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鹿吾妻》 序言 【序言 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 不知在哪看过一句话,「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在看陈毓华老师的《小鹿吾妻》时,心头第一时间浮现就是这句话,鹿儿的陪伴温暖了在亲情里受到巨大创伤的官扶邕的心,官扶邕的陪伴则是让她的人生变得丰富多彩,让她能肆意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官扶邕在鹿儿最艰困的时候与她相识,起先是好奇与探究,便派了身边侍卫暗中观察,掌握她的一举一动,然而随着认识的时日越长,感觉越发的深刻,终是酿出了爱情。 小编觉得在两人感情萌发之处,最浪漫的桥段便是官扶邕上了战场,远离京城去了北漠,起先鹿儿还能收到他的音讯,后来却什么也没有了,然而尽管是这样,她还是坚持不懈的写信给他,告诉她自己身边的大小琐事,看似流水帐,却让他彷佛和她生活在一起,在冰冷残酷的战场上给了他莫大的支持与抚慰。 另外同样动人的是鹿儿与小绿的感情,两人相识于微时,鹿儿在小绿最绝望无助的时候对她说「跟我一起住」吧,并非把她当成下人,而是帮助一个落难的小伙伴,她对小绿像家人一般,小绿陪伴着她一路从村里到了县城,最后进京甚至入了皇宫,两人之间深刻的友情让人不由回想起与小编一同走过青葱岁月的好友,并深深的思念着我们共享的那段有笑有泪的时光。 《小鹿吾妻》并不是单纯的爱情故事,里面还有浓厚的友情与亲情,这些浓烈的情感让故事变得更丰富有层次,在大家进入这个故事之前,小编不想透露太多剧情,以免打坏各位的惊喜感觉,请大家用心体会陈毓华老师最长情的告白吧! 第一章 【第一章 不受欢迎的鹿儿】 「娘,您小声些,鹿丫头还病着呢……」 妇人略显焦急的声音将鹿儿唤醒,她睁开眼,仰面躺在炕上,空荡荡的炕看得出来已经很陈旧了,墙面糊的纸有些剥落,看得见里部的竹篾和泥,她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 「又不是多矜贵人家的丫头,看看,都怪我嗓门大,声音粗,把装病又装死的大小姐吵醒了,我真是罪过!」五十出头的婆子嗓门仍旧一声比一声高,旁边的少妇越是劝解,她嗓门越大,巴不得左邻右舍都知道她家里供了个光吃白饭不做事的赔钱货! 周围嗤嗤的笑声没停过,可在少妇的瞪眼下,终究是收敛了些,那些嘲笑声虽然压得很低,但是因为就近在炕边,就算聋子都忽视不了。 「娘,平日鹿丫头也够辛苦的,家里上上下下的忙着,这不是虎子好玩嘛,把鹿丫头推倒了,大夫说她伤得不轻,需要好好调养……」少妇明显是偏向床上小姑娘的,声音里带着恳求。 「老二媳妇呀,不是我这当婆婆的要说你,这丫头爱撒谎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贪玩摔倒了赖到虎子头上,虎子才几岁,小胳膊小腿的,能推得动她一个姑娘家?你这娘是怎么当的,一颗心尽偏帮着外人,这回,又是请大夫又是抓药,哪样不用钱?她爹留下来那点银子早就花光了!还要我掏银子出来,你当我们家的银子都是大风刮来的,伸手想要就有吗?」 吃了排头,李氏瑟缩了下,但是仍尽力的替鹿儿争取。「娘,媳妇只是觉得,鹿儿好歹是大伯家唯一的闺女儿,她在咱们家要是出个差错,大伯回来,我们不好交代。」 当初闹分家时,娘说大伯是养子,把他养大又娶了媳妇已经仁至义尽,没道理分她老青家的一块田,所以只给了一间靠山边半塌的草屋,夫妻俩也就这么净身出户了。 没田没地,夫妻俩苦撑了两年,这才不得不带着童哥儿去外地给人帮佣打工,把女儿托给了弟弟和母亲。 「呸,别跟我提那个养不熟的白眼狼!什么闺女……不过是……什么要出外谋生,把孩子扔给我这老太婆,在这白吃白喝白住,他跟他那婆娘出去逍遥了!」孙氏的大嗓门吼得里里外外都能听见,连门口经过的邻人不想听都不行。「我替他管着赔钱货,他就应该要感恩了!」 李氏还想说点什么,孙氏炮仗似的把话头抢回去,「鹿儿你这死丫头,快给我从炕上滚下来,钱婆子来催过十几回,那些个荷包香囊要是赶不出来,人家不只不要了,还要赔钱!我可是警告你,你要敢躺在炕上挺屍,断了进项,晚饭也不用吃了,饿个几顿,我看你用爬的也会爬下来!」说着也不看鹿儿一眼的走了。 李氏无法,叹了口气,吆喝着那些看热闹的离开,屋里慢慢安静了下来,只剩下鹿儿自己一人。 鹿儿慢吞吞的撑着身子从炕上坐起来,眼光落在空无一物的桌上。 她舔舔唇,唇干燥得裂了,被舌头这一舔过,隐隐生疼,她这里,竟然连口水也没有。 从她睁眼开始,这样的震撼教育几乎每隔个一天半天就会上演一回,她大致也摸清楚自己在这个家不受欢迎的程度。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她从乱糟糟的脑子里看见原主的记忆到内心受到的震撼,再到认清事实,总结的是,穿越大神没有厚爱她,给她千金万金,拥婢唤奴的身分,她很悲摧的穿越到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身上,还寄人篱下。 「鹿儿姊姊。」门外有道奶声奶气的声音,接着「吱呀」一声,门被推开,进来一个小豆丁,手里巍巍颤颤的端着一只缺了角的碗。 你是—— 「虎子。」她凭着原主旧有的印象认出这个小胖丁。他真的很胖,短短的手跟藕节没什么两样,两颊的肉挤压得眼睛只剩下一条细缝。 他不情愿的把碗放在炕沿上,在裤边擦了擦手。「虎子不是故意推姊姊掉进水里的,谁叫你笑我又胖又丑!」 人都有爱美的心,不论高矮胖瘦年纪大年纪小,被人骂丑胖,自尊心难免受伤,一怒之下伸手把口不择言的小姑娘推下水,看起来原主也没什么爱护弟妹的心,所以活该病这一场。 只是这小豆丁不知道他这一推,出了气,也把堂姊给推没了。 「对不住,是姊姊不好,姊姊不应该嘲笑虎子,虎子也原谅姊姊吧。」喉咙的干渴和胃里的饥饿感让鹿儿没选择的把破碗接过来,二话不说就咕噜咕噜的喝下去。 这一喝是稍稍解渴了,只是腹中的饥饿感就更剧烈了。 虎子一脸受惊吓的表情,向来对他不理不睬的姊姊彷佛变了一个人一样,每次她要让奶奶给打骂了,就会冷着脸把气出在他们身上,所以,他和姊姊还有玩伴们都不喜欢这个来借住的姊姊。 「姊姊如果还要喝水,叫虎子就是了。」见鹿儿喝完,虎子把碗接过来,一溜烟跑了。 虎子一走,她又重新躺了回去。 她死的时候才二十九岁,她从十二岁发病到二十九岁,统共有十七年的时间是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的。 有多少地方没去过,有多少风景没看过,她都不记得了,陪伴她的除了电脑网路和书,还是书和网路。 前世为了活下去,她很努力的配合医疗,她能做的,做不来的都做了,为的是想安慰心碎欲绝的母亲,表现出不怕病魔摧残,云淡风轻的样子。 其实,她很怕死,她想活,想一直活下去。 如今有了重生的机会,她很珍惜,即便是个十一、二岁模样的小姑娘,这么幼嫩的生命,许是养得不好,营养没跟上,身体又瘦又小。 可是,她摸着胸口健康跳动的心脏。 只要有这个就够了,她能活着,不管将来会遇到什么,通通没有关系,因为,她还活着,还有一口气在。 这比什么都重要。 只是鹿儿想多躺躺的愿望很快被打破,由于孙氏只要从门前经过就会制造出噪音来,不是踢门板一脚,要不就叨叨骂骂,鹿儿的心脏再坚强也坐不住,终于等外面的声响少了,她这才慢慢地走到门外。 这是个只有一进院落,呈口字型的四合院,除了正房还有东西厢房,跨院,甚至还有后罩房,后罩房是生火做饭的厨房,西南一角有口井,洗衣煮饭浇地的水都是从这里提的。 院子里没人,根据原主的记忆,青家有十几亩地,归老二、老三和两老所有,鹿儿看这时间点,大人应该都下地去了,小孩则是出去野了。 至于这四合院,原来的青家老宅并不长这样,青老大为了女儿能安心在老家住下,还真把夫妻俩身上的银子都给了老娘,可惜的是他不知道他一转身离开,青家两老和儿子们偷偷合计,没多久便把破旧的老宅翻修成现今这模样。 从房间到厨房也就那几步路,鹿儿觉得脚下都是虚软的,这身子看着本来就虚弱,又病了这一场,也没能补充什么营养,好吧,连三餐都不见人给她送,别人亏待她,不要紧,她自己不能亏待自己。 第二章 厨房里光线不是太好,灶台上放着一个笼屉,鹿儿过去掀开竹编的盖子,里面赫然放着两三块玉米馍馍。 这显然是大家吃剩留下来,中午还是晚上再混着别的食物吃的,依照那婆子对自己的态度,她相信,这些不会是要留给她的。 她环顾整个厨房,除了这三块玉米馍馍,什么都没有。 嘴里咬一块,手里再拿一块,玉米馍馍说不上好吃,粗糙的糙米粉混着玉米,噎得嗓子生疼,只能吃出微微的玉米甜味。 她很快吃完一块,把笼屉中最后一块拿在手里。 把家里剩余的食物都吃了,会不会挨骂?这她可不管,吃饭皇帝大。 她一边啃着馍馍,一边又晃到院子,哪里知道从跨院晃出来一个十二、三岁,身穿青色半旧衣裙的小姑娘,她梳着垂鬟分髾髻,头发分股,截鬟于头顶,余下的发自然垂下,快步的走过来。 她先是看着嘴里还不停嚼动的鹿儿,再看她手里仅剩的一块馍馍,嘴动了动,没指责她动了锅子的东西。 只是,锅里怎么还会有东西?她早上收拾碗筷的时候看着可是什么都不剩的。 鹿儿吃了东西,奶奶回来发现东西少了,她也落不着什么好。 「怎么舍得起床了?我还以为你能赖到奶奶真拿竹扫帚去撵你下炕呢。」她是青家老二的大女儿青明珠,捧着高隆起的一盆子脏衣物准备到井边去搓洗。 「是啊,肚子饿得慌了咩。」鹿儿对着青明珠笑笑,三块玉米馍馍落肚,谈不上好吃,不过总算有那么点饱足感,这也够了。 青明珠被鹿儿柔和的笑容给吓到了,不对劲!这个脾气坏,整天闹着要回家的臭丫头自从来到她家,从没给过谁好脸色,现在居然还冲着她笑了?不该是这样啊,她不是该暴跳如雷,甩脸色给她看,要不就甩头走人,摆出一副谁都不想理睬的样子? 青明珠用从来没有过的速度把小山高的脏衣服给洗了、晾了,为了不让自己表现得太明显,让鹿儿看出来自己是专程去找她的,她擦干手,回房去取了做针线的篮子,去了鹿儿的房间。 她站在门口处,看鹿儿就懒散的坐在炕上,什么也不做,一股气又往脑门上冲,一脚颇有气势的踏了进去。「身子好了,你这样闲着,奶奶回来又要发火了,你的针线赶紧拿起来做吧!」 「啊?」什么玩意? 「要交给巧绣坊的荷包、香囊、帕子啊,你都不知道钱大娘三天两头来催,催得都上火了。」她和鹿儿的针线虽然不特别出彩,但胜在手工细致,她自己瞧着不错,可惜钱大娘每回收了荷包和帕子回去,总是嫌东嫌西,可得一百文的荷包回到她手里剩不到五十文,再把钱缴给奶奶,落在她手里的也就那么几个铜钱。 鹿儿木然地望过去,看见青明珠的篮子里有几块布料、绣线、剪子……问题是,她会这个? 青明珠一边拿出绣花绷子,一边看鹿儿一动也不动,伸长手把一个被丢在远远角落的针线篮子给挪过来。 「钱大娘会三天两头过来催,看中的可不是我的手艺,你以前的手艺可好了,多绣几条帕子,得了钱,哄哄奶奶,也就没事了。」 鹿儿看着前面的针线篮子。「……」 青明珠根本没发觉鹿儿的茫然,还摇头晃脑的说道:「奶奶就那个脾气,过了就好,要我说你那性子也太倔了,不就金珠说了你两句,你也知道她那张嘴,何至于和她在河边推搡吵嘴,虎子推你下水是他不是,不过他和金珠亲呼些,你就别怪他们了。」 她是做惯针线的,很快开始飞针走线。 看起来她会落水,不单纯只是小孩子吵架,到底,那个金珠说了什么呢? 「明珠姊姊,你跟我说说吧,病了一阵子,脑子里很乱,好像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青明珠倒吸一口气,针往手指便戳了过去,还好她收针收得快,不然就要见血了。 鹿儿居然叫她姊姊?这是天要下红雨了?她不是向来没把自己和金珠当回事? 青明珠本来是挨着她坐的,这下,稍稍挪开了点距离,表情诡异。 鹿儿的套话功力还是挺不错的,特别是对一个没什么心防,十二、三岁的丫头,几乎不费什么力气就知道了她现在的处境和身世了。 这里叫百花村,是个隶属仙女县下的小村子,鹿儿也终于知道自己被推下水的真正原因,不就是两个小姑娘为了细故拌嘴,吵到后来翻脸了,一个作势要推人,没推着,小豆丁出来扞卫和他亲近的姊姊,哪里知道被扞卫的那个回过头来搡了小豆丁一把,小豆丁这一往前倒去,骨牌效应,靠近河边的倒霉鬼就掉进了水里。 这一切,只有在远处看着,没有搅入战场的青明珠看到了所有的过程。 只是她回来也不吱声,她以为弟弟没事就好,她和鹿儿也不怎么对盘,何必替她说话? 小豆丁背了黑锅,还解释不清楚,在母亲的胁迫下,委委屈屈的去向堂姊说对不起。 而这一切追根究底,都因为她不是老青家的亲生孙女。 说到这里,青明珠看了鹿儿一眼,她却没什么激烈的反应。 老青家的老大年少时在外参军,鹿儿的父亲与青老大是上司和下属的关系,两人十分谈得来,各自没事的时候经常一起吃酒聊天,可很不幸的,他牵扯进一桩政治权力斗争里,因为牵连甚广,当时刚产下女儿没多久的妻子也锒铛入狱,无法,只好把襁褓中的女儿托给了青老大,希望替他们明家保留一丝血脉。 真要说,青老大解甲归田后带回百花村的不只一个女婴,还有一个女子,两人成亲后,组成家庭,便成了女婴的养父、养母。 「这些事情大伯和大伯母也没瞒着你,你不也知道,所以性子才这么古怪?」要她说,当初这件事要是什么都不说就好了。 她一个女孩子想得到的事情,当初大伯和大伯母怎么就想不到? 但是,要是等鹿儿长大才得知自己不是爹娘的亲生女儿,以后许是会闹得更大…… 青明珠说得不特别详细,但大致的意思鹿儿听懂了。 青老大是把她带回了百花村没错,也把她当成自己的女儿在养,只是他们当初没想得太仔细,不说村子里的人,老青一家对于她的存在,心里大概全是疙瘩和隔阂。 「你们是不是觉得我是被我爹娘遗弃了的?」鹿儿睁着水汪汪的眼看着青明珠,声音淡然。 「鹿儿,你不会又想闹了吧?」青明珠的声音提高了不止八十个分贝,她好不容易看起来不一样了,可不会又起了什么想法吧?! 鹿儿还真被青明珠的尖利声音给吓了一跳,她蹙眉看了青明珠一眼,做什么一惊一乍的,她说错了什么? 「鹿儿,你这回病了一场,奶奶说了,你要是再闹的话……就让你自己回家去待着,老家不留你了。」青明珠很想打自己一巴掌,干么要把这话说给她听,要是鹿儿不在,这个家应该会清静许多,不过,她连可以一起做针线的伴也没有了。 第三章 三房的金珠是不做针线家务的,每次轮到她的时候,她就有许多借口,两房的人同住在一个屋檐下,比起鹿儿,她更不喜欢又懒又爱耍滑的青金珠。 幸好鹿儿不知道青明珠心里是这样比较衡量她和青金珠的,要不然一定会扼腕死了。 鹿儿微微一笑,她倒是想回养父和养母分家后得到的那个家去瞧瞧,只是不急,她这会儿还只是个十二岁的小丫头,一个人独立生活,太不实际了,真回家去,能不能生存都是个问题,青家人虽然摆明了不欢迎她,但是这多少和原主不受人欢迎的个性有那么千丝万缕的关系。 她跟青明珠再三保证自己病过一场,不会再那么不懂事,幼稚的闹腾了。 青明珠观察再三,这才留下她,出门烧火做饭去了。 鹿儿在房间里打转,眼睛转来转去,从枕头下扒出一个半旧的荷包,里头有一百文铜钱。 鹿儿无语的看着那些铜钱,只有一钱银子,一百文而已,她还妄想搬出去独立,作梦呀! 把仅有的财产收回荷包里,眼光转到被青明珠扒拉出来的针线篮子,篮子里除了几色绣线,还有几块布料,放在最上头的绷子,是块还未完工的帕子。 根据青明珠的说法,这些针线是能赚钱的。 前世她在病床上百般无聊的时候,也曾缠着特别护士去替她网购一堆绣布,让她打发时间,有了前世打底,她又把帕子拿出来看,白缎子料,帕子的一角绣着素雅的花纹,样式也不复杂,简单的一只蝴蝶栖在海棠枝上,她反覆看了几遍,才放到一边。 既然能卖钱,鹿儿看向针线篮子的眼神也就亲切多了,她想在老青家得到比较好的待遇,总得有个别人无法取代的专长什么的。 有了无可取代的专长,才能有好的待遇,也才能吃饱些,对吧! 肚子里有三块的玉米馍馍打底,鹿儿叹了口气,坐直身子,再观察帕子几遍,心里有了大致的构思,她伏在矮桌上,就着窗外的光线勾画,先把花样子描出来吧。 她正努力的描绘,不想青明珠探进头来,「鹿儿,来帮我烧火,一会儿爷爷、奶奶和我爹娘、三叔、三婶都要回来吃饭了。」 鹿儿还保持着方才的姿势,哪里知道青明珠进来强行收走了东西。 「你刚刚说烧火,我能行吗?」她有点茫然,还没从花样里回过神。 见鹿儿问了个蠢问题,青明珠扶额。「要是奶奶回来看你整天躲在房间里,又要开骂了。」 鹿儿见识过她奶奶的骂人功力,为了耳朵的清静着想,烧火是吧?行,她都能穿越过来了,烧个火而已,又不是生孩子。 她现在确定这个堂姊人不坏,她让自己去烧火是给自己打掩护,毕竟,她在奶奶的印象里已经坏到不能再坏了,少挨顿骂也是好的。 她趿了鞋子跟着青明珠去了厨房。 果然,灶膛里的柴火正旺着,青明珠只是让她做做样子,而青明珠已经麻利的炒好两个青菜,正要和玉米面做烙饼,看起来,这些就是一大家子中午要吃的饭食了。 「本来还有玉米馍馍的……」青明珠嘟嚷着,意有所指。 这孩子,对于那三块进了她肚子的馍馍很在意啊! 一想到这样的午饭,鹿儿就没了精神,就没有别的东西可以吃了吗?她的肚子大概又饿了,自己好似生出了幻觉,她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 她又猛嗅了几下,再抬头往外看去,一棵榆树就在院子外面,榆钱一串串的挂满枝头。 榆钱之所以叫榆钱,因为它那绿色的片状的叶子中间鼓起,外缘轻薄,嫩绿扁圆,只有一分钱大小,酷似麻钱儿,因此得名,又因为它和「余钱」谐音,寓意吉祥富足,故而得名。 「春天不就是要吃榆钱嘛。」她忽然全身来劲了。 青明珠愣了下,「你这馋虫,想吃自己去摘,我给你做就是了。」 既然青明珠不阻止,那么鹿儿就不客气了,她心想,爬树,她不会,不过不要紧,不是有竹竿吗?小时候她可是见过祖母家那些个堂兄弟猴儿似的用竹竿把榆钱构下来。 当然,最原始吃榆钱的法子就是爬上榆树直接摘来吃,味道生嫩甜脆,可以吃到肚子滚圆饱足,她没尝试过,但是她用兜子接,也能接到不少生榆钱,那味儿,的确好吃极了。 青明珠在灶前发了会儿的呆,其实她不应该这样宠着堂妹的,不说奶奶回来知道那三块馍馍入了鹿儿的肚子会怎样,她没有照着娘拾掇出来的菜烧饭,奶奶要是骂她不解气,肯定也会把娘拖下水。 想到这里,她赶紧把手上的水擦干,匆匆走出去,然而一看到鹿儿秀气的拿竹竿在榆树下面打榆钱,青明珠几乎要跪了。 这样是要到何年何月何日才能打到足够做饭的榆钱?方才赶着出来要阻止鹿儿摘榆钱的念头已经被抛到脑后。 她默默的把裙摆撩起塞进裤腿,又拿了篮子扣在脖子上,颇有气势的拨开还在和竹竿奋斗的鹿儿。「不许把我这样子传出去,要不然我就不给你摘榆钱,你也别想吃了。」 鹿儿点头如捣蒜,主动把竹筐捧到榆树前,然后就看见青明珠猴儿般的俐落上了树。 她真心觉得,她这堂姊,深具潜力。 【第二章 寄人篱下糟心事】 榆钱每一簇都有很多瓣榆钱紧紧拥抱在一起,随便一捋就能捋下不少,一筐榆钱很快就满了。 姊妹俩合作把榆钱抬到井边清洗干净,青明珠原先想着只要和上玉米面,上屉锅里蒸,一锅的柴火就够火候,盛进碗里,把碧绿白嫩的青葱切碎,再把陈年的老腌汤泡在榆钱饭里,就非常美味了。 哪知道鹿儿又有意见了。 青明珠起先坚决不同意,但是她被鹿儿描述的好吃程度给说服,她很快按照鹿儿的指示,将洗净滤去水分的榆钱放进盆子里,然后将奶奶藏起来的一小碗面粉倒进去搅拌,最重要的是务必要让每一片榆钱都沾上面粉才行。 这么浪费的举动,青明珠已经可以想见奶奶回来会有多生气,重点是,这么泡制,这榆钱能不能吃还两说呢! 青明珠含泪搅拌,神情充满了罪恶感。 等到每一片榆钱都沾上了面粉,加上小半勺的盐,再拌匀,这才将锅里的水烧上,把沾满面粉的榆钱倒在笼布上,盖上笼盖,大火蒸煮。 鹿儿则趁着蒸煮的时间找到蒜、盐、醋和香油等一些基本调料,鹿儿将这些调料切碎搅拌均匀,不过,要是有辣椒油就更好了。 大火蒸煮八分钟起锅,把榆钱微微拌开后,将佐料倒进去,淡淡的香气一下弥漫开来,心里忐忑不已的青明珠闻到香气,也不由自主吞咽了几次口水。 鹿儿盛了一小碗的榆钱递给青明珠。 青明珠早就被满厨房的香气征服,不客气的拿了筷子就嚐了一口,榆钱的甜爽清香从口中蔓延进肚子,混着蒜香,简直是人间美味,她赶紧示意鹿儿也盛上一碗来吃。 第四章 鹿儿肚子里的饥虫早就被勾引得蠢蠢欲动,既然青明珠没意思要替她盛,她也自己动手,只是看到她那像是吃到什么山珍海味的反应,心里有点酸,这个堂姊和她的小身板一样,鹿儿回想了下,就原主的记忆,这个家的小孩似乎除了虎子,所有的女孩子都一副没吃饱,皮肤蜡黄,缺乏营养的模样。 其实她还知道更多榆钱美味的作法,榆钱洗净滤水,番茄洗净和甜橙切成片,锅子加热后放一碗清水,放榆钱、番茄和甜橙,煮沸后放入白糖,待糖融化,加入地瓜粉勾芡,那整个的汤汁美味香甜,可以吃上好几碗。 另外榆钱还可以用来做饺子、包子,味道清新爽口,一想到这里,口水都要流满地了。 青明珠三两口把榆钱饭吃完,才觉得齿颊留香,还没回过味来,却听见一道略带尖利的女声大声的朝着外面嚷嚷—— 「奶奶,咱们家真的有两只耗子偷吃食,您快来看啊!」 两只耗子——鹿儿听到告状声,这是,有人不开心了? 叉着腰做葫芦状的青金珠就是那个撞破她们俩偷吃的告发者,她的眼睛异常明亮,随着她的嚷叫,青家大大小小都涌了进来,刷刷刷,所有的目光都往她和青明珠射了过来。 鹿儿扛得住,老实说,她对这家人哪有什么感情,青明珠则不然,她喊了声奶奶,声音十分的勉强。 孙氏一进门就闻到满屋子的香气,心里还在琢磨明珠那死丫头做了什么好菜,等着他们回来用饭,但是刚刚青金珠那一嗓子,她锐利的眼光已看见两个孙女的唇带着淡淡油光,两只用过的粗瓷碗还搁在灶台上,很显然的,留在家里的两个丫头背着所有在外面辛勤种地的人在家偷吃食物。 他们老青家的规矩是她没有动筷子,谁都不能动,偷吃这种事情更是绝不允许发生。 她严厉的目光扫过两个丫头,向前看了那一大碗的榆钱,她阴鸷的目光扫过,声音有着老人独特的沙哑严苛,「院子的榆钱我打算这几天打下来去换钱的,两个死丫头好大的胆子,居然没有我的允许就摘榆钱来吃!」 孙氏怒火冲天,一个大步向前劈里啪啦就给了鹿儿和青明珠两个大耳刮子。 这一打,打得鹿儿懵了。 因为没有心理准备,孙氏这一耳光打得非常结实,差点把鹿儿给搧到墙角去,她两脚一个趔趄才勉强站定,只是这样也没能让孙氏消气。 她上辈子是爸妈的掌上明珠,别说打,连骂也不曾有过,这个家在鹿儿看来,说小康,好像差一点,却也没有贫困得三餐不继,这个老太婆,不过吃了她一小碗的榆钱饭,一副要打要杀的样子,至于吗? 鹿儿捂着自己立刻红肿起来的脸颊,正好看到李氏去抓孙氏的胳膊,表情着急的道:「娘,孩子小,贪嘴也是有的,您瞧,珠儿这不是留了一大碗孝敬爹和您,大家分着吃还够的。」 孙氏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就去拧李氏的胳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什么主意,说来说去都是鹿儿这个扫把星的错,要不是她怂恿明珠这个死脑筋的,明珠哪来的胆子敢去摘榆钱!还费柴火煮了榆钱,败家精、败家精!」 李氏被这猛然一拧,拧得缩了缩肩膀,不过她也没敢放手,怕婆婆一个冲动又去打骂女儿,只是她身材细瘦,孙氏猝然挣脱,她想拽也拽不住。 一直在看好戏的章氏,也就是青家三房的女主人撇撇嘴,神情都是不屑。 孙氏像毒蛇一样的眼光紧锁着鹿儿和青明珠,「到底是谁的主意,谁让你们去摘榆钱的?」 青明珠抖了下,但是她仍勇敢的站到鹿儿面前,准备把责任担下来,哪知道鹿儿清润的声音从她耳后响起—— 「我好几天没吃东西,肚子饿到不不行,是我闹着明珠姊姊要吃的。」 她没有推诿的习惯,何况一个让孙女饿了好几天的祖母算什么祖母? 「我就知道是你这个搅家精,好吃懒做的玩意!」 她还想再给鹿儿一些教训,哪里知道鹿儿不惊不惧,直挺挺的站在那,忽地,两行眼泪就这么掉了下来。 「爷爷、奶奶、二叔、三叔、二婶、三婶,鹿儿知道自己是我爹从别处抱来养的外人,我生病的时候吃不下东西,奶奶不让送,鹿儿没话说,可鹿儿能下床了,想找点东西填饱肚子,有什么错?奶奶一进门,不分青红皂白对鹿儿又打又骂……呜呜呜……鹿儿不如回家去好了,省得在这里让大家看了碍眼……」 她红着鼻子,神情可怜,又说得在理,完全将心里的悲愤表露无遗,一桌的男人都把眼光投向孙氏。 老青家的男人向来不插手屋里的事,但是青老头还没忘自家能住上现在的好房子是托了谁的福。 孙氏尖叫,「看我不撕了你这小蹄子的嘴!」 青明珠和她离得近,惊骇的发现鹿儿的手正暗地用力掐着自己的大腿。 青老头暴跳的拍了桌子,不善的睨着孙氏。「鹿丫头生病的时候你没让人给她送饭?存心想饿死她吗?」 孙氏还振振有词。「她那会儿不是什么都吃不下。」 青老头抹脸。「大家累得够呛,你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青老头一辈子是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没耐性又懦弱,他只想赶紧吃完饭去歇晌。 孙氏瑟缩了下,一屁股往长凳坐下。「我这不是给家里立规矩吗,你瞧瞧这一个个不省心的,这个家要是没有我,看你怎么办!」 对于青老头,她是有些怵的,她回过头朝着青明珠咆哮,「还不把饭菜摆上来,这是想饿死我们?」 青明珠一个激灵,慌乱的去端菜盛饭,侍候一家子吃饭。 只有冷眼旁观的鹿儿看见青金珠用得意又带恶意的小眼神偷偷去揭锅盖,锅盖的笼屉里并没有她想要的东西,她再看一遍,惨叫道:「明珠姊,我放在笼屉里的三个玉米馍馍怎么不见了?」 青明珠端菜的动作停滞了一瞬间,有些口齿不清的想解释些什么,可却被鹿儿抢先一步道—— 「我吃了。」 青明珠赶紧把碗盘收在手里,从她的角度能看见孙氏阴沉得快滴出水来的长脸。 这丫头可捅着马蜂窝了! 「什么?!」青金珠的眼睛这下飞出万把小刀来,一个箭步过去,一巴掌就想往鹿儿的脸上搧去! 最好两边都搧肿它,让那张她看着就碍眼的脸蛋无法见人! 「那是我藏起来的点心,你居然吃了,你还我、还我的玉米馍馍!」 倒不是那玉米馍馍有多好吃,而是乡下孩子哪来的零嘴,唯一盼望的就是能让肚子吃饱一点,偏偏她奶奶重男轻女,整个家除了虎子能吃得肚滚圆溜,她们这些丫头只能随便打发,她这不是让她娘轮值煮食时抠下来的面粉,好不容易替自己烙了几块馍馍,就是要等所有人不注意的时候从田里偷溜回来,再偷渡回房里去当零嘴吃,哪里知道今天她被使唤得团团转,连偷溜回来的时间也没有。 更令她伤心欲绝的是,馍馍居然都进了鹿儿那死丫头的肚子。 第五章 鹿儿第一次被孙氏打是因为一点防备也没有,青金珠想有样学样,她又不傻,随便谁都能打着她玩吗? 只见她头一偏,闪躲过青金珠的手掌,脸上爆起了青筋。「那馍馍上面做了记号,写了你的名字?」 鹿儿机伶的躲到孙氏身边,用字字清楚的声音让所有的人都听见她在说什么。 「谁会在食物上面写名字?」青金珠理智尽失,一巴掌没把鹿儿搧倒,她不甘愿,再伸出手往鹿儿的领子抓去,她非出这口气不可! 青金珠杀红了眼,开始口不择言,「那是我的,我让我娘偷藏了面粉,再拿玉米面和上,今天一大早趁大家都还没起床的时候做的!」 坐在小桌上等吃饭的章氏知道事情要糟,但是速度更快的是孙氏,她猛地起身,如来神掌无人能敌的往青金珠的脸颊掴去,这样还不够,接着不知从哪里抓来一小束的细竹,不由分说的往又蹦又跳又要躲的青金珠身上乱抽。 青金珠用双手抱着脸头,干脆撒泼的在地上乱滚,又哭又闹,章氏看不过去,狠瞪了那始终没有任何表示的青老三一眼,扭着腰蹿过去将孙氏手上的细竹拿下,丢一旁去。 「娘,您怎么就发这么大的火,不过一些面粉,把金珠打成这样,至于吗?她可是个姑娘家,以后还要不要做人了?」她这娘有多心疼啊! 孙氏虎着一张本来就显苛薄的脸,「你这当娘的还有脸说,居然偷藏面粉、玉米粉,吃独食,我是缺了你们吃还是少了你们穿,偷藏食物,很好、很好,一个个有样学样,我命苦啊!年轻貌美的时候谁不嫁,偏瞎了眼嫁进老青家,给你生儿育女,结果,你家这些兔崽子就是这样孝顺我的?」 这一屋子的乌烟瘴气,青老头看见好好一顿饭是吃不成了,他也不管了,甩头进屋去生闷气了。 见青老头被气走,孙氏的可怜相顿时收得一干二净,「你们这些敢吃独食的,两天都不许吃饭!我就看你们还能弄出什么么蛾子来!还有,一个个都给我到房里去跪着,没有我开口,看谁敢起来!」她滴溜溜的目光从两个媳妇身上扫过,「谁要敢阳奉阴违,没把我的话当回事,后果,你们自己看着办!」 她的威风还没耍完,在外头疯玩回来的虎子不依了,他蹿进来也不管大人在闹什么,大声又霸气的拍着椅子,「奶奶,我们到底吃不吃饭,我肚子都饿死了!我要吃榆钱饭,刚刚闻着香死了!」 孙氏一看是金孙喊饿了,立即换了张温柔慈祥的脸,「我们虎子肚子饿了啊,咱们这就吃饭,想吃榆钱,奶奶给虎子盛啊。」 鹿儿她对这位让人敬而远之的奶奶有了初步的认识,她就是这个家的天,家里的钱财食物看起来都存在她手里,她不让吃,谁都不许吃,看起来自己又得饿肚子了。 两天,她这小身板能撑得下去吗? 只是那个小豆丁在青家老佛爷的心中看起来还颇有分量的。 也的确是,青家三房,就青老大一个童哥儿,青老二一个虎子,其他的都是女孩子。 童哥儿不在没得比较,虎子这根独苗苗就成了孙氏的宝贝疙瘩了。 孙氏哄完虎子,转过来对着儿子们又吼一嗓子,「你们都是死人呐,吃过午饭,下午还一堆的活儿呢,不趁着现在赶紧把秧苗插下去,秋天拿什么缴粮,是准备要喝西北风吗?」 孙氏的注意力转移到别处,这里已经没她们什么事的三个丫头也在各自的房间门口分开了,准备回去跪着。 鹿儿用眼角余光看了眼怨恨未消的青金珠一眼,呵呵,没想到祸水东引的效果这么好。 「你给我记着,我不会放过你的!」青金珠一察觉鹿儿的眼光,恶声恶气的紧捏着拳头对鹿儿挥舞。 「看起来金珠妹妹很享受竹笋炒肉丝的滋味。」鹿儿的声音有着珠圆玉润的微凉感,听起来很冷静很淡定。 只是,这又踩到了青金珠的尾巴,眼里像是要喷出火来的想冲过来。 青明珠拉了鹿儿一把,对她摇头,挤到两人中间试着打圆场,「都是姊妹,不要这样,再闹,可不只罚跪这么简单了。」 青金珠根本不怕她。「不要脸的人,谁跟她是姊妹谁倒霉!」 「她年纪小,不要跟她计较。」青明珠又想安抚鹿儿。 只是鹿儿一副淡然的样子。「我没想过要跟她计较,她不来惹我,我绝对不会主动去招惹她。」 说实话,她不是很能理解青金珠这样的小姑娘在想什么,她的灵魂是个成熟的女子,加上卧病多年,对于人性比旁人有更多的体会,青金珠这小姑娘先是借虎子的手推她落水,如今又为了三块玉米馍馍恨她入骨,这么小的心眼要不要啊? 青金珠扳着房门,压低了声音,「最好不要再让我看见你!」 「这可能要等你能当家做主的时候再说吧!」鹿儿也没打算骂不还口,人家都撂狠话了,要不要回嘴,她也是看心情的。 「匡!」 屋里传来清脆的物事落地声,鹿儿和明珠对看一眼,不知什么东西叫这小姑娘给砸了,脾气真差。 老青家没什么闲人,既然被罚跪,素来也没有人敢违背孙氏宛如圣旨一样的命令。 青家两姊妹到底有没有回房跪了,鹿儿不知道,不过她一关上房门就脱鞋爬上炕头,取出针线篮子。 搬来小桌,垫上没什么厚度的被子,双膝跪坐,觉得没有太委屈膝盖,这才将只来得及描了一小部分的花样拿出来。 百灵鸟栖在红柿枝上,优雅的枝蔓,描绘得细致精美,难得的是那只展翅的鸟雀身上,羽翎根根分明,层层羽毛堆叠秀美,米粒大的眼珠灵活生动,就好像在睐着你似的。 鹿儿不是什么美术的监赏家,也没学过美术,可她见过,上辈子她什么都不多,时间最多,美术馆中多美丽的绣件,她只要说她想亲眼瞧瞧,她老爸就会去弄来,只要能博她一笑就好。 再来,她在网路见过无数漂亮的图案,各种刺绣大家绣出来的精美纹路,甚至后来兴起的立体绣,她也玩过。 这些让她的审美观要比旁人高上许多,其实,这帕子还是简单的,她只是先试试,练练手。 毕竟刺绣伤眼,她亲妈不想她已经躺在病床上了,还为了刺绣又伤了颈椎跟眼睛,所以严格限制她做针线的时间。 果然,还是亲娘好,重要关键时刻跳出来的都是亲娘,譬如,明珠的娘……让她看着有点眼热。 这个家,真是没法待了。 一群漠不关心的男人,一群各有所图女人,动轧打骂,人权什么的就不说了,可是连最基本的吃饭都这么苛刻,这是最严重的事情。 孙氏的态度让她明白,她的处境除了她自己没有人能帮她改变,如果她要这么鸵鸟的待在老青家,等她那对不知道在哪里的养父母回来,太不靠谱了。 她不甘心,好不容易有一副健康的身体,却因为寄人篱下,什么都不能做。 但是她也明白,现实中她就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连可以使的钱都没有多少,谈什么自立。 第六章 所以她现阶段要改善的是老青家人对她的态度,以及快点攒下一笔钱,虽然她还不知道她的绣件在这里可以卖多少钱,但是肯定不会少于钱大娘给她和青明珠的那个数。 因为下定决心,她在不知不觉流逝的时间里,还再接再厉地描了一条在荷叶间倘佯的大鲤鱼。 等她感觉光线不好抬起头时,发现天色都黑了,腰一动才发现不只两眼发酸,双腿都麻掉了。 刺绣是件需要耐心的活儿,描花样也是,不过把它当作打发时间的时候是一回事,把它当成赚钱的唯一门路,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了。 原本的豪情万丈架不住这小身板还没好利索,她龇牙咧嘴,脸部无比纠结,咬牙切齿的忍着两腿的酸麻,不顾形象揉捏双腿的时候,门被人推开,悄悄露出青明珠的脸,她手里用帕子不知捂着什么,偷偷摸摸的进来,然后立刻阖上了门,只是她还没能说什么,就被鹿儿又跳又踢又拉筋的模样给吓到掉了下巴。 「没事、没事,跪了太久,两条腿都麻了,这不就趁没人看见,赶紧起来动一动。」鹿儿呵呵笑。「不过你怎么起来了?」 「没人叫你起来吗?」青明珠略想了一下,好像知道了什么。 鹿儿大概知道个中缘由,她也不追究。「你这不是让我起来了吗?」 青明珠示意鹿儿过来,然后打开帕子,里面是颗圆滚滚的鸡蛋。「赶紧吃,要是让奶奶看到就麻烦了。」 鹿儿也不问她鸡蛋打哪来的,「你呢?」 她略带局促。「我……已经吃了。」 鹿儿接过那还带着些微微温度的鸡蛋,慢慢剥起了壳。 那榆钱不只好吃,还有个好处,它管饱,让鹿儿可以从中午挨到黄昏,饥饿感不是那么明显。 她大概猜得出来,这颗珍贵的鸡蛋转了好几手,该是二婶藏起来给女儿吃的,而这个家能到处走动不受限制的只有虎子,虎子去了青明珠的房里,可青明珠又舍不得吃,偷偷的给了她。 「我帮你捏捏腿吧,没得跪坏了……咦,天呐,你描的这花样真漂亮!」 鹿儿把剥了壳的鸡蛋掰成两半,她吃了一半,把剩下的一半给了青明珠。 「这……」 「你吃。」 「我已经吃过了。」 鹿儿没再管她。 青明珠挣扎了下,慢慢的把剩下的半个鸡蛋给吃了。 鹿儿伸长了腿,她知道自己是心急了,刺绣这种东西慢工出细活,耗时间,耗眼力,是用眼睛去换钱的活儿,她是想赚钱,赚大把的钱,然后让自己过舒舒服服的日子才是正经的。 可她除了刺绣还会什么?老实说她还真的没底。 早知道会穿越,她为什么就不去屯积那些种粮啊发家致富的知识?真是千金难买早知道…… 她躺在炕上想得认真,没发现青明珠吃完鸡蛋又回了自己的房间,把她自己的针线篮子给带了过来。 她们今天闯了大祸,看起来奶奶这下半晌都不会差使她做事,趁机多做点针线,再过两天,钱大娘该要过来收货了。 「我觉得你绣的帕子不错,为什么钱大娘给的价钱就那么少?」鹿儿没形象的翻过身来看着青明珠做绣活。 青明珠绣的花样是很制式的蝴蝶和牡丹,鹿儿从她的针线篮子拿出一只完工的荷包,刺绣手法跟针法看起来都没错,可是也没什么太出彩的地方。 这绣活嘛,就是古代女子的基本功,从穿针引线到缝制衣服,不仅可以餬口还可以陶冶性情,尤其女子要嫁人的时候嫁妆是得自己来绣,送给男方的亲友,表示心灵手巧的一面,所以大多数的女孩子对女红都不陌生。 可不陌生和出类拔萃就是两条不同的路线,而她因为占了现代的新思维,能走的便是新颖和别致。 青明珠咬断线头,神情无奈。「还嫌少?有的人想做,钱大娘还不让呢。」她幽幽叹了口气。「村子除了我们还有不少绣娘,人多压价,还有,钱大娘说我们的绣工只能说是工整,构不上出挑,而且掌柜给的价就这样,她还得收点走路工钱,这一来二去的也就没剩多少钱了。」 不只这样,她们就算收到那几十个铜钱还要上缴,等真正能落到她们手里的,也就寥寥无几了。 就拿鹿儿来说,她攒了一年,死活也才攒了一百文。 鹿儿大致明白这百花村的生态,那位钱大娘不就仗着村子的劳力多,人老实,也不知道绣品在市场上真正的行情为何,所以拿捏起这些想替自己挣点零用的闺女们毫不手软。 她把自己描好的鸟雀柿子花样拿来,从自己的针线篮子和青明珠的针线篮子里拿出所有的绣线,按着花样配好丝线,然后拿到青明珠面前。 让人扼腕的是这些丝线的颜色有点少,要是能有更多的丝线,这花样子绣起来应该会更精致。 她感觉得出来,她配丝线的时候青明珠的眼光就不时的瞄过来扫过去,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其实最让青明珠惊讶的是,以往鹿儿绣出来的绣品和她其实不相上下,没想到她病过一回,竟好像开了窍,单单那花样就细致得让人爱不释手,真要做成成品,不知道有多夺人目光。 「你是不是想试试我的配色和花样?」鹿儿眯着眼睛问。 「你这是要给我?」青明珠不敢相信,即使这幅花样真的很漂亮。 「我们总不能每回都只拿那一点钱,咱们得换个方式才能赚更多钱,有了银子,以后才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会绑手绑脚的。」她有了健康的身体,接下来欠缺的就是随心所欲的生活。鹿儿斩钉截铁的做结论。 青明珠看着她那明亮的眼神,其实也跃跃欲试,只是还有些不那么信任鹿儿。「确定给我?给了我你就不能要回去了!」 「你要绣得好,我再替你画更多新花样,就能赚更多的钱了。」 鹿儿理所当然的语气激起青明珠的好胜心,银子,好东西啊,她缺钱吗?缺啊! 这个家,所有的钱都是由奶奶管着的,就连她爹赚的钱也得缴到公中,整个老青家的人都知道奶奶把所有的钱都锁在她房间的匣子里,轻易不让人靠近,所以奶奶只要出门,一定用三道锁把门锁起来。 虎子老是嚷着想吃零嘴,她娘总是一身半旧的衣裙,头上连根簪子也没有,还有她爹……这些都需要钱! 青明珠的情绪前所未有的高涨起来,她果断的把绷子里绣了一半的绣品拆下来,换上新的布料,继续开始做绣活,表面上若无其事的飞针走线,只有她知道每一针都极为用心。 【第三章 靠绣活赚第一桶金】 这一夜,鹿儿早有心里准备要饿上一晚了。 只是知道是一回事,肚子真饿了,但只要一直催眠自己睡着了就不饿了,何况她要睡之前还喝了半壶的水充饥。 一开始的数羊还真有效,毕竟做了大半天的针线活,眼睛疲惫得很,可等眼里的酸涩过去,肚子里的饥饿感就像星火燎原一样直烧到喉咙。 没办法呀,这身子还正在发育生长,就算下午的时候吃了半颗鸡蛋,又能顶什么事。 第七章 她打算起床把水壶里剩下的水喝光,也许能撑到天明再去找吃食。 摸着黑起床,是了,在这里,油灯也不是可以随便用的,所以天一黑,整个老青家就安静无声了。 她等眼睛适应了黑暗的光线,趿了鞋子正要倒水,却听到窗棂发出叩叩叩的声响,鹿儿以为自己饿过头产生幻觉,哪里知道那声音持续着,感觉上还有些不耐烦了。 「鹿儿姊姊,睡死了吗?」 是虎子的声音,这么晚不睡觉居然跑了出去。 鹿儿的房间外是一小片的空地,随便撒了点菜苗种子和一小簇的小葱,有时厨房缺点什么的时候,就到这里摘,方便得很。 鹿儿把纸窗推开了一条缝,月光下虎子脚下垫着一块腌菜石,一看见鹿儿露了脸,一边撇嘴,一边把手伸出来边说道:「娘说这给你吃,我讨厌你,可娘还是让我给你送吃的。」 虎子的手短,鹿儿伸长手接过来,心里只觉得无比温暖。 她想起她病得糊里糊涂时那维护的女声,现在又偷偷给她送吃食来,没敢露面,为的是不让奶奶还有别人发现。 「谢谢你虎子,回去也替我谢谢二婶。」她真心诚意,声音都是感激。 虎子可没想到能得到鹿儿的谢,姊姊说她变了很多,虽然他也不是很明白到底变了什么,但是感觉上好像不是那么让人讨厌了。 他低下头,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根肉桂糖,「喏,这个给你吧。」 糖果啊,看起来他放很久了,糖块都有些黏糊了,这应该是他的宝贝不是吗,居然舍得拿出来给她。 她的泪点有那么低吗?居然因为一根糖想哭了。 好像看到鹿儿要哭要哭的样子,虎子很快跳下石头,有些别扭的说道:「我这里好吃的东西多得很,只要撒娇,奶奶就会给。」 鹿儿有些明白虎子胖嘟嘟,圆滚滚的身材是从哪来了。 虎子走了,鹿儿拉上窗户,慢慢打开纸包,是一块杂面饼子,包着咸菜疙瘩,咬着有些干硬,可她很快乐的把饼子都吃完,又喝了口水漱口,这回,她确信自己可以上床睡上一个安稳的觉了。 至于虎子给的糖,她妥善包好,放进了柜子里,就当战备存粮,改天真没东西吃的时候,也是个希望。 她告诉自己生活中鲜花也有荆棘,荆棘不会太久,鲜花也总会出现的。 第二天。 孙氏虽然宣布不给三个孙女口粮,要饿上她们几天当作惩戒,但家里的大人几乎都在田里干活,要让两个媳妇轮替做家事,大家的活儿本来就够多了,每天少掉一个人手,不是更吃重? 尤其现在是春耕时分,每家每户都很不得把一个人掰成两个人来用,她更不可能把两个得用的大人丢在家里做家务。 她想了一晚,根据她更深刻的考量,真要把两个能替她赚钱的孙女给饿坏了,耽误了绣活,她还真不划算。 前车之监才不远,瞧瞧鹿儿一倒下去,别说绣活,青明珠受她拖累也几乎停摆,钱大娘几次收不到东西,已经扬言要把绣件给别人做。 那可不成! 最重要的是,她已经好久没有这笔额外收入的进帐了! 所以,她有条件的妥协了。 一早把三个丫头都叫来,指着她按人口分配好、放在灶台上的面粉米菜。「往后三顿饭的米菜我都会量好放在这里,你们只要按着我给的烧饭,家里有多少粮食我门儿清,你们谁都别想给我搞鬼!」 这是把她们当贼防了,只是孙氏素来的作风就是如此。 「还有,你们该干的活一样都不许偷懒,我也不亏待你们,本来说要饿你们两天的,也别埋怨我这奶奶对你们不好,谁叫你们没一个省心的!」 活儿照旧,但烧了饭她们没得吃,只能喝碎糙米熬的薄粥。 这就是孙氏的宽宏大量。 鹿儿和青明珠没时间说话,两人分工合作,开腌菜坛子夹腌菜,和粗面粉烙饼子,再炒上两个蔬菜,最后粗瓷碗里打上一个蛋,上蒸笼蒸蛋。 不用说,这蒸蛋是只有虎子才有的待遇。 两人忙到告一段落,坐在小凳上喘气。 「我没机会和二婶说上话,昨晚她让虎子给我送了饼子。」她想跟二婶道谢的。 青明珠一副我了解的表情。「我昨晚在床上跟翻烙饼似的干翻,也是吃了饼子才睡下的。」 两人嘻嘻一笑,许多事,尽在不言中。 钱大娘约莫一个半月会来百花村收一次绣品,可青明珠在家左等右等,从一早盼到过时时间了,就是没等到钱大娘的人。 眼见太阳都高高挂了,不对啊。 青明珠心里记挂着,手里还不停的忙着,直到来串门子的姊妹淘小谢来告诉她,刚刚看到钱大娘已经搭着牛车回县城了。 青明珠懵了。 怎么就独独漏了她们老青家?她不明白。 下意识她拔腿就要去追。 小谢见青明珠一脸的青天霹雳,这才知道钱大娘居然漏了她们的绣品没收,这是什么意思? 是一时忙忘了,还是有所针对? 「明珠姊姊,别追了。」鹿儿在房间已经把小谢和青明珠的对话听得很清楚。 「鹿儿,这可怎么办?」看着积攒了好十几方的帕子、荷包和扇套,都是她和鹿儿一针一线,花上许多精神和心思的成果,钱大娘若是不要,那些布料、丝线的钱该怎么办? 她已经没心情招呼小谢了,小谢也很知趣的回家去了。 「县城很远吗?」鹿儿知道钱大娘没收她们的绣件,也没知会一声就回县城去了,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她好像只是哦,我知道了,这样的意思。 「坐牛车半个时辰能到,用走的时间就要多些。」青明珠答得有些心不在焉,可看鹿儿那并没有多少着急的脸色,心里的慌乱说也奇怪就减少了那么一点。 鹿儿以为,不管钱大娘是有意要拿捏她们,还是无心之过,又或者有别的原因,看起来绣活这条路得另辟蹊径了。 老是处在挨打的地位,毕竟不是什么有保障的事。 孙氏回来吃午饭时也知道了这件事,大发雷霆,不只把两姊妹臭骂了一顿,也把钱大娘骂得体无完肤。 至于没事人般,从头到尾抖着脚,噙着冷笑的青金珠则是一副等着看好戏的表情。 看你们得意的,你们手巧会做针线活,这下人家不要你们的绣件了,我看你们还能得意个屁! 只是她的嗤笑还残留在唇边,鹿儿已经很肯定的开口,「明天我和明珠姊姊把绣件直接送到巧绣坊去就是了。」 钱大娘不来收,她们可以自己送去呀。 鹿儿闷着头刺绣的这些日子也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她知道百花村的人隔个一段时日会去一趟县城添置家中需要的用品,也会将他们的一些东西拿去集市卖。 仙女县是离百花村最近的一个县城,据说还挺热闹的,到底怎么个热闹法鹿儿还没能有具体的形容词,但是既然热闹,她是不是能认为她可以在县城找到别的路子? 「奶奶,凭什么她们可以去县城,我也要去!」青金珠压根没想到会这样,她也想去县城,那里有卖珠花、卖好吃的,随便都比百花村好。 第八章 孙氏果断的拒绝,「不行,家里少了两个人,你得留下来干活!」 青金珠哪里肯依,可是她在孙氏心目中的分量还没有虎子的一根指头重,只能抽抽噎噎的去找她娘,看看有没有转圜的余地,但最后的结果可想而知。 翌日,鹿儿和青明珠带着装满绣品的包袱,吃过李氏下的面条就上路了。 青明珠熟悉的把鹿儿往广场上那条通往县城的路上带,果然远远就看到牛车上已经坐了不少人。 「财叔,我和鹿儿要去县城,您方便捎带我姊妹一程吗?」同样是村子的人,青明珠从朴素的荷包掏出四个铜板,鹿儿这才知道搭牛车是得付费的,一人两个铜钱。 「好咧。」财叔是个爽朗的汉子,转头便叫车坐上的乡亲们让让,挪出位置来给两个小姑娘。 村民们下意识的让出一些位置,让她们坐得舒服些,鹿儿对每一位村民都以感激的微笑,青明珠也连连道谢。 青明珠在村民的心目中就是个大方乖巧又听话的小姑娘,只是这鹿儿,听说病过一场后也不大一样了,是哪里不一样,一下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然而沿路上他们慢慢就知道哪里不一样了,有人问话,鹿儿知道的定会答,没办法解释的,她就会很抱歉的说不知道,看她解释不来,有时青明珠还会跳出来替她说两句。 村民们都有志一同的以为,任谁在鬼门关前走过一遭,能不明白长进些吗?于是很快自在的东家长西家短的聊天去了。 但是每个人的眼光交会都有那么点疑问,这小姑娘让她爹带回老青家的时候白白嫩嫩的,怎么现在身上一点肉也不长呢? 不是说老青家都吃得上三顿饭? 鹿儿没坐过牛车,坐在车板上从百花村到县城,当她觉得自己的小身板已经麻木到不是自己的的时候,终于,县城到了。 不是什么太大的县城,城门口就站着两个打瞌睡的卫兵,也不太需要多么仔细的检查,鹿儿随着青明珠从牛车上下来,村民也各自扛着、拎着要卖的东西找地方去了 「鹿儿,咱们要往哪去?」青明珠背着包袱,看着人来人往,称得上是热闹的街道,很是茫然。 她虽然年纪比鹿儿大,可只来过县城几次,而且次次都有长辈跟着,去的也就是集市居多,别看县城好像不大,但是没去过的地方一样很陌生。 她接巧绣坊的绣活这么多年,还真的只靠钱大娘这来来去去的运货取货,就算钱大娘给的钱有些少,但是方便,她只要把绣品绣好交岀去就有钱可以拿,对于钱大娘有时候不合情理的作法和情绪,也就没有太在意。 这会儿鹿儿说要去巧坊交绣件,由于这些日子听她的话好像习惯了,所以也就跟着点头,没想到奶奶还应了。 「路长在嘴上,找人问问就知道巧绣坊怎么走了。」鹿儿不担心这个,反而有几分隐隐的把握。 县城这条街商铺、酒楼、摊子、茶馆之类的都算齐全,路人也热心,她们开口一问,巧绣坊在县城也就仅此一家,别无分号,很快就问到到了地址。 绣坊就开在街道的黄金地段上,朱漆的匾额就挂在铺子的门楣上。 绣坊果然是绣坊,各色的布料,柜子里也摆着不少绣帕、香囊和荷包,大件的炕屏、插屏也有几件。 柜子里头就一个大娘模样的女子正在整理着东西,她身上穿着一件绣工精致的昙花撒花纹月华裙,低垂的鬓发插一支雕如意纹的碧玉簪子。 鹿儿没在怕,抬脚就进去。 「两位姑娘,我这里帕子香囊都有,要是送人的扇套或大小屏风应有只有,看中意就告诉我。」看柜的娘子笑容可掬,丝毫没有因为她们年纪小看轻她们。 「请问您是这铺子的掌柜吗?」鹿儿问得很诚恳,这位娘子有张瘦削的脸,眉毛弯弯,谈不上漂亮,却有股少见的风韵。 「我姓王,大家都称呼我王娘子。」铺子里正好没有客人,所以王娘子也很有耐性的招待这两个看起来很顺眼的小姑娘,至于她们会不会买东西,从她们的衣着看起来倒是不像。 「王娘子,不瞒你说,我是来卖帕子的,这是我和姊姊绣的,您觉得如何?!」鹿儿打开包袱展开帕子和荷包,活灵活现的花团锦簇就这样跃进了王娘子的眼中。 她从漫不经心到惊艳的时间很短暂,她慎重的拭了拭手才碰那些绣品,每一块都看得很仔细,最后挑起了眉。 「小姑娘,这布料和丝线是我巧绣坊才有的东西,你说要卖东西,这是想把本来就该属于我的东西再卖给我,有道理吗?」王娘子脸上和善的笑容褪得干净,摆岀来的就是在商言商的生意人面孔了。 巧绣坊是仙女县最大的绣坊,进的料子与丝线与其它的小绣坊不同,她自然是一眼就能认出自己铺子里的东西。 鹿儿面无惧色,「不瞒王娘子说,这布枓和丝线的确是我们从巧绣坊拿的,我们姊妹就住百花村一向拿绣坊的东西做活计,可这回往常来收成品的钱大娘不知怎么地却没来,我们怕误了交货的时间,这才专程跑了一趟县城。」 「钱大娘的确是我的人,你们村子有不少绣娘的确是替巧绣坊在做事的,只是没收到你们的货,钱大娘回来也没吱一声,你们等等,我叫她出来问问。」 王姐子很快喊了声,一个胖墩墩的婆子慢悠悠的从里头出来,只是看见青明珠和鹿儿时,老脸上多了几分不自在。 她倒是先声夺人,「就是你们两个丫头,耽误我们家娘子多少事,几条帕子拖迟多久了知道吗?你们还有脸上铺子来,早点回去吧,顺便告诉你们,往后巧绣坊的绣活我已经许了别人,没你们的份了!」 青明珠被钱大娘说得没脸,脸色涨红,拳头都握了起来。「我妺妹病了,那时候我就已经和你说过绣品可能要拖迟些,大娘也说绣件不赶的,怎么可以翻脸不认帐?」 「我就算说过那话又怎样,总之,你们往别去找活过吧,想做绣坊绣活的绣娘一大把,我不稀罕……」 「够了!」听到这里,王娘子哪里还不明白钱大娘使的是什么妖蛾子,以上说的那些都是借口,钱大娘视钱如命,剥削那些绣娘的事她也时有所闻,但是过往看在她奔波跑来跑去的分上不予计较。 这回,也不知得了谁的好处,这两个姊妹运气不好,被拿来开刀了。 「钱大娘,铺子放出去那些绣品以后我让别人去收,你年纪也大了,还是回去含饴弄孙吧,这个月的工钱,我一会儿结给你。」她的个性不拖拉,做事快刀斩乱麻,她的铺子是她半生的心血,同情钱大娘孤老是回事,不能让她糟践自己的心血尤其重要。 「不可以啊,王娘子,我只是……我只是……我不是故意的,你就原谅我老婆子这一回……」 钱大娘还想嚎叫,王娘子却喊了声来人,从里头窜出来一个小二打扮的小哥很快把钱大娘拖走了。 第九章 「这下,我们可以坐下来谈了。」王娘子拍拍手,好像拍掉什么无谓的灰尘,领先在一方小桌落坐。 青明珠犹豫了下,鹿儿却是很利落的跟着坐下,王娘子见状暗自点了点头。 这小姑娘,从处置钱大娘到让她落坐,宠辱不惊呀。 那小二也不必王娘子吩咐,主动的上了茶。 鹿儿捧起茶碗,细细的闻了闻,一口一口的喝了起来。 对于许久不知茶味的鹿儿而言,茶香淡淡,不是什么特等的好茶,可是用来教待她们两小姑娘已经绰绰有余。 毕竟对于连只有茶叶梗的粗茶都没有的老青家来说,能看得见茶叶舒展的茶都叫好茶。 看见一个小姑娘那么慎重其事的喝她让人泡来的茶,王娘子眼里的深意又多了一重。王娘子一直等到鹿儿放下茶才开口,「我方才看了你们上缴的绣品,我很喜欢,你们可想尝试绣绣大件的绣品?」 青明珠还在品味茶的滋味,这乍然一听,茶呛进了气管,她又不敢当看王娘子的面咳出来,这不涨红了脸,跑到去咳了个惊天动地。 「娘子说的大型绣件是指哪些?」人家都开门见山了,鹿儿也不扭捏。 王娘子起身从柜台的后面拿出一个匣子还有半疋的杭州白丝绸。 匣子里放的是一件素织的紫色缂丝褙子,「这半疋的白丝绸就不用我说了,褙子是牧大人的母亲郭老夫人六十整寿要穿的衣裳,你们敢不敢接?」 「这半疋白绸是要做屏风还是炕屏吗?」 「小姑娘一点就通。」 「王娘子叫我鹿儿吧。」 王娘子颔首,「我先说了,价钱可以谈,但是作品要在水准之上,而且,万万不能错,出错的话,以你们的身家再翻百倍都赔不起,再来,这两件绣件三个月后一定更交,迟一天都不行,如何?」 鹿儿用指腹摩挲了那件昂贵的褙子,笑得甜美可人,「这两样绣件不知值多少银子?」王娘子看见她眼里毫不隐藏的兴奋,好像,提到银子,这小姑娘的眼睛就显得特别明亮璀璨灿,那种「我爱钱,很爱钱」,又不会让人觉得她市侩的态度,还真让人讨厌不起来。 「这两件绣品要是能让雇主满意,五百两纹银跑不掉,还有,绣品所需要的丝线都由巧绣坊供给,为了让你们可以安心的把绣件完成,我可以先付一百两订金。」王娘子大方的承诺,没错,她把这么重要的绣品交给两个小姑娘,是冒险了,但是,那些帕子和荷 包激起她天性中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冒险精神。 她要是没有这种无畏的精神,又怎么可能把巧绣坊做到县城第一大绣坊呢? 她亲手把布料和褙子打包好,一同放进精致的铺上绒布的匣子里,并且送上了订金,一个小小扁长的盒子。 青明珠将盒子接过来,那沉甸甸的重量让她眼睛瞪得老大,她有些忐忑的看了鹿儿一眼。 鹿儿接受到她的眼神,回以一笑。 王娘子要是觉得她们的手艺值这么多银子,那就值! 【第四章 赌石展现好运道】 辞别了王娘子之后,鹿儿觉得整个人无比轻松,在街道上慢悠悠的逛着,各种食物的香味扑鼻而来,两人为了赶路,天亮就起,肚子统共也就吃了一碗水煮面,此时兜里有钱了,可以去吃点好吃的东西了吧? 可青明珠可没她惬意,她这辈子哪里见过这么多的银子,那盒子抱着也不是,放着也不是,惹得街上的人频频回顾。 鹿儿叹了口气,替她把盒子放进包袱里,「我也很想看看盒子里是不是真的有一百两,可你瞧瞧这么多眼睛,姊姊,你这是在告诉大家你身上带着巨款,可以来抢我们啊。」 青明珠摸摸脸,「我表现得这么明显?」 「嗯,只差没在脸上写字了。」 「那盒子你拿着吧,我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银子,这些可是咱所有的身家了。」一百两啊,可做多少事了,爹娘和她甚至可以搬出来,随便去哪里赁一个小院子,她只要努力做针线,再稍微省着点就可过上好日子。 鹿儿不用青明珠叮咛,便把青明珠的包袱提了过来。 从穿越过来到现在,鹿儿好像终于看到那么点前景的光亮,有了这笔钱,也许可以脱离那个每天都以孙氏开骂做开场的日子,骂人不痛不养,动辄一个耳光过来,把孙女当免费劳力,连最基本的吃穿都停留在饿不死冻不死的水平线上,没有任何品质的生活。她真心不想继续过下去。 至于她那出远门赚钱的爹娘,她从没想过。 鹿儿勾起青明珠的肩。「走走,既然都来了县城,事也办完了,不慰劳一下自己说不过去。」 青明珠虽然想张嘴反对,可架不住自己的肚子也饥饿辘辘,于是鹿儿随便垗了间看起来挺气派的酒楼就进去了。 青明珠来不及挣扎,就让鹿儿霸气的拖了进去。 这一进去才发现酒楼生意不恶,来来去去的客人多为衣着华丽之士,腰际的钱囊邽是鼓鼓的,显见都是有备而来。 一张非常显眼的招帖上面写着「赌石」二字。 鹿儿咦了声,「是玉石交易。」 原来那些富人不是为了饭食而来,是冲着酒楼举办的玉石交易而来的。 「两位小姐里边请,赌石、吃茶、各样小菜、好茶、好酒,应有只有。」跑堂的笑脸迎人,并没有因为鹿儿和青明珠的衣着看着普通就态度不佳。 鹿儿一脚踩进酒楼里,发现酒楼的大堂、二楼的都摆着墩子,墩子上都放着满满当当的石头,越是显眼处的石头越大,越往里,越是颗粒小不规则的小石头。 一个长长的招帖写着「石来运转」 这就是赌一把的意思,赌赢了,一夕暴富,赌输了,一败涂地。 赌石是另类的博弈,行话说一刀穷,一卫富,一刀让你进当铺,赌石如赌命,所以这赌石风险不小,能让人倾刻升天,也能瞬间倾家荡产。 鹿儿蓦然想起在现代,自己也有那么一家小小的银楼,当初她是因为无聊才开了那么一间专卖珠宝首饰的银楼,不知是自己天生对金石的感知特别强,还是运气,那间银楼的生意还不错,后来病情越来越不乐观,她更加把所有的力气都摆在上头,她那时想,她要是走了,留个念想给爸妈也是好的。 于是她撑着身子去了缅甸的露天赌石市场,几乎把自己有感觉的石头都搬了回来,而这里,这些赌石和她记忆中的缅甸的露天赌石市场一个样,是地点换成了酒楼。 青明珠叫跑堂清理出一张干净安静的桌子,上一壶好茶,本想点几样点心就好,不料鹿儿却叫她放开的去点菜,还很坚决的说她要吃肉。 这是有多馋呀,其实不说鹿儿,她也很久不知道肉是什么滋味了。 可想到自已兜里有钱,她又勇气十足了,吩咐小二拣几样酒楼的招牌菜赶紧上,对了,最要紧的,还要两碗大米白饭。 跑堂的都是人精,见鹿儿的眼睛滴溜溜的黏着那些赌石不放,便开始吹唬玉石商人远从缅甸而来,他们请来作保的是县城最大的珠宝商铺和钱庄,愿赌服输,大家可以随意下注,开岀的玉石由金珠宝金当家监别价值,绝不是吹嘘唬人的。 第十章 再则,下注者要是愿意割让开出来的玉石,金珠宝商铺也愿意有程度的出价买回,不会让双方吃亏。 鹿儿还真支着耳朵听,听完甜甜的对着小二道谢,跑堂欸了声一张罗饭菜去了。 茶和饭菜很快送了过来。 花胶猪手,浓油赤酱,整只切块排得好好的白斩油嫩黄鸡,酥皮烤鸭,片起来的鸭皮裹着葱段和抹酱,可以让人配上三碗的白饭,大白鱼头,浓汤乳白,鱼肉鲜甜,再一盘清炒栀子花,还有两碗散发着米饭香的大白米饭。 鹿儿二话不说,拿起筷子,意思意思的给青明珠挟了块油黄鸡,自己也敞开肚子吃了。 姊妹们努力吃饭的期间毫台无交流,只是很努力的把这些美味扒进肚子里,鹿儿差点痛哭流涕,这才是真正的人生啊! 一门心思的吃其实是很快的,一桌菜很快被吃得七零八落,余下的,鹿儿准备要打包回去。 她们吃得太过专心,完全没注意两人的吃相都落入隔壁桌两位少年公子的眼底。 一个借着喝茶掩饰笑意,一个的眼睛在她们身上逗留了好一会,才若无其事的把眼拿开。 还真开了眼界,这么会吃、,还吃得让人也想叫一桌同菜来吃的小姑娘可真不多,这县城的姑娘和京里那些吃饭像鸟食似的千金很不一样呵。 可转眼便瞥见那两个小姑娘干扁如柴的小身躯,尤其一个年纪小一些的,身上不知有没有三两肉,怕是穷苦人家出身,不过那衣着虽称不上新,却干净清洁,不惹人厌。 鹿儿把最后送来的点心盘子推到青明珠面前,「小二哥说这是酒楼出了名的白糖糕,都没了。」 能当招牌的点心果然不同凡响,不会太甜腻又带看白糖特有的清甜,鹿儿看看青明珠喜欢,把剩下的几块都给了她,眼睛却骨碌碌的到处转了一圈。 像赌石这种博奕,不乏玉石收藏玩家,因为玩得久,经验丰富,可以说个个都长了对火眼金睛,浸淫这一行多年,有的甚至拿出放大琉璃镜,走到毛料的周围仔细观察品监。 她心思忽然动了动,一百两不知在这时空够不够买一块毛料试试? 只是,她也要有心理准备,这好不容易得来的一百两很可能就这样打了水漂。 不再关注那些石头,她被另一桌好听到爆棚却刻意压低的声声给吸引了。「消息可靠吗,确定那里有我们要的东西?」 「要是没有确切的来源,我那敢把这件事让你知道?」 「也就是说你瞒了我不少事情?」那十五六岁的少年语调也不见高低,却让那比她年纪大上一截的青年几乎快把头摇断了。 他们说的是矿石的事情,为什么会扯到别处去? 有这样糊弄别人的吗? 青年慢吞吞的磨着牙。「如果你想知道我娘日前给我相看了个媳妇,骗我说她身子不适,要我回去的事情,的确是。」 「你要真回去了人还会在这?」这话说起来有股事不关己的轻松,被逼婚,他也到这年纪了。 「这不是为了你的事,两条腿都快跑断了,要是事成,你要拿什么来谢我?」明明是个颀秀挺技,身姿雅美的人,可话里话外都像个要邀功的小人。 「帮你介绍一门当户对的亲事?」少年应付他已经非常熟练。 「你要敢给我介绍那些假惺惺的贵女,我们的友情就到这里为止,断交!」 「那好处就没你的份罗……」 鹿儿只听了几耳就不关心了。 那少年的穿着和她就不是一个层次的,衣料华贵,玄底金线暗纹,腰身紧束,下系一块价值不菲的冰种螭玉佩,金线纹乌皮六合靴,一头黑发带着胡风,尽数编成细辫子束于脑后,脸上虽还带着几分青涩,但出色如鬼斧神工雕凿的五官已经很是抢眼。 至于他身边穿月白衣的青年走的是个性风,一身的锦缎,置办起来随便也超过她身上全部的家当,这样的人绝不是那种会坐在大堂吃饭,任人评头论足,当猴子看的人,会在这,该是有几分为了要看赌石的热闹。 环顾赌石那边已经有好几人下了注,选好毛料准备要开窗的人群,她把眼光投向了别处。 赌石,她原来是不想沾的,毕竟太打眼,而且她身上虽然有一百两银子,可有一半是青明珠的。 五十两,对她们这一文钱也想掰成两块来花的人而言,已经是巨款,可在这些玩赌石的人眼里,买一块小毛料都不够。 但是,就在方才,她改变了主意。 不碰运气谁知道呢,也许她这辈子的运气也不会太差,能撞个大运也说不定。 她滑下椅子,向成堆的毛料走去。 人人都专注在开毛料上,她一个小孩就算到处走来走去也只会被当成好奇凑趣,也无人出言驱赶。 她走得很慢,背着短手,像个小老太婆似的,大堂的石头逛过之后,上了二楼,仍看得很是仔细,最后慢慢的踱回自己的桌子,完全一副深思熟虑的模样,看了令人发噱。 青明珠不明白那些大大小小的石头有什么好看的,要她说她们也该回去了,牛车可是不等人的。 鹿儿很明显没有听见她的提醒,只见鹿儿眨巴眨巴着眼睛,脆生生喊她,「明珠姊姊。」 「嗳。」 「你信得过我吧?属于你的那五十两银子我先借了,回去再补借据字条给你。」她开口就是借钱。 「你要做什么?」青明珠先是一怔,可她想着鹿儿会开口跟她借银子肯定是有急用,既然她要用,就先给她用,反正奶奶和爹娘也还不知道她们会拿这么多银子回去,对吧? 所以她很爽快的点头了。 鹿儿没想到青明珠毫不考虑就把银子给了她,她想但凡以后自己得了什么,忘了谁也不会忘了青明珠的那一份。 她拎着一直不离身的包袱去了切割的玉石师父旁边。 她看中意的那颗毛料下注的金额就要三百两之多,她那一百两只能买人家三分之一的石头,只是,谁肯卖? 她看到切割玉石父脚边堆积如山已经开了窗,切割失败,废弃了的毛料,瞧,这她还未开口,又来了一个看着富贵的中年人,可惜他下注的大毛料没有开出任何东西来,他不死心的让切割师父使劲的切,可最后还是丧着脸离开了。 这一输就是一万两银子之巨,难怪他承受不住。 接下来试水的是个穿着绿色铜钱杭绸袍子的老翁,他显然是赌石的个中老手,挑出来的毛料切出了个「花牌料」,也就是绿色不均匀的毛料,有一定的水头,属于中档的翡翠原料,了不起作为玉佩、手镯和摆件,但是这样他还不满意,嘟嘟嚷嚷着,最后玉石商多添一成的价钱想把花牌料买回去,他也不允,抱着那开出花牌料的毛料走了。 开出的石料当场送出,这是原先就立的矩,所以那老翁算是赚了。 鹿儿也不急躁,她等着切割师父闲下来,上前屈身行了福礼后轻轻问道,「请问师父,这些开过窗的毛料卖吗?」 第十一章 切割的汉子满头的尘粉和汗,见小姑娘的口气很好,顿了下。「小姑娘要这些废石料做什么?」 他从没见过人来讨要废石的。 「我身上的钱连最小的毛料都买不起,所以想买废石也许能碰碰运气也说不定。」 「小姑娘太异想天开了,我切毛料半辈子,还没见过这些废料能再开出什么来,看在小姑娘你诚意十足的分上,我做主,送你一个玩,你自个儿去挑!」 「大叔真的要送我?」 「我老柯骗你这小丫头做什么!」石头很多,可鹿儿并没有挑拣太久,就拼到合她心意,一个被切一刀从中剖开,什么都没有的废料。 「鹿儿,你捡这百头到底能做什么,再不走,牛车真的就赶不上了。」看着鹿儿从大大小小的废石堆里挑挑拣拣,一直坐在饭桌上喝茶吃点心的青明珠看不下去了,牛车要是没坐到就得用两腿走回百花村,那绝对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 鹿儿摩挲又摩挲手里的石头,确定她喜欢,「我把石头切了,我们就回家。」接着喜孜孜的把大人手掌大小的废料抱到老柯那里。 「选好了?」老柯见小丫头真的去挑了块石头,这会儿的他正闲着,见这丫头有趣,手一探,把她手中的废料拿了过来,一上一下的抛丢着。 「嗯。」 「这虽然是废料,可我再帮你切一刀,要一百两银子。」老柯看她身边又多个小姑娘,想故意刁难下鹿儿。 鹿儿欲哭无泪,切一刀就要一百两,去抢比较快吧! 青明珠就受不住了,她几乎要跳脚,一百两切一块石头,她还不如丢进水里还能听见水花声。 鹿儿没等青明珠表示意见,她的态度还是没变,「那就切一刀,一百两,从这里切。」 老柯不再说话,拿起切割刀从她手指划过的边缘切了下去,一下粉尘四溅,谁也看不清楚毛料里有没有东西。 爱看热闹的人又围拢了过来,在得知老柯手上的石头是小姑娘捡来的废料,还没有时间得他们发表意见,老柯的刀已经停了。 老柯切割毛料多年,眼光狠毒,万万没想到被小姑娘捡回来的废料上居然有一抹鸭蛋大的血红。 「这不会是鸡血石吧?」来看热闹的也不全是门外汉,语带婉惜,「不过就这么点大小能做什么呢。」 老柯摩挲了那切出来的鲜红,「印章倒是做得。」 和田玉的白,翡翠的绿,鸡血石的红,都是文人雅士富商贵人最喜欢收集拥有的玉石,别看只能切割出印章大小的鸡血石,这鸡血石色鲜红,收藏价值极高,放到市场上去叫卖,起码得好几千两银子。 这时,穿着锦衣的玉石商也过来了,很仔细的瞧了那开出来的鸡血石。 「小姑娘的运气真好,这么鲜红的鸡血石,虽然就这么一小块,但还真不多见,姑娘可要卖?」 鹿儿一点迟疑也没有。「卖。」 对她的爽朗明快玉石商不禁多看了她一眼,身穿廉价粗布衣的小姑娘,居然能在废料堆里发了财,这是走运了。 他竖起一根指头,「一千两。」 周遭发出了抽气声,但是,谁叫这块鸡血石的颜色太美,比朱砂还要鲜红,虽然个头小不起眼,偏偏值这个价。 「谢谢大叔。」 她这声谢出口,玉石商爽朗一笑,好个简单不罗唆的小姑娘,连讨价还价都不曾,不说将来还有没有机会和她做生意,不过和这样的小姑娘做生意心情真好,干脆俐落! 玉石商把鹿儿还有开岀来的鸡血石料带到一侧的台桌上,台桌边上坐的是金珠宝商铺的当家和日升昌钱庄的大掌柜,两人见状也啧啧称奇,对规规矩矩站在一旁,只闪亮着一双清澄大眼的鹿儿多看了好几眼。 这还真纯属运气好,老天爷眷顾的典型啊。 鹿儿由日升昌钱庄的大掌柜手中接过十张面额一百两的银票,上头盖了日升昌钱庄的戳记,她对了张数,对折又对折放进贴身的荷包,灿笑如花的奔到老柯面前,叫了声叔。 「欸,小姑娘,发财啦,要把钱收好,回了家赶紧交给大人,可别贪玩到处乱逛把银票弄丢了,哭也不会回来的。」老柯随口指点了两句。 鹿儿从包袱里把王娘子给的盒子拿出来,双手呈上。「叔,这是给您的一百两银子。」 老柯看着那盒子笑得很坦然。「我只是玩笑说了那么一句,不做数的。」 「既然小姑娘大方,你就收了,小姑娘包里现在有一千两,这一百两也不算什么了。」 鹿儿循着声音看过去,是那头上绑了一堆辫子的少年和青年。 什么叫做一百两也不算什么?这压想就是有钱人没把银钱放在眼里,财大气粗的口气。她青鹿儿什么都缺,最缺银子,给老柯一百两,是她原先就答应人家的,她给得坦然,也不会不舍,可被少年这么一说,她的脸就纠结了起来。 「那我就贪财了,谢谢小姑娘!」老柯接过鹿儿递来的盒子,嘴边的笑一直没有消下去。 他就是个下人,每天帮着切割石头是他的活儿,活儿辛苦,每月所得也不多,就堪糊口,如今得了这一百两,省吃俭用,够他过上好一段无忧的日子了。 和鹿儿形影不离的青明珠因为这里的一切已经脱离她的认知,所以她一直没能从神游的状态中回来,抬头看这两个气宇轩昂的青少年,这会儿,是到哪里了? 官扶邕手一摊,不容拒绝的道,「有事相商,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没什么不可以的,酒搂里满当当一屋子的人,她也不怕他做出什么。 于是她跟着回到官扶邕他们原先的坐位。 「在下姓官,名扶邕,敢问姑娘姓大名?」 「我姓青,名鹿儿。」 「鹿儿姑娘,不如咱们来做个交易。」 「哦。」没说,没说不好。 「姑娘慬玉石?可否告知你是如何看毛料的,又怎么确定看中意的毛料一定能开出鸡血石来?」这可是一门非常深奥,需要大量运气的学问。 方才她拣废料切割岀鸡血石的事情并没有逃过他的眼睛,起先看看是有趣,后来,他有了别的想法。 鹿儿渴了,让小二重新上了一壶茶 「我如果告诉你我会看毛料,而且还看得八九不离十。」鹿儿拉长了声音。「那一定是骗你的。」 官扶邕一怔,眼里的趣味多了不少,夏衍却有些反应不过来。 「鹿儿凭的是精准的感知,这只能用天赋解释,官公子对赌石也有兴趣吗?」不科学的直觉比视觉靠谱太多,真要她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她也不会说。 一块未经开窗的毛料除了形状和重量,谁也说不清里面是什么,唯有切割开后才能有真正的结论。 赌石之人大多凭着自己的经验,依据皮壳上呈现的色泽纹理进行猜测和判断,估算出价格,买下一刀剖开,里面可能色好水足,价值难以估算,也可能无色无水,一文不值,这就是赌石的风险。 但是尽管风险大于收获,还是有许多赌徒前仆后继的想发财,她自己不也是其中之一? 第十二章 「姑娘的天赋耐人寻味,我倒是要见识一下你的天赋,结果要是让我满意,毛料开岀来的不管是什么,你我五五对分,还有,下注的银两我来岀,你只要负责选料就可以了。」官扶邕自以为这样的条件够优厚的了。 「要是里面什么的没有呢?」她本想见好就收的,运气这东西没什么准则可以说,可是五五分,真诱人。 要是有了这笔钱,她是不是能果断的从老青家搬岀来,盖间小屋,请两个下人洗衣煮饭,她闲闲的刺绣发呆过日子? 「那我也认了。」他不是小气之人,又是存心要试探鹿儿,既然要试探,大方是必然的。 再见鹿儿目光坦荡,没有半点心虚作假模样,他慵懒的起身,语调轻松得好像要去的是集市菜摊上挑青菜一样「那咱们就去挑石头,我就等着看姑娘的能耐了。」 「欸,阿邕?」夏衍也跟上,真要玩? 阿邕明明不好此道,怎么突然大发赌性了。 【第五章 跃升万两小富婆】 鹿儿看上的是一块杂痕遍布的石头,合抱起来约一个小童的身体这么大,石皮看不出厚薄,而这么大一块手料下注的金额就要三百两之多。 官扶邕很快的掏出银票下注。 银票是京城金德昌钱庄的票子,日升昌的大掌柜看到二话不说,客气的收下,对于他们这种经常性有着金钱往来的人来说,在京城的金德昌钱庄就是铁票。 官扶邕自然不会去抱那石料,鹿儿年小,力道也不足,于是只有夏衍代劳,只是夏公子心里那个哀怨啊,为什么年纪大的人就是吃亏? 吃亏就是占便宜又哪个混蛋说的? 看见鹿儿还有她后面两个锦衣富贵的男子,老柯浑沌的眼一下睁开。「小姑娘,你这是?」 「大叔,我又找了一块毛料,麻烦您再帮我瞧瞧。」 这是玩上瘾了?欸,果然是小孩子心性。 老柯也不好说什么,但是看在鹿儿给他的那一百两银子分上,他还是替她多问了句,「这两位公子也是一起的吗?」 官扶邕和夏衍都点了头。 这应该就没什么回题了吧。 「不知这位公子要切两刀,还是三刀?」 鹿儿应道,「二刀。」 老柯很平常心的一刀切下,不料,不只没有出绿,由于毛料风化太久,这块石头的表皮很厚,还布满大大小小不规则的裂纹。 他看了眼鹿儿,这小丫头这回是要失望了呀。 由于是鹿儿挑拣的毛料,许多人在经历过鸡血石的震撼后,看见她又挑了块毛料,纷纷又找了过来,每个人心里都在吐槽,这回要让她开出绿来,老天爷就是个瞎的,而且,心还偏到没边了。 果不其然,第一刀下去,毛料里没有众人想象中的东西,这不就嚷开了,一个个大摇其头。 「哎呀,不入流的砖头货,杂质多、裂纹多,又不透明……」 一片不看好声响起,就此走开的大有人在。 老天有眼啊…… 鹿儿脸色如常,「麻烦大叔再切一刀。」 既然买主都这么说了,老柯只能把第二刀切在旁边约莫一个手镯的厚度上,这一切,就算他是积年的老手,见惯许多色料和水头极好的毛料,也被眼前这团块状饱满的绿给吓得抖刀了。 「这位公子、小丫头,老朽斗胆请求可不可以再切第三刀?」第三刀切下去就能确定这块毛料是不是大块正绿的巨型——翠,要真是,那可就价值连城了。 就连见惯开出各种翡翠玉石的老经验,老柯的声音也是抖的。 没人想到第二刀会开出这么丰满清澈的绿来,刚才走掉的人又一个个涌了回来,就等老柯的刀。 官扶邕点了点头,用余光翘了眼身边的鹿儿,她察觉到他的注视,回以无杂质的一笑,官扶邕却觉得心头一热,避开了她的眼睛,至于对自己怪异的反应,他深吸一口气,瞬间抹去。 只是这小姑娘会不会太平静了,不管切出来的会是什么,他觉得她的表情不会有什么改变。 因为这想法,他又古怪的看了她一眼。 他在神游的当中,老柯已切完第三刀,他抬起切料多年、沾了很多粉尘的眼惊呼。「东家,是独山玉,您赶紧过来看!」 老实说玉石商早就等在那里了,他排开众人,把那块开了窗的毛料整个抱了过去,用红绒布包裹,带到台桌上,台桌边上,金珠宝商铺的当家和日升昌钱庄的大掌柜两人茶也不喝了,全凑了过来。 三个人凑在一起,叽哩咕噜,咕噜又叽哩。 三人身边是里三圈,外头又三圈,就等玉石商开口。 不说众人有多惊讶了,夏衍和青明珠互相你看我,我看你,眼里都是震惊到说不出话的样子。 身为被晾在一边的两个正主,鹿儿很开心,那种喜悦是她又要有进帐了,而且可能会是一笔难以想象的金额。 今天真是她的幸运日! 官扶邕嘴角浮起一抹飘渺的微笑,银子嘛,有他当然不会拒,不过,他真正捡到的宝,也许是这个叫鹿儿的小姑娘。 为什么叫也许,因为这只是第一步,将来需要用到她的时候,他恐怕还得设法来说服她才可以。 能精准的看中毛料,犀利判断,而且在一天之内两次都开出稀罕物来的人,他这是第一次见到。 「小姑娘你走运了。」老柯难得离开切料的位置,真心过来恭喜鹿儿。 「大叔,我这是托您的福,一会儿,再给您吃红。」 老柯双手挥舞,「不不不,你给的已经很多了。」 「大叔往后要再见到我,就叫我鹿儿吧。」对她好的人,她向来也会在能力范围内回馈对方,这大叔一连替她开出鸡血石和翡翠,这可是得有双神之手的人才能。 经过磋商结束,玉石商迈开大步的过来,脸上开出很大一朵菊花,「这位公子不知如何称呼?」 「官。」他没有自报家门的意思。 「官公子买下的这块王石,您也看见开出了独山玉,这独山玉质地细腻,近似翡翠,您这块的玉质透明度高、水头足、质地细腻,无杂质裂纹,是半透明蓝绿色的天蓝玉,又称南阳翠玉,是所有独山玉中最佳的品种,虽说君子不夺人所好,不过这独山玉要交到我手上,必然不会埋没它,定能让它大放异彩。」 「说重点。」官扶邕不耐烦听他说这些言不及义的废话。 新疆和田玉,河南南阳独山玉,陕西西安蓝田玉,还有辽宁岫岩的岫玉,称为四大名玉,独山玉,位居其二。 独山玉因为色泽鲜艳丰富,多做成大型摆件,他父亲书房中便有一件松下对奕的摆件,十分宝爱。 「公子,请借一步说话。」玉石商的看了眼鹿儿,和大人商量才是对的吧? 官扶邕举步便行,后面缀着自动跟上的鹿儿这小尾巴。 两人到了一处雅间,眼力好的跑堂奉上香茗,他也没漏了鹿儿,给了一小盒苏记最驰名的芙蓉卷和半透明的玫瑰糕。 这是真把她当小孩了。也罢,鹿儿捧着小攒盒,自动爬到官扶邕旁边的椅子上当听众。 第十三章 玉石商的也不罗唆,开门见山,「公子您快人快语,那块独山玉石我愿出七万两雪花银,不知公子愿不愿意割爱?」 官扶邕忽然觉得衣袍一紧,竟是鹿儿揪着不放,他很明显的看到她手指上留有糕点的痕迹。 他回瞪她,唇边透出些微危险的嫌弃。 不就一点屑屑吗? 不过她也看见自己手指上的黏腻了,拿出帕子携干净之后,她对着玉石商来个笑容大放送。「大掌柜的,这块独山玉,体积之大,不只能做一个大摆件,余料还能做成各式各样的簪子、耳坠、戒面,甚至抹额上的缀玉,这一翻手,恐怕也不止十万两这个价吧?」 「哎哟,我的小姑娘,你方才已经赚走我一千两银子,你要知道,就算能做成饰品,我也需要或本工钱的,设计、锻造、贩卖,哪不需要工本费?」玉石商急急辩解。 方才那一千两不过价还价,不会就是在这里等着他的吧!哎哟我的姑奶奶! 「那就这样,十二万两纹银,玉石给你,我要日升昌钱庄的银票,如何?」鹿儿一副小大人样。 「小姑娘你做得了主吗?」玉石商这下拿不准到底谁才是头儿了。 「可以。」鹿儿连迟疑都没有半分。 官扶邕端着茶盅慢慢的品茶,他对金额多少没有太大意见,只是他也想看看小姑娘能替她自己争取到多少。 见鹿儿丝毫不让,玉石商的居然向官扶邕求救起来。「官公子……」 他的眼睛贼亮,不说一身尊贵的穿着,那气度举止,怎么看就是那种不缺银子的人,一万两万的银子绝不会放在心里。 扶邕虽无意护着鹿儿,但是两人如今同在一艘船上,他总得站在她这边,「虽然下注的银子是我出的,但玉石是我家小妹妹看上眼的,所以,她拿主意,大掌柜的是舍不着孩子也套不着狼,这块独山玉,我带回去把玩也不是不行。」 这是拒绝大掌柜的提议了。 「这这这,公子不多考虑下吗?」玉石商的那个焦急啊。 「谢谢大哥哥!」鹿儿知道卖乖的重要,也不看玉石商的脸,这下没敢再拿黏腻的手指去给官扶邕添堵了。 其实银钱多少,对官扶邕来说还真是其次。 但是看着眼前这小小的人精有模有样的在众人面前争取利益,倒是挺有趣的,他原来目空一切的眼把鹿儿那蜡黄细瘦到看不见小姑娘该有的天真和无忧无虑的脸蛋给描绘了一遍,这丫头的生活看起来真的不怎样。 她唯一能看的就那双眼了,有股子让人说不出来的韧性和活力,让人看过一次,便能记住。 「欸。,」玉石商的重重叹了口气,这等颜色种水都上等的独山玉已经许久不见,不论他要用多少价钱买回来,,都有办法用加乘的价钱再卖出去,他故作沉痛,破爷沉舟的点了头,「一言九鼎,十二万两纹银,就这个价。」 官扶邕几乎可以看见鹿儿那张连半点粉红也没有的小脸蛋漾出了亮丽的色彩,那皮肤透着光彩,好像轻轻掐一下就能掐出一汪水来。 好像只要提到银子,就能看见她这发自内心喜悦的神情,这丫头是真的爱钱啊。 本来他还想看要如何说服她,如今有主意了,投其所好就是了。 玉石商请来日升昌钱庄掌柜作证,开了五百两一张的银票,最大面额一万两的官票,总共十二万两纹银,立了据,银货两讫。 鹿儿将一叠热烫烫的银票推给官扶邕,一半自己收下,说真的,这辈子头一次收到这么多的银票,还热的呢。 选毛料的本钱三百两是官扶邕出的,她净得六万两纹银。 也许她从此便能奔向小康,不,这几万两的银子对老百姓来说是天价,一辈子躺着吃,坐着吃,都花不完。 她算得上是富婆了吧? 她笑得眉眼弯弯,没忘让老柯吃红,然后笑嘻嘻的拉着已经懵成木偶的青明珠向官扶邕说了声告辞,就想离开。 这要回百花村的牛车赶慢赶也是赶不上的了,所以她们就慢慢逛吧,至于怎么回家,姑娘兜里有钱,恼什么! 「姑娘等等。」官扶邕从容自若的追出来,「姑娘身怀巨款,不会想就这样回家吧?」 两个手无寸铁的小姑娘身上带这么多钱,而且酒楼赌石是完全公开的活动,她得了多少银子,大概一条街的人都知道了,肖小强盗觊觎,正等着她们落单的时候下手。 「公子有好的意见?」她乐昏头了,还真没想到这一桩。 「那些银子对一个小姑娘来说太危险了,还是存到钱庄兑些碎银使使得了。」他从来不鸡婆,但看在鹿儿对他还有用处的分上,他不介意意指点她一条明路。 小姑娘思虑不周,也是情有可原的。 「我晓了,多谢公子指点送津。」的确,这些银子想偷渡回老青家太不实际,老青家可是孙氏的一言堂,就算她和青明珠是女孩子,有时候总有不方便的时候,但孙氏还是想进房就进房,她才不管你尴尬不尴尬,更别谈什么人权隐私了,在那个家,她想去哪就去哪,你心里不舒服你家的事。 所以不让孙氏知道她有钱,爷底抽薪的办法就是存进钱庄。 她看不到,吃不到,就不会有非分的想法。 「那我们一道,姑娘请上马车。」他指着停在不远处的一辆黑头马车。 他这是也要把钱存进去吗?也对,带这么多钱出门太不理智,只有把银票放在钱庄才是万无一失的保障。 既然同路,有车阶级也愿意搭载她们一程,的确比用条腿走路方便舒腿多了。 「鹿儿,我们不好随便上人家的马车吧,我们跟这两位公子又不熟。」青明珠不是很赞成。 「小姑娘,你这是看不起我夏衍的人棓,你随便去打听,我夏府马车可不是随便谁都可以坐的。」他很少看到这么不知好歹还怀疑他清高人格的小丫头,太不可爱了。 「夏府很有名?」别说青明珠不知道夏府是哪户人家,鹿儿也不知道。 「随便抓一个路人来问,南州刺史夏大人府就会有人告诉你了。」官珐邕看好友一脸让我屎了的表情,很不忍的揭开两个姑娘孤陋寡闻的事实。 可怜两个小姑娘县城都还没认全,就被强行灌输了南州刺史夏大人府邸……这谁知道啊?不过人家都把名头搬出来了,鹿儿和青明珠哪还有什么异议,她们欣然坐上马车。 鹿儿第一次坐上马车,心里那个感慨啊,别说里头的宽敞了,挤进四个人还绰绰有余,舒适的绣花团软垫,脚上是羊毛毯子,无论马车跑得多快都不颠,茶具点心书本骨牌都有,她发誓,等她有了自己的宅子,头一件事就是要买一辆这辆马车还舒适无比的大马车。 官扶邕也发现他对面这个小姑娘有多喜欢这辆马车了,她也不怕人家说她眼皮子浅,这里摸摸,有机关的地方抓着夏衍假定根究底的问清楚,不过,她如今手上有银子了,想买一辆马车代步也不是买不到。所以,他很安心的闭眼休憩。 第十四章 只是————他明明就坐在她对面,为什么关于马车的事只问夏衍不问他? 难道,他长得比较顾人怨,不太可亲? 马车速度快捷,很快去了和夏刺史府有往来的熟悉钱庄,鹿儿将六万二千两白银都存了进去,然后兑了三百两的银票碎银出来。 唉,这不是要补上王娘子给的订金,就算两人各得五十两,可想而知她们是一个铜板也落不到荷包,都给了孙氏,两人又空空如也了。 因此,另外的一百两她打算给青明珠,让她自己看着办,看着用,也算偿还她大方借自己五十两去买废料的钱。 至于她自己拿看剩下一百两,偶而嘴馋的时候买个零嘴还是吃顿好的,也很合理对吧?虽然鹿儿是这么打算的,但青明珠怎么也不肯收她的钱,两人推让了一番,她最后只肯收五十两银子,这还是要给奶奶交代她才肯收下的。 现下有了银子,青明珠原本做刺绣赚的钱可以给家人买东西了,人呐,没有能力的时候没话说,有能力的时候还苛待自己就不必了。 还有,既然都搭着人家的大马车去了钱庄,一事不劳二主,马车又载看青明珠去给虎子、李氏、老二、孙氏、青老头都给买了东西,看青明珠那喜气洋洋的神情,鹿儿什么都没说。 凡事都会想到对方,这就是家人的感觉吧。 「谢谢官公子、夏公子,让我们在城门下车就好了。」不回村子,天恐怕就要黑了,摸黑走路,鹿儿没什么把握,古代黑漆漆的山路和现代到处都霓虹灯的柏油路可不是一个层次上的。 「两位姑娘住百花村是吗?离县城不远,大家相识是有缘,不如让马车送两位姑娘一程,再说,明珠姑娘买了这么些东西,也不好带着走。」夏衍在某人的示意下,变身成热心助人的热血青年。 而他为什么会知道青明珠住在百花村,他们这一路就算不是多有话聊,但是基本该了解的,他多少都从青明珠不设防的口中问到了。 夏家马车进了村子已近黄昏时刻,只见彩霞满天,家家户户炊烟袅袅,天际雁鸟归巢,处处皆是乡间野趣。 老青家门口站着频频向着路口眺望的李氏,还有像条虫不安分扭动的虎子。 李氏是远远看见马车滚着烟尘过来的,她以为是哪家的人来走亲戚,搂着虎子避到一边,没想到马车却停在家门口,接着再看到从马车下来的青明珠,她激动了。 「娘,虎子,我回来了。」 鹿儿下了马车也乖巧的喊了婶娘,摸摸虎子的头。 「你们这是……」李氏怎么也想不到两个孩子是搭马车回来的,等她看到一身锦衣华服的官扶邕和夏衍下了车,脸上看见女儿的急切都变成了茫然。 这时听见外头动静的孙氏、章氏、青金珠和等着吃饭的老青家男人都出来了。 只是对于脑袋回路和别人不一样的孙氏来说,她的眼里只有迟归的孙女,她才不管她们是用什么方式回家的,那些她毫不关心,她在意的是让她等了又等,等不到该回来做饭的人,已经积攒了一肚子的火,不发泄一下她没办法过这个坎。 于是,嘴里骂骂咧咧的随手拿起墙角的竹扫帚便雨点般的打了过来,打得鹿儿和青明珠闪躲不及就挨了好几下。 「两个野丫头,一出门就像放飞的风筝,也不看看什么时辰了,还记得要回家,我打死你们,不打不长记性!」 不说官扶邕、夏衍,就连原先驾车、这会儿在帮忙把东西卸下来的卫二也不高兴了。 「卫二。」官扶邕低喊。 他完全没想到送这两个小姑娘回来,别说一杯茶水也没落着,还有人敢当着他的面打人,瞧瞧那小丫头脸上的忍耐神色,在他看得见的地方都这样了,看不见的地方呢? 「老太太这是做什么呢?」 卫二很有眼色的叫了声,含着内力的吼声吼得孙氏耳朵嗡嗡叫,扫帚居然就掉了。 但是她一回过神来,眼睛扫过站在她家门口的男人,她年纪大,眼睛本来就老花,天又黑,可多少还是看清楚有两个男人都不像是普通人,对于一个从来没有敢挑战她权威的老人来讲,无论如何,她得找点场子回来。 「你是哪来的野男人,离我孙女远一点!」 卫二差点被气笑,他见过杀人不眨眼的汪洋大盗,见过心机算计翻脸无情的人,可这么是非不分的老人还真开了眼界。「这位老人家,我家主子好意送贵府的两位姑娘回来,不得一声谢也就罢了,您不分青红皂白的打小姑娘出气,家丑不可外扬,您不替小姑娘的名声着想,也该想想自己的。」 「我教训自己的孙女关你什么事?」无知者无畏,孙氏是最佳典型。 「老婆子够了!」青老头看的人比孙氏多,他上前向官扶邕和夏行抱拳致谢,这一进前更发现这两个面貌神俊、风姿不凡的男人都不是非常人,随便一个都不是他们能得罪的。 官扶邕的眼光根本不在青老头身上,他看见那个叫青明珠的姑娘被一个妇人搂在怀里,一副母鸟护雏的模样,而鹿儿她就倔着脸,紧握拳头的小手绷着青筋,孤伶伶的站在暗处,小脸上一条红肿明显得官扶邕觉得无比刺眼。 为什么一个小姑娘可以对这样的打骂看似无动于衷?如果她喊声疼,他还能理解,但是她只是紧紧闭着小嘴,眼里好像什么人都没有。 他送她们回来,目的也只是想知道小姑娘住在哪,待他亲自去勘查完那条矿脉,再来寻她,却没想到会见到这样的场面。 乡下人打骂孩子再平常不过,他却发现他不喜欢,非常的不喜欢鹿儿脸上那种遗世而独立的表情,好像这世界上她只有一个人。 可无论他有多不喜欢,他终究是个外人,别人的家务事他不能插手。 他绷着滴水成冰的脸上了马车,自始至终什么都没说。 马车走了,老青家人都进了屋。 孙氏不知道自己在无意中得罪了谁,她唯一在意的是孙女们去交绣品,该她的钱呢? 青明珠经过娘亲安抚后情绪稳定许多,她看着杵在一边不说话的鹿儿,知道奶奶这是把她打狠了,她却不知道鹿儿这会儿已经果断的把要离老青家的时间提上日程。 这个没有半点温暖、只有斥责打骂的家她待不去,即便还有二婶和青明珠给她的温情,可那丁点力量都不足以让她留下来。 青明珠买给家人的东西是用她卖帕子、荷包得的二两多银子买的,她把订金五十两银子给了孙氏,也把王娘子让她们绣大幅绣件的事说了一遍,孙氏把她们带回来的东西都翻了一遍,果然看见匣子里有她见都没见过的好料子和衣服,她这会儿精细了,连指尖也没敢去碰一下那丝绸和抗绸布。 然而,在看见青明珠花钱买的那些要给爹娘还有虎子的衣服零食物时她又怒了,「居然有钱买这些零嘴衣料,我是缺你们吃还是穿了?哼,看我还是对你们这两个死丫头太松了。」 青明珠觉得奶奶骂她可以,东西是她买的,钱是她花的,可鹿儿自己一文钱没花,怎么奶奶连她也骂上了? 第十五章 「奶奶,孙女想说用做绣活的钱绐爹娘和虎子添置些东西,也没忘了您和爷爷的,您瞧瞧这料子可喜欢?」她赶紧把一块绿色的绢布拿过来。 李氏也替女儿说话,「对啊,娘,您和爹很久没添置新衣服了,这料子我来裁,包准含您心意,过两天您就一身簇新了。」 女儿为了给家里买东西又惹恼婆婆,顾不得章氏的冷嘲热讽,为娘的站岀来挺着女儿。 孙氏被李氏说得意动,虎子也跑过去撒娇卖乖,奶奶要是扣下他姊买回来的零食,他不就没得吃了?所以,这点眼力他还是有的。 孙氏被这一说动,心也活络了,斥着青明珠,「还不赶紧去烧饭,一大家子等着吃呢。」 青明珠以前从来没想过这一大家子的大人为什么只会等着吃,好像完全没想过她才从县城回来,会不会渴,肚子饿不饿,人累不累。 只有她娘会偷偷帮她忙,替她做点什么,有时候她也会怀疑,就因为她不是男丁,不值钱,所以什么累活都该她吗? 可今天,她做了许多事,还是没能讨好奶奶,她忽然就灰心了。 她转头往厨房去,但,鹿儿呢? 堂屋里早就没有鹿儿的影子了。 等她侍候完一大家子,把拾掇碗筷的事情扔给表金珠时,她奶奶没反对,还拿话刺了青金珠。 「明珠丫头好歹赚了钱回来孝顺我这奶奶,你一整天都在家做了什么?别从为你偷懒耍滑我不知道,洗个碗而已,还当自己是金枝玉叶的大小姐了?十指不沾阳春水吗?我呸!」 青金珠气炸了。 「说我偷懒滑,那个鹿儿呢?打回来就躲进房里去了,这算什么?」她一脸扭曲,她就是不甘愿,非要拖一个垫背的下水。 孙氏眯起了三角眼,她不找鹿儿的麻烦不代表她容忍,只是她知道那两件绣件要是绣好能替她赚进不少银子,她手里掂量着青明珠上缴的五十两银子,说是王娘子给的绣件订金,只要绣件一成,那该有多少白花花的银子,所以,眼下的鹿儿她动不得,可等绣件完成不代表她会一直容忍下去! 目前就让她快活几日吧! 【第六章 搬离青家自立门】 鹿儿听见青明珠来敲她的门,不过她装睡没应声,没多久外面的人见她没反应,门板就安静了下来。 她强迫自己闭上眼,既然决定要离开,现在最重要的是储备体力,什么不要想,睡个好觉,明天她就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她蒙起头,白皙的小脸上有一道明显的红痕,至于看不见的地方又有多少红痕就不知道了。 隔天,天一蒙蒙亮,她就起床了,漱口洗脸,换上干净的半旧短襦和长裤,背上昨晩就已经收拾好的两个小包袱,再环顾她这穿越过来住了大半个月的房间,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她能带走的东西也就那些。 推开房门,地上却放着王娘子给的绣件匣子,看得出来是昨夜青明珠给她送过来的。 她打开一看,确定无误,她把匣子装进包袱里,静悄悄的走出了老青家的门,头一次也没有回。 片刻过去,老青家门口的大槐树上冒出一个人头,他定定的看着鹿儿下了坡,走了好一段路,这才轻盈的跳下树,隐藏入草从中悄悄跟了过去 青老大被分出来后的房屋就在百花村的大山下,离老青家远,离村子也远,除非有心过去,就是个荒僻没有人烟的地方,鹿儿足足走了半个多时辰才到。 虽然不是鹿儿心目中的砖造房子,但胜在结实,以前青老大刚接手的时候,是间破烂不堪的茅草屋子,屋顶漏水,地上泥泞,因为靠着山,湿气又重,根本不能住人,可青老大夫妻咬牙努力打工干活,存了钱翻修了屋顶,铺平了地面,又加修了两间厢房,将主屋和山坡隔开,但是自从夫妻俩决定要去外乡赚钱,这屋子就落了锁,没人住的屋子,外表看着还可以,内里就不知道还能不能住人了。 虽说没人住,却有一条让人走出来的小径,来到门口,原本应该用大锁紧扣的木门却是没了锁头,大门虚掩,莫非,被小偷闯了空门? 青天白日的,鹿儿也没在怕,她身量小,不想惊动里面的人,把拉开大一点的缝隙往里钻,小小的小院,居然抬掇得干干净净,一件洗到发白的旧衣服就晾在捡来的几根柴禾上。 那是件姑娘的短襦衣。 她好奇心顿起,想看看鸠占鹊巢的那只鸠到底是谁?只是里外绕了一圈都不见人影。 两把凳子擦得干干净净,一点灰尘也不见,她放下自己的家当,想不到还有壶水,举起来晃荡晃荡的,不客气的倒了一杯解渴。 她原先以为破旧肮脏的景象都没有,有只有简单的几样家什,心里却无端端松了口气。 这里就是她的家啊,青家三兄弟分家,可分出来的际上只有青老大这一房,显而易见的孙氏就是看青老大这养子不顺眼,干脆分出来,眼不见为净。 青老大怎么想的她不知道,但既然是她的家,有什么不能住的。 然而,她走远的思绪还没找回,喝斥声伴着娇小的身影便撞了过来,鹿儿躲过她的攻击,头皮发麻的看着她手上那把生锈的柴刀。 合着这是百花村人的习惯?凡事都习惯先动手再说。 「你是谁?为什么闷不吭声闯进我家来!」小姑娘年纪不大,浓眉大眼,一手叉着腰,看起来像只小兽,可她身上破烂又空荡荡的衣服却出卖她外强中干的本质。 鹿儿觉得自己已经够干瘪的了,没想到这年纪看着和她相当的小姑娘不只面黄肌瘦,根本是包着皮的骷髅,这是从来没吃饱过吧。 「你叫什么名字?」 「这应该是我问的。」小姑娘挺有个性的,完全以主人自居。 鹿儿不介意。「我叫鹿儿,你呢?」 「我叫小绿。」 「你在我家做什么?」 「这是你家?骗人,我探听过了,这家人都去了远地,屋子是空的,我才住进来的。」小绿握着拳头,理直气壮。 「我爹娘和弟弟是去了远地,他们把我寄在奶奶家,这,你可知道?」 小绿颓丧的垂了头,蚊子的哼哼,「我听村子里的人谈论过。」她很快又昂起头,看见鹿儿脸蛋上一条明显的红痕,这会儿脸已经微微肿起。 「他们……对你不好吗?」 鹿儿没有说老青家的人对她好或不好,她只是很坦然的说道,「我觉得自己住自在些。」 「我明白了。」小绿把手上的柴刀抛下。看起来她又得到处流浪了,那种居无定所,到处被人赶的生活,她真心不想再回去过那样的日子。 好不容易找到这屋子没人住,她还以为可稍微借住久一点,起码几个月,或者一年,想不到她晚上作梦还会偷偷笑的时候,主人回来了。 到底哪里才是她的家? 她没有家,很么以前就没有了—— 「那你又为什么住进来?」 她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我的家乡遭了洪水,我爷奶爹娘还有弟弟妹妹都没有了,他们的尸体不知道被大水冲到哪那去,我醒过来就开始流浪乞讨,一个县城走过一个县城,来到这里实在走不下去了,见到了小溪想喝水止饥,却无意中看见这里的屋子没人住,我在屋子旁观看了两天,确定真的没人才敲开锁进来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终于有瓦片可以遮头,有墙璧不怕闹风……没有想太多……」 第十六章 是个流离失所的可怜孩子,家人在一场大洪水里都没了,那她是不是该庆幸自己穿过来的时候是被老青家收容的,头上有瓦,身上有衣,虽然经常性的没饭吃,可比起这个小姑娘,她算是好的。 人是禁不起比较的,一比较就会发现差别,有了差别,有的人会想要好,甚至更好有的会心生怨恨,觉得为什么自己不如人。 鹿儿没有让小绿继说下去,她只是很平常心的说道,「既然你没有地方去,那就继续住下来吧,反正这屋子也只有我一个人,我们一起做伴。」 小绿仔仔细细看着鹿儿的神情,她脸上没有点嘲笑还是敷衍,而是带着真挚的诚恳,她咚地就跪下去磕头,「姑娘的大恩大德,小绿愿意做牛做马报答。」 那膝盖着地声音让鹿儿泛起一阵鸡皮疙瘩,这么跪着磕不痛吗? 她回想起上回孙氏罚她和青明珠下跪的场景,就算她偷偷垫了被子,没有把胨盖跪废,可那滋味光用想的就不好受。 「唔,你想报答我?」 「是的!」 「那记得,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许随便跪人,怪不舒服的。」 小绿无语凝噎,这样的报答会不会太奇怪了?可在鹿儿严肃的目光下,她还是顺从的起身。 鹿儿点点头,也算孺子可数,随手打开包袱拿出一个很大的油纸包,「你应该还没吃早饭吧,这是昨天我和明珠姊去县城从酒楼包回来的点心,听说还是酒楼里很出名的粉糕,尝尝?」 一大包的油纸包摊开,桂花糖蒸栗粉糕垬有三层,层层分明,桂花和栗子的香气交融,鹿儿一吃就爱上了,荷花酥形似荷花、酥层清晣,形美动人,包裹着山药、面粉、澄沙馅的山药糕,她也尝过,觉得很对她的胃口,便全包了回来,只是经过一路奔波,一夜折腾,荷花酥也不荷花了,山药糕和栗粉糕还黏成了一块。 没想到小绿一看到这糕点,半点不嫌弃,口水直吞,眼泛绿光,「我真的也可以吃?」 「不让吃还问你做什么,坐下、坐下,一起吃。」 小绿也不进究,还真坐下来就吃,起先是咬了小小口,但是接下来几乎就是用塞的,并且用频频的点头给子最高评价的赞赏。「要是能让我天天吃这么好吃的糕点,我死了都愿意。」 「要我说,冒着热气的时候更是香甜软糯。」这会儿虽然凉了,还是很好吃的。 毕竟昨天在酒楼鹿儿就尝过了滋味,看着小绿狼吞虎咽的饥渴样子,她索性吃了两口意思意思,剩下的全让给她了。 「你多久没吃东西了?」油纸包上连半点细碎渣渣都让小绿吃得一干二净,鹿儿认为要不是她在小绿有可能连油纸包都会吞下去。 她从来都不是那种圣母性格,随便就对人家好的人,只是小绿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姑娘,一餐可能要当或好几餐吃,找不到食物的机率可能大过有东西吃,这让她很是怜惜。 她慢吞吞的倒了水,冲走嘴里的黏腻感,顺便也替小绿倒了一碗。「别急,往后,只要我有一口饭,不会饿着你的。」 小绿动作一滞,杏眼很快浮起了水雾,她擤了下鼻子,「小绿会好好做事,报答姑娘的。」 「我没把你当下人,你也不用觉得自己低人一等。」 小绿把最后一块山药糕放进嘴里,和着水咽了下去,「不,做人不能这样,我爹娘说过,人不可忘恩负义,姑娘和小绿素昧平生,什么条件都没提就愿意让我留下来,我自然要付出劳力换一碗饭吃,这样接受姑娘的好意,我才不会觉得亏心。」 哟,是个是非分明,有扳有眼的小姑娘,鹿儿发现她还满喜欢小绿的个性的。 抱着缺了角的茶碗,鹿儿环顾看起来什么都没有的屋子,家人都走了,只留下搬不动的大样家具,她方才逛了一圈,到处空空如也,厨房架上连个盐罐子都没有,更别说被褥枕头油灯这些东西。 最现实的是没有食物,她想在这里过下去,而且还要过得不差,所有的东西看起来都得重新置办过。 得了,姊包里有钱,赚了钱就是要花的,左右没什么事,「趁早,我们去把需要的东西买一采,回来再来整理房子。」 也就是说她们有不少事情可以做了。 买东西?小绿的脑空白了一下,她们有钱吗? 「姑娘有钱吗?」 不错,知道要问这问题。「有,够我们用的。」 「哦。」小绿愣愣的起身。 而鹿儿已经拿起荷包,准备出门了。 有了昨天的经验,鹿儿又拦了财叔的牛车,这次车上的人不像昨天那么多,那婶子们对于鹿儿连着两天去县城倒没多大意见,反而对小绿这陌生的面孔问题不少。 这时间,鹿儿看了眼还没爬升上来的日头,心里有数,老青家的人这是还没发现她不见了,没嚷嚷开,所以村民也无从知道她搬回自己家的事。 乡下人家就是这样,谁家一点艺麻绿豆的事都瞒不了。 小绿对于这么多的关注眼光,显然有些吃不消,垂着头,要不是鹿儿就紧靠着她坐,她相信小绿应该会跳下车去,宁可用走的。 鹿儿摸摸小绿细到骨头都凸出来的肩膀。「这是我远房的亲戚,我带她去县城买些用得上的东西。」 原来是这样,村民打量小绿的穿着,还有她一副难民的模样,很有默契的点点头,她便住在偏僻的村子里,多少也是知道有些地方不是那么太平的,早灾、水灾、蝗灾、地牛翻身,老天爷什么时候要翻脸,那可是不一定的。 许多人对小绿的眼光就多了几分温情和同情,一路上聊天说笑很快到了县城。 「这里我来过。」陌生又熟悉的建筑物,小绿甚至知道城西角有座破庙,她跟着流民曾窝在那里住了半个月,都是靠人家施舍的薄粥和偶而才有的咸菜,一天一顿的熬过去的。 只是那样的施舍也无法长久,没多久他们被人驱赶,后来她和其它的流民走散,糊里糊涂的像游魂般的走着,也没把握自己什么时候就会倒地不起,成了路边的尸体,没想到却找到可以遮风避雨的地方,还遇到了姑娘。 「都过去了,我们做人要往前看,要抱着希望,就算没办法把日子过好,也不会再坏到哪里去不是?」鹿儿看见小绿眼里的苍凉和茫然,拉着她的手进了一家铺子。 小绿以为鹿儿所谓的置办东西不过是意思意思买些吃食,也许,还可以买两身衣之类的,可是当她跟着从第二家铺子来到不知第几家铺子的时候,已经哑口无言了。 「姑娘——」这不是采买,是搬家呀。 「唔,东西太多提不动了吗?我刚刚就说让小二哥帮 我们送,你就逞强。」 被数落了,但是小绿没有不快,她只是不明白,「姑娘,钱不是这样花的,我们会不会置办太多东西了?」 「不会。」鹿儿果断得很,「还是你想明天再来?」 小绿差点没把头给摇断了。 这一采买才知道还有许多东西没买够,至于花了多少钱,现在没空算,回去再想。 第十七章 最后,小绿听从鹿儿的意见雇了两辆牛车把满当当的锅碗瓢盆、盥洗用具、马桶,还有棉被米面鱼肉佐料,还去成衣铺给两人从里到外买了好几身换洗的衣服鞋子,就连笔墨纸砚也一并买了。 小绿已经失去说话的功能,她只能弱弱的问,「姑娘识字会写?」 「我爹以前教过,只要不是太难的应该都可以。」 「姑娘有空时能不能也教教小绿认字、认数儿?」 「成,能数数儿,出来买东西就不易被骗,也不易吃亏上当,认字,起码会写自己的名字,欸,掌柜的,我还要多买一套笔墨纸砚……」 小绿吓得差点吃手。 笔墨和纸砚是多矜贵的东西,是能随便说买就下手的吗? 经过卖饰品的摊子时,鹿儿看着小绿光秃秃的头发,也不问她看中意哪个,一手一个挑了两条缎带和珠花,那珠花是用小小的水晶和绢布做成的粉绿色的绢花流苏,只要梳上包包头再把绢珠花划上,该多可爱! 小绿抵死不从,说她不需要。 不要吗?鹿儿直接要了粉绿、粉蓝和粉紫三个颜色,还往更多颜色搜刮去,老板喜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小绿见她这么败家,赶紧出声,「我只要粉绿的就好。」 鹿儿见目的达成,痛快的付帐。 总之……鹿儿一遍又一遍刷新小绿的认知,她已经完全没勇气去问姑娘她们这一趟究竟花了多少钱?还有,姑娘究竟有多少钱? 她们真的能这样不知节制的花用吗? 只是回到家,她开始忙着归置所有的物品,很快就把心里那点纠结给抛到脑后去了。 鹿儿站在堂屋中央,看着本来空荡荡的屋子因为添置了摆设,一点一滴的有了一个家的样子,今天的忙累都不算什么了。 驿站一处静僻的院子。 「爷,那位小姑娘好大胆子,居然一个人出了老青家,回了她父母留下的空屋子里。」卫二详尽的禀报着他得到的消息,就连鹿儿在空屋遇见小绿的事都没有漏掉,至于,那两个替自己办了一堆家当的事情,卫二相信自己不用说,那两个小姑娘一踏进县城,他们家爷应该就知情了。 「她还真是处处出人意外。」先是利用废料自己赚进一千两的银子,接着,他玩笑的试探,没想到她还真替他赚进万两银子,接着是发现她寄人篱下,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委屈,现在,卫二告诉他她离开了有祖父母庇佑的家,一个小姑娘家是谁给她的勇气和胆量? 她和一般女子更不一样的是,面对他,没有过分拘谨的敬畏,没有小人物会做刻意做出来的奉承,更没有唯唯诺诺的惧怕。 这么个十分清楚有主见的姑娘,他忽然期待起她长大后会是什么模样了。 「爷,卫二还要继续留守吗?」 「到此为止,去把卫一叫上,出发去办正事了。」他是用办差的理由出的京,他需要矿脉,需要神不知鬼不觉的巩固扩展自己的势力,他需要不着痕迹的招兵买马,打下自己最基层的力量。 现在的他,心里只有这件事,其它,都是浮云。 卫二很快退去。 出了院子的门,官扶邕脸上的轻松神情全都隐了起来,脸上恢复惯常的冷酷。 鹿儿仍是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完全没有发现自己被人偷偷监视过。 不得不说两个小姑娘这两天的饭食改善得突飞猛进,山后摘采的春笋片成薄片,用湔水汆过后沾着酱料吃,便是一道开胃的凉拌菜,一小锅白米饭,一小盆色浓红艳的回锅肉,葱炒虾和煎鱼。 吃白米饭是鹿儿的主张,她是南方人,偶而换口味喝点粥没问题,但是要她天天喝粥啃面饼,她肯定跟你急,既然能够自己做主,她便要大米饭、面条轮着来。 「姑娘,今天丢的菜会不会有点多?我们就两人。」 鹿儿坐在饭桌上,看着全部的菜眼睛冒光。「不会,都吃了!」她牙也不咬,轻飘飘的做了决定。 小绿看着有些心疼,吞了吞喉咙,要是有剩,留着明天再吃也是可以的啊。 「小绿,这你就不慬了,人在有能力的寸候一定要对自己好一点,如今家里就你我两人,不吃饱吃好吃营养,把自己养好了,没有健康的身体又哪来的体力挣更多的钱让我们过上好日子?」鹿儿开始糊弄她。 小绿点点头,姑娘说的有理,其实这两天她们的伙食在她看来已经够好的了,天天桌上有鱼有肉有饭,光是白米饭就能吃出甜滋滋的好味道,这是她从前想都不敢想的,所以,姑娘说吃,那就吃吧。 拿起筷子,却听到有人敲门。 她家居然有人来,这是谁? 小绿出去开门,回来对着鹿儿说,「有位姑娘说是姑娘的明珠堂姊。」 不用鹿儿让进,青明珠已经带着不敢置信和诧异的眼光三步并作两步的小跑着进来了。 「鹿儿,你真的在这里?」青明珠仔细的打量鹿儿,见她气色好了不少,眼再看到桌上的饭菜,心里便有些了然。 她现在离开老宅,手头上也有银子,亏待谁也不会亏待自己,这一想,又觉得自己替她白担心了。 这屋子布置得温馨又舒适,光看着就觉得要是能坐在这绣花、吃饭、聊天,甚至什么都不做也是件赏心乐事。 比起家里那逼仄、要什么没什么的房间,难怪鹿儿宁可留在这儿。 「这是我家,我不回这儿,还能去那?」她拉着青明珠坐下,「你还没吃饭吧,一起吃。」 小绿不用鹿儿催促,已经转身去拿了双筷子和碗过来。 「她是?」当她看见小绿陌生的面孔时,一度为自己来错地方,村人会不会看错了人。 「她叫小绿,是我的同居人。」 同居人?是住一块儿的意思吗?的确,大伯这地儿是偏僻荒凉了些,不管小绿的来路如何,有伴总比一个人强。 但是,她怎么就赞成起鹿儿这离家的行径呢? 她飞快想起自己来的目的。「鹿儿,跟我回去吧,家里都闹翻了,奶奶扬言你要是不听劝,就让你永远不要回去了。」 她早两天就想来找鹿儿了,只是奶奶想让鹿儿在外面吃些苦头,便不许她过来。 「我既然出来,就没打算回去,你既然来了便一起吃。」那样的家再怎样委屈求全都是没用的,她现在住得好好的,她又不是飞蛾,没道理回去扑火,再小心翼翼的看人脸色,更是没必要。 青明珠早就看见桌上丰富的钣菜,他们家也有在年节的时候才能吃到这样的菜色,但是两房人加上爷奶,了不起就是吃个饱肚而已。 「你来得刚好,我和小绿正要吃饭,敢情你就是踩着饭点过来的。」鹿儿还有心调笑。 看着鹿儿开朗的笑容,也才两天不到,不敢说她蜡黄的脸色有了好气色,人也活泼了,所以,离开那个家对她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她忽然也就放松了,要她把鹿儿带回去,看上的不就是能替她赚银子的绣品,往后不如她也把绣品带到这里来做吧。 青明珠也放开了,「往后我就踩着饭点来,别忘记多煮我的饭。」 第十八章 「知道,你尝尝我们家小绿烧的菜,这一桌子菜都是她煮的。」小绿是个很会举一反三的聪明孩子,她只是在灶边说了那么几句,就能八九不离十的烧她想要的菜色来。 三个小姑娘将桌上的饭菜吃得干干净净,连回锅肉的酱汗小绿还用来拌了一碗白饭吃。 青明珠毫无形象象的满足得眯起了眼睛,然后摸摸小肚子,她可是吃了两大碗的白饭。 老青家很少吃白饭,照奶奶的说法是太浪费了,稻米可是用来纳税缴粮,还能用来卖钱的,家里人想吃米饭,米也是米,小麦也是米,糙米还是米,为什么非要白米不可。 孙氏不知道家里的几个孩子都还在长个子的年纪,黍米、小麦、糙米是都能填饱肚皮,但是也刮胃肠,偶而吃好,一年四季照三顿饭的吃,就不是那么优了。 是鹿儿现代人的想法,可是在这时代,老青家能让孩子一天吃三顿饭已经是很不可思议的事了,通常乡下人家有早晚两顿饭,中午劳力有得吃,女人嘛,就忍忍,反正晚上就有得吃了。 这才是正当版的古人思想。 后来鹿儿慢慢理解,对孙氏心底的那点不满也就过去了。 饭后,三人搬了板凳到院子喝茶吹风。 小院子里虽然什么都没有,就连一棵老年的银杏树也没什么活力的样子,但是姊妹们喝着小绿泡来的茶,吹着带着溪水湿润空气的春风,都觉得再也没有什么比得上这种闲适恬淡的日子快活了。 「我舍不得你……」也真不想回去。 当然青明珠也只是嘴巴说说,再不想回去,她也没道理赖在这。 而且她都过了饭点还没回去,好像在这里逗留太久了,不知道娘会不会帮她留饭,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奶奶应该又开骂了。 「反正你知道地方,想来就来。」她家的门乐意为青明珠开,却不乐意为其它老青家的任何一个人开。 「刺绣上我还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还有那么大个炕屏我也想不到这绣什么,我可以拿来问你吧?」青明珠终于想到一个好理由。 鹿儿给她眨眨眼,「如果你拿绣件过来,奶奶应该不会说什么的。」 「也是,这两天奶奶让我把几样粗活儿交给金珠,说指头粗了,勾了丝线,怕人家嫌弃不要。」 「金珠早晚要嫁人的,学点家里的事务对她有好处没坏处。」一般人家不会想娶个什么都不会的奶奶回去供着的,不过,她如果运气好攀上了有钱人,这就说不定了。 她相信凭着青明珠的刺绣功夫也能把炕屏如期交出的,想要花样子?她有空就多画个几张。 至于青明珠能不能说服孙氏让她到她这里来走动,她不好说,那就顺其自然吧。 【第七章 捡柴捡到贵公子】 一个小家再小也少不了柴火和水。 河就在家门口,取水多跑几趟也就是了,但是柴,之前小绿捡回来的柴禾也不过用来煮了两天的饭和烧水就用完了。 老实说不能怪她,之前在老青家只能泡脚擦脸,没办法沐浴的日子让她实在很难习惯,现在自己当家,哪有再让自己脏兮兮的道理?她自然要天天把自己洗干净,这样做起针线活来更能专注,而且效率奇高。 至于泡澡,家里放不下那么大的木桶,所以,在置办东西的时候,她也没强求要买浴桶回来。 不过等她以后更有能力了,一定要买一个大浴桶,然后在里面撒下一堆的玫瑰花瓣和各种精油,好好的享受。 小绿对于她的「浪费」那么多的水用来沐浴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更勤快的烧水供应她的「挥霍」,以至于现在柴禾不够了。 「小绿啊,你说你之前都是去哪里捡的柴?」 小绿指了指小院的后方,「后山。」 鹿儿顺着小绿的手势看过去,见是一座葱郁的大山,她也没多想。「那咱们去捡些柴火回来,我看家里的柴要不够了。」 「姑娘就别去了,山路不是那么好走的,我收拾完这边的东西,一会就捡柴去。」姑娘没把她当下人差使她是知道的,姑娘吃什么,她也吃什么,小绿知道姑娘收留了她,供她吃穿,还给了她零花钱,那么她就是姑娘的人,把姑娘侍候好是她的责任,姑娘喜欢沐浴,了不起她多捡些柴火回来就是了,哪能让姑娘为了这个上山去? 「走吧、走吧,趁太还没出来,笼屉里不是还有几个肉包吗?带上了半路饿了垫肚子吃。」鹿儿也不知道哪里摸岀一把柴刀和背蓑,戴上笠帽,已经一副准备好可以出发的模样了。 小绿依言去把笼屉里的肉包全包起来,把鹿儿身上的工具都移到自己身上,边走边叮咛鹿儿要小心山路,那边有石子,这边不好走……哇啦哇啦。 「我知道、我知道,你别只看我,自个儿看着前头吧。」有只蜜蜂在耳边嗡嗡叫,虽然是关心,还挺扰人的。 综合两辈子,她除了往县城那条路,还真的不曾爬过山,不过像小绿这样的小姑娘都能,没道理她年纪比人家大却爬不了一座山。 不过鹿儿很快发现,爬山这种体力活和年纪没有半毛钱关系,她第n次歇在路边喘气的时候,非常悲摧的做了结论。 小绿神奇的发现她们家姑娘是没什么脚力,但是只要让她过喘过气,她一定能起身继续往上爬,然后边走还会把细小的枯技收拢起来,扎成一小捆放到她的背篓里。 小绿被激励了,没得姑娘都这么努力了,她还在观望,于是她果断的往树从走过去,很快不见了身影。 鹿儿挑挑捡捡,偶而还能看见成簇的蘑菇,这是好东西啊,炖肉、炖鸡都成,于是她很自然的采收起来,准备等下放到小绿的背蒌去。 「你是什么人,若是不想脖子割出个血洞来,别动!」一把冰寒冷峭的匕首无声无息搁在她脖子上,男人的杀气直接碾压了过来。 鹿儿觉得她一定是犯了太岁还是走了霉运,为什么在这少有人迹的后山上也能被人拿着刀子威胁。 要不,她去买张彩券吧? 可惜,古代没有这么好玩的东西。 不过,这嗓音怎么听着有些熟悉?似曾相识啊。 「慢慢的起身,不许声张,不许抬眼。」那男声又威胁她,锋利的刀刃倒没有再往前送。「不是让你不许抬……鹿儿姑娘?」 卫二愣住了。 咦,「驾车的大哥?」 听到鹿儿姑娘四字,卫二身后的树从传出窸窣声响,浑身上下可以说狼狈不堪的官扶邕一手扳住卫二的肩,像是要强行忍住什么似的说道,「是你。」 鹿儿的视线从他那灰头士脸甚至还带轻重不一擦伤的脸,由上而下,移到他的腿。「你这腿看起来伤得不轻。」 他的一条腿是用布条暂时包裹住了,但是殷红的鲜血因为不停的走动,使得布条整个都被浸湿,情况看起来很是严重。 这时小绿也听到劫静,看见了眼前的景象。 「小绿,你脚快,先回家烧水,准备布条,越多越好,还有,把我买的医药包拿出来。」鹿儿也没有征求官扶邕的同意还什么的,迳自安排下去。 第十九章 医药包,当初鹿儿说要买那些瓶瓶罐罐药还有纱布药丸什么的时候,她曾坚决反对过,谁没事会在家里摆个没有多大用处的药箱子,鹿儿却很坚持。 在药馆里还很仔细的问了掌柜,居家需要准备什么可以以防万一的药,她的说法是,要是有个头痛脑热的,她们住的地方这么偏僻,交通又不方便,有备总是无患。 小绿不能理解为什么要花那么多银子买那些什么刀伤、内服外用的药摆在家里,可对鹿儿而言,在家里摆个医药箱不是很正常的事? 在现代,谁家里没个放了ok绷、优碘、止痛药啊什么的医药箱,以备不时的磕磕碰碰,头痛脑热,女生还会经痛什么的。 小绿看了这对狼狈的主仆一眼,得了令,像轻盈的小松鼠下山去了。 卫二的唇动了动,肩膀却让官扶邕轻轻用指腹按了一下。 卫二和官扶邕多年主仆,见微知着,这是让他不要有意见,随便鹿儿姑娘安排吗? 鹿儿瞧着卫二扶着官扶邕受伤的右边,支撑他大半的力量,对一个男人来说支撑一个同样是男子的伤患并不是难事,但是,这是山道上,路本来就不好走,再加上负担,需不需要她帮把手? 她还真的没多想,立即靠到官扶邕的左边,手一伸,往他的腰就揽去,她也没察觉官扶的腰肉僵了又僵,卫二的脸色更是立即性的崩塌。 「来,把你的胳臂放到我肩膀上,让你的腿能不使力就尽量别使力,这样血液才不会流得那么快。」她虽然个子小,可替赶车大哥分担点力量的力气应该还是有的。 因为她的靠近,官扶邕可以很轻易的闻到她身上有着淡淡皂角的味道,还有女子独特的馨香气息,这丫头把自己当什么了? 不过,他还是把手伸了过去,搭在她的细肩上,可这一搭也才发现她有多纤细。 「鹿儿姑娘,这不合礼数,我来就可以了。」卫二实在看不下去。 「别拖拉,你家公子的血就要流光了。」 这魄力……卫二这下说不出话来了,可瞄一眼主子,白到近乎没有血色的唇居然翘起一抹奇异的角度? 不可能是笑容,这怎么看都有些吓人欸。 好吧,什么男女大防,就当他没想起这事好了。 等三个人回到小院的时候,只见小绿站在门口伸长了脖子直望着,远远看见三道人影,赶紧冲上去,想替代鹿儿当成官扶邕的拐杖,可只得到官扶邕一记冷眼。 明明那冷眼只是这样一瞥,可是小绿觉得她的脚都迈不动了,就像钉在地上一样。 呜,她只是想帮忙,为什么那么难。 不得不说小绿能干,屋里热水已经兑成温水,琳琅满目内服外用的药品摆了一桌子,剪子、布条都已经备妥。 要不是救人紧要,鹿儿几乎想给她按一万个赞了。 安置好官扶邕坐在她们家唯二的椅子里,让卫二将伤者的腿抬高,放在凳子上,鹿儿飞快去洗了手,拭干,回到堂屋二话不说的替他脱了靴子,接着拿起剪子就把官扶邕的裤子绐剪了。 这动作会不会太那个了?也没想说要不要问一下当事者,毕竟,官扶邕虽是少年,也是个男子啊啊啊! 卫二和小绿一个捂眼,一个眼珠子几乎凸出来。 很快,一截白生生的腿就那样裸露在众人面前,只是谁也没心情去研究他的腿好不好看,结不结实,一道从大腿延伸到小腿肚的可怕伤口皮开肉绽的出现在众人面前,可看得出来当初在受伤之后,伤处不知撒上了大量的什么,血是不怎么流了,但是伤口看着还是很骇人、胆子小的晚上应该会作恶梦。鹿儿这样想。 她没有多少害怕的成分,上一世她长住医院,在急诊室看过更多车祸送进医院的患者,脑浆直迸的也不是没有。 卫二是看惯伤口的,没有小绿激动,鹿儿这时偏过头来,「这位大哥,麻烦你压着官公子,我要替他清洗伤处,我怕他等一下会痛得受不住。」 「不必!」被小看了的官大爷磨牙,「你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不用顾虑我。」 鹿儿确定了官扶邕脸上的坚决,一手试了水温,,觉得可以,慢慢的对他说,「真痛就喊出来,不会有人笑你的。」 官扶邕才要点头,她却已经开始冲洗,他的表情瞬间变得非常微妙。 「这是怎么受的伤?」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鹿儿很好心的问,至于官扶邕给她什么答案她还真没专心在听。 她不是什么专业的医护人员,只能一再的用大量的清水替他冲洗,只是狰狞的伤口沾满灰尘和细碎的石粒,很不好清理,也要很小心,一再的小心翼翼,一再的试图安抚官扶邕,很快她的头就布满细密的汗珠,直到小绿换了十几盆的水她才住手。 她看到官扶邕的脸色只能用惨白来形容,但是也由衷佩服,寻常人大概早就昏过去了,他却坚持到底。 这样的人有着非常强大的心性,如果想做什么,成功的机率是很高的。 这期间,卫二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只要这小姑娘有什么对主子不利的行为,他的刀立刻就会送进她腰眼,取她的性命。 这时见鹿儿的眼光在药品上巡梭,他拽出一个细长的白瓷瓶子。「鹿儿姑娘,这是宫……最上等的金创药。」 「怎么不早拿出来?」她还在想要用那种药效果比较好,可以让官扶邕撑到县城去看大夫。 我这不是拿了吗?卫二在心里暗暗腹诽。 宫扶邕看着岀身不一般,从他护卫手里拿出来的金剑药肯定更不一般,好的药就是要用在最急迫的时候,鹿儿也不客气,打开白瓷瓶的盖子,把大半瓶的药粉都洒了下去,看得卫二心里直抽抽。 姑娘,那可是得自宫里极其珍贵稀少的金创药,不是坊间几两一瓶的普通货色,只要一些些就能止血的啊…… 鹿儿最后替官扶邕的腿包扎完毕,还绑了个小蝴蝶结,看着闭目养神的官扶邕,她真心建议,「我也只暂时这样处理,这位大哥,你还是要去县城请个大夫比较稳妥。」 「卫,小人姓卫,姑娘喊我卫二就是。」 「卫大哥。」 「我家爷需要休息,我想先暂借姑娘的小院歇息半晌,然后再做打算。」 这是不打算离开吗?也没什么不行的,与人方便嘛,再说,要不是这位官公子,她也没办法一口气就赚到六万两银子,他就算真的要在这里住上几天,看在那些银子的分上,还真没什么不可以的。 「我这里简陋,也没有人手侍候两位……」 「这就不劳两位姑娘了,我方才已经放出消息,我们的人很快会赶到。」他刚已经放出信号,只要人手一到,一切就都不成问题。 「卫二。」官扶邕忽然低喊。 没人注意到他那被剪开裤管的腿凉飕飕的吗?方才是事急从权,现在包扎也包扎妥当了,就撂下他不管了,有没有哪个人想过他的感受? 「爷。」卫二撇下鹿儿,「小的已经通知我们的人,他们应该很快就会过来,爷想喝水还是歇息?要是想歇着,我请鹿儿姑娘给您腾地方。」 第二十章 「找件裤子来。」官扶邕闭着眼睛,死也不肯往鹿儿所在的地方看上一眼,他没有劈头盖脸的把卫二骂上一顿,他都觉得自己的风度会不会太好了。 裤子?卫二终于迟钝的发现他们家爷还光着一只白花花的大腿见人,吓,这已经不是失职,回去就算被卫一给削了他都没有话说。 刚刚顾着和卫二说话,鹿儿还真没想到这一桩,幸好小绿反应迅速,她已经将前日刚买的一条薄被递了过来,垂着头,好像地板上有花似的,「这是全新的被子,可以给公子用。」 鹿儿默默递给了卫二,然后和小绿有志一同的避了开去。 官扶邕看着她避出去的身影,方才那股拔他靴子、剪他裤管的大无畏精神哪去了?现在不过替他盖床被就要避开,他觉得现在除了伤口作痛,心头也不舒服了起来。 鹿儿再见到官扶邕时他已经换好裤子,裤子的颜色有些眼熟,不过换成卫二不愿出来见人了。 她很快想通其中的玄机,却不动声色。 「这回多谢鹿儿姑娘帮忙。」因为失血,官扶邕的脸色看着七分苍白,也憔悴了几分,但是,在短暂的休息过后,除了不方便走动,看起来已跟没事人一样了。 「你都不问我为什么会受伤?」她到底有没有半点好奇心,是人起码都会问一下吧? 「您说。」她坦然自若,亲自给他倒了茶。 她家现在喝得起茶叶了,很普通的茶,也许他这样的人家看不上,不过对鹿儿来说她不容易。 茶叶嘛,用来解渴的,能喝,喝得习惯就好。 官扶邕端起粗瓷的茶碗,慢慢喝了一口,没说什么就放下。 「我的人在山上发现一条矿脉,我带人上山勘查,没想到新手矿工挖到了脆弱的矿层,引发一连串的塌陷,我的身分有些敏感,只能避开人群撤走。」他也没想过要避着鹿儿,如实说道。 「人没事最重要,矿只要再挖就有了。」鹿儿知道挖矿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一个矿坑要是塌下来会埋掉多少人命可是没数的。 「你真这样觉得?」她不知道历代所有的矿石盐铁都是官家的东西,私人是绝不允许挖采的,一旦发现,只有死路一条,她,什么都不知道吗? 这样也好,一个村姑他又想她能明白他什么,是他多虑了。 虽然替自己找到理由,但是他心里有股自己也说不出来、才刚萌生的小苗,就这样偃旗息鼓了。 「矿脉再重要有人重要吗?人一旦没了,矿脉又有什么用?」鹿儿不知道他挖矿有什么深远的理想还是志向,对她来说重活一世就要赚很多的银子,好好过她上辈子没过过的生活,想吃就能吃,想玩就能到处玩,不想干活的候不用为了一文钱逼死自己。 这样就很够了。 然而,官扶邕不管怎么看和她都不是一路人,在酒楼一打照面的时候她就知道了。 在这身分阶级壁垒分明、比现代严格上几百万倍的朝代,人们用眼光就能杀死你的年代,关起门来过日子,自给自足,自得其乐,就是她最大的希冀。 她打马虎眼的笑,正好小绿将熬了半天的粥送过来,她很殷勤的替自家小绿的手艺宣传。「你失了不少的血,这粥是用大骨熬煮半个时辰,加上红枣若干,取适量糯米煮成的,起锅前放进少量菠菜,用来补血最好不过了。」 官扶邕看着她露出一小排贝齿笑脸,端起碗,舀起一匙,还没能送进口中,哗啦啦的,堂屋忽地涌进了好些人。 夏衍吊着一手一脚,领着大夫还有一个叫卫一的护卫赶来,大夫有了年纪,直到站稳还吁吁的喘气。 躲在内间抵死不背见人的卫二一听见声响,立刻闪身出来,令他失望的是没有人对他下身围着薄被单、令人发噱的模样多看一眼,几人关注的对象只有他的主子。 鹿儿默默的退到一旁,她知道这里没她的事了。 官扶邕透过人墙,看了鹿儿的背影一会儿,好像这样就能记住她的模样,接着收回的目光里已经什么都没有,只剩一片冷然的清明。 那大夫也不含糊,被「掳」来,不,是「请」来的路途中间已经被知会过,少听少说少问,他一辈子行医,太知道越是有权势的人越有许多不欲人知的秘密,而且他对这位公子的状况也已经有初步的了解,等到揭开伤口一看,知道鹿儿已经做过紧急处理,直说她做得很好。 夏衍知道自己帮不上忙,屋里也不需要那么多人,很自觉的跟着鹿儿到了外面的院子。 鹿儿看他一手一脚的层层包裹,俊俏的脸上还有不少擦伤,便寻了一把椅子给他坐。 鹿儿这时才知道官扶邕受伤并不是因为矿坑塌陷这么简单,是因为奋不顾身救人受伤。 那个被救的夏衍一五一十、感恩戴德的将官扶邕为把他从矿坑中救起来的过程描述得惊心动魄,鹿儿闭眼,可以想见那石块如山崩般砸在人身上的惨烈情况,「要不是邕弟,我早就身陷坑底了。」夏衍余悸犹存。 「夏大哥吉人自有天相,只是你们冒那么大的危险走进矿坑去探勘,真有你们需要的矿石?」 夏衍忽然笑得神秘,「这不就要借助鹿姑娘能够认石的能力了。」 鹿儿头皮发麻,不会吧,寻找矿坑里的矿脉和赌石能否开出东西是完全不一样的路数啊! 她是什么时候让他们以为她有这种本事的? 「你不用担心,我们不会让你亲身涉险的,只要矿工们挖出的石头里,你能确定里面含有我们需要的东西就可以了。」 「我要是不答应呢?」他们一个个武功高强的男人都在矿坑碰了一鼻子灰回来,她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姑娘用来填坑缝都不够。 「这件事你没得选。」官扶邕已经让卫一撑扶着出来了。 卫二则是一脸无颜见人的僵着脸跟在后面,殿后的是眼观鼻、鼻观心的老大夫。 鹿儿的小脸并没有太多,因为官扶邕突然的专制露出什么不满。单奇怪的是官扶邕就是察觉得到她不高兴了。 他顿了顿,想她那副小财迷的样子。「事成会你很丰厚的报酬。」 丰厚报酬,她的心有那么一丝丝的动摇,不过,她很快体会到现实,这些人就算不给她报酬,一声令下,她能不去吗? 她没有拒绝说不的权利。 果然,做人只图关起门来过日子是不行的,没有权力,去到哪里,遇上什么事,人家随便一根指头就能压扁你。 鹿儿微微低着头,从官扶邕俯视的角度可以看见她细细的脖子嫩生生的,像是截白白净净的莲藕。 「我知道了。」她这样说。 也许,帮他确定完矿坑里有没有他需要的矿石后,他就不会再有往来了,这样也好吧。 宫扶邕走了,青家的小院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慵懒和平静,不过小绿脸喜色的来告诉她,那个卫二替她扛了小山高的柴禾,水缸里的水也是满的,家里有个劳力,真好! 他居然不知不觉间替她们做了那么多事,也许她也应该考虑两个单身小女子住在这荒郊野外的地方,一旦发生像今天那样的事,对象是旁人,那她们遭遇的可能就不是像现在这样平和的结果了。 第二十一章 为了不让自已住得提心吊胆,她是要请个护院回来,还是干脆直接搬到县城去? 可是这里也才刚这定下来…… 鹿儿陷入长考。 对于一件事还没想透澈之前,鹿儿不钻牛角尖,她把刺绣拿出来,开始配色、劈丝线,然后端起绷子,开始飞针走线,那专注程度直到小绿替她点上油灯都没发现。 「姑娘,天黑了,做针线费眼睛,明日再做吧。」 「小绿,我们到县城去赁间宅子住如何?」 虽然去县城花销肯定会更大,但是不管做什么都方便许多,安全性也相对提高,既然决定要搬,她是不是该做点什么营生,好让自己有个更稳定的收入,用来支付以后的开销用度也好,多增加一份安全感也好,虽然说她现在不缺钱,但是那些银子放在钱庄利息少得可怜,还不如挪一部分出来开个铺子还是什么的,让生活更有保障? 那就开间铺子,只是有什么是她擅长的?她脑子里有什么飞快的掠过,只是一下抓不住,不管了,既然决定要搬家,那先把家搬了再说! 「嗯嗯,那就这样决定!」她击掌。小绿一脸的黑线,姑娘,她什么意见都还没表示,既然你都已经拿好主意,还来问我? 【第八章 特别的乔迁之礼】 鹿儿带着小绿一连两天都在县城乱逛,牙人也介绍了她几处院子,一家在城东,正房、左右厢房彼此连接,还有侧座房,可以作为外客厅,书房、杂物间,男仆住所,还有前庭后院及取水洗涤的水井,但因为是城东的宅子,价钱很硬,屋主开口就是不二价,想杀价都没得谈。 城东是什么地界?这里住的都是官员和有钱人,优点是相对的治安会比别处好,屋主卖屋是因为儿子得了功名,举家要搬到京城去,不会再回来了,这才要卖房筹措路费。 另外一间在城北胡同里,这区域住的都是一般的小康家庭,生活环境单纯,独门小户的,两条街外就是集市,买东西十分方便,缺点就是没有水井,宅子也相对的小。 她们就两人,买了太大的宅子并不合用,私心里她也觉得胡同里的独门小院不错,可第三天她和牙人说了,她看中城东那间四合院。 当小绿听到鹿儿和牙人说的话,那个感动她都不会说了,她知道姑娘会买下城东的大宅子是因为里头有个水井,往后她便不用再为了用水辛苦的到溪边去提水。 四百两银子,鹿儿给了日升昌钱庄的银票,六士两银子是牙人的仲介费用,屋主见鹿儿个小姑娘也不罗唆,爽快的将宅子里价值不菲的家具都送给了她。 牙人也对鹿儿的大方印象深刻,他拍胸脯打包票,后面要去衙门的手续都由他一手包了,鹿儿也乐得把这些手续事宜交给他。 牙人拿人钱财,动作也快,与屋主在衙办好切交接手续后,就把房契和衙门盖了大印的所有的契约文件都给她送来,最后屋主将宅子的大门钥匙交给她,这间四合院就属于她的了。 小绿对于姑娘花钱的霸气已经完全无言,她忙碌的打包十几大包的行李,至于家具,照姑娘的意思都留下来,雇来一辆大马车,很干脆的把家给搬了。搬家这件事她谁没说,但是当她和小绿好不容易将所有家当都归置好,安定下来,锁上门,想去找个地方庆贺自家迁居之喜,慰劳下两人饥肠辘辘的肚子时,被人拦住了去向。 「鹿儿姑娘。」卫二高高的个子像道暗影,遮住两人,他穿着整齐,和几天前的狼狈不堪判若两人。 「卫大哥,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小绿问道。 「我家公子知道姑娘今日乔迁,命小人来送上迁居贺礼,另外在天外天酒楼摆上宴席,请鹿儿姑娘务必前往。」卫二恭敬客气的把一个扁长的盒子递过来。 既然人家说是乔迁贺礼,没有不收的道理,鹿儿道了谢,随手给了小绿。 根据她上次收到这种扁平盒子,外观又精致的经验,里面不会是那独银灿灿刺人眼的银子吧? 她真心希望是。 至于俗气,那是什么? 官扶邕对她的一举一动了若指掌,被人监视的感觉说什么也好不起来,只是他都好意送来贺仪了,自己计较这个又有什么用? 「卫大哥,走吧。」她福了身。 宫扶邕订的雅间是在天外天的二楼,临窗一边可以看见街道的热闹景象。 奉临朝民风算是开放,卫二一个大男人带着两个小姑娘上酒楼,倒也不致于让人诟病还是指指点点,可如果鹿儿的年纪再大上个几岁,卫二还真没这胆子。 「官公子,几日不见,身子可还好?」鹿儿屈膝行了礼。 对于礼节,她从来不出错,也不让人挑错。 官扶邕坐在特意打造的椅上,当鹿儿的身影一出现他就发现她的气色比以前好了太多,人整个水润了不少,他的视线沿着鹿儿已经初显精致的眉眼,小巧的下额,最终落到她今天的穿着上,然而微微抬眼,对上鹿儿如星辰一般的阵子,这才猛然发现自己从她一进来来后,眼里只有她。 「你看我如间?」他一副任君观看的样子。 「看着气色不坏,腿上的伤看起来似乎是无碍了。」 「要不是有姑娘襄助,我这条腿拖到县城,想在短时间内痊愈怕是不能,说到底,还是要感谢你。」两人说着客气话,却没半点生疏的感觉,反而有种说不出来的亲昵。 「我送上的迁居贺礼可还喜欢?」他亲手给鹿儿倒了茶,也不知用的是什么茶叶,芬芳扑鼻,入口甘甜。 「我还来不及看呢。」她弯着眼睛笑了,察觉到官扶邕的目光,两人四目相对,她对上的是他一双深邃的眼眸,那双眸子清辉浮光,就好像霎时能照亮人心房的光。 「那就打开来看看。」官扶邕笑盈盈说完。 既然人家要她打来看,她便接过小绿已经递过来的盒子,打开一看,盒子里躺着一根玫瑰晶嵌珍珠的水晶簪子。 淡色的玫瑰花瓣晶石雕花连同簪子是用一整块晶石雕琢而成的,不提那价值,漂亮得鹿儿都多看了好几眼,才舍得把盒子阖上。 虽然不是银子,可这种东西是可以随便收的吗?会不会太贵重了?还有他为什么要送她簪子? 「太贵重了,怎好让官公子这么破费。」 「我看你发上什么饰品都没有,刚巧看到这簪子了,觉得适合你,就买了,喜欢吗?」又或者……她比较喜欢银子? 这丫头很爱钱,他知道,原来也想过投其所好,送银子给她就是了,但看到这根簪子时,鬼使神差的就觉得该簪在她的头发上,便买了。 鹿儿只觉得整个人都烧了起来,可她在做什么,不过是支特别一点的簪子,她居然就自作多情了起来,太丢人了!杏阵眨了又眨,望着近在咫尺的俊颜,她会不会太夸张,竟然被一个小她那么多的少年给吸引,她不要活了! 她这身子是个少女,少年少女的心最容易萌动了,是的,一定是这样,这样如镜花水月的感觉很容易就会过去,往后等她年纪再大些,也许会变成心上的朱砂痣,又或者一篇偶而想起来的页篇。 第二十二章 就只是这样而已。 她努力的调整自己的呼吸,让自己的声音维持平常。「这晶石的簪子太易碎了,我向来粗心大意,这簪子适合收藏起来,偶而拿来赏玩,要是往头上戴,指不定就被我弄坏,可惜了这样的好簪子。」 「那倒是我想差了。」官扶邕也不勉强,虽然他有股想看她将簪子簪在头上的冲动,不过只要她喜欢就好,戴不戴也不是那么重要。「不过你答应我了,以后一定要戴上。」 这算什么要求,她轻咬着唇,还是点头应了。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了。 「鹿儿姑娘都来了,让人上菜吧。」官邕看她慎重的把簪子交回给婢女,心里的失落很快过去。 菜是好菜,酒是果子酒,其实满桌子的菜,吃的也就两个人,要鹿儿说真有点浪费,尽管她敞开肚皮很努力的吃,吃到觉得撑了,桌上的菜还剩不少。 她很想打包回去的,这些菜她和小绿能吃上好几天,只是看小二迅速俐的撤掉饭菜,换上瓜果点心香茗,她只暗暗的可惜了一下。 「鹿儿姑娘买下城东的宅子,只有你和婢女两人,人手稍嫌不足。」 鹿儿有些讶异官扶邕的心细,「我正想打时间去牙人那边挑选看看,若是有适合的人选,就雇几个洒扫婆子和可以看家的护院家丁。」 她有此打算,那么大个四合院要让小绿一个人打扫,也太为难她了,她也没那打算。 还有护院是一定要的,一屋子的弱女子,随便谁想进门都可以,这可不行,只是她的性子不喜欢那么多复杂的人。 「牙人那里能有什么优秀的看家护院,倒不如我的护卫你挑一个去,让他替你训练人手,待他们都得用了,再把人还给我?」他是以办差的理由出的京,这边的事情告一段落,他就得回京去,势必会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她,他想来想去,留个人在她身边是最稳妥的办法了。 鹿儿不想欠这样的人情,她没有要闯荡江湖,也没打算做什么惊世骇俗的事业,她要能力武功那么强的护院做什么,这不是委屈人家吗? 「多谢公子好意,我那院子就是个小户人家,护院是说着好听的,只要能替我看着门户,不要让人想进来就进来便行了。」她的要求真的不高,只要是壮汉都能做到的事,大材小用,太浪费了。 这件事官扶邕就没打算要听她的了,「卫二,你可听到鹿儿姑娘的要求了?」 「小的听见了,小的一定尽力。」卫二的表情非常微妙,那种自己被遗弃,被流放的哀怨气息浓厚得谁都感觉得到。 「既然你已经是鹿儿姑娘的人,往后都要听她的吩咐,不得违逆。」 鹿儿觉得官扶邕那冷冰冰的威严才是做人家主子该有的气魄,这她做得来吗?还有,喂喂喂,要决定一件事情之前难道都不需要经过她这个事主的同意吗? 她很华丽的被漠视了。 「那么后天我让马车来接姑娘到矿山去,鹿儿姑娘需要什么,尽管开口,我让人准备。」 鹿儿也才稍稍的恍神了一下,话题已经移到这里来,她看着官扶邕明显发现她心不在焉的样,为了掩饰烧红不自在的脸,只有点头了,她为什么在他面前便会频频走神?她真心不明白。 去天外天酒楼的时候两个人,回来多了一个卫二,鹿儿有一瞬间的不习惯。 「卫大哥?」这么大个子的人站在她的院子里,还真不习惯。 「鹿儿姑娘唤我卫二就好。」 连大哥也不给叫了?叫他大哥会觉得别扭吗?还是不喜欢替她做事,觉得委屈?她不喜欢为难人家,只要他表现出一丝丝不愿意的意思,她绝不勉强人。 「卫大哥如果不愿意屈就我这小门小户的护院,可以直说,我也不是喜欢勉强人的人。」 他哪敢说不愿意,他要敢举步走出这个院子,回去立马让主子发配到黑龙江去,「小的愿意。」 鹿儿嫣然一笑。「那就好,后罩房有几间空房子,你喜欢哪间就住哪间,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在我这里饭都是一起吃的,也没有特别的规矩,你在官公子的身边月例一个月是多少?要不就先暂定七两一个月好了。」 卫二的脸终于有了第二种表情。 「卫大哥嫌少?」 他挥手,「多了。」 领多少月例他没意见,毕竟主子说了,只要替姑娘训练几个得用的人手,他就能够功成身退,只是据他所知,通护院一月能得二两银子都算多的了,她却给了七两的待遇。 只是接下来还有让他更吃惊的事,鹿儿所谓吃饭都是一起的,还真的是一起的,他在青府的第一顿饭,几乎是只扒了两口就狼狈而逃了。 至于官扶邕给的玖瑰花晶石雕花簪子,第一时间就被她收进柜子的最底层,这种一磕就易碎的高档东西,还是少碰为妙。 鹿儿抽了时间带着小绿和卫二找了个牙婆,看看能不能雇到合适的人,这事情看着琐碎,但是那么大个宅子,身边人太少了也不方便。 这牙婆是卫二推荐的,鹿儿虽然不知道他一个京里来的人是如何晓得的,但是他既然这么说了,肯定有他的消息管道,鹿儿就决定去看看。 像鹿儿这样亲自上门的人家不多,毕竟那些个体面的人家挑人多是由牙婆带过去,让主家挑选的。 「青姑娘,老身这里刚好就有好些姑娘,都是清白的人家,您若看着合适,那便是她们天大的造化了。」牙婆讨好的笑,一边将人都带岀来。 个头不一的小姑娘,差不多有十几个人,看得出来大部分是家里贫困,因为各种原因被卖掉的,在古代,女子的地位低微,家里只要一有事,首先被卖的一定是女儿。 牙婆这里也有不少少年,她也将人带出来,卫二正在帮忙相看。 一排排的小姑娘们都低着头,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毕竟在鹿儿之前,她们已经被挑拣过了,就算被卖掉,小小的心里还是希望能遇到个善良的主人家。 鹿儿只从中挑出了两个,一个身形高挑,背挺得笔直,人也是最漂亮的。另一名,身形娇小些,但模样也不差。 牙婆有些意外,这种姿色出众的姑娘很难被选中,当家主母绝不会把这样的姑娘放在身边,这青姑娘还是稚嫩了些啊! 「青姑娘挑中了这两个?」牙婆问道。 「卫大哥你呢?可有中意的人?」 「就这两个。」他也挑了两个 鹿儿看着卫二挑的人,他的眼光跟人很不一样,两个少年,一个满脸的桀骜不驯,手臂小腿是因为不听话被修理而留下青紫不一的伤痕,另一个正常许多,只是那眼里一点光亮也没有,有的只是万念俱灰。 这两个一看都是有问题的,卫二到底是看中他们哪里了? 买卖成交,牙婆心情很好的引着鹿儿前往前厅。 走到前厅,牙婆去拿四人的卖身契,鹿儿趁机问他挑人的标准在哪里? 他言简意赅的说道,「根骨好,耐操。」 「你没得把人家孩子给吓着。」 「没事。」 第二十三章 好吧,人是他要训陈的,只希望他不要把人吓跑了才好。 于是,青府多了四个人。 鹿儿觉得她们原来的名字都挺好的,「名字就照旧吧。」 新主人给仆人取名字是很正常的事,一来她觉得乐乐和花儿的名字都不错,二来她懒得动脑替别人改名字,能用,将就着用就是了。 她又看向神色挑衅的少年,「你呢?」 他磨着后牙槽。「……随便!」 「真叫随便?」 少年的脸开始扭曲,「……磊……」 「光明磊落,是个好名字。」 少年撇开脸。 鹿儿问向最后一个。「你呢?」 「李善。」他一点活力也没有,「奴才是罪臣之子,五年前被卖为奴。」 五年前,那时的年纪应该还小,所以没有遭到流放吗?她不是原住民,对这个朝代的刑法也不懂,心里是这么猜的,不过猜完也就过去了,没有探究的意思。 那就是说念过书,能认字啰。「念过书吗?」 「自幼启蒙,跟着先生念过几年的书。」 鹿儿也就问到这里。「成,名字都不错,都继续用着吧!我这里人口简单,算不得什么大户人家,也没太多规矩,我先说清楚,既然来了,就好好住下。」 乐乐和花儿有些不敢相信,就这样? 「这是小绿,我身边的大丫头,往后你就跟着她,小绿会给你安排活计的,至于阿磊、李善,你们就跟着卫大哥。」鹿儿说完,起身进屋去了。 不过鹿儿也很快发现一起同桌吃饭这件事是行不通的,别说刺头阿磊和李善不肯上前,就连乐乐和花儿也是宁可饿肚子也不敢与她和小绿同桌用饭。 这也让小绿深刻的反省起来,她和姑娘素昧平生,姑娘留了她,让她一起吃饭她就上桌,让她吃好睡好,还穿上绣坊量身订做的衣裳,月例更是给得丰厚,她这样不分尊卑,会不会被雷劈? 只是她知道这些说词对姑娘是不管用的,她一开始也没少担心过这些,毕竟她什么都不是,可姑娘笑嘻嘻的跟她说了—— 「这个家就你跟我,难道要你站着侍候我吃饭,要害我食不下咽?」 然后她又说不过姑娘,潜移默化,也就可悲的习惯了。 虽然身为姑娘的大丫头,身负劝导和教育的重任,但是小绿流浪过,知道并不是所有的主人家都像姑娘这么心善,身为奴婢,和主子一道吃饭对她来说是无法想象的事情,可既然姑娘坚持,她便也跟着照做,只是没想到姑娘自已想通了。 鹿儿知道很多观念是根深蒂固的,她原是好意,但是好意让别人难受了,有违她的好意,那她绝不强迫……她很快反应过来,往后开饭,让卫二和李善、阿磊一桌,乐乐和花儿随她们高兴要在哪吃饭都行。 卫二不纠结这种小事,自从得了李善和阿磊两个小子,他就让两人练起功夫来,两个孩子的筋骨都不错,李善弱些,可阿磊这臭小子性子倔,但他是什么人,他可是爷麾下的副统领,下面带过多少手下,性子嘛,慢慢磨就是了。 【第九章 进矿坑探查原石】 两天后,官扶邕派来的马车淮时来到青府,马车来的时候鹿儿还没起床,被小绿挖起来后她还是照常的用马尾毛制成的牙刷沾了青盐刷牙,再用小绿打来的温水擦过脸,在脸上抹上淡淡的面脂,换上轻快方便的衣服,又喝了一碗粥和吃了一个素花卷,带上小绿和卫二,这才上了马车而去。 李善、阿磊、乐乐和花儿负责看家。 来接她的人叫卫一,是官扶邕跟前的第一大护卫,他称老大,卫二只能称老二,对这样的排行他心服口服,所以一见到是卫一来接鹿儿姑娘,卫二很自动的把护卫的主导权交了出去,退居二线。 对他们来说,这是职场上的伦理。 马车轱辘出了城门,初夏了,日头爬得快,一下就晒得马车里的鹿儿有些昏昏欲睡,过惯了每天睡到自然醒的日子,突然一早被强迫起床,任它外面的风景有多新鲜,架不住她就是正在成长的身子,万事没有睡觉重要,一路瞌睡到了目的地。 说是目的地也不尽然,放眼望去寸草不生,都是石块,大大小小的石块垒成的山,这时日头已经挂得很高,太阳热情的照耀着,让人一下睁不开眼,就算勉力睁开,光线仍然刺眼睛。 卫一木着面无表情的脸过来,「鹿儿姑娘,马车只到山下,接下来就得罪了,请姑娘蒙上布巾,由卫四送姑娘上去,姑娘不必担心。」 他身边跟随着一个身材相壮的姑娘,一身打扮和卫一无异,她手拿着布巾,双手递给了鹿儿。 鹿儿很快明白了卫一的意思,矿石是多严肃的事,是官府仅次于盐、茶的垄断事业,如官扶邕所说,这矿脉还在保密状态,越少人知道越好。 让她跑这一趟,为的就是确定矿坑里面是不是真有他们想要的矿石,只要确定,才能撒下银子下去挖掘采矿。 这银子丢下去可不是小孩子的小打小闹,是非常庞大的数额,难以想象的人力物力,自然,收获也是空前的。 官扶邕不想把自己灭口,最好的办法就是蒙着她的眼,等事情完结再送她下来,她不会知道矿坑到底在哪里,自己又是怎么上去,怎么下来,甚至是怎么来的。 所以,以后要是有人威胁她询问矿脉的所在,她一问三不知,既保存了矿脉的神秘存在,也保障了她的安全。 这种滴水不漏的作法,让她刷新了对官扶邕的感觉。 心里会不舒服吗? 她倒觉得还好,她一直知道官扶邕和她不是一路人,掺和进他那她不明白的权力世界,她没想过。 她叹了口气,要说她对官扶邕没有一点想法是不可能的,虽然理智都会提醒她,他只是个十五、六的少年,在她以前那年代也就是个国中毕业生,又或者高一生,但是啊但是,他身上那种特别气质很容易让人沉醉,尤其又是这样的长相,这样的气度,她有时候都要轻轻的掐自己一下,才能忍住不要花痴的心情。 她很爽快的把布条蒙上眼睛,却听到小绿急急的说道,「姑娘,那小绿呢?」 「你在马车里等我,没事的,官公子不会对我怎样,他是可以相信的人。」 「可是……可是……」小绿还想说点什么。 卫一略带讶异的抬起了眼,但很快就掩去眼里的一丝意外。 然后只听见卫四道了声得罪,她觉得身子一轻,脚离了地,落入一个有着干净气味的怀抱中,便腾空了。 风在耳边呼呼的吹着,即便卫四纵跳横越,鹿儿都没有什么不适的感觉,这个就叫轻功吧,也不知道她从武侠小说中看来的「凌波微步」卫四会不会? 「到了,姑娘且站稳了。」卫四的声音低沉,带着微微的磁性。 把鹿儿放下来后,确定她站稳,顺手解了她眼睛上的布条。 骤然的光明伴随着官扶邕略带清凉的声音一起出现在她眼前。「鹿儿姑娘。」 第二十四章 他拄着一根拐杖,一身的俐落打扮,清爽又耀眼,这人怎么能这样,任何时候,任何地方,任何状况,都耀眼得要闪瞎人眼? 他不远处站着侍卫和矿工模样的人。 山风很大,连一处遮掩的地方也没有,风吹乱了她的发丝,她一手要把被风弄乱的头发挽到耳后,还要给官扶邕见礼。「官公子。」 「我们也算熟人了,不用多礼,让姑娘蒙着眼上山,多有得罪,失礼了。」 「我知道这是为我好。」 官扶邕看她笑容满面不像作假,这小姑娘明理的时候有着出人意料的成熟,但耍起脾气的时候又和同样年纪的小姑娘一致,他有时候会有种错觉,这人姑娘的心智和年纪并不相符,真的等她再多长几岁,也不知会拥有怎样的一种迷人风情? 「鹿儿姑娘这请。」 官扶邕把她带到下风处,也不知他们哪弄来的遮阳大伞和桌子,上头堆了好几颗原石,那几个看似积年的老矿工就虎视耽耽的看着,对于鹿儿的出现他们眼里有片刻的茫然和不解,这会不会太儿戏了,说是要请高人确定矿坑里有没有真值得东家投下巨资挖掘的矿脉,怎么是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 这实在太看不起人了,这样的小姑娘能懂什么?! 他们愤愤不平,只见鹿儿问道,「这些石头就是矿工挖上来的原石吗?」 一个老矿工上前,「小人祖辈都在矿坑里讨生活,这几 颗石头都带皮绿和黑沙皮壳,小人确信这里面一定会有翡翠。」 鹿儿同意的点头,至于是同意老矿工的结论还是别的,根据官扶邕这些时日对她的了解,她肯定有别的想法。 果然,鹿儿把每块石头都摸了一遍,有的还摸了又摸,然后有些不明白的对官扶邕道,「原石里有没有玉,你让切制师父切一切开了窗不就知道了,用不着我呀。」 官扶邕伸出一指示意鹿儿看过去,只见一个小坳处堆积着小山高切割过的原石,有的外表带皮绿,有的带蜡壳黑乌沙,有的只有灰褐色,各种颜色都有。 鹿儿知道一般的皮绿原石是最容易切出绿色的,而带有这重绿色的原石其实比一般原石风险还要高,因为靠皮绿很容易迷惑人,这种呈脉状的绿色通常会大面积的出现在翡翠原石的外表,所以会让赌石者以为原石的内部会有更多丰满的翡翠幻想。 蜡壳黑乌沙,一般会认为里部会有较深的绿色,但黑乌沙表皮变化大,有的里面黑中带绿,有的绿点带杂质,有的里部什么都没有。 总归都要碰运气。 很遗憾,她手中摸过的这些原石的手感她都不喜欢。 她现在大概知道官扶邕遇到的困难在哪里了,这个他命人寻到的矿脉看似蕴藏着原石翡翠,但是几度试着挖掘,挖岀来的都是皮壳特征像是玉,内部却是让人大失所望的石头,所以,他是因为这样找她来的。 他想知道这矿坑值不值得开采。 「我想下矿坑看看里面确实的情况。」她提岀令所有人都意外的要求。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不赞同。 「我必须亲自去探查摸看看那些矿石才能知道结果。」她也不等官扶邕答应,转身唤了卫二,问他要怎么下去。 这矿山卫二来过,他自然知道进矿坑的路,可姑娘为什么指使他指使得那么自然,他,可是爷的人啊! 他还在犹豫,官扶邕已经走过来。「要进矿坑得坐罐笼下去,矿坑十分的危险,什么时候会有落石、塌陷都未可知,你确定要下去?」 「你答应给我丰厚的酬金,我自然要使命必达。」这好像是什么广告词,她怎么用到这里来了? 官扶邕哭笑不得,这丫头,就不能不那么爱钱吗?说来说去是为了银子,就算银子再好,也不能拿命来冒险。「矿脉再找就有了,不值得你拿生命去冒险。」 「你放心,我只是去瞧瞧。」她已经让人拉过罐笼,完全没在怕,一只脚已经要踩进去了。 官扶邕无奈的摇头,他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伸手帮忙固定住摇晃的大铁笼,自己也随着她进去了。 「爷!」 卫一、卫二、卫四都反应过来,齐齐冲上前,每个人都是一副天要塌下来的模样。 「我自己的矿坑,我去瞧瞧又如何了?」他笑得很是潇洒,在众人错愕的眼光中罐笼缓缓往下而去。 笼车吊在半空,尽管再努力的平衡,还是摇晃不已,鹿儿这时候才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莽撞了? 她下意识的伸手捏住了官扶邕的衣袖。 「别怕,一下就到了。」官扶邕心头一软,反手握住她的手,拇指指腹从她掌心轻轻擦过,然后盖在笼车的扶手上。 乍然一看就像大手覆盖着小手,也因为这动作,他的身躯和她只有咫尺的距离,官扶邕说话时,鹿儿甚至感觉到官扶邕的呼吸,温热的,尽数喷在她的鼻尖上。 她有几分窘迫,几分羞涩,鼻尖还冒汗了,她忙想把距离拉开些,却忘记两人还在半空中,动作有些大,官扶邕把她往回拉,一不小心两人的唇就这样轻轻擦过。 两人都塄住了,一时没有动,直到反应过来,官扶邕才发现这个样子委实是靠得太近了,他赶紧退开些,发现自己的唇有些痒,有些烫,心跳得有些快,鹿儿则是低下了头。 官扶邕看得见她耳尖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 鹿儿干脆破罐子破摔,装死到底。 幸好矿坑甬道口也已经到了。 甬道口有十几个或立或蹲或坐的年轻矿工,手边则是锹或是铲和锄,矿坑采井巷开采,井巷通风,可以随着挖掘的深度增加,使井下空气流通顺畅。 见到她和官扶邕,都涌了过来,只是没人敢开口和官扶邕说话。 毕竟他们得到通知,知晓他就是东家,这个矿将来会不会采,他们不能得到这活计,都要看这位金主啊! 他们很自动的漠视鹿儿的存在,了不起就是东家身边的丫鬟还是暖床的女人,甚至是小妾,不知道矿的危险性,来凑热闹的。 「谁是班头?」官扶邕看着鹿儿安全的落了地,开口便问。 他习惯了发号施含,立刻有个中年的汉子站出来。 「鹿儿姑娘识得原石矿,她想进坑去,你领我们进去。」 中年汉子没敢在鹿儿的身上停留太久,他发现东家的目光时不时总落在这位姑娘脸上,只是这是矿坑耶,不是什么游乐场所,就算宠她,也用不着拿小命开玩笑吧? 心里虽然很不情愿,但中年汉子还是问了声,「就在外头看看?」 「嗯,就在外头,不进去里面。」 官扶邕最初的确是这么想的,只不过,进了矿坑的鹿儿根本就不受控制,心随意转,男人什么的早忘了,眼里只有一个她从来没有见过的世界。 洞内有着矿用的油灯照明,五步一火,十步一灯,班头上以巾束头,叫套头,上头用铁做成碟形,可装半斤油,工人再把灯挂在套头上,官扶邕和鹿儿的头上也被挂上这么一个装置,所以她不必担心矿坑里的光线不够,让她错看了什么。 第二十五章 鹿儿两辈子加起来第一次进矿坑,里面的潮湿和稀薄的空气超乎她想象,鹿儿也不管班头探究质疑的眼光,她走走停停,手碰触着那些毫无出奇的岩石。 官扶邕只是跟在她身后,看她弯下腰,抠抠那边的石泥,有时什么也不做,看似漫无目的的走走碰碰,就在班头都开始要不耐烦的时候,她在一块风化到近乎班驳的岩石面前站定了。 那块岩石呈不规则状,也许大一点的振动就会变成粉也说不定,但她完全不怕脏了手,把岩石的每个角落都摸过,回过头来,对官扶邕娇然一笑,「我喜欢这一块,把它起出来吧。」 她脸上、手上、袖口、鞋子都是脏污,不知为什么,官扶邕却觉得这时候的她美得不可方物,心跳比方才不小心碰到她的唇时还要剧烈。 他记得上回赌石的时候,她看中那块毛料时也是用这样的语气对着他说她喜欢那块石头,接着那块毛料就开出了一大团绿灿灿的独山玉。 那么大一块岩石,只有班头一人是起不出来的,他见鹿儿磨蹭了许久就只看上一块石头,反正不管里面是什么,挖出来载运出去就分晓了。 「我们也出去,这里的空气太槽糕了。」他光是看着背后就出了一层的汗,要是可以,他不希望鹿儿进到这里来。 既然要出去了,他大手一捞,就把鹿儿的手捞在自己手里,她的手小小的,谈不上柔弱无骨,但十指纤长,握在手中,让人舒服得舍不得放开。 两人出了矿坑口,不料卫一、,卫三、卫四,还有那老矿工也都跟着坐了罐笼到下头来了,只是没有官扶邕的命令他们不敢贸然进坑去,但是各个头都直往里探。 可再怎么探,里头一点动静也没有。 只听老矿工低语,「没有动静就是好事,一旦有了动静,就不好说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完,几个人的脸全绿了,就连经常性面瘫的卫一眼里也是一片焦躁。 爷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几人看见班头出来喊上工人又进坑,已经准备也要跟着进去一探究竟,却看见随后的官扶邕和鹿儿手拉看手出来了。 这手拉手是怎么回事?莫非……几个护卫的里浮出不同的解读。 一出矿坑甬道,官扶邕就把手放开,几个人的心这才重重的归了原位。 也是,甬道里乌漆抹黑的,鹿儿年纪虽小,好歹是个姑娘家,爷岀自善意的带她岀来,只要是男人谁都会这么做的。 「爷。」卫一、卫二、卫四齐声喊。 官扶邕挥挥手,「给鹿儿姑娘找个地方坐。」 卫四去看鹿儿,没想到她早已经坐在一块平坦的石块上,正用帕子给自己擦汗和擦拭双手。 她没料到这一擦,本来脸上只是块状的脏污就成了花脸猫,卫四不敢提醒她,从自己带来的干净水壶中倒了杯水给她送过去。 「谢谢,四姑娘。」 「卫四不敢,姑娘喊我卫四就好。」 矿工的动作算是很快,鹿儿才把一杯水喝完,岩石块已经让人拉了出来,所有的人一涌而上,就等切割师父切开那块岩石,看个究竟,看看那位姑娘是不是那么神乎其神。 鹿儿又从水壶里倒水,一口一口的喝着,她躲懒,不想去凑那热闹,她的任务已经完成,至于会开出什么来,她真的不关心。 她的直觉告诉她,官扶邕这个矿坑,会是个宝库。 很快的欢呼声传来,岩石开窗开出来的结晶细,种好,透明度高,而且个头大,水头好,是冰种纯黄色的黄翡。 「恭喜官公子发财了。」这是她和官扶邕最后说的话,接下来,他肯定有得忙了,鹿儿知道。 后来,她让人护送着坐了罐笼出了矿坑,又让卫四给公主抱着下了山,见到小绿后,晕乎乎的上了马车。 小绿看见姑娘那花猫脸,很快收拾不该有的神情,用水壶里的水沾湿了帕子,温柔的替鹿儿擦了脸,也不知拧了几遍的水,直到鹿儿的手恢复清白。 回到家,鹿儿长驱直入的进了自己的房间,看见床,直直扑上去就这睡得昏地暗,根本没听到小绿的哀叫—— 「姑娘你身上的衣服要先换下来呀!」 鹿儿这一睡,睡到黄昏才醒,梳洗,吃了半盆乐乐煮的水煮鱼和一大碗香粳米饭,啊,那个满足和快乐,想不到乐乐的饭菜也煮得不错吃。 不过她好像还是比较习惯小绿的饭菜。 人呐,一旦养成了习惯就不好了,也才过了几天的舒服日子,竟然挑剔起谁煮的饭菜合她口味,谁差了一点。 她懒散闲适的躺在摇椅上,用兰花团扇半遮着眼,觑着锦绣一般的彩霞满天,可还没生出什么感叹来,前院的卫二来禀说官扶邕来了。 官扶邕已经换上一身簇新的衣袍,他还是撑着拐杖,但行动利索,鹿儿以为这个人是妖怪,恢复能力强悍,要换成她不躺个十天半个月绝不下床。 花儿上了茶就下去了,只是官扶邕的容貌对第一次见他的乐乐和花儿来讲太过刺激,两个丫头看到都必须小绿用时子拐她们才回得过神来。 小绿是过来人,对这位公子虽然还不到免疫的程度,但自持些还是能做得到的,她总不能给姑娘丢脸是吧。 「官公子怎么有空到我的小院来?」 「我这不是来给鹿儿姑娘送报酬的吗?」回到家的她就穿一件再家常不过的衫子,只有裙边花样,简单的以几根缎编成带子再编进发中,垂在脑后,身上半样饰品也没有。 「哦。」她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眼亮亮,笑容可掬,神情认真真切了几分。 不能怪她,对于靠自己,没有人可仰仗,也没有人可以依附过活的她来说,钱才是最可靠、最有安全感的东西。 「不知道鹿儿姑娘想要什么的报酬?」他的笑意越发深了,她真的很好懂,不用他费心思去猜。 他不喜欢女子那些弯弯绕绕的立思,像鹿儿这样便刚刚好。 「我说了你都给吗?」这么大方?看起来这矿坑对他意义不大一样。 「好。」 真是土豪。 不过,他这土豪的气势也不是第一回了,可见这人天性大方,她喜欢! 官扶邕笑得越发过人喜欢。 是吧,他就说这小姑娘有意思,不是错觉,只要提到钱,她就像嗅到花蜜的蜂一样,整个人都精神焕发了起来。 鹿儿一双水灵灵的眸子直直望着他,其实她想过了,她想开一家银楼,也就是首饰铺子。 要做珠宝生意,她不担心,但是珠宝金饰的来源可就考验人了,她在这个朝代别说人脉,货品通路没有,如果真要开珠宝铺子,她势必要耗费更多的精力和金钱,一年半载的还不见得能看到回收。 但是现在,这不是想瞌睡,就有人给她送上枕头吗? 「我想在县城开一家首饰铺子,将来官公子开采出来的翡翠金石能不能用低价钱卖给我?」这一来,她有了供应商,成本可以压到最低,将来可以施展手脚,成功的机率也提高不少,不不不,这根本就是一本万利,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了。 第二十六章 「这也没什么不行的,将来翡翠开采出来也是要贩卖,你帮了我这么个大忙,那就按姑娘的意思,往后只要是矿坑出产的翡翠宝石,都用成本介贩售与你,不过,矿坑能真正产出不会是这么快的事,既然这边的计划已经决定要逐步进行,我会把所有的事情交代下去,至于我,不日就要回京去了。」 「铺子也还是我脑子里的念头,真正开店也不是这么快的事……」她脸上堆着笑,「……你要回京?」 「是,我在京城还有别的差事,这回出京是出来办差,如今差事完成了,我也要起程回去了。」 鹿儿静静听完,「那么,祝官公子一路顺风了。」 这就是男人的世界吧,和她不一样,如果要他像自己这样刺绣、发呆、看书,每天要烦恼的有晚上要吃什么好料的,他应该不屑为之。 「那卫二也跟着回京吗?」她顺嘴一问。 「他会留在你这,等他哪天帮你把护院训练好再回去。」 「这样不好,他毕竟是你的人。」 「我说过他跟着你,就是你的人了。」 啊?什么时候的事?他明明不是这么说的,但是他究竟是怎么个说法,她一下也记不太起来了。 官扶邕走了,她的心有些空落落,再回到摇椅上,就连被彩霞染成满天红艳的天空她都觉得没那么好看了。 她叫来小绿,「我晚上要吃很多、很多的肉,你看着办吧。」 虽然不知道姑娘为什么突然要吃很多的肉,但小绿还是点点头。「乐乐今天买了一条羊腿,一条猪腿和猪头,咱们都把它下锅煮了。」 【第十章 养父亲爹都来了】 鹿儿花了两个月时间终于将州牧大人母亲那件寿宴要穿的缂丝绣凤穿牡丹的衣裳给完成了,几个丫头围观,啧啧称奇,这凤凰压根是活的,羽翅昂然灵活得好像着了火,灿烂无比,牡丹更美,白的、粉的、黄的、绿的……乐乐还把鼻子凑到牡丹花旁,深吸一口气,感觉芳香四溢的香味真的扑面而来。 「姑娘,往后你还想接绣活回来吗?我看别了吧。」小绿见鹿儿每天绣的时间越来越长,偏徧又帮不上忙,短短两个月姑娘竟然因为赶这绣件上火了,脸上还冒了两粒小痘痘,就连喝了清火败毒的药都不能缓解。 小绿看着心疼不已,明明那个王娘子给了三个月时间不是吗,家里现在不缺钱了,姑娘为什么还把自己忙成这样? 「嗯,不接了。」 噢,姑娘这么好商量?关于银子的事情她不是一直很坚持?这让小绿不解了。 小绿不知道,对鹿儿而言,刺绣这活儿太费眼了,当初手头拮据的时候,为了活下去,赚钱的事情她自然会努力去接来做,可就像小绿说的,她们现在基本上不缺钱了,可以把刺绣当兴趣,如果再把它拿来当赚钱工具,早晩会赔上一双眼睛。 鹿儿也没有要替小绿释疑的意思,她换了衣服,去了王娘子的巧绣坊。 王娘子正盼着她来,再看见鹿儿展示的绣件,满意得不得了,凤凰和牡丹都是立体的,这她可是从来没见过,可因为是要穿上身的衣服,加上缂丝不同于一般的丝绸料子,更不好下针,而立体的刺绣最怕重量过重,穿着的人会觉得负担,王娘子拿在手里,却丝豪感觉不到重量。 仔细一看,所有花卉、梧桐树还有百鸟之王的凤凰鸟都是用肉眼看不到的细丝一针一针刺出来的,「鹿儿姑娘,你这丝到底劈了几丝?」 「四十八丝。」传统的绣花线劈为三十六丝,她却增加到四十八丝,使得丝线比头发还要细,所以绣花针也必须犹如毫毛一般纤巧,因而缔造了极为细腻的作品。 她这幅《凤穿牡丹》绣件无论是精湛的技法,典雅的风格,都堪称举世无双,就连她在京城也没看过这样的艺术造诣。 王娘子真心觉得她开价五百两银子还是给少了。 不过鹿儿告诉她自己想开一家铺子,所以不再接绣件了。 王娘子十分震惊,语调有些犯愁了。「不知是什么样的铺子?」要是鹿儿也在县城开绣铺,她的巧绣坊大概就没饭吃了。 「我不是那等忘恩负义的人,我的铺子不会和王娘子您打对台的。」鹿儿也不好说太多,毕竟连铺子在哪都还没着落,她怎么好意思告诉王娘子她要开的是什么铺子? 「既然是这样,到时候鹿儿姑娘可不要忘了给我帖子,我也好去参观贺喜。」她想交鹿儿这个朋友。 「一定、一定。」鹿儿对王娘子是感恩的,也喜欢她的豪爽俐落,这样的人就算无法继续雇佣关系,做朋友也是好的。 绣件王娘子又添上一百两,总共六百两给鹿儿。「鹿儿姑娘要开店,这一百两就当我的贺仪。」 鹿儿很大方的接受,道了谢正要离去,却看到一个熟悉的人正走进巧绣坊。 「鹿儿!」 「明珠姊。」 来人是来交绣品的青明珠,她也不管自己的绣品了,拉着鹿儿叽叽喳喳说起两人分手后,她隔天回到青家院子居然发现人去楼空的事,她重重打了鹿儿的手好几下。「你这个坏丫头到底搬哪去了,连说也不跟我说一声,害我这阵子吃不香睡不好,担心得嘴角都起燎泡了。」 鹿儿也任她打,因为也不会痛,她知道青明珠不会真舍得打痛她的,「你把绣品交上,我带你去我住的地方,咱们再聊?」 鹿儿提议,这里是别人的地方,她们总不能当成茶楼不管不顾的聊起天来。 青明珠还真没去过她那里,给她指个地儿,将来才不会不知去哪找人。 少了鹿儿在她身边指点,青明珠的绣件虽然也如期完成,但是炕屏图样就是少了鹿儿那样的灵动和细腻,但是对王娘子来说也还算满意,知道她们姊妹俩有话要说,她很干脆的给青咀珠结了银子又拿了新的料子和丝线,交代交件的期限,便送走两人。 拿到银子青明珠十分开心,小心翼翼的把银子收妥。 青明珠完全没想到鹿儿离开她爹娘留下的房子搬来县城,而且她目瞪口呆的看着那好几进的宅子,嘴巴张得大大的,完全阖不起来,直到让鹿儿给拉进了屋里头,还没回过神来。 「你这是发财了?」她只能这么说。还有,鹿儿的家居然有门房,有小厮还有两个没见过的丫头,她到底错过了什么? 鹿儿让青明珠在前厅里坐着,不用她吩咐,小绿已经让花儿送上放了果子露和云片糕、糯米卷等糕点,便很有眼色的退了下去。 「我只是想,住在那里往来一趟县城不容易,我和小季又是两个女子,要是随便遇到个心怀不轨的坏心人就惨了,我和小绿一合计,决定逃到县城来,只是来的时候匆忙,我爹那地方离老宅有段距离,四周也没邻人,我还真找不到人给你送口信,还有……我没想让爷爷奶他们知道我住的地方。」 青明珠不是胡搅蛮缠的姑娘,她和老青一家人生活了十几年,太知道他们贪小便宜,悭贪吝啬的不良素行,她能体会鹿儿不想让老宅的人知道她买屋的事,要是她,她估计也不想和老家的人有什么往来。 第二十七章 她体谅的拍拍鹿儿的手。「我能明白。」 她挣扎了下,决定吐实,「我也做了件对不起你的事,我不小心把我们拿绣件时订金是一百两的事让奶奶知道了,看奶奶那股劲,要是让她知道你家,肯定会来大闹一场的,所以,你能躲着她就尽量躲着吧。」 她原本只肯拿五十两,就是打算用那五十两安抚奶奶,绣活是鹿儿做的,不管得了多少银子都不是其它人该拿。」 「这个我自有盘算,你既然来了,我带你到处去逛逛,晚上我让小绿提早开饭,你在我这儿吃了饭再回去。」青明珠和她娘是她刚来这个时空时对她释出善意的人,她很珍惜这份不求任何回报的温情,至于孙氏会不会来找碴,她倒不是那么在意,要真的来了,自己也有对她的办法,现在她可不是以前只能挨打不还手的鹿儿了。 「我听王娘子的意思,怎么你绣活不做了?」两人边逛着宅子,里面的一草一木看着都是经过打理的,处处显得洁净整齐,青明珠看着羡慕,可也只是羡慕,她是个很容易知足的人,别人拥有的,她看过,羡慕过后就放下了,不会纠结于那漂亮的东西为什么自己没有,还是得不到就怨天尤人。 「我的耐心没有你好,让我整天盯着一块绣布,我真的做不到,住在县城虽然有许多事情变方便了,可开销也大,家里添了好几口人要吃饭,所以我想去做点别的营生。」她没敢说她懒,也怕把眼睛整坏了,这里可没有眼科可以看,眼睛坏了就是坏了。 「有想好要做什么生意吗?」鹿儿灵活的脑筋也是青明珠觉得自己难以望其项货的,之前两人还一起在做绣活,一转眼,她已经想到要做别的了。 这她完全学不来。 「哪有那么容易,也只是个想法,什么都还不成熟。」这是她的行事作风,对于一件事还没定主意,还未有成果之前她通常不拿出来嚷嚷。 两人有一段时间没见面,话多得说不完,青明珠在鹿儿这里又吃又喝又拿,双手满满几乎拿不动,鹿儿也把最近得空画的花样子都给了青明珠,喜得青明珠不知如何是好。 要不是怕赶不上牛车回百花村,青明珠还真的不想走,但终究只能怏怏离去。 接下来的日子,鹿儿除了托牙人寻找合适的铺面,自己也带着几个丫头到靠近富人居住的城东那一块去闲逛。 她知道首饰铺子就是做有钱人的生意,既然要赚这些富人的银子,铺子就不能离得太远。 离得远了,不在他们活动的区域里,他们不会踏足,既然连门都不过,又哪能奢求这些贵妇千金会进门来光顾生意,所以,她希望能把铺子开在城东。 只是这不容易,所以她奔波了几日,还是没着落。 她虽然有点心浮气躁,但也知道想找一间地点位置瞧着都如意的地方并不简单,不过就在她为了找店铺忙得如火如茶的时候,家里有人上门了。 而且,一来还是一群人。 鹿儿从刚头回来没多久,一身燥热,都秋天了,可秋老虎还是热得随便就能让人出一身汗,别说她还从城东跑到城西,几乎要把县城绕上半圈了。 「姑娘,好多的人,领头的人说他是姑娘的爹娘和弟弟,还有个胖婆子和那天我们见过的明珠姑娘,那婆子凶悍得很,说是你的奶奶,要不是卫二哥拦着,那些人恐怕就闯进来了。」乐乐一脸的不乐意,这些人说着是家人,其他的人都还好,就是那婆子好像姑娘欠了她什么似的,那嘴脸,令人不敢恭维。 鹿儿慢慢的放下茶碗,指腹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着边沿,她爹娘和弟弟回来了?一群人能找到她这里来,可想而知是青明珠替他们领的路了。 这一指路,就也瞒不住孙氏了。 「请他们进来。」她看着自己身上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拢了拢头发,信步走了出去。 青老大领着妻子黑氏,黑氏手上牵着儿子,几乎是恍惚的踏进宅子,还没来得及细看,走在他前头的孙氏已经啧啧啧的从嘴里发出声响,这里打量,那里打量,眼里的妒忌几乎满了出来。 这宅子可真大,鹿儿那臭丫头竟然瞒着她在外头置了这么大一间的宅子,她到底是给谁做了小,还是去当了哪家员外的妾,否则哪来这么多的身家?又凭什么住上这么舒服的宅子? 「奶奶、爹、娘。」鹿儿喊了人,眼角瞥过去,青明珠直朝着她双手合十做求饶状,示意她真的是没办法了才会把人带来。 鹿儿点头,示意她知道。 青老大四十岁还不到吧,身材中等,一身的青布衫,粗犷的五官都是因为生活辛苦烙刻上去的岁月痕迹,她的养母黑氏身姿端正,穿着干净却简单的夹色布衣裙,秀美的脸因为看见许久不见却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女儿,红了眼。 可是也只有这样了,这对养父母对她似乎有着难以述说的情结,在亲近和疏远之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来,童哥儿,这是姊姊啊,快喊。」黑氏拉过一个个子小小的男孩,叫他喊人。 男孩很瘦,但是一双眼大得出奇,他眼珠滚了滚,带着陌生,小声的喊了姊姊,然后又躲到黑氏的裙子后面去了。 看见童哥儿,鹿儿感觉好像看到半年前的自己,她朝着童哥儿招手,「姊姊带你进去,里面有好多好吃的东西哟。」 鹿儿笑得温柔又甜蜜,黑氏看见也推了儿子一把,「不是天天都叨念着姊姊?」 童哥儿羞怯的又从黑氏的身后走出来,看着鹿儿那只朝看他伸过来,一直没有收回去的手,也伸出自己的小手。 「有话,都里面谈吧。」她向着所有站在门口的大人说道,便牵着童哥儿的手进去了。 她没看见青老大往后退了一步,恭敬的向着一个陌生的青壮年男子作势先请,黑氏更是垂着头退到了最后,最令人意外的是孙氏,她这回没拿乔,等到男人都进去了,她才走在黑氏前头。 殿后的自然是年纪最小又没什么地位的青明珠了。 鹿儿家的前厅通常用来当成摆设的机会多过使用性,今天一下来了这么多人,想不到这空间还绰绰有余,完全不显逼仄。 来的是鹿儿的长辈,上首势必要让给孙氏坐的,不过孙氏也不懂这些规矩,进门便挑了她自觉最舒坦的位置,一屁股坐下,再等花儿给她送上茶水,她不禁拍拍自己的胸脯,还好,她沉得住气,从进门迄今,什么话都没有说,她打定主意要等老大家的家事处理完毕,再来宣布她要说的事情。 众人不分身分地位的分坐在下首两边的梨木太师椅上。 鹿儿让乐乐去把家里所有的糕点瓜果都给童哥儿送上,还叫乐乐看着他,待客该有的礼数都没落下。 「不知道这位是?」鹿儿发现她爹娘对这位身穿锦袍,约四十出头,两鬓点霜,身形适中的男人十分客气,还客气的过了头,这是为了哪桩? 青老大看着好几年不见的女儿,已经稍稍有了少女的清妍姿态,眼里的愧疚几乎要漫了出来。 第二十八章 「这位是两淮盐运使明大人。」青老大介绍道。 鹿儿重新起身屈膝行了个福礼。 明澹虚扶了下,神情却因为这一礼,透露出几分本来压抑住的激动。 「明大人也是你亲生的爹。」青老大又加了句。 这雷劈下来劈得鹿儿外焦里嫩。亲爹? 养父、养母、亲爹,呵呵。 「你不是我们亲生孩子的事我和你娘从来没瞒过你,为的就是有朝一日你亲人要是寻……寻来,你不至于为难,如今明大人寻来了,你就跟着他去吧。」青老大说话也不铺陈,很直接的就让鹿儿跟着她亲爹走。 「要是我说不呢?」 「你这丫头就是个不知好歹的!不声不响的偷跑回老大的家,没死在那又一声不吭的搬到县城来,你好本事,好能耐,别说一大家子被你瞒得死死的,现在连自己亲爹都找到这里来了,还摆什么谱?」安静不到一盏茶的孙氏哼了声。 她可是亲眼看见那位大人拉来好几车珍贵东西,说那些个好东西都是为了感谢老大替他护住女儿,还养大了她的一点酬谢。 老大是她儿子,给老大的,就等于是她的。 「对了,孩子,你怎么一个人住在这大宅里,青兄弟告诉我,他为了家计不得不外出讨生活,所以把你托付了他的母亲……我之前随着青兄从宜州过来,便直奔老太太家,没想到家里人却说你不受管教跑掉了,后来得知你回了青兄弟的院子,哪里知道我们又扑了空,几番折腾,明珠姑娘才告诉我们你在县城。」明澹不喜欢孙氏的粗鄙,但看在她是青老大的母亲,还抚育过他女儿的分上,对她的粗俗只能装作视而不见。 「一言难尽,过去的事我也不想重提,只是我如今能独立了,也一个人过得好好的,就算你是我亲爹,我也不想跟你走。」是谁规定亲人来找了,她就要感恩戴德的跟着回去那完全陌生,甚至不知道在哪里的家? 她这一年已经挪了两次的窝,真的不想再动了。 「你不愿意跟爹走,爹知道你生爹和你娘的气,气我们抛下你,还让人把你给带走,十几年对你不闻不问,爹这么突然的出现,你又怎么肯无条件的跟着我走?」明澹没有生气,出乎意料的明理。 当年他只是个小官,不小心卷进上司的贪污案件里面,就连刚生产的妻子也被牵连入内,眼看着贪污案如雪球般越滚越大,牵连的范围已经超过他的想象,他破斧沉舟,使尽所有的关系和家产,终究只保住母亲和弟弟两人。 自觉无望的他和妻子反复商量,他们冤死没有关系,但是说什么也要留下明家大房的血脉,他设法买通狱卒递了消息出去,让他一个颇为信任的弟兄来见他,请求他将自己甫出生的女儿带出牢狱,甚至离开他所在的地方越远越好。 妻子身边忠诚的婢女自告奋勇,买了一具死婴以偷天换日的手法将鹿儿换了过来,又连夜偷偷带着她乔装出城,在城外和青老大会合,一起逃出了所在地。 他不知道女儿是否逃出生天,也无法顾及妻子因为失去女儿,心情郁郁,加上又刚生产完,牢狱里头哪来可让她坐月子的条件,所以身子日渐不好。 他为求一线生机,求见监察御史,说他愿意转为污点证人,只求将来冤案平反,他和妻子能得一条生路。 监察御史允了。 然而他的妻子没能等到他冤狱平反那天就过世了。 他的心如槁木死灰。 但是他还有一个老母亲在外头盼着他出去,还有一个下落不明的女儿等他找回来,他怎样都不能死! 后来他的冤情终于平反,也指证了涉嫌贪污的上司,所有的证据都指出他是清白的,他出来了,也回到了家,他以为自己从此起复无望,也不敢奢望回到官场。 哪里知道那位监察御史却因为他协助着破获了这一桩牵连甚广,非常棘手,皇帝为之震怒,连下三道圣旨要严厉查办的贪墨案件,对明澹留下深刻的印象,在皇帝面前没少为他美言。 皇帝一查,查明明澹虽然只是个芝麻七品官,却公正廉明,官声颇好,这回完全是被人拖下水,他想了想,又把明澹叫来面前问过一遍,明白他的才干,让他外放到离京城十万八千里远的一个小县,从头干起。 这一干,他慢慢从一个小县官做到刺史、州牧,历经十几年,皇上见他矢志不移,将他拔擢为盐运使。 可盐运使是什么,说好听虽是西淮的钱袋子,当中利润惊人,斡旋在那些富可敌国的盐商和富贾之中,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当中官商勾结,权贵插手,连皇子都垂涎,险恶难以言喻,他的忙碌更甚于往。 可是,他娘病了,最初症状不显,但病情反复不定。 「你祖母病重,如今躺卧在床,思思念念就是想见你一面,爹这么多年,利用公务之便派人打探,始终没有青兄弟和你的消息,我虽明白希望微乎其微,却没有放弃寻找打探你的下落,总算上天垂怜,让我在宜州碰见了青兄弟,这才知道他已和黑苗成亲,也有一子,他向我述说不得不离家寻找活计,把你寄放在母亲家的苦衷,所以,我放下公务,迫不及待的请他带我回来见你。」说到这里,明澹老泪纵横,神情唏嘘,就因为一桩冤案,他的人生天地覆,尽管这些年又爬上了许多人梦寐以求的高位,但是他的妻子女儿想再也回不来了。 明澹神情恳切,言语间都是动人的亲情,前厅所有的人听完顿时安静了下来。 鹿儿在得知这一连串的曲折之后,瞧着明澹频频拭泪的模样,声音温柔了两分,我想知道大人的女儿可有什么特徽记号?」 明澹连连点头,激动的说道,「有有有,你腰上有个金色的胎记,洗三那天请来的栖华寺的道长说那是金腰缠身,旺夫荫子,荣华富贵随手可得,将来贵不可言。」 不用确定,自己的身子鹿儿当然知道,自己的腰上面的确有这么个像朵莲花的胎记。 女孩子的身子,尤其是腰,除了父母、亲近的人,谁都不可能随便看见,那她十之八九是这个男人的女儿了。 鹿儿垂下头,两把小扇子似的眼睫一动也不动,就好像睡着了般。 这种压抑的气氛孙氏不喜欢,她又想开口,却被青老大用眼神制止了。 她撇嘴,不甘愿的使唤花儿去给她拿吃的。 花儿忍着气去了。 「这样吧,让我考虑考虑,明日再给大人一个答案可好?」她需要消化一下这么多的消息和情绪。 明澹深深的看着这身穿浅藕色昙花罩衫,藕色烟纱散花裙,正在抽条长个子的小姑娘,她的身姿还未长开,模样青稚中带着甜美,眼尾稍稍的往上挑,有着与亡妻相似的容貌,眼睛鼻子小嘴,都是一模一样的,可那两道聪明的眉毛……明澹忽然又红了眼,那是属于他这爹的眉毛呀! 「好,你说什么都好,只是你祖母的身子真的不能等了……」他语带恳求。 第二十九章 明澹心里还真的急,他老娘也不知能熬不熬得过这秋天,他还真怕女儿回晚了,见不上母亲一面,可女儿愿意考虑,那他是不是可以往好处想,过个两天就能把女儿带回京城了? 「我省得。」她颔首,然后转向孙氏,「天色看着晚了,奶奶要是不早点出发,就赶不上回百花村的牛车了。」 孙氏蹭地跳起来,吃得掉满衣襟的糕点碎渣全掉在地上。「你这不孝的小蹄子,是谁让你这么跟我说话的,想赶我回去,没门!这是你的宅子,我就有资格住在这,我住定了,谁也别想赶我走!」 孙氏这霸王硬上弓的话明澹不爱听,这个老太太真是不可理喻,他有些明白女儿为什么在老青家待不住了,可这是女儿运气好,没出什么意外,要是有个万一,谁要扛起这个责任? 这一想,他对孙氏的眼光便有些不善了。 青老大也发现明澹看着母亲的眼光很是不满,连忙道,「娘,我和阿苗、童哥儿一道陪您回村子去,这不是明大人刚认亲吗,父女俩定有很多的话要说,我们改天再来就是了。」 「你这没用的东西,自己的女儿得了这么大一间宅子,有福不会享,我不走,要走你自己带着你一家子走,过两天等鹿儿跟着她爹回去了,我们老青家的人就全部搬来县城。」她早就打好了算盘,谁都不坏了她的计划。 孙氏一贯的无赖和蛮不讲理青老大是知道的,但是他可知道盐运使是个从三品宫,是他们压根得罪不起的人,「娘,我临走前把鹿儿托了您,您可是给我拍胸脯保证说一定会妥善照顾她的,结果我一进村子就有多少人告诉我您是怎么苛待她的,娘,您让我太失望了。」 「怎么?你这是要跟老媳算帐吗?就给那么丁点钱,把孩子一放就是几年,你好啊,把你娘我当什么了?」孙氏气势不弱,这个儿子她完全没在怕,给的银子都拿去盖房子了又怎样? 鹿儿实在不想再见到有理说不凊的孙氏,她淡淡喊道,「卫二,送老太太去坐牛车。」 卫二和明澹带来的随从架着破口大骂的孙氏,把人带走了。 青明珠看得瞠目结舌,还是朝她竖了根大拇指,也跟着离去。 「爹,您和娘奔波了一路,就留来歇一晚吧,您就算回了老家,奶奶也不会留您住的,至于山下的房子缺水少柴的也没吃食,不适合住人,我这里的房间多的是,您和娘去找一间中意的,就当歇歇腿,晚饭好了,我再让人去请你们。」鹿儿让小绿将青老大和黑氏、童哥儿都带去安置。 青老大开口还想说些什么,却可悲的发现女儿说的都是事实,夫妻对看一眼,跟着小绿安歇去了。 东厢房是童哥儿看上的,青老大夫妻自然没意见。 小绿见状退出了房间,找来卫二,神情有点慌。「家里一下多了那么多人,我就算有十只手也忙不过来。」 「你说要做什么,人手我来想办法。」 她扳起指头,「厨房有花儿和乐乐,我不担心,还要让人烧水,去替姑娘的爹娘和弟弟跑腿买换洗的衣物,姑娘身边也得有人侍候,还有那位大人带来的随从也要安置。」 「这个简单,你们看着该干什么活就干什么活,剩下的我来安排。」卫二转头唤来阿磊,让他去厨房打下手,又让李善拿钱去成衣铺替青老大夫妻和童哥儿买两套换洗的衣物。 明澹的随从留下两个住他那前院的房间,他可以搬去和阿磊挤一个晚上,至于其它人都去住客栈就是。 小绿抓住卫二的手摇晃,神情满都是感激,「卫二哥,你是小绿的救命恩人,太谢谢你了!」 她说完也没管卫二石化了的表情,如风般匆匆走了。 她的手好小、好软……他这手,今儿个就不洗了吧 回廊里,父女俩一前一后的走着,穿过月洞门就是前院。 「大人,就请您在前院的屋子将就一晚,晚饭备好,我再让人过来请您。」鹿儿客客气气的说。 「不将就、不将就。」明澹有满腹的话要说,可是他看着鹿儿客气又不带任何热络的举止,便熄了火。 他太贪心了,两人连陌生人的那道坎都还没有越过去,他怎么能要求她要像对待一个父亲一样的对他撒娇亲热? 这孩子这些年看着没少吃苦头,他不禁后悔当年把她交给了青老大,但是,这个时候……唉。 他心情复杂的随着李善去歇息。 【第十一章 进京路上认了爹】 这一晚的青府,前院的明澹忐忑得睡不好,东厢房的青老大几口人除了因为吃饱又玩得太快乐,睡得人事不知的童哥儿,青老大和黑氏也辗转难眠。 鹿儿的卧室里,几个丫头安静无声的在打包收拾行李。 「小绿姊,我们真的要去京城?」 「还用问,姑娘不是让我们收拾细软了?」小绿俨然已经是几个丫头的头头,只是她一边收拾行李,一边打量着支着腮,心不在焉透着窗看月亮的鹿儿。 姑娘在面对老爷的时候虽然说要考虑看看要不要进京,在饭桌上也没松口,可是一进了房门就要她们打包行李,这是决定要进京的意思了。 姑娘的心就是这么柔软而善体人意,处处替别人着想,跟着她,她从来不后悔,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 门处忽然传来敲门声。 「鹿儿,娘……不,我想跟你聊聊可以吗?」是黑氏没什么底气的声音。 鹿儿重振了下空茫的神情。「娘,进来吧,我也正想过去找您。」 她不是敷衍,是正有这个打算。 黑氏进来,身上穿的是鹿儿让人买回来的成衣,虽是成衣,材质剪裁都是县城流行的敖式,丝毫不输给裁缝铺里的师父。 「你这是……」黑氏看见忙碌打包行李的丫头们。 「就像娘想的那样。」 黑氏神情局促,在鹿儿正要请她坐的时候,突然双膝跪地,语声呜咽。「小姐,奴婢……奴婢对不起您,对不起夫人老爷,奴婢把您带在身边却没能好好的照顾小姐,还让您吃了苦。」 鹿儿闭闭眼,把黑氏扶了起来,示意乐乐去拧条热巾子来,「您说什么呢,如果没有您和爹的正直和勇气,哪有现在的我?你们无条件的把我养大,对我和童哥儿一视同仁,娘,以后那奴婢什么就别再提了,我不爱听。」她不擅长说什么让人一把一把眼泪的言词,但是在当年那种人人对明家避之恐不及的时候,她却能奋不顾身的跳出来,义无反顾的带走她远走高飞,还辛苦的把她养大,这份恩情,恐怕她这辈子都还不了。 乐乐将热巾子递了过来,鹿儿接过,轻轻的在黑氏的眼角熨了熨,「您和爹这些年在外头很辛苦吧?」 黑氏摇头,不好意思的接过巾子,自己胡乱的抹了抹。「不辛苦,我和你爹只想着早些回来接你,让我们一家团圆,再艰苦的活儿我们都能做。」 鹿儿的感情很少外露,可她这回主动握住黑氏的手,她的手很粗糙,一层又一层的茧,有的还绽了口子,可鹿儿舍不得放手,这样翻来覆去的摩挲,倒是黑氏怕自己粗糙的手刮了她,一直想缩回去。 第三十章 这就是娘亲的感觉,不论多细小的事情总是事先替你想好。 可惜时间不允许,要是能,她真希望可以好好的孝顺这个好心肠的女人,让她觉得养了这个女儿不亏。 鹿儿收起心里翻涌的情绪,「我原先想把这东西给您和爹送去,您来的刚好,省得我多跑一趟。」 好几年没见的女儿看着有些陌生,但给黑氏更多的感觉是她好像能从这孩子的身上看见小姐的影子。 「这是什么?」看看鹿儿推过来的匣子,她不明所以。 「这匣子里面是这间宅子的房契和地契,我不日就要随着明大人去京城,这一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来,宅子里您也看见了,就这几个人手,跟着我的丫头们我是要带走的,李善和阿磊还没问过他们的意思,所以,留给您和爹的也只是个屋子,不过您不必担心,这屋子买卖清楚,屋子就是我们的,您要觉屋子太大,打理起来不便,把它卖了换间小一点、您看着喜欢的屋子也成。」 「不,我不能拿你这房子。」黑氏错愕了半天,把头摇得跟波浪鼓一样。 「您不拿,难道要便宜了百花村那位?」 黑氏怔了。 嫁给青老大这些年头,他一直对她言听计从,夫妻感情也算相敬如宾,唯一的疙瘩就是有个以女王自居的婆母,即便分了家,她只要看中意家里什么东西,还是想拿就拿,青老大为了孝道,什么都吞进肚子里。 也因为这样,不管他们夫妻们多认真打拼赚钱,荷包里的钱从来都不会是他们的,说起来便是一把辛酸泪。 「这屋子我会请牙人用最快的速度过到您名下,以后它就是您的嫁妆,另外,」她打开匣子,除了房契,上头还摆着一叠面额一百两,共五十张银票。「这是五千两日升昌钱庄的银票,您和爹就在县城安定下来,别去外乡打工了,用这些钱开间小铺子做生意,还是置田产都好。」 「我不能拿你的钱……孩子,告诉娘你哪来这么多的银子?」她八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钱呐。 「娘,您信女儿吗?」 「我怎么会不信你?」 「这些银子还有买屋子的银子都是女儿用正当手段去赚来的,您放心的拿去使,不用担心银子的来路不正。」 黑氏不会说话了。有了这么多的银子,不只可以好好的教育童哥儿,将他培养起来,她在老青家人面前也就有了底气,婆母敢那样拿捏她,甚至连累了孩子,不就是因为她什么都没有的入了青家的门,才被看低的吗? 母女们谈了半夜的心,第二天天空露出难得的澄清,两人却各自肿着核桃般的眼出现在众人眼前。 小绿吸口气,认命的去煮鸡蛋,要给鹿儿用来消除眼圈。 早饭仍旧丰盛,明澹得知鹿儿愿意随着他回去,乐不可支,就连饭都希望可以不要用,立即上路才好。 一吃过饭,他便吩咐随行的管家着手去安排一切事宜,鹿儿也不管他,让阿磊去把牙人找来,带着青老大和黑氏上衙门,将宅子过给了黑氏。 这件事,黑氏半夜回房就和一直等着她的青老大说了,也把鹿儿的话原原本本的对着丈夫说了一遍,还把匣子里的东西给他看了,夫妻俩握着彼此的手对看了迕久,接着青老大就翻身睡了。 黑氏知道他这是接受鹿儿的好意了。 阿磊和李善都决定要跟着鹿儿,这不是很简单吗?两人在发卖期间吃了不少苦,有的主人残暴,动不动就喂一顿鞭子,饿肚子更是家常便饭,尤其阿磊脾气不驯,吃的苦头更多,来到鹿儿身边以后,除了同桌吃饭那件事不提,被卫二当沙包打的事情……也不提,两人吃饱穿暖,每季有两身的衣服,月例丰厚,还能学一身拳脚功夫,这样的主子要去哪找? 管他京城是什么龙潭虎穴,当然去。 等鹿儿坐上明澹安排的马车出发,已经午后了。 看着远去的马车,黑氏往前追了几步,却让青老大拉住了。「孩子大了,时间到了,该飞走,就放她吧。」 「要是明家人对她不好,她一个人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该如何是好?」黑氏百般不舍,无论如何,毕竟是她一口一口喂大的孩子啊! 「她能在这么短的时间置办出这一间大宅子,我相信她去了明大人府里,凭她的机敏聪颖,日子也能过得好的。」青老大沉沉说道。 「她在那个家会好好的吧?」人马走得很快,已经看不见了。 青老大改拉为搂,「鹿儿是个聪明的孩子,会没事的。」 黑苗把头偎在他的肩头上,掩饰眼眶里滚来滚去的泪水,即便马车已经离开他们的视线,夫妻俩仍没有移动一下脚步。 鹿儿和明澹同坐一辆车,车里什么都有,就不说那些打发时间的玩意和吃食,就算还未入冬,手炉、炭盆也一应摆上,要鹿儿说这会不会有点过了? 父女俩坐在一块儿,先是问她觉不觉得车颤,张罗着让人加上软垫布置,又告诉她暗屉里有牛肉干,果脯糕点,让她可以拿来吃。 鹿儿苦笑,她爹一个晚上没出过门,这马车上的吃食点心不会是远从京里捎带过来的吧? 这还能入口吗? 像是知道她的顾虑,明澹嘿嘿笑了,「这些东西是我一早让管家去县城最好的糕饼铺子买的,我问过你的丫头,她们说这些你都爱吃。」 这用心……她捻了块金丝蜜枣脯放进口中,咀嚼那甜甜酸酸的滋味。「谢谢大人。」 仍旧没喊他爹啊,明澹不由得有些怅然。 不过,这种事急不来,他有的是耐心。 车程无聊,慢慢的,鹿儿从明澹口中得知,他爹早年丧父,是靠着娘亲养大他,供他去应试,从童生一直到挤进二甲,过关斩将,外放泉州做七品小官,又奉母命娶妻田氏,也就是她娘,夫妻感情和睦,至于后面的事情,她都知道的差不多,不过—— 「您这么多年没替鹿儿添个弟弟还是妹妹吗?」要是家里有个继母,她也好有个心理准备,否则莽莽撞撞的撞上去,等着她的可不知道会是什么。 明澹摇头,面露苦笑。「爹一直没有续弦,因无人照料饮食起居,也没敢把你祖母往任上带去,你祖母说京里的房子是祖宅,奴才多是老人,她住得惯,再说府里还有你二叔二婶在,她不想去跟什么都没有,冷冷清清,只能看着四堵墙臂的地方过日子。」 这是拐着弯怪他把发妻和女儿弄没了,害她连个含饴弄孙的乐趣都没有了。 鹿儿能理解老人难离故土的观念,一个大男人要他像个女子般的侍候人,还真不容易。 「回去要是可以,替爹多陪陪你祖母,爹亏欠她太多。」父母在,不远游,他却一直没能在膝前尽孝。 但忠孝难两全,他也只能让女儿多尽尽心。 明澹也知道要一下拉近他和女儿的距离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他本来还想问问女儿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那宅子又是怎么置办的,如果可以,有关她的事情他都想知道……可是不问,他从孙氏的态度和青老大闪烁的言词里也能猜得出来,他的委托给青老大和黑苗制造了不少麻烦和苦恼,至于孙氏苛待孩子的事,他也不计铰了,重要的是她好好的长大了,没落下什么疾病之类,那就够了。 第三十一章 至于心里的部分,那些她没有得到的,他会设法补偿绐她。 父女俩实在还不熟,意简言赅的得到最基本的资讯后,明澹一个大男人实在也坐不住,一到府城就让小绿进马主去和鹿儿作伴,接着唤来一个婆子,她是随侍在鹿儿祖母萧氏身边的嬷嬷,「去问问小姐喜欢什么样的款式和料子,这两天多替小姐置些衣服,她缺什么,都给她买。」 闵嬷嬷连连点头。 吩咐下去之后,他看了眼鹿儿的马车,自己坐到了后面的马车去了。 夜里宿在驿站,晚饭算得上丰富,鹿儿看得出来这是她爹让管家去打点过的菜色,她也不挑食,一个桌子就他们两人,叫那么多菜其实也吃不完,明澹见她真的吃不下,把菜撤了给下面的人吃。 根据鹿儿粗略的观察,她这爹不小气,也不抠门,对下面的人出乎意料的好。 在府城的驿站休整了两天,这两天中,那位闵嬷嬷来问过她喜欢的衣服款式和料子,她本来说不用,她的衣服够穿了,但闵嬷嬷说她是官家小姐,什么都可以随意,但一身称头的装饰就是门面,老爷虽说已经请了长假回京侍疾,在老夫人面前尽孝,但是只要老夫人无恙,老爷将来是有可能留在京里做京官的,加上小姐是老爷从乡间带回来的嫡女,要是打了老爷的脸面,老夫人怕是不会饶她。 闵嬷嬷苦口婆心的把事情分析给鹿儿听,原以这自己的啰嗦会招来这位小姐的不耐烦,不料她听完却很郑重的给闵嬷嬷施礼道歉。「京里的规矩我懂得不多,还请嬷嬷多教教我。」 「老奴哪里敢,也的确,出门在外除了保暖,讲求的不就是个轻便?得,老奴这就让裁缝赶几套路上行走轻便又舒适的衣服给小姐您路上穿,等回了府里,再重做几套作客的服装便是。」闵嬷嬷也不拿大,这位小姐虽然是乡下出身,却彬彬有礼,行事有度,嘴里不再说什么,福了身便下去办事了。 两天一眨眼便过去,马车重新出发,鹿儿又在马车里捱了三天,坐得屁股疼,明澹命人把马车停在半道上,让她下来松泛松泛。 没多久他走过来,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里面包了十几颗新鲜的野果,献宝似的笑道,「阿爹方才瞧着这果子好看,吃了一个,挺甜的,给你摘了一捧,你让人洗了再吃。」 鹿儿「唔」了声,宝贝似的捧在怀里。 「这荒山野地的,莫要乱跑,这深秋了,天气凉得点过头,就算有马车遮风,也要多穿些。」明澹语气里都是关心。 鹿儿笑笑的点头,「阿爹也多穿些。」 明澹眼角的纹路一下松了开来,一下又聚起来,女儿、女儿喊他爹了!他的心里头热呼呼的,嗓子竟有些紧。「好孩子!」 这样的场面鹿儿很陌生,一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瞧着明澹渐渐走远,她捏着帕子里的果子,这爹,她还是认了。 「姑娘。」 鹿儿回头,是卫二。 这些天他一直领着李善和阿磊殿后,护着车卧,虽然李善和阿磊的拳脚功夫都还不怎么样,但有卫二在,她就觉得无比安心。 「有话要说吗?」 卫二听着鹿儿问了,脸色变得有些奇怪。「姑娘对我家爷,一点都不好奇吗?」 「好奇啊,但是没人可以问。」官扶邕自己也只字不提,她问个毛线啊? 「姑娘没想过来问我吗?」 「为什么这时候才来问我想不想知道你家爷的身分?是不是我需要注意什么?譬如到了京里要远离你家爷之类的?」早不问,晚不问,她都在往京城的路上了,这才来开尊口。 卫二脸黑如锅底,就知道这位姑娘有些不着调,这天聊不下去了! 只是,他不提点着些,去到京城,京里就那些人在走动,而且明大人的官位在那儿,保不齐有机会再遇上他们家爷。 爷让自己跟着姑娘的意思太明白了,不就是让他时时将有关姑娘的消息往京里送,他得趁这机会和姑娘说道说道,免得爷斥他办事不力,一恼便摘了他的脑袋壳。「我们爷是当今皇上的嫡长子,也就是当今的大殿下。」 「哦……」 皇子呀,那种天高皇帝远,从来没想过,不可能有交集,一辈子、两辈子,可能几百辈子都碰不上的人,也就是高层高层再高层,恐怕她这爹不常有机会能见,何况是她? 鹿儿心里有些复杂,但是更大的激动好像也没有。 她心里明白,回到明府可不比她在县城自由,她上头有个祖母,有爹,还据说有个管家的二婶、二叔,往后想自由自在的出门,恐怕难度很高。 基于她往后只能宅在府中直到嫁人,她的心情很是黯淡,所以,她哪来的机会再见到官扶邕? 「卫大哥的意思是,上了京,你就要回大皇子的身边去了吗?」 他有说他要回主子身边去吗?卫二对于鹿儿的理解叹息。 没有吧,鹿儿姑娘为什么会解读成这样? 又或许,他的表达出了问题? 卫二挫败的走开。 第四天到了新延州码头,没搭过船的鹿儿和几个丫头都觉得新奇,船很大,在水上走一点不显摇晃,这吃吃睡睡,渔家饭好吃得紧,各式的鱼鲜应有尽有,她也不晕船,几天后快走慢赶的,总算在入冬之前到了京城。 鹿儿从甲板上远眺就能看见京城城墙巍峨,如静静匍伏的巨龙,护城河气象万千,千帆齐进,群聚的屋舍起起落落,高高低低,一派富饶景象。 原来这就是国都,一个国家的心脏所在,她住的县城宛如微小的一点,那种敬畏从心而起。 但也只是匆匆一眼,她便上了岸,坐上明府派来的马车上,绝尘而去。 码头上人声吵杂,上船下船的人拥挤不堪,被明澹护着的鹿儿压根无法往别处多看一眼。 她也没能注意码头距离船泊不远处也停了一辆低调又古朴,却有着许多暗卫暗暗排开人群,不让寻常人等靠近的马车。 一只修长的手掀着锦帘,灼灼的目光由那女孩下舢板,脚尖踏上岸的那一刻便没有放过的将她从头到脚打量过好几遍。 那一丁点大的小丫头还真的到京里来了?往后碰面的机会也许有可能会变多吧。 「太殿下,那不是鹿儿姑姐?可要向前去认一认?又或者小的去把人带来,她要是见到您,应该挺高兴的。」趋前说话的是卫一,他一身大户人家管家的打扮,,就像是陪着主子在码头等人的管事一般。 官扶邕从车帘子里露出一张脸,头戴锦帽,他俊逸非凡的脸多了几分别人看不懂的情绪,带着一股冷厉,而几个月前那飞扬的稚嫩早已消失怠尽。 他安静的看看人潮里的鹿儿,什么都没有说。 卫一一窒,闭上了嘴。 他们家殿下自从回京途中遇到了那等的事,整个人就变了。 这回接到卫二传回的消息,得知鹿儿姑娘认了亲爹,已经在返京路上,殿下原先是置之不理的,却在商船进港之前决定要到码头来。 车夫紧赶慢赶的,终于赶上,这不见到了,却压根没有要上前寒喧相见的意思。 第三十二章 所以,他们家主子来这一趟是为了什么?为了看鹿儿姑娘一眼? 官扶邕难得的加上一句,「你觉得这节骨眼适合吗?」 人家家人团聚,他不过是来看看罢了,看见她平安抵京,看见明府派了来接人,这样就够了。 不过,他如果像卫一说的向前去寒喧,她会高兴见到他吗? 「属下失言。」的确,明府的人这会儿应该是急着要见鹿儿姑娘,鹿儿姑娘也归心似箭,他们贸然出现,是有些不适宜。 官扶邕放下锦帘子,不再有所回应,接着他敲了车璧,车夫吆喝了声,短鞭迎空一挥发出声响,马打了个响鼻,车辘辘的动了起来,所有不管暗地里或明面上的侍卫也跟着离去。 【第十二章 大皇子登门求见】 明府的马车行走在可以容纳四车同行驶的街道上,百姓如织,鹿儿掀起帘子看得兴致盎然,听了闵嬷嬷低声劝阻,只是将帘子拉下一半,原来这就是京城啊,真是大气,走一路看一路,瞧什么都新鲜。 说她是刘姥姥进城,还真是。 她穿越到这个奉临朝,最远只到过县城,在县城住下之后,哪里都没去过,这会儿,她居然到了京城。 京城的路曲直纵横,像棋盘似的,又大又笔直,路上干干净净,好几层的楼房比比皆是,商家铺子宽敞明亮,买卖热烈,她心里打定主意也要在京里开铺子,卖各种新奇的珠宝首饰,海捞一笔。 马车来到明府,只见门面不大的府邸洒扫洁净,明晃晃的灯笼写着大大的明字,两只吉祥门兽静静伏卧着,马车直接驶进二门,婆子丫鬟站了一地,还有一个面貌周正,身穿灰鼠连身帽,带手炉,一旁丫鬟还撑着油纸伞的妇人。 她一见马车停了,她笑盈盈的走过来,撑着伞的丫鬟也紧紧跟着。 妇人是温氏,论辈分,鹿儿得称呼她一声二婶,她是明家二房明崇的妻子温倩,岀身江浙大家,总的来说,人除了颧骨高了些,眼眉嘴鼻该大的地方大,该小的地方小,不说话的时候周身通透着出身大家特有的一股气质。 鹿儿踩着脚垫下了马车,日头明显不大,一把油纸伞却就这样递了过来,鹿儿看过去,是个俊丽的丫头,眼下有颗小痣。 「是鹿儿吗?北地的气候就是冷,你瞧都还没入冬呢,这外头一阵的风冷得叫人打颤,怎么穿得这么单薄,来来来,有什么话咱们还是屋里说,屋里暖和。」温氏精光四射的眼扫过鹿儿身上所有的头饰、穿着和挂件,看似殷勤又亲切。 一件没有绣花的冰丝衫子,外罩绣着五瓣梅花的苏绸长衣,不施脂粉的脸蛋粉嫩嫩的,头发松松的披在脑后只用一根碧玉簪子固定,看起来嫩生生的。 想不到一个乡下村姑打扮起来也不差,看起来大伯没少在她身上费心过,也不知花的是公中的银子还是私人的。 「多谢二婶。」鹿儿施了礼。 这会儿功夫,在外门下车的明澹也走了进来。 温氏唤了声大伯。 「有话进屋再说。」他有些不悦,有什么话不能进去再说,算算他从外院走进来的时间,没有小半炷香,也有一盏茶的时间,为人长辈的不知道晚辈初初来到京城,还能不能适应这里的气候,这么多的话,平常怎么都不说? 只要关于女儿,向来好说话的人也变得挑剔了起来。 他领先走去。 「是是,咱们进屋再说,你奶奶等得可心急了,也不知遣了多少人出来问,就盼着你回来。」 几人走过甬道、沿廊,直奔老夫人居住的远沁堂。 明府是个三进宅子,和鹿儿在县城的宅子比较起来居然差没多少。 老人尊贵,屋子采光最好,最是宽阔的远沁堂由明老夫人住着,大房就明澹一人,又长年不在家,所以院子也就是个意思意思,大头反倒让二房给占了。 父女俩脚步不停的来到老夫人的床边,一进门鹿儿就闻到浓浓的药味,里面就两个嬷嬷侍候着,一见到明澹带着二小姐回来,表情都很是激动,尾随在后面的嬷嬷见到老姊妹,很快走到一旁去,几人互递了了然的眼神,便规矩的退到一边去。 明澹将女儿往前推了推。「去给祖母请安。」 鹿儿依言跪下,重重的对着躺在花梨木床上的白发老人磕了三个头,「孙女鹿儿回来给祖母请安,希望祖母身体安康,精神长寿。」 明老夫人睁开沉重的眼皮,瞥了眼跪在下头的姑娘,她眼皮一撩,两个嬷嬷就趁前将她扶了起来,桑嬷嬷拿来两颗大迎枕垫到明老夫人的腰际,明老夫人拍了拍桑嬷嬷的手。 闵嬷嬷勉强抑住心里的翻动,笑着说道,「老夫人,二小姐回来了,那模样和大太太一个样,您一会儿仔细瞧瞧二小姐那两道眉,活脱脱是大老爷的翻版。」说完还掩着嘴笑。 明老夫人有张容长脸,因为卧病,带着病患的苍白和病态,但是看见大儿子和孙女回归,心情极好,消瘦的面颊泛起些许的红晕,混浊的眼神也清明了许多。 她朝着鹿儿招手,「过来让祖母好好瞧瞧你,我的小姮姮。」 明姮,是当年鹿儿出生时,明老夫人请来华觉寺的得道高僧慧觉和尚替她取的小名,一个平常叫上口的小名就这么慎重,可见这孙女在明老夫人心目中的重要性,她心里没说的是,当年鹿儿一生下来,那和亡夫酷似的容貌让她几乎不能自已,她抱了又抱,抚了又抚,舍不得放手。 这世间没有平白无故的疼爱,也没有毫无缘由的怨恨,一切有它的缘法。 鹿儿笑容明净的靠过去,虽然眼前的老人和陌生人无异,但是能力所及,对一个病重的老人,她愿意做任何让老人家高兴的事。 这是原主的原生家庭,她就当替原主尽一点孝道。 她直接就坐到老夫人的身边,扬起阳光般的笑脸,眼眨也不眨的看着面消瘦的老夫人。 「孩子,」明老夫人忍不住摸摸她的发和小手,「你坐到绣凳上吧,免得过了病气,对你不好。」 鹿儿笑着露出整排洁白的贝齿,「鹿儿的身体好得很,我在乡下的时时候和堂姊比从这个山头跑到那个山头,都没输过。」 她两手画了个大圈圈,表示那个山有这么大,这么远,还撸起自己的袖子,秀出她自以为称得上健硕的小老鼠肉。 老夫人被她逗笑了,用手指戳了戳她的没几两的小肌肉,还很配合的说道,「欸,是真的。」 鹿儿接着撩开老夫人的袖子,秀出她下垂的胳臂,「往后鹿儿帮祖母按摩,您就能像我一样胳膊上养只老鼠了。」 明老夫人一点都没有因为鹿儿的不着调生气,两眼反而亮晶晶的,「那要养不成老鼠呢?」 「鹿儿就把自己的老鼠给祖母。」这位老太太给了她很不一样的感觉,那种护雏的感觉就好像她一直都待在自己身边,从来也没离开过,感情涌现得非常自然,毫无违和。 「好好,说话要算话喔。」说完,明老夫人忽然咳了起来。 第三十三章 这一咳咳得不可收拾,明澹赶紧把鹿儿抱下来,温氏也命人去煎药,嬷嬷拿帕子,一个替她拍背顺气,一个拿痰盂,屋里慌忙成了一团。 鹿儿第一回被人家这样抱下来,还没能生出什么异感,又看着明澹一脸的忧色,她捏了捏明澹的手心。 明澹以为她是担心,低声挤出个笑,「别担心,你祖母会没事的。」 鹿儿把整个小手放进他的手掌,悄声道,「爹,您也快别担心,祖母吉人天相,神明会护她长命百岁的。」 明老夫人咳了一阵子,缓过气来,看着儿子两手压着鹿儿的小小肩头站在她床前,气有些提不上来,以致有些干巴。「姮姮这话我爱听,我没什么事,倒是你们这一路上又是车又是船的,累了吧,先去洗休息,祖母也歇一觉,晚上大家精神好了再来聊天说话。」 明澹带看鹿儿出了远沁堂,两人心头还是有些沉重的,不想温氏追了出来。 「大伯,娘说让您进宫请太医过来一趟。」 明澹有些不敢相信「娘真的这么说?」 温氏看了眼鹿儿,内心有些复杂。「娘还说从今天开始要认真吃药了。」 以前的明老夫人对吃药是很排斥的,煎来的药不是不小心打翻,要不就进了尿桶,逼着她吃,便又哭又吵又昏倒,请来看诊的除了京里知名的大夫,也曾请过太医院的太医,病人不配合,来了神仙也枉然。 其实这说来说去都是病,明老夫人心里觉得对不住大儿一家,当年大儿遭蒙冤狱,她要是坚强着些不要病倒,把孙女接过来养,又哪来后来这么多的事? 歉疚和无尽的悔恨时时挂记在心上,这些年又感觉年纪大了,时日无多,当年的事就变成了一根刺,如鲠在噍,大儿为了寻找女儿至今未曾续弦,这是存心要孤老一生了。 他是明家的顶梁柱,却连个传承的子嗣也没有,她深深觉得对不起过世的明老太爷,对不起老大一家,思来想去,便成了病根。 「鹿儿,你先到祖母的碧纱橱歇着,缺什么,张嘴喊人,不用跟她们客气,客气就是吃亏知道吗?爹去请太医来给你祖母看诊,等这边事了,再带你去挑中意的院子,可好?」 「好,我身边有小绿,爹不用担心,她能干得很,有事我会让她去问的。」 明澹点点头,出门请太医去了。 碧纱橱是远沁堂的内间,可说是碧纱橱,比起鹿儿在百花村的房间几乎是它的几倍大,一张金鸡闹芙蓉罗汉床,一架镜妆奁,雕刻镶嵌包金缀玉,玲珑可爱,大红酸枝圆角柜。 看得出来这碧纱橱平常少有人进出,鹿儿进来的时候,得了吩咐的婆子、丫鬟正在整理床铺,被子、枕迭是崭新的,帐幔也是,这种气候要鹿儿来说根本还用不着烧炭,许是明老夫人身子弱怕冷,鹿儿又是娇客,下人得到吩咐,便点起烧了银霜炭的暖炉、放了松香的象牙香炉,八仙过海的圆桌已经摆上四时瓜果,一壶冒着浓浓蜂蜜香的茶也摆上了。 一时间暖意融融,让人整个都松懈了下来。 远沁堂的人做事俐落,问了鹿儿没有别的事情要吩咐,便退了岀去,只是众人退岀去之前都有意无意的赏了她一眼,好像她是什么稀奇玩意般。 鹿儿在路上虽然用过糕点,可糕点又不能当饭吃,肚子还是饿的,她净了面、手,换了衣服,让小绿去寻厨房,煮一豌面来。 大人们这会儿顾不上她,她也很习惯自己照顾自己。 小绿把归置箱笼的事情交给乐乐、花儿,迳自去了。 小绿问了人,很快借了明府的厨房煮了碗热腾腾的山药汤面,大大的两大碗,这是连自己的份都煮了啊。 也是,她们在家的时候就是如此。 鹿儿让小绿把一大碗的山药汤面给丫头们都分着吃了。 她也把一碗面吃光,又暖又烫的汤面下肚,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擦擦嘴,还真是累了,倒头睡去。 她才睡下,明澹也领着太医回来了,他神情惶恐,更多的是不自在,原来他的身后跟着的是当今大殿下官扶邕,后面才是太医。 太医也不是普通的太医,是太医令。 说来凑巧,他一入宫就遇到正要出宫的大殿下,他作梦想不到大殿下会主动来攀谈,知道他要替母亲延请太医进府,很爽快的替他请了太医署的太医令。 太医令向来只为宫里的皇帝和皇后、贵妇们请平安脉,虽然明澹是个盐运使,有从三品的宫位,但他就算要请太医,也要经过层层手续,哪可能像皇室的人可以随叫随到的? 不费吹灰力请来了太医令,最让明澹傻眼的是,这位殿下竟然还要到他家里来,探望明老夫人的病情,这和孤臣般没两样的明澹惶恐了。 老实说现在的朝廷并不是那么的平顺,先帝薨逝没多久,京城还在举国哀痛着,但是帝位不能虚悬,国不可一日无君,新帝在众臣的拥戴中继了位,年号延年。 尽管延年帝登基,可帝位还不稳,为了巩固权力,摆平多如牛毛的朝政和平衡各方势力,即便皇帝已经有几位皇子,却无册立东宫太子的意愿。 朝中权臣也知晓这时候提立储君会让延年帝不喜,因此也没有人自己去找不痛快,明澹以为这位殿下占嫡又占长,真要说只要将来不犯大错,那把椅子应该就是他的了。 不过,先帝在的时候,对这位皇太孙宠爱过了头,延年帝长期被忽略,从延年帝继位至今的各种蛛丝马迹看得出来,他和大殿下渐行渐远,甚至一味的偏宠二皇子。 这种疏远不是单方面的,大殿下对延年帝也保持着不冷不热的态度,按理说天家父子无亲情,人的手指有长短,偏宠某个孩子也是人之常情,但是要从大局上来看,这样的情况却颇为不妙。 国家社稷再经过先帝驾崩的动荡之后,好不容易得到片刻安宁,目前再也禁不起更多状况了,偌若延年帝的心思有那么些偏颇,弄不好又是一场乱子。 官扶邕看得出来明澹担忧的是什么,看这位盐运使皮笑肉 不笑,没半点欢迎他去明府的意思。 他的提议是有那么点不合时宜,毕竟,鹿儿刚刚归家,明老夫人又病情反复,挑这节骨眼上门访,未免让人议论太过不体谅臣下了。 他本来并无到明府拜访的意思,在码头看见数月不见的鹿儿,他以为只要远远见上一面,知道她安好,那就可以了。 可他又在皇宫宫门处遇到了匆匆而来的明澹,得知他这是要替病母请太医,他脑子一热,借口要来探望明老夫人,便随着明府的马车过来了。 明澹心里却一直敲着小鼓,返家路上,殿下主动垂问,告诉他自己曾和鹿儿有过几面之缘,而且还相谈甚欢,这就很让明澹郁闷了,几面之缘?相谈甚欢?而且他又是如回得知鹿儿是他苦苦找回来的闺女,还刚刚到的家? 大殿下语带保留,他是臣下,也不能冒失的诘问,肚子的疑问,只能等回去再问女儿了。 明澹其实是有那么点不欢迎官扶邕的,好吧,不止一点,他很头大。 第三十四章 他虽然食君米粮,拿君俸禄,却不希望和皇家攀上任何关系,帝王和臣子是互相依靠又互相戒备的,帝王之心不能等闲视之,皇子亦然,何况,他当年的经验太过惨烈,虽然仍是无法避免的要靠天家给一口饭吃,但无论女儿的说词如何,他都认为最好不要再有往来。 官扶邕哪里知道他只是表示那么点亲近的意思,就已经被判出局。 皇子殿下驾临明府是何等的大事,明澹必须全程应付,没办法,他只能让弟弟明崇带着太医令去给母亲看诊。 至于府邸所有的人都搔动了,老老少少,上上下下都想借机来偷看一眼大殿下的英姿容貌,这简直就是平淡内宅生活难得的情趣啊! 但是侍候倒茶、端瓜果的就那几人,连大气都没人敢多喘一下,更遑论抬眼目睹皇子容貌如何又如何了,顶多也只能看见他脚下的那双玄色绣金线的蟒鞋。 可就算连大殿下的脚底板也没见着,一出了门,一张嘴还是活灵活现的能说个半天,好像他真目睹了龙子容颜,还跟贵人说上了话。 「大人就别管本殿下了,本殿不过心血来潮想来见见旧人,你让鹿儿姑娘出来与本殿下说几句话,你自忙去不打紧。」官扶邕察觉得出来明澹那股微妙的敌意,他哪里想得到对一个爱心太过泛滥的父亲而言,他都还没能与女儿好生培养一下感情,就冒出个女儿的「故人」来,他愉快不起来。 可又看在大殿下替他请来太医令的分上,明澹也做不出过河折桥的事来,只能虚以委蛇的说,「小女方与下官从乡下回来,下官见她面有倦色,这会儿也不知歇息好了没有。」 这意思呢,就是女儿要是没歇,殿下您改日再来,她也累了,您体谅体谅她风尘仆仆的,反正都在京里,日后有的是机会再见不是吗? 官扶邕被鹿儿这爹逗到不行,看起来那只小鹿认了一个不坏的爹,不过,往后他要都像今日这样阻拦他和鹿儿见面……那可不行。 明澹看见官扶邕眼里的坚持,知道这位殿下是铁了心要见女儿的,不情不愿的让人去请,还悄悄吩咐,「心姐若是睡下了,千万不可以吵醒她。」 明澹是文人,他哪里知道自己所谓的悄悄话,对于官扶邕这样从小练武、有着深厚内力的人而言,就只是隔着耳朵说话而已,他听得再清楚不过。 明崇陪着太医令出来,太医令对着明澹又重复了一遍对明家人说过的话,「老夫人身子本就不佳,虚凉体弱,脉滞虚浮,刚刚应是情绪过于激动了些,心头起伏过大,气血于积,先服几服药缓缓,另关于老夫人的病情,要长期静心调养,按时吃药,固本之后再来谈后续其它的。」 他是医者,明眼人一号脉看舌苔就知道这位老夫人并没有多强的求生意志,可不知是什么刺激了她,方才竟求着要治好她。 病人有求生意志,好过仙丹妙药。 太医开完药方要告辞,明澹对着明崇道:「太医开了方子,遣人去抓药煎上,母亲且先歇息个几日,晚些我更带鹿丫头去侍疾。」 按理说他和弟弟都该在母亲身边侍疾的,但大厅还有一尊大佛在,他也走不开,向官扶邕告罪后,本想送太医令出去,太医令却连道不敢,大殿下就坐在大厅中,哪来胆子让主人撇下人送他? 最后还是由明崇把太医令送出了门。 官扶邕无意和明澹继续大眼瞪小眼,他打算鹿儿要是再不出来,他就要闯进去见她了。 他想看着对他笑的鹿儿,想见那个一谈到钱就双眼放光,很有意思、很有意思的小姑娘。 见了她,也许能缓解他回到京城后一直焦躁不安的心,也许可以抚平他被至亲背叛痛恨天下人的心…… 放下茶盏,臀部刚抬了抬,就这瞬间,鹿儿蹒跚的出来了。 她看着有几分睡眼惺忪,因为没有出门,她就穿了件玉色的双绣对襟衫子,银白纱长裤,而且,还边走边打哈欠。 她身边的小丫头都看着有些不忍了,拼命拿手去掩她的嘴。 她嗜睡,只要躺上床,就一定要睡到足够的时辰才肯起,这是卫二传回来的定期汇报中提及过的。 官扶邕又把臀部放了回去。 「怎么是你啊。」因为父亲也在,礼不可废,她朝着官扶邕行了礼,但是从小嘴里吐出来的却不是什么恭敬的言词。 「鹿儿,这位是大殿下,不可失了礼数。」明澹对女儿的礼数有点微词,是他的错,往后,定要督促她好好学习才是。 与明府有往来的人家虽然谈不上什么勋贵权臣,可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教出来的子女在礼仪上从来不曾出错,回头,他得让温氏去找个教养嬷嬷来。 鹿儿重新施了个周延的福礼。 这下,明澹呐呐挑不出刺了。 原来不是不懂礼仪,是因为是熟人,所以才随意了些。 「你见到我不高兴吗?」在她面前他很自然不再自称本殿下了,而是用你啊我的,这又让明大人心肝直颤。 「高兴,你要是挑我睡好了的时间来,我会更高兴,让小绿煮好吃的东西招待你。」她是真高兴,没料到到京城就看见熟人,老实说,这让她在人生地不熟时感到的危机和恐慌少了许多。 「你到京里来,怎么不知会我一声?」他心里觉得明澹这个父亲太不识趣,不过,他这回来,没打算久留就是了。 既然知道她往后都会住在这,还怕没有机会吗? 「这不是刚到,连行李都还没打开吗。」一般的姑娘肯定不会直白的回他刚到地头,人还乏着呢,如何知会,而是客客气气的道歉之类的,她似笑非笑的睨他。「我没说,卫二也会说,要不然你是怎么知道我找着爹,回家了?」 「恭喜。」 「谢殿下,你……殿下一别之后可好?」鹿儿见父亲没反对,也坐了下来,自己倒了盅茶解渴、醒神。 她咕噜咕噜喝完茶,神智果然清楚多了,只是以后喝茶之前不该看爹的小眼神的,挺严肃的。 果然,她在爹面前就连措辞要很小心,像你啊我的这种称呼都要看人,眼前这位殿下以后该是不能更随便和他扯淡了。她默默的放下杯子。 「我过得没有你好。」他说得随意,却是真心话,只是这话落到任何人耳里都不会当真。 鹿儿看他一眼,没说什么。 「怎么不说话了?」官扶邕问道。 「你……殿下没事就早点走吧……」她爹就杵在那,这天都被聊死了。 明澹的心脏几乎被女儿吓得暂时停止,她居然岀言赶殿下,这是跟老天爷借胆!他一个激灵,就要起身告罪,没想到官扶邕手一挥,「明大人你在这里委实太碍眼了,我不是说和令嫒说几句话就走,绝不打扰。」 几句话,你现在都已经说了好几句,简直成套成套的往外倒了。 心里腹诽得紧,嘴里却都是请罪之词,「小女太过莽撞,请殿下莫怪。」 「你再不走,我就要怪了。」灯不点不亮,话不说不明,这位盐运使看起来是准备护着女儿到底了。 第三十五章 往后,鹿儿这个爹还真是个麻烦。 「大殿下。」明澹肃站了起来,已经要跪了。这位殿下传言杀人不眨眼的,他为什么忘了这一桩? 都怪他一颗心全系在娘和女儿的身上,又刚从任上回来,和这位殿下别说打过交道,只是有限的几次在重要场合匆匆见过一瞥,欸,总归就是他离京太久,久得失去了警戒心,不妙、不妙!皇家没有好相与的人,这位殿下更是复杂。 「得得,我来的不是时候。」宣扶邕一撩袍子起身,明澹这样的人不去当御史言官真是太可惜了,一板一眼,一板又一眼,他还真开了眼界。 他要去当了言官,应该可以替他那皇帝老子添不少堵吧?官扶邕没多少愠色的离开了明府。 卫一看着主子那跳动的嘴角这是怎么了?心情愉悦还是不悦? 主子笑的时候杀人不见血,不笑反而没事。他有些拿不准。 这段时日他自认察言观色的能力更加精进了,却还是摸不清主子的脾气。他有多么没见过殿下这么带人味的神情了? 自从从那个荒僻的县城回来,路上又遭刺,殿下就完全变了个人,变成一个人人惧怕的性子。 明澹注视着大皇子的车驾离开,慢慢踱回院子,鹿儿却已经不在大厅,原来明老夫人已经醒,鹿儿去了远沁堂。 鹿儿的心也的确被官扶邕吓了一跳,但是那种好的一跳。 他和几月前相差颇多,要不是他先对她展露笑颜,有了几分之前的阳光灿烂,她一下子还真有些认不出他来。 也才几个月,他怎么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语气声调,表情神色和以前截然不同,到底这段时间,他经历了什么? 看得出来他的个子更往上抽长了,身材修长伟岸,就算坐着,也得微微低头俯瞰,才能与她的眼睛平视。 其实不只女大十八变,她以为男人也挺能变的,差别在于,越变越耀眼,还是越变越苍老而已。 她两只脚微微踮高,怎地自己这个子就不争气呢?好歹也多个一寸什么的,表示自己有那么点寸进,唉,算了,身高这种事强求不来。 不过能在抵京的头一天就见到故人,一来就有好事发生,真好! 在这满地权贵的京城,她也总算有一个熟人,往后谁敢找她的碴,起码有个大靠山给她靠是吧?! 她一边想,脚步都轻盈了许多。 【第十三章 受宠招来的妒恨】 远沁堂中明老夫人是清醒着的,在明家人近几年的印象中,明老夫人像这样明明白白,每个人都认得的时候很少,要不是昏沉的长睡,要不就是药性发作,也不太认得人,这回却道,「你们都来啦。」 经过梳洗整理的明老夫人清清爽爽,把二房的么女,年仅十岁的明瑾叫到跟前,摸着她的小手。「阿瑾怎么好久没来祖母这边,把祖母都忘了是不是?」 明瑾长得浓眉大眼,还带着婴儿肥,梳着两个螺髻,螺髻上用小粒的珠母贝串成的珍珠小网网住,身穿粉樱色月季花纹蜀锦衣,绣满福字绣花鞋。 她有些忍耐的让明老夫人握她的手,「娘说祖母身体不适,不让我们来远沁堂打搅。」 「是这样啊,是怕我这老太婆把病气过给你吧?」明老夫人的眼光慢吞吞的从明瑾身上移到温氏那里。 温氏顿时觉得婆婆那一眼包含许多意思,就像一盆冷水浇上头顶,不自在的干笑着分辩道,「阿瑾这孩子不会话,母亲您听着别往心里去,您一直以来昏昏沉沉的,孩子们不知轻重,我不让她们来,还不是怕冲撞了您。」 明老夫人这一病,虽然心病大于肉体疾病,可也看凊楚不少人的心,她拍拍明瑾的手。 「祖母知道。」 一本帐她心里有数得很,有些人以为她老了、病了,就不济事,其实还早得很。 她又把二房长女,已经及笄的明镜唤过来。 明镱个子高挑,五官秀气得彷佛是江南烟雨,眼神干净柔和,给人山间习习凉风之感。 「阿镜的嫁妆可准备妥当了?」 原来明镜已经许了鸿胪寺卿左雅的长子左常,婚期就在明年六月。 她现在是待嫁女儿,留在父母身边的时间不多了。 「手上就剩下要给未来公婆、姑嫂的长袜和抹额还没做好。」明镜的声音和人一样,细细柔柔的。 「祖母这回缓了过来,幸好没耽误到你的亲事。」她要不小心归西,这一家子可要受到不小震荡,孙女的婚事要不就得抢在百日完婚,要不就得等三年,儿子的仕途也会大受影响,等丁忧三年,朝中也不知道还记不记得他这个人? 就算不为自己,为了这家子,她这老婆子还得多活几年才是。 「祖母会长命百岁的。」明镜也不是个喜欢说话的人,但真心实意的感觉要比明瑾多上很多。 这也难怪,明瑾在鹿儿还未回来之前,算是老夫人跟前最得宠的,她嘴甜又会撒娇,老人家不疼她疼谁呢? 二房唯一的嫡子蘅哥儿向来惫懒,对鹿儿这个姊姊没什么兴趣,寻了借口没来,所以也就没有出现在远沁堂,至于明崇有两个姨媳,各有一女,没有招唤,根本没有机会在明老夫人面前露脸。 明老夫人终于把眼光放到一直乖巧站在明澹身边的鹿儿身上,「我听闵嬷嬷说你歇在碧纱橱里?」 「是,孙女未得祖母的允许,逾越了。」她眼观鼻、鼻观心,感觉的出来明镜和明瑾姊妹的眼光时不时的往她身上溜过来。 明镜的眼神不带恶意,好奇居多,明瑾就多了几分的鄙视和打量。 毕竟她是从乡下出来的村姑,城里人对她有没有多长两条腿还是有哪里不一样的地方肯定是好奇的。 随着女儿后面进来的明澹连忙替女儿澄清,「方才屋子里乱,鹿儿的院子又还没整理,儿子事急从权,把她暂时把她安置在母亲的屋里。」 明老夫人见鹿儿不急不躁,不卑不亢,心里很是满意,「既然住下了,院子什么的也不必整理了,往后就住远沁堂和我这老婆子作伴,」她的眼光滑到儿身上。「丫头,你可愿意?」 明老夫人的话一落地,四处传来细细的抽气声。 温氏就觉得婆母此太偏心了,她生镜丫头的时候就不提了,蘅哥儿是男丁当然得留在她身边教养,到了阿瑾,婆母即便疼爱有加,也不曾说要把她放在身边教养,现在大房的臭丫头一回来,也不知是什么歪瓜劣枣,就要把她往身边放,公平吗? 不能怪她吃味,她爹不过是政通司的右参议,一个五品小官,但老夫人出身可不凡了。 她是闽南大族出身,不说她那已经致仕的爹,兄弟至今一个在户部,一个在中书省,混得风生水起。 由她教养出来的女儿和老夫人教养出来的,这传出去就不一样,将来能物色的对象又更不同了。 她拐了拐没事人一样的明崇,朝他拼命使眼色。 「你这是怎么了,眼睛扭了?」 嫁了个和自己不同心的郎君就是气人,不只帮不了忙,还拖后腿,她当初怎么会嫁给这样的人? 第三十六章 温氏气得兴差没搥心肝。 「阿倩你也别觉得娘做事不公平,鹿儿的爹是个大男人,她又没了娘,人呢在乡下一住十几年,将来想说个好人家怕有难度,我这祖母不帮衬帮衬她,还是你来?」婆媳多年,她还摸不清这个二媳妇的小心眼吗? 当众被捅出来自己的小心思,温氏脸上就有些过不去,「母亲,我这不是什么都没说?我当人家婶娘的不会连这点肚量都没有,您就别让鹿儿笑话我了。」 明老夫人也不再看她,「都下去吧,我累了。」 她不是搪塞,是真累。 等屋里人都告退走了,明澹也把女儿带到外头说话,明老夫人对着闵嬷嬷道,「那丫头住在碧纱橱的一应事务就偏劳你多费心了。」 这是要把她指到二小姐身边侍候,闵嬷嬷又惊又喜,她把这一路跟着大老爷去接二小姐回来的经过,在老夫人面前原原本本的说了,不添油,没加醋,真没想到老夫人会把她给了二小姐。 她能理解老夫人心里对二小姐的亏欠,自然暗暗应下。 是人都想求得更好,她从年轻便侍候老夫人,丈夫去的早,她无儿无女,她也不求什么,要是老了,有人给她送终就好。 老夫人让她去侍候二小姐,这也是有意等二小姐出嫁时,让她当陪房嬷嬷一块儿过去的意思。 在远沁堂外的父女说了一会儿话,无非是叮咛女儿和祖母住在一起要注意的事项,远沁堂离他居住的前院反而比内院要近些,往后他要想来看母亲和女儿还真是便利不少。 明澹也不多说,这一路风尘仆仆回到家,一件接着一件的事,连喘口气的机会也没有,实在也人困马乏了,把该嘱咐的嘱咐完,他便回前院去了。 鹿儿觉得也没睡好,想想晚饭还有一场硬仗要打,歇了逛远沁堂的心思,回碧纱橱去了。 只是她一脚进屋,闵嬷嬷已经领着五个丫头等在那儿,一见到她便下跪请安。 「老奴(奴婢)见过二小姐。」 「闵嬷嬷这是干什么?」喝了小绿递过来的茶润了喉,「都起来说话吧。」 五人起身,站在最前头的丫头自报姓名,「奴婢芳草。」 依序下去叫连天、阿碧、拂柳、古道。 鹿儿注意到那眼下有颗小痣的婢女也在,她叫古道。 既然是祖母指派来的人,她也没二话,让她们留下,所以,她的屋里现在有小绿、花儿、乐乐、芳草、连天、阿碧、拂柳、古道,连同闵嬷嬷九个人。 闵嬷嬷是领头羊,又是老人,碧纱橱的事自然由她统管,小绿就不用说了,是她身边最得用的人,乐乐和花儿来到她身边的时间虽然没多么,也慢慢训炼出胆量和担当。 不管这些新来的丫头原来做的是什么,就让乐乐和花儿管着这些新来的丫头,先看看吧,得用的提起来用,不得用的就当粗使丫头,也碍不着什么。 那晩,鹿儿睡得太沉,错过了洗尘宴,大家都知道她累坏了,情有可原,大老爷归家,老夫人身体好了一半,一桩桩都是喜事,没人计较她的缺席。 在县城,鹿儿总是睡到自然醒,初来乍到,鹿儿没敢太过肆意,第二天清晨,她卯时就起身,老夫人就在她隔壁啊,几个丫头殷勤的替她找衣裳,梳头,洗漱,焕然一新的去向明老夫人请家。 明老夫人由桑嬷嬷扶着从佛堂出来,正要用早饭,一见孙女来,问她昨夜睡得可好,怎么这么早就起身?可缺了什么,细细问过一遍。 鹿儿也一一的回应了。 明老夫人频频点头,这时,嬷嬷来问要不要传饭? 明老夫人让人多备了一份过来,让鹿儿陪着一起用饭。 明老夫人吃得清淡,桌子上几张烙好的饼子,撒上细细的葱花和胡麻,金黄酥化,更配上嫩笋脯、嫩芥菜等几样小菜,就着鸡豆胡麻粥,粥里除了小米还有白莹莹的鸡头米。 明老夫人一看没几样是小孩喜欢的口味,转头吩咐小厨房做了几样好克化又适合鹿儿这年纪吃的菜,香珠豆、茭笋炒木耳肉片、芋头煨白菜和两只烧鹅腿。 鹿儿也不推辞,她一觉睡饱,食欲好得很,不只把两只烧鹅腿都吃了,还喝了两碗浓浓的粥,本来吃药嘴淡,没什么胃口的明老夫人见她实在吃得香,居然也用了满满一碗的鸡豆胡麻粥,这看在侍候的嬷嬷眼中,激动得一下说不出话来。 老夫人有多么没这么开怀的用饭了,果然二小姐回来是对的,二小姐真是老夫人的福星啊! 用过饭,鹿儿扶着老夫人在远沁堂里里外外走了一遍消食,待祖孙回到屋里,正巧赶上明澹和二房的人过来给明老夫人请安。 「姮丫头已经陪我这老婆子用过饭,你来得晚,回去吃自己的吧。」明老夫人心情亮丽得很,有闲情消遣儿子媳妇。 鹿儿从桑嬷嬷手里接过药汁,慢慢呼着气吹凉,没看见明瑾眼里闪过的怨妒和不甘心。 她双拳握了握,爱娇的挤到明老夫人身边,「祖母,阿瑾不依,赶明儿起,阿瑾也要来远沁堂和祖母一起用饭。」 她说得娇憨天真,也不知蓄意还是不小心,手肘一抬就往鹿儿腰下的软肉撞过去。 鹿儿通常有个习惯,她不太喜欢和人靠得太近,尤其是陌生人,对她来说,这位五小姐看着年纪小,还是不熟悉的人,所以她一靠上来,鹿儿就不着痕迹的与她拉开半个手肘的距离,等她眼色的余光瞄到了明瑾的动作,顿时明白她的企图,轻轻一闪,只是闪过她的突袭没错,但没来得及顾上药碗,八分的药汁还是溅了出来,烫着了她的虎口和手背。 鹿儿只皱了眉头,没作声。 「姊姊真不小心,连个药碗也端不住,你烫着了自己不要紧,要是整碗药汁泼在祖母身上,罪过可就大了。」明瑾扬着天真的脸蛋,还不忘落井下石一番。 鹿儿把药碗放下,明澹也赶紧过来关心,见她虎口到手背已经整片红肿。「怎么拿个药碗就烫着了?也太不小心,那个谁谁快去拿凉巾和水盆过来!」 丫鬟婆子动了起来,小绿气愤的扶着鹿儿,拿眼睛剜着明瑾,然后小心翼翼的捧着鹿儿的手朝烫伤的虎口直吹气。 「姑娘……」 鹿儿阻止她还要说下去的话。「没事。」 这样还叫没事?小绿十分的不平,,这些人的眼睛都瞎了吗?几十只的眼睛没看见那个臭丫头使坏? 「姑娘,这地方咱们不住了,咱们回县城去。」小绿说话从来不顾忌谁,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一屋子的人都听了个清凊楚楚,毎个人脸色都不一样。 明老夫人责怪的看了这个没规矩的丫头一眼,但也觉得明瑾不懂事,姮丫头才进门没多久,可别因为这点小事和她离了心才好,「女孩子的皮肤最重要了,可不能有点损伤,桑嬷嬷去把九蛇膏拿来给二小姐用。」 那九蛇膏是京城最知名杏林堂老大夫的拿手膏药,寻常剑伤刀伤,头痛脑热,一擦便能见效。 第三十七章 桑嬷嬷很快就把哪所谓的九蛇膏拿来,鹿儿让古道接过,朝明老夫人道谢,行了礼,也没看众人一眼,让两个丫头抹着退下了。 踏出远沁堂的门槛,鹿儿偏过对古道说道,「你去瞧瞧厨房可有芦荟?若是有,切两片过来,我有用处。」 「奴婢记得大厨房外的菜圃有好几株厨房婶子种的芦荟。」古道也不知姑娘要做什么,既然让她去拿,便撩了裙子,往大厨房去了。 芦荟是好东西,烫伤时,切开芦荟,把汁液敷在皮肤上,没多久就能退红消肿,而且不留痕迹,是最好的烧烫伤药。 而屋子里,明瑾嘟嘴,还不依不饶的嘟嚷。 「笨手笨脚的,连个药端不好,还能做什么呢?」她自为她的小动作都无人发现,很是得意了一把。 她睻暗自得,没想到明老夫人的眼光冷不丁扫过来,最后落在温氏面上。「府里要忙的事情多,你们忙什么就去忙,,往后请安这事就都免了。」 免了请家,温氏觉得多一事不不如少一事,正要答允。 「祖母……」明瑾偎到明老夫人身边,「阿瑾想留下来陪祖母,阿瑾也想睡碧纱柜。」 「小时候问过你,不是说不要?要过年了,你就多一岁了,再过两年就是大姑娘,也该明白什么事可以做,什么事做了徒劳无功。」她的声音带着几分冷冽,她是老了,却没有老眼昏花,小孩子这些排除异己的手段她哪会不知道,但她的心还是很自然的偏袒向了明瑾,没有道破她的小手段。 明瑾气嘟嘟的随着温氏离开远沁堂,姊妹俩跟在温氏后头。 隐形人似的明镜戳了妹妹的额头。「你那点小花招哪瞒得过祖母的眼睛,小心弄巧成拙。」 「我就不信祖母疼我那么多年,比不上一个莫名其妙的村姑。」 「我瞧她人也不坏,你瞧她手红成那样,一声不吭,要是你恐怕早哭死了。」明镜说道。 「我就是瞧她不顺眼!她明明年纪比你小,一来却成了所有人更看重的长房嫡女,我就不信你心里没疙瘩。」 明镜摇摇头,不管了。 虽然妹妹说中了她的心情,可她翻过年就要嫁人,往后一年恐怕也没机会见上一次,又何必在意这些事? 至于妹妹,她以为小孩子打打闹闹,一下也就过去了,所以,对烫伤鹿儿这件事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鹿儿借着烫伤在房里歇了一天。 许是鹿儿每日不辍的陪伴、说笑,基至拿着晦涩的经书朗读给明老夫人听,再加上太医令持续不断的来看诊,明老夫人的病情在年前有了非常显着的进步,在嬷嬷的搀扶下可以绕着远沁堂走上好几圈。 太医令最后一回来看诊时向明澹说道,「老夫人的身子已然无恙,往后只要小心调理,注意保养,便能长保健康安泰。」 明澹喜极,包了个大封红亲自送上,又客客气气的将太医令送出大门,心里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 明老夫人得知这消息,笑得两眼眯眯。「我就说我的姮丫头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她一回到我身边,我的身子就好了,难保我以后还能活成个老妖怪,看着家里的几个丫头嫁人,蘅哥儿娶妻呢。」 身子痊愈的明老夫人心情非常美丽。 「能读经书有什么了不起的,想在京里立稳脚跟靠的可不是这些,她一个粗鄙的村姑,我包准她一个朋友都不会有!」对于自觉被冷落的明瑾是处处看鹿儿不顺眼,她以前的疼宠现在都被抢走了,她不甘愿,她一定要把祖母的宠爱抢回来! 明老夫人的脸色蒙上一层不豫,「瑾丫头,我听西席说你已经缺了好几堂的课,布置的功课也都不交,整天疯玩,先生还说你很多字都认不齐,不如别去课堂浪费时日。真是这样吗?」 明瑾没想到先生会跑来跟祖母告状,她涨红着脸,「谁耐烦整天念那些乏味又无趣的书?还不如逛街有趣。」 「你确定?把不想念书的话再说一遍?」府里的西席用的是大儿的名义请来的,人家要不是看在盐运使的名头上,单凭二儿什么本事都没有的情况下,能请来什么好西席? 不知足的丫头! 以前没得比较,不觉得瑾丫头哪里差,多了姮丫头,好坏怎么就这么明显? 「祖母就是偏心,您的眼里现在只有会过好您的姮丫头,您的眼里还有我吗?」明瑾不管不顾的嚷了开来,手一挥,把茶几上莹白如玉的上好茶具给扫在地上了。 这个家以前没有鹿儿的时候,她和姊姊就是家里最受疼宠的姑娘,她年纪小,祖母更是什么都顺着她,什么好的都会想到她,现在呢,来了个莫名其妙的外人,祖母的心就被她拐走,偏到没边了。 她不要,她讨厌鹿儿,她恨不得她消失最好了! 她自己打碎的东西,可她还有脸哭,干脆坐在地上耍泼,「呜哇……我的手被割到了……好痛啊……」」 要鹿儿说这个明瑾就是个被宠坏了的骄纵小丫头。 明瑾以前只要这么一耍赖,祖母事事都会满足她的要求,甚至给得更多,万万没想到百试不爽的手段今天却不灵了,她只得到明老夫人恨铁不成钢的冷视。 「五小姐身边侍候的人都上哪去了?还不赶紧带她下去上药?」明老夫人环顾一圈。 明瑾身边的嬷嬷、丫头全涌了上来,把哭哭啼啼的明瑾带下去了。 明老夫人伤透脑筋的按着太阳穴,真是个不知所谓的孩子! 两只温软的手指移了过来,替她揉捏发胀的太阳穴,明老夫人闭上眼,「孩子,你是怎么认字的?你那养父家境似乎不很好。」 「养父粗通文墨,他还在家的时候教过孙女设字,但是孙女并没有接受过正规的教育,其实懂的也不多。」青老大的确是认得几个大字的,要不然年轻投军时也没办法替明澹跑腿,进而结成了弟兄。 「要不这样吧,你一个姑娘家家的成天陪着我这老太婆,未免气闷,家里请的西席还不错,你去听听,要是听得合意,就留下来和蘅哥儿一起学习,女孩子多读点书没有坏处。」 「是,祖母。」 「瑾丫头话说得难听却也没错,京城这地儿,很多人的眼睛都长在闲顶上的,你要是没个好才情,就算有个给你撑腰的爹,也很难打进那些贵女的圈子,祖母听说你女红做得好,还曾靠这维生,原先也想着往后多教你一些持家之道,女孩子嘛,这也就够了,所以,我不勉强你要读出个什么子丑寅卯来,咱们也不科考,但是去外头,你就明府的长房嫡长女,别给你爹掉面子。」她不是死板的人,但是这个孙女都已经自己长成生大姑娘了,有自己的想法,也只能边走边看,真不行的时候扶持她一把也就是了。 「谢谢祖母提醒,鹿儿晓得了。」 【第十四章 恶毒阴谋逼落水】 从此,鹿儿的生活了两点一线,明府的小学堂,远沁堂,日子倒也想规律。 只是明瑾也是个倔的,被明老夫人一顿申斥后还真的没再去上课,整日缠着温氏让人带她上街去玩耍。 第三十八章 这日因为是腊八,西席让她和蘅哥儿提早下学,而再上几天的课便是年假,也就是说这一休假便可以休到元宵。 鹿儿脚步轻慢,看着河塘里虽然已经没有夏荷,却仍别有一番味道的水面,听着小绿在她身后叨念要慰劳姑娘的辛苦该做点什么来吃,冷不防有道黑影箭矢一般的冲过来,闷着头笔直的朝着鹿儿撞去! 鹿儿不料有人火车头似对着她冲撞过来,她身旁可就是池塘,大冷天的要是落水,小命绝对去掉半条。 急急的往后退,小绿也骇得扔掉手里的东西三步并作两步,试图用自己的身子把那瞎了眼的丫头撞开,不过,那丫头看见鹿儿往后退,胳臂长伸,竟去抓鹿儿的裙摆,鹿儿再想往一旁逃开已经来不及,就这么让那丫头带着往池塘里摔下去了。 没把丫头撞开的小绿放声尖叫,想也不想的也跳下水去。 几人正在水里扑腾的时候,躲在树从暗处的明瑾慢吞吞的扬着阴冷的笑走到岸边,顺道还踢了一块石子下去。 她笑得甚是开怀。「你得意啊,就继续得意吧,我瞧你还能得意到几时?啧啧,这寒冬腊月的水池可是冷得能把人的骨头冻成冰的。」 鹿儿落水的第一时间就被奋不顾身扑下水的小绿给捞起,小绿这些日子没少跟着卫二学了点拳脚功夫,她吃水不多,只是呛得厉害,「姑娘?」 鹿儿用手握了一下她,面向明瑾。 「你使人来撞我的?」这水,好冰。 这四周的人都被明瑾遣走了,剩下都是她的人,她有把握不会被任何人瞧见。「是我,你又能如何?」 泡在冬日的池子里,鹿儿冷得牙齿发颤,肌肤都失去感觉了,她知道小绿也好不到哪去,她不着痕迹的凑近小绿向她耳语了一番,小绿一呆,但还是照做了。 她把鹿儿慢慢的往靠近明瑾的地方移动,鹿儿也试着挪动,可身穿冬衣,衣服吃了水十分沉重,想移动,迟缓又困难,应该庆幸她们掉下去的地方累积了厚重的泥层,但是没有立刻陷入泥淖里,不代表下一秒钟不会。 明瑾看着鹿儿主仆在里头挣扎,她很开心,却完全不顾向她伸手求救的丫头和救命声音。 那丫头被人当了枪使,扑腾了几下,很快没了声响。 明瑾太得意忘形了,忘记自己就站在池塘的边缘,因为她一定要站这么近才能更大声的。 这个让她处处吃瘪的野丫头,然而让她没想到的是,她正得意着,水里的鹿儿竟在电光石火间伸出一只几乎泛青的手,拉住她的脚,将她拽了下去。 重物掉进水中,溅起的水花四散,躲藏在暗处的丫头和婆子一见到明瑾落水,全都吓坏了,开始大声嚷嚷,明府顿时乱成了一团。 而鹿儿昏迷前好像看到官扶邕的身影。 随后赶来的明家人,目睹了不知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他们家的大殿下纵身跳下水去救人,都懵了。 一团的手忙脚乱之后,家中两个姑娘同时落水,还死了个丫头,明府上工都陷入压抑惶恐和不安的旋涡中。 二房这边听到丫头们把所有责任都推到鹿儿身上的说法,温氏气急攻心,带着人不由分说就杀到了远沁堂想讨个公道。 而这边最先醒来的小绿指证历历,是二房的五小姐趁着二小姐下学途中指使丫头将二小姐撞进水中的,小绿的唇还是青紫的,眼眶含着气愤的泪,身上披着大斗篷,脚下都是炭盆,她仍止不住的发抖。 至于碧纱橱里,明澹亲自把匆匆赶来的太医令送出来。 太医令看着端坐在人家府里首位上面无表情的官扶邕,对着明澹道,「幸好救得及时,令媛的身子还不错,没有性命之忧,但毕竟冬日落水,怕是要好好调养一阵子,少则一月,多则三月,元气才能恢复过来。」 明澹频频颔首道谢,「多亏了太医令大人。」 太医令忽然压低声音,「明大人你应该要感谢大殿下,要不是他出手救了令千金,又把我叫上,情况可就不只是这样了。」 「多谢大人指点!小人感激肺腑。」明澹长揖。 太医令还未能走远,却教气冲冲杀过来要找鹿儿算帐的温氏瞧见,她也不管太医令是谁请来的,胡拉蛮缠着给把人请去了二房,她的阿瑾可还昏迷着呢。 「殿下,时间紧迫,您看?」卫一心里那个焦急几乎要溢于言表。 「不急,等鹿儿醒了再说。」他完全不在乎明府的主子都挤在鹿儿的卧房里,没人出面招待他。 「殿下,整个大营的人都等着您一声令下,要立即开拔的。」 官扶邕瞟了他一眼,不说话了。 北漠狼烟起,军情紧急,他请旨去戍守,会再度来到明府,原来只是想和鹿儿告别,却没想到她会被人撞落水池,他要是晚了一步,或是率着大军直接开拔出征,他这一生就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她了。 一想到这里,他的心就像被人人狠狠的捏住,下一刻就会碎爆那般的疼痛。 「殿下。」 「去让他们做好急行准备,有违军令一律军法处置!」 「是!」卫一领命而去。 这北漠人脑袋是被驴踢了,向来只有在春秋丰收季节才会在边境出没烧杀掳掠,这回却是挑着整个王朝准备要过年的时间点作乱,还有,从京城大军开拔到北漠,就算不眠不休,星夜赶路,也要耗上两个月,大殿下甫接了圣旨军令就阳奉阴违的离开大营,这会儿还在这里不走,这是非要亲眼看见鹿儿姑娘醒了才肯离去啊!大殿下从来都不是长情的人,为什么对鹿儿姑娘却特别在意? 啊……想不通,也没时间细想,卫一施展轻功,离开了明府。 「殿下,小女醒过来了,得知是您救了她,想见殿下一面。」明澹送完太医令回到女儿的房间,怡好见到鹿儿醒过来,关心了她两句,却没办法说更多,因为他得知大殿下即刻要领兵出征,而人却还在这里。 女儿啊,不是爹不关心你,是大殿下领兵之事牵一发动全身,事态紧急! 他赶紧把大殿下救了她,这回儿还在远沁堂等看要见她的事大致说了一遍。 屋子里大阵仗的摆养炭盆、炉火,窗帘也换上更厚的布料,为的就是不让一丝寒风往里吹,屋子里暖得跟三月没两样,鹿儿却雪白着一张脸,脸上别说神采,就连一向有神的眼睛也失去了光芒,一旁的乐乐仔细的在被里给她塞着暖脚的汤婆子。 官扶邕一进来看见的就是这景象。 他眼光扫过去,明澹千百个不愿意,还是让一屋子的丫头婆子都退下,可他不能走,他女儿的清誉还要的,就算殿下「舍身」救了鹿儿,那是另外一回事,现在,不论如何,他得在场。 官扶邕也不管明澹坚持,不论鹿儿这不上不下的年纪,他救了鹿儿,要是传出去,她就没活路了,唯一的一条路只能嫁给他。 但是现在的他还没有娶妻的资格,他有太多要去面对的东西,就算不能去想那些事,他如今要远赴北漠,北漠人剽悍成性,那危险是京里人想象不到的,生死都在瞬间,也不知能否有生还的机会。 第三十九章 他能希望她会好好的,平平安安的长大,如果能,等他回来。 鹿儿还没力气说话,整个人虚弱的躺在床上,看见他,努力的扮出笑脸,官扶邕看着万分心疼。 他也不说什么,从袖子揣出一块巴掌大的黄玉,慢慢放进鹿儿的手里,然后启唇对她说了话,随即身离去。 鹿儿疲惫的阖上双眼,他说,叫她等他。 他要去哪里? 她整个人都像漂浮在海上的小舟,载浮载沉,在陷入更深的黑暗之前,感觉到她手里那块玉透着掌心散发岀一股温暖,像血管一样窜进了她的四肢百骸。 ——是暖玉呵。 明府的两个姑娘都卧病在床,可是整个落水事件并没有因此消停,落水的那个丫头是明瑾院子的粗使丫头,家中除了一个卧床的老母,还有一个幼弟。 人死了,温氏草草给了三两银子让人家去办丧事,白白失去家里唯一能赚钱回来的女儿,那丫头的老母亲拖着病躯喊冤喊到了温氏跟前。 温氏看着披头散发,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老妪,心里一阵厌恶,「给了你三两银子还嫌少,你这贪心无耻的婆子,要不拿着给你的银子乖乖回去,要不,连那三两银子都没有!」 「我不要银子,你还我女儿的清白来,她是个好孩子,怎么可能是那种狠心谋害主子的人?!」老妪本就病得剩下一身骨头,在地上翻滚哀求甚是凄惨,令人惨不忍睹。 温氏身边的丫头婆子都别过了脸,不忍心看。 其实落水一事,处处透着蹊跷,连温氏自己都怀疑明瑾身边的丫头没有说实话,但是女儿现在病歪歪的,她就算想问个清楚也无法。 这边闹的动静大了,明老夫人派了身边的大丫头出来察看,很快把这事回禀了她。 明老夫人也为这件事情烦心着,腊八这样的大节日也因为发生这样的事而无心过了,更别说熬粥四处送亲友邻居品尝了。 是失礼之至的事情。 更遑论日日逼近的年关,看着温氏无心操持,每天只会在她跟前抱怨哭诉,说她身为祖母处置不公,半点没有替明瑾着想,她委屈落了水,却连个说法也没有,直怨她偏心。 很快,那老躯很快被带到老夫人跟前,花白的发,深陷的皱纹,病得就剩一口气了,却是拖着病体来替女儿抱不平。 「我会给你交代的。」明老夫人是不管事,不是不会管事。 她也给老妪看了座。 这件事发生了两天,看着两个孙女都病恹恹的,她的心情哪里好得起来? 她让人把明瑾院子里侍候的丫头婆子全部叫来,鹿儿当天落水,身边就跟着一个小绿,小绿也是要到的。 最后,她还把明澹也叫来。 既然鹿儿没了娘,他这做爹的就得多辛苦点了。 「一个个都给我老实招来,谁敢当着我的面说句谎话,你们这些婆子是见识过我治家手段的,坦白的,有赏,掩盖事实的人送官究办,我也不多说,你们自己看着办!」别以为她没用了,老虎老了,爪子还是在的。 「娘,这还有什么好问的,大伯那丫头不就是记恨瑾丫头吗?恨她一个小孩家家的说了些她不爱听的,这才趁着没有人的时候把瑾丫头推下水的。」温氏不明婆母这还有什么好问的,事实就是这样,难道瑾头还能去把那丫头推下水。 瑾丫头的性子……做为人家母亲的,最了解自己的女儿,温氏心里一咯噔,忽然有那么一丝不确定了。 人群里有个年纪小的丫头开口了,她和那死去的丫头在同一处打扫,两人的家也住得近,她结结巴巴道:「阿玉有一晚回来特别的高兴,她说五小姐答应只要她去帮她做件事,就给她十两银子,我问她什么事,她却支支吾吾,说五小姐命令她不可以对人说。」她磕着头,谁都没敢看,她像这样才有勇气把话说完。 「婢子想既然五小姐说不能问,肯定是大事,也就没问下去了……」她吞了吞口水,看向老夫人。 「说,照实说我不只打赏,还会另外给你家安排差事。」 其实小丫头心里也很挣扎,真说了,得罪二夫人和五小姐,她还有活路吗?这下老夫人答应要给她别的差事,表示她不用在二房讨生活,那还有什么好怕的? 可温氏的脸色除了难看,还阴森森的盯着那小丫头看,像是恨不得要挖一块她的肉下来。 「两天前婢子在厨房帮着择菜,阿玉突然慌张的跑来找我,她说五小姐让她躲在浣花院的池子边上,等二小姐下学然后……伺机把二小姐推下水,阿王说她不敢,可是,五小姐威助她说,她要不做,就让二夫人免了她的活儿,还说她偷东西,要把阿玉送官。」 堂里一片死寂。 「你叫什么名字?」明老夫人闭眼,好一会儿问道。 「婢子叫阿芳。」 明老夫人摸了摸手上的佛珠,望向温氏。「你有什么话要说?」 温氏作势要上前和那小丫头撕扯,「你这谎话连篇、下地狱让阎罗王拔舌的死丫头,敢诬赖你的主子,来人,把她给我下去,打五十个板子!」 阿芳抖得像筛糠,整个头叩在地上。 「够了!温倩,这就是你当家主母的气派和风度,她一个多大年纪的丫头,五十个板子她捱得住吗?不如你去试试?」明老夫人既生气又灰心。 「娘,娘,媳妇怎么能跟这个贱人比,媳妇可是明府明媒正娶回来的二房夫人,她是什么,一个低贱的粗使丫头,五十大板又怎样?我就算打死她,她也不能说什么!」 「你说的没错,主子管教下人,她的确不能说什么,所以,我这婆母管教媳妇,你也应该受着不是?」 温氏瞠目。 「你教女无方,瑾丫头也落了水躺在床上,你就去陪她,没有我的命令,你就待在二房的院子,别出来丢人现眼了!至于瑾丫头,等她身子痊愈再过来领罚。」明老夫人拍板定案。 温氏整个人就像被抽光气力的木偶。 「还有,阿玉没了,你得从二房拿出银子来补贴他们一家子,就五百两好了。」 「什么?五百两?!」温氏干嚎,「娘,我哪来那么多的银子?」 「我知道你有。」明老夫人很斩钉截铁地道。 这老虔婆,温氏咬牙切齿垂头丧气的走了。 明老夫人让桑嬷嬷扶着从榻上下来,走到阿玉娘跟前。「阿玉的事是我明府对不起你们家。」 阿玉娘是垂泪,什么话也没说。 明老夫人挥手让大丫头拿来一个匣子,「这是我明府对阿玉的一点歉意补偿,请不要嫌弃。」 阿玉娘愣愣的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是满满一锭一锭的银子,她浑浊的眼里全是不敢置信。 「这里面是五百两银子,另外,」她厉眼看向外头,「二夫人可把她的五百两银子送过来了?」 一个丫头匆匆的捧着盒子进来,毕恭毕敬的交给了桑嬷嬷。 「老夫人要过目吗?」桑嬷嬷问道。 「谅她不敢出什么么蛾子。」 第四十章 桑嬷嬷客气的把温氏的盒子给了阿玉娘。 阿玉娘拿到这一笔天大的补偿金,又喜又悲又难过又不知如何是好的回去了。 「娘。」明澹走了过来,方才那一出,他一言不发。 女儿刚回来就被人推下水,他内心无比的愤怒,如今母亲替他出面处置了,他只能压下愤怒接受这一切。 明老夫人看了大儿一眼。「我知道你对我的处置觉得不公,但明崇是你弟弟,抢头不见低头见的,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是,娘。」 「我乏了,鹿儿那里就不过去了,你多替我去瞧瞧吧。」偏心,谁都会,可明老夫人对温氏妄想一手遮天的作法却是打从心底的不喜。 要不是看她为这个家操持多年,她连最基本的面子也不想给,让她在二房反省个几天,看看她能不能知道消停。 大房这边算是没事了,二房这边却是炸了锅,温氏回去之后砸了不少东西,还是没能消气,身边侍候的丫头个个避得远远的,怕遭了池鱼之殃。 「我就不相信那个老太婆能把我关多久,眼看着要过年了,这个家少了我操持,哼,看你们怎么过下去?!」气发泄完了,温氏恨恨的说道,随手又把无辜的茶盏给砸了。 让她在许多人面前丢了那么大的脸,这笔帐,她记下了,至于阿芳,她很快回去收拾行李,被调到了桑嬷嬷手下做事。 果然,如温氏想的那样,不到十天,她就出来了。 她又恢复以前那个八面玲珑的管家太太,对着明老夫人更加谦虚温婉,处理起庶务又快又好,对帐、管事不出错。 但是这个年,明府注定和明老夫人想要的阖家团圆有那么一段差距,所以,便草草的过了一个年节。 为了怕把病气过给家里人,已经能枕着软枕起身的鹿儿私底下去给明老夫人磕头拜了年,领了红包之后,就由小绿和乐乐扶着回了碧纱橱。 「是地瓜的香味,花儿,地瓜和马铃薯都烤好了吗?」用来熬药的炉子里埋进了地瓜和马铃薯,鹿儿一进门就闻到香味。 「姑娘,早就可以吃了,婢子已经拿出来,就等你们回来。」 过年了,鹿儿嫌房间里都是苦药味,也让人布置了一番,看着红通通的窗花,一盘好像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糖果糕饼,觉得这才有年节喜气的样子嘛。 「也给祖母和嬷嬷们送一些过去,让她们都尝尝。」地瓜、马铃薯烤得焦香,皮轻轻一剥就能吃。 「老夫人会不会觉得大过年的吃地瓜不吉利啊?」乐乐道。这可是穷人家的吃食啊! 「别想那么多,送过去就是,赶紧回来啊,姑娘我还没发红包呢。」其实鹿儿觉得她已经大好了,但是包括她爹、祖母还有这屋子的丫头们都觉得她还需要养着,她一人争不过那么多人,也只好一直养着了。 她向来不是小气的主子,几个大丫头都给了一串金光闪烁的小鱼,鱼儿口对着口,数数有一二十,每一条都是黄澄澄的金子,沉甸甸的压在手里,另外每人都还有一个超厚的大红包。 所有拿到这红封的丫头都不会说话了。 「姑娘出手也忒大方了。」 「你们喜欢就好。好啦,下去玩吧,做丫头的不必这么辛苦,过年呢,放你们的假,好吃好喝好玩的去,天没亮之前不许回来啊!」她落水这段期间,她这些丫头们几乎十二个时辰的轮值,她看在眼里,感动在心里。 姑娘都这么说了,小绿等人只好退到门外。 「姑娘的好意,不如这样,留两人在门外,一个时后另外两人过来轮替。」小绿不愧是贴心忠诚的大头头,她安排下去,没人有异议。 屋里的人好不容易清空了,鹿儿躺在铺了柔软锦缎的椅垫上,膝盖以上盖的是小羊羔皮被子,炭盆把屋子烘得跟夏天一样,吃食随手伸去就有,这不就是她长久以来希望能过上的闲适日子吗? 她想到了官扶邕,她在京里过得无比舒适,那他呢? 她心头一阵恍惚 枕头下是他年前报平安的信,透过卫二交到她手上,每天她都要拿出来看个几遍,这时她又想到卫二因为没能跟上去北漠,足足摆了好几天后宅怨妇的脸给她看。 对他来说,男儿最想做的就是建功立业,让他一直跟在个小姑娘的身边,算什么事? 鹿儿并没有见过真正硝烟弥漫,杀声震天的战争,只是从前世的网路窥到一些残酷和流离失所的悲伤,冷兵器的战争和现代动不动的生化、核武器不一样,是以命相搏,血肉横飞,更甚的,还不只这样。 如果可以,她一点也不希望官扶邕上战场。 收到官扶邕的信,她很快就给他写了回信,虽然一开始真的不知道要写什么,可是写着、写着,居然就写了厚厚一叠,希望他不要觉得她罗唆才好。 日子过得飞快,一个月后她又收到官扶邕的信,信里告诉她北漠的风光和景致,游民和牧马,对于战事什么的却一字不提。 鹿儿还是很努力的始他回信,告诉他府里面发生的事,告诉他春天了,明府里的花树开得好灿烂啊,告诉他她想在京城开银楼的事情,要不然觉得自己要发霉了,斟酌又斟酌,写了又写,一封信当成连续剧里那样,一天写一点,一天再补一点,然后才觉够了,把信封起来,让卫二去驿站寄信。 不过当她装信的匣子还未满,官扶邕却不再来信了,不管她再写多少信,都像石沉大海那样。 想不出原因,不过还是不间断的给他写信,道家常,说些她自己都认为繁琐的小事,就这样写吧,写到哪天她想喊停了为止。 她的身子已经大好,也实在不想继续关在家里,征得了明老夫人的同意,带着丫头和卫二、李善和阿磊,第二回出了明府的大门。 明老夫人对于这个回归的孙女多是有些疑问的,她一个丫头,说是养在百花树那个乡下地方,身边却有着三个丫头、两个小厮,还有一个看起来武功深不可测的护院。 根据大儿的说法,这丫头是有些身家的,那些身家都是她自己赚来的,问大儿她究竟有多少家当?大儿伸出五指。 她以为充其量是五百两这个数,五百两算是小有积蕾吧,不过大儿大摇其头,让她再往上猜。 她一狠心直接往万字头上跳,大儿捻了捻他那两撇小须,「大概就这个数,至于有几万两银子,我就问不出来了。」 明老夫人至此无言。 不只是她,应该是整个明府的人都不晓得这个秘密吧。 看着休养了好几个月,气色已经恢复如初,甚至比几个月前还要好的二孙女,她以为,这个丫头也许是她几个孙女里面最让人意外不断的了。 鹿儿带着几个丫头坐着明家马车走走逛逛,虽说没有一定的目标,但小绿却发现姑娘似乎是锁定了城东勋贵和大官居住的那一块区域,而且只要看见门面不错的首饰铺子就会进去闲逛一番,然后两手空空的出来,逛得身为丫头的她们都不好意思了起来。 第四十一章 店家那眼神,真的必须要有很强大的心脏才能扛得住啊。 不过一而再的重复下来,几个丫头也就当成日常的画风了。 鹿儿也不是只往珠宝铺子钻的,瞧见好吃的,她也会吆喝所有的人叫上一桌菜,好吧,阿磊和李善那两个臭家伙还是坚持不能和主子同桌吃饭,倒是乐乐和花儿日积月累的被鹿儿洗脑,逐渐有松口的倾向。 等回到明府,鹿儿打散了头发躺在床上时,仅有的想法就是—— 要在这京城立足果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随便一间城东的铺子往里走,要不是金碧辉煌,要不就是辉煌金碧,每一家都有它的风格和独特的味道,再来,从那些伙计口中也得知,城东的铺子是一屋难求,随便一家铺子看着不起眼,但都是有强硬后台的。 她想开铺子,钱滚钱多好,再来,铺子要是开了,多少有些事让卫二去忙,也才不会镇日把两个可怜的少年操练得叫苦连天,讨救兵讨到她这里来。 不过,没找到铺子也在情理之内,城东嘛,要是这么容易就到,也不叫城东了是吧?她找不到,京城里有的是仲介的牙人,再说,真不行,商业区的城南也是可以考虑的,双管齐下嘛。她决定明日就让卫二去找牙人。 【第十五章 明澹绣弦继母进门】 北漠。 主地的营帐和所有的将士都设在北漠军和秦临大军对峙的山背处。 日前一场激战,北漠军乘地势优越之便让秦临大军吃了小败仗,不久之前,卫一率领的前锋营烧了对方的粮草又潜进马场,砍断马匹全部的缰绳,放跑了那些难驯的骏马。 「要是能把那些北漠马都赶到我们这里来就好了,只是那些马也太不听话了,火一起,跑得无影无踪。」主帅帐里说话的曹必是官扶邕的随军副将。 「赶回来也没用,北漠马性烈,虽然是好马,赶回来,要吃要喝要拉,我们没有人手,也没有它们的粮草。」官扶邕的桌上放着巨大的沙盘,他的脑每里都是几日后对战的战术。 经过几月的历练,他身上贵公子的气质已经完全砥砺成了坚毅的轮廓,他的雷厉风行让本来还对他颇有微词的老将士们很快收起了轻慢之心,接连几次赢得胜利的战事之后,所有的将军士卒,再也没人敢不把他当回事了。 「将军,这是驿站送来的军情汇报。」卫一还是瘫着张脸进了营帐。 「放着。」官扶邕仍看着舆图,眼睛挪都不挪一下。 「有重要的军情。」卫一把所有的卷宗都放在属于官扶邕的小几上,刻意加重了语气。 官扶邕终于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曹必识趣的退了出去。 「将军您慢慢看,属下也出去了,您放心,一时半刻都不会有人来打扰您的。」卫一出去,还很贴心的把营帐的帐幔子给放了下来。 官扶邕逐一翻过那些军情情报,然后看见一封眼熟的信,从中挑了出来,有点迫不及待的折开信封。 鹿儿的信说是信,比像流水帐,她总是把明府及她周遭发生的生活点滴都写在信上,他看看,就好像他还生活在她的身边,未曾离开那样。 「想开银楼啊……」他轻敲椅子的扶手。 他记得在县城的时候她就说过,等他那翡翠矿开始出产翡翠,定要用成本价供应她,他还一口答应过。 至于铺子地点难找,倒也不是个事儿。 他把信重复看过几遍,收进一个十分精致的匣子里,里头已经堆积了不少的信,而信封都是一样的。 不同于后宅刻意经营出来的风平浪静,书房里的明澹是有些坐立不安的。 这样的情绪持了好些日子。 端午都过了,眼看没几个月就该吃月饼了,他的官位却始终没有复职的消息。 这大半年他几乎是能使上关系,有那么丁点交情的人都去拜访过了,就连请求销假复职的文书他也往上送了,但是下场都一样,都是石沉大海。 然而,他还有一层压力,来自明老夫人的。 「你以前总是拿公事繁忙,拿女儿还未寻回,不娶妻纳妾当借口,如今鹿儿回来了,你也在家待了大半年,趁着朝廷的任命还没下来,你也该好好想想自己的终身大事,续弦虽然不比正妻,可也是要和你过一辈子的可人心,不能潦草随意,所以,娘自己拿主意,替你相看了好些姑娘家,从中挑了几个不错的,你拿回去看看可有看对眼的,要是有,娘立马请官媒过去替你说亲。」大儿难得长时间在她眼前,明老夫人想到了这件悬而未决的大事,把儿子叫来,一番苦口婆心。 明澹瞧着他娘手上那叠不知谁家小姐的画像,心里喊苦。 「娘,这事不急,鹿儿回家没多久,家里的人还认不全,儿子觉得没必要这时候添人,再说,我要续弦,女方必得经过鹿儿同意,否则宁可维持现在样子。」不是他保守,继室虐待前子女的事情时有所闻,他也没想过要因为旁的事务分了自己对女儿的心。 「女儿能陪你一辈子吗?」明老夫人对儿子的死心眼很不认同,再说,这话是想糊弄谁,鹿儿回府多久了,人还没认全?找理由也找个能说服人的,以为她老了,脑袋糊涂了吗? 错,她明白得很。 「娘,这事我自己有分寸。」 明老夫人见儿子跟她硬扛,气得摔了矮几上的茶。「你这不孝子,你,你就眼睁的想让大房断子绝孙?成为绝户吗?行,等我这两眼一闭,瞧不见了,就随你去吧!但我还在的时过候,说什么你都得听我的!」 明澹没想到老娘会突然发飙,忍耐着说道,「要不这样吧,那些画里的姑娘您了解的比我多,您得空就帮儿子瞧瞧吧。」 「我瞧中意是有用吗?又不是我要娶妻!」明老夫人非常坚决的把那叠画像让明澹的随身小厮拿回他的书房里,哼,就算一天只看一张,老娘不相信你一个也看不上! 鹿儿知道父亲被祖母逼婚,其实,她还满能体会祖母的心情,她身为女儿,再细心,也有许多事情顾不上,要是真有好的对象,她并不反对她爹再娶。 炎热的六月,明府倒是有椿喜事,那就是二房的明镜要出阁了,一个月前温氏就为了大女儿要出闺忙得脚不沾地,女儿有了好的归宿是喜事,可她笑不出来,明瑾还让明老夫人禁足着,这都几个月过去了,就是不松口让她出来,好像完全忘记她还有这么个孙女儿。 大女儿要出嫁,温氏娘家亲戚是一定会到的,要是来了府里知道小女儿被关在院子里,谁也不许见,这要她怎么做人,怎么去解释女儿是被大房的贱人给害的? 为此,她不断的去恳求明老夫人让一直禁足在院子里的明瑾出来。 明镜也跪在明老夫人面前,说她就要出嫁,往后再见妹妹的机会不多,她相信妹妹经过这段时间的省思,知道错了,请求祖母看在她的薄面上让明瑾岀来吧。 明老夫人还真是看在明镜的面子上给明瑾解的禁。 第四十二章 鹿儿有几回下学的时候碰过明瑾,两人错身而过,和陌生人无异,鹿儿感觉得到明瑾表面看着谁悴不少,可每当她从明瑾身边经过,她那仇视的目光都像是要灼穿她似的。 不过,就算明瑾把眼珠子瞪得凸出来,鹿儿也不在意。 明镜的喜事热热闹围的过去了,当亲戚看见明府老大居然也一身风采的招待客人,问题就冒出来了—— 「怎么还在府里呢?这老夫人身子无恙,不该销假回衙门去了?」 「这不是还没着落吗?」 「这当官的最怕这个,家里一有事,空缺可有多少眼睛看着等着要递补上去,你一让出来,那位置就没你的份了。」 「得了得了,今儿个人家喜事呢——」有人看不过,把话题扯开了。 明镜的三朝回门后,明澹去见了明老夫人。 「娘,儿子觉得这两位小姐不错,就请您去帮儿子询问意欲如何,不过,儿子现在没有官职,闲居在家,她们要是还愿意嫁,儿子便娶。」他的条件很简单,坦白告知他现在的处境,女方要是愿意,便结两家之好,若是有所疑虑,也不勉强。 明老夫人没想到大儿这么爽快,怕他又反悔,她立即让官媒去海、夏两家探口风。 夏家老爷是太常寺少卿,正四品的官,掌管宗庙祭祀之事,夏小姐是夏老爷的嫡次女,因为眼光高,一直拖成了大龄姑娘还乏人问津,海家则是普通的书香门第,家里虽有薄产,但是这位海小姐父亲早逝,家中唯有一高龄老母和四个弟弟。 她因着要照顾母亲,为了培植四个弟弟,这一拖,把一个青葱岁月 的小姑娘拖成了乏人问津的老姑娘,只是她的努力没有白费,海家四子,两人为秀才,两人为举子,乡里交相称赞她的贤德。 果然,煤婆一去了夏府就碰了一鼻的灰,人家一听说明澹虽有官职,目前却闲居在家,无法复职,很快的拒绝了这门亲事,再去了海家,海家小姐听说明澹是为母侍疾,可明老夫人奇迹似的痊愈了,他却到现在还复官,海小姐没有立刻拒绝,只说要考虑。 明澹一听说结果是这样,他还反过来劝慰明老夫人,「这种事急不来的,没有缘分的话强摘的果子也不甜。」 「你这混球就盼着是这结果是吗?」明老夫人瞪眼,气到说不出话来了。 然而,出人意的,海家四兄弟慎重的联名递了蛄子,求见明澹。 明澹把四兄弟都请到了书房。 不说海家四兄弟被明澹的翩翩气质给唬得一愣一愣的,待说明来拜访的缘由,居然是替自家姊姊来相看姊夫的。 四兄弟看得出受过良好的教养,身上穿的虽然不是什么锦绣绸缎,只是细致的棉布衣,然而温文尔雅的外表,相谈之下更是言之有物。 四兄弟对明澹的印象也很好,信手拈来的渊博学问,有问必答,甚至知道他们有意更进一步求仕途发展,也不吝指点他们官场上的阴暗和处事诀窍。 当四人不得不离开的时候都觉得时间飞逝,恨不得能再继续和明澹深谈下去。 没几日,海家答应了这门亲事。 儿媳妇还没进门,明老夫人已经乐得整天笑逐颜开,对谁都好脸色。 为此,明澹还去找鹿儿谈过心。 「爹,女儿虽然还未见过那位海小姐,但是由海家人的拜访可以看得出来,他们对这件亲事的慎重,您如果觉得不差,有相看人家的心,不如女儿去请祖母办个赏花宴还是什么的把人请来府里,你们聊聊?」 明澹的老脸撑不住了,还相看呢,「哪里需要这么烦,她的相貌等看过、还挺不错的。」虽然看的是画轴。 再说能把四个弟弟培成这般出众的人才,姊姊还会差吗? 哎哟喂啊,鹿儿替她爹高兴,看起来这桩亲事是能成了,那她就要有个娘了。 而明澹这里也放下一颗老是吊着的心,他真心想过要是鹿儿看不上那位海小姐,那他该怎么办? 明、海两家的亲事就这么定了。 尽管明澹娶的是续弦,海氏是填房,但是排场并不亚于当年迎娶元配的待遇,在金桂飘香的八月,明澹将海氏迎进了明府大门。 这排场让温氏眼红得很,看起来明老夫人为了长房娶亲把自己的私房全贴了出来,这心偏到没边了。 她以前就知道老夫人偏心,不过是个继室,随便一抬轿子过来也就是了,聘礼还足足给了二十六抬,这是想要把家底掏空吗? 她为这个家做牛做马,辛苦持家,自己落不得半点好,却便宜了别人,她心里的不满越来越大。 鹿儿头一遭见到海氏,是她成亲后翌日由明澹领都会来敬茶认亲,一袭水红粉绣石百榴百子的拖地长裙,外罩银缎蝉纱丝衣,红翡滴珠凤头金步摇,耳上是同款红翡滴珠坠子,瞧她脸蛋面如银盘,色如春晓之花,虽只是蛾眉淡扫,却面如桃花。 她爹瞧着脸上都是掩不住的喜色,看来对这位新妻颇为满意。 海氏给明老夫人磕了三个头,敬茶,明老夫人抿了茶,给了一个红包,显见她也是满意到不行。 二房与她算是平辈,互相见礼、赠礼之后,海氏终于见到了令自己心里忐忑的继女。 鹿儿笑逐颜开的行礼如仪,接过海氏的见面礼,「母亲,往后就要偏劳您多看顾着爹爹了。」 她这继女身姿窈窕,眉眼格外灵秀,杏眸中波光流转,唇形丰润饱满,身穿玫瑰色裹细柳的立领薄衫,乌发插着嵌绿松石的玉孔雀簪,再无其它饰物,只是随意的站着,那优雅的身姿却像名士丹青下的一株青兰,透岀她的良好教养。 老实说她没料到这继女是这般的长相,远远胜过这屋子里所有的姑娘,但是她不骄不躁,笑盈盈的站在老夫人身边,对着她释出善意。 也许,这个家,往后不会太难熬才是。 这晶,卫二由前院递话进来,说牙人在城东找到一处铺子,问鹿儿可有空去瞧瞧?鹿儿把手上的信用火漆封好,正想叫乐乐把信交给卫二,这下既然要岀门,顺便经过驿站把信寄岀去就是了,就省了卫二多跑一趟的腿。 让人很意外又惊喜的是这间铺子正位在城东最热闹的大街上,车水马龙,人群摩肩接踵,距离御街也就两个胡同的距离。 「这么好的店面居然要顶让?」鹿儿吸了一口气,这地段、这铺子,除了店面,后头还有两个小院,据说原本做的是绸缎铺的营生,赚了银子,却不耐烦再侍候那些人难搞,要求多如牛毛的贵夫人、贵太太、贵小姐,想回老家享清福,这才想把铺子卖掉,这买卖也就正好落在鹿儿委托的牙人手上。 「姑娘要是看上眼,价钱一切好商量,姑娘要是看不上,可就要便宜了别人了。」牙人很懂得顾客的心理,也不催促,让鹿儿慢慢的逛,慢慢的看,再拿主意。 「这么大的铺子不知开价多少?」做珠宝生意铺面一定不能小,除了前面招待顾客,东西花样要多,要新奇,要设两个包厢,让客人慢慢挑选,除此,她还希望能在后面有个打造金银器师父的作坊,这个铺子完全符合她的需求。 第四十三章 最重要的是,这铺子的格局只要稍做添加更改就可以开张营业。 牙人伸出一根指头。「一万两银子,这是半买关相送的价格了。」 门外的卫二听着心直抽痛。 这铺子起码值三万两银子,曾有个番国的商人还喊价到五万两银子,爷都没出手,现在用区区的一万两银子就给了鹿儿姑娘,爷对姑娘的心意,会不会太过了? 他想想爷的年龄,又想想姑娘的,很用力的摇起了头…… 这可是能日进斗金的绸缎铺子啊! 鹿儿就考虑了一秒钟,几乎是瞬间便答应了。 这么好的铺子不买是傻子,这是其一,其二,它实在太合她的心意了。 买卖契约完成,一手交钱,一手交铺子,前绸缎铺的老板还留下一名的掌柜和伙计,鹿儿和他们谈过后,决定暂时把掌柜留下,他在这里做惯了掌柜,认识的人多,她也不用再让人从头学起,单是这一项就省力不少,若将来他行事要是有什么不得当的,再来汰换就是了。 倒是伙计,一个肯定是不够的,阿磊性子躁,干伙计不合适,李善是识文明字的,她一直觉得把他当成小厮放在门上委屈了他,就让他先跟着掌柜,将来看他做得怎样,又或许这会是条适合他的路子。 鹿儿有了新的努力目标,而且这还是她的第一家铺子,哪能不全力以赴?所以,她经常出门,天色擦黑才回到府里。 对于她的早岀晩归,她事先和明老夫人通过气了,明老夫人起先是不怎么赞成的,一个姑娘家整天在处面跑,不成体统,然而听到她在城东买下一间铺子想做生意,她就沉默了。 当年大儿被冤枉下狱时,家产充公,家里那个惨况,她现在闭着眼睛,有时候都还会想到她和么儿一家相依为命,吃糠咽菜的苦日子。 府里这些年因为大儿的官运不错,是能过上一把好日子了,可她没忘她当年捡拾菜市黄叶子煮食的艰苦岁月。 知道鹿儿和一般的官家千金并不一样,她有能力盘下城东那权贵集地的铺子,实在不容易,不要求她真能赚钱回来,打发日子也是好的。 所以,鹿儿就在明老夫人的眼皮子下忙了起来,她这一忙,也就有些顾不上府里了。 看着她一天到晚往处跑,温氏看不过去,只是,她面临着非常致命的危机,那就是她的家权就要被海氏那个狐狸精夺走了,所以她哪有空去理会大房那个嫡女都出去做什么了。 她家管得好的,明老夫人却心血来潮,拉着那刚入门的海氏,把她叫到远沁堂。 「以前大房没有女主子,这个家都由你管着,你着实也辛苦了,大房如今既然有了当家主母,没道理还让你管着大房的帐和人,如果海燕是个不得用的,我也没话说,但是她能扶持四个弟弟长大成人,对中馈之事烂熟于胸,我想也该让些你分点忧。」明老夫人手里拿看佛珠,指头慢慢的拔着。 「大嫂来到我家,府里的事又怎么会有媳妇熟练,媳妇管着管着也习惯了,何况大嫂和大伯还新婚燕尔,替大房开枝散叶才是首要的事嘛。」她才不要一个女人来分她的权,早知道大伯要娶这女人进门的时候,她就该强烈的反对。 温氏没想到的是,即使没有海氏来分她权,也会有其它的女人,她是二房的主母,即便兄弟没有分家,大房也缺少女主人的前提下,她掌中馈,能是代掌,当然,在过惯了一呼百诺,穿金戴银,想拿多少好处回娘家都没有人查帐的痛快日子之后,要她把咬在嘴里的肉吐出来,没门! 她没想到的是,要是她痛快的权力交出来,大房会记着二房替他们管家的辛苦,继而把这份辛苦一直记在心里,将来有好处总不会少了他们一份,但是温氏想的却不是这样。 「替大房开枝散叶自然紧要,但是学着当起大房的主母也是她的本分,要是哪天我闭了眼,他们兄弟分家,总不能还由你管着大房的中馈吧?」这是不愿意啊,这些年明老夫人虽然躺在床上居多,也看得出来温氏一直是把大房的产业当成自家的,她大概从来没有想过明澹夫能把元配的嫡女找回来,然后又娶了继室,一家子团圆。 不厦意这些年明老夫人虽然轴在床上国多,也看得出来温医一点是把 现在要她把权力分出来,等于是要割她的肉。 海氏静静听着,不插一句话,她这些时日表现出来的温婉与进退气度,让明老夫人十分欢喜。 可也因为大病过一场,让明老夫人觉得人生无常,哪天她真撒手走了……所以她才想着是该把大房的中馈收回来了。 管得好,是大儿得了贤妻,要是管不好,趁她还有一口气的时候还可以点拨个几句。 「二房一家子的糟心事还不够你操心的吗?你啊,不如多花点心思在崇儿身上,他也能多点时间在家里,不会整天流连在外了。」说起来她这二媳热衷于后宅的权力,但就是抓不住夫君的心,要不哪会姨娘抬了又抬,净往后宅塞女人? 「媳妇知道母亲的意思了。」明老夫人开口要地交出管家权,看着是铁板上钉钉的事了,哼,反正,寺房的东西她该拿的也拿得差不多了,她就不相信自己把一堆烂摊子扔给只会在明老夫人面前扮小白免的海氏,她还笑得出来,就让她去焦头烂额,看她会不会来求自己?! 管家权交出去了,但搁在温氏心里头的是明老夫人打比喻的分家一说。 她心里的盘算打得啪啪作响,府里往常是靠着大伯的俸银在养家的,可这回,他回家侍时间也太长了,听说朝廷目前把全副的心力都放在对付北漠的游民族,宫员升迁几乎停滞,也就是说,大伯的复官之路可能遥遥无期,也可能从此变成赋闲在家的白身。 大伯一旦没了官位,代表府里就会断了收入,这可是恶梦啊! 她好不容易把二房支撑起来,可不能让大房给拖下水。 她得好好合计合计…… 【第十六章 凯旋而归遥遥相见】 海氏收回了大房的管家权,她心里清楚这明府和她那人口简单的娘家是不一样的,果然,帐本不看还好,一看,许多东西都对不上号,库房里要什么没什么,这是整个被搬空了。 她没把事这往婆母面前捅,捧着帐簿和钥匙去了明澹的书房,也不知明澹和她说了什么,回到正房,她便理起事来。 她把大房所有负责各个差事的管事嬷嬷叫来,告诉她们往后府中的庶务不再由二房代管,所有该汇报的事都由她来决策,但是即便换了人,该做什么还是继续做什么,另外,她让管事嬷嬷把近一年的帐册全部送上来,她要看。 她脸上始终挂着微笑,好像没什么事情能难得倒她似的。 熟知风冋的管事嬷嬷无疑虑,大房有了主母,她们听谁的,非常清楚又明白了。 这时北漠传来捷报,官扶邕打了胜仗,不日就要凯旋回来。 第四十四章 这消息不只让朝廷上下松了一口气,就连身子骨不是太好的皇上也和群臣举了杯,一起同贺,而京里不是太清楚战情的百姓一得知这消息,更是欢欣鼓舞,这可是本朝大皇子殿下首次领军讨伐北漠人得胜归来,大殿下是英雄,是奉临朝的战神呐,往后有他守护着皇朝,百姓们还有什么好畏惧的? 鹿儿比百姓们早些从卫二的口中证实官扶邕打胜仗的消息,她也不多问卫二是通过什么管道得知这消息的,卫二比她还牵挂着官扶邕的安危,他有自己的消息管道,真的没什么。 她衷心替官扶邕高兴,不是因为得胜归来能得到多少赏赐,而是他平平安安的回来,这让她牵挂了一整年的心终于落到实处了。 令她高兴的除了宫扶邕即将归来,她布置妥当的珠宝铺子也择期开幕,不说客似云来,摆放在柜台的各式珠宝首饰环钗,成色、水头、雕工都是最好的,饰品花样精致创新,分量十足,选用的宝石都是上品。 她相信自己的眼光,也相信京城那些贵夫人和勋贵人家一传十十传百的传播能力,闷声发财,指日可待。 就算她为了铺子每日都早岀晚归,她放在家里的花儿见到她回来,除了热食热巾子,也能把府里的动静描述给她听,所以,她对家里发生的事情并不陌生。 她爹这新妻子看起来是个有能力的,据说她把库房里缺少的东西列了一张长长的单子,客气的送到温氏手里,没有言明要她何时把这些缺顶给补上,她只是告诉温氏,你从大房里拿走了什么,她都知道。 不欲追讨,是明澹的意思。 他念在温氏为他管家多年,那些个金银财帛,就当酬谢她的辛劳。 但是被悄悄打了脸的温氏脑袋里可不这么想,她也没征求过明崇的意见,决定要和大房分家。 鹿儿陪着明老夫人用早饭的时候,亲耳听到温氏破爷沉舟的说要分家时,着实愣了好一下。 一桌的人也都放下了碗筷。 明老夫人没想到温氏会提出这么荒唐的提议来,她看着大儿平静的脸色,二儿没反应过来的表情,问道,「这是你们夫妻商量好的决定?」 明崇摇头,昨夜里妻子彷佛跟他提过这一桩,可他从外头吃了酒回来,脑子里昏沉沉的,实在不记得她到底说了什么? 分家?这女人是好日子过太多,嫌腻味了是吗? 「娘,这事,我没应。」 「你没应,那就是温倩自己拿的主意。」她想过点恬淡安静的日子怎么就这么难,这二房的糟心事,一桩又一桩的,她真的厌烦,也失望透顶了。 「娘,儿子不分家的,我和大哥的感情好得很,您别听她的!」明崇对妻子实在喜欢不起来,年轻时,还有几分明媚体贴,可相处的日子长了,却不幸的发现她的缺点远远多过优点,可都是老夫老妻了,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了,日前,他也知道妻子的管家权被娘收回去给了大嫂,但这不是本来就应该的事? 她咆哮不满,说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骂娘偏心,口不择言说了一堆难听的话,他不想听,又躲了出去。 今日难得陪着娘吃顿早饭,这婆娘却擅自决定要分家? 她真厉害,顶天了!明崇都气笑了。 「澹儿,这分家的事你以为呢?」明老夫人问了明澹一句。 「娘说什么,儿子听着就是,如果二弟赞成分家,娘,您就跟着儿子住吧,这么多年来儿子都没能在您膝下承欢,可好?」」明澹看了海氏一眼,见她悄悄的点了头,还给他一个鼓励温婉的微笑,话就说出了口。 温氏可没打算放过丈夫。「还不想分?你瞧,人家这样才叫一家子,你这姥姥不疼,爹娘不爱的算怎么回事?」 明老夫人抬起了眼,声音很慢。「要不是看在你替明家生了镜丫头、瑾丫头和衡哥儿,我就让崇儿把你这种无德的女人休回家去!」 这话重了,温氏一噪子嚎了出来。 而明崇毫无办法可想,妻子是无法休离的,真要休了她,孩子们怎么想?往后怎么在京城立足?他那个气啊,热血直往脑子里冲,「要分家是吗?分就分!」 明澹严肃的看看二弟。「说话要经过大脑。」 「大哥,我决定了,今天这家不分,这婆娘不会消停的,她要分家就如她的愿,以后看她怎么作死!」 几日后,明府请来族老做见证把家分了。 两边产业各自独立,这间宅子原本是明澹置办下来的,老实说二房根本没权力要,温氏却极其无耻的叫来她娘家人,说二房拖儿带女的十几人要吃饭,还不包括下人,要是没这宅子,没法活下去了。 明澹也不欲纠缠,看在明崇的面上,折成银子让他们搬了出去。 只是这一折,田产庄子缩水了大半,等于明澹这十几年来的努力都打了水漂。 分完家产,明老夫人在床上躺了好几天。 「夫君,往后我们的生活该如何是好?」海氏回到两人的房里,悄悄问道。 「往后要让你跟着我吃苦了。」明澹心存歉疚。 「只要有你,无论怎样,妾身都不觉得苦……」她语声真挚。 不说海氏打起精神如何的开源节流,缩减府中不必要的冗员,夫妻感情又是如何的融洽和美,在鹿儿以为二房搬出去之后,这个宅子就剩下四个主子,下人甚至比主子还多上几倍,光是花在请人打理的金钱上就是一种浪费。 但是,这宅子是明府的门面,真卖了它,爹的面子上又怎么过得去?祖母又会怎么想?于是她悄悄给海氏拿了二万两的银子过去。 海氏那个惊讶就不用说了。 「就说是您自己攒下来的银子就是了。」鹿儿给她出主意。 「怎么能……你哪来这么多银子?」 「做生意得来的。」 海氏真的相信她的说词,这段时日,她看得出来这继女是个好的,从来没给她找过麻烦,甚至不管她做什么都站在她这边。 「别跟我爹说,要不他要愧疚半天了。」 偷偷地,海氏还是把这事跟丈夫说了。 明澹抱紧了妻子,心里溢得满满的都是感动,他的妻女什么都没说,却在他最艰困的时候用行动支持他,得妻女如此,夫复何求? 鹿儿原本打算起身后吃过东西就要去铺子的,可小绿期期艾艾的说了,「姑娘,今儿个大殿下回京呢。」 「哦,你怎么知道的?」她都不知道。 「卫二一早就去一家地势最好、视野最佳的酒楼给您预定了位置,而且是二楼临窗的位置,往下看就能瞧见大殿下英明神武威风的姿态。」 这小妮子看来比她还热衷。 「去吧、去吧,说什么也不能便宜了其它姑娘!」小绿豪情万丈的说着。 「那就走吧。」这仗打了快一年,她还真的挺想他的,他变瘦、变黑还是哪里不一样了?亲眼去看看,就像小绿说的总不能便宜了其它的姑娘。 第四十五章 小绿欢天喜地的跑去收拾,然后挑了件鹿儿最喜欢的衣服替她换上,她知道鹿儿不喜繁琐,挑的衣服也是以轻便灵动为主,簪子,也是素净的居多……可是姑娘那白皙纤长的手指在她挑出来的数根簪子和步摇中竟然一个都没看中意,倒是拿出她一直珍藏没去动过的匣子,拿出那支华丽的玫瑰晶嵌珍珠水晶簪子,压裙的是一块日永琴书玉佩。 果然,姑娘许么不见大殿下,还是会想表现自己最美的那一面给殿下看吧。 小绿很理解,也深以为然。 鹿儿到酒楼的时候,四周已经没了落脚的地方,幸好卫二和阿磊几人都非常得力,让她顺利的进了酒楼定的位置。 外头的人群本来就骚动着,但是官扶邕一出现,骚动更是源源不断。 军队驻扎在京郊城外,只有主帅和一小队的人马能够进宫面圣,只见马匹高大神骏,队伍长枪闪着嗜血的光芒,将士们铠甲披身。 官扶邕戴着头盔,银色的铠甲在日光下闪烁着冷酷的光芒,他一如既往的板着面瘫的脸,却让不少女眷都羞红了脸。 这是他们奉临的英雄,保卫了皇朝的将士,欢呼声一路不断,街道两旁有无数的鲜花朝着队伍扔去,被花扔到的士兵觉得很开心,调皮的朝着扔花的姑娘眨眼,眨得姑娘心中更是小鹿乱撞。 官扶邕绷着一张被风霜磨砺过的五官,抿嘴,眼神余光却在经过一条街道时看见酒楼上有个凊丽的人影。 他惊奇的瞪大了眼,那丫头就靠着栏杆,使劲的给他挥手,怕他没看见,还让身边的丫头都拎着帕子朝自己挥舞。 她也很快发现官扶邕的视线,宫扶邕不知道自己脸上的表情有多精彩,只看见鹿儿把两手圈在嘴上,用口形对着他喊道,「欢迎回来!」然后给了他一个灿烂明艳到极点的笑容! 队伍很快走远,鹿儿没能看到宫扶邕木然的嘴角慢慢拉开,噙起一抹异常温柔的笑容。她还戴上了他送的簪子。 酒楼里的鹿儿坐了回去,开始品尝桌上的点心,当然,还不忘炫耀一下,「你们都瞧见他看见我了吧?」 丫头们有志一同的点头,幸好姑娘刚回到京城不久,权贵家的宴会一次也没能去过,根本不认识什么人,让她们挥舞帕子的举动就算被人看到,人家也不可能知道她们是明府的人。 「姑娘,咱们可以回去了吧?」小绿是几个丫头里心理承受力最强的,她一直说服自己,这不是什么大事,不是什么大事…… 「也是,还得去铺子看看个儿个的生意如何。」一谈及铺子她便精神抖擞,动力十足。 皇宫里。 延年帝在勤政台接见了胜利归来的官扶邕。 即便穿着崭新的龙袍歪在龙椅虫,那描金刺龙的袍子在延年帝瘦弱的身上仍然显得有些宽大,京中近日才下过第一场雪,殿中的火炉多得让金銮殿下的皇子们冒汗,他身上却还盖了条厚厚的羊毛毯子,脸色不算太好,冠冕偶而随着他的咳嗽剧烈摇动着。 延年帝的身子骨不佳,是从小在娘胎里带出来的胎毒,先帝并无意让这个太子儿子继位,最大的考虑便是因为他的身体撑不起国事的操劳,然而延年帝眼见自己差那龙椅有一步之遥,哪里肯放弃? 他串通侍候先帝的内监,拿到遗诏,也很顺手的改了。 他如愿以偿的从儿子的手里夺得了皇位。 他以为只有天知地知我知而已,至于那个内侍,带着大批珠宝金银离开的时候,在山道上遭了匪徒的毒手,再也不会说话了。 延年帝登基之后,一直不太待见大皇子,不如说他是心中有愧,再则,他对他做的事情也不尽这一桩。 他看似励精图治,但前朝遗留下来的两股势力迸没有跟随着先帝的故去倒台,两大世家在朝中势力根深蒂固,非他一个根基还不稳的新帝能轻易动摇。 所以他在上位之后,非但没有立即拿沈两家开刀,反而又加封了他们的爵位,朝堂上可以说君圣臣贤,保持着一种非常微妙的平衡。 但是谁都道这种平衡最后要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只看谁先顶不住。 许多人不看好新帝,毕竟他身子骨不好,又年轻,等一彭作气的锐劲耗光,谁知道等着他的会是什么? 延年帝也知道时间是他最大的敌人,但是他会无知的等着两大世家将他架空吗?他也是有自己的算计的。 他有好几个儿子,最小的不算,二皇子、三皇子身边都有了侧妃,至于正妃的对象,他也心中有数,笼络朝臣最好的办法千古不变的便是联姻。 他这大儿子虽然越大越不受控制,但也许在联姻这件事上面能为己所用,不如对他释出些善意吧。 得了他的好,难道这不知所谓的大儿还能继续倔下去? 「你一举剿灭了北漠人,功劳甚殊,你是皇子,爵位是没法再升了,金银珠宝你也看不上,朕就允你一个要求,不过你得想好,这个要求要是用了,可就没有了。」话说得无比动听,延年帝环顾儿子们一圈,神情颇为满意,可转到官扶邕身上时,还是忍不住露出了几分嫌弃。 他以为掩饰得很好,其实官扶邕皆看在眼里,依旧不动声色,就当什么都没察觉。 「什么要求都可以?」他从来不天真,官扶邕知道延年帝必是有事要他做,否则那来的慷慨。 「肤能做到的,一定允你。」延年帝不由得有点后悔,他太过嘴快了,宜扶邕要是提出让他两难的条件,难道他也要允? 官扶邕从皇帝的眼里看到一闪而过的迟疑。 他和皇帝是有段父子情的,在他的母妃还在,皇帝还是东宫太子,也还未纳沈侧妃和蔡侧妃的时候。 他是他们唯一的儿子,独享过皇家稀有的亲情。 母妃过世后,沈氏进了东宫的门,替父亲生下了好几个儿子,这让她的身分水涨船高,从侧妃到了太子妃,他的父亲称帝,沈氏也成了皇后,他,一个失去母妃扶持的元配嫡子,或了孤雏。 他们父子逐渐离心,沈皇后居功至伟,他两年前从仙女县回京时遭刺客刺杀,他没死,却也去了半条命。 回到京城后他循线调查,结果非常的令人悲伤和心塞。 延年帝瞧着闷声不吭的长子,心里一把火腾地往上冒。 每回见他,老是不声不响不说不闹不喜不怒,但是就阴恻侧的盯着你,他在想什么,你根本无从得知,多可怕的人。 这孽子,从北漠返回,还是那副死德性!存心气他的! 官扶邕凯旋胜利带绐延年帝的喜悦逐渐减弱,甚至很想让他跪安,来个眼不见为净! 二皇子官扶渊感觉得到大殿上的暗潮汹涌,他不是很明白十五岁以前的兄长和十五岁之后怎么就像换了个人似的,现在的他像一把离了鞘的刀,锋锐刺人,人见人怕,就连在父皇面前也不曾收敛半分。 也在那年,他离开皇宫,出宫建府。 虽说每个皇子到了一定年纪都要开衙建府的,大哥不同,他会是未来的东宫太子的首选,他这出宫,有了自己的府邸,那这太子之位呢? 第四十六章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官抹渊不是爱动脑子的人,皇后是他亲娘,皇帝是他亲爹,他那皇帝爹时不时的让他上前朝去听朝臣议论,把他带在身边,外头那些栉风沐雨和他半毛钱的关系也没有。 相较于他,大哥后头已经没有母族的支持,父皇这些年没少派他出外办差,那差事还都不是什么轻省的活儿,办得好,是应该,办不好,回来要遭罪,所有的皇子中大哥反而最是辛苦的。 官扶邕渊心里一跳,父皇这是摆明了……摆明了偏心自己,那些个因为兄长阻挡在前面,原本不敢奢望的念头都隐隐的浮现了出来。 宫扶邕挺直着腰杆看着这个他叫父亲叫了十几年,如今登上帝位,即便体弱,仍隐隐挟带天子威严的男人,他欠了欠身。「儿臣有了心仪的女子,恳求皇上赐婚。」 「说,是哪位大臣的小姐?」延年帝眀睛一眯,疑心病发作,莫非他已经暗中在布置自己的垫力,想用来做什么? 「她是两淮盐运使明大人流落在外的千金,如今回归明家。」他想起在大街酒楼上倚栏对他笑,宛如琼花初绽的鹿儿,想到他征战在外,她给他写了一年的「家书」,他冷酷的心情,变得温柔许多。 「嫡孙女的回归,居然病好了?」 「听说是如此。」 「朕闻那位小姐还未及笄,这年纪上……」 宫扶邕面无惧色,「她年纪虽幼,放在府中慢慢养着也不是不行。」 「这件事,得从长计议。」延年帝是知道明澹的,两准盐运使,从三品官阶,算不上高官,也比不过封疆大吏,但是在朝廷却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他控制的可是江南盐业。 所以被官员们戏称是肥差,油水丰厚。 从三品官员的女儿要配皇子,的确是差了那么一点。 只是这明澹既不结党私,这官当了十几年,还是朝廷在两淮的钱袋子,可他两袖凊风,据说府中那个宅子也只有三进而已。 孤臣呐,谁都不靠,谁都不帮,邕儿要有了个那样的妻子,岳父是不够强硬,不跟自废臂膀没两样? 据他所知,那明澹这会儿还居在家尚未复职呢。 延年帝想得深远,挥手让几个皇子跪安。 两兄弟在景福宫前分手,小内侍巴结的替官扶邕拿来斗篷,卫一给了那小内侍一个小元宝,随手将斗篷披上官扶邕的肩。 官扶邕才迈步,灰蒙蒙的天忽地下起了了霏霏的冬雨,很快把宫人清扫干净的甬道润湿了一片。 「殿下,可要属下去值班房拿把油纸伞?」这雨势虽小,回到府邸人也湿透了。 「不必。」 主仆二人落地无声的走着,寂静无人的偌大宫殿漫长的似乎没有尽头。 出了宫门,官扶邕回头望着皇宫金色的匾额,忽然止住了脚。 他语焉不迸的说道,「卫一,你可想过皇子府里要是多了个女主子,会不会比较不这么冷清又无趣?」 他不想回那个什么都没有的皇子府。 卫一不明他们家殿下怎么会提到这个。 殿下莫非……思春了? 那些个兵丁们不是一天到晚聒噪着什么当兵两三年,母猪赛貂蝉,殿下在北漠待了一年,身边也没个知心人,这会儿是想去青楼松快松快吗? 卫一拼命摇掉脑子里的浮想联翩,殿下进宫去,陛下不是该论功行赏?莫非赏赐令人不满意? 「殿下可是要回府了?」卫一呐呐挤出一句话来。 「去明府。」官扶邕只撂下这三个字。 【第十七章 圣旨赐婚进宫谢恩】 京城地道的小吃最得鹿儿的心,更好的一点是这些摊子没有时间性,从早开到黄昏的小店多得是。 她也尝尝敞开肚子吃,今天是李婆子汤饺,明天是老糟头牛肉面,街头巷尾的小店,有的甚至连个店面也没有,就一个小摊,比比皆是。 她今儿个到了老姜的葱包烩摊子就走不动了。 摊子前站着不少人,里头就两张桌子,老俩口子都白发皤皤,佝偻着腰,却没有人嫌他们动作迟缓,有的拿了就边走边吃,有的站着吃,她也不急,坐了一张桌。 没想到人多,两公婆的饭菜却来得极快。 香脆的油条裹着面饼,大的得用两只手拿,鸡蛋、榨菜、素烧鹅,淋着甜甜辣辣的酱料,一碗酸辣汤,一碗倒扣也不会掉的合碗酪,鹿儿吃得很是畅快。 不知道是酸辣汤的缘故,抑或是四周人太多,拥挤又喧哗,鹿儿吃得一头的汗,吃一口,擦汗,擦过汗,再吃一口,一下子就油光满面。 「姑娘,不介意并桌吗?」声音随着高大的人影接近,有人坐了下来。 「你坐。」就两张桌子,应该看她和小绿都是女子的关系,却没人敢过来要求并桌,终于来了一个胆大的。 不过,卫二和阿磊不是在外头看着?能让卫二放进来的人…… 鹿儿一眼瞥过去,鼻尖上的细汗滴落。「你不是应该在那里?」一手遥指皇宫方向。 她这不是思忖着这会儿皇帝应该为了庆祝奉临军得胜,大宴群臣和将士的?他这挂帅的大将军不在皇宫里吃香喝辣的却换了身常服外出溜达,这是有多想念京里的风光和吃食啊? 「我去明府寻你,你不在府中,明大人说你如今手上有间铺子,几乎把时间都耗在那里了,所以我寻了过来,碰巧看见在外头的卫二。」官扶邕说得非常自然。 原来卫二已经变成了她的招牌,看见他就能找到她。 「你去北漠没带上他,他摆了很久的臭脸,你呀,往后有什么『好处』,别再落下他了。」她挥手又要了一份葱包烩和酸辣汤。 心里却描绘着他黑了瘦了的脸庞,黑了,也不难看,瘦些,往后补回来就是了,轮廓不若以前俊美,却变得更有男人味,让人移不开眼。 「我记下了。」眼前的鹿儿不同于在酒楼时的打扮,虽然仍是那身衣服,头上的玫瑰簪却换成了一根白玉簪。 鹿儿把叫来的那份葱包烩淋上酱汁,递给官扶邕,「尝尝。」 她没有问他在宫里头有没有吃饱,也没问他要吃什么,不爱吃什么,就把热腾腾的葱包烩往他手里放。 他还真是饿了。 「我送的簪子呢?怎么不戴了?」 鹿儿微微的回想了下,「那个太沉了,压头,」用手指比着拇指大的模样,「上面的珍珠随便都这么大颗,戴出门,我的颈子可受不住。」 那样的东西只能拿来当门面,当她需要用上门面来唬人的利器,譬如,刻意想让某人高兴的时候。 「那我下回送你小一点的。」 「好。」别人送的东西当然好,多多益善。 她用她那吃得油汪汪的小嘴说看这些话的时候,官扶邕冲动的想去尝尝她唇上的味道,只是他很快挪开眼睛,抑住心底那股强烈的欲望。 走出巷弄的摊子,冬日的天空入目澄蓝高远,宽阔的街道上贩夫走卒,行人来来往往,路边的大树虽然叶子都掉光了,却伸长了枝桠,商铺前的马车来来去去,声音吵杂却非常的生活化。 和她这并肩走在街道上,也是他从未想过的事。 第四十七章 宫扶邕觉得从宫中出来的飘荡浮躁甚至狠戾的心都得到了洗涤。 「北漠打仗每天都很紧急吗?我给你写了那么多信,你却连一封也没回过我。」她这是在抱怨吗?是的,她想知道为什么。 「我给你写信那段时间都在兼程赶路的路上,可到了目的地,军 队扎营,除非情报传递,私人的信件是不被允许的。」但是她写的每封信他都再三的看过,睡前、想她的时候都还会从匣子里翻出来看。 她不知道因为她那些信里的日常带给他多少希望,他得让自己平安的回倒京城,回到她身边。 他做到了。 「唔,我知道了,你立了大功,皇上不会没表示吧?」一再的收不到他的回信,她也不解难过,但是那些情绪因为他回来了,已经不再那么扰人,现在得到他的解释,鹿儿完全不在意了。 他好好的回来,就这样坐着和她谈笑,比什么都要好。 「我请皇上赐婚,我来寻你,就是要告诉你这件事。」他还要向她求婚。 他肃着一张脸告诉她请皇上赐婚,呃,她年纪真的不大啊,有必要这么急吗? 「我心悦你,你可愿意嫁我为妻?」 喂喂喂大爷,这可是在人来人往的达街上,以上的话算是求婚吧,这适合吗? 「咱们能不能换个地方说?」鹿儿泪奔。 官扶邕的脸上一丝笑容也没有,可是鹿儿看得出来他在紧张,他耳尖是红的,挺直的鼻尖冒着细汗,声音绷得像一撩就会断的弦。 可他还是带着自己对她笑,冬日下的他自信高大,笑容灿烂真切,眼里所含的炽烈感情,把她整个人都吸进了他的眼的。 宫扶邕看她白玉兰花瓣一样洁白柔嫩的面孔上垂着两排长而浓密的睫毛,就如同暗夜幽幽绽放香气的花蕊,让人忍不住想摘下来,或轻掏下她的幽雅芬芳,再珍藏。 只是,她,不愿做他的妻吗?会不会考虑得太久了? 他竟然有度日如年的感觉,上战场杀敌都没这么艰难。 然后她宛如天籁般的声音响起了,里面有很浓厚的踌躇。「我才十三,你现在就要跟我谈人生大事,我……没办法答应你。」 她知道古人早熟,但是她真没想过这么早就嫁进一个家庭里,很快的变成黄脸婆,生儿育女,然后老去。 就算她真心觉得官扶邕是个好对象,往后,她能不能再遇到像他这么优的对象,实在难说,可是,要她这么早和一个男人成亲洞房,她的心理年龄能接受,但现在这才十三的小身板,谢了,真的! 「你翻了年就十四,到了女子可以说亲的年纪,等你及笄,我再用八抬大轿迎你入门。」他愿意等她长大,等到她最合适的时候成为他的妻子,为了拥有她,他能等,反正他年纪也不大,等得起。 她还想摇头,官扶邕却是不答应了。 他大胆的、试探的亲亲她的脑门,冰凉的指划过她敏感的睫毛,眼神里有着他自己都没发现的温柔和怜爱,只他的动作来得突然,把鹿儿吓得后退一大步。 她的背后是人家铺子卸下来的门扳,官扶邕怕她磕着,伸手捞住她的腰,顺势将她往自已身体一靠,她还在发育的小馒头就那样撞上他坚硬的胸口,鹿儿除了倒吸一口气,瞬间嫣红蔓延到了胸口,整个人粉粉红红的,可爱美丽到不行。 光天化日的,她还要不要做人? 还有,她那得力大丫头和卫二都到哪去了? 官扶邕只觉得手心触及的那一位温柔有着说不出的动人,再看她娇嗔的模样,心中也泛起连他自己陌生的柔情,「我就当你答应了我的求亲,皇上的赐婚圣旨大概几日就会下来,莫要被吓到了。」 他要的不是夫妻间举案齐眉的敬重,也不是因为陪伴而生的信赖,他想要的是与自己心中一般,汹涌而热烈,甜蜜又酸楚的感情,他能为她而触动,她呢? 她从未对他表露爱意,但是一年的书信,字句中不经意的叮咛嘱咐,在在让他明白,她的心里是有他的。 许是他贪心了,他想听到鹿儿亲口对他说喜欢。 先前的他从没细想过这些问题,最先吧,是觉得这小娘挺有意思的,经过越来越多的接触,他发现她不只是个有意思的小姑娘,她是明事理的,和她一起,他就会觉得无比的安心。 那时候的他并没有这样的在乎,这样的计较,这样的贪心,但现在,鹿儿的每一样,他都要! 他看看鹿儿的视线不容许她逃避,他想要一个答案的欲望那么迫切。「鹿儿,我想知道你对我的喜欢有没有我喜欢你的那么多?」 他黑色的眸子里彷佛有时光浮浮沉沉,有明月圆圆缺缺,他的眼里盛载着她,而她的眼想必也烙印着他,她不矫情,不扭捏,「你问我喜不喜欢你,有,但是,有没有你说的那种喜欢,我还不知道,我知道的是,如果一定要嫁人,能够嫁给你,我愿意。」 她也允诺,「你是我明鹿儿冬的遮风挡雪,夏能纳凉成荫的大树,我明鹿儿也希望能做你树荫下的花,与你共伴晨昏。」 又是腊月时节。 明澹升任都察院左都御史,左为长,负责监察、纠劾事务,还兼管审理重大案件和考核官吏。 明老夫人喜得都掉下泪来,大儿终于恢复了官身,还是正二品,这是荣升,不枉她在佛祖面前日日祈求。 明澹一早便进宫谢恩了。 一出殿门,扑面寒风挟着雪便往人的领子里灌,因为恍惚,明澹打了好几个冷颤,方才在殿内冒出的那身汗被冷冽寒风这么一刮,冷上加冷,最后忽然就感觉不到冷热了。 「明大人,双喜临门,恭喜恭喜!」鱼贯走出勤政殿的大臣不管是经过他身边还是特意绕过来的,贺喜声不断。 「明大人鸿运当头,步步高升,恭喜!」 「明兄,没想到过个年,焕然一新,百尺竿头。」 「欸,多谢多谢,哪里哪里。」灌了一肚子凉风的明澹,此时还有一些回不过神来。进了宫,他等了小半个时辰才得到召见,谁料到陛下除了将他官位来了个大跃进之外,更得赐婚,将他尚未及笄的女儿嫁与刚得封号的邑王官扶邕为妻。 明澹心里的滋味一言难尽。 来道贺的人太多,他长年在外做官,有许多官员还真认不得,但人家来道恭喜,不管认识与否,他得笑容可掬的应声,一轮下来,明澹作揖作得双贯发酸,道喜声才渐去渐远。 有人觉得他多年媳妇熬成婆,有人觉得他是沾了大殿下的光,有人觉得这桩赐婚八成是祸不是福,等着看笑话,可对明澹而言,他只觉得一肚子的黄连,吞咽都有困难。 按他原意,能留在京里随便谋个官职就好,可以守着老母、女儿过他想过的小日子,这左都御史,唉,他长得很天生劳碌吗? 上了自家马车,没精打采的回到家,掸雪进屋,一抬头,屋子的人都等着他的消息。 明澹喝过女儿递来的热茶,美美的喝完之后,环顾众人一眼,会惦记他这爹冷不冷暖不暖的也有女儿,可这女儿……居然叫外面的饿狼惦记了。 第四十八章 他彷佛看见女儿抬腿迈进了火坑,不禁悲从中来。 他那脸悲凄骇住了屋里所有的人,叽叽喳喳的吵杂声一下都不见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都一把年纪了还说掉金豆子就掉金豆子,像话吗?」明老夫人以为人回来了,跟着来的应该也是喜讯,怎么…… 「娘,皇上拔撰儿子为左都御史,给的期限宽松,年后上任。」 「老爷,这是好事啊。」大家早知道这事了,海氏不明白他为何苦着脸。 「还有。」明澹没看女儿一眼。 还有?众人齐齐转头。 「陛下赐婚,把鹿儿许给了大皇子殿下,等鹿儿及笄就完婚。」 屋子的人全傻眼,刷刷刷,所有的目光都往她看了过来。 她有些懵。 这不是官扶邕说圣旨还未下,暂时别向长辈们提及? 「鹿儿,要是你不中意这门亲事,爹拼着不做官了,也会替你退了这婚事。」女儿啊,他还没瞧够,还没焐热,怎么舍得就这样嫁到别人家里去,替旁人操持家事,最后变成黄脸婆? 鹿儿顿时感到一股酥麻从脚底直冲头顶。阿爹,不是说等她及笄再完婚?还有几年的时光,到时会有什么变故,真不好说啊,您别着急! 明澹对于她的神情没有多想,自己说的话多么惊人,他心里很清楚,他只希望女儿能听得懂,最重要的是,女儿能懂自己要的是什么。 「能成吗?」她抬手扶额掩住脸。 不是她要泼冷水,既然是今上赐婚,天王老子去也是白搭吧?退婚,这是打皇上的脸呢,能吗? 她就这样看着她爹像没了气的气球瘪了下去。 「鹿儿……」爹的玻璃心碎了满地。 他到今天才发现自己这么无能,连自己的女儿都护不住。 「爹,鹿儿的亲事还不急,不是还有长长的两年呢。」她心里已经恢复一片清明,明澹微微一怔。鹿儿这话还真安慰到他的心了。 第二日,宫里的旨意到,明府摆了香案接旨。 除了赐婚旨意,皇帝、皇后还有蔡妃、淑妃的赏赐也跟着到。 皇帝的赏赐除了一柄羊脂玉如意,最多的是真金白银和各式珍贵的布匹,百宝翠羽屏风一架,透雕番莲卷草嵌松绿石的插屏。 皇后赏赐的是两套完整的珠翠庆云和金嵌宝凤凰挑心,凤昂首展翃,凤身遍布鳞羽,凤头戴花叶形的凤冠,凤尾嵌着菊花,凤背、凤翅还有尾部都镶嵌整颗红宝石,整座头面华美富丽,令人目不暇给。 鹿儿以为,这种东西贵是贵矣,既不能卖,不能转送,只能收在库房惹灰尘,要是不知死活僭越的拿来用,可就是找死了。 皇后送这样的头面来,到底存了什么心思? 颇令人玩味。 两位妃子送来的东西虽然比不上皇后的尊贵华美,也都不俗。 送完来传旨的内侍,海氏虽然对这些赏赐也连连惊叹,却没半点想占有的心,继女果然是个有福气的,能嫁进王府,只是这宅子人本来就不多,鹿儿要是出嫁,老爷恐怕是第一个不习惯的吧。 倘若,她能怀个孩子就好了…… 明老夫人让人将这些赏赐全部搬到鹿儿的院子。 是的,鹿儿有了自己的院子,她常常往外跑,住在远沁堂也不是个事,征得了老夫人的同意,搬到距离远沁堂最近的浮光院,要出门还是到远沁堂来给老夫人请安都很方便。 得了赏赐尽要进宫谢恩,明老夫人没进过皇宫,也没想过能进皇宫走一遭,一路上战战兢兢,自家马车只能到宫门前,饶是明老夫人年事已高,也得自己走进去。 然而,还未进内宫,几个内侍抬着辇过来,「敢问可是左都御史大人家的老夫人?」内侍恭敬又客气的问道。 「正是老身。」 「请上辇。」 「这是?」 「这是大殿下的轿辇,殿下说他年轻力壮,用不到坐辇,只是要请老夫人见谅的是,这坐辇也只到内宫门口,还有一小段路就要让您自个儿进去了。」 进内宫门的路要步行进去,以显示官员、外命妇对皇家的尊敬和忠诚。 不要小看从外宫到内宫这段路,一个有了年纪的老人要走到这来,也够呛的了。 明老夫人对这未来的孙女婿印象大好,这可是未来的孙女婿的孝敬,她当然得好好的接受,才不会失礼。 「姮姮,快替祖母谢谢大殿下。」 鹿儿从善如流,对他送来的这份细心颇为感激,「姮儿替祖母谢过大殿下,还请公公代为转达。」 「得!」小内侍自然满口应好。 内侍将人送到内宫门却也不走,他们可是得到大殿下的吩咐,回头还得把未来的媳妇儿和媳妇祖母往回送的。 明澹虽是二品左都御史,还未替明老夫人请得诰命之身,按礼,祖孙只要在宫门磕头就行了,不料,皇后却宣她们进了甘泉宫。 来领路的宫女一声不吭的领着她们穿过重重回廊,回禀之后,又稍待片刻,皇后召见了两人。 行过大礼,皇后给明老夫人赐了坐,鹿儿就肃手站在祖母身边,眼观鼻、鼻观心,礼仪丝毫不错。 明老夫人惶惶恐恐的没敢抬头看国母一眼,鹿儿看似也如此,似被富丽堂皇的宫殿给震慑得谨小慎微,她却从眼缝里把头戴凤冠,高高在上,眉毛高耸,眼神凌厉的沈皇后给扫过了几眼。 果然很有皇室中人高贵的气度,没有三代的浸润,是培养不出这样的女儿的。 沈皇后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又打量了一番鹿儿,清清子道,「果然是个标致的小人儿,难怪我们家阿邕会看上眼。」 交叠的手十指纤纤,指甲上没有任何蔻丹,是天然的嫩红,眉眼弯弯,就像所有招人喜欢的年轻女孩子一样,青青明媚而清丽。「本宫听说你在乡村僻野长大,明大人找寻多年才把你带回来的?」 这话里有两层意思,一嘛,你是村姑压根配不上皇室中人,二嘛,这官扶邕看上这么个村姑,到底长不长眼? 「回皇后,在哪里生长不是小女子能够选择的事,但是如今回到明府,父亲、母亲视小女子如掌上明珠,鹿儿心存感恩,有这么一场遭遇,砥砺了小女子的心智,小女子将来不论遇到什么事,都能有更多开阔的智慧可以往前走。」鹿儿恭敬的答道。 沈皇后抬手正了正发髻上的珠串,眼里透露着有意思的神色,并未生气,「好一副伶牙俐齿。」 「还请皇后娘娘恕罪。」她屈膝。 鹿儿心里甚是清朗,沈皇后这是想激怒她,还是纯粹羞辱她,想让她自惭形秽? 沈皇后笑了,那笑带着玩味,端起宫女手里的茶盏,用茶盖掴了掴茶沫。「本宫真是太坏了,怎么跟个小姑娘说这些。」 她慢慢把茶喝完,没再说什么,让宫人送她们出了甘泉宫,又搭上轿辇,直到上了自家马车,明老夫人一直没什么说话。 说也奇怪,她对从未来过的皇宫不好奇,看似混浊的眼却看着鹿儿。 离开了皇后面前,少女的神情还是一如往常,她那清亮的眼神,让明老夫人知道她没半点紧张不安,来到九五之尊的地方,没有紧张不安,也就意味着没有敬重和畏惧。 第四十九章 是她从小生长在穷乡苦地不知敬畏?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她也不想了,这个孙女聪慧伶俐,能和她佛经,聊园子里的花,说她在百花村的点点滴滴。 是啊,她还给她找来黄瓜,捣成泥,再加上蜂蜜调了,敷在脸上,说可以平皱纹,让皮肤变白,再来那天桑嬷嬷咳个不停,也是照她说的方子抓回来吃痊愈的。 这孩子懂得比她想象的还要多。 皇帝赐婚、赏赐、进宫谢恩,她没半点激动慌张,该睡到哪个点起床就睡到哪个点,该穿什么礼服,完全不必人操心。 不管从哪个方面看,这个孙女比起其它几个都强悍。 察觉到她的目光,扶着轿辇走路的鹿儿道,「祖母?是累着了吗?」 明老夫人看了眼越来越远的皇城,几不可闻的说道,「姮姮,你这未来婆母看着并不是多好相处的人,往后你要真过了皇家的门要小心应对,才不会吃苦。」 「祖母说的话姮姮都记着了。」 明老夫人瞧着孙女没半点忧愁的小脸,「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祖母,孙女进去了,皇后是一国国母,她除了皇宫哪里都去不了,她要想折腾我,也得等我进宫才有机会,再说打狗也要看主人,不看僧面,好歹要看佛面,万不得已真遇上事,我也能应付的。」 她不奢望婚后官扶邕会凡事都能照看到她,他想出手就让他出手,无法时,她也能自己来。 自然,既然知道未来的婆母不好侍候,她少往人家跟前凑就是了。 明家老夫人坐着大殿下的辇进宫离宫,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皇后很快就知情,她只勾起冷笑,「还真是有心。」 那又如何?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了。 【第十八章 及笄嫁入邑王府】 两年后 三月的京城,桃色正艳,三月的热烈,全写在桃花枝上。 这一日,邑王迎亲,神骏的大马系着红绸,马上的官扶邕气宇轩昂,伴着敲锣打鼓声,声势浩大,吸引了无数的百姓围看。 队伍穿街走巷,到了明府大门外。 门口的石狮系着红球,门上挂着大红的灯笼,拦门的明家亲戚把大门堵得水泄不通。 傧相三两步向前,你来我往,逗得观礼的人笑得阖不拢嘴。 大门外绘声绘影的热闹传到了浮光院,全福人替鹿儿已经梳好了头,也绞了面,本就清灵白晳的脸蛋越发清透如玉,仔细抹上胭脂和口脂,娇俏美丽得就连替她梳妆的全福人都岀神了。 按礼,明老夫人应该在远沁堂和那些来吃酒的姻亲太太们作伴,等着盛装的鹿儿过去给她磕头的,可家里就这几个人,她也不想摆那个谱,便来到浮光院。 海氏也抱着三个月前刚生下来的儿子宇哥儿来看鹿儿,张嘴想说点什么,话未出口,眼眶却红了。 她和鹿儿做母女的时间虽然不长,却是真心喜欢这个继女。 明老夫人轻啐了海氏一声,「姮姮好不容易才装扮好,你可别来招惹,要是招成了大花脸,我可不依了。」偏过头去却抹了眼角。 鹿儿目光温柔的看着明老夫人和海氏,还想说点什么,外面鞭炮响起,有人来说姑爷来催了,别误了吉时。 「这至少要催妆三次的呢!」嬷嬷说道。 催妆三回后,鹿儿跪在蒲团上给明老夫人和明澹磕了三个头,起身时,目光一片晶莹,她没顾上擦拭,红盖头就落了下来,目光所及只剩艳艳的红色。 因为鹿儿没有兄弟,没有人背她上花轿,也就将大门虚掩,放炮迎轿。 小绿、闵嬷嬷和乐乐扶着鹿儿出了门,轿帘掀开,喜娘扶着鹿儿上了轿,鞭炮声壁里啪啦在耳边炸开,呼吸之间都是炮仗的味道。 鹿儿坐直了身子,平静的看着前方,虽然除了喜帕的颜色,她什么也看不到,忽地,有人从轿子的小窗递进来一个小包。 她伸手接过来,打开一看是六瓣葵花酥,每一朵只有拇指大小,却精致非凡。 鹿儿一早起来就没有消停过,肚子根本没什么东西,果然,还是她的小绿贴心,想得周到,知道要给她偷送东西垫肚子,她连忙放一个进嘴里,酥而不腻的甜味顿时缓解了她心中的焦虑。 左不过是换了间宅子住,左不过身边还得多个男人睡一起,那个男人骑着大马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所以,只要今天平平安安的过去了,也就没什么了。 花轿越行越远,忍不住丢下宾客跑出来的明澹红了眼眶,海氏见状,把儿子递了过去。 明澹瞧见白胖儿子咧着无齿的小嘴发出一些意义不明的声音,拍拍他,再抬头,花轿已经去远了。 花轿里的鹿儿分不清东南西北,直到花轿四平八稳的落地。 她手里被人塞了红绸,边上喜娘低声引导着她跨过火盆,跨了门槛,一步步走入邑王府。 喜堂里热热闹闹的,都是乱糟糟的声音,盖着盖头的她反正什么也看不见,由喜娘引着拜了天地。 接着又晕乎乎的被人牵走,进了新房。 新房里似乎不少人,鹿儿在床边坐下,双手交叠在膝盖上。 红绸被收走了,喜娘欢喜的催着新郎官掀盖头。 忽然,她的眼前一亮,蒙在她头上的盖头被挑开,顺着秤杆往上看,视线直直撞进了官扶邕的眼里。 他潦黑的眸子倒映岀一身喜服的灺,头顶国冠,身披霞帔,腰系绢带,足抵绣履,满满都是她。 原来穿嫁衣的她是这个样子,好看得他眼睛都不想眨。 她一辈子都会一直陪在自己身边,这女子是他的妻子,这种感觉在太好了。 鹿儿杏眸一弯,笑了。 旁边忽然就闹开了。 「哎哟,这么俊俏的王妃,王爷好福气啊!」 「就是、就是,郎才女貌,登对得很呐!」 接着从她的脚称赞到头,从肌肤称赞到身段,直到喜娘把酒盏交到两人手中。 鹿儿就挨着官扶邕,交杯时,胭脂香气袭来,激得他心中一片滚烫。 喜床上洒满了花生、莲子、红枣、桂圆,半生不熟的饺子端上来,鹿儿就着喜娘的手咬了一口,听她问「生不生」,她低声应了句「生」。 皇子大婚规矩多,好在,一样样礼数都周全了。 官扶邕很快退出去,外头还有不少客人需要他去招呼。 小绿和乐乐这时才进来将门关上。 鹿儿一看没人,虽然没有原形毕露,可绷直的身子也松懈下来,指挥着乐乐给她卸妆。「头上这个好重,拆了它,花儿呢,打盆水来。」 她抬手按住后颈,这身行头是她自己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可实在是太重了,整日下来,她的脖子实在吃不消。 小绿伸过手来,赶忙托住她的脖子,替她揉捏了起来。 将头上的凤冠拆下来后,鹿儿顿时觉得脖子能伸直了,再经过小绿力道适中的揉捏,松快了不少,接着乐乐服侍她净了面,露出一张白皙清透的脸庞,鹿儿才觉得恢复了过来。 第五十章 「姑娘,这儿有些点心,你先垫垫肚子,早上什么都没吃,你一定饿坏了。」花儿端着点心碟子过来,也斟了茶水。 「你不是送了葵花酥,丁记的,我都吃了呢。」她对着小绿说道。 「葵花酥?什么葵花酥?」这两天太忙了,忙得她脚不沾地的,很多事情都没来得及顾上,她还很内疚自己思虑不周呢。 不是小绿,那更不可能是乐乐还是花儿了,这两人,都比不上小绿机灵,这些人都不是……想不到官扶邕的心会这么细,连这些他都想到了。 她前世没有机会结婚,两辈子加在一块,这算是头一遭,新奇也有,比较多的是惶恐,洞房…… 前世为了打发病床上的无聊时间,她追了不少美剧,更多的天雷勾动地火都看过,但是临场经验,海氏给她的那本小册子瞬间在她脑海里出现…… 一个穿马甲的丫鬟敲门后提着食盒进来,笑道,「奴婢胭脂见过王妃,王爷让奴嬷王妃送些吃的。」 胭脂送上来的是各式的咸食,分量不多,一小碟,一小碟的,青松鸡脯、小炒茄子、虎皮肘子、芥蓝,还有一小碗香粳白米饭。 原来,官扶邕也知道她喜欢米饭。 她每样都沾了点,却不知不觉把所有的菜都吃光,呃,这样会不会不大好? 她还没能纠结自己的胃口,外头传来问安声,鹿儿一下坐直了身子,接着一身大红衣的官扶邕就闯入了她的眼帘。 她闻到官扶邕身上淡淡的酒味,立即低声吩咐立在一旁的乐乐去备热水和醒酒汤。 「我没喝多少,故意洒了一些在身上,要不然会被我手下那免崽子给灌傻了,酒味会不会薰了你?」官扶邕说话的时候气息中带着微微的酒气,接着他大手一捞,鹿儿觉得自己腰上一紧,整个人就贴了上去。 这下,两人双双倒在了床上。 她和官扶邕的脸近到两人鼻尖几乎碰到鼻尖,他的眼神幽深,幽深到儿觉得自己的心神灵魂都破吸了进去似的。 「没醉就好,没醉就好。」她想起身拉开些距离,这种姿势实在是要怎么说话?还有,他的心跳一下一下的跳得也有些急。 原来这个看上去没什么事情能影响到他的男子,也是会紧张的,虽然紧张起来看着还是面不改色的,不过,怎么会这么可爱? 显然官扶邕不想放开她,鹿儿软软糯糯的声音就在耳边,让本来已经散去的酒劲又窜了上来。 但是热水和醒酒汤很快送进来,官扶邕无法只能放开她,去了净室收抬自己,温热的醒酒汤就放在桌上。 小绿快手快脚的把床上那些花生莲子桂圆红枣都收拾妥当,然后安心的退了出去。 没多久,官扶邕从净室里出来,他穿了件簇新的中衣,长发散下,还带着微微的湿润,直直的朝着鹿儿走过来。 行了大礼,过了明路,他总算可以光理正大的吻她抱她,又看见她耳根子发红,他心一动,低头吹灭了桌上的油灯。 新房一下暗了很多,只有一对龙凤烛依旧燃着,照亮了一隅。 四目相对,指腹擦过丰满水润的唇,胭脂已经洗去,可官扶邕觉得她的唇比沾了胭脂还要红艳动人。 喉结滚动,他蜻蜒点水的在她的唇角滑过,而后顺着她的唇瓣缓缓移动,他的动作很缓很柔,清浅的试探逐渐变得有些急迫。 鹿儿的呼吸之间都是官扶邕身上淡淡的胰子香,清爽的味道让她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只能本能的踮起脚,想和他靠得再近一点,更近一点。 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被官扶邕放到床上,压在身下的,她茫然的睁大眼睛,一俯身,官扶邕低头去寻她的唇,细细密密的吻,最后含住了她微微张开的嘴唇。 鹿儿心中的火轰然炸开了,她搭着官扶邕的双肩,身子就是使不出力气来,但是她觉得心中无比踏实。 这种无法言语的感觉,他就在她身边,让她无所畏惧。 官扶邕手掌下滑,解开鹿儿的腰带,动作利落的也解开自己的,两人的中衣被扔到了床尾,一把拉过锦被,将两人盖得严严实实的。 宛如凝脂般的肌肤在官扶邕的手里一寸寸被点燃,她觉得他双手的热度要将她整个人燃烧起来,而官扶邕比她更烫,他想听她压抑不住的低呼,想将她紧紧的箍在怀里,疼她、爱她。 即便鹿儿全心投入,可她昨日才满十五岁,她长得又比同年龄的姑娘娇小,她还是痛得哭了出来…… 官扶邕满头大汗,他幽然如深的双眸里仍然有着让鹿儿觉得害怕的狂热,可是他轻哄着她,一声声的喊着她的名字。 看着他忍得爆岀了青筋,宽阔的肩膀撑在她的上方,那些个恐慌忽然就消失了,这是她嫁的男人,她明鹿儿以后的夫君,她要倚靠一辈子的人,所以,有什么好怕的。 她吸了吸鼻子,头一回都这样,他是她想共度一生的人,这痛楚,虽然很难甘之如饴,她却愿意承受。 她在官扶邕的唇上吻了吻。 受到激励的官扶邕不再温柔,他的动作狂野热情,似要把胸中的烈火全数发泄出来…… 鹿儿累得无法动弹,整个人迷迷糊糊的,看着官扶邕满脸的餍足和整个人都舒坦到不行的表情,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真的很疼啊! 「疼吗?」 鹿儿咬牙切齿,恨不得咬下他一块肉来的转过身背对他,身体因为移动一阵阵的抽痛让她身子都一颤一颤的。 官扶邕抱着她去了净房。 净室里因为有地龙,水还是温的,他简单的帮鹿儿擦拭一番,又把她抱回床上。 将鹿儿放好后,替她拉好被子,累得昏昏沉沉的鹿儿就靠了过来,整个身子往他怀里钻了钻,然后沉沉的睡去。 官扶邕笑了,他终于把她娶回来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官扶邕就醒了。 他垂眸看去,怀中的鹿儿睡得很沉,两人同盖的锦被掀了一角,而她的手脚都缠在他身上,整个巴着他,浅浅的呼吸声,只一张水嫩透白的小脸露在外面。 官扶邕想挪开她的手,哪知他一动,睡梦中的鹿儿不肯,细腻的身子又更往他贴了上来,他觉得全身的血气都往胯下涌去,昨夜那股席卷全身的炽热狂焰又回来了,偏偏始作甬者还一脸的甜睡。 官扶邕没想闹醒她,昨夜她累狠了,今日还要进宫谢恩,光是这个就有得她辛苦的了,时辰尚早,继续让她多睡一会儿。 「鹿儿,我起来练功,你多睡一会儿。」 「唔。」她无意识应了声。 官扶邕再想抽身的时候,她没有继续缠着,他披了衣服起来,轻手轻脚的出了内室。 西次间,守夜的是乐乐,她已经醒了,见官扶邕出来便屈身问安。 官扶邕低着声音道,「再让她睡会儿,时间还早。」说完,他慢悠悠的出去了。 王妃还没醒?合着王爷身上的衣服是自己穿的,也不是王妃侍候王爷起身的呀? 不是说做妻子的都要侍候丈夫的吗?乐乐听到动静,走进屋,试探着问道,「王妃醒了?」 鹿儿正埋在枕套上那对迸蒂莲里,龇牙咧嘴的。 第五十一章 她不过随意翻了个身,刚翻一半,浑身痛得要命就停了下来。「再让我睡一小会儿。」 「王妃,平日也就算了,但今日您还要和王爷进宫谢恩,不能迟到的。」乐乐坚决的摇头。 鹿儿深深呼吸,慢吞吞的坐起来,干净的衣物就放在床边的几子上,她撩开帐,乐乐便过来准备要侍候鹿儿更衣,只是她那身青紫的印子让乐乐倒抽了口冷气,王爷这是把王妃当成白馒头啃了吗?这才抖着手服侍鹿儿穿衣。 随后进来的花儿端着铜盆,侍候鹿儿洗漱,又替鹿儿梳了个妇人头,她的手巧,跟着姑爷派来的梳头娘子学了一个月,梳起来也是有模有样的。 鹿儿刚收拾好,官扶邕就进来了。 一身的汗味,他怕熏着了鹿儿,已经是去过净室再出来了。 胭脂将簇新的红色锦袍呈到鹿儿面前,她接了过去,侍候官扶邕更衣,官扶邕显然非常享受,鹿儿让他抬手就抬手,让转身就转身,配合度之高,就连惯常侍候官扶邕的胭脂都诧异了。 她跟着王爷从宫里到王府,太知道王爷虽不难缠,但是也绝不是好侍候的人,但是现在的他在王妃的指挥下,却乖顺得像只小羔羊。 因着要进宫,早点便送到正房的院子。 鹿儿昨晚吃了几个小碟的咸食,架不住一宿的体力活太累人,其实肚子早就咕咕叫了。 鱼翅千贝鸡肉粥、翠玉豆腐,几样素菜的炒咸食、虾子芹心,还有一大碗的鸡汤。 鸡汤的那层油都撇去了,喝起来完全不油腻。 鹿儿喝完,一碗下肚,热烫暖胃,整个人都舒坦了。 用完早餐,回屋换上要进宫谢恩按品着妆的冠服,头上的发冠让她想到昨天的凤冠,都压人。 马车已经备好,官扶邕和鹿儿一回往宫里去。 鹿儿嫁给了官扶邕,卫二自然也是要随着回来的,今日进宫,便由卫二随行。 马车在宫门外停下,官扶邕轻车熟路的把鹿儿带到皇帝的御书房外。 两人在御书房外等了片刻,却是服侍在皇帝身边的老内侍匆匆赶来,他仍旧称呼官扶邕为大殿下。 「皇上龙躯有羔,方才请了太医令诊治,这会儿怕是没有办法接见大殿和王妃。」 官扶邕脸色不变,显然皇帝身体有恙的时候太多了,「多谢公公,劳烦您跑一趟了。」 「不敢、不敢,是奴才的本分。」内侍赶忙又说了一堆好话。 两人也不逗留,直接出了宫。 「这样可以吗?」鹿儿问。 「皇上病了,沈皇后随侍在侧,就算我们去了甘泉宫,这会儿谁也见不着,也不必见,回去吧。」没有见到皇帝、皇后,官扶邕一点也不以为意。 回到邑王府,两人回了正房。 鹿儿换下冠服,没想到皇上还有皇后的赏赐很快流水般的送进了王府,官扶邕从善如流的收下,随手交给了鹿儿。 「咱们王府就你我二人,这个家往后就由你来当,府里的人手很是宽裕,你想裁减、增加,都你自己拿主意就可。」官扶邕很简单的把府中事务「移交」给鹿儿,他以为这样的管家应该难不倒鹿儿才是。 邑王府没有一大家子事务要她操持,她主内,他主外,外头他说了算,府里,她就是当家主母。 鹿儿在王府清闲了三天,三朝回门后,开始理事,这才知道,这府里大小的事不太有内外院之分,因为之前府里没有女主人的时候,官扶邕把所有的事情都交给了帐房。 当帐房把内院的钥匙、帐册和对牌都交给她时,鹿儿看得岀来他大大松了一口气,眼眶含泪。「王府有了王妃,真是太好了。」 他一个半百的大老爷还要兼着内院的丫头婆子,实在不是个事儿啊……今日,终于脱离苦海,额手称庆啊! 鹿儿是见过海氏管家的,她把内院所有的人都叫来认过一遍之后,留下管事和管事嬷嬷,做了简短的训话。 接下来,一个上午,发放对牌,安排事务,核对帐目,真要说府里的开支前院多过后院,她拿着帐册去找官扶邕,问他需不需要将前院的开支还给帐房?毕竟,那些个什么私兵、矿坑、钱庄之类的收入实在太惊人了,这一打理,她也才知道官扶邕的身家有多惊人,她就算躺着吃,三辈子也花不完。 至于私兵,养私兵得花多少钱啊?没有矿抗、钱庄支持着,这私兵的花销很难应付得过去呀。 官扶邕从一个先帝欲立为储君的皇太孙一路到现在变成王爷,他的身分微妙,官扶邕告诉过她,他那时还是东宫太子的皇帝父亲为了让二皇子取代他的位置,甚至听信沈皇后的话,在他返京途中派刺客暗杀他,是不是他命大,就算她进京,也看不到他了。 所以,无关造反与否,有这种脑袋进水的父亲,要是哪天被疯狗咬了,没有自保能力怎么可以。 「不必,我的身家就是你的,我需要什么,到时候找你要就是了。」官扶邕对她完全信任。 鹿儿瞠大了杏眼,这两年她的珠宝铺子又开了两家分店,她都觉得自己够有钱的了,可是和官扶邕一比较,根本是小巫见大巫。 她那些银子,只是人家的渣渣。 既然官扶邕把话撂下来了,她也不客气打理起王府明的、 暗的开销收支,井井有条,丝毫不错,看得官扶邕十分满意,下人们也不敢有任何轻慢之心,谁都看不出来这是鹿儿第一次接掌中馈。 【第十九章 手握军权平天下】 鹿儿对她的新妇生活适应得很快。 唯一稍稍不满的就是她家爷儿对「那件事」太热衷,害得她上半夜的记忆很清晰,下半夜却是模糊一片,连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对于还在享受婚假的官扶邕大爷来说,他不是个懂得表达自己情意的男人,除了求亲时曾说过那么几句饱含情意的话,也从没对鹿儿表示过什么,但是他很能正视自己的心,他把她纳入自己的羽翼,想要好好保护他的妻子,就会极尽全力的去做到,但是他想她的时候,也会义无反顾的把属于他的女人拆吃入腹,吃得非常干净,直到满足。 就像现在看着她睡的美颜,他心里就觉得无比的满足,看着看着,手又不规矩的伸进她的中衣里。 一碰到她柔腻的凝脂,官扶邕的心猛地一跳,眸色顿时加深,他俯身吻住小巧红艳的樱唇,攻城掠地。 鹿儿的脑袋一片空白,虽然官扶邕吻得温柔又小心,她的呼吸还是渐渐急促,差点喘不过气来。 更要命的是,他温热的大手沿着她的曲线到处游走,隔着布料叫她忍不住战栗,可是在官扶邕彻底点燃鹿儿的热情之前,有人很不识趣的来敲门。 「王爷,皇上有旨,请王爷尽速进宫。」 软倒在官扶邕怀里的鹿儿急忙喘着气,用最快的速度起身。 「别急,慢慢来。」官扶邕闭眼调节呼吸。 今日只能轻尝浅酌,到此为止,等回来再一解相思了。 「等我从宫里回来,我们去庄子住几天,这时候去那边的景致最好了。」等到两人平静下来,他替鹿儿把稍稍松开的散发挪到耳后,悄悄的低语。 第五十二章 鹿儿同意的颔首,把官扶邕送出门了。 官扶邕并没有在皇宫耽搁多久便回了王府。 他回到院子,正巧看到鹿儿和身边的丫头坐在院子的石凳上挑拣着让人从荷塘里捞上来的莲子,一个个忙碌的剥着莲蓬,雪白的莲子你吃一个,我尝一个,都是笑声。 园子的池塘在春天下了好些螃蟹苗、虾苗,还种了莲花,如今离蟹肥虾鲜还有段日子,但是莲子藕脆却是到时候了。 阿磊下水挖了许多莲藕,让一群丫头乐得很。 鹿儿居中,夏日的阳光被切割成细碎的光影照映着鹿儿全身,她在家里还是喜欢穿着轻便的衣裳,说这样舒坦。 侧面看她动作轻柔的拿起绿色的莲蓬当成小伞支在小绿头上,面庞露出来的是一抹微扬的浅笑。 花儿不经意瞧见了官扶邕的身影,连忙出声提示鹿儿,并将手里的帕子送了过去。 鹿儿用帕子轻轻擦拭了一下都是水渍的手。「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有你在的家真好。」官扶邕看到在院子里的鹿儿,这是唯一浮现脑海里想对她说的话。 小绿一怔,将院子里的人都招呼走,将院子留给了鹿儿和官扶邕。 「往后你天天看到我就不会这么说了。」鹿儿的眼晴亮晶晶的,拉着官扶邕坐下,从碗盅里用小夹挟出雪白雪白的莲子让他吃。 官扶邕坐下,也吃了莲子。「想不到生吃也颇有滋味的。」 「等等我让小绿下厨,让她给你煮莲子竹笙汤喝。」 「先留着,等我回来你再煮给我吃。」 鹿儿呆了下,脸上明媚的笑容淡了。「你要去哪里?皇上召你去说了什么?」 官扶点头,慢慢将事情说了。 京中看起来一片平和安详,可朝堂却藏着无法对百姓诉说的隐忧,内忧是,前泰王遗孤横空出世,集结泰王旧部十万大军于萧州,起兵谋反,最后虽然仰仗先帝时期弥平青州各处叛乱的李大将军在萧州泰王遗孤,但李大将军年事已高,长年戍守边疆,这回寺意中了敌方箭伤,性命垂危,即便军医多方救治,在押返人犯回京途中,仍伤重不治。 八百里加急的密信传回京,延年帝彻夜和大臣商议,最后得到的结论是密而不发,一来怕影响军心,二来环伺边疆的敌国要是趁机进攻,岂不麻烦? 但是人越怕什么,越会来什么,和奉临相邻的高车不知从哪得到李大将军身亡,边境无大将阵守的消息,集结兵马二十万,直取边关连下三座城池。 高车囯和北漠人不同,从前朝在边境之间双方便一直纷扰不断,彼此谁也奈何不不了谁,打一打,谈一谈,打一打,再歇一歇,百姓已经习以为常。 这回百姓仍以为高车国又来乱了,谁知高车主帅一口气连下三城,戊守边关的将士哪里想得到前头才凯旋高歌,后头却伏着一头垂涎的狼。 延年帝起先也没当他们是一回事,就只是块生皮癖,只要分出力气就能解决了它,指派李大将军的次子李冰接掌将印,领兵抵挡。 李冰父丧,之前对峙泰王遗孤耗时五月,已是人困马乏,又值春夏交际,粮草缺乏,哪来的精神气力和高车这在旁虎视眈眈的狼子野心一较高下,拼输赢? 他心急之下大动肝火,重整率领余众,意图直捣高车军营,抢粮草,烧帐篷,偷军马,可惜功败垂成,却已无力再战,他急向朝廷请兵,若无后援,再难支撑。 急如星火的军情传回京城,许多事情再也瞒不住民众百姓,包括李大将军的死,李冰的战败,高车军再翻座山,若姑赤关一破,高车国人便有可能挥军直入中原。 延年帝看完加军情战报,气得吐了一口心头血,彻夜召集众臣商议,沈蔡一派主和,看高车国要什么,大家坐下来谈,他们也不是给不起,清流派主战,两边争得头破血流,互不相让。 最后皇帝让朝中老臣推至出一位将军出来领兵支援李冰,此时前线救援急迫,平常靠嘴皮子打架的众朝臣却一个个在这节骨眼找尽理由推脱,气得皇帝大发雷霆。 朝臣最后推举的人便是官扶邕。 官扶邕说完以后,便静静等着鹿儿的反应。 鹿儿坐在官扶邕对面,没想到又需要他出征了。 「李临朝都没有将军了,举凡打仗讨伐出征都能用到身为大皇子的你吗?皇上看起来对人才的招揽不热衷啊!」 鹿儿替他抱不平的模样让官扶邕的心情忽然明朗了些,「圣旨让我即日起程,我很快会回来的。」 他只是对不起她,他们还在新婚。 鹿儿很慢的抬起头,长长的羽睫垂着,幽深的眼里什么都没有,「我也想哭嚷着让你别去,可是我知道那一点用也没有,你只记着,你应过我要很快回来,我记下了。」 情爱对个人很重要,但是放在国家大义面前真的不值什么。 官扶邕离开后,鹿儿心里柔肠百结,整个人就这样蔫了下来。 鹿儿蔫了几日,几个丫头见她心情不佳,也没敢往前凑趣,她知道自己要振作起来的,官扶邕走了,一整个王府的人看着她消沉,会怎么想? 为了官扶邕,王府本来是什么样,她希望官扶邕回来的时候,王府还是那个样子,几日的伤感情绪突然消散了,她的心底涌起无限的勇气和决心,她现在已经不是一个人,她有官扶邕,即便……即便宫扶邕有一天真的回不来,她也要把王府支撑下去,绝不让人看轻!只是她还是不明白,这皇帝就怎么含得让自己的亲儿一次又一次的上战场,战场烽火,刀光剑影,血流成河……这个皇帝公爹,她真的喜欢不来。 鹿儿的生活规律,天吃吃喝喝,未免自己会思乱想,她又计划把京城几家铺子扩大营业,找点事给自己做。 海氏近来时常带着宇哥儿来王府找鹿儿,鹿儿知道她是担心自己才走得这么勤,不过多亏了她和她的乖弟弟,真让鹿儿淡化了不少忧思。 宇哥儿已经开始在学坐,经常就像个不倒翁似的,还没坐稳又倒,却始终奋战不懈,非常的有毅力。 海氏笑着看儿子颠来倒去,也不怕他磕了碰了,其实屋里除了她们母女还有宇哥儿的奶娘和丫鬟们,要磕碰了也不容易。 「昨日,你二婶去了我那里,语气里就是试探你最近日子过得如何,还说有空想来你这里串串门子。」 自从明澹高升之后,温氏很自动的又回了明府走动,打的是探望明老夫人的名,温氏怎么去,海氏也就怎么招待,只是言谈中总是不经意流露二房想搬回明府的意思。 失去大房庇荫的二房在外仍是打着明家的招牌在行事,不明就里的人自然把二房的人高高的捧着。 明府兄弟分家的事尽管当事人都没有刻意往外放话,但京城是什么地儿,很快一传十,十传百,众人自然也就渐渐息了和二房打交道的心思,耐不住寂寞,也处处吃瘪的温氏便想来修好了。 「就敷衍着吧,家里好不容易才能过上平顺的日子,谁还想去找那些不痛快?」鹿儿回答的很简单。 第五十三章 人最现实不过了,从来没领略过人情冷暖的温氏是该好好体会一下。 她的意思老实说和海氏不谋而合,「可她如果往你这里来?」 「夫君还在战场上流血流汗,我又哪来的心思见她?」鹿儿挑了挑眉。 「对了,你爹让我告诉你,王爷目前安好,让你放心。」 明澹如今在朝掌,朝堂的消息变得非常具有即时性,这也让她很快就能得到关于宫扶邕的消息。 「我知道了。」这她爹的心意,她十分感谢。 「这么大个宅子,你要是觉得无聊,家里随时欢迎你回来住。」 「娘不怕我回去就住下不走了?」 「真要这样,你爹不乐坏了才怪!」 闲聊了一阵,宝哥儿在奶娘的怀里睡着了,海氏也起身告辞。「过几日,得了闲,我再来看你。」 鹿儿点头,亲自把海氏送出门。 五个月过去了。 据说边疆战事虽然吃紧,但是官扶邕也不是吃素的,他力挽狂澜,打了漂亮的一仗,将高车人从一座城池里赶了出去,并且将他们驱逐到五十里处的砂砾地。 但是朝堂的消息因为海氏的频繁在王府走动,鹿儿不想知道却也无法避免的知道了更多。 皇帝病了,接二连三的内忧外患,加上一连串和前朝权贵对抗的你来我往,换来更多的压力,延年帝受不住重压,身子垮了,的确在情理之中。 于是沈皇后趁机崛起,她联合外戚,一手掌握了大权,如今皇帝卧床,她垂帘听政,大小官员谁敢有反对的声浪,在朝堂上销声匿迹的速度让人心惊,官宦群聚的街上,各家府邸在风声鹤唳的这段期间,只要稍稍一个不注意,隔壁邻居就有成为空屋的可能,这种铲除异己的手段太过可怕,搞不好下一个就到自己,因此,许多敢说敢言的重巨大官,纷纷噤声,新生崛起的是阿谀拍马一派,奉昨官氏王朝几乎要成了沈氏王朝。 在这样压抑的气氛,朝中大臣皆小心翼翼,两家人互通信息能有多低调就多低调,最好关起门来过日子,鹿儿也让海氏暂时不要再往王府来,真有事,她会派人去通知的。 海氏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她对外声称明老夫人不舒服,闭门谢客,府中需要的供应皆让人从庄子里送来,民生必需品让信得过的几户商家轮流送上门。 有几户见微知着的往来人家也开始学着明府行事,关起门来静悄悄的过日子,任你朝堂风起云涌,如果自己的手伸不了那么长,命没有那么硬,便绝不越雷池一步。 在满京城都是阴霾,风声鹤唳的氛围下,唯一传来能激励人心的便是官扶邕率领的大军完美的驱逐高车军于姑赤关,势如破竹的逼迫高车王签订了岁贡和互不侵犯的条约,不日将班师回朝,凯旋归来。 而这时,京里已经下了冬日的第一场大雪,眺望所及都是白皑皑的一片,银装素裹,美不胜收,而一年又要将尽。 这回官扶邕出征不像讨伐北漠时那样,行军的时候还能给自己写上几封信,这回,要不是靠着明澹时不时的提供消息,官扶邕几乎是音讯全无。 得知官扶邕班师回朝,可鹿儿左等右等,却等不到大军归来的消息。 她在人前还是平静淡然的样子,私下她却觉得自己快要得忧郁症了。 「官扶邕,你这可恶的王八蛋,你再不回来,老娘就带着你全部的身家随便找一个人嫁了!」为了让自己嚷出气势来,她把下巴抬得老高,她不要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焦虑的眼泪,这样抬着头,谁也看不到…… 她没看到院子门口站着一个人,伟岸而挺拔,等她垂下眼睫,一瞬间,她看不清楚那人影,她疯狂的擦去流到下巴的眼泪,该死、该死,怎么擦不完?现在不是掉眼泪的时候啊! 「怎么变成了哭包?」 官扶邕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可听在鹿儿耳中却是天籁。 她直接冲过去,扑进官扶邕怀里,紧紧的,紧紧的不放。 「我身上脏得很。」他一路快马加鞭的奔回京,直接骑着马进了二门,他身上有多脏自己知道。 「别动,我就要抱着你!」 官扶邕不动了,他看到鹿儿的身子是颤着的,话声听似凶狠,却带着颤音,他抬起眼,让眼底的热意慢慢退下去,双臂将鹿儿紧紧的拥住。 院子里听到动静的丫头都站着不动,一个个拭去了感动的泪,又悄悄的、无声无息的退下。 官扶邕比上回去北漠回来更黑了,胡子拉碴,鼻梁上一条狰狞的伤口几乎将他的脸一分为二,看得鹿儿怵目惊心又泪眼蒙胧。 她从来都不是爱哭的人,这几个月似乎将一生的眼泪都流尽了。 两人双眼的情意不知胶着多久,「……我先行赶回来,半夜就得走,明天领着大军进城。」 回来看她一眼,知道她平安,就样就好了。 「我让人给你备吃食,你先去洗干净了,出来就能吃了。」她没敢说时间怎么这么赶,她只想让他好好洗个热水澡,吃点东西,要是能就歇息一下再回去。 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么些微薄的小事。 官扶邕去净室把自己洗干净之后,一桌好克化的凊粥和开胃的小菜已经等着他。 他一边开吃,一边承受鹿儿探究的眼光。 「这伤是怎么丢的?」 刮干净胡子的他,那道横着鼻梁过去的伤口更加明显。 「小事。」官扶邕眼睛盯着她,收不回来。 「重要的是你回来了,人回来就好。」鹿儿知道他不想说,也不追究。 吃过粥,他一路赶着回来,其实是疲累至极,加上看见心爱的人,身体也洗干净了,很快便陷入沉睡中。 鹿儿半夜醒来,手一摸,身边的枕头是凉的,看着已经没有人的床位,她狠狠捏自己的颊,告诉自己官扶邕的回来不是梦,他是真的平安回家了。 天亮后。 大军抵京,皇帝没有岀迎,是二皇子官扶渊岀迎,冬日阴寒干冷,不时扫来雪粒子,从城墙上看去,军旗猎猎,长枪如林,几杆大旗随风飘动,铁骑踏踏,带着强悍之气如同一座山滚滚而来,令人肃然。 按照惯例,并不是所有的军将士兵都能入城的,副将曹必将能入城游行接受褒奖的队列歹了出来,其它人在官扶邕眼光的示意下按兵不动。 百姓早就等待多时,凯旋归来是何等荣耀的事情,许多兵卒也激动得涨红了脸,打胜仗回来,接受百姓们的欢呼,那种头上地下飘满鲜花帕子的荣誉感,有人还激动得哭鼻子了。 列队来到皇城面前,官扶邕率领的队伍仍旧整齐,丝毫不乱,他带着卫一、卫二一并入宫面圣,却遭到禁卫阻拦。 「请大将军解下刀剑,方可入宫。」 「皇上曾御赐本王可持刀佩剑行走皇宫。」他的声音中已饱含历经风霜的粗犷和驭下说一不二的威严。 禁卫军震慑了下,可是仍本着职责所在道,「请大将军莫要为难属下,请大将军解下刀剑,方可入宫。」 「要是本王坚持不卸盔甲刀枪呢?」官扶邕冷笑。 然后,也不知道谁就这样嚷开了,「来人,有刺客闯进皇宫!」 第五十四章 蜂拥而岀的禁卫军各个拿刀持枪,将三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团团包围住,刀光闪烁得人眼花,气势骇人。 皇官里的动荡,沈皇后趁着皇帝病重,妄想取而代之,连番清君侧的名义砍了多少忠臣的人,即便他远在千里都有所闻。 原来,等着他的是这个。 「皇后娘娘旨意,将军欲对皇上不利,缴械不成,竟然反抗,格杀勿论!」一个内侍高高站在台阶上,宣读了沈皇后的懿旨。 卫一、卫二陪着官扶邕从沙场上回来,禁卫军嘛,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一堆绣花枕头,只是这绣花枕头的数量还挺多的,动起手脚怕是要耗费不少时光。 等他们杀进去,皇帝还有命在吗? 三人极有默契的背靠着背,刀剑出鞘…… 半晌过去,一片死寂的勤政殿里都听见杀声震天,支撑着病体,坐在龙座上的皇帝眼神迷离,和沈皇后的阴森狠戾形成了非常强烈的对比。 然后,乱哄哄的声音渐渐的消散,没多久,紧闭的宫门被人打了开来,浑身浴血的官扶邕和手臂显然带伤的卫一、殿后的卫二相偕进来。 勤政殿里很热,延年帝大病一场,身子畏寒,勤政殿四周比起前摆上更多的炭盆。 延年帝坐在龙案后面,沈皇后一身的国母华丽打扮,原来也挺能威慑人的,只是这炭盆数目实在太多,即使宫女不停的替她擦拭汗意,却无济于事。 沈皇后实在厌烦再侍候病秧子皇帝,看他的眼神充满了厌恶和不耐烦。 她以为只要让皇帝陪着她把今天的戏唱完,他就可以下台了,可是这个官扶邕居然……这些无用的禁卫军! 「父皇、皇后。」一个两个都想取他的性命,这样的父皇和皇后,官扶邕嘴上仍是称呼着,心中却半点亲情也没有了。 皇帝不置一词,沈皇后却听到他连母后也不愿称呼,心里憋着的怒火瞬间爆发。「你这不忠不幸不仁不义的东西,仗着军功竟然在皇城大内仗剑行走,目无法纪,你的眼里可还有你父皇,可还有我这母后?!」 官扶邕神情冷漠如冰的看着面色枯黄憔悴又苍白虚弱的延年帝。 延年帝用帕子掩住喉头的痒意,父子没把沈皇后的话当回事。「你真想要这把椅子?想要朕的命?」 官扶邕用手抹去脸上的血迹,表情冷冽不变,他的声音铿锵,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悲凉。 「我不是你,我不会要你的命!」 他不是杀父夺权的延年帝,他也不会重蹈当年的错误,他要的是拨乱反正而已。 「失德之君,不可王天下,篡逆之辈,不可为天子!」卫一经年跟着官扶邕在朝堂和战场上来去,他看得七分明白自家主子受了多少的屈辱。 简单的说,延年帝根本不配为奉临的帝王。 至于沈皇后,不过是个想借皇帝之手将自己亲生儿子扶持上位的妇人,她也只能仗着沈丞相和皇帝的势蹦跳而已。 「你是什么狗东西?竟然口出狂言!」沈皇后一拍凤椅扶手,本来没有多少人的勤政殿突然闪出许多禁卫军,将整个大殿团团围住。 这是早就打算好了,趁他回京,假借名义将他一潜成擒,顺便昭告天下,她的亲生儿子才是能登大统的天子。 官扶邕看也不屑看沈皇后一眼,他眼光如炬,锁住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的延年帝。「您以为呢?」 「这皇位本就该是你的……」 「本宫不许!来人,拿下这叛贼,格杀无论!」沈皇后霍然站起,她已经失去耐性,不想和这些人罗唆了,人是她早就安排好,只要就地杀了官扶邕,她的儿就是皇帝,她就是太后,她沈氏一门将唯我独尊! 勤政殿的各处涌出更多的禁卫军和羽林军,刀剑霍霍,随时等着要痛饮人血。 「还行吗?」官扶邕只问卫一。 「末将豁出去了!」 「将军放心,还有我卫二!」 三人刚从杀人饮血的战场退下来,可方才又历经一番砍杀,现在又有更多的禁卫军……看起来他们今天要有心理准备会交代在这里了。 三人开打,官扶邕的功夫出神入化,卫一更是个能以挡数十的好手,卫二也不含糊,刀光剑影,有如蚂蚁大军般的禁卫军一拥而上,整个勤政殿乱成了一团。 官扶邕也知道这样的人海战术,他们一点胜算也没有,急智陡生,一边和无数的禁卫军格斗,一边见一个火盆踹翻一个,大殿里帐幔之类的易燃物很快被火舌吞噬,内侍宫女的尖叫声,走水的喊叫声,打斗的厮杀声,震天作响。 一团混乱中,官扶邕的私兵赶来了,虽然解了宫扶邕等人一时的燃眉之急,但是更多守卫宫城的虎豹营和武卫军随着沈丞相的到来,简直如虎添翼,越来越多的人投入这场厮杀,宫扶邕三人苦苦奋战,随时都有命丧当场的可能。 但是最不可能的事情发生了,原本奉令在城门候旨的大军在副将曹必的率领下兵临宫门前,宫外沈丞相的私兵和虎豹营哪是真正亲手杀人如砍菜的军人能比拟,很快节节败退,曹必下令攻破城门,杀声震天的冲了进去…… 宫中的大火,掩盖了所有人的视线。 原来,官扶邕要进宫时就留了一手,他嘱咐曹必,一旦过了他应该出宫的时间,要没见着人,就杀进宫去。 在很多时候,握有军权的武将在帝位更迭的时候是能起到关键性作用的,这就是为什么许多皇帝对武将又爱又恨。 这场夺宫之乱,历时三天,勤政殿的大火也烧了三天,官扶邕还有负伤的卫一、卫二带领的军兵自动担任起清剿、换防的任务,兵将来来往往,宫中至御街方圆三十里不许百姓出入。 苦等官扶邕没有回府的鹿儿乍然听到宫变得消息,哪里还坐得住,立即赶往皇宫,但是她像许多人一样被阻挡在外面,只能看见犹然冒着烟丝的皇宫,心里百般揣测,却无能为力。 这场动乱烧掉了整个勤政殿和周遭的几个小宫殿,延年帝驾崩,得寿三十有二,沈皇后薨逝,得年三十有二,二皇子官扶渊亦葬身大火。 然而,三天来一直没能睡上一场好觉的官扶邕站在大雪初霁,天气晴朗的小偏殿,对坐在木轮椅上的延年帝和扶着木轮椅扶手的官扶渊,面无波澜的说道,「去吧,好好将养身体,好自为之。」 延年帝脸色木然,「你为什么要留我一条命,不让我死?」 「我说过不要你的命。」风中残烛的命,他不屑。 「你让我陪父皇出宫,不怕我改日东山再起,来找你算帐?」扶渊说这些话一点底气也没有。 「嗯,我会等着你。」三天里官扶邕吃得很少,做得很多,皇宫里可算得上是百废待兴,闻讯前来的朝中大小官员几乎快把宫门擂破了。 官扶邕大步离开小偏殿,那些闻风赶来的朝臣们应该有许多问题要问他,但是,在这之前,他得先回家一趟,见见他那心心念念的女子,她一定担心得吃不香,睡不好了。 他把宫里所有的事宜交给跟卫一,走过宛如废墟的宫殿,骑上骏马,一人一骑,急驰回了王府。 尾声 【尾声 帝后执手共偕老】 新帝吉时登基。 官扶邕在诸臣的簇拥下登基为帝,司天监上算的吉日吉时乘着龙辇到奉临京南郊告祭天地,在隆重的仪式下即位,他也正式颁诏天下,改年号为天佑,隔年改元为天佑元年。 他登基的同日并册立邑王妃为姮皇后,并赐与象征地位的金册与金宝。 皇后贵为一国之母,是要母仪天下的,地位等同一国之君,昭告天下普天回庆,经过隆重的立后仪式之后,皇帝身着崭新龙袍,携着身着龙凤同合袍,头梳双髻,头戴凤冠,执金质双喜如意的皇后,同登皇宫宫门,接受众臣、百姓欢呼,共迎将到来的天佑盛世。 徐徐的和风在一帝一后之间吹过,城楼下的欢呼鞭炮声,让两人心中升起了对将来无限的期望。 是呀,是天意,他们因为遇见了对方成为了今日的模样,往后,他们更要互相持,共同依偎,相偕走完人生的旅程,不离不弃,永远在一起! 番外篇 【番外篇:皇后嫁妹】 长乐宫。 时光静好,岁月淡扫。 已经有五个月身孕的姮皇后斜卧在美人榻上,后面四个宫女轮流替她打扇子,怀了身孕后的她特别怕热,但是为了双身子的她看想,陛下只许长乐宫中每隔一个时辰只能摆上四个冰盆,只要一感觉到凉意,立刻就得把冰盆撤了。 这不人道!不人道!她肚子里可是揣了一个包子,两人的热度耶。 可是不和管姮皇后怎么抗议,陛下对这点却异常的坚持。 但是陛下虽然限制了皇后的冰盆使用次数,却让人来把长乐宫的窗子和窗帘都换了,窗子换成上边可以支起来,下边可以拆掉的活动窗子,只要敞开通风,室内也会比较凉快,帘子则是最高等级,用香妃竹编织而成的,饰有各种图案,一见就有透心凉的感觉。 其实,这时节去夏宫避暑是最好的,但是太医说皇后怀的是龙凤胎,也可能是双生子,四个月后皇后的肚子就像吹气似的大了起来,这危险,谁敢冒? 为此,皇帝避暑之行也取消了。 皇后腹中的龙子龙女可是陛下和皇后的第一胎,陛下重视得不得了,天下人各个翘首以盼,下面侍候的人又有谁敢轻忽? 加今已是皇后身边大宫女的小绿毎天都绞尽脑汁,用冰块做出来的各种冰镇食品,如冰镇葡萄干、冰镇哈密瓜,冰镇鸭梨,各种瓜果,还有各式的冰镇小食,总算让胃口奇差的皇后微笑了一咪咪。 皇后刚用了一碗杏仁豆腐加上甜瓜果藕做成的冰碗,好吃归好吃,可惜小绿也只许她吃那么一小碗。 好吧、好吧,身为娘亲,为了孩子,说什么她也只能乖乖忌口。 只是清爽的小食真的消暑,让她通体都舒畅许多。 「皇上驾到!」内侍太监在宫外通传。 很快的,皇帝明黄的龙袍随着人的到来很快出现在皇后面前。 五个月的身孕,皇帝早就免了她许多的繁文缛节,就连迎接也不让迎了,但是皇后仍归在宫女们的扶持下站起了笨重的身子。 「下朝了吗?」 「朕早退了。」官扶邕接过鹿儿的手,非常熟练的搀扶着她已经没有腰身的腰,把她带到位上,小心翼翼的看着她落了坐。 「莫非有什么紧急的事?」 小绿乖觉的给皇帝奉上皇后刚吃过的冰碗,宫女赶快递上巾子让他净手,又恭敬的奉上小勺。 官扶邕却大手一挥,他笑得颇有深意。「有人到朕这里来求亲,求朕替他做主。」 皇后心里隐隐有个念头不会吧,不会是她想的那个吧? 「谁?」能求到皇帝那里的,没几个人吧? 「卫二。」皇帝也不卖关子。「他看上皇后身边的大宫女了。」 小绿就侍候在一旁,闻言,不知道该做什么表示。 「好大胆子,谁给他撑腰的?竟然跟本宫抢人。」她嘴巴虽然分毫不让,可是鹿儿心里也知道,小绿跟着她从百花村、仙女县到京城,到她嫁进王府,进了宫,都一路跟随,她离不了她,也舍不得,但是,小绿今年都十八了,一般像她这种年纪的姑娘都该成亲做娘亲了。 她不是不曾替小绿考虑过,早两年她和小绿谈过,只是那小丫头一点都没有想嫁人的意思。 如今呢? 「卫二如今是统领御林军的大将军,想娶你那宫女,也不算辱没了她。」官扶邕是不知道卫二何过看上小绿的,但是依照卫二现在的身家,想娶个几品的官家小姐一点问题也没有,就皇后身边这宫女和皇后的感情不一般,可年龄大了,不嫁人,还是得出宫去的。 想必皇后也不愿由着小绿在皇宫里一年一年的年华老去。 与其如此,在最怡当的年龄替她找到一个美满的归宿,其实是最好的。 官扶邕明白这道理,鹿儿何尝不知道。 只是明白、知道是一回事?感情的割舍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小绿,你的意思呢?」 小绿跪了下去。「小绿不想离开皇后娘娘!」 「要本宫说,卫大将军人是不错的。」如果是别人,鹿儿没把握,但是卫二,鹿儿还是比较有信心的。 两人也是一路相处着过来的,无论如何也比那些完全没见过面,没讲过话,见面就是夫妻的人强。 小绿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奴婢不能离开皇后娘娘,娘娘再没几个月要临盆了,没有小绿怎么行?」 娘娘要生孩子这么大的事怎么可以没有她在身边? 鹿儿明白她的意思了。 「你又不能替本宫生孩子。」这个死脑筋的孩子! 小绿,「……」 「你嫁了卫大将军,还是随时可以入宫,他要是敢不让你进宫,你告诉他,小心我把你要回来!」 「皇后娘娘!」小绿心情矛盾极了。 皇后拉住小绿的手。「你我这么些年,我是把你当成妹妹看待的,女人呐,能得一心人不容易,卫二能为你守到这把年纪也不简单,你就如了他愿吧!」 小绿面色酡红,她何尝不知道卫二的心意,是要她离开皇后她真的做不到,但是卫二为了她都求到了皇帝面前…… 皇后看出小绿的迟疑,这个丫头总算苦尽甘来。「郎有情,妹有意,那就这样吧,由我做主,把你嫁了卫大将军,共结连理,百年好合!」 小绿慢慢的垂下了头,「多谢皇后娘娘。」 皇后照着官扶邕以前送聘礼到明府时列的单子给小绿置办嫁妆,皇宫里的买办手抖了,脸上大为震惊,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啊! 皇帝这边则是把小绿认为义妹,并封她为安郡主。 只是到了小绿出嫁那一日,她脸上半点喜色也没有,眼睛甚至肿得跟核桃没两样,全福人替她绞了脸,皇后挺着肚子给她梳头,说着吉禚话,刚收拾好,迎亲的队伍也到了。 皇后嫁妹,由皇宫岀嫁,这殊荣,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吉时到,喜庆的琐呐锣鼓声震耳敛聋,小绿坚持要给皇后磕头再走,她被领到皇后面前,双膝跪地,眼里蓄着沮,重重的将身子弯下去。 皇后笑着让她起身,可是眼泪也一颗颗的晃落。 花轿被抬走了,小绿的嫁妆也陆陆续续的由长乐宫抬了出去,只看到不断有东西抬出去,就连见惯排场的宫女和太监的眼中俱是惊叹。 而皇后则是让皇帝轻扶着,站在长乐宫大门,定定的看着花轿远去,直到消失在眼帘…… 【全书完】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