社团进行成果发表会的「校外祭」,第二天是「体育祭」,第三天是「文化祭」。 去年的这个时候我刚离开棒球社,实在没有心情在学园祭玩乐,整间学校都沉浸在兴奋情绪的准备期间和当天是怎么度过的,我几乎没有印象。 我正思考着背上gregory的后背包时,「朔,要不要去蛸九?」海人问我。 这么说来,上学期结业式后就没有去看过阿婆。 她肯定会碎碎念个两句,我苦笑着。 「我是可以,其他人呢?」 阳回答了我的问题。 「女篮今天是自主练习,吃个饭的时间还有。」 和希也接着说下去。 「我也一样。难得有这个机会,要来讨论学园祭的活动吗?」 学园祭的活动指的是二年五班的班级活动,以及我们这群人要另外参加什么样的活动。 除了基本上是艺文社团发表会的校外祭,体育祭和文化祭想要积极参与的话,有各种形式可以参加。 「天降红雨啦。」 听见我的调侃,和希一脸不耐烦地耸耸肩。 「去年因为顾虑某人,大家都不敢说。」 「……对不起。」 七濑走过来时忍不住发笑,像是觉得很好笑。 「原来水筱对这种活动那么积极吗?真是意外。」 和希稍微眯起双眼,看向窗外。 「就和烟火大会一样,毕竟不知道明年还能不能再一起嬉闹。」 健太、优空与夕湖收拾好书包聚了过来,听见这句话后互看向彼此点了个头。 * 一打开蛸九的店门── 「暑假连个影子也没有,这群无情的小子。」 不出所料,阿婆马上发起了牢骚。 在安抚阿婆心情的同时,我们为了表示歉意还点了炒面、章鱼烧和炸鸡块。 餐点全部上桌后,和希迫不及待说了起来。 「学园祭的活动怎么办?」 我们本来想表示歉意,结果阿婆招待把酱油炒面加大成巨无霸份量,海人一边大快朵颐一边说。 「文化祭的班级活动会在班会决定,你说的是那之外的活动吗?」 和希点头,又继续说下去。 「对,像是执行委员或是文化祭的自由活动。」 其他高中的情形我不清楚,但在藤志高中的学园祭,基本上所有学生都会分配到某个委员会或是团体。 其中以体育祭与文化祭的执行委员会最为抢手,想要尽情享受藤志高祭的学生意外地多,每年的竞争都很激烈。至于没有那么积极的学生,也有美化委员会与记录委员会这类较不忙碌的工作。 另外是海人说的各班在文化祭推出的班级活动。 班级活动非常多样化,举凡以餐饮为主的摊位与店家,或是鬼屋这种体验类型的活动,也有戏剧和相声的舞台表演。 此外就是个人或是与朋友一起申请的文化祭自由活动,其中流行音乐会和歌唱比赛是关注度最高的活动。 换句话说,我们这群人如果要一起参加班级活动以外的活动,要不是进入同一个委员会,就是参加文化祭的自由活动。 七濑拿起薯条,随口说了起来。 「我还满想这辈子能有一次组成乐团,在文化祭的舞台上表演。」 我停下要把章鱼烧送进嘴里的手,回应她的话。 「哦,真让人意外。」 「会吗?我对音乐不熟,只是你们不觉得很帅吗?我从小就是体育儿童,乐团或是管乐社这种在观众面前进行的表演感觉很华丽,我一直很憧憬呢。」 我懂七濑的心情。 当然棒球或篮球只要打进全国大赛,就会有不少观众进场,就在观众面前拿出练习成果来说,两者相当类似。 可是我们不是职业球员,不是为了振奋人心打球。我们只是在迎战对手,以结果来说让观众看得热血沸腾。 至于乐团的现场演出或是管乐社的音乐会,则是以对着观众演奏为前提。 眼前的观众直接对自己的表演做出反应,那种感觉应该很畅快,我的确这么想像过。 我思考了一会儿后,说了起来: 「七濑感觉只要练习过,不管是吉他还是贝斯,要弹些简单的曲子都不成问题。」 一群音乐菜鸟为了文化祭的表演组成乐团,这种情形并不罕见。 毕竟她聪明伶俐,什么事都难不倒她,况且也不是在贩售门票的表演场地演奏,文化祭的舞台就算技巧拙劣一点,也能炒热气氛。 七濑在脸前面轻轻摆了摆手。 「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如果只有一首歌还行,要一边忙着准备学园祭和社团活动,一边练习好几首曲子的话,实在应付不来。」 「说的也是。」 阳有些遗憾地说。 「女篮下个月有冬季杯的预赛,我是很想在学园祭玩个过瘾,只是要参加活动的话,最好是班级活动或是委员会。」 七濑也不好意思地搔着脸颊。 「也是,大家对不起喔。」 藤志高中相当重视学园祭,因此在学园祭前会暂停全校的社团活动。话虽如此,阳她们由于与比赛期间重叠,当然不能疏于练习,光是委员会和班上的活动大概就忙不过来了。 和希接着说,似乎早就料到她们的反应。 「唉,这也是理所当然。那么就不考虑文化祭的自由活动,反正至少还有班上的活动,或是你们另外有想参加的委员会吗?」 「我我我!」 夕湖活力十足地举起手来。 「体育祭的应援团怎么样?」 「「「「「啊啊……!」」」」」 我、和希、海人、七濑与阳异口同声说。 优空与健太像是一时反应不过来,愣愣看着夕湖。 我们学校的体育祭基本上将所有学年分为红队、蓝队、黄队、绿队与黑队等五支队伍,以颜色种类展开对抗赛,依据接力赛与拔河等比赛结果决定优胜队伍。顺带一提,我们这一班是蓝队。 不过除了这类常见的竞赛,另外还有「装置艺术」与「应援团」这类的亮点。 装置艺术是指配合各队伍的颜色,制作出大型装饰。 比方说红队是红色外套的鲁邦三世,绿队是耀西,从高达五公尺的人物骨架开始搭建,与背板一起配置在操场上的各阵营营地,而且也会在表演时间演出小短剧。 应援团的话,就如同字面上的意思,负责为自己所属的队伍声援。 在比赛时率先其他学生呐喊、挥旗,偶尔还会唱应援歌曲…… 不过,应援团最主要的表现机会,和装置艺术一样都是在表演时间。 表演时间可穿上手工制作的表演服装、在操场配合音乐表演自创舞蹈。 装置艺术与应援团会依表现决定排名,为队伍增加不少分数,可说是体育祭的目光焦点。 率先反应过来的是阳。 「这主意不错唉!活动身体是我的长项!」 我揶揄起她来。 「阳,你会跳舞吗?」 「啧啧啧。」 阳在脸前面左右摆动食指。 「别小看我啊,这位大爷。篮球打得好的球员都有很好的韵律感,这是我的理论。」 「喔喔,听起来很有道理。这么说来,海人也没问题啰?」 海人听见我这么问,握紧了拳头。 「当然!老实说,我不确定篮球的韵律感能不能适用在舞蹈上,不过只要动身体不动脑的事,船到桥头自然直!我会卯足全力挥旗!」 这说法莫名有说服力,我不禁苦笑。 我往和希与七濑看了过去。 这两个人应该不用担心。 和希露出洒脱的笑容。 「在同样没有经验的情形下,我不可能输给海人。」 七濑讥讽地扬起双边嘴角。 「同上,只是对象改成阳。」 「这话不会太过分了吗!?」 「你说什么!」 话说这些体育健儿,我一开始就不担心。 问题是,我思考着看向没有参与对话的那两个人。 果不其然,优空伤脑筋地举起手来。 「我、我有点不放心。」 第一个做出反应的是夕湖。 「咦~小内从小就有音乐素养,绝对没问题!」 「其实是我觉得很不好意思……」 「可是小内你在第一天的校外祭有管乐社的表演吧?会在大家面前演奏吧?那不是一样吗?」 「这么说也是……」 「没问题的!就算是同手同脚,也不会有人笑你!」 「讨厌!我的运动神经没那么差!」 我看着她们笑闹的模样,放松了脸上表情,看来不用担心优空了。 这么一来,所有人的视线自然聚集到了一个人身上。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我绝对办不到!!!!!!!」 健太站起来,拼了死命挥手。 「你们打算把深海鱼抓到夏天的沙滩上面,逼它愉快地跳森巴舞吗!?这群没人性的家伙!你们以为我有办法加入体育祭应援团那群阳光热情的热带鱼里面吗!?别小看闭门不出的前宅男了!」 「冷、冷静点,健太,热带鱼也没办法在沙滩上面跳森巴舞。」 我说着,心想健太的话也有道理。 这种类型的活动明确分成了积极参与与死不参加这两种人。 所以尽管是体育祭的亮点,只要提出申请,大多不需要争夺名额,都会顺利通过。 毕竟每个人的个性不同,强迫不来。 只是也不能用这种方式,把健太排挤在外。 正当我思考要改加入装置艺术还是其他委员会时,「健太,可以听我说两句话吗?」和希站了出来。 他什么话都还没说,健太就表现出抗拒的意思。 「不用说服我,我真的做不到!我会随便挑个轻松的委员会,应援团就由各位……」 和希轻轻摇头,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听我说,健太。」 「我死都没办法跳舞!」 要说服这样的健太可不容易,我苦笑了起来。 就让我来见识和希的本领吧。 「健太你喜欢动画吧?」 「现在说这个做什么,我得先声明,动画里面的学园祭都是虚构的。」 他自称宅男,居然一语道破。 和希继续以冷静的语气说下去。 「说到跳舞,动画的片头片尾也会有人物角色在跳舞吧?那不知道是给谁看的,感觉只是自己人玩在一起,播放符合作品世界观的画面不是可以让人看得更开心吗?」 健太开口反驳,眼神冷漠得吓人。 「什么?那可是给粉丝的礼物,完全记住可是我们的义务。」 和希的嘴角微微上扬,不以为意地继续说。 「在声优的演唱会上,也有御宅艺吧?」 健太装腔作势地叹了口气。 他双手一摊,摆出无奈的表情。 「受不了,自以为理解宅圈的做作男就是这副德性。因为会造成其他观众的困扰,现在已经不会这么做了。再说我不是声优宅,声优演唱会这种说法严格来说意思也不对,如果你想讨论,最好去研究清楚再来。」 太强了,和希居然能对那张气人的脸孔不为所动。 如果是我的话,早就往他的额头弹下去了。 「这么说来,你完全不会御宅艺吗?」 「什么?当然会啊怎么了?」 「你不是说现在不流行了吗?」 「啊,这你就外行了,水筱。在会场跳是会造成别人的麻烦,在自己的房间就是个人自由了吧。我会播放演唱会画面,全心全力跳得超起劲。而且因为持续在做神教我的健身运动,现在可说是我的全盛期。」 和希的肩膀颤动,仔细观察可以发现他正努力按捺住笑意。 事情发展到这里,我也终于看出和希的目的。 和希尽量冷静地说下去。 「哦?我有点兴趣,可是你不敢在别人面前跳吧?」 健太不可一世地挺起胸膛说。 「哼,神说过『要对自己有自信』,不需要为自己的喜好觉得丢脸。」 喂,不要在这种时候引用我的话,听起来有够逊。 和希准备为这段对话收尾。 「那么你下次跳给我看嘛,而且难得有这个机会,最好是之前没有跳过的新曲。」 健太板起脸来。 「我接受这个挑战。」 「考虑到练习的期间,时间就订在下个月,场地是学校操场。」 「有这么长的准备时间,要跳个三、四首不成问题。」 「既然要跳,细节也要注意,像是制作服装之类的。」 「哼,这会是我第一次扮装,不过我不反对。」 「所以说──」 和希装模作样地笑着,看向所有人。 「健太也答应要参加应援团了。」 「──什么么么么么么么????????????」 我们早就到了忍耐极限,听着他们的对话噗哈笑了出来。 海人像是呼吸很难受,笑到抱着肚子说: 「什么嘛,健太,原来你是我们这里面经验最丰富的。」 阳大动作擦着眼角。 「我很期待山崎的劲舞。」 七濑不着痕迹地安抚起他的情绪。 「用不着担心,有那么多人一起跳,个人不会太显眼的。」 夕湖的神情一亮,站了起来。 「健太,我们要制造很多回忆!」 优空仰头看向健太,露出温柔的微笑。 「我们一起加油吧,山崎同学。」 最后我也补上一句。 「就是这样,大家一起来挥洒青春吧。」 健太嘀咕着,一脸莫名其妙。 「……搞不懂。」 所有人又一同大笑了起来。 不再重来的十七岁夏天。 穿过那条蓝色隧道后,的确有什么事物出现了变化。 与阳一起结束去年夏天,迎来新的夏天。 夕湖选择面对我。 优空选择面对这样的夕湖与我。 其实因为七濑与明日姊,变化早就产生了。 和希与海人始终是和希与海人。 健太成了健太。 ──所有人一起为今年夏天画下了句点。 我不想当成这些事情没发生过,只是── 能像这样回归平凡的日常生活,我感到无比的慰借。 * 与早上同一条的河岸边路上,我朝着与早上相反的方向走去。 所有人在蛸九解散。 七濑、阳、海人与和希各自前往社团。 夕湖与优空要到车站前买东西,刚好有事要去一趟animate的健太也在途中与她们同行。 没有其他行程的我踏上了回家的路,我悠闲眺望风景,期待能与野猫一起躺着度过这美妙的时光。 随心所欲,不受拘束,舒服的午后。 八月过后便功成身退的风铃叮铃铃的,响着孤寂的铃声。 某处飘来香甜的气味,也许是在急忙烹煮剩下的玉米。 走着走着,坐在小水门边的那道人影映入眼帘。无意间变得沉稳的步调刻意加快,走下护岸中间那条只能容一个人通过的小径。希望那张像是弄湿了全新洋装,少女闷闷不乐的脸庞能开朗一点。 我祈祷响起的声音能像热闹的祭典音乐,唤出她的名字。 「明日姊。」 明日姊从手上的文库本抬起头来,就像看见教学参观日迟到的父亲冲进教室里而终于能够放下心来,接着又把头甩到另一边去。 「我以为你今天不会出现了。」 我暗自苦笑,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抱歉抱歉,我刚才和大家一起去吃饭。」 我悄悄看了眼文库本封面,书名是『我与我们的夏天』。虽然没读过,她或许是以自己的方式缅怀已然离去的季节。 明日姊像是被逗乐了,笑了起来。 「开玩笑的。因为这个下午太舒服,总觉得马上回家有点可惜,不过我是真的想过或许能见到你。」 原来我们的想法差不多,我因为这件小事有些开心。 我一直担心在ur参观时,说不定她受到了意想不到的伤害,但她似乎早就振作了起来。 说到这个,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明日姊是什么颜色?」 回应我的是愣住的视线,我注意到自己说得不够清楚,于是接着补充。 「对不起、对不起,我说的是体育祭的分组。」 明日姊应该是听懂了我的意思,只是反应还是很茫然。 「我还没听说,怎么了吗?」 「没什么,只是我们刚才在聊要加入应援团。」 学园祭的委员会与体育祭的分组基本上是以直系制区分。 换句话说,这是除了社团活动,在高中生活里少数可以与不同学年的学生参与共同活动的机会。 明日姊羞涩地转过头去,像是瞭解我的意思,正确来说是我在无意中流露出的天真期待。 「你是哪个颜色?」 「我是蓝队。」 「这样啊,体育祭的应援团……」 看见她伤脑筋的模样,我急忙接着说下去。 「真要说起来,明日姊也不是穿上鲜艳的服装,在大家面前跳舞的形象。」 我戏谑着想打圆场,明日姊却不满地噘起嘴来。 「唉,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的反应很有趣,我忍不住想捉弄她。 「我的意思是穿着白色洋装读书,比较符合明日姊的形象。」 明日姊的脸颊又更气呼呼地鼓了起来。 「你以为我不会跳舞对吧?」 「……老实说,我只看见像过去那样喊着『等一下!不要丢下我!』的未来。」 「我的运动神经是没有到很好,可是也不至于太差。」 「问题在于一旦遭遇未知事物就会废人化。」 「……我很清楚你对我是什么印象了!」 明日姊生起了闷气,我朝她的背影苦笑着说。 「开玩笑的啦,我只是想说不用勉强没关系。」 明日姊轻叹了口气,垂下了肩膀。 「我知道自己的个性不适合。」 「毕竟你在卡拉ok也绝对不会唱歌。」 「啊,又在讲这件事了。」 「我就是这种个性。」 明日姊无奈地转向我这里。 她的表情超乎我想像地哀愁,也超乎我期待地虚幻。 明日姊欲言又止,轻轻阖上双唇,最后咕哝了一句。 「这是最后的学园祭了……」 漂泊的寂寞不经意地传染到我身上来,我感慨地回应起她的话。 「希望我们至少可以是同一个颜色。」 「嗯,和你一样的蓝色。」 我们看着路边停放的红色脚踏车、阳台上飘扬的黄色t恤、微风吹拂的绿色树木,与天际遨游的黑色乌鸦,两个人有好一会儿,只是一同凝望着蔚蓝的天空。 * ──啪唰。 双手投出的三分球在第一百次进篮后,我青海阳终于能放松全身力气,大大吁了口气。 在蛸九解散后开始自主练习,不知不觉已经是晚上七点整。不论小千、小洋还是学妹,没有一个人打算离开,因为大家练习得全神贯注,我也就忘了宣布可以各自结束练习。 大家真的脱胎换骨了,眼前的光景让人充满了信心。 我抓起t恤衣角擦了擦汗,向帮忙传球的搭档说。 「谢啦,今天就练到这里吧。」 小七自己也是进篮百次,神情却轻松自如。 「练习的命中率高很多呢。」 「我差得远了。」 我没有仔细数过,不过小七进篮一百次,大概只投了一百二十到三十球。 我则是投了超过两百球,说不定将近三百球。 小七也许是注意到我在沉思,呵地笑了声,接着背对我俐落地向大家下达收拾场地的指示。 老实说,在我说出自己瞒着队友偷偷练习三分球时,「为什么没有来找我商量?」她简直是火冒三丈。 『我怕如果没有打下一定程度的基础,会造成混乱,反而拖累你花更多时间陪我练习。』 『你是认真的吗?虽然说其他投篮方式也一样,三分球要掌握手感只能靠着在实际比赛上不断投篮!就算练习的命中率有八成,比赛上不到四成的情形一点也不罕见。尤其是连传球的人也没有,只是在定点的投篮训练,虽然有练总比没练好,效率实在太差了!』 『……是,对不起。』 实际上,就算只是接住小七从不同方向传来的球再投篮,成功机率也下降了很多。 如果是在实际比赛有人防守的状态下会有多惨,根本连想都不用想。 我常逼问小七「刚才为什么不投三分球!?」也不觉得自己这么做每次都是错的,只是如今更能体会搭档在比赛上接连进篮的厉害。 可是,我想着抱住了球。 『我变强了。』 我对他说的那句话不是假话。 在与亚纪学姊和惠学姊的比赛后,我有了突飞猛进的进步。 长年从事体育活动的人,常会出现这种状况。 成长并非是一条圆滑的曲线,我这么认为。 技巧与体力当然是每天都会有缓慢的提升,只是一定会有像是在楼梯间裹足不前的停滞期。 练习的质与量尽管逼到极限,理想中的球技依然远在天边,身体怎么样也跟不上。 不过,就在某一天。 犹如撞破天花板,一口气跳上两、三阶楼梯。 身体变得轻盈,彷佛摆脱昨天以前的自己,追上脑中在前方描绘出的精彩球技,理想与现实终于合为一体。 破茧而出,超越自身极限,掌握到某种感觉。 这样的瞬间的确会有,而对我来说就是之前的比赛,更正确来说是美咲的那一句话。 『──你们不是战士,是战斗的女孩。』 那句话吹散了我内心所有的迷惘。 突如其来,我想起和大家在蛸九的约定。 我居然要加入体育祭的应援团,我不禁自嘲。 参加学园祭有很多种方式,应援团毫无疑问可以算入最费时费力的前五名。 毕竟表演时间的舞蹈从挑选主题开始,到表演服装、音乐、舞蹈编排,全部都必须自行思考、选择、制作与牢记,最后在场上表演。 如果是去年的我,应该会以篮球优先为理由,根本不会考虑。 有时间做那种事的话,不如拿来练习。 不过,我想起心爱的男人。 我对篮球投注的热情愈多,对他就愈迷恋。 我对他愈心慌意乱,篮球的技巧就愈精通。 所以,我毫不犹豫做出了选择。 在没有了陪你练棒球这个借口,暑假这个理由不成立后,只要依然能待在你身边。 我们会聊哪些话,会度过什么样的时间,会制造哪些回忆? 我会把这些全部接收,做为我的精神食粮。 说不定──我心想。 其实根本不需要知道答案。 其实根本用不着正面对决。 现在的我肯定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 如果只是想着他就能如此满足,真的有必要期望更进一步的发展吗? 其实我注意到了。 我将篮球与你紧密系在了一起。 所以我知道自己可以变得更强,我知道了畏惧。 正因为两者互为表里,我忽然冒出这样的想法。 如果这段恋情结束,我还有办法继续站在场上吗? 我还能以不变的目光,凝视着球框吗? ……我做不到。 我不知道是会走出情伤专注于篮球,还是失去战意再也不会回到这个地方。 我只确定一件事。 一旦恋情结束,现在这个我也将终结。 既然如此──我不自觉抓住胸口。 既然如此,我不会强求你的眼里只能有我。 只要能让我看着你就好。 如果两者都会失去,干脆用双手紧抱在怀里。 ──希望这样的关系可以一直维持下去。 * 我内田优空和往常一样,正在准备晚餐。 今天的主菜是剑鱼紫苏梅卷。 爸爸和弟弟跟某人一样,都不太喜欢鱼类料理,只是可能因为梅干下饭,他们都很喜欢,算是我家餐桌上常见的一道家常菜。 首先是将事先放在冰箱解冻的剑鱼切成一口大小,稍微洒点盐后静置一段时间。接着再趁这段时间取出几颗大颗的梅干,去籽并且用菜刀拍打成泥状。 再来准备特价时大量购买,放在底部装水的容器里保存的青紫苏。 接下来,在切好的剑鱼上面抹一层梅子泥,再用青紫苏包起来,洒上一点太白粉后,事前准备就完成了。 开始煎之前,先确认已经开火的锅子。 锅子里煮的是马铃薯、洋葱,还有常见的味噌汤材料。因为是平日,汤头就使用高汤粉。 确认马铃薯煮熟后,暂时关火溶入味噌,最后放入干燥海带芽就完成了。 接着是在平底锅开火,我家用米油来代替沙拉油,油热好后,把事先处理好的剑鱼先下锅一半的量。 煎熟后装盘,再把剩下的另一半放进平底锅。 我认为调味只有盐巴和梅子就很美味了,只是为了重口味的弟弟,我习惯把另外一半淋上面味露,调整口味。 今天因为有夕湖买来的金泽特产「ishiru鱼酱」,我就拿来用了。 鱼酱的香气四溢,今天早上发生的事忽而掠过脑海。 ──夏天结束,最要好的女孩剪短了头发。 用言语叙述的话,就只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 然而,我想都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我知道她很细心保养,想起她每次发现那头长发可以变换什么样的新发型时,总会兴奋地来向我报告。 尤其是,简直难以想像她会有其他模样。 因为她是那么适合长发的女孩子。 妈妈离开的那天起到进入高中前,我一直留着不起眼的短发。 我没有想过追求时髦的发型,也没想过给人可爱的感觉,只是不想显得太突出,低调地融入人群里…… 遇见夕湖和你之后,我第一次想要有女孩子的样子。 新朋友的那头长发,每当笑的时候就会跟着轻晃,生气的时候就会猛地跳起来,啪哒啪哒冲过来时则留下新娘头纱般的余韵。 我心目中可爱的女孩子,正是她的模样。 那个时候如同我受到最讨厌的男孩吸引,夕湖想必也动了情。 所以我一直害羞得没有说出口,其实我从去年就视她为憧憬的对象。 我想变得和那个女孩子一样。 我带着这样的心愿留长的头发,已经留得很长了。 ──我以为自己稍微接近了一点,结果距离又拉开了。 啪,油响起喷溅声,我急忙翻动平底锅,拿着调理筷将剑鱼翻面。 这样的自己实在很可笑,我不由自主放松了脸上表情。 夕湖果然厉害。 即使是进入高中前与恋爱无缘的我也能明白。 发生那种事后剪短头发就只有一种解释,可是从她身上完全感觉不到悲怆或是后悔。 她一刀剪断了有如天使羽翼,令人着迷的那头长发,但是为什么…… 她轻盈得彷佛只要蹬着地面,真的就能从窗户飞向远方。 放学后,我们在车站前面购物时也是这样。 以为平常的夕湖回来了的下一瞬间,我不认识的夕湖便忽然露出脸来。 她散发出成熟,虚幻得像是一碰触就会消失,不过心思又确实在这里,难以形容的气氛。 我感到有些寂寞,她是那么的耀眼。 关火,将剑鱼移到盘子上,我暗自松了口气。 幸好没有就那样结束,彼此的手依然牵在一起。 不过,我想着看向厨房那张凳子。 『直到未来能为了自己,面对爱情的那一天。』 那天傍晚,我提出的是有期限的和好。 因为我很清楚明白,朔同学和夕湖的「那一天」不是现在。 这是为那两个重要的人说的话。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次我问起自己。 我的「那一天」是什么时候? 夕湖以自己的方式前进,朔同学理解我的话,在那个家打造了传达心意的场所。 可是我。 我注意到自己想成为特别的女孩,决定要更任性一点,却依然甘于现状不愿改变。 为自己面对爱情,并不是要摧毁一切。 只是我在今年夏天。 彷佛要看穿朔同学与夕湖的内心世界。 无尽的泪水,椎心的疼痛,无法自持的苦楚,难以抑制的哀伤,恨不得连同回忆一起抹灭的后悔── 我认识了爱情的结束。 那天的夕湖就是我。 表达自己的心意还是隐瞒,只有这样的差别而已。 如果在傍晚的教室告白的人是我,应该会遭到同一句话拒绝。 就算你的心里有我的一席之地,旁边也还有其他女孩。 我没有踏出一步的勇气与决心,先得到了结果。 我没有深受重伤,而是轻伤。 所以我对表面上没有结束的现在感到心满意足,希望能沉浸在这样的幸福里。 和夕湖又能一起出门逛街,和朔同学寻常地约好出去采买,应援团是有点烦恼,不过藤志高祭应该会成为难忘的时光。 如果可以的话──我暗自期待。 不只是我,还有大家。 可以珍爱地爱上经历过那个八月后迎来的这个九月。 让那一天停留在那一天。 ──永远委身在这样的普通里。 * 『明日姊是什么颜色?』 你宛如一位离岛的邮差。 在遗忘时翩然来到,递来令人欣喜的书信。 同样的事情一再发生,差不多也该习惯了,我不禁自嘲,只是依然忍不住引颈期盼你今天会不会来,明天是否会捎来什么消息。 我就像祈祷似的,一再假装不以为意,假装没看见,其实内心一直有这种感觉。 这是个我置身事外的感伤夏天。 这是个我独自度过的寂静夏天。 与你的约会像是延续小时候一起度过的那七天,共度夏季学习营时,虽然只有短暂的时间,我感觉就像成了你的同学。 在我为了这些微不足道的时光兴奋、雀跃与依恋时── 你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受到了极深的伤,可悲的外人如我,连擦拭你流下的泪水也做不到。 即使如此,我至少可以是你的学姊。 我约你到怀念的奶奶家,面对你的内心,只是不知道这么做究竟能有多少帮助。 接着迎来了祭典的夜晚。 你与她们重修旧好,我已经不感到惊讶。 前一天你打电话来的时候,我就有这种预感。 因为我听出为哭泣的你做蛋包饭的是那个温柔的女孩子,她一直陪伴在你身边。 这个夏天。 柊同学、内田同学、七濑同学、青海同学、水筱同学、浅野同学、山崎同学,当然还有你也是。 你们共同体会的烦恼、苦涩与伤痛,写成了独一无二的故事,而不管怎么翻页,里面都没有我的名字。 这种情形不论过去还是未来都不会改变,我绝望地这么相信,正因为如此。 ──你不经意的一句话,我差点没喜极而泣。 因为一想就会有期待,我尽可能不去想。 虽然这么做会无法马上理解真正的心意。 如果在藤志高祭能进入同一个委员会,体育祭分到同一个颜色的组别…… 想必在你有这种想法的更久以前,我就在想像这个可能性。 不知不觉中,桌角那台复古收音机播出bump of chicken的『stage of the ground』。 体育祭的应援团啊,我不自觉微微笑着。 实在很有你们的风格。 你们肯定会闹哄哄的,但是又超认真投入,做出热血到让人看不下去,振奋观众情绪的表演。 如果我能加入你们…… 我难以想像自己大声加油,穿上表演服装跳舞的模样,只是冒险一下也不错。 你总是会带我进入我不知道的领域。 或者。 我现在真正追求的,正是这样的时间。 不是你,而是你们。 我希望自己的名字可以出现在你们的故事里。 由于学姊与学弟的关系,有些我注意不到的事情。 那一定不会只有好事。 过去只能透过你这个柔和的滤镜得知的那些与她们的关系,密切的联系,看向某人的目光,不经意间的动作,我不知道的表情── 一旦亲眼见到,必然会受伤、疑惑,感到愁苦。 只是我连那样的痛楚也觉得羡慕。 『希望我们至少可以是同一个颜色。』 『嗯,和你一样的蓝色。』 如果能染上你的颜色就好了。 最近我不时会冒出一个想法。 如果去了东京,我的恋情是不是就真的结束了? 我的确是有这样的决心。 如果离开这座城镇,追逐梦想,不论是在平常的河岸偷偷等待升上三年级的朔同学,一时兴起找他去约会,还是成为他的新娘,都会成为泡影。 所以我决定剩下的时间要拿出真心来与他相处。 只是,偶尔我会受到逃避的甜美诱惑。 我想起与你重逢后的这一年。 我们不是每天都能见面的关系,直到最近不只是电话和line,连个约定也没有。 我们能一直维持在这样的关系吗? 如果我在异地努力打工,也许每个月能回来一次。 我可以瞒着你,在放学的时间坐在岸边看书。 充分享受过你惊讶的表情后,我们可以去约会。 虽然有点无趣,我们的未来,即使是如字面意义的未来展望,也可以在电话里面讨论。 只要开视讯,我就能在假日和你一起走在东京街头。 那和转瞬即逝的这一年,有什么不同。 前往职场观摩的那一天,两个人一起用晚餐的时候。 你在回到那个夏日祭典前,与柊同学、内田同学说了哪些话,有什么样的结果。 你大概只挑了可以让我知道的那些事,说得十分谨慎。 虽然是美得让人不由得落泪,残酷得让人想逃离的故事…… 一缕月光照了进来。 你的恋爱还没有开始。 说不定,我想着。 正因为是对他人诚实,对自己超吹毛求疵的你。 也许你无法干脆地只挑选出一个人吧。 今后你会一个个面对内心里的每一个女孩,虽然希望至少在最后面能有我的位子,你或许会花上很长的时间,像写小说精心挑选每一个字,慎重地为自己的心情命名。 如果是这样的话,在这段时间里。 我们之间相隔的一年填补得起来吗? 如果你也开始有到东京升学的打算…… 升上大学后,就无所谓学年的差距了。 我知道这种想法未免太理想化。 如果可以的话,在我毕业后。 ──希望能继续维持在这样的距离。 * 滴答的水滴声响起,我七濑悠月静谧地阖上双眼。 不论是哪个季节,我都喜欢像这样悠然泡在浴缸里。 浴室的电灯关了,改点上香氛蜡烛。 我或是看着摇曳的烛火发怔,或是让头枕在浴缸边上,有时候也会想些事情。 比如说篮球、搭档、朋友与喜欢的男孩。 今天我想的是九月。 更正确来说,是夏天过后尚未进入秋天的我们。 我想着千岁。 ──我心里有其他的女孩子。 听说他很痛苦地,把这话又说了一次。 我的心里有夕湖在──他说这话前这么声明。 他还是一样那么呆板,我不由自主涌起笑意。 「可以再给我一点时间吗?」这句话他怎么也说不出口。 千岁口中的女生指的是谁,我心里有数。 夕湖、小内、阳、西野学姊。 ──还有我。 虽然有点厚脸皮,我可没有纯情或是软弱到不把自己也算在内。 现在在千岁心里的女生应该就是这五个人。 尽管可以为此感到一丝欣喜,我无法满心欢喜,因为我能理解他内心的挣扎。 他对我们的感情,肯定和其他同学不一样。 不过那是朋友、搭档还是憧憬…… 至少还不能算是恋情。 我们实在受过太多幻想与幻灭的耍弄。 如果要取名为恋情,那会是在最后的最后。 在接触到真正的千岁前,我的确是这么想的。 比如说在学校最常交谈的人,比如说像家人一样的人,比如说以同样的热情跑在身边的人,比如说第一个认同真实自己的人。 我看过许多人因为这些琐碎的理由到处贴上恋爱的标签,擅自心花怒放,又擅自把标签撕下。 恋爱是免罪符,可以不负责任地伤害他人。 不论是过去的我,还是现在的你。 必定都有这样的想法。 因为不愿意伤害那些自己珍惜的人,更会这么想。 ──不知道哪种情感可以命名为恋爱。 总而言之,我随手掬起热水。 我看着在掌心浮晃的七濑悠月,这么想着。 千岁对我的情感,总有一天取名为「相似的两人」也不奇怪。 真讨厌,我苦笑着叹了口气。 我想着西野学姊。 老实说,我现在还是搞不懂那个人。 她是千岁崇拜的对象,这一点非常明显。 而且在西野学姊心中,他占有特殊的地位。 在我推波助澜的那趟东京旅行后,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看起来没有以前那么神秘,只是也感觉得到他们共度着他人更加无法介入的时间。 最重要的是,西野学姊不久后即将远行。 在那之前,他们其中一方会有个答案的吧。 我想着阳。 七月的芦高战后,我发现搭档陷入了低气压。 她像是心慌意乱,可是并未因此疏于练习,或是失去目标,我也就无法给予具体的协助,只能焦急地守望着她。 不过,在与我也崇拜的亚纪学姊、铃学姊比赛的那一天。 小海的确掌握到了某种感觉。 她瞒着我练习三分球真的吓到我了,不过等她熟练后,肯定会变成更难应付的球员。 不论是对应战的对手,还是对我来说都是。 小海的表现不佳,十之八九和对千岁的感情脱离不了关系。 她能摆脱低潮,表示她在心里找到了结论。 她是位可靠的搭档,一旦成为敌人,也很难找到如此强劲的对手。 我想着小内。 一想到小内,我就觉得心里难受。 ──希望我们可以是最瞭解彼此的两个人。 尽管我这么期望。 我却没有注意到千岁隐藏起来的情感。 最瞭解他的人不是我,而是她。 有着可以为了重视的人毫不犹豫冲出去的坚强,以及在最后将大家相连起来的温柔,那个女孩现在在想什么呢? 然后,我想着夕湖。 虽然不想承认,老实说,我认为现在在千岁的内心,占据最重要地位的不是小内就是夕湖。 那不是因为告白后就算再不愿意也会耿耿于怀,事情没有那么单纯。 ──夕湖在这个夏天变得更美了,简直判若两人。 金泽旅行时就有这种感觉,今天早上她又再次带来冲击。 她的变化该怎么用言语形容,我不知道。 成熟,内在的成长,贤淑…… 这些都很接近,但是都无法精准表达。 比如说,不经意间露出的沉稳目光。 比如说,面对千岁的柔和笑容。 比如说,呼唤他名字的甜美嗓音。 这些全都让人怦然心动。 所以那个人也一定…… 最后,我想着我自己。 我试着当个旁观者,冷静地观视自己。 我不像西野学姊离别之日将近,不像阳借由运动紧密连结在一起,也不像小内和夕湖说出了自己的真心话。 我认为以一个女孩子来说,我是以最稳扎稳打的方式拉近内心的距离。 比起假扮情侣的那个时候更像一对恋人的瞬间一点一滴增加了。 我心里一边怀疑这样就行了吗?一边肯定这样就行了。 两人之间没有特殊的羁绊,反过来说就表示不需要特别的理由,也能待在彼此身边。 总之。我走出浴缸,看向镜子。 虽然这个夏天发生了很多事,所幸最后能暂且稳定下来,像这样迎来九月。 不论是好是坏,夕湖的告白与结果迫使我们进入短暂的停滞期。 我得到夕湖的许可,向阳大致解释了一下事情经过,西野学姊那边想必也听千岁说了。 听见这件事后,「夕湖失败了,但我肯定能得到不同的答案」会这么想的人应该是没有。 我们还需要再花多一点时间,面对这份感情。 虽然知道什么都没有结束,至少现在── 至少现在可以委身在遥远的祭典乐曲,享受与大家一起度过的日子。 所以在未来,在你为情感命名的那一天前。 ──希望可以一直维持着这样虚假的关系。 * 开学典礼的几天后。 二年五班为了决定包括校外祭、体育祭与文化祭在内的学园祭整体的委员会,以及在文化祭举办的班级活动,在第七节课召开班会。 身为班长的我千岁朔站在讲台上担任司仪,副班长夕湖站在我背后的黑板负责记录。 首先是学园祭委员会,由志愿者举手,志愿人数超过名额的话则采用讨论或是猜拳的方式决定。 如果我们同时举手表示要参加应援团,其他人恐怕很难表达意愿,因此我们事先讲好,一开始先观望状况,后来因为没有人自愿,就由千岁小队的所有成员加入应援团。 我们这群人男女加起来共八人,超过规定人数,但是体育祭分到蓝队的同学年理组班没有半个人想参加,因此应援团的人员可以全部都由我们组成。 这方面的安排我事前向藏老师确认过,因为每年都是这种情形,我不怎么担心。 其实男女各还有一个空额,我也邀了荠与亚十梦,只是我就不指明是谁了,有个人摆出死都不要的态度,因此他们两个人加入了事情比较少的单位。 委员会的工作分配很快就告一段落,现在讨论的是文化祭的班级活动。 班上同学对班级活动的态度相当踊跃,提出了不少建议。 「果然还是食物类吧?炒面!章鱼烧!法兰克福香肠!」 「可丽饼还有松饼这类的甜点也不错。」 「鬼屋呢?」 「搞笑影片也很有趣吧?」 叩、叩、叩、叩。 夕湖将所有同学的意见写在黑板上,圆圆的字体很可爱。 「我!我我我!」 我看向生龙活虎地站起来的男生。 「海人。」 「猫耳娘女仆咖啡厅!」 「「「「「蛤────?」」」」」 「怎么这样!?」 反对声浪主要来自女生。 阳的语气很不耐烦。 「你该不会是受到山崎影响,动画看太多了吧?」 海人看起来没有轻易放弃的意思。 「怎么这么说,气氛绝对会很热烈!大家都想听夕湖还有小内说『主人,欢迎回来喵』对吧健太!?」 听见这问题的健太一手抵住眼镜中梁,以冷漠的语气说了起来。 「浅野,那只是想像出来的。」 「健太你居然背叛我!?」 「你也该成熟点了。」 「我们一起热血讨论角色扮演的日子到哪里去了!?!?!?!?」 因为他们的对话,教室里顿时吵得沸沸扬扬。 班上气氛偏向否决海人的提议,男生们似乎都暗自感到了遗憾。 这些人里面肯定有些人想像了夕湖她们穿上女仆装的模样。 当然我也是其中一人。 这时,在教室角落静静看我们讨论的藏老师慢条斯理说了起来: 「喂,山崎。」 健太听见老师的严肃语气,态度有点紧张。 「呃、是……」 藏老师刻意叹了口气,扳起脸来。 「──刚才是浅野说的对,你可别成了无趣的大人。」 健太一时间听不懂这话的意思,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什么……?」 藏老师的表情莫名郁闷,咕哝着抱怨说。 「我想听她们对我说『主人,欢迎回来喵』。」 「你这个变态老师!!!!!」 噗哈,教室里随处响起了笑声。 健太也该认清藏老师就是这种大人了。 我正思考时,和希无奈地耸耸肩。 「你太落伍了,海人。」 海人不服气地回嘴。 「不然和希你有什么好点子吗?」 和希装模作样地扬起嘴角。 「这种时候就要反其道而行,推出帅气男装咖啡厅。」 海人的神情纳闷,像是无法理解。 「女生扮成男生吗?谁想看这种东西?」 和希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又继续说下去。 「比如说,你不想让穿上执事服的悠月壁咚加上抬下巴吗?」 「──你这家伙是天才啊!!!!!!!!」 和希这小子,居然脸不红气不喘地说出劲爆发言来。 同学们看着他们你来我往,也窃声笑了起来。 至于当事人七濑,则是难得愣住了。 她大概是不习惯和希这种吹捧式的打趣,不知道怎么反应吧。 老实说,他会拿七濑出来举例,我也吓了一跳。 看来他也有了什么心境上的变化。 「我我我!」 接着站起来的是荠。 「我们班上有很多长得好看的男生,女装咖啡厅怎么样?」 「「「「赞成!」」」」 「「「「休想!!」」」」 班上的男生和女生的反应分成了两派。 荠做作地让食指抵住下唇,像在以我们的反应为乐,捉弄着继续说下去。 「这个嘛,千岁同学可以扮成可爱女仆。」 「别闹了。」 「水筱同学是辣妹妆加上女生制服。」 「饶了我吧。」 「浅野同学的话,嗯,幼稚园儿童吧?」 「我这种体型吗!?」 然后,荠说着看向教室的某个地方。 「亚十梦是兔女郎。」 「你欠揍啊!!!!!!」 全班同学因为这段对话,再次哄堂大笑。 等笑声平息后,荠往我们看过来。 「不开玩笑了,戏剧怎么样?」 「喔喔,这算是基本中的基本。」 班级活动不局限在教室里举办。 先前提议的咖啡厅或是鬼屋会在教室里开设,炒面和可丽饼这类的则是在外面停车场摆摊。 虽然需要和其他班级协调时间,只要提出要求也可以使用舞台。 荠又继续说下去。 「虽然要看演的是什么戏,戏剧的话就某种意思来说,也有男女扮装的要素在内,而且每个人可以依自己的专长,比较容易分担工作吧?」 「这话的意思是?」 「不怕上台的人可以担任演员,不想上台的人可以负责剧本或是道具、灯光,还有像是服装这类的幕后工作。」 「我懂了。」 学园祭需要同时准备委员会与班级活动,非常操劳。 不论是什么样的活动,准备过程都很辛苦,也需要分工合作,如果工作的种类多,的确是比较容易分配。 「ok,夕湖可以麻烦你写上去吗?」 「好!」 她的回应不太寻常,我有些在意,转过头去后,看见夕湖在黑板写上了「戏ㄐㄩˋ」,我看着感到莫名心安。 * 最后,包括「猫耳娘女仆咖啡厅」、「帅气男装咖啡厅」、「女装咖啡厅」这些恶搞的点子在内,由全班投票表决。 投票采取写在纸上后投入箱子的匿名形式。 我在与夕湖快速统计票数后,看着结果说了起来。 「那么先公布第三名。」 我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清了下喉咙再继续说下去。 「第三名,猫耳娘女仆咖啡厅!」 「「「「「唉唉唉~」」」」」 女生与男生同时响起了抗议声。 女生是「居然有人投」的意思,男生则是「居然没有第一名」的失望。看来有很多男生仗着匿名,投下了这一票。 千岁小队的女生好像往这里投来冰冷的视线,我害怕得不敢看过去。 ……不是只有我喔? 我重新打起精神,继续看向写着结果的那张纸。 「好了好了安静!」 我再次确认名次有没有出错,接着公布。 「……第二名,女装咖啡厅。」 「「「「唉唉唉!?!?!?」」」」 男女生的抗议声响起,与第三名时的语气逆转了过来。 真是好险,谁投的票啊。 我看向千岁小队的女生,没有人敢对上我的视线,你们这些家伙。 不过从第二名与第三名的名次看来,男女生算是扯平了。 和希的「帅气男装咖啡厅」是第四名,不只是因为风格较为特殊,也与第三名瓜分到了男生的票。 所以,我说着看向全班同学。 「第一名是戏剧!鼓掌!」 「「「「「喔喔!!!!!!」」」」」 终于男女生都响起了真挚的欢呼声与掌声。 这下算是做出了最好的选择,我心想。 荠的话很有说服力。 我看着班上热烈的气氛,稍微确认了一下时钟。 学园祭的委员会和班级活动的决策过程很顺利,班会还有时间。 我瞥向夕湖,她轻笑着,认同地点了下头。 于是我说了起来。 「我们可以先来讨论要演什么戏,不用今天决定没关系。先不管由谁来演,你们有想看或是想挑战的戏码吗?」 班上同学听见我这么说,七嘴八舌讨论了起来。 「班上运动神经好的男生多,要演动作戏吗?」 「改编流行漫画好像会很好玩!」 「二五次元吗?」 「歌舞剧的形式也不错。」 「那样对演员的负担不会太大了吗?」 「最好是男生和女生都有上场机会。」 在各种意见纷飞时,荠举起手来。 「干脆自创剧本如何?」 我搔着脸颊,回答她的提议。 「可是毕竟离正式上场剩不到两个月。班上有人可以自己写剧本,或是没有经验想尝试的吗?」 我姑且问了一下,果然没有人举手。 本来我以为艺文社团的同学有可能自愿,看来还是很难。 荠看见这种情形,轻易打了退堂鼓。 「我想也是。这么一来要不是改编流行的漫画或是电影,就是经典故事了吧?」 海人听见这句话,马上提议。 「说到文化祭的戏剧,当然是罗密欧与茱丽叶!」 荠拍了下手。 「啊哈,这是正统呢!大家都知道故事剧情,以福井为舞台演出现代版的好像会很有趣。」 「不错唉!?像是登场人物全部都说福井腔!」 「这个好!」 这时,看着他们讨论的藏老师说了。 「啊~去年也有班级演罗密欧与茱丽叶,几年前我也看过福井腔版本。我只是提一下,你们要演一样的也是可以。」 荠垂下肩膀,像是觉得很可惜。 「嗯,既然之前有人演过,还是演别的吧。」 我也以司仪的身分提出建议。 「先不管要搞笑还是正经,改编经典故事这个方向还算可以吧?」 我看向教室,所有同学都在点头。 荠把手捂在嘴上。 「也就是说,问题在拿什么故事改编了。」 虽然这么说很失礼,她难得参与讨论表现得这么积极,也许是因为自己的意见获得采纳,想要尽可能多出点意见吧。 荠像是想不到什么好点子,问起了别人。 「悠月,你有什么想法吗?」 七濑像是没想到话题会转到自己身上来,神情有些惊讶,接着思考了一会儿后── 「白雪公主的话呢……?」 她咕哝着。 她的语气意外轻柔,像是不小心说出了心声。 「啊,不错唉!」 荠站起来,看向全班同学。 「这个点子太妙了。在高中的学园祭没有罗密欧与茱丽叶热门,而且虽然说这完全是我的偏见,不觉得白雪公主比灰姑娘要来得时髦吗?」 班上同学听见她毫不掩饰的说法,不由自主笑了出来。 从七濑口中听见白雪公主虽然有点意外,我也认同这的确是个很妙的点子。这个故事家喻户晓,改编起来也容易。 「啊!」 荠像是灵光一闪,睁大眼睛看向我这里。 「不好意思,千岁同学,可以让我主持一下吗?」 「喔,没问题。」 我这么回答后,她迈步走了上来。 我退后一步站在夕湖身边,让开讲台前的位置。 荠稍微举起右手。 「大家可以老实说没关系,有哪些人想上台演戏?」 教室里一片寂静。 所有同学或是尴尬地垂下目光或是窥探彼此的脸色。 他们不晓得是真的不想演戏,还是难为情不敢举手,有点难判断。 我正想补充说明时,荠又接着说下去。 「反过来说,有没有人尽量不想上台?这种情形很平常,大家可以不用顾虑,直接说出来。」 看来根本不需要我出面,我轻吁了口气。 第一个懒洋洋地举起手来的是亚十梦。 接连有人跟在他后面举手,最后几乎所有同学的手都举了起来。 全班同学也许是介意我们,其中只有千岁小队的成员们苦笑着观望事态发展。 「ok,那么我有个建议。」 荠的语气轻松,像是早料想到这个状况。 「白雪公主的主要登场人物有白雪公主、皇后、皇后扮成的魔女、王子和七个小矮人,最多需要十一个人。这些角色可以麻烦千岁同学你们的应援团吗?」 我正在想原来是这样的打算时,荠转过头来,双手在胸前交握。 「对不起,虽然说应该先问过你们,千岁同学你们愿意吗?应援团的准备不是很忙吗?我想如果演员全部都由你们担任,你们要集合起来练习会比较方便。」 她的解释不出我所料,我轻轻点了下头。 这是个不错的建议,考虑到了我们的状况。 优空与健太也许会有点抗拒,不过反正他们都已经答应要参加应援团在人前跳舞,这方面的交涉在蛸九都说定了。 荠又接着补充说。 「如果是道具这类的幕后工作,需要到这里来的时间反而会增加。我没有要替代的意思,只是如果你们愿意上台,我可以当班级代表,琐碎的小事都可以交代我。」 如果要同时准备应援团与班级活动,的确是会很劳累。 而且就算只是名义上的,毕竟我是班长,也不能不参加…… 我看向全班同学说。 「我个人是觉得可行。」 站在我身旁的夕湖接着说。 「我也赞成!」 七濑也搔着脸颊说。 「演员的话可以靠个人练习补强,而且也可以在应援团练习的时候顺便对戏。因为还要考虑到社团活动,这样安排也许会比较方便。」 阳用力举起手。 「同感!」 和希看向我这里轻轻点头,海人也竖起大拇指。 原本担心的优空也战战兢兢说了起来。 「如、如果是台词比较少的小矮人……」 健太一再点头。 「完全同意。」 荠说着谢谢笑了开来,接着看向全班同学。 「那么演员就拜托千岁同学他们,大家同意吗?」 「「「「喔喔!!!!!!」」」」 同意的掌声响了起来。 荠真是帮了大忙。 这种提议实在很难自己开口。 这么说来,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魔女可以由皇后一人分饰两角,就算这样还是少两个人吧?」 魔镜只出声音,可以随便找个人兼任,但是白雪公主、皇后、王子和七个小矮人,最少也需要十个人,而我们只有八个人。 荠不以为意地回答我的疑虑。 「不用担心,亚十梦可以演不说话的小矮人。」 我还没来得及劝阻── 「开什么玩笑,我死都不演!!!」 不出所料,亚十梦立即出声抗议。 啊哈,荠笑着。 「有什么关系嘛,小矮人的帽子很适合你喔。」 「不要再闹了!」 我听着他们的对话,忍不住笑得身体都在抖动。 能这样应付亚十梦的人,大概只有荠了吧。 「那么我来演小矮人,你负责率领道具组。反正你是回家社,至少该帮一点忙吧。」 啧,亚十梦咂舌,「……知道啦。」不甘愿地说。 他也许是判断和荠继续争执下去,只会让事情更麻烦。 他们平常都是什么样的交谈气氛,我好像有点能明白了。 荠一脸神气地看向我。 「另一个人靠剧本改编删掉就行了吧?」 我点头同意。 「反正也不需要那么讲究。」 荠啪地拍了下手。 「打铁趁热,马上就来决定白雪公主、皇后与魔女还有王子的人选吧。」 我确认了下时间说。 「这样剧本应该会比较好写吧。」 对吧?荠说着看向七濑。 「悠月,你来演白雪公主吧?」 「「「「「喔!?」」」」」 同学们有些兴奋。 毕竟是由她提议,能力不用说,也有主角的强大存在感。 然而,当事人难为情地摇了摇头。 「我不是白雪公主的料。」 哦,我不自觉挑起眉毛。 七濑难得这么谦逊。 我还以为她会露出从容的微笑,一口答应。 荠的表情也有点意外。 七濑似乎是注意到周围的反应,急忙补充了一句: 「皇、皇后与魔女的话就没问题。」 的确是,荠说着,挑衅地扬起嘴角。 「那个角色好像比较适合你。」 「嗯嗯?这话是什么意思啊,绫濑同学?」 「啊哈,你自己问镜子吧。」 她们什么时候这么合得来了,我不禁苦笑。 我想一定和上次那趟金泽之旅脱离不了关系。 夕湖笑咪咪地看着她们的对话,我看向她的侧脸。 想必是她主动约她们出门,不经意地让她们合好。 认识她这么久,我已经不会再感到惊讶了。 我知道夕湖就是这样的女孩子。 对了──七濑说。 「白雪公主就由夕湖来演吧?」 「「「「「喔!?」」」」」 全班同学的情绪再次亢奋了起来。 夕湖指向自己,难以置信地说。 「咦?我吗?」 荠无奈地笑了出来。 「能够在舞台上面与那个魔女较量的,也只有夕湖了吧。」 七濑马上驳斥了回去。 「我是皇后。」 夕湖听着她们的对话嗤嗤笑着,发丝也跟着轻晃。 「我对演技没什么自信,没问题吗?」 七濑点头。 「不用担心,万一你忘词,我会帮你。」 「那么……」 夕湖说到这里,往荠的身边站了过去。 「遵命!」 她神采飞扬地举起了手。 「「「「喔喔!!!!!!」」」」 不论男女,教室里面顿时掀起热烈的气氛。 夕湖的白雪公主与七濑的皇后。 所有人的期待高涨,到处都出现了各种妄想。 「我会帮柊同学制作超可爱的戏服!」 「七濑同学的要走性感路线!」 「剧本怎么办!?」 「哇啊,希望她们都可以有幸福的结局。」 「──慢着,王子呢!?」 某人的声音大喊了起来,荠嘻笑着转过来看向我。 「那还用说吗……?」 和希双手向上一摊,夸张地垮下肩膀。 「是朔吧。」 海人扭曲的脸像是踩到图钉,瞪向我这里。 「这次就让给你。」 健太用中指把眼镜扶正。 「爆炸吧。」 阳在桌上支着脸颊,嘿地扬起嘴角。 「大爷,那种做作的台词是你的专长吧。」 优空轻柔微笑着,不知道为什么语气特别冷漠。 「不用担心、不用担心,朔同学很帅的。」 我搔了搔脸颊。 「……我是不会拒绝啦,只是压力不会太大了吗?」 我这么说之后,教室里面瞬间变得闹哄哄的。 尖酸刻薄的发言接连往我射了过来。 「喂,千岁,你怎么可以不选七濑同学!」 「我怎么知道,要抱怨就去找写故事的那个人。」 「你居然要趁柊同学睡着的时候带走她,你这个绑架犯!」 「不是我,是王子!」 「渣男王子!!」 「失礼的家伙,小心我砍了你的头!!!!!!」 所有同学都为了接下来的祭典兴奋不已。 如果独自抱着膝盖,四周依然转动不止,不如干脆随大家旋转共舞。 不论是他是她是你是我。 所有人一起哔哔吹着笛子,咚咚打鼓,手挥啊挥的,叩咚叩咚一路往前走。 荠招招手,七濑直接站上讲台。 皇后、白雪公主看着靠不住的菜鸟王子。 七濑用舌尖舔了下嘴唇,娇艳的嗓音说了起来。 「你喜欢毒苹果吗?」 夕湖眯起双眼,宛如一碰触就会消失的沫雪。 「带我走,王子。」 如果,我心想。 真的有魔镜的话,想必会照出这个世界上最没出息的男人。 如果皇后只是皇后。 如果王子遇见的只有白雪公主。 ──那么两人就可以手牵着手,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 故事有着这个被设计好的结局。 无法分割的心弃置在白纸上,故事要如何接着发展下去。 也许为了不让人落单成了迷路的孩子,我们会在最后的最后试图填满所有页面。 明知不可能成真,内心依然怀抱期望。 当我们含泪在落幕的舞台上站成一排,低头向台下观众鞠躬时。 ──希望大家能鼓掌着说,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二章 我们的蓝色 第二体育馆宛如一座秘密基地,每当踏进这里时,我总有这种感觉。 也许是因为四周深灰色的墙壁,也可能是因为整体只有第一体育馆的三分之二大,又或者是每次经过时都给人空荡荡的印象。 总之校舍内的这个地方充满了奇妙的静谧与封闭感,正适合这样的日子。 委员会确定的大约一个星期后,第七节课,正确来说是课堂前的下课时间。 我、夕湖、优空、七濑、阳、和希、海人、健太等千岁小队,亦即二年五班应援团成员在第二体育馆集合。 今天是一、二、三年级学园祭委员会的第一次集会。 体育祭将各学年的十个班级分成五个颜色,基本上一个学年两班,由不同学年的六个班级组成一队。 应援团因此必然也是相同的形式,只是同属于蓝队的理组班没有志愿参加者,因此二年五班的这群人便是二年级的所有成员。 我们一下课就马上移动,率先抵达集合场所的第二体育馆。 我们在篮球架下面坐成一圈,海人迫不及待说了起来。 「天啊,感觉超兴奋的!在社团活动外能和其他学年有交流机会的,只有学园祭了吧。」 阳不耐烦地说。 「你别纠缠可爱的学妹喔。」 「哼,真不好意思啊,阳,我得先声明,我在前辈和后辈之间意外受欢迎。」 「那是因为你在同辈面前马上就会露出马脚来吧。」 「这话太过分了吧!?」 盘腿坐在地上,冷静支着脸颊的和希说了起来。 「话说回来,二年级的责任重大,的确是会增加交流机会。」 优空嗤嗤笑着说。 「应援团长和副团长都会由我们担任吧?」 这正是我们提早抵达的理由。 为了减轻大考在即的三年级生的负担,学园祭委员会基本上是由二年级生负责主要工作。 应援团的话就是优空提到的团长与副团长,另外还有表演的主题、编舞以及表演服装这些的方向性也都会由我们主导决定。 和希点头说。 「总之就由朔担任团长吧?」 我早就料到会这样,反应也很干脆。 「如果没人要当就我当吧。」 这群人里面,没有参加社团的只有我和健太。 我打从一开始就决定要尽可能帮忙,况且要健太担任应援团长实在有点太残忍了。 没有人对这个提议有异议,和希又习以为常地接着说下去。 「那么副团长就是……」 我不自觉看向夕湖。 所有人的视线也自然而然聚集了过去。 如同选班长的时候,讨论这类话题时抢先自告奋勇的总是那个女孩。 然而,像是为了打破这样的协调── 「──千岁担任团长的话,我可以当副团长。」 七濑主动举起手来。 「「「什么……?」」」 不由自主的惊呼声不晓得是哪三个人发出来的。 七濑察觉到其他人的反应,苦笑着搔了搔脸颊。 她看向夕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抱歉,你想当吗?」 夕湖听见这个问题,回答得很平静。 「没有。」 她稍微偏着头,难为情地笑了起来。 「应援团的舞蹈还有班级活动的戏剧就让我应付不过来了,一定会给朔添麻烦。悠月你愿意的话,我想交给你比较适合。」 七濑挑起眉毛,像是感到意外,接着认同地点了下头。 「我明白了,包在我身上。」 她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看着我们每个人后又继续说下去。 「大家也同意吗?」 静静看着她们对话的和希眯起眼睛,显得有些惆怅。 「朔和悠月搭档的话,应该是不用担心。」 他这句话得到了所有人的点头同意。 忽然间,沉默自然蔓延开来,我有种感觉。 如果是在过去,夕湖肯定会自愿担任副团长,而且会就这么决定下来。 七濑绝对不会主动举手,就算想当也会先观察大家的反应。 我们果然变了。 这样的变化很新鲜,莫名轻松,只是也有点寂寞。 * 等了一会儿后,正好十位三年级生进入第二体育馆。 海人一看见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人,猛然站了起来。 「喔喔喔喔喔喔喔,西野学姊也要参加应援团吗!?!?!?」 明日姊轻挥着手往我们走过来,神情有些不好意思。 她背后跟着奥野学长,其他人也大多在生涯辅导座谈会和学习营见过,大概是一群好朋友一起加入应援团吧。 继海人之后,我们也站了起来。 明日姊不自在地笑着。 「大家好,请多指教。」 请多指教,所有人异口同声说。 也许是因为一起度过夏季学习营与夏日祭典,相较于座谈会那个时候,众人的气氛更加热络。 明日姊往我靠过来,在我耳边说起悄悄话。 「你不怎么惊讶呢。」 「我早就有预感我们会是同一个颜色。」 我这么回答后,她有点不高兴地继续说下去。 「我可是挣扎了很久。」 「我知道,别看我这样,其实我心里很高兴。」 这不是用来掩饰的玩笑话,而是我的真心话。 明日姊常说「我们无法共度相同的时光」,我也经常感到这样的寂寞。 不过,只要两个人一起加入应援团,就能共同参与校园生活中的一大活动。 这是我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成为同学(队友)的机会。 明日姊像是很满意我的答案,呵呵笑着离开了。 一旁的奥野学长看见她离开后,和我说了起来。 「又见面了,千岁同学。」 我有点不知道怎么反应,决定调侃他一下。 「学习营的时候表现得那么潇洒,结果还是放不下嘛。」 奥野学长像是觉得这话很好笑,噗地笑了出来后又继续说下去。 「别这么说嘛,我也想享受所剩不多的校园生活啊。」 他说自己向明日姊告白遭到明确拒绝,看来他并没有因此感到尴尬。 轻快的语气里表现出事过境迁的坦然。 我们在座谈会时尽管是互相牵制的关系,现在我已经不怎么讨厌这个人。 我正思考时,上课钟声响起,一年级生几乎在同一时间急急忙忙冲了进来。 祭典的准备要开始了。 我反常地系紧了领带。 * 应援团由一、二、三年级生,共三十人组成。 首先是简单的自我介绍。 我和七濑站在最前面,所有人依学年坐成三排。 这么看上去,人数相当庞大。 我清了下喉咙说。 「我是二年五班的千岁朔,这次担任应援团长。既然要参加就要夺得优胜奖杯,不过更重要的是大家一起欢乐地挥洒青春。请多指教。」 毕竟不是校长致词,一开始就来个长篇大论也没有意义。 简单介绍完后,超乎我想像的热烈掌声响了起来。 「喔喔!」 「不错喔,团长。」 「请多指教。」 「千岁学长果然很帅!」 「加入应援团真是选对了。」 见到前辈后辈的反应,我不由自主苦笑了出来。 因为是特地加入应援团的成员,基本上所有人的个性都很活泼。 接着,七濑往前踏出一步。 「我是副团长七濑悠月。我是个不服输的人,目标是获得优胜!我会对后辈温和,对前辈严加指导绝不宽容,请做好心理准备喔。」 不同于强硬的字句,肢体语言再加上夸张又调皮的语气,所有人的情绪都沸腾了起来。 「这根本是奖励!」 「麻烦你严格管教!」 「七濑学姊太美了!」 「蓝队赞爆!」 接着以三年级、二年级、一年级的顺序,每个人轮流自我介绍。 基本上大家都很开朗健谈,听众的反应也很热烈。虽然是第一次见面,气氛相当和乐。 其中最畏畏缩缩的就是健太了,不过他与和希还有海人的唇枪舌剑惹得众人哈哈大笑,没有什么大问题。 所有人的自我介绍结束后,轮到我开口。 「感谢各位。接下来基本上会由二年级生主导,可以请三年级和一年级各选出一名代表吗?代表需要参与讨论和练习,有人自愿吗?」 这也是每年的惯例。 因为很难每次都全员集合,基本上由二年级负责带领,再请整合不同学年意见的代表前来开会,将讨论过后的决定事项转告其他成员。 代表也需要先行记住舞蹈动作,留意我们在关注整体时疏漏的地方,以及负责各学年的自主练习。 「我。」 她想必是早就下定决心了吧。 果断地率先举起手来的是明日姊。 「我愿意担任三年级的代表。」 其他学长姊一致同意,啪啪地拍起手来。 明日姊和我们这个年级也有交流,是适合的人选。 「那么三年级代表就拜托明日姊,西野学姊。一年级呢?」 毕竟是要一个人加入二年级与三年级前辈的群体里,老实说会很难应对,我正这么想的时候── 「──我!我想当代表!」 活力充沛的声音响了起来。 爽朗地举起手来的是在一年级里面相当耀眼的女孩子。 这么形容也许不太恰当,她的美貌与七濑不相上下,手脚修长,虽然从宽松的制服很难看出来,其实身材也是玲珑有致。 她在同学年里面肯定很受欢迎,我想着说了起来。 「喔喔,感谢。唔,你是望同学对吧?」 我说出在刚才的自我介绍记住的名字后,她贴心地又说了一次。 「是,我是一年五班的望红叶,请多指教。」 说不定他们在事前讨论过了。 一年级生鼓掌,露出温柔的眼神。 「西野学姊、望同学,可以请你们到前面来吗?」 明日姊轻柔地站在七濑身边,望同学轻快地站到我身边来。 忽然间,清新的莱姆香气飘进我的鼻腔。 望同学偏头看着我,露出还留着几许稚气的笑容。 进入高中后,我鲜少有和后辈接触的机会,感觉有点忸怩。我轻轻点头,接着转身面对大家。 「那么我再重新介绍一次,我是团长千岁朔,副团长是七濑悠月,三年级代表是西野学姊,一年级代表是望同学。我们会以这个体制为准备正式表演协力合作,各位请多指教。」 「「「「请多指教!!!!!!」」」」 老旧的第二体育馆里,响起了蔚蓝的应和声。 我看着这些陌生脸孔,心想一切应该都能顺利,脸上表情也跟着放松了下来。 * 接着所有人交换联络方式,开设蓝队应援团的line群组后,今天就到这里解散。 第一次的集会算是相当成功。 我正看着前辈后辈们离开体育馆的背影时,七濑过来找我。 「千岁,你今天晚上有空吗?」 「嗯,之前提到的那件事吗?」 我想起料理的约定,结果得到她错愕的视线。 「别说得好像我一直在催你。」 「咦,不是那件事吗?」 「如果你要下厨,我当然很乐意享用,不过我找你是为了接下来的事,要先来讨论一下吗?」 「喔。」 我犯蠢会错意,觉得很难为情,不自觉搔了搔脸颊。 接下来得先决定表演内容。 当然正式讨论时还会加入二年级成员、西野学姊还有望同学,她的意思大概是在那之前我们两个人要先商量出大致的方向。 我没有异议也没有其他行程,于是轻轻点头答应。 「没问题,地点呢?」 「千岁家。」 「时间?」 「社团活动后。」 「菜色?」 「你没做过的料理。」 「结果还是在催嘛。」 我们一边走向体育馆的出口,一边干脆俐落交谈时,忽然注意到我们背后响起咚咚的脚步声。 我们停下脚步转过头去,望同学正兴致勃勃看着我们。 说不定她一直在等待向我们搭话的时机。 这样的话真不好意思,我开口说了起来。 「抱歉,我以为我们是最后离开的。有什么问题吗?」 望同学看着我看得出神,像是没有听见我的话。 「唔,望同学……?」 我又唤了一次,她这才终于回过神来,露出开朗的笑容。 「我刚才没有正式向学长问候与道谢,今后请多指教!」 道谢是为了感谢我答应让她成为一年级代表吧。 真是个有礼貌的女孩子,我不禁苦笑。 「不用那么客气。」 望同学的双手轻轻握住裙子。 「不行,我不想失礼。」 好吧,我说着稍微点了下头。 「我们也要请多指教。在应援团方面,二年级所有人也都没有经验,如果你有什么想法,可以尽管提出来。」 「是!」 接着,望同学看向七濑,向她鞠躬致意。 「七濑学姊也请多指教。」 七濑在女篮已经很习惯与学妹相处了,回应的语气十分随和。 「嗯,如果遇上什么烦恼,可以随时找我商量,像是我们家团长对你死缠烂打之类的。」 「喂副团长,不要把这种偏见灌输给可爱的学妹。」 「不用担心,别看他这个样子,他对女生很温柔。」 「对男生也很温柔喔!」 望同学像是按捺不住,噗哧笑了出来。 「各位的感情很好呢。」 我听见这单纯的感想,不自觉和七濑互看向对方。 我们早就习惯像这样打打闹闹,这种反应感觉很怪。 对了──望同学歪着头说。 「我听见你们刚才的对话,学长你是一个人住吗?」 要是把我家里的状况告诉她,她想必会无所适从,只是这件事也不需要隐瞒,于是我随口应付了过去。 「对啊,适应后还满轻松的。」 七濑接着补充。 「那里当然也就成了大家混在一起的地方。」 她大概是想避免学妹产生奇怪的误会吧。 望同学似乎接受了这样的解释。 「原来是这样啊!下次我也想去玩!」 「呃……」 虽然当成客套话就行了,只是最近实在发生太多事情,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如果对象是熟人,「嗯,记得准备可爱的内衣。」像这样开个小玩笑也行,但是我可不想第一天就吓跑学妹。 话虽如此,她已经知道七濑会来我家,语气又那么纯真,严正拒绝的话我又怕会伤害到她。 ……朔同学遇到危机了。 我往身边投去求助的视线,七濑像是觉得傻眼,沉着脸眯起眼睛,叹了口气。 接着,她耸了耸肩,代替我做出回应。 「望同学,某个地方有一只饿扁的狼,它没有力气外出狩猎,只能窝在巢穴里。这时,有一只纯白的野兔误闯进去,你觉得狼会怎么做?」 望同学听得一愣,食指抵住嘴唇,思考了一下说: 「它会吃掉小兔子吧。」 七濑严肃地点了下头。 「你是野兔,团长是狼,这样你明白了吗?」 「不明白!!!」 我忍不住驳斥后,望同学咯咯笑了起来,像是觉得很有趣。 「那么七濑学姊也会被吃掉吗?」 天真的疑问再次问得我说不出话来。 至于这方面,七濑就显得游刃有余。 她逗弄地发出妖艳的嗓音,吐了下舌头。 「我是吃饱的野狼,软弱的家伙是没办法轻易吃掉我的。」 望同学像是再也按捺不住,手捂住了嘴巴。 她努力压抑住笑意说。 「对不起,我明白七濑学姊的意思。只是从你们的样子看来,我以为不用担心,结果得寸进尺了。」 她恭敬地向我们低头道歉,我反而觉得过意不去。 七濑看着我,神情也有点尴尬。 她说话也不是没有经过大脑,面对第一次见面的女孩子,她的警觉心或许太强烈了点。 今后大家会以应援团中心成员的身分一起活动,很有可能把我家当成讨论的场地。 七濑点头,露出有学姊风范的成熟笑容。 也是──我点头说。 「伴手礼不用带高级点心,可以填饱肚子的垃圾食物最好,这么一来狼心满意足,就不会做坏事了。」 望同学诧异地睁大眼睛,接着心领神会地弯下了眼角。 「收到,学长!」 还有一件事──她害羞说着,扭开头继续说下去。 「学长、七濑学姊……希望两位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红叶。」 我和七濑互看向对方,那纯真的模样看得我们呵呵笑了起来。 如果有妹妹的话,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我不禁感到温馨。 为了让这里能成为自在的地方,我说了起来。 「不用太紧张,红叶。」 七濑接着说,表现得像个可靠的学姊。 「有什么事随时都可以找我们,红叶。」 红叶轻轻握住拳头,抵在胸前。 「是,我会竭尽全力!」 她眉开眼笑,有如柑橘快活的香气。 * 为了平息咕嘟咕嘟作响的土锅,把火关小时,门铃声正好叮咚响了起来,不知为何感觉起来十分沉静。 「门没关。」 我大喊后,七濑开门露出脸来。 「嗨。」 「哟。饭在煮了,你先去洗澡。」 我说着,不禁自嘲自己随口说出什么话来了。 社团活动后她应该会想把汗冲干净,况且就算我不说,她也会主动开口。 我不再会什么事都感到惊慌失措了。 「谢啦。」 七濑把东西放在餐桌椅上,顺手从衣橱拿出自己的浴巾。 既然她都准备了浴巾放在我家,其实我也没有什么好慌张的了。 为了调整料理完成的时间,我问了起来。 「你要洗头发吗?」 「没有,我今天稍微冲个汗就好了。」 她熟门熟路地正要走向浴室时,忽然像是受到吸引,走到了我这里来。 她站在我身边,猛吸着鼻子。 「饭好像比平常还要香。」 「因为是用土锅煮的。这是我第一次尝试,焦了也不许抱怨。」 我这么说之后,她喜不自胜地笑了出来。 「第一次是我的了。」 她喜孜孜地说,接着消失在浴室。 我照常调高了tivoli audio的音量。 我拿出番茄、莴苣、洋葱、大蒜,握住菜刀。 番茄去蒂后切丁,几片莴苣叠在一起切成粗丝,洋葱切碎。 大蒜两小瓣,切掉蒜尾后用刀背压碎,剥去蒜皮。 热好的平底铁锅倒入较多的油,接着倾斜锅身,放入大蒜。 然后转小火,香气散发出来后在焦黄前取出切碎。 接着是炒洋葱,炒成焦糖色时再倒入绞肉。 浴室的门打开了。 土锅不知何时发出噗滋噗滋的声响,香气也隐约飘了出来,于是我把火关掉。 再闷一会儿就煮好了,应该吧。 绞肉炒熟后,洒上适量胡椒盐,加入切碎的大蒜,接着边确认味道边依个人喜好加入甜辣椒酱、番茄酱和伍斯特酱。 因为味道有点甜,再稍微淋一点酱油。 我用汤匙捞了一口,尝起来味道刚好,接着关火。 客厅与浴室之间的帘子这时拉开,一脸神清气爽的七濑说了起来。 「我洗好澡,不对,应该说我冲完澡了。」 我边说边准备着盛饭用的盘子。 「等再过一个月,冲澡说不定就太冷了。」 「到时候我会买入浴剂过来。」 「你打定主意要泡澡了啊。」 七濑走过来,随手把手伸向放在厨房旁边的凳子。 看见那一幕的瞬间── 「──啊。」 我反射性地叫了一声。 打算把凳子拉过来坐下的七濑顿时停下动作。 「什么……?」 不安的眼神往我看了过来。 刺痛的沉默蔓延开来。 那是我为了表达对优空的谢意,所购置的椅子。 虽然说没有规定其他人不能坐,只是看见七濑要坐下去的瞬间,我感到了背叛。 刹那间,优空哀伤的表情掠过脑海。 当然七濑没有恶意,要怪就怪我没有事先收起来。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七濑。 她像是对待重要物品,双手小心翼翼地把凳子摆回原来的地方。 「我可以过去沙发那里坐吗?」 她转过身,彷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我望向刻意踏着轻快的脚步声离去的背影。 ──对不起,在心里向她道歉。 * 煮好的土锅盖子掀开,晶莹剔透的米粒饱满而且松软。 我本来很担心,幸好只有接触到锅壁的地方稍微有点褐色,没有烧焦。 我把刚才的过失赶到脑海一角,开口说了起来。 「七濑,你要多少饭?」 「当然是大碗!」 她的语气和阳一样,我不自觉苦笑着说: 「你不是很在意热量吗?」 「咦,我以为千岁对那种在男生面前装小鸟胃的女生没兴趣。」 「答得好。」 盘子上盛饭,再放上刚才炒好的绞肉与洋葱,并且摆上莴苣和番茄,最后洒上起士条。 盘子端上桌后,事先完成的汤也从冰箱里面拿出来。 两人份的汤匙与麦茶摆在桌上,接着我在餐桌椅坐下来。 坐在对面的七濑雀跃地说了起来。 「今天千岁食堂的餐点是什么?」 「塔可饭搭配毛豆冷汤,两道菜都是第一次提供。」 响亮的掌声响了起来。 「喔喔!」 「此外,冷汤可能不会再有机会尝到,请细细品尝。」 「为什么?」 「……因为比我想像的还要麻烦。」 我用了优空之前留下来的搅拌器,只是实在很费工夫。 我想起把毛豆一颗颗挤出来的辛苦过程,垮下了肩膀。 「至少我不会想为了自己做这道料理。」 七濑捂着嘴,噗哧笑了出来。 她眯起眼睛,捉弄似地说。 「那么这道料理是专程为我做的吗?」 我难为情地转开头,嘟囔了起来。 「……暑假你不是做了猪排盖饭吗?这次换我来挑战你应该会喜欢的料理,当成回礼。」 我说到这里,调侃着笑了起来。 「要我自己想的话,主餐塔可饭就是极限了。」 我说着看向七濑,她整个人很僵硬,像是愣住了。 即使我纳闷地偏着头,她也只是眨了眨眼睛。 「……七濑?」 我叫着她的名字试图引起她的注意后,她终于赫然回过神来,柔和地垂下眼角。 「──嘿嘿,我很高兴。」 七濑眉开眼笑地说,露出很不像她的笑容。 我觉得有点尴尬,搔了搔脖子。 「来吃吧,七濑。」 「好!」 「那么我开动了。」 「开动!」 七濑的视线再三游移后,先拿起毛豆冷汤。 顺带一提,为了制造气氛,我特地把冷汤装在玻璃杯里。 七濑用木汤匙舀了口汤,送进嘴里。 由于我的那段话,她轻动的嘴唇像在舌尖仔细品尝,然后才喝下去。 她诧异的目光看着我。 「天啊,完全不像你的料理。」 「喂这话是什么意思。」 七濑稍微吐了下舌头。 「抱歉抱歉,我没有闹你的意思。你的饭菜说好听点是有男生的豪迈感,可是这道冷汤很像时髦西餐厅里的味道。」 「那是因为我参考了好几份『重现餐厅美食』的食谱。」 「呵呵,谢啦。」 她笑容满面地说,接着把手放在塔可饭的盘子上。 因为是用土锅煮的饭,她似乎特别在意。 她先避开饭上面的配料,只吃白饭。 「超松软香甜,这个有点褐色的地方很有土锅煮的感觉,真不错。」 我看着她的反应,得意地呵呵笑说: 「不只土锅煮饭是第一次,因为米刚好用完了,我买了『一誉』。」 我也学起七濑,只吃了口白饭。 之前我是越光米派,这种米的美味程度也不相上下。 接着,七濑搭配配料吃起塔可饭。 「好吃!不过,这个就是千岁食堂平常的味道了。」 「毛豆冷汤榨干了我全部的精力,塔可饭我只是稍微确认了一下食材和步骤,调味全靠直觉。」 我这么说之后,她像是觉得很好笑,开心地笑了起来。 总之反应不错,我放下心来,也吃起了塔可饭。 以第一次来说,还算是可以接受。 塔可饭不只能吃到蔬菜,做法也简单,可以纳入今后的家常菜。 「另外也可以加上水波蛋,淋上美乃滋或是tabasco辣椒酱也很适合。」 我喃喃自语这么说后,七濑回应的语气很错愕。 「在8号也是这样,你真的很喜欢加料或是改变调味。」 「一次可以享受各种滋味不是很好吗?」 「最近我受到你的影响,有时候会在味噌汤加入七味粉。」 「很好,一起来加料。」 「我已经在这么做了……」 闲聊时,我忽然想到一件事。 「对了,你在戏剧也是担任重要角色,接下副团长真的没问题吗?」 七濑若无其事地回答了我的问题。 「这句话我可以原封不动还给你。」 「我不一样,你还有社团吧。」 而且阳说过之后还有冬季杯的预赛。 我不是很清楚,以棒球来说大概就像春天选拔赛的地区赛吧。 这样的话,照理来说不会有多余的时间分配给学校活动。 七濑停下用餐动作,咕哝着说。 「不用担心,我不会疏忽篮球。看见小海最近的表现,我自有想法。」 她真挚的语气与眼神,让我知道自己是白操心了。 「这样啊。」 我坦率回应后,她挑衅地说了起来。 「你对我这个搭档有什么不满吗?」 「怎么可能,你那么可靠,完全无可挑剔。」 「那就好。」 七濑喝了口麦茶,接着进入正题,像是认为该来讨论了。 「应援团要怎么进行。」 顺带一提,就像在班会上面讨论的,班级表演的戏剧由荠使唤亚十梦,正在进行准备。 首先是与艺文社团的同学合作,制作剧本雏形。 我、夕湖和七濑这几个主要角色受邀加入line群组,在有人征求意见时做出回应。 在戏剧完成一定的进度前,可以专心准备体育祭的应援团。 我思考了一下说: 「首先最重要的是概念。」 如同装置艺术会依队伍颜色制造出巨大的装置,应援团也会透过表演演绎各自的色彩。 听藏老师说,蓝队有过「天空」、「人鱼公主」、「青春」、「泪水」这类的概念。 只要是可以联想到队伍的颜色,发挥上相当自由。 七濑点头。 「总之就先由我们二年级、西野学姊和红叶一起讨论。」 「我看还是和班上一样设个群组。赶快决定好概念,再把时间分配给选曲、编舞还有表演服装。」 「我认同。千岁你现在有想到什么点子吗?」 我稍微思考了一会儿。 「蓝色最容易联想到的是天空和大海这类自然景象,地球怎么样?」 「那样不会太庄严了吗?」 「嘎哩嘎哩君(编注:日本知名锉冰冰棒,基本款为蓝色。)。」 「忽然变好廉价。」 「游泳池呢?」 「我只想得到穿泳装跳舞……?」 「嗯。」 「别摆出那种值得一试的脸。」 不开玩笑了。 虽然不知道前辈们做过什么样的表演,如果概念太抽象,恐怕很难传达给观众。 最好是可以立即联想到蓝色,又容易用舞蹈表演的概念。 我说着,清空了塔可饭。 「大家集思广益应该会比较快。」 也是──七濑说着,冷汤也喝完了。 她叩地一声放下玻璃杯。 「真的很好吃,感谢你的招待。」 「满足了吗?」 「嗯,心满意足。」 「原来养分都到胸口去了。」 「白痴。」 我们一起把盘子端到水槽,七濑清洗了起来。 我拿着抹布,站在她身边。 唰唰叽叽。 咻咻啾啾。 我接过她手脚俐落清洗的餐具,擦去上面的水珠时说: 「先不说明日姊,幸好红叶也是个好相处的学妹。」 七濑瞥了我一眼,开玩笑地说了起来。 「某人的口水都流出来了。」 「拜托别乱讲,我没有那个意思。」 「……抱歉,刚才那句话太没品了。」 「……倒是红叶妹妹有男朋友吗?」 「喂。」 我只是随口说说,但是她的反应比我想像的还要认真,因此我开了玩笑转移焦点。 我们互看着彼此,噗地笑了出来。 我回想起红叶,她的确是与七濑不分轩轾的美女。 只是──我苦笑着。 不只是我现在无法再以那种眼光看待其他女孩,那种纯真的态度也只会让我把她当成妹妹。 再说我单方面思考这种事情,对红叶也太失礼了。 清洗完餐具后,七濑用毛巾擦手说。 「千岁,可以移动一下桌子吗?」 「可以是可以,要做什么?」 我不明所以,和她一起把桌子的两边抬起来,靠向墙壁。 七濑接着走向寝室,把生日礼物的新月台灯爱惜地抱在怀里,回到客厅来。 她将台灯放在移动后的桌面上,插上插头点亮。 接着房里关灯,新月幽微地挂在客厅。 七濑呵呵笑着,伸出手来说。 「我不会乱碰,手机可以借我吗?」 「不用向我保证,我本来就不担心。」 我照她说的递出自己的手机,她自然的举止让我也可以看见手机萤幕,操作了起来。 我都说了不担心,这么做十分有七濑的行事风格。 她打开我免费注册会员后鲜少使用的音乐程式,找起了什么来。 歌曲找到后,她抬起促狭的目光看着我。 「王子,你会跳舞吗?」 「你觉得我会吗?」 「团长和副团长可不能跳舞跳得太生硬吧?」 「又是王子又是团长,实在太乱了。」 七濑按下手机,手机里响起男性的性感歌声。 萤幕上显示出「mary jane」这首歌名。 我瞭解七濑的想法,扬起嘴角说。 「你打算在应援团设老歌的慢舞时间吗?」 「我们的白雪公主说不定会举办舞会喔。」 「这样的话得要请道具组准备玻璃鞋了。」 「而且必须是我穿不下的玻璃鞋。」 这想必是七濑式的玩法。 没有任何含意,却有一个意思。 如同过去那个多话的夜晚,七濑说── 「今晚要一起跳舞吗?」 「今晚一起来跳舞吧。」 所以我也在今晚,回到那个春天。 如果说没有迟疑,那是骗人的。 如果会害羞,感觉好像会上瘾。 就是因为相同情形一再重演,才会演变成这种状况吧。 某人在耳边低声说着。 吵死了,不用说我也知道。 可是一昧逃避的话,无法抵达终点。 我在这样的状况里,找寻着答案。 为了有一天能为自己的情感命名── 新月照亮的幽暗里,男孩与女孩假扮成王子与皇后。 我装模作样地张开右手,左手轻轻放在腰间。 七濑的左手握住我的右手,右手轻放在我的肩膀上。 双方不即不离,脸颊往彼此贴近。 我悬在空中的左手扶住七濑的腰。 接着踏出第一步。 没有事先讲好的一步无可避免地踏在同一个地方,透露出我们是无比相似的同类。 胸口哀愁交会,传来七濑的心跳。 脸颊与脸颊间那道辩解般的隙缝,诱发着难以掩饰的激情。 心神荡漾在连眨眼的声音也听得见的距离,但是视线绝不交缠。 踩着凌乱的舞步,配合对方翩翩旋转。 如果我们的白雪公主有舞会。 明知两人不会有圆满结局,依然继续扮演下去。 七濑说了起来,宛如置身在舞台上。 「魔镜啊魔镜。」 她的脸稍微移开,犹如吟念咒文的魔女,魅惑迷人的双眼仰望着我。 「这个世界上最美的女人是谁?」 这个问题像在问我,为了避免一不留神受到迷惑,为了逃避现实,我再一次把脸颊贴近。 * 隔天晚上七点过后。 我们二年五班应援团、明日姊与红叶等成员,来到了最靠近学校的福井当地连锁店「orebo station」。 这间店结合了一般的便利商店、便当店与食堂。 便利商店区旁边摆着在店里烹煮的配菜与便当,菜色五花八门,而且不只可以外带,也有内用区可以直接坐下来享用。 再加上食堂提供的几乎都是铜板价的定食,我懒得下厨的时候,也常来这里光顾。 我们原本打算如果有其他客人在,就外带到附近的公园,不过很刚好的是,内用区没人。 学园祭的准备算是在与时间赛跑。 除了我、健太和明日姊,其他人都有社团活动,接下来也许会常需要像这样在晚上聚会。 顺带一提,红叶是田径社。 她的专长是一百公尺,令人吃惊的是还跑进了全中运。 各自买好餐点后,我们走到了内用区。 男生买了店内的猪排盖饭和咖喱饭,女生则是全部选择这间店有名的自助餐。 自助餐会拿到专用的器皿,可以依个人喜好选择店内贩卖的白饭、炒饭或是义大利面等主食,以及萝卜炖鸡肉或马铃薯炖肉这些配菜,简单来说就是自制个人便当。 我们占了两张四人座的餐桌,和希、健太、海人与阳坐一桌,夕湖、优空、明日姊与红叶坐另一桌。 我和七濑坐在旁边的长桌。 昨天晚上,我表示希望所有人都能思考一下表演的概念。 虽然不知道只有一个晚上能想出什么好点子,与其独自烦恼,大家一起讨论应该能激荡出更多灵感。 我们先是各自用起了餐。 因为长桌背对四人餐桌,我赶紧吃完叉烧面后便转身面对大家。 开口前,我咬了口一起点的午餐肉蛋卷饭团。饭团足足有女孩子的一个拳头大,外型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寿司,如同其名在饭上面铺着午餐肉和煎蛋卷。 因为一个就能有充分的饱足感,男生常在社团活动结束后买回去吃,是orebo相当受欢迎的餐点。 嘴巴里面净空后,我说了起来。 「你们可以一边吃没关系,有人想到什么点子吗?」 第一个做出反应的是一样吃着午餐肉蛋卷饭团的阳。我得先声明,那可不是替自助餐加料的食物。 「我,宝矿力!」 「我很明白你的想法,只是好像会完全复制广告形象,像是穿着制服跳舞。」 「也是,我也只想到这个。」 接着意外的是明日姊微微举起手来。 「明日姊。」 「唔,幸福的青鸟……?」 「原来还有这种观点。」 「因为是童话故事,应该会比较容易联想。」 我认为这个提议不错。 因为只有一个人是高年级生,她大概思索了很久吧。 刚好用完餐的七濑也转向明日姊,点了个头。 「嗯,我也觉得可行,就加入候选清单吧。其他人呢?」 接着举手的是优空。 「水族馆怎么样?」 我轻轻点头说: 「这个好,水族馆比大海具体,更容易联想。」 「如果制作像热带鱼一样色彩缤纷而且轻飘飘的服装,跳着像是徜徉在水中世界的舞蹈,应该会很好看。」 「有道理,这个也加入候选清单。」 优空难为情地搔着脸颊。 「我只是想到山崎同学之前在蛸九的有趣比喻而已。」 「我我我!」 夕湖活力充沛地举起了手。 「something blue!」 七濑回应了她的话。 「哦?原来还有这个。」 我搔着脸颊说。 「这个字我听过,可是到底是什么意思?」 七濑窃笑着说。 「那是结婚典礼的传统习俗,是新娘穿戴在身上可以得到幸福的四个幸运物之一,有旧东西、新东西、借来的东西和蓝色的东西。」 「所以概念是……?」 夕湖露出纯真的笑容。 「嗯,结婚典礼!」 我莫名一阵尴尬,把视线别开到另一边去。 她在这方面还是老样子,我一方面觉得放心,可是虽然她单纯只是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在发生那种事之后,这个概念不会太沉重吗? 我心想会不会是自己多虑了,观察起大家的反应,结果发现除了苦笑的七濑以外,所有人都是一副为难的样子。 夕湖的视线犹疑,显得很诧异。 「奇怪?」 不久后── 「─────!」 她终于把大家的反应和自己说的话连结在了一起。 她顿时满脸通红,把头低了下去。 最后她缓慢地抬起头── 「对不起,朔。」 露出迷途小狗的眼神咕哝着说。 那副模样不知为何令人心疼,我开口替她打圆场。 「别这么说,我觉得着眼点很有意思。」 接着,我不由自主把话题抛给现场唯一与尴尬无缘的学妹。 「红叶你有什么想法吗?」 在一旁默默观望的红叶惊讶地指向自己。 「咦,我吗?」 嗯,抱歉我是个没用的学长。 「各位学长姊的想法都很精彩,也很出色……」 在应援团第一次集合的那天晚上,包括我和七濑在内,她和所有人都正式打过招呼。她很快和大家打成一片,不知道什么时候所有人都直接叫起她的名字。以我来说,不需要对她有所顾虑,办起事来真的方便很多。 她似乎之前就思考过了。 她看起来不怎么烦恼,开口说了起来。 「我也是从大海联想到的,海贼怎么样?」 「「「「……喔喔!」」」」 所有人不自觉异口同声喊了出来。 红叶露出天真的笑容,又继续说下去。 「我想看前辈们的打斗场面!」 「……海贼啊,这个点子可以。」 在思考过后这么说的人是七濑。 「可以使用剑或是其他道具打造出壮阔的场景,服装也很容易联想。」 红叶雀跃地说。 「是!学长是船长,悠月学姊是副船长!」 我点头同意。 「有道理,大乱斗也可以轻易炒热现场气氛。」 和希也很有兴致。 「朔要后空翻后滚翻都没问题吧?」 「从小学后就没翻过了,不过只要练习应该可以。」 红叶的脸亮了起来,双手交叉在胸前。 「学长与和希学长像这样从左右翻过去,感觉超热血的!」 海人握着拳头说。 「既然是海贼,可以来挥超大的长枪或是斧头!」 红叶一一做出反应。 「海人学长绝对适合!」 健太扶着眼镜中梁,沉吟着说。 「……哼,要我当海贼吗?还不赖。」 「呃,健太学长……?」 他好像打开了什么奇怪的开关。 阳笑嘻嘻地把手盘在脑后。 「我赞成。比起性感舞蹈,动作场面更好懂。」 红叶尴尬地搔着脸颊。 「我本来设想女生是受保护的一方,阳学姊一副很想战斗的样子呢。」 明日姊露出浅浅的微笑说。 「呵呵,好像会是一趟美妙的冒险。」 红叶松了口气。 「太好了,我还担心明日风学姊会觉得海贼这个概念太野蛮。」 优空轻笑着垂下眼角。 「红叶同学,谢谢你的点子。」 红叶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我觉得优空学姊的水族馆也会很漂亮!」 接着,所有人的视线自然而然聚集到了一个人身上。 夕湖的心情已经转换了过来,十分有自己风格地抡起拳头。 「前进!」 随着这声吆喝,我们所有人也跟着高举起拳头。 「「「「「前进!」」」」」 某人噗地笑了出来,满室的笑声绽放出五颜六色的花朵。 红叶的拳头举到一半,惊讶地张大了眼睛。 「咦,真的可以吗?夕湖学姊也同意吗?」 「当然!」 接着,我们每个人都顺手拿起饮料,站了起来。 七濑清了下喉咙。 她大概是打算摆出副船长的架式,装模作样地用低沉的嗓音说。 「各位,我们海贼团在此成立。」 七濑往我这里看了过来,我明白她的意思,刻意板起严肃的神情,以装腔作势的嗓音说出戏剧般的台词。 「我们要跨越七大海,将五种颜色全部抹上蓝色。」 接着,我高举起皇家汽水。 「小子们,出航────!!」 「「「「「喔喔──────!!」」」」」 宝特瓶与纸盒发出啪咖啪咖声。 这个下水仪式非常符合我们的风格,发出了碧蓝的开战信号。 傻气而且热情,轻快而且沁凉的一片澄澈。 船上没有莱姆酒也没有香槟,只要有汽水和宝矿力就够了。 熟识的朋友、学姊与学妹。 这辈子只有这么一次。 明年还会再有学园祭,到时候明日姊已经不在了。 而且除非机缘凑巧,红叶明年也会是不同颜色的队伍。 不论过去还是未来都只有一次的航海,我不想留下遗憾。 我们手牵着手,深深地染上湛蓝色彩。 * 离开orebo时,已经是晚上九点过后。 想到待会回家还有功课要写,应援团对有社团活动的成员来说果然是很大的负担。 我看向站在身旁的学妹说。 「还好吗?很累吧。」 肩膀像是往下垮的红叶慌张地笑了开来。 「完全不会!别看我这个样子,我对体力很有自信。」 「那就好,别太勉强自己啰。」 在旁边听见我们对话的七濑说。 「千岁,你可以送红叶回家吗?」 「说的也是。」 毕竟时间都这么晚了,我也不太放心让一年级的女生一个人回家。 红叶惊讶地挥了挥手。 「不用不用,不劳费心。」 她单纯的反应看得七濑不禁苦笑,继续说了下去。 「这不是学长的义务,算是特权吧。」 说到这里,她挑衅的眼神往我看了过来。 「为了想在可爱学妹面前装帅的某人,你就答应吧。」 我懂这是为红叶着想而假借的名义,于是顺着七濑的话接着说下去。 「送学妹回家可是高中男生的梦想。」 红叶像是被逗乐了,呵呵笑了出来。 「学长也是吗?」 我打趣地说。 「是啊,我想趁这个难得的机会完成梦想。」 红叶害羞地把头低了下去── 「──那么就由我来帮学长实现梦想吧。」 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夕湖、优空、阳、明日姊和其他男生都以温暖的目光,看着这一幕。 毕竟红叶算是今天的mvp,得到一点奖励也不为过。 由于她的提议,轻易解决了本来会没完没了的烦恼。 七濑似乎和我想到同一件事,解开自行车车锁的她像是忽然想了起来,往我看过来。 「接下来怎么进行?」 「歌曲、舞蹈和表演服装最好能尽快定案。」 要是不赶快决定,集体练习和制作都没办法开始。 只是在社团活动结束后还要每天留到这个时间,对大家的负担实在太重了。 我正沉思时── 「我我我!」 夕湖举起手,像是想到了什么主意。 她看向在场每一个人,接着说下去。 「这个周末大家要到我家来两天一夜的合宿吗?」 「「什么……?」」 我和七濑异口同声。 如果能有一段完整的时间来筹备,的确是比较有效率,只是这么一大群人挤到别人家里,实在很不好意思。 七濑一脸过意不去,搔着脸颊看向我这里。 「不会太打扰了吗……?」 「就是说啊。」 虽然想说不然到我家来好了,可是如果只是聚在一起讨论也就算了,我家没有足够的空间可以让所有人留下来过夜。 夕湖从容地解释了起来。 「不用担心!我爸妈去旅行(约会)不在家!」 而且──她说着,模样有些难为情。 「他们偶尔会这样,我早就习惯了,只是周末一个人在家实在很寂寞……」 我和七濑互看向对方。 既然琴音小姐他们不在,只要离开前收拾干净,应该不会对夕湖家造成太大的麻烦。 我正拿不定主意时,夕湖像是猛然想起什么事情。 「不过,我们得要自己解决吃的问题,还有我家没这么多条棉被……」 我抓了抓脖子说: 「以我们这样的人数,去texas hands买就行了……」 texas hands是福井当地的连锁披萨专卖店。 至于不是「叫外送」而是「现场买」,是因为自取或内用的话,只要一片就有半价优惠。 这样的优惠以现在来说并不罕见,但是据说率先在全国提供这项服务的就是texas hands。 那个──优空说: 「如果单纯是吃的问题,我可以下厨,虽然说因为人数多,没办法准备太精致的餐点。」 七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只要不会妨碍到小内,我也可以帮忙。」 我接着说: 「另外棉被的话,男生在这个时期有地板睡就可以了。」 我看向和希他们,他们点了下头。 「大家社团活动没问题吗?」 阳回答了我的话。 「我和小七在星期六中午前有训练,星期天的话美咲有事休息一天。」 从反应看来,其他人也没有问题。 明日姊与红叶的神情都很兴奋。 或许这也算是学园祭的一大特色。 「那么……」 我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确认过大家的神情后说了起来。 「蓝色海贼团来合宿吧!」 「「「「「喔喔!!!!!!」」」」」 接着,我们在夜晚的大海再一次高举起拳头。 * 所有人在orebo前面解散,我和红叶两个人悠闲漫步在河边。 到了这个时间,实在很有夏天结束的感觉,接触脸庞的空气冰冰凉凉的,十分舒适。 我推着登山车,轮胎也叩咚叩咚地惬意转动着。 红叶开口说了起来,语气里流露出歉疚。 「对不起,我也应该骑脚踏车来的。」 「我不讨厌走路,不用放在心上。不过,学园祭准备期间需要到处移动,有脚踏车会比较方便。」 「是,我会注意的!」 「态度用不着那么恭敬。」 平常徒步上学的我,优空、明日姊还有常由琴音小姐接送的夕湖,今天难得都骑脚踏车来。 红叶由海人载着从学校到orebo,骑车的本人一脸超幸福的表情,完全不成问题。 身旁的红叶似乎把头往我转了过来。 「不过可以像这样和学长聊天,算是赚到了呢。」 由于长年来的习惯,我一瞬间差点推测起这句话背后的含意。 然而,看见那张面向我的天真笑容,我顿时觉得是我自作多情想太多了,心里很过意不去。 沉默时是难以接近的美人,实际接触后是可爱的学妹,也许我还不习惯这两者间的落差。 我苦笑着问。 「红叶你为什么会加入应援团?」 我这么问本来是打算闲聊── 「当然是因为各位学长姊啊!」 得到的回答却出乎我的意料。 「因为我们……?」 我一时错愕,不自觉愣住了。 红叶理直气壮地继续说下去。 「对!各位学长姊在学校里面很耀眼不是吗?不论男女都有各位的地下粉丝,甚至可以说是崇拜的一年级生也有很多喔。」 我搔着脸颊,眼神转到了别的地方。 「……当面听人这么说,真不好意思。」 红叶不以为意,又继续说下去。 「因为有各位会加入蓝队应援团的风声传出来,我们班上的竞争超激烈的。」 她率直的眼神看得我很不自在,于是我换了个话题。 「对了,今天谢谢你。要是无法决定概念就没办法进行下一步,你帮了很大的忙。」 红叶的神情瞬间亮了起来。 「该说谢谢的人是我!没想到会采用我的意见,我超高兴的!」 「一年级只有你一个人,会很辛苦吗?」 「完全不会!各位学长姊的关系很好,而且都很体贴。」 「那就好。」 姑且不论见过大家的明日姊,红叶与所有人都是第一次见面。 尽管觉得以她随和的个性不会有问题,还是难免有点担心。 静谧的沉默蓦然来访,轻柔的水声唰唰作响。 四周飘散着不如夏天香醇,也没有秋天干枯,九月夜晚的气氛。 忽然间,学妹的脸庞摇曳在月影里。 「学长?」 红叶拉住我的袖子,我停下脚步,站到我身旁的她就近注视着我的脸。 修长的睫毛如星屑缓慢眨着,随着话语吐出的呼吸骚动着我的双唇。 红叶抿着唇,弯下的眼角宛如细致的新月胸针。 「我会努力的。」 她的模样成熟,彷佛太阳西沉后散发出魅惑气息的夜樱。 「──为了追上各位学长姊,成为各位的一员。」 我没能给出身为学长的建议。 她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过,把脸从我面前移开,面向前方。 「合宿真让人期待呢,学长!」 一如往常的语气终于让我惊醒过来,我松了口气说。 「是啊,优空的厨艺很好,你可以好好期待。」 「绝对会很好吃!」 还有一件事──我补充说。 「大家早就把你当成我们的一份子啰。」 「谢谢,这样的话我很高兴!」 学长的我,与学妹的女孩。 只是这样清楚的暧昧距离,我依然不知如何掌握,我暗中自嘲了起来。 * 接着,到了周六中午。 我站在夕湖家前面。 以白色为基础的现代风格设计,在某些地方以黑色或是木质建材做为缀饰。 这里有座可容下十个人稍微练舞的庭园,在有许多大房子的福井,这栋屋子也算是相当气派。 去年我送她回家送过无数次,进入屋里这还是第一次。 停在门前的话踌躇会油然而生,我尽可能抱着轻松的心情按下门铃。 门铃按下的瞬间,门像是迫不及待地打开了。 「朔!」 打扮比平常随意的夕湖冲了出来,神情十分焦虑。 她急躁地往我跑过来。 「喂,别那么慌张,小心摔倒。」 她像是没有听见我的话,开门到外面来,又马上把门关上。 她有点喘,双手紧握住我的手。 「对不起。」 水汪汪的双眼仰望着我,像是随时可能流出泪来。 「我忘记了重要的约定。」 突如其来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马上就明白了。 因为昨天晚上,我也想起了同一件事。 『──等特别的时候到了再说。』 四月的回家路上,脱口说出的那句话重新浮现在脑海。 我们的确变了,也许此刻与当初内心所描绘的特别日子有点不同。 夕湖紧抿着唇,战战兢兢地开口。 「如果朔你──」 不过,我打断了她的话。 「──谢谢,原来夕湖你也一直放在心上。」 「咦……?」 如果夕湖没有主动提起,我会当成这件事没发生过。 在伤感的昼夜交界流露出的话语,其实就算遗忘在口袋深处十年,也不会有人感到困扰。 然而,夕湖说那是重要的约定。 如果那天的夕阳还留在我们心里。 我咧开嘴笑着说。 「这两天要制造属于大家的特别回忆,现在这样就可以了吧。」 夕湖做作地嘟着嘴掩饰害羞,眯起双眼的模样很可爱。 「嗯,遵命。」 温柔的嗓音说着,接着像是按捺不住展露笑颜── 「──在有一天成为你的普通之前。」 她嘿嘿笑着,露出了羞涩的微笑。 * 在夕湖的带领进入客厅后,首先让我吃惊的是宽广的室内。 我家以一个人住来说算是空间相当宽敞,这里更是大上了一倍以上。 不同于白色基调的外观,室内呈现出木质的沉稳气氛。 沙发电视置放的休憩区往中间低了下去。 一看就很高级的音响差点吓着了我,幸而音响里播出熟悉的流行歌曲,让我稍微放松了下来。 咚咚咚。 叩叩叩。 忽然间,我注意到这个夏天再熟悉不过的声音,视线往那里移了过去。 我记得那是叫做中岛式厨房吧。 在有如小岛漂浮在客厅一角的独立空间,优空就站在那里。 「午安,朔同学。」 我看着她穿着围裙的身影说: 「你来得真早,难不成是在准备午餐吗?」 「虽然应该也有人会先吃了再来,因为事前没有讲好,我还是准备了。而且悠月和阳她们刚结束社团活动,肚子应该会饿。」 「我就知道会这样,过来的时候做好了空腹的万全准备。」 呵呵,优空有些难为情地笑着。 「琴音小姐说『我一毛钱都不收,麻烦尽量把剩下的食材用完!』,所以午餐我用现有食材准备了日式义大利面。」 夕湖听见这话做出了反应。 「妈妈真是的,老是买太多义大利面。」 我苦笑着说。 「放心吧,今天这群人煮再多都吃得完。」 我们三个人互看着噗地笑出来时,门铃响了。 「来了来了。」 夕湖啪哒啪哒往玄关走过去,过没多久带着明日姊一起回来。 她穿着我们一起去东京时的白色洋装,搭配复古风的皮革波士顿包。 不过是几个月前的事,已经令人感觉十分怀念。 明日姊看着我和优空,有些腼腆地说: 「午安,打扰了。」 这句话似乎指的不只是夕湖家,更是指二年五班的圈子,我的嘴角稍微放松了下来。 我和明日姊见面几乎都是两人独处,的确是感觉还有点奇怪。 她显得手足无措,于是我接过她的波士顿包,和自己的后背包一起放在客厅角落。 「那个袋子是什么?」 明日姊听见我这么问,举起手里的塑胶袋。 「对了,柊同学,这是一点小意思。」 夕湖的神情顿时亮了起来。 「太棒了!是什么东西?」 明日姊像是为了出乎意料的兴奋反应觉得难为情,有些羞怯地搔着脸颊。 「papico、棒棒冰还有jumbo巧克力雪派,各种冰都有。」 「啊,那是海人喜欢的冰!待会休息时间可以一起吃!」 夕湖笑容满面接过塑胶袋,雀跃地走向冰箱。 我向无所适从的明日姊说: 「在大家来之前,先坐吧?」 她听见后瞥向优空。 「也是,好像也没有我可以帮的忙。」 我们隔了点距离在沙发坐下后,忐忑不安的明日姊问道: 「你们聚在一起的时候都是这种感觉吗?」 我忍住笑,轻轻摇了摇头。 「如果你是指到夕湖家来,我也是第一次。来过这里的人只有优空,我记得她说没有住下来过。」 明日姊欣喜地放松了嘴角。 「这样啊!我不知道说朋友对不对……」 她瞥向夕湖与优空,怯生生地笑着,虽然不是不懂她的心情,我苦笑着应了回去。 「说朋友就行了。」 明日姊似乎还是很难为情,语气有些畏缩。 「我这是第一次住在朋友家。」 看见她这么开心的模样,我庆幸起当初邀请她一起加入应援团。 我捉弄起她来。 「晚上大家会打枕头战喔。」 「你在床上太粗暴了我不要。」 「别说这种会让人误会的话。」 我们闲聊时,又有人到了。 和夕湖一起走进屋里的是红叶。 她穿着宽松的短袖连帽上衣,搭配打褶短裙。 红叶看向客厅里的人与站在旁边的夕湖,「这两天请各位多多指教!」活力十足又彬彬有礼地向我们低头鞠躬。 我、优空与明日姊接连做出回应。 「喔,请多指教。」 「请多指教,红叶同学。」 「我也要请多指教,望同学。」 红叶抬起头来,嘿嘿地露出淘气的笑容。 接着,她举起手里的盒子。 「我也带伴手礼来了!」 夕湖瞬间喜上眉梢。 「啊,是甜甜圈!」 根据之前在某个地方看到的资讯,福井每十万人的mister donut店家数居全日本之冠。 先不论这个资讯是否正确,这的确是从我小时候就很常见的伴手礼。 在亲戚聚会或是社团聚餐这类人多热闹的庆祝场面,常可以见到桌上摆着texas hands的披萨和mister donut的甜甜圈。 我漫不经心地思考时,红叶又继续说下去。 「夕湖学姊喜欢哪一种?」 「椰香巧克力!」 「我买来了!」 「红叶你呢?」 「当然是唯一选择qq球!我这个人很贪心,每种口味都想要!」 两人说着,咯咯笑了起来。 红叶聊完后,放下行李往我们走过来。 她站在我们旁边,露出了凝重的表情。 我和明日姊面面相觑,接着我说了起来。 「虽然这话不该由我来说,尽管坐不用客气。」 红叶开了口,表情依然凝重。 「要坐在学长还是明日风学姊身边,实在是两难。」 我听见这话再次看向明日姊,这次真的按捺不住噗地笑了出来。 我以为她在犹豫什么,原来是这个原因。 明日姊也像是觉得好笑,笑得全身发颤。 我把手放在沙发上说。 「不如我们稍微往两边让开吧?你可以坐在中间,问题就解决了。」 她的掌心干脆地往我们挥了过来。 「不用,那样感觉像在逃避选择,不劳费心!」 「这话太夸张了。」 红叶经过一番沉思后── 「决定了,我要坐在学长身边!」 一屁股坐了下来。 短裙轻盈地飘了起来,我急忙移开视线。 「红叶,你有带衣服来换吧?」 「咦?为什么这么问?」 「那件裙子没办法思考舞步吧。」 红叶先是一愣,接着急忙按住裙子。 她开口说,眼神与其说是害羞更像是过意不去。 「难不成玷污了学长的眼睛吗?」 「没有什么玷污不玷污的我及时把眼神移开了不要捏我的腰明日姊很痛──」 我看向明日姊,她气得把脸甩到另一边去。 「等一下?刚才那是学长该提醒的事吧?」 「你就是这种个性。」 「你是因为她没有选择坐你旁边在闹脾气吗?」 「我没有闹脾气。」 红叶原本看着我们的对话像是很感兴趣,这时慌张地说了起来。 「等一下明日风学姊不是的你误会了。」 这下换明日姊慌张了。 「啊,不好意思望同学,我们只是在闹着玩,你别放在心上。」 我们聊天时很少有其他人在场,因此两个人都不小心带入了平常的对话。 从刚才的说话内容听来,红叶就算认为「明日风学姊因为自己生气了」也不奇怪。 我也该反省反省,我不禁自嘲。 我正思考时,红叶说了起来,不知为何露出了与其说是过意不去更像是害羞的眼神。 「明日风学姊太漂亮了,我怕坐在她旁边会紧张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所以选择学长。」 我还纳闷为什么会选我,原来是这样的考量。 「……嗯?等一下这话是什么意思喂学妹。」 听见我不由自主的吐槽,两旁的人看向彼此笑了出来。 明日姊忍俊不住笑着说: 「谢谢你的称赞,不过漂亮这个词是用来形容望同学这样的人吧?」 「不不您过奖了,明日风学姊简直就像是为了白洋装而生!」 对话兀自在头上来去,我正生着闷气时,明日姊往我看了过来。 「望同学说在你身边比较安心。」 红叶听着露出灿烂的笑容。 「是!我想一直待在学长身边!」 「完全高兴不起来!」 我跟着她们起哄,内心松了口气。 第一次见面时感觉过于一板一眼的红叶,不知不觉间显得泰然自若。 我不是因为学长或是应援团长的身分这么说,只是既然有这个参加机会,希望能制造对所有人来说都是独一无二的回忆。 与明日姊嬉闹的红叶,忽然往我这里看过来。 难不成她以为我真的很失落吗? 不过──她说着把双手抵在沙发上,身体前倾,靠向我这里。 在可以感受彼此体温的距离,她这么说。 「就像学长的前辈是明日风学姊,我的前辈是学长。」 她的语气真挚,我当成没有必要在意的玩笑,耍起了嘴皮子。 「那可真是谢啦,可惜我没有明日姊那么漂亮。」 「啊,学长在敷衍我,这样的话我也有自己的法子。」 不经意间,寂静蔓延开来。 「──朔哥?」 艳丽的嗓音让人不由自主起鸡皮疙瘩,红叶说着。 我看着明日姊,明日姊看着我。 红叶完全不为所动,娇嗔地说。 「不要再像这样把我当成小孩子了。」 微眯的双眼,轻启的唇瓣,我不自觉说不出话来。 正当我迟疑该如何反应时,红叶若无其事地恢复平常的语气。 「开玩笑的,我有点羡慕你们的关系,模仿了一下。」 我与明日姊面面相觑,搔着脸颊。 「别那么叫我。」 受不了,之前的回家路上也好,我还是无法习惯红叶这种个性。 尽管外表成熟,内在还是学妹,偶尔却会展现出令人屏息的美艳。 那也许就像本人所说的是在开玩笑,也可能是在大人与小孩间摇摆不定的青春期的迷惘。 无论是哪种情形,像这样耍弄前辈,简直是后辈的使命。 * 接着和希、海人与健太陆续抵达,最后是女篮组。 七濑把一只手举到面前说。 「抱歉,某人拖延了社团活动结束的时间。」 阳听见后气得回嘴。 「还不是因为小七在最后挑衅我。」 她们大概是和平常一样热血地较量了一场吧。 七濑拿出一个塑胶袋,似乎很过意不去。 「这给你,夕湖。我们只能顺道去便利商店,所以随便买了点零食。」 夕湖开心地收了下来。 「谢谢!仔细想想,我什么也没准备,真是太好了。」 阳没有理会她们,迳自往优空走过去。 她看见快要煮好的义大利面,眉开眼笑说了起来。 「悠月,宾果!」 七濑露出了从容的笑容。 「对吧,我就说小内一定会有准备。」 「好险,我肚子饿扁了,差点在路上先扒碗牛肉盖饭再过来。」 「等着填饱肚子的女生可让人不敢恭维喔。」 「现在说这个太迟了。小内,我要大份的!」 优空听见阳的话,微笑点头。 「嗯,多吃点。」 接着,我们一起摆好了盘子、筷子、汤匙和饮料。 我们围在沙发前的那张大矮桌,直接坐在地毯上。 我忽然想起棒球社的合宿,有种怀念的感觉。 即使是每天见面的一群人,只是一起过夜就会感到兴奋不已,实在很奇妙。 相较于夏季学习营还有校外教学等这类大型的学校活动,合宿的气氛不太一样。 志同道合的人们围在同一张桌子,吃着同样的饭菜,一起练习,一起睡觉。 虽然是日常生活的延续,因为距离比平常接近,也就比平常多了几分忸怩…… 有些人异常亢奋,有些人试图保持平常心却不自觉装腔作势,也有些人真的就是表现出最自然的样貌。 形形色色的人们齐聚一堂,正是合宿的乐趣。 虽然说和当初那些臭男人相比,这里的阵容华丽多了。 我清了下喉咙。 「感谢天地的恩赐与优空,大家先来饱食一顿吧。」 所有人合掌,齐声说: 「「「「「开动了。」」」」」 优空准备的料理是加入猪肉、青紫苏、切碎的梅干,还有洋葱薄片的日式义大利面。 我卷起面条,吃了一口。 调味使用的应该是面味露,说不定还加了点白酱油。 好吃当然是不用说,不过饱足感与清爽感完美调和,是男女都会喜欢的滋味。 以优空的个性,自然是连这方面都考虑到了。 简直是面面俱到,我不禁苦笑。 尝过优空料理的夕湖、阳与七濑接连说了起来。 「小内,下次也教我妈妈怎么煮!」 「有多的可以续盘吗?」 「厉害。」 接着做出反应的是明日姊。 她细细品尝,不知为何有一瞬间哀愁地眯起眼睛,然后像是赫然一惊,露出了微笑。 「内田同学,真的很美味。」 优空不好意思地说。 「对不起,因为人数多,没办法端出精致的料理。」 平常她还会准备沙拉与汤,内心或许无法接受这样简陋的餐点。 明日姊低头咕哝着。 「这样还不算精致吗……」 海人这时大喊了起来,盖过她的声音。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他悲苦地垮着脸说。 「我第一次吃到妈妈之外的女生做的料理。」 一旁的健太甚至半哭着说。 「活着真好……」 优空伤脑筋地露出微笑。 「你们太夸张了。」 我忽然好奇起一件事。 「健太就算了,海人也没有吗?」 我们与优空熟识大约一年,他应该有机会吃到才是…… 海人不知为何恶狠狠地瞪着我,像在瞪着弑亲仇人。 他眉间紧蹙,用力弯下嘴角。 「蛤?你居然有脸说这种话?」 「什么嘛,没有女人缘在自卑吗?」 和希听见我这么说,呵地笑了出来。 「朔,如果海人说要你分他一口小内做的便当,你会怎么说?」 「开什么玩笑,那是我的便当,才不要给你!」 「如果去你家的时候,他说要尝一口小内做好的小菜呢?」 「开什么玩笑,那是我的晚餐,才不要给你!」 「看吧,就是这样。」 我终于明白了,搔着脸颊看向海人。 「这种机会不知道会不会有第二次,今天你就尽量吃吧。」 「啰嗦!!!!!!」 红叶接着说,似乎迫不及待在等我们聊完。 「优空学姊,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义大利面!」 啊哈哈,优空搔了搔脸颊。 「谢谢你的赞美,红叶同学。改天有机会的话,我再做更正式一点的料理。」 「真的吗!?说定了喔!」 对了──红叶纳闷地说。 「优空学姊和学长在交往吗?」 「「──!?」」 义大利面没有从鼻子喷出来,真亏我忍住了。 优空慌张地摆动双手说。 「我、我们没有交往!」 红叶一脸诧异。 「可是你帮忙准备便当还有每天的小菜,学长是一个人住吧?」 这么说来的确有道理。 不知情的学妹听见刚才的对话,也不能怪她产生误会。 红叶忽然想起一件事,又继续说下去。 「还有,我之前看过你们放学走在一起。」 她本来就知道我们,看过我们也不奇怪。 优空似乎很烦恼该怎么解释,于是由我代为回答。 「因为我的生活太堕落,优空看不下去伸出援手。我们会一起回家,大多是去采买食材。」 红叶像是马上接受了这个说法。 「原来是这样。优空学姊人如其名,真的很温柔呢!」 这么说来──她又接着说。 「学长和悠月学姊已经分手了吗?」 她说话还真是直率啊,我不禁苦笑。 我明白她提的是哪一件事,心里不怎么着急。 看来我们假扮情侣的风声也传到了一年级的耳中。 七濑往我看过来,点了个头。 那意思大概是要我交由她来解释吧。 我默默点头同意后,七濑忧伤地垂下双眼。 「本来我不想让红叶你知道…… 那种狠心抛弃的前男友。」 「真的吗!?」 「不对吧这位前女友。」 我立刻吐槽回去后,红叶看向七濑,神情十分疑惑。 「抱歉抱歉。」 前女友咯咯笑着,手捂着嘴说。 「我有一段时间被麻烦人物缠上,所以请千岁担任我的保镳兼假男友。」 红叶有些过意不去地低下头。 「这样啊,七濑学姊这么漂亮,就会遇上这种事呢。对不起让你想起不好的回忆。」 她说着低头道歉。 七濑呵地扬起嘴角。 「不用放在心上,那说起来算是好的回忆。」 红叶像是松了口气,换了个话题。 「我想起来了,我去看过学长、阳学姊还有悠月学姊的比赛!」 「「「真假……!?」」」 我、阳和七濑异口同声说。 「对!我之前跟学长说过,我是各位的粉丝!」 我惊讶地问了回去。 「我的比赛是七月县营球场那场吧,阳她们的呢?」 「五月和七月在我们学校体育馆的练习赛。」 两场都是我有到场的比赛。 现场观众人数多,而且五月那场我花了很多时间在找七濑的球鞋。 尤其我的精神专注在比赛上面,完全没有看过红叶的印象。 真要说起来,我根本记不住别人的长相,我苦笑了起来。 毕竟连国中在县大会对赛过的亚十梦,我都不记得。 阳怀念地说了起来。 「五月那场小七表现得很精彩呢。」 红叶不解地说。 「小七……?」 「啊啊抱歉,那是篮球队里的代号。我是小海,悠月是小七。这是女篮的规矩,以免对手察觉我方的战术或是指示,不过对方一旦记住就没意义了,单纯算是传统吧。」 「可是听起来好帅!」 「只不过如果是在比赛以外的场合叫出这个代号,九成都是在吵架。」 「『小海』学姊和『小七』学姊这种关系真令人称羡,是团队竞赛才有的气氛呢。」 阳洒脱地说。 「谢啦!下次我们再去看你的比赛。」 「真的吗!?同样是运动女孩,我超尊敬阳学姊和七濑学姊,我会全力以赴!」 「喔!我们会送上最热烈的加油声。」 红叶笑嘻嘻地止不住笑意,接着又忽然消沉地垂下双眸。 「对不起!我在大家面前太兴奋了,一个人讲个不停……」 我看向大家,所有人都对学妹露出了体贴的目光。 借用红叶的话来说,和崇拜的学长姊第一次合宿,不激动才奇怪。 以前的我也是这样的学弟。 平常练习时严厉的学长不经意露出纯真的表情,或是在比赛时冷静的学长莫名情绪高亢,工作时态度沉稳的经纪人学姊超乎想像多话…… 后辈与前辈以及前辈的前辈。 有如水蓝色、蓝色和群青色,描绘出不同温度的渐层。 高中之前的前辈后辈,和大学或是出社会后的前辈后辈想必又不一样。 我漫无边际地想着,正准备出面打圆场时── 「──红叶?」 一直在旁边安静看着的夕湖说。 「你想问什么,想说什么,尽管开口没关系。」 宛如祈祷,宛如誓言,宛如关爱。 「我们想多认识你,也希望你能多认识我们,我们要成为在学园祭结束后──」 彷佛将回忆放进时光胶囊的铁盒里。 「在有一天毕业后,也会继续聚在一起的好朋友。」 夕湖柔情笑着。 红叶阖上双眼像是在感受这句话的意思,接着嘿嘿笑了开来。 * 用完午餐后,我和七濑迅速洗好碗盘。 餐桌和椅子搬到墙边,所有人围坐成一圈。 合宿终于要正式开始了。 这两天要决定的主要有三件事情。 表演时间的舞蹈、歌曲以及服装。 首先先由大家来讨论大致的方向。 我站在所有人中间,举起一个超大塑胶袋。 「因为之前提到要加入打斗的场景,我去百圆店买了些相关的道具来。」 袋子里的东西倒出来后,里面有玩具剑、刀、小刀、弓、长枪、大镰刀、斧头、手枪和盾牌。 每一种我都准备了几套过来。 虽然说在正式表演时使用的话过于廉价,在联想舞蹈动作时应该能派上用场。 「「「喔喔!」」」 率先做出反应的是男生。 我拿起刀说。 「呵,主角的武器从以前就都是刀。」 海人来势汹汹地站了起来。 「我的形象适合的是斧头吧,斧头!」 健太扶了下眼镜,自负地扬起嘴角。 「大镰刀就给我吧。」 和希一脸冷静地说。 「我要双枪。」 交给他们各自想要的武器后,我说。 「为了容易联想,来稍微比划一下吧。」 男生们点头。 我们没有理会翻着白眼的女生,拿好鞋子后走出客厅。 外面有一座宽广的木栈露台,庭院里是一片整齐的草坪。 女生也走到外面来,一副无奈的样子。 六个女生排排坐在露台上。 我正系好stan smith的鞋带时── 「──有破绽!」 海人从背后偷袭我。 我用刀鞘接住砍下来的斧头,同时大喊。 「这种做法违反武士道精神!」 海人咧嘴露出狂妄的笑容。 「很不巧,我们是海贼。」 「海人耍什么嘴皮子。」 我往背后跳开,重新调整架式拔出刀来。 我丢开刀鞘,将刀柄握在脸前面的位置,刀身斜放。 「蛮横的小子,就让你成为我朔月千岁樱的刀下亡魂。」 噗噗,可以听见优空笑出来的声音。 海人大动作扬起眉毛,有如恶霸吐着舌头。 他右手将斧头扛在肩上,左手拇指指向地面。 「喝呀!我要在这里宣泄长年来的怨恨。」 在一旁安静低着头的健太,举起大镰刀。 眼镜闪着骇人光芒,他平静地说了起来。 「你们听见了吗?神切螳螂说要砍下首级的低语声。」 和希双手转动手枪,插进口袋。 他垂放着双手,冷酷地扬起嘴角。 「午后的舞会开始吧,我会让你们跳出最曼妙的舞姿。」 咚咚,优空用拳头敲打露台。 我的男人魂瞬间沸腾了起来。 「你们都做好觉悟了吗? 向家人送上感谢,向恋人送上甜言蜜语。 向心爱的人道别。」 海人重新举起斧头说。 「很不巧,战败不在我的考虑范围。」 健太的大镰刀闪了一下。 「我已经习惯孤独了。」 和希微微笑着。 「在我面前说这种话的家伙,每个人头顶都开了个风口。」 眼角余光里,优空正抓住夕湖笑得咳个不停。 我将高涨的杀气注入刀里。 「来吧,一较高下──」 「「「开战!」」」 唰。 当我们为自己的战利品感到自豪,跨出决定生死一步的瞬间── 「「「「「够了你们这些男生!!!!!!!!!!」」」」」 「「「「是对不起!!!!」」」」 在那之后,我们被狠狠臭骂了一顿。 * 我们接着转换心情,交换手里的武器,尝试各种想到的动作。 在大致掌握住感觉后,七濑说了起来。 「武器最好集中在几种种类。」 我点头说。 「有道理。虽然说种类多比较华丽,可惜缺乏整体感。」 「小刀和手枪这种小型的武器就不适合,如果是剑或是长枪这类的长型武器,在远处也可以看得很清楚。」 半途加入男生行列一起摆弄武器的阳说。 「还有,打斗场面要是变成混战就不是跳舞了。比如说男女生一组,分组动作或许会比较好。」 红叶听见后,积极地举起手来看向我这里。 「我想和学长一组!」 「如果理由是和和希在一起会紧张得没办法跳舞,小心我揍你。」 「讨厌啦,我才没有这么想。」 「你的语气很僵硬喔。」 七濑噗哧笑了出来,捂住了嘴。 「不错啊?其他分组可以等集体练习后再决定,只是双人舞的话需要有人示范。我本来打算自己来,红叶你要试试吗?」 「好!」 我装模作样挑衅了起来。 「你够资格成为我的搭档吗?」 「我会努力跟上的!」 「很好,那么这把朔月千岁樱就赐给你。」 「啊,这就不用了。」 红叶一副为难的样子,我们互相看着对方笑了起来。 难得有各学年一起参加活动的机会,与其他学年同组也不赖。 「大家要休息一下吗?」 从客厅露出脸来的优空说。 餐盘上面摆着冰麦茶。 接着,夕湖也到了露台来。 「大家来吃西野学姊买来的冰!海人,有jumbo巧克力雪派喔。」 「真的吗!?」 明日姊开心地笑了起来。 「我有多买一点过来,尽量吃。」 接着,我们各自接下了麦茶和冰。 女生坐在露台上,男生则是直接在草坪上坐了下来。 我灌下麦茶,懒洋洋地躺下来后,天空飘浮着犹如八月的积雨云。 草坪与土壤保养得宜,散发出舒适的香气。 这让我想起,社团的合宿好像也是这种感觉。 我还记得社团准备了一大桶冰麦茶,可以直接用杯子舀来喝。 正当我沉浸在怀念的记忆时── 「学长。」 红叶看着我,在我身边坐了下来。 像这样从下面抬头一瞧,看得出她的长相的确是很标致。 此时,所有女生都换上了方便活动的衣服。 红叶也不例外,只是,「奇怪?为什么把头转开了呢?」她换上不只肚脐连肚子都露出来的薰衣草色运动内衣,搭配超迷你短裤,走到外面来。 与七濑不相上下的胸型一览无遗,肤色面积多到实在不知道视线可以往哪里摆。 在优空的委婉劝说下,她披上了一件薄外套,只是拉炼没有拉上,穿上外套的意义不大。 另外,这身打扮对健太与海人的刺激太强烈,他们大概会回避好一阵子。 我知道有女生会穿这身打扮去健身房或是慢跑,之前我看见也没什么感觉,可是现在我发现如果是身边的女孩子又另当别论。 「还不是因为你的衣服……」 红叶纳闷地歪着头。 「学长,难不成你在害羞吗?」 「正确来说是困扰。」 如果这么打扮的人是七濑,就算免不了感到惊慌,终究还是能够适应。 红叶平常看起来只是个纯真的学妹,因此两者间的差距更让人无所适从,每当感觉到她女性的一面时,总会产生难以形容的罪恶感。 当事人不以为意地继续说下去。 「我因为是田径社,没有什么抗拒。」 原来是这样,我稍微能理解了。 「女生比赛时好像都是这种服装。」 「对!而且下半身还更短。」 我嘿地坐了起来。 我想起田径社的制服,虽然还是无法完全接受,至少稍微能调适了。 尽管如此,我还是尽量不注视她的身体。 「所以有什么事吗?」 「这个是学长的。」 「好冰。」 冰凉地抵在我脸上的是半截的棒棒冰。 红叶笑嘻嘻地说。 「学长的papico也分我一半。」 「好好。」 我把papico分成两截,一半递给她。 因为放了一会儿,水滴刚好滴在红叶的胸口,我连忙避开视线。 「学长,刚才谢谢你。」 我回应起她诚恳的语气。 「怎么说?」 红叶难为情地笑着。 「双人舞,我提出了任性的要求。」 「不用放在心上。七濑也说过,反正集体练习时也是需要有人示范。」 「学长不会想和七濑学姊或是其他人搭档吗?」 「你该不会还在在意前女友的话题吧?」 「怎么可能,单纯只是好奇而已!」 坦率的心情忽而化成了语言。 「红叶你自愿说不定反而帮了我的忙。」 如果和其他人一起跳舞,我想必会陷入复杂的心境。 尽管明知迟早有一天需要做出决定,至少学园祭我想纯粹乐在其中。 就这层意思来说,由学妹来当我的搭档,心情上轻松多了。 我嘿地一笑,语气里充满挑衅。 「我这个人很不服输,既然要跳,我们就要成为正式表演上最亮眼的一对。」 红叶从嘴里拿开papico,喜不自胜地说: 「是,我来帮你!」 「奇怪立场怎么好像反过来了!?」 * 休息结束,我们回到客厅围着矮桌坐下,决定先确定音乐。 因为已经大致摸索出舞蹈风格,下一步是配合曲目思考具体的舞蹈动作,这么做的效率比较高,我们得到了这样的结论。 表演时间规定为七分钟。 超时会扣分,不过只要配合规定时间内的音乐表演就不会有问题,正式表演时可以不用太在意。 此外,曲数没有限制。 基本上每个颜色的队伍都是先选几首符合形象的音乐,再编辑使用。 我正思考时,明日姊率先说了起来。 「因为主题是海贼,音乐应该很容易联想吧?」 见大家纷纷点头,她又继续说。 「比如说『hes a pirate』和『we are!』就是大家耳熟能详的歌曲。」 前面那首是卖座海贼电影的配乐,后面那首是家喻户晓的海贼动画第一部主题曲。我们不是那个世代,不过只要听到音乐马上就能认出来。 老实说,我第一时间想到的也是同样的歌曲。 阳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对不起,第一首是什么歌?」 我事前查过所以知道,应该很少人记得歌名。 我代替明日姊哼了起来。 「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登~这首。」 「瞭解。」 健太听着我们的对话,雀跃地说了起来。 「神常听的bump有首『sailing days』就是动画的电影版主题曲!」 我和明日姊不自觉看向对方。 「哦,是这样的吗?」 「这么说来,歌词也很贴切。」 夕湖活力十足地举起手来。 「我我我!『yo ho』!」 「「啊啊!」」 我和明日姊异口同声说。 那的确是说到海贼就会想到的一首歌。 接着优空轻轻把手举了起来。 「虽然不是海贼,在战斗开始前可以使用『帝国进行曲』。」 这是超人气sf电影的配乐,也是反派象征的主题曲,正适合用来制造出紧张感。 「这个提议很有意思。」 我这么说之后,阳又说了。 「抱歉,那是什么歌?」 「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登──这首。」 「完全明白。」 优空难为情微笑着。 「可是好像有点太老套了?」 不会,我说着摇头。 「这类的学校活动与其选冷门歌,所有人都知道的歌更能炒热现场气氛。管乐社在校外祭的表演也是这样吧?」 「的确是,我们会演奏今年的热门歌曲。」 从刚才就不知道在写什么的七濑停下笔。 「我思考了表演节目的大致流程……」 矮桌上面的零食移到旁边,笔记本在桌子中间摊了开来,她接着说。 「简单来说,分成『出航』、『航海』、『遇敌』、『战斗』、『胜利之舞』、『宴会』,你们觉得怎么样?」 确认彼此反应的沉默蔓延开来后,抢先开口的是红叶。 「太完美了!不愧是悠月学姊!」 她率直的反应逗得七濑乐不可支,和希见状说了起来。 「整体架构有缓有急,也有制造出大场面,最重要的是故事对观众来说浅显易懂,我觉得很不错。」 我也接着说下去。 「『出航航海』、『遇敌战斗』可以安排成这样的流程,所以实际上是四段,以长度来说刚好。」 海人抓着头,像是有什么疑惑。 「我可以问一下吗?这里提到了敌人,可是实际表演的只有我们蓝队吧?如果单纯只是打斗的话,大家打来打去就行了,敌我双方要怎么表现出来?」 七濑伤脑筋地说: 「嗯,这的确是个问题。虽然说也有朝假想敌人挥剑这种表现方式,实际对打的场面还是比较浩大。」 悠哉吃着pocky的阳说: 「单纯分成敌方和友方不就行了?」 夕湖听见后纳闷了起来。 「可是这么分的话,战败的那一方就不能跳『胜利之舞』了吧?」 「对耶。」 明日姊轻轻举起手。 「把『胜利之舞』改成『和解之舞』的话可行吗?」 「「「「喔喔!」」」」 七濑先是沉思,然后说了起来。 「这个主意好,比如说千岁这个团长和我这个副团长各自率领海贼团,在战斗之后和解,最后大家一起跳舞。」 优空接着说,似乎有什么想法。 「这也可以表现在服装方面,像是和解后大家穿戴同样的饰品。」 所有人都点头同意,于是我整合起大家的意见。 「那么就分成千岁海贼团和七濑海贼团,『出航航海』这部分只要分成两队就能表现出来,接着是双方阵营爆发冲突的『遇敌战斗』,然后大家一起跳『和解之舞』,进入『宴会』。」 「「「「赞成!」」」」 明日姊接着说,小指将发丝轻勾在耳后。 「如果是这样的安排,舞蹈和歌曲的方向性也比较明确了吧?『出航到航海』这段最好能有冒险即将开始的兴奋感。」 我应和着。 「如果是刚才说到的那些歌,比较适合的是『we are!』、『sailing days』和『yo ho』。」 七濑在笔记本上面边写边说。 「『遇敌到战斗』是从沉重的气氛转为激烈,遇敌的话可以使用『hes a pirate』或是『帝国进行曲』,适合加入双人舞的地方有这里和接下来的『和解之舞』。」 明日姊微微一笑。 「这样的安排会制造出真的要开战的肃杀气氛,也可以反过来把『we are!』或是『sailing days』摆到这里,打造热血漫画的气氛。」 「「有道理。」」 我们异口同声说,我接着说出忽然冒出来的疑问。 「可是如果战斗环节也要加入双人舞,就现实层面来说,最好是和『和解之舞』一样的组合。」 七濑蹙起眉间,思考了一会儿后说。 「也是,这样练习也会比较有效率。」 「那样会变成男女一起打斗,画面上没问题吗?」 「男生就算了,女生彼此互砍不会很吓人吗?」 「有一点……」 「可是这么一来,两位船长,也就是我和千岁不对战的话会不太自然,毕竟服装也做出了一目了然的区别。」 「那个!」 加入我们对话的是兴高采烈听着我们讨论的红叶。 「我有个折衷方案,两两对战的模式怎么样?」 「「有意思。」」 「比方说学长和我这一组,对战悠月学姊和别人那一组,这个问题就解决了吧?」 我和七濑互看一眼,接着说了起来。 「对战人数增加,舞步好像会变得有点复杂……」 「如果表演得好,说不定会很有看头。」 「女生当然也会拿武器吧?」 「现在只受保护的女生已经不流行了。」 「有道理。」 我朝红叶说。 「做得好,采用!」 「是!待会要给我奖励喔!」 还有还有──红叶又接着说。 「『和解之舞』可以改变一下节奏,选择柔美成熟风格的歌曲。」 「我我我!」 这次换夕湖高高举起手来。 「我对『宴会』有个提议!」 接着她看向大家,雀跃地说了起来。 「─────────────────────────────────────────────────────────────────────────────────────────────────────────────────────────────────────────────────────────────────────────────────────────────」 她全部说完后,「很有趣。」我自然而然说出了内心的感想。 虽然需要事先确认能不能在应援团进行这样的表演,我个人认为相当可行,搞不好之前没有人这么做过。 我看向七濑,她有些腼腆地咕哝着。 「……老实说,我会想尝试。」 明日姊也超乎想像得兴致高昂。 「我回去后会跟其他人讨论。」 优空似乎在事前就从夕湖那里听说了,只是露出温柔的微笑静看事情发展。 红叶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 「我绝对想看那样的表演!」 阳嘿地笑了声。 「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 和希、海人还有健太,他们点着头,像是觉得会很好玩。 我清了下喉咙,高举起拳头。 「既然要办,我们要办最热闹的宴会!」 「「「「「喔喔!!!」」」」」 说完,我们叩、叩互相击拳。 * 接着,我们简单讨论了一下服装方向。 我们对海贼的形象都有大致共同的认识,决定过程没有花上太多时间。 最重要的是,优空主导了服装的制作。 「基本的版型和制作的步骤由我来整理,如果遇到困难,我会上网查或是请教手工艺社的同学,应该不会有问题。」 不同于班上的戏剧,应援团因为所有人都需要练习表演内容,没有特定的服装制作人员。 通常都是先对形象与需要注意的地方产生共识,再各自制作自己的服装。 话虽如此,对裁缝一窍不通的男生大多是拜托家人或是女生帮忙。 优空似乎察觉到我的想法,看向我这里。 「朔同学的……」 她话说到一半,便让红叶打断了。 「学长不嫌弃的话,我可以帮忙制作表演服装!」 她也许是想起我是一个人住吧。 如果是把钮扣缝回去这种程度还难不倒我,服装制作我实在没自信。 我本来打算拜托优空,她想必也是正要这么说。 我搔了搔脸颊说: 「红叶,你懂裁缝吗?」 「我不是很擅长,不过如果有版型和步骤,制作体育祭的服装应该不成问题。不过……」 她说到这里,往优空看了过去。 她大概是注意到自己打断别人的话了。 她忸忸怩怩的,愧疚地继续说下去。 「如果优空学姊要帮你的话,绝对是她比较厉害……」 优空轻笑着,露出温柔的笑容。 「我原本是这么想的,不过还是拜托红叶同学好了,毕竟夕湖的肯定也是由我来做。」 夕湖听见她这句话,一点也不害臊地笑了起来。 「嘿嘿,小内麻烦你啰。」 优空看着红叶继续说下去。 「红叶同学,如果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随时来问我。」 那么,我说着举起一只手。 「虽然身为学长有点丢脸,可以拜托你吗?红叶。」 红叶往我靠过来,「是,我很乐意!」啪地拍了下我的手。 * 接下来终于要进入正式的编舞。 首先是在网路上购买暂定的曲目,接着在健太带来的笔电上面大致撷取出需要的部分,编辑成组曲。 组曲长度应该能刚好配合表演时间。 健太编辑时,我、和希与海人前往wai za,正确来说是旁边那间店名为wai home的生活日用品店,帮所有人购买可以用来代替剑的长木棍。 百圆店的玩具如果用在正式的打斗场面,恐怕一下子就坏了。 回到夕湖家后,我们再次走到外面。我、和希、海人、七濑、阳和红叶这些体育人拿着木棍走进庭院。 其他人坐在露台上,帮忙找起可以拿来参考的电影或是youtube影片。 我们第一个找到的是北陆商业高中啦啦队「jets」的表演。 jets是改编成电影与戏剧「青春后空翻」原型的啦啦队,不只拿过日本冠军,在过去甚至达成全美啦啦队大赛五连霸的辉煌伟业,在福井应该很少人不知道这支啦啦队。 其中教练是藤志高中的校友,也参加过体育祭的应援团。据说当时的欢乐回忆促使她成立jets,我有种莫名的亲近感。 老实说,啦啦队的难度太高,我们实在学不来,但还是充分掌握了所有人动作整齐划一的感觉。 接着我们实际播放音乐,各自提出意见。 屏除健太的完美还原与宅艺,我们所有人都没有称得上经验的经验,我已经有心理准备这会是道难关,无法在这两天之内确定的可能性非常高。 可是一旦开始进行,没想到进展十分迅速,吓了我一跳。 虽然由我来说不免有自夸的意思,我们这些体育健儿有很大的贡献。 我们不需要参考,就── 「这样的挥剑动作比较帅气吧?」 「像这样闪躲呢?」 「脚步像这样看起来会比较优雅吧?」 「干脆维持下蹲的姿势回转,往脚砍下去怎么样?」 「别随口说出那么可怕的话。要是砍过来,可以跳起来闪开。」 「往上跳开也可以,不过直接跳过对方的身体也很威风呢!」 就像这样,点子接二连三冒了出来。 实际构思后,我发现这实在太好玩了。 这种感觉就像在认真讨论所有小男孩都妄想过的场景。 露台成员也提供了相当重要的协助。 明日姊主要是电影,夕湖是偶像和唱跳团体,优空是高中生的影片,健太则是动画,从这些影像找出可以运用的动作或舞蹈。 我们重现后进行改编…… 不知不觉间,在太阳开始西下时,除了『和解之舞』与『宴会』的环节都已经大致底定。 我拿起运动毛巾擦汗。 「还满顺利的嘛。」 海人也接着说。 「不觉得超帅气的吗!?」 和希喝着优空准备的麦茶。 「只是难度有点高。」 健太马上抗议了起来。 「不只是有点高而已吧!?」 优空歪着头,神情十分困扰。 「……好像很难记住。」 明日姊也没好到哪里去。 「右、左、右、右、下……?」 夕湖将双手举在胸前。 「虽然不知道在跳什么,看起来好厉害!」 阳按着太阳穴,露出了苦笑。 「我们会不会太贪心了?」 七濑的表情也很过意不去。 「毕竟中途就失控了。」 无可否定的是,风格的确是很像由体育健将打造出的激烈舞蹈。 要是健太、优空、明日姊和夕湖跟不上,集体练习时其他应援团员恐怕也会出现类似的意见。 我看着大家说。 「如果太难的话,要改得简单一点吗?」 这话一说出口── 「我要跳!」 「「「我也是!」」」 夕湖与优空、明日姊、健太的声音响了起来。 红叶像是在声援他们。 「我会全力协助的!」 我们所有人看向彼此,嘻嘻笑了起来。 * 「千岁的动作再优雅一点。」 「大爷,你的腰部动作太小了吧。」 「朔,你要看红叶啊!」 「你害羞的话等于是毁了这支舞。」 「朔同学,不要让红叶同学丢脸。」 「你们绝对只是在闹着玩吧!!!!!」 我们后来思考起了『和解之舞』的舞步。 夕湖提议的『宴会』不是这一两天就能付诸行动的想法,所以只要这支舞编完,合宿的目的就算是达成了。 不过──我心想。 因为是双人舞,我能理解必须由我和红叶来充当范本,只是从刚才开始闲杂人等就吵个不停。 尤其那些女生利用红叶的直率,接连提出不合理的要求。 「这里来个公主抱。」七濑说。 我正要发牢骚时,红叶伸出手轻轻搂住我的脖子。 「学长,你要接住我喔。」 她毫不怀疑地跳了上去,我也不得不接住她。 柔软的大腿往左手陷了下去。 红叶紧紧抓住我,把原本就因为运动内衣格外突显的胸部按在我身上。 我把她当成学妹尽可能不在意,只是像这样近距离接触,我实在无可避免感受到她身为女性的一面。 红叶水汪汪的双眸仰望着我。 「学长,会很重吗?」 我尽量不留意呼在脖子上的气息,平静地耍起嘴皮子。 「再五个红叶都难不倒我。」 红叶促狭地眯起眼睛。 「呵呵,那五人份的力气都要用在我身上喔。」 她说着放开环绕我脖子的手,头倒了下来,简直像把我的右手当成枕头。 汗水淋漓的颈项与胸口更加清楚地出现在我眼前,我不自觉别开了视线。 「喂,我可不是舒适的吊床。」 「嘿嘿嘿,学长的臂枕。」 「我看倒像是杀人犯在搬运尸体。」 赫然间,我注意到七濑、阳、优空和明日姊看向这里的冰冷目光。 「公主抱不成。」 「……我想起了过去的屈辱。」 「这种动作我们自己也会难为情。」 「也是。」 「那叫我们做是什么意思!」 我不自由主喝斥了回去,同时轻轻放下红叶。 手上还留着身体火烫的余温。 不闹了──七濑说。 「大致抓到感觉了吧?」 红叶雀跃地说。 「对啊!」 七濑说着,有些过意不去。 「你们应该都累了,可是能从头到尾再跳一次吗?」 我点了下头同意。 「好。」 似乎还有体力的红叶接着说。 「是!乐意之至!」 她真的是一位非常杰出的学妹。 我知道她在社团有优秀的成绩,不只运动神经好,领悟力也很高。 尤其是她的个性直爽,我们这些学长姊指使她试过各种舞步,她也不厌其烦配合。 再加上她十分随和,认识不过一个星期,她已经和长年相处的大家完全打成一片。 七濑操作起电脑,播出抒情的舞曲。 「学长,麻烦你了。」 我接住伸过来的手,同时踏起舞步。 步伐比那天夜晚和七濑跳的还要流畅,如月光般相互依偎。 两人敞开双手,红叶旋转着倚靠在我的胸膛。 纤细的背后烫得让人发疼,颈项处飘来魅惑的香味。 接着红叶轻巧地转了一圈,身体往我靠过来。 我轻搂住她的腰,接住她的身体,内心某处── 找寻着惆怅如影随形的理由。 「学长,请看着我。」 我感觉着柔软的胸部落寞地压在我身上,忽而冒出渺小又没出息的答案。 啊啊,原来是这样啊,我和学妹跳舞时── 一直在追逐某人的身影。 说不定就连这也是为了掩饰丑陋的情感,所找的冠冕堂皇的借口。 如果在眼前的是她们其中的某个人。 如果和她们其中的某个人跳舞的是其他男人。 两人手拉着手,脸贴着脸,互相对望,交换彼此的体温── 我居然会这么想,我打从内心厌恶这样的自己。 尽管那是谁的脸,现在依然模糊看不清楚。 所以我看着学妹的眼睛,露出学长的微笑。 因为只有在这么做的时候,可以宛如无色的九月,将某些事情延后。 * 早知道就不该退让。 我打从内心厌恶有这种想法的自己。 * 我们才是搭档。 为什么和他并肩的人不是我。 * 我也该像她一样把话说出口。 我无法像她一样把话说出口。 * 其实我想制作你的服装。 在你的房间,坐在我的椅子上。 * 双人舞编好时,四周已染上了暮色。 我们在那之后又针对许多小细节修正舞步,我和红叶都累得在草坪上躺了下来。 天空不知何时飘着有如蜜柑棉花糖的卷积云,我愣愣地张嘴看着的时候,肚子不自由主响起了咕噜声。 一旁的红叶噗地笑了出来。 我觉得好笑,两个人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笑个不停。 笑了一会儿后── 「辛苦了,朔。 辛苦了,红叶。」 宝矿力抵在脸颊上。 夕湖在我们头顶的位置蹲下,笑咪咪看着我们。 比瞬间浮现出来的画面还要短的头发随傍晚的微风飘逸,还不习惯的光景看得我不自觉心跳加速。 红叶说着,早一步坐了起来。 「夕湖学姊也辛苦了!」 呵呵,淡淡微笑的夕湖说: 「你和朔的双人舞配合得很有默契,跳得很好喔。」 「真的吗?能得到夕湖学姊的称赞,超高兴的!」 我也坐起来,灌起了宝矿力。 夕湖在膝盖上支着脸颊,又继续说。 「嘿嘿,有点让人羡慕呢。」 红叶用笑闹的口吻应了回去。 「就算是夕湖学姊的请求,我都练习了这么久,才不要换人呢!」 夕湖的语气十分自然。 「嗯,朔就拜托你啰。他这个人容易把自己逼得太紧,你要多留意。」 红叶有些惊讶,她睁大了双眼,受宠若惊地说: 「遵命!他如果一个人闷闷不乐,我会硬把他从那样的情绪里拖出来!」 我苦笑着搔了搔脸颊。 「不要在学妹面前说这种话啦。」 夕湖轻柔地垂下眼角。 「正因为是在学妹面前,我才特别担心。」 「受不了……」 红叶看着我们的对话,似乎很有兴趣。 在我们闲聊时,七濑走过来看着我。 「要不要先休息一下,提早吃晚餐?」 「就这么办,我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在后面听见这话的优空不好意思地说。 「因为人数多,咖喱可以吗?」 「当然可以,这可是合宿的传统,我早就在期待了。」 「这样的话,我有点事要跟你商量……」 她说着往我走过来,说起悄悄话。 「其实是──」细语声传进耳里,我的身体不自觉哆嗦。「食材不够。本来应该由我去买,只是电锅煮的饭量不够大家吃,我打算同时用土锅煮饭,所以必须在旁边看着……」 什么嘛,原来是这种事啊,我不以为意地说: 「没问题。我去一趟lpa,可以写一张清单给我吗?」 「嗯,不好意思麻烦你了。因为大家都累了,我很难开口拜托其他人。」 这些人里面活动量最大的不用想也知道是我和红叶,优空想必也清楚。 『──从今以后,我可以再稍微任性一点吗?』 我想起那天傍晚,她终于说出口的话。 真要说起来,她理所当然地打算从采买到料理一手包办才奇怪。 尽管如此,如果这是她小小的任性,如果她觉得可以拜托我。 经过这个夏天带来的变化,暖和地温暖了我的内心。 红叶似乎是听见我们的对话,纳闷地说。 「学长,你要去lpa吗?」 我笑着回答她。 「对,优空要做美味的咖喱,我要去买食材。」 红叶在胸前双手握拳。 「我也陪你一起去!」 「量没有多到需要帮手的程度,而且照这个情况看来,晚上很有可能也要继续练习,你趁现在休息一下。」 「所以我才要陪学长去!」 「为什么。」 「我自己一个人和崇拜的学长姊们待在一起,根本不能松懈,帮忙学长还比较能放松。」 「你胆子真的很大。」 夕湖和七濑看着我们的对话,笑得眼睛眯了起来。 优空呵呵笑着说。 「那么红叶同学也麻烦你了。」 「是!我很乐意!」 * 在lpa一楼买完食材后,没想到东买西买也买了很多东西。 因为补充了茶水和运动饮料,就结果来说幸好是两个人一起来。 我双手提着塑胶袋说: 「谢谢你陪我来,红叶。」 一手提着塑胶袋的红叶回答。 「别这么说!我想像学长和优空学姊都是像这样子来采买,觉得很好玩。」 「如果是和优空一起来,会控制在两个袋子以内。我们买得太开心,连不必要的东西也买了。」 「就是说啊。」 我们像这样不着边际地闲聊时,周末lpa的喧嚣围绕着我们。 牵着小孩子的父母、一群群高中生、打扮时尚的情侣、温馨微笑的老爷爷老奶奶,在四周来来去去。 beard papa的香甜奶油,银章鱼烧的酱汁,麦当劳和mister donut光亮楼层的香气全部混在一起,飘散出lpa的独特气味。 可爱的咕噜声响起,我看向旁边。 红叶空着的手按住肚子,难为情地说: 「……学长,我们可以先吃点小东西吗?」 这次换我笑了出来。 「不可以让优空知道喔,她会骂我们怎么可以在晚饭前吃东西。」 「是,这是我们的秘密!」 「你想吃什么?」 「鲷鱼烧!」 「好特别的选择,那就是樱花茶屋了。」 「没错没错!别看我这样子,我和奶奶超亲近的,以前去奶奶家玩的时候常来这里买伴手礼。」 樱花茶屋是卖大阪烧、鲷鱼烧和丸子这类日式速食的店家。 其中章鱼烧分成了酥脆的银章鱼烧派,和松软的樱花茶屋派,两派的喜好相当分明。 我买了奶油鲷鱼烧,红叶买了红豆口味,买完我们便走出了lpa。 本来我打算请客,结果红叶超级顾虑,最后硬是把零钱塞到我的口袋里面。 塑胶袋挂在登山车的把手上,我一手推着车,走在田间小径。我咬了口鲷鱼烧,尝到了奶油暖心的滋味。 向暮的天空微泛着紫霞,如紫水晶般澄透。 饱满的稻穗低头行礼,道着晚安。 车斗堆放黄色塑胶搬运箱的小货车叩咚叩咚响,愉快地踏上归途。 这是个安稳而且充满喜悦的星期六夜晚。 「学长,啊~」 一旁推着trek红色自行车的红叶,灵活地递出鲷鱼烧。 面对学妹虽然有点害羞,因为我空不出双手来,于是咬了一口。 红豆令人怀念的甜味在口腔里扩散开来。 忘记多久没吃了,我追寻起年幼的记忆。 平常我不太吃甜,一个人住之后更不会吃到红豆。 这么说来,小时候我常吃五入装的红豆面包当点心,夏天冰箱里常备老爸爱吃的红豆冰棒,新年留下来的麻糬老妈会煮成红豆麻糬汤,去奶奶家时,常会在lpa附近的素面店买炸红豆馒头点心当成礼物。 原来有种味道尽管融入在日常生活里,一不注意就会忘记,我莫名伤感了起来。 「红叶你是先吃尾巴派吗?」 我这么问后,红叶嘿地笑着,促狭地眯起眼睛。 「先把尾巴吃掉的话,就没办法从我身边逃开了不是吗?」 「不过是吃个鲷鱼烧,用不着说出这么恐怖的话。」 给你,我递出我的奶油口味。 红叶轮流看向鲷鱼烧和我的脸。 「你没说啊~」 「好啦好啦,啊~」 这样她终于心满意足,咬了口鲷鱼烧,我见状不由自主苦笑。 「刚才对不起。」 她好像一听就知道我这话的意思。 她失落地垂下了目光。 「我和学长跳双人舞跳得很开心,可是学长跳到一半心不在焉,我觉得很寂寞。」 她难得语气如此消沉,听得我更加过意不去。 「要再吃一口鲷鱼烧吗?」 「…………」 她露出诉求的眼神。 「好啦,啊~」 「啊~」 我看着她开心吃着鲷鱼烧的模样,感到了宽慰。 「我在想事情,正确说来是在面对。」 「面对什么?」 我吃下最后一口鲷鱼烧,将包装纸揉成一团。 「自己的无能。」 我知道这种话不该和学妹讲,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在红叶面前,我可以稍微轻松一点。 也许,因为她远离始终纠结在我内心的问题,而又在我身边。 这次她应该就听不懂我在说什么了。 她纳闷地歪着头,接着忽然停下脚步,放下自行车脚架,像公主抱我接住她时那样娇柔地说。 「──学长,你可以逃到我这里来。」 「什么……?」 这话让人怀疑是不小心透露出自己的心声,我不自觉傻叫了出来。 红叶若无其事地又继续说下去。 「夕湖学姊拜托我的,如果你心里郁闷,有什么烦恼的话,我都可以听你说!」 我松了口气,放下登山车的脚架。 「原来是这个意思。」 「不过我可能帮不上什么忙。」 「你有这份心意我就很高兴了,谢谢你。」 红叶垂下双眼,害羞地搔着脸颊。 「之前我也说过,我希望可以加入各位学长姊。」 「之前我也说过,大家早就当你是我们的一份子了。」 「真的吗?那么……」 她说着,嘿嘿笑着伸出小指。 「答应我,不会排挤我。」 「我答应你,我们不会排挤你。」 我果断地说,轻轻勾住她的小指。 * 回到夕湖家时,客厅飘来炒洋葱的香气。 优空与七濑站在厨房里。 七濑大概是如同事前所说的,在自己能力所及的范围内帮忙。 优空负责咖喱与白饭,七濑负责沙拉。 我与红叶提着塑胶袋往她们走过去时,优空抬起头来看向我们这里。 「红叶同学、朔同学,谢谢你们。」 「喔。」 「小事一件!」 红萝卜、马铃薯、追加的洋葱与猪肉。 今天是简单的自家咖喱。 她会选择猪肉,应该是因为以人数来说价格最实惠,而且又是我最喜欢她也常做的口味。 在外面餐厅的话我会选牛肉,在家的话则是猪肉,有种莫名的安心感。 我把半颗高丽菜交给七濑。 「我对高丽菜丝的要求可是很高的喔。」 站在厨房的两人对看,噗地笑了出来。 炒着洋葱的优空眉开眼笑。 「你看吧,我就说朔同学绝对会说这种话。」 七濑无奈地垮下肩膀。 「上次明明就没有抱怨。」 她应该是指猪排盖饭那个时候。 「我说话还是会看时间与场合。」 「那时候的高丽菜丝怎么样?」 「比我想像的细,的确有吓到我,可惜离朔同学的标准还差一步。」 「受不了,这个龟毛男。」 优空说了起来,像是觉得很逗趣。 「慢慢来就行了。」 七濑点头,剥开高丽菜叶。 「我会切得更注意一点,我可不想让某人说『还是太粗了』。」 「嗯,精益求精很重要。」 「千岁去那边,别在这里捣乱。」 「是是。」 让人赶走后,我看向客厅,每个人都以各自的方式在放松。 夕湖与海人坐在餐桌旁,两个人凑着平板不知道在看什么。 红叶咻地往他们跑了过去。 「夕湖学姊,海人学长,你们在看什么?」 她明明不断强调自己会紧张,不过看来放着她不管也没问题。 健太找了块空地,已经在请和希教自己舞步。 明日姊与阳坐在沙发聊天。 好稀奇的组合,我想着往那里走了过去。 她们聊得兴高采烈,我从背后说了声:「我可以加入吗?」明日姊回头,看见我的脸后按捺不住噗噗笑了出来。 「咦?怎么了?」我说。她笑得花枝乱颤,手捂住了嘴。「没事,抱歉,辛苦了。」 阳咧嘴露出挑衅的笑容。 「我们刚好在说你的坏话,可以吗?」 「当然不可以。」我在旁边坐下来说,「你可不要对明日姊说些奇怪的话。」 「怪不怪我不知道,我只是把我认识的你说出来而已。」 「什么嘛,那我就放心了。」 「那种自信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明日姊接着说,情绪终于平复下来。 「我只是问她你在学校是什么样子。」 阳嘿地扬起嘴角说: 「还有和西野学姊在一起的你是什么样子。」 「……我去健太还有和希那里好了。」 别在意、别在意,明日姊微笑着说。 「话说回来,打进全国大赛这个目标真的很令人佩服呢。我在开始思考毕业后的出路前,完全没有这样的目标,只是浑浑噩噩过日子。全力以赴在高中生活的当下,这样的青海同学真的很耀眼。」 阳慌忙摆手。 「别这么说,我才尊敬为了追逐梦想决定前往东京的西野学姊。」 她说到这里不知道为什么瞥了我一眼,又马上转开视线,继续说下去。 「毕竟要离开很多事物,像是熟悉的家乡、家人,还有,唔,朋友之类的……你不怕吗?」 「我很怕。」 明日姊毫不迟疑地说。 「我有时候也会迷惘,不知道究竟是这么做好,还是说不定有其他条路可以选择。」 这话我听得有些意外。 在我眼里,她是勇往直前在追逐自己的梦想。 明日姊温柔地笑着问: 「青海同学,你高中毕业后想做什么?」 阳听见这个问题垂下双眼,紧握住拳头。 「我也在犹豫。」 这样啊──明日姊说: 「之前在座谈会的时候,你好像是希望进大学后可以继续打篮球。有找到新的梦想吗?」 阳迟疑地点了下头。 「有。不过,就算我想要尽可能实现全部的梦想,还是一定会有距离或是时间,不得不放弃的事物……」 这是我不知道的一面,我心想。 过去我们同舟共济,相互扶持。然而── 在我不知道的地方,阳与明日姊不知不觉成了我不认识的女孩。 『不要排挤我喔。』 傍晚时,红叶这么说过。 我现在稍微能懂她的心情了。 明日姊低语着,宛如轻轻递出手帕。 「很难呢。」 「真的很难。」 阳的语气似乎比平常还要成熟。 我看着她们,不知为何彷佛成了外人。 * 优空的咖喱与七濑的沙拉完成,我们再次围在矮桌旁。 「「「「「开动了!」」」」」 我们各自合掌,接着马上拿起汤匙或是筷子。 七濑做的是简单的蔬菜沙拉,莴苣搭配高丽菜丝、切瓣的番茄、薄切的小黄瓜。 到头来,还是这种沙拉最适合搭配咖喱。 我挤了点美乃滋,因为没有青紫苏,改淋上黑醋洋葱酱。 忽然间,我注意到七濑一直在等待我的反应,不禁苦笑了起来。 我随即吃了口高丽菜丝,笑嘻嘻地说: 「嗯,可以出师了。」 七濑听见后,轻轻握拳叫好。 「太好了!」 接着我用汤匙舀了口咖喱,有如静置一个晚上的浓醇滋味在口腔里蔓延开来。 这是熟悉的优空自家咖喱,令人安心的味道。 尽管我们有十个人这么多,每盘咖喱饭上面还是都有一颗荷包蛋。 我的盘子旁边很自然地放了罐七味粉。 七濑惊讶地问: 「奇怪,这个咖喱酱是自己煮的吧?为什么可以有这么醇厚的味道。」 优空没有刻意表现出谦虚,若无其事地说: 「我加了很多东西提味,最大的差别我想是蚝油吧?只要加一点,味道就完全不一样。」 七濑点头,接受了这个解释。 「原来是蚝油啊,我从来没用过,根本不会想到。」 红叶大快朵颐,看来光是一个鲷鱼烧还填不饱肚子。 「大家像这样一起吃咖喱,很有合宿的感觉呢!」 优空轻柔微笑着说: 「咖喱还有很多,尽量吃。」 已经扫空半盘咖喱的海人说: 「这次合宿算是很有收获吧?虽然还有宴会的部分,需要决定的事都差不多决定好了。」 和希接着说: 「照这个进度看来,下周就能召集其他团员开始集体练习了。」 我点头。 「对,这都得感谢夕湖的提议。」 夕湖笑咪咪地歪着头说: 「没什么,因为大家来,我过了一个很热闹的周末。」 可是──健太说着,消极地看向我这里。 「在那之前,我们得先把舞步练熟对吧……?」 「如果到时候还是有困难,也可以只由已经练好的人示范。」 「不行!」 意外的是,这么喊的人是明日姊。 她摆出可爱的激励姿势,又接着说下去。 「虽然说我的运动神经也不好,我们一起加油吧,山崎同学。」 健太像是从这句话得到勇气,也学起她摆出激励的姿势。 「是!难得有这个机会,当然要和大家一起跳!」 阳经过刚才那段相处的时间,似乎和明日姊稍微熟稔了一点,语气充满了挑衅。 「西野学姊还有山崎,在你们完全跳对前,我会严格训练你们。」 「「请、请手下留情……」」 明日姊与山崎异口同声,他们虚弱的语气好笑极了,所有人哄堂大笑了起来。 * 用完晚餐后,我们移动到我和夕湖常在回家路上逗留的公园。 即使庭院再怎么宽敞,要所有人拿着木棍挥舞还是很危险。 公园在这个时间完全没有人影,正好适合多人一起练习。 我们大致把整段编舞从头跳了一遍。 结束后,再从开头的『出航航海』依序提升每个环节的准确度。 练习开始约三十分钟。 我和夕湖常坐着的小楼梯上,七濑站在那里大喊。 「一、二、一、二,西野学姊太慢了。」 「对不起!」 「一、二、一、二,小内的动作再大一点。」 「嗯!」 「一、二、一、二,山崎不要东张西望。」 「是、是!」 我们现在练习的是剑舞。 所有人排成一排,以相同的动作挥剑前进。 七濑从上方观察整体动作,我则是在大家身边提出建议,以这样的形式练习。 整体的进度还算不错…… 「暂停!大家可以去补充水分,稍微休息一下。」 呼,所有人同时吐了好大一口气。 七濑往我招了招手。 「抱歉,千岁你方便吗?」 「好。」 我大致猜到是为了什么事情,哒哒踏上了楼梯。 相较于副团长更接近副队长模式的七濑说。 「要分成两组吗?」 「这么做好像比较好。」 「我和水筱负责海人、夕湖和山崎,千岁和红叶负责阳、小内和西野学姊,这样的分组可以吗?」 「……可以,很妥善的安排。」 虽然早就在某种程度上料想到了,每个人的熟练度都不一样。 已经驾轻就熟的有我、七濑、和希以及红叶。 海人与阳在大动作上没有问题,只是一些小地方还不够准确。 夕湖的动作比他们两个人慢一点,不过也算跳得有模有样。 至于如同本人所害怕的,陷入苦战的是优空、健太与明日姊。 我们走下楼梯,七濑宣布。 「接下来的练习分成两组,分别是我与水筱这一组,还有千岁与红叶这一组。我这组有夕湖、海人、山崎,千岁那组是阳、小内和西野学姊。」 阳与海人听见后大呼小叫了起来。 「我也要接受指导吗!?」 「我也是吗!?」 七濑无奈地说: 「你们两个人都是仗着自己的体能,随气氛摆动身体,动作太随便了。」 「「唔……」」 我咧开嘴来,这么告诉阳。 「在你全部跳对之前,我会严格训练你。」 「简、简直是屈辱……」 说这话时,我在心里暗自向她道歉。 我瞥向七濑,她吐了下舌头,似乎也有同样的想法。 海人与阳的舞蹈动作随便是事实,不过只要经过仔细的指导,想必很快就能修正过来。 本来应该要健太与阳交换,让进度落后的三人集中在我这里练习,效率会比较高。这么一来,表现得还可以的那一组就能继续练习后面的舞步。 七濑特地没有这么安排,必定是出自她的细心。 让运动神经优异的阳与海人接受指导,再把运动神经不佳的优空、健太与明日姊分成两组,这样的分配是为了避免他们产生自己在拖后腿的责任感。 七濑这种不经意的贴心举动,实在令人赞叹。 * 后来我们分成两组,继续开始练习。 我打着节拍,同时进行指导。 「一、二、一、二,阳该停的时候要停。」 「好!」 「一、二、一、二,优空的脚再更开一点。」 「嗯……!」 「一、二、一、二,明日姊太怕跟不上,动作不够大。」 「是!」 练了几次后,大致可以看出需要改善的方向。 「ok,先练到这里。」 我这么说之后,优空与明日姊把手抵在膝盖上,气喘吁吁地调整呼吸。 阳还不打紧,不是运动社团的两人活动身体这么久,负担应该很大,再加上必须挥动用来充当剑的木棍,肯定很吃力。 我看着她们说: 「要休息一下吗?」 「「不用!」」 优空与明日姊的语气坚定,我不自觉笑了起来。 我再次摆出严肃的态度。 「首先是阳同学。」 阳听见自己的名字,不服气地板起了脸。 「怎样。」 我清了下喉咙,摆出指导者的架式。 「听好了,我们不是在互相砍杀。」 「……什么意思?」 「动作停下来的时候,不会有人趁这个机会砍过来。」 「……我懂了!」 阳右手拳头打了下左手掌心,优空、明日姊与红叶都是一副纳闷的模样。 受不了,我搔着脸颊。 比如说,我在练习挥棒的时候,会想像前面站着对方的投手。 以阳的情形来说,她独自练习投篮时,也会想像有敌队球员在进行防守。 也许是因为这个习惯,她会在无意中设想敌人的存在。 解释起来很难,总之她会流畅地接起所有动作,没有停顿的时候,以免对方发现自己的破绽。 我拿起木棍,边示范边说。 「如果只看单人的话,动作不错,只是毕竟是舞蹈表演,该停的时候就要停下来,要是不配合大家的动作,看起来就不整齐。」 「瞭解。」 我这么讲,阳应该就能理解了。 接着我又清了下喉咙。 「接着是优空同学。」 「嗯……」 优空不安地看向我这里。 「抛开你的羞耻心。」 她似乎心里有数,难为情地低着头说。 「对不起,因为我不太习惯,尤其又是不常做的动作。」 「不用担心,不是剑道社的社员习惯砍人,朔同学才会吓到。」 优空听着我的调侃,忍不住动怒。 「……讨厌!」 不开玩笑了,我接着说: 「这种时候害羞才是最丢脸的。比如说在管乐队有游行,学园祭第一天的校外祭舞台上,也会搭配表演动作吧?就跟那一样。」 「……这么说也是。」 「况且我们的主题是海贼,需要跨开脚步的时候就豪迈地把脚跨开,需要砍人的时候就用力砍下去,看起来野蛮一点正好。」 优空紧握住木棍,点了下头。 「知道了,我试试。」 接着我又再次清了下喉咙。 「最后是明日姊。」 「……是。」 「手脚不协调。」 「好过分!」 我苦笑着说: 「红叶,可以帮忙示范吗?」 「是!我很乐意!」 红叶俐落地举起木棍。 「看好了,一、二、一、二。」 红叶跟随我的指示,踏着轻快的步伐,优雅挥剑。 明日姊的眼神严肃,紧盯着她的动作。 跳完一个小节后,我说了起来。 「谢谢你,红叶。明日姊,刚才那是很好的示范。」 我说着,接着换我举起木棍。 「明日姊的话会像这样,只想着用手挥剑,所以脚步总会慢一拍。」 我实际在她面前示范,又继续解释下去。 「挥出剑和踏出脚的动作同时,这么一来肢体承受体重,挥起来比较轻松。」 「原来是这个原因,所以我的动作才会跟不上。」 明日姊举起剑,依照我的建议挥了下去。 ──唰。 清脆的声音响起,与刚才截然不同。 明日姊看向我这里,神情豁然开朗。 我咧着嘴笑。 「如果能把这种动作运用在舞步上面,就没问题了。」 明日姊开心点头,趁着还没有忘记这种感觉,挥起了剑。 「很好,再来一次!」 阳、优空、明日姊与红叶高声应和着。 「「「「喔!!!!」」」」 我看了下七濑那边的情形,他们也进展得很顺利。 健太接受和希的指导,正在努力记住舞步。 我不经意碰上七濑的眼神,她轻快地朝我眨了下眼睛。 这种感觉真不错,我心想。 在夜晚杳无人烟的公园里,和队友们一起跳舞。 飞溅的汗水,交会的视线,懊悔的声音,开心的笑声,有如雨水滴进了回忆。 也许不管努不努力,这只是其中一个终究会过去的学校活动。 可是我们无比认真,大人看见的话必定会忍不住失笑。 参加志在得奖当然是原因之一,但更重要的是── 经过这个夏天,我们注意到大家像这样聚在一起共度的时光有多么宝贵。 不论是不是有人期待,结束的时候迟早会到来,总有一天需要把手放开。 所以我们或许希望可以趁着在一起的时候,尽可能撷取更多难忘的瞬间,悄悄带回未来。 「真开心呢,学长!」 站在一旁的红叶雀跃地说。 「是啊,很开心。」 我说着,暗自在内心祈祷。 * 考虑到还有明天的行程,我们在差不多的时间结束训练。 如同海人所说的,第一天就能开始练习,合宿的效率很高。 原本担心的优空、明日姊与健太,后来也掌握到了要领,应该不用担心。 在走出公园的那一小段归途,我走在大家后面时,夕湖忽而走到我身边来。 她一边摆着手啪哒啪哒帮我搧风,一边说了起来。 「团长辛苦了。」 「别这样,感觉很怪。」 我苦笑着回答后,夕湖又继续说下去。 「因为朔和悠月,进展很顺利呢。」 「我们没有特别做什么,是大家通力合作。」 她听见我这么说,慢条斯理地摇了摇头,有些羞涩地笑着。 「如果和平常一样由我担任副团长,进度一定没办法这么快。因为有悠月在,你也就不需要一个人单打独斗。」 她看着我,吐了下舌头向我低头道歉。 「对不起之前带给你那么多麻烦。」 「这么说太夸张了,我从来没有觉得麻烦。」 呵呵,沉稳的嗓音继续说下去。 「我早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不过我还是想向你道歉。」 「这样啊。」 「嗯。」 夕湖面向前方,成熟的侧脸彷佛成了我不认得的女孩。 「朔?」 「嗯?」 「我觉得现在这个时间很幸福。」 「我也是。」 「谢谢你,朔。」 「谢谢你,夕湖。」 「还有……」 「谢谢优空,对吧?」 「真奇怪,我们居然在想同一件事。」 「因为我们一起送走了这个夏天。」 我们轻轻笑着,看向大家的背影。 夕湖咕哝着,为这段对话画下句点。 「让我多陪你一会儿,朔。」 我将差点脱口而出的回应吞了下去,左嘴角不自觉上扬,点了下头。 其实我也想这么说。 希望你可以再多陪我一会儿,夕湖。 * 回到夕湖家,进入客厅后,我很吃惊自己居然感觉这么放松。 也许因为在这里度过了一段充实的时间,尽管只过了半天,却有种回到自己家里的安心感。 夕湖看着大家说: 「浴缸的水放好了,大家轮流去洗澡吧!」 我与和希听着这话面面相觑,搔着脸颊。 「男生在最后冲澡就行了。」 连海人都一脸尴尬地接着说下去。 「对啊。」 健太也俐落举起手来。 「赞、赞成!」 夕湖不解地歪着头。 「为什么?都那么累了,悠哉泡个澡很好啊。」 七濑窃笑着帮忙打圆场。 「既然他们这么说,就照他们的意思吧。男生也有自己的考量。」 接着,她挑衅的目光往我看了过来。 我无视她的视线,又接着补充说: 「还有,最后一个泡澡的女生最好可以帮忙把浴缸的水放掉。」 「「「没错!!!」」」 我们四个人互看着彼此,没出息地笑了起来。 这里所有女生泡过澡的热水,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不泡就算了──夕湖转换心情说。 「谁先洗?浴室很大,可以两个人一起进去。」 七濑回答: 「其实也不能算是接力的形式,可以一个人先洗身体,开始泡澡后,下一个人再进入浴室。」 「嗯!这个主意不错!」 在旁边听着她们讨论的明日姊说。 「柊同学先进去吧?大家应该也有顾虑。」 夕湖急忙摆手。 「我排在后面就行了!」 明日姊噗哧笑了起来。 「大家很有可能会像这样互相推辞呢,对吧?」 优空、七濑、阳与红叶纷纷点头表示认同。 「好吧,这样的话──」夕湖看向大家,「遵命!」活力十足地说。 * 柊同学进入浴室,其他人各自以自己的方式休息。 另一方面,我西野明日风自从来到这里后,内心始终维持在亢奋的状态。 我也向朔说过,我是第一次像这样在朋友家过夜,遑论一起度过的是一直以来在我眼中无比耀眼的人们。 如果我晚一年出生,如果我能成为你们的一员。 我不知道像这样焦急了多少次。 加入你们的行列,以同样的视线,朝同一个目标前进的时间,毫无疑问是我长久以来期待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现在。 我像个第一次参加户外教学的雀跃少女,兴奋地看着客厅。 所有人共度的夜晚,宛如和朔哥一起参加祭典时的拉绳抽奖游戏。 眼前垂着许多条绳子,一次只能拉一条。 那条绳子会连到哪里,能得到什么奖品都不知道。 选了其中一条绳子也许会错过更美好的瞬间,但不管选哪一条绳子,似乎都能得到永生难忘的宝物。 我想度过什么样的夜晚,和谁聊天。 我可以和山崎同学聊这些舞步有多难,也想问水筱同学和浅野同学,和男生在一起的朔同学是什么样子。 我想请教内田同学料理,想和七濑同学坐下来聊,也想向望同学为了练习时造成她的麻烦道歉。 不过我果然还是──我心想着看向庭院。 ──在有一天回顾起这段时间时,我希望回忆里充满的是你的身影。 柊同学前往浴室后,我注意到朔马上走到了外面去,一手提着球棒箱。 尽管现在在合宿,他好像还是打算一如往常练习挥棒。 白天他和望同学跳舞跳得比谁都多,晚上还要指导我们,应该很累了,真是个严以律己的人。 我从玄关提着鞋子,走到露台时── 「阳,怎么样?」 「动作不太俐落。」 「这样呢?」 「力气没有使出来。」 「我也觉得,还是得要这样吧。」 「就是这样,我喜欢你这个打击姿势。」 朔挥着棒与青海同学热烈地讨论着。 雀跃的内心彷佛纸张划破指尖,划出了一道浅浅的伤口。 你和棒球和青海同学。 这样的组合在我心里留下了苦涩的回忆。 去年刚好这个时候我们重逢,我想帮助不知道为什么变了个人的朔哥,两个人聊了很多。 过没多久,我发觉最大的创伤是离开棒球社。 可是到头来,我能做的顶多只有递出ok绷,你坚决不肯让我看见藏在底下的疮痂── 硬是撕开伤口,以正确方式消毒的是眼前的女孩子。 注意到我的朔喊着。 「哟,明日姊。」 盘腿坐在露台上的青海同学咧嘴笑着,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子。 「西野学姊,要一起来发泄吗?」 她的意思大概是要为刚才练习时的指责报一箭之仇吧。 「呵呵,那会是很不错的合宿过夜方式呢。」 我回答时摆出了学姊的架式。 但是老实说,刚才他们的讨论我完全是一头雾水。 在我眼里,朔同学一直在用同样的姿势挥棒,青海同学说的话我也一句都听不懂。 ──但是这两个人只靠那些只字片语,心意就能相通。 马上举起球棒的你接受青海同学的建议,两人之间建立起了强烈的信任感。 我的理想肯定就是这个样子。 因为你看着青海同学的眼神,正是我希望有朝一日能看向我的眼神。 「明日姊,有什么意见尽管说。」 「西野学姊,你可以直话直说,不用客气!」 「好,就让大姊姊来看看你的本事。」 孤寂的空虚。 我肤浅的话语,摆荡在九月的夜空。 ──啪唰、啪唰。 像是为了打破这种沉闷的气氛,痛快地响起清脆的声响。 好帅啊,我终于自然而然放松了脸上表情。 因为刚才还在练习跳舞,更让人有这样的感觉。 说不定我们想着同样的事情,盘腿支着脸颊的青海同学嘟囔地说: 「话说回来,棒球真的是不得了的一项运动。」 朔同学十分专注,没有听见她说的话。 我点头。 「我只是挥那根细细的棍子,手臂就受不了了。」 青海同学嘿嘿笑了起来。 「我也是,明天一定会肌肉酸痛。」 「青海同学也一样吗?」 「因为和篮球用到的肌肉完全不一样,酸痛是免不了的。」 她的语气莫名开心,我们看着彼此噗地笑了出来。 笑了一会儿后,青海同学咕哝着。 「他和学姊在一起的时候,表情就像个小孩子。」 我纳闷地回应她的话。 「和青海同学一起运动的时候才是吧?」 青海同学露出无奈的笑容。 「他看我的眼神是看着队友的眼神,看西野学姊的时候是憧憬的眼神。」 是吗?我纳闷着。 「我倒觉得看我的时候是怀念过去的眼神。」 青海同学呼地轻吁一口气。 「人生很难事事如愿呢。」 「真的是。」 青海同学也许是顾虑我,她说着「我先进去了」后站起来,转身背对我。 她踏出一步,接着忽然转过头来,咧开嘴对我笑说: 「我这个人就算对手是学姊,也会勇往直前。」 我看着灿烂的笑容眯起了眼,这么回答她。 「我很懂得怎么对后辈摆出大姊姊的架子。」 别看我这个样子,我很不服输。 柊同学、内田同学、七濑同学。 朔身边围绕着许多迷人的女孩,其中帮你找回棒球的青海同学,我不会再为了她哭泣。 * 目送青海同学回客厅后,我拿着不能说是木棍的剑,站了起来。我穿上鞋子,相隔一点距离站在与你并肩的位置。 即使是我,也想像那个女孩子一样。 朔同学像是终于想起我在这里,停下挥棒的动作。 接着,他轻柔微笑着说了起来。 「明日姊,你别太勉强自己,小心明天动不了。」 「嗯,再练一下就好,我知道自己的进度落后。」 「好吧,要适可而止喔。」 接着,朔同学挥起球棒,我挥起剑。 ──唰、唰。 ──咻、咻。 和你的相比,我发出的声音简直是惨不忍睹。 掌心发红,差点没脱皮,手臂也在惨叫。 不过连同这样的疲累在内,现在的感觉很舒畅。 也许在朔同学眼里,这就像在玩耍。 不论是在之前,未来必然也是,我的心情就像是接触到了你奋战的世界。 最重要的是。 忽然间,我想起之前在东公园看见的,只有我孤立在外的光景。 练习棒球的朔哥,以及协助的大家。 ──这次我也进到了这个圈子。 唰,我奋力踏出脚步,卯足全力挥剑。 ──咻。 感觉彷佛稍微接近了你一点。 我不自觉看向朔同学。 「挥得好。」 他说着,整张脸笑了开来。 之后,我们沉默无语,又练了一会儿。 ──唰、唰、唰、唰。 你的声音与我的声音。 声音重叠在一起,回响着,升入夜空。 宛如手牵着手,肩碰肩,挽着对方的腰。 尽管无法成为你的舞伴,我们就像秘密地跳着双人舞。 我想必一直在梦想这样的时光。 「明日姊。」 朔说着。 「谢谢你加入应援团。我没想过可以和你一起度过这样的夜晚,我觉得很开心。」 你难得如此坦率,因此这话让我更是深受感动。 该道谢的人是我才对。 我还来不及想出机灵,或者说是真诚的回答时── 「啊,你们好诈喔!我也要加入!」 望同学从客厅精力充沛地冲了出来。 很遗憾,你真正的舞伴来了。 我苦笑着这么想。 望同学开玩笑叫着朔哥时,无以形容的焦躁感袭向了我。 就像我叫着你,就像只有你叫我明日姊。 我以为只有小时候一起度过那个夏天的我可以叫你朔哥,内心某处产生了这样的误会。 『我想和学长一组!』 如果我可以像这个天真的学妹一样表达出自己的心意。 我和你的关系也许会有一点变化吧。 然而,到头来我们始终是迂回的两人。 千言万语交织,一字一句细腻编写。 今后我们的故事想必也会以这样的方式继续下去。 * 我青海阳在更衣间把汗流浃背的t恤与短裤随手脱了下来。 发圈取下,戴在手腕上,随便摆了下头。 接着脱下内衣,单薄的罩杯看了就伤心,用t恤包起来。 相较于我的衣服乍看之下像是脱下来的空壳卷成一团,简直就像店里架上的摆设,折得整整齐齐的衣服映入眼中。 这种地方完全可以看出个性的差异,我不禁苦笑。 脱下内裤,拿起自行带来的毛巾打开浴室门后── 「嗨。」 悠月正惬意地伸长双脚,泡在浴缸里。 之前在合宿之类的场合,我早就看习惯她的身体了,况且我们也不是如今还需要遮遮掩掩的关系。 我随口应和了回去。 「哟。」 最后顺序决定为夕湖之后是小内、悠月,接着是我。 如同夕湖所说的,浴室很大,两个人一起进来也不会觉得拥挤。 电灯关了,取而代之的是数个香氛蜡烛摇曳着烛火。浴室里充满着入浴剂的香气。 浴室里的气氛和我想像的完全不一样,我不自觉苦笑了出来。 「不会太时髦了吗?」 「夕湖特地帮我们准备的,我在家也常这么做。」 「这种空间适合你,我就格格不入了。」 「待会还有男生会进来浴室,光想像就好笑。」 的确是很好笑,我们看向彼此笑了出来。 我把莲蓬头挂在较高的挂架上,站着转动水龙头。 加热前的冷水淋湿全身,身体顿时感觉冰凉,头仰了起来。 在气温还很高的这个时期,活动身体后像这样冲澡最舒服了。 水逐渐加热,冲在我身上时── 「你的身材还是这么好。」 悠月不经意地说。 我扬起嘴角,回答她的话。 「你要找人吵架的话,可以挑洗澡前吗?」 我转身背对莲蓬头,看向悠月。 虽然说我早就受过无数次的打击,她的身材实在完美得夸张。 「我不是那个意思。」 悠月苦笑着。 「我是指你练得很精实。」 原来是这个意思啊,我又转身回到莲蓬头前,借用起夕湖的洗发精。 「我在为了冬季杯勤练身体。」 「延了大概有一个月吧。」 「那样就能有万全的准备了。」 往年这个时候差不多已经要开始举行预赛,不过今年大会延后了举办时间。 无所谓,该来的战斗我会全力备战。 冲干净洗发精后,我客气地在掌心挤了几下比平常使用的还要高级的润发乳,滋润发丝。 「对了悠月,你怎么会接下副团长?」 她这个副队长比队长还像队长,我一点也不怀疑她的资质。 她成为副团长,必定可以成为千岁的一大助力。 只是尽管如此── 她总是避免站在人前。 女篮的副队长也是因为包括我在内全员一致同意的推荐下,她才不得已接了下来。 所以我觉得很神奇,究竟是什么心境上的变化,让她自愿担任副团长。 悠月的头倚着浴缸,愣愣看着天花板说。 「为什么呢。」 这个搭档难得没有逃避话题,语气更像是在问着自己。 啪的水声响起,悠月说了起来。 「阳才是,你居然二话不说加入应援团。」 她的意思大概是我居然会不惜减少篮球的练习时间。 我的理由明确,回答得很果决。 「我是为了变得更强。」 「这样啊。」 悠月往我瞥了过来,散漫地说。 「我想必是在有意无意间都受到了影响。」 受到谁的影响──特地这么问似乎很不识趣。 「那么你也一定会变强。」 我用发圈把头发随便绑了起来,洗起身体。 因为我挥木棍挥得太忘我,手臂感觉很沉重。 忽然间,我想起与西野学姊的对话。 也许是因为让合宿夜晚飘飘然的兴奋情绪冲昏了头,最后不小心多嘴了。 就连平常看习惯悠月的我,她还是漂亮得让我就近看着会忍不住脸红。 尤其她和千岁小时候就认识,真是太扯了。 这样合理吗? ……学姊该不会是他的初恋吧? 为了怕愈想愈消沉,我拿着莲蓬头从脖子和肩膀往下冲,冲去沐浴乳的泡沫。 「悠月,过去一点。」 搭档听见我的要求,表情很不满。 「唉,我泡得正舒服呢。」 「你每次都泡太久了。」 「因为你洗很快,我想可以挪用你的时间。」 她说着,无可奈何地把脚缩了起来。 我和悠月面对面,进入浴缸时小心不让抹着润发乳的头发碰到水。 不久前我还会把润发乳和沐浴乳一起冲掉,不过夕湖教我润发乳要长时间渗透,效果比较好。另外也可以裹上热毛巾,只是今天毛巾拿来洗身体了,所以没有毛巾可用。 「嗯啊~好舒服。」 「像个老头子一样。」 接着我一个不留神把脚伸了出去,碰到了搭档的不知道是臀部还是大腿。 「唉。」 「抱歉抱歉。」 合宿场地的大浴场不算,我不知道有多久没有和其他人一起在家庭式的浴缸里泡澡。 怀念之情油然而生,我说了起来。 「唉唉,小时候你会把毛巾带进浴缸里面玩水母游戏吗?」 「这是适合在这种浪漫气氛的烛光下聊的话题吗?」 不过──悠月放松了嘴角说。 「我玩过,那种无法形容的触感我到现在都还记得。」 「沉下去的时候还会咕嘟咕嘟冒出气泡来。」 「还有洗头的时候一定要在头发上面弄出尖尖的角。」 「你弄成那个样子光想像就好笑。」 搭档出神地望着烛光。 平常我完全没感觉,只是幽暗里浮现出的侧脸与裸露的肌肤,实在是明艳动人。 我不自觉看得着迷,觉得很不甘心,于是用双手制造出水柱瞄准悠月。 因为太久没这么玩了,水柱喷到完全不同的地方去。 悠月无奈地叹了口气。 「好烂,别把蜡烛弄熄了。」 她说着,水柱往我喷了过来。 「这么做才对。」 噗咻的强力水柱喷过来,正中我的鼻子。 「噗啊。」 这家伙,居然不只投篮,连这种小游戏的命中度都很高。 这样的话,看我直接拿桶水泼下去…… 想到这里,我忽然觉得好笑,噗哈笑了出来。 搭档似乎也有同样的感觉,热水表面晃动个不停。 笑了一会儿后,我说: 「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不再这么做了。」 悠月哀愁地眯起眼睛。 「在我们不能再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吧?」 「你难得会说出有深度的话来嘛。」 「唉。」 这样的话──我说着轻吁了口气。 「刚才认真挥剑的我们算什么?」 悠月双手掬起一把水,看着水面说。 「我们还想再多当一阵子的小孩子吧。」 她的语气不知为何像在祈祷。 原来是这样,我苦笑着。 二年级的九月。 高中生活来到了折返点。 不只是西野学姊,和其他人像这样打打闹闹的时间也许已经所剩不多了。 想必所有人都注意到了这样的寂寞,所以表现得异常亢奋。 悠月忽然想到一件事,说了起来。 「阳,你觉得红叶怎么样?」 「怎么样……」 我想着红叶这阵子的表现说。 「人美可是纯真又诚恳,为人体贴处事面面俱到,运动神经优异,甚至让人想挖角她跳槽到我们社团来。」 悠月的脸上表情放松了下来。 「我也有同感。」 「为什么忽然这么问……?」 天晓得,搭档说着移开了视线。 「大概是轻微的自我厌恶吧。」 这句话让我想起了千岁与红叶的双人舞。 尽管是我们闹着玩怂恿的,看见学妹被抱在怀里的那张欣喜的表情,内心依然隐隐作痛。 『……我想起了过去的屈辱。』 我用这句话敷衍自己,但事实并非如此。 我想像起自己有一天在体育馆摔倒,千岁像那样抱住我,心里又羞又喜,忽而感到了惆怅。 别像那样抱住其他女孩子。 简直太丢脸了。 悠月或是其他人也就算了,甚至连可爱的学妹也嫉妒,到底是多没出息。 最后整首舞从头到尾跳过一遍的时候也是。 千岁与红叶宛如长年来的舞伴配合得天衣无缝,舞步帅气、优雅而且美丽,我不禁产生为什么在那里跳舞的人不是自己的想法。 『我不会强求你的眼里只能有我。』 『只要能让我看着你就好。』 不久前,我还是这么想的。 啊啊,真讨厌,我一点也不想这么心浮气燥。 我不自觉往水里沉下去,但就在沉下去的前一刻想起这里不是我家,而且头上还有润发乳,赶紧克制住这个念头。 我看向悠月。 眼前这个美少女不会像我这样迷惘,也不会丢脸成这个样子吧。 其实是我最想倾诉,但又最无法互相理解的搭档。 我们早就知道彼此的心意,却从没有把这样的心意清楚地转化为语言。 因为一旦说出口,界线就会变得模糊。 如同在篮球场上,禁区内是我的领域,禁区外是小七的领域。 我们肯定会不愿意比出胜负来。 悠月平静地说,没有察觉我的心情。 「西野学姊和红叶还在等,我们差不多该出去了。」 「也是。」 我把莲蓬头的水转到最冷的温度,从头淋了下去。 「喂!」 水泼到在后面等待的悠月,她用力拍了下我的背。 * 三两下简单保养完后,回到客厅时,海人迫不及待说了起来。 「难得阳洗这么久唉。」 「别说得好像知道我平常的洗澡时间。」 「反正不用问也知道。」 他这么说也没错。 在海人旁边,站着结束挥棒练习的千岁与水筱、红叶,四个人好像在讨论什么事情。 我特地润丝但是没有仔细吹干,功亏一篑用浴巾擦着还有点湿的发丝。 「有什么事?」 海人嘿地笑了声。 「我们在讨论要去8号吃宵夜,朔说要是不等你的话,你绝对会骂人。」 我听见后,瞥了眼客厅的时钟。 这时间怎么想都不是女孩子开开心心去吃拉面的时间。 夜路危险不是问题,以悠月风格来说是淑女的矜持。 况且我不只吃了大份的小内咖喱饭,而且还续了一小盘。 我盯着千岁说。 「你把年轻淑女当成什么了。」 「怎么,你不去吗?」 「去是会去。」 「那就对啦。」 淡然的对话中,我的内心不禁小鹿乱撞。 就算他们四个人自己去吃,如果他们真的这么做,我绝对会抱怨,可是其实他们没有义务等我。 我不在的时候,你想到了我。 现在只是这样就够了。 这么说来,我心想着看向学妹。 「你也要去吗?」 红叶开朗地说。 「对!我也要一起去。」 「虽然我没资格这么说,你在这个时间吃拉面好吗?」 「我去的话,明日风学姊就能慢慢泡澡,况且大家在合宿晚上偷溜出去,不是很青春吗!?」 说得好,我不自觉苦笑了起来。 我想起去年女篮夏季合宿时,我硬是把不甘愿的悠月拖到附近吃拉面,后来挨了美咲一顿痛骂。 她骂人的理由不是「扰乱社团纪律」,而是「为什么没有约我一起去」。 当时的我完全想像不到,自己竟会为了篮球以外的事像这样又喜又忧。 我活在球场,队友就是我的全世界。 对了──红叶说着纳闷地往我看过来。 「不用等悠月学姊吗?」 「『你们是认真的吗?』约她只会得到这种回答,我有亲身经验。」 「很像她会说的话!」 看着在学长姊的围绕下快乐嬉闹的学妹,我心中有些怀念,心想我也曾是个天真的少女。 与志同道合的伙伴一同攀上顶点是我的人生目标,我冷眼看着同年级那些谈情说爱的女孩子…… 那个时候真是对不起,我在内心道歉。 至少在这样的夜晚,希望能像这个样子维持在尚未染上色彩,依然青涩的我。 * 离深夜还有点早,但这个时间的8号店里已经是空空荡荡。 我久违点了蔬菜担担面,水筱点了盐味蔬菜拉面,海人点了味噌口味的蔬菜叉烧面,千岁还是老样子点一份唐面葱加量,红叶见状也点了同样的东西。 也许是因为没有其他顾客,点的面很快就上桌了。 千岁向红叶说: 「听好了,老饕的吃法是淋上大量的醋和辣油。」 「是!」 看见学妹坦率的反应,我无奈劝告了起来。 「你要是学他那么吃,小心呛到喔,红叶。」 「没关系,我喜欢吃辣!」 话说回来──海人说: 「这个时间在外面吃拉面,感觉很像在做坏事。」 水筱微笑着,接着说下去。 「有种在过非日常夜晚的真实感。」 正在搅拌唐面的千岁说: 「这种感觉真不错。」 男生们难得沉浸在伤感的气氛。 不过,我懂他们的心情。 相较于和悠月在社团活动结束后一起过来,这种感觉不太一样。 不同于平常的时间,不同于平常的一群人,溜出大家的圈子来吃拉面。 只不过是这么一件小事,为什么会显得如此特别。 我看着津津有味吃着唐面的千岁,眯起了眼睛。 夕湖、小内、悠月和西野学姊都不在。 现在这个瞬间,只有我能以这种爱恋的心情看着你。 认输了吧,大笨蛋。 到头来还是动了情的我究竟算什么。 我正思考时,红叶呛到了,一阵猛咳。 我苦笑着递出水。 「你看,我就说吧。」 红叶咕嘟咕嘟灌下一整杯水。 「吓了我一跳,我太小看醋的威力了。」 我一开始分到那一口的时候也是这种下场。 我记得那是在五月吧,总觉得好像已经是很遥远的过去。 对了──海人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事。 「红叶你有男朋友吗?」 啪。 叩。 铿。 「──为什么!?」 千岁、水筱与我轮流骂了起来。 「这种事讲求的是循序渐进。」 「太积极的男生可是不受欢迎的喔。」 「受不了,神经超大条。」 「──合宿晚上不就是要聊感情话题吗!?」 他没出息地叫着,我不禁叹了口气。 听说他向夕湖告白时,我吓了一跳。 虽然说是告白,我也明白他不是打算趁虚而入,真的想和夕湖交往。 他蠢归蠢,却不是那种男人。 我不清楚详情,不过我想他是以自己的方式,试图止住心爱女人的泪水。 所以他现在这么做不是因为被夕湖甩了,所以想要把学妹,而是如同本人所说的,单纯只是想聊恋爱话题。 就算是这样,他的问话技巧就不能再巧妙一点吗? 红叶慌张地挥动双手。 「没有没有,我没有男朋友!」 海人像是从骂声中振作起来,直截了当地说。 「可是一定有很多男生喜欢你吧!」 「唔,我也不知道……」 红叶伤脑筋地搔着脸颊。 「偶尔是会有男生跟我告白。」 水筱调侃着说。 「听起来好像频率满高的喔。」 我错愕地接着说下去。 「废话,毕竟她就像是把恶劣与傲慢个性拿掉的悠月一样。」 「阳学姊!悠月学姊会生气的!」 学妹的反应逗得我嘴角失守,偶尔这样也不错。 惠学姊还在的时候,社办里常在聊恋爱话题,最近则是全心投入练习,以及进行赛后反省。 再说我们在这个夏天经历过很多事,终于能松口气平静下来,实在不是聊这些情情爱爱的气氛。 虽然对受揶揄的红叶过意不去,可爱学妹的感情话题正适合用来炒热合宿夜晚的气氛。 回想起来,惠学姊说不定是想以轻松的态度,拉近与我们的距离。 ……不,那个人很有可能单纯只是爱聊八卦而已。 「红叶你不想要男朋友吗?」聊上瘾的海人说。 红叶激动地把身体往前靠。 「不我正在强力征求男友!」 水筱露出促狭的表情。 「哦?可是你好像惹哭了不少男人喔?」 「和希学长,这么说太过分了!」 「也就是说你的理想很高吧?你喜欢什么类型?」 好积极啊,我不禁苦笑。 因为千岁爱耍嘴皮子,我常忘了其实水筱也会这样调侃人。 红叶沉思了一会儿,接着垂下双眼。 唔,她害羞地说。 「会在下雨天帮我撑伞的人。」 和希窃笑了出来。 「合格,很机智的回答。」 千岁似乎没有加入这个话题的意思,以沉稳的目光看着红叶。 虽然不讨厌这样的你,但少了你平常的笑闹,感觉怪不对劲的。 于是我代替千岁说了起来。 「那么在这三个男生里面,你最喜欢谁的长相?」 「唉唉!?」 红叶明显表现出了惊慌失措的样子。 「呃,我可以回答阳学姊吗?」 「哼,你把我当成男生吗?」 「讨厌啦!不要欺负我!」 「喜欢的类型」有很多意义,不好回答,所以我加上了「长相」,这样应该就没问题了。 我很少在这种话题捉弄人,忍不住多思考了一下。 ……呃,应该没问题吧,不会反而更难回答吧? 红叶再次认真思考过后,猛地抬起头来。 她像是不自觉看向和希,又连忙别开视线。 接着,她把脸转向千岁── 「我是学长的舞伴,就选学长吧。」 快活地笑了开来。 这话一出,冰冷的语气马上谴责了回去。 「喂我看见你先看了和希一眼。」 「讨厌啦我才没有呢。」 「你的语气太僵硬了。」 海人在最后发出了窝囊的呐喊声。 「──唉也把我加进选项里面嘛!?」 我们互看向彼此,大笑了出来。 果真是位出色的学妹,在这么短的相处时间已经掌握到回话的诀窍。 接着,我们迅速吃完剩下的拉面,走出8号。 微风超乎想像凉爽,吹得刚泡完澡还留有热度的身体十分舒适。 ──唧唧唧唧唧唧。 ──叽叽叽、叽叽叽。 四周逐渐响起秋虫静谧的鸣声。 在一辆车子也没有的乡间小路,我们慢条斯理骑着自行车。 稻穗随风摇曳,掀起阵阵涟漪。 我们宛如驾着小船,横度过黑夜。 红叶骑在我身边。 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 轮胎声交响,彷佛要将我们载向下一个季节。 * 我七濑悠月结束肌肤和头发的保养,回到客厅时,没有看见阳他们的身影。夕湖、小内、西野学姊与山崎四个人坐在沙发上,吃着零食聊得很开心。 这可是合宿才见得到的景象,我苦笑着。 我往大家走过去,开口问了起来。 「西野学姊,我洗好了。我没想到会洗那么久,对不起。」 西野学姊转过头来,不知道为什么露出了比平常稚气的笑容。 「没关系,我在和大家聊天,时间一下子就过了。」 「其他人去哪里了?」 「他们说要去8号。」 「……他们是认真的吗?」 千岁、水筱、海人和阳我还不惊讶,红叶居然也跟去了。 她咖喱也吃了很多,食量那么大还能保持那种身材,实在有点过分。 西野学姊站起来说。 「那么柊同学,我也去洗澡了。」 「好!红叶出去了,你可以慢慢来。」 「嗯,谢谢。」 她离开后,我接着在沙发坐下来。 「奇怪,山崎你没去啊?」 山崎苦笑着回答我。 「我好不容易瘦下来,要是和神他们一起去的话又要胖了。」 我用力点头,装腔作势敞开双手。 「……喔喔,我的朋友。」 「这是在做什么!?」 仔细想想,我们通常都是一大群人打打闹闹,很少有机会像这样两个人单独交谈。 这也是合宿的乐趣,我微笑着调侃了起来。 「山崎,你成长了呢。」 山崎神气地说,好像把我的话听成了别的意思。 「毕竟我一直在健身,最近还会注意蛋白质的摄取。」 「不是啦。」 我说到这里呵呵笑了起来,继续揶揄他。 「深夜与四位美女同处在一个屋檐下,实在不能小看你啊。」 山崎像是终于察觉我的意思,满脸通红,别开了视线。 「别闹我了,七濑同学!我从刚才就尽量不想这件事了!」 他的反应很有趣,我想再稍微捉弄他一下。 「夕湖、小内还有我,大家都刚洗完澡还穿着睡衣喔?」 山崎用双手捂住耳朵,紧闭上眼睛大喊了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听不见听不见!寿限无寿限无福寿绵绵海中砂水中鱼水之所向(编注:知名落语段子《寿限无》。)……」 夕湖穿着gto pique的t恤搭配长袖连帽外套与条纹短裤,头上戴着发带。 小内穿的是蓝色缎面点缀星星图样的成套睡衣,头上戴着gto pique的发带。 我则是gto pique的连身睡衣加上连帽外套。 所有人都穿着和学习营时同样的睡衣。 我私下也常穿这么短的短裤,只是睡衣的剪裁比较宽松,好像把自己真实的一面展现出来。 即使是同性的我,第一次和夕湖与小内过夜时,不同于平常毫无防备的气氛也让我有些心跳加速。 对男生来说,这样的刺激也许有点太强烈了。 我窃笑着说了起来。 「开玩笑的,你可以看我们这里没关系。」 山崎听见我这么说,马上站了起来。 他做作地扶好眼镜,发出异常低沉的嗓音,「不,在下是走在剑道的男人。」说完后,他拿起练习用的木棍,快步往庭院走了出去。 糟糕,好像说得太过火了。 夕湖见状,气呼呼地鼓起脸颊。 「不要欺负健太!」 「抱歉抱歉。」 我大概是兴奋过头了吧。 平常在学校里面,我当然不会对男生开这种玩笑。 不过我早就当山崎是自己人,不自觉像对千岁他们那样捉弄起他来了。 之后得向他道歉,我想着搔了搔脸颊。 从头到尾在旁边观看的小内露出沉稳的微笑。 「不用担心,悠月。他是真的害羞,可是大概也想趁这个时间再练习一下吧。」 这样啊,我重振起精神说。 「那么在那些人回来前,我们女生自己来开趴吧。」 夕湖的脸瞬间亮了起来。 「家里还有零食!甜甜圈也还有!」 「这个时间不太好吧……」 我说着,手不自觉拿起一个巧克力欧菲香。 小内从沙发站了起来。 「悠月你要喝什么?有咖啡、红茶、焙茶、热牛奶,还有夕湖说welchs也可以喝。」 「抱歉劳烦你了,我很久没喝welchs了,麻烦给我一杯。」 「我我我!」 夕湖活力十足地举起手。 「我来准备!」 夕湖兴高采烈地往厨房走去,接着她端着三杯盛在酒杯里的welchs葡萄汁,回到沙发这里来。 将三杯葡萄汁摆在杯垫上面后,她走向入口,关掉客厅的主灯。 以落地灯为主的间接照明灯光,朦胧地映照着我们。 夕湖回到沙发这边,雀跃地说了起来。 「我妈妈都是像这样在喝红酒。」 我轻笑着。 「真不错,感觉很放松。」 小内也接着说: 「原来夕湖家晚上是这种气氛。」 我们暗自模仿大人的架式,从杯脚拿起酒杯。 尽管离旅行时的十年之约还早,这样的玩乐方式也不为过。 酒杯里盛着葡萄汁的儿戏显得有模有样,这正是这样的夜晚。 夕湖清了下喉咙,开朗地说。 「哟嗬!」 「「哟嗬!」」 ──叮、叮。 酒杯轻触,唱出了合声。 我装模作样地浅尝了一口,当然没有涩味也没有苦味,只有十七岁的甜味,就像现在的我们。 夕湖忽而站起来调了下音响,播出民谣吉他与口琴轻柔而且平静的乐音。 那是首有些惆怅,哀愁的曲子。 「谁的歌?」 我问,夕湖转过身来说: 「我只是随便挑一首歌,这是井上阳水的『昔日的少女』。对不起,会太闷吗?」 「不会,我想听。」 我倾听着歌词,忽而陷入感伤的情绪。 夕湖、小内、阳、西野学姊。 身边的那些少女随季节流转慢慢变得成熟,我看着她们,内心偶尔会感到不安。 该不会只有我停留在五月,一步也没有前进。 不是小孩也不是大人,只是缓慢维持着七濑悠月的步调。 这么做是对是错,现在的我不知道。 我看向坐在身旁的少女,彷佛内心不小心忘了上锁,说出不该说的话。 「小内,你最近有去过他家做饭吗?」 小内先是愣住了,接着歪头思考了起来。 「唔,你是指朔同学家吧?我们最后出去采买是在暑假结束,那个时候有。」 这种事根本连问都用不着问,而且我明知道得知答案后会伤得更重。 不出所料身受重伤的我,真是个大傻瓜。 『──啊。』 我想起千岁那张慌张、罪恶、伤感最后转为歉意的脸。 他忍住没有说出口的肯定是这句话。 『那是优空的椅子。』 我假装没有注意到,赶紧转过身去,是因为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摆出了什么样的表情。 小内与主动准备自己的浴巾,幼稚地筑起巢穴的我不同,不是会做这种事的女孩。 所以那张椅子是── 他送给她的,只属于她的地方。 一时间,现实残酷地摆在我眼前。 我以为自愿担任副团长可以稍微缩短一些距离时,梯子崩落的声音从脚下响了起来。 冷静下来想想,可以推测出各种理由。 像是小内平常都在那里下厨,为她准备一张椅子也是应该的,或是她帮忙他与夕湖和好,那是谢礼,实际上想必也不出这些原因。 可是,我想着轻咬住唇。 如果那是千岁的内心。 一头热的我,与得到接纳的她。 我有点想哭。 「悠月同学……?」 小内不安的语气,终于让我惊醒过来。 我连忙以苦笑掩饰。 「抱歉抱歉。我只是在想义大利面和咖喱饭都很好吃,不小心说了奇怪的话。」 这样啊,小内的表情放松下来,像是松了口气。 「唔,其实我也有一件事想问你……」 她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忸忸怩怩地低下了头。 那副模样看得我忍不住纳闷。 「当然可以,什么事?」 小内难得对我露出这样的态度。 难不成是应援团的编舞有什么地方太难了吗? 「我想问你!」 她抬起头来,像是终于下定决心。 她嚅嗫的双唇迟疑,双手在大腿上面握了又握。 「……可以教我猪排盖饭的作法吗?」 细若蚊鸣的声音喃喃说着。 「……」 我一时间听不懂她的话。 短暂的沉默过后,我终于搞清楚状况。 「──噗。」 按捺不住笑了出来。 「不要笑我啦!?」 虽然对羞得满脸通红的小内过意不去,我实在克制不住笑意。 她一脸严肃,我还以为是什么事,结果原来是猪排盖饭的作法。 而且那个小内居然在问我。 笑终于止住后,我大动作拭去眼泪。 小内见状低着头噘起嘴,咕哝的语气像在闹脾气。 「我很犹豫要不要问,这种反应太过分了。」 我差点又笑出来,硬是按捺了下去。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想到会是这种事。可是,为什么忽然问我?」 小内不好意思地搔着脸颊。 「悠月同学,你帮朔同学做了猪排盖饭吧?他说很好吃,赞不绝口,所以我很难自己做……可是朔同学喜欢猪排盖饭,我也不想都不做给他吃。」 她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慌张地摆着手继续说下去。 「当然你不愿意的话也没关系!之后朔同学想吃的话,再麻烦你就好了。」 我看着顾虑地这么提议的小内,心里完全明白了。 我很清楚她迟疑的理由。 那是我为了千岁,绞尽脑汁想出来的食谱。 我双手紧紧握拳,试图压抑涌起的冲动,但还是抑制不住。 「小内!」 我用力抱紧了她。 「咦咦……?」 「太坚毅了,难道你是大和抚子吗?」 「悠月同学,太近了。」 「嗯,好香。」 「不要闻我的脖子!?」 玩闹了一会儿后,我终于放开她的身体。 「当然没问题。况且小内你教了我很多料理的诀窍和提味的方式,要是拒绝你的话,我不就太坏心眼了吗?」 小内垂下了眼角,放下心来。 「真的吗?谢谢你,悠月同学。」 她说着,有些尴尬地搔着脸颊。 「先不管做不做得出来,我也想过要做出美味的猪排盖饭,只是那么做的话,好像在故意践踏你们重要的回忆。」 「小内……」 「所以请你教我是最好的,而且朔同学每次吃的时候也都会想起当时的回忆吧。」 她的体贴温暖了我的心。 你这个人真是的,究竟是多温柔的女孩啊。 小内说得谦虚,不过只要她想的话,轻易就能做出比我美味的猪排盖饭。 但要是这么做,千岁脑中必定会闪过「和我的猪排盖饭比起来哪个好吃」的念头。 小内为了我,而且想必也是为了千岁,不惜自己低头拜托,希望能以最平稳的方式解决。 刚才还在忌妒她的自己实在太丢脸了。 难怪千岁会想送她椅子。 唉,我在内心大叹一口气。 输了输了,今天是我彻底输了。 我豁然开朗,快活地笑着。 「回家后我再把食谱传给你!」 「好!」 那的确是我为了千岁左思右想,经过一再失败完成的食谱。 不过,这个温柔的女孩愿意传承我们的记忆,没有比这更令人开心的事了。 再说──我心想。 只是千岁告诉过小内这句话,我就心满意足了。 * 三个人聊了一会儿后,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对了,夕湖,双人舞结束后,你跟红叶说了什么话?」 「唔……?」 本人好像并没有特别在意那段对话。 她的手指抵着下巴,回想着蹙起了眉头。 想到最后,她拍了下膝盖。 「对了对了,我请她多照顾朔!」 「什么……?」 这个回答出乎我的意料,我有些疑惑。 以夕湖的个性来看,虽然很难再把「朔的正宫是我!」这句话说出口,我以为她至少会说「气死我了!」像这样开可爱的玩笑。 夕湖若无其事地继续说下去。 「朔不是应援团长吗?而且还和学妹一组,很有可能又会一个人努力过头。红叶是个认真的女孩,所以我拜托她多关心朔!」 内心一阵疼痛。 落单的寂寥忽而爬上心头,我又多嘴了。 「我可以问一件有点难以启齿的事吗?」 「当然可以!」 「你看着朔和红叶跳舞,心里不觉得难受吗?」 夕湖纳闷地偏着头。 「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 我不自觉支吾了起来。 我看向小内求助,她不知为何有些尴尬地垂下目光。 夕湖又继续说下去,语气无比自然。 「我觉得能那么快得到可爱的学妹仰慕,不愧是朔。他和红叶的双人舞跳得默契十足,两个人的舞姿都很美妙,我看得很陶醉。」 她说到这里,怜惜地眯起了双眼。 「心想我也想像那样和朔一起跳舞。」 露出爽朗的笑容。 「──」 我不自觉倒抽一口气。 对了,我有亲身经验,怎么会忘了。 夕湖不再是我知道的那个天真烂漫的少女。 经过这个夏天,她留下我,不知不觉成了大人。 没有生气,没有隐瞒,也没有敷衍,只是单纯说出对千岁心意的夕湖,美得让人无法直视。 相较之下,我…… 那个时候,我有一瞬间冒出这个念头。 『早知道就不退让了。』 早知道我就不摆出学姊的架子,把表现机会让给学妹,而是坚持「应援团长没有和副团长组成双人舞很奇怪」。 我又重蹈覆辙,做出了七濑悠月的举动。 『朔好帅──我想成为可以这么对他说的女孩子。』 那天晚上与夕湖说过的话重现在脑海。 我懂了,你选择走向那条路。 那么我呢……? 我理应再三坚定了自己的决心,一旦像这样亲眼所见,还是会不由自主动摇。 只要七濑悠月依然是七濑悠月,我永远会留下相同的后悔。 『当初不该亲吻脸颊,应该直接夺走他的双唇。』 『我不该为西野学姊和阳雪中送炭。』 『小内与阳在屋里的那个时候,我在阳台应该要率先表达出自己的心意。』 『夕湖问的时候,我应该要把我也喜欢朔这句话说出口,向她宣战。』 我做出了肯定是所有人都认为正确的选择,最重要的是七濑悠月相信是优美的选择,然而那样的选择对我来说不一定既正确又优美。 比如说小内。 有一种恋爱是退后一步,只是单纯支持他得到幸福。 比如说夕湖。 有一种恋爱是直视着对方,只是单纯的思慕。 然而,七濑悠月单纯只是── 不会为了自己的恋爱能够成真,而不顾一切。 想不到我会在一个晚上,连续遭受打击。 重要的朋友。 强大的情敌。 如今已经不可能变得像某人那样,但还是会忍不住着急。 因为只要我仍是七濑悠月,你也只会是千岁朔。 * 我内田优空听着她们的对话,暗自感到了羞愧。 悠月同学的话浮现在脑海。 『你看着朔和红叶跳舞,心里不觉得难受吗?』 其实我心里有点难受,夕湖。 想必是从那天晚上,或许是从那次的班会后,我就在逃避对朔同学的心意。 我害怕承认那是恋爱,于是用重要的人、另一个家人、想在身旁协助的人等各种说法来欺骗自己。 『──从今以后,我可以再稍微任性一点吗?』 那天会说出那句话,肯定是因为我有预感。 一旦我自觉你是我喜欢的男孩── 一旦我想成为你心中那个特别的女孩── ──我一定会变得任性。 我会嫉妒理所当然地陪伴在你身边的夕湖。 我会讨厌进出你家的悠月。 我会觉得和你一起练习的阳狡猾。 我会希望你不要在西野学姊面前露出那种纯真的表情。 可是很奇妙的是,我对大家没有那种阴郁的心情。 对于你和其他女孩子的关系,我当然会感到寂寞或是哀愁,但是至少没有直接对某人产生负面情感。 我对这样的自己感到宽慰。 朔同学送我那张椅子,想必也带给了我很大的安心感。 可是刚才他们两人共舞时,不对,正确来说是看着他们共舞,想起我把制作朔同学表演服装的机会让给了红叶同学时── ──那里是我的地方。 我的确感到了不甘心。 尽管红叶为我着想,但还是拜托她帮忙的是我自己。 我想一定是因为我以为朔同学的服装必定是由我来制作,无意间想像起自己坐在那张椅子上缝制的画面,才会对于把这份工作交给其他女孩子猛然感到了不安。 想起红叶同学夸赞我煮的饭好吃,那张天真的脸庞,我心里很过意不去。 我很能理解朔同学疼爱她这位学妹,这样的心情不只我,想必所有人都一样。 不过,就像夕湖、悠月同学、阳同学和西野学姊在你的心里占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至少我希望我的地方只属于我自己。 现在的我真是个讨厌的女孩子。 我实在没办法像夕湖那么坚强。 我决定要再任性一点,不过那不是这样的任性。 我消沉地思考这种事情时── 「我洗好了。」 西野学姊回到了客厅。 她穿着柔滑缎面的成套睡衣。 她的睡衣和我的有点像,但她的是素面的简约风格,整套的长袖长裤。 因为肌肤露出面积少,飘散出成熟的气氛。 她还是那么的美,让人自惭形秽。 相较之下,我穿着短袖短裤的星星图样睡衣,还戴着与夕湖同款的发带,简直是幼稚极了。 「内田同学,可以坐在你旁边吗?」 西野学姊往我走过来,优雅地眯起眼睛。 看着她看得出神的我连忙回应。 「当然可以,请坐。」 西野学姊一坐下,随即飘来薰衣草的香气。 因为香味与向夕湖借用的洗发精或是润发乳不同,说不定是来自香水或是身体乳。 坐在西野学姊身边,像是占用了朔同学的老位置,感觉有点不自在。 我第一次看见他们,是在去年的九月底。 那个时候的我还不像现在和大家这么熟稔。 当时在球场一角奋战的千岁同学辞去棒球社,完全不再和我说话。 上学期我对他冷嘲热讽,然而他的沉默又让我莫名寂寥,感到了忧心,但是我很明白自己什么忙也帮不上,于是对无处可去的感伤视而不见。 某一天,我看见西野学姊与千岁同学坐在河岸边。 你脸上露出无比安心、依赖与倾慕的表情。我记得我想像过如果坐在那里的人是我,自嘲地笑了。 接着,从你发现我的那个晚上起的这一年。 我一再避而不见坐在岸边聊天的朔同学与西野学姊,从他们身后经过。 因为他和那个漂亮女生的关系,正是我内心描绘的普通的存在。 当然在朔同学心中,对她抱持的是接近憧憬的情感。 只是你不论开心还是伤心,痛苦还是迷惘,或是只是想找人说话的时候,总会先找起西野学姊的身影。 有如小孩子回家后,直接奔向正在准备晚餐的妈妈。 那个时候的我一定是希望自己在朔同学心里,能成为这种家人一般的存在。 我想起有一天,你向我介绍西野学姊。 我记得是深秋的时候吧。 我的社团活动暂停一次,我们一起走在回家路上。 我们漫无边际地闲聊着走在河岸边,在水门旁读着文库本的西野学姊忽而映入眼帘。 几乎在同一时间,或是比我更早一点,朔同学也注意到了。 我不知为何,忽然强烈希望你不要过去。 我想不到要说什么话,只为了留住你── 『对了,朔同学!』 我希望你现在只看着我,说出口的话无人理会。 ──哒。 朔同学马上飞奔了出去。 我孤伶伶地留在原地,看着逐渐远去的背影。 然后朔同学拉着西野学姊的手走回来,率直地说了起来。 『我来介绍,优空。 她是三年级的西野明日风学姊。 她常在这里听我说话。』 你想必没有任何恶意。 你只是认为该这么做,介绍起自己憧憬的学姊。 『明日姊,这位是和我同班的好朋友内田优空。 她很会照顾人,帮了我很多忙。』 原来在你心中,我只是个同班的好朋友,只是照顾你的人。 ……我知道是我太过自卑。 朔同学只是以平等的态度,在介绍我们而已。 然而那个时候,我希望能更认识你,希望你能认同我,就算不把我当成那种女孩子看待也无所谓,至少让我能待在你身边,有生以来第一次产生的情感让我无所适从,心慌又着急。 西野学姊平静地说了起来。 『你好,我是西野明日风。 那个人常和我聊到贤淑又干练的内田同学。』 她的语气十分成熟,我压抑着内心的动摇,回应她的话。 『您好,我是内田优空。 唔,我和朔同学的处境有点类似,所以我们会一起去买日常用品,偶尔我也会到他家做饭……』 真丢脸,我心想。 西野学姊在意我的心情,我却只顾着自说自话。 我和朔同学不只是普通的同学,我的话就像在这么辩解。 西野学姊露出优美的微笑── 『简直就像另一个家人,是很奇妙而且美妙的关系呢。』 轻柔地将我渴求的话交到我手中。 只是这么一句话,我就明白了朔同学需要西野学姊的理由。 在沮丧的你逐渐取回自我的过程中,她肯定就是像这样,宛如为你贴上一片片ok绷,在这个地方贴住你的伤口。 想到这里,我赫然回过神来,偷瞄着坐在身旁的人。 我应该发呆了一会儿,但是她没有急着说话,只是安静眺望窗外。 她的模样就像正倾听着这个夜晚,我想。 朔同学也像这样总是在她身旁,将这张有着神秘泪痣的美丽侧脸,彷佛时钟指针暂停走动的宁静香气映在心里吗? 忽然间,西野学姊往我看了过来。 因为我受到吸引盯着她瞧,我们正好四目相对。 在我慌张露出稚气的腼腆笑容前,西野学姊露出了虚幻的微笑。 「可以聊一下吗?」 好,我答道,稍微侧身转了过去。 「抱歉,我有点看得太忘我了。」 西野学姊轻轻笑了起来。 「说得这么直接,真让人不好意思。」 我难为情地垂下双眼说。 「因为你的侧脸实在太漂亮了,我忍不住……」 西野学姊盯着我。 「内田同学的头发也很漂亮,可以摸吗?」 「唔,可以。」 陶器般光滑的手指伸向我,指尖梳理着我的头发。 温柔的动作加上西野学姊的脸比刚才更近了,我有点小鹿乱撞。 她的动作就像摸着小孩子的头,安抚对方的心情。 胸口处升起薰衣草香气,轻飘飘地充满在心房。 西野学姊的手指碰了下耳垂。 「嗯。」 我不自觉发出怪声,她急忙收手。 「对、对不起,我摸得太着迷了。」 西野学姊反常的惊慌让我忘记自己的害羞,忍不住苦笑出来。 「我才要说对不起,我只是觉得有点痒而已。」 我摆手这么说后,她像是松了口气,脸上表情放松了下来。 西野学姊抚弄自己的发梢,接着说了起来。 「我也再来留长好了。」 「你以前是长头发吗?」 我问,她怀念地眯起眼睛。 「嗯,在我还是个少女的时候。」 她现在的短发充满神秘色彩与成熟风格,非常好看,长头发的她肯定会像个从故事里走出来的美少女。 我忽而这么问她: 「你为什么剪短呢?」 她回答得毫不迟疑。 「我和朔同学是什么关系?」 「你们是童年玩伴吧。」 「如果只共度七天的暑假也称得上童年玩伴的话。」 这个人的用词和朔同学有些相似。 我无法给予机灵的回应,但是他们一直在交谈如同小说一般的对话,我的内心有些惆怅。 「朔哥,我当时是这么叫他的。他是个当我穿上自己最喜欢的白洋装时,会要我明年准备t恤短裤和夹脚拖的男孩子。」 我轻易就想像到了那个景象,噗哧笑了出来。 「他从以前就是这种个性呢。」 西野学姊呵呵笑着,又继续说下去。 「年幼的我心想,如果要走在朔哥身边,这种发型比较适合。所以夏天结束时,我就把头发剪短了。」 简直和现在的夕湖一样,我心想。 居然让两位漂亮的女孩子剪短头发,你这个人真是的。 西野学姊腼腆地笑了起来。 「只是后来暑假都没再见过面了。」 一定就是在那个时候,我想。 西野学姊稍微成熟了一点。 「我也来剪短好了。」 我脱口说出了这句话。 剪短的话,能摆脱这种烦闷的心情吗? 西野学姊诧异地歪着头。 「内田同学,我们一开始见面的时候,你的头发更短吧?」 刚才想起的那段幼稚的自我介绍再次浮现脑海,我觉得难为情,忍不住转开视线。 「对,那时候我刚开始把头发留长。」 「这样的话──」 西野学姊的手指再一次轻柔地抚过我的头发。 她说着,声音彷佛在深夜里抒写着书信。 「你想必是怀着祈祷、心愿、憧憬,或是某人的目光── 这类美丽的事物在梳理头发吧。」 「咦……?」 头发轻盈流泻在指尖。 「女生改变发型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吗?」 西野学姊慈爱地眯起了眼睛。 原来是这样啊,我想。 夕湖和年幼的西野学姊剪短头发不是为了斩断什么东西,而是抱着积极向前的美好梦想。 如同一年前的我,带着希望把头发留长。 我轻梳着已经留得很长的头发,暗自决定要好好珍惜这头长发。 「谢谢你,西野学姊。」 对不起,朔同学。 我同时冒出这个念头,不禁苦笑。 今天晚上我要稍微打扰你平常待的这个惬意的地方。 不,西野学姊摇头。 「我才是,我总想着有一天要向你道谢。」 这下换我不解了。 「向我道谢……?」 「对,道谢。」 西野学姊说着,环顾起整间客厅。 夕湖和悠月同学不知道什么时候移动到了露台,好像是去关心山崎同学的练习状况。 西野学姊确认后,说了起来。 「第一件事是祭典。」 「啊啊……!」 我终于明白她要说什么了。 在决定要与朔同学和夕湖把话讲开来,祭典的前一天晚上。 我向管乐社的学姊打听到联络方式,打了电话给西野学姊。 在三个人和好的时候,我感觉朔同学肯定会因为西野学姊不在而寂寞,西野学姊也会希望能够在场。 『为了朔同学不惜这么做的你,为朔同学做到这种地步,真的好吗?』 『──我这么做是为了自己。』 我想起电话里的对话,嘴角轻轻放松了下来。 当时的决定没有错,我现在再次确定了这一点。 如果我为了自己选择避不联络,也许就没办法发现你的内心了。 那样的话,也不会有像这样和西野学姊交谈的美妙夜晚。 我呵呵笑说。 「不用谢,况且你请我吃了蓝色夏威夷锉冰。」 西野学姊微微睁大双眼,接着说了起来,像是有了什么领悟。 「你不只温柔,还很坚强呢。」 她露出寂寞的笑容,又继续说下去。 「如果内田同学没有约我,我到现在还会是一个人旁徨在那个夏天,也一定不会决定加入应援团……」 这样的话──我说着垂下眼角。 「幸好当初我有开口约你。明天也一起加油吧!」 「嗯!我和内田同学在这件事上都还有努力的空间。」 我们看着彼此,噗噗笑了起来。 笑了一会儿后,西野学姊以沉稳的语气接着说下去。 「还有一件事。我知道自己没资格对内田同学说这种话,希望你听的时候别误会。」 「好……?」 这次我真的完全没有头绪,沉默着等待她继续说下去。 西野学姊轻轻闭上双眼。 「谢谢你在那天晚上待在那个人身边。」 她说着,像在回顾那个已经远去的夏天。 西野学姊话中指的是哪一天,我心里有数。 所有事情突然起了变化的那一天,无月的夜晚。 啊啊,原来这个人也同样无比珍惜着经历那个八月抵达的这个九月。 我将内心丑陋的心声说了出来。 「我一直很羡慕西野学姊,在那个河岸,只属于你们的特别空间。」 「什么……?」 西野学姊惊讶地看着我。 我难为情地垂下双眼,轻轻摸着沙发。 「朔同学一直想坐的地方,是这里。」 西野学姊噗哧笑了出来。 「这话真奇怪,不管是上学、回家路上、假日,甚至是回到家后,待在朔身边的都是内田同学吧?」 我伤脑筋地搔着脸颊。 「那应该说是顺其自然,也可以说是我硬是要那么做……」 西野学姊有些促狭地说了起来。 「你知道吗?除了望同学,只有我没有进去过朔家。」 「啊……」 「所以那个河岸不是只属于我们的地方,而是只有河岸是我的地方。」 我不自觉心头一惊。 原来西野学姊一直抱着这样的孤独。 「陪伴着朔的日常生活的内田同学,我觉得很羡慕。」 所有人都在追求自己所没有的事物。 有时自己熟悉的那张微不足道的车票,在某人眼里却是一张入场券,通往无可取代的场所。 所以也许我们为了至少不失去属于自己的地方,格外珍惜现下的光阴。 我平稳地说了起来。 「我也可以向你道谢吗?」 「咦……?」 我将双手恭敬地摆在膝盖上面── 「谢谢你在那个秋天陪伴在千岁同学身边。」 话里缅怀着遥远的季节。 西野学姊的双唇轻启又阖上,接着像是按捺不住呵呵笑了出来。 她似乎觉得好笑,笑得身体都在晃动。 「说不定我们两个意外地很像。」 「我也有点这种感觉。」 「如果我们同学年,会成为朋友吗?」 「我们学年不同,不过我想还是可以成为朋友。」 「你可以教我下厨吗?」 「好,如果你愿意推荐我小说的话。」 「你可以问朔,优空同学。」 「你想让朔同学教你下厨吗,明日风学姊。」 我们交换着彼此不熟悉的称呼,两人看着彼此噗噗笑着。 简直就像泡泡从海底升向星空。 去年秋天连接起今年夏天,又再缓慢前往下一个季节。 总有一天,我会回想起这个夜晚。 西野学姊成为明日风学姊的这一刻。 * 我千岁朔从8号回到夕湖家客厅时,夕湖、优空、悠月、明日姊与健太坐在沙发,正在开心聊天。 所有女孩子都毫无防备地换上了睡衣,我、和希与海人不由自主移开了视线。 优空总是绑起来的头发也放了下来。 光明正大待在女生圈子里的健太,实在很有男子气概。 所有女生里最后洗澡的红叶冲向浴室,「学长,可以去洗了!」一下子就回来了。 我错愕地说了起来。 「好快,比阳还快。」 「是!因为我一点也不想浪费和大家一起度过的晚上!」 「非常好的心态。」 「浴缸塞子拔起来了!另外因为画面感觉很危险,为安全起见我也把香氛蜡烛吹熄了!」 「「「做的好!」」」 剩下的四个男生猜拳,最后决定以健太、海人、和希的顺序迅速冲个澡。 我在最后走出浴室时,时间已经将近深夜。 考虑到明天的练习,差不多该睡了。 不过──我看向大家。 所有人像是依依不舍,希望能够延长这一夜,没有人停止交谈。 夕湖咕哝着。 「真不想睡觉。」 悠月嗤嗤笑着。 「我懂,这是个不想睡觉的晚上。」 阳也嘿地扬起嘴角说。 「要聊到天亮吗?」 优空露出轻柔沉稳的表情。 「这是漫长的一天呢。」 明日姊呵呵地眯起双眼。 「的确是。」 我们四个男生也看向彼此,伤感地露出似笑非笑的笑容。 必须有人出面说该睡了,但我们尽管是海贼团,没有人愿意扮黑脸。 彷佛相信只要不睡,这一夜就不会结束,彷佛希望所有人能永远漂流在海上,平稳的沉默蔓延开来。 昏昏欲睡般的停滞,像极了现在的我们。 因为得到了满足,不再有期望。 推动这群没出息的前辈前进的── 「那么干脆大家睡在一起吧!」 是可靠的学妹。 我们愣愣地看着彼此,红叶见状又继续说下去。 「我们可以把棉被铺在这里!」 男生本来就打算在客厅打地铺。 女生的话听说在夕湖房间准备了棉被。 只要把房里的棉被搬到客厅来就行了,不会很麻烦。 虽然不麻烦──我看向七濑。 「这么做未免太……」 对方也露出了苦笑。 「对啊……」 「咦,为什么?」 红叶诧异地说。 「不是只有坐着和铺上棉被的差别吗?」 悠月无奈地说了起来。 「红叶,最大的差别在于是醒着还是睡着。」 红叶不为所动地应了回去。 「那么悠月学姊,你觉得在学长们面前睡着会被吃掉吗?」 悠月忽然往我看了过来。 然后她眯起眼睛。 「不,他们没有那个胆子。」 露出瞧不起人的笑容。 「喂为什么看我。」 阳也跟着起哄。 「毕竟是连按摩都会害羞的男人嘛。」 「那是因为你用力往脚底穴道按下去吧!」 明日姊怀念地说了起来。 「你是个懦弱的人嘛。」 「我可是个正直的人喔?」 优空激励着说了起来。 「不用担心、不用担心,朔同学只是温柔而已。」 「这种安慰方式最伤人喔!?」 最后是夕湖贴心地问着红叶。 「红叶你真的不会不放心吗?」 「是!完全不会!」 「那么大家一起睡吧?」 「赞成赞成!」 我看着她们的对话,无可奈何叹了口气。 不只是我,和希、海人与健太也都不是睡在一起会犯下大错的人,这一点所有人都明白。 照理来说最该感到不安的是新来的红叶,本人却完全不以为意。 我将判断交给女生们,她们纷纷点头同意。 「……来搬棉被吧。」 我咕哝着这么说之后,所有人便迫不及待站了起来。 * 女生协力将棉被从夕湖的房间搬出来,再由男生搬到客厅。 餐桌移到角落,五人份的棉被铺在地上。 夕湖本来打算睡在自己床上,所以少了一床棉被,不过她似乎打算和优空同睡在一起。 男生拿到毯子,在沙发周围躺了下来。 将矮桌立在墙边,挪出空间来后,由于位置较低,与女生之间刚好区隔开来。 我看见最后回到客厅的夕湖手上拿的布偶,随口说了起来。 「哦,是柴麻吕。」 雀跃的语气回答了我的话。 「嗯!我睡觉的时候都会摆在旁边。」 我自然而然露出了微笑。 正好在旁边的明日姊显得很纳闷。 「柴麻吕……?」 夕湖开心地眯起眼睛,手上抱着脖子上缠着不知道是领巾还是头巾的柴犬布偶。 「对!这是朔在游乐场的娃娃机夹给我的,我平常放在枕头边,没有这个就睡不着。」 明日姊看见她羞涩搔着脸颊的模样,不知为何稍微垂下了双眼。 她接着马上抬起头来漾出温柔的微笑,两人一起聊着往棉被走过去。 顺带一提,男生因为不好意思,没有进入夕湖的房间,也没有看见房间里面的样子。 不论对方是谁,在特别的时刻来临,她邀特别的人进入前,我们要是随便踏进房里,未免显得太不识趣。 想到这里,内心深处忽而消沉,感到了寂寞。 我为突如其来的感伤找起借口,很快就找到了答案。 『不论对方是谁。』 我懂了,我心想。 自己究竟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这种陈腔滥调不如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里。 即使我反覆这样肤浅的自我厌恶,也不过只是天真的逃避。 我试着坦率面对自己的心情。 如果接受夕湖的心意,说不定在特别的日子,我会成为她特别的对象,踏进那个房间里面。 然而这种事没有发生,不会发生。 所以有一天,走过那扇门的那个特别对象,也许是我连长相都不知道的某人。 最喜欢的声音、笑容、内心身体过去未来及所有的爱── 也许有一天,夕湖会将自己的全部献给别的男人。 光是想像,我就感到心痛欲裂。 如果这样的心情不能称之为爱情,究竟什么能叫做爱。 不过,我想着,低头轻咬住唇,不让其他人注意到。 当我想像着与优空、七濑、阳、明日姊的那种未来,同样感到了哀伤心痛害怕得就要哭了出来。 我忽然抬起头。 七濑与和希正在愉快聊天。 不经意间,在体育馆听见的随口说出的那句话,重新浮现在脑海。 『不过劝你在必须做出选择时,最好有舍弃某些事物的心理准备。』 尽管不想承认,这句话说的没错。 和希,你会做出什么样的取舍? 应该说,你已经做出了什么样的取舍了吗? 我对上七濑的目光,她结束对话,往我走过来。 和希露出温柔的眼神,目送她离开的背影。 「千岁,明天几点起床?」七濑说。 「都这么晚了,九点起床就行了吧?」 总有一天,虚假的恋爱会成为真实吗? 「也是,早起的人可以自由活动。」 「七濑你在这种时候,好像会作息规律地醒过来。」 七濑与千岁有一天会回到悠月与朔的关系吗? 「别这么说,要是我呼呼大睡不就太丢脸了。」 希望九月不要结束。 希望树木不要变色。 希望第一天的夜晚不要带来第二天的早晨。 某人的呵欠声响起。 某人跟着揉起沉重的眼皮,睡意接连来袭。 差不多该说晚安了。 * 轮流刷完牙后,回到了客厅。 棉被挤在一起的景象,非常有合宿夜晚的气氛。 女生们纷纷雀跃地钻进被窝。 猜拳的结果,和希与健太睡沙发,我和海人睡地毯。 我将头枕着充当枕头的抱枕,身上卷着一条毯子。 毯子好像在白天晒过太阳,传来暖洋洋而且和煦的阳光气息。 夕湖站在客厅中间,向大家说了起来。 「有人放音乐会睡不着的吗?」 不会、没关系、这样比较放松──所有人各自做出回应。 「那么我来设定定时关机。」 音响传来云居遥的『blue friday』。 就像深夜里的蜡烛,夕湖说。 「我会留盏小灯。」 有几个瞬间,会让人真实感觉到正住在别人家里。 比如说踏进玄关时的气味、晚餐的用餐时间、菜色或是沙拉调味料的种类、洗澡习惯、洗发精与润发乳的香味、冷气的温度与流经耳边的音乐。 比如说,就寝时的灯光。 我基本上会把全部的灯都关掉,让房间里完全暗下来,但是也有人不点个小灯,心情就无法平静。 ──因为独自醒来时,会发现只有自己孤单一人。 夕湖平常不知道会不会留小灯,她可能单纯是考量到有人在不熟悉的屋里半夜要去洗手间,也可能是她睡觉时本来就会留一盏小灯。 不论是哪种情形,我觉得这么做的感觉很不错。 那就像在深夜里,用来指引方向的灯塔。 忽然间,睡在稍远处的海人悄声说着,故意压低音量不让女生听见。 「唉,朔。」 「嗯?」 「夕湖果然很可爱。」 「……我有同感。」 对话没有再继续下去。 海人转过身去,背对着我。 我把手盘在脑后,看着天花板发呆。 即使共处一室,看不见夕湖、优空、七濑、阳、明日姊、和希、海人、健太与红叶他们脸上的表情。 他们或许早就闭起双眼,也可能正想着心事,比如说某个男孩或是女孩。 偶尔传来轻细的呼吸声与衣服摩擦的声响,让人感到莫名的烦心以及温暖。 「朔,你还醒着吗?」 夕湖忽然叫起我的名字。 我觉得很难为情,照常耍起了嘴皮子。 「睡着了。」 「呵呵,真奇怪,朔居然在这里。」 「当然在。」 「嗯,你真的在。」 我认识的夕湖与我陌生的夕湖。 两者穿梭来去,简直就像昨天与今天。 七濑不耐烦地说。 「别打情骂俏了。」 和希夸张地叹了口气。 「小孩子该睡觉觉啰。」 健太难得接话下去。 「祝您有个恶梦。」 海人依然背对着我,小小声嘟囔着说。 「真的会在吧。」 优空伤脑筋地苦笑了起来。 「夕湖,你贴太近了。」 阳有些愉快地说。 「啊,你们吵成这个样子,根本睡不着。」 呵呵,明日姊的声音响起。 「大家想必是希望可以永远沉浸在宴会的气氛里呢。」 红叶说着,像是被逗乐了。 「还不到结束的时候,接下来才正要开始。」 嘻嘻哈哈,摇篮般的夜晚笑着。 朦朦胧胧的睡意,寂静的低唱。 这样的日子里,不论谁都想成为最后闭上眼的那个人。 直到接下来不会再有事情发生,不会错过任何只字片语,才能够安心沉睡。 宛如某人舍不得合拢双眼的眨眼声,絮絮叨叨的悄悄话,辗转反侧的翻身声,就算只漏掉一个也会后悔莫及。 愈是抵抗睡意的来袭,视线就愈是模糊。 滴答滴答。 秒针的声音格外响亮,规律的节奏一步步诱人进入梦乡。 最后是某人轻细的鼾声,取代了互道晚安的声音。 鼾声一个又接着一个响了起来。 呼呼呼呼。 我的眼皮也愈来愈沉重。 在留也留不住的意识一隅,我心想着。 为什么我们不能维持现状。 忘记男女的界线,共枕在同一个房间。 某人接续某人的梦境,所有人做着相同的梦。 每个人一、二、三齐声数着羊只。 真希望能永远飘流在这个夜晚。 ──沉溺于十七岁的青蓝。 * 似乎有人在碰我,我忽然醒了过来。 微微睁开眼皮时,四周依然静谧如深夜。 视线看向时钟,时针指向五点整。 真难得,我心想。 我基本上是一觉到天亮的体质,很久没有在这个时间起床。 也许是因为合宿,心情比平常还要雀跃的缘故。 继续睡吧,在我将不知道什么时候侧躺的身体翻回仰躺的姿势时── 「学长?」 头顶上蹲着一个女孩子,她窃声说着。 「──」 我好不容易克制住差点大喊出来的声音,揉了揉眼睛,在意识总算清楚时轻声说着,小心不吵醒大家。 「红叶……?」 学妹像是松了口气,接着开心地露出了微笑。 「对,就是红叶。」 我终于坐了起来,继续说下去。 「吓到我了。」 红叶过意不去地搔着脸颊。 「对不起,我本来不想吵醒学长……」 她稍微低头致歉,又继续说。 「学长实在睡太熟了,我忍不住戳了下你的脸颊。」 我苦笑着说: 「你起得真早。」 红叶回答的模样很尴尬。 「……我一直很想睡,只是可能因为和崇拜的大家睡在一起太兴奋,怎么样都睡不着。所以我想,也许看着学长的脸能静下心来。」 「不许朝刚睡醒的人挥出这种重拳。」 我说着,用力伸展了一下身体。 陌生的房子,陌生的前辈们。 在无法转换心情的状态下独自醒着,的确是会感到不安。 红叶扭着手指,有些落寞地说: 「对不起,学长。我会回去自己的棉被,你慢慢睡吧。」 「不用。」 我说着,稍微伸展着手腕与肩膀。 「不如我们去散个步吧?这种时候最适合到外面吹一下风。」 红叶诧异地睁大了双眼。 「咦,你愿意陪我吗……?」 我从容地点了下头。 「你去换衣服,小心别吵醒大家。总不能穿着睡衣出门吧。」 「……是!」 她压低声音,语气里藏不住雀跃,匆匆忙忙离开了客厅。 我苦笑着,呼地吁了口气。 因为受到惊吓,脑袋完全清醒了。 尤其一睁开眼睛就看见有人在等待自己醒来的脸,我实在无法放下这样的学妹,再继续睡回笼觉。 类似的经验我也有。 我记得那时候是小学,第一次参加棒球社的合宿。 地点好像是在名为大鼓之丘的公共住宿设施,两间和室相通,所有社员睡在一起的那天晚上。 四周早已熟睡,只有我迟迟睡不着。我或是稍微大声咳嗽,或是用力掀开棉被走去洗手间,在可以借口说没有要把人吵醒的范围内,暗自期待会有人醒来。 说不定戳我脸颊的红叶,也隐约有这样的期待。 无论如何,我心想着,安静摺好毯子。 这也是只会出现在合宿的景象。 * 等红叶回来后,我们小心翼翼不吵醒大家,走出了屋子。 夜幕似乎逐渐褪去,但外头依然昏暗,天空中也有星星在闪烁。 t恤搭配短裤还不至于感到寒冷,只是这个时间比想像中的还要凉。 身旁的红叶照样穿着打褶短裙,但是上半身穿了件宽松的爱迪达运动外套。 在屋子前面用力伸展身体,深呼吸一口气,一天开始前的空气充满着整个肺部。 凛冽而且清新,没有一点杂质。 四周没有见到半个人影。 咻、叩,只有配送报纸的阵阵声响,带来黎明将近的预感。 虽然不会想每天在这个时间醒来,不过早起实在很新鲜。 两人漫步走了起来后── 「学长,我们可以去一下昨天练习的公园吗?」 走在身旁的红叶说。 「可以是可以……」 反正我们本来就没有目的地。 我在附近的自动贩卖机买了罐装咖啡,进入公园,先在里面等我的红叶开心地说了起来。 「明明只过了一个晚上,总觉得好像是很久以前了。」 「那不是因为你一直醒着吗?」 「讨厌!不要这么扫兴嘛!」 我尽管调侃,其实也稍微懂她的心情。 所有人兴奋地嬉闹,简直像整个暑假浓缩在这一天。 即使睡醒了依然没有从梦中醒来,我莫名感到了放心。 说不定因为我看最久的是红叶的脸。 啊啊,我处在接续着昨天的今天,我心想着。 也许是后辈这个与以往不同的存在,让我有这种感觉。 我正思考时,运动外套忽然窸窣作响,红叶跑了出去。 「学长,这里这里!」 她朝我招手,我跟着过去后,她在通往球场与游乐设施广场前的小楼梯停了下来。 她坐下,「学长,请坐。」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那是我和夕湖绕到这里来时固定坐的位置。 还是去坐长椅吧,这话差点说出口。 然而,红叶抢先我一步── 「你都和夕湖学姊坐在这里吧,我觉得很羡慕,有点想体会那种气氛。」 羞涩地搔着脸颊。 我不知为何松了口气,说了起来。 「原来你从夕湖那里听说了啊。」 「对!学姊说:『我都和朔在这里聊天。』」 既然她都知道了,拒绝她的话好像很差劲,我不禁苦笑。 再说,如果对方是其他女孩子还得有所顾虑,她毕竟只是学妹。 最近我对这种事实在警觉心太高了,我自嘲了起来。 我在红叶身边坐下,拿出冰的黑咖啡与拿铁。 「你要哪一个?」 红叶思考了一会儿后说。 「学长你比较想要哪一个?」 「因为是早上,比较想喝黑咖啡吧。」 「那我要黑咖啡!」 「唉。」 我不自觉吐槽了回去,把咖啡递给她。 ──铿隆。 红叶很自然地把手放进我的口袋里。 从声音听来,应该是买咖啡的零钱。 我错愕地说: 「这种时候让人请客又不会怎样。」 红叶淘气地眯起眼睛。 「嘿嘿,学长的口袋好温暖。」 「别乱摸我大腿,很痒。」 红叶把手抽出来,打开易开罐拉环,接着看向我这里。 「干杯。」 「天还没亮唉。」 我说着,罐子铿地碰了下对方的罐子。 喝了口拿铁后,美妙的甜味润入喉咙,我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很渴。 因为我们聊得很兴奋,聊着聊着就睡着了吧。 如果是在自己家里,枕头边通常会摆一杯水,或是起床后马上稍微漱个口再打开冰箱,然而住在别人家里,这种日常的习惯动作也会不小心忘记。 虽然说今天是为了注意不要吵醒大家,如果是住在饭店或是旅馆,生活模式就会和平常一样,实在很奇妙。 说不定,其实是不想随意践踏别人的地方。 脑袋可能还没睡醒,我不断在根本没有必要思考的事情上面打转。 夕湖昨天说:「冰箱里的饮料都可以喝。」 从琴音小姐的个性来看,想必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但就算是这样,我也不敢真的随手打开冰箱,就连负责伙食的优空,在使用食材时都会一个个向夕湖确认。 另一方面,饭店与旅馆因为不是专属于某个人而是大家的地方,在某种程度上可以按照平常的生活起居。 简直和我们一样,我心想。 所有人的场所,与专属于某人的场所。 双边拉起一条界线,互相礼让着不跨越过那条线。 比如说,应援团是与大家共度的地方。比如说,这道楼梯是属于我与夕湖的场所。 红叶喝着黑咖啡,神情有些严肃地说。 「学长,你都在这里和夕湖学姊聊些什么话呢?」 我眯起眼睛,回答得很笼统。 「我们聊很多。」 「从什么时候开始?」 「大概一年半吧。」 「很长的一段时间呢。」 「感觉起来很短暂。」 红叶不知为何错愕地笑了。 「各位学长姊真的很温柔,感情很要好呢。」 我回应着,把她也加进我们的行列。 「现在你也是我们的一员了。」 随口说出的这句话── 「──不是。」 遭到红叶驳斥,语气十分坚决。 「我无法加入各位学长姊的圈子,也不会加入。」 遭到突如其来的拒绝,我沉默着,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红叶像是察觉异状,脸上的表情放软了下来。 她支着楼梯,前倾的身体忽而贴近我。 在手肘与手肘碰触的距离── 「我只想当各位的学妹。」 她嘿嘿笑着,仰望着我。 这样啊,我说。 「要再走一走吗?」 「我想再走一走。」 我站起来,将压扁的空罐丢进垃圾桶里。 与学妹共同迎接的早晨。 所有人仍在沉睡的秘密时光。 只有消失前的繁星,在守望着我们。 * 奇怪,千岁,红叶……? * 接着,我和红叶两个人走在附近的田间小径。 天色渐亮,夜晚就要结束。 天空从乌羽色转为瑠璃色飘着秋日的卷积云。 急着奔向国道的车头灯逐渐增多,城镇醒来的气息从四面八方传了过来。 绵延的山脉彷佛昨天与今天的分隔线,鲜明地浮现在远方。 肌肤不知不觉适应了凉爽的空气,土与稻穗的香气忽而浓浓地扑鼻而来。 走在身边的红叶随口说了起来。 「对了,学长,昨天晚上你在想什么事吗?」 我摸不着头绪,纳闷地歪着头后,她又继续说下去。 「就在大家搬完棉被后啊,你好像很忧郁,神情有点凝重。」 这下我总算想了起来。 她指的是我从夕湖房间联想到爱情,心烦意乱的时候吧。 她观察得真仔细,我在惊讶之余,也自觉有点丢脸。 居然让学妹轻易看穿,真是太没用了。 我老实招了。 「总觉得不论是好事坏事,很多事情都停滞了下来。」 「停滞吗……?」 我搔着头继续说下去。 「有很多事在这个夏天告一段落,虽然说是结束在该结束的地方,也就因为这样踏不出下一步。」 我怎么对学妹说出这些话来了。 红叶的话让我察觉,这个九月很平稳,很满足,所以有点忧郁。 虽然想维持在这样的状态,但这样真的好吗? 这个念头始终萦绕在我的脑海。 红叶歪着头,严肃的目光直盯着我。 「学长想走出这样的停滞,摆脱忧郁吗?」 我眺望远方的天空,紧握住拳头,咕哝着说。 「其实我不想走出来,可是不能不走出来。」 打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了。 九月只会是九月。 一旦在不是夏天也不是秋天的夹缝间安定下来,将再也脱离不了那个地方。 「我说,学长?」 红叶的小指像在许下约定,忽然轻轻勾住我的小指。 「学长的期望就是我的期望。」 她说着松开勾住的小指,踏出一步、两步、三步,接着往我转过身来。 「所以说,学长的忧郁……」 她背对东方的天空,高高举起食指── 「就由我来驱散。」 露出了快活的笑容。 那一瞬间。 ──耀眼的火红太阳升了起来。 草木、田地、水路、大楼,铁塔以及云朵。 犹如抹去夜色,逐渐染上了唐红色。 酣睡的时钟指针,喀嚓醒了过来。 季节转变,我们也在改变。 接着到来的会是秋天,还是返回夏天,抑或是…… 眼前的景色宛若魔法,夺去了我的目光。 站在这幅景象中间的,是色彩斑斓的美丽学妹。 某人的希望实现时,就有某人的希望落空。 红叶带来了曙光。 不知为何,我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 我们回到夕湖家,各自钻进棉被或是毯子里,睡起回笼觉。 红叶似乎终于也进入了梦乡。我受到味噌汤的香气吸引着醒来时,夕湖等人正看着她蜷曲着身体,发出可爱的鼾声。 等红叶醒来后,我们吃起优空做的饭团与味噌汤。我正觉得其中有一颗饭团特别难看但是格外引起食欲,才知道原来是阳也有帮忙。 中午前,在公园复习昨天的进度。 接着回夕湖家,享用萝卜泥荞麦面,下午也是大家一起全力投入练习。 就这样到太阳下山时,包括优空、明日姊与健太在内的所有人,几乎都能跳得驾轻就熟。 最后全部跳完一遍后,我看着七濑说。 「嗯,算是很不错吧?」 七濑点头,显得相当有自信。 「是啊,来夺下优胜吧。」 健太听见后,往地上跪了下去。 「我、我还以为命要没了……」 优空苦笑着,两条手臂无力地往下垂。 「今天可能没办法准备晚餐了。」 明日姊摆了摆手,接着说下去。 「连文库本也拿不动了。」 就连和希的额头也冒出了汗水。 「不过总算是有模有样了。」 海人嘿嘿地揉着鼻子。 「如果所有人一起跳,气氛肯定很热闹。」 大口灌着宝矿力的阳说。 「虽然说宴会的环节还没搞定。」 夕湖双手握拳,举到了胸前。 「凭我们这群人,绝对没问题!」 接着,所有人的视线自然而然聚集到学妹身上。 红叶回应大家的期待,拳头高举了起来。 「那么大家一起来。」 我们大喊了起来,宛如出航的吆喝声,也像是预备开始的枪声。 「前进!」 「「「「「前进!!!!!」」」」」 我们尽管早就精疲力尽,但依然开朗的嗓音,响遍了整座公园。 和煦的落日如同聚光灯,照亮着所有人。 众人纷纷举起手中用来充当成剑的木棍,叩叩地互相敲击。 也许我们的现在的确是如眼前夕阳般舒适的一池温水。 也许我们只是浸泡着双脚,和乐融融地停留在这个地方。 即使如此──我思考着放松了全身力气。 想到所有人都无法做自己的八月── 有个所有人都能自在度过的九月,也不算过分。 三章 我们的容身处 全新的一周开始,星期一。 班会开完后,同学们手脚俐落地搬开椅子。 文化祭的戏剧似乎也要正式动起来了。 我拍了下荠的肩膀,她正站在人群中心下达各种指示。 「不好意思打扰你,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因为六日进行了密集练习,应援团今天暂停活动一天。 尤其优空、明日姊与健太这三个人神色疲惫,况且进度超前,本来恐怕还需要花上一个星期以上的时间,只休息一天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荠合掌,显得很过意不去。 「剧本稍微遇到瓶颈,还没办法开始练习。」 我轻轻摇头。 「那是没关系。多亏你之前的提议,应援团那边进展得很顺利。」 荠放心了下来,脸上神情也跟着放松。 「那就好。啊,那个搬到讲台去!」 没问题──接到指示的同学开朗地说。 说话说到一半下起指示的荠看向我。 「抱歉,事情有点多。」 我轻轻笑着。 「真可靠啊。」 事实上,以荠为中心,成功整合了全班同学。 原本我担心负担会太大,但是她展现出了超乎我想像的办事能力。 她露出促狭的微笑。 「你觉得很意外吧?」 我也开玩笑应了回去。 「毕竟你看来就是会说『文化祭不会太没劲了吗?』的人嘛。」 「这话太过分了吧!?」 「结果导致班上气氛恶劣,爆发冲突,你一火大就把表演服装撕破,『这么认真跟白痴一样!』说完冲出教室,但在最后还是深自反省,回来帮忙,说起来你得要负责这种文化祭的王道剧情……」 「怎么忽然乱扯一通!?再说我的个性没那么差劲!」 我们看向对方的脸,爆笑了出来。 笑了一会儿后,荠接着说下去: 「我只是如果有其他能负责的人,不会主动出面而已。我很期待文化祭,而且如果把事情全部丢给千岁同学你们,心里也过意不去。」 我呵地笑了起来。 「谢啦,荠。」 荠做作地偏着头,眼睛往上看着我。 「咦,你刚才有点心动了吗?」 我扬起嘴角说。 「是啊,差点迷上你了。」 啊哈,荠笑着。 「我没有夕湖和悠月那么沉重喔。」 「要是让本人听见,小心她们生气。」 「正确来说,我戳到了她们的痛处。」 「原来已经说啦。」 我们又再一次看向对方的脸,笑得身体发颤。 不开玩笑了,荠说。 「其实是关于剧本,开始着手后才发现白雪公主的改编没有想像容易。」 我稍微思考了一下。 「毕竟女主角从故事中段就陷入沉睡了。」 「对对,可是又不能删除毒苹果的桥段吧?」 「说到白雪公主,最有名的就是魔镜和毒苹果了。」 荠垮下肩膀,显得很伤脑筋。 「所以说,你们可以继续专心准备应援团。如果你们有什么好点子,也欢迎提供。」 「知道了,我再告诉七濑他们。」 「嗯,我也会在line群组上面发讯息。」 我看向热闹而且缤纷的教室。 「有什么搬运资材之类的粗活需要我帮忙的吗?」 荠听见后,错愕地吁了口气。 「不用,那种事推给亚十梦他们就行了。千岁同学你们是班上的活招牌,可以休息的时候要尽量休息。」 「好吧,回去前我会问他一下。」 「嗯,明天见啦!」 我轻举起手来回应荠的话,这时正好亚十梦搬着一块大板子进入教室。 「呦,你满认真的嘛。」 我走过去这么说时,他不爽的眼神往我看了过来。 「啧,是那家伙太啰嗦了。」 亚十梦视线前方的人正是荠。 我苦笑着说。 「没想到你是怕老婆的类型。」 「我要杀了你!!!!!!」 我趁亚十梦搬着板子没办法活动,继续大酸特酸。 「说话别那么没品,小心荠同学教训你一顿。」 「去死。」 「好危险!?」 不要在这种地方乱挥动板子。 而且还谨慎地先确认过四周的状况,只攻击我一个人。 对了,我转换心情说。 「需要帮忙吗?」 「蛤,谁要你这种人的帮忙。」 「不要这么冷淡嘛。」 「你要是闲着没事做,就回去挥球棒。」 「不要忽然对我那么温柔,人家会心动的。」 「应付你才是最累的!!!」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应该没问题。 「好啦,打扰你了。」 我正要离开时,「喂。」亚十梦叫住我。 「应援团那边怎么样?」 意外的问题问得我不自觉苦笑了出来。 「好好期待吧,我们准备了超狂的表演。」 亚十梦哼了声。 「既然要表演就不许无聊。」 「你这个人一定要用傲娇来结束对话吗?」 ──唰。 我轻巧躲过不由分说挥过来的板子,离开了教室。 * 我走在校舍里,一路走向门口,学校整体充满着雀跃的气氛。 所有人或是多解开一个衬衫钮扣,或是裙子长度隐约短了一点,或是戴上五颜六色的华丽发饰,或是迫不及待穿上提早完成的班服…… 欢庆气息染上了校园的每一个角落。 制作中的立牌、油漆与水彩,某间教室飘来的松饼香甜气味,在走廊练习清唱的五人组。 从窗户俯视停车场,装置艺术的制作看来也很顺利。 楼上响起管乐社的吹奏声,不同于平常的古典乐,全变成了耳熟能详的流行歌曲。 优空现在有办法吹萨克斯风吗? 照她的样子看来,手应该早就举不起来了。 忽然间,我想起国中时赶来棒球比赛的管乐社。 打进前四名后,每次进攻时都会有管乐社的演奏来为我们声援,而且随每一位选手变换曲目,我的打席演奏的是whiteberry的『夏祭』。 那样的场景像极了电视上看见的甲子园或是职棒比赛,我记得自己很兴奋。 我委身在怀念的记忆,在校舍门口换鞋。 不知道从何时起,我能坦率地面对棒球的回忆。 尽管去年过得枯燥乏味,学园祭的准备期间原本就是这种气氛。 过去与现在与未来交会的非日常景象。 既长且短的前夜祭。 虽说旅行最快乐的时候是计画,学园祭也是一样。 校外祭、体育祭、文化祭。 为了这仅仅三天的时间,花上将近两个月进行准备,所有人忙得团团转。 当天一到,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所以我们在十年后回想起来的,肯定会是现在这些日子。 学园祭、体育祭与文化祭几乎不会留下印象,只有与伙伴们共度的时间会在脑海浮现。 当天做出精彩的表演,观众气氛热烈,得到高分。 ……不对。 在夕湖家合宿,小内的料理很美味,晚上的公园很暗,大家的睡衣还记得很清楚,隔天千岁与红叶睡到很晚,肌肉酸痛手举不起来。 对了,那时候播的是哪首歌? 我乱问的。 咚咚,stan smith的鞋尖蹬着地面,我抬起了头。 要尽可能珍惜这一切。 即使是一不注意就会溜走的瞬间,也要一幕一幕停下脚步拍照留念。 我思考着走出校舍门口时── 「学长。」 原本倚着柱子的红叶往我跑了过来。 我有些惊讶地说。 「田径社休息吗?」 红叶抓着背包背带,活力十足地回答我的问题。 「对!」 从情形看来,不像是巧合。 「难不成你在等我吗?」 「没错没错!」 学妹的每个回答都很简短,我苦笑着这么问她。 「唔,为什么……?」 红叶答得很爽快,一点也不害臊。 「如果学长愿意的话,我希望可以在集体练习前再确认一次双人舞。」 「啊啊……」 这下我总算明白了。 虽然其他人也记住了舞步,但双人舞基本上需要我们两个人在众人面前进行示范。 红叶已经跳得十分熟练,大概本人还不放心吧。 「那么在回家路上随便找一座公园吧。」 「好,麻烦学长了!」 * 在平常的河岸边,我们并肩走在一起。 今天应援团休息,我们都没骑脚踏车来。 顺带一提,我们两个的家在同一个方向。 快到水门附近时,红叶像是灵光一闪。 「学长,要在那里练习吗?」 她说着,指向我与明日姊聊天的老地方。 我还没回答,红叶又继续说下去。 「学长与明日风学姊偶尔会在那里聊天吧,那幅景象如诗如画,看起来超梦幻,我一直很憧憬呢。」 这么说来,我心想。 这里是红叶的上学路线,她会看过我们也不奇怪。 我搔着脸颊,有些伤脑筋。 「可是那里太窄了吧。万一脚踩空摔到河里面,那可一点也不好笑。」 要说我想太多也可以,想到与明日姊在那里度过的时光,我实在不由得心生犹豫。 除了优空追上来的那天傍晚,我没有和其他人坐在那里过。 红叶像是从表情察觉我的想法,语气十分消沉。 「……啊,对不起。」 她抓着制服的袖子,愧疚地继续说下去。 「我只是想如果在这里等,说不定也能见到明日风学姊。」 抬起头来的红叶接着说,像是强迫自己表现出开朗的态度。 「我们还是去公园吧,学长!」 受不了,我顿时感到尴尬,我又让学妹多操心了。 再说,红叶的话也有道里。 在这里练习或许能见到明日姊,而且想到这么做是在等她来,内心也比较容易接受。 刚好我正担心她因为突然做出那些不习惯的动作,身体不知道有没有哪里感到疼痛。 好,我转换心情说。 「我们就边练习边等明日姊吧。」 红叶的脸色瞬间亮了起来,开心地眯起眼睛。 「是!」 我们往下走到了护岸的中间。 虽然说是夕阳还太早,太阳已经开始西斜。 拂过水面的微风日渐凉爽,逐步带来了秋天。 我们将背包放在旁边,红叶使用手机播出音乐。 ──扑通。 某处传来水声,四周一片静谧。 不管是车子、人、猫还是乌鸦,所有动作同时停止,出现有如季节间隙的空白。 「学长?」 红叶微笑着伸出手来,露出动人的成熟表情。 「从这里开始吧。」 有那么一瞬间,我着迷地看着她,我发觉后看向走在岸边的同校学生,确认再次开始流动的时间。 「这里人这么多,真害羞。」 红叶主动轻轻拉起我的手,打断我的玩笑话。 她睁着水汪汪的双眼,轻抚耳际的音色织成话语。 「就跳给他们看吧。」 接着彷佛在邀我共舞,她踏出一步,紧贴住我的身体。 * 我西野明日风拖着沉重的身体与轻快的心情,站在鞋柜前。 不知道多久没有这么明显的肌肉酸痛了。 醒来时,连从床上起身都有困难。我觉得这样的自己很好笑,一个人发出声音来笑个不停。 今天休息,我感到有点寂寞。 休息想必是为了我、优空同学与山崎同学着想,但是其实就算进行练习也无所谓。 我思考着,随手伸向我放在鞋柜最上面那一层的鞋子── 「──」 发出了不成声的哀鸣。 ……呃,对不起,刚才是骗人的。 好痛,我轻轻揉着右手。 照这种身体状况看来,根本不可能好好练习。 你回去后,大概又在挥棒了吧。 运动社团真是太强了,我不禁苦笑。 这次我慎重而且缓慢地取出鞋子,穿上后走出学校。 昨天的我还和大家待在一起,今天的我只有一个人。 不过等到明天,又可以重回那个圈子里面。 呵呵,我掩着嘴。 想起既短又长的那两天合宿,脸上表情不自觉放松了下来。 不只是因为可以与你在一起,最让我开心的是能与青海同学、优空同学还有大家共度过宝贵的光阴。 我的名字终于可以加入你们的故事。 还有,我想着望向天空。 朔同学无法轻易确定心意的理由,我也明白了。 你们互相为对方着想,不论是属于自己还是他人的场所,都一样重视。 与优空同学聊过后,我注意到一件事。 她同样也是经由那座岸边上学,但是至少在这一年里,在我与你聊天时,她一次也没有来和我们搭话。 当然也有可能单纯是难以启齿。 不过,实际与优空同学交谈过后,我知道了。 那个贴心的女孩必定是在尊重属于我们的地点与时间。 以前掠过脑海的想法稍微改变形式,回到脑中。 我愈是接触你们,这样的希望愈强烈。 我们不能就这么维持在现状吗? 我们一定得要给出男生与女生的答案吗? 这么做只是暂时的拖延,是害怕受伤害的逃避,这些我都明白。 不论多么难受,总有一天还是需要面临决定的日子。 以我的情形来说,半年内一定得做出抉择。 不过我只想要再多一点时间,至少在学园祭结束前── 我希望能继续是我们的一员。 我思考着这种事,走近了平常的河岸。 说不定,我抱起了泡沫般的期待。 ──说不定今天能见到你。 你可是最会照顾人的朔哥,想必会挂心不太擅长运动的我。 不过,你同样也是最嘴硬的人,也许会开玩笑说「有办法换衣服吗?」,或是「走不出剪票口有遇到什么麻烦吗?」 虽然也可以一如往常闹脾气,如果我偶尔像那个儿时的夏日直接拜托你,也许你── 「咦……?」 会陪我练习双人舞…… 啪,书包落地的声音。 我站也站不稳,握住了桥上的护栏。 ──咚。 骗人,为什么。 我不停眨着眼睛,难以接受眼前的光景。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头脑冷静,心悸却停不下来。 呼吸急促,喘不过气,我愈是在意,心脏就跳得愈快。 因为,那里,为什么。 你和望同学为什么在属于我们的地方跳舞? 两人就像一道月影交叠,相连,依偎── 为什么践踏属于我们的地方? 那个女人是谁,我揪住了心脏。 从这里看不见你的脸。 可是牵着你的手的那个人,绝对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天真的学妹。 她的表情,她的双眸,她的身体。 ──那是个飘散出强烈魅力的女人。 为什么呢,在这个瞬间,我在内心祈祷似地呐喊不要带走他。 我有种感觉,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我们不知道的时候,她就要把你引诱到未知的世界。 朔与望。 我看着优雅舞动的两人,这个词忽而刺痛我的内心。 他们绕行着,宛如月亮的圆缺。 度过的时间,交谈的话语,就连流下的泪水,也全部聚拢着胀大开来。 忽然间,望同学注意到我。她停下跳舞的动作,朝我用力挥手。 「明日风学姊!」 骇人的妖艳气息如幻影消失,恢复成这两天来一起度过的天真学妹的脸庞。 我想也是,是我多心了。 还不到黄昏。 想必是身体还很疲累吧。 我捡起书包,轻轻挥着手,走向他们所在的地方。 咚、咚、咚、咚。 望同学开心地嘿嘿笑着。 「我和学长一起在等明日风学姊呢!」 果然是这么一回事。 我怎么一个人在钻牛角尖,摆出那种凝重的表情。 你的脸有些难为情。 「红叶说想要我陪她练习双人舞。 在这里练习的话,也许可以遇到明日姊。」 嗯,我也觉得今天可以见到你。 如果你也是这么想的,我很高兴。 咚咚咚咚咚咚── 望同学兴奋地说。 「这个地方的气氛好棒喔!」 她天真无邪地践踏这个地方,往我走过来。 「明日风学姊?我以后也可以过来这里吗?」 「……不要。」 我甚至不知道那是从谁口中说出来的话。 「别说了!!!!!!!!」 不知不觉中,我握紧拳头,嘶哑着喉咙大叫了出来。 「「咦……?」」 你和望同学疑惑的脸庞映入眼里。 「啊……」 我究竟做了什么好事。 朔同学与望同学的神情愈来愈消沉。 不对,等一下,这不是我要说的…… 朔同学咬紧嘴唇,像个挨骂的小孩。 「对不起,明日姊,那个……」 望同学打断他的话,向我低头。 她的语气慎重,像在努力遏制内心的惊慌。 「明日风学姊,真的很对不起,是我太得意忘形了,我明知道这里对你们来说是很特别的地方。」 拜托不要向我道歉,刚才那是我…… 望同学低着头,又继续说下去。 「可是,学长没有错,是我硬拜托他,他不得已才陪我留下来,所以要怪的话怪我就好了。」 好难受,无法呼吸,心悸停不下来。 平常我都是怎么呼吸的。 这种时候才是最需要话语来表达。 为自己的过错道歉,可以的话像你一样用玩笑话缓解现场气氛,然后…… 朔同学挤出声音,像是要哭了出来。 「不是的,我不是没有考虑到明日姊……」 我承受不住你那张哀伤的脸。 「对不起!」 打断了你的话。 「明天我一定会去向你们道歉。 拜托你们忘记今天发生的事!」 接着我激动地向他们低头告辞,跑了出去。 「明日姊!」 「明日风学姊!」 啊啊,太悲惨了。 我背对着拒绝他们的声音,心里想着。 我天真地以为不需要做出男生与女生的回答。 我安逸地以为可以暂时维持在这样的状态。 斗大的泪珠停不下来,我狂奔着,试图甩开眼里的泪水。 我根本就是个无可救药地坠入情网的女人。 居然差劲地嫉妒纯真的学妹,伤害她,我是个不够格的学姊。 那里不是属于我和你的地方。 那里是河岸,不论谁都可以坐下来。 我究竟误会了什么。 具体的事物,专属于我个人的位置,根本哪里都不存在。 咳、呕,我呕吐似地渴求着氧气。 好痛苦好难过好伤心好生气,干脆就这么如同幻影直接消失。 想必不论是过去还是未来── ──我都想成为只属于你的明日姊。 * 我七濑悠月在周一晚上,打了通电话给千岁。 应援团的集体练习明天就要开始了,我想事先讨论一下。 铃声响得比平常还要久,他接起了电话。 「嗨。」 『…………喔、嗯。』 从回应听来,我注意到他的状况不太对劲。 他的反应比平常迟钝,语气也很低沉。 「怎么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接着有些无精打采地说。 『……抱歉,没事。』 「快说。」 话说出口后,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千岁迟疑着说了起来。 『我太轻率了。』 「你平常就是个轻浮的人。」 对话终于上了轨道,他发出近似笑的叹息声。 接着他决定坦承,说了起来。 『我惹明日姊生气了。』 「什么……?」 我没想到会听见这句话,顿时僵住了。 从千岁的样子看来,应该不只是闹点小脾气而已。 那位稳重又知性的西野学姊居然会把情绪发泄出来,实在难以想像…… 「千岁,我先确认一下,你有好好用温柔的亲吻当作开场白吗?」 『你用正经的语气在说什么鬼话?』 呼,千岁似乎终于放松了下来。 『谢啦,七濑,我感觉轻松了一点。』 「有人教我可以用无聊的笑话来讽刺严重的事情。」 『这样啊,待会也得向那个人道谢。』 所以呢,我继续问下去。 「发生了什么事?」 『说来丢脸……』 千岁娓娓道来今天放学后发生的事。 双方的说法我都能理解,觉得有点感伤。 红叶与千岁也不是没有顾虑到西野学姊的心情,但是双方就像钮扣扣错了地方…… 听完后,我说了起来。 「我也许没资格这么说,不过你们没有人是坏人,只是中间出现了误解。」 我也明白西野学姊忽然动怒的心情。 那种感觉就像我看着千岁与红叶的双人舞时,觉得她夺走了属于我的地方。 即使对方是天真的学妹,不对,正因为是天真的学妹── 会有那么一瞬间,感觉到了害怕。 害怕她仗着天真,打乱我们的步调。 害怕她不知道我们之间的默契,抢先行动,瓦解这短暂的平稳。 唉,我对自己叹了口气。 深有同感的自己,实在让人厌烦极了。 「她现在一定冷静下来,正在为自己做的事情后悔。」 『该后悔的人是我……』 红叶的确很亲近千岁。 不过那样的态度对我们也一样,甚至和水筱讲话的时候看起来还比较紧张。 因为实在看过太多了,我算是对怀有爱意的视线格外敏锐。 在我眼里看来,红叶对千岁的态度不能说是没有可疑的地方,可是并未超出一个亲人学妹的范围。 真要说起来──我吁了口气。 跟我很像的这个男人,不可能在这方面那么迟钝。 我提议假扮情侣时,他甚至不厌其烦地设下好几道防线。 所以要是有人投去爱慕的目光,他想必早就自己把界线拉了起来。 正因为这种事没有发生,他也就无法疏离红叶。 「明天西野学姊肯定会去向你们道歉,到时候你们也道歉,事情就解决了,不用想得太严重。」 『我本来想主动联络她,跟她道歉……』 「这么做反而会让她更自责,最好不要。」 如果是我的话,自己做错事还让对方道歉,只会心情更低落而已。 『……是吗?』 「就是。」 接着,我们稍微讨论了一下明天的流程。 千岁在最后这么说,心情似乎没那么消沉了。 『谢谢你,七濑。』 「晚安,千岁。」 不用担心,我们的九月还没有结束。 * 隔天放学后,为了学园祭的准备,全校暂停社团活动。 以我千岁朔为首的蓝队应援团成员,在第二体育馆集合。 这是继第一次聚会后,一年级到三年级再次全员到齐。 我有点怕见到明日姊,不过情形就像七濑所说的。 明日姊一进入体育馆,就往我和红叶冲过来── 『昨天真的很抱歉!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向我们低头道歉。 我和红叶也急忙连声向她说对不起,三个人围成一圈,不停朝彼此低头道歉。 无论如何,幸好没有演变成尴尬的气氛。 虽然说不至于到因祸得福的地步,看见明日姊开心地与红叶聊天,我松了口气。 接着,我们二年级加上明日姊与红叶,将整段舞蹈示范了一遍。 双人舞结束后,一年级与三年级生的反应很兴奋。 他们热烈鼓掌,闹哄哄地讨论了起来。 「超帅!」 「学长姊们跳太好了。」 「红叶居然跑去和千岁学长一组,太诈了吧!?」 「虽然很难记住,跳得好的话绝对能拿到优胜!」 我和七濑互看向对方,表情放松了下来。 大家好像都很中意这支舞。 接着,我们先向所有成员依序解释舞蹈动作的重点,再分成几个小组,展开个别练习。 二年级与明日姊还有红叶负责指导,在分组上方便很多。 有进行合宿真是太好了,我再次庆幸了起来。 照这个进度看来,所有人在正式表演前应该都能把舞练好。 后来我们练习到太阳下山前,今天早了一点解散。 所有人接连走出体育馆时,阳走过来对我说: 「千岁,要去东公园吗?」 「可以是可以,去做什么?」 「好久没练传接球了。」 「喔,因为今天都在教人嘛。」 再加上没有社团活动,大概是运动量不足,身体动得还不够过瘾吧。 阳看向自己的搭档。 「悠月也来吧?结束后吃个猪排盖饭再回家。」 七濑一口答应了这个提议。 「ok。」 阳接着看向在旁边兴致勃勃听着我们聊天的学妹。 「如果红叶你还有办法动,要一起来吗?」 红叶的神情瞬间亮了起来。 「可以吗!?」 阳不可一世地挺起胸膛。 「哼哼,让我来教你传接球的诀窍。」 「你也还只是个菜鸟吧。」 我叨念了回去,不自觉露出微笑。 因为明日姊那件事,我本来有点不放心,不过看来大家都还是愿意接受红叶这位学妹。 * 现在只要能保持这种关系就好,我青海阳这么想。 搭档、学妹,还有我深爱着的你。 四人并肩一起在夕阳中骑着脚踏车前行。 如同悠月和西野学姊一般,大家各有属于自己、十分珍视的归处,我也有只属于我的、与你一起度过的这个夏天。 就算季节过去,这份热意仍会留在我的心中。 虽然千岁与棒球的关系已经有了了结,但我仍忍不住时不时邀请他跟我丢接球,大概是因为我想要确认吧。 想要确认这就是属于我的地方,确认至少以这个形式保有与他的关联性的人只有我一个。 骑了一会儿抵达东公园后,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开口对搭档说: 「对了小七,舞说后天的练习她会来。」 悠月一脸讶异地拧起眉头。 「她来做什么?」 「……天晓得?来玩吧?」 「你们到底把我们球场当成什么地方啊。」 我边笑笑带过回应,边戴上棒球手套。 手套一开始明明硬得不得了,最近软了许多变得相当衬手。 简直就像我和那家伙之间一样呢,一想到这,我差点管不住自己的嘴角。 悠月和红叶走到附近的长椅上坐下。 我看着好搭档,心想着她就是这点让我感动。 其实悠月有过好几次机会,然而她从来不曾表现出想加入我们一起丢接球。 她的运动神经之好是有目共睹的,比同为体育系的我更为灵巧、擅长抓住要诀,有心的话想必不用多久就能进步神速。 光在一旁看肯定很无聊,更不用说她不可能没有想试着接触千岁的世界的想法。 即便如此,我握着球心想。 悠月从不越过那条界线,多半是因为认为那是属于我的范围吧。 就像我知道悠月时不时会去千岁家玩也不会跟进一样,我们彼此似乎都守着自己的定位。 大家都在爱情与友情之间好好保持着平衡。 「我要丢啰!」 我这么喊着并丢出球。 虽然仍旧画着抛物线,不过控球变得比之前好多了。 ──啪。 球进到千岁的手套。 「投得好。」 他边说顺手就把球丢回来。 他最近丢球时球速变得比之前还快了些,感觉像在称赞我进步了似地,让我挺开心的。 我兴奋地把手套向前伸,但似乎太过急躁了点,球敲到拇指部分弹了开来。 红叶踏着碎步把滚落地上的球捡起来拿来给我。 「阳学姊,球给你。」 「谢啦,红叶。」 千岁看向我们这么说。 「你又抢着去追球啰,尽量维持预测球的轨道等着球进到手套来的感觉。」 「瞭解。」 ──咻,啪。 ──咻,啪嚓。 我原本是为了鼓励千岁才开始跟他玩起丢接球,却在不知不觉间成了对我来说十分珍视的时光。 开学典礼那天我们说了点关于悠月的悄悄话,不过应该没关系吧。 那是对你、对夕湖、对小内、对西野学姊都不能说的。 只属于我跟那家伙的悄悄话。 那家伙心情好的时候,就会有点得意忘形地投出变化球或是高飞球。 那家伙烦闷的时候,投出的球似乎也跟着情绪变得有些暴躁。 那家伙看着我的时候,会朝着我投出令我忍不住心跳、十分温柔的球。 这是其他女孩们都不知道的,只有我看得见的他。 果然我现在只要这样就很满足了。 我们就这样抛接球了一阵子,我才突然想起学妹的存在。 糟糕,差点把她跟悠月一起冷落了。 我朝着她招了招手边喊道。 「红叶~」 「是!」 红叶一脸开心地朝着我跑来。 我边拿下手套边对她说。 「你愿意的话要不要试试看?」 「可以吗!?」 换作普通女生的话,当然会担心危险而不开口问邀请,不过合宿时看得出来她跟悠月一样是身手灵活、运动神经相当好的类型。 而且千岁多半会斟酌力道,应该没问题吧。 红叶一脸期待地套上棒球手套。 硬球拿在掌心上,似乎很稀奇似地转着球。 我感觉像是看见之前的自己,边觉得怀念边开口说: 「红叶你听好啰,女孩子在投球时经常搞错,丢棒球跟丢铅球不一样,不是把球往前推出去,而是要像这样扭转身体,在抛球的瞬间把另一只手往后收!」 红叶抬起头来,挂着等不及的表情笑道: 「这样啊!我知道了!」 站在远处的千岁无奈地吐槽。 「这说明听起来有点熟悉喔。」 我们三个忍不住噗哧一笑,接着红叶摆好了架式。 咦,摆好架式……? 她像投手一般把手抬高,单脚高高举起,身体像扇形般伸展开来,有如拉弓似地挥动手腕将球像弓箭般射出。 ──噗咻。 ──砰。 千岁的手套发出干燥而响亮的声音。 「咦……?」 眼前的景象让我看呆了,忍不住发出听起来有点蠢的声音。 千岁的反应似乎也跟我一样。 「什……」 他看着自己手套掌心的球愣在原地。 红叶投球的架式和投出的球,虽然还不到能跟真正的棒球社社员相提并论的程度,不过确实感受得到有种熟悉丢接球热身的老练感。 ──怦通。 怦、怦、怦、怦。 左胸口的跳动不禁加速。 千岁边把玩着球开口说。 「什么呀,红叶,原来你打过棒球?」 红叶慌忙摇着双手否认。 「没有啦,只是因为我哥哥打过少棒,所以常被他拉着陪他丢接球或打击练习时的捕手而已。」 ……什么嘛,太狡猾了吧。 「喔?原来没接受过正规指导,那你投得还真好。」 不要称赞她,不要这样称赞她啦。 「我哥哥挺爱教人的,加上我也喜欢运动,所以学得挺快的。」 我想也是,毕竟她连舞步都记得比我还快。 千岁带着一丝兴奋问道: 「那这是你第一次接触硬球吗?」 是的,红叶有点踌躇地回答。 「球比我想像得还硬,有点可怕呢。阳学姊真厉害。」 我才不需要那种同情。 搞得刚才一脸得意地给建议的我看起来好蠢喔。 千岁轻轻扬起嘴角。 「那就先从力道轻点的开始试起吧。」 他把球丢还给红叶。 ──噗咻。 明明嘴上说要投轻点,为什么你…… ──啪、啪、啪。 投的力道却跟刚才对我投的一样啊。 ──啪嚓。 红叶轻松地接着球边说。 「这个程度的话,我完全没问题喔!」 这个程度,我忍不住咬住下唇。 红叶不再摆出大动作的投球姿势,动作轻巧地把球丢了回去。 球啪嚓一声稳稳地掉进千岁的手套,于是他露出有点调皮的笑容。 「我再加快一点可以吗?」 「是!请放马过来吧!」 千岁试着投出把刚才更快更重的球。 ──噗咻,砰。 红叶稳稳地接住并顺手丢了回去。 ──噗咻,砰。 千岁愉快地扬起嘴角。 「看来还能再快点呢。」 「来试试能到什么程度吧!」 这简直……我心想。 ──咻,啪。 ──噗咻,砰。 千岁听起来非常开心。 「这球你接得下来吗?」 「我接受挑战!」 ──噗咻,砰。 「你控球也不错呢,红叶。」 「我不会让你感到无聊的喔,学长。」 这不是办家家酒程度的玩乐。 她轻巧地接住千岁投的球,再行云流水般地扔回去。 ──飞。 红叶似乎不小心得意忘形,这回扔回的球飞偏了。 我见状忍不住坏心眼地笑了笑,与此同时,内心也有个冷静望着这一切的自己。 千岁彷佛拥抱红叶似地往旁边一跳。 用手套前端捞到球后顺势翻滚,单膝还跪着便把球扔回。 这次换成千岁的球偏离轨道,红叶也飞身追球。 ──这简直像是场只有他们俩的优雅舞会。 制服裙摆飘扬着,露出红叶秀色可餐的大腿。 此时眼前的学妹突然看起来非常有女性魅力。 柔软诱人的唇瓣、摇晃的双峰、紧致的腰身、丰俏的臀部和纤长的双腿。 在夕阳晴空下与千岁对舞的模样,好看到令我想哭。 这未免太狡猾了吧。 我不知不觉间令指甲深陷般地紧紧握住拳心。 别连我唯一的强项都抢走啊。 千岁露出棒球少年似的笑容。 「看来你至少能当个喂球投手呢。」 算我拜托你了,不要让其他女生看见你这种表情。 「学长想的话我随时可以奉陪喔!」 要有人陪打球的话,就找我啊。 「那正好,谁教亚十梦实在太啰嗦了。」 我不就在这里吗。 「那以后就由我陪学长练球吧!」 能陪你练球的原来不只我一个吗──── 原本只属于我们两人的夏天染上了秋色。 就像树木颜色缓缓丰华,并日渐枯萎那样。 我们的季节也逐渐远去。 别走,别丢下我啊,看着我吧。 「……我。」 一个转眼间,我已经冲到红叶身边。 「还给我───!!!!!!!!」 从她纤瘦的手硬是把手套拔了下来。 「「──!」」 感觉到两人倒抽一口气的气息,我这才回过神来。 啊、我、我刚才…… 红叶怯生生地看着我。 我刚刚是把手套硬拔下来的,她的手一定很痛吧。 她用不特别意识到就不会发现的微小动作悄悄抚着左手。 这份对我的顾虑,使得忍不住想逃离现场的歉意和激烈得让我想吐的后悔,狠狠戳进我的胸口。 ──怦怦怦怦怦怦。 红叶难过地垂下眼帘,用彷佛换了个人似的虚弱声音说。 「那个、阳学姊,是因为我用跟你借的手套用得太粗鲁了吗?」 不是,不是的。 你一点错都没有。 所以拜托,不要露出那种表情。 ──怦通、怦通、怦通。 悸动仍鼓噪着,胸口好难受。 得快点道歉,可以的话尽量开玩笑带过。 愈是这么想,愈是挤不出话语来。 他应该是想缓和气氛吧。 千岁故意用轻佻的语调说: 「阳你这是怎么啦,因为红叶球技比你好就吃醋了?」 你的心意有好好传达到了喔。 你是想帮我找台阶下对吧。 顺势笑一笑就行了,像平常一样故意气噗噗地回嘴就行了。 但是对不起,我做不到了。 「要你管!!!!!!!!」 因为,那是事实。 我紧抱着手套,逃跑般地跑离。 「阳!」 「阳学姊!」 千岁,对不起。 红叶,对不起。 等我变回我自己之后,绝对会好好低头道歉的。 眼角余光扫过悠月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 我明白的,用不着你念我也知道。 我猛抓过自己的亮皮运动背包,藏匿似地把棒球手套塞进去,急忙跨上自行车。 为了甩开逐渐染上雾气的视线用力踩起踏板。 我到底在干什么呀。 邀请红叶一起来的明明是我。 满心以为没有其他女生能当千岁抛接球的对象。 结果一看见有人比自己厉害就发脾气,太逊了吧。 可是、但是我、谁教…… 唯独这个地方,我绝对不想让给任何人啊。 一边呼呼喘着大气,我终于察觉。 世上没有不会改变的关系。 仅仅持续暗恋着对方的恋爱根本不成立。 只要能维持现状就好? 别说梦话了。 一切全都不过是巧合罢了。 只不过是因为那个时候、那个七月,在千岁身边的刚好是我而已。 如果换成红叶跟他同年级、跟他同班的话。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真的好想成为你唯一的拍档。 * 那个大笨蛋。 我七濑悠月,忍不住啧了声站起身来。 和千岁几乎同时跑到红叶身边。 把手搭在随时都要哭出来的学妹肩头上对她说。 「你不用在意,刚才那是那家伙不好。」 红叶用不安的眼神看着我。 「悠月学姊,我……」 「没事的,她过段时间就会冷静,我会去念念她的。」 我边安抚消沉地垂下眼帘的学妹,边想着我的好友。 真是的,不该是这样的吧。 我明白你感到不安。 会忍不住动摇也是没办法的事。 但你和千岁一起堆砌的时光,并没有脆弱到只因为有个丢接球更厉害的人就会瓦解吧。 即便如此,我轻轻耸肩。 度过八月,本以为又回到了平稳而停滞的日子,但这件事让我彻底明白,我们之间的关系的确是建立在相当危险的平衡上。 这关系性的破绽借由昨天与西野学姊的事,和来往尚浅的天真学妹的存在而显露了出来。 我轻叹了口气之后开口。 「千岁。」 我一开口叫他,他便一脸尴尬地转头看向我。 「你也别太在意。」 千岁语带困惑地说: 「是我闹过头了吗……?」 不,我缓缓摇头开口否认。 「刚才的事千岁和红叶都没有做错什么,相信她自己也很清楚。」 所以──我继续说。 「她大概过不久就会找你们道歉,希望你们别太严肃、语气轻松地原谅她吧。虽然对红叶很不好意思,不过能拜托你吗?」 两人对看了一眼后都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 「……好的。」 真是会给人找麻烦,我忍不住皱起眉头。 * 隔天放学后。 我千岁朔和优空并肩走向楼梯。 顺带一提,阳一大早就来找我拼命道歉。 我照七濑说的,没摆出严肃的态度。 『看来该为了别输给红叶拼命特训了呢。』 『好啊!』 用轻松气氛的对话为这个话题画下句点。 阳一到午休时间立刻迅速吃完便当,抢走我的棒球手套直直冲去红叶的教室。 我有点担心所以跟着去看了情况,发现她把一脸动摇的学妹硬拉到操场,果然也对她拼命道歉了。 这应该算是她们和好的证据吧。 两人之后一起丢接球直到午休结束。 真是幸好她们都很有体育系的爽朗气质,让我放下心中的大石头。 但那种找人方式会让人误以为是要给嚣张后辈下马威喔。 「朔同学,有什么烦心事吗?」 走在我旁边的优空这么问。 我轻摇了摇头回答。 「没事,已经解决了。」 今天优空没有社团活动也没有应援团的练习,所以我们约好要去做平常的采买。 换好鞋子走出校舍门口时,正巧看见身穿练习服的七濑和红叶在说话。 或许是为了防她因为昨天发生的事情而沮丧,正见机关心她吧。 当下不是能让我们三个当没事去吃猪排饭的气氛,所以后来还是在东公园就地解散了。 昨天我在七濑的请托下负责送红叶回到家,但她才刚经历跟明日姊的争执又接连碰上这状况,让我挺担心她会不会很沮丧。 红叶注意到我们,马上用完全恢复精神的声音喊着。 「学长~优空学姊~」 我们朝她们走近,她语调欣喜地继续说: 「两位正要去哪吗?」 优空开口回答。 「嗯,要去买些日用品跟食材,然后直接去朔同学家做些能做起来放的小菜。」 「唉~是喔!那个……」 红叶明显欲言又止,带着一丝尴尬地把话压了下去。 接着刻意露出明朗的笑容摇着双手。 「对不起,没什么!」 我猜她可能本来想问问自己能不能跟来吧。 但马上想起明日姊跟阳的事,所以克制没问出口。 她之前就说过想来我家看看,我倒不介意邀她一块儿来,但这时机让我也有点难开口。 正当我这么想时,身旁的优空开口说: 「方便的话,红叶要不要也一起来?」 红叶十分犹豫地反问。 「呃……那个、真的可以吗……?」 优空用稀松平常的态度看向我。 「可以吧,朔同学?」 我不禁微笑。 「我无所谓喔。」 那我不客气了,红叶开心地谜起了眼。 「等社团活动结束我就马上过去!学长请先把地址传给我唷!」 优空带着温柔的笑容轻点了点头。 「我会煮好晚餐等你过来的。」 原本静静在一旁看着这段对话的七濑这时举起了手。 「我也可以跟去吗?」 我和优空互看了一眼。 「「当然。」」 二话不说马上答应。 * 我内田优空采买完来到朔同学家,把拖下的鞋子整齐地摆放好。 然后如此暗自在心里说了声,我回来了。 用两手提着环保袋走向厨房。 一看见厨房里摆着那张我专属的椅子,便管不住嘴角。 虽然是自那天之后第一次过来,但椅子仍在这。 朔同学为了我所准备的,属于我的地方。 连食材都还没收拾,我便迫不及待地坐到椅子上。 这张椅子坐起来并没有特别舒服,我也还没坐惯。 但我的心柔柔地暖了起来。 今天要煮什么好呢。 明天呢? 后天呢? 我喜欢在这房间里思考菜色的时光。 因为这让我有种自己像在为朔同学的月历写上行程的感觉。 就算你和夕湖去约会、和悠月去咖啡厅、和小阳练习丢球、和明日风学姊聊天。 当你回到这里吃饭时,或多或少一定会想到我。 就算心底祈求着想成为特别的存在,我也并非打算舍弃好不容易取回的平凡(日常)。 如果大家都一样珍视、深爱着这个九月,那就更该保持如此。 直到我不得不面对的那天为止,在那之前,再一会儿。 ──保持这样就好,保持这样最好。 朔同学看我没像平常一样动手收拾和准备做菜,随即轻笑了笑。 「要喝点麦茶吗?」 我突然觉得好害羞,迅速站起身。 仰起头拍拍脸颊回答道: 「抱歉唷,我自己来就好。」 「这样啊,那我去看书了,需要帮忙什么就叫我吧。」 朔同学打开tivoli audio播放音乐,像平常那样走向沙发。 音响播起hanaregumi的『家族的风景』。 这房子里的风景果然还是我熟悉的那个样子。 我不知为何感到松了口气,开始动手整理食材。 今天要用到的,该先放冷冻的,我家和这里分着用的。 像平常一样条理清楚地整理完。 这时朔同学突然开口。 「优空,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嗯。」 「你对红叶有什么想法?」 真稀奇,我有点疑惑。 他平常并不会跟我商量跟人际关系有关的事。 因为他是个会自行判断想跟谁来往、或自己不适合跟谁来往的人。 我思考了一会儿才开口。 「就……一个个性坦率、很可爱的学妹呀?」 说得也是,朔同学这么说。 「抱歉,问了奇怪的问题。」 是有什么顾虑吗? 这么说起来,换作平常的朔同学,应该会毫不犹豫地邀请红叶来才对。 今天由我代为开口了,但这点的确有些不自然。 是不是对于温柔对待女生还有些踌躇呢。 如果是因为这原因的话,我觉得他大可不必连对学妹的红叶都那么小心翼翼的。 不过无论如何,我苦笑。 包含这点在内,还真是很符合朔同学的个性呢。 ──咚咚咚。 我边斜切着准备要做浅渍的黄瓜边说。 「抱歉马上打扰你,朔同学,能帮我卷一下衬衫的袖子吗?」 我老是忘记,说不定无意识地故意忘记卷袖子,都成了我的例行公事了。 「好。」 朔同学没露出一丝嫌麻烦的样子,来到我身后替我把衬衫袖子卷起来。 这时,你的香气轻抚过鼻孔。 一丝骚痒感让我忍不住轻颤了一下肩头。 朔同学在很靠近我耳旁的地方随意地说。 「优空,给我一片黄瓜吧。」 我强压下身体的颤抖,故作若无其事地回答。 「还没有味道喔?」 「沾点美乃滋和七味粉,再加一滴酱油。」 「好好好。」 我在斜切成片的黄瓜上挤上美乃滋,撒上七味粉后滴了一滴酱油。 「请用。」 用右手捏着黄瓜,没回头地往左耳附近送。 ──含。 朔同学张口吃下,湿润的嘴唇微微碰到指尖。 ──嚼嚼。 习惯与我相处的他一点也没注意到我的动摇,悠悠哉哉地把黄瓜嚼出轻脆声,渐渐离我远去。 你这个人真是的。 我的眼睛默默地弯起月牙,重新握住菜刀。 就这样前后花了两个小时左右把小菜都做好。 平常他都会观察我何时做完菜,抓时机来帮忙洗碗盘…… 我看向沙发,发现他手指还夹在看到一半的文库本里,侧躺着睡得正舒服。 从窗户洒落的温暖夕阳像棉被似地盖在他身上。 我走近沙发,静静地蹲下身子看着他的睡脸。 用小指轻巧地拨开盖在他眼前的浏海。 「嗯……」 朔同学貌似感到有些骚痒,动着嘴唇发出轻轻的嗯呜声。 明明是男孩子却有着纤长的睫毛,在脸颊落下一片薄影。 唯有这段时间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我心想。 随时随地都想表现完美举止的你,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松懈。 无论朔同学在哪里、和谁、一起度过什么样的时间。 我希望这段让你伴着切菜和炒菜声安心得不小心打瞌睡的片刻,会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特别时光。 * 到了过晚上七点钟一阵子之后,悠月和红叶来到朔同学的家。 两人似乎约好社团结束后一起过来。 悠月抬起一只手摆到脸前,一脸歉意地说。 「抱歉,我今天是空着手来的。」 坐在沙发上的朔同学回答道: 「晚餐材料我们已经买了,家里也还有喝的,没关系喔。」 红叶一脸好奇地环视着家中。 「这里就是学长家呀!我有点感动呢。」 悠月熟门熟路地放下运动背包,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朔同学对红叶说: 「你自己找个喜欢的地方坐吧,口渴的话冰箱里有的都可以自己倒来喝。」 「好的!谢谢学长!」 我望着两人对话的模样,不禁扬起嘴角轻笑。 「那我开始做晚餐啰。」 在我正要重新穿上围裙时── 「那个,关于晚餐……」 放下后背包的红叶语带迟疑地说: 「优空学姊,你回来后就一直做菜,应该很累了吧?」 我听不出她这么说是什么用意,歪歪头表示疑惑。 「我平常都是这样的,没关系的唷?」 红叶有些忸怩地双手在肚脐前交握着说: 「优空学姊在合宿时已经为大家做了很多好吃的了,虽然可能称不上是回礼……」 她露出下定决心的表情,抬起头来。 「请问今天的晚餐能让我来做给大家吃吗!?」 她眼神率直地看向我。 我这才理解她为何一直表现出心神不宁的态度。 无论是合宿时还是今天,我都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要负责掌厨,朔同学和悠月一定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让她很难开口吧。 我轻笑一声,微笑着问她。 「红叶,你很常做饭吗?」 红叶害羞地搔了搔脸颊。 「当然不能跟优空学姊比啦,不过多少有点经验。」 「之前也答应过要做口味道地的义大利面请大家吃,所以今天买了海鲜义大利面的材料来……」 「边参考食谱的话应该是做得出的!」 这样啊,我眯着眼回答。 这是道在义大利面食谱里比较费工夫的菜色,也许她其实挺爱烹饪的。 说不定合宿的时候她也想自己做点什么,却因为顾虑我而没说出口,若是这样的话就真有点对不起她了呢。 偶尔当一下等着开饭的那一边也不错吧。 而且要是中间需要帮忙的话,我再去帮她就好了。 我望向沙发,朔同学轻轻耸了耸肩像是表示交由我决定,悠月则不知为何看着红叶似乎默默地陷入沉思。 于是我点点头。 「你不介意的话围裙就穿我的吧?」 「好的!那我就借来一用啰!」 我把围裙交给红叶,她马上熟练地穿上。 并且自然地拿出发圈把头发绑好。 「学长、优空学姊,我可以用多的蔬菜吗?」 我们接连回答。 「嗯。」 「可以唷。」 话说回来……我边看着马上拿出高丽菜的红叶一边想着。 我人在这屋子里、站在厨房的人却不是我,感觉还真不可思议。 这让我有股坐立难安的感觉,我该坐在沙发或餐厅等吗,还是在厨房附近等着看她需不需要帮忙呢? 仔细想想,自从妈妈过世之后,我似乎就没什么机会不需下厨、只要等着别人做好饭菜就好。 朔同学一脸等着见识她手艺的表情走到厨房旁。 并用平时调皮的语气调侃学妹。 「哦?我对高丽菜丝可是很挑剔的喔。」 我无奈地轻轻打了一下他的背。 「真是的,别连对红叶都说这种话啦。」 嘴上这么碎念还守在一旁看着的自己跟他根本半斤八两嘛,我不禁在心底自嘲。 学长学姊站在身后盯着瞧,大概很难放开手脚吧。 然而红叶本人似乎完全不在意的样子。 「是!我明白了!」 她俐落地把剩下约四分之一的高丽菜的菜心切掉,从正中间再切成两半。 咦,我愣了一下。 四分之一球的高丽菜高度太高,要顺利地切成丝有点困难,我刚开始下厨时也遇过这个难题。 先对切再切丝明显是惯于烹饪的人才会用的手法。 红叶就这样灵巧地摆好菜刀。 ──咚咚咚咚咚。 砧板响起流畅悦耳的声音。 切出一层层宛如棉花糖般的高丽菜细丝。 「「咦……?」」 我跟朔同学不禁讶异。 红叶用调皮的语气说着。 「学长、学姊,你们是不是觉得很意外呀!?」 她没等我们反应又继续说。 「我家双亲都在工作,所以我从小就很常负责做晚饭呢。」 红叶切完高丽菜丝后回过头来。 露出可爱的微笑对我们说。 「学长,这样算几分呀?」 朔同学想也没想立刻回答。 「算我服了你,毫无疑问是一百分喔。」 ──唔。 如此无关紧要的一句话,不知为何竟深深刺痛我的胸口。 朔同学是到第几次才给我及格的呢。 我知道比较这种事并没有意义。 悠月当时虽然花了好几倍的时间,不过也第二次就让朔同学认同她的刀工了,然而我当时对此并没有什么想法。 说不定只是刚好红叶有家人很爱吃高丽菜丝。 但一次就满足朔同学的要求的学妹,和花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我。 在这种事情上比较优劣也不能怎么样,但我还是…… ──砰通。 突然间,无以名状的恐惧涌上心头。 至今同年龄层的女孩里,没有人比我更擅长做菜。 朔同学是会自炊的人,我当然也知道悠月会下厨。 不过单纯论经验差距,我从还是小学生时就几乎天天做饭,所以懂得使用的食材和菜色相当多。 忙碌时能简单制作的菜色,节省麻烦的诀窍,活用多余食材的方法等等…… 我一直认为如此懂得日常烹饪的女高中生基本上只有我一个。 眼前的红叶熟练地起着高丽菜并同时用锅煮起热水。 然而与身边亲近的人相比,除此之外我就没有其他值得自傲的地方了。 学习烹饪算是生活需要不得不为,如果妈妈还在世,我应该也不会如此频繁地下厨吧。 我做菜做得比一般单纯过着学生生活的人还要好,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 而且尽管大家会称赞我,但我从来不觉得自己的手艺有特别好。 讲好听是质朴,讲难听是无聊,只能算是普通的家常菜。 所以不是厨艺好,只是做得比较熟练。 这是我唯一能够自傲的事。 正因为我做的是家常菜,我才能够无须装腔作态,自然而然地进入你的生活,陪伴在你身边支持你。 ──但如果,能做到这件事的不只我一个的话呢? 红叶似乎用手边现有的材料正在制作玉米浓汤。是因为制作义大利面时同时需要两个炉火,所以打算先把汤做好吧。 她没要我教也没看食谱,就从冰箱拿出虾子、花枝、我做过吐沙处理的蛤蛎和孔雀蛤开始做事前准备。 剥除虾肠泥,拔掉孔雀蛤的足丝并用菜瓜布刷洗外壳…… 这时红叶似乎想到什么似地突然停下手,开口说道: 「学长对不起,能帮我卷一下衬衫袖子吗?」 咦……? 等、一下。 不行,住手,我来就好。 我的心不知不觉间急得快泛出泪来。 因为那是…… 平日总是被我拜托帮忙卷袖子的朔同学,这时毫不犹豫地也站到红叶身后。 「好。」 他熟练地三两下就把她两手的袖子卷好。 「谢谢!」 「不客气。」 红叶没露出什么害羞模样,接着继续处理食材。 刚才,这个学妹是否也感觉到朔同学的香气了? 背部是否接触到他的温暖? 耳边是否抚过他轻柔的气息了? 她是否有一天,会变得随时随地都能回想起这个瞬间的感触? 如果说在你身边的不是我的话……我禁不住反覆思考。 如果除了我以外,还有其他惯于下厨的女孩在你身边的话? 红叶处理完食材后洗着手,又回头数着虾子的数量。 接着满意地点点头后,开始热铁制平底锅。 在热空锅的期间剥掉四尾虾壳并去掉虾头。 在小碗里倒入橄榄油,从软管挤出一些蒜泥酱,接着放入酒、柠檬汁和胡椒盐拌匀。 接着将虾子放入酱汁拌一拌。 等铁制平底锅冒出白烟后,把小碗里的橄榄油倒入轻轻搅拌。 四尾虾子摆入锅底后,便开始冒出阵阵刺激食欲的香气。 她放着一会儿之后翻面继续煎。 等充分煮熟后撒上干燥洋香芹收尾,接着红叶开口说。 「因为虾子有点多,所以我拿多的做了西班牙蒜虾当小菜!其实应该再腌渍久一点会更好吃的。」 她直接拿起煎好的一尾虾子,招了招手。 「学长,这条给你吃。」 朔同学听见便走了过去。 红叶把热烫的虾子呼呼地吹凉了些之后。 「啊~」 一脸理所当然地把虾子凑到他面前。 朔同学有点困扰地微拧眉头。 「不用啦,我自己夹就好,这只你吃吧。」 听见他这么回答,我心底稍微安心了些。 他刚才毫不客气直接吃了我喂给他的黄瓜,对红叶却没这么做。 然而我忍不住有点讨厌为了这点小事而感到松了口气的自己。 红叶也不退让,继续说着。 「不行,啊~」 朔同学无奈地搔了搔头。 也不知是放弃坚持,还是决定接受红叶的亲昵举动,他张口吃了那尾虾子。 在口中嚼了嚼品尝了味道之后,自然地轻声说了句。 「嗯,还挺好吃的。」 她……我心想。 ──她刚刚,碰到他的唇瓣了吗? 砰通、砰通、砰通、砰通。 我僵直了身子、连跟手指动不了,唯独身体里的这颗心脏正发出剧烈的声响。 红叶站在这厨房里。 为了朔同学做着普通的、美味的家常菜。 熟悉的房间,如此陌生的景象。 红叶把剩下的虾子盛在小盘子上往我走来。 像对朔同学做的那样,拿起一尾凑到我面前。 「来,优空学姊也试试吧,啊~」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好好撑起微笑,总之先吃了那尾虾子。 口中缓缓咀嚼着,每嚼一下,心便沉了一分。 没特别下什么苦工,仅用手边现有的材料和调味料做出来的,朴素而熟悉的家常味。 这样啊,这已经不是我的特权了呀。 「嗯,非常好吃呢。」 能为你做这种饭菜的人,已经不再只有我一个了…… 红叶接着跑去悠月身边喂她,接着自己吃掉最后一尾后顺手清洗了平底锅。 朔同学不经意地开口。 「你下厨挺熟练的耶,我在优空教我之前完全做不来。」 拜托,别说了。 就算我明白你是无心的,还是忍不住觉得这句话听起来,像是在说任何人都能够代替我。 令我不得不意识到,无论有没有说出口,这都是事实。 红叶把煮锅放入水槽,把水龙头开得很大。 唰唰地响起彷佛能将过去全部冲刷掉的水声。 「那优空学姊太忙的时候,就由我来替学长做饭吧?」 她终究说出了我最害怕的那句话。 冷汗滑落,砰砰砰,砰通── 「我可不好意思拜托后辈这种事。别看我这样,我也是会自炊的。」 没事的,朔同学有好好推拒了。 「是喔~真可惜。」 没事的,红叶也干脆地放弃了。 没事的,没问题的。 即便如此,我仍心惊不止。 因为刚才那并不是什么约定。 只是转眼即过的对话,就算彼此忘了、还是那么做了,我也没有任何立场抱怨。 红叶在这里下厨,这会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吗? 这个天真无邪的学妹、马上就跟朔同学混熟的女孩,说不定今后还会像今天这样不加思索地常常来他家玩。 我人在场时或许会给我面子,但如果只有他们两个人在的时候呢? 如果她完全忘了今天的对话,兴奋地买足晚餐的材料登门拜访的话,朔同学肯定不好推辞吧。 不对,我又在自欺欺人了。 不是不好推辞,而是根本没有理由拒绝。 他平时都吃我做的饭,也吃过悠月做的菜,这时却希望他不要吃红叶做的任何料理什么的,未免太差劲、太任性了。 说起来刚才的对话只不过是推辞让红叶定期来帮忙做饭,偶而为之并不成问题吧。 你是不是会就这样,一点一滴地──── 记得我以外的家常味? 我讨厌那样。我看着热起煮锅的红叶,默默地紧揪着胸口。 你会慢慢习惯我以外的人的切菜时的节奏吗? 会在品尝我做的饭时,想起那女孩做的味道吗? 她会成为你的日常风景之一吗? 会渐渐变成能让你安心打瞌睡的片刻吗? 红叶会注意到睡着的你、走近你、在你身边蹲下,轻柔地拨开你的浏海、看着你睡着的样子微笑吗? 我讨厌那样。我彷佛快咬出血来似地紧紧地咬住下唇。 ──那明明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特别的平凡(日常)。 确认浓汤状况的红叶微微歪了歪头。 看来是蔬菜还没有煮透,决定再多煮一会儿。 回过神来时,我发现她已经把所有食材都准备好了。 厨房里有两口瓦斯炉。 现在同时煮着浓汤和义大利面。 红叶东张西望了一下,视线突然停在一个定点。 她的视线前方,正是朔同学送给我的那张椅子。 正好适合在等待浓汤煮好时用来小憩。 啪哒、啪哒,红叶不加思索地走了过去。 ──砰通、砰通砰通砰通砰通砰通、砰砰砰。 心跳变得更加紊乱。 「……不行。」 我用几乎不成声的音量脱口而出。 红叶伸手搭住椅子拉向自己。 模糊视线中看见朔同学张着嘴似乎慌忙想说些什么,但抢在那之前── 「不要坐那张椅子──!!!!!!」 我先挤出浑身力气大喊。 气氛降至了冰点。 红叶的眼眶滚落大颗大颗的泪珠。 时间、静止。 我一时间对于自己做出的丑态不知该如何是好。 朔同学懊悔地低着头。 人在沙发那边的悠月也说不出话来。 只有一个人,只有红叶这时开口── 「做、做浓汤时切的洋葱好像熏到眼睛了呢。」 强打起精神笑了笑找理由圆场。 就在这瞬间──── 我被一股无以名状的罪恶感给吞噬。 红叶故作若无其事地擦去眼泪,继续用开朗的语气说。 「这该不会优空学姊的椅子吧?是的话我真是太失礼了,对不起!」 朔同学这时回过神,连忙同字面意思地介入我们之中。 「抱歉,是我不好!我以为今天也会是优空负责做饭……」 两人拼命顾虑我的话语,令我更加无地自容。 我感觉到眼角发热了起来。 视线变得模糊,看不见你,也看不清我的那张椅子。 即便如此……我紧闭起眼睛。 我现在绝不该在这掉下眼泪。 我背对朔同学和红叶,用力地揉着眼睛。 拿起自己的包包急急走向玄关。 「优空!」 「优空学姊!」 是我擅自感到受伤的,不要叫住我,不要试着留下我。 我穿上鞋子,眼睛看也不看大家地深深低头示意。 「对不起,我今天就先回去了。 红叶,朔同学的晚餐就拜托你啰。」 我禁不住说出连道歉听起来都带着一丝讽刺的话语,从好不容易能说出我回来了的这个家飞奔而出。 脚步纷乱地奔下楼梯,沿途死命地抹着脸试图阻止溃堤的泪水。 为什么,怎么会这样,可是──── 乓乓乓地踩着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粗重脚步。 出气般似地重踏着楼梯。 我好污秽。 我好丑陋。 所以才会受到这种惩罚吧。 在倒数第二阶的阶梯踢到鞋尖脚下一个踉跄。 用力磨破了膝盖,反射性地用手掌撑住地板。 从伤处窜起一阵灼热的疼痛。 悲浪从体内涌了出来。 我在不知不觉间变得自以为是了。 明明只不过是会做些家常菜,却满心以为只有自己能为朔同学下厨,误以为那里是属于自己的容身之处。 没料到这微不足道的自傲,只因红叶的出现就动摇不已。 「唔、咳咳!」 我寻求着无论怎么吸都不停向外泄的空气,反覆哽咽。 用颤抖的双臂紧紧搂着自己的身体,我心想。 结果我内心依旧紧巴着普通这两个字不放。 因为只要这平稳的日子持续下去,我就不会受伤,也不会伤到任何人。 害怕面对恋爱,无法做到跟好友的那个女孩一样的事。 既没有迈进的勇气,也没有做好失去的觉悟,只是被动地接受对方施舍的温柔赖在那里不肯离开。 ──我明明很清楚,必须成为对你而言的特别存在,才能够得到我所期望的普通。 * 就这样迎来了隔天的放学。 我,七赖悠月穿着制服走往校舍出口。 昨天在那之后,我代替心神不宁的学妹做完义大利面。 三人在沉默中吃完晚餐之后,我把红叶送回家。 半夜,小内传来了长长的line讯息来道歉。 我想她肯定传了更长的内容给千岁和红叶吧。 那家伙看了之后八成有打电话给她。 早上在教室遇见时,虽然气氛不到像昨天什么事都没发生,不过小内对我和千岁的态度都一如往常。 然后她像是要做为赔礼似地塞了亲手做的便当给我们。 对我们说如果已经有带了午餐来,就留着社团后吃吧。 便当有千岁、我,还有红叶的份。 大概是很早起床做的。 说不定她整晚都没睡好。 她似乎在午休时间时送了便当去一年级的教室。 看见总是稳重温柔的小内如此露骨地表现出感情,令我很惊讶。 可见她有多么珍惜在那个家中的容身之处。 正因为我能深深理解她的心情,才更觉得痛心、不舍,无言以对。 即便如此,我心想。 因为不是死党所以没办法面对面直接讲出来,但说起来昨天的状况错还是在小内身上。 毕竟红叶是征询小内的同意才下厨的,千岁当下也把决定权交给她了。 啪哒、啪哒、啪哒,慢慢走近校舍出口。 我们这群人之间最近总有些摩擦。 彷佛约好大伙儿一块而做白日梦似地对不上节拍。 这说不定……我心想。 是九月的引诱。 拉着在夏天与秋天之间驻足不前的我们。 拉着想花时间慢慢面对恋爱的我们。 我看见那个人影如我预料地靠在鞋柜旁,不禁扬起嘴角。 我们碰上的九月总是── 「啊,悠月学姊!」 会出现个美丽的学妹。 我对一脸单纯地跑向我的红叶说道: 「千岁已经回去啰,我今天也没有要去车站前的咖啡厅。」 「咦……?」 昨晚送红叶回家时,我撒了一个小谎。 我说我今天放学后要跟千岁一起去车站前的咖啡厅讨论应援团的事情。 因为我觉得只要我这么说,这女孩就一定会出现。 当然,我实际上根本没有跟千岁约好。 东堂说了她今天会来露个面,而且虽然事前跟阳说过我可能会迟到一下,不过我今天是要去参加社团活动的。 至于千岁,我编了个理由拜托他帮忙,早早就让他离开学校了。 红叶露出纯真的笑容。 「好可惜喔,我本来也想叨扰的说。」 就是这点,我心想。 千岁和大家肯定也都是──── 「红叶,我有话要跟你说,能拨个空吗?」 「是!当然好呀!」 于是我们一同折返,爬上校舍的阶梯。 * 我拿出事先跟千岁借用的钥匙,打开门来到楼顶。 虽然附近的天空还蓝得像夏天般清澈,但西边已经攒积着乌黑的云团。 说不定要下骤雨了。 这雨势将会改变季节。 我们一点一滴,一步步确实地迎向着秋季。 但在那之前……我下定决心,眯起了眼。 ──我们必须为这个九月做个了结。 红叶抓着栅栏,悠哉地欣赏着景色开口说: 「原来能进到校舍楼顶呀。」 我走到她身旁回答。 「千岁有备用钥匙。」 我与学妹面向不同方向,背靠着栅栏站着。 「悠月学姊你们经常来这里吗?」 「偶尔吧,千岁和西野学姊似乎常常来就是了。」 「这样呀!我也想在这里吃午餐看看呢~」 「你的话,拜托一下千岁他就会借你钥匙的。」 「不是那个意思啦!我是想跟学长姊你们一起吃。」 我们没有对上眼神,聊着无关紧要的闲话。 乍看下是个平静的放学景色。 只取这一段的话,就像是学姊学妹两人的小小秘密时光。 是以后会不经意回想起的,青春的一页。 然而,我决定拔刀出鞘。 「──所以接下来是轮到我吗?」 红叶看向我,疑惑地歪着头。 「你在说什么呀?」 她面对我突如其来的质问,表情和声色竟没有一丝慌张、十分冷静。 说不定是早就做好觉悟了。 我继续试探她的心思。 「不过很可惜,只不过带你去我充满回忆的咖啡厅,我是不会感到受伤的。」 在河岸边的西野学姊,在东公园的阳。 一开始我只以为不幸误会引起的摩擦。 但当红叶在我眼前约好要去那家伙的家玩时,我不禁心生猜忌。 脑袋里响起小小的警讯,所以才提议说自己也要同行。 结果果然不出我所料。 连小内也因为这学妹的关系而受了心伤。 如此凑巧接二连三发生,教人不怀疑也难。 但老实说,到这地步我仍很难下判断。 那一天,虽然对千岁和小内很抱歉,但我为了彻底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冷静地观察情况,是刻意没介入的。 即便如此,就算是七濑悠月我,也没能看穿红叶真正的意图。 算上合宿快结束时跟千岁两人单独溜出去的事情,仍旧处在灰色地带。 无法确定她真的只是个天真无邪的学妹,还是一直别有用心。 所以我设了一个小小的局。 决定如果她这回着了我的道,表示她的确是刻意为之,我便要跟她挑明。 我冷冷地盯着现在站在我眼前的红叶。 答案已经揭晓了。 这家伙是故意蹂躏我们的容身之处的。 我踏近一步,开口逼问。 「──你到底想对我们怎么样?」 红叶眼底仅仅瞬间闪过一丝犹豫。 「我们、是吗。」 她这时似乎再也忍不住,用着令我背脊发凉的沉稳音色,扬起了嘴角。 退一步拉开我刚才靠近的距离,转身面对我。 「我觉得这时无法直说千岁,恰恰表现出悠月学姊你们和夕湖学姊之间的差距喔。」 她挑衅地眯起眼露出妖艳的眼神。 ──唔。 不知为何,光是这句话就让我感受到自己输人一筹。 我明明做好正面对决的觉悟,却如此干脆地被闪了开来。 最初一记,便已判高下。 红叶丝毫不关心我的反应,举起手交叉撑着后脑勺。 「啊啊~第一个发现的果然是悠月学姊吗。」 然后微微一笑,看向我。 「不过,你比我想得还单纯呢。」 我连忙提振精神反问。 「喔──所以这才是你的本性嘛?」 红叶先是惊讶地张大眼睛,接着颤着肩膀嘻笑了起来。 「等等,是你先来找架吵的,请别说得那么过分好吗。 我也是体育系的个性喔。 找上门来的架自当奉陪。」 这话倒也有理。 毕竟是我先起的头。 就算被反驳也没立场抓话柄挖苦她。 「我再问一次喔。」 红叶笔直地看着我。 「请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所以说你对我们……我正要脱口而出时又把话咽了回去。 ……我是想说什么呢。 红叶发现我没回答,继续说道。 「如果你是想问刚才那个问题,我可以回答你。 我并没有想对悠月学姊你们做什么唷。」 我想知道的是她是否别有用心,而这答案我已经明白了。 至少我知道她并不单纯是个天真无邪的学妹。 那么知道这点后,我原本是打算说什么的呢? 红叶露出感到无趣的态度,这么说着: 「如果你想说的是不准我再接近千岁,先不说我会不会接受,理由我是能理解的。但是悠月学姊,你有资格讲这句话吗?」 ……不,我没有。 我因为不是千岁的家人,当然更不是他的恋人。 这点我打从一开始就很清楚。 用不着一个学妹来提醒。 但是……我忍不住紧拧眉心。 看见西野学姊、阳和小内受伤的话,那家伙也会感到受伤。 我没办法置之不理。 现在的我一定是狠瞪着红叶吧,我厉声说: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存心利用他的好意,我是不会坐视不管的。」 「这话你好意思说?」 话语的刀刃轻易地就被挡开。 「悠月学姊你被麻烦人物缠上后拜托学长假装成你男朋友不是吗? 而且是在明知道只要你开口他就不会拒绝的状况下。 这怎么想都很危险吧。 虽然不确定对方称不称得上是跟踪狂,可是说不定对方会因此对学长心生怨恨耶?」 这……红叶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种行为应该比我还恶劣很多吧?」 ──! 我心情像从正面硬生生被砍了一刀似的。 完全无法找到任何借口,拳拳到肉。 比任何人都更依赖他的心软的人就是我。 红叶接着像是补刀似继续说着。 「明日风学姊、阳学姊还有优空学姊都一样。 你们里有谁从来不曾仰赖学长的温柔吗?」 然后,她露出足以诱惑人心的灿烂笑容。 「请别只把我排除在外嘛。」 这女孩说的每句话都无比正确。 先不说红叶实际上瞭解多少,西野学姊请他陪着一起去了东京一趟,阳在跟队友处得不好时获得他的支持,不需要问也明白小内肯定也在过去以某种形式被他拯救过。 如同我自己也不例外一样,相信在旁人不知道的时候,肯定有过更多这样的时刻。 我们所有人,都依赖着千岁的温柔。 我轻咬着下唇凝视学妹的眼睛。 「你为什么要接近千岁?」 红叶回答得毫不犹豫。 「当然是因为我超喜欢学长呀。」 她欣喜地露出大大的笑脸。 果然是这样啊,我忍不住锁紧了眉头。 其实我早就隐约察觉到了。 我像是粗鲁揉烂答案纸一般地,口气暴躁地说。 「是进应援团之前就开始的吧。」 「喔?」 红叶终于露出意外的神色。 「你为什么这么认为呢?」 我故作镇定地回答。 「你打一开始感觉就怪怪的。对我们都是用很有距离的敬称,却只对千岁一个人亲昵地学长长学长短地叫。谁会用这种态度对待无所谓的对象呢。」 我说到这停顿一下,轻叹一口气。 「而且身边早有前例了。」 红叶马上理解我的意思,轻轻拍了一下手。 「啊啊,你说明日风学姊呀……!」 她抖着肩头嘻笑了几声后接着说。 「我知道自己表现得很刻意,不过唯独这点实在没办法退让呢。」 因为……红叶娇羞地摸着脸颊。 「称呼学长为学长,是学妹的特权嘛。」 她恍惚而充满蛊惑的眼眸就连同性也难以移开目光。 我为什么没有注意到呢。 在我眼前的这个女孩才不是什么天真无邪的学妹。 而是个浑身散发足以令人鸡皮疙瘩的妖艳气息、深陷爱情之中的女人。 我为了激励自己,继续追问。 「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红叶这时突然回到天真的表情。 「当然!请问吧!」 「你怎么会喜欢上千岁?」 这说不定是出于纯粹的好奇。 我感觉如果那烂好人在我们都不知道的时候又当了一回千岁朔(英雄),我或许能够稍微理解红叶的心情。 但学妹却露出有恃无恐的微笑,轻舔了舔嘴唇。 「──只是一见钟情喔,怎么了吗?」 这是她第三次手起刀落。 率直的眼神令我差点被她的气势压倒在地。 真坚强啊,我的胸口不知为何感到一股苦闷。 过往我明明也曾有过这般能令自己自豪的心意。 但那股热意不知不觉间降温成了平稳的温暖。 我心想但我不能在这里败下阵来,于是继续说。 「那你为什么要用这么迂回的手段?」 连千岁跟我都没能注意到她的企图。 红叶的举止自始至终确实贯彻著作为一介学妹的立场。 但只是这么做的话,就算能和那家伙变得亲近,无论经过多久都无法让她所爱慕的这个男人把她当作女人来看待的。 「你明明就很清楚,悠月学姊意外地挺坏心眼的呢。」 红叶轻抚着顶楼的栅栏缓缓走了几步。 「学长身边有夕湖学姊、优空学姊、悠月学姊、阳学姊和明日风学姊。 看就知道现在根本没有其他女孩介入的余地。」 她看向与她并肩的我微微一笑。 「所以我得先当个天真无邪的学妹才行。 因为我知道得先这么做,学长才会愿意把我视为同伴。」 原来是这么回事吗,我忍不住咬了咬下唇。 「请不要生学长的气唷。 他现在还纯粹只把我视为学妹。 所以对我才会做不到像对其他女性那样划清界线。」 「少瞧不起人了,这点小事我还是明白的。」 那男人的个性本来就已经够麻烦的了。 由我来说虽然不太对,不过就现在的状况而言,我们以外的女生意图接近他的确也只会吃闭门羹。 然而他会无条件地接受一个他没有当作恋爱对象的女孩、用没有把他当作恋爱对象的态度所展露出来的纯粹的好意。千岁朔就是一个这样的人。 从这个角度来说,想要靠近现在的他的话,红叶的选择或许是最接近正确答案的方式。 我偷瞄学妹的侧脸,心想着她竟然比我们所有人都技高一筹。 尽管强忍着一不小心就会泄露的不悦,但我无法就此噤声。 将静静地涌上的冰冷怒意注入话语之中。 「所以你就顶着这天真无邪的态度践踏我们珍惜的场所啰?」 红叶看着我愣了愣,用十分符合后辈形象的语气高声抗议。 「等一下!请别把人家形容得像个坏人一样啦!」 她停下脚步用真挚的眼神望向我。 「悠月学姊,我有做出什么卑鄙的行为吗?」 「这个嘛……」 我禁不住无语。 「我自告奋勇当学长的舞伴,在河岸边跟他练习双人舞、在公园开心地玩丢接球、在他家帮他做饭……」 红叶直勾勾地盯着我又说了一遍。 「所以我有做出任何卑鄙的行为吗?」 ……不,没有。 正因如此我才一直摸不清她的底细。 尽管她接近我们时的单纯学妹的形象是装出来的,但这本身并不是什么糟糕的行为。 毕竟没有一条规定说人不能够隐藏自己的恋爱心思。 「悠月学姊,我说呀。」 红叶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似地说道。 「各位真的很温柔、感情很好耶。」 接着发出宛如嘲讽般的嘻笑。 「如果悠月学姊也想跟学长跳舞的话,老实说出来不就好了吗?想在河岸边坐在他身边的话,就去呀?丢接球也好,下厨也是……」 但是……红叶语气铁口直断,眯起眼说。 「你们都不会那么做,对吧? 因为你们都很温柔,大家感情又很好。」 ──砰通。 左胸口的跳动突然激烈了起来。 像是被狠狠戳中痛处似的,喉头僵得发酸。 我为了挥去这股感受,语气僵硬地说: 「你想说我们之间的关系很温吞吗?」 红叶静静地摇头。 「怎么会呢,我打从心底觉得你们的关系性很棒喔。 闪闪发光又美丽,带着一丝暖意,非常地耀眼。 我这么说你或许不会相信,但我说我憧憬你们并不是谎话唷。 我一直从外围用羡慕的眼光远远望着你们。 我并非有心故意伤害西野学姊、阳学姊和优空学姊。 留下的眼泪都是真的。 心想着,啊啊,我践踏了我最喜欢的大家的容身之处。 胸口禁不住痛苦,感到很悲伤。」 令人惊讶地,她说的这番话似乎的确没有任何暗示、相当真诚。 除却事到如今她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之外,更重要的是红叶的表情在在显示着她是打从心底感到羡慕,而且真的很痛苦很难过。 但是……学妹又再次举起的话语的刀刃。 「那些都只是各位擅自认定的而已呢。」 不出所料,她的话语…… 「──明明不是恋人,却擅自认为那就是属于自己的容身之处。」 狠狠地划开了我的胸口。 ──砰通、砰通、砰通、砰通。 鼓噪的心跳好吵。 冷静点、静下来、快静下来。 当我反覆深呼吸试着让自己镇定下来时,她继续说。 「而从这点来看的话,悠月学姊的立场就更暧昧了。」 啊啊,红叶正打算对我说出更加致命的话语。 「夕湖学姊与学长十分登对,优空学姊总在那个家里为他准备饭菜,阳学姊有通过运动建立的羁绊,明日风学姊不用说想必是他崇拜的对象。」 她像是要把我一直假装没看见的弱点扯出来似地。 「那么悠月学姊的容身之处,是在哪呢?」 ──砰砰。 「除了被学长拯救这点之外,你和他有什么深刻的关系吗?」 「──!」 我终究没能挺住,显露出动摇不安的神色。 完全被看透了。 就连认识不久的学妹都如此轻易地看透了我的处境。 『──单方面地被千岁拯救的我,并没有任何能够足以回报他的事物。』 其实我自己当然也早就察觉到了。 尽管用我们俩生性很相似之类的话来掩饰,其实内心早已哭着明白这根本不能代表什么。 假设我对彼此性格的理解是正确的好了。 就算如此,特地选择一个跟自己一模一样的对象又有什么意义呢? 没有什么特殊的羁绊,反过来表示无须特别的理由也能够待在彼此的身边什么的,只不过是种苍白的强辩罢了。 在我们之中,只有我一个人,是单向道的空虚单恋。 看来红叶对面对后辈连句反驳都说不出来的前辈没什么兴趣。 「不过这不重要啦。」 她如此干脆地就把令我内心纠结几近疯狂的挣扎给扔到一边,接着说。 「我要再次声明,我理解你们很要好、又都很温柔。 所以才会互相礼让,不去打扰彼此珍视的归属。」 红叶的话语听起来好刺耳。 我不会去那个河岸,不加入阳和千岁的丢接球,没有特殊状况就不会去使用那个家的厨房。 因为我不希望七濑悠月变成那个样子。 忌妒别人的容身之处而厚脸皮地凑过去、践踏别人回忆的行为,有违我的个人原则。 但红叶却像是定罪似地不停说下去。 「不过你们就是这样不前进也不后退……」 等等。 不行,你不可以再继续说下去了。 你根本就不知道我们来到这里所经历的那个四月、五月、六月和七月,也对那个八月一无所知。 这是我们靠彼此默许、故意视而不见的默契才得来的安详舞台。 你这个新面孔别随便闯进来。 红叶朝我走近一步,像是种宣战、又像是要给我致命一击似的,摆出我才没把你们相濡以沫的默契放在眼里的态度── 「──手牵手扮家家酒、要好地大家一起停滞在原地呢。」 咻地快刀斩乱麻,直戳我的痛处。 ──! 停滞……我无语紧抿着双唇。 一拳捶在胸前试图强压下紊乱不已的心跳。 这短短一句话,便道尽了现在的我们的一切。 『夕湖的告白和产生的结果,无论好坏都会推动我们这稍纵即逝的停滞。』 如我预料般的九月。 我们全都拍着身旁的人的肩膀慰劳彼此的辛劳。 委身在称赞彼此表现的片刻充实感之中。 七濑悠月可没不识好歹到,在这样的时刻主动泼大家冷水。 但光只是这样的话……红叶继续说。 「心是无法满足的,所以人才会有渴望。」 她露出感伤的微笑,依旧保持着天真少女的态度。 「我才不要学长心里保有我以外的女孩子的位置。 我想把他的一切全都染上只属于我的色彩。」 并随口说起毫不造作的任性。 「谁教跟学长撒娇是身为学妹的义务呢。」 好美,我不知为何竟移不开目光。 这个比我年幼的女孩专情的模样令人看得心焦。 会为了喜欢的人不计一切代价…… ──一心一意地投身于恋爱之中。 我彷佛浑身是伤,虚弱地开口。 「我明白红叶你的心情了。」 「嗯!那太好了!」 「但千岁要是知道的话,一定会受伤的。」 「或许吧。」 「用这种几近诓骗的方式,就算被他讨厌也是没办法的事喔。」 「我不在乎。」 红叶像是演着拙劣的对打似地,挥舞着话语的刀刃无情一斩。 「我陷人恋爱时,早就做好会伤害到人的觉悟了。」 不是受伤,而是伤人的觉悟。 我终究承受不了她那率直的眼神。 我认为恋爱中的女孩任谁多少都有些受伤的决心,但又有多少人拥有伤害到自己所爱男人也在所不惜的觉悟呢? ……我会怕呀。 我不在乎被他伤害,但我不想伤害他。 而且啊,红叶继续说着。 「比起从头到尾都漠不关心,我还宁可对方彻底讨厌我呢。」 她眼底荡漾着令人颤抖的动人决心。 「无论是哪种方式,只要能让那个温柔的学长深深记得我的话就很幸福啦。」 她对我露出天真的笑容。 这番话在在提醒着我。 逼我看清自己的软弱、拙劣、凄惨和悲哀。 ──噗通、砰通、噗通、砰通。 「不过我不愿意说谎,所以夕湖学姊对我说要当朋友、还有学长说我也是大家的一份子时,我都没有点头唷。 我虽然很想成为同伴,但我知道我们当不成朋友,我也无意加入你们的小圈圈。 毕竟如果我实现自己的心愿,就代表着会伤害到你们呀。」 红叶盯着自己的掌心这么说。 「如果牵起手的话,我也会跟着停滞不前的。」 所以如果说……她抬起头。 「如果说祈求着希望这样的时光能够永远持续下去的话──」 我感觉她的刀尖正直直地对着我。 「──我觉得那样的恋爱根本是假的。」 「────!」 西边天空轰隆轰隆地响着。 蓝天渐渐被染上了黑。 「为什么……」 我喘着挤出细微的声音问道。 「你为什么、能那么……」 ……那么坚强呢?但我已挤出不出最后几个字。 红叶伸手握着栅栏,眺望着远处的乌云开口说。 「你有想过,如果相遇的顺序不同的话该有多好吗?」 我惊讶地看着她朦胧的侧脸。 「比如说,如果自己也跟他从一年级就同班、如果跟他是青梅竹马……」 她好似在自言自语,轻描淡写地说。 「在喜欢上他时发现他心里已经有了别人,如果是自己先和他相遇的话说不定一切就会不同了。你有过这种想法吗?」 要说我从没想过就是说谎了。 我当然想过如果能和他拥有像他与夕湖、小内和西野学姊一起度过的时间,或许就能更加接近他。 红叶顶着沉稳神色看向我。 她并非想要虚张声势,只是用着陈述事实似的语调对我说。 「我有能媲美悠月学姊的漂亮长相。 能像优空学姊一样下厨,运动能力也不输阳学姊。 只要有心,我也能像明日风学姊那样成为学长商量事情的对象。」 滴答、滴答、滴滴答答。 倾泄而下的泪雨沾湿了我们的脸颊。 「但却只因为相遇得比较晚就被排除在外,我怎么可能能接受这种结果。 无论何时,我就是我,怎么能输给什么偶然呢。 所以……」 乌云轰隆轰隆地低吼着。 她身后映着晴天与雨势的交界线,开口说道: 「我想要唤回春天。」 一道闪电划过天边。 「小七学姊,我是不会输给无法认真面对的女人的。」 她撩起被雨水打湿的发丝,露出令人不禁寒颤的迷人眼神。 「──学长的所有忧郁,都由我来击溃。」 比我年幼的这个女孩露出自信而爽朗的灿烂笑容。 雨水从我的脸颊滑落。 ……不行呀。 凭现在的七濑悠月,是实现不了愿望的,是赢不过她的。 红叶迟早会把千岁带走。 她会轻易地占取只属于我们的时间。 剥夺我们的容身之处。 以那刚强的愿望为子弹。 ──射穿悠闲温吞的月亮。 四章 我的决心 ──啊啊,令人疯狂,如此疯狂。 胸口像是快要因怒气而撕裂。 我,七濑悠月,在雨中任凭雨点拍打。 红叶离开楼顶后,我像是希望雨水能为我洗去停不下的泪珠似地,茫然地呆站在原地。 不甘心,好凄惨,好丢脸。 自己安排的单挑却被打了个体无完肤,只能在这哭哭啼啼无所适从。 「唔、呜呃、呃咳、咳咳!」 我挣扎着心想要是能全吐个干净说不定反倒轻松。 但无论如何哽咽,心悸依旧恢复不过来。 ──砰砰、砰砰、砰通。 面对学妹竟完全无法回一句嘴。 那少女率直地一心想着心爱的人的坚强模样和美丽姿态,彻底打垮了我。 端着前辈架子妄想出口妨碍别人谈恋爱的自己,感觉成了非常微不足道的存在。 红叶说得一点都没错。 『──你到底想对我们怎么样?』 我怎么会以为自己有资格说这句话。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存心利用他的好意,我是不会坐视不管的。』 我根本就不是他的恋人,怎么好意思一副很了不起的样子。 不,这样说起来,就连这或许都只是薄弱的借口。 难道说我在不自觉间对她感到害怕吗? 害怕这个或许会改变我们关系的女孩的存在。 害怕这没有人伤害或受伤的停滞将迎来终点。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 这个落魄的女人是谁。 你真的是七濑悠月吗? 以一个女孩的立场比任何人都更加保持着平衡、拉近着与他的心的距离? 比起假扮情侣时,感觉更像是恋人般的瞬间慢慢地增加了? 你怎么如此故步自封、这样就满足了? 这点程度的心意怎么可能对抗红叶磨得锐利如刀的觉悟呢。 我、我们一定是。 都在心底误以为唯有我们的恋情是特别的吧。 以为能在千岁的心中占有一席之地的只有我们几个。 但是,事实上── 我们只不过是刚好在他身边、碰巧被他所拯救、顺势爱上了他罢了。 无论对象换成谁都很正常,今后若是再出现跟我们一样的人也没什么好不可思议的。 『我觉得现在被他放在心上的女生就是我们五个。』 光是回想起自己那天真的想法,就让我羞耻到想把自己给掐死。 明明期望能维持现状继续这和缓的停滞,却意图牵制因为认真渴望着他、而拼命想颠覆相处时间带来的差距的那个女孩。 这实在太逊了。 想必红叶是早早就把无法压抑的心情命名为恋爱,二话不说开始跑了起来。 但我们几个却如此不争气。 茫然地看着夕湖对千岁告白,只会暗自在心底向上天祈祷请再多给我们一点时间。 又想重蹈覆辙吗? 不是说了是真正的恋爱故事吗? 不是说了要击落月亮的吗? ──啊啊,令人疯狂,如此疯狂。 「可恶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对名为七濑悠月的女人感到无比地愤怒。 * 我青海阳正在与队友们一起练习。 照预定过来的舞也先做着跟我们相同的练习内容。 我看了看时钟,距离练习开始已经过约三十分钟了。 真是的,小七到底在做什么啊。 她是有跟我说可能会迟到,似乎也先通知了美咲,但至今从没发生过这种状况。 她明明是个比任何人都介意剥夺他人时间及劳力的女人。 我边这么想着,边进行简单的射篮练习,这时── ──匡当匡当。 连接社团教室大楼那边的门打了开来。 我跟舞正一起排在那门口附近的球框下。 「喂喂,你跑哪、去……」 我正开口想念念她,却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 「咦……?」 虽然讶异于她湿透的发丝,但让我更惊讶的是…… 眼前低着头站姿显得有气无力的搭档身上,散发出令人发颤的魄力。 尽管表情被垂下的头发遮住几乎看不见,但她感觉很奇怪。 我有点怕怕的,语带犹豫地向她搭话。 「小七,你怎么啦……?」 「东堂。」 小七无视了我,直接叫她。 「能不能跟我打一场一对一?」 「唉你,迟到这么久才来还──」 但舞伸手制止我继续说下去。 她扬起嘴角,带着一丝逗弄似地回答。 「我对你装模作样的打法不感兴趣耶。」 我感觉好像听见她咬牙切齿的声音。 小七缓缓地抬起脸。 「放心,我不会让你无聊的。」 她用小指拨开贴着脸颊的发丝,缓缓地睁眼看向舞。 就在这瞬间。 ──! 我浑身上下起了鸡皮疙瘩。 不自觉地颤抖了肩头。 好可怕。 脑袋反射性地只冒出这个想法。 小七淡然微笑的眼神宛如出鞘的日本刀,有着令人不禁寒颤的冰冷,又像能烫伤人似地火热。 好像从全身上下喷发出摇曳的青色火焰一般。 我第一次看到她这个模样。 忍不住被她的气势压得倒退半步。 她眼底浮现的感情到底是什么? 喜悦、哀愁、快乐、期待、不安、好奇、恐惧、踌躇、觉悟。 还是,只是纯粹的愤怒? 舞似乎也察觉到这异常的气氛。 「喔~表情挺有那么回事的嘛?」 小七妖艳地舔了舔嘴唇。 「算是种无药可救的相思病吧。」 舞一脸疼惜地眯起了眼。 「现在的悠月的话,要我跟你上床也行。」 虽然对你不太好意思──小七用让人忍不住着迷的唯美神情说道: 「──让我发泄发泄吧。」 「不慎选对象的话可是会吃苦头的唷。」 我看向美咲征求她的判断。 就我个人来说可是太有兴趣了。 小七对舞的一对一斗牛。 我想知道搭档会紧咬到什么程度。 美咲观察小七一会儿之后── 「好吧,你们试试。 大家当作见习在旁边观战。」 眼神充满期待,轻笑了笑。 舞用像个得到新玩具的孩子似的口气说到。 「用有三分球的20分抢分制吧? 攻击方如果球被抢走就攻守交换。」 我第一次跟舞打一对一时,她顾虑着无法投三分球的我采用从哪投篮都能得一分的10分抢分制,还把先攻让给我。 但小七跟舞对打的话,当然会采用三分球。 这么一来普通的射篮会算2分,所以总分便直接设定为翻倍的20分。 我跟小七打的时候通常也用这个规则。 普通射篮要投进10次,用上三分球的话就能更少一些。 「不够。」 搭档大胆地说。 「20分一下子就结束了,采30吧。」 舞一副可笑至极的表情答道。 「我是无所谓啦,20的话你没自信能翻盘是吗?」 「反啰。」 小七边撩起湿透的浏海。 「20分的话,我只要射篮7次比赛就结束了。」 宛如拔刀似地强势宣言。 「既然你是个这么有魅力的女人,怎么不早点邀请我呢。」 舞像与我比赛时那样放松了表情。 「真不好意思,我眼光可是很高的。」 小七捡起附近滚在地上的球。 「让你先攻。」 「不错唷,我跟了。」 接着两人走到球场中线面对面站定。 「抱歉啰,东堂。」 「要道歉等输了再说,悠月。」 相视一笑后,小七把球交给舞。 舞接过球后立刻眯细了眼。 腰间一沉,膝盖开始蓄力。 空气顿时凝结。 舞运着球的身体缓缓上下晃动等待着时机,一个转眼芦高黑色队服上的白字迅速飞移。 ──疾风迅雷。 天空闪了一下。 ──吱。 舞使出如黑色闪电般的冲刺。 ──好快。 「别小看我了。」 啪。 「咦……?」 等她注意到时── 「你就这点程度?」 球已经在小七手中了。 队友们瞬间发出欢呼。 舞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 「哇喔。」 刚才那是怎样,我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小七那家伙刚才几乎只移动了一步。 与其说是抢到球,更像是偷到了。 像是纯粹把手放在球会来的位置。 就连手臂也几乎没怎么移动,仅以最低限度的行动就夺过球来。 难道她一开始就预料到球的轨迹,所以在那守株待兔吗? 这用说的很简单,但对手可是芦高的东堂舞耶。 小七淡然地把球交了出去。 想是在说这点程度的表现对自己来说是理所当然的。 舞接过球,语气陶醉地说。 「真不错呢,悠月。我好像快被你勾走了。」 ──唔。 这短短一句话,不知为何让我的胸口感到刺痛。 至今明明一直只对我感兴趣的,别那么爽快就换对象啦。 这瞬间,我脑中又回想起自己在东公园露出的丑态。 跟红叶完丢接球单纯地表现出兴奋模样的那家伙。 大家,不要这样…… 但我连消沉的时间都没有,小七开口: 「很可惜,我已经有非击坠不可的男人。」 没想到搭档竟然在球场上这么宣言。 这短短期间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所以……小七无畏地宣告。 「就先拿你们开刀吧。」 咻~舞吹了声口哨。 「这败家犬反咬可是不会松口的喔?」 她边说边把球抛给小七,在三分线前沉下身子。 「你确定?」 ──唰唰。 「我可不是小海。」 ──咻。 「「咦……」」 球静静地穿过球网,我和舞异口同声发出讶异的声音。 开始的瞬间就结束了。 在一阵短暂的沉默后,队友们爆出欢呼。 这是开玩笑的吧,我忍不住嘿嘿苦笑。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小七从开始位置、也就是在中线附近,只靠没几步的助跑,就在离三分线还非常遥远的地方射篮并空心命中。 这招就连舞也反应不了,或者该说根本料想不到。 这算是休息时间偶尔做做的玩乐,几乎跟赌博没两样。 任谁状况再怎么好,都拿能从那种地方射篮得分的对手没辄吧。 她平常明明任我怎么说破嘴,都只肯在有把握的场面射篮的,今天这是怎么啦? 还是说……我心想。 难道她有自信一定能成功才射篮的吗? 小七捡回球之后开口说道。 「我刚不是说了吗,我是找你当出气筒的。」 舞眯起眼睛、显得愈来愈兴奋。 「我也回答你啦,不慎选对象会吃苦头的唷。」 她在中线接过小七的传球,开始灵巧地盘球。 ──咚、咚、咚。 这时,我突然有种周遭降了温的错觉。 舞虽然没有放水,但基本上是个爱玩的家伙。 刚才那或许称不上是小看了小七,不过确实是误判了小七的实力。 舞真正可怕的地方,是在她承认对方是个对手之后。 她浑身像是喷发出摇曳的黑色火焰似的。 ──咚、咚、咚咚。 要来了! ──吱吱。 舞踏出精湛的一步。 小七立刻靠上防御。 舞边踏着小跳步,以反向与交叉步过人的技巧忽里忽外地运球扰乱小七。 小七则维持着重心,十分冷静地保持着干扰人的距离。 ──吱。 舞试图从左边穿越。 ──哒。 用胯下运球把球送到右手。 她看见小七马上跟了上来。 ──哒。 立刻切换到背后运球再度把球送到左手,并发动射篮。 她的动作真是令人忍不住看得入迷。 能在这么短时间内自由左右切换身体重心都不会失衡,这女人的躯干到底怎么回事。 小七虽然慢了一步,但也立刻切换过来马上追在她身后。 舞的位置在靠近三分线的地方。 还勉强来得及。 舞做出上篮的动作,小七则飞身盖篮。 就在这瞬间。 ──砰。 舞使出下手投球把球高高抛上空中。 ──咻。 球轻松越过小七的手臂,被吸入球网之中。 跳投。 这明明是像我这种娇小选手躲避大范围防守时用的技巧,舞这身高的人居然也用出这一招吗? 因为最近很常有机会跟她练球让我有些习惯了,但像这样在一旁看着还是会觉得她真的是个让人不禁失笑的怪物呢。 北陆第一选手的称号果然不是叫假的。 舞捡回球后扬起嘴角。 「一起跳舞吧。」 小七似乎正面接受她的挑战,拿出发圈把头发扎了起来。 「不好意思,我的慢舞时间已经有舞伴了。」 应该是警戒着刚才的三分球吧。 舞一把球抛给小七就立刻拉近距离。 小七基本上不是在内线跟人对杠的类型。 球风偏向作为控球后卫指挥队友,再趁隙从外线射篮。 正因如此,坚持中场的我和在外线较强的小七打一对一的时候,战况通常会满胶着的。 在我好奇着不晓得小七面对两边都很擅长的舞会怎么制造空隙时,就在这瞬间── 「咦……?」 ──小七从正面发动攻势。 踩着跳步以反向与交叉步过人的技巧忽里忽外地运球。 从左边穿越防守,用胯下运球把球送到右手,顺势切换背后运球再度把球送到左手。 抢先对手一步冲向球篮方向。 小七发动射篮。 舞飞身盖篮。 ──砰。 ──咻。 这不是…… 舞当然也发现了。 她露出兴奋颤栗的表情说着。 「简直像是镜子的魔女呢。」 像在看重播似的,分毫不差地重现。 这对手可是顶尖选手耶。 呵呵,小七露出恍惚的微笑。 「要来试试在场谁才是最强的吗?」 ──砰通、砰通、砰通。 在一旁看着红叶跟那家伙抛接球时的心悸又回来了。 无论多想转开目光都不得不承认。 小七正压制着舞。 为什么,我忍不住咬住下唇。 我一直认为总有一天要打败舞是我的任务。 当然不是小觑小七的实力。 认为她是值得信任的、最棒的搭档的心情也是真的。 但是、就算如此,我心底不免还是会这么想── ──至少在打篮球时,就算是你我也不想让出第一名的位置。 小七,这才是真正的你吗? 这才是七濑悠月拿出真本事的模样吗? 在我总忍不住把篮球和恋爱相提并论的时候。 别这样,等等我,别去到只有你们两个的世界啊。 大家,不要这样…… 在属于我的领域把我抛下啊。 * 雨声、潮湿柏油的气味、空气的流动、从远处愈来愈靠近的蓝天、滑落颈间的汗水、呼吸的节奏、渐渐恢复平静的心跳、在一旁看着的队友们的脸庞、美咲的微笑、搭档不安的眼神,东堂的脚步、视线、重心,与球篮的距离、指尖感受到的球的触感。 这全都是我无须刻意也能接触到的。 清澈蔚蓝,只属于我的世界。 无论从哪里、用什么姿势,我都不觉得自己会射偏。 有件事我一直装作没看见。 ──深埋在七濑悠月之中的,上锁的房间。 我从小到大从不曾让任何人看见我的弱点。 付出应该付出的努力,留下应该获得的成绩,如此反覆。 这些累积都有了成果,也造就了现在的我。 无论是篮球、学业、外表和打扮,就连恋爱也是。 任何方面我都不曾懈怠。 但我对这样的自己,却有股挥之不去的芥蒂。 比如说不自觉地掩藏着女性的一面(毒苹果)。 我是不是把这部分埋藏在自己暗自划线不会深掘的地方呢? 我回想起从金泽回来的当天晚上,我目送夕湖搭着妈妈的车回家后,荠对我说的话。 『你认真起来只有这种程度吗?』 『感情也好,篮球也罢,七濑悠月卯足全力只有这种程度吗?就是这个意思。』 这是我的极限吗? 我有发挥出自己的一切吗? 『──脱缰的七濑悠月其实比青海还有东堂舞还要厉害,我是这么觉得的。』 七濑悠月有比小海、比东堂舞更厉害吗? 『恋爱也是一样。』 『只要你有那个意思,要击落月亮也不是问题吧?』 尽管内心默默吐槽说得倒简单,却也有一部分的自己并不想否定。 ──我的心中还有个深锁的房间。 一定是因为不想让任何人看见我示弱的一面吧。 一定是因为不想认清自己的界限吧。 是害怕着如果用尽全力仍无法达成、无法实现心愿时,自己会再也维持不了七濑悠月的模样吧。 所以才会像是保留绝招似地将其封印,当作保持自我的护身符。 我还没有拿出真本事。 紧抓着这泛滥、毫无价值的借口。 我曾经对阳这么说。 『大概是害怕认真起来吧。』 『如果认真起来的话,当然会碰到极限,不是吗?练习太累可能会吐,死命打球可能会扭伤脚。自己不管再怎么努力也无法达成的梦想,别的家伙可能轻轻松松就实现了。她们也许是不想看见那个样子的自己吧。』 『只要一开始就划条界线告诉自己「再努力也就是这样了」,就不会受伤到连自己的干劲都遭到否定的程度。』 啊啊,这样啊。 那时我的心一定在哭泣吧。 被关在上锁的房间里,紧搂膝盖孤独地颤抖,拼命呼救着。 ──呐喊着真正的七濑悠月就在这里呀,快点找到我吧。 真正的我,对不起。 无论是恋爱还是篮球,我总是与周遭隔着一步之遥自诩冷静地俯瞰着一切,借此逃避失败和受伤。 凭这点程度是无法将他拥入怀里的。 凭这点程度是不可能击落月亮的。 这时,我脑海中闪过阳说过的话。 『不过,不认真起来的话没办法知道自己的极限,也不知道可能跨越的极限后面有什么东西。』 搭档,你说的没错。 ──所以我决定试着面对。 面对自己真正的模样。 虽然说不定会跌得满身淤泥不成体统很丢脸。 虽然说不定会依旧无法达成心愿而忍不住哭泣。 但我要打开那道枷锁,去见真正的七濑悠月。 ──咻。 我投出的三分球几乎没发出任何声响便穿过球网。 这么一来得分就是27对24了。 尽管对付东堂绝不轻松,不过最初那计三分球的差距还在。 身体好轻,视线好广阔,简直像是重生了一样。 其实我一直想着自己说不定也做得到那种打法。 其实我一直认为自己说不定那么做也能投得进。 有时看着小海打球,会觉得如果换成是我一定能得分。 有时看着东堂打球,会觉得如果换成是我一定能挡下。 其实我一直认为我说不定赢得过这对手。 理想中描绘的自己和现在的我完全重叠。 没错,七濑悠月的话理所当然办得到这点小事才对。 彼此不再交谈,我把球抛给东堂。 谢谢,今天有你在真是太好了。 如果对手换成是阳,我想我可能无法破茧而出。 认定内线是阳的领地、篮球是搭档的主战场,为顾虑她而退让,继续过往的循环。 所以在我眼前的是这位第一名真是太好了。 总之只要能先打败你,我就能真正相信自己。 东堂露出在正式比赛上从未见过的表情。 这个地方绝对不会让给你。 绝不承认你比我技高一筹。 绝对不会输给你这种突然冒出来的路人甲。 我自己清楚,从真正意义上来说我至今从未奉献过什么的半吊子。 会觉得小海才是跟你棋逢敌手,也是很正常的。 搭档现在一定也觉得「你凭什么」吧。 但是,抱歉啰。 这才是七濑悠月。 我就是能从东堂咬紧牙根充满杀气狠瞪着我的眼神、就算只是玩玩也绝对不允许自己败下阵来的自傲中…… ──吱吱。 ──乓。 看出她的下一步、下一招。 我用指尖顶着偷来的球转了转又传给东堂。 站在中线,深呼吸一口气。 ──只是纯粹地深爱着。 只不过恰巧一开始接触的就是篮球。 只不过顺水推舟地爱上了他。 我才不管那么多,我要改变命运。 ……虽然让我领悟这一点的居然是那个嚣张的小丫头,是让人有点难以释怀啦。 我接住东堂的传球。 ──哒。 踏出第一步。 穿过雨水、追过夕阳、跨越现在、超越自我。 ──啊啊,令人疯狂,如此疯狂。 『直到有一天你找到适当的名字。』 老是说着总有一天,到底要等到哪一天。 若是找不到,就硬写上去吧。 『──要是这段伪装(时间)能一直持续下去就好了。』 我才不需要假货,给我真实。 『小七学姊,我是不会输给无法认真面对的女人的。』 敢用上代称挑衅我,表示我可以亮出白刃认真决胜负对吧。 我的射篮从离三分线很遥远的后方划出美丽的抛物线。 如同我命名了那天感受到的那股情感,如同那天令人心焦的悠然月色一般。 我确信球一定会进,于是看也不看地转身。 ──啊啊,令人疯狂,如此疯狂。 呐,阳、东堂、红叶。 还有朔。 ──咻。 我会让你们见识到的。 见识到这个令我疯狂爱恋、不可自拔…… ──名为七濑悠月的女人。 序章 英雄登场 挂念着踏不出的那一步。 挂念着回报不了的温情。 挂念着目送消逝的春天。 所以就是现在。 on your marks. 把手抵着起跑线。 set. 高高抬起腰在脚上蓄足力量。 gun shot. 如子弹般锐利地猛蹬起跑架。 ──就是现在,飞奔吧。 为迟了一圈的时光倒带,取回说不定会发生的未来,抛开那天的我,告别可耻不堪的过去。 反抗、希冀、祈求似地怀着再也不愿意停滞不前的想法。 用不安、迷惘和后悔都追不上的速度,把一切抛诸脑后,朝着目标前进。 只为了实现唯一一个愿望。 朝着月亮全力奔跑。 我要仿效那天若无其事地为我抹去冰冷泪水的那个英雄。 撕裂停滞、击破他的忧郁。 ──这次换成我来当我自己的英雄。 特典 成为朋友的理由 ※因内容涉及本篇剧情,观看前请先阅读《弹珠汽水瓶里的千岁同学7》 合宿第一天晚上,优空同学在和我西野明日风聊得差不多时说了一声便离开了,到庭院去关心山崎同学的练习状况。 她走了之后,柊同学接着回来,「西野学姊,可以坐在你旁边吗?」她秀气地轻眯着眼说。 原本她给我的印象是天真烂漫的女孩,我无意间苦笑了起来。 虽然与刚才和优空同学聊的话题无关,将那头美丽长发一口气剪短的柊同学,在我看来也是成熟得令人惊艳。 「当然可以,今天谢谢你的邀请。」 我回应后,柊同学在我身旁坐了下来。 「别这么说!大家闹哄哄的,我也很开心。而且我早就想和西野学姊聊聊天了。」 这话听得我有些意外,纳闷地问了回去。 「我吗……?」 「对,我一定也造成了学姊的麻烦,想向你道歉。抱歉惹出这么多事情来。」 我看着低头道歉的柊同学,心里明白她是为了什么理由道歉。 她指的是向朔同学的告白,以及结果。 我顿时觉得尴尬,垂下了双眼。 「如果我是会感到麻烦的立场就好了……」 这下换柊同学不解了。 「请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虽然现在我像这样闯进大家的圈子,但是这个夏天我充其量只是个局外人。」 她听见这种话也不知道如何反应吧,我在脑海一角这么想。 也许是合宿夜晚的兴奋情绪使然,也或许是还无法忘怀与优空同学聊过的那些话。 我莫名想对经过这个夏天后,变得更为美丽的女孩子,倾诉自己的心声。 「才没有这回事呢。」 柊同学沉稳地说。 「那天傍晚冲出教室后,我想朔在回家路上第一个找的就是西野学姊的身影。」 「咦……?」 我不自觉看向坐在身边的女孩。 柊同学好像还不习惯新的发型,像是感到骚痒地把头发勾到耳后,又继续说下去。 「以结果来说是小内追了上去,可是如果她没追上去,朔也不会落单,因为他还有学姊。」 这话听得我既开心又难为情,自嘲地说了起来。 「这可不一定。那个人难搞又顽固,也有可能会想『不能让明日姊卷入我的私事』,一个人埋头苦恼。」 「可能性很高!」 柊同学同意得很爽快,我们咯咯笑了起来。 「可是──」笑了一阵子后,她说: 「学姊肯定会注意到朔的异状,强迫他说出内心的烦恼,陪在他身边。」 柊同学不知道为什么能这么肯定,于是我提出了一个很不识趣的问题。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她想必从朔同学那里听说过我的事,不过这还是我第一次和她坐下来聊天。 照理来说,她根本不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柊同学看向我这里,平静而且温柔地弯着眼角。 「──因为你是朔交心的对象。」 啊啊,我懂了。 你的恋爱就只有这样的理由。 你强烈的心意、你的深情、高洁、期望与美丽,透过这么简短的一句话已经真挚地传达了过来。 「还有──」柊同学接着说: 「学姊刚才说自己是闯进大家的圈子或是局外人,但是我不这么觉得。虽然这话可能会冒犯学姊……」 没关系,我摇头回应。 「我想听你的想法。」 柊同学有些腼腆地搔着脸颊,双眼直视着我。 「──喜欢同一个男生,心意也相同,这样不就是朋友了吗?」 犹如向晚的暮色,内心染上了暖意。 你身边真的都是这样的女孩子。 我对柊同学感到爱怜,既伤感又羡慕,而且有点寂寞。 「嗯!」 我笑了开来,露出不像我的笑容。 特典 学姊与学妹的和鸣 ※因内容涉及本篇剧情,观看前请先阅读《弹珠汽水瓶里的千岁同学7》 与千岁商量好明天的起床时间后,我七濑悠月回到了铺着棉被的那一区。 夕湖、小内、阳与红叶慵懒地躺着,轻声聊天。 「差不多该轮流去刷牙了吧。」 「「「「嘘。」」」」 我随口这么说,结果她们不约而同往我看过来,食指抵在嘴唇上。 小内平静地眯起双眼,看向旁边那床棉被。 这下我总算明白状况,动作轻柔地坐下来,小心不发出太大的声响。 在小内和我中间,西野学姊发出了安详的酣睡声。 想必是不熟悉的环境与运动,让她累了吧。 她好像是钻进棉被后,不小心就睡着了。 好漂亮,我目不转睛地凝视她的侧脸。 然而像这样睡着的时候,她毫无防备的模样像个暑假玩得累坏了的小女孩,有点可爱。 我不自觉受到吸引,轻轻摸了下她的头。 纤细的秀发流泻,西野学姊的嘴角放松了下来。 我无意间发出呵呵轻笑,接着小声向大家说: 「你们先去刷牙,我再找机会叫醒西野学姊。」 小内她们点头,安安静静走向洗手台。 我很想让学姊一觉到天亮,可是她还没刷牙,而且如果不知不觉结束这个夜晚,她一定会后悔莫及。 我摸着学姊的头,帮她顺了顺头发,感觉有点上瘾。一会儿过后,西野学姊含糊地呢喃着些什么,缓慢睁开双眼。 侧躺的身体改成仰躺的姿势,她茫然的目光看着我。 「……爸爸?」 「……噗呼。」 她睡迷糊的这句话,害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等一下,这个人是怎样,好可爱。 她叫的不是妈妈而是爸爸,也戳中了我的笑点。 我笑得抱住肚子时,双眼终于对焦的西野学姊猛地跳起来。 「不会吧,我什么时候睡着的。」 她东张西望,摸了摸自己的头,像在确认头发有没有乱翘。 接着她像是终于搞清楚状况,难为情地看着我。 「七濑同学,我刚才有说什么话吗……?」 我捂着嘴,回答时硬是忍住不笑出来。 「你看着我说『爸爸?』。」 「拜托你忘了它吧────!」 噗地一声,西野学姊把头埋进了枕头里。 她平常散发着神秘色彩,连我也难以接近,交谈时我总会忍不住紧张,可是眼前的模样就像个随处可见的普通女高中生。 我觉得很可爱,又摸了摸她的头安抚她。 西野学姊腼腆地抬起头来看着我。 「七濑同学,这样有点难为情……」 这次换我慌张了。 「啊,对不起!」 我只是延续刚才的动作,西野学姊会那么惊讶也很正常。 我急忙放开手说: 「因为你和平常不一样,有种妹妹的感觉……」 这个解释一点帮助也没有,西野学姊听着呵呵笑着眯起了双眼。 「我刚才也对优空同学做出了类似的举动呢。」 优空同学,这不熟悉的称呼听起来很新鲜。 我知道她们聊得很热络,看来她们两个人拉近了很大一段距离。 我觉得羡慕,发现原来我比自己以为的更憧憬她。 「而且──」西野学姊又继续说下去。 「我比较年长,可是朔同学从小就把我当成妹妹看待。」 朔同学,又是个生疏的称呼。 第一次在屋顶谈话时,西野学姊坚持只用「那个人」来叫千岁。 原来是这样啊,我心想。 那一天,我推波助澜的那趟旅行,他确实掌握到了在幻想前方的那个现实世界的西野学姊。 我莫名温柔地问了回去。 「小时候……?」 西野学姊垂下眼角,像是感到了怀念。 「说来话长──」 她简单解释了下孩提时那个暑假发生的事。 『那是唯一没有醒来的幻影。』 向千岁说过的话浮现在脑海。 是在高中重逢的儿时玩伴、是初恋的女孩,从受憧憬的对象到憧憬对方,彼此的大哥哥大姊姊。 ……属性不会太多了吗? ……夸张程度连我也想像不到。 受不了,我大叹了口气。 为什么那家伙身边都是些像这样有特殊关系的女孩子? 我正思考时,去刷牙的那些女生回来了。 我看着西野学姊说: 「我们也去刷牙吧。」 「好。」 我们站起来,走出客厅。 「七濑同学,谢谢你叫醒我。」 西野学姊说着,像是松了口气。 我慢条斯理摇了摇头。 「我只是摸你的头摸得太忘我,不小心吵醒你而已。」 西野学姊嗤嗤笑着。 「这种装傻方式和某人很像。」 不经意间,这位美人说过的话怀念地掠过脑海。 「『七濑同学就和你一样』,你记得以前说过这句话吗?」 西野学姊淡淡微笑着。 「我现在正有这种感觉。」 她左眼的泪痣摇曳着,彷佛流星。 「七濑同学,你是担心如果我睡到早上的话会后悔吧?」 「怎么可能,我只是看得太着迷了,请夸奖我没有直接往脸颊亲下去。」 果然一样,西野学姊开心笑着,继续说下去。 「就像他只会是千岁朔, 你也只会是七濑悠月。」 这句话莫名刺进我内心柔软的地方,开出的洞里不自觉流出了真心话。 「西野学姊会想找个像镜子一样的人吗?」 「人们在早上总会照镜子, 肯定镜子里照出的那个真实的自己。」 接着,我们站在有两个洗手槽的大洗手台前。 宛如童话里少女的西野学姊。 宛如童话里魔女的我。 我们透过镜子对看,莫名笑了起来。 西野学姊说: 「能理解千岁朔的,肯定只有七濑同学。」 「千岁朔想理解的,肯定只有西野学姊。」 两支牙刷发出了和鸣。 啊啊,我想必也希望可以叫她明日姊。 无法实现的期望,被我呸呸吐了出来。 特典 浴室的秘密 ※因内容涉及本篇剧情,观看前请先阅读《弹珠汽水瓶里的千岁同学7》 『小内,可以啰。』 合宿夜晚,第一个进入浴室的夕湖传了line过来。大家讨论的结果,下一个轮到我。我知道夕湖会带手机进浴室,所以刚才我隔着浴室门,要她洗完头发和身体后通知我。 我从包包里拿出一个事先准备好换洗衣物的大袋子,走向更衣间。 打开门后,我忽而想起盂兰盆节的最后一天。 我记得那天下着滂沱大雨,全身都淋湿了。 取出换洗衣物后,我脱下因为应援团练习而吸满了汗的t恤和短裤,整齐摺好,内衣放进洗衣袋,夹在衣服里,再收进袋子。 浴室门打开时,幽暗里闪烁着香氛蜡烛的烛光。 头上裹着毛巾,泡在浴缸里的夕湖说。 「嘿嘿,和小内两个人一起泡澡是第一次呢。」 我呵呵笑着回答。 「在夕湖家过夜也是。」 接着我迅速洗好头发与身体,与夕湖面对面泡在浴缸里。 热水溢出浴缸,我觉得很过意不去。 夕湖露出调皮的表情,脚趾碰了下我的脚趾。 我觉得很痒,把脚缩回来后,她又马上追了上来,脚趾搔着我立起脚后跟浮在水里的脚底板。 「呀。」 我不自觉发出了怪叫声。 「夕湖别闹了,我那里很怕痒。」 「咕叽咕叽。」 「不、不要玩了,呀。」 我笑个不停,水面也不停晃动。 我把手放在肚子上,气呼呼地鼓起脸颊。 「我生气了。」 得不到教训的脚趾又打算故技重施时,我将脚趾轻轻放上去。 「我夹。」 「好痛!」 脚趾的大拇指与二趾用力夹住了夕湖的脚拇指。 夕湖的反应很好笑,我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虽然有点粗鲁,小时候每次妈妈在浴缸这么做的时候,弟弟总会不知道为什么开心得不得了。 『哼哼,妈妈是钢琴家,指头很有力呢。』 『那跟脚趾没关系吧!』 我遗忘了许久的怀念对话。 夕湖没有再试图搔痒,但是把脚叠放在我的脚上,欣喜地微微笑着。 我也有想要碰触对方肌肤的心情,于是默默接受那温和的暖意。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这么问她: 「夕湖,你怎么会提议参加应援团?」 她是众人眼中亮丽的女孩,这一点无庸置疑,只是她意外的不会主动站上那种显眼的场合。 她会自愿担任副班长,也是因为班长是朔同学。 嗯,夕湖捂着嘴思考了起来。 「我希望大家能够制造欢乐的回忆,不过最重要的还是为了让朔开心吧。」 「什么……?」 「朔不是热爱运动吗?他也许很怀念所有人朝同一个目标前进,活动身体的时间。」 她掬起热水淋在肩膀上,又继续说下去。 「可是他这个人习惯以大家为优先,就算有这种想法,也会顾虑有社团活动的悠月他们,还有没有参加运动社团的小内和健太,绝对不会主动说出口。」 原来是这样啊,我垂下双眼。 这么做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他。 不久前我也会有同样的想法,究竟是怎么了。 决定要稍微任性一点后,总觉得现在的自己莫名稚气,挚友的女孩则是无比成熟。 夕湖急忙摆手,似乎误会了什么。 「当然如果有人真的很不愿意,我也会放弃的喔!」 我呵呵笑着,背过身去。 接着我撑着身体往后退,挤进夕湖旁边的位置。 因为这座家庭浴缸比较宽敞,虽然有点挤,还是能够并肩坐在浴缸里。 「……唔,小内,不会很挤吗?」 我缩着肩膀,紧握住夕湖的手。 我的头倚着她,咕哝着说: 「我觉得如果是夕湖的话,一定不会哭。」 夕湖像是明白我特地没有说出口的话,紧紧回握住我的手。 「我觉得正因为是小内,所以才会大哭特哭。」 接着,我摸索着握住她的手指,看着她。 希望在有了答案后,我和夕湖还能维持现在的关系。 特典 成为母亲的那一天 ※因内容涉及本篇剧情,观看前请先阅读《弹珠汽水瓶里的千岁同学7》 炯炯有神地睁开双眼后,明亮的晨曦透过窗帘隙缝映入室内。 我青海阳一把掀开棉被,伸了个懒腰。 别看我这个样子,大量运动后的隔天早上,我通常都能神清气爽地醒来。我会比设定好的闹钟早起,女篮合宿时最早起的大多也都是我。我常趁大家醒来前,利用多出来的时间出去跑步。 我确认了一下枕头边的手机,时间刚过八点。 悠月、夕湖、西野学姊、红叶还有男生们都还在呼呼大睡。 先去洗把脸好了,我站起来后── 「──!」 ──差点尖叫出来,好不容易才克制住。 窗帘还没拉开,昏暗的客厅里,锐利的刀子在视野一角闪烁亮光,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这是怎么一回事,合宿常见的惊悚场景吗!? 该不会是看错了吧,我揉了揉眼睛,战战兢兢看过去后,发现── 「……什么嘛,是小内啊。」 我松了口气,嘟囔着说。 在客厅里散发出超强烈存在感的大型厨房,小内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梳洗好,一手拿着菜刀在切豆腐。 这么说来,四周飘散着刚煮好的米饭与高汤的香气。 小内看向我,没有出声只是用嘴型说着早安。 我稍微举起手来回应她,往厨房走过去。 咕嘟咕嘟沸腾的锅子,时尚的木饭桶里盛满的白饭,海苔、梅干、紫苏昆布。即使对料理一窍不通的我,也看得出来她在准备早餐的味噌汤与饭团。 为了不吵醒其他人,我轻声细语说了起来。 「小内,你起得好早。」 她微笑着,把切块的豆腐放入锅子。 「我都是在上学前准备全家人的便当,今天还算悠哉的了。」 全家人的便当,我不自觉在心里跟着说了一次。听说她从小就没了妈妈,所以由她代为下厨。 好厉害,我再次佩服起她来了。 小内考试时总是保持在全学年第一名的成绩,管乐社的练习也从未懈怠。高中女生除了学校还得准备全家人的早中晚餐,肯定很辛苦,不像我假日下午就只会随便煮包泡面来果腹。 ──有一天青海阳也能成为这样的母亲吗? 比如说,真的只是打个比方而已,如果我和他结婚,可是又无法放弃篮球,我能够兼顾梦想与家庭吗?千岁不需要我开口也绝对会帮忙,但我还是想让儿女吃到妈妈的味道。 我朝捏起三角饭团的女孩子说: 「哦,你没有用保鲜膜唉。」 小内着急地回道: 「对不起,小阳,如果你不想要手捏的……」 「不是的,不是!」 我连忙解释。 「没有人在意那种事,我这么问只是因为自己没做过。」 「这样啊。」 小内的语气像是终于放心了。 「保鲜膜当然也可以,只是我觉得用手捏的好像比较好吃……」 「小内,我可以试看看吗?」 不知不觉间,这句话脱口而出。 小内温柔地扬起嘴角。 「好啊!你先用那个碗里的水把手弄湿,再稍微沾点盐巴搓开来。」 我按照指示弄湿自己的手。盐巴原来不是要加进饭里面的啊,连这种事也不知道的自己有点丢脸。 「先取一半份量的米饭,中间稍微挖一个凹洞放入馅料,接着再把另一半的米饭放上去,轻轻捏就行了。」 「明白。」 如果是要做给我的孩子,当然要有大量的米饭。馅料怎么办?总之就放那家伙喜欢的梅干好了。小内已经先去籽了,如果是我自己做的话,绝对会把梅干整颗塞进去。另外再放入紫苏昆布,两种口味意外很搭。他说过早上会吃两碗饭,稍微大一点比较好吧。 我边捏边想着这些事,结果捏出足足有小内的两倍大,称不上三角形也不是圆柱形,形状难看的饭团。 糟糕,我搔着脸颊。 「对不起,这个我等一下自己吃掉。」 「不用。」 小内缓缓摇头,温柔地眯起眼睛。 「这个饭团看起来很好吃,一看就知道是想着谁做出来的,那个人一定会吃得很开心。」 我赫然惊醒过来,羞愧地咬住了嘴唇。 原来我在不知不觉中,捏到一半就一直…… 对不起,未来的儿子或女儿或是儿子与女儿。 为了有一天能成为你们的母亲,为了这个心愿能够实现,我得要先捏好老公的饭团。 你们的喜好肯定会很接近我还有那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