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堂虎妻 下》


 第一章

    【第二十三章 挑拨生芥蒂】


    次日一大早，汪栋夫妇收拾好就回门去，汪家也将各家的年礼都交代人送出去，剩下的就是该把这四处打扫乾净，门上的对联也该撕下来，等大年三十那日换上新的。


    每年的对联都是汪枝写的，今年也不例外，他在书房里备好笔墨，就在裁好的对联纸上写起来。


    往年成业都只在旁边看，今年见他爹写完一对就拍手道：「爹写的正好，不过儿子也早会对对子了，不如儿子房门口的对联就让儿子自己写？」


    汪枝放下笔，一脸不相信地瞧着儿子，「你能写？你才学会写字几天而已就能写对联了？」


    雨萱也插嘴，「爹，不光是弟弟，我也会写，而且写得不比弟弟差。」说着她就走上前拿起一支狼毫来，在纸的空白处写个「福」字，得意地看向汪枝，「爹，你看我写得好不好？」


    汪枝瞧着这个字，唇边带上笑，「是不错。好吧，今年就让你们的爹再写一年，明年就换你们两姊弟写，怎麽样？」


    门外传来黄娟的笑声，她手里拿着一盘点心走进来，「你啊，也太宠他们了，他们写字的确不错，可是在自己屋子里面贴贴还好，要贴在大门口的，还是得你写。」


    成业已经上前叫娘，雨萱噘起小嘴，「母亲这话说的不对，爹就只有我和弟弟两个孩子，而且我们都这麽聪明懂事，当然怎麽宠都不为过。」


    这话让汪枝的眉微微皱了下，黄娟顺手拿起盘里的一块水晶糕递给成业，又把盘子送到汪枝跟前，笑着对雨萱道：「咱们萱姐儿越大越明白道理了，那我问你一句，你这懂事是从心发出的，还是为了要讨好你爹才让自己懂事的？」


    雨萱本来已经伸手去盘上拿点心，听到这问话就愣了一下，手顿时停在半空。


    黄娟把盘子放下，用手抵着下巴看着自己的继女。


    汪枝不由摇头，这三年多来，他已经明白为何妻子会这样对雨萱了，不然女儿这倔强脾气还真纠不过来，他也静静站在旁边等着她的回答。


    雨萱过了一会儿才把手缩回去对她道：「爹是我的亲爹，我对待他当然是从心里发出的。」


    黄娟点头，「那为何你爹对你说要尊重我，你总是忘了呢？」


    雨萱看了她爹一眼，见他分明是不想帮忙，而弟弟还在吃着水晶糕，指望不上他，不由咬一下唇。这些年来，黄娟怎麽对待她，她自己是知道的，可是祖母偶尔也会叹息说这都是装出来的，对自己好只是因为黄娟还没生下亲生子，等有了亲生子就不一样了。


    她想低头蒙混过去，不过黄娟可不是这麽好打发的，她还是看着雨萱，「说啊，你今儿可是自己说自己很懂事的。」


    雨萱的脸顿时涨红，过了很久才抬头道：「那是因为你……」她怎麽也说不出後面的话，只有继续低着头。


    黄娟还在等着她的话，见她不说话便轻轻摸了她的脑袋，「你啊，嘴上那麽倔，心里这麽软，以後可怎麽办？」


    这话让雨萱的心微微一动，但仍然低头不语。


    汪枝见状也摇摇头，「你总是这麽倔强，在家里还有人护着，等你嫁出去了怎麽办？」


    黄娟笑了，「她才九岁多，等到要嫁出去还得七八年，怎麽能学不会？」


    雨萱的唇一咬，小辫一甩就道：「我不和你们说了。」说着就装着羞，往书房外面跑去。


    汪枝对妻子道：「说小也不小了，怎麽总还是转不过弯？」


    黄娟低头看着成业写的字，对丈夫笑一笑，「说大也不大，七八年呢，日子还这麽长。」再说，比起自己初嫁过来时那满身戒备的样子，现在的雨萱已经好很多了。


    另一头的汪太太可没有那麽轻松，自汪栋夫妇去了邱家，她就有些坐立不安。女儿家出阁後，第一次回门总是要问自己的娘一些事的，也不知道亲家母会怎麽教？


    用完晚饭，雨萱姊弟依然陪着祖母说笑，屋里还有丫鬟在，黄娟早明白婆婆当着别人总是要拿出慈爱温和的一面，也就不怕她会和雨萱姊弟说什麽。


    但汪太太今日哪还有心情和这两个不是亲生的孙儿说笑，不管是雨萱拿出亲手做的针线活还是成业要念诗给她听，她都少了平日的兴致，嘴里只是随口应着，视线一直看向外面。


    好在也没让她等多久，丫鬟就来报汪栋夫妻回来了，她忙叫丫鬟把雨萱姊弟带回去歇息，嘴里还催着要他们俩该去睡了。


    雨萱虽照旧行礼告退，可那眉头还是不觉皱了一下，这半晌里，祖母的熊度让她联想到曾经感受到的那几次敷衍，祖母究竟是在想什麽？


    姊弟俩刚走到台阶，就看见汪栋夫妇走过来，雨萱忙停下脚步喊人。汪栋伸手往成业头上摸了下，从袖子里拿出两个草编的蝈蝈，「来，你们姊弟一人一个。」冬日到处都是衰草遍地，见到这绿草编的蝈蝈，成业顿时高兴起来，连忙谢着二叔。


    邱氏在一旁看了不禁叹气，自己的丈夫怎麽还纯粹一团孩子气？接着又想起自己娘说的话，她便把这叹息咽下去。嫁了人做了别人家的媳妇，现在又没圆房，最要紧的是要侍奉好婆婆。


    丫鬟请汪栋夫妻进去，雨萱牵起成业往下走的时候，就听到祖母在屋里笑了一声，那小小眉头又微微皱起。


    成业没有姊姊想的那麽多，牵着她的手下去还说着，「姊姊，我们去母亲那里玩吧？」


    雨萱的思绪被打断，不由把弟弟的手打一下，「你就知道母亲母亲，记不得娘了？」


    成业的眼瞪大些，「姊姊，我当然记得娘了，可是先生说过，生恩养恩一样大，对母亲要像对亲娘那样孝顺才是君子所为。」


    见弟弟一板一眼地讲起道理，她没办法反驳，只好重新牵起弟弟的手，叹了一声，「你啊，不晓得人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的。」


    成业摇头，「姊姊，你说的不对，我怎麽会不知道呢？我每日都努力读书听先生讲道理。」


    雨萱摇头一笑，「好吧，你最有道理了，我们回去吧。」说着又往祖母的上房看去。祖母真的像她说的那样，一心都为着他们姊弟俩好吗？


    汪栋和邱氏进了屋向汪太太行礼问安，汪太太照例问了几句，邱氏又把从家里带的礼物送上，那些东西都是常备的，汪太太只瞧了一眼就让丫鬟把这些拿给黄娟安排，还笑着对邱氏道：「这家里一直都是你大嫂管着家，这些俗事我都不管，以後再有你家送来的礼，直接让他们拿到你大嫂那里就是。」


    这样说着话的同时，她仔细观察着儿媳妇，邱氏的眼神微微闪了闪才低声回答道：「是，儿媳知道了。」


    汪栋已有些困，打了个哈欠，汪太太正要寻媳妇说话，见此就对他道：「你下去吧，今儿你忙了一日也该歇歇。」


    汪栋巴不得应了一声，行了礼就退下去，汪太太让丫鬟也退下，才又对邱氏道：「我也是从做姑娘时过来的，今儿是你出嫁後初次回门，亲家母可对你说了些什麽？你要是觉得在这家里有些什麽，要对我说。我一生就得你大姑子和你丈夫两个孩子，一直都是把儿媳当女儿相待的。」

 第二章

    她这话让邱氏的眼微微一抬，那唇张了张但没有说出话来。汪太太见状便抓了她的手放在自己手心，叹了口气，「虽说我们这家在外人瞧来是和和美美的，但俗话说得好，舌头还会和牙齿打架，再说原先只有你大嫂一人，现在多了你，我总要晓得你是什麽性子的人，日後在这家里若出什麽事，我这做长辈的才好调停。」


    这番话听来是极热心体贴的，邱氏想到自己娘说的话，自己现在立足未稳，丈夫对待她又如一团寒气，得要先把婆婆的心抓住，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意，至少面上还是要掏心掏肺的。


    一想到这，她反握住婆婆的手，眼里滴下几滴泪来，「原本媳妇还想着嫁过来害怕，可听了婆婆这番话，媳妇才晓得嫁到这里是掉进福窝了。」


    汪太太十二分满意她这反应，面上的笑容更加慈爱了，「我们这样人家，也就那麽几口人，自然要大家亲亲热热才好。你也知道我一直体弱多病，这家里的一摊子事都是你大嫂管着。你大嫂这个人，只要相处久了就知道了，为人真是挑不出毛病来。」


    说到後面一句话时，她的面上现出一丝不屑，但这丝不屑很快消失，又换上无奈，这些神情都只是几瞬转变就又重新成了慈爱笑容。


    邱氏看着婆婆面上的表情变化，心里不禁揣摩着，大嫂和婆婆难道真的不是外表看来的这麽和谐？


    不过想想也是，大伯总不是婆婆亲生的，继母和继儿媳中间，就算有些许龃龉，只怕也会被掩饰掉。但自己是婆婆的亲儿媳，婆婆又会怎样对待？想着想着，她不由握紧手中的帕子。


    汪太太面上虽然装作不在意，但那视线一直没离开自己儿媳的手，见她握紧手中的帕子，重新又拍着她的手，「你大嫂这个人呢，说能干真是找不出的能干，只是她手有些散，不管是做什麽事，花钱都比别人花得厉害些。」


    邱氏不由咬一下唇，汪太太见目的已经达到，又把话头转回来，「虽然花这些钱也是为我们汪家的面子，不过外人不会管这些是我们汪家的钱，仍然个个都赞你大嫂好。」


    邱氏此时终於忍不住了，「婆婆，我记得家里两房好像都是在一起的。」


    汪太太轻声一叹，「你公公过世早，那时二爷和你大姑子年纪都小，我又是个女人，自然事事都交给大爷夫妇。後来你前头大嫂也过世了，大爷另娶，这中间也是花了无数银钱，到现在总算是安稳下来，也能攒些银子了。」


    虽然她扯得远了，邱氏还是听得出她话里的意思，眉头又微微一皱。汪太太很快就又道：「不过，若不是大爷在，只怕我们孤儿寡母还会受艰难，这银子啊，花了就花了吧。」


    邱氏不由长吐一口气，叫了声婆婆。


    汪太太已经拍拍她的手，「瞧我，这都说了些什麽话？平日可没这麽多话说，今儿纯是高兴。」


    她这样的半露半吐，更让邱氏觉得自己心里猜的是对的，还待张口安慰，汪太太已抬手按了一下额头，「我和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现在你嫁过来了，栋儿也有了家，你又比栋儿大那麽一岁，你以後可要帮衬着他把这日子过好。」


    邱氏抬头看着婆婆，见她面上全是殷切之色，便重重点下头，「是，媳妇知道了。」


    汪太太心里得意但面上却露出些许悲伤，「好，这才是我的好媳妇，你不知道我盼了多少年了。」


    邱氏忙又安慰她几句，汪太太说了这会儿话，觉得口渴，便喊丫鬟进来倒茶，邱氏见状不由低声问：「婆婆和媳妇说话，为何房里不留人？」


    汪太太瞧一眼丫鬟又叹了一声，邱氏等丫鬟倒了茶便接过来递给婆婆，丫鬟便退下去，汪太太这才开口，「虽说她们是服侍我的，在别人看来服侍得也很好，可是身契总不在我这里，月例什麽的又全是你大嫂照管着。」


    明人不用细说。邱氏在家也曾听自己的娘说过一些下人们偷奸耍猾的事，自然知道他们是谁给银子就听谁的话，唇不由得微微一抿。


    汪太太已经笑了，「不说这个，你大嫂原来还说要替你挑两个丫鬟服侍，我说这挑丫鬟自然要你点头，明儿就让老林带几个人来给你挑挑。要过年了，也好让老林挣几个过年钱。」


    邱氏应是，接过婆婆手上的茶杯放好，见她有些困倦，忙起身扶着她歇息。


    汪太太被儿媳服侍躺下之後，满面欣慰神色又拉着她的手说：「我啊，虽说做了十年的婆婆了，可到今日才知道被儿媳服侍是什麽感觉。」


    邱氏又是一笑，把帐子放好才转身出屋，丫鬟听汪太太已经睡下，也就按着平日的规矩各自去歇息。


    邱氏回到自己的西厢房，金容已把床铺熏好，又服侍她宽衣卸妆。


    看着镜中金容的脸，邱氏不由一叹，「你生得比我好，会不会不甘心自己这样好的容貌怎能只做个服侍人的丫鬟？」


    金容吓得手一抖，差点把梳子抖掉，忙跪下道：「奶奶说这样的话，奴婢是万死都不能辞的，奴婢是奶奶的人，全家都仰仗着您照管，怎会对您生出异心？」


    邱氏低头看着她，「好了，你起来吧，我不过随口问你一句罢了。你是我的陪嫁丫鬟，在这家里头，除了你之外，我还能信任谁？」


    金容这才战战兢兢地站起来，继续替她梳头。


    邱氏躺下之後，那眉头一直紧皱不放。现在是大嫂管着家，若她真是婆婆说的那样，自己这个妯娌必然会成为她的眼中钉，到时自己的日子可怎麽过？


    她觉得有些头疼，猛地想到一句话：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既然如此，那就多提防点就是了，明日要挑丫鬟，该趁机把那几个丫鬟的身契都拿过来才是。


    老林这些年往汪家跑的次数多，承蒙照顾，银子也赚了有那麽几十两，现在一听黄娟又要买人，忙不迭地就带着人让她挑选。


    邱氏刚服侍完婆婆吃早饭，就听丫鬟说嫂嫂有请。汪太太不由笑着拍拍她的手对她道：「你的主意很对，去吧。」


    得到婆婆的赞扬，邱氏那颗忐忑的心又重新安定下来，行礼退出上房，等在外头的金容迎上前去，却没像平日一样问好，只是陪着她往外走。来了新人，旧人心里总是会有几分不安的。


    邱氏心里也有事，并没注意自己的贴身侍婢和平日不同，主仆俩沉默地走到黄娟那里，还没进门就听见老林的笑声传来，「大奶奶，小的带这几个都是好的，其实大奶奶还可以再为姑娘挑两个丫鬟放着。照小的瞧来，原来那几个虽则老实，相貌却有些平常。」


    别的倒罢了，这相貌平常的话让邱氏的心里如同被针刺了一下，脚步顿了顿，忍不住看向金容，金容正好也看向她，见她眼里有些冷然，忙低下头上前一步为她打起帘子。


    邱氏舒了一口气才让面上重新露出笑容，缓步走进屋内。


    黄娟正笑着回应，「我们这家里的主人本就不多，下人这样就够了，不是像高门大户里的姑娘们，身边得跟七八个丫鬟。」


    老林双手一拍，正打算继续说，瞧见邱氏走进来，忙起身上前行礼，嘴里又道着喜，「二奶奶好，喜日子那日小的本该过来伺候，只是恰好小的有点不舒服才没过来，二奶奶千万别恼。」


    她是当真懊恼，做媒图的就是谢钱，谁知那日偏生过不来。

 第三章

    黄娟起身拉着邱氏坐下，嘴里还对老林道：「也不是我说你，你就这麽心不足，这几年光从我们这赚去的银子已经不少了，不过漏了一次谢媒钱，方才进来就说了一回，到二弟妹面前又说一回，想来等你出门还要再说一回，也不晓得你还要再说多少回才成？」


    老林一张脸顿时现出几分苦，「大奶奶，您在这样院里住着，又掌着这家业，哪晓得小的家里人口多，家计艰难？」


    黄娟掩口一笑才对邱氏道：「请你来也不为别的，你身边只有金容一个丫头，她贴身服侍你，其他粗活总得要有人去做，这里有几个小丫头，你挑着瞧瞧，有合意的就来服侍你。」


    方才黄娟和老林说话的时候，邱氏已经细细打量过在屋里老实跪着的那四个小丫头，心中已经选中一两个，此时听了这话便轻声道：「我在婆婆房里住着，也用不了这麽些人。」


    黄娟拍着她的手，「你暂时住在婆婆那边不过是权宜之计，总要回到自己院里住的，难道要等到那时再现寻不成？」


    邱氏听了这话也就不再推辞，就指了自己觉得不错的两个小丫头，由柳嬷嬷带着老林去立契讲价。


    等她们下去了，邱氏才开口道：「有件事想和大嫂说。」


    黄娟应了一声，「有什麽事就直说，可别猜来猜去的，我最不会这个了。」


    邱氏的手不自觉地绞了下帕子才道：「大嫂平日管着家，下人们的身契自然也是由您管着，只是现在我嫁了过来，若再让您管着我们这房下人们的身契，未免太劳累大嫂了。」说完她就看着黄娟，等着她的推辞或者反对。


    不料黄娟只是思索一下就接着道：「你说的也有理，只是咱们一直没分家，这麽几年也就这样过来，倒没留意到如今二弟妹嫁过来了，自然不能像原先一样。」


    於是她叫春儿过来，「你去和柳嬷嬷说一声，等这身契写好了就直接送到二奶奶房里。」春儿应是退下。


    没想到大嫂会答应得这麽爽快，邱氏不禁愣了一下，原先满满一肚子的话倒不知要怎麽说出来。


    黄娟吩咐完春儿，抬头见她愣在那里，眉不由一挑，「二弟妹？」


    邱氏被这一叫倒回神过来，面上带上几分赧色，「方才嫂嫂也说了，这家又没分过，我这麽来要下人们的身契，倒显得生分了。」


    黄娟不由往後一靠，微微皱了眉头看着邱氏，但看向她那紧握的双手，黄娟很快就把眉头松开。


    其实也没必要和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一般见识，再说依了婆婆的性子，这家迟早是要分的，到时各过各的日子，这时又何必争什麽长短？


    黄娟勾唇一笑，「什麽生分不生分？总还在一个宅子里住着，只要大家齐心，下人的身契在谁手里管着不都是一样？」


    邱氏已经紧张得双手都是汗，听到嫂嫂这样说就立即点头，「嫂嫂果然很明理，婆婆说的不错。」


    婆婆？


    黄娟耸一下眉，不知道婆婆在邱氏面前又是怎样的一副脸嘴，毕竟邱氏和自己不一样，是婆婆嫡亲的儿媳妇。


    她把这些心事压下，婆婆会的也不过就只是那麽几手，闲着的时候，她都会为婆婆感到不值，成日忙着琢磨这些事做什麽？宁愿丢下好好的日子不过。


    她重新看向邱氏，接着勾唇一笑，「二弟妹，人人都想把日子过好，只是若能光明正大过好日子，自然是人人敬佩；但若只是为了自己过好日子而做些小心思，似乎就不那麽光明磊落了。」


    邱氏一听这话心中不禁一跳，很快就对黄娟道：「嫂嫂这话说的有理，况且婆婆也说过，这家里就那麽几口人，若再成日藏着心思才不好。」


    这话让黄娟点头，「这说的很是，一家子在这宅里住着，总要把话说开。」


    邱氏毕竟年纪还小，听了婆婆的话就对嫂嫂有些芥蒂，此时心中不免把嫂嫂的话重新念了几遍，想瞧出这话里的意味来。两人虽对坐着，但一时竟默默无言，还是柳嬷嬷来回说身契已经写好，那两个丫头先送到厨下学几日规矩，再让她们到邱氏房里服侍，邱氏这才起身告辞。


    等她走出去，黄娟才对柳嬷嬷问道：「你觉得婆婆到底在二弟妹面前说了我多少坏话？」


    柳嬷嬷把地上火盆里的火再挑旺一些才道：「这话说出来奶奶您别恼，毕竟二奶奶是太太的亲儿媳，况且小的瞧着，太太心里对您总是有些不满意的，之前姑娘在家的时候，她就有些恼怒你们姑嫂亲近，让她少了帮手。现在照小的瞧来，只怕是要把二奶奶当做她的帮手。」


    黄娟歪下脑袋，「那她谋的是什麽呢？况且她再把你二奶奶当做帮手用来对付我，又能得到什麽好处？」


    真要分家的话，就算汪太太偏袒汪栋，这族里又不是没有人了，怎会让汪栋把产业全拿走？况且，这家里最赚钱的两间铺子可是汪枝生母的嫁妆，任谁也拿不走的，那她到底求什麽？


    柳嬷嬷笑了，「奶奶您历来都是顺利的，自然不晓得有些人为了争产业，什麽肮脏事儿都做得出来，偏偏面上还一副光明正大的模样。依小的瞧来，只怕是……」说着她用手掩住口不敢再往下说。


    黄娟倒笑了，「是啊，这族里就算要争产，也不过就是纠齐几个人上门去打。你不知道，我小时候父亲去世那年，就有族人说我哥哥体质不好，大吵着非要过继一个儿子到我父亲名下，那时候若非我娘，只怕那点小产业就落了人手。」


    寡母弱子再加幼女，当时若不是黄母摆出不要命的姿态，那些人怕闹出人命会不好收拾才罢手，若真让他们过继一个过来，黄娟一家哪还能落得什麽好下场？


    柳嬷嬷在这住了数年，也见过族里有些打吵的，不由笑一笑，「说来，不管是用肮脏手段也好，上门打吵也罢，都不过是求财，有那些功夫去算计，为何不好好挣些银子？」


    黄娟一笑，「因为算计来的容易啊。罢了，我们不去说这事，好好过年才是正经，难得起闲上半个来月。」


    柳嬷嬷替她倒杯茶才笑道：「奶奶哪里就闲了？这半个月，还有许多事要做呢。」


    黄娟点头，「是啊，还要回娘家，说起来，我也好久没见到灵儿了。」


    当她提到灵儿时候，话语里的慈爱是不同的，柳嬷嬷想起曾见过的懂事知礼的灵儿，不由微微叹气，母女分离是这世上最不好受的事，偏偏这样的分离还是非不得已的。


    【第二十四章 两个女儿】


    邱氏顺利拿到了新买下人的身契，应了汪太太的心，只是她不露出急切，偶尔在话里说几句黄娟的不是。邱氏在婆婆的潜移默化之下，也觉得大嫂花钱太过大手大脚，说买丫鬟就买，说做新衣衫，家里上上下下就换了一身的新，至於过年时候的菜肴，更是丰盛得让她不禁暗自咂舌，更别提有孩子来家里拜年，一抓就是一把铜钱。


    这让一向被教导要勤俭持家的邱氏暗自认定，黄娟什麽都好，就是花钱太过分了些，而且这家又没分开，岂不变成拿着公用的钱买她自己的好名声？


    黄娟没注意到邱氏闷在心里没说出来的这些事，等到年初二，招待完了回家归宁的月兰，自己也就带丈夫和孩子们回娘家。


    雨萱姊弟这几年去黄家的次数已经不少，成业一下了车就往大门里面跑去，「舅母、舅母。」

 第四章

    虽然这不是头一次，雨萱还是皱了眉头，在背後喊一声，「知不知道规矩？」然後四平八稳走进去。


    跟在後面的汪枝不由摇头一笑，「还说她弟弟，自己走不了几步就跑起来。」


    黄娟莞尔一笑和丈夫一起走进去，刚走进大门就看见姊弟两人已经站在黄二奶奶身边说长道短。说来也怪，雨萱对黄娟颇有戒心，这些年也只是在慢慢消除，偏和黄二奶奶颇投缘。


    黄二奶奶和雨萱说了两句才道：「你大表姊也回来了，还带了你小外甥，你做了表姨，可是要给压岁钱的。」


    雨萱的眼睁大一些就要往里面跑，成业抬头问着，「舅母，姊姊做了表姨，那我呢？我是什麽？」


    黄二奶奶拍下他的脑门，「你自然是表舅舅了，快去瞧你们小外甥吧。」


    两人往後面飞奔，汪枝这才上前行礼，「这两个孩子调皮，难得舅嫂不嫌弃。」


    黄二奶奶请他们夫妻往堂上坐，嘴里笑道：「你侄儿和你侄媳妇归宁了，倒是你侄女婿在，妹夫可千万别恼。」


    黄娟也不用招呼就自己倒杯茶给汪枝，嘴里笑着说：「今年嫂嫂家是走了一对、来了一家，明年就该是走一对来两对，算来还是嫂嫂这边人多热闹。」


    宛若的婚期已定在三月，这个年是她在娘家过的最後一个年。提到这事，黄二奶奶不由叹一声，「虽说男婚女嫁是常事，可这嫁女儿哪有讨媳妇那麽欢喜？」


    黄娟安抚地拍着她的肩，「这怕什麽，我们黄家的女儿有吃亏的吗？」


    汪枝突然插话，「自然是没有的，比如娘子你就……」


    黄娟横了他一眼，「我怎麽了？当着嫂嫂，你也这样胡说八道？」


    瞧他们俩斗着嘴，黄二奶奶不由掩口一笑，巧娘夫妻已经从後面抱着孩子走出，身後跟着雨萱姊弟，成业还嚷着要抱小外甥。


    巧娘已做了两年的人妇，此时又做了母亲，面上带着温润神情，但一双眼依旧闪着光亮。


    她的女婿姓章，读了几年书也没考过，好在家事颇过得去，平日在家帮着父母料理家务，和巧娘也十分相得，这时见了姑丈便忙上前作揖打拱，又抱歉道：「本该在门口相迎的，谁知孩子又拉了尿，和巧娘收拾这才耽搁了。」


    黄娟让他们夫妻坐下，笑着道：「都是一家子，客气什麽？」


    众人各自坐下，成业还是绕着巧娘打转，要抱小外甥，巧娘用手捂一下耳朵才道：「那你搬个椅子来乖乖坐着，我把你外甥放你手上，你不许动，好不好？」


    汪枝正待出言阻止，成业已经十分开心地搬了个椅子来坐在巧娘身边，把手张得大大的要抱小外甥。巧娘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放在成业怀里，又让自己夫君坐在他旁边，「这孩子，你们郎舅俩可得瞧好了。」


    她夫婿连连点头，黄二奶奶倒瞧得一笑，雨萱总是女孩子，不好过去那边，想起宛若就问道：「二表姊在哪里？」


    黄二奶奶尚未答话，黄娟已一笑，「你二表姊定在下厨，你想吃什麽就去和她说。」


    雨萱跳下椅子就要去寻宛若，黄二奶奶赶紧叫住她，「萱姐儿，叫丫鬟去就好，你在这和小外甥玩，好不好？」


    黄娟没察觉出她话里的不对，只笑着道：「就让她去吧，她也该学着下厨。」


    雨萱早跑得不见影了，黄二奶奶拉一下黄娟的手，「小姑，我……」但看着一边的汪枝，她这话竟不好说出口，黄娟的眉头不由微微隆起，「嫂嫂这是怎麽了？」


    黄二奶奶想把她拉到里面说话，但又没有合适机会，倒是巧娘猛地想起，看向汪枝时的脸色也变了变。


    她们母女这打的是什麽哑谜？不光是黄娟，连汪枝也觉出不对来，除了那边专心致志看着孩子的成业两人之外。


    黄娟牙一咬，「到底出了什麽事，嫂嫂你就说吧。」


    黄二奶奶看着黄娟，视线又转向汪枝才低低地道：「今儿灵儿也跟着归宁的五妹妹回来了，说是想为你做道菜表孝心，我让她在厨房和宛若在一块呢，这会儿萱姐儿过去若是撞见了，我怕不好。」


    这一句话说的黄娟泪都下来了。她的灵儿啊，从生下来就乖巧的灵儿，什麽时候到自己亲舅舅家里，还要遮遮掩掩怕被雨萱撞见？


    汪枝只一瞬间就明白过来，一时心中竟是五味杂陈，不知道是该为灵儿的孝顺替黄娟感到欣慰还是别的，毕竟在这乡间，和离或被休女子就该和前面那房子女永无来往才对，但让母亲离开孩子又何其残忍？


    看着妻子眼角的泪，汪枝张着唇竟不知道该怎麽答话，堂上一时陷入沉默，倒让成业抬起头对巧娘道：「大表姊，怎麽你们都不说话？是不是嫌我抱得不好？」


    巧娘勉强勾唇一笑，「不，你抱得很好。」


    丫鬟面上带着焦急走进来，「奶奶，两位表姑娘只怕是要吵起来了。」


    不等黄二奶奶做出反应，黄娟已经猛地站起身往厨房走，汪枝的眉微微一皱也跟着走去，黄二奶奶示意巧娘待在堂上才往外走。


    黄娟走到厨房外面就听到雨萱的声音，「你到底是哪家的姑娘？为什麽不回答我？」


    她的心陡地一跳，急匆匆走到厨房门口，看见灵儿手里还拿着一把葱，眉微微皱着看向雨萱，宛若在一旁劝解着，「萱妹妹，我不是已经和你说过了，这就是我们族里的一个妹妹，过来寻我玩的呀。」


    雨萱的眉也是紧皱，「不，二表姊，方才我明明听到她叫你表姊了，而且丫鬟们也是叫她表姑娘的，在这里，除了我还有谁是表姑娘？」


    灵儿已经看见黄娟，张嘴就想喊娘，但猛地想起雨萱还在旁边，就把嘴紧紧闭上。


    张嬷嬷说过，娘已经另嫁了，日子过得很好，而且娘很关心自己，经常送吃的用的，那自己也要乖乖听话，不能给娘惹麻烦才是。她把脚步收回来，但目光还是没有离开黄娟的脸。


    见到女儿眼里的思念，让黄娟差点崩溃，双手扶紧门框让自己不要倒下去。灵儿眼里的泪也要夺眶而出，可是还在过年，而且又在雨萱面前，这一哭就露馅了。


    雨萱见灵儿还是没有说话，嘴已经嘟起来，「你到底是谁？你快说，哪里有什麽见不得人的？」


    後面这句话问得十分急促，看着面前的女孩和黄娟有七八分相似，相同的眼鼻唇，让雨萱也猜出她是谁。


    虽然她一直知道继母有个亲生女儿，可是从没见过自然可以当做不知道，但是当这个人活生生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她心里生起的恐惧竟比自己想像的要大的多，面前女孩一看就比自己乖巧聪明又好看，还是继母的亲生女儿，爹见了她会不会对她多生疼爱？还有继母，不晓得见了她之後会不会就对自己不好了？


    雨萱的小眉头皱得死紧，小手在袖子里紧握成拳，一定要剉剉这女孩的气焰让爹知道自己才是最乖巧的，也要让继母知道，就算她有亲生女儿，可是能在她面前的只有自己。


    此时她并没有发现自己对黄娟已经产生很深的依恋，她只是凭着心中的一股本能在行事。


    只是短短的一瞬，黄娟却觉得已经过了很久，直到耳边传来丈夫的脚步声，她才站直看向灵儿，眼里的慈爱让雨萱心中更加愤怒，不行，继母这样的目光怎麽能看向别的女孩呢？


    此时此刻，她终於肯承认黄娟平日对自己是真的慈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