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入夫网 卷一》 第1章 【序言 再深情也难买后悔药!】 小编曾在网路上看过一则感情经验分享,印象很深刻,女生遭渣男友数度劈腿,最后痛心选择斩断情丝,岂料事后渣男友醒悟她才是毕生真爱,痛改前非成了痴心汉,苦心付出想挽回,即使期间她出国,分隔两地,他仍旧守了她七年,只愿换得佳人回头。 这情形和小编喜爱的一部小说很相似,只是故事中深情男主角在七年之后收获了爱情的完美,现实里的这位女主角却说︰「宁愿遗憾,也不要再疼一次。」 都说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但爱情这档事终究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旁观者的我们把别人的境遇当故事看,期待戏剧性的逆转,也期待故事的圆满,有时却不比那已从迷局中脱身的人清明,对那早已梦醒的人来说,梦境再美都成了回忆,能带走,却回不去。 至今小编还是会为那已经改邪归正的前男友感到遗憾、惋惜,会想不都说皇天不负苦心人吗,怎么他的七年守候仍换得一场空呢?看《步步入夫网》时,小编总会想起这则故事,却多少明白了那女生所说的话。 平心而论,《步步入夫网》的男主角韩朔是相当令人倾心的男子,但小编最想拖出来鞭数十的角色也是他。韩朔风度翩翩、心思细腻、精明果断,对所爱的人他可以把她捧上天,反之则会领教到他的腹黑残酷……敢爱敢恨这一点,他与女主角楚潋滟十分相像,两人堪称绝配,只可惜老天爷无情的捉弄,为了一把龙椅,忠君善良的楚潋滟和野心勃勃的奸臣韩朔注定成为敌手。 小编埋怨韩朔太过狠心,因为比起对他多年倾心的潋滟,这男人理智许多,每每出招都是快狠准,不得目标绝不罢手,所谓爱到卡惨死,潋滟自然难赢他。纵然他与潋滟的斗智相当精彩,看着潋滟应对时而占上风,时而处于弱势,小编的心也跟着上上下下,为潋滟捏一把冷汗,看见她因他所伤时,小编的心也狠狠被揪紧了。 其实尽管韩朔未察觉,他心底对潋滟是有情的,所以他出狠招时会因顾忌她而收敛、或违背原则护她周全、为她差点被揭穿「温文忠良」的假面具,或者偶尔因贪看她得意的模样而故意让步几分,但正因深知他心中有潋滟,小编才会担心继续与潋滟作对的他总有一天会后悔,一旦潋滟对他的情意被消磨殆尽,只怕他事后再多的深情付出也挽不回潋滟的心,到那时他该上哪儿买后悔药? 所幸作者蒹葭苍苍是亲妈,故事当然会有个不教人失望的美满结局,过程中这些磨难都只是试金石,为我们,也为潋滟试出了韩朔这腹黑奸臣的真心,让我们见识到奸臣虽然可恶,也有可爱的一面,同时他的温柔也最是醉人! 【正文开始】 红罗复斗帐,四角垂香囊。本来清冷的屋子里这夜暖香盈盈,几声暧昧的呻吟混着长长的喘息,缠绵而香艳,带得帐子也微微颤抖。烛光摇曳,地上散着墨色的袍子和水色的宫纱,绞在一起像是分不开。床下一双绣鞋垂着明月珠,踩着另一双青云官靴的鞋尖放着。 「嗯……」云雨初歇,声音也是软绵绵的。 「贵妃娘娘身子是柔软,可也不必这样缠着臣,臣要是控制不住,再弄伤了您可不好了。」 男人的声音低沉,混着情欲的暗哑。 「嗤,少说这些吧。我要是不勾着,你难道就控制得住了么?」女子声音含嗔,眉目也含情,长腿一绕,如蛇一般盘上男人的腰,肆意求欢。 「我倒不知,娘娘是越来越放得开了。」男人的眼眸沉了沉,似是很不悦,嘴角却依旧带着笑。 「啧,韩太傅您同本宫可是一起长大的,您不是一向自诩最了解本宫了么?」枕间的人一笑,翻身而起反将男人压在了身下,一双丹凤眼笑得微微眯起,眼底却是凉的:「现在可是明白了,人心隔肚皮,哪怕是两小无猜,长大了不也是一样算计?」 韩朔闷笑一声,看着自己身上的女人,轻声问:「潋滟,你这是恨我?」 潋滟眼尾一挑,笑得如同那桃花雨中的妖精:「哪儿能啊,若不是您退掉我楚家的婚事,我也没法儿进宫,成为皇上身边的宠妃呢不是?说起来,潋滟是要谢过韩太傅的大恩大德。」 话说完,身子也离开了那温暖的一处。也不遮那一身青紫的痕迹,径直下床去,捡起鸳鸯成双的红色肚兜来。 韩朔撑起身子,看着她慢慢穿上绯色的宫装,那上面有展展欲飞的孔雀,好看极了。 「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 潋滟整理好衣裳,脸上的那份娇柔神色就褪去了。转头过来,如花容颜上带了些讥诮:「太傅向来好兴致,欢爱过后,总要这么风雅一回么?可惜了宫门快落钥了,本宫可得快些回去。不然,还能送太傅一句。」 韩朔笑了两声,下床来披上墨色的袍子,走近潋滟,食指从她的唇上划过:「可是臣当真想听娘娘要送臣哪一句,这可怎么好?」 寂静的深夜,大晋太傅韩朔的宅子里,一切都寂静无声。只这一间屋子灯亮,一双人影,若是气氛再好些,也算是香艳旖旎。 可惜了,楚潋滟有柔情也不会给这乱臣贼子,脸上的红晕散去,薄唇微启,吐出一句: 「本宫送太傅,徘徊庭树下,自挂东南枝!」 语罢,开门而出,融入夜色里。 「哈哈哈哈——」屋子里传出一阵大笑,韩朔扶着门,笑得直不起腰来。 卿本佳人,奈何就是嘴上不饶人。 「驾!」一声吆喝,马蹄车轮声齐响。潋滟坐在马车里,脸色苍白,止不住地干呕。 「娘娘,娘娘。」休语有些焦急地帮她顺气:「既然每次去都那么难受,那下次咱们不去了行不行?给太傅说一声,他也会…」 「休语。」潋滟靠着马车,喘了口气:「都叫你休语了,话还是这样多。回宫去伺候本宫沐浴吧,其他的,不该你管,就休要多语。」 「可…」休语皱眉。 「要到宫门了,安静吧。」潋滟缓了气息,静静地靠在马车里,等着过宫门的检查。 第2章 「这样晚,谁家还进宫?」外面传来侍卫的声音:「下车检查!」 驾车的车夫动也不动,勒住了马,从腰间拿出一块牌子来,在他们眼前一晃。 侍卫瞧清楚了,倒吸一口气,立马敛了神色,退后几步让开道,甚至将半掩的宫门也给大开了。 「不知是太傅大驾!」惶恐的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周围的守卫跟着都纷纷跪了下去。兵器磕在地上的声音让人听得烦躁,潋滟皱了皱眉,感觉马车又重新往宫里走了,才嗤笑一声。 太傅,大晋权倾朝野的韩太傅。他的腰牌,果然是到哪里都好用啊。这样晚的时候,里头人声音都不出,也能就这么放行了。明知道不会是他本人,这些人倒也奉承到了底。 伸手捞起了一边的车帘,漆黑的夜色里隐约还看得见那宫墙上的红,一路蜿蜒着,从宫门往右,蜿蜒进深深的后宫。宫墙太高了,围得这里像一个鱼池。 她,楚潋滟,就是这华丽的鱼池里,最不甘心的一条鱼。 晋国三十六年,晋惠帝在位的第二个年头,大晋风调雨顺,民风淳朴。外无敌国外患,内有安世之臣。晋帝司马衷的日子可以说是很好过的,哪怕他是个傻子,也有人锦衣玉食地给他供着,折子不用他批,文书不用他看。每天乐呵呵地抱着美人睡大觉,无病无灾就是最好的了。 世人都道,大晋有三绝。 司马帝王,绝愚。 韩氏子狐,绝慧。 楚氏潋滟,绝美。 咱们的故事,也就从这一阵阵车轱辘声中,在那半掩容颜的冰冷美人的玉葱指上,缓缓开始。 「呕——」 泡在温水里,潋滟还是忍不住干呕,拿着刷子狠命地将自己全身都擦过一遍,心里才好受了些,脸上也恢复了些血色。 「娘娘,奴婢真是一如既往地佩服您。」机灵的小丫头含笑一边往水桶里加着花瓣,一边笑道:「都难受成这样,还能天天面对那韩太傅,换做是我,我可做不到。」 潋滟斜斜地看她一眼,闻着花香,心情好了不少。心情好了,嘴皮子也就利索了:「所以我是娘娘,你是丫鬟。没听过老天爷是公平的么?拿走你一些东西,总是要给其他东西给你。」 她如今,是那晋惠帝身边最得宠的沉贵妃啊。大概是因为这漂亮的脸蛋,亦或是她身上有着明显的亲皇气息,所以那傻子最爱黏她,即便是他什么事都不懂,却也知道给她最好的首饰。每年宫里有进贡,司马衷也都是绕过皇后,让她先挑的。 「是啦是啦,奴婢胆子小性子直,只能当小小宫女才不至于丢了性命。」含笑拿了香膏来给主子抹:「可是,这世道当真公平么?」 「如何没有?善恶终有报,天道有轮回,那就是公平。」潋滟在木桶里站起来,姣好的身子散发着盈盈的微光:「爹爹从小就告诉我,天不藏奸!」 楚家世代都是忠臣,潋滟从小也就受听的也都是忠君之言,这一句话吐出来,气吞山河的,把旁边的小宫女们都给吓了一跳。 「扑哧。」休语没忍住,笑了出来。房间里一片暖意融融的,逗得拿衣裳的小宫女也忍不住开口: 「奴婢倒是觉得没有什么公平,若是有得必有失,那韩太傅却为什么拥有了这天下人都想要的一切?也不见他缺什么啊。」 韩朔生下来便是名门之后,自小聪慧,长大更是继承太傅,光耀门庭。那一张脸,不知道让洛阳多少少女春闺缱绻。朝堂之中,也是一呼百应,万人之上。旁人看来,他活到现在,应该是没有任何遗憾的。 潋滟轻笑了一声,重新将自己泡进木桶里,声音淡淡的: 「有些事,如鱼饮水,总是冷暖自知。韩太傅说不定也有你不知道的遗憾呢。」 就比如,八岁那年他没能救活自己最喜欢的一只猫咪。再比如,他十岁那年没能阻止自己深爱的母亲自尽。又比如,他十八岁那年,终于还是在皇城北面的大槐树下,断了他亲许的姻缘。 潋滟低低地笑着,看着自己的手腕。 那里有一根始终不曾拆下来的红绳,是三年前,韩朔亲自给她绑上的。 「赠子红鸾绳,与子一生好。」 他曾经这样温柔地说过,却在一年之后,解除了与楚家自小定下的婚约,亲自将她送进了皇宫。 如今,楚潋滟是大晋的贵妃,而他韩朔,是这大晋权倾朝野的太傅了。 真是讽刺呢。 「好了,水凉了,让我起来吧。」潋滟回过神来,朝含笑伸出了手,踏出木桶,裹上一层丝被,往香软的床榻走去。 每月去韩府一趟,跟个上门的妓子一样,亏得是她楚潋滟,换个心灵脆弱点儿的,指不定寻死觅活好几回了,光白绫就得浪费好几尺。 潋滟将自己埋进被子里,深吸了一口气,放松了身子,沉沉睡过去了。 朝阳初升,朝堂上肃穆而寂静。文武大臣分列两边,朝服齐整。只有右首处的那人,墨色官服,玉冠束发,与朝堂上大多数的乌纱有异。 那是韩朔。 韩朔第一天上朝就是这样的装扮,当时群臣颇有微词,赵太尉甚至专门上书于帝,言说过此事。体统不成,何以当一朝太傅? 结果第二日,那折子就到了韩朔手里。他捏着折子在朝堂上笑眯眯地道:「韩某不才,感念先帝恩德,得赐头上的金丝玉缕冠。本也想与众位大人一起戴那乌纱帽,但犹恐违背先帝美意,故而只能坏一坏规矩,以玉冠束发上朝了。」 这一听便知是借口,风流倜傥的韩太傅只是不愿意戴那飞翅呆板的乌纱帽罢了。但是先帝都抬了出来,赵太尉哽得不能再多说一句。 群臣面面相觑,偏巧座上的晋惠帝还傻傻地笑着,拍手道:「韩爱卿是这满朝文武里,最好看的了。金缕玉冠,比那黑压压的帽子好看!」 第3章 此言一出,众人更是无话。自此之后,韩朔便一直是不戴官帽而束发,朝上朝下,都是翩翩浊世佳公子。 而此时此刻,韩太傅心情显然算不上太好。站在朝堂上,一张脸黑了半边。 每次潋滟去他那里一次,他的心情都会不好上几天。但是就算如此,每月他也照样会让人接她来,彼此折腾得乐此不疲。而之后往往遭殃及的,不是身边奴仆,便是满朝文武。 「皇上,匈奴多次犯境,此次又大肆掠我边关,扰我百姓。臣以为,是否该让胡将军重新领兵,镇守边关?」尚书令出列启奏,朝堂里顿时议论纷纷。 匈奴扰民,一直是大晋头疼的问题。然而讲和几年,匈奴毁约又会再度来犯,大晋若要开战,必定是劳民伤财,又费时费力。大晋的武将们对匈奴是又恨又怕,打也打不过,主动讲和难免折辱了泱泱天朝的尊贵。 「韩太傅,你怎么看?」晋惠帝扭头就问。 韩朔笑得阴森森的,开口道:「还能如何?上次胡将军是带伤回来休养的,还没养好伤便又派出,那可不太人道。朝中武将不少,不是只有一个胡天吧?」 一众武将商量一会儿,你推我推的,没一个肯站出来,倒是越嚷越厉害。 「平西将军不是也无事做么?正好得个机会立功。」 「李将军妄言,老夫身上也是带伤,怕是应付不了匈奴了。」 「臣倒是觉得刘将军也该有点功绩了。」 大好的盛世,没人再愿意去做那丢命的差事,朝中很快吵成了一锅粥。 「不做那沙场上雄将,倒在这朝堂上逞英雄。」韩朔凉凉地转身,眼睛扫过去,一帮争吵的将军立刻噤声。 「平时喊着恨不得喝匈奴血,现在怎么了?面都不敢去见见?真够出息的。」韩太傅一张嘴喷的就是火:「朝廷的粮食不养废人,各位将军不愿意去,那便重新举行武试,多选些人才出来,最好选哑巴,只会打仗不会说话的!」 整个大堂鸦雀无声,连晋惠帝也明显感觉到了韩太傅心情不太好,摸摸脑袋打圆场:「那个,天气有些寒,容易燥热上火,韩太傅等会儿来朕的宫里,朕给你些清火的佳品?」 韩朔一脸扭曲地转头,看着司马衷,咬牙切齿地笑道:「皇上,天气热了才容易燥热上火,臣这是给气的。佳品不管用,还不如赶紧举行武试,看看我这大晋,还有没有人能打仗了!」 座上的司马帝傻傻地笑着,拍手道:「武试好啊,看打架,韩太傅好主意!」 满朝文武皆静,虽然知道傻子皇帝一直不管事,但是每次韩朔开口,他都高兴地赞成,捧场力度之大,令人难再言一语。 「那就如此定了,等会臣会替陛下起草圣旨。」韩朔似笑非笑地看了司马衷一眼,眼里颇有赞赏之意。 还是傻子最省心,不聪明却晓得顺从他。 「嗯,那就这样吧!退朝!」司马衷看看时辰,蹦蹦跳跳地下了龙座,嘀咕道:「这个时间沉贵妃应该睡醒了。」 沉贵妃是他最喜欢的妃嫔了,好看又能保护他,几天没看见,他想念得很。 群臣跪地齐声送驾,后面那句小话也就没人听见。 可是,韩太傅是何许人也,耳力那叫一个好,这一句含了「沉贵妃」三字的话就真切切的地落在了他耳里。 「皇上留步。」下朝的路上,韩朔拦住圣驾,对着傻皇帝笑得玉树临风。 「太傅还有事么?」司马衷一脸茫然。 「有事,当然有,请皇上移步御书房。臣把最近几件很重要的事情都给您汇报一番。」韩朔一脸正经。 「哦。」司马衷想了想,从龙辇上跳下来,并肩走在韩朔身边:「你不能乘龙辇,朕便陪你走过去吧。」 韩朔一愣,继而微笑:「好。」 司马衷有时候傻得挺可爱的。不过也亏得他傻,所以才能在这傀儡一样的皇位上,过得那么自在。 「韩太傅,朕觉得,你是一个好人。」司马衷走着走着,突然很认真地侧头看着韩朔道:「是一个很负责的太傅。」 韩朔挑眉,笑得轻声咳了咳:「皇上为何这样说?」 司马衷手舞足蹈地跟他比划:「因为你除了在朝堂上之外,经常来找朕商议国事。朝中大臣,没有像你这样勤快的。」 勤快得皇帝觉得,不给他加俸禄都对不起韩家的列祖列宗! 韩朔但笑不语,眼里有无奈的笑意。 「臣多谢皇上夸奖,日后也必当尽心竭力,为主分忧。」 司马衷毫无防备地傻笑,又挠挠脑袋,很犹豫地道:「韩太傅你与沉贵妃是不是有过节?若是她哪里得罪你了,朕替她给你道歉好不好?」 韩朔眉心一跳,不动声色:「皇上为何这样说?」 「啊,感觉罢了。」司马衷一脸单纯:「虽然每次看你们见面的时候都是笑着的,但是沉心看着你的时候的笑容,总跟平时不太一样,像是很防备。」 楚潋滟,字沉心。 韩朔笑了笑:「皇上多心了,臣与贵妃娘娘是儿时玩伴,自小一起长大,又哪里会有什么过节?臣还记得,贵妃娘娘小时候最喜欢吃西街的桂花糕。常存着一个月的零用,去买一大堆桂花糕吃,结果吃撑了,疼得在床上打滚。」 那时候的潋滟,会可怜兮兮地扯着他的衣角,喊一声,子狐哥哥,我难受。 眼眸微微眯起,韩朔撇开那些东西,看着帝王道:「所以,臣与娘娘算得上是知己,皇上不用担心臣与娘娘相处得…不愉快。」 司马衷松了口气,像是如释重负一样地拍了拍韩朔的肩膀:「这就好,这就好。沉心虽然有时候嘴巴不饶人,但是也是个好人,朕很喜欢你们,不希望你们闹僵。」 第4章 韩朔脚步一顿,挑眉道:「那么,不如现在臣陪皇上去沉香宫吧,正好见见沉贵妃,也看看臣与娘娘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才让陛下这样担心。」 司马衷眼睛「蹭」地一下就亮了:「去沉香宫?好啊,正好朕很想念沉心了,刚刚还觉得被拖去御书房,又要耽误好久呢!」 每次他要去沉香宫都会被各种各样的事情耽误,难得今日终于可以直接过去了,司马帝很高兴,拉着韩朔的袖子便扭头往回走。 「皇上很喜欢沉贵妃?」韩太傅轻声问:「似乎一有空,您就要去沉香宫。」 「嗯,很喜欢。」司马衷点头,眼里带了明亮的笑意:「沉心对朕很好,她是后宫里唯一一个没把朕当傻子看的人,每次抱着朕,总让朕想起母后,很温暖。」 温暖么?楚潋滟的怀抱是缠绵的,诱人的,却从来没让他感觉到温暖。 韩朔似笑非笑,被司马帝拉着一路往沉香宫跑。看着那傻子迫不及待的模样,他倒是也有点儿惦记着她怎么样了。 潋滟已经起来了,正坐在梳妆台前打着呵欠让含笑收拾自个儿。一头乌发光滑如丝,从背上一直垂到地面,身披丹纱杯文宫裙,懒洋洋的都没有合上衣襟,香肩半露,凤眼半睁,有些小女儿的娇憨模样。 含笑咽了咽口水,轻声道:「娘娘真好看。」 「嘴真甜,大早上的偷吃了厨房的蜂蜜不成?」潋滟从镜子里看她一眼,扬眉一笑。 「哪儿能啊,主子没吃,奴婢哪里敢。」含笑拿木梳梳着她的长发,黑发如瀑,粼粼如镜。含笑觉得,世上当真没有比主子更好看的入了,怨不得有士子作诗称她「桃花开遍处,独绝此一人。」 不过美貌太盛,往往容易让人忽略其他的东西。楚潋滟在世人眼里,大抵就只是一个花瓶,美丽而空无一物,只能给男人把玩。 自古红颜多薄命啊,含笑低叹。 「爱妃爱妃,你可起身了?」门口伸进一个脑袋来,顶着金冠,笑得一脸灿烂。 潋滟微微转身,知道是谁,便笑:「皇上这是下朝了?等臣妾一会儿,臣妾还未挽发。」 司马衷跳进门槛,高兴地拉进一个人来:「爱妃慢慢梳妆,朕不急。朕可以先和韩太傅下会儿棋。」 屋子里安静了那么一会儿,潋滟慢慢地扭过头去,看着皇帝身后那人影,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韩朔,这人怎么来了?还是傻皇帝亲自拉进来的?潋滟很想摔了手中的眉笔,傻子啊!什么叫引狼入室!什么叫帮了贼子不自知!这厮还笑嘻嘻跟人下棋呢,那是个大尾巴狼看不出来么? 心里将韩朔骂了一百遍,她脸上却还是盈盈一笑,颔首道:「本宫未能远迎,还望太傅恕罪了。待本宫挽好发,便来看你们下棋。」 「是臣冒昧打扰了,娘娘请便。」韩朔很儒雅地弯腰,有礼得很。 潋滟颔首,转过头去咬着牙让含笑继续。 司马衷什么也没察觉,蹦蹦跳跳地去一边的架子上拿下棋盘和棋盒来,摆在外室的矮榻上。 「韩太傅,朕不怎么会下棋,每次都被你杀得太惨了。」帝王委屈地扁嘴:「今天让我三子,如何?」 韩朔慢慢在软塌上坐下,捻了一颗白子,眼角瞥着内室的动静,漫不经心地答:「好啊。」 司马衷乐了,拿着黑子一颗颗地布局,嘴里还嘀咕:「朕就不信多三子都下不赢你。」 棋子落盘之声在沉香宫响起,潋滟挽好发,系好衣裙,深吸一口气,终于笑盈盈地从内室里出来,替那下棋的人添上两盏茶。 「太傅请,皇上请。」放下茶盏,潋滟站在皇帝身边,看着那已经被困死了的黑子,眉头皱了皱。 「爱妃爱妃,朕是不是又输了?」司马衷扁嘴,委屈地拉着她的衣袖。 潋滟一笑,温柔地道:「皇上没有输。」 韩朔挑眉:「哦?黑子已经山穷水尽,娘娘还能起死回生?」 潋滟想了想,在司马衷的怀里坐下,拿过他手里的黑子,轻轻地放在了棋盘上。 韩朔眼眸沉了沉。 黑子自杀一片,却开出一条新路来。路虽难走,却有一股子非要走出去的拼劲儿。潋滟捻着棋子,看着韩朔笑: 「韩太傅,该您了。」 司马衷开心地抱着潋滟:「爱妃好厉害!」 他还没有看见过韩朔脸上出现那么难看的颜色啊,爱妃的棋艺看来也是不俗,把太傅都给震住了。司马帝美滋滋地想,得此一妃,当真是夫复何求啊! 韩朔冷笑一声,白子不留情,断路杀子。 楚潋滟当真是好样的,但是也不想想,当初是谁教她下的棋。这会儿,竟要帮着别人对付他么? 当真是纵容她不得! 潋滟一边握着司马衷的手,防止他乱动,一边在棋盘上找生处。气氛有些紧张,司马帝吞了吞唾沫,轻声道:「爱妃不要紧张。」 谁比较紧张?潋滟黑着脸看这傻子一眼,再看看他捏着自己的手,道:「皇上,这句话是要说给您自己听的,您捏疼臣妾了。」 司马衷连忙松手,把她的手放在嘴边呵气:「爱妃不疼,朕不是故意的。」 潋滟哭笑不得,转头看一眼韩朔,那人却没什么反应的模样,专心盯着棋局。 咦?没反应么?潋滟眨眨眼,往司马衷怀里靠得更紧些,玉指纤纤,捏着黑子放在棋盘上,然后对皇帝道:「臣妾不会怪皇上的,今晚皇上就歇在沉香宫吧,看您最近挺累,臣妾替您推拿解乏。」 「好啊!」帝王高兴得很:「最近几日被柔妃缠着,一直没能在沉香宫歇,晚上朕在皇后宫里用了膳就过来吧。」 「啪。」棋子落在玉石盘上,清脆的一声响。韩朔看向潋滟,脸上似笑非笑:「娘娘还是好好歇息吧,皇上今晚要与尚书令商议出兵镇边的事宜,估计是不会有空。」 第5章 司马衷立刻跨了脸,哀声道:「太傅,朕去了也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干脆就全权交与你负责了吧?」 韩朔笑得白牙森森:「不行,身为国君,大事必须躬亲。」 「可是…」 「为人君者,善用贤臣。为贤君者,善管人臣。」韩朔打断司马衷的话,一脸正气:「皇上现在若是将所有事都推给臣,便不利于您以后亲政。」 潋滟听着,默默地翻了个白眼。 你韩朔要是肯让司马衷亲政,我楚字倒着写! 司马衷登基一年了,虽说是先帝托孤于韩家,可这一年之后,韩朔也该将兵权交出来,让皇帝亲政了吧?但是他没有,韩太傅袖子一甩,以皇帝尚未懂事为由,继续掌握大晋之权。世人都说他是安世之臣,然而潋滟却知道,他是这大晋,最大的奸臣!那一张俊朗的面皮下,不知道是怎样的狼子野心! 而楚家,她所在的家族,是世代效忠于司马家的。先王在位之时,有冒死进谏被斩午门者,也有位极人臣贤名远播者。楚家一门忠烈,潋滟的父亲楚啸天也是一颗炙热之心效忠于晋惠帝。潋滟自小接受的家训就是: 宁死不做误国之人,宁亡不近奸佞之臣! 所以…… 潋滟将黑子按在棋盘上,玉葱指一翻,扬眉看了对面的人一眼,将一片白子颗颗捻起。 「韩太傅,可别分神,局势已变。」美人儿一笑,容颜如花,娇艳难喻:「朝堂的事情本宫这妇道人家是不懂的,皇上晚上有事,本宫自然也不敢耽误。只是这盘棋,太傅若是输了,可要给潋滟一样东西。」 韩朔瞥一眼棋盘,他刚刚一时心乱不曾注意,被逼进死局的黑子不知为何又突了围,张牙舞爪地朝白子反攻。凌厉的气势,像极了对面那笑得温软的女子。 「娘娘想要什么?」 潋滟微微坐直了身子,身后的皇帝有些困了,下巴恰好搁在她的肩膀上,半眯着眼很是惬意。这傻子不懂得求权,那么,只有她来帮他同韩朔来下这盘棋。 「本宫很是喜欢太傅腰牌上,那麒麟的兽形。若是这盘棋本宫侥幸得胜,太傅便将那腰牌送与本宫,如何?」潋滟轻轻抹唇,笑得像只小狐狸。 腰牌?韩朔挑眉,这丫头当真打的是好主意,他的腰牌可畅通皇宫无阻,可擅进天牢囹圄无碍,她却偏说只是看上了上面的麒麟。 「若是娘娘能赢,臣也不会小气。」略略沉思,韩朔承了:「若是娘娘未能赢,也就不要怨臣了。」 「一言为定!」潋滟眼睛亮了,捏着黑子认真地看着棋盘,一扫刚才的慵懒,颇有背水一战的气势。 与韩朔对弈,只能背水一战。 司马衷被惊了一下,睁开眼睛去看。 屋子里不知怎么就变了气氛,让他的呼吸也跟着轻了。 潋滟许久方动一子,韩朔的速度要快些,手里下着棋,眼睛却看着对面的女子。 那人较真起来的样子,最是动人。长睫如扇,水眸如星,唇也抿成一个弧度,叫人看得移不开眼。 一个时辰过去,当司马衷再次被惊醒时,棋盘上黑白交错,已经是结束了。 「如何?」揉揉眼睛,皇帝凑过头去看。 潋滟笑着伸出手去:「多谢太傅。」 嗯?沉心赢了?司马衷诧异地去看棋局,却见黑白相当,分明是平局。 「这也算臣输么?」韩朔撇嘴。 「当然!」涟漪理直气壮:「本宫是反败为平,太傅却是由胜转颓,难道不是本宫更胜一筹?」 司马衷赞同地点头:「爱妃厉害!」 韩朔哭笑不得,倒是也不争辩了,解下腰间的令牌便放进了潋滟的手心。 「臣愿赌服输,娘娘好棋艺。想必当初的夫子教得极好。」 咬着「夫子」二字,韩朔施施然起身,拱手作礼:「时候不早了,臣也该告退了。」 潋滟摸着令牌,一点也没被他的话影响,笑眯眯地挥手:「太傅慢走,小心脚下。」 韩朔轻笑,转身离开。 看着怀里的人开心,司马衷也开心了,目送韩朔出去,搂着潋滟就笑:「爱妃喜欢麒麟么?当真喜欢,朕让人给你铸。」 潋滟看着门口,直到韩朔的身影没了,周身才全然放松下来,靠着皇帝道: 「臣妾不喜欢麒麟,皇上不要费心了。」 刚刚小桂子一下朝就回来告诉了她今天早朝发生的事情。匈奴又犯,朝廷要举行武试选拔人才镇边了。 这临时抱佛脚的选试,韩朔自然又是占了大便宜。他门下武客众多,武试压根就是他给自己搭的戏台子。胡将军养伤,他便是想趁这时机将镇边将军的位置也给吞下。 想得美!潋滟轻哼一声,从司马衷的怀里站起来,温柔地握了握他的手。 「皇上莫要花心思在臣妾身上,今晚武试商议,您也应该说几句话。」潋滟跟教小孩子似的,慢慢又清晰地告诉他: 「时间紧,韩太傅必然会说由几人举荐选出人选直接比试。而略过寒门来报者。皇上您不用说其他的,便就告诉他们你也有人要推荐,但是不告诉他们名姓,只说武试的时候自然会来。」 武试的人选,总不能让他们一手包了去,司马帝也该有自己的人,才能稳固势力。潋滟细细给皇帝解说一遍,又再重复了一遍。 司马衷一脸认真地听着,虽然是一头雾水,但是看着潋滟那么努力的模样,他也咬牙将她说的都记下。 「嗯,朕会说朕有人选,武试自然会出来。」复述一遍,皇帝又略微有些不解:「可是,朕哪里来的人选?」 潋滟微微一笑,禁不住伸手过去抱着皇帝的脑袋,像哄孩子似的轻轻拍着:「人选,臣妾自然会帮您找到。皇上啊,这世上,最不会害您的就是臣妾了,您记得要一直相信臣妾。」 第6章 入宫之时,她便答应了爹爹,一定尽辅君之能事,护司马帝周全。司马衷天生痴傻,若没有她镇着,当真也只能成为后宫之中这些人欺负的对象。 当年她尚未入宫之时,也曾听说后妃之中有人欺帝王痴傻。她本是不信,却哪知后来亲眼目睹,有贵人让司马衷趴在地上当马,自己骑上去玩乐,肆意吆喝,如同对待奴仆。 那是潋滟第一次见司马衷,看着那傻子被欺负了还笑得一脸灿烂,她不知怎么就生了气,直接以犯上的罪名,给那贵人赐了毒酒。 过去了的可以不算,但是以后有她楚潋滟在,绝不会再让人欺负司马衷! 韩朔也一样! 「嗯,朕最喜欢爱妃了。」皇帝笑着将头埋在潋滟的怀里,很认真地道:「朕会一辈子喜欢爱妃的。」 潋滟一愣,继而失笑。 也当真只能从傻子的嘴里,才能听得见这句话了。一辈子,这种东西她早已是不信。 情浓时,男人什么话都说得出来。很多年前韩朔不也是说: 「潋滟,我会一辈子护着你的。」 结果呢?她满心欢喜准备嫁衣,却等得来一纸退婚书。韩太傅风华依旧,却是亲眼看着唇色惨白的她上花轿,还遥遥祝一声:「恭送娘娘。」 止不住的恨与痛从心底翻上来,潋滟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它们重新按压下去。下巴放在皇帝的头顶,低喃一声:「傻子。」 傻皇帝笑了,暖暖和和地蹭了她满怀。 潋滟想,韩朔的怀抱,就从来没有让她感觉到这样的温暖。 大晋初秋,洛阳城的街上依旧热闹。彼时文人骚客放浪形骸者颇多,以饮酒赋诗为高雅,以吸食五石散为潮流。郁郁不得志者甚多,有真才实学而不愿入朝者也有。大隐隐于市,也就看哪个伯乐有一双火眼金睛了。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从闹市上驶过,一直往城郊而去。 郊外有一处打铁铺,几个光着上身的男人正抡着铁锤一下一下地打铁,兴之所至,有人高歌: 「托运遇于领会兮,寄余命于寸阴!听鸣笛之慷慨兮,妙声绝而复寻!」 马车缓缓停下,青色的帘子一捞,有戴着斗篷的人下了车来,就站在一棵大树边,眼里带着思量,看着铁铺的方向。 大晋男子时常脱衣以示坦荡潇洒,潋滟已经见怪不怪了。她扫了那几人一眼,目光定在一个皮肤黝黑的男人身上。 身姿魁梧,双目有神。这样的人,哪里会是一般的打铁匠? 许是她有些突兀,打铁的几个人都慢慢朝她这边看过来。只是那黑肤男人没有,仍旧抡着铁锤的手,一下比一下更用力,境界忘我。 潋滟笑了,摘下头上的斗篷帽子,抬脚便走过去。 「小女子楚氏,敢问毕卓公子现下可有空?」美人儿笑脸盈盈,看得几个男人都微微脸红。那方打铁的男人也终于停下手里的铁锤,好奇地抬头。 「在下毕卓,这位姑娘,可有什么事?」 来打铁铺的一般都是男人,今日单独来了个女子,可算是稀奇事。 潋滟凑得近了,仔细再将毕卓看了一遍。加上刚才的观察,心下一思量,也觉得这人应该够分量。 「传闻中毕公子是醉酒将军。」潋滟笑道:「小女子不才,想与公子拼酒,不知可否?」 几个男人都略微吃了一惊。 面前这女子看起来很是妩媚,却不显轻浮。身上有浑然天成的贵气,却也不让人觉得高傲,一看便知是贵门之人,却不知为何会来这种地方,而且还同毕卓邀酒。 毕卓何许人也?洛阳城里远近闻名的酒鬼。早年曾考过武试,一身好功夫和满腹的战术,却不知为何,名落孙山。之后一年再试,同样不得中。志向难成,便爱上饮酒。洛阳城里的名酒,他都能说一个遍。 「这位…姑娘。」毕卓光着上身,汗水淋漓,手里还拿着钳子和铁锤。看了潋滟一会儿,皱眉道:「在下一介莽夫,不懂风月也不晓情趣。姑娘找在下喝酒,可能找错了人。」 潋滟微微一笑,也不说什么,转身就回去马车上,提了两小坛子酒下来。 「这里两坛酒,公子闻过之后,再想要不要与小女子共饮。」 红绳捆着的两个陶酒坛,上面没有贴字。只是看那坛子的做工,也知道不是一般人家拿得出来的。 另外几个打铁的人都忍不住起哄:「醉回,你还怕个姑娘不成?上啊!」 毕卓愣了愣,目光也被那酒坛子吸引了,立马放下手里的东西,将手就在腰间的衣服上擦了擦,然后捧过一坛来,轻嗅那封口处。 潋滟站在原处,看着他的表情从迷惑到惊讶再到复杂,心里也赞一声确实没找错人。 「御贡的佳酿,是这洛阳城中,在下唯一没有喝过的美酒。」毕卓笑了,脸部的线条也展开来。再抬头看潋滟,眸子里就多了很多疑惑和兴趣。 「旁边就有酒肆,楚姑娘可否移步?」 潋滟重新将斗篷上的帽子戴上,颔首:「公子请。」 没直接拒了她,便说明这人抱负未泯。仕途坎坷却依旧心怀希望,她今天便是当真没有找错人。 两人同去酒肆,其余几个男子看了潋滟的背影许久,相互议论了一阵,便重新去打那未成形的铁器。 「敢问姑娘一句,请在下饮此酒,可是有什么条件?」 一坐下,毕卓便开门见山地问她。他向来不爱拐弯抹角,有话只喜直言。 潋滟拿过一坛酒来,一伸手,很熟练地将那封泥给拍开。动作干净利落,倒是让对面的人吃了一惊。 「第一坛酒,公子答小女子三个问题。若是答案说得过去,这坛好酒小女子双手奉上。」潋滟直视毕卓的双眼,风帽遮了她容貌,然而那一双凤眼正经起来,隐隐也让人觉得有些震慑之意。 第7章 「姑娘请问。」毕卓越发地感兴趣,身子也坐直了。 「第一问。」潋滟正声道:「若公子一日领军远征,当作何准备?」 毕卓一笑,击着而唱:「凡用兵之法,驰车千驷,革车千乘,带甲十万,千里馈粮。无充足之准备,必不出征。」 潋滟挑眉,心里默赞一声,再道:「第二问,若公子一日用兵,当如何对敌?」 毕卓看了潋滟一眼,放下筷子,神色也正经起来,朗声回答:「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敌则能分之,少则能守之,不若则能避之。不逞匹夫之勇,不打无把握之战。」 潋滟笑了,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最后一个问题。」她站起身,恭敬地将酒倒进毕卓的碗里:「公子如今,可还愿意为国效力?」 毕卓身子轻轻一抖,抬起头来,神色复杂地看着潋滟。五分震惊,五分欣喜。 很多年后毕卓想起当时潋滟的表情,还是会觉得心口微震。他此后,再也没见过女子,有比她更美丽的。 「在下年幼时有个愿望。」深吸一口气之后,他回了神,道。 「何愿?」潋滟挑眉。 毕卓起身,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道:「在下愿有一日,能鞍前马后护吾主,一剑霜寒十二洲!多谢姑娘成全!」 语毕,他拉拢衣襟,恭恭敬敬地朝潋滟行了一个叩礼。 潋滟笑得很明媚,半路就伸手去扶住了他:「公子莫要多礼,小女子只是个传话的。将来抱负能施展多少,还全看公子自己。」 毕卓略略一想,问:「姑娘可否给醉回指条明路?」 潋滟侧头看了看四周,这酒肆偏僻,几乎没有什么人。掌柜和小二都在偷闲,也没什么好防备的。 「不日朝中即将举行武试,选拔人才,远去边关抵御匈奴。」潋滟从袖袋里拿出一枚木牌来:「这是进场的信物,武试当日,公子只管拿着它来试场。小女子相信,以公子的本事,只要比试公正,必然会有出头之时。」 木牌上是朱红的「鉴」字,精雕细刻。毕卓是见过的,每次武试,都要凭此入场。 他抬头细细打量对面的女子,没有先接,倒是先问:「在下可否冒昧问一声,姑娘是何人?」 从开始他就一直想问,这带着御贡酒,气度不凡的姑娘,到底是什么身份? 潋滟一笑,将那木牌塞进毕卓的手里,然后道:「小女子只是皇帝身边的人,公子不用在意。」 身边的人,女官么?毕卓仔细地想,宫里似乎是设了女官。若是女官,那便说得通了。 「多谢沉心姑娘青睐,醉回这碗酒敬你。」毕卓将牌子收好,甚是愉悦地举起酒碗。 潋滟大方地一笑,顺手就拍开第二坛子酒,道:「第一坛酒公子拿到了,这第二坛便算作小女子的跑腿费了。今日一见公子,小女子觉得甚为钦佩,这酒,还是小女子先敬公子。」 一坛子酒,说少绝对不少,潋滟却碗都没用,直接抱了坛子。 毕卓手一僵,看着面前的人,不晓得该作何反应。 潋滟也不等他说话,仰头便喝了一大口。些微的酒洒了出来,落在斗篷上,满是酒香。 「好酒。」事情办成了,还挺顺利,潋滟微微眯眼,很是痛快。一口尚觉不够,仰头又喝了一口。 毕卓怔愣了。 他以为这人刚开始说来找他喝酒只是由头而已,未曾想,竟真的这般能喝?这酒闻味即知,是香醇的烈酒,普通男子都喝不了两碗,这姑娘竟然直接抱坛子…… 潋滟放下坛子,这才看见毕卓吃惊的模样,不由地笑了:「公子勿怪,小女子惯常喜爱饮酒,虽为女子,倒也不拘小节。公子若是愿意将小女子引为知己,小女子这酒,恐怕会喝得更痛快。」 毕卓心头大赞,这女子当真是奇人也!相处不过一瞬,竟也能让人觉得佩服。身为女子,却有男子的洒脱不羁,甚为难得! 「若能为知己,那是在下的福气。」爽朗地笑了几声,他一口喝尽碗中酒,然后也直接抱了坛子过来,对上潋滟的酒坛:「今日,我毕卓便交下沉心姑娘这朋友了!」 潋滟笑着跟他碰了碰坛子:「承蒙公子不弃,那我们便于今日结交,互为知己。若是沉心以后有难,公子可别袖手旁观。」 「哈哈。」毕卓大笑:「沉心姑娘的性子洒脱,若是男子,也必为名士啊!来,饮了这一口!」 潋滟抱起坛子,看着毕卓,笑着跟他对饮。酒入肚,她拍手即言:「今日甚欢,也但愿你记我一句话。」 毕卓抬头。 对面的女子笑靥如花,一字一句地道:「无论以后道路如何,愿公子一直记得今日心境。心怀旧之所向,不坠青云之志!」 马车轱辘之声再次在城郊响起,潋滟放下车帘,微醺地靠在车厢里。 酒肆之外,毕卓行着礼,目送她离开。 胸口处的震动是难以言喻的,听得那一句话,毕卓就知道,他等待这么多年,终于还是遇上了伯乐。即使那位伯乐是个女子,但她,不输男子分毫。 两坛子宫廷御贡的酒被他们喝尽了,饶是酒鬼,毕卓也觉得有些醉了。酒太香醇,人…更醉人。 今天也不知道是不是皇天终于睁开了眼,让他得此境遇。不过既然得了人如此地寄予厚望,他怎么能辜负人家的期盼? 这一次武试若是公正,他必要拔了那头筹叫人看看,到底是他剑不锋,还是那审官从未开眼! 毕卓面上带笑,看着那马车消失在了远处,才转身回去打铁铺子。 潋滟被马车晃来晃去,本来没怎么醉,也给摇得头晕了。她是惯常喜欢喝酒的,沉香宫里的酒窖是最大,司马衷给她弄来了各个地方的名酒佳酿,她闲着没事都会喝上两杯。 第8章 今日是太过高兴,有些放肆了。 马车夫是楚家懂事的人,这会儿自然会将她送回皇宫,潋滟一点也不担心,干脆就躺在车里睡一会儿。 头晕得难受,半梦半醒之间,她好像又听见了有人温柔地说: 「潋滟,又贪杯了?先把这个喝了,免得明天头疼。」 「潋滟,你要醉,也当是醉在我的怀里才对。乖,别闹。」 「潋滟,又醉成这样,你可还认得我是谁?」 「子狐哥哥。」潋滟低低地喊了一声。声音入耳,却震得自己神色一凛,睁开了眼睛。 怎么又去想那些没用的了?揉揉额头,潋滟坐起来板着脸教训自己:「傻子!醉一时,是别人手段高明。醉一世,那可就是你楚潋滟自作孽!」 韩朔韩子狐,那哪里是个温柔的公子,分明是野心勃勃的狐狸!她还这样想着念着,那人定又是要笑得得意,道一声:「娘娘终究还是念着微臣的。」 管不住别人下石,就一定莫让自己先落井。潋滟深吸了一口气,甩掉脑海里的画面,安静地闭目养神。 可是,马车还没走一会儿,竟然就停了下来。 「小姐。」车夫的声音有些古怪。 潋滟睁开眼睛,醉眼朦胧地掀开帘子去看:「怎么了?」 车已经到了宫门附近,有一人站在宫门口,负手而立,像是等了她许久。 潋滟挑眉,脸上带着醉意晕染的媚人微笑,看着那人道:「韩太傅这是做何?」 韩朔脸上没有笑容,一步步地朝马车走过来。在车边站定,看着她问:「你去哪儿了?」 潋滟扫一眼四周,有斗篷挡着,没人知道她是谁。不过韩朔往这儿一站,就有不少的人望过来了。 「刚拿着太傅的腰牌,本宫觉得很新鲜,便试着用用。」潋滟笑道:「果然畅通无阻。」 韩朔微微沉了脸色,倒不是别的,而是楚潋滟身上又满是酒香。 她以前也惯常爱喝酒,每次喝醉都蹭他满怀。少年血气方刚,那股子想占有她的冲动,当年可是压抑得很辛苦。 如今,似乎没有压抑的必要了。 动作很潇洒地上了马车,韩朔将潋滟推了进去,沉声吩咐车夫:「去韩府。」 「…是。」车夫调转了马头,潋滟半眯着眼看着韩朔:「又去府上打扰,似乎不太好,才去过呢。」 韩朔将人抱过来,板着脸道:「娘娘当初拜访的时候,怎么没谈打扰二字?韩某的床,是娘娘主动爬上来的。多一次与少一次,又有什么关系?」 潋滟脸色微微一白,却又哼笑:「太傅说得这般不在意,当初也大可拒绝本宫上你的床。」 一个太傅,一个贵妃。这样超越伦常的关系,没有韩朔的手段,哪能这般轻松地存于世上? 一年前她初入宫,司马衷召幸,韩子狐便连夜将帝王困在御书房处理政事。随后柔妃入宫,使尽法子缠住皇帝。傻皇帝从来只有白天能来看她,晚上是一贯不在的,导致宫中传言,她这天下绝色,也不得皇帝宠爱。 韩朔既然都将她送入宫了,还耍这些花架子,不觉得无聊?潋滟冷笑,却也知道这后宫前朝,韩朔的势力太大,逆着他,根本不会有好果子吃。哪怕是她也一样。 他从来不会对她多留一分情。 所以在想明白之后,她告诉了柔妃,想见韩朔一面。柔妃是韩朔的人,带话自然带得到。 于是那一天晚上,她将自己打扮成最好看的祭品,去了韩府。将自己的身子,交给这自己最恨的人。 贱吗?潋滟这么问过自己的,看见韩朔得意的笑容,她觉得自己当真是贱透了,也坚强透了。能拿自己的身体来肆意糟践,还能在疼得几乎晕厥的时候,对韩朔妩媚一笑,道:「太傅果然最喜欢潋滟的身子了。」 她不记得当时韩朔的表情了,因为她当真是晕了过去。只是之后,这样的关系便一直维持到了现在。 她求的是他的心软,能帮她做成好多事情。而韩朔…他大概求的,还是自己这张脸。 每月月圆之夜,她都会带上最美的笑容去韩府,然后临走之时,总要与他拌嘴。她知道,轻易得到的东西不叫人稀罕,男人本性就是如此,女人别臣服,他也就永远有新鲜感。 韩朔给了她在后宫崇高的地位,她便遵守规则,给他肆意的缠绵。哪怕她深知这事若是被爹爹知道,必然被打断双腿。可是,难道有更好的选择么? 她要是退避无用,怎么来保护那傻子皇帝?她要是软弱受伤,难道还有谁会心疼不成? 这世上,靠得住的,不是只有自己么? 「臣怎么舍得拒绝娘娘。」韩朔开口答了她,脸上似笑非笑:「当初娘娘夜乘香风而来,臣心沦陷,至今也不得出呢。」 他看着长大的丫头,如今站在他的对立面,张牙舞爪地要同他对弈,实在是有趣得很。韩朔不缺精力,倒是很缺对手。对手若是她,说不定还真的是一场值得一看的棋局。 瞧瞧,今日小丫头不就赢了他么?虽然是他分了心,但她的目的,到底是达到了。 「太傅这甜言蜜语,还是留给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听吧。」潋滟一笑,挣扎着就要起来推开他。 「别动。」韩朔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脸上,声音里染了一丝沙哑:「韩府还没到,娘娘再动,臣可不敢保证会做出什么事来。」 潋滟一怔,随即脸上一红,啐了一口:「你下流!」 「娘娘明鉴,臣从来只风流,不下流。」韩太傅笑得春风满面,低头一吻,落在潋滟的唇上。 这丫头啊,若是什么时候嘴上饶饶人,想必会更可爱的。 不过,太过温顺,也就不是楚潋滟了。韩子狐微笑着品尝她的红唇,手指轻轻地划过潋滟腰间的令牌。 第9章 潋滟脸色微红,和着那三分醉意,更是楚楚动人。 她回应着韩朔的吻,也感觉得到,韩朔一边亲吻她,一边将她腰间的令牌取了下来,放回了他自己的袖袋里。 略微有些可惜,不过她也知道,韩朔是不可能容她随时出宫的。只这一次也就够了。 「娘娘还没有回答臣,你刚才去了哪里?」缠绵一吻结束,韩朔抬头看着她。 潋滟嘤咛两声,借着醉态滚进韩朔的怀里,迷迷糊糊地道:「本宫头晕,太傅有什么事,还是等本宫睡醒了再问。」 出来的时候她一个人也没带,防的就是韩朔知道她去了哪里。武试还没有开始,她岂会为毕卓埋下祸患? 韩朔微微不悦:「喝成这样,又是在宫外,你半点也没担心过你自己么?」 潋滟已经「醉」了,没有再开口。 有什么好担心的呢?宫里皇后久病不出,她贵妃独大。出门又是从小门走的,无人察觉。宫外国都之内,她要是能出事,也就白活了这么多年了。 马车摇摇晃晃地前行,韩朔静静地看着怀中女子的睡颜,沉默。 韩府到了。车夫掀开车帘,韩朔将潋滟用斗篷裹好,抱下了车。 「玄奴,打些热水来我房里。」 「是,公子。」 潋滟感觉自己又被抱进了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房间,心里紧了紧,身子却还是尽量放松。 她都醉成这样了,韩太傅还有兴致不成?真要硬来,等会儿借着酒意吐他一身好了。 韩朔将人放在床上,解开她的斗篷,又帮她脱下绣鞋。玄奴打了水来,他便拧了热帕子,像以前一样细细地给潋滟擦脸。 潋滟的眉毛几不可察地动了动,心里暗暗问候了这韩狐狸的祖宗。好端端的这样温柔作甚?这还叫她怎么吐? 有灼热的目光在自己的脸上停顿了一会儿,接着就听见韩朔让玄奴出去的声音。然后门关上了。 潋滟稍微放轻了呼吸。 韩朔眼里带着几分讥诮,修长的手指顺着潋滟的侧脸开始游移,慢慢地,到了脖颈,再到了上衣襟口。温热的指腹过处,那玉肤都泛出红来,如粉色珍珠,莹莹夺目。 眸色一深,呼吸也略沉。韩朔收回了手,微皱了眉直接开口道:「娘娘既然醒着,何必又装睡?」 本来是想逗逗这丫头,却忽略了自身这人之兽性。韩太傅心里默叹,失策失策。 潋滟犹豫了一瞬,听韩朔的声音也不像是诈她,再装下去也没好果子吃,于是果断睁开了眼睛,笑吟吟地道:「太傅好眼力。」 「你没有什么可以瞒过我的,潋滟。」 韩朔微微笑了笑,俯身下来轻轻咬住她的唇,温热的舌尖慢慢撬开她的牙关,缠住那躲避的舌头,肆意吮吸。手也便顺着衣襟滑进去,揉捏她胸前柔软。 潋滟身子一僵,然而只是一瞬,便在韩朔的身下化作缠绵的春水,迎合他的动作。 夕阳西落,屋子里尚没有掌灯,昏暗隐晦,倒是个偷情的好地方。 缠绵之中,衣衫纷乱,潋滟却还侧头看了看窗外,算着时辰,脸上有狡黠的笑意。 韩朔微微喘息,扯开自己碍事的袍子,重新覆上潋滟的身子。不经意看见她的表情,眉毛微挑: 「娘娘这又是笑什么?」 食指轻轻在自己的下唇上一抹,潋滟耳尖地听着外面的脚步声,笑眯眯地道:「我笑的是……」 话尾一挑,韩朔还没来得及问是什么,外面就传来了玄奴的敲门声: 「公子,宫里派人来请了,说是要商议武试之事。胡将军和赵太尉都已经去了,贵公公在外堂等您,请您快些。」 低咒一声,韩朔表情扭曲地撑起身子,总算是明白身下人的心思:「你笑的就是这个?」 就是看他这样难受,她就高兴了是不是? 潋滟笑得花枝乱颤,往床榻里滚了几滚,香肩半露,还好死不死地冲韩朔抛了个媚眼: 「哪儿能啊,不能继续下去本宫也是万分可惜。只是想着太傅能为国效力,本宫开心得想笑而已。」 特别是他这一脸恼怒,她看得格外称心。 韩朔磨了磨牙,终究是不能多耽误,翻身下床整理好衣裳,凉凉地看她一眼道:「娘娘自行回宫吧,来日方长。」 潋滟笑够了,也下床拢好衣襟,随手将散了的发髻挽了挽,重新披上了披风: 「的确是来日方才。所以还希望太傅今日,火气不要太大。」 被中途打断好事,那可是最让男人着恼的事情。潋滟幸灾乐祸地往韩朔的下身看了一眼。 韩朔揉了揉眉心,深呼吸了几次,拉开门便先出去了。再多留一会儿,他都怕自己会伸手去撕碎了她! 他早该知道,她这样的性子,哪一次轻易叫他如愿了的? 潋滟呆在屋子里,乐不可支地又笑了一阵,估摸着人该走出了韩府了,自己才戴上风帽出去,从韩府的后门离开。 街道上,韩朔没乘马车,而是策马而行。一路扬尘,传话的太监都没能跟上他,只能在后面乘着马车追着。 「瞧瞧咱们韩太傅,为国忧心成什么样子了啊,都这时辰了还要入宫。」街边的大婶挎着菜篮子,啧啧称道。 「是啊,也亏得有韩太傅在。」卖烧饼的大叔压低了声音,左右看看:「要不然这大晋在那傻子皇帝手里,可不得亡国?」 路上的灰尘慢慢落下了,归于平静。街边的百姓却还在谈论这大晋绝慧的韩子狐。 「嘻嘻,我家小姐可喜欢这韩太傅了,可惜韩府门槛太高,不然我家老爷也是要去求个亲事的。」 「还真是,韩太傅已经二十了,怎的还不见娶亲?」 第10章 「嗳,你不知道么?先前听说,韩府和那楚家也是有亲事的。后来…圣意横刀夺爱,那楚家小姐入宫当了贵妃啦。韩太傅是个痴情种,这不,都这样的岁数了还不见再娶。」 「这样啊,那这韩太傅可算是难得的好男人了,痴情又一表人才。怨不得这洛阳城里,小姐们个个都想嫁他!」 众人哄笑,聊起那不知道哪里听来的八卦来,倒是热闹。 潋滟低着头从旁边过,微微嘲讽地勾了勾嘴角。 韩朔痴情不再娶?这怕是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了。他若会痴情,洛水都得倒着流!也就是表面功夫做得好,才让这些百姓将他当成那蜀中的诸葛,国家的栋梁。皮相再值几分钱,便成了戏曲里的英雄,闺阁女子梦里的情郎。 实际那狐狸皮下的心有多狠?潋滟低笑。 坐上太傅之位的第一天便送了自己的亲大哥下狱,同月气死自己的亲生父亲,次月上楚家撕毁婚书,当众辱她。丧期未满也能同他的狐朋狗友花天酒地,半分不怕天打雷劈。 韩朔的那颗心,怕是铁打的铜铸的,哪里有情意可言! 加快了步子往皇宫走,潋滟想着等会儿御书房里要议的事,心里才略微有些开心。 等着吧,韩朔。你也总有笑不出来的那一天。我不急,慢慢来,总有一日也能让你尝尝,撕心裂肺到底是怎么个滋味! 你不是要万里江山尽握么?那么正好,我楚潋滟拼尽这一生,要的却是司马王室千秋万代。最后鹿死谁手,只有各凭本事了! 夜幕降临的御书房。 司马衷有些惴惴不安地坐着,手里捏了枚玉佩反复地摩挲,眼睛也在四处看。书房里气氛一片压抑,帝王本来就胆子小,此时看着韩太傅黑着一张脸坐在一边,他心里就更是忐忑,额头上的汗水都要落下来了。 「韩太傅,匆忙举行武试本已是不妥。如今还要朝廷内定人选,岂非是将寒门的有志之士都拒之于门外?」赵太尉皱眉道:「人选之事,还得从长计议。」 韩朔似笑非笑,脸上的表情却分明是极为不耐烦,看得赵太尉心里直跳。谁没事又得罪了这祖宗啊?一来就没个好脸色,皇上都要被吓得哭了。 「赵太尉,您倒是告诉我,怎么个从长计议法儿?」韩朔冷冷看着他:「若是再跟从前一样武试,等人选出来,匈奴王都该在太极殿喝茶了!」 赵定国怔了怔,也有些为难。这若按武试的规矩来,少说需要一月才能出个武状元。时间上的确是来不及。可若按韩朔所说,由各大臣推荐,直接进行比武和文试,也未免有些不够公正。 「楚将军以为如何?」没法儿了,赵太尉转头看向另一边坐着的人。 楚啸天已经坐了好一会儿了,从韩朔开口到现在他都一直沉默,一双深沉的眸子只看着书桌后面的皇帝。 听得赵太傅这一句,司马衷也立马跟抓住救命稻草似的看向他,目光带着那么点儿可怜:「是啊,国丈觉得如何?」 虽然潋滟只是贵妃,但是皇帝一直尊其父楚啸天为国丈,大抵也是因为他格外看重潋滟的缘故。 楚啸天微微一笑,站起来朝皇帝恭敬地抱拳行礼道: 「回皇上的话,老臣以为,韩太傅说的不无道理。为了节省时日,由朝中三品以上官员举荐人选进行比试当是最佳。只是今年稍微特殊一些,举行两场武试也无妨。这次便就算做是武士们争夺镇边将军的位置,而下一次,再正式选一个武将军即可。」 司马衷下意识地点头,又扭头去看韩朔。 韩朔靠在椅子上,听完楚啸天的话便笑了:「毕竟是将军,楚大人怎么也比我们懂,那就这样吧。武试的时间定在后日,也就不要变了。届时大家带着各自举荐的人去便是。」 赵太尉松了口气,这事儿算结了。 「国丈,朕…算几品?」 楚啸天刚打算坐下,耳边就响起了帝王这么小心翼翼的一句问话。 大晋之帝是几品?楚将军哭笑不得,眼里有无奈也有担忧。 「皇上,您是一国之君,没有品阶的。」 韩朔也侧头,奇怪地看了那傻皇帝一眼。好端端问这个做什么? 「朕的意思是…朕可不可以,也举荐一个人?」司马衷眼睛飘啊飘,就是不敢去看韩太傅。急急忙忙地说完这一句,便低下了头。 举荐一个人?韩朔没反应过来,楚啸天更是没反应过来。他们都当皇帝今日又是只来当个摆设的,却不想他竟然开了这个口。 书房里只安静了一会儿,楚啸天便开口道:「皇上想举荐人自然是可以的。您是这大晋的帝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没有什么是皇上做不了主的。」 话朝着皇帝说,眼睛却看向了一边的韩朔,楚将军笑了笑,眼角带出了一些皱纹。 司马皇室辛苦打下的江山,自然容不得旁人半点觊觎。楚家世代忠诚,与奸佞之人,也必然是势同水火。故而这话带着锋利的刀口,也全是冲着那韩太傅去的。 韩朔却像没听懂一样,半点没有在意,只看着司马衷问:「皇上要举荐何人?」 司马衷抬手擦了擦额头,小声地道:「朕…朕要举荐的人,等武试之时自然会前来会场。届时韩太傅再看如何?」 嗯?韩朔长眉一挑,眯着眼睛看向那书桌后的人。 傻皇帝什么时候也学会卖关子了?这分明不是他做得出来的事情。 略略一想今日楚潋滟的动作,韩太傅的脸色沉了下去,指节敲着椅子的扶手,盯着有些紧张的皇帝道:「那皇上可否先告诉臣,那人姓甚名谁?也好让臣看看他是否够资格。」 司马衷下意识地看向楚将军。他哪里知道沉心要举荐的人叫什么啊?可是现在被韩太傅看着,浑身都紧张了起来,压根不敢撒谎。 第11章 「太傅这话说得,未免有些对皇上失敬了。」楚啸天站起来,挡住了韩朔看向皇帝的视线,迎面对他道:「皇上选的人,自然是够资格的。太傅还要怀疑,那便是怀疑皇上。」 韩朔嗤笑:「先王让我韩家辅政,如今我身为太傅,自然是要好好辅佐皇上,免得他被人给蒙骗了去。先问问那人的名字有何不对?」 楚啸天摇头:「为忠臣者,不质疑君主判断。」 「你那是愚忠!」韩太傅微微拔高了些声音,看着面前这老匹夫,真恨不得将他发配了边疆,免得看了就烦! 可是,他若真这样做了,楚潋滟又岂会同他善罢甘休? 这样一想就更烦了,韩朔站起来,板着一张脸。那厢楚将军听得一声「愚忠」,也是微微起了怒意,整个御书房里又开始气氛压抑。 司马衷左看看右看看,急得不知道该怎么办,心里忍不住就开始想念沉心,她要是来了,他也就不用这么害怕了。 「天气转凉了,洛阳的气候又干燥,还是该喝些菊花茶,降火解燥。婢子斗胆,奉沉香宫贵妃娘娘之命,送来香茶。」 有娇俏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如一阵春风,听着就让人心里雾霾顿开。皇帝的眼眸立刻就亮了。 说曹操曹操到。 韩朔脸色缓了缓,楚啸天倒是略微有些惊讶,听着那声音,分明不就是… 「快进来。」司马帝高兴地喊了一声。 御书房的门被缓缓推开,一身翠绿宫女装的女子低头而入,手里捧着红漆的托盘。那托盘上的茶不多不少,刚好四盏。 「各位大人请用茶。」 依次路过茶座并将茶放下,小宫女捧着最后一只玉石镶金的茶盏,盈盈地放在了皇帝手边。 「皇上请用。」 凤眼微眯,笑得如倾世桃花尽开。潋滟站在书桌边,低头看着司马衷呆愣的脸,悄悄地伸手捏了捏桌下他的手心。 司马衷笑了,跟孩子似的乐得摇晃潋滟的手。她来了他便安心了,这御书房的气氛都好像瞬间好了起来。一阵秋菊清香盈室,剑拔弩张之势顿消。 韩朔眯了眯眼,楚啸天微微错愕。这儿除了赵太尉,其余的人都是认识潋滟的。只是这时她竟扮作宫女来这御书房,帝王喜,韩朔怒,楚将军却是忧啊。 他这女儿自小心气就高,与韩朔解除婚约之后入宫,也势要做这后宫第一人。倒不是盼着入主中宫,而是要秉承楚家家训,护司马帝王安稳于皇位之上。他曾心疼过潋滟,旁人都在秋千墙头的年纪,她却关上门读那《治国策》。 女子不比男儿,他也曾给她说过,希望她快乐一些。却哪知这孩子笑语盈盈地道: 「爹爹从哪里听得女子不如男?潋滟不信,便偏要做这女中的诸葛,军中的木兰!」 如今她已经入宫为妃,也当真成了那后宫的第一人,楚啸天却觉得担心,潋滟看起来是在履行她说过的话,却并没有那么快乐。 因为谁呢?韩朔么? 「茶都送完了,为何不退下呢?难不成你家娘娘还让你带了情话来,要同皇上说?」韩太傅碰也不碰那茶,只睨着那杵在那儿不动的小宫女,讥诮地开口。 潋滟低眉,很是恭顺的样子,松开皇帝的手便往后退了一步,道:「太傅恕罪,娘娘今夜有些难眠,特地让奴婢来侯着皇上,想着时候差不多了议完事,奴婢便引着皇上去沉香宫呢。」 后宫女子争宠,宫女侯着皇上是常有的事情。只是这沉贵妃恩泽深厚,身边的宫女行为便也大胆一些,敢直接来御书房里面侯着。 赵太尉不以为意,还劝韩朔:「太傅,反正事情已经定下来了,您何必跟宫女过不去?时候当真是不早了,明天还要上朝,今日便到这里吧。等后日会场上,自然就见了分晓。」 韩朔冷哼,楚啸天也跟着开口:「究竟谁能夺那镇边将军之位还是未知数,太傅计较那么个武士也没意思。散了吧。」 能让韩朔这么戒备,一定又是潋滟背后做了什么。楚将军微微一笑,看一眼那老实低着头的小宫女,便给皇帝行了礼,率先走出了御书房。 赵太尉跟着也走了,韩朔一人留着也终究没意思,到底还是站了起来。 「娘娘又赢了臣一步棋。」狐狸笑起来,带着些寒意:「臣等着看后日好戏。」 潋滟也抬起头来,大方地朝他一笑:「太傅可要耐着性子等了才有好戏看,今日天晚,奴婢就不远送了,太傅好走,小心脚下。」 韩朔一声冷笑,甩袖离开。 门敞开,一阵风吹进来,司马衷打了个寒战。等门再次合上,他才放松了下来。 「爱妃,你怎么穿成这样?」好奇地看着涟漪身上的宫装,皇帝还伸手扯了扯。 潋滟连忙拉住他的手,哭笑不得地道:「若不是为了皇上您,臣妾哪里用得着穿成这样。天色太晚,皇上还是同臣妾回去吧。」 「去沉香宫么?」皇帝眼睛亮晶晶的。 「嗯。」潋滟舒心一笑。 这世上若要说还有那么一处安心,那定然是傻皇帝这一处。虽说司马衷是个傻子,可也正因为如此,潋滟跟他在一处,从来不用掩饰自己。那张妖媚的脸褪去浮华的笑容,会变得格外真诚。 「好啊好啊,朕是不是可以抱着爱妃睡?」皇帝开心地站起来将她往外拉:「爱妃已经很久很久没给朕讲过故事了。」 每回在沉香宫安寝,总是和其他宫殿里不一样。沉心从来不会像那些女人一样,要吃了他似的扑上来。她总是卸去一身妆容,穿着最舒适的寝衣,睡在他身边给他说故事,直到他沉沉睡去。 所以司马衷最喜欢潋滟了,他觉得她有说不完的故事。 「好,皇上抱着臣妾,臣妾继续给您讲盘古开天地的故事吧。」潋滟提着裙子跟着他跑,脸上带了些无奈的笑意。被这么拉着,半点形象也没有,跌跌撞撞地跨出门槛,随着他走向那龙辇。 第12章 夜已沉寂,今天做的事情也委实多了些,潋滟被拉上龙辇,半分也没有不自在,靠着司马衷的肩膀就开始闭目养神。她是有些累的。 司马衷的肩膀也算宽厚,一动不动地任由她依靠,还伸手过来护住了她的肩膀。潋滟顿时觉得心里一阵温暖。 若是这人不是个傻子,倒也是个好归宿呢。 车辇摇晃了一路,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皇帝身边完全没有戒心,潋滟当真是睡着了。下车的时候,司马衷手足无措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在贵公公的提醒下将人小心翼翼地抱下车。 「好小。」皇帝慢慢地往沉香宫里走,看着怀里那娇小的身子,忍不住低声嘟囔:「总是看起来很高大的样子,怎么抱起来就只有这样小的一团?」 潋滟安稳地睡着,竟也没有被弄醒。被人放上软绵绵的床榻,她低吟一声,不知道嘟囔了一句什么,滚进床里面就抱着枕头睡了。 「爱妃骗子,不是说要给朕说故事么?」司马衷嘟着嘴,颇有些委屈了:「骗人。」 不过低头看去,床上的人还穿着宫女的衣裙,挽着简单的双螺髻,少了几分贵妃的气势,倒真像个十六岁的少女了。 无声地叹口气,皇帝觉得自己要大度一点,改天让她补上好了。这么一想,脸上立刻又笑了,脱了衣裳往地上一丢,便爬上床去揽住潋滟的腰。 「爱妃好梦。」低头在她额上落下一吻,司马衷开心地闭上了眼睛,紧紧地挨着潋滟睡了。 第二天早晨醒来的时候,潋滟一睁眼,看见的就是傻皇帝睡得很香的侧颜。 天还没有亮,微微有些幽暗的光染了寝宫一角。朦胧之中,司马衷的脸显得很俊朗。眉如青山,唇含朱丹,鼻峰挺拔。不做那些傻里傻气的表情,他还是很好看的。 「皇上,该起了。」潋滟看够了,微微一笑,伸手捏住了司马衷的鼻子。 「唔。」呼吸困难,皇帝皱着眉翻了个身,挣脱开潋滟的手。 「天都已经亮了,您还要上早朝。」潋滟坐起来,索性扯了他的被子:「您再不起来,韩太傅就来催了。」 司马衷很尊敬韩朔,同时也算是比较怕他。这时候听见他的名字,好歹是被刺激了一番,睁开了眼睛。 「爱妃,朕困。」左右没看见韩朔,司马衷扭身就跟潋滟撒起娇来:「早朝最没意思了,那下面的人没一个听朕说话的,还要朕去做什么呢?一切由韩太傅决定了也就是了。」 潋滟皱眉,费力将这傻子从自己身上扒拉下来,微怒道:「皇上怎么连这种话都说得出口?您才是帝王,韩朔那狐狸,还能让他代了天威?」 司马衷委屈地扁扁嘴,跟只无辜的小白兔一样看着潋滟:「爱妃不要生气。」 「你起来我就不生气了。」潋滟轻哼,拍了拍手朝外面喊了一声:「休语含笑,进来!」 门应声而开,两个伶俐的丫头一个捧了皇上的朝服,一个端了洗脸用的热水,麻利地将东西放好。 「皇上请站下来,奴婢替您更衣。」休语恭敬地说着,伸手就将司马衷扶下床来,像是已经很习惯了,整理好他的袭衣,便将朝服一件件套上,系上腰带。 含笑拧了帕子来给帝王净面,又端了茶来给他漱口。司马衷眼睛一直是半睁着的,等一切都收拾好了,便自觉地坐到床边的凳子上去。 潋滟像以往一样,半跪在床上,拿着梳子替他挽发戴冠。 一切收拾完毕,桂公公也就弯着腰在门口候着了。潋滟散着头发下床来,不放心地嘱咐他一句:「皇上记得,若是提及武试的事情,您敷衍几句就成,等着明日开试了再言其他。」 皇帝一笑,拉过潋滟来就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朕知道啦,爱妃再去睡一会儿吧。」 说罢,一溜烟地就跑上了龙辇,急匆匆地吩咐人快些去朝堂,生怕潋滟要羞恼地掐他似的。 潋滟是傻在原地了,没曾想他会有这样的动作。那温软的触感好像还留在脸颊上,惹得腮上都跟着有些发烫。 这又是哪里学来的?柔妃一天就没教他个好么?回过神来,潋滟撇撇嘴,没怎么放在心上。司马衷很单纯,表达喜爱与不喜爱,一向很直接。 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她当真还要继续去睡会儿,没睡饱呢。 「娘娘,奴婢怎么瞧着,您这是在把皇上当自家孩子宠啊?」含笑重新铺了床,扶着潋滟躺回去,笑嘻嘻地道:「像是孩子上学堂,您还要叮嘱几句一样。」 什么破比喻。潋滟翻了个白眼,伸手点了点含笑的鼻头:「小丫头不要乱说话,当心你的脑袋。那是皇上,本宫的夫君呢,孩子什么啊孩子,不害臊!」 含笑咯咯笑了两声,拉了拉一旁休语的袖子道:「休语你说说,有当人家妃嫔当成咱们娘娘这样的么?又是担心皇上被太傅欺负,又是教着皇上如何为政的,哪有这样操心的娘娘啊?」 休语点头:「娘娘都快赶上那吕后了。」 吕后,汉帝刘邦之妻也,执朝政,霸天下。 潋滟被这话惊得睡意全无,撑起身子来黑着脸瞪着休语: 「都叫你休语了,说出话来总是能把你家娘娘我给吓死!拿本宫与吕后比,你叫旁人听去,不得说本宫有谋朝篡位之心么!」 休语脖子一缩,立刻轻轻掌了自己的嘴。四处看看,还好这主殿里其他人一般不让进,她说话声音也不大,不至于能让外面的人听见。 「奴婢该死,这嘴总是管不住。」懊恼地跪下来,休语可怜兮兮地道:「娘娘您罚奴婢吧。」 含笑和休语都是潋滟从楚家带出来的丫头,自小陪伴着的,哪里又真舍得罚。潋滟揉了揉眉心,重重地叹了口气:「你给我好好思过,将你自己的名字写上一百遍来给本宫。」 第13章 「是。」休语叩头谢恩,再站起来就老实了,紧紧抿着嘴唇。 休要多语啊! 这一闹,潋滟也不想睡了,索性起来沐浴更衣,整理好仪容。闲来无事,又不用去同谁请安,便就寻两本书来,坐在沉香宫的书房里看。 「娘娘,柔妃娘娘求见。」 刚看了没一会儿,门口的小宫女就进来通报。潋滟挑眉,合上书道:「请进来。」 「是。」 柳则柔没事是不会找她的,但是一找她,往往就不是什么好事儿。 人未到,香先闻。潋滟皱了皱鼻子,看着门口好一会儿,终于是看见个花里胡哨的身影软绵绵地进来,碎步走到她跟前,盈盈拜下。 「臣妾给贵妃娘娘请安。」 潋滟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虚扶了一下,道:「柔妃请起,这样早过来,有何事?」 柔妃抬头,一张芙蓉面笑得妩媚多情:「自然是有事,娘娘可否退了左右说话?」 潋滟一顿,然后扫了含笑和休语一眼。两人会意,轻巧地退出去,将门也合上了。 「说吧。」 柳则柔起了身,捡了张凳子坐下,道:「那位爷跟臣妾说,他对明日的武试很感兴趣。只是动刀动枪的,女人家不适合看。娘娘既然也有了人选,他便要同您打个赌。」 柔妃一直是韩朔明目张胆放在后宫的棋子,韩朔有什么话,通常都是让她过来沉香宫说的。 「哦?」潋滟感兴趣了些,撑着下巴笑问:「什么赌?」 「他说,赌这武试胜出之人。」柔妃从袖袋里拿出两张纸来:「请娘娘写下您认为有能力拔得头筹的两个人的名字,然后由您先押一人,剩下一人便算作他押的。届时武试见分晓,娘娘若是押对了人,他便答应娘娘一个要求。」 潋滟一愣,这玩法倒是新鲜。不过…… 「若是本宫输了呢?」 「若是娘娘输了……」柔妃很古怪地笑了笑:「自然就是娘娘您答应他一个要求。」 两张雪白的纸递到了眼前,潋滟接过来,冷冷一笑。 韩朔当真是一刻也不愿意放过她,要同她打这样的赌。一个要求?这可是他做的亏本生意。他能做的事情,可比她多得多。就赌物来看,是她占便宜了。 可是,韩子狐这狐狸,哪里就是想打赌玩儿了?分明就是要她为难!这名字该怎么写?写上毕卓去,毕卓明日还能平安来那会场么?若是不写,押其他的人,他们两个都不赢,战成平局的可能性比较大吧? 她偏偏喜欢赢,不喜欢相让半分!韩朔也就是吃透了她这毛病,硬生生地送上诱惑来。怎么样?你上不上钩? 潋滟微恼,提笔停顿在半空。但是略略一想,她便又笑了,挥笔便写下毕卓的名字。 字体娟秀,煞是好看。 柔妃瞧着,微微有些诧异。韩朔的心思她肯定是知道的,只是没有料到,楚潋滟这样容易就交代出了这人,她还以为她不会肯写。 写完毕卓两字,潋滟拿起另一张纸,挥笔即写「谢戎」。 比起毕卓的大隐于市,谢戎可是成名已久。他是韩朔门下最有名的武士,传闻中「以斗为酒器,醉剑斩宵小」的狂人。若说这次比试能有谁能压过毕卓,那么只可能是这个人。韩朔一开始,大概也是抱了让谢戎夺魁的心思。 「承蒙那位看得起,要同本宫打这样的赌。」 写完,潋滟拿起两张纸,看着柔妃笑了笑:「还请柔妃姐姐转告那位爷,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愿赌就要服输才好。」 柔妃看了看那两个名字,略微有些不屑:「娘娘就这样有把握,您举荐的人能赢得了谢戎?」 且不说谢戎文韬武略一直不输旁人,就算是那毕卓本事过人能赢谢戎一筹,评判输赢的人里,可还是韩朔的人居多呢。 潋滟咯咯一笑,媚眼如丝:「姐姐说的哪里的话,本宫怎么会押一个没有任何名气的小子?这样输面较大的人,还是留给那位爷押吧——本宫押谢戎胜!」 雪白的纸落下来一张,柔妃有些呆愣,伸手去接,毕卓二字轻轻巧巧地就躺在了她的手里。 她竟然押谢戎?! 柔妃神色复杂地看着手里这名字,再抬眼看看楚潋滟,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 「何必这样惊讶,许他张良计,不许我过墙梯?」潋滟捏着谢戎的名字站起来,笑眯眯地看着柔妃道:「赌局开始了,明日见分晓,还望姐姐转告那主儿一句,今晚睡个好觉。」 不是想知道举荐的是谁么?行啊,告诉他又何妨。她押谢戎,毕卓便是他该保的人。若是他拼着赌局输了也要除去毕卓,那么她便利用赢了的条件,让自家大哥远去边关也未尝不可。 韩朔的确很了解她想赢的性子,只是少算了一点。这次哪怕拼着自己输一回,她也不会让他再吞了镇边将军之位。输有什么关系?最后的成败,才能论英雄。 这赌打下,不管她是输是赢,韩朔都占不了便宜。他能要她做的事情,不过是那些……她不在乎。而她得了他的承诺,能做的却有很多很多。这一步棋,他该是悔得肠青! 微笑着看着柔妃离开,潋滟心情甚为不错,转身回到书桌后就提起笔来练字。 「他朝笑饮匈奴血,一剑霜寒十二洲。」 不同于刚才的娟秀,这几个字写得磅礴大气,如同出自男子之手。 含笑端茶进门来,看着那字,啧啧称赞:「娘娘这书法是越写越好了。」 「嘴甜的丫头。」潋滟小心地将宣纸拿起来,等墨水干了便卷好递到含笑手里:「这个你拿去,让人给裱起来。等明日武试出了结果,不管是谁,都将这赠与他。」 第14章 含笑微微不解:「不管是谁都给?」 「嗯。」潋滟端起茶来,微微一笑:「就说是皇上恩德,亲赐墨宝与夺魁之人,愿他能安我大晋边关,使百姓免受匈奴之扰。」 含笑拿着那墨宝,着实是打心眼里佩服自家娘娘。这后宫里,或者说是这世上,应该也是找不出第二个像她这样玲珑剔透的女子了。 「奴婢这就拿去寻人。」微微屈膝,含笑小心地捧着东西就出去了。 潋滟懒懒地动了动身子,便又继续靠在椅子上看书。平时在这后宫里,也当真没有多少事能做。她已经将《战国策》、《守弱学》、《孙子兵法》这类的书给看了个通透,闲着无聊连民间那些个名士的诗作也念了个遍,可还是会有大把时间闲着。 后宫的女人果然是寂寞如雪啊。 偶尔一个抬头的瞬间,她也会想韩朔。那狐狸收到毕卓的名字,会做出什么来? 她这一步,也是冒着失去一个新将的危险。不过连输都不敢的人,是没资格赢的。她赌韩狐狸这回,会放毕卓一马。毕竟只是个隐士,不一定能赢得了谢戎。 念及此,心下微松。低头便继续看她的书去了。 「哦?毕卓?」韩朔看着纸上的名字,轻轻一笑:「这丫头当真是好费心思。」 谢戎就站在韩府的书房里看着韩朔,看他微微沉吟了一会儿,竟然将那纸折了三折,捏在指尖上。 「金书,你觉得你能赢得了这个人么?」韩朔抬头问他。 谢戎回过神来,爽朗一笑,道:「毕卓此人在下略有耳闻,据说也是酒鬼,尝尽了这洛阳城的所有好酒,可比在下混得潇洒。至于文韬武略,没有正面对上,在下也不知道他深浅。」 「你也有没把握的时候?」韩朔笑着,晃了晃指尖上的纸:「也就是说,这赌局我到是有可能会赢?」 谢戎粗人一个,惯常不会猜人家心思。这会儿看着韩太傅的表情,也不知道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只能道:「在下当尽力而为之,无论对手是谁,都将用尽毕生所学,力求夺魁。」 「很好。」韩朔将纸放进了自己的袖袋,微微眯眼道:「你便去准备吧,不用顾忌其他,该赢就赢,赢不了就输痛快些。」 「是!」谢戎心里松了松,很是感激地朝韩太傅抱拳行礼,恭敬地退了出去。 韩狐狸手撑着下巴,唉声叹气地喃喃自语: 「潋滟啊潋滟,你这一步走得,叫我好生为难。到底是杀,还是不杀呢?」 敢拿着他的腰牌出去和男人喝酒,胆子还当真是大了。他不找个地方把那天的怒气给泄了,是不是有些伤他自个儿身体啊? 可是现在,那丫头又将这人的名字塞到他的手里。他这一动,等于就是白给了她一个要求。留着毕卓去比试吧,赢了他这口气就更难消,输了他还是要给潋滟一个要求。 哎呀呀,他今天大抵是昏了头,急着把人名字套出来,结果反而让那丫头将他一军,把他自己给套进去了。 失策失策。 不过看来,潋滟是盯上那镇边将军的位子不放了,就等着明日结果出来,笑眯眯地来同他讨赢了或输了的筹码。 这会是怎么个结果呢?韩朔摸了摸下巴,看着窗外的几片落叶,静静地思考。 武试虽然仓促,但毕竟是重要的比试,台子东西准备得还是一丝不苟。这日午膳时辰刚过,几顶官轿跟着龙辇就到了洛阳城南的会场,那儿早早的就有一众衣着整齐的武士在候着了。 司马衷好不容易出一趟皇宫,兴奋得坐个龙辇都不安分,不停地将纱帘掀开往外瞅,时不时还问贵公公这个是什么,那个是什么。 韩朔下了轿子,眼睛一扫便看见了那边站着的谢戎。他依旧还是那自信从容的模样,一身浑然天成的光华将周围的人都比下去一截。 那是天生就该上战场的人。 「韩太傅,就是这些人要打架么?」司马衷高兴地下了龙辇,跑到韩朔身边道:「让他们快打吧!」 跟着下轿的几个文官武将闻言,都是哭笑不得。那已经齐刷刷跪下行礼的武士们听着,也是心思各异。 想报效司马皇室的人不是没有,可是这么个傻兮兮的皇帝,实在是让他们没多少盼头。所以大多数人都是想,与其寄了希望在这傻子身上,还不如投韩朔门下,好歹有一展抱负的机会。 「皇上,您先上那边的台子上坐着,等会儿就能看了。」韩朔很好脾气地安抚他:「今日天气不错,也算见着些日头。您乖乖坐着不要动,也看得尽兴些。」 司马衷看了看那边摆着龙椅顶账和桌子的台子,乐呵呵地拍了拍手便跑过去了。 武试不许女子观看,所以潋滟也就没能来成。临行时她已经千叮咛万嘱咐,让司马衷别的不管,保证自己别被刀啊枪啊的误伤了就成。 司马帝是觉得沉贵妃越来越有已逝太后的风采了。 「今日比试者,共二十六人。分十三组相对,胜者与胜者再博,直至最后两人一决胜负。」贵公公捏着公鸭嗓,简单地宣布了一番规则,并着重强调:「点到即止,输赢由各位大人定夺,尔等不得有异议。」 毕卓一直低着头站在人群的最后面,一身不起眼的玄衣,黑布裹发。从进来开始就没有与旁人说话,而是在发呆。 韩朔在皇帝的右手边坐下,几位参与评判的大臣也挨个坐下来。楚啸天自然也在,一双有神的眼睛往那堆武士里扫了好几眼。 潋滟说,今日武士之中会出人中龙凤。可是楚啸天只认识一个谢戎,其余的都是陌生不起眼之辈。她看好的又是谁呢? 「由各位武士先行抽签,天定对手。」贵公公吆喝了一嗓子,便有太监捧着一个竹筒,挨个让武士抽签。 第15章 毕卓随意拿了一支,上面写着「拾叁」。 按照顺序是最后一个,毕卓松了口气,心里便又开始想起昨日的事来。 也不知道韩朔是如何得知他今日会来这武试的,昨天下午这位高权重的人竟然亲自去了城郊打铁铺子,跟沉心姑娘一样,要同他喝酒。 说不吃惊是假的,不过他也很快冷静了下来。已经接受了沉心姑娘的美意,他自然不能再怀二心,这是品德和气节。 可是韩子狐也没逼他,只是让他选,赢了这场比赛之后,是想一辈子留在边关守城,还是带兵上战场奋勇杀敌? 毕卓脸上有些凝重,袖子下的手捏紧了又放开,眼底带着些茫然。 大丈夫若是不能上阵杀敌,那该是何等的窝囊?可若是背信弃义,他又该以何面目去说那一句「鞍前马后为吾主」?韩朔简单地给了一个选择,他却为难了。 「喝!」 在他犹豫的时候,会场上却已经有人开始比试。武试比的是拳脚功夫,三十招之内,分出上下即可,由座上的几位大臣评出结果,输者离场,赢者留至下一轮。 此时在场上的是两个有些资历的武将,皆为韩朔门下之人。虽说商议决定的是三品以上官员举荐,可是今日来的很多人都出自韩府。如潋滟所说,这就是韩子狐给自己搭的戏台子。 毕卓往台子上看去,对战的两人你来我往,打得难舍难分。一人下盘很稳,扫堂腿快得像风,硬得似铁。一人伸拳如锤,落在肉上怕是要把人骨头都震碎。二十招过去都没能有丝毫胜负之分,看得人忍不住要拍手叫好。 司马帝眼睛眨也不眨地看了好久,嘴里忍不住惊叹道:「好厉害啊。」 韩朔微微一笑:「皇上觉得这两人谁更胜一筹?」 皇帝老实地摇头:「朕不知道,朕觉得他们打得都挺好的。」 每年都能看这么一场打斗,司马衷一向是当猴戏来看的,图个热闹。韩朔也知道,所以只是这么例行地问了一句,便与旁边的其他人商议起场中两人的胜负来。 毕卓朝韩朔的方向看了一眼,神情有些复杂。 第一场两人三十招结束,韩朔挥挥手让旁边的贵公公宣布了胜者,然后平静地瞧着第二组的人继续上台。那双眼睛看向下面的时候,似乎在他的身上停留了一会儿,接着意味深长地笑了。 毕卓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回过神来又略微觉得自己有些失态,干脆便低下了头。 整个武试就是一场让人眼花缭乱的文雅打斗,待十一组的人比试完毕,看台上面的皇帝和臣子的表情都很是满意。这一批武士出类拔萃者甚多,想必将来大多也能为国效力。 轮到第十二组的时候,毕卓敛了敛神,认真地看向台上。 谢戎上场了。 一身干净利落的武士衣裳,肩膀和膝盖上有皮质的护甲,谢戎准备得很充分,脸上的表情也是万分自信。刚一上台便有礼地朝对手抱了抱拳,那气势与一般的武士自是大不相同。 毕卓是知道谢戎的,或者说,洛阳城里还没有不知道他的人。 韩朔微微坐直了身子,楚啸天也睁开了半阖的眼,饶有趣味地看着台上。 谢戎对面站着的人是有些紧张了,钟声一响,竟然愣了一会儿才动手。场上走神是大忌,谢戎眼里划过一丝可惜,准确地抓了这空隙,肘顶其腹,飞身踢其首,上三路专攻首级,下三路最后扫腿,很轻松地就将人撂在了地上。 「好!」台下爆发一阵喝彩,司马衷更是兴奋得站起来拍手:「好快,这么快就赢了!」 十招未过,谢戎胜局既定。毕卓安静地看着,眼里有些敬佩之意。 「谢戎胜!下一场,毕卓、虎威——」贵公公拖着嗓子唱了一声。 周围对谢戎的赞美声还未曾停歇,毕卓抬步,平静地往台子上走去。 谢戎转身朝韩朔的方向行了一礼,方才微笑着下台。错身之时,他轻撩眼角,看了上去的毕卓一眼。 那人面容平静,无悲无喜,丝毫没有被周围的动静影响,甚至连看他一眼都没有。上台去站着,稍微活动了一番筋骨,便安静地等着对手。 这便是贵妃娘娘看好的人么?谢戎眼里微微有疑惑,下台来站在最近的地方瞧着,只觉得这人除了从容之外,没什么其他的特点。 韩朔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桌沿,看着台子上的毕卓,心里已经定了主意。 这是楚潋滟找来的人,那又如何?他难道就没法子收作己用了么?男人对权力的渴望,可以促使他们做很多事情。只要毕卓稍微有些动摇,他也就未必会输给潋滟这一局。 就看潋滟有没有看走眼,有没有将人给捆牢实了。 「喝!」 比试开始的钟声一响,虎威便如同方才的谢戎一样,先发制敌。动作快而准,也比谢戎逊色不了几分。毕卓站着没动,竟也如刚才那人一样在发呆。 「哎呀,可惜了。」赵太尉瞧着,忍不住道:「我还以为最后一场能精彩些,想不到是要重蹈覆辙。」 虎威是韩朔门下仅次于谢戎的猛将,喜爱打斗,以取胜为乐。此时一上来就占尽上风,脸上的表情也是自信满满。 可是,一拳及肉,毕卓却纹丝不动,横腿一扫,疼的反而是虎威自己。毕卓生受这两招,像是在判断他的实力。 谢戎脸上的笑意褪去了,韩子狐也抬了唇角,眼神里带了兴味。 「兄台好身手。」毕卓开口,却是赞了虎威一声,随后身形一动,将这两招原原本本地还给了他。 一拳及肉,虎威只觉得喉咙一甜,险些吐出血来。狼狈地侧身一避,却哪知毕卓动作极快,腿扫过来,跟铁打的一般,快将他的腿生生踢断了! 第16章 这力道,常人哪里能有! 虎威一个趔趄,差点倒下去。却还是忍着疼痛翻了个后身,拉开些距离重新估量对手。 会场上的气氛瞬间热烈了起来,赵太尉拍着自己的手背道:「老夫还看走了眼,那玄衣之人姓甚名谁?」 「太尉大人,那人名唤毕卓。」贵公公弯着腰提醒,顿了一顿,又加上一句:「是皇上举荐的人。」 楚啸天一惊,扭头去看皇帝。他举荐的人? 司马衷看得正兴奋,哪里顾及到旁边人的目光。他只觉得那玄衣人好生厉害,一样的形势,他可以反占上风。一样的招式,他纹丝不动,却是把对手打退了。 「楚将军生了个好女儿。」韩朔看着台上的打斗,轻笑着说了一句。 潋滟看人很准,能让她挖出这么个人来,也的确是有资本和他作赌。 楚啸天目光一闪,随即明白了。台上那玄衣人,就是潋滟说的人中龙凤?果然非浅水之鱼。 「娘娘,您不紧张么?」 沉香宫里,休语瞧着自家主子还在懒洋洋地睡觉,免不得凑过去紧张兮兮地道:「武试开始了啊。」 潋滟缓缓地半睁了眼,打了个呵欠笑道:「你把心吞回肚子里吧,你家娘娘我注定是要输这一场。毕卓,会赢的。」 「娘娘为何这般肯定?」含笑好奇地过来帮潋滟捶腿:「听闻参与武试的人皆是才华出众,怎么就一定会叫毕卓拔了头筹?」 知晓了自家娘娘与韩太傅的赌约之后,两个丫头就一直提心吊胆的。一方面盼着娘娘选的人能赢,另一方面又担心毕卓赢了,娘娘要允韩朔条件。 潋滟微微一笑,眼里带了些狡黠: 「因为毕卓是张术推荐给本宫的,那人兴许不如韩朔门下武士训练得当,但是张术说他身姿雄健,力可扛鼎。本宫也是亲眼看过,毕卓打铁,若入无人之境。力气巨大,却也懂得使巧。哪怕是对上谢戎,也未必就会输。所以本宫也才敢和韩朔赌这一场。」 指尖轻挑起一缕丝绦,美人凤眼之中流出几分得意:「只要韩朔让他平安进了会场,夺魁自是有八分把握。而韩朔当审判,把握便再多两分。十分把握,胜券自然在握。」 休语含笑都听得呆了呆,而后含笑算是明白过来了:「怨不得那日您要亲自出宫,原来是张大人推荐的。既然如此,奴婢二人也不必再忧心了——娘娘这是输局已定。」 潋滟笑得万分得意,倚靠在贵妃榻上声音如铃:「输他一局又何妨?马吃士卒,我自有一车在后。这一场韩狐狸也不会赢得痛快的,估摸着这会儿会场之上,他已经在看着毕卓谢戎相争,左右为难了吧!」 此语中的。 会场之上,毕卓十招胜了虎威之后,已经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之中,一路过关斩将到了最后的一战。 毫无疑问,对面站着的是谢戎。 这两人到目前为止还没抽到过同一组,竟然就是这么各自战了过来。只是毕卓要幸运些,十三为奇数,抽签总要轮空一人。他偏偏多次抽中空签,直接等待其余的人对战完毕,才来与他做龙虎之争。 故而这会儿在台上,谢戎有些微微气喘,毕卓却是神色从容。 韩朔看着这两人,心里很是难以取舍。叫毕卓轻易拔得头筹,若他不肯归顺自己,那岂不是让潋滟那丫头得意了? 可现下看着,谢戎已经落了下风。若他等会儿再坚持判定谢戎得胜,一旦有失公允,潋滟就可以用那条件要求替换人选,结果还是让毕卓得了镇边将军之位。 两厢一对比,韩太傅揉了揉眉心。果然是让一步就能把自己逼得山穷水尽啊。 「等一等。」 就在钟声要敲响的前一刻,毕卓却突然开口了。 众人皆是不解,抬头看过去。谢戎也微微诧异,看着对面的人。 「谢兄身经数战,略显疲惫。在下若趁人之危,恐怕是胜之不武。」毕卓转头看着座上的皇帝,抱拳道:「比试讲究公正,草民可否请求皇上,换个比试的法子?」 司马衷眨眨眼,侧头看了看韩朔。 韩子狐微微皱眉,看着毕卓道:「你当这是什么地方,规矩还得由你来定不成?天下没有绝对的公平,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谢戎运气不如你,处于劣势无可厚非。你只管拿出本事来,输赢我们会判定。」 毕卓恭恭敬敬地朝韩朔行了个礼,也不强辩,只是道:「行兵打仗,固然讲究天时地利人和,运气也是实力之一本是没错。可如今的较量,是要为我大晋选出一位适合远征的将军。打斗已经有了数场展示,再让谢兄以疲惫之体与在下对战,无甚意思。但若规矩如此……也罢,在下遵命便是。」 说完,他便退回台上面对谢戎,语气里满满的无奈和妥协令人顿觉此人度量过人,连谢戎心里都对他增了三分好感。 司马衷看看他,再看看韩朔,颇为有兴趣地开口:「韩太傅,朕想听听他的法子,这情况如何分胜负才好哇?」 「皇上。」韩朔扫他一眼,无奈地道:「武试规矩一向如此,岂可一朝改变?」 楚将军笑了两声,倒是看着毕卓赞美了一句:「不乘人之危,乃真君子也!」 语罢,转头又对韩朔道:「今日这武试可比往年有意思多了。既然已经如此有意思,韩太傅何不放宽些心,听这人一言?」 一左一右的话都这样说,韩朔索性放松了身子靠在椅背上,似笑非笑地瞧着下面台子上的人,道:「那好,你便来说说看,有什么法子比对战更公平?」 毕卓眼睛微亮,上前抱拳道:「在下以为百步穿杨乃是为战者应修之术,也曾听闻谢兄百发百中,箭术过人。不如这最后一场,以射箭定胜负,可否?」 第17章 众人一时惊叹,谢戎箭术闻名遐迩,敢上前挑战之人早些年还有,后来便是越来越少了。毕卓名不见经传,竟敢以此来定胜负? 赵太尉听着也觉得毕卓鲁莽,摇头道:「生生将自己的优势避开,反而去挑战他人所擅长之物。该说他有勇气,还是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韩太傅笑了,倒不是嘲笑,而是当真觉得这人有意思。换个决胜负的法子,便是生生将他手里的决定权夺走,换成更直观的输赢结果——射箭离红心更近者胜。 这样一来,即使他想偏私谢戎,也是没有办法了。 好个毕醉回!怨不得潋滟要亲自出去请他呢,果然是深藏不露。 「射箭啊,朕觉得这也挺有意思。」司马衷笑得一脸开心,压根没有管旁边心思各异的众人,张口就道:「快去准备箭靶子,朕要看谁射得更准!」 「皇上!」韩朔正犹豫呢,哪知这傻子竟然就直接同意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收也收不回来。 「太傅不喜欢看射箭吗?」司马衷一脸无辜地问。 韩朔笑了笑,顺口就答:「没有,皇上想看那便看吧。」 也罢,省了他为难,就让他们堂堂正正分出胜负。之后的事情,等定了镇边将军的人选再说。 几个太监麻利地将靶子备好,摆在一百步之外。两把长弓分别放到了谢戎和毕卓的手里,钟声改为了鼓点声,两人并肩而站,一同引弓。 「毕兄乃君子。」谢戎瞄准红心的同时,低声对旁边的人道:「不管结果如何,在下愿意交毕兄这个朋友。」 毕卓微微一笑,将弓慢慢引满,道:「谢兄豁达,可惜有时候造化弄人。若是各为其主,你我这朋友,就难当了。」 「嗖——」谢戎箭已离弦,破空而去,哪怕今日略有微风,那支箭还是稳稳当当地射进了百步之外的箭靶红心上。 人群里顿时响起一阵欢呼和掌声,谢戎稳中红心,这一局至多便是平局,倒不知这毕卓是否能中? 「若毕兄弃暗投明,则你我便不必各为其主。」谢戎回头看着他,眼里带着真挚:「本来在下也没有想到,毕兄这样的人,会在那傻……」 「嗖——」 飞箭离弦,这破空之声比方才谢戎那支箭更响。众人还未来得及细看,箭头便已经稳稳正中靶之红心。不仅如此,那羽箭更像是钢箭一般,直接穿透了靶子,落在了不远处的地上。 百步之外,力道本来就有所减少,正中红心已是不易,更遑论要穿透红心。整个会试场上一片安静,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精彩得很。 「好厉害的箭法!更厉害的,怕是那力道。」楚将军首先出了声,抚掌而笑:「胜负立断啊!」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纷纷赞叹。谢戎脸上划过一丝惋惜,却还是拍了拍毕卓的肩膀:「恭喜毕兄。」 毕卓侧头,看了看他,道:「箭术你我无差,在下只是侥幸占了力气的优势。他日若有机会,在下还希望能与谢兄切磋。」 「来韩府切磋如何?」谢戎扫了台上的人一眼,飞快地低声道:「珍珠之华,不当埋没渔家。」 毕卓微微一愣。 「此场比试,胜者为毕卓。」台上一番议论之后,贵公公拖着嗓子唱道:「请毕卓上前听封——」 回了神,毕卓往前跨了两步,单膝跪地抱拳,闭上了眼睛。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经武试之练,达将军之德。众尔睽睽,德承天厚。兹以镇边将军之位,授武试夺魁之士。加以兵符,镇守边关。抵御匈奴,报效于国。愿卿不负皇恩,护我大晋江山安稳。钦此——」 毕卓深吸一口气,这才觉得自己的手有些抖。 「微臣,谢主隆恩。」 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来了可以一展抱负的这一天。毕卓朝皇帝的方向重重地磕了头,起身上前去接那圣旨。 韩朔似笑非笑地看着,手撑着下巴,没有说话。毕卓却感觉到了些许的压力,不免又想起韩太傅的那句话。 龙位上的皇帝一脸孩子般的天真,旁边的太傅如同狐狸一般捏着朝政。他该一心护主,还是如谢戎所说,弃暗投明? 「爱卿很厉害!」待他走得近了,皇帝笑嘻嘻地道:「朕看过好多打架,能像你这样好的人,还是头一次看见。」 毕卓一震,飞快地抬头看了皇帝一眼,便又垂首:「陛下谬赞了。」 「朕说的是真的,你看起来就很适合这幅东西啊。」司马衷说着,从自己宽大的龙袍袖子里掏出一件东西来。 「这个赐予你。沉贵妃说,这是夺魁之人该得的。」 韩朔眉毛一挑,楚将军也侧头看去。沉贵妃送的? 毕卓自然是不知道沉贵妃是何许人也,稍微疑惑地一抬头,就看见一轴画卷递到了自己面前。 檀木作轴,黄锦作结,只是不知里面到底是什么。 毕卓打算起身上前去接,哪知皇帝竟然就一蹦一跳地从龙座上下来了,笑眯眯地站在他面前,将那黄锦绳结一解。 「刷——」画卷一头落地,两行字顺着展现在众人面前。 他朝笑饮匈奴血,一剑霜寒十二洲。 毕卓浑身一震。 那字体压根看不出是出自女子之手,苍劲雄浑,一气呵成。众人都忍不住低声惊叹。 韩太傅低低地笑了一声。 潋滟当真是好样的,以前不是那般不愿意学写这字体,现在倒也肯练到这个地步了。看来离了他,那丫头很勤奋呢。 「微臣……谢主隆恩!」毕卓颤手接过,这才毫无丝毫迟疑地朝司马衷叩拜了下去。 一剑霜寒十二洲,当初他便是在那酒肆里一字一句地道: 第18章 「在下愿有一日,能鞍前马后护吾主,一剑霜寒十二洲!多谢姑娘成全!」 他能站在这里,是沉心姑娘成全他的。若没有她,他今日定也还是只能继续在那打铁铺子里郁郁不得志。皇上虽然愚钝,可是,他身边的人,却对自己是有知遇之恩的。 知遇之恩,当鞍前马后为报。 司马衷笑着道:「不必多礼,又不是朕写的。等你入宫,朕让沉贵妃来,你谢她好了。」 「皇上。」韩朔终于开口,语气微微不悦:「妃嫔不见外臣,规矩不能乱。」 皇帝吓了一跳,连忙老老实实跑回位子上坐着,呐呐地道:「朕错了,太傅不要生气。」 韩子狐站了起来,理理衣裳,心平气和地走到台前,看着下面的一群武士道:「今日胜者虽只有一人,但能入这武试,都是我大晋的栋梁。往后愿尔等各展雄才,皆能有所建树。」 「承蒙太傅教诲!」一众武士整齐地跪下,朗声回答。 韩朔微笑点头,摸着下巴开始思考,要给潋滟提什么要求,才能让自己觉得不这么亏呢? 沉香宫。 「娘娘,果真是毕卓赢了。」含笑又喜又悲地道:「皇上已经下旨,将镇边将军之位予了他,这时候应该在接受兵符和赏赐了。」 潋滟掩唇一笑:「果真是没辜负我,也不枉我盼这些天。」 休语在一旁剥着瓜子,将剥好的堆在盘子里。略有些担忧地道:「娘娘输了还这样高兴,也不知韩太傅会提什么要求。要是……」 「休语,你这惯常的乌鸦嘴,快别说了。」潋滟颤颤巍巍地指着她:「说什么什么成真的本事,本宫不想再领教!」 委屈地看自家主子一眼,休语闭嘴了,心里还是忍不住想,狡诈如韩太傅,哪里是简简单单一个普通要求就能满意的人? 武试结束,晚上宫里会举行宴会,作收拢武士之用。一般这样的宴会,韩朔都会格外积极。可是今晚,很意外地,韩太傅没有出席。 「赵太尉,你可看见韩太傅了?」皇帝坐在位子上,看着下面热热闹闹的筵席,奇怪地问了一声。 赵太尉四处看了看,摇头道:「臣也不知太傅去了哪里,估摸着是有什么急事吧。皇上找他有事?」 皇帝笑着摇摇头:「没事,只是看不见太傅,朕不习惯。」 旁边听着这话的人都暗笑。韩太傅这是把傻皇帝当儿子养了!一会儿找不见就不习惯,可不跟三岁孩子丢了爹似的么! 赵太尉叹息一声。宫乐响起,众人也就纷纷去看宫女那飞起的水袖,鼓掌叫好了。 潋滟捏着酒杯,双眼迷离地看着面前的人,咯咯笑道:「你长得真好看。」 对面的人低笑一声,弯腰作礼:「臣多谢娘娘夸奖。」 沉香宫里只留了一盏宫灯,显得有些昏暗。韩朔就这样看着潋滟,伸手慢慢捏住她的下巴:「娘娘醉了?」 「我不醉,等着清醒面对你么?」潋滟笑得妖娆,手臂缠上韩朔的腰:「知道你今晚必来寻我,我便醉了来等你,免得你说的条件太苛刻,我受不起。」 有人低低地笑着,就着她的手将那整个人都抱到身上来。双腿分开往腰上一缠,自是万分旖旎。 「臣一贯心疼娘娘的,不然,毕卓也活不到进入会场。」韩朔道:「臣输就输在心疼了娘娘你。」 潋滟听着,像是听见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笑得身子止不住地发颤。 「韩朔,你会心疼?你的心不是石头做的么?本宫早就说了,甜言蜜语还是留给小姑娘听。」 暖暖的酒气氤氲上来,韩朔看着身上的人,微恼。随即低咒了一声,抱着人滚向那芙蓉帐。手一挥,帐子便落下了。 「潋滟,你能不能温和一些?做什么总是竖满浑身的刺来对我?」 潋滟在枕间微笑:「太傅说笑,本宫如玉肌肤,何处有刺?」 手指挑开自己的一处衣襟,不意外地看见韩朔的眸色深了些,潋滟闭了闭眼,主动吻上了他的唇。 韩朔没客气,攻城略地肆意侵入,看着身下女子痛得微微皱眉呻吟,他反而觉得更有真实感一些。大手拂过她的身体,他觉得她说得没错,果真是如玉肌肤,没有刺。 强势地占有她,韩朔吻着潋滟眼角微微激动的泪水,很恶劣地咬着她的耳垂道:「等这一场欢爱之后,臣给娘娘的条件,必定手下留情。」 陷入情欲里的人儿猛地打了个寒战,睁着那一双凤眼瞪着他:「你!」 她又天真了,怎么能觉得韩朔会拿这一场欢爱当条件。这厮当真是折磨不死她不罢休! 「别这样恼恨地看着我,潋滟。」韩朔身下动着,温柔又果决地在她身子里掀起一阵情潮:「我不喜欢你恨我。」 潋滟咬着唇,闭上眼不去看他。真是可惜,她这辈子最恨的人,也只有他了! 夜幕低垂,休语和含笑守在沉香宫门外,不许人靠近。但是那宫殿里,始终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娘娘,唇都咬出血了。」韩朔停下动作,低头吻住潋滟满是血的唇瓣:「臣是真的,会心疼啊。」 潋滟微微一怔,看着韩朔那温柔的眸子,差一点便又要溺进去了。可是她若再溺进去,那便是痴了傻了蠢了,白将自己再送给人宰割。 她不会那么笨,不会再给了韩朔那肆意伤她的权力,还以为他不舍得伤自己。教训有一次就够了。 肌肤相亲,唇舌纠缠,潋滟笑吟吟地迎合身上的人,没做半点反抗。她与他的欢爱,从来都是合拍而协调的。 情动之处,身上的人也迷失了,狂乱地抱着她的身子,一声声地喊着: 「明媚,明媚。」 第19章 潋滟听得笑出了声,更加大胆地纠缠住他,如蛇一般在韩朔的身下扭动求欢。 心都麻木了,不是还有权力和欲望在么? 情潮褪去的时候,空气里还有糜烂的气息久久没有消散。潋滟没有穿衣裳,大方地走下去给自己倒了杯茶,将自己唇上的血迹一点点清理了。 韩朔难得地发了一会儿呆,随后意识到什么似的,眼眸里略微带些慌乱地看着潋滟。 「韩太傅,天色不早了,再过一会儿筵席都该散了。您还是早些回去,免得被皇上撞见。」 潋滟回头这么说了一句,像是压根不介意他刚刚喊了别人的名字。 韩朔恢复了镇定,披衣下床,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微笑道:「臣的条件还没有提,娘娘何必着急。」 就算那傻皇帝突然回来,看见他,大概也只会说:「韩太傅你怎么在这里,朕正想怎么找不到你了呢。」 「太傅想要什么?」潋滟皮笑肉不笑地道:「本宫一无所有,除了这身子。可是这身子太傅也该是不稀罕,反正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韩朔沉了脸:「你非要这样说话么?」 「哎呀呀,惹太傅不高兴了,本宫罪过。」潋滟故作惊慌地道:「本宫乖乖听着,请太傅说您要什么吧。」 韩朔深吸了一口气,将自己的袍子一点点穿好。 「臣赢娘娘这一局,代价可是极大。所以臣以为,要娘娘一条命,应该也不算过分。」 命?潋滟好奇地指了指自己:「你要我去死么?」 「非也。」韩朔淡淡地笑道:「只是娘娘的命归臣,臣想什么时候取就什么时候取,娘娘自己没有决定自己生死的权力。」 潋滟一愣,随即低笑。也对,她最值钱的只有这条命,总归也是在他手里挣扎的。 她向来只有决定自己死的权力,现在韩朔要将这个也拿走了。 「太傅果然一言九鼎,说手下留情,当真就是手下留情了。」她还是笑:「本宫允了。」 「好。」韩朔似笑非笑:「既然如此,臣就先告退了。」 「太傅慢走,小心脚下。」潋滟依旧是说这么一句。 门开了又合上,潋滟慢慢跌进床里,望着帐顶发了会儿呆,随即披了件衣裳朝外喊:「休语,外面怎么样了?」 休语打开门进来,低声道:「小桂子来传,说筵席上没什么特别的事,就是毕将军将其他人都给喝趴下了。」 潋滟挑眉:「都喝趴下了?」 「嗯,连皇上都醉了。」休语感叹道:「毕将军在酒桌上也有横扫千军的架势啊。」 「扑哧」潋滟笑了。 今晚韩朔不去那筵席,想必爹爹已经和毕卓聊得很好了。得此一良将,他们便当真是得了很大的助力。输掉一条命,也不亏! 韩朔坐上轿子,揉了揉眉心,暗自反省了一下。脸上有一瞬间的迷茫,不过也仅仅是一瞬。很快便又恢复了正常的模样。 「玄奴,毕卓如何了?」 「回公子,毕将军宴后回了自家屋舍。皇上赏的宅子,过两天才能入住。」轿子外的玄奴恭声回答。 「自己家?」韩朔挑眉:「他家中还有何人?」 「尚有病弱老母。」 韩朔勾唇一笑:「那他想必也是个孝子了?」 玄奴的声音平静无波:「是的,毕将军侍奉母亲,从来都一丝不苟。」 百行孝为先,毕卓的武略没得说,文韬在那酒宴上应该也展现了一番。再若加一个孝字,他日功成名就,必定名留青史。 韩狐狸抹着唇角笑了:「回府吧。」 「是。」 当夜酒宴,赵太尉与楚将军谈笑间出题数十,众位武士争相回答,都各有所长。谢戎与毕卓再战平手,不免有些惺惺相惜。但是离席的时候,毕卓还是拱手跟谢戎道: 「今日一别,往后相见,必定是相对之时。愿有一朝你我再战,能酣畅淋漓,兴尽而归。」 谢戎喝得半醉,皱着眉道:「你当真不再考虑么?」 毕卓笑着摇头,袖子里的一卷字静静地躺着。 虽然这场酒宴上没能在皇上身边看见当日那位沉心姑娘,但是接下卷轴,他此生也当是有了方向。鞍前马后为的,只能是皇位上的人。 「告辞。」 乘上车离开他向往已久的皇宫,毕卓又将那幅字拿出来看了看,和着圣旨一起,笑着长叹一声。 三日后启程,待他安顿好母亲,便可以堂堂正正穿上戎装,远赴边关了。 「毕将军,稍等。」 正走到宫门附近,有个机灵的小太监竟然直接蹿上了马车,掀开车帘,极快地进来说了一句:「将军,贵妃娘娘有话转达。明日必将上门拜访,还请将军清理家门,不要留了闲杂人等。」 毕卓一愣:「贵妃娘娘?」 是赠予他这幅字的贵妃娘娘么?他也还正想问,娘娘如何得知后半句话?兴许,是沉心姑娘转达的么? 「奴才不能多留,将军记住了就是。」小太监笑了笑,跟来的时候一样,飞快地又下了马车,都没让马车停一停。 「哎……」毕卓掀开车帘去看,那穿着深色太监服的人早已经消失得干净,快得像是他刚刚眼花了一样。 这个贵妃娘娘颇有些意思啊。毕卓低头再看了看手中的字,弯唇一笑,坐回了车中。 明日,贵妃私自出宫,怕是死罪。可就算如此那位娘娘也要来拜访,他倒是想看看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娘娘,话已传到。」小桂子半跪在沉香宫的外殿里,朝里面的人禀告。 潋滟将自己里里外外洗干净了,正坐在梳妆台前任含笑给她擦头发。闻言笑道:「辛苦你了,没让旁人看见吧?」 第20章 「回娘娘,奴才动作麻溜儿着呢,保管二郎神三只眼都看不见!」小桂子笑着道。 「就你机灵。」潋滟嗔了一声,顺手拿起台子上的银子给了一旁的休语。休语接过,掀开帘子出去递给小桂子。 「娘娘……」小桂子表情一垮,不乐意了。 亲近之人不以钱赏,至深之情不以斗量。小桂子跟着潋滟一年了,自认为还是很贴心的奴才。可是现在办完事,娘娘竟然给他银子?难不成娘娘还不信任他么? 「做什么脸色那么难看?」潋滟给自己戴上耳坠,一钳三珠,华贵而大方。目光从铜镜里落在外面跪着的人的脸上:「这银子你倒是拿着,去内务府疏通一下门路。明早趁着车子出宫运菜,把本宫也偷带出去。能不能成,本宫可就指望你办事牢靠呢。」 原来不是赏他的啊。小桂子松了口气,随即又笑得机灵:「奴才定然不负娘娘所托!」 「嗯,去吧。事儿成了,本宫也让小厨房给你做好吃的。」潋滟笑着说了一声。 小桂子别的不喜欢,就是贪吃。听着这话立刻就高兴了,老老实实给潋滟磕了头,便又飞一般地出去了。 「还是咱们沉香宫的奴才最贴心。」休语瞧着,感叹了一句:「前两天还听说皇后宫里的宫女伺候不周,被杖毙了,弄得宫里人心惶惶。新来的小宫女都削尖了脑袋要往咱们宫里钻,都道娘娘您是个好脾气的,怜惜宫人。」 干了的头发被挽成了朝凤髻,潋滟站起来理了理裙子,笑吟吟地道:「这宫里从来就是人帮人,我一个娘娘能做什么?梳头要靠你,穿衣要靠含笑,听消息要靠小桂子。若是不懂得怜惜你们,岂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她向来温和如水。除了韩子狐之外,潋滟跟谁都能相处得很好,不会起争执。为人处事自然是要有一套法子的,若当真像那皇后那么急脾气,她哪里能过得这么安稳。 「娘娘聪慧。」含笑真心地夸赞一句,便又扶着她去殿门口站着。筵席散了,皇上估计没一会儿就会来沉香宫。 潋滟静静地看着外面的夜色,有些走神。身上已经洗了个干净,但韩朔留下的温度好像还在。炙热的、伤人的触感,以及他今日那一声声情真意切的呼唤。潋滟觉得,今晚这一场欢爱比平时要让她难受。 为何?大抵是被人从梦中吵醒了的恼怒。听得「明媚」二字,许多记忆从心底泛上来,让她避无可避地回想起来——韩朔会这么纵容自己,也是因为她这张脸和姐姐楚明媚一模一样的缘故。 她从来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不会有本事让韩朔动容。韩子狐在意的,不过是她能提供的一种假象,一场楚明媚还没有死的梦境。 梦境一旦碎了,她的价值也将不复存在。所以,她楚潋滟心甘情愿地被他当成楚明媚一样的存在,不抱怨,反而觉得幸运。 这是她的筹码啊,凭着这张脸能换得很多东西,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爱妃,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司马衷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沉香宫门口,看着她,有些惊慌地跑过来问。 「嗯?皇上万安,臣妾没有被欺负啊。」潋滟回过神来,对他甜甜一笑。 皇帝的眉头还是拧着,伸手到了她的脸颊上:「爱妃又骗人,没有被欺负,怎么就哭了?」 潋滟一怔,看着皇帝指尖上沾染的东西,有些诧异地摸了摸自己的眼角。 当真是,什么时候落出来了泪?不可思议地看了一会儿,潋滟一本正经地对司马衷道:「皇上,这一定是臣妾在这里站久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眼睛进了沙子。臣妾是不会哭的。」 严肃的声音很有说服力。傻皇帝将手往龙袍上一抹,点头道:「说得也是,朕从来没有见过爱妃哭,爱妃跟一般的女子不一样。」 潋滟很开心地拉着皇帝进门,眨眨眼问:「哪里不一样?是不是臣妾尤其漂亮?」 期待的双眸里有一树树的桃花盛开似的,看得司马衷愣了一会儿,很诚实地点头:「爱妃艳绝,当世无双。」 傻子是不会撒谎的,这话听着也就更叫人开心。潋滟捂嘴笑了好一会儿,才拉着皇帝走到床榻边: 「明日臣妾要出宫,皇上切记不要告诉任何人。大概中午的时候臣妾就会回来。若有旁人问起,皇上就说臣妾去佛堂诵经去了,知道么?」 司马衷认真地听着,像一个学堂里乖巧的书生,就差摇头晃脑地将潋滟的话背下来了。 「知道了。」 「尤其不可以告诉韩太傅,不管怎样都不能。」潋滟不放心地强调了一遍。 毕卓刚刚归于他们这方,不去安抚一番,交往谈心,人心也是会渐渐远去的。所以在他远征之前,她定然还是要去一趟的。 这两日韩朔会为大军出征的事情忙上一会儿,定然暂时无法顾及她。所以只要傻子别说漏嘴,韩朔是不会知道的。 「朕明白了。」司马衷朝潋滟暖暖地一笑,抱着她的腰跟小狗似的蹭:「朕今晚也有些醉了,爱妃陪朕睡吧。」 「好。」潋滟将刚梳好的发髻又打散,唤来含笑替皇上更了衣,然后便和衣陪着躺上床去。 司马衷当真是有些醉了,腮上都有些泛红。一沾着床就跟猴子似的朝里面滚了滚,抱住一团被子呼呼大睡。 潋滟哭笑不得,却还是好生替他理好被褥。宫灯被吹熄,整个沉香宫又恢复了安静。 「沉心…」 「嗯?」正在发呆,听得皇帝轻喊了一声,潋滟撑起头来看。 哪知司马衷只是在梦呓,吧砸了一下嘴,又继续睡。 梦见她了么?潋滟笑了笑,低声道:「想不到还有人的梦里是我,傻子。」 当真也只有傻子,才会把她这样肮脏的女人放在心里了。可惜了司马衷身为帝王。不然他应该是一个更自在的傻子。 第21章 轻柔地在他的脸上印下一吻,潋滟满意地打了个呵欠,在司马衷身边沉沉地睡了过去。 可惜天刚初晓,休语便很不留情面地将自家娘娘从被窝里挖了出来。潋滟一梦尚未做完,跟着就被按在了梳妆台前。 「娘娘,运蔬菜的车是空车出宫,您没地方藏的,只能扮成宫女一路出去。小桂子已经打点好了,就说您是想见亲人的宫女,内务府的人也不会太过为难。」 休语一边梳头一边婆婆妈妈地嘱咐:「您一定要低着头,这张脸太过惹眼。等会儿就算扑上黄粉,您也要尽量不要抬头。」 潋滟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感觉有东西抹在了自己的脸上。一阵搓揉之后,她睁眼去看铜镜,眼里流露出痛心的神色。 「休语,这实在是糟蹋了本宫的花容月貌。」指着镜子里那脸色蜡黄的宫女,这主儿颤颤巍巍地道:「就不能弄好看一些?」 容貌是女子最锋利的兵器啊,哪能这样糟蹋! 休语无奈地摇头:「娘娘且忍着吧,也只有这样才能混得出去。这一瓶黄粉您带着,进宫的时候,少不得要再抹一次。」 主子爱美,平时可宝贝那张脸蛋了。出去见人,必定也是要弄得好看的。只怕这脸上的黄粉,她一出宫就会立刻擦掉。 「好吧。」潋滟叹息一声,勉强将小瓶子塞进袖袋。也不忍再看铜镜了,只吩咐含笑一声:「等会儿伺候皇上起床,本宫就不留在这里吓他了。」 「是。」含笑屈膝应了。 潋滟起身出门,小桂子正侯在外面。两人迅速地往那熹微的晨光里走去,一边走小桂子还一边提醒她一些事。说是马车已经在宫门外备好,午时回来即可。 宫里的偏门都是运送货物的,潋滟在小桂子的指点下顺利混入出宫的人群里,跟着牛车往外走。一路上都低着头,也就当真没遇见什么阻碍。到了集市附近,宫人们都各自分散开去。领队的嬷嬷看了潋滟一眼,低声道:「请早些回来。」 「多谢嬷嬷。」潋滟乖巧地低身行礼,然后按小桂子说的马车的位置寻去。刚一坐上车就拿了半干的帕子出来,将脸仔仔细细擦干净。 毕卓的家在城北一片不起眼的宅院里,错落的屋顶显得有些拥挤,院子里挂着洗净了的粗布衣裳,还有些孩童在其间跑来跑去。 「咦,姐姐你找谁?」虎头虎脑的孩子瞧见了潋滟,好奇地停下来看。 这一块儿住的人家都不是很富裕,所以看见一个穿宫装的美丽女子,孩子们都很惊奇。 「毕卓毕公子可是住这里?」潋滟低下身子来,很和蔼可亲地问。 「啊!毕大哥!」一个孩子叫了一声,扭头就往一旁的屋子里跑,边跑边喊。 潋滟瞧着他们这活泼的样子,心情也好了不少,跟着走几步过去,就看见毕卓有些匆忙地迎了出来。 「沉心姑娘!」看见眼前的人,毕卓只觉得心头一热,刚想说什么,却突然想到了哪里不对。 那公公不是告诉他,贵妃娘娘要来见他么?为什么来的却是沉心姑娘? 潋滟在那门前站定,看着毕卓脸上迷茫的表情,轻轻一笑:「毕将军,不请本宫进去坐坐么?」 毕卓浑身一震,像是突然被惊醒了一般,往屋子里退了两步。 旁边嬉闹的孩子尚且还听不懂「本宫」意味着什么,仍旧嘻嘻哈哈地闹着。毕卓看着眼前的人,心却是渐渐沉了下去。 沉贵妃,楚氏潋滟。他怎么就不曾将这绝色的人,往那人身上想呢? 「竟然是贵妃娘娘……微臣,有失远迎。」 声音里的失落要费力才藏得住,毕卓拱手行礼,侧身让开了门。 香风盈盈,佳人款款而过,大方地坐在粗糙的桌边,语中含笑:「毕将军不用多礼,上次没能说清楚,本宫这次是特地来赔罪的。」 毕卓转身,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自嘲地笑了笑。 空有明月挂楼阁,穷此一生求不得。 贵妃娘娘是聪明人,从以「沉心」的身份出现开始,没有撒过一句谎。皇上身边的人,不止有女官,更有的是妃嫔。是他自己误会了,将她当做一般宫人,甚至还在酒回迷醉之间想,若是他朝功成名就,回来迎她可能够? 不能够啊,那一声「本宫」便是叫他清清楚楚地明白,身份有别,此生无缘。 「娘娘言重了,微臣能得娘娘青眼相加,是微臣修来的福分。先前没能认出娘娘的身份,微臣多有冒犯。」又是一礼拜下,毕卓生生将一肚子的心事都压下,化成嘴角一抹从容的笑。 潋滟打量了他一会儿,眯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门外的孩子伸着头看看里面的情景,又连忙缩了回去,不敢再胡闹。 过了好一会儿,潋滟才开口道:「举荐你的,是张术张大人,本宫不过是跑了回腿,亲自去当了说客。妇道人家终究是没什么见识的,将军不必将本宫看得太重。」 毕卓手指微微一抖,随即低声道:「娘娘太自谦了。」 当今宫里最得宠的沉贵妃、楚大将军的嫡女、楚中丞的妹妹。拥有这样身份的女子,该是得天独厚,坐享荣华的。 然而面前这人,却总是穿着普通的衣裳,褪去繁华,站在他面前盈盈浅笑。问他平生志向,问他征战当何往,问他可还愿效忠于皇。 这样的女子,哪里是没什么见识。怕是胸中丘壑,半分不输儿郎。 「毕将军不用这样紧张。」潋滟瞧着这人的模样,有些失笑地指了指旁边的位置:「请坐吧。」 「身份有别,贵贱当分,微臣不敢与娘娘同坐。娘娘若是有话,微臣自当恭听。」毕卓反而退后一步,抱拳道:「孤男寡女共处,本是不合礼教。幸而微臣的母亲尚在室内,也算避嫌。」 第22章 母亲?潋滟挑眉,侧头往里屋里看了一眼,果真那半遮着帐子的床上像是躺着人的。 「毕将军恪守君子风度,本宫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潋滟抚眉一笑,看着毕卓道:「有容乃大,无欲则刚。将军初心不变,以后也自然能在仕途上走得稳。」 毕卓顿了顿,有些不明白潋滟想说什么。 「本宫今日来,一是恭贺将军成功夺魁,二是给将军提个醒。」温软的女子笑吟吟地道:「能在一众武士之中脱颖而出是将军的本事。但是能不能活到出征那天,更是要考验将军的能力了。」 后面那句话加重了音,听着让人心惊。毕卓终于还是抬头迎上了潋滟的目光,虽然只是一瞬,但他还是看见了她眸子里的认真。 「娘娘此话何意?」他道:「难不成谁还会加害于臣?」 潋滟咯咯笑了两声,声音倒是沉重了些:「难不成将军以为,两日之后跨马离京,便什么事都没有了?这朝中是什么形势,怕是不用本宫来告诉将军吧?」 当朝韩太傅只手遮天,然而他选择的却是效忠于司马皇室。与强权者对抗,下场如何,不言自明。韩朔虽然是惜才爱才之人,但对于对手,他可是不会心软的。 毕卓稍稍一想也明白,利器不能为自己所用,宁可毁之。 「那微臣,可是危险了。」 潋滟点头:「若我是他,想让镇边将军这位子给自己想的人坐,那么最简单的法子,就是杀了你。你刚刚夺魁,锋芒正盛,背后嫉妒的人不知有多少。到时候命丧某处,那人可以几句话将责任推卸,而你就要做那冤枉的鬼了。」 她也是才想起来,武试结束之后,韩朔便不用对毕卓的生死有什么顾忌了。想扳回这一城,很简单,杀了毕卓就可以。明的不行,就来暗的。 这也是她急着要来见毕卓的原因,此人坦荡是优点,但是太过坦荡却是致命的缺点。万一被人暗算了去,她这一番绸缪便都成了虚空了。 「娘娘,旁人想杀微臣,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毕卓道:「微臣会更加小心的。」 潋滟闻言,往内屋又看了一眼,轻声问:「将军的母亲可是抱恙?」 毕卓点头:「家母身体不太好,一直卧病在床。」 皱了皱眉,潋滟道:「本宫还是建议将军,将老夫人换个地方安置,没必要留在洛阳。」 亲情总是人的软肋,而软肋被人抓住的话,再刚强的男儿也只能低头。 毕卓有些为难,想了想摇头道:「家母不堪舟车劳顿,所以微臣无法将她送回乡下老家。还请娘娘宽恕。」 打仗是男人的事情,难不成谁还会拿老母亲来威胁他么? 潋滟闻言,也没有继续劝了。该说的她都说了,剩下的要靠毕卓自己,她不可能一直护得住他的。 不过她有些好奇的是,韩朔会选什么时候动手呢?在这偏僻的地方应该是最不错的了,若等毕卓搬进新的将军府,那动手就没那么容易了。 看了看屋外已经开始亮堂起来的天色,潋滟笑了笑,低声开了句玩笑:「要是现在便有人来杀你,毕将军,你可抵得住?」 毕卓一惊,古怪地看着潋滟:「娘娘为何这样问?」 这么一问,也不知怎么,他浑身突然都紧张了起来。 「无妨,本宫只是假设一番。」潋滟抬头对着毕卓笑:「因为这时候人们将醒未醒,防备也往往是最薄弱的。若是刺杀,倒是个好时机……」 话还未落音,破空之声从门口而来。一支羽箭「嗖」地一声从潋滟的耳边擦过,直直地插进了身后的墙上。 毕卓呼吸一顿,身子反应比脑袋快,立马拉着潋滟往旁边的柱子后面滚去。 「嗖嗖嗖——」接二连三的箭从外面飞了进来,潋滟脸色白了白,忍不住低咒一声:「休语把她的乌鸦嘴也给本宫带出来了么!」 当真是说什么来什么,韩狐狸当真是没辜负她的假想啊,紧赶着就派杀手来了,连点儿回避的机会都不给她留。 开玩笑,他们要杀毕卓,她就是被殃及的池鱼,无辜极了。偏偏这时候毕卓还死死地把她护在身下,她想脱身远离都不成。 不怪她贪生怕死,潋滟就是个小女子,可宝贵着自己的命呢。这时候要是被误伤了多不划算,她是不是应该去和刺客商量一下,冲着毕卓去就可以了?反正他们应该对她的命不感兴趣。 正嘀咕着呢,毕卓已经逮着空隙去拿了墙上的佩剑,复又回来挡着她,略微有些焦急地问:「贵妃娘娘,您可还有力气?」 潋滟回过神,轻笑:「还行吧。」 「那可否劳烦娘娘,带着微臣的母亲先走?」毕卓的神色很凝重,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剑鞘上的指节捏得发白:「微臣断后,娘娘只管带着家母往城里跑,等人多了,他们就不敢放肆了。」 潋滟挑眉,这时候还能这么冷静地找退路,也不愧是毕卓。 「好。」瞧着外面飞射的箭停了一会儿,潋滟二话没说便往内屋冲去。速度之快,一点也没让人想到那是个娇滴滴的娘娘。 兴许是料到韩朔会有这么一招,潋滟也不是特别慌乱。进了内屋还打量了床上的老夫人一番,才将她吃力地背起来,回到外堂。 老夫人在昏睡,半睁了一下眼睛便就安静地趴在了潋滟的背上。脸色苍白,形容枯槁,看起来也没力气担心面前的状况了。 「微臣看清楚了,外面有一个弓箭手,还有大约五个刺客。」毕卓低声道:「射箭之人必定站在院墙上,而其余五个人大概正在朝屋子靠近。等他们进了屋子,微臣会在弓箭射不到的地方解决他们。然后护着娘娘与家母往外冲。」 潋滟扬眉一笑:「你能护住本宫安全?」 第23章 毕卓目光深沉,捏着剑鞘一字一句地道:「微臣就算拼上性命,也会护娘娘周全!」 「好。」潋滟点头:「本宫信你。」 屋外的脚步声近了,毕卓和潋滟都屏住了呼吸。等那几人靠近了这一处柱子的时候,毕卓飞身而出,迅速地拔剑飞斩,划破了一人咽喉,顺带伤了一人右眼。 刀剑碰撞之声顿时激昂,潋滟屏息等待着,虽然脸色不太好看,但到底也是有胆气,没半分慌乱。 韩朔为一己之私,肆意妄为,谋害忠良,奸臣二字她没白白地安给他!当真是残忍又狡诈。今日毕卓要是不幸殒命,她一定要为他讨回一个公道! 过了好一会儿,激战的声音才渐渐弱了,有东西接二连三地倒在地上。她想侧头去看,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只沾了血的衣袖。 潋滟吓了一跳,抬头就看见毕卓也有些狼狈的脸。 「娘娘,微臣护着您,您跟在微臣的背后。」毕卓这样说了一句,伸手扶在她的胳膊上,将背着老夫人的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他的力气当真很大,却没捏疼她。轻松地将两人扶稳了,然后便跨步站到了前面去。 外面箭雨初歇,估计是听得里面没有动静了,弓箭手正在观望。 毕卓凝神,一手护着潋滟和她背上的母亲,一手捏紧了长剑。瞧准了一个时机,便将自己暴露在可以射杀的范围里。同时长剑飞舞,挽成一道屏障,挡住飞射而来的箭矢。 「快跟我走!」低喝一声,毕卓顶着纷射而至的羽箭往外冲。潋滟没耽搁,立马跟上。虽然铁铸的箭头碰上长剑的声音很让人有些害怕,但是这主儿动作很麻利,几乎没有给毕卓添麻烦地就移到了门外。 墙头上果真是站着一个蒙面的人,背上背着三个箭筒,箭矢已经不多。这会儿见他们出来,便搭箭引弓,没有急着射过来了。 毕卓与他对峙,剑身上还染着血,一身的肃杀之气。目光如电,直直地看向那刺客: 「在下不知是哪里得罪了阁下,要惹得阁下这样相逼?」 刺客冷笑一声,没有开口,又是一箭射向了他。准头很足,力道也很大,潋滟几乎是眼睁睁看着那箭擦破毕卓的手臂飞了过去,带出些血花来。 「将军。」潋滟忍不住皱眉,这才真正有些紧张了起来。毕卓这是顾着身后的她们,才没有躲开。这时候他受伤,她便没有理由再淡然以对了。 「好狂的人,光天化日之下,也敢行凶!不知道是自己胆子大,还是背后有人撑腰?」 扬声说了一句,潋滟仰头,对上那刺客的目光:「看阁下一时半会也不能将我们都置于死地,倒不如让个路,换个地方说话。这儿可毕竟是百姓居住的宅院。」 幸好刚刚那几个玩耍的孩子不知道跑去了哪儿,不然跟着遭了毒手,毕卓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心安。 墙头上的人看着潋滟,动作微微一顿,像是有所顾忌,竟当真跃下了墙头。 潋滟勾着唇,凉凉地笑了笑,接着就小声在毕卓耳边道:「令堂跟着我会安全一些,将军只管出门去。外面定然还有埋伏,望将军小心。」 毕卓也瞧见了那刺客对身后女子的态度,心下有些疑惑,却知道这不是问原因的时候。贵妃娘娘聪慧,他完全可以放心。她与母亲安全了,他便没了后顾之忧。 「今日之恩,微臣他日必当报答。」恭恭敬敬地朝潋滟抱拳,毕卓一笑,随即扯了衣角上的布条,将手臂上的伤口捆了,便冲出了大门外。 潋滟瞧着他那无畏的模样,低笑道:「还真有些上阵杀敌的架势呢。」 背上的老夫人挺重的,她也没敢多耽误,换了小杂院的侧门出去,用尽了力气往街上跑。 天慢慢亮了,街上的人却还没有多少。零零散散的人影,也帮不了什么忙。潋滟正想喘口气,先往楚府走,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身后有人慢慢地围了上来。 回头看去,几个做家丁打扮的人正呈包围之势,定定地看着她。 或者说,是看着她背上还在昏睡的老夫人。 毕卓是孝子,危急关头也先惦念母亲,潋滟明白身后的妇人对他来说多重要,韩朔自然更是明白。所以现在,人家来抓软肋了。 真是卑鄙无耻不择手段,连老人家也要为难!潋滟心里将韩朔从头骂到了脚,脸上却挂上了笑容,对那些家丁道:「几位这是做什么啊?小女子急着带夫人去看病呢,不用去韩府做客了。」 咬重了「韩府」两个字,潋滟的声音很大,却又婉转动听,引得街上几个人都瞧过来。 家丁们步子一顿,为首的一个人脸色难看起来:「不懂就休要胡言!我们是毕卓毕将军新府上的家丁,特地来接老夫人的!」 骗鬼呢。潋滟翻了个白眼,笑容更加灿烂:「啊呀呀,奴婢可是奉旨从宫里出来接老夫人治病的。新府上的人奴婢可是见过,几位眼生得很呐!莫不是韩太傅不小心让你们穿错了衣裳?」 眼见着面前的人一口一个「韩太傅」,为首的人脸色变了几变,立刻挥手示意身后的人上前抓人。这边动静已经是不小,摆摊的小贩都瞧过来了。再拖延,保不齐那伶牙俐齿的丫头又要说出什么来。 「救命啊!当朝韩太傅强抢老夫人啦!」潋滟吓得扭头就跑,边跑还边扯着嗓子哭:「落到韩太傅手里,哪里还有命在!」 背着个人,又是女子,潋滟没跑几步就被堵住了。焦急地抬头看了看街上,果真是因为人太少,就算好多人瞧见,也没有肯站出来帮忙的。 不过她喊那几声,很多人都该是听见了,但愿这些人能碎嘴一些,将这事传出去,韩朔总能有些顾忌。 身上的力气消失殆尽,潋滟叹了口气,无力地将背上的老夫人放下来,束手就擒。 第24章 抵抗不过的时候,聪明人是不会硬来的。 不过她既然给毕卓说了会护老夫人周全,就一定会做到。这会儿跟着被一起拉走,潋滟盘算了一番,笑着提醒道:「老夫人需要人背,还昏睡着呢。」 为首的人脸色一直不好,估计是恼她喊的那声。不过看着她穿着宫女的装束,即使没认出是谁,也没敢随意杀了去。 几个家丁七手八脚地将她们半拖半拉地带去了新府,那是皇帝赐给毕卓的,暂时还没有人住。要冒充家丁,这一套戏可是做全了。 「看好了人,等另一边的消息。若是没能杀了毕卓,咱们再听主子的命令行动。」 「是。」 潋滟被推到了一间屋子的地上,老夫人也被放上了床。几个家丁在屋里守着,另外几个站在门外。这看守之严,简直插翅难飞。 苦笑了几声,她揉揉膝盖给自己找了个凳子坐。瞟了屋里两个家丁几眼,沉默了。 这样的情形,该当如何? 外面的日头渐高,也一直没有消息传来。估计另一批人是没能抓住毕卓的。潋滟松了口气,接着又担心起她与老夫人的处境来。 新的将军府很大,这里只是一处不起眼的柴房。若是他们想用老夫人作饵诱杀毕卓,似乎也是有可能的。 只是韩朔可能没有料到,她也参合了进来,并且现在,大有被先杀了的可能。 「公子。」玄奴扯下面巾,箭筒也没拆,径直走到了韩府的庭院里。 露水微重,韩子狐正优雅地执着棋子,与裴叔夜对弈。看旁边烛泪高堆的灯座,也知道这两人定是又下了一夜。 「如何了?」轻轻放下白子,韩朔头也没抬。 「没能抓住毕卓,并且,还出了些事情。」玄奴答:「奴才是提前回来的,其余人还在执行任务。」 「哦?」韩朔挑眉,瞅着裴叔夜落子的地方,不咸不淡地道:「抓不住他倒是不意外,能抓住他母亲也是一样。不过,出了什么事情,能让你都提前赶回来?」 对玄奴来说,只有关于他的事才能算得上大事。 「宫里那位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的宫,刚刚是同毕卓在一处。离开的时候,也是护着毕卓之母走的。」玄奴低头禀报。 「啪!」一颗白子落错了位置,韩朔终于抬了头,瞧了玄奴半天,笑了一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的宫?」 「奴才无能!」 「啧啧,太岳你瞧,她可真是厉害,半分不会让我省心。」棋子一丢,韩太傅笑着对裴叔夜道:「这可真是,就为一个毕卓,要跟我杠上多久?」 裴叔夜温和一笑,将韩朔落错的棋子捻起来,放回了一旁的白色棋盅里。 「贵妃娘娘看重毕卓,那也的确是个人才。你说是她与你杠上,在她看来,怕是你在与她为难。」 同为世家子弟,裴叔夜身上就没有韩朔那样的纨绔之气,说话也常常中肯:「既然已经赌输,子狐兄又何必再与那毕卓为难。伦才华,谢戎也不输多少。做什么非要较真那一个人。」 「你不明白。」韩朔摇摇头,终于站起来,拍了拍肩头的湿气,笑得像只狐狸:「我只是看不惯他。」 毕卓是有本事,但是他门下有本事的人不少。若问为什么非要除去他,韩太傅的答案不是稀罕一个镇边将军之位,而当真只是简单的——看不惯。 楚潋滟看重他,当真是看重啊,都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溜出去和人私会了,并且还不止这一次吧? 很好,她喜欢的,他偏不爱叫她得了。 「她现在在哪里?」韩朔带着没有温度的笑意问玄奴。 玄奴顿了顿,尔后禀道:「若是孙良那边得手……就应该是和那老夫人一起关在新府。」 孙良自然是不认识贵妃娘娘的,更不知道公子与她之间的关系。若是莽撞了一些,怕是…… 韩朔深吸了一口气,扭头对裴叔夜道:「今日这局,改日再继续吧。太岳,我要去处理些事情。」 「好。」裴叔夜笑着应了,将手里的棋子也统统放回棋盅,然后站了起来:「我也该回去了。」 「嗯。」韩朔点了点头,抬步往门口走,边走边吩咐玄奴:「备车,让人提前去知会一声,不要伤着。」 「是。」玄奴应了,加快步子往门口走。 不一会儿,朴素的马车便从韩府后门离开,直奔新府而去。 玄奴拆了箭筒,和着面巾一起塞在了马车里。侧头瞧一眼自家公子,只觉得心中生寒,不敢再多言。 床上躺着的老夫人突然大口大口地开始喘息,潋滟吓了一跳,连忙过去看她。 老人家本来身子就不好,这么跟着一路折腾,也不知道是哪里又不舒服了,脸色苍白,右手使劲儿掐着自己的喉咙。 「哎,怎么了。您先松手啊!」生怕她掐死了自己,潋滟急忙回头冲房间里的人喊:「快去找个大夫,老夫人有病在身,这要是出了什么事,谁也担待不起!」 屋子里的两个家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有要动的意思。倒是外面的孙良听见了声音,推门进来。 「怎么了?」 「老夫人犯病了。」 孙良皱了皱眉,走过来隔着几步瞧了瞧床上的人,不甚在意地道:「就是喘不上气,你帮她顺顺就可以了。这会儿没处找大夫去。」 本来就在危急关头,那边还不知道办成事没有,还给找大夫?哪有那闲工夫。 潋滟脸色一沉,咬着嘴唇半天没说话。老夫人痛苦的呻吟声不断传进她的耳朵,让她心里乱成了一团。 逃出去,必须逃出去。这些家伙是不会管老夫人的死活的,不过是钓鱼的蚯蚓,死的活的都没有关系。可她要是放任她这样,定然是要出事的。 第25章 「你们不救是吧?那我来救总可以?」 潋滟脸上带着愤然的神色,起身就往床上去,握着老夫人冰凉的手,对杵着的几个人道:「都出去,我要替老夫人宽衣!」 孙良疑惑地打量潋滟,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好一阵子,才道:「为什么要出去?为了护你们周全,我们不会离开这个房间。」 潋滟怒:「我给老夫人宽衣你们也要守着?半点羞耻之心也没有了么?」 「你……」 面前的女子越怒,容颜却越显好颜色。孙良看着看着就走了神。 军中长大的人,总是没有见过这等姿色的。虽然只穿着宫女的装束,可她那一嗔一怒之间显露的风情,却是万分妖娆。 目光顺着那雪白的脖颈望进那紧紧扣着的衣襟,孙良目光闪了闪,明显地染上了些渴望。 潋滟怔了怔,皱眉。那眼神她再熟悉不过了,每次韩朔在床上看她,都是这般模样。 只是这人未免也太过急色,难道不知道「色字头上一把刀」这句话么?现在是什么关头,他竟然还能对自己动绮念。 心里突然有了计较,潋滟脸上还维持着恼怒的神色,却下了床去站在了孙良面前道: 「本来看大人一表人才,以为只是受人之命无可奈何,才做出这等勾当。却不曾想大人你,半分怜悯之心也不曾有么?」 孙良喉头微动,看着突然近在咫尺的美人,只能拼命掩饰强作镇定:「紧要关头,还请姑娘理解。」 若是可以,他等会儿便不先杀这女子了,总要先尝尝味道,也不浪费这人间绝色。 潋滟闻言,悲伤地回头看了床上的老夫人一眼,再转过头来,已经是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罢了罢了,我不过是一个宫女,也管不了那么多的事情。可看这老夫人再喘下去,怕是要一命归天。我……我胆子小,不愿看见死人。大人若是能行个方便,便给我换间屋子关着吧,如何?」 孙良微微皱眉,这时候再横生枝节未免有些不妥。可面前的美人哀哀切切,一双凤眸里盛着惊慌,实在是我见犹怜。 一时被艳色迷了眼,他竟然就没有想起方才在街上这女子是何等伶牙俐齿。只觉得新府反正挺大,房间也多,就将这姑娘关在旁边的耳房里也是可以的。 床上的老夫人还在粗喘,潋滟心里紧了紧,看着孙良的目光里也更多了急切。 「来人,将这宫女关去耳房。」孙良终于松了口。 潋滟心中一喜,垂下眸子屈膝道:「多谢大人。」 孙良摆摆手,后面的家丁领命上来押住潋滟往外走,走到门口,守门的家丁忍不住提醒孙良:「头儿,这丫头我瞧着狡诈得很,您……」 「担心什么,我亲自看管,还能让一个弱女子跑了不成?」孙良轻哼一声,接替了家丁的位置,按住了潋滟交在背后的手腕。 几个人都不多言了,潋滟微微一笑,与那孙良一起进入了旁边的耳房。 「好黑。」 耳房的窗户小,又关着,不甚明亮。潋滟进来就抱怨了一声,继而扭头道:「大人,奴婢…奴婢怕黑。」 孙良瞥了一眼外面,几个家丁都继续守着老夫人,没人看他这边了。 「黑了不是刚好么?有我在,你怕什么?」压着她手腕的手瞬间抱住了潋滟的腰,孙良呼吸微急,褪去那一股子正经劲儿,眼里充满了欲望。 「大人…您不要这样,奴婢当真是怕黑。」潋滟的声音像是要哭出来了,捏着孙良抱着她的手,颤颤巍巍地道:「您…点支蜡烛,只要点支蜡烛,要奴婢做什么都可以。」 柔弱的美人哭得好伤心,孙良愣了愣,竟然觉得有些心疼。本是想贪一时之欢,但是不知怎么,突然就不忍心看她这么难过。 这耳房是木头搭建,里头放着简单的木床木桌和一堆尚未来得及整理的麻布。看起来也不具备什么逃跑的条件。孙良叹了口气,放开潋滟拿出了袖子里的火折子。 木桌上还有半截蜡烛,也不是很费事。孙良伸手点了蜡烛。 潋滟终于笑了,映着烛光柔和地看着面前的人:「大人真是好人。」 孙良哼了哼,喉头一动,翻身便将潋滟压在了木床上。 美人身子柔软无骨,细嗅处芳香盈鼻,是个男人就会为此疯狂。孙良急切地在潋滟脖颈上落下一吻,被这温柔乡暖得一阵恍惚。 潋滟任他折腾,只轻轻一笑,低声道:「大人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身上的人敷衍地应了一声,抬头又要来吻她的唇。 但是,眼前的美人,不知怎么就模糊了起来。孙良努力地看了看,还是看不清楚。 好像哪里不对劲。 身体某处有细微的疼痛,他伸手摸索过去,碰到了一支银针。 「最毒的,到底还是妇人心。大人来世还是记住这句话吧。」美人的声音如出谷黄莺,却冷得叫人害怕。 身子被猛地一踢,孙良滚落到了地上,吐出一口黑血。一句话也没来得及多说,便断了气。一双惊惧的眼,都没来得及闭上。 潋滟冷冷地看着,哪里还有刚才的惊慌神色。嫌弃地拿袖子擦了擦脖颈,快速地下床,将一旁的窗户打开了。 耳房的窗口很高,但是也很小,基本是逃不出去的。潋滟努力往外面看了看,得天垂怜,窗外是另一个院子,似乎是给奴婢留来制绢布的地方,摆着几个油缸,里面满是粗劣的素油。 她这会儿要逃,便是来不及救那老夫人的,还不如弄出动静,让人注意到这新府进了贼。 潋滟转身拿了桌上蜡烛,毫不犹豫地将地上的麻布捡起来点燃,往外扔。着火的布堆在油缸旁边,越堆越多,慢慢地火势就大了起来,冒起了烟。 第26章 守着老夫人的几个家丁都是背对着火起的方向的,故而没有觉察。潋滟焦急地看着天色和不够多的烟,咬咬牙,干脆将耳房里的麻布全部点燃。 …… 玄奴赶到新府,一抬头,就被眼前的场景惊了一跳。 「着火了!快救火啊!」附近的百姓不知为何统统都围了过来,拿着锅碗瓢盆就冲进新府去救火。滚滚的浓烟从府中一处升起,甚为壮观。 怎么会着火了?玄奴连忙进去查看。几个家丁已经灰头土脸地将老夫人抱到了安全的地方,正好救火的人里有附近药堂的童子,蹲在一旁帮忙照顾老人家。 「怎么回事?」玄奴焦急地问:「人呢!」 一个家丁抹了把脸抬头,看见玄奴,吓得抖了抖:「大人……老夫人在这里,没事啊。只是耳房那边不知怎么突然起了大火,周围的人就都赶来了……」 「我不是问这个!」玄奴左看右看也没看见楚潋滟,不由地心里紧了紧。 那主儿要是出事,公子该如何? 「刚才跟着的宫女,在哪里?」 家丁想了想,白了脸色:「她就在那耳房里,火就是从那里起的!我们急着将老夫人带出来,便没有注意她。」 玄奴倒吸一口气,连忙拔身就往起火的耳房跑去。 周围都嘈杂一片,百姓们来来回回地拿着水往耳房和连着的院子里泼。浓烟滚滚,几乎看不见耳房的门在哪里。 这可怎么是好?玄奴皱眉看着耳房,无措了一会儿。 「哎呀,听说有个姑娘还在里面呢!」 「可是这房子这么大的烟,进去定然也就出不来了,谁能去救?」 「快先泼水吧,多拿些水来!」 玄奴深吸一口气,顺手将面巾放在旁边一个水盆里浸湿,犹豫着该往何处进去。 可是,手刚拿起来,面巾就被人飞快地夺了去。有穿着薰色官服的人,越过他直直地冲进了那耳房里。 「太傅!」有人急喊一声,那影子却顿都没顿,瞬间被浓烟掩了踪迹。 玄奴呆住了。 「玄大人!赶紧去救人啊!太傅,太傅怎么会来了!」几个家丁惊慌失措,被这突发的状况吓得魂都没了。 韩太傅那是什么身份,那是他们见都没能见上的尊贵之人。怎么会突然闯进火场里去了?这要是出了什么事情,天下谁担待得起! 玄奴低骂了一声,抢过一罐子水将自己淋湿,跟着就冲进去救人。 「楚潋滟!」韩朔皱眉在耳房里摸索,眼前什么都看不见,喊这一声还被烟呛了个结实。 该死的,这丫头当真不会给自己半分好过! 这样大的火,也是可以闹着玩的么?! 「你在么!听见好歹……咳咳,回我一声…咳咳。」一张口就有烟呛进来,湿面巾都不太起作用,再这样下去也坚持不了一会儿。 可是,还是没有听见潋滟的声音,昏迷在某处了么?韩朔皱着眉,继续往里走。 「咔!」烧断的房梁突然落了下来,直直地砸在后背上,他喉咙里立刻就是一甜。 「公子!」玄奴惊呼一声,却也被烟呛了。韩朔额上冷汗直冒,撑着从那房梁下爬出来,终究还是吐了口血。 玄奴跑过来扶起了他,急声道:「公子您先出去吧,奴才来找,娘娘不会有事的!」 「放开吧。」韩朔抹了一把嘴,呼吸也困难起来,却还是道:「我…要找她!」 他答应过明媚,要护潋滟一世的,又岂能食言? 「公子…」玄奴看着周围不断落下的木头,终于还是咬咬牙,一掌将人劈晕,强行背了出去。 算他大逆犯上,也不能让公子死在里面! 韩朔瞳孔猛地一缩,接着就一阵头晕。玄奴对他不舍得下狠力,他也没当真晕过去。冲出耳房的一瞬间,他还听见了后面有东西轰然坍塌的声音。 耳房终于是被大火完全吞噬了,里面的人,怕是再也救不回来了。 韩朔被玄奴放在了一旁的侍从手里,而玄奴自己则转身回去,帮着扑灭大火。 没有人知道这场火是怎么起的,只是这算是很严重的一起纵火案,新府被烧了一整个院子,连累了旁边数十家民居。 当火终于被扑灭的时候,韩朔看着他们从废墟里抬出来的一具焦尸,身子僵硬,心也如同坠落地狱一般,再也看不见光亮。 「你这不省事的丫头!」 低骂了一句,尊贵的韩太傅起身走近了那不分面目的尸体,脸上的表情分外复杂。 「太傅?」仵作被韩朔那一身杀气吓得战战兢兢,话都不敢说了。 毕卓是什么时候与楚将军一起来的,韩朔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带走老夫人的,韩朔也没过问。众人都觉得韩太傅似乎是遇见了天塌下来一样严重的事情,整个人完全不对劲了。 许久许久,韩子狐轻轻低头,要去吻那焦尸。仵作终于给吓得回了神,连忙阻止道:「太傅!这是具男尸啊!」 他们怎么没有人知道,韩太傅其实有…龙阳断袖之好?竟然光天化日之下,就要对男尸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韩朔动作一顿,极其缓慢地理解了仵作的话,慢慢转头看着他道:「男尸?」 「是为男尸,被火烧死之前就已经中毒身亡,应该是一起谋杀案。」仵作很认真地分析道。 「……」韩子狐优雅地慢慢起身,整理好了自己的衣裳,在众人惊恐的目光里,微笑着问:「还有其他的尸体吗?」 仵作的表情更加古怪,心想难不成吻一个还不够,还要吻其他的?韩太傅若是早说自己喜欢尸体,不知道多少人天天给他送呢! 第27章 「回太傅,没有其他的了。」 「很好。」韩朔点头,轻柔地将自己脸上的灰烬擦了,转身往外走。 楚潋滟!你好样的! 潋滟跟着队伍回宫,不知怎么突然打了个寒战。四周看看,却没什么异常。 她等守着的几个家丁逃命的时候就趁机跑出来了,还去请了附近的百姓帮忙灭火。药堂的伙计也是她请的,为了保住老夫人的性命。之后,她便去了楚府求救。毕卓也是个聪明的,竟然甩脱了一群追兵,也来了楚府。 有楚啸天出马,人是一定可以救回来的。潋滟放下心,整理了衣裳,将身上的痕迹都掩盖好,便去找采买的宫女,一起回宫。 这时候已经是午时三刻,嬷嬷都等得不耐烦了。潋滟给她塞了银子,好歹才让她脸色好些。 顺利地回宫,潋滟压根不知道新府那边发生了什么,也就不知道有人一路上咒骂,已经将她的祖坟都咒上了。 「娘娘!出事了!」 刚梳洗完毕,换上宫装还没一会儿,休语就急急忙忙地跑进来了。 潋滟正一身酥软无力,听得这声,只觉得头疼:「又出什么事了?」 怎么总是出各种各样的事啊,连喘息的机会都不给分毫。 「韩太傅他…他…」休语连比带画地支吾半天,也没能让自家主子明白她是什么意思。正急得头上冒汗,身后掩着的宫门已经叫人一脚踹开了。 「他…就是这样。」休语指着一脸沉怒的韩太傅,表示禀告完毕。 这样是哪样?潋滟揉揉眉心,嘴角翘起,依旧风情万种地问:「韩太傅这是做什么?沉香宫的门可是很贵重的。」 韩子狐一张脸颜色很难看,跟抹了一层煤灰似的黑。 「回来得倒是挺快。」他道。 潋滟心里一跳。他还是知道了,只是未免太快,这才回来呢,居然就来兴师问罪了。 含笑和休语都退了出去,懂事地将门带上。 「总觉得韩太傅会教训主子似的。」休语嘀咕了一句。 含笑脸色一白,连忙捂休语的嘴:「不要咒主子!」 每次都是好的不灵坏的灵,乌鸦嘴! 殿内,潋滟瞧着韩朔的脸,慢悠悠地给他倒了杯茶。 「太傅在气什么?本宫回来得快,不是好事么?」她笑。 韩朔心里奇怪的感觉还没有散开,一双眸子冰冰凉凉的没有感情:「新府的大火是怎么回事?」 他知道定然是她,只是纵火这种事,一个不小心她就当真变成那焦尸了!做事完全不考虑后果,就为了一个毕卓娘亲,她还打算把自己搭进去么! 「天气凉,想点火取暖,一不小心错了手。」潋滟抿了口茶,啧啧道:「太傅是不是去晚了,没能将人留住才这样大的火气?哎呀呀,火大伤肝呢。」 「……」韩朔眯了眯眼,往前一步捏着潋滟的下巴,俯身就吻了上去。 潋滟稍微一怔,脸往上仰着,微微有些难受。不过韩子狐今天的心情似乎的确很差,她还是少逆他,免得自己受苦。 「毕卓你若是非要保,臣便不动他。」一吻之后,韩朔冷着脸看着她道:「但是下次再拿性命来作赌,臣不介意送您去陪明媚!」 呼吸一窒,心里猛地抽了一记,潋滟瞧着韩朔的脸,嘴边的笑意也冷了。 明媚,这两个字永远是她心里的一道口子,多年之后依旧鲜血淋漓。如今已经不会有人再提起那个早逝的人了,只有韩朔,这么久了,一直念念不忘。 潋滟很不想记起过往,青涩惨烈的爱恋,虚情假意的祭奠。可是那名字如符咒,总是将她清晰地扯回很久以前,掰开她的眼皮道:瞧,那才是韩子狐深爱的人,尔不过顶而替之。 挥手便打开韩朔的手,潋滟站起来退后两步,抬起右手使劲儿擦了擦嘴唇,脸上的嫌恶万分明显:「要陪也是太傅亲自去陪,关本宫何事?我愿意赌命也是我的事,又与你有什么相干?别说我今天是毫发无损,就算我死在那大火里,也与太傅没有丝毫关系!」 韩朔死死地看着她,仿佛下一秒就要掐死她似的:「与我没有丝毫关系?」 好一个没有丝毫关系!当真是薄唇一张,万分洒脱。当初怎么不早说与他没有关系?现在倒是轻巧!他不过是恼她这样看轻自己性命,怎么说话还非要这般尖刻? 潋滟扬着头,嗤笑。藏着的利爪又全部亮了出来,冷冷地看着韩子狐道:「要有什么关系,也不过是这张脸。若是哪天本宫去划上几刀,那才算是恩断义绝了。」 当真是关心她么?只不过是为着不负对明媚的承诺,又何必装这一脸担心她的模样?假戏做得太多,自己怕也是会不小心当真的。不过是一张脸而已,还真当这人能掏出真心来? 「你敢!」韩朔气极,一贯平静的脸上终于是出现了裂痕,眼神也陡然锋利。 「不过玩笑耳,太傅莫在意。」潋滟咯咯笑了两声,凤眼微眯,丹蔻抚上韩朔的喉结:「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太傅也不必闹这么大动静。本宫只等两天后大军出征,若是一帆风顺,本宫也自然会安心在宫里待着。可若是还要出什么乱子……」 顿了顿,潋滟咬着牙笑:「那就真的是不让太傅您省心了。」 明明白白的威胁,你要是放毕卓一马,咱们相安无事。你要是继续出幺蛾子,那么本宫也就继续给你找事做! 孙良是死了的,她知道韩朔不缺那么个小人物。可是今日这一场大闹,韩朔也该是明白,她虽为女子,却也不是那么好惹的。 「臣牢记娘娘教诲。」韩子狐深吸了一口气,恢复了以往的镇定自若。看着面前的女子,似笑非笑地又道:「娘娘的胆色和智谋皆是不输男儿,不过臣可要提醒娘娘一句,人没了,可才是真的什么都没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固然重要,但若没命去享,得来又何用?」 第28章 「本宫多谢太傅教诲。」潋滟笑:「本宫的小命本宫自己爱惜着呢,不用太傅操心。」 韩朔冷哼,目光从这张又爱又恨的脸上不经意地下移,落在潋滟不小心露出来的脖颈上,一双眼睛突然杀气四溢。 潋滟一愣,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面前的人猛地靠近,她还没来得及想是怎么了,下巴就已经被捏着抬起。韩朔低头,左手两指挑开她的衣襟,目光如同烙印一般,盯得她生疼。 「娘娘当真是好雅兴。」看清楚了东西,韩朔低笑,手指从她的脖颈上划过,落在那殷红的印记上,突然加重了力气。 潋滟微微皱眉,不明白这又是怎么了。可是转念一想就明白,她脖子上,大概是被孙良给留下痕迹了。 一阵恶心的感觉从心口涌上来,潋滟挣脱韩朔的钳制,面无表情地道:「本宫哪有太傅的雅兴高,不忙着替皇上整治朝纲,倒忙着找老人家的麻烦。说出去,也不怕别人笑话。」 若是她今日没有出宫,韩朔大概是真的会用毕老夫人来杀了毕卓。能救下他们,潋滟觉得自己做得很值,再给她一次机会,她还是会选择同样的方式。 反正,这身子也不是多干净! 韩朔抿唇,手指一点点在身侧收紧。压根没有听潋滟说什么,只觉得那吻痕分外刺眼。手比脑子动得更快,一伸手便捏住了她的肩膀,袖子里的匕首一点也没犹豫地抵上了潋滟的脖子。 潋滟身子一僵,大概猜到了韩朔会做什么。 韩太傅是有洁癖的,自己的东西向来不准人家动,别人动了的东西,要么干脆送人,要么……刮掉被碰过的地方就干净了。 「唔!」疼得闷哼一声,潋滟别开头,感觉脖子上某个地方被划开一条口子,接着就有温热的唇覆了上来,狠狠地吮吸。 韩朔丢开匕首,将潋滟的手扣在了手心。心里的恼恨都化作了唇舌间的力道,一点一点地吞着她的血,仿佛就要这样与她合为一体。力道之大,让潋滟觉得自己的脖子都要被咬断了。 他是气的,气她,也气他自己。 不过是一介女流,楚潋滟不会武功,身如弱柳,他本来以为她在后宫不会掀起多大的风浪。但是目前为止发生的一件又一件的事情证明,女人,当真是可以颠覆王朝的。尤其是艳绝天下又心狠手辣的女人。 对别人心狠手辣并不可怕,最可怕的,是对自己心狠手辣。而楚潋滟最会的,恰巧就是对自己下狠手。 而他,总是会被她的狠手,搅乱了心神。 「韩太傅这是……要吸干本宫的血么?」潋滟有些站不稳了,嘲讽似的问了一句。 韩朔停下来了,松开潋滟,退后一步,唇角边的血艳红。 潋滟无力地跌坐在了凳子上,一阵头晕。 「若当真是能,吸干也不错。」韩朔轻轻一笑,抹了唇边的血,打开门走出去对休语道:「进去帮你们主子上药。」 休语一惊,还没来得及问发生了什么,韩太傅已经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主子?!」两个丫头进去,看着桌边有气无力的自家娘娘,急得连忙过去查看伤势。 潋滟捂着脖子低咒了一声:「伤口包一下就行,本宫好困,要先睡会儿……」 韩朔当真是不懂怜香惜玉的典范,辣手摧花的高手。天下也就她这么一个人能经得起他这样的折磨。 潋滟迷迷糊糊昏过去的时候,还在心里这样夸了自己。 有些失血加上惊吓,太医让她好好休息两天,不要再劳神。潋滟本来是不打算听的,她还有许多事儿要做呢。 可是,在她醒来的时候,沉香宫已经被一队禁卫牢牢地看住了,美名其曰宫中最近闹贼,需要加派人手保护贵妃娘娘安全,实际则是韩朔将她软禁了。 这么大的动静,也不过是韩朔想告诉她,老实一点,跟韩大爷作对,是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潋滟眯着眼睛看着沉香宫外那群大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架势的禁卫,觉得有些忧心。因为再过两天,毕卓就要出征了。而看这个样子,显然两天之后,韩朔是不打算放她出去的。 「爱妃爱妃,听说你身子不舒服?」皇帝在皇后宫里用完午膳便蹦蹦跳跳地来了沉香宫,一脸关切地看着潋滟:「朕最近得了一支千年人参,给你补补可好?」 潋滟招招手,司马衷便过来靠着她坐下了。她将头埋在他的怀里,闷闷地道:「不用,臣妾不吃那个。皇上,您最近有好好读书么?」 皇帝拍着潋滟的背,跟她平时安慰他一样,笑道:「朕读过了爱妃说的那些书,可是看不太懂。问韩太傅,他说朕看那些没用。」 说起这个皇帝也有些不开心,韩太傅总是不信他可以看懂书,连听他背背书都不肯。最近似乎是忙着筹备大军出征的前期事务,连进宫来见他都很少了。 「您不用管他说什么,书总是要读的。不懂的话,拿来臣妾陪您看。」潋滟抬起头来道:「明天就是该送大军出城的日子了吧?」 司马衷点头,高兴地道:「可热闹了,爱妃要去看么?朕要去崇阳门上送他们呢。」 粮食已经先行,三军即日出发即可。傻皇帝也是说不好什么话的,只是上崇阳门去走个过场。 不过一般这种时候,很容易就出了乱子。上一次送胡将军出征的时候,三军之中便有刺客扮作将士,刺杀皇帝。亏得胡将军武功过人,才护住了驾。 而如今,胡将军在养伤,护驾的人便只有楚啸天靠得住了。韩狐狸要是再出什么阴招,这傻皇帝的小命哪里保得住? 「臣妾当然想去看。」潋滟笑眯眯地说完,表情立刻又垮了下来:「可惜后宫妃嫔似乎是不能去看的。」 司马衷连忙道:「爱妃别不开心,你想去的话,朕带你去。瞒过其他人就好了,行不行?」 潋滟想了一会儿,对小傻子勾了勾手指。 第29章 皇帝凑过来,好奇地看着她。 「臣妾有个主意,若是皇上真愿意带臣妾出去,就按照臣妾说的做,如何?」潋滟笑得很和蔼可亲,却不知怎么,让司马衷生生地打了个寒颤。 「爱妃……你要做什么?」他问。 潋滟高深莫测地扬了扬下巴,示意一旁站着的含笑出去把门给关上。待宫殿里只剩下她与皇帝两人时,她才小声地与他说了该做的事情。 沉香宫守卫森严,平时除了皇帝没有第二个人会来探望。傻皇帝宠爱沉贵妃,后宫皆知。碍于皇帝的身份,禁卫们也不好明目张胆地阻拦。反正皇帝也不会折腾什么事儿,他们也就看着他进进出出,只要不把沉贵妃带出来就行。 可是奇怪的是,这两天司马衷来得勤,还经常带一些新进的妃嫔来。似乎是傻兮兮地想和沉贵妃分享他刚看见的美人,进去的时候声音吼得老远都能听见。 「爱妃爱妃!朕得了个美人啊!你快来瞧瞧,比你如何?」 那一个个受宠若惊的妃嫔都是满脸喜气地进去,能与宠冠后宫的沉贵妃相比,这是何等的荣耀? 守着沉香宫的人当中有要看好戏的,就等着瞧向来得宠于君的贵妃娘娘,该如何强颜欢笑面对这不着调的事儿。却哪知,第一个喜气洋洋进去的妃嫔,没一会儿就满脸是泪地被休语给轰了出来。 「娘娘正在养身子,不宜打扰。刚刚的话请小主仔细回去想清楚了,这宫里到底什么人该得罪,什么人不该得罪。」 休语脸上有些微愤恨,却是压在了端庄的气势之下,冷冷地看了那妃嫔一眼,便转身回去扣上了门。 众人有些讶异地看着那头发凌乱、衣衫也有些微不整的女人,瞬间觉得沉香宫里住着的那位当真不是什么和蔼可亲之辈。居然就将人这样赶出来了? 傻皇帝一脸不高兴地跟着出了门,牵着妃嫔的手往外走,还愤愤地道:「哪里不好看了?这不是新妃里最出挑的么?朕还就不信了,这后宫当真找不出一个比你还美的女子了么?」 似乎是在赌气,司马衷一路上嘟嘟囔囔个没完。禁卫瞧着,也没什么稀奇,毕竟傻皇帝做奇怪的事情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刚开始还会看两眼,但是皇帝实在是闲得慌,一天之内带了五个妃嫔来,第二天还继续。没有一个不是被贵妃娘娘轰出来的,但凡是人都明白娘娘很生气,可是皇帝似乎不知道,还越来越起劲儿了。 就连这天毕卓出征,司马衷要去崇阳门之前,还带了一个柳嫔去见沉贵妃。这个柳嫔应该是最倒霉的一个,碰上沉贵妃大发脾气,一杯茶直接砸在了她脸上,烫得她捂着脸就往外跑。 「哎,快去药房啊!」司马衷跟在柳嫔后面出了门,回头还对屋中的沉贵妃说了一句:「朕愿赌服输了,最能比过爱妃的现在也无用了。朕回来之后,便听凭爱妃处置。」 说完,便追着柳嫔出去了。周围的禁卫也没拦着,就看着皇帝追着那发了疯似的女人,一起往御药房去了。 「嗨,这沉贵妃还当真是个泼辣货,以往倒是没瞧出来。」一个禁卫碎嘴。 「得了,贵妃总是有脾气的,这换了你家娘子,指不定气成什么样子呢。」另一个人答了他,双目直视前方,继续守着:「咱们好好守着人就成了,其余的,都不是大事儿。」 沉贵妃也是可怜人呵,竟然嫁给这么个不懂情爱的傻子。 众人心里感叹,果然是自古红颜多飘零。 「爱妃爱妃,朕做得如何?」跑过宫道拐角,司马衷一把将旁边捂着脸哭泣的女人给拉上了等着的龙辇,笑眯眯地抱着她讨赏。 脸一抹,哭声一收,潋滟满意地轻拍他的肩:「皇上做得很好!」 帷帐一放,龙撵里就是另一个世界。旁边有备着的太监服,潋滟拿过来就直接套在嫔的宫装外面,千纹髻一放,现成的辫子垂在身后。帽子一扣,遮住脸,就是个规规矩矩的小太监。 「爱妃穿成这样也好看。」司马衷眨巴着眼瞧着,拍手称赞;「后宫果然没有比爱妃更好看的人了!」 潋滟微微一笑,拉了拉帽檐,低声道:「这下可好,不仅跑出来了,以后后宫之中怕是要人人怕我。都要说我是那凶恶的泼辣货了。」 「不怕,朕知道爱妃温柔就行。」皇帝一脸天真地安慰她。 龙辇旁边只跟着几个不起眼的小太监,贵公公竟然不在。潋滟捏着皇帝的手,掀开帷帐小心地往外面瞧了一眼。三军待发,宫道上好多太监宫女来来往往,看见龙辇,也只是低头回避,礼也不行就过去了。 「皇上今天上崇阳门,太傅可交代了要说什么?」她突然好奇地问了一句。 皇帝一边东瞧西瞧,一边漫不经心地道:「太傅没说什么,只是让朕站在城门上,跟着他的话念几句就好。唉,要不是可以看见很多很多人,朕才不想去呢,跟个木偶似得。」 潋滟低眉不语。 天真可爱的傻子,不就是最好的木偶么? 鼓声起,号角连,一身龙袍的司马衷跟着护卫和宫人踏上崇阳门。韩朔早早地就到了,在城门上与几位副将低声交谈。看见圣驾,那几人躬身行礼,迅速地退了下去。 「皇上来得恰好。」韩太傅微微一笑,谦和作礼。 「好壮观。」皇帝朝他点点头,立刻趴到城墙边去看。百余将领都在下面陈列,气势凛凛,庄严无比。高杆拉起的大旗上锦绣的黑色「晋」字随风招展。毕卓抱着头盔站在最前面,昂首看着崇阳门上,恰好对上皇帝的眼睛。 司马衷笑了笑,朝他招了招手。 韩朔轻咳一声:「皇上,该开始了。」 「好。」皇帝回头朝他一笑,站直了身子,开始跟着韩朔一句一句话地念。 第30章 「今三军当发,远御匈奴,护我疆土。朕承蒙天泽,尔予德馨,恩泽三军,愿我大晋此番旗开得胜……」 潋滟就站在几个小太监身后,离司马衷和韩朔都不远。轻轻抬头,甚至可以看见韩子狐轻轻阖动的嘴唇。他盯着下面陈列的将士,脸上的表情很是平静。虽然是站在皇帝身后,但是那样的气场,仿佛他才是这江山之主。 韩狐狸,果然是一只笨老虎身后,最有野心的狐狸。 仿佛是感觉到她的目光,韩朔突然侧了头,越过人群,往她这边看了一眼。 潋滟飞快地低下头,心里咯噔一声,想着难不成韩朔背后也长眼睛的? 这要是被认出来,她今天还想给毕卓践行,那就难了。 韩朔口中语句未断,只轻飘飘看了一眼便转过头去继续念词,仿佛只是动动脖子轻松一番。潋滟手心微湿,反复想了想这两天的准备,应该不至于被他发现才对。 过了一会儿再悄悄抬头,词已经念完,皇帝兴奋地看着下面的将领道:「毕将军和各位都辛苦了,朕备着薄酒,算是送你们出征,你们可都要喝完了才好。」 韩朔站在一边瞧着,没再回头,仿佛也没发现什么。潋滟松了口气,接着就跟前面的几个太监一起从旁边下去,到崇阳门下端了酒,给各个将士送去。 毕卓带着众人一起叩谢,起身之时已经有酒杯端到他的面前。他轻笑,捏过杯子低声喃喃:「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眼前又浮现皎皎月色,有倾城女子举坛敬他,红唇微张:「愿公子一直记得今日心境,心怀旧之所向,不坠青云之志!」 不坠青云之志啊,贵妃娘娘已经帮他到了这样的份上,他此一去,又怎还能辜负自己,辜负她的希冀? 只是可惜,以后,怕是再也不能相见了吧。 仰头将酒一饮而尽,毕卓将杯子放回旁边太监捧着的托盘上,抹嘴一笑:「好酒!」 崇阳门上传来皇帝的笑声,毕卓深吸一口气,正打算说什么,却见旁边端着酒杯的太监不知什么时候抬起了头。 梦里的皎皎月色,突然就洒在了眼前。那双眸子里含着的笑意,看得他好一阵呆楞。 「你……」 「一路好走,锦绣山河只待你,仗剑平奴息!」 潋滟看着他,飞快地说完这句话,恭敬地行了礼,跟着其他宫人一起退回了崇阳门,不露丝毫异样。 一瞬间的事情,连站在毕卓不远处的谢戎都没有看见。毕卓眼睛微微有些红,却是望向崇阳门上的皇帝,笑得洒脱:「臣……必将尽一生之力,不让匈奴犯我大晋半分!」 「好!」司马衷拍手笑:「毕将军很厉害,这嗓门都比别人大了不少!一定能打跑匈奴的!」 众人都笑,毕卓也跟着笑,余光看着那抹影子慢慢地走到了他看不见的地方,却也不敢眷恋地去多看一眼。 号角声又起,潋滟回到皇帝身后的时候,下面的将士已经整齐地往宫外走了。她偷偷地瞧着,毕卓走得很快,想来是远征之心格外浓烈。当真是千里马,给他宽广的路,哪有不奔跑的。 毕老夫人在新府建好之后住了进去,为了防止上次的事,楚啸天亲自给毕府选了护卫和家丁,还让毕家的远方亲戚来照顾一二,这样毕卓也就没了后顾之忧。 潋滟觉得,毕卓是良将。她的心思,不会白费的。 走出端门的时候,毕卓似乎停了停,想要回头的样子。后面的谢戎轻声问他怎么了,他摇了摇头,大步走了出去。 多年后谢戎回忆,记得当时出征,毕卓是哼了一首调子,没词,但是也听得出那是民间有名的《送郎将》。 「一杯清酒晃,远送征战儿郎。莫回头呀莫张望,待一朝凯旋还乡,再去瞧心爱姑娘。青头去,暮首归,十年坟上野花香。恨得来当时不曾说一句:下世白头同享,黄泉路上等三场!」 崇阳门上的人静静看着,直到所有将士的影子都消失在了端门,皇帝才要起驾回勤政殿。 几个太监跟来时一样随着司马衷往下走,潋滟走在第二排,漫不经心地看着前面,心里还想着边防的部署。回过神来的时候,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 上来的时候前面的两个太监是一样高的,怎么下去的时候,左边的那个就突然矮了一截? 皇帝身后跟着的人是按顺序站好,不会随意调动位置的。潋滟心里一凉,想张嘴又咬住了唇。盯了那左边的太监好几眼之后,脚下踩空,装作不小心地推了他一把,将他推得往旁边侧了几步。 「奴才该死!」潋滟稳住身形,连忙粗着声音道歉。却没想到,那太监反应极快,以为自己被发现了,反手捏着袖子里的匕首就朝前面的皇帝刺去。 「护驾!」潋滟急得大喊。 后面一阵动静,前头也察觉到了。司马衷一回头就看见寒光凛凛的匕首冲自己心口而来,吓得站在原地都忘记了动。禁卫和韩朔都走在一边,像是没反应过来的模样。 潋滟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力气,飞奔过去就将那刺客撞开一些,拉着司马衷就跑。 「有刺客!」禁卫军这才反应过来,狭窄的城门楼上瞬间喧闹了起来。刺客眸色一沉,不管不顾地就捏着匕首要往司马衷背心上刺。 潋滟跑得不够快,加上皇帝呆木,在禁卫过来护住他们之前,两人便都已经在刺客可以攻击的范围内了。 担心当真是没错的,这傻子就是招杀手的命。潋滟看了远处的爹爹一眼,他被层层禁卫堵住了,都来不及上前,最近的禁卫也是来不及搭救的,因为刺客离皇帝实在是太近了。 咬咬牙,潋滟一闭眼,直接一把抱住小傻子的腰,将他整个人都护在身前。 哪怕这一刀要了她的命,司马衷也不能死! 第31章 衣衫微动,有刀入肉的声音传来,周围的气氛猛地变了。 潋滟觉得自己一定是太疼了,以至于根本感觉不到疼痛,就身子僵硬地站着。周围的禁卫飞快上前将刺客按住了,身前的人转过身来焦急地道:「爱妃你没事吧?」 看着小傻子的脸,潋滟想,这时候自己是不是应该特别凄美地躺在他的怀里,说一些什么「此生不曾负君」的酸话来当临死之语。可是周围的动静很快就让她明白,没必要。 因为她的身后还站了一个人,那人腰侧被匕首刺伤,一声不吭地站着。受伤的压根就不是她。 「韩太傅!」禁军副统领的嗓音都变了。 楚啸天皱着眉终于上了前,瞧了韩朔的伤口一会儿,扭头道:「带太傅去御药房,伤口不深,但是流血过多也是致命的。」 「是!」周围的人应了,七手八脚地要上来扶他。 韩朔轻嗤一声,一手捂着伤口,一手摆了摆:「无碍,从这里乘车回府还快些,不用劳烦御医。」 淡淡的语气,眼角却看向了身后呆楞的小太监。韩太傅抿着唇,不悦的情绪,分外明显。 潋滟下意识地低头,突然有些手足无措。松开皇帝往他身后站了站,她竟有些不敢看他。 「太傅,赶快下去,朕的龙辇在,可以送你回韩府。」小傻子什么都没感觉到,看见韩朔流血了,一激动就说出这么句话来。 楚啸天脸色一变,连忙上前道:「皇上,不可!龙辇只有帝王可乘,您让太傅上去就是陷他于不仁不义了。老臣的马车就在宫门外,让老臣送太傅一程。」 韩朔将头转回来,抬步准备下楼。这些人当真是,有那时间争论,他当真就要流血身亡了。 「就这样吧,有劳楚将军。」 几个人伸手想扶,却都不敢碰他。韩朔慢慢地从司马衷面前走过,还有礼地点头。只是伤口可能疼得厉害,他有些走不稳,脸色也苍白如纸。如同青山俊峰图,褪去了所有颜色。 看着他这模样,潋滟终于是没忍住,伸出了手去。 「太傅左腰侧受伤,左脚便不要使太大气力,免得扯痛伤口。」低眉顺眼的小太监上前扶住了他,粗声道:「您靠着奴才走吧。」 韩朔微微抿唇,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好了一些。众人刚刚都被韩太傅受伤一事吓住,没人听见皇帝那声「爱妃」,也就没人注意到这小太监的身份。只有司马衷嘴唇开阖,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说,眼神可怜巴巴的。 见有人能扶着太傅了,大家也就松了口气,一边七手八脚地将刺客关去天牢,一边护送皇帝回宫。楚啸天就跟着韩朔和潋滟一起往下走。 禁军副统领宋渝是韩朔的人,办事也利索,早让人抬了肩舆在崇阳门下等着,把韩太傅扶上去就直奔宫外。潋滟小跑着步子在旁边跟着,肩舆上的人也没再看她一眼。 瞧着到了宫门口了,潋滟步子顿了顿,犹豫着自己是该跟出去,还是就送到这里为止?祸害遗千年,韩朔这样的人是不会这么轻易死的。只是……他这护驾,也算是带着救了她,不跟去会不会显得没心肝?虽然她本来就不怎么有。 「啧。」韩朔突然皱眉出了声,腰侧的伤口似乎被肩舆颠簸扯开了,更多的血流了出来,甚至滴到了白石的地面上。 艳红的血一路洒着,虽然不多,只几滴,但是怎么都有些触目惊心。 潋滟不犹豫了,抬步跟上。出了宫门,扶着韩朔下来,又坐上楚家的马车。 楚啸天跟着上去,吩咐了车夫两句,马车便直奔韩府而去。 车厢里的气氛怎么都有些诡异,潋滟坐着,韩朔好死不死地就将重量全压在她身上。旁边的爹爹早就瞧着不对劲了,伸手掀开潋滟的帽子,脸色就沉了。 「胡闹!」帽子一丢,楚将军看着潋滟怒道:「胆子越来越大了!」 他就奇怪为什么韩朔会突然去护驾,原来竟是这小丫头杠在中间,这稍有不慎被其他人发现,或者是那刺客的匕首当真是刺在她背上的话,这小命还要不要了! 潋滟吐吐舌头,看着楚将军讨饶:「爹爹,女儿不是故意的,就是瞧着好玩儿……」 楚啸天瞥了韩朔一眼,后者勾着嘴唇笑:「娘娘一向贪玩,将军也不必责怪。反正只有你知我知,我又暂时没有闲到要去告状的地步。」 潋滟愣了愣,反应过来皱眉看着肩上靠着的人:「你早就知道?」 亏她还仔仔细细做了两天的戏,这人竟然一开始就是知道的。那她还躲什么躲,直接去就好了! 「娘娘化成灰,臣也认得。」韩子狐又笑得像狐狸了。 潋滟咬咬牙,推了他一把,将他推到车壁上靠着。动作大了些,韩朔皱了皱眉。 「爹爹,您莫生气,女儿有分寸的。」凑近自家爹爹,潋滟开始跟个小闺女似的撒娇:「您就且当没看见吧。」 楚啸天皱眉看着她,又看看韩朔,脸色还是很差劲。家训在那里摆着,虽然韩朔曾与她有过婚约,但是现在两人已经是站在对立的立场,又如何还能亲近?身份有别,韩朔竟然还靠着潋滟,这简直就是罔顾伦常。 他以为潋滟入宫之后,与韩朔就该是路人了,但是今日怎么瞧着,有那么些不对劲? 「即便你现在是贵妃娘娘,只要你认我这个爹,就还是要遵守楚家家训的。」楚将军深吸一口气,目光严肃地看着潋滟道:「身为后妃,你该知道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万万不能做!」 潋滟点头如捣蒜:「女儿知道。」 韩朔略带嘲讽地瞧着,没开口。马车到韩府的时候,楚将军按着潋滟的手,朝外面喊了一声:「让门口的人来接太傅。」 「是。」马车夫去叫人了。 第32章 玄奴没一会儿就出来扶了韩朔下马车,看楚啸天的架势,也是势必是要将潋滟送回去的。韩太傅有那么些不高兴,不过还是什么都没说,进了府。 潋滟偷瞄了几眼,不敢跟爹爹说自己想去看韩朔。爹爹是宠着她的,可若是让他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估计怕是,连她这女儿都不会要了。 能瞒多久是多久吧。 原路回了皇宫,她跟爹爹一再保证不会同韩朔有什么牵连,说得口干舌燥之后,爹爹才算信了她一些。毕竟,她当初是那么恨他,爹爹也是知道的。 踏进宫门,楚家的马车才绝尘而去。潋滟步子缓慢地回头看了外面一眼,捏着手继续往里走。韩朔身边不缺人陪,这点伤,他也至多养半个月,就会好了。没什么好担心的。 可是,韩朔那怪脾气,不吃苦药,最厌大夫。韩府上下,怕是又要被好一番折腾了。 「这位公公。」还没走进端门就被宋渝拦了下来,潋滟微微一怔,低头问:「宋大人有何事?」 宋渝皱着眉头看了面前的小太监好一会儿,还是道:「烦劳公公替皇上送一些东西去韩府。」 他不知道太傅怎么对个小太监有兴趣了,不过要弄一个太监出宫,还是很简单的。 潋滟叹了口气。她就知道韩朔哪里能轻易放过她,还烦恼作甚,跟着人走就对了。得亏她不晕马车,不然还当真来回折腾不起。 其实她未曾占了赢面吧?她吃准了韩朔不会舍得她的命;他吃准的,却是她心中始终有他,终究难以放下。 韩朔和潋滟的爱情,从很多年以前开始,就从来未曾公平过。 韩朔腰上的伤口已经上了药,包扎好了,正躺在软榻上休息。眼角瞥见踏进门来的人,他也没抬头。 潋滟进了屋子,身后就有人把门给合上了。知道没有比韩府更安全的地方,她也索性将帽子丢在一边,走过去看那人。 「可惜本宫那时是背对,不然定可以看见韩太傅的护驾身姿。」她扫一眼他腰间的纱布,眯着眼睛笑道:「恭喜太傅,此番又得一个舍身护主的好名声。」 韩朔扯了扯嘴角:「臣多谢娘娘夸奖。只是比不上娘娘,虽然驾没护成,反应却是比臣更快。那般舍身取义的模样,真是让臣肃然起敬。」 搬了凳子在塌边坐下,潋滟看着旁边放着的一碗浓黑的药,再看看干净的放在丝帕上的瓷勺。一边说话一边将碗端了起来。 「护皇一直是我楚家的重任,本宫今日没有做错分毫。只是太傅您,要杀又要来救,当真是辛苦。」 散发着浓浓苦味的药被送到唇边,韩朔眉头瞬间皱得死紧,抿着唇一脸抵死不从的模样,模糊不清地从唇齿间溢出些字句:「娘娘说的话,臣听不懂。」 潋滟也不跟他磨嘴皮子,刺客哪里来的,韩朔比任何人都清楚。只是今天这一场他偷鸡不成蚀把米,她也就不打算和他计较了。 「嘴张开。」她将勺子抵到了韩朔的牙齿上。 韩朔眼里有愠色,头一扭,一勺药就洒了一半在身上。 反正休养也能好,做什么还要吃药?他最讨厌的就是这些东西,苦得要命,还不能立刻让人好起来,吃来作甚? 潋滟轻啧一声,重新舀了一勺子药,道:「太傅还当真是小孩子不成?良药苦口,您要是不快些好起来,这朝政该如何是好?」 韩朔不理她,一如很多年前她哄他吃药的时候,一样的脸色难看,眉头紧皱。 那时候韩子狐还会抱着潋滟撒娇,说:「药太苦,还是你的嘴甜。若非要我吃,不如你以嘴相渡,我便乖乖喝下,如何?」 青梅竹马的无猜好,自小结亲的情意浓。潋滟那时候还只是娇羞的闺阁少女,听着这没羞没臊的一句,丢下药碗就不再劝他喝药了。 韩子狐会拉着她的手笑,道:「反正早晚是我的人,做什么要这样害羞?」 潋滟会瞪他一眼,眼波流转间,尽是青涩的情意。 可是如今…… 看着软榻上的人,潋滟嗤笑了一声,端起碗就含了药,爬上去将韩朔的脸掰过来,吻上他的唇。 韩朔愣了愣,被突然扑上来的人给压得手肘磕在了软榻的梨香木扶手上,却还是稳住了她的身子,任由她将苦得要命的药渡进自己嘴里。 一口喂完,潋滟又含一口,直到药碗见了底,她才抹抹嘴爬下了软榻。 「娘娘当真是,好本事。」韩朔笑得心满意足,靠在软榻上瞧着潋滟笑。 「太傅要的不就是这样么?本宫越下贱,太傅越开心。」潋滟挑着眼角道:「年纪越大,人果然是越不坦诚。绕这么大一圈子,太傅不觉得得不偿失?」 韩朔摇头,很正经地道:「臣觉得非常值得。」 逗着小猫伸出爪子,却又不敢挠他的模样,是最有趣的。 潋滟放下药碗,心里低骂一声,脸上还是波澜不惊地道:「药也喂完了,本宫该回去了。太傅好生休养,早些回朝堂来才是正经。」 韩朔也没留她,只漫不经心地念了一句:「恭送贵妃娘娘。」 潋滟头也不回地就走了,打开门,带起一阵凉风,吹得韩朔发梢微扬。 毕卓出征了,顶的是将军的头衔。但裨将却是谢戎,都尉又是虎威,这一场征战,当真不知道后果会是如何。只是不管怎样,潋滟希望毕卓将来能成为护司马皇室的助力,她知道自己不会看错人的。 回到宫里,司马衷在沉香宫等她。见她回来,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抱着她的腰蹭着。 「皇上怎么了?」潋滟有些好奇。 司马衷抬起脸,略微有些不开心地道:「爱妃喜不喜欢朕?」 潋滟挑眉,温柔地拍着小傻子的背,道:「臣妾怎么会不喜欢您呢?」 第33章 「那,朕和韩太傅,你更喜欢哪一个?」 傻皇帝这是吃醋了,看着潋滟扶着韩朔走了,自己没人管,一路上都阴着脸。 潋滟笑了,在皇帝脸上亲了亲,柔声道:「皇上说的是哪里的话?臣妾当然是更喜欢您,臣妾是您的妃子啊。」 傻子一贯比常人敏感么?就这一下,就让他这么着急了。潋滟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再怎么说自己都是他的妃嫔,却还不曾圆过房。与韩朔那些纠葛,要是一天被这小傻子知道了,指不定怎么闹腾呢。 司马衷听着潋滟的话,脸上的表情很快舒展开了,笑眯眯地又道:「爱妃最好了,朕怕连爱妃你也喜欢韩太傅多一些,朕就没人喜欢了。」 「皇上不必那样想。」潋滟温柔地道:「若是哪一天皇上与太傅同时要坠落悬崖,臣妾一定先救皇上,顺便把韩太傅踹下去。」 说这句话的时候,潋滟的表情很诚恳。于是皇帝终于信了,又开开心心地拉着潋滟的手说些有的没的。 韩朔养了半个月的伤才重新上朝,一上来就看着群臣舌战,朝堂上唾沫横飞,一群老东西就差没脱鞋砸人了,半点没有朝堂该有的气氛。 「老臣以为,竹林五贤之流实在是乌合之众,诋毁朝政,歌我大晋将亡,应当统统下狱!」 「严大人这就是您不知道了,竹林五贤在民间名声颇高,您将他们都关押,不是明摆着让人说我大晋为政残暴么?皇上三思而后行啊!」 「皇上,老臣觉得可以招安,那里也有一些有才华之士,能为我大晋所用,也是好事。」 「臣以为……」 韩朔安静地听了半晌,不明白竹林五贤怎么又惹到这群老东西了。龙座上的晋惠帝也听得不耐烦了,直接扭头问他:「韩太傅,你觉得该如何?」 韩朔想了想,道:「文人雅士聚集,本是没什么要紧。但若谈及我大晋朝政,那是不可纵容的。但论招安,心高气傲者定然不从。若下狱,则民间议论损我国威,不如让臣先去探探虚实,再行定夺。」 司马衷笑眯眯地点头:「就按太傅说的办。」 本不是什么大事,但是竹林五贤当中有人身份特殊,所以才引起了朝臣上奏。韩朔舔舔嘴唇,半月不曾碰酒,正好可以去讨得美酒喝呢。 皇帝下了朝,又是吩咐贵公公直奔沉香宫。贵公公稍微迟疑,低声道:「皇上,还有许多高门之女进宫,您还未曾瞧过一眼。今日不如先去芙蓉殿如何?」 「朕想沉心了。」傻皇帝嘟起了嘴:「不想去看别人。」 贵公公无奈地道:「陛下一月之中有半月是在沉香宫,盛宠之下必遭祸患。您少去沉香宫,也是为贵妃娘娘好。」 司马衷皱眉,好一会儿才垂头丧气地道:「好吧,去芙蓉殿。」 「诺。」 沉香宫的恩泽的确太厚,虽然皇后在病中,没有说什么。但六宫不满之人颇多,潋滟背后,不知道被人扎了多少小人。 「娘娘,皇上去芙蓉殿了。」休语进门来,捧了热茶给潋滟,顺便说上一句。 潋滟正在练书法,闻言只点点头:「他是该找新人了,天天腻在这里也不像话。」 休语道:「可是奴婢听说,那些新入宫的女子里,有一个长得和娘娘您极为相似的。若是心术正了还好。若是不正,借着娘娘的光蛊惑皇上,那该如何是好?」 长得和她相似?潋滟停下笔,抬头看着休语:「是哪家的家人子?」 「据说是赵太尉新认的女儿,送入宫中来的。」 赵太尉?潋滟想起那个看起来老老实实的老头子,心想他应该不会有什么阴谋。只是那样子,倒是容易被人利用的。 不过… 「无妨,以假乱真,假还是假,真还是真。旁人都以为皇上是喜欢本宫的相貌,那般肤浅,哪里又能当真得了圣心。」潋滟继续低头写字,一手磅礴大气的书法染在宣纸上,收笔一提,一幅好字便成了。 「娘娘说的是。」休语点头,将字轻轻拿起来晾出去。 潋滟坐回椅子上,放下笔揉了揉脖颈,一口茶还没喝进去,含笑又怒气冲冲地进来了。 「娘娘!」 「咳咳。」潋滟被茶水呛了,拍了好一会儿胸口才瞪她:「这样喳喳呼呼做什么?想吓死你家娘娘不成?」 含笑压着怒火行了礼,然后凑到潋滟耳边嘀咕了一阵。 「哦?还有这样的事。」潋滟轻笑:「本宫这刀子,有这么好使么?」 「这分明就是陷娘娘于不仁不义呢!」含笑跺脚:「您怎么能不急,快去瞧瞧,也赏那些狗奴才一顿板子才好!」 潋滟起身,整理了衣裳慢悠悠地往外走:「准备好轿辇去芙蓉殿吧。」 「是!」 芙蓉殿离沉香宫没有多远,轿辇摇晃几步也就到了。潋滟扶着含笑的手下去,刚踏进芙蓉殿的门,就听见一个尖刻的嗓音在嚷: 「瞧瞧你们一个二个的,哪里有咱们沉贵妃娘娘半分好?知道刚刚那赵氏为什么得了宠?那就是和咱们沉贵妃娘娘相似,才有这样的好机会!恕老奴多嘴,这后宫里,就连皇后的恩泽也是比不过沉贵妃娘娘的,你们还不好生学着点儿?」 有柳条落在人肌肤上的声音响起,潋滟眉头皱了皱。 「老奴今天这是替沉贵妃管教管教你们,免得以后到皇上身边,给咱们娘娘添麻烦。这宫里,谁都可以得罪,贵妃娘娘你们是见着都要跪拜,不许抬头的,知道么!」 含笑站在潋滟身后,气得直发抖。这狗奴才一字一句全是给娘娘招恨的,还敢称「咱们娘娘」,压根就不是沉香宫的人! 潋滟慢慢走进去,看见芙蓉殿的院子里站了整整齐齐的二十名新家人子,一个穿秋香色斜襟对肩比甲的老嬷嬷正捏着柳条在队伍里穿梭。眼睛斜着往下瞧,一脸狗仗人势的模样。 第34章 「要是谁敢去贵妃娘娘面前争宠,老奴话可说在前头,没一个有……」 「得罪本宫的人,向来没一个有好下场的。」潋滟笑眯眯地打断老嬷嬷的话,带着含笑和休语走到芙蓉殿院子中间去。 那嬷嬷愣了愣,看着走过来的女子,有那么一瞬间没反应过来。旁边的家人子们扭头,也都不认得这是谁。只是看那容貌和架势,再想着她刚刚说的「本宫」,一院子的人瞬间都跪了下去。 「给贵妃娘娘请安。」 休语去里屋搬了椅子来,潋滟就在院子当口坐下,笑得一脸温柔地抬手:「众位妹妹都起来,本宫不过是路过,哪里知道就听了一出好戏。这会儿进来是想请教嬷嬷,知道得罪本宫没有好下场,你如何还敢顶着本宫的名头,教训家人子?嗯?」 刘嬷嬷吓得脸色惨白,立刻就跪在地上爬到了潋滟跟前来:「娘娘,老奴也是为您好,怕新来的家人子们不懂事,冲撞了娘娘……」 「本宫可与你认得?」潋滟好奇地挑眉。 刘嬷嬷身子抖了抖:「老奴与娘娘…未曾谋面。」 「哦?那嬷嬷可当真是热心肠,与本宫素昧平生,又无亲无故,竟然也帮着本宫教训家人子们,谁借你的胆子啊?」潋滟冷了脸色。 家人子们面面相觑,反应快些的很快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反应慢些的还扯着袖子问旁人。 「老奴该死!老奴该死!」刘嬷嬷一个劲儿地磕头:「求娘娘宽恕,老奴也是一片好心。」 潋滟冷笑,拉过旁边的一位家人子,瞧着她手背上被柳条儿挥出来的痕迹,沉声道:「敢动手了,还说是好心。这样说来,本宫的心可是更好呢!来人!将这以下犯上的奴才拖出去,杖责三十!」 「是!」门外的小太监进来,架起刘嬷嬷就往外拖。 「老奴冤枉啊!老奴冤枉!」凄厉的叫声一路传出去,潋滟眼皮都不抬,起身看着旁边那一群神色各异的家人子们,道:「入了宫,就都是来服侍皇上的。本宫没有什么禁忌,只要你们能真心对皇上好,本宫不介意捧着你们推着你们。但是…」 语气一转,潋滟的神情瞬间严肃:「若是让本宫发现有对皇上不敬,或是背后搞什么小动作的,今天本宫能打这不知事的嬷嬷,明天也照样能打你们。她只说对了一句话:得罪本宫的,向来没有好下场!」 家人子们倒吸一口气,一个个噤若寒蝉。 面前的女子又笑了,像是冰雪过后桃花始开,带了些暖媚:「本宫会给你们换一个好的教习嬷嬷,以后的路该如何走,家人子们自己掂量。」 言罢,转身往外走。含笑和休语跟上,背后的家人子跪了一地。 「娘娘,需要奴才去查查那刘嬷嬷是谁的人么?」上了轿辇,小桂子小声问了一句。 「嗯。」潋滟点头:「去吧。」 最近忙着毕卓的事,倒是忽略了后宫这头。那几位主宫里的人怕是又不安分了,要给她惹事端出来。 不过无妨,宫中日子寂寥,她不介意陪她们玩玩。 「娘娘,回沉香宫么?」含笑心情愉悦地问。 潋滟想了想,道:「去显阳殿一趟吧。」 许久没去给皇后请安了,那人一人卧病宫中也甚为可怜,还是去瞧瞧。 「是。」轿辇转了方向,往显阳殿而去。潋滟一路上将宫中的人想了个遍,除了柳则柔和皇后,她与其他主子也来往不深。蔷辛夫人、许乂夫人是深居浅出之流,瑛淑媛、莲美人她不甚了解,谁有了这闲心,突然要朝她捅刀子了? 「贵妃娘娘,皇后娘娘刚刚用完药,正准备休息呢。您……」显阳殿门口,宫女颇为为难地瞧着她道。 潋滟挑眉,也不纠缠,躬身道:「既然如此,那臣妾就不打扰了,皇后保重身子要紧。」 「恭送贵妃娘娘。」宫女屈膝行礼。 这算是吃了闭门羹了,也不知道皇后在想什么。潋滟坐回了轿辇上,想了想还是打道回宫,顺便吩咐休语等会儿送些补品过来。 晚上的时候,皇上没有来沉香宫,倒是有一方书签送了来。潋滟一看,上面有字歪歪扭扭地写着: 「爱妃爱妃,他们要朕坐羊车去选临幸哪个妃嫔,你快将沉香宫门口的青草放多些呀。」 可怜巴巴的语气,透着书签仿佛都可以看见小傻子那张傻兮兮的脸。潋滟忍不住笑了,羊车选幸,这些人当真是会折腾。 不过小傻子多去别的宫殿也好,只要旁人不欺负他,她也能多做些其他的事。 收起书签,潋滟抬头问小桂子:「查得如何?」 小桂子给潋滟磕了头,默然不语,起身拿手指在书桌上写了个「环」字。 环贵妃,对啊,她怎么忘记了还有她。同样是贵妃,只是环贵妃可没她身份贵重,不过是仗着家世坐上的贵妃之位,如今这是压不住了,要跟她挑衅了? 「娘娘打算如何做?」小桂子问。 「不急。」潋滟道:「她这些小把戏还不能入本宫的眼,打刘嬷嬷一顿,她也该收敛些。等会儿你拿些玉肌膏去芙蓉殿,给那些被打伤的家人子用就是了。」 「诺。」小桂子应了,复又将一张纸条从袖子里掏了出来:「另外,张术大人有信传来,娘娘可要看?」 张术?潋滟笑了,那神机妙算的人,又要告诉她什么事儿了? 「拿来。」 展开纸条,将上面写的扫了一遍,潋滟沉默了。 竹林五贤?这是要做什么?竟然还劳动了韩朔亲自出马。 「他可还有口信?」潋滟问。 小桂子点头,凑近她耳边,低声道:「张大人说,有姓江名随流者,可为娘娘助力。」 第35章 潋滟挑眉,将那纸条反复看了三遍,放在火盆里烧了。 「本宫明白了。」 当晚的羊车停在了柔妃那儿,皇帝不情不愿地进去了,没有传话回来。潋滟没在意,只是让小桂子搜集一些江随流的事情来报。 但是一连半月,羊车都没能停在沉香宫,含笑奇怪了,问自家娘娘:「咱们宫门口的青草是不是该准备好一些的?」 潋滟正在试一套男子长袍,闻言摇头:「不必费心,有人想尽办法不让羊车过来,咱们的草再好也没有用。」 皇上的心她们控制不了,但是羊车的方向,却是好控制得很。不来便不来吧,她正好得空出去。 「娘娘?」休语端着水盆进来,看见镜子前面站了一位着弹墨绫薄长袍的翩翩公子,吓了一跳。 潋滟回过头来,白玉冠束起秀发,额间花钿抹去,唇不点而朱,脸无粉而自白,恰好是这大晋最盛行的美男子模样。 「好看么?」 两个丫头都红了脸,嗫嗫嚅嚅地说不出话来。潋滟满意地点点头,道:「看来不错。你们家娘娘我因为失宠抑郁,要出宫走走,韩太傅已经在外面等着了,这沉香宫就交给你们,可不要出什么乱子。」 休语皱眉:「娘娘和太傅一起出去么?」 潋滟点头:「除了他,还有人能带本宫出去么?啧啧,失宠的贵妃没势力啊。」 「娘娘…」两个丫头被她这副模样弄得哭笑不得,只是还是有些担心,韩太傅怎么会这个时候想带娘娘出宫了? 「走了,你们好生守着宫殿吧。」潋滟拿扇子半遮了脸,飞快地往沉香宫外而去。 韩朔是在门口等着的,见人出来,不禁多打量了几眼。 「半月未见,太傅这是想小生了不成?」潋滟揶揄一笑,走到韩朔身后去。 四处无人,韩朔身边也只有玄奴跟着。闻言,韩狐狸低笑:「想念得紧,所以你一个口信,我这不是就来了?怎么?打算这般模样,与我一同出宫?」 「太傅莫要嫌弃,小生也算是学富五车,酒量过人。与太傅同游,走到哪儿都不会给太傅丢脸。」潋滟拱手作礼:「今日小生权当给太傅做了小厮,端茶递水,绝不多言呐!」 韩朔笑了,抬步往外走。走出六宫的范围,便自在了许多。侧头问身后的人:「既然是小厮,我唤你什么好?」 潋滟正在想事情,听得这么一句,下意识地便道:「随太傅高兴。」 要他高兴么?狐狸微微一笑:「沉心,跟上吧。」 潋滟嘴角微微一扯,她的小字他是从来不曾唤过的,这会儿倒是有了兴致。 从宫门的小门出去,外面有马车停着。潋滟与他一同上了马车,侧头问:「要去哪里?」 韩朔闭目养神道:「不是说无聊么?带你四处看看就是,没有非要去哪里。」 潋滟一愣,继而咬牙。这厮故意的吧,前几天还每天都去竹林,今天带着她,就不肯去了么? 「怎么,你有想要去的地方?」韩朔睁开眼,略带了笑意。 「没有,太傅去哪里小的便去哪里,没有二话。」潋滟眯眼,笑得唇红齿白。 面前的狐狸看了她好一会儿,突然轻笑着开口:「你知道么?你总是这样,脸上笑盈盈的,心里却不知道把我骂成了什么样子。」 潋滟抿唇,虽然很不想承认,但还是得说,知她者,当世只有韩子狐。 「太傅哪里话,能将小的带出来,便足够小的感恩戴德了,哪里还会骂你。」嘴上功夫还是不能输。 韩朔闻言,眼神暗了暗,极轻极轻地呢喃了一句:「但愿等要回来的时候,你还是这样想。」 马车轱辘声大了,潋滟一时没听清他的话:「你说什么?」 「没什么。」韩朔别开了头。 两人很快就到了地方,是一间很热闹的酒肆。潋滟正好奇韩朔为什么要来这里,就听见里面掀起一阵掌声如潮。 「好!」 众人鼓掌拍桌,齐声呼喝,都为着台上那正在贴字的五人。 贴字是大晋民间的取乐斗趣的法子,给定任意的字一共五十枚,从中挑出二十枚字拼成一首五言绝句,以意境定输赢,是大晋风雅之士最偏好的消遣。 潋滟跟着韩朔挤进去,好不容易在人前站定,却见那台子上第一块木板上挂着二十枚字,念下去便是: 「愿以一丈血,换我三尺城。胡血剑上冷,坟头草木深。」 旁边站着的男子还抬着手,长袖落到肘间,手臂露出来,很是干净。侧面看过去,如触琳琅珠玉。眉目清佳,气质如画。潋滟怔了怔,还未及反应,旁边已经有女子惊呼,投掷手帕香囊入那男子的怀。 「沛安高才,这样难选的字,也让你拼出这样的佳句来。」旁边一男子抚掌而笑,其余几人也跟着颔首。 夏侯玉转过头来,拂去怀里杂物,站到刚刚说话的嗣宗身边去,笑道:「你们休要打趣,胡拼乱凑,也算得佳句么?」 几人齐笑,又有人接着上去拼。潋滟静静地看着,发现这五人举手投足之间都甚为风雅,在这众人围着的嘈杂之地,也能旁若无人地相互交谈,不似常人。 「这会儿上去的,是晏秀。」韩朔双手将潋滟圈在怀中,挡开了拥挤的人群。耳边低低一声,还带着热气。 潋滟耳根子一红,不过心神很快就被这名字吸引了过去。 「晏秀?」 张术给她的纸条上是写过竹林五贤的名字的,其中一人,便是晏秀,字无双,云州人。那这样说,旁边的四人,也都是一路的么? 「嗯,他们今日不去竹林,我便带你来这里寻。」韩朔的声音淡淡的,有种蛊惑的味道:「他们很有意思,我想你应该乐于结交。」 第36章 潋滟身子微僵,不明白韩朔这话是从哪里来。难不成,他还看了张术给自己的纸条不成?不对,若是看了,又做什么还要带她来? 「瞧着是有意思,听闻最近朝上闹得风风火火,太傅不是要亲自招安这几人么?如何了?」不动声色地将话踢回去,潋滟抬头看着晏秀,他伸着手在一堆木牌里挑,漫不经心的模样,随意甩了几枚字挂上木板。 「文人傲骨难折,似乎是不太顺利。」韩朔微微苦恼地皱了眉头,抬手指了指一旁拿指节敲着节拍轻歌的人道:「尤其是那一位,姓江名随流,字始真。如顽骨难动,费煞我心。」 潋滟眼睛一亮,慢慢转头看过去。 那人一身青莲色绡纱罩衣,右手手腕上一串鲜红的珊瑚珠子。眉如远云,鼻似山脉挺拔,眼睛半眯,犹自沉浸在自个儿哼唱的戏曲里,连旁人为晏秀的绝句喝彩都没和上两句。 这便是江随流,张术说能助她之人。 潋滟笑了,旁的不说,那人身上那股子洒脱劲儿,她就极是喜欢。 台上突然有人看向他们这处,带着些戏谑。韩朔对上他,微微一笑。 「看来,咱们得换个地方了。」裴叔夜收回目光,站起来轻轻拍了拍手。其余四人都停住动静,好奇地看着他。 「太岳,好端端的,这是作甚?」夏侯玄不解地问了一句。 周围众人也发出了可惜的唏嘘声,大胆的姑娘们甚至手拉着手,将五位美男子给围在了台子上,不叫他们下去。 「裴公子,这里挺好,做什么要走?」 「嗣宗公子还没来得及贴字,奴家专程为公子而来,这可怎么甘心?」 「还有江公子也不曾高歌,奴家就盼着这一回能听见呢!」 吵吵嚷嚷的声音不绝于耳,潋滟不禁咋舌,好不容易在韩朔的庇护下挤出门去,担忧地回头看了里面一眼。 「好生痴狂的少女。」 韩朔拍拍袖子,拉着潋滟往马车上去:「见怪不怪,大街上掷果盈车是多见,大晋女儿向来敢爱敢恨。」 说到最后四个字,韩太傅慢悠悠地看了潋滟一眼。 潋滟笑弯了眉,拍手道:「若大晋男儿多风流,女子胆大又何妨。刚刚你走得快了些,我也该去给那江公子投一枚玉佩。」 韩朔微微眯眼:「娘娘自重。」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那分明是痴情儿女做的事情。已为人妇之人,也不害臊。 潋滟哼了哼:「太傅喊错了,这里没有娘娘,只有小厮沉心……不过,你要带我去哪里?」 韩朔将她扶上马车,扯着嘴角笑了笑:「竹林。」 城北有大片竹林,竹海涛涛,煞是幽静。也煞是,不容易让人找到。 垂了眸子将一抹算计掩去,韩朔跟着上车,让玄奴赶车往城北。 潋滟有些纳闷,今天的韩朔怎么如此好说话?应当是能猜到她打的是什么算盘的,却怎么还顺着她的意思来?难不成,转性了么? 「竹林乃雅士之所,是要有一技之长才能进去他们所在的竹亭的。」韩子狐瞧着窗外景色,开口给潋滟说规矩:「且才艺不能重复,我只能带你到那竹林,能不能到竹亭,还要看你自己的本事。」 还要身怀绝技才能入么?潋滟摸了摸下巴,下意识地看向韩朔。他是怎么进去的?尽管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是在人前卖弄,一直不是他所喜欢的。 「小的说过不会给太傅丢人,太傅请放心。」 马车从闹市驶出,周围渐渐安静。潋滟掀开帘子往外看,绿草青青,林木佳秀,已经要到了城郊以北。 城北这里是有一棵大槐树的,长在姻缘庙的旁边,上面挂满了祈愿的红绸带。潋滟下意识地看了看手腕上戴着的红鸾绳,低笑。 「你又在想什么?」韩朔问。 「没什么,不过是想起旧物,走了这么一会儿也还没瞧见。」潋滟望着外面,有些恍惚。 旧物。韩朔抿唇,她想看的是大槐树吧,那是多年前他与她定情的地方,也是多年后他毁了婚约,与她决绝的地方。 玄奴是最有眼力的,那样不好的地方,定然会绕道走,又怎么会叫她瞧见了。 「风大,还是放了帘子吧。」 「嗯。」 相对再无言,直到马车停在竹林边上,韩朔才下车,带着潋滟往里走。 青竹萧萧,染得风也清凉。潋滟深吸了一口气,顿时觉得通体舒畅。 「远客休要再往前。竹如刀,叶如剑,当心伤着贵体呐!」 一声半歌调子唱过来,止住了二人步伐。潋滟抬头,便看见五六个醉汉抱着酒坛子横七竖八地躺在不远处的平地中间。他们身后,已经隐隐约约可以看见竹亭。 「这是有名的竹林拦路人。」韩朔回头对潋滟道:「过不去的话,你便只有在这里等我了。」 「要怎么过去?」潋滟疑惑地看着他们。 「琴棋书画上等者进。」 「歌舞惊艳一方者进。」 「拳脚武艺过人者进。」 「风度气质绝佳者进。」 「有此上一者,皆可。」地上几个人嘻嘻哈哈地念着,眼睛都不睁。 潋滟扭头看韩朔:「你要如何进去?」 韩朔微微一笑,转身:「走进去。」 语罢,人已经越过那群醉汉,往竹林去了。 潋滟:「……」这是哪门子道理? 「对了,还有一条——」地上第六个人开口了,慢悠悠地补充道:「与五贤熟识相知者,直接进。」 潋滟目瞪口呆,手里的扇子没拿稳,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第37章 这头竹林哭笑不得,那头皇宫却是水深火热。楚将军脱帽进宫跪在太极殿,含笑休语想尽办法寻自家娘娘,却都不知道她到底去了哪里。 司马衷坐在龙椅上,看着旁边脸色苍白的皇后,不知道该说什么。 爱妃啊爱妃,这样的时候,你在何处? 铁锁锁着一个英挺的男子往天牢而去,血蜿蜒了一路。 潋滟以一首诗过了拦路人那一关,正含笑往里走,却突然觉得心口一痛。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却不知道自己要看什么。 「酒过三杯胃暖,人离五年情寒。公子世事看得这么通透,怎么还有放不下的牵挂?」地上一个醉汉见她回头,不由地说了一句。 潋滟摇摇头:「无论是怎样的人,也都是有牵挂的。若是连牵挂也没有,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言罢,转身继续往里走。 韩朔已经在竹亭里等了许久,其余的人也都还没有来。见潋滟过来,狐狸轻笑:「沉心果然是厉害。」 天色有些阴沉,分明还是早上,却看起来像傍晚了。潋滟在韩朔旁边坐下,心里的不安越发明显。 「我总觉得发生什么事了。」她看向韩朔,喃喃道。 韩朔挑眉,看了看天上,漫不经心地道:「这样的天色总是容易让人胡思乱想,你且安心,宫里有什么事,我都是知道的。」 潋滟稍稍心安,扫了一眼石桌上,一壶茶、一个茶杯,这是只能留一人饮的意思么? 「韩兄倒是比我们来得还早。」裴叔夜远远看见竹亭里的人,轻叹着摇摇头:「让你熟门熟路地抢了我们的头茶,这可不好。」 韩朔看向走来的那五人,轻笑着抬手将茶壶里半热的茶倒进杯子里喝了,道:「在下饮头茶,也免得你们兄弟相争。太岳你不夸我,反而要怪我么?」 「哈哈哈!」夏侯玄大笑,走进来靠着栏杆坐下:「太傅还当真是巧舌如簧。」 「过奖过奖。」 江随流也跟着进来了,看见韩朔旁边坐着的人,有些意外:「这位是?」 潋滟立刻起身,拱手作礼:「小的是太傅身边的小厮,今天跟来伺候的。」 五人皆惊,瞧着那小厮的模样,不输晏秀分毫,反而胜夏侯玄三分。这样的人,竟然只是小厮? 嗣宗不由地赞叹:「太傅身边果真是人才辈出。」 韩朔一笑,伸手拉下潋滟抱拳的手捏在手心,懒洋洋地道:「这小子喜诗词好饮酒,今日偏要跟来,我便允了。都是嘴巴紧的人,各位还是同以往一样,不必拘束。」 几人一笑,各自坐下,从袖子里掏出酒壶来摆了一桌。 「既然太傅信任,那我们便没有多话。今日还是同往常一样,从论事开始吧。」晏秀道。 竹林五人爱好相同,志向相当,敢直言,都是性情中人。韩朔初来他们还有所顾忌,但因着裴叔夜从中调和,如今大家也敢与他一起议论朝政了。 「方才过来的时候,我们走得慢了些,是因为在街上看见了一件事。」晏秀往嘴里倒一口酒,先开了口。 「有人因为窝藏胡女,被关去天牢了。」 潋滟站在一边听着,微微挑眉。 窝藏胡女?这样的关口,别说窝藏,与胡人沾上一点关系都是会下狱的,谁胆子那样大? 「我们几人都觉得很意外,那人一向忠烈,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嗣宗跟着道:「如今胡虏犯我边疆,街上看见胡人,那都是要群起而诛之的,怎的还会往家里带?」 韩朔下意识地看一眼潋滟,而后轻笑:「说不定是红颜动人,让人一时糊涂了。」 潋滟莫名其妙地看着韩朔,好好说着,看她做什么? 「在下敢打赌,那胡女定然还不及太傅身边这位小厮秀美。」夏侯玄笑道:「刚才在下就瞧了这位半晌,觉得若是女装,定然是倾国倾城呐!」 不说还未察觉,这一提,众人倒是都把目光放到了潋滟身上。初看只觉她清秀,再细看,那一眉一目如三千画轴尽展,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情缱绻。可惜了是男儿,若是女子,该是如何的惊艳一方? 潋滟含笑,也不慌张,只是道:「小的家里向来是把小的当女儿养,故而与女子有几分相应之处,叫各位公子笑话了。」 韩朔也跟着应和一句:「的确如此,初见这小子,我也以为是女子呢,后来才发现不是。」 几人顺口称赞两句,这才少了些疑惑。 江随流也微微松了眉头,目光从潋滟的耳垂上移开,接着道:「今日恰好又是该取头彩的时候了,本来还想去看看会审,不过想想也就那么回事,还是等咱们比拼之后再打听那头的消息,众位以为如何?」 竹亭之中一月一次,五人各出奇招,互相比拼。赢者可以拿其余几人身上自己喜欢的东西各一件,这倒是没什么稀奇。可是输家,却是要服下五石散,敞襟高歌三首以示惩罚。 这惩罚不重,五石散又是名士历来喜爱的养身之物,少食强身健体,只是在服用之后需要脱衣散热。大晋男儿从来不畏惧坦胸敞襟,高歌三首也只是助兴,所以在潋滟没来之前,这当真是一种不伤大雅的惩罚。 可是当下的麻烦就是,潋滟压根输不得。 若叫着几人发现了身份,先不说她女扮男装欺骗在先已是不给人留好印象,再者韩朔刚刚也帮她说了话。万一被揭穿还要拖累别人,也不是她所愿的。 眼前几个都是洛阳有名的才子,要赢他们,怕也是不容易的。那就还有一个法子。 让韩朔垫底,要脱衣服也是他来。 潋滟几乎立刻就看向了韩狐狸,带着点儿讨好的意味。 韩朔眼皮子都没抬,淡淡地道:「就按江兄说的办,可在下已经喝了头茶,按规矩这比试我是不用了。就看你们几位和我这小厮,今天谁输谁赢。」 第38章 潋滟脸一垮,颇有种骑虎难下之感。这狐狸不参与,怕是早就想好的,要故意为难她的吧? 「好,既然如此,那便咱们五人,连同上这位……失礼,还未请教阁下名讳?」晏秀看着潋滟问。 「我……」她刚想说叫沉心,旁边已经有人先开了口:「唤她小五即可。」 好随便的名字,潋滟皱了皱鼻表示不满。他自己说要唤沉心,这会子怎么又不让人叫了? 「好的,小五,来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里随意挑,咱们一人往这儿献一样拿手的,比个高低!」晏秀抚掌而笑,分外兴致勃勃。 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况且她这点儿小才华,哪里敢在这几人面前卖弄?潋滟犹豫了一会儿,选了一个最妥帖的法子——「你们先挑,待小的先琢磨该献什么好。」 「好。」几个大男人也不推拒,凑一起商量一番,便按照顺序来了。 夏侯玄最擅长诗,嗣宗最擅长赋。两人都是几步成句,口吐锦绣,一上来就让潋滟眼前一亮: 「亭亭山上松,瑟瑟谷中风。风声一何盛,松枝一何劲。冰霜正惨凄,终岁常端正。岂不罹凝寒,松柏有本性。」 夏侯玄脱口即出,念完回望嗣宗。 「将命适于远京兮,遂旋反而北徂。 济黄河以泛舟兮,经山阳之旧居。 瞻旷野之萧条兮,息余驾乎城隅。 践二子之遗迹兮,历穷巷之空庐。 叹黍离之愍周兮,悲麦秀于殷墟。 惟古昔以怀今兮,心徘徊以踌躇。 栋宇存而弗毁兮,形神逝其焉如。 昔李斯之受罪兮,叹黄犬而长吟。 悼嵇生之永辞兮,顾日影而弹琴。 托运遇于领会兮,寄余命于寸阴。 听鸣笛之慷慨兮,妙声绝而复寻。 停驾言其将迈兮,遂援翰而写心。」 嗣宗念罢,毫无停顿,众人都情不自禁地跟着鼓掌,潋滟心下思量,作诗作赋是可以放弃了。 晏秀画是一绝,浓墨淡泼,几笔挥洒江山图。笔画简单,风韵全在,再一上色,洛阳美景尽收一纸。余情未尽,他还提笔作图边小字,字迹清秀不输画。 潋滟作欲哭状看向韩朔,后者抿着茶正看得起劲,动也不动。 啧,就知道他是故意的。得了,旁人不救,自己还不能自救么?低头想想自己能做的,潋滟看了看这一身衣裳,颇觉有心无力、天要亡她。 轮到裴叔夜,他微微迟疑地看了潋滟几眼,抱了焦尾琴弹了一曲《广陵散》。余音绕竹林,听得众人都入了神,蓦然惊醒才觉时光已过许久。 「太岳这一曲,我反倒是觉得不似从前专心。」江随流微微一笑,毫不避讳地道:「弹琴之人都走神了,琴音略微虚浮。」 裴叔夜略带歉意地一笑,风度极佳地道:「始真说的是,这一曲我未曾专心。」 江随流看看潋滟,心道太岳仁厚,也许是给那小五些鼓励,便没有再多言。 下一个轮至他,江随流想了想,掏出怀中竹笛,吹了一曲《长相思》。曲调缠绵,技艺娴熟,叫人半分挑不出错。 音律方面这几人是造诣颇高,也下不得手。潋滟静静地把这一曲听罢,心里也有了主意。 待众人都坐下了,潋滟正准备起身,韩朔却突然也站起来了。 「五位都是风流雅士,我这眼瞧着自家小厮要受欺负了,可否容我给他件儿东西?也好让他有些胜算。」 狐狸笑眯眯的,看着潋滟,眼神温柔。 潋滟有些意外,这个关头,他要给她什么?难不成还叫文状元临时给她写首词过来不成? 「这有何不可,本来我们五人,也是有些欺负人了。」晏秀笑道:「太傅要给什么,就给吧。」 韩朔颔首,看着潋滟道:「你等我。」 潋滟迷茫地看着他往来时路而去,那头拦路人所在的地方,玄奴正捧着东西没有进来。韩朔过去接了东西,很快便又回到竹亭里。 一个不知道包着什么的包袱,和一支……画笔? 众人都很好奇,韩朔却将笔放到潋滟手里,然后将包袱打开,扯出一件长长的青花云天水漾长袖流仙裙来。 裙摆在空中划出好看的弧度,落下时,青花已经披在了潋滟的肩头。潋滟微怔,抬头就看见韩子狐温软了的眉眼。 「你跳舞最是好看,今日也不妨为我再穿一次女装,再跳一支竹枝舞吧。」韩朔替她直接将流仙裙穿在了衣裳外面,系上系带,未等她反应过来,便伸手将她头发打散,一袭青丝瞬间倾泻而下。 竹亭里的人一时都无法言语。 乌丝倾流光,青花缀衣裳。要不是刚刚韩朔解释过她不是女子,亭中这几人怕是要看破了她的身份。潋滟瞧着近在咫尺的韩子狐,抿了抿嘴。 这是要她穿舞裙跳竹枝舞?赶巧的是,她刚刚也是打算舞的,可是没有舞衣,想着舞一套原先楚家夫子教她的花式拳法也行。现在韩朔拿舞裙来,她心里便更有底了。 「多谢太傅,小的明白了。」她道。 韩朔微微一笑,替她穿好舞裙之后,又拿过她手中画笔,捏着她的下巴,在众目睽睽之下凑近潋滟的脸,提笔在她眉心画上一朵钿花。 睫毛动了动,潋滟垂眸看着地上。直到韩朔离开,重新坐回桌边,她才深吸一口气,拿过一旁包袱里最后一根水白绢纱发带,将自己的头发束在身后,朝竹亭里还未回过神来的众人行了一个礼。 「献丑。」 夏侯玄最先反应过来,啧啧赞道:「我果然没有说错,这番装扮,比那嫦娥下凡也不输半分。」 嗣宗点头,这小五看起来,还当真是与那绝代佳人没什么两样。生做男儿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只是看刚刚韩太傅那番动作,他们几人心里都忍不住想,莫非这位不是什么小厮,而是……娈宠? 第39章 裴叔夜颔首,指尖一挑,流畅的调子倾泻而出,算作予她的伴奏。江随流也起了兴致,唇落竹笛,瞧着亭外人步子将起,随着琴音和上一曲。 潋滟闭上眼,乐曲声在竹林里显得格外空灵。她虽已经许久不曾舞过,但毕竟曾经那样用功地学了,此时第一个动作刚起,余下种种,像是融在骨血里一般自然涌出。 「山桃红花满上头,蜀江春水拍江流。花红易衰似郎意,水流无限似侬愁。」 长袖舒展,素肌不污天真。盈盈素靥,欲唤凌波仙子。韩朔冷眼旁观,只觉得那人是变了不少。即便腰肢还是一样柔软,甩袖旋转,飞足绕青竹。但那脸上浅淡的笑意,终究是不如以前缠绵了。 她的舞极美,是小时候跟洛阳的教坊婢子学的。少几分她们的风尘,多几分高雅。也许是太岳的琴和始真的笛配得太好了,他这样看着看着,竟然有以前没有的心动之意。 「城西门前滟滪堆,年年波浪不能摧。懊恼人心不如石,少时东去复西来。」 琴声忽而转急,笛声也应和高起,潋滟翻身凌空,竹叶纷纷而下,如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叫人猝不及防。她眉目依旧含笑,却也是含了几分肃杀,旋身作转,右脚为轴,漫天竹叶被飞起的水袖扬开,偏是不落她身上一片。 众人只觉眼前缭乱,起舞之人优雅身姿却不落分毫。青青竹叶款款舞,越是凌乱越从容。 待曲罢,琴停笛消,潋滟动作停下,背对竹亭而站。细长的腰身配着那青花云天水漾流仙裙,叫人看得失神。 侧脸半回,眉目间风情无限,那人笑道:「各位见笑了。」 夏侯玄张大了嘴,呆呆地看着她。嗣宗若有所思,又神情复杂地看了韩朔好几眼。晏秀倒是镇定,先带头鼓起了掌来。 「好一曲竹枝舞,这竹林中的仙女怕都是比不上你的!」 其余人也跟着鼓掌。潋滟轻笑,走回竹亭里解下流仙裙,顺便将头发也重新束回玉冠里去:「小的这雕虫小技,也是只能人少的时候看看取乐罢了。公子言重。」 裴叔夜摇头,看着潋滟笑道:「连我都忍不住要赞你,真乃‘竹中仙,桃中妖’也。太傅好福气,能有如此人才陪在左右。」 韩朔挑眉,轻声道:「是么?这‘竹中仙’倒是有几分道理,那‘桃中妖’又是从哪里来的?我可不曾见这里开了桃花。」 江随流将竹笛一伸,遥指向潋滟的眼眸道:「可不就开在这里么?方才和曲看他起舞,虽然清萧,但小五这双眸子里,总给人感觉是开满了桃花,妖冶万分呐。」 潋滟一怔,韩朔的脸色微微一变,不过只是一瞬间,两人都恢复了常态。夏侯玄吵吵囔囔地道:「今日这比试,我看没人比小五更出彩的,大家愿赌可服输?」 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他们都是常见,可这里没有一个人能跳那样的竹枝舞。怎么看也是让小五赢了才有意思。 潋滟有些意外,她本来是想不输就好的,结果却要让她赢了么? 几个人都点了头,嗣宗道:「既然是你赢,那么便从在场每人身上,拿走一件东西吧。」 一听这话,潋滟下意识地就是先看韩朔。他身上的东西也可以么? 「我身上的,也可以。」韩朔猜也知道她在想什么,弯了唇道。 此时天色已经不早了,一番比试下来,竟然已经要到酉时,潋滟笑着往他们各自身上都看了看,道:「今日天色不早,反正明日小的也会来,不如明日再说吧,要什么东西,小的心里还当真没个底。」 江随流点头:「也可。」 「呀,已经这个时辰了么?」夏侯玄看看天色,略有些可惜地道:「是太晚了,看样子这会儿就算想去看那楚弘羽的热闹也是看不成了。三审该过,怕是只有去探监了。」 韩朔微微一笑。 潋滟本还在盘算该拿韩朔身上的什么东西好,乍听得夏侯玄这一句,脑袋里一片空白,有些迷茫地抬头看着他问:「你刚刚说什么?」 谁的热闹? 「嗯?刚刚我们开始之前不是还在说么?楚家大公子楚弘羽啊,因为窝藏胡女,被抓入天牢了。来的时候就看见一辆囚车直奔天牢,那往常一直一丝不苟的人狼狈得不成样子,始真还在替他可惜呢。」 楚家大公子,楚弘羽。 潋滟突然觉得身上很冷,慢慢地转头看向旁边的人,那人一派云淡风轻,抿了一口冷茶,似笑非笑地道:「是挺可惜的。」 「啪。」茶杯被人打掉了,韩朔也不意外,看也不看旁边的人,只拿出帕子来擦了擦手。 「韩子狐。」潋滟脸上血色尽褪,看着韩朔,目光如冰刀。 竹亭的气氛瞬间冷凝,除了知情的裴叔夜,其余四人心里难免都是一惊。 不过区区小厮,怎么敢如此直呼太傅名讳?而且更古怪的是,韩太傅没有生气,也没有怪他以下犯上,仿佛像是没听见一样。方才还那样温柔地替他穿舞衣画花钿,这一转眼,两人之间便成了这般剑拔弩张。 潋滟心里是一阵阵的凉,韩朔半句话不说,像是一个看戏人,从头到尾都知道会发生什么,这会儿只等着看她的反应罢了。 一转身踉踉跄跄地往竹林外走,她觉得自个儿身子有点抖,只得咬死了牙,往那马车去。 楚弘羽,她的大哥,从小便是对她疼宠有加。出一趟远门也总要惦记着给她带些什么回来。爹爹罚她抄书,他半夜也会偷偷翻墙过去帮她抄。韩朔退婚之时,他二话不说打上韩府去,哪怕被爹爹抓回来关了半个月也没认错。 身子止不住地有些发抖,马车边上站着的玄奴看着她过来,跟着低下了头。潋滟嗤笑一声,果然是只有她一个人被蒙在鼓里么? 「娘娘……」见她要上马车,玄奴想问她要去哪里。 第40章 但是面前的女子侧身坐上了车辕,一张脸绷得死紧,也不看他一眼,直接扯过缰绳来一甩:「驾!」 马嘶鸣,前蹄一扬就拉着马车往前奔去。 「娘娘!」玄奴皱眉,下意识地回头往竹林里看去。 公子没有跟出来。他停下了想追上去的步子,看着远去的马车摇了摇头。 潋滟努力让自己平静一些,但是心里的怒火压不住,冲得她一阵阵头疼。 窝藏胡女,这样的事情她不信大哥会做。楚家一门忠烈,爹爹对他的管教比对自己更严,他身上完全不会有世家公子的纨绔之气,反而是年少有为,官拜中丞。 韩朔带她出来的时候就知道楚家会出事,所以带着她去找江随流,带着她来这竹林。她还当他今天心情好,哪知这一点点温柔也还是带着算计,分明是要留她在这里,让她想救也来不及! 出这样的事,她偏巧不在,皇帝根本说不上半句话,爹爹又是不爱护短的,这时候怕是廷尉三审已过,罪都定好了。当真只能去牢狱相见了! 「驾!」潋滟有些红了眼,心口处疼成一片。只能快些,再快些回去。 宫门大开,门口停着楚家的马车。潋滟勒马,这才想起身上还是男装,她连宫门都进不去。 手被缰绳磨得发红,她深吸了好几口气,冷静下来迅速地想着对策。 有人手捧头盔,慢慢地从宫门出来了。潋滟眼前一亮,也顾不得其他,飞快地下了马车朝那人跑去。 「楚将军!」 楚啸天正要上马车,猛地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压低了唤他。转头回来看,一个少年郎模样的人焦急地跑过来,抬头对上他的眼睛。 「……」看清来人,楚啸天稍微倒吸了一口气,脸色随即沉了下去。问也没问一句,第一件事就是反手甩了面前的人一个耳光。 「啪!」 潋滟被打得微微侧过头去,脑海里一白,半天没回过神。 「荒唐至极!你当真还出了宫!」楚啸天手有些抖,用劲儿捏紧了,指节泛白:「我说的话,你统统抛到脑后了是不是?」 周围一时安静。风吹过,脸上跟着就有了感觉,跟一阵火燎过一样。潋滟头还侧着,嘴唇有些抖。 楚将军是怒火攻心,打过之后也有些后悔。自潋滟娘亲过世之后,他已经是再也没有打过她了。但是今天发生的事,当真是足够让他折寿十年! 过了一会儿,潋滟碰了碰脸颊,慢慢转过头来,努力平静着声音道:「请爹爹先带我入宫,大哥的事情耽误不得,总要让我回了沉香宫,才有办法救他。」 不提还好,一提楚弘羽,楚将军更是恼怒:「他用不着你救,自己作的孽,总要自己担着!你现在是该想想,如何回去同皇上皇后交代!」 潋滟一愣,听爹爹这语气,大哥难不成真的犯了错? 「跟我来!」重新戴上头盔,楚啸天冷冷地转身往宫门走。无论如何,还是要先把她送回宫里才行。 潋滟安静地跟上,脸上火辣辣地在痛,心里却是一片迷茫。 到底是发生什么了?她不过是离开了半天,怎么就跟偷换了人间似的? 侍卫例行检查,楚啸天出示了令牌,两人就一前一后往六宫走。潋滟将头上玉冠拿下,随意用发带将头发往身后一挽,好歹有个女子的模样。走到六宫门口,楚啸天不能再走了。潋滟朝他鞠了一躬,飞快地往沉心宫跑。 路上偶尔撞见的几个宫人都吓了一跳,连要拦都没反应过来,就见那影子往重重宫殿里钻去了。 含笑和休语已经急得团团转,见潋滟从门口狼狈地扑进来,还摔了一跤,吓得连忙过去扶。 「娘娘,皇上皇后有吩咐,您一旦回来,立刻去显阳殿。」休语急声说了一句。 潋滟点头,扶着她们的手起来,进殿去换衣。 「娘娘!」含笑看着她侧脸红肿的一片,惊呼了一声。 「不碍事。」潋滟飞快地解着衣裳,换一身最素的宫装,将发髻也挽了简单的堕马髻。脸上的痕迹这会儿要遮也来不及,膝盖刚刚摔疼了也顾不得,飞快地又往外面跑。 要先保住了自己,才能想法子救大哥。潋滟乘上肩舆,一边想一边喘气。这会儿皇后居然会在显阳殿等她,她不曾料到。不知这一去,会是个什么光景。 但是今天这一场戏,也叫她好生看明白了。韩子狐是半分不会对她留情的,就像她对他那样。亏得她那时在竹林看着他给她披上舞衣的眉眼,还恍惚了一阵。 傻子!还相信韩朔这狐狸的,才是最大的傻子! 心口又是一阵疼,止也止不住。潋滟闭上眼,晕眩了好一阵子。 「娘娘,到了。」含笑瞧着前面,皱眉提醒了一声。 慢慢睁开眼睛,半分脆弱的神色都不再有。潋滟顶着脸上红痕,下了肩舆,扶着含笑的手从容地走进显阳殿。 「臣妾拜见皇上、皇后娘娘。」刚一进门,潋滟便朝主位上跪了下去,带着三分委屈,身姿盈盈。 司马衷正不安地坐着,见人终于来了,先是松了口气,接着小眉头就皱起来了。 皇后高氏已经跟他说了几个时辰的话了,病态尽显,面如纸白,却还是坚持告诉他:楚潋滟是妖妃,是不安好心暗中与韩太傅勾结的妖妃。 皇帝想不相信,可是皇后言之凿凿,又拿出了一些小证据。他脑子转不过弯,现在心里对潋滟,也是有些怀疑的。 「沉贵妃,这宫里都要挖地三尺来寻你了,你这是哪里去了?」高氏按着心口,咳嗽两声问。 潋滟抬头,咬着唇道:「臣妾在御花园的假山石后小憩呢,今日不知为何心绪躁动,故而避开了所有宫人,自己去散散心。不小心睡着了,醒来之后便回沉香宫,才知道娘娘在寻臣妾。」 第41章 「御花园?」高氏轻笑:「沉贵妃,本宫一向是看重你的,以为你是个明白事儿的,却哪知你也有这么糊涂的时候。在皇上面前撒谎,那便是欺君之罪,要诛连三族的。」 潋滟摇头:「臣妾没有撒谎。」 「啪。」一杯茶扫落在地上,碎片茶水四溅。高氏喘了几口气,指着潋滟道:「还敢说没有撒谎?禁卫可是将御花园找了三遍,你若是在御花园睡着了,谁能看不见你不成!」 「娘娘。」潋滟抬头,坦坦荡荡地看着皇后道:「臣妾当真是在御花园,靠近太液池旁边的假山有一处山穴,里面还有臣妾遗落的一本《诗华经》,娘娘若是不信,派人去查即可。」 高氏微微一愣,看了潋滟半晌,抬手吩咐人过来,去御花园查看。 「沉心……」皇帝终于开口了,从座位上下来,走到潋滟跟前蹲着,看着她脸上的痕迹,皱眉问:「谁打你了?」 也许是他的语气太温柔了,潋滟眼眶有点红,扯了扯嘴角笑道:「无碍,这是出来的时候给蹭的。没破相,已经是臣妾运气好。」 小傻子伸手摸了摸她的脸,目光里有点心疼。潋滟心想,自己也不算太惨,还有人会心疼她。 御花园的确是有那么个假山穴的,她几天前才去过,放了一本《诗华经》在里面。那地方清幽,一般是无人去的,书也就应该还在。 看来有时候无心的举动,也是能救自己一命的。 皇后没有说话,任皇帝蹲在那里同她窃窃私语。潋滟小心翼翼地抬头看过高氏一眼,那人安静地坐着,心里像是有了什么主意。 高氏是名门嫡女,出身高贵,气质也是不凡。只可惜身子不好,一直卧病。潋滟不讨厌她,因为她也是为着皇上的。可是高氏对自己……她没看透她对自己是个什么想法。 「娘娘,的确有一本《诗华经》,在太液池旁边的假山穴里。」宫人回来禀报,皇后的脸色却没什么变化,挥挥手示意他们都下去,然后看着皇帝道: 「皇上,既然人已经回来了,您也该去太极殿了。臣妾同沉贵妃有话要说,还望皇上能将人借给臣妾。」 皇帝回头看了高氏一眼,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松开潋滟的手站了起来。 「皇后与沉心好好说话吧,朕去找太傅。」 「恭送皇上。」 潋滟一直跪着没有起身,这会儿腿都已经麻了。高氏似乎是有些疲倦,小声对旁边的大宫女点枝吩咐了几句。 点枝颔首,抬头道:「皇后娘娘需要用药休息一会儿,还请贵妃娘娘移步另一处,等会儿娘娘还有话要问。贵妃娘娘的两位宫女也请到侧堂休息,别来回奔波累着。」 潋滟心下一惊,抬头看向皇后。这是什么意思?已经证明了她没有出宫,为什么还是要将她扣在显阳殿? 高氏没有理她,扶着点枝的手往寝殿去了。有两个宫人过来,将她架了起来。 「贵妃娘娘请。」 潋滟敏感地察觉到了不对,她可以甩袖走人的,反正这宫里就算得罪了皇后,小傻子也是会护着她的。 可是今天到现在,已经太累了,她没了多少挣扎的力气,也想看看,皇后这到底是为什么突然针对上她了。 随他们去吧。 「公子,娘娘已经回宫了,现在在显阳殿。」玄奴接到了消息,立刻转述给韩朔。 「显阳殿?」韩朔挑眉:「高氏那病得半死不活的,还折腾什么?」 「奴才不知,只是贵妃娘娘现在状态不是太好……」 「嗯,将她留在显阳殿也不错。」韩朔打断玄奴的话,淡淡地道:「楚弘羽已经定罪,平安关上一个把月的就该正式处刑了。皇后要看着她就让她看着,省得她再生什么事端。」 玄奴张张嘴,想再说什么,可是看着自家公子的脸色,终究是没有多言。 韩朔自小就不喜欢楚弘羽,最近楚弘羽又在兴修水利一事上与他对着干,韩太傅当然是要除他为快的。而且把柄是他自己递到他手里的,他没道理为了谁不接,是不是? 至于楚潋滟,那不是个需要他担心的人,聪明着呢,总会保住自己的小命,再来要他的命的。 只是……方才一舞,还当真是挺美的呢。 韩朔笑笑,转头吩咐玄奴:「备车进宫,将中书省的几位重臣也都叫上。」 「是。」 潋滟想也没想到的是,高氏居然将她关进了这种地方。 四处一片漆黑,只有火把照亮几处地方。染着陈年血迹的刑具挂在墙上,看着就令人想呕。 她被绑在了木架上,宫装的外袍被收起来了,身上只有一件藕荷色的中衣。 换做是谁,这会儿也该害怕了。显阳殿下的私牢,一般是处死宫女的地方。 可是潋滟想不明白,她是做了什么,竟然让高氏对她下这样的手。难不成她不知道,自己一旦出去,她的下场也不会有多好么? 旁边站着一个老嬷嬷,略带可惜地看了她好几眼。 「待娘娘休息一阵,便会过来了。」老嬷嬷道:「贵妃娘娘且等着吧,娘娘有话要问您的。」 潋滟动了动手腕,粗糙的麻绳勒得有些疼。从被关进来开始她没有受刑,这些人对她也挺是客气,可是看着眼前这嬷嬷的神色,她心里突然没底了。 「可否先放开本宫?就算皇后要问话,也不必这样捆着。」 旁边的嬷嬷听见了,却只是顿了顿,没有回话。 火把烧得「噼啪」一声响,光芒时暗时明。潋滟深吸了一口气,干脆闭上嘴等着。 过了半个时辰,门口才有些动静。那嬷嬷连忙去门口迎,几声问安,高氏便被扶了进来,走到离她几步远的椅子上坐下,白着一张脸看着她。 第42章 潋滟扯了扯嘴角:「皇后娘娘万安,恕臣妾这样子,没法儿同您行礼了。」 高氏绷着脸,目光如刀子一样将她从头到脚挖了个遍,沉声道:「即使是这样的境地,也要同本宫耍嘴皮子么?沉贵妃。」 「不敢,臣妾只是纳闷。」潋滟看着皇后,疑惑地问:「臣妾这是做了何事,要被娘娘这样对待?就算您乃六宫之主,臣妾也还有贵妃之位在身。于情于理,都不该在这私牢里关着。」 高皇后是个沉静的女子,平常卧病不出,然六宫之人,无敢轻看她者。潋滟也知道她的手段,但是高氏一贯处事公正,断然不会乱来。 「想知道本宫为什么这样对你?」高氏板着脸,挥了挥手,就有人被带了过来。 潋滟侧目去看,是个面生的侍卫,穿的是守宫门的红绣甲。 「你以为,你悄悄在这宫中来去,便无人能知了么?」高氏指着那侍卫看着她怒道:「他不过是守卫之一,可是你要听听,他知道你出宫入宫多少次?」 潋滟挑眉,看着那半跪的守卫,显然有些不相信。除了今天有可能被人发觉之外,平时乘韩朔的马车,难不成也能被发现么? 「贵妃娘娘每月月末会乘马车出宫,当夜四更回宫。迄今为止,已经出宫十五次。用的,都是韩太傅的令牌。另外今日也是由韩太傅带出,寅时一刻由楚将军重新带入宫。」守卫张口了,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说了出来。 潋滟心里一沉,目光陡然凌厉:「胡说八道!分明是血口喷人!」 区区守卫,怎么能知道这些事?难不成那双眼睛还能看穿车厢?哪里得知的她是由韩太傅带出去的?另外每月的那一次……韩朔怎么可能笨到让一个守卫都瞧出端倪来? 高氏挥手,示意旁边的人将这守卫带下去。等外面那小门再次关上,私牢里便只剩下了她们俩和那嬷嬷。 「本宫不想听什么解释,什么真什么假,在宫里头这么久了,还能瞧不出来么?」高氏轻咳了两声,再看向潋滟,目光里就多了些狠意:「楚潋滟,你能承蒙圣恩,入宫为妃已经是比常人有幸。如今怎么还敢做出这等污秽淫乱之事,令皇室蒙羞,令皇上受辱?!」 脑子里空了一瞬,潋滟没有想明白,这样隐秘的事情,怎么就会被皇后知道了?这下可好,不管自己是什么身份,敢沾上「淫乱」二字,皇后铁定是要她不得好死的。 怪不得要把她关在这私牢,这是压根就没打算放她出去了吧? 「皇后娘娘,臣妾绝不会做伤害皇上之事。」正经了神色,潋滟看着皇后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不知是何人要陷害臣妾,但是……」 「陷害?」高氏咳喘一阵,长长的护甲指着她道:「你敢不敢以你楚家先祖发誓,你与韩太傅无染?!」 潋滟一震。 皇后气得脸上泛了些潮红。她本来是不打算插手后宫之事的,只要众人不犯错,她只好好在显阳殿养病就可以了。偏偏是她以为最懂事的沉贵妃,居然被人抓住了证据送到她面前来,叫她不气都不行。 韩朔是什么人?权倾朝野深得皇上信任的太傅。楚潋滟呢?宠冠六宫甚得皇帝之心的贵妃。这两个人要是搅在一起去了,江山怕都是要被撼动!后妃不得干政,女子更要守三从四德。楚潋滟这是将所有罪都犯了个遍,万一捅出去,天下人怕是都要将司马皇室当成笑柄。她岂还能留她? 毫不掩饰的杀意看得潋滟心里一凉,还没来得及想对策,高氏便已经开口道:「不敢发誓是不是?行了,本宫多的也不想再说,你便留在这里,让许嬷嬷来给你定罪吧!」 少一个又聪明又妖媚的妃嫔,怎么看都是百利而无一害。高氏捂着心口最后看了潋滟一眼,转头就往外走。 「娘娘!」潋滟皱眉,想喊住她。 高氏脚步未停,许是累着了,话也不想回,上了台阶就推开暗道的门出去了。 潋滟这才有些慌了,高氏这是铁了心要杀她?她大意了,怎么就乖顺地跟了来?本以为皇后好歹会顾忌她的身份,哪里知道这高氏正义过了头,以为杀了她就可以以绝后患?糊涂!也不知道是被谁当了刀子使! 不过使刀子的人也聪明,偏生找了一把最锋利的来。 「原来是因为这样的事。」一旁的许嬷嬷见皇后出去了,才搬开椅子站在她面前道:「老奴刚刚还会错了意,以为娘娘是因为这容貌才被关到了这里来。」 潋滟抬头看她,那嬷嬷脸上的神色从同情换成了无比的厌恶,像是看什么脏东西一样地看着她:「与大臣苟且,这是给天子戴绿帽啊,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轻笑一声,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想开口解释,但是,解释了又有什么用?她与韩朔苟且是事实,给小傻子戴了绿帽子也是事实。难不成还要把原委都同这么个奴才解释? 想起韩朔的冷笑,想起自家爹爹那一巴掌,再想起大哥至今还身在牢狱不说,自己也落到了这样的境地,潋滟突然觉得有点儿委屈。 她没有做错什么的,没有。就算法子可能低贱了些,但是她绝对不会伤害司马皇室。为什么皇后连一句解释都不听呢?没有人相信她,没有人站在她这边。今天这条命要是丢在这里,那就死都不会有人知道真相了。 「淫乱宫闱之罪,该当诛连九族。你该庆幸皇后只是打算私自处决了你,还不会连累家人。」许嬷嬷一边说一边去挑刑具:「绞死、割喉、穿腹,你也只能选这些个没尊严的死法了。贵妃娘娘,请选一种吧。」 空气有些令人窒息,潋滟瞧着那上头的刑具,淡淡地笑了笑:「非选一种不可么?」 许嬷嬷道:「早晚也是要死,哪个法子也都不轻松。既然能犯下这罪孽,也就不要怕不得好死。这门您是出不去了,可好歹老奴还给您选择的余地。」 第43章 要她说,这种不知廉耻的女人,是该千刀万剐的!一刀解决了,还算是仁慈。只是这会儿被捆成这样,她也不见多少慌乱,倒是个沉得住气的。 潋滟转头看了看四周,这私牢是在地底下的,就算大声呼喊,上面也是不能听见的。含笑和休语都被扣住了,没人能帮她去求救。再说,能跟谁求救呢? 若是时间再长一些,小傻子应该能发现她不见了,进而来寻吧?可现在立刻就要选一种死法,怎么拖延时候? 目光扫过墙上一条形状奇怪的长鞭,潋滟顿了顿,心里有了计较。 「许嬷嬷,您是看守这私牢的人,是么?」木架上的女子突然开口问。 许嬷嬷看她一眼,应道:「是的。」 「那就算我死了,被抬出去,您也要继续看守这里,是么?」 「是又如何?」许嬷嬷古怪地看她一眼:「守住这里是老奴的职责。」 潋滟松了口气,笑道:「既然如此,那给我换一种死法吧。您守在这里也无聊,不如便用鞭刑,也算打发时间。」 「……」许嬷嬷觉得这贵妃一定是被吓疯了神志不清,哪有人会给自己选这么残忍的死法的?鞭刑,那便是要一鞭一鞭打在肉上,皮开肉绽鲜血流尽之后死去。比起绞死或者是割喉,这明显要痛苦千倍万倍。 「嬷嬷莫要嫌麻烦,我也只是觉得自己罪孽实在深重。」美丽的女子垂下眸子,脸上一片哀伤:「负了皇恩,也让楚家蒙羞。就这样死了,下地狱怕也是要入油锅。还不如让这鞭子来洗清我的罪孽,也让我死后好安眠。」 鞭子疼,再疼又如何,只要自己捱得住,多活几天也是有可能的。届时皇帝问皇后要人,总能给她那么一点儿生机。 还有那么多的事情没做,她才不要死。 许嬷嬷用看疯子的神情看了潋滟许久,轻笑一声,倒也是同意了:「娘娘是个奇女子,这点心愿,老奴还是可以满足您的。」 取下墙上的长鞭,鞭身上带着倒刺,看得人心里发寒。潋滟咬牙想,算你们狠,若她能捱过这一回,管你皇后是怎么个人,此仇不报非楚姓! 「公子,谢廷尉来了。」韩府后院,玄奴低声在韩朔耳边说了一句。 裴叔夜坐在韩子狐对面,手里的黑子稳稳地放在了棋盘上。闻声抬头看了对面的人一眼,叹息道:「这棋是又下不成了。」 韩朔摆摆手示意玄奴将人带进来,伸手放下白子,笑道:「无妨,子瞻是自己人,继续下棋也可。」 裴叔夜略略一想,便明了:「他是要来找你说楚中丞的事情的吧?说起来一天过去了,也没见沉香宫那头有什么动静。」 韩朔扯了扯唇角,他也正纳闷呢,宫里的人说楚潋滟已经回了沉香宫了,可是就是不见她有什么动作。他还在想她是不是不打算救她大哥了。 不过这个可能性很小,他宁愿相信潋滟是在宫里盘算着什么。 正说着,谢子瞻就进来了,看着两人下棋,也没多拘束,朝韩朔拱手道:「参见太傅。」 「嗯,子瞻,你过来瞧瞧,我这白子可能斩黑子的龙头?」韩朔微笑着朝他招手。 谢子瞻凑过去看了看,黑白相当,不过白子再走几步,便可以断了黑子的头路。 「太傅下棋,向来势在必赢。」他道:「不过能下成这样精彩的对局,这位公子怕是也非泛泛之辈。」 裴叔夜有礼地朝他颔首:「廷尉大人过奖。」 韩朔哈哈一笑,示意旁边的人端了凳子来给谢子瞻,一边盯着棋局,一边道:「楚弘羽定的是何罪?」 子瞻坐下来,见韩朔没有回避裴叔夜的意思,便直接道:「窝藏胡女,以谋逆罪处以秋日斩首。」 韩朔挑眉:「楚将军没有二话么?」 「罪名属实,楚将军只到皇帝面前跪了两个时辰思过,倒是没有为楚中丞说一句话。」谢子瞻摇头:「那老东西当真是顽固到六亲不认了。」 楚啸天正直,自己的长子做出那样的事情,他怕是恨不得没能赶在前头将他打死,又哪里会求情?韩朔冷笑,他为了楚家的名声,怕是妻儿子女都可以舍弃的。 「宫里头也没人有话么?」想了想,韩子狐还是问了一声。 「宫里头?」谢子瞻一头雾水,宫里谁会有话? 「没什么,喝茶吧。」韩朔微微一哂,垂眸继续看着棋盘。 司马衷在沉香宫晃荡了好一阵儿,也没看见一个人。随便问了一个宫女,却说贵妃娘娘和两个贴身宫女都没有回来。 奇怪了,刚刚去显阳殿问,皇后还说沉心已经回宫去了,怎么这头又不见人呢?难不成是去哪里玩了么?皇帝呆呆地想。 他手里头还捏着一瓶白玉膏,打算给沉心擦脸的。好端端的脸蛋儿,伤着了多可惜。可是这会儿找不到人,也不知道该给谁了。 「啪!」一道鞭痕甩在了手臂上,中衣瞬间破开,皮肉直往外翻。 潋滟咬着嘴唇没喊出来,身上深深浅浅已经有七八道口子了。那鞭子带着倒刺,似要活生生将她的肉都拉下去一样,疼得她几欲昏厥。 太天真了!这样的疼痛,哪里捱得住几天?怕是今天一过,明天她就要睁不开眼睛了! 「啪!」又是一鞭子甩在肩头上,潋滟没忍住,沙哑地喊了一声。 「倒是硬气!」许嬷嬷哼笑一声:「老奴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遇上您这样的硬骨头。可是骨头再硬,经得住几鞭子?老奴还是快些送您上路吧!」 潋滟觉得意识有些模糊了,疼痛撕扯着,几乎淹没了她。 莫名的,她脑海里竟然出现了一个画面。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了,有美好的少年站在她的身边低头看她,笑得唇红齿白地道: 第44章 「潋滟,我会一辈子护着你的。」 那是多远多远以前的梦啊,桃花落衣袖,童言脆生生地带满了欢喜:「子狐哥哥,明媚姐姐不在了没关系,潋滟长大以后,嫁给你做新娘!」 少年的笑容模糊了,她甚至不记得他是不是真的开心地笑过。错付了真心,换来的,可不就只有彻骨的痛么?她还真当,鱼目珠能替得了白月光。 鞭子带着风声从脸颊边飞过去,潋滟下意识地侧了侧脸。 至少,这张脸还是要护住的。这可算是她唯一的筹码了。 疼痛如点墨散水中,慢慢扩散到了指尖。死命地咬着牙,潋滟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装死的,再这样捱下去。可就当真醒不过来了。 面前的女子脑袋颓然下垂,如同最后一根弦也陡然崩断。许嬷嬷扬鞭子的手顿了顿,皱眉,走近木架上的女子,探了探她的呼吸。 微弱得马上就要消散了似的。 也对。平常的这些个娘娘们,哪个不是娇弱得不成样子,这沉贵妃能捱这十几鞭子也算是够厉害。这会儿,怕也是差不多了。 一袭中衣都被血浸透了,身上的鞭痕很是吓人。这样的罪受过了。她下地府去,应该会好过一些吧。许嬷嬷叹了口气,转身出去禀告情况。出去才发现,外面的天都亮了。 皇帝在朝堂上有些坐立不安,频频向韩朔看了好几眼。后者正在与中书省几位重臣争论兴修水利之事。你来我往,好不热闹。其余人都大气不敢出,也没人注意到龙位上的小傻子。 等一番争论结束,韩太傅也就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了,转过头来对上头道:「皇上以为如何?」 司马衷心不在焉地道:「爱卿觉得可行。那便颁令下去吧。」 「是。」韩朔弯唇,甚为满意。 「若是没有其他事情,今日便就到此为止了。」皇帝终于没忍住,站起来道:「朕还有事要同韩太傅单独商议,请太傅移步太极殿。退朝!」 众人都是一愣,没见过帝王这么慌张的时候。难不成是他养的鸟儿飞了,还是抓的蛐蛐跑了?怎的就丢下这句话,直直地就下了龙位走了? 「臣遵旨。」韩朔心下也疑惑,不过反应终究还是快,拱手作礼,半分不失。 群臣也便跟着送驾,看着韩太傅和皇帝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口,才纷纷从地上爬起来,议论两句。 「莫不是楚中丞入狱的事,沉贵妃给吹了枕边风,让皇上为难了?」 「嗨,指不定是呢。沉贵妃那么得宠,楚中丞这回也不一定就会被处斩。」 「果真是生男不如女,这裙带飘飘,还能保命呵!」 韩朔跟着司马衷往太极殿走。心里也想了这傻子找他的几种可能。要么是楚潋滟让他来说什么话,要么是他自己不忍心要哄楚潋滟开心,叫他去想法子。 这些情况都好办,几句话都可以推回去,难不成他这张嘴,还说不赢这傻子了么? 可是韩朔不曾想到的是,进去太极殿,大门合上,司马衷回头便说的是:「沉心不见了。」 「不见了?」韩朔挑眉:「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会不见了?皇上可有四处找过?」 这又耍的是什么花招? 「朕找过了。皇后说沉心是回沉香宫了。可是朕去看,沉香宫里没有人,连含笑和休语都没有回去过。」司马衷抓抓脑袋,有些着急地道:「宫里每个地方朕都找了,这都一晚上了,也没见着人。」 韩朔微微皱眉,他记得柔妃昨天的时候回禀消息,说的也是潋滟已经回沉香宫了。那现在人呢?楚潋滟搞什么鬼? 「太傅,朕怕沉心出什么事,你帮朕找找吧。」皇帝扯着他的衣袖,皱着眉头道:「昨天她回来的时候样子就不太好。朕总觉得,她应该还在显阳殿。」 心里微微一沉,韩朔转身就往外走。 潋滟一个人没回来就算了,兴许是跑到其他什么地方去了。可是连带着含笑休语都不见了,那便该是出了事。 虽然不觉得她那样的人会有什么事,但是他还是忍不住皱眉。柳柔则说谎了么?皇后也说谎了?那那丫头,现在是个什么境地? 「贵公公,让宋渝带人往其他地方找。我与皇上去一趟显阳殿。」 「是。」 司马衷跟着韩朔往外跑,显阳殿离太极殿不远,两人一阵疾走,没一会儿就到了。 「皇上,太傅。皇后娘娘刚刚用完药,正在休息。」点枝出来挡驾了,笑盈盈地道:「要不待奴婢进去通传……」 韩朔黑着脸,扯了嘴唇一笑:「姑姑不必忙了,让皇上自己进去就可以了。」 说着,一把将小傻子往那门口推。司马衷脚下一个不稳,跟着就撞了进去。 屋子里的人吓了一跳,高氏正靠在软榻上,旁边还站了个灰衣嬷嬷。听见门口的动静,都纷纷转头看过来。 「皇上?」高氏看清门口的人,脸色微微一变,连忙起身下来迎:「您怎么……」 话未落音,就瞧见后头的韩朔,一张脸上带着笑。眼神却是冰凉冰凉的。高氏忍不住后退一步,略微有些心虚。能让这两个人同时来显阳殿,那就只能是一件事了。 楚潋滟。 「臣给皇后娘娘请安。」韩朔跨进门来,拱手行礼之后,便将司马衷扶着站稳了:「这会儿打扰娘娘休息。还请娘娘不要怪罪。只是沉贵妃不见了,皇上着急,臣也就只能陪着找了。」 皇后咬唇,轻咳两声,尚还算镇定:「沉贵妃昨日便已经回了沉香宫。人不见了,怎么都往本宫宫里找?」 司马衷开口道:「朕去沉香宫问了,说沉心压根就没回去。皇后,你是不是骗了朕?」 傻子说话没遮拦,倒也直接。韩朔盯着皇后,不放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第45章 「臣妾如何会骗皇上?」高氏说着,眼往左边瞟,抬手捂着胸口,脸色更白了些。 皇帝围着她绕了几个圈圈,上下左右地打量。要将她看个透似的:「可是朕觉得沉心在这里。」 他走的时候皇后就说还有话要同她说,将人留下了。后来他去了太极殿,晚上韩朔又来议事,他便没去沉香宫看沉心。现在人不见了,他怎么都觉得是显阳殿里有鬼。 「皇上若是不信,可以让人搜。」高氏抬手指着显阳殿正门道:「搜个遍,也好让您安心。」 这话说得坦荡,小傻子被唬住了,有些犹豫。可是后面的韩朔不吃这一套,一挥手就让贵公公带着几个宫人去搜。 怎么看高氏这里都是有猫腻的,若是没有,刚刚进门看见他们,脸色也就不用那么难看了。韩朔心里冷哼一声,转头跟着出去找。潋滟是惯常会保护自己的,就算被皇后为难了。也一定会给自己找活路。那么现在,会在哪里呢? 「娘娘……」许嬷嬷看着皇帝也跟出去了的身影,有些不安地在高氏耳边低声道:「会不会被发现?那地方老奴出来的时候,可是没有锁紧。」 高氏慢慢走到软榻上去坐着,瞧着门外低声道:「不会,那地方就算没锁,死人也是爬不出来的。」 刚刚不是就说,楚潋滟已经断气了么?退一万步来说,就算让他们找到了,又如何?少一个楚潋滟,平这司马江山,她高盈初哪怕被摘去这后冠,也不算亏! 「侧堂那两个丫头处理好了么?」高氏想起,侧头问了进来候着的点枝一句。 点枝稍稍迟疑地点头:「应该是没有后顾之忧。」 她昨日就让人将两个丫头闷死,丢在后院的枯井里了。只是有些困惑的是,两个丫头都死得挺轻松的,挣扎都没太挣扎,虽然确认过呼吸已断,但是她心里也不是很踏实。 「那就好。」高氏端了茶轻呷一口,放心了些。 「到底怎么回事?」韩朔一边在这显阳殿里乱晃。一边有些恼怒地问赶来的宋渝。 宋渝跟着他乱转,有些凝重地道:「问过轮值的守卫,贵妃娘娘没有从显阳殿出去。」 「没有出去?」韩朔瞪眼,怎么会没有出去?这宫殿也不是太大,怎么也藏不下三个大活人。 况且柳柔则不是告诉他,楚潋滟是回了沉香宫的么?她还敢骗他不成? 「宋渝,再去问问,昨天贵妃回宫之前,谁来过显阳殿?」 「是。」 韩朔一甩袖子继续往后院走,皇帝提着衣摆追上来。急得额上都有了细汗:「太傅太傅,那头没有人。」 「皇上莫慌,臣在找。」表面上还能微笑,韩朔心里是比谁都窝火。让他找到人,非要好好教训一下才行。多大的人了。还能莫名失踪? 司马衷跟着韩朔进了后院,这里翻翻,那里找找,连石头下面都看了看,生怕错漏一处。 目光触及一旁被几块大石头封了的井口,皇帝怔了怔,拉着韩朔的袖子道:「太傅,你看那边。」 韩朔闻言抬头,就看见一口长满青苔的井,上面的石头上也都有青痕了,看样子是荒废了许久。 「那样子不像是挪动过,应该不会在下面。」 韩朔扭头,想继续去几个厢房找。 「不不,太傅,让人把石头搬开,朕觉得下面有东西。」皇帝扯着韩朔的袖子不让他走:「一定有的。」 连地上的石头都搬开找了,这样大能藏住人的地方小傻子当然更不会放过。韩朔皱了皱眉,那石头上的青痕都和井上的长成一片了,短期内的确是不可能挪动过,找也是白找。 可是看皇帝这么执着,他还是喊了人来,去挪井口那石头。 宋渝带着四个人打算用棍子将石头抬起来,然而绕着井口站了一圈才发现,那块大石头不是整的,背面的半块是碎石块,用手拿下来就可以了。 「太傅。您快来!」搬开几块碎石,宋渝往井里一看,吓得倒吸几口凉气。 韩朔心里一紧,连忙过去站在井边。 漆黑的井里落了点儿光,模模糊糊可以看见两个人正坐在井底。听见上头一声「太傅」。含笑先抬头,沙哑着嗓子喊了一声:「太傅救命!」 是休语和含笑两个人。韩朔眸色一沉,连忙让人将她们拉上来。 司马衷急得跺脚:「朕就说有东西,可是,爱妃怎么不在这里?」 「莫慌。」韩太傅深吸一口气。不知道是安慰皇上还是安慰自个儿:「等着两个宫女出来,问问她们。」 含笑和休语两个是死里逃生,从井里出来浑身都还在发抖。要不是两个都机灵,跟她们主子一样知道装死,可能早就被那几个太监给掐死了。 「太傅……皇上。快救娘娘。」休语趴在地上喘气,嗓子如同塞满沙石,哑得不成样子:「主子是被皇后关起来了,快救救她。」 司马衷气坏了,转身就往显阳殿去。一脚踹开那半掩的门,对上高氏的双眼:「你骗朕!」 高氏皱眉,看了点枝一眼,后者面无人色。 被发现了么? 「含笑和休语都被你丢到了井里,你这蛇蝎女人!」皇帝眼睛都红了:「沉心在哪里?」 皇后轻咳两声,垂了眸子打算抵死不认:「臣妾不知。」 韩朔跨进门来,没问皇后一声,自发地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慢悠悠地敲了敲矮桌:「显阳殿没有茶么?」 点枝吓了一跳,连忙出去让人备茶。高氏古怪地看韩朔两眼,却没敢说话。 皇帝不知道韩朔要干什么,但是看他这气定神闲的模样,心里也好歹安定了些,干脆一并坐下来,死死地盯着皇后。 「臣还记得封后的时候,那圣旨里有这样一句话。」茶来了,韩朔慢慢端起来,撇着茶沫,似笑非笑地道:「着高氏盈初,端庄惠德。良瑞以芳,有母仪天下之典范。娘娘可还记得?」 第46章 高氏抿唇,淡淡地道:「韩太傅记性真好。」 「如何能不好呢,那圣旨还是臣帮皇上写的。」韩朔笑了笑,将茶原封不动地扣回了桌面上,清脆的一声响,惊得高氏心里跳了跳。 「如今皇后这位子坐稳了,这些个良啊,惠啊都不重要了,后宫以您为尊了。皇上也不会重罚人,所以倒还做起这动用私刑,残害妃子的事情了。」韩朔眯着眼睛,再没有半点礼节,直直地看向高氏:「臣觉得,您与其强撑,不如早些说了沉贵妃在哪里,也让皇上,还对您存一分怜悯之心。」 大殿里静了静,韩朔这一番话可以看作是以下犯上,但是那又如何?皇后说好听些是皇后,惹急了他,深宫里头出什么事,也不是不可能的是不是? 高氏脸色难看了起来,下意识地看了旁边的许嬷嬷一眼。 许嬷嬷一抖,小声喊了一句「娘娘?」 这眼瞅着是要瞒不住了,说还是不说? 高氏叹了口气,挥了挥手。倒不是怕韩朔,而是反正人都死了,她这会儿更想看看韩朔听见楚潋滟死讯时候的表情。 许嬷嬷走到大殿中间跪了下去,深吸一口气,道:「老奴就是出来禀告的。沉贵妃娘娘自个儿选择了鞭刑,这会儿……怕是应该断了气了。」 司马衷眼睛一瞪,一脚就将那老嬷嬷踹到一边去:「你胡说什么!」 门口还跪着的休语和含笑听着这话就傻了,断气了?怎么会断气了?娘娘那样聪明的人,怎么会走在她们前头? 高氏抬头去看韩朔,那人还是好端端地坐在椅子上,脸上的表情都没怎么变化。皇帝和两个宫女都急得要扑上来咬人似的,他却只是抬头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问: 「人在哪里?」 高氏有些意外,她以为韩朔会表现得更激动一些,毕竟是他的姘头不是么?但是听闻楚潋滟死了,这人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是她冤枉了人不成?他怎么也该有些伤心的神色,才对得起楚潋滟陪他这么一场啊。 许嬷嬷捂着被皇帝踢伤了的腰。慢慢爬回来道:「在地牢里……后院从左第二个房间的地砖……」 韩朔站起来,快速地往后院跑去。第二个房间,他刚刚差点进去了。地砖?仔细看看,有一大块明显是跟旁边的不一样,像一道门。 推开旁边的柜子。露出一个铁环。他使劲儿将整道门拉起来,果然就看见一道楼梯,往下,有些血腥味儿。 「潋滟?」轻轻地喊了一声,没有回答。 韩朔深吸了一口气。顺着楼梯往下走。 幽暗的地方,只有火把和一扇巴掌大的通风窗有些光亮。眯着眼睛往里走了几步,就看见木架上有个人被绑着。 「怎么把自己弄成了这副狼狈的样子。」韩朔低笑,走近了那人,伸手将她散落的头发别到了耳后去。 探了探呼吸,感觉不到温热。韩朔嘴边的笑意僵了僵,伸手再去探她的脉搏。 微弱的,几不可察的跳动熨烫了他的掌心。韩朔顿了顿,将潋滟手腕上绑着的绳子解开,慢慢将人抱进怀里。 「真脏。蹭了臣一身的血。这还是头一回看娘娘这般凄惨,臣真是觉得意外。」嘴里还喃喃说着话,步子已经急急地往外迈了。怀里的人好像随时都会死掉似的,再也没那份张牙舞爪,让他心里也开始有点儿乱。 楚潋滟是不会死的,至少不会死在他前头。韩朔是这样坚信的,所以就算世上所有人都说她死了,他也不信。 「快去传太医。」上了地面,韩朔看着外面站着的司马衷,也没顾及他的身份,就这样说了一句。 皇帝转身就跑出去喊人了。 潋滟脸色白得像鬼,身上的伤痕看得韩朔太阳穴直跳。真够狠的,选择鞭刑,女子身上最忌讳有伤痕,她竟然一点也不怕。 也亏得她对自己狠。不然这会儿他抱着的,当真就是尸体了。 长长地叹了口气,韩朔将人带到显阳殿的寝宫里,放在皇后的凤榻上,扯了被子给她盖上,完全没顾高氏惊恐的眼神。 「嘴角都是血,别把内脏伤着了,以后可怎么吃福满楼的点心?」低声说了一句,韩朔伸手将潋滟嘴边的血抹了,扯着嘴角笑了笑。 含笑和休语捂着嘴哭,身子抖得不成样子,却被韩太傅的样子吓得不敢靠近床榻。 好端端的一个人,竟然能被折腾成这个样子!含笑狠狠地看了皇后一眼。 高氏捂着心口走到外头去,一张脸上神色莫名。屋里血腥味让她不好呼吸,韩朔的眼神更是让她觉得奇怪。 要说这两人有奸情,他看起来也不是很暴怒。若说没有吧,这一趟又是为何?就算受皇命来寻人,他也没必要半点不将自己这皇后放在眼里。高家在朝中的地位,也不是随意能动的。 奇怪地站在门口想了一会儿,皇帝就带着御医来了。胡子花白的几位老御医被司马衷扯得跌跌撞撞的。一进去还没来得及跪下,就被韩朔扯到了床边去。 「看看怎么保命。」韩朔轻声道。 御医探了探脉,神色陡然凝重:「让后面的医女进来看伤,请太傅和皇上都先出去。」 司马衷一听就紧张了:「严重么?还能不能救得回来?」 韩朔大步跨下来,拉着皇帝就往外走,身后的门一关,几个身份贵重的人就都站在了外头。 「让御医好生诊治,皇上,现在是不是该先查清,贵妃娘娘为什么会差点死在皇后的私牢里?」韩朔似笑非笑地看皇后一眼。声音很轻,话却有些重。 高氏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扶着点枝的手强自镇定:「皇上,臣妾有话要说。」 司马衷觉得心里很难受,沉心生死不知。皇后又是楚楚可怜地看着他。他要怎么办? 第47章 「有什么话,都去前殿说吧。」 天色阴了下来,周围都起了风。皇后咳嗽好一阵子,白着嘴唇跟他们走。刚踏进前殿的门,大概是被暖气冲了一下,高氏双眼一翻,软软地就晕了过去。 「娘娘!」点枝惊呼一声,连忙唤人来七手八脚地将她扶到软榻上去。 韩朔正想冷笑,这样的把戏还敢拿出来,也不嫌一股灰尘味儿。可是旁边的小傻子是被吓了一跳,忘记了是要审问她的,飞快地就跑过去问:「怎么了?」 傻子就是傻子,心思单纯,也分不清形势,优柔寡断。韩朔揉了揉眉心,觉得有些头疼。高氏这是打算拿病体博同情,躲过这一劫啊。偏偏皇帝这表现,还有让她如愿的意思。潋滟那蠢丫头,只教会这傻子怎么和自己夺权,却没教会他多向着她一些么? 寝殿的御医又分了一个到前殿来看皇后,韩朔没多留,跟皇帝告辞了一声,就慢慢地走出了后宫。 他不担心楚潋滟会死,曾经咬着他的手臂,狠狠发誓必定会杀了他的女子,才没有那么容易死。就是那一身的伤。让他看着有那么一点刺眼。 只是刺眼而已,还没到让他心疼的程度。韩太傅觉得,很多时候自己对潋滟的纵容都是因为明媚临死时候的话,以及她们俩那张一模一样的脸。其余的,当真没什么。他没有多余的时间用来儿女情长。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呢。 一点也没犹豫地踏出宫门,韩朔扭头去了秦阳秦太保府上。 潋滟几度从鬼门关门口过,差点就要进去了。却还是被自己的意志生生地拉了回来。耳边渐渐开始听见一些声音,好像休语在一声声地轻唤她。接着有人道: 「娘娘这是有醒转的迹象,但是身子太弱,需要补上好长一段时间。周身的伤口每日记得换药,可能是要留疤了。」 含笑怒骂了一句什么,接着就有温热的帕子沾上自己的唇。好歹给了些水分,让她的唇瓣不再开裂。 自己这是没死成?潋滟迷迷糊糊地想,运气还真是不错啊。 浑身没力气,头也一阵阵地晕。刚有的意识没一会儿就消散了,她又陷入无休止的黑暗里。 傻皇帝一个人两头跑。先来看了潋滟,被告知没有性命之忧之后又回去看皇后。一张脸担忧地皱成一团。 「陛下……」高氏醒转了,披散着头发坐在床边,见司马衷进来,柳眉一蹙,招手示意他来榻边。 皇帝走过去在一张小凳子上坐下,看着高氏道:「皇后有什么话要对朕说么?」 高氏颔首,眼泪跟着就一滴滴地往下落。点枝识趣地退出去,将殿门合上,里头就只剩了帝后二人。 「经过今日一事,您还是不肯相信臣妾么?」高氏叹息一声,看着司马衷道:「臣妾之所以会对沉贵妃下手,是因为她先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过。臣妾没有做错,皇上您要相信臣妾。」 司马衷一头雾水:「沉心做错什么了?」 她们都喜欢叫他相信她们,可是比起来,他还是更相信沉心的,因为她说过,她永远不会伤害他。 「沉贵妃她……」皇后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得绕着弯子道:「皇上您这样宠爱沉贵妃。没有感觉到她有什么不对劲么?比如每月总有那么一两天找不到人?」 司马衷茫然地摇头:「没有啊。」 高氏一顿,心想傻子果然是傻子,那么大顶绿帽子也是看不见的。 「刚刚韩太傅那样紧张贵妃的神情,皇上您没有看见么?」高氏换了语气,轻柔地道:「您不觉得,身为妃嫔和外臣,贵妃和太傅走得太近了?」 皇帝低头认真地想了想:「没有啊,是朕让太傅来的么,他帮朕找沉心,没有哪里不对。」 高氏要被气死了。捂着胸口平静了好一会儿才恨铁不成钢地看着皇帝道:「还没有哪里不对么?沉贵妃分明就是与韩太傅有染,那么多证据都在面前,您怎么还是不信?」 司马衷呆愣了好一会儿,脑海里飞过许多画面,有沉心护着他跟韩太傅对弈的,有沉心教他如何同韩太傅周旋的,还有他问她是不是更喜欢韩太傅,她那么果断的回答更喜欢他。沉心她已经跟他说得很清楚了,又怎么会和韩太傅有染呢? 还有,有染是什么意思? 小傻子又坐着听高氏说了好一阵子话,半点没往心里去,却还是跟着点头。 「皇上以后也多去蔷辛夫人和环贵妃那里走走,别太偏宠沉香宫一处。」 点头。 「皇上要是觉得臣妾今日做错了,臣妾自罚禁足一月,不踏出显阳殿半步。」 点头。 高氏脸色好了一些,虽然楚潋滟没死有些可惜,但是皇帝不责罚她多重,逃过这一劫也算是不错。只要皇帝点头,韩朔也不能再多为难她。 皇后这样想着,也算安心了,问了两句潋滟的伤势如何,便糊弄着让宫人把她送回沉香宫去养着。 「就这样?」含笑听着宫女来传的皇上的旨意,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我家娘娘命都快没了,皇后却只用禁足一月?」 这是什么道理?把人关起来弄成这样,竟然这么轻飘飘地就想翻过去了么?做梦! 含笑冷哼一声,起身就要去找皇上。 「含笑,别去了。」休语拉着她的衣袖,眼睛还看着床上苍白的主子,低声道:「这会儿你我是做不了什么的。皇上不是会说硬话的人,太傅又走了,娘娘还昏迷不醒。咱们现在还是尽快将娘娘稳妥地带回去,一切等娘娘醒了,看她的意思。」 「可是!」含笑一口气憋在心里,气得直发抖:「娘娘的罪,怎么能白受!她差点就要死了啊!」 休语眼睛泛红。咬着唇不说话,手上却没松开含笑。 第48章 怎么不知道呢?娘娘浑身是伤地躺在这里,她也一样心疼一样不平。但是那又如何,没有韩太傅撑腰的娘娘,只是贵妃。是高不过皇后去的。 「回去吧。」 「休语!」 「回去!」休语低喝一声,站起来就去扶床上的潋滟。 含笑哽咽了一声,眼泪直掉,却也是无法了,只能找了软轿来。尽量让娘娘舒服些回去。 沉香宫里乱了套,主子突然倒下了,一众奴才都很惊慌。进进出出地照顾,还有小宫女烧香拜佛祈祷她快些好。含笑和休语都是铁青着脸守在床前,其他人都不敢去问缘由。小桂子出了一趟宫,之后便一言不发地也守在寝殿门口,等着主子醒过来。 潋滟真正能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过了一天一夜。浑身的疼钻心,手都抬不起来。眼皮子好不容易睁开,看见的就是两张哭得泪水横流的脸。 「娘娘……」 潋滟勉强扯了扯嘴角。道:「哭得,好难看。」 谁欺负她们了,眼睛都哭成桃子了。她还是更喜欢看她们笑。 含笑捂着嘴,眼泪一直掉。休语扭头就去端药和参汤,顺便叫了御医进来。 「能醒转就好。」老御医捏着胡须道:「娘娘福大命大,这一遭挨过来,以后定然多福多寿。」 潋滟笑了笑,嗓子还有些哑:「借御医吉言。本宫这样子,多久才能好?」 老御医皱了皱眉,颇有些可惜地道:「都是皮外伤,补血就好。只是娘娘这身上的疤痕,怕是很难消除。微臣已经开了祛疤的膏药,娘娘记得每日涂抹便是。」 说到这伤疤含笑就更难受,呜咽着开口道:「这一身可怎么好,要是消不掉。以后怎么办?」 女子毕竟还是容貌身体最重要啊。 「傻含笑,命还在就好,顾那些干什么?」潋滟低声安慰她:「不就是一副皮囊,伤了也就伤了。以后多养养就好。你家娘娘的命不才是最珍贵的?」 含笑张了张嘴,看着御医还在,生生把话给吞回去了。 她很想说,此仇不报枉为人!凭什么皇后就轻易抹掉娘娘性命?若是有一朝让她得了机会,她一定加倍奉还!说一句大逆不道的话,她觉得自家娘娘比那高氏不知道好多少倍,以后这后位,指不定是谁坐呢! 潋滟发了会儿呆,觉得她这一场灾遭得挺冤枉。仔细一想从皇后那里听来的话,她也觉得有些古怪。这后宫里,谁能对她和韩朔的事这么了如指掌? 含笑送了御医出去,再给她喂了药,潋滟缓了一阵儿,问休语:「韩太傅可有入宫?」 休语垂着眸子低声道:「昨日是韩太傅将您从私牢救出来的,不过他什么都没说,今天没有入宫。」 潋滟冷笑了一声,转念又想到自家大哥的事情。皱眉问:「楚中丞……判了什么刑?」 她似乎是错过了救大哥的好时机,这都过去这么久了,她还没能近天牢一步。 休语看了她一眼,有些迟疑要不要说。 「很重?」潋滟微微喘了口气,有些着急:「你快说!」 「楚中丞被判死罪,秋后处斩。」休语咬唇,低声道:「前天廷尉大人就上报了皇上定罪,韩太傅昨日早朝的时候就给过了。」 潋滟一怔,虽然不意外,但是心里难免沉重。 「含笑。把小桂子叫进来。」 含笑领命出去,小桂子就在门口守着,很快就进来跪下了。 「娘娘。」不等潋滟开口问,小桂子直接就道:「奴才打听过了,据说楚中丞是半月前在街上将一个胡女救回了家。本以为中丞定然要把那胡女关进天牢。却不想半月之后却派人送胡女回家。这才被人抓个正着。」 潋滟皱眉,好半晌才勉强将头转过来看着小桂子:「就这么多么?」 「是。」小桂子叹息,他上街一趟,在楚府门口转悠,就听见这么多东西回来。楚府如今大门紧闭,为着这事,家宅也不是很安宁。 休语听着有些奇怪,她记得大少爷是最恨胡人的,又怎么会去救一个胡女?他也不是多有善心的人,这么大的把柄,明显会给楚家甚至娘娘都惹上祸事,他如何会做? 「本宫知道了……含笑,拿上三百两银子,你同小桂子一起去天牢里打点一番。怎么也不能,让大哥吃苦。」潋滟闭了闭眼。轻声道。 她这会儿动都动不了,什么也不能做,为今之计只有先从小傻子那里下手,好歹让大哥好过一些,等自己身子好一些了。就去看他。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也好想法子救他出来。 「是。」含笑应了,和小桂子一起行了礼就往外走。休语小心地替她换了药,又重新缠上纱布。看着那些伤痕,眼眶忍不住又要红了。 「傻休语。怎么又哭了?」潋滟咧咧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惨:「你家娘娘我还没哭呢,这眼泪儿全从你们眼里落下来了。」 休语拿帕子出来擦了擦眼睛,闷声道:「奴婢还不是心疼娘娘,伤成这样。皇上竟然只是让皇后禁足一月思过,太傅也没来帮着说句话。本以为都是有情的人,这会儿瞧着,一个个都不会心疼您。好生凉薄。」 禁足一月?潋滟撇撇嘴,高氏果然好手段。就这样就糊弄了过去,让别人都当她好欺负呢?小傻子心软,被说动了轻罚也不奇怪。韩朔么……她对他没什么期盼。 她不大气不大度么?大概是的,楚潋滟从韩朔那儿养成的习惯就是,被打了,绝对要还回去。哪有让人白白欺负了的道理?就算皇后有她自己的正义,她也不会感谢她差点让自己命丧黄泉。 「他们不会心疼本宫,本宫自个儿心疼自个儿不就行了么?」潋滟闭着眼睛笑:「哭是最没用的,要想想别人不心疼,自己该怎么办才实在。以往本宫不就是错仗了人家的心疼,才走错了路么?」 第49章 休语一抹眼睛,摇头。娘娘哪里错了啊,只是他们都不懂,都不知道。 「娘娘您休息一会儿吧,奴婢去替您做些稀粥,等会儿用一些。」 「好。」 潋滟继续强迫自己入睡,这宫里还有不少人等着看她的笑话,养足了精神才能陪她们笑啊。 韩朔站在自家院子里等着,手里捏着什么东西,脸色不太好看。 柳柔则披着斗篷进来的时候。抬头就看见韩朔的侧脸。映着落日的霞光,像远处连绵的山峰倒转过来似的,让人晃神。 「柔妃娘娘,可别耽误得太久。」韩太傅开口了,语气淡淡的:「若是也叫人捅到了皇后娘娘面前去,你可是要和沉贵妃一个下场。」 柔妃一惊,连忙收敛了眼神,走到韩朔旁边去站着。 「太傅今日是有何事?」 听闻楚潋滟没死成,柔妃就知道韩朔会来找她。她这儿已经连说辞都准备好了。 韩朔看了她一眼,低声问:「臣很好奇。前天娘娘告诉臣,沉贵妃傍晚就已经回了沉香宫,那纸条儿臣都还没烧呢,怎么现在会成了这样的境地?」 柔妃暗自一笑,心道一声「果然」,然后不慌不忙地道:「柔儿也正想同太傅解释这件事。那天我是派人去显阳殿问,皇后说的贵妃娘娘已经回宫,我不曾想她会骗人,便将消息转给您了。」 「是这样啊。」韩朔微微眯了眼睛,脸上的表情半分没有松:「那臣怎么就被告知,沉贵妃去显阳殿之前,那里之前只有娘娘您去过呢?这是同皇后说了什么,皇后才会那么果断地要除掉沉贵妃?」 柔妃心里微微一跳,随即一脸迷茫地看着韩朔道:「太傅这是怀疑柔儿么?柔儿的命是您救的,无论如何也是不会背叛您的。那日去显阳殿,不过是去跟皇后问安,没有别的。」 韩朔沉默,静静地看着她。 柳柔则替韩朔做事也有两年了,也明白韩太傅信什么不信什么。她这次是大意了些,不曾想皇后竟然没能杀了楚潋滟,还给她留了后患。但是无妨,她还有用,韩朔不会舍了她。 「这瓶东西,拿去给沉贵妃吧。」许久之后,韩朔垂了眼眸,将手里的玉瓶递给柔妃:「她身上的伤疤留了太多,总要抹掉才行。」 上好的生肌膏,是从秦阳那儿挖来的。 柔妃一笑,伸出双手将瓶子接下:「柔儿一定会将东西送到的。」 眼角垂下,却有那么一丝丝不甘。柳柔则重新戴上斗篷的帽子,转身就往外走了。 韩朔看着她的背影,嘴角有丝冷笑。 他不喜欢会撒谎的棋子,哪怕再有用也一样。柳柔则是什么心思他不是看不出来,但是这次竟然敢做出这样大胆的事情,也莫怪他留她不得。 「回去吧。」上了马车。柳柔则吩咐车夫一声,便拿出韩朔给的那瓶子细看。上好的白玉,打开塞子,里面一股香气溢出,很是宜人。 韩朔啊。不是可以冷眼旁观她半死不活么?怎么倒心疼起小小的伤疤了。她就是看不得他这样,说好了是无情,这一举一动里,却分明还带着恼人的在意。 她都还记得两年前自己是怎么被他救起来的。那么寒冷的冬天,她倒在雪地里。他的马车从旁边过,停也没停。还是前头的路被堵了,马车要绕道回来,他才懒洋洋地坐在马车里头说一声: 「把那雪里的孩子救起来,带回府里去看看还能不能活。」 一点也不挂心的语气,就像是捡一条狗。 可是她被放上温暖的马车里,缓了一会儿抬头看他,却像是看见了神仙一样。多美好的男子,一身的气度如华,眉眼间带着些玩世不恭。却又有江山在握的气势。 卑微如她,那时候是臣服了的。从没有见过这样如画的人啊。 他带她回府,给她穿了厚衣裳,喂了一顿饱饭,然后问:「要继续出去挨冻,还是替我做事?」 想到这里,柳柔则轻声笑了笑。韩朔眼里从来就只有两种人,有用的,和没用的。 她下意识地选择了替他做事,反正自己的亲人已经都死了,她要是出去,也活不了多久。帮他,至少还是能留在他身边的。 结果她要做的,就是学习了媚术,被送入宫中。替那沉贵妃缠住皇帝。也替他探听消息,整理传递。 那双高高在上的眸子里,始终是没有自己的。柳柔则想,要是哪一天自己伤着了,韩朔也能像这样给她送一瓶药,她这一辈子也就值了。 回到宫里,柳柔则去了沉香宫。 寝殿的门被关着,那个叫休语的丫头坐在阶梯上不知道在想什么。看见她,她的眼里迅速盈满了戒备。 「柔妃娘娘,我们主子正在休息,您这会儿有事么?」休语问。 柔妃往那紧闭的门口看了一眼,伸出手来将那玉瓶递过去:「这是有人拿给本宫,让转交给贵妃娘娘的,还请休语姑姑代为转达。」 休语笑了笑,伸手接过,却是看也不看:「奴婢替娘娘谢过了。」 只这一句,分明是赶人的架势。柔妃也不生气,只是道:「她若是醒了,要找我说话,那便让人来明光殿说一声。」 休语点头:「奴婢明白。」 等人走得远了。休语才皱眉喊了个小宫女,将这瓶子送去给后院还在煎药的御医看。她总觉得柔妃不太安好心,总还是要防着点儿好。 「爱妃爱妃。」当天晚上,小皇帝就蹦蹦跳跳地来了沉香宫。闯进去蹲在潋滟旁边,笑眯眯地道:「你好些了么?」 潋滟睁开眼睛,看着面前这人,笑道:「臣妾怕还是要养上几天,没空陪皇上玩了。」 皇帝嘟嘟嘴,不满意地道:「你当朕不会心疼人么?都伤成这样了,怎么还会要你玩。朕是来给你讲故事的。免得爱妃养伤无聊。」 第50章 以往都是她给他讲故事,现在终于反过来了么?潋滟笑了笑:「好啊,皇上要说什么故事?」 司马衷咧嘴笑,搬了凳子过来坐着,一本正经地道:「给爱妃说今天在御花园里听见的故事吧。朕在假山后头抓虫的时候,听见两个宫人说的。」 「嗯。」潋滟有些好奇,宫人没事会在御花园里说故事? 「故事是这样的,有一棵大树,爱上了红杏花。但是红杏花是一个叫傻子的人养着的,大树觉得夺了红杏花过意不去,就决定送傻子一个礼物。」小皇帝说得很认真,潋滟却听得一头雾水,这是什么? 「朕开始听着也好奇,爱妃你猜猜,大树要送傻子什么礼物?」 潋滟轻轻摇头:「皇上告诉臣妾吧。」 皇帝哈哈一笑,很是得意地道:「连爱妃你这样聪明都不知道,朕也奇怪啊。最后他们说,大树送了傻子一顶绿帽子!」 潋滟本来还跟着弯唇,听到这里,终于是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一张脸慢慢地沉了下来。 「绿帽子?」 「啊对,朕听他们说得挺有意思的,说大树送了傻子绿帽子之后,就心安理得地和红杏在一起了。凑在墙头上相爱呢!傻子什么都不知道,还哈哈直笑。爱妃你说,这是不是特别逗?哈哈哈。」司马衷一边给她比划一边笑,一张脸上满满的都是单纯。 潋滟笑不出来了,呆愣了好一会儿,才沉声问:「哪两个宫人说的故事?」 大树、红杏、傻子,这不是摆明了嘲讽她这红杏出墙倚韩朔那大树,给司马衷这傻子戴绿帽子么?谁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在背后这样编排? 「不知道。朕出去的时候,他们已经走了。」司马衷眨眨眼,看着潋滟道:「爱妃,这个故事不好么?为什么你的脸色这么难看?」 他是想说来逗她的啊,怎么她反而更不高兴了? 潋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看着小傻子这张什么都不知道的脸,就更是难过。这都是她的错,才让司马衷蒙受这样的屈辱。她还天真地以为,世上当真有不透风的墙了。 过了一会儿,她叹了口气。动动手指示意司马衷凑过来。 皇帝将脑袋凑近潋滟的脸,一点防备都没有:「爱妃?」 潋滟伸出手,伤口扯得有点儿疼也不顾,将小傻子拉过来,在他额上落下一吻。 亲吻额头。代表的是尊敬。潋滟抿唇道:「皇上说的故事,臣妾不喜欢。以后,也不希望再听见了。臣妾会对皇上好,更加好的。」 司马衷一头雾水,不过对这吻很受用。眯着眼睛蹭啊蹭的,也学着在潋滟头上亲了亲:「朕也会对爱妃好的。」 潋滟笑了笑。 当天晚上,宫里的禁军就在四处抓捕妄传谣言之人。几个宫女在被窝里聊天,都被抓了个正着。潋滟没出面,宋渝将所抓宫人,一共二十余,统统关进了地牢,以谋逆罪论处。 人心惶惶,环贵妃本来还打算做壁上观,结果她的宫里也有两个宫人被抓走了。宋渝一点情面也不留,连显阳殿的人都照抓不误,让人目瞪口呆。 终于是坐不住了,环贵妃扶着宫女的手就去闯沉香宫。 哪知,贵公公挡在沉香宫外,皮笑肉不笑地道:「环贵妃娘娘请回,皇上今晚在沉香宫歇息,不能被任何人打扰。」 贾丝环要被气死了。她这是遭的池鱼之殃,真正的罪魁祸首不还是在明光殿里好好的么?她怎么说也是和楚潋滟平起平坐的贵妃,却怎么处处都要被她压一头。今天要是连自己的宫人都保不住,那就轮到楚潋滟反过来看她的笑话了! 「本宫要进去!皇上在。正好就求见皇上!」 贵公公弯腰道:「娘娘别为难咱们做奴才的,皇上是吩咐过谁也不见,就算是您,也不能进去。」 环贵妃冷哼一声,喊那傻子皇上是她守礼,还真当自己是多大个规矩了。她嫁给个傻子已经够委屈的,现在还要被傻子给委屈受? 「让开!」推开贵公公,贾思环提着裙子就要硬闯。哪知刚跨进正门,就被两个丫头给推了出来。 「参见贵妃娘娘,奴婢没瞧见是娘娘。推撞了,还请娘娘恕罪。」含笑规规矩矩地站在门口给环贵妃行了礼。 休语也跟着行礼,不等环贵妃开口便接着道:「奴婢也不是故意的,还以为是哪个不懂事的丫头在这里横冲直撞,没曾想到是一贯守礼的环贵妃娘娘。哎呀呀,奴婢们给您赔个不是。」 这一唱一和的,给环贵妃气得脸通红,指着她俩「你你」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话来。 「沉香宫依旧是沉香宫,就算主子在养伤,这也不是个可以任人搓圆揉扁的地儿。」含笑道:「娘娘有什么事儿,明天请早,今天就不要打扰主子们休息了。奴婢替主子谢过您。」 贵公公垂手站在一边,听得直笑。这主子伶牙俐齿,丫头也是一个赛一个的机灵,竟然还就把这后宫有名的蛮横不讲理之人给拦下了。 「本宫……等本宫见到皇上,本宫是不会放过你们的!」环贵妃一张俏脸都扭曲了,指着含笑休语甩下这句话,转身就走。 「恭送环贵妃。」两个丫头一齐行礼,末了抬头,相视一笑。 皇后罚了沉贵妃,自己被禁足了一月。皇上天天去沉香宫,再加之后宫里敢乱说话的统统下了地牢,一时间也没人再敢小瞧沉香宫。潋滟的伤稍微好了一点儿,能下床走动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之后了。 柔妃第一个跑来沉香宫问安,坐在凳子上蹙着眉头看着潋滟。 「柔妃娘娘好像气色不太好。」潋滟端着茶,优雅地喝了一口,眼皮也不抬就说了这么一句。 明眼人都瞧得出,最近柔妃有些失魂落魄,闭宫不出不说,进食都少了。好像就等着潋滟能见客,立刻就赶过来。 第51章 「是啊,臣妾这气色,比娘娘这大病初愈还要差,是吧?」柔妃双目无神。抚着自己的脸喃喃道。 潋滟挑眉,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不瞒娘娘说,臣妾今日来,是有事相求。」柔妃抬头看着潋滟,眼神里竟然有点儿可怜:「臣妾……见不到那位爷了。娘娘能否帮臣妾问问。臣妾是哪里做错了事?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就不见臣妾了呢?」 说到后头,柔妃的语气都急了。她原以为韩朔不会舍得下她的,毕竟她还能帮他做那么多的事。然而从十天以前开始,有人收走了她的出宫令牌。传递信件韩朔也不回了。就像是要跟她断了关系似的。 她是真慌了,慌到都能来求楚潋滟了。她若是当真做错了什么,跟韩朔告罪也行,只求他……别弃了她。 潋滟听得莫名其妙的,柔妃一直是韩朔的人,怎么会联络不上?她有时候联络不上韩朔,还是柔妃帮的忙呢。 「柔妃姐姐,你瞧本宫这一身伤,像是能帮到你的人么?」潋滟也不傻,想想就知道借皇后当刀子的人是谁。这人脸皮也是够厚。把她害成这样,还敢来求她? 「本宫自身都难保,哪里还能再去联络那位?要是再惹上什么事,皇后再关本宫一次,本宫这命可就没了。」 柔妃沉默,看着自己的裙摆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好像突然明白了,韩朔突然要放弃她,很可能是因为楚潋滟吧。那件事,她以为他不计较了,却压根就是计较到心窝子里去了。事情已经发生了,他一贯聪明,怎么不知道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继续用她呢? 不是说,不曾喜欢过楚潋滟么?那这毫无理智的做法,是为的哪般? 柔妃深吸一口气。扯着嘴角笑了笑:「在娘娘这里,是想见他就能见。在臣妾这里,是他要见臣妾才能见。臣妾今日来求娘娘,为的也只不过是见他一面,娘娘又何必吝啬?」 她脸上的表情,像极了自己当初执拗地站在韩府门前的时候,可怜又倔强。潋滟看了一会儿,淡淡地转过头去:「本宫知道了,会让人传话约太傅明日东门相见。等约好了时辰,本宫让休语去传话,你等着就是。」 柔妃眼眸一亮,柳眉舒展开来,盈盈起身朝潋滟拜下:「多谢娘娘成全。」 她还能再见他一回,这回便可以毫无顾忌地把心掏出来给他看,告诉他很多年前马车里让她觉得很温暖很幸福,告诉他自己答应帮他做事的时候,一颗心就已经尽付。就算明知那人没有心,也不会动情,可是她好歹要说上这么一回,才对得起这两年来的暗自情绻。 退出沉香宫。柔妃安静地回明光殿去等着了。 潋滟沉吟了一会儿,当真提笔写信。 含笑在一旁看着,有些不平地道:「娘娘,您不是说‘有犯我者,虽远必诛‘么?为何这时候还要帮柔妃?若不是她,皇后哪里能知道您与太傅的事情?」 潋滟微笑,手下不停,声音清淡:「是啊,本宫说过。有犯我者,虽远必诛。你家娘娘我。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动辄怜悯之心泛滥,那是她年少的时候了。 含笑疑惑不解地看着她。 「主子,宫里那位来信了。」玄奴拿着潋滟的信,递到了韩朔面前。 韩朔正在给花浇水,闻言放下水舀。拿帕子擦了擦手,接过信来看。半晌之后,这厮脸上的笑意,又是跟狐狸一样的了。 「行啊,好生准备。明日黄昏,去宫里一趟。」 「是。」 韩朔捏着信纸笑,看来那丫头是恢复了,爪子还是这样锋利,当真是半点也不用他担心呢。 「明日黄昏,东侧门见。只留一刻,愿好自为之。」 柔妃从含笑手里接过纸条,看了一会儿,点头道:「多谢。」 含笑朝她行礼,转身退了出去。 昏是个好时辰,天边云霞跟血一样美。潋滟靠在窗边看着外面想,原来韩子狐这样的薄情人,也还是招人喜欢的。 第二天,天色渐晚的时候,柳柔则还是留了个心眼,让贴身宫女先去东侧门看了看。 韩朔恰好进宫,从东门而入,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小宫女飞快地跑回去禀告,柳柔则心道楚潋滟还当真是仁心,便披了斗篷往东门去了。 结果到的时候,竟然没看见韩朔,倒是宋渝手下的一个侍卫站在那里,看见她,遥遥地招了招手。 柳柔则觉得奇怪,不过看四下无人,便小步走过去问:「可曾看见了韩太傅?」 那侍卫一愣,拱手道:「娘娘。属下应邀在此等候,不曾看见其他人。」 柳柔则疑惑地皱眉,心思流转间,猛然地察觉到了不对。刚准备转身离开,一回头就被禁军围了个严实。 心渐渐沉下去。她看着人群里慢慢站出来的宋渝,当下就什么都明白了。 楚潋滟果然没有那么心软,终究还是个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狠角色。她怎么就一时大意了,错信了她。 被押到显阳殿的时候。皇上和韩太傅都在,皇后坐在一旁,目光狠厉地看着她。楚潋滟也撑着身子来了,端着茶很是优雅地笑。 有一瞬间她觉得那笑容很眼熟,想了想才发现。韩朔也喜欢那样笑。勾着唇,眼梢微挑,风流又儒雅,像一只偷腥成功的狐狸。 跪在地上,与那侍卫并肩。柳柔则冷冷地一笑,垂了眼眸。 「大胆柳氏,你可知私会外姓男子是个什么罪过?」皇后怒道:「本宫还以为你知事,却不想你竟然被抓了个正着!」 柔妃跪着,轻笑,声音里有些怨恨:」臣妾私会外姓男子?旁边这个人臣妾压根就不认识!」 韩朔一脸正色,瞧着下面道:「不认识?那就奇怪了,不认识的话,娘娘为何会去东侧门?还作这一身打扮。」 第52章 斗篷下面是一身海棠色的宫装,头上没有什么首饰,很是素净。与往日的浓妆艳抹不同,她这次是想干干净净同他说会儿话的。 柔妃抬头看向座上那男子,他还是那样的风华如旧,眉眼间带着的温柔让她恍然又回到了那雪地里的马车上。禁不住,就想伸出手去靠近他。 可惜现在,韩朔是要置她于死地了。往日的恩情全然磨灭,他现在是要帮着楚潋滟除掉她。 多狠的一颗心啊,她也真傻。他对楚潋滟都能狠成那样,何况自己呢? 「柔妃,你可还有什么话说?」高氏看着她问。 摆明的一场陷害。她今天无论如何也是躲不过去了。柳柔则直起身子来,看向韩朔,突然笑了。 「我有话要说,也认下这罪过。」她道:「只是终究是要死的,临死之前还问太傅一句话。」 潋滟端着茶的手顿了顿,抬眼看向她。 突然觉得柳柔则是比自己还要可悲的,在韩朔身边这么久了,也是说弃就被弃了。更可怜的是,哪怕被弃,她也还是喜欢他。没了尊严、没了心、没了命。你说这女人啊。不甘心地想向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求心,到底是有多作践自己? 「娘娘是妃嫔,臣是外臣,没有任何瓜葛。」不等她开口,韩朔便先道:「臣没有什么能回答娘娘的,也请皇上皇后明鉴,臣对皇室之心,可表日月。子虚乌有之言,切莫再听。」 皇后神色复杂地看看他,再看看下头跪着的柔妃,心里也是疑惑。 那天是柔妃带着守宫门的侍卫来显阳殿告诉她,沉贵妃与韩太傅有染的。她听着那些话,再查查沉贵妃的侍寝记录,当真也就信了。可是现在这情况,怎么看也觉得柔妃有事瞒着她,并且她说的那些话,也不一定尽是真的了。 瞧她现在看韩太傅的眼神,倒让人觉得与太傅有染的人是她了。 柳柔则脸色白了白,听着韩朔的话,心里痛得厉害。指甲陷进肉里,她强撑着身子,像是要豁出去一般,颤抖地道:「我柳柔则一生只爱过一个男人,甘心做他手中刀,弓上箭。可现在落到这样的地步,我竟也不恨他。只是想问一声,这么多年来,他可曾对我再有过怜悯之心?就像最开始将我从雪地里救起来一样!」 司马衷莫名其妙地听着,见大殿里的人都变了颜色,疑惑地转头问潋滟:「爱妃,她这是跟谁说话呢?」 潋滟脸色微微僵硬,抿着唇道:「皇上,臣妾也不知道,兴许她是疯了吧。」 韩朔沉着脸瞪了潋滟一眼,接着抬手吩咐:「快将柔妃娘娘请下去。听皇后判决吧,」 怜悯?那是什么东西?他当初将人从雪地里救起来,也不过是一时兴起。天下苍生需要怜悯的太多。他韩朔的怜悯可珍贵着,断然不会轻易与人。 有禁卫进来拉人,连着旁边的「奸夫」一块儿带下去。没人关心她今天到底是为什么遭此横祸。但是从今以后,柔妃这名头是不会再存在于宫中了。 柳柔则的眼眸灰暗了下去,又悲又痛地看了韩朔好一会儿,咬着牙任由禁卫将自己拖了下去。 潋滟一直看着她,直到那海棠色的身影被拖到门口。她才看见柳柔则的嘴唇动了动。 「一生为情惹伤心,但愿来生不逢君。」 手不知不觉倾斜了一些,热茶洒了些出来,烫到了手。潋滟倒吸一口冷气,将茶盏放下,拿出帕子来将茶水擦了,低笑: 「热闹看够了,臣妾要告辞回去了。皇后也请保重身子,继续养病。」潋滟起身朝皇上皇后行礼,淡淡地道。 高氏「嗯」了一声。没敢多说。现在瞧着潋滟,她多少有些尴尬,也不知是不是当真错怪了她。小皇帝倒是兴致勃勃地道:「爱妃去休息吧,朕晚上过去陪你。今天这事儿就交给皇后处理了。」 柔妃平时就爱缠着他,少个人烦他,他倒是觉得挺好的。只是不知为什么,沉心的表情看起来不太好。像是有些……悲切? 「臣妾遵旨。」皇后应了一声,韩朔便也跟着起身道:「臣今日进宫是要同皇上商议修建运河之事,这会儿后宫无事了,便请皇上移驾太极殿吧。」 昨天潋滟给他的信,只说让他黄昏从东侧门入宫,顺便找个人在那儿站着。宫里头给他传了消息说柔妃去找了她,他一笑,也明白潋滟的意思。 少一个柔妃,还会有其他人被送进宫来。他当真是不痛不痒。只是这会儿不知怎么,看旁边这丫头的表情,心下也觉得有些不痛快了。 「好啊,太傅,去太极殿吧。」司马衷站起来,拉着韩朔就往外走。潋滟跟在后头也退出了显阳殿,扶着含笑的手坐上软轿,慢慢往沉香宫去。 可是轿子没走一会儿,竟然改了方向。潋滟察觉到了,却没吭声。 「娘娘,前头是御花园。」含笑的声音有些沉重。 潋滟点头,喊了一声「停轿」。 轿子停在御花园的东入口,潋滟下来,四处扫了一眼,低声道:「含笑你带着轿子先回去吧,本宫去逛逛就回来。」 「是。」含笑屈膝,吩咐轿子调头,继续往沉香宫走。 能让轿夫改方向,那人必然是有事找她。潋滟不关心他怎么敷衍小傻子,只慢慢地往太液池那边走。走到假山后的洞口处,站了一会儿。 「娘娘。」韩朔来得不快不慢,一身绛色的绣云官袍也不是太显眼。 潋滟挑着眼角看他:「太傅好闲情,不让本宫回去休息,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韩朔抬头,脸上还是似笑非笑,上前拉着潋滟的手就钻进了后头的洞穴里。 潋滟皱眉,大哥那件事她还耿耿于怀,没寻着时机去救。这会儿韩朔要同她亲近,她是觉得浑身上下都别扭。 「伤可好些了?」韩朔毫不避讳地挑开潋滟的衣带。小心地拉开她的衣襟,看了看她肩头那一处最严重的鞭伤。啧,疤痕好重,愈合得还不是很好。 第53章 潋滟冷笑:「多谢太傅关心,本宫这伤还得养一段时间。只是疤痕丑陋。可能以后要请多多包涵了。」 假惺惺,韩朔最让人恶心的地方,就是实在太假惺惺了。 「你没用我拿给你的生肌膏么?」韩朔皱眉:「柔妃应该拿给你了,而且没动什么手脚。」 潋滟挑眉:「是有一瓶那个东西,休语收着呢,还没用。」 语气生硬,听得韩朔也着恼。他心下只庆幸潋滟这一张脸没事,不然他可能就没现下这样不动声色了。 「楚中丞如今还在狱中。」韩朔换了个话头,淡淡地道:「臣去看过了,没受什么罪。」 潋滟抬头看他:「韩朔,你就不能放过他?」 韩朔笑:「娘娘哪里的话,楚中丞犯了大罪,没诛连就已经是臣求了情。还能指望他能保住性命么?」 掌权者,玩弄人命于鼓掌。潋滟知道,若是他想救,就算是凌迟的死罪,也是有活路的。可是现在,韩朔一脸玩味,明显就是喜欢看她着急。大哥死了,对他百利无一害,他又怎么肯放过这一回? 她转身想走,在这狭窄的空间里,韩朔的呼吸都近在咫尺,难免有些烦躁。可是她刚一动,面前的人也跟着动,拦住她的去路,低低的叹息一声:「跟我在一起呆会儿很难?」 潋滟很想点头,太难了。可是这话转念细品,她想起来了,最近发生的事情有点儿多,她忘记主动往他府上送了。这转眼就是一个多月过去,他这是没吃到,又开始惦记了。 难怪会主动来找她。 眼睛往他下身扫了一眼,潋滟笑了笑,道:「洛阳烟花繁华地。不缺风流的去处。本宫不愿意与太傅久呆,自然有人是愿意的,只是看太傅肯不肯出银子。」 韩朔的脸上变了几变,目光里划过一丝狠戾。 「这身伤可是疼得很,太傅应该还要去太极殿议事。本宫就先回去了。」潋滟朝他妩媚一笑,侧身挤过,出了假山洞穴,疾步就往西门回沉香宫。 韩子狐站在原地,侧头看着她离开。过了好一会儿。嘴里轻嗤一声,拂了拂袍子。 她可能说得对,愿意陪他的人不少,他何必要来她这里找不痛快。 朝中最近开始有不少人纷纷下狱,不是因为讥讽当政。就是因为犯了什么诛连全族的大错。敏锐的人都嗅到了一丝不对劲,好像从楚中丞入狱之后,年轻一辈的官员不少都被陷进去了。 洛阳太学生开始担忧朝政,放眼望去,朝中老臣多数是韩朔一党。年轻有为者。要么官职不高,要么接连被陷害。这么大的动静,皇上也一句话没说,只韩太傅出来说一句: 「如今居心叵测者颇多,望各位同僚克己守法,只做分内之事。」 潋滟听得直想笑,居心叵测,这个词韩朔也好意思用在别人身上。 不过她不关心别人如何,自家大哥总是要去看看的。如今可以走动了,她便去问皇帝求了一面令牌,好歹装装样子,然后再疏通关系,去天牢见楚弘羽。 离行刑之期不过十日了,潋滟有些愧疚,这时候才能去看他。提着食盒站在牢门前面的时候,她看见自家大哥正盘腿坐在草堆上,身上还算整洁,只是有些微的伤痕。 「大哥。」清脆的声音响起,楚弘羽微微眯了眼,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连忙站起身。 「潋滟?」 潋滟走进去,将食盒放在地上,红着眼睛看着楚弘羽道:「我来迟了。」 已经是很久不见,大哥还是以前的模样,站起来比她高了许多,应着文人雅士赞他那句「巍巍乎如玉山之将倾。」下巴上有些青色的胡渣,长发披散。若不是衣裳上那一个刺眼的「囚」字,潋滟兴许还会打趣他一句,当真是越发俊朗了。 「没有迟,总想着死之前好歹能见你一面。」楚弘羽笑了笑。想伸手像以前那样摸摸潋滟的头发,却看着她那盘起的发髻,半路将手收了回去。 「你怎么会死。」潋滟抿唇,拉着他的手站到角落去,低声道:「大哥你如实讲事情告诉我一遍,哪怕有丝毫的转机,我也一定会救你出去。这一遭罪,你不该受。」 她到现在还是觉得,大哥定然是被韩朔陷害的。 哪知,楚弘羽笑了笑,摇了摇头,声音很是坦然:「这一遭,的确是我该受的。没连累你和父亲,我已经知足了。」 潋滟一震。 「窝藏胡女是真,没有把她关进地牢也是真。我做的一直是错的,但是到现在竟也没有后悔。」楚弘羽叹息了一声,抬眼看着潋滟,慢慢地道:「要是在以前,我也一定以为自己是疯了。我大晋百姓受胡人之扰,苦不堪言。我立志一朝杀尽胡人,还我大晋山河安宁,却转眼,亲手救了一个胡女。」 「她只不过是个流落在国都街头的乞丐,跟着父母来大晋,父母却感染了疾病双亡。她穿着我们的衣裳,跪在街头希望有人能给她一个馒头。可是她都不会说我们的语言,只能睁着一双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路人。」 「我路过的时候,身上是正好有些零钱,便给她换了两个馒头。她好高兴,一路跟着我到了楚府门口。我本来是想好人做到底,给她找条出路,结果她一开口,说的竟然是胡人语。」 楚弘羽想起那女子,微微摇头道:「我当时是吓得踢了她一脚。随即想起应该报官将她抓去牢里。可是她慌慌张张地给我跪下磕头,比划着努力告诉我,她没有杀过人,她没有做过任何的坏事。」 潋滟皱眉,有些不可置信:「那又如何?她没做过。她的族人却做过!杀我大晋百姓,毁我边境村庄。一句她没做过,就可以抵了么?」 「这些我都明白。」楚弘羽笑了笑,接着道:「那天天色不早了,我便将她先关在了柴房里。打算第二天告诉父亲,将她移送地牢。可是晚上我去看她的时候,她发烧了,抓着我的袖子一个劲地哭。我听见她小声喊的是‘娘亲’,迷迷糊糊又喊了几声‘想回家’。胡人语我只会一些,后来的都没有听懂。可是她那时候看起来,除开种族,只是一个单纯的少女罢了。」 第54章 「我有时候在想,我们谴责胡人没有人性,凶残不避黎民百姓的时候。为什么自己又不能对胡人的百姓更宽容一些?自边境摩擦加剧,洛阳城里的胡人都被抓出来坑杀,大晋处处见胡即杀,还有将头颅悬挂在城门口以示天下者。那些胡人,难道不是单纯的百姓么?还有许多,是来大晋交换货物维持生计的,最后也死于非命。」 楚弘羽淡淡一笑,看着自己的手道:「那个胡女,我最后也没有将她交出去。她很聪明,换上干净的衣服,梳了大晋女子的发髻,便是我身边的丫鬟。旁人都以为她是哑巴,她却晓得跟在我身边,看我写字,偷偷学着。她慢慢地告诉我她的身世。也跟我发誓她不会做半点伤害大晋的事情。我相信了她,她也没有辜负我。」 「那天放她走的时候,不知道是谁将事情捅了出去。谢廷尉亲自带人来抓我们,我知道她被抓回去,一定是要身首异处的,反正也是大罪,我便拼着救下了她,自己跟着他们回来了。」 说到这里,楚弘羽有些愧疚:「当时一时冲动,没考虑过后果。也无怪父亲那么生气。这样说出来,我自己也觉得自己是有些荒唐了。」 为一个不相识的胡女,差点搭上了自己家人的性命。幸好现在要死的,只是他一个人。 潋滟静静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问:「大哥,你当真只是,一时起了怜悯之心?」 楚弘羽微微将头别开一些,眼神有些躲闪。 潋滟生气了,将人扳过来,瞪着他道:「自古犯傻都是为一情字,我才不信大哥你这样守规矩的人会平白这么帮一个胡女。你是喜欢上她了么?喜欢到这么糊涂。连命都不要了?」 楚弘羽沉思。 潋滟咬牙:「爹爹说得对,你当真是该自己受着。天下什么样的女子没有,你要去喜欢一个胡女?你这样要我怎么能救,怎么救得你回来!」 太荒唐了,最恨胡人的大哥,会因为一个胡女迷失心智。她怎么不知道感情是这样让人魔障的东西? 「不用为我费心了。」楚弘羽叹了口气,抬头对潋滟笑了笑:「你啊,好好过你的日子,大哥有大哥的命数,强求不得。这次没了命。投胎转世十八年,我照样做父亲的儿子,大晋的忠臣。」 潋滟气得跺脚,扭头就要出去。可是在门口又生生停住,转回来将食盒打开。恼怒地道:「你最喜欢的几道菜,还有上好的女儿红!」 说完,怒气冲冲地一甩袖子就出去了。 楚弘羽低头,看着那几道色香味不是那么齐全的菜,怔了怔。 潋滟冲到门口,步子还是缓下来。天牢的狱卒们几步一岗,头子在外头的桌子边坐着。潋滟走过去,勉强带着笑意道:「楚中丞还得靠你们多照顾了,这点小意思,不成敬意。」 袖子下塞过一包银子,狱卒头子连忙说了几声「不敢」,手下却悄悄接过了。 潋滟离开天牢,转头就让人传信问张术,这一回,楚弘羽可还有救? 张术回信很快,小桂子急匆匆地带了信封跑进来。潋滟打开一看,他说: 「若将所逃之胡女抓捕归案,言明并非窝藏,而只是胡女狡诈,欺骗大公子,尚有一线生机。」 潋滟直发愁,人都走了,哪里还能抓得回来?那胡女又不是傻子,还能回来送死么? 这法子行不通,她得另外想。 晚上司马衷过来的时候,潋滟让小厨房准备了很多好吃的,然后捏着筷子很是贤淑地替他夹菜。 皇帝一头雾水:「爱妃你怎么了?」 潋滟一笑:「臣妾这不是看皇上最近辛苦,多替皇上补补身子么。」话一转,又道:「以前臣妾也经常做菜给大哥吃的,如今他吃不到了,臣妾也只能看着菜空想想他。」 念及刑期将近,潋滟垂了眸子,很是难过。筷子停在碗边声音都哽咽了:「皇上,臣妾能不能求您一件事儿?」 皇帝一愣,放下筷子,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她:「朕能做什么?爱妃但说无妨,只是……你先别难过啊。」 潋滟眨眨眼,勉强勾了勾唇角:「臣妾没事,只是大哥眼看着就要处斩了。他幼时护我,兄妹情谊不浅。如今臣妾也只能看着他赴黄泉,什么都做不了,心里难免悲切。若是皇上能同太傅说,让大哥行刑时能用白布围了刑场,好歹让他死得不失气节,臣妾便感激不尽了。」 司马衷想了想,道:「这个好办啊,白布又不值钱,太傅也不会吝啬的。等明日。朕便去同太傅说。」 不就是让楚中丞免死人前,好歹留些颜面么?小皇帝想,这样爱妃能开心些的话,他一定让太傅允了。 潋滟破颜一笑,眼珠子一转,将小傻子招到了内室里。 「皇上要怎么同太傅说?」 皇帝一脸单纯地道:「朕就说。楚家一门忠烈,楚中丞将死,也留些颜面给楚将军。以白布围刑场,国库不差几丈白布银子。」 潋滟闷笑,反问他:「若是太傅说,没有这个先例。也不能为楚中丞一人坏了规矩呢?」 司马衷一愣,抓抓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爱妃教朕,该如何说?」 潋滟侧头,轻声在他耳边说了一阵,怕他不记得。还是重复了好几次。 皇帝眼睛亮亮地点头:「朕明白了,爱妃聪慧。」 潋滟捏了捏他的手,叹息一声继续思量,有了白布挡刑场,要偷梁换柱,似乎就容易多了。 大哥她是拼了命也会救的。楚家就这么几个人,少一个就断一条路。小傻子如今在朝中是越来越孤立无援了,爹爹的身子也不知能坚持多久。她总要给他将来留一条活路。 她不知道离江山大乱那一日还有多远,可是以韩朔的谋划,总会是有那么一天的。她要保住楚家,保住小傻子,保住这司马皇室最后的余火。只靠她这弱女子,难是难如登天。可是再难,也要咬牙扛住了! 第55章 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韩太傅。 第二天上朝的时候,晋惠帝就说了要为楚中丞白布遮刑场的事。朝堂上一片哗然,却都看向韩朔,没人先开口。 韩太傅皱着眉,看着龙座上的人道:「皇上,楚中丞犯的是死罪,虽然楚家于社稷有功,但是开此先例,也不合适。」 皇帝忧伤地皱了眉,叹息道:「太傅,近日群臣遭难者颇多,三千太学生已经给朕上书,求臣少杀戮,多理政。你也是看见的。朕本来也觉得斩一个中丞,斩就斩了。可是毕竟是为国效力之人,尽管犯错,但忠心仍在,若是就让他这般屈辱赴死,岂不是让群臣寒心,让百姓说我大晋错待忠臣么?」 韩朔怔了怔,倒不是惊奇这说辞,而是小傻子能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他很意外。 「不过几丈白布,给我臣子体面,也显示晋国大度。朕觉得很划算。太傅你觉得呢?」皇帝眨眨眼,问了又抢在他前头答:「太傅向来不是计较之人,这事就这么定了吧?」 话都没插上一句,韩太傅微微不悦,想想也知道定然是后宫里那位教的,当下也心软了一瞬,垂首应道:「皇上既然如此坚持,那便如此吧。」 反正是要死,有白布和没白布都一样。 司马衷松了口气,拍手道:「太傅真是个好人。」 朝堂里静了一阵,韩朔干咳一声,挥手示意后头的人继续上禀事务。 潋滟拖着半好的身子奔波了好一阵子,凭着楚家的关系和她自己的手段,终于在行刑之前布置好了一切。 这天,洛阳城里万人空巷,都去看那楚中丞被当街斩首。 楚弘羽素日为官清廉,交的都是至情至性的知己朋友,口碑也是极好。这日无人丢那劳什子的菜叶鸡蛋,倒是有几位友人齐齐抱着长琴跟着囚车走。两百太学生辞课送行,一人走在最前头高唱: 「有郎艳才绝,斗酒歌三声!」 众人跟在后头,齐声喝道:「歌三声!」 「一心为国尽,鞠躬不负恩!」 跟着的百姓也不禁和道:「不负恩!」 「无奈命途舛,将死当远征!」 「当远征!」 「生当为忠良,死亦是英魂!」 潋滟红了眼睛,跟在人群里走动,大声跟着喊了一句:「是英魂!」 囚车上的人被黑布蒙着头,静静的不说一句话。潋滟跟着众人唱完,眼泪都要下来了。 「娘娘保重,这前头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呢。」韩朔一手护着她不被人挤着,脸上的表情淡淡的,一点不被影响。 潋滟深吸一口气,冷哼:「太傅放心,本宫会好好送大哥上路的。倒是委屈太傅,穿成这样同本宫一起在人群里走。」 两人都做了平民装扮,特地出宫观刑。韩朔很嫌弃周围的人群,但是想着今日这日子,也就算了。楚弘羽非他所害,乃是自找,他没什么愧疚。但是身边这人难免不把账算在自己头上,他还是装装好人吧。 「刑场到,百姓退避。押人入斩首台!」押送的官员喊了一声,就有侍卫过来将囚犯押入被白布围着的斩首台,架起的长戟将人群隔开,只等时候一到,就丢筹子行刑。 潋滟被韩朔带到了刑场旁边的一个台子上,与人群隔开。虽然也看不见白布里头,但是好歹离刑场近一些。 「送玉华上路!」楚弘羽的几位友人被侍卫拦着,却有人高喝一声,接着几人相应,都席地而坐,抱琴入怀。 围观之人都自发让出一块地。看那抱琴的几人合奏。 玉华是楚弘羽的字,潋滟听着,心下叹息。若是她一朝当死,有人也能为她这样送行,一生也是无憾了。 「一曲《广陵散》,玉华好走!十八年后,他乡再遇,当做忘年之好!」 琴声激昂,连监斩的人都微微动容。百姓中落泪之人不少,还有长跪送行的太学生,显示了平日里楚弘羽多得人心。 只是,潋滟四处看了看。爹爹没有来。 老人家一定还是觉得大哥给楚家蒙羞了,不肯来吧。他未必不心疼大哥,只是爹爹心里更重的,可能是楚家的名声。 不知道大哥知道了会不会伤心,潋滟看着那被白布围起来的斩首台想,他现在估计已经出城了,这一生不回洛阳,自然也就没机会伤心了。 没错,今日被带上斩首台的,只是潋滟备好的死囚替身。楚弘羽应该已经带着信,去边关投奔毕卓了。她今日出来,也不过是给韩朔做个戏看,免得这狐狸起什么疑心。 日晷影短,午时将至。监斩官正要伸手去拿筹子,却突然有人闯刑场。 「何人放肆!」 侍卫将一女子扣下,押到了刑台前头。潋滟一惊,仔细看过去,却是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子。 那女子似乎口不能言。支支吾吾地叫了半天,指着被白布围着的斩首台,又指指自己。 众人都不明白这人是何意思,韩朔却突然开口道:「这是个胡女。」 潋滟心里一跳,扭头就问:「你可懂胡人语?」 韩朔斜她一眼,点头。 潋滟扯了人就往台子下走,走到侍卫封禁的地方,朝侍卫指了指韩朔:「他是当朝韩太傅,要进去,快放行。」 侍卫一愣,看向韩朔。 韩朔沉思,这丫头是拿自己当令牌使了,早知道就不跟她过来。 潋滟不管不顾,她太好奇这胡女是要干什么了。而且这会儿人现了身,说不定大哥都不用金蝉脱壳,就有救了。她还以为这人不会再出现,看来世上的傻子还是多的。 韩朔叹了口气,拿出令牌来给侍卫看了,很快就被放行。监斩官也起身迎过来,拱手问韩朔是不是令有改动。 第56章 「等听听这胡女要说什么。」韩朔挥挥手,示意人将那女子带过来。 潋滟带着斗篷站在韩朔后头,胡女被带过来的时候,她正好可以看见那张哭得凄惨的脸。 「何故要闯刑场?」韩朔问。 胡女张嘴,叽里呱啦说了一阵。周围的人都没听懂。韩朔沉思了一会儿,替她道:「她说是来自首的,当初是伪装成哑女骗了楚中丞。现在让楚中丞遭此横祸,心生不安,故来以命换命,还请大人开恩。」 潋滟有些诧异,这是赶着送死来了?为何? 胡女回头往斩首台看了好几眼,又焦急地看着韩朔,生怕他不相信似的。 韩朔也的确不信,就算这时候有人愿意出来顶罪,可三审都已经定罪,翻案太麻烦了。 「将她带下去吧。」韩朔挥了挥手。打算等先斩了人之后,再来处置这个不怕死的胡女。 哪知那胡女却突然挣扎起来,像是有些绝望,泪水洒了一地。踉踉跄跄地跪到斩首台前面去,朝白布「呯呯」磕了好几个响头,直到额头上流出血来。染了一方地面。 潋滟突然觉得有些心惊,正想说话,就见那胡女沾了血,在地上颤颤巍巍地写了什么。 侍卫很快上来将她带了下去,血滴了一路。众人唏嘘,都转头去看那地上。 歪歪扭扭的字,还不是很熟练,却是清清楚楚地写着: 「长——相——思——」 刑场上一时安静,潋滟愣愣地看了那三个字许久,突然想起大哥以前常临摹的一首词。 「一相思,两不知。芳心暗许,君知否? 再相思,难相忆。空情载酒,水东流。 长相思,情不休。偏都将那无情恼,化做了痴情愁。」 那胡女约莫是日日陪在大哥身边,学不会汉字,就偏只学会了这三个字。长相思,长相思,这思的人可惜了不在这里,胡女是白白送命来了。 潋滟想笑,想再骂她傻。但是看着地上那慢慢风干的血迹,终究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行刑吧。」韩朔转过头去,对监斩官道。 监斩官抹了一把汗,坐回座位上去重新掷了筹子:「行刑——」 周围有哭声响起,不知情的人热泪挥洒。就见那白布上突然溅了艳红的血,白布拉开,犯人已经身首异处。 潋滟转过身去,脸色很难看。韩朔淡淡地道「娘娘节哀。」 「怎么能不节哀,要死的都死了。要活的始终还要活。」她轻声道:「只可惜了,太傅没有什么亲人了,连这丧亲之痛都再也不能尝到,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韩朔微微皱眉。 「回宫了,还请太傅高抬贵手。把大哥的尸体交给家父处置。」潋滟朝他笑了笑,转身就往皇宫走。 她心里莫名有点儿凉,如若没有那胡女,今日她应该心里暗笑看韩朔被蒙在鼓里的。可现在,就算不看那刑台。脑海里也总会浮现那胡女的身影,颤抖着,哭泣着,写下那三个字。 大哥啊,你何其有幸,一心为你的亲人,肝胆相照的朋友,愿意为你赴死的爱人,你都齐全了。楚弘羽这名字死了,你还是幸福的呵。 「娘娘何必急着回去?」韩朔追上来,走在她身边道:「许久不曾出来,不去尝尝福满楼的点心么?」 袖子里的手慢慢握紧,潋滟淡淡地道:「本宫怕吃了一嘴血。」 韩朔「啧」了一声,拉着她的手腕就换了方向走,边走边道:「你这嘴巴就不能积点德,好不容易有兴致想吃点心,你非这样恶心我?」 潋滟闭嘴了,心里想,你不也在恶心我么?刚杀了人家大哥还好意思带她去吃点心,若不是楚弘羽没死。她这会儿都能一个巴掌甩过去了。 拉着脸走进福满楼,这儿的掌柜似乎都同韩朔相识了,一见他便亲自从柜台后头绕了出来,带他们上二楼。 韩朔像是逗小孩儿似的,打了一巴掌要给一个甜枣,笑眯眯地给潋滟点了一桌子她以往最喜欢的点心,什么芙蓉酥,鹅儿卷,香气扑鼻,引得人食指大动。 潋滟撑着下巴拿眼角扫着这些东西。笑得妩媚:「难为太傅记得这些东西,等会儿带去姐姐坟头上给姐姐吃吧。」 韩朔脸上的笑意一顿,慢慢地沉了下来:「娘娘此话何意?」 潋滟恶劣地勾着唇,玉葱指在一桌子点心上扫了一圈儿,道:「这些一直都是姐姐喜欢吃的东西,不是我喜欢的。只是你一直给我吃,我便吃习惯了。现在看着,只觉得腻。」 那时候多傻啊,一心喜欢的人终于对自己好了,眼里终于瞧得见自己了,她便傻傻地什么都不想,尽情满足他的要求。他喜欢看她穿姐姐的衣裳,梳姐姐最爱的发髻,吃姐姐最爱吃的东西,她都照做。这个时候的韩子狐会很温柔很温柔。 她以前,很眷恋那样的温柔。 而现在么?温柔能换做几两银子呢?不都是说没有就没有的东西,稀罕个什么劲儿。 「楚潋滟,有没有人说过,你有时候真的很恶毒?」韩朔面无表情地放下筷子,看着她道。 恶毒?潋滟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脸好奇地问:「我哪里恶毒了?」 韩朔冷冷地道:「说话从来就不留情面,身为女子也是心狠手辣。除了你亲近的人,其余人的生死你都可以不放在眼里。随时随地都充满了算计,身上也带满了刺。这样的人,还不算恶毒么?你怎么就不能同普通的女子那样,普普通通地过日子?」 潋滟一愣,随即大笑,指着韩朔的脸,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韩太傅的脸色更难看了。 「你,你是在逗乐子么?」擦擦笑出来的泪花,潋滟还是忍不住想笑:「我充满算计,浑身是刺,那又如何?不是太傅您一手造就的么?若是能跟个普通人一样好生过日子,我怕是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你不是天真的人,怎么就说出这样天真的话来?」 第57章 继续拍着桌子笑。潋滟满意地看着韩子狐那张脸慢慢扭曲。 她就算是恶毒又如何呢?本来好人就活不长,她为什么要当好人?心地善良、温柔如水,这些词早就不适合她了。韩朔一定是吃坏了脑子,才会给她说这些。 「好了,闹也闹够了。本宫要回去了。」潋滟整理了衣裳站起来:「太傅自便。」 韩朔一声不吭,潋滟便自己从门口走了出去。 戴上斗篷的帽子,潋滟在心里数了十声,果然没一会儿,后头的人就跟了上来。将一枚腰牌塞给了她。 「明日当取回,娘娘保重。」 这是被气得连送她回宫都不肯了。潋滟笑了笑,接过牌子塞进袖子里,就继续往宫门走。 韩朔转身往另一头走,故人被提及,他还当真有些时候没去看明媚了。这会儿正好楚家要行丧事,他跟着去看看也不错。 潋滟估摸着身后的人走远了,才停下步子,转头走到一个包子铺面前,就离福满楼不远。小小的店面,小二倒是热情:「姑娘要什么馅儿的包子?」 「豆沙。」潋滟笑了笑,从怀里拿出碎银子来,捧回几个热腾腾的包子。 她不爱吃那些点心,爱吃的只有这让他们瞧不上眼的包子。可惜了韩朔一直不知道,自己也差点忘记了。吃一样的东西,她楚潋滟也成不了楚明媚。 「小五?」前头传来一声惊讶的声音,潋滟一愣,下意识地抬头去看,就迎上江随流震惊的眼。 她还咬着一口热腾腾的包子,街上人来人往。但是两人都仿佛瞬间石化了,一动不动。 江随流是观了刑,打算再去送一送楚中丞的。结果肚子有些饿,过来买包子,却撞上一个怎么看怎么像那日竹林里换女装起舞的小五的人。 虽然有斗篷看不太清楚。只一个侧脸,但是他也下意识地喊了出来。结果那人就这么愣住了。 当真是他,或者说,她。 江随流不知道该是什么反应了,她是个女子吧,若是男人,怎么会光天化日之下穿着女装在街上行走?这会儿的反应,更是有些被揭穿之后的惊慌了。 心思流转之间,潋滟已经回过神来,两步走到江随流身边,拉着他就往人少的地方跑。 反正早晚要被知道的,那日竹林一别,后来就没再去过。他们都还欠她一样东西呢。 「你到底是谁?」 两人在一条僻静的巷子里停下,江随流看着旁边的女子,皱眉问。 「你觉得我是谁?」潋滟靠着墙壁,拿出包子来又咬了一口。 江随流打量她半晌。 能被韩朔那般对待,身上的衣料子也不是寻常人穿得起的。这般的好姿色,洛阳却没有什么风传,那就应该不是待字闺中的少女,而是已经嫁人的妇人。韩太傅没有娶亲。那么…… 江随流不确定地问:「可是宫中的人?」 潋滟心下赞他一声,还算聪明。 「刚刚被处死的那位,是我大哥。」她打量着江随流的神色开口道:「我是楚家,已嫁出去的女儿。」 江随流一震,楚家的女儿只有一个,是当今的沉贵妃,艳绝天下的楚氏潋滟。 怎么会?贵妃怎么会游荡在宫外,还同他们一起戏耍比试?这会儿又怎么会站在这里,吃百姓才会吃的豆沙包? 「很意外么?那一日,我不过是慕着你的名而去。才会出现在竹林。今日,我只是出来送大哥一程。」潋滟看他一脸不解,不由地笑了:「江公子是不是觉得本宫行为不当?」 「不是。」江随流皱眉道:「在下只是在想,是什么让娘娘能这样来去自如。」 潋滟一愣,袖子里的腰牌像是突然烫了她一下。 是啊。她能这样来去自如,靠的是韩朔。有什么好奇怪的呢?她予他温情,他予她所需,两不相欠,只是交易。 不过,不能告诉他们罢了。 「想点正经的事情吧。」潋滟将被叶子包着的包子分了一个给江随流,道:「江公子若是有意为皇上效力,不如去找张术张大人,他很是看重你,向本宫举荐过多次了。只是最近事务太多,本宫分身乏术。不然,早就应该提礼上门,请公子出山的。」 江随流接过包子,有些纳闷地看着潋滟:「你请我出山?」 一个贵妃,请他做什么? 潋滟咯咯一笑,食指一扬,很是娇俏地道:「莫看不起女人,江公子,女人能做的事情,可是有很多的。」 妲己覆商,妹喜亡夏,女人动起心思来,那是可以亡国也可以救国的。不是有那么一句话么,「社稷依明主,安危托妇人。」只是男人都习惯看轻了女人,也才会不断地在女人身上栽跟头。 江随流拿着包子沉思了好一会儿,终于放在嘴边咬了一口。皮薄馅儿多的豆沙包,吃起来很是爽口。但他对面前的女子,还是怀有万般疑惑和猜忌。 后宫不得干政,这位贵妃娘娘是何意要招安于他?韩朔出马他亦未动心,又凭什么要被这区区女子说服? 「恕在下愚昧,皇上已经派了韩太傅招揽洛阳有识之士为国效力。娘娘又何必多此一举?」 潋滟吃完一个包子,舔舔手指,拿了最后一个包子出来。将干荷叶扔进了一旁弃置的竹筐。 「怎么是多此一举呢?韩太傅招揽的,那是韩太傅的人。本宫亲自来请的,是属于皇上的人。」漫不经心地又咬了一口,潋滟抬眼看着江随流:「张术说你聪明,本宫觉得公子也该是明白当朝形势的。楚中丞已死。朝中近日动荡,多数新臣被害。你既然不肯接受韩朔招安,那便还是有想法的。信不过本宫这女子,那便跟张大人直接谈吧。跟我来。」 江随流一愣,眼前的女子已经转身往巷子外面走了。不知为何。听着她那话,他的脚下意识地就跟着迈开了步子。堂堂男儿,为一女子差遣,那算是较为屈辱的事情。可是他也好奇,这位贵妃娘娘到底有什么本事。能让张术都帮她? 第58章 张术在朝堂上是无足轻重的人,挂个闲散官职,在城南修了个草堂,每天闲着无事,还给人算命。可是洛阳名流对其还是有耳闻的。那是个心怀大志的人,无奈志不得伸,消失过几年,再现身,就成了区区八品内台正史令。 潋滟快速地走着,很是熟门熟路地带着江随流去了张术的草堂。远远地就看见门口有个胡子拉碴的人在门口修剪花草,衣摆扎在裤腰里,靴子上都是泥。旁边还蹲了一只花白的老猫,懒洋洋地打着呵欠。 「稀客来访。」看见人影,张术抬头笑了笑,一脸的络腮胡子让人都看不清他的五官。只有眼睛如电一般,炯炯有神。 潋滟在他门口站定,恭恭敬敬地给他屈膝行礼:「又来打扰先生了。」 江随流心里微惊,堂堂贵妃,给个八品官员行礼?这人怎么尽做些不合常理的事情? 「谈何打扰。」张术一笑,看了后头的江随流一眼,顿时明白:「娘娘这是亲自出来抓人了?」 潋滟一笑,甩着袖子道:「先生这话说得,不过是带人来给您瞧瞧,让他开个窍。哎呀呀。妇道人家,说话总是不如你们男人可信的。」 说着,也不跟他客气,侧身就进了草堂去:「本宫还能在外头多停留几个时辰,再晚可是要被罚了。先生和江公子聊吧,本宫先把这包子吃完,再给你们沏茶。」 「好。」张术点头应了,朝江随流做了个「请」的手势:「公子里面说话吧。」 江随流笑了笑,有礼地朝他颔首,跟着进去主堂里坐下。 张术擦了擦手就进来了。看着他,感叹道:「许多年不见了,当年的垂髫小儿,如今也已是风流少年。令尊身子可还康健?」 江随流心下思量,这张术可能是他父亲的旧识,也怪不得会突然举荐他了。 「家父前年已经过世,劳大人牵挂了。」拱手谢礼,他稍微放松了一些。 张术惋惜地道:「是这样啊,那真是可惜,前年我尚未理人间事,竟也不知道令尊仙逝。改日有空,定要去他坟头上烧一炷香。」 「多谢大人。」 潋滟站在院子里,看看那井口,又看看自己从厨房里端出来的茶具,终于还是挽起袖子,先打一桶水上来,再烧水泡茶。 张术很会说话,而且一看就是个很慈祥的长辈模样。潋滟一壶水烧开了的时候,屋子里两人已经快成忘年之交了。 「贤侄才华横溢,老夫真是恨不得早认识你几年。」 「叔伯过奖,侄儿这半桶墨水,也不敢在叔伯面前卖弄。只是想不到叔伯避世这几年,竟然发现这么多的事情,侄儿也是心中感慨。」 「唉,我大晋立国根基不稳,到惠帝这时候,已经是奸臣当道,山河动摇了。老夫只不过是会算这命理八卦,也就比旁人更想得长远。旁人都以为是太平盛世,殊不知这大浪将起,家国将不安啊。」 「侄儿愿听叔伯详说。」 潋滟听得闷笑,江随流是个表面看起来不甚正经,其实骨子里很认死理的人。能拉拢他效忠了小傻子,也便能保证他不会背叛。 有张术在,半分不用担心说服不了江随流。张术那张嘴。死人都能给说活了,活的也能再给你说死回去。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他这样上知天文,下晓地理,才贯古今。文达八州的才子,一般是活不长的。所以他留在她身边做个谋臣足矣,等年老了,还能喝她一杯孝敬茶。 忘了说,张术是楚家给潋滟请的夫子。自从潋滟小时候偷偷女扮男装混入太学被抓之后。楚将军就给她请了个夫子在家里教书,免得她不安生。这一场师徒缘分持续了三年,从潋滟入宫之后,张术便离开了楚家,结草为庐,挂着闲职替潋滟出谋划策。 「老夫镇你后方,可保卿不败韩朔。」当年张术是这样笑眯眯地给她说的。 潋滟也的确很相信张术的才华,只是有些纳闷的是,不过一个三十又二的男人,为什么要自称老夫?还总是不刮胡子。吓坏附近孩童不说。还总是诓得比他小不了多少的人喊他叔伯。 张术说,这叫风雅。潋滟觉得自己是没办法理解先生的境界的,干脆就随他去了。 茶泡好,潋滟进主堂去端给那两个人。张术像是说到尾声了,一声长叹接过茶来,语重心长地总结一句:「贤侄,力用到对的地方,才能有更好的效果。利害关系老夫已经跟你分析了个透彻。余下要怎么选择,就看你自己了。」 说完,牛饮一口茶,脸色一变。 「娘娘,茶好烫。」嘴里起了泡,生生将一口滚烫的茶喝下去,张术皱了脸。 潋滟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叹息道:「先生。茶是开水泡的,自然烫。」谁让你一喝这么大一口?平时是井水喝惯了吧! 张术幽怨地看了她一眼,捂着嘴出去了。 潋滟低笑一声,转头看江随流。后者似乎刚才情绪很激动,这会儿脸上还有些红,一本正经地看着她道:「娘娘,在下会听从叔伯的话,为国效力的。」 一会儿不见,就多了一个被忽悠得喊叔伯的。潋滟心里嘀咕着,脸上却是带了柔和的笑意:「公子如此深明大义,也是大晋之福。时候不早了,本宫就先回去了。往后的事情,公子去找楚将军也可,直接问张大人也可。」 「好,多谢娘娘。」江随流笑道:「正巧了竹林里欠娘娘一件东西,今日也算还清了。」 潋滟点头,很是欣慰:「公子不提,本宫还忘记了。等会儿就派人去问其余四位要东西去。」 「哈哈哈。」江随流大笑,拱手做送别礼。潋滟点头,微笑着转身出去。走到井边跟正在喝凉水的张术说一句:「先生,我先回去了。」 「唔。」张术点点头,应了。 「不过……」走两步,潋滟好奇地又转回头来低声问他:「先生认识江公子的父亲么?那是个什么人?」 第59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张术漫不经心地吐了一口井水,低声回她:「谁告诉你我认识他父亲了?不过就那么一问。上来就问候人家的令尊令堂,比较容易叫人觉得亲近,这是交际之仪啊娘娘。」 潋滟:「……」 同情地看了主堂一眼,江随流这是被张术给诓了么?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潋滟笑着离开了草堂,安安全全地回了皇宫。晚上的时候还收到张术传来的口信,说是已经将江随流安置妥当。其人不负重望。有才有识。唯有一点棘手,那便是他的知己之交裴叔夜乃是韩朔手下最忠心的谋臣。 裴叔夜,潋滟还记得那个人,琴声很美,人也儒雅。可惜了道不同不相为谋。 张术还给了她一个忠告:「韩朔近日异动。娘娘当离而远之,早做打算。」 潋滟琢磨了一阵子,觉得是应该早些准备后路了。张术的话,听着是绝对有好处的,她当年只一次没听他的,那便是执意要同韩朔定亲,可是后来就当真落到了那样的下场。自此之后,她做什么大的决定,都要问他一声了。 这时候他们大概都没有料到,千年之后的历史上,会有那么一笔。 「张行之,有安定江山之才,未雨绸缪之心。救社稷于水火。安百姓于乱世。」 目前的张术还只是一个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的汉子,蹲在花猫旁边打喷嚏。 韩朔坐在软垫上,捏着酒杯看面前的舞女纤腰款摆。 春风楼算是洛阳最大的销金窟,迎来送往的都是达官贵人。不过今儿来的这位,可让老鸨风妈妈流了一头的汗。当朝太傅,一贯没有什么糜烂生活的韩朔,也会到她这春风楼来。这尊佛要是捧好了,她春风楼从此可坐稳洛阳第一青楼之位。可若是捧不好,那她这地界儿转眼关门也是可能的。 四大花魁烟红柳绿都跟着上了,太傅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仿佛她者春风楼里最好的只有那桌上的美酒,人压根入不了眼。 风妈妈急了,这美的不喜欢,弹琴唱歌的也不喜欢,韩太傅这是做什么来了? 韩朔轻呷一口酒,等了一会儿。厢房的珠帘被拨动,一人姗姗来迟,坐到他旁边就嬉笑着赔礼:「我来迟了,太傅莫怪啊莫怪。路上马车差点撞到个小孩子,耽误了些时候。」 脱下披织锦镶毛斗篷。来人一身银白底色缎花袍,头戴紫金冠,腰束青金带,脸上笑意风流,眉目清秀。 「自罚三杯。我便不怪你了。」韩朔淡淡地说了一声,伸手便将秦阳面前的酒杯给倒满了。 「哎……」秦阳向来是不跟韩朔见外的,这么多年兄弟,上次他抢他生肌膏他都没计较呢。今儿这是谁又惹了这尊佛,让他心里不痛快了? 无奈地伸手把酒端起来喝了。三杯下肚,秦阳拍拍韩朔的肩膀:「难得你来一趟这烟花之地,身上煞气这么重干什么?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说与兄弟听听。」 韩朔抿唇,低笑一声道:「我有什么不顺心的。如今朝中形势大好,碍眼的楚弘羽也丢了脑袋,还有什么能让我不顺心。」 秦阳「啧啧」两声,跪坐下来抱了一个歌女在怀里,笑道:「朝堂里没有不顺心,那便是其他地方不顺心了。你该不会又是被宫里那爪子锋利的猫给抓伤了,跑出来找我撒气?」 回回都是如此,楚潋滟惹他不开心,总是来找他。秦阳心下觉得韩朔也是脑子不正常的,捏死一个楚潋滟多容易啊,他偏生要留着她给自己添堵。嘿,活该! 「她没那般重要。」韩朔轻笑一声,目光投向场中挽袖作飞天舞的舞女,喃喃道:「我今日,是去看明媚了。」 秦阳调戏歌女的手顿了顿,扭头看他:「你怎么又去了。」 楚明媚再怎么说也是楚家人,楚家的坟地,哪里是他韩朔能轻易进去的。每次上个坟会不愉快,他也还总去。 秦阳好歹也是跟韩朔穿一条裤子长大的,韩朔那点破事。他清楚得很。只是怎么说呢,人都死了这么多年了,惦记着不放有什么用呢?他反而觉得宫里头那位比楚明媚适合韩朔多了。 楚明媚是单纯善良的高门女,从小被保护得太好,一点凌厉之气都没有。跟潋滟比起来,那就是一个仙女。可是韩朔又不是什么好人,跟仙女在一起能有什么好结局。依他看,还不如两个心狠手辣的凑一块儿,怎么都不会寂寞。 「这一辈子,总有那么一个人是生不可忘的。她活着也好。死了也罢,总是要在心里头留着个位置给她,才不算忘恩负义。」韩朔道:「冲轩,今日我在她坟头边上想,我是不是其实,也没有那么爱明媚?」 秦阳叫他说得打了个寒颤,一脸古怪地道:「对着坟墓想这些,也不怕你的小妻子跳出来咬你……怎么就没那么爱她了?你不都为了个楚明媚,快把楚家给拆了么?」 当年楚明媚病逝,韩朔差点一剑指了楚啸天的喉咙,说都是他们照顾不当,明媚才会死。要不是楚潋滟拦着,当年楚啸天就该一巴掌劈死这混小子了。 韩朔沉思了一会儿,笑道:「不说那些了,今日我只是想来看看,都说这青楼楚馆多风情,活这这么多年,还没见识过。」 风妈妈在一旁站了好久,总算能插上话了,甩着帕子就道:「哎哟太傅,咱们这春风楼的风情可是洛阳城里最美的。都说这‘春风十里销金窟,美人卷帘俱歌舞’。您想要什么模样的姑娘啊,我们这儿都有!」 秦阳大笑两声,对这风妈妈道:「那可赶紧的,将最美的姑娘都带上来瞧瞧,保不齐哪一个就能入了太傅的眼,飞上枝头了呢。」 「哎,好好!」风妈妈一笑,朝着门外直招手:「姑娘们,都过来!」 一水儿莺莺燕燕涌进来,韩朔皱眉。脂粉味实在太重了,天气尚冷,这些姑娘一个个都穿得轻薄,也不怕着凉。 他倒是不知怎么想起了潋滟,那是个怕冷的。冬天总恨不得将自己裹成一团不再出来。她身上也没有一点脂粉味儿,总是干干净净。偶尔要涂脂抹粉,也是万般妖娆,拿她来一比,眼前的一群人都叫他觉得糟心。 第60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话是她说的。有银子,定然就有的是人愿意来陪他。可是,他现在发觉,要其他人来陪他做什么?他只是喜欢她来陪,看她那心里生气。脸上还笑盈盈的模样、看她带些算计,又有些小聪明的笑容,他会觉得日子过得有劲头,没那么干巴巴的无聊。 竟然一时心情不好,当真来这里了。他韩朔,什么时候也这样冲动了。 「罢了,换两个曲儿唱得好的人来就是了。其余的,不需要。」韩朔抿唇道。 风妈妈脸上的笑容僵了,暗自嘀咕了一句什么,当真把姑娘们又都带出去。换了两个弹琴唱曲的清倌儿进来。余下的姑娘们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下楼,相互议论着。 「前段日子有坊间传闻说韩太傅有断袖之嫌,我还不信。今日算是有些信了,你瞧瞧,几个花魁都没看上眼呢。」 「什么断袖之癖?我怎的没有听说?」 「那是你太过孤陋寡闻,前些时候竹林五贤与韩太傅一起在竹亭里头玩乐,听说那日韩太傅就带了个小厮去,长得秀气着呢。两人举止亲密,韩太傅还为那小厮换舞衣,画花钿呢。」 「真的假的?我就听一个客人提过一两句,没当真呢。」 「嗳,这还能有假?不看韩太傅已经年过双十,却不曾娶亲么?那般高的身世地位,哪家闺女不是巴巴地想嫁?可这么多年了,愣是没见太傅娶亲。」 「那不是说太傅对楚家小姐一往情深。所以未娶么?」 「你真傻,当权的男人,哪有从一而终的。依我看啊,不过是个幌子罢了。没见楚中丞死了,韩太傅也没什么表示么?若真对楚家那位小姐上心,怎的还会让人家哥哥死了。」 「唉……」 众人心里都叹息,好好的一个男儿,佳婿的不二人选,怎么就偏偏是个断袖呢? 韩朔听着曲儿与秦阳说话,压根不知道自己这一趟出来,已经变成了龙阳君之流。两人先谈了些朝事,转头又谈盐运厚利之事。 「冀州刺史有意巴结,这回运盐到洛阳,也是想着能见上你一面,说上几句话。」秦阳道:「早些时候有人来我府上递了帖子,我没应,就想听听你的意见。」 韩朔不是多清廉的人,看他府里头的奇珍异宝也就知道了。听着这事儿,倒是没急着表态:「人还在路上,不急。等到了洛阳再说吧。」 秦阳笑:「韩太傅你这是端着架子要人来送钱呢,可别把人胆子吓破了,门都不敢再上。」 饮一口酒,韩朔低笑:「上与不上,我又不在意。来了就为我三军送些粮饷。不来也算我省了事儿。」 秦阳像是想起了什么,正了正神色:「说到兵权,你不怕毕卓这一番凯旋,要分薄你那杯酒么?」 韩朔嗤笑:「待他凯旋归来再言不迟,况且军中又不是他毕卓一人独大,还有谢戎和虎威守着。我担心什么?」 秦阳摇头:「看起来你是不用担心,但是你瞧瞧,现在兵权楚家捏着不少,谋臣也有不少投在了楚家门下。方才还听说那江随流过两天上任,要去做个中书省的通事。楚家的势力你以为被你压制。其实,也还是一点点在涨啊。」 韩朔一愣:「江随流?」 「嗯,我还忘记了跟你说。」秦阳道:「本以为江随流会跟着裴叔夜投你门下,哪里知道这两天他突然改了主意,去投了楚啸天。我还没想明白呢,好端端的康庄大道不走,你说他为何要去走小路?」 韩朔皱眉,想起一张笑得妩媚的脸,心下就是一阵烦躁,端起酒来就喝。 「既然他选了小路,那就让他走,我韩朔也不是小气的人。」放下酒杯,他淡淡地道:「随他。」 秦阳捏着酒杯打量了韩朔好半晌,突然饶有兴致地问了一句:「韩太傅,我一直有一个问题,不知道您这会儿半醉半醒,可还能回答?」 韩子狐斜他一眼,嗤笑道:「有话,直说便是。」 秦阳点头,微笑着问:「如今的楚氏潋滟,可还曾如当初那样,将您放在心上?」 他可是记得,以前楚家那小丫头经常围着韩朔转,哪怕韩朔是先与楚明媚有了婚约,楚潋滟也会远远看着他们,跟在后头。 以前秦阳还觉得韩朔对潋滟残忍了些,毕竟人家一颗芳心尽付,换来的是一场欺骗和利用。可是如今怎么看着,韩太傅也没再占着多少上风。那曾经日日同韩朔示好的小丫头,现在也不是心意冷透,再不肯轻易依赖他了么? 听着这问话,韩朔脸色微微一变。目光似利剑,直直地要将那嬉皮笑脸的人穿透似的。秦阳这是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好端端的,作何要去问楚潋滟有没有将他放在心上?放与不放,他韩朔还在乎不成? 「你定然是最近太闲。担着太保的职务,却什么都不做,倒来问这些有的没的。明日我便奏请了皇上,让你去荆州走一趟吧,正好听闻那一方正闹秋旱。你过去体验一番民生疾苦,回来也好上表于帝。」 雪白的牙齿半露,韩朔微微眯眼,一字一句地说了这段话。 秦阳脸上一顿,立刻换上一副正经神色。摇头道:「我近日身体不适,不宜长途奔波。去荆州还是算了吧,我不问这些了,不问还不成么?」 啧啧,不过是开个玩笑想看韩朔变变颜色。打趣一番,哪知就给人家惹急了。得了,惹不起躲得起。他爱回避,那就让他回避去吧。总也不关他什么事。 韩朔继续饮酒,心思却是飘得远了。无情恼。多情愁。这些个女子该心思缱绻的东西,当真不适合他。也不过就是今日稍微感概了些。 比起楚潋滟有没有将他放在心上这种事,他更关心楚中丞死后,中丞之位要提谁上来。楚啸天闭门不出,怕是好几天不会上朝,他有充实军备的折子,这时候也就该让皇帝给过了。 第6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江山几秀,可比美人好看多了。 司马衷不适合那皇位,他也不甘心一辈子屈居人臣。总有一天这天下会名正言顺是他的。为着那一天,他也不该去想其他的。 一口饮尽杯中酒,韩朔笑了笑,指着正在弹琴的女子道:「此女殊容甚丽,倒是可以做金屋藏娇之用。」 琴声突然乱了,弹琴之人慌慌张张地站起来,提着裙子给韩朔行礼:「太傅……」 毫无预兆的天降之幸,琴女长歌有些手足无措。秦阳微微惊讶,转头看着韩朔道:「你要替这女子赎身?」 韩朔点头。 门口候着的风妈妈立刻就进来了,拉着长歌连声朝韩朔道谢,嘴里嚷着:「太傅当真是好眼光,这长歌还是个清倌儿。能跟着太傅,也是我春风楼的福气呀。来来,长歌还不谢过太傅?」 「谢太傅!」长歌偷偷瞧了面前的男子好几眼,见他神色淡淡的,也不见多少爱慕亦或是欢喜之情,怎么就听了两首曲子,便要赎下她了? 「将卖身契送去韩府,领银子便是。」韩朔起身,朝秦阳摆手道:「今日也就到这里,我先回去了。」 「哎!」秦阳还没反应过来。人就已经不见了。回头看看那琴女,再摸着下巴想了想,他还是没弄懂韩朔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一女得幸,受宠于太傅韩子狐,得金屋而藏之。 这消息在洛阳流传得飞快,还没热腾一会儿的「断袖」之说,不攻自破。洛阳的无数少女跌碎芳心,围着韩府要瞧瞧那琴女是怎么个天姿国色,能得韩朔的亲睐。没几个时辰,连宫里头也都传遍了。 潋滟穿了一身素衣算是为刚去的「大哥」持素,听着这消息的时候微微挑眉。 韩朔当真是耐不住了,不找她,果然还可以找别人。 「爱妃爱妃,大家都在猜那琴女是有多美,能让太傅动心。」司马衷围着桌子一直绕圈,一蹦一跳地对潋滟道:「朕倒是觉得说不定是琴女的琴声实在动人,太傅一听倾心了呢。」 潋滟偷偷翻了个白眼,伸手将身边跑过去的小傻子给抓住,拖到凳子上坐着。 「皇上,这些有的没的猜来做什么?您今日的功课可是做完了?」 兴奋的脸儿瞬间垮了下去,皇帝拉着潋滟腰间的宫绦撒娇:「今日大家都高兴,书能不能就少看一本?」 潋滟很温柔地笑,然后坚定地摇头。 小皇帝沮丧了,一步三回头地看着她:「那朕现在去太极殿?真的去了哦?爱妃没有朕陪,不会寂寞吗?」 潋滟拿袖子掩着唇笑:「怎么会寂寞呢,皇上用功,臣妾最是开心。恭送皇上。」 无奈的身影依依不舍地离开了沉香宫,潋滟脸上的笑容也慢慢褪去,盯着桌上的茶杯发了一会儿呆,然后站起来去给最近沉香宫后院长出来的一株草浇水。 「娘娘,这又不是什么名花名草,您浇水做什么?」休语好奇地问。 潋滟歪歪头,喃喃道:「我也不知道,就觉得它挺可怜的,养养看。说不定能长出什么花儿来。」 含笑暗暗摇头,那分明就是一株野草,哪里能开出什么花。 楚家的祖坟一直修在镜子山上,谢子瞻将楚弘羽的遗体送回楚家的时候,楚啸天一句话也没有说。都没有将尸体头颅上的黑布揭开,便殓了放入棺材,让人抬去镜子山。 楚弘羽是楚家第一个犯下这种谋逆之罪的人,尽管后来有胡女替他喊冤,罪也终究没有再翻过来。楚啸天没有将他葬在荒山野岭。好歹还是念着几分父子之情的。可是虎毒尚会护子,他这样眼睁睁看着自己儿子被处斩,一句话也没说的冷血,还是让府中仆役多有议论。 送葬这天,潋滟被允许出宫随着一路。尽管知道棺材里头不是真正的大哥,但是看着亲人哭了一路,黄纸漫天,潋滟忍不住情绪也有些低落。 楚啸天走在最前头,身子很挺直,鬓边有些花白了。但是潋滟看着他的背影。还是会觉得自家爹爹像一座永远不会倒的大山一样,唯一的男丁死了,他也还这般无所谓。 有时候潋滟觉得,自己这样冷血,多半是家族血缘的关系。 「停。」走到镜子山下,楚啸天突然抬手高喝了一声。 后头送葬的队伍都停了下来,哭声也弱了些,白幡飞起,添几分寂寥。 大风刮过,素衣几扬。仍旧穿着铠甲的将军站了一会儿,慢慢朝镜子山上跪了下去。 众人都是无声,白发人送黑发人,本是不该出殡。然而为着这有罪之体,楚家当家也是要跟祖先告罪的。 「老夫,无颜见楚家的列祖列宗!」楚啸天磕了三个头。直起身子,声音冷硬地道:「教出这样的不孝子,给楚家蒙羞,丢尽先祖的颜面,如今竟然还让他葬入祖坟,打扰先灵。」 潋滟默默站在后面,听着自家爹爹的话,眼睛有些红。她虽然也觉得大哥是做错了的,但是不是通敌叛国,只是收留了一个胡女,还没到给先祖蒙羞的地步。现在已经算是丧命了,竟也还要让爹爹赔这样大的罪。 「继续上山。」楚啸天磕完起身,走了一段路,又接着下跪。反反复复地跪着前行,一直到达祖坟附近,他的双膝已经积了一层厚厚的泥。 潋滟没有看见过前面跪着的人的表情,他的声音听起来也一直没有任何波澜,冷静地站在前头看众人刨土下葬。直到一系列礼仪都结束,楚啸天才站在墓碑前头,给上了一炷香。 「爹爹。有时候,我们楚家子女的性命,是不是真的比不上名誉重要?」潋滟站在楚啸天身后,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楚将军的声音很是平静:「楚家的名声,是楚家人世世代代累积下来的。多少人丧命,多少代家破人亡,这沉积着血汗的东西,哪里不比你们轻飘飘的性命更重?」 第62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潋滟咬唇,有些不满地道:「但是大哥是您的亲骨肉,分明可以救下的。你却全然不顾。现在他身首异处,您也一点没有后悔过么?」 「后悔?」楚啸天嗤笑一声,头也不回:「老夫只后悔生下了他!潋滟你记住了,你是楚家最后的血脉,爹不想再管你以前如何。但是以后。你的使命是效忠司马皇室,不要再与那韩朔沾染半分!」 潋滟愣了许久,垂眸轻笑:「是。」 两人接着沉默,风吹得骨子里都透着凉。潋滟想,幸好里面躺着的不是大哥,不然听着,该是寒心了。他们的父亲是一个英雄,但却真的,不是一个温暖的父亲呵! 香燃尽,潋滟转头先离开了。 她走得快了些,也就没有看见,面对着石碑一动不动的那张脸上,早就已经是老泪纵横。 「老夫以你这儿子为耻。」楚将军硬着声音对墓碑说,眼里却有泪一滴滴落在面前的香炉里。 「若是有来世,来找老夫,老夫一定好生管教你,不再让你走上这条路。」 无论前朝是怎般的暗潮汹涌,后宫的日子总是无趣又漫长的。等潋滟换下素衣,将书架子上的书都看了两遍,写了二十副字之后,日子也不过溜走了七八天。韩朔大概是体谅她丧兄之痛,亦或是新人深得他心,总之是一直没有来见她了。乐得清闲的同时,心里也有那么点儿失落。 那琴女是琴动人么?她也会弹琴,只是许久不碰了。那么她是长得比她还美么?美倒是不让韩朔稀罕,能同那人相似才能得他欢心。她也不是要在意,只是想知道,心气那么高的韩子狐,怎么会对其他人……动心了呢? 手里捏着的笔滴下一滴墨,在宣纸上散开。潋滟突然觉得有些心烦,干脆丢了笔。朝门外道:「含笑休语,去酒窖拿酒来!」 「是。」外头应了一声,潋滟揉揉眉心,走到软榻边上坐着。不一会儿几坛子新酒就放到了她跟前。 「娘娘,这是近日皇上给您搜集来的洛阳新酒。您挨个儿浅尝一些。看看可有喜欢的。」休语小心地给潋滟倒了一杯,递到她手边。 潋滟吸了一口气,脸上舒展开来:「这样醇香,一闻就知道是好酒,哪里还用尝?」 说罢。将杯子里的一饮而尽。身子稍稍暖和了,脸上也就有了血色。 「想当年,你们娘娘我还同人拼酒呢。」放下杯子,直接抱起酒坛子来,潋滟喝了一大口。眯着眼睛像是又想起了往事:「那时候可真幼稚,以为喝酒赢了,那人就是我的了。」 含笑听得迷茫,她进楚府比休语晚得多,早先很多事情都是不知道的。这会儿看潋滟像是想说往事了。便悄悄转身去将门给关好,然后继续回来守着她。 「娘娘,少喝些。」休语有些担忧。 「怕什么,今日皇上去皇后那里了,这里还有谁能管我?」潋滟咧嘴,笑得有些放肆,一仰头又是一大口酒,分外畅快。 她很小就会喝酒了,那是同明媚一起,刚刚识得「酒」这种东西的时候。两人站在酒窖门口打赌,看谁会先倒下。明媚脆生生地道:「潋滟,你是妹妹,定然没有姐姐厉害的。」 她不服,仰头问:「姐姐输了当如何?」 「妹妹想要什么,姐姐便予你什么。」明媚拍着胸口道:「但是我一定能赢!」 「好!」她那时候心里温热地胀着,说出了一直不敢说的话:「妹妹若是赢了,姐姐可否把子狐哥哥让给我?」 小小的人儿也会情窦初开,偏偏爱上的是喜欢自己姐姐的韩子狐。她平日里素来是不敢靠近他们的,因为子狐哥哥总是护得明媚姐姐极好,半眼也不看她。分明是长得一样的人。明媚是宝,她只是草。 听着她这话,明媚一点犹豫地没有,脆生生地道:「好啊,你能赢过我,子狐就让给你。」 兴许只是随口说说,不能当真的。但是那时候潋滟当真了,张着小嘴便灌了好多酒。 明媚也喝,只是毕竟身子比潋滟弱了很多,没一会儿就晃晃悠悠地坐到地上去了。潋滟强撑着身子。看着她笑:「姐姐输了,说话要算话。」 她那时候很开心很开心,觉得终于能让子狐哥哥多看看自己了,也像护着姐姐那样护着自己。 结果,晚上回去,明媚就发了高热。大夫说是饮酒过量,她的身子压根受不住。潋滟站在床边,脸上还有红晕,却是止不住地给她道歉:「姐姐,我忘记了你身子不好。」 明媚已经说不了话了,迷迷糊糊地只喊:「子狐。」 韩子狐来得很快,知道了原因之后,便坐在床边一直照顾明媚。直到她退了热,他才转头,目光跟刀子似的看了她一眼。 潋滟心头一跳,脸上红得厉害,心里却有些难过。她以为赢了酒,他就能是自己的了呢。但是她忘记了,韩子狐喜欢谁,不是一个赌约能决定的。这终究还是一场虚妄。 「二小姐可要记好了,不是你的,莫强求。我韩子狐一生只爱楚明媚一人,就算你耍再多手段,我这心,也依旧不改!」 他当时是这样说的,决绝的语气,半分不带温情。 酒坛子滚落到地上,含笑听着潋滟喃喃的低语,有些心疼。按着她的手道:「娘娘,喝了这么多了,今日就先歇着了吧。」 潋滟抬头冲她一笑,问:「含笑,我美么?」 含笑一愣,点头。 「我聪慧么?」 含笑看了休语一眼,无奈地再点头。 潋滟咯咯直笑。笑得头上的步摇都跟着打颤,眼神却突然黯淡下来:「那你说我比她差在哪里呢?晚出生几刻钟罢了,便是与他,生生地错过一辈子么?」 小时候大人尚且不能一下子就分辨出她和明媚,韩朔却能。明媚自生下来身子就比她弱。她总是羡慕自己能活泼地跑来跑去。明媚的身子,只能是安静地坐着。可是她更羡慕明媚,身子不好又如何呢?她有韩子狐,就已经比她幸福了千倍万倍。 第63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许是心里头不痛快,今日醉得也快。潋滟拽着含笑的衣袖。委委屈屈地道:「来世我要和明媚换一换,什么都无所谓,那人最开始就能喜欢我,便够了。」 含笑眼睛一红,拉着潋滟的手低声哄她:「娘娘,您是个很好的女子,该会有自己的幸福的。」 要不是亲耳听见,她几乎不能相信,娘娘原来这样喜欢韩太傅。往日种种,她一直以为是韩太傅相逼。却不想,娘娘竟然是喜欢他的。那她心里是受着怎般的煎熬,才能那样同他周旋? 「我?幸福?」潋滟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傻笑着摆摆手:「已经不奢求什么了,能把小傻子护得好好的,我便是幸福的。」 世上只有司马衷一人,肯不计较任何事地对她好。很多时候她都想扑倒他怀里好生哭一场,但是转头想想,不能吓坏了他。小傻子还一直当自己是山呢,能靠得住的山。她要有足够的力气来让他安心靠着才好。 跌向软床,潋滟翻了个身,嘀咕两句就慢慢睡了过去。休语叹息着,过来替她解了发髻,脱掉衣裳绣鞋,再打水给她擦了擦脸。 「她明天定然会忘记今日说过什么的。」休语看着床上的人。却是对含笑道:「你听着,也就烂在肚子里,休要再提起了,知道么?」 含笑点了点头,走到床边来半跪着,看着潋滟安静的睡颜,忍不住道:「休语,我不明白。在楚府的时候,与韩太傅定亲的不是咱们主子么?怎么又冒出个明媚来?」 休语沉默一会儿,低声道:「你来得太晚了,那时候大小姐已经过世了好几年。府中上下,是不能提及她的。韩太傅本来是与大小姐楚明媚有婚约,可是后来她身子太差,病逝了。主子又……又实在是喜欢太傅,于是便将婚约改成了与主子的。」 她觉得,韩太傅当时答应与主子定亲,也不过是一时心软。后头回过味来了,便毁了婚。空欢喜的是主子,伤心欲绝的还是主子。韩朔,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被影响分毫。 多不公平。 潋滟在梦里也皱起眉。好像看见了什么很痛苦的场景。休语瞧着心疼,侧身也躺上床去,轻拍着她的身子,给她哼一首乡谣。轻柔的调子,温和的抚慰,那紧蹙的眉头慢慢便松开了。 含笑无声地叹了口气,吹灭了寝殿里几盏灯,只留下桌上一盏,让主子睡得更香甜些。 浑身一震,韩朔从床上翻身而起。额上还冒着冷汗。 窗外月挂枝头,屋子里一片漆黑。眼前过了一会儿才适应了黑暗,他松了一口气,下床给自己倒了杯茶。 原来是梦,他怎么又会梦到那些从前事。他撕毁了亲手写下的婚书。站在楚家大堂里,一字一句地给那丫头说着绝情的话。天降大雨,他头也没回,潋滟却是一路从楚家追到了韩府,站在门口浑身冷得发抖地问他:「为什么?」 她不明白,为什么曾经送她红鸾绳,许她以终身的人,转头就变了一个模样,连余地也不留,要送她进宫,做皇帝的妃嫔。他难道不知道,自己这么多年来,就是盼着能嫁给他为妻的这一天么? 韩朔摇摇头,放下了茶杯。女人总是喜欢问个为什么,殊不知当男人绝情的时候,连解释都是吝啬给的。哪有那么多的为什么,他与她解除婚约,送她入宫,会得到最有利的形势,这便是为什么。 至于情爱。他曾把心给过一个人,不过随着她下葬,那心也是一并葬进去了。对于其他人,他至多是逢场作戏,也再不会有半分挂心。 楚潋滟也一样,没有什么特别的。 静了静心,韩朔继续躺回去睡。今晚的月光太温柔了,总是让人忆起往事。放下帘子好生睡去,他不要那人连他的梦也要扰了。 月华无辜,皎皎照人梦。两处思绪,缠缠难解分。 【卷一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步步入夫网》卷一:狐狸太傅请接招 作者:蒹葭苍苍 02、《步步入夫网》卷二:娘娘请从了臣吧 作者:蒹葭苍苍 03、《步步入夫网》卷三:我用孩子绑娘子 作者:蒹葭苍苍 04、《步步入夫网》卷四:奸臣立志宠爱妻 作者:蒹葭苍苍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