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入夫网 卷二》 第01章[03.31] 【正文开始】 冬天来得挺早,潋滟坐在韩朔房间里喝茶的时候,窗户上已经开始结了冰霜。 「这样冷的天,也只有你这里才有新鲜的茶了。」放下茶杯,她眼梢一挑,侧脸看向身后这一个月不见的人。 韩朔穿着狐毛滚边银丝袍,懒洋洋地将潋滟圈在怀里。右手拿着一本书在看,左手捏着她的手,很是温暖。 恍惚间潋滟有种错觉,像是这些天什么都没发生,他们还是最初的样子。一对狗男女,相互勾结,其乐融融。 然而,他们之间终究是隔了人命了。脸上如何再笑,也不能再把心防放下了。 「娘娘想喝新茶。臣明日让人进贡就是。」韩朔翻完最后一页,将书合上丢开,双手把潋滟拥住,下巴搁在她肩上,眯了眯眼。 一个月不见。这丫头身上的气息似乎柔和了些。估计是终于将她大哥的死放下了,亦或是,更深地记恨着他了。不管是哪一种,韩朔都觉得挺好,她要么爱极了他。要么恨惨了他。 「啧,不用了。好东西还是偶尔享一些,显得比较珍贵。多了就折价了。」潋滟低笑,扭转身子对着韩朔,将他从头到尾看了个遍。然后摸着下巴道: 「月余不见,太傅风华更胜从前,想来别院那位姑娘功劳不小。」 韩朔挑眉,看着面前人古里古怪的语气,轻笑一声将人拉近:「娘娘这是吃醋了?」 潋滟喉咙里哼了一声。脸上却还是笑眯眯的:「我不可以吃醋么?」 那名唤长歌的姑娘据说被韩朔养在东郊别院,锦衣玉食地供着。韩朔不常去看,但一去总是要过夜的。潋滟心里忿忿不平地想,她与他这么久了,也没见他送自己别院啊。 韩朔的眸色深了深,像是有些愉悦的样子,捏了她的下巴过来,轻轻吻上她的唇。 潋滟跨坐在他身上,舌头如灵巧的蛇,钻进他的嘴里纠缠。纤长的手指顺着他的衣襟划下去,停在心口的位置,恶意地压了压。 面前的人闷笑了一声,眼里染上些情欲的神色,打横便将人抱起,往床榻而去。 一月未开荤腥,他想她得紧。长歌是风月女子,比她懂事,比她会勾引男人。可惜了自己有洁癖,认准了一个,那就是这一个了。不过他不想看她这样得意。自己身边,也该是有个女人的。 衣裳散乱,雪肌玉肤香盈盈。韩朔正想戏谑一声,目光却落到潋滟身上那些尚未完全消除的伤痕上。 长长短短的鞭痕,泛着粉色,肆意遍布在她身体上。他伸手去碰,顺着疤痕的轮廓描绘,最后在她肩头那条疤痕上吻了吻。 潋滟莫名地脸红了,板着脸故作生气:「太傅可是嫌弃我了?」 「哪里会。」韩朔轻笑,解开自己的中衣。将她抱进怀里。 炙热的温度,潋滟觉得自己要被他的胸膛灼伤了。这时候的韩子狐是难得的温柔,仿佛是在心疼她似的,叫她心口没出息的又是一阵乱跳。 「嗯……」忍不住呻吟一声,身上的男人好像激动了些,牙齿咬着她的唇,仿佛要将她吃进去。手下的动作更是大胆而狂放,抚着她身体的线条。 「潋滟。」沙哑的声音,喊的是她的名字。 潋滟一震,睁开眼睛,心里跟着一痛。 「啊!」 韩朔笑得如偷腥的狐狸,趁着她失神那一瞬间,已经闯进她的身体里。毫无防备的紧致让他轻喘了一声,接着便拥紧她,欲海沉浮。 「子狐…哥哥。」潋滟双眼迷蒙,身子随他摆动,抓着他的手臂喃喃地唤。 「嗯,我在。」韩朔难得的好心情,逗着身下的女子,怎么要都不满足似的。翻个身让她在上头,笑得邪恶地问:「娘娘心里,可有臣?」 潋滟倒吸一口气,双手酥软地撑着他的胸口,咬牙道:「韩子狐,莫要欺人太甚!」 她心里有没有他……这话何必问呢。若是没有,她就应该带着匕首来,一刀捅进他胸口看看,看看里头,到底有没有东西!她便是爱了他又如何,一颗心也只能是被他放在手里把玩,放不进怀里珍惜! 「回答我。」韩朔撑起身子坐着,微微眯眼。看着面前人儿更红了些的脸,勾唇一笑:「不然臣不介意一直保持这个姿势。」 炙热深入身体,潋滟压着喉咙里的喘息,狠狠地瞪他。 「没有!」 韩朔眼神一沉。手上力道一重,捏痛了她。 「再回答一遍。」 潋滟闷哼,腰快被折断了,手也疼,但还是要撑着回答他:「自太傅退婚那日起。本宫的心里便不再有你的位置。太傅该知道的,怎的又来问?」 韩朔冷笑一声,再次翻身将潋滟抵在床头,毫不怜惜地动作起来。手指掐着她的手腕,像是要把她镶进床里一样。 潋滟忍着。破碎的呻吟一点点在他耳边婉转。看着上面那张阴沉沉的脸,她突然觉得很开心。 那两个字能护住她最后的尊严。 「楚潋滟,你早晚要在这张嘴上吃苦头。」韩朔额上有汗落下来,临着高潮的瞬间,狠狠咬着她的耳朵道:「你会后悔的。」 第02章[03.31] 潋滟咬着唇笑,心想,就算吃了苦头,后悔了也不会找你哭。 云雨初歇,两人都喘息了好一阵子。潋滟正想起身,腰间却多了一只手。转头。就见韩朔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这才什么时辰,娘娘就要回去了么?」 潋滟看着他眸子里跳跃的东西,忍不住脸一黑。这是欲求不满么?东郊别院的姑娘看样子不够厉害啊。 「最近皇后盯得紧,这浸猪笼的勾当,还是得谨慎着些。」她笑着拿开韩朔的手。 「太傅向来是禁欲自持之人,这会儿,应该也能忍住才是。」 韩朔弯唇一笑,松开她的腰又拉着手,撑起身子来在她耳边低声道:「臣看着娘娘,很是忍耐不住。不过娘娘执意要走,臣也只能恭送娘娘起驾。」 潋滟看他一眼,转身捡起地上的芙蓉色肚兜和青莲花的衣裳,一点点将自己裹起来。长发挽起,用骨簪固定。 「清明三分雨,青莲花始开。」韩朔走下床替她系好裙带。手指从上头的刺绣莲花上抚过,微微一笑。 潋滟斜眼看他:「以后本宫让人准备个册子,备着每次欢好之后太傅都诗兴大发。也许还能成一本诗集。」 韩朔披上外袍,很是认真地想了想,点头道:「娘娘这主意甚好。那本诗集,便取名‘春情缱绻‘,定然能流传一时,风靡一方。」 潋滟啐他一口,转身就开门出去。 「恭送娘娘。」 夜深寒重,潋滟上了马车,如以前一样回宫。身上都是韩子狐的味道,让她脸色有些难看。 「娘娘,方才奴婢在韩府主院周围看了看,守卫似乎比以前严了许多。」休语递给潋滟手帕,低声道:「临近八王朝圣的日子了,小桂子说最近韩府的访客多了不少。」 八王扶宗,分割大晋土地,各自为小国。每年八王朝圣,都是极为麻烦和需要心力应付的。潋滟听着都头疼,应付一只狐狸已经很累了。还要与八头野狼周旋,当真是要折寿。 近年听闻八王之间争斗加剧,土地百姓的争夺尤其明显。他们来洛阳,定然又是要吵上一吵的。去年是先帝丧期,几人还有所收敛,可是今年当如何呢? 「本宫知道了,回去还是先沐浴,好生休息一番才有气力。」潋滟揉了揉眉心。 「是。」 沉香宫烧着最好的银炭,一进去就觉得暖和了不少。小桂子候在一旁,见人回来。麻利地提了热水到浴桶里,脸上笑眯眯的,看起来是有什么好事。 潋滟没急着问,先将自己洗干净了,才坐在帘子里一边擦头发一边道:「什么事儿让你这嘴都要咧到耳根子了?」 小桂子半跪在地上。笑道:「娘娘大喜,奴才高兴。傍晚有消息传来,毕将军已经抵达边境,途中与小支胡人蛮兵相遇,将军一人便斩了胡兵二十首级!今天洛阳城都传遍了,说毕将军是大英雄,皇上也开心得很呢。」 「哦?」潋滟眼睛亮了亮,禁不住也笑了:「毕将军不负皇恩。」 「皇后提议给毕老夫人封个三品诰命夫人,皇上也允了。娘娘慧眼,毕将军以后定然是能成为娘娘的助力。」小桂子磕头,笑嘻嘻地道。 潋滟盘算了一会儿,心里也很是开心。毕卓立功是其次,他这一举动能服众,在军中就定然能有了威信,被谢戎和虎威压制的机会就少了些。日后大军回朝,他自己也就能握有兵权了。 「甚好,这会子听着,也算能安眠了。」潋滟摸了摸发梢,已经被含笑擦干了八分。身子有些疲软,她打着呵欠道:「明日早朝之后再来告诉本宫朝臣们如何说,现下你也早些下去休息。」 「是。」小桂子瞧着自家主子神色愉悦,也算是安心了,慢慢退了出去。 只是小桂子能力有限,没办法知道随着捷报来的还有一封信,算是毕卓的家书。此时正被韩狐狸捏在手里,玩味地看着。 「示家母:儿已抵关山,斩敌于刀下,一尝夙愿。愿母亲保重身体,天寒加衣,勿吝啬柴火。儿隔千里,无法侍奉左右,甚觉不安。一朝回朝,必定侍奉母亲,寸步不离。 另,楚将军对我母子有恩,母亲有事,仍可求助之。代问楚将军安康。」 字迹行云流水,看得韩朔都想赞他一声,果然是文武双全的毕将军呵。 但是这寥寥几句话,还不忘问候楚将军。楚啸天对他们是多大的恩德。不过就是上次顺手将毕老夫人请到楚府去护了一阵么?毕卓这是念着楚将军的恩情呐,还是念着楚潋滟的恩情? 「公子?」玄奴站在一旁,看他拆了人家家书,神色不豫的模样,轻声询问一句:「还要不要将此信交到毕老夫人手里?」 韩朔回神。将信纸折好放回竹筒里,递给玄奴:「我留着还能当柴烧么?送去毕府就是了。」 「是。」 转头继续同人饮茶,一旁的裴叔夜安静地等他的思绪都回笼了,才开口道:「汝南王司马过已经提前抵达了洛阳,没知会任何人。只带了奴仆住在有朋客栈。另外成都王和河间王也在路上,这三人今年打了头阵,想来也是有所图谋。太傅觉得,该视而不见,还是送上请帖?」 八王朝圣。热闹非凡,是一年里韩朔最喜欢的时候。区区八个人就可以搅起这大晋的一锅子浑水,他乐得在边上看热闹。 「司马过来这样早,怕不是为了看洛阳的风景的。」韩太傅笑得儒雅:「请人上门,不如亲自去瞧瞧。」 裴叔夜沉吟一瞬。颔首道:「亦可,司马过为人不算太严谨,去年也与您有过结识。上门拜访,不算突兀。」 新年将至,就当是去问个礼。 「嗯,明日我抽空去就是了。太岳,我还一直有事要问你,最近却没什么机会。」韩朔话头一转,看着裴叔夜问:「你与江随流应当是知己,可是为何他反去投了楚将军门下?最近听闻,他从中书省的通事,又转成了洗马。势头还算不错。」 说起江随流,裴叔夜的眼眸暗了暗,低头笑道:「人各有志,始真他……虽然与我相知,但可能终究不是一路人。他做的决定,我也不会有何反对之意。」 第03章[03.31] 「哦?」韩朔挑眉,有些意外地道:「以往常听你提及他,除了到我府上来,你其余的时间都该是与他在一起。不是还曾共作了许多诗词歌赋?我以为。你们是不会敌对的。」 「敌对?」裴叔夜微微一怔,随即自嘲地笑笑:「是啊,我哪里愿意与他敌对。只是各为其主,终究是不能共存。若是有一天他要拿剑指着我了,大概,我也会拿刀指着他吧。」 道不同不相为谋呵。 韩朔抿唇,端着茶喝了一口,却发现这亭里风大,茶都吹凉了。 「既然不是一路人,那就早些看清楚了。不要留有余情,以后优柔寡断。」他像是说给裴叔夜听的,又像是自言自语。 裴叔夜笑着点了点头,眼睛里的东西被掩藏在了长长的睫毛之下。 「爱妃爱妃,你快来教教朕。」小皇帝一下朝就冲进了沉香宫,围着潋滟打圈圈:「教教朕怎么说话比较有气势?八王,八王快来了啊!」 潋滟正在吃点心,被这小傻子吓得一口豆沙糕呛在喉咙里,喝了好几口茶才缓过气来。 「皇上您先别急。」伸手将人拉住,潋滟哭笑不得地道:「不就是八王要来了么?又不会吃了您,怎么说得像是有老虎要扑过来了一样?」 「爱妃你不知道。」司马衷可怜巴巴地瞅着她道:「八王可厉害了,每次他们说话朕都插不上嘴。去年齐王和成都王就在桌上打了起来,盘子还差点砸着朕。太傅说就是因为朕气势不足,镇不住他们,才会这样。」 想起去年那一场闹剧,小傻子心有余悸地打了个寒颤。八王看起来和和睦睦的,一句话说得不对却又能立刻打起来。什么封地啊,侵犯领土啊,他都听不懂。唯一知道的就是八王很可怕,他要有气势地说话才行。 潋滟皱眉:「当着皇上的面儿也能打起来?臣妾还以为,他们只是闹闹罢了。毕竟八位都是皇亲国戚,也是有血缘牵连的。」 皇帝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爱妃你当真不明白他们有多凶,要不今年宴会的时候你陪朕去吧,有你在,朕也能安心许多。」 潋滟眼睛一亮,却是含蓄地抬起袖子捂着嘴笑:「这样……合适么?八王之宴,向来是没有后宫女眷参加的。」 皇帝咧嘴一笑,道:「无妨,爱妃可以装成宫女,就如同那次你闯御书房一样。朕觉得你那样子也很好看。来来,你先告诉朕,要怎么做,才能让朕看起来气势如虹?」 转个圈,又上下看了看自己,司马衷一脸期盼地看向潋滟。 气势这东西应当是天生的。就如同韩朔那样,小小年纪都能让府中的仆人对其避让三分。而司马衷这样的……潋滟打量他一会儿,伸手将他的龙袍整理顺畅,再将有些歪的冠带正了正。他站得直了,脸上没有笑意。看起来其实也挺像那么回事儿的。 但是…… 「爱妃爱妃,这样就行了么?」皇帝歪着脑袋一笑。 潋滟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语重心长地道:「陛下,您是九五之尊。对着臣妾这样笑没关系。可是对着其他人,便不能这般了。来,学臣妾这样,微笑。」 嘴角抬起一点点,眼神深邃。潋滟觉得,这样的笑容很给人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 司马衷看着潋滟愣了愣,接着一抹脸,跟着她学。 「不对,嘴角往下一点。」潋滟站起来,贴近皇帝。伸手去按他的嘴角。 司马衷的眼神闪了闪,似乎是被面前突然接近的人给吓了一跳。唇角被温热的手指按住,他微微一怔。 不过很快,小傻子就恢复了该有的神情,认真地随着她的手指变化表情。 「嗯,这样不错。」调整满意了,潋滟松开手看了看。 司马衷带着微笑看着她,不冷漠也不过分亲近。他的眉眼很像山水画,其实很是耐看。一双眼眸里透着温热的光,看久了,似乎就要看进他的心里。 潋滟点头,真不错。若这傻子不傻,这般模样,也是很迷人的。 「爱妃。」薄唇轻启,皇帝轻声唤了她一句。带着些轻柔的尾音。听得人心动。 浑身一震,潋滟微微脸红,有些羞恼地道:「教皇上如何正经说话,不是让皇上来调戏臣妾的。」 小傻子没撑住一会儿,又破了功,蹭到潋滟身边来笑:「朕喜欢爱妃,爱妃别生气。」 潋滟瞪他一眼,转头去继续吃点心,还塞了一个到他嘴里:「您这模样是学不好了。等八王齐聚,臣妾就站在您身后,也好帮衬着些。」 司马衷将头搁在潋滟的肩膀上,目光里有不寻常的东西流转了好一会儿。低笑着答:「好啊。」 潋滟没有察觉到丝毫不对,吃完了点心就带着小傻子去花园散步,散完步回太极殿去看着他抄书。 韩朔到有朋客栈的时候,偌大的客栈里没有多少人。掀开帘子进去,大堂里就只有一张桌子有客,坐了三个人。 「洛阳的天气是越发地冷了,这里的酒暖,闻着味道也诱人。不知几位可能容在下同桌共饮?」风流的男子走到桌边,礼貌地问了一声。 司马过抬头。看见韩朔就微微变了脸色。他不过才住了一晚,这人竟然大早上的就找过来了。 「贵人到访,自然是不介意。」旁边有人帮着应了一声,韩朔看向司马过,微微一笑,状似询问。 司马过回了神,指着一旁的空位道:「请。」 韩朔一笑,捞起袍子坐下,伸手就给自己倒了一碗热酒。 「汝南王是不是在奇怪,在下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第04章[03.31] 司马过敛了心思。轻笑:「有何奇怪,太傅好本事,整个洛阳怕都是尽在你掌握之中。」 韩朔是一块铁板,他们去年就已经尝过他的手段了。这人野心勃勃,不输他们半分。只是暗中动作。叫他们都看不透。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韩朔摇头道:「我只不过效忠于王,如何谈得上尽握洛阳?只是汝南王早到的消息有人传与了我,为了给您洗尘,我才来了这么个大早。」 含糊不清的一句话,司马过却是眉梢高挑:「哦?有人传话?谁这般有心?」 他的行踪从封地出来的那一刻起就是保密的,四辆马车往不同的方向赶往洛阳,怎么会还让人提前知道了消息? 韩朔微微一笑,饮一口酒暖了身子:「是谁就不好明说了,只是后头还有两位要先后抵达,我怕是招呼不周,迎接不当,让各位王心里不痛快。不如汝南王便去韩某的府上小住,也比在这客栈里来得舒适。」 话说得漂亮,在座的几个人却是都变了颜色。去韩朔府上,不尴不尬的,算个什么身份?司马过只是盘算着早些到洛阳,看看这一年来洛阳成了什么个形势,也不曾带多少侍卫。此时韩朔来请,若是落了圈套,该当如何? 见司马过神色僵硬,韩朔轻轻一笑,道:「汝南王可是担心我府上不甚周全?」 「非也。」司马过想了想,答他:「本王私下先来洛阳,是没有他人知晓的。现在太傅竟然知道了,本王觉得是否先进宫面圣为好?」 天下绝慧的韩子狐,他猜不透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断然是不能被牵着鼻子走的。司马过虽然不算太聪明。但是也不笨。这时局动荡的关口,诸王想篡位,朝廷想削藩,韩子狐是护着洛阳的盾牌。与自己,不是一个立场。 「汝南王此言差矣。」韩朔将酒碗放下。轻垂了眼眸道:「整个洛阳,只我一人知道您先到了,没有走漏半点风声。但您若是入宫面圣,提前到达洛阳而不为人知,难免被群臣猜忌。说汝南王您图谋不轨。」 司马过皱眉,心里有些不安。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害他此番被韩朔牵制?不过他以往与韩朔也算点头之交,他护着那傻皇帝,大概只是为着「忠心」二字。就算今日跟去韩府。他还能对自己怎样不成? 这样想着,好歹脸色好看了些。司马过朝韩朔拱手道:「此番前来,是本王思虑不周了。那便叨扰太傅府上,还望见谅。」 「哪里哪里。」韩朔起身,朝着同桌的另外两个人也道:「这两位也请一起吧。」 那坐着的两人都是司马过的亲信。一个文弱,名唤王长卿,是谋士。另一个虎背熊腰,身强如牛,唤刘起,是贴身护卫。见司马过同意了,当下也无二话,收拾了东西,退了客栈的房间便跟着韩朔出去,上了马车。 裴叔夜说过,司马过此人心防不高,与河间王司马勖、长沙王司马绝关系尚好,血缘最近。杀此一人,可动三方。 韩朔微微一笑,最后看了那「有朋客栈」四个字一眼,然后放下车帘,带着人往东郊别院而去。 「本王还是好奇,到底是何人告知,本王已到洛阳?」司马过安静了一会儿,没忍住。还是开口问了韩朔。 韩朔轻飘飘地道:「这说出来是不大好,不过汝南王执意要问,我只能告知,成都王也快到洛阳了。」 司马旷要来了,这是事实,他没撒谎。 汝南王心里一想,当即拍着大腿道:「竖子!原来是那人!大哥早说他心思险恶,我还不信!」 王长卿道:「现在知晓也不晚。」 韩朔笑而不语,淡淡地转头去看着窗外。这个时辰街上人也还少,洛阳之中除了他。当真没有人知道这三人的行踪。 汝南王抵达洛阳的第三日,成都王司马旷入城。 可是随后,洛阳发生了一件大事,震惊了朝野,也吓掉了潋滟手里拿着的水舀。 「你说什么?」看着跪着的小桂子,潋滟不敢置信地再问了一遍。 「汝南王被发现死在了成都王司马旷落脚的客栈后院,临死之前有书信寄给河间王司马勖。楚将军已经带人将那客栈围住了,尚不知目前情况如何。」小桂子说完,颇有些担心地又加上一句:「娘娘,这头开得不好,此番八王朝圣,怕是要乱!」 潋滟脸色变了变,提着裙子就往太极殿走。汝南王死了?怎么会,分明还不到他们正式入洛阳的日子,怎么就会死了。还偏偏是与成都王有瓜葛!这闹起来,可不是要天下大乱的势头么! 司马过是司马勖和长沙王司马绝的亲弟弟,当今皇上的叔伯。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死了,没个交代怕是不行。 「娘娘留步,太傅与各位大臣正在里头同皇上商议要事。」贵公公在门口就拦下了她,表情也甚为严肃:「这一时半会儿,怕是没空见您。」 潋滟深吸一口气,妩媚一笑:「本宫明白,不为难贵公公了。烦请转告皇上,本宫备着参汤在沉香宫,还望皇上结束议事之后来尝尝。」 「老奴一定转告。」贵公公神色松了松,拱手行礼。 太极殿进不去,她又出不得宫。在宫道上走了一会儿潋滟也就慢慢冷静下来了,她区区女子,阻不得这江山动荡。只是之后,司马勖与司马绝定然不会同司马旷善罢甘休,任其发展,大概就是相互残杀,两败俱伤之局。 说起来,这八王扶宗,抢夺皇权。是与韩朔有冲突的。虽然韩朔对内摄政握权,但是与八王,也不是一条利益线。八王若势力削弱,韩朔掌握的就不止是现在的半壁江山,这锦绣山河。名正言顺属于他也不是不可能。 某种程度上,韩朔与八王势力的相互制衡,才是小傻子能安坐皇位的保证。 「娘娘,如何了?」含笑看着她与休语回来,连忙上来问。 「没有如何。」潋滟想通了许多关节。心情也好了些,笑道:「静观其变吧,狐狸要主动与狼斗,只要不伤着旁人,那就无碍。」 含笑似懂非懂地点头,看着自家主子走回院子里,捡起水舀继续给她的野草浇水。那草这样冷的天,也还顽强地活着,也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 两天后,成都王司马勖大张旗鼓入了洛阳。得知司马过的死讯,二话不说便带兵抓了司马旷。司马旷也是来得太早,士兵都在城外头,人被抓走,反抗都是无力。 皇上下旨召二人入宫,司马勖抗旨不遵,带着司马过的尸体,将司马旷捆了,要回汝南去。 楚啸天做了表面功夫,拦了一拦,就放人走了。 第05章[03.31] 消息传得很快,八王未齐便已经死了一个。司马勖与司马旷反目,挟持后者要血债血偿。司马绝与其余四人得知,都是心绪难平,各自加快行程。带够了士兵,往洛阳而来。 韩朔下令关了洛阳城门,看着城外诸王赶来扬起的尘土,宣布圣旨:八王不可入洛阳,先去汝南将抗旨的司马勖抓回来,以忤逆皇权之罪论刑,方可打开城门。 长沙王司马绝自然是不依,一个弟弟死的不明不白,大哥还要跟着被抓捕么?他转头就带着人奔赴汝南,与司马勖汇合。而其余四王则以抓捕叛贼的名义,联军攻打汝南。 新年初始,七王便以战火贺年。小傻子坐在龙椅上,听着群臣禀告汝南的战况,吓得浑身发抖。 「太傅,他们会不会打到洛阳来?」 韩朔一笑,安慰道:「皇上请安心,三万精兵守着洛阳,他们打不过来。况且名不正言不顺,没有人会傻到在这关口转头对洛阳。」 其余的听不懂,「安心」两个字是明白的。司马衷将心吞回肚子里,他相信太傅,他说的话一定是真的。 江山动乱,百姓苦不堪言,好好的年未过成,倒是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不少灾民流落进了洛阳,形状甚为可怜。潋滟听着小桂子说的情况,终于是没忍住,去见了韩朔。 韩朔很忙。正在与裴叔夜密谋。听玄奴禀告说她来了,他不甚意外,随即便让人进来了。 「娘娘这是耐不住宫中寂寞,想念臣了么?」三分调笑,有两分是为着心情好。 潋滟大方地走过来坐到韩朔身边。眨巴着眼看着他道:「宫中是太寂寞,所以找太傅听故事来了。最近外头打得热闹,这宴会也是成了东流水。没什么新鲜事儿可以给本宫解闷了。」 「哦?」韩朔挑眉:「听故事?娘娘要听什么故事?」 潋滟双眸带笑,如桃花始开。薄唇轻启,将自己这两天想着的事情半猜半套话地说了出来: 「汝南王死得好生奇怪,又偏巧是在成都王司马旷落脚的地方。二人皆是提前入的洛阳城,没有人知道。难道当真是司马旷想趁着没人知道,将司马过除掉么?」 韩朔听着,不置可否。面前的丫头眼波一转,自己接着道:「怕是不然,司马旷又不是傻子,杀了人怎么会丢在离自己那么近的地方,还叫人发现了。」 近日司马过的最后一封书信内容也广为流传,写的竟然是让司马勖小心司马旷,说他果然不是什么好人。 这话来得蹊跷,看起来像是司马过发现了司马旷的真面目,进而被杀害。可是仔细一想又不合道理。据说司马过比司马衷更早到的洛阳,那又怎么会说司马旷不是好人?两人还没碰上面呢。 潋滟觉得,这样蹊跷的事情背后,一定有一双手在推波助澜。而最有可能的人选,莫过于韩朔。 「本宫大胆猜测一句。」食指抚着嘴唇,潋滟眯着眼睛看着韩朔道:「太傅这是想搅乱一锅浑水,坐收渔翁之利么?」 这些话,她也是大胆地敢跟他来说。换一个人,杀了她灭口也不一定。韩朔叹了口气,心想,自己果然是对这丫头太纵容了,叫她拿捏着几分聪明,就敢来同他这般说话。 「娘娘,司马过的死臣一无所知,您怎的就将这罪名往臣头上安了?」他淡淡地道:「宗室八王各有野心相互算计,来洛阳有人动手了,干臣何事?怎的,成了臣在坐收渔利了?」 潋滟摇头,扳着指头给他算:「司马过这一死,司马勖肯定是要杀了司马旷解恨的。这样一来,八王就只剩下六人,而这六人分二四,针锋相对。朝廷根本不用费一兵一卒,便可以让诸王的势力大为削减。怎么看都是朝廷得利。而朝廷得利,不就是太傅您得利?」 这会儿说着,她的脑子也清醒了些。司马过极有可能是韩朔杀的,只是还有一处疑点。既然是韩朔杀的,他怎么还留下书信,让司马勖小心司马旷? 「娘娘,您可知道,聪明的人一般活不长。」韩朔转身坐下。食指敲着桌沿,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更何况您乃后宫女眷。这种时候,是应该躲在后宫里好生过日子的。突然跑来臣这里,说上这么一番话,也不怕臣做出什么对您不利的事情么?」 潋滟一怔。继而失笑:「太傅还能做什么对本宫不利的事情?杀了我么?」 她最怕的应该是韩朔,可是他身边,也是最安全的。尽管有时候算计,但是她从来没有想过他会杀了她。到底还是存着这样的心思,她每次来他身边。才敢这样放肆。 韩朔看了她一会儿,没有回答。只叹息一声,目光深邃。 屋子里安静了下来,潋滟抿了唇也没有再说话。直到外头玄奴敲了门:「主子,裴公子求见。」 「让他直接进来。」 门被推开。裴叔夜迈步而进,还是往昔那般的谦谦君子。目光触及潋滟,也没有多少惊讶,只低头行礼:「太傅,在下有要事相告。」 「嗯。」韩朔伸手示意他坐:「关于八王?」 「是。」 眼角扫了那一脸好奇又装作看一旁花瓶的女子,韩朔微笑:「便在这里说吧。」 裴叔夜点头,拿过桌上的茶杯,沾了水在桌上画了几个点。 「这一场仗,齐、楚、赵、东海四王联军,不一定能攻破汝南。一来这四王带的兵力不够,二来汝南地势易守难攻,司马勖是个擅长打仗的,他守得住。所以大概不过一月,四王就会退兵,重新思量。」 分析形势之时,裴叔夜脸上没有笑意,很是认真的模样,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划。潋滟本来只是偷偷瞄着,结果被他说着说着,情不自禁趴到了桌边去看。 「但是东海王司马业对打仗不感兴趣。据说这次带的兵也是最少。下次再联军,他便不一定会参加。而司马博和司马义最是闲着无事,喜好征战。撺掇司马业卷土重来也是可能。在下现在只担心一件事。」 裴叔夜皱眉,指着离水杯最近的那个点:「汝南这两人,待反应过来,怕是会弃汝南,攻洛阳。皇上软弱,洛阳被攻陷,皇位怕是会落在别人的手里。」 韩朔皱眉,沉吟了一会儿。转头看向潋滟。 潋滟被裴叔夜说的话吓了一跳,又被韩朔看得浑身发毛:「太傅怎么?」 轻轻一笑,韩子狐以手撑颔,低声道:「娘娘没有发觉么?这样听起来,我们似乎成了一条船上的人。」 第06章[04.09] 外敌当前,内则合之。 潋滟略略一想,好像的确是这样。按裴叔夜的说法,他们现在的首要之事是护洛阳,拆散剩余六王的势力,逐个击破。待诸王对皇室没有威胁之后,再来计较其他。 不过,总觉得哪里不对的样子。 裴叔夜也转头看着潋滟,笑道:「贵妃娘娘聪慧,能共进退,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他认得她?潋滟看裴叔夜一眼,古怪地道:「怪不得竹林那样好进,原来你一直是韩朔的人。」 「娘娘恕罪。」裴叔夜拱手微笑。 「罢了罢了,本宫只是出来听点儿趣事而已,谈不上什么一条船共进退。」潋滟站起来,笑得妩媚,慢慢往门口退去:「太傅说得对,后宫女眷,还是该在后宫过安生日子。本宫这就回去了。」 韩朔一脸玩味地看着她,没开口挽留,只是道:「娘娘慢走,小心脚下。」 潋滟心里暗骂他一声,转身就出去了。 回到沉香宫,含笑在门口等她,朝她指了指寝宫里头。潋滟点头,轻手轻脚地走进去。 司马衷在她的软榻上睡着了,长长的睫毛安静地垂在眼下,手里还捏着一本她放在桌上的《子夜歌》。 她在榻边坐下,看着这什么也不知道,很是安稳的小傻子,叹了口气。 「唔。爱妃,你回来了?」皇帝突然醒了,揉着眼睛迷蒙地看着她道:「含笑说你去御花园走动了,朕等了你好久。」 潋滟「嗯」了一声,任由他抱着自己的腰。跟个孩子似的将头埋在自己的腰间。 「皇上找臣妾是有事,还是只是来休息?」 「有事……」嘟囔一声,小傻子又要睡过去了。潋滟哭笑不得地将他的手掰开,看着他的脸问:「什么事?」 「嗯,就是皇后说。她好像怀孕了,要给朕生个太子。」皇帝迷迷糊糊地道:「朕就是来问问,太子是什么?」 潋滟被吓了一跳,险些把皇帝给推出去。震惊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捏着小傻子的肩膀摇晃:「陛下,醒醒,说清楚,皇后怀孕了?」 「啊。」司马衷被摇醒了,眨巴了一会儿眼睛,重重地点头:「她说她怀孕了。高家的人都高兴得不得了,要朕下旨封赏显阳殿,还要将那孩子立为太子。」 潋滟的表情有些奇怪,她不是故意要乱想的,只是小傻子这不通人事的,也能……咳,有孩子了? 「爱妃,朕觉得好奇怪,朕喜欢你,不喜欢皇后。若是有孩子,朕也希望是你的。」小傻子拉着她的衣袖,可怜巴巴地道:「刚刚高家几位长辈都进宫来见朕,他们都是先帝遗旨封的辅政之人,朕都不敢顶嘴。」 高家也是慌了,皇后上次被禁足一月。高家的气势就大受打击。本是大晋的第一大世族,皇后也是想掌握大权的。只是身子太差,又不太得宠,那后位都开始摇摇欲坠。故而高家人开始想办法了,什么东西最能稳固地位?在后宫来说,就只有孩子了。 潋滟拍了拍皇帝的背心表示安慰,然后细想,皇后想生太子了,也是防着小傻子哪天不对劲了要改立自己为后,这情有可原。但是孩子岂是说有就能有的?这是要混淆皇室血脉么? 说起子嗣…… 脸色突然一白,她想起,自己上次从韩府出来,回来的时候好像忘记喝药了?那时候毕卓喜讯突传,她一高兴,便忘记了那事后的药。 心猛地下沉,潋滟也顾不得其他了,抓着皇帝的手就道:「这件事皇上看着办就好,皇后刚刚怀孕,离生下来还有好长一段时间。臣妾,臣妾先去御药房看看。替皇后选些补药。」 说完,便飞快地往外跑,带了休语上了轿子,吩咐人去御药房。皇帝还没反应过来,面前就已经没有人了。 小傻子委屈了,爱妃总是来去如风,最近陪他的时间是越来越少了。 屋子里又重新安静下来,司马衷坐了一会儿,有些走神。回神的时候,手里的《子夜歌》已经要被捏得变了形。 「张御医。我这丫头身子不适,您给看看。」潋滟和休语一起坐在帘子后头,吩咐了一个御医过来诊脉。 为了避嫌,张御医也没有多往帘子里看,隔着手帕搭上脉搏。诊了一会儿道:「这是最近未曾安眠,饮食无律造成的浮躁之症,没有什么大碍。」 潋滟一直吊着的心「咚」地一声落回原处,松了一大口气,收回手来拍拍胸口。幸好幸好,没有出什么意外。她若是不小心怀上韩朔的孩子,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有劳御医开个方子,本宫回去让人煎药。」 「是。」 当真挑选了一些补药给显阳殿送去,潋滟再回到沉香宫的时候,皇帝已经不见了。桌上的《子夜歌》大概是被他顺手拿走了,没见着影子。 潋滟没在意,休息了一会儿便传了小桂子进来,让他出去打听些事儿。 皇后怀孕,后宫设宴庆贺。皇帝没什么开心的神色,就坐在皇后身边闷着。潋滟笑吟吟地祝了皇后三杯酒,各宫妃嫔夫人也都送了礼。高氏笑得一脸恬淡,身子还是不太好,脸色有些发白。不过到底是人逢喜事,她说话声音都大了些。 席间朝中重臣和高家人也都出席,韩朔抿着酒似笑非笑地看着高氏,几次从她那肚子上扫过,有些嘲讽的意味。自上次潋滟出事之后,韩朔对高氏,便不是那样尊敬了。这会儿估摸着是太过明目张胆,那头的高家老爷子不乐意了。 「太傅可是喝醉了?」 韩朔捏着酒杯看了一眼周围,笑道:「哪儿能啊,这里怕是,只有我一个人还醒着才对。」 觥筹交错,赞声喧嚣都在这一刻停了下来,众人皆回头,看着席间那侧身而坐的男子。他嘴角含笑,一袭雪青镶蓝官袍,惊才风逸。话说出来,似是醉语,又仿佛是话中有话,叫人怔忪不能解。 第07章[04.09] 潋滟抬眼看过去,心道这人当真是太过猖狂。皇后的庆宴,他也半分不给留颜面。 正想说什么来调节气氛,座上的皇帝却突然拍着手道:「太傅这风姿,让朕想起前些时候听见的一句话。」 「哦?」韩朔转眼看着帝王:「敢问皇上,是什么话?」 司马衷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道:「‘为人也。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其醉也,傀俄若玉山之将崩。’用来形容太傅,再合适不过。」 众人一听,抚掌称赞:「皇上此言妙极!」 韩朔也笑了:「多谢皇上夸奖。」 小傻子傻是傻了些,但有时候误打误撞。也是能缓和不少气氛。潋滟抿着酒想,说不定以后傻人有傻福,小皇帝还能在乱世里当个明君。 高氏脸色难看地看了韩朔好一会儿,一旁高家的人低声谈论,也没有再发作。琴筝之声掩去了不少暗潮。韩朔眯着眼继续喝酒。 「贵妃的伤,可大好了?」高氏扭头,突然问了潋滟一句。 潋滟微顿,笑盈盈地道:「多谢皇后关心,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 养了这么久。加上用了一些韩朔拿来的膏药,那些个疤痕深深浅浅的也没留下多少。柳柔则已经从宫中消失,皇后这会儿大抵是想跟她言好了。 「如此便好,本宫身子向来不好,加上又怀了身子。这后宫事务。以后还得仗着贵妃多帮衬。」皇后正着神色道:「如今家人子们也都各自有了位分,也是该侍寝的时候了。往后这些事情,就全交给贵妃处理了。」 席间不少目光投过来,潋滟不动声色地颔首:「臣妾明白。」 这突然的放权,是想好生养胎?潋滟下意识地看了韩朔一眼。 皇后想生太子,韩朔定然是第一个要发难的。他还等着名正言顺地夺取皇位,哪里能留下这么大个绊脚石? 酒过三巡,大臣们相互交谈,场面已经热了起来。韩朔喝了不少,摇摇晃晃地起身道:「皇上,请容臣出去透口气。」 皇帝点头:「太傅去吧,带着宫人,别迷了路。」 「是。」 潋滟垂着头,装作没看见韩朔出去时候的眼神,捏着筷子挑素菜吃。 可是没一会儿,贵公公就过来说:「贵妃娘娘,休语姑娘突发疾病,现在被送回沉香宫了。您要不要回去看看?」 皇帝转头过来,惊讶地道:「休语怎么了?」 贵公公低眉道:「刚刚肚子疼,奴才已经让人将她先送回了沉香宫。不知是不是痢疾,刚传了医女过去了。」 潋滟无奈地放下筷子,起身道:「这有些麻烦,臣妾还是先回去看看。」 「去吧。」皇后道:「你到底是个心疼奴才的。」 「是,臣妾告退。」潋滟朝皇上皇后都行了礼,跟着退出了大殿。 没走两步,就看见韩朔靠在宫墙上等她。 「太傅这又是来了什么闲情雅致,要本宫出来?」潋滟走近他,瞧着这月光之下韩子狐平静的脸,笑着问。 韩朔慢慢地转头看她。低声笑道:「没什么,只是瞧着月色不错,想邀娘娘同赏。奈何娘娘如今避臣如狼虎,倒是叫臣好生伤心。」 潋滟心里暗骂他虚伪,嘴里却道:「哪里,本宫不过是贪着殿里暖和,不想出来吹冷风罢了。」 月华皎皎,这一处宫道少有人来,一墙之隔的芳华宫还在热闹。潋滟觉得韩朔一定是喝醉了,否则这会儿怎么会带着这样温柔的表情。 「这样……」 手腕突然被人拉住,潋滟一怔,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人扯进了怀里。 韩朔将披风拉开,裹了她进去,紧紧地抱着,喃喃道:「还冷么?」 心里不争气地一跳,潋滟僵硬了身子,一动不动。 「臣有时候在想,若是当初没有发生那么多的事情,你我还有明媚都是好好的,现在,我是不是也该有孩子了?」 酒香和着暖软的气息从韩朔身上传出来,潋滟听着,却是冷笑。 若是没发生这么多事,的确,韩朔该和明媚成亲生子,实现他们的白头之盟了。可是哪有那么多的若是?韩朔总是这样,总在她恰巧要心动的时候,狠狠一刀让她看清楚,抱着她的人,不会给她一生安乐。 「太傅喝醉了,早些回去休息。」潋滟挣脱开他,一阵风吹得身上热气散尽:「若是想要孩子了,有的是人愿意给你生。若是怀念姐姐了,就去坟头给她上一炷香。抱着本宫说这些,本宫也不会感同身受。」 说完。潋滟转身就走。她又要开始忙碌了,忙碌这后宫之事,顺便帮小傻子改一些他看不完的奏折。她要让毕卓早日握牢了兵权,也要让江随流快些上位。事情这样多,谁要陪韩子狐去感叹他丢失的珍宝。 韩朔倚着宫墙看着她离开。那背挺得很直,就像拿什么撑着似的,从来没有弯下来。每一次他看她这样离开,都会想,楚潋滟到底还有没有软弱的时候?他好久好久不曾见她在自己面前哭了呢。 大晋三十七年初。江山不稳,诸王纷战。晋惠帝在位的第三个年头,成都王司马旷被河间王司马勖杀于汝南,四王联军兵败,退回各自领地。司马绝与司马勖共同镇守汝南。 第08章[04.09] 彼时洛阳尚算安稳,皇后怀有龙子,高氏一族活跃。韩朔势头稍减,称病连续几日不上朝。 贵妃楚氏掌后宫大权,令皇后安心养胎于显阳殿,辅政于帝。私下助帝批改部分奏折。 「莫不是真要被休语这张嘴说中,娘娘要成吕后?」含笑看着沉香宫里堆着的折子,小声嘀咕了一句。 潋滟捏着朱笔,一边给皇帝念折子上的事务,一边勾一些字,加上朱批。 「皇上可明白了?」批完一本,潋滟低头问躺在自己腿上的人。 皇帝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子,「嗯」了一声。 有爱妃帮着改折子,他就轻松多了。本来也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重要的折子都在韩太傅那里呢。这些东西,也就是装个样子。 潋滟叹了口气,伸手替他盖了毯子,转头继续看下一本。 「皇上,韩太傅求见。」贵公公在门外禀告了一声。 司马衷没应,已经是睡得安稳。潋滟低笑一声。道:「皇上正在休息,公公让太傅等会儿再……」 话没说完,人就已经走进来了。潋滟脸色沉了沉,这厮还真当皇宫是他家后花园了。 「正在休息?」韩朔看向软榻上在潋滟怀里睡着的人,冷笑:「若是有人打到洛阳城下,皇上也是不是还要先休息?」 好大的火气。潋滟看着他,挑眉:「谁要打到洛阳城下了?」 司马衷被吵得睁开了一半眼,看见韩朔,一个激灵就坐了起来,拿过潋滟面前的折子放在自己面前,小声地道:「朕没有睡着。」 韩朔又气又好笑,扯过折子来丢到一旁,将一封密函递过来。手递到一半,想了想,转个方向递给潋滟:「你说给皇上听!」 潋滟疑惑地接过信函,打开扫了一眼,微微挑眉。 「果然如裴叔夜所说,这两人要造反?」将信重新封好,潋滟皱眉道:「司马勖这已经是抗旨不遵,干脆便顺势起兵啊。汝南离洛阳这样近。若真要来,也不过三五天的时间。」 司马衷紧张了起来:「要打仗了?」 「名不正言不顺,不义之师必然存活不久。」韩朔盯着小傻子道:「皇上请赶紧写诏书,昭告天下勖、绝二人的狼子野心。届时各路勤王之人齐聚,方可保洛阳不陷。」 他这是已经想好了对策,只是来求诏书的。潋滟松了口气,韩朔这样有把握,那还不至于太紧急。转头看着皇帝,她也道:「皇上听太傅一言,写吧。」 司马衷有些迷茫:「该怎么写?」 「臣拟了样子。皇上跟着抄写便是。」韩朔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打开,上面是写好的《告天下书》。 皇帝点头,跟着拿了笔就在潋滟面前的桌子上抄了,然后交给韩朔。 韩太傅满意了。拿了东西就转身出去,远远地还能听见他吩咐贵公公事情的声音。 潋滟撑着下巴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开口问旁边的人:「皇上,若是有一天咱们被迫必须离开洛阳,您会不会不习惯?」 小傻子不明所以地扭头看她:「爱妃,我们要离开这里么?你与朕一起?」 潋滟笑道:「臣妾只是假设,皇上不用紧张。不过如若要走,臣妾定然与皇上一起。」 「那便好。」司马衷点头,认真地道:「只要爱妃与朕一起,朕去哪里都不怕。」 潋滟一怔,接着笑了笑,将他抱在怀里道:「皇上继续休息吧,您什么都不用担心。」 《诏天下书》一出,司马勖还没来得及动兵,各路讨伐之声便四起。河间无人镇守,齐王司马义带兵前往,吓得司马勖赶紧回守领地,留司马绝继续在汝南。 洛阳一时安定,朝中群臣皆赞扬韩太傅乃安世良臣。连洛阳街上的三岁孩童都开始唱: 「外有战火乱,洛阳稳如山。家国重要事,太傅肩上担。」 潋滟也笑眯眯地在韩朔的请安折子上批了一句:「爱卿辛苦,保重身体。」 韩朔但笑不语。 江随流来找潋滟的时候,潋滟正在太极殿里和楚将军说话。傻子在一旁吃点心,楚啸天脸上的神情很是复杂。 「微臣参见皇上、贵妃娘娘。」江随流心下疑惑,规矩却是一丝不苟。 「免礼。」潋滟抬了抬手,转头对楚将军道:「将军所说,本宫悉已知晓。等皇上有心思的时候,本宫会代为转达。」 楚啸天点了点头,迟疑地道:「娘娘还是引导皇上,早日理会政事为好。时局动荡,下一刻江山落谁手中。都是未知。」 「本宫明白。」 楚将军行了一礼,再看了犹自吃东西的皇上一眼,长叹一声,退下了。 潋滟偷着帮皇帝批改奏折,他不是不知道。但是皇上那模样,要他自己谋事,怕是比登天还难。楚啸天庆幸自己有这么个聪慧懂事的女儿,但同时也担心,后宫干政。势必会落人口实。他希望捱过这阵子,潋滟还是老老实实当她的贵妃娘娘为好。 第09章[04.09] 「江大人是有何事?」潋滟看着楚啸天走出了太极殿,才转头问他。 江随流拱手道:「回娘娘,有朋友邀微臣一起离开洛阳,去做说客。游说六王归顺。平息战事。微臣尚未应允,先来问娘娘的意思。」 「朋友?」潋滟好奇地问:「什么朋友会与你去做这样的事?」 江随流淡淡一笑,目光很是柔和:「娘娘想必还记得竹林里另外那四人,我们五人志同道合才会走到一起。如今家国有难,他们也是想尽自己所能。」 昨天裴叔夜给他写信说了这件事,邀他一同出去。江随流不傻,游说明显是换不来天下太平的,挑起争端倒是更有可能。只不过他也是主战派,天下不大乱,也没有平定的时候。不在战事中消磨六王势力,他日终究还是会成为江山的威胁。 所以,他是想同意的。并且,心里有自己的一番盘算。 「游说六王归顺。」潋滟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勾唇笑了:「当真是一腔热血为国,本宫也不好阻止。」 江随流颔首,迎上潋滟的目光,望见那双眼睛里头清明如镜。 「本宫相信江大人能做好此事,也望大人能保全自己。」 「多谢娘娘。」江随流躬身行礼。 潋滟拿出一封早就写好的东西,递了出来:「这个,请大人在这里看完。然后烧掉吧。」 玉葱指夹着轻薄的信封,面前的人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江随流从容地上前接过那东西,展开,仔细看了看。 太极殿里的香慢慢燃着,待江随流看完再抬头的时候,一炷香便已经燃成了灰。 「微臣……」嗓子竟有些紧绷,声音说出来也是如满弓之弦。江随流深吸了一口气,将手里的纸捏紧了,重新开口道:「微臣不会辜负娘娘重托,今日便当启程。与恩师一同上路。」 潋滟点头,示意他将纸放在一边的火盆里烧了。 「恩师」指的是张术,短短几个月,江随流已经与张术成了师徒。潋滟觉得他们俩在一起,尤其地让人放心。有他们在,她所想所写,一定有机会实现。 「好。」 司马衷在一边终于吃饱了,蹭过来抱着潋滟道:「爱妃,朕困了。」 江随流轻咳一声,烧了信纸便告退了。潋滟无奈地看着皇帝道:「皇上,您除了睡觉和吃东西,还有其他能做的事情么?」 皇帝歪歪脑袋,认真地点头:「有啊。」 「是什么?」潋滟撇嘴。 小傻子凑过来就在她脸上亲了一口,笑嘻嘻地道:「这个。」 潋滟:「……」 守在外面的含笑和休语听着里头安静了一会儿,接着就见皇上可怜兮兮地被赶出了太极殿,欲语还休地回头看了好几眼,委委屈屈地往显阳殿去了。 含笑摇头:「我怎么突然觉得娘娘不像是贵妃,倒像是太后。」 休语咯咯地笑:「我也是这般想。」 潋滟没事就在纸上写写画画,渐渐开始隔着帘子接见一些朝臣。没空的时候,沉香宫门口就不会放青草,任那羊车经过,皇帝眼泪汪汪地回头看半天,也瞧不见她的影子。 「爱妃爱妃,你是不是不喜欢朕了?」皇帝委屈地坐在潋滟旁边,要哭了。 潋滟头也不抬,温柔地道:「臣妾最喜欢皇上了,皇上想吃桂花糕还是莲子羹?」 「……朕不要吃的,朕想问爱妃。」司马衷突然撑起身子,将潋滟的脸抬起来,嘟着嘴问:「爱妃会不会与朕白头偕老?」 笔被带着落了墨,染了一小块儿字迹。潋滟叹息一声,放下笔拿开皇帝的手,道:「白头偕老?臣妾没有想过臣妾会活到白头。」 皇帝皱眉:「为什么?他们不是天天喊你千岁么?怎么会活不到白头?」 他还想着,若是有一天自己死了,一定要和爱妃葬在一起。 「皇上未曾听过。红颜多薄命么?」潋滟满不在乎地道:「臣妾活不长也无所谓,反正啊,也是这么累。以后地下长眠,是永生永世的安静,臣妾喜欢安静。」 她说过会死在韩朔后头。但是韩朔祸害遗千年,她现在反而觉得,也许哪天自己早早地去了,韩朔会更孤单。 小傻子不说话了,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 第二天。韩朔进宫。 「贵妃娘娘,臣以为司马业未必是想与司马炎等人合流,不如朝廷给以安抚,拉而拢之。娘娘以为如何?」韩太傅站在太极殿里,很是恭敬地问。 潋滟眉间点着桃花钿,顾盼之间尽是风情。闻言便是轻笑,道:「这些事情妇道人家哪里明白,太傅做主了就是。」 韩朔错开视线,淡淡地道:「那好,臣便让秦阳秦太保去往东海。若能说服东海王,也算是大功一件。」 太极殿里没有别人,韩朔刚说完这句话,面前已经多了一个人。轻轻抬头,便见潋滟妩媚地笑着道:「本宫近日实在太忙,忘记了跟太傅问礼。今夜不如去府上,跟太傅讨杯酒喝,如何?」 第10章[04.09] 毫不掩饰的诱惑,看得韩朔轻声笑了出来。这丫头这样久了,终于知道主动靠近他了。 「臣荣幸之至。」 潋滟觉得自己已经是越来越习惯韩朔的味道了,她身上已经沾染太多,洗也洗不干净,干脆就坦然接受了。韩朔从来都是让她进主院,这一次,她要去拿些东西出来。 傍晚的时候。她穿上斗篷,正准备上马车,却意外地,第一次撞上了小傻子正好来找她。 「爱妃,你要去哪里?」皇帝看着潋滟,很是好奇地跑过来问。 她不动声色地坐在车辕上,问他:「皇上怎么过来了,不是说了皇后胎像不稳,让您多去显阳殿陪着么?」 皇帝脸上有疑惑的神色,在车边站了一会儿,呐呐地道:「朕想爱妃。」 潋滟深吸一口气,有些为难地看着他。车夫有些不安,低声喊了一声「娘娘?」 「没事。」潋滟应了一声,狠下心对司马衷道:「皇上,您过来。」 小傻子毫无防备地走近她。 潋滟伸手,慢慢抱住他,低声道:「臣妾也想一直陪着皇上,只是这会儿月色正好,臣妾要去御花园走走。皇上您太累了,还是先回去睡一会儿吧。」 声音轻柔。随着最后一个字落音,潋滟手里的银针也已经扎入了皇帝的背心。 司马衷瞳孔一缩,嘴巴动了动,眼皮子重了起来,没一会儿就无力地垂下了双手。 含笑站在沉香宫门口,见状迅速将皇帝接过来,朝自家娘娘递了个放心的眼神。 潋滟突然觉得心里有些难过,扭头进了车厢,压着声音吩咐:「走吧。」 「是。」车夫牵着马安静地往前走。潋滟坐了一会儿,忍不住捞开车厢后头的小帘子往后看。 寂静的宫道。一个人也没有。天上的月色有些惨淡,照得人心里凄凄。 「娘娘,您拖住太傅一个时辰便好。」休语坐在马车里轻声道:「奴婢会引着那人去主院,只要不出意外,东西一定能到手。」 潋滟收回目光。坐正了身子:「好。」 要将人困在床第之间,使人对外头半分没有察觉。这是考她的媚术,还是考韩朔的耳力? 潋滟觉得,只有一种方法能完全分了韩朔的心。她今晚也正好试试,问清楚当初与她在一起的时候,他到底藏的是什么心思。 马车从西门出宫,直奔韩府。车顶上伏了一个人,着一身黑衣。不仔细看,压根无法发现他。 到了韩府,潋滟踏进主院的屋子,韩朔正在桌边看书,捏的竟是一本《道德经》。 「太傅好兴致。」走到桌边跟着坐下,潋滟侧头看着他,皮笑肉不笑地道:「这么晚了也要看书,当真是我朝之典范。」 韩朔抬头,放下书,将桌上温着的一壶酒倒了出来,轻笑道:「臣候着娘娘,看书不过是为了打发时间,娘娘又何必嘲笑。先来尝尝这酒如何?」 琼浆玉液倾杯,潋滟轻轻一嗅,竟是不曾识过的酒香。 「这酒唤醉暖,五谷杂粮和着桃花酿成。」递了一杯到她面前,韩朔道:「娘娘尝尝,可还喜欢?」 潋滟眼眸亮晶晶的,接过酒杯来轻轻一呷。入口香醇,余味带着些桃花香气,让人仿若置身春日之林,双手一展,便可尽享一场桃花雨。 「好酒!」她眼波一转,瞧着韩朔道:「太傅这里果然尽是好东西。这样的酒,洛阳当是没有,才不曾让本宫尝过。」 韩朔点头,此酒是秦阳到了邺城让人送回来的,他就知道她会喜欢。 「本宫今日在宫里,瞧见了几个小孩子。也不知是哪家人进宫给皇后请安了。粉粉嫩嫩的几个小人儿,竟然跑到了沉香宫来。」潋滟放下酒杯,笑着开口道:「一看见他们,便让本宫想起了我们的小时候。大概也是这般大小,穿一身软锦缎,戴着小金锁。」 微微一愣。韩朔侧眼看着潋滟。她这是,来同他追忆以往的不成?他以为她是万万不想提起以前的,现在竟然也这般坦荡了。 小时候,他们的确也是这样,潋滟和明媚会穿一样的衣裳,梳一样的头发。而他每次去楚府。都能一眼分出她俩,然后走过去牵着明媚的手,带她去玩。 「子狐,你怎么知道哪个是我,哪个是妹妹?」明媚好奇极了,问他。 他笑着,宠溺地看着她,却不会回答。为什么分得出呢,因为明媚和潋滟在他眼里是不一样的,明媚眼里尽是天真,而潋滟眼里,有让人惊艳的妩媚。 不过几岁的孩子,那一身妖娆之意却见了些端倪。他当时就觉得一定要离潋滟远远的,她以后,定然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却也是能妖媚惑人的。 后来明媚病逝,她守在他身边三天三夜,倔强地同他说:「子狐哥哥,我代替姐姐嫁给你好不好?」 他一抬头就迷失在了那双眸子里,回过神来,竟很是恼怒。不过他脸上不曾表露半分,甚至很平静地答应了她。明媚已经不在了,有这么一张一模一样的脸陪着他也是很好的。可是,他不喜欢楚潋滟。非常不喜欢。 他跟陪明媚一样,陪潋滟上街,陪她去采花,陪她玩游戏。再大一些,他便会了男女之间的甜言蜜语,从月老庙求了红鸾绳,笑吟吟地在大槐树下给她戴上,说赠子红鸾绳,与子一生好。 那不过是逢场作戏的虚假承诺,他心里是没有当一回事的。可是看见潋滟那么高兴,他的红鸾绳便缝在了一个荷包里,没有丢掉。 回想起来。那遥远的小时候也不过就发生这么一些事而已,他不觉得有什么特别。后来母亲死了,大哥下狱,父亲被他夺了位子,气死之后,他就更不想去想以前那些单纯的时候。人啊,还是要心狠手辣,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第11章[04.09] 半壶酒已经进了潋滟的肚子,她起身,拉着韩朔就往内室走,走进去的时候歪着头打量了一番隔断处的帘子,伸手一勾,那秋香色的帘子便落了下来,挡住了外头的东西。 「本宫还想问太傅一件本宫一直没有弄懂的事情。」她与他一同坐在床边,眼里带着浅浅的醉意,笑着睨着他:「你小时候,曾有一日发了高热,我去你府上照顾,听得你迷迷糊糊喊了我的名字。竟然不是姐姐的。那个时候,太傅是不是有一些喜欢潋滟?」 黑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潜入主屋,韩朔被潋滟问的话给晃了晃,挑眉:「臣,有在发高热的时候喊过娘娘的名字?」 潋滟咯咯直笑,道:「是啊,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心里还想着,发高热的时候人不清醒,也没有什么理智可言,喊出来的,应该是平时心里所想的啊。所以还偷偷地开心,以为你当真是心里有我。」 韩朔摇头:「娘娘定然是听错了,亦或是当时娘娘惹了臣生气,臣才会念叨着您的名字。」 「嗯,我知道。」潋滟垂了眼眸,状似伤心,耳朵却在听外头的动静。 很好,当真是高手,一点声音都没有。 「春宵苦短,以往已经不可追,娘娘还是把握现在吧。」韩朔伸手将人抱过来,压进床榻间,道:「臣从前不曾喜欢过娘娘。只觉得对不起娘娘。如今你我皆是成人,当不再计较那些儿女情长了。」 潋滟挑眉,学那戏里被抛弃的女子一样掩面唱道:「你这薄情的郎呀——」 韩朔失笑,眸色深了深,吻上她的耳垂。 缠绵间,外头有些细小的动静。听得潋滟浑身一紧。咬咬牙,干脆随着韩朔的动作开始低吟,软绵绵的调子,带着令人骨酥的颤音,惹得韩朔动作更是急切。 「娘娘今天好生热情,是想臣了么?」 「嗯。最近……最近宫里事情多,我想着,若是现在你我还在一起,我应该不会那么累……啊!」低低地叫唤了一声,潋滟媚眼如丝,身子越发缠着韩朔,粉红的舌头轻轻戏弄着他的喉结。 「娘娘,今日要是回去走不了路,可不是臣的罪过。」韩朔沙哑了嗓子,眼里看着这妖精,其他的当真是什么都不知道了。说完动作便像是失去了克制,疯狂地开始掠夺。 潋滟说不出话了。闭着眼睛努力让自己的心安静下来。身子再怎么浮沉,心总是要保持平静的。 「咔。」一声不大不小的声音在外间响起。潋滟反应极快,一口咬在了韩朔的耳朵上。韩子狐一震,死死地抱着她,身下一阵阵的激浪翻涌,无暇顾及其他。 竟也就这么躲过了一劫。 潋滟皱眉按了按自己酸疼的腰,心道,果真是天下男儿都不过红颜这一关。聪明如韩朔又如何,还不是会中计。虽然这美人计只有欲没有爱,但好歹也是成功了。 「真是……」韩太傅低声呢喃了一句什么,退出潋滟的身子,拥着她闭了一会儿眼。 估摸着那人应该得手了,潋滟微微一笑,撑起身子道:「太傅这懊恼的声音是怎么了?」 韩朔睁开眼睛,瞧着她不说话。 他刚刚竟然有些意乱情迷了。以往与她缠绵,心里大多想的是明媚,上次喊潋滟也不过是为着看她失神。而这一次,他心里竟然完完全全的。没有了其他人,只有她。 这感觉就像很多年前被她那一双眸子迷惑了一样,很是让人恼怒。 「果然是一场欢爱散尽,最冷不过郎心。」潋滟啧啧两声,想下床,腿却有些软,竟重新跌了回来。 韩朔低笑,长手一捞,又将人扣住:「娘娘今晚别急着走了,再陪臣一会儿吧。」 复苏的欲望又重新将人占领,潋滟有些惊惧,却被压得死死的,不能动弹。 「臣早就告诉过娘娘了,男子都是以下身思考,经不起半分引诱。」狐狸笑得双眼眯起,道。 潋滟暗骂,用下身思考的,那都是禽兽。韩子狐果然是和禽兽没什么分别的! 「可拿到了?」休语看着漆黑的夜空,低低地问了一句。 有一颗石头被丢在了地上,细微的一声响,也算是成功了的信号。休语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背后也出了一层冷汗。不知主子在里面是怎般情状,但是好歹东西到手,也不算白来。 潋滟回宫洗漱之后。躺在床上是半分也不想动,可是想起那事儿,她还是叫含笑放下帘子,让那人进来禀报情况。 「娘娘所要的东西,草民已经拿到。」黑衣人跪在外间,将手里的一张信纸递给了休语。 休语转呈给潋滟,她接过看了看,事先写好的信上,被盖上了红色的印鉴。「韩子狐」三个字很是清晰。 「没错,这便成了,大侠辛苦了。含笑,按之前说好的价格的两倍拿给他。」 「是。」含笑点头。拿了金子出来,重重的一包,悉数放进黑衣人的怀里。 这是江湖上有名的神偷夜出,潋滟觉得花这价钱不亏,只要事成了,多给人些甜头也是对自己有好处的。 「草民多谢娘娘。」夜出声音里带了些愉悦之意:「娘娘爽快。以后有什么事,还是可以来找草民。草民这就先告辞了。」 「好,多谢。」潋滟一笑,将折到信封里装好。等人出去了,才吩咐休语道:「明日让小桂子出宫一趟,帮本宫将此物送出去。」 「是。」 那封信是她写的,却用的是韩朔的字迹和印鉴,要做什么,留待后说。 她的字是韩朔教的,自然也能仿他的字。她的心计也是韩朔教的,当然也能用来与他交手。 第12章[04.09] 洛阳城中灾民渐多,夜晚路边都睡满了人。赵太尉上奏,以「灾民亦为大晋子民」为由,希望晋惠帝能设粥棚,搭草屋,救济苍生。 潋滟坐在帘子后头听他们商议,司马衷时不时地扭过头来看她一眼,见她点头,便跟着点头。 这已经是垂帘听政的模样了啊,潋滟心里忍不住叹息。也是正值大晋多灾多难,这些老匹夫才不同她计较。若是放在平时,定然是要被人参一本的。 「老臣以为,皇上也当上街去看看,体察百姓疾苦,也好叫他们知道。吾王善待黎民,是贤德之君。」楚啸天站出来道。 皇帝要出游,一般很是麻烦,光守卫的布置就要计划好几天。可是当下是收复民心的好时机,说什么也要去看看才好。 潋滟郑重地点头。小傻子也便跟着道:「好,就听国丈的。」 韩朔在一旁打呵欠,看起来颇为疲乏。这会儿听着,竟也没出言反对。 对内自然要安抚民心,这些琐事交给他们也无妨。他现在最在意的是外头,司马炎退守楚地,司马义在赵王司马博处逗留,司马勖守成都不动,司马绝尚在汝南。司马业倒是闲着无事四处跑。 裴叔夜他们几人分了三路。他与江随流一路去了司马炎处,晏秀和夏侯玉去了司马勖处,嗣宗一人前往赵地。这几人都是聪明的,他现在只等着六王重新大乱,好叫这江山洗一洗尘土。 「既然是去体察民情。仪仗就不用太过繁琐。」赵太尉拱手道:「用龙车和禁卫即可,也免落人口实,说我皇室奢靡。」 「一切如太尉所言。」司马衷点头,回头又看了一眼潋滟。恰好那人正盯着韩朔打量,眼里尽是冷冷的颜色。 皇帝微微一哂,转过头去道:「朕肚子饿了,要不这件事儿你们就下去办吧,朕要和爱妃去用膳了。」 韩朔平静地朝皇帝行礼:「臣告退。」 其余几人没韩朔这样波澜不惊,赵太尉、包括后头站着的尚书令、廷尉等人,都是目光复杂地看了一旁的帘子一眼。 这位贵妃娘娘当真是好手段,皇上如今已经是越来越依赖她,幸而没叫她握了兵权,不然,这祖宗传下来的江山,怕是要毁在个女人手里。 潋滟不在乎他们的目光,朝皇帝勾勾手,他便高兴地走到帘子后头来拉着她问:「爱妃想吃什么?」 「臣妾想吃胭脂鹅脯、香酥鹌鹑、梅花豆腐。」她笑吟吟地念了几个名字。 帘子外头几人都变了脸色。虽然不能要求女人懂得太多民生疾苦,但是路有冻死骨,这些东西她也吃得安生? 楚啸天握紧了拳头,正待开口。却听得潋滟接着道:「可是如今百姓连饭都吃不上,宫里头却还有这么多好东西。皇上觉得,妥当么?」 司马衷一脸错愕,刚刚赵太尉说什么灾民多有饿死者,他没专心听。现在听潋滟说得一句「百姓连饭都吃不上」,他下意识地就道:」妥当不妥当倒是其次,爱妃,朕好奇,百姓吃不上饭,为什么不喝肉糜呢?」 大殿里一时安静。韩朔刚好退到门口,一只脚踏出太极殿,就听得这样一句。一个没忍住,就冷笑出了声。 傻子就是傻子,当真半点没有将家国百姓放在心里,愚昧无知又呆笨。这样的皇帝留着,还能做什么呢? 眼里划过一抹决然,韩朔跟着走出了太极殿,远远地还能听见几个老臣痛心疾首的声音:」皇上!皇上啊!」 潋滟被他这句话给气着了,直揉太阳穴。朝中重臣都在这里,他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这下群臣可不都是要觉得他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了么? 「皇上,粮食比肉低廉甚多,百姓连粮食都吃不起,又怎么吃得起肉?」想了想,潋滟深吸一口气,握着司马衷的手劝道:「皇上是一国之君,当先百姓之苦而苦,后百姓之乐而乐。出巡能让您看见百姓的现状,臣妾也希望您能下令,将宫中肉食悉数送出宫外,令人熬成肉粥,派发于灾民。」 司马衷好像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扁扁嘴委屈地看了潋滟一眼,然后走出帘子对脸色铁青的各位大臣道:「朕错了,爱妃说得对,即日起宫中肉食,当全部送出宫外,做成肉粥给百姓。」 楚啸天看了帘子一眼,脸色终于好了一些,点头道:「皇上仁慈。」 「朕,很多时候会不懂事。」司马衷沮丧地坐在椅子上,跟认错的孩子似的,朝着一众大臣道:「但是朕也想百姓安乐,江山稳定。只是朕比较笨……各位爱卿,莫要讨厌朕。」 可怜巴巴的声音。听得一众老臣怒火全无,只是心里有满满的无奈。为何这皇帝是个傻子啊,若是不然,以他的善良仁慈,做一个守成之君。足够了。 潋滟心里也软了软,想着毕竟皇帝不懂事,也是能原谅的吧。 中午回沉香宫用膳,小傻子喝着清粥,一句怨言都没有。 「皇上。要不要吃您喜欢的烤鹿肉?」一时兴起,潋滟笑眯眯地问了一句。 司马衷抬起头来,脸上的表情很是严肃:「爱妃莫要再说,饿死的百姓那么多,朕还说什么吃肉?」 潋滟被吓了一跳,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人。他这样正经起来,像是神志很清醒,眼里还含着忧国忧民的情绪。恍惚间让她觉得以前看见的小傻子都是幻觉。 不过只是这一瞬,皇帝眉毛一抬就是一副破功的样子,眨巴着眼睛问:「爱妃。这个样子是不是就很有气势?」 一口气长呼出来,潋滟想起了,这是自己教他的,哪知道他还记着。 「爱妃,你怎么了?」皇帝看着她这吓得不轻的模样,担忧地问。 「无碍。」潋滟摆摆手:「臣妾只是想多了。」 正常人若是能装疯卖傻成这样,那也真的不是凡人。两年来她几乎时常能看见司马衷,他的小动作她都知道得很清楚。司马衷是真傻,不会有什么奇迹。 只是最近宫里来来往往的人好像多了些。高家人不仅是惦记着皇后的身孕,派了高氏的亲妹妹去显阳殿服侍,还顺带送了两个女子进宫,皇后让她安排侍寝,兴许是怕怀孕这几个月,高家恩宠易逝,想用新人固宠。 潋滟也不在意。让那两个女子封了美人,没事就陪在皇帝身边逗他玩。 第13章[04.09] 除了女人,潋滟几次去太极殿的寝宫都会瞧见一些生面孔的侍卫,问皇帝是怎么回事,小傻子只委屈地看着她说:「不知道。」 兴许是韩朔派来监视的吧,潋滟皱了皱眉,也就任由他们去了。 过了几天,皇帝出游,潋滟得以乔装跟着出去。走出洛阳宫城几步尚算看得过去,但一进洛阳最大的贫民巷,那惨状就令人不忍多看了。 衣衫褴褛的孩子都饿成了皮包骨,有的手里拿着个缺口的碗,往空气里伸着,眼里没有什么神采。路边还有很多草席裹着的尸体,只露出一双没有穿鞋的脚,脏兮兮的全是污垢。 领队的禁卫军看不下去了,连忙让人调转龙车往正常的街道上走,那边虽然也有很多灾民,可是没有这样可怕。 「皇上,臣妾想继续往里看看。一会儿再回来,您跟着他们走就是了。」潋滟死死地盯着那些尸体,低声朝皇帝说了一声,便停住了脚,没有再跟着龙车走。 司马衷惊慌地伸出一个脑袋来,想喊潋滟,却被一旁突然冲过来的灾民给吓得缩了回去。 「皇上开恩呐!开恩呐!」灾民们看见龙车,都激动地跪下来磕头,哭声四起,还有好多人要去扑那龙车。被禁卫拦住了。 潋滟被突然涌上来的人群挤得东倒西歪,周围的气味都不太好闻,可是她侧头看着那一张张脏兮兮的脸,心里涌上的只是无边无际的悲切。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黎民何其无辜,要被这一场场权欲之战弄得颠沛流离,丧命异乡。他们也是想活下来的,眼里有对生的渴望。只是这世道不叫他们活下去,活不下去了啊! 有人推了她一把,潋滟一个踉跄,差点要跌在地上。 一只手穿过人群,紧紧地拉住了她,将她带到一个空处站着,脸上的表情万分嫌恶。 「你身上弄脏了。」韩朔皱眉。 潋滟低头看了看,她穿着一身胭脂色的宫女衣裳,上头被蹭了些泥痕,还有小孩子的手印。 「太傅向来爱干净,既然知道奴婢脏,又拉奴婢做什么?」潋滟抬脸冲他挑眉,很是得意洋洋的模样,一扫方才的沉郁。 韩朔黑了脸道:「不过是顺手,你有这么好的闲心要继续往这贫民巷中走,我就不可以有么?」 潋滟摸着下巴看了他一会儿,扭头看着路边那些瘦巴巴的孩子,道:「可以,你是当朝太傅,自然什么都可以。不过我想去给那边的孩子们买些馒头,不知道太傅愿不愿意来搭把手?」 韩朔用一种很古怪的眼神看了她许久,再扭头看看街边大大小小不少于五十个孩子,迟疑地又问了一遍:「你是认真的?」 潋滟点头:「太傅有何疑问?」 她今天是带了不少银两出来的,去包子铺能买几百个包子了。能让这些孩子每人吃一个,也算是一件好事。 韩朔轻声笑了出来,摇头道:「你想事情,一贯如此简单么?莫说有包子会引得人争抢,造成混乱。就是你将包子塞到每个孩子手里,也怕是会被其他人抢去了。届时不止娘娘你,恐怕我都要被连累,被灾民围堵不得出了。」 这些都是饿了多久没见过米面的人,附近的包子铺都不敢大开其门,怕被哄抢。这丫头倒是想得好,以为她派发,这些人就会乖乖排队站着领么? 潋滟沉思。似乎韩朔说的有道理。 可是眼睁睁看着这些孩子靠着墙壁无力地坐着,她什么也不能做么?官府要派发粥还要等好一阵子,这段时间里,不知道多少人要被饿死了。 眼珠子一转,她心里有了主意。扭头对韩朔道:「太傅,可否听奴婢一言?」 韩朔斜眼看她。 潋滟足尖踮起,凑到他耳边,嘀嘀咕咕地说了一阵子话。韩朔的脸上先前还是漫不经心,后来便是震惊。接着哭笑不得:「娘娘,这太胡闹了。不过是一些灾民罢了,用得着费那么大的劲儿么?还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太傅喜欢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潋滟看着离她最近的一个小姑娘,皱眉道:「虽然是有些胡闹,但是也能救了好多性命。」 洛阳城里有一个地方有很大的空间。而且管饭,里面的人,也不敢放肆。 洛阳地牢。 把这些孩子抓起来且关地牢里好了,让他们吃饱饭,再放出来。 这法子很荒谬。韩朔是断断不会同意的。洛阳城里流浪的孩子也不少,地牢估计都关不下那么多。况且这么大动静,定然是要引起朝臣非议的。 潋滟哼了哼,抬脚往前走。司洛府正在按照皇命熬肉粥,可是全城灾民少说也有千人,前头的热粥刚出来就没了,后面的又要等上许久。有孩子在路边饿得哇哇大哭,母亲在一边无助地抹着眼泪儿。 「真是。」潋滟嘟囔一声:「光哭有什么用,得寻法子让自己活下去才对。」 韩朔闻言,看了她一眼。潋滟抬眼四处看着,身子绷得有点紧。 「娘娘也会同情弱者?」他笑。 潋滟轻嗤一声,淡淡地道:「弱者不值得同情,只是看着可怜,也只是可怜而已。本就弱小了,为什么不想办法让自己过得好一些?你瞧那对母女,女子还是四肢健全,为什么不去洛阳城里找个杂活儿,厨娘也罢洗衣娘也罢,总是能过活的。 还有那边的老叟,旁边的儿子都死了。那棉衣还穿在尸体上头做什么?自己快要冻死了,还顾及着个尸体有没有暖和不成?」 一边嘀咕,步子却是慢了下来。前头有一个女人死了孩子,正嚎啕大哭。寒风瑟瑟的街上,没有人理会她。她哭得很凄惨,也很直接,没有什么掩面的动作,而是直接面朝皇天,张嘴而嚎,悲哭声声。直达天听。 潋滟冷眼看着,停下了步子,突然转过身,往来时的路跑去。 第14章[04.09] 韩朔微微错愕,不知道她又怎么了。停下脚步回头看,潋滟跑得很快,像是去追赶龙车去了。 「本就弱小了,为什么不想办法让自己过得好一些?」 这句话在他耳边回响,韩朔莫名地觉得心里有点紧。 哭声充斥了街道,他想了想,没有去追她,而是继续往前走。 苍生真是如同蝼蚁般低贱,遭逢乱世,便如无根浮萍,被雨水打得支离破碎。 司马衷不适合继续坐在那皇位上,他只会是傀儡。不是他的,也是其他哪个乱世之王的傀儡。这江山,是他一手稳固起来的,只是韩姓名不正言不顺,才只能屈居人臣。他的父亲是与楚啸天一样糊涂愚忠的人,他可不想继承他的遗志,继续看这山河破碎下去。 等这一场硝烟过去,他终是要坐上那张龙椅,俯瞰这天下。那时候,必会修补这旧山河,让百姓幼有所教,老有所养。晋朝,也该有个新的开始。 「都抓起来!」后头突然一阵骚动,有兵器磕碰的声音传来。韩朔回神,侧身去看。不知哪儿来的禁军,冲入了这一片贫民巷,遇见单独的孩子,上前便抓了起来。 周围的人瞬间都惊慌起来,没有力气的人也撑着身子想看发生了什么事。有的孩子被吓哭了,抱着柱子死活不肯跟那些禁军走。嘴里还哭喊着:「不要抓我!不要抓我!」 禁军凶恶,为首的一人站出来朗声道了一句:「官府有令,将贫民巷的灾民统统抓起来关进地牢,带走!」 众人一时摸不清头脑,但是官兵力气大。又有刀剑在手,有力气能逃的人瞬间都逃走了,剩在巷子里的,便都是些老弱病残,以及没有爹娘的孩童。首领一挥手。身后的禁军便将人抓起来,用绳子困住手。 「为什么,为什么啊,这是以何种名义,要抓我们?」有半残的男子坐在地上喊道:「我们也是大晋子民,官府就是要这样对待子民的吗!」 韩朔皱眉,潋滟还是这样做了,简直是胡闹!这样的法子说出去,没有人会领她的情的。 「还问为什么?」带头的人道:「刚刚有身份尊贵的人微服来这里,却不知道被谁摸走了钱袋。皇上大怒。只抓走你们盘问,还算便宜了你们!」 哭喊声又涌上来,韩朔站在一旁,听着那禁卫说的话,沉思了。 她竟然这样说,倒也算名正言顺。只是终究有些不近人情,难免被人唾骂。这里现在留着的人都是连粥也无力去抢的人。她分明就是同情这些人,却偏要选这凶巴巴的法子。当真是…… 贫民巷里的人七七八八地都被带走了。牵成一串带去地牢,路上围了好多人指指点点。 「这是怎么啦?好端端的抓这些人干什么?」 「你没跟着龙车去瞧热闹啊?听说那位沉贵妃今儿个也跟着出来了,结果被这些灾民偷了钱袋子,气得给皇上告状了。皇上便下令,将这些人都抓进地牢里去。」 「我说,这娇滴滴的娘娘跟出来干什么?街上本来就乱,被偷了东西怎么还拿灾民撒气?真是贵人!」 「嘻,有什么稀奇。听说这贵妃娘娘如今可是只手遮天呢。」 众人议论几声,颇为同情,但是没人上去跟禁卫理论,更没人肯让出手里捏着的粮食,收留一两个灾民。 韩朔目光深沉地看着,领头的禁卫也看见他了,远远地行一个礼,便跟着往地牢去了。 「玄奴。」过了好一会儿,他开口,身后一个影子慢慢地走过来。 「主子?」 「让人来,将这巷子清了吧。尸体都找人埋了。留久了,也难免出什么疾病。」 玄奴有些意外,抬头看了自家主子一眼,随即垂下头:「是。」 主子竟然也会做这些事,他原以为他除了正事之外,其他的都是不关心的。 韩朔走出了贫民巷,外头街上要热闹一些。龙车已经绕到城南去了。他想了想,还是转身往皇宫走。 潋滟走在龙车旁边,听着街上百姓的议论,头也没低着。就平静地迈步。不少人往她这边看,却不敢确定她是不是传说中的那位贵妃娘娘。 周围有许多其他的宫女挡着,皇帝掀开车帘一角,小声问她:「爱妃,为什么他们要骂你?」 刚才下令抓灾民,似乎有很多人很愤慨。入耳的都是什么「妖妃」之类的词。而沉心也只是走着,神色里没有一丝不开心。相反,她心情不错。 「皇上,很多时候人们都会因为一些事,讨厌一个人。哪怕那人他们压根不认识。」潋滟道:「臣妾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人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司马衷似懂非懂地点头,放下帘子继续老实坐着。 「皇上!草民有书要上,望皇上开圣听,闻民意!」前头突然跑出来一个人拦了圣驾,跪在大路中间举起一纸书。大声道:「求皇上亲朝政,远妖妃,除佞臣!」 「大胆!」前头的宋渝怒喝一声,刀剑出鞘,直指那人咽喉。 皇帝连忙捞开帘子看热闹,潋滟压下帘子,小声叫他不要动。 「今日就算是丧命于此,草民也要说!」那人昂首挺胸,大有视死如归的豪气:「楚氏潋滟宠不得!韩氏子狐信不得!大晋江山乱不得啊!」 周围人都是倒吸一口冷气,潋滟挑眉,抬手示意后面的人都不要动,然后走出仪仗,走到宋渝身后去。 「宋统领,把刀拿开吧。」她道:「这话听着有趣,本宫想听他继续说下去。」 穿的是宫女的衣裳,但是这凛然而出的气势,不难让人猜出身份。 第15章[04.09] 前头跪着的人目光陡然凶恶。 「既然自称本宫,想必这位便是沉贵妃娘娘。」跪着的人眉目清秀,约莫不过十四五岁,却是一身正气凛然的模样,死死瞪着潋滟道:「惑主之人也还敢出来,站在这光天化日之下么?」 百姓哗然,都争先恐后去看潋滟的模样。前头的宋渝微微皱眉,想帮她挡着一些,可是身后的女子竟然一点也不慌张,坦然上前两步,看着地上的人问:「你拦御驾,就是为了说这些话?」 少年背脊挺直,昂头道:「草民之言若能上达天听,虽死尤荣!」 潋滟点点头,微笑着看着他又问:「你为何说我是惑主之人?」 「垂帘听政。牝鸡司晨。你楚氏利用皇上宠爱,干预朝政,亲近佞臣,同流合污。置大晋江山于不顾,弃灾民百姓如泥土。这还不叫惑主之人?」剑眉紧皱。这人声音清脆,一字一句都清清楚楚:「容颜再美又如何,心无净土,照样丑陋如地狱饿鬼!」 周围之人暗自叫好,虽然很多人不知道此人之言为何意。但是百姓多愚昧,就觉得这般有胆有识,敢同权贵叫板的人是英雄。民间流传关于沉贵妃的言论,多为负面,以讹传讹。便更加夸张不实。但是作为茶钱饭后的谈资,也不会有人去证实。 地上跪着的少年说完这番话,也觉得自己大义凛然,虽然跪着,也依旧高昂着头。 潋滟不觉得气恼。倒觉得有些好笑:「有空来骂本宫,不如回去读书。你以为拦御驾就能成全你的大义?放在平时,你刚刚就该身首异处,平添洛阳街上一条冤魂,再无其他任何用处。」 伶牙俐齿,也没有一般深宫女子的娇弱之气。潋滟睨着这少年,眯着眼睛道: 「本宫妖媚惑主又如何?你且先站得高了,才有资格参本宫一本。这会儿胡乱大叫,扰了圣驾清净,也阻了皇上继续体察民情。到底还是个孩子,本宫今日可以不追究此事。你大言不惭,说什么‘楚氏潋滟不可宠,韩氏子狐不可信’,那么至少,你要凌驾于我二人之上才行。」 宋渝一怔,有些讶异地回头看着潋滟。被人这样当街辱骂,她竟然也不恼,还要放他一条生路么?那方才为什么又要因为一个钱袋,将那么多灾民关入天牢? 禁卫将刀戟都松开,那少年呆愣地看了潋滟一会儿。刚回过神来,面前的女子便已经转身往龙车的方向走了。 「我不会感激你的!」孩子脾气一上来,梗着脖子冲潋滟吼:「如你所言,十年之后我必定凌驾于你二人之上,一清君侧!」 宋渝脸色一沉,眸子里带了杀意。前头的潋滟却回过头来,看着他微微一笑:「十年之后再言不迟,就怕你话说得好听,最后泯然众人矣。」 少年死死地盯着她,闷了一会儿道:「草民方临桓。十年之后,必践今日所言!」 说完起身,将那一纸长书铺地,转身离开了。 潋滟没理会地上的东西,转身坐上龙车去,与小傻子并排,然后吩咐道:「起驾吧。」 「爱妃不看看他写了什么吗?」小傻子好奇地问。 潋滟漫不经心地靠在他的肩上,淡淡地道:「若是他十年之后还活着,当面再写也未必不可。现在看,那上头定然全是空泛大论,落不到实处。」 司马衷不解:「爱妃怎知道?」 「拦御驾的行为就很不妥当,你还能指望他写出什么治国良策?」潋滟嗤笑:「自己的性命都不晓得保全,还将名讳公之于众。就算臣妾不计较,他当韩太傅是好惹的么?愚蠢之极。」 皇帝跟着点了点头,继续隔着纱帘看外头的情景。巡了洛阳城一圈,城中灾民渐少。有的是因为躲避抓捕,有的是去城北排队领肉粥了。 黄昏时分,圣驾回宫。潋滟先去了一趟地牢。 宋渝已经派人吩咐过了,所以地牢被清扫了一遍,尚算干净。十几个灾民挤在一间牢房,虽然有些拥挤,但地上铺着稻草,也算暖和。狱卒给灾民派发了肉粥,接了上头吩咐,也不敢任意打骂,就当是多养了些人在里头。 一些孩子妇女刚进来还战战兢兢嚎啕大哭,但是很快他们便发现,地牢里比外头好多了,温暖又有吃的,还有大夫时不时地来给他们看病。 有的人迷茫了,大晋的地牢都是这般的好去处么?早知道他们就早些进来了,还抵抗个什么? 潋滟在暗处站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不妥了,便吩咐牢头:「若是他们有人想走,也不用拦着。就让他们走吧。」 牢头连连应是,心里却奇怪得很。不过他聪明地没有多问,只依言吩咐了下去。 回到宫里,潋滟先去换了衣裳,小皇帝说想回太极殿拿东西。一会儿便来寻她。潋滟应了,刚换好一身宫装,却有人急急忙忙地来了沉香宫:「贵妃娘娘!贵妃娘娘!皇后娘娘动了胎气,您快去看看啊!」 休语听着,皱眉道:「这才几个月。怎么就动胎气了?皇后娘娘好端端在显阳殿,门都没出,怎么回事?」 含笑替潋滟慢悠悠地挽好发髻,才推门出去道:「知道了,我家娘娘一会儿便去。」 门外站着的是显阳殿的宫女,急得直跺脚,却看着含笑波澜不惊的脸,没有丝毫办法,只能在一旁候着。 潋滟扶着休语的手出来,看着那小宫女问:「今天谁去过显阳殿?」 小宫女急声道:「今日只有茹、贞两位美人侍奉在皇后身侧。申时的时候韩太傅入宫,求见过皇后娘娘,他走后没多久,娘娘就说肚子疼,这会儿也还一直疼着,就等着贵妃娘娘您回来。」 韩朔入宫了?潋滟皱眉,高氏又不傻,怎么不晓得防着他一些?那孩子要是没了,也可惜了司马皇室的血脉。 「本宫知道了,这便赶过去。」坐上肩舆,潋滟吩咐含笑:「去将宫里那柄安胎如意带上。」 「是。」含笑颇有些不情愿,心里还记恨着上次皇后将自家主子打个半死的事情呢。不过娘娘的吩咐,也只有照办。 到了显阳殿,宫人都在门口站着。潋滟踏进主殿,就见皇后在帘子后头躺着。很是虚弱的模样。 「沉贵妃,本宫有话要同你说,其余人,先退下吧。」高氏的声音有气无力,挥了挥手,身边帮她捏着腿的两位美人也便行了个礼,退了下去。 潋滟挥手,休语便也跟着一起出去了。殿门合上,高氏便朝她招手:「沉贵妃,你进来。」 第16章[04.15] 声音听着都透着疲惫,潋滟很好奇地走进去,抬眼一看皇后,吓了一跳。 那张脸当真是惨白,倒不是虚弱,看起来更像是被什么给惊了,积郁于心,眼神都黯淡了不少。 「皇后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高氏示意她坐下,打量了潋滟半晌,轻声问:「你可还记恨本宫。当初差点置你于死地?」 这开场之语有些诡异,潋滟古怪地看了高氏一会儿:「臣妾说不记恨,怕是连臣妾自己也不信。娘娘有什么吩咐,可以直说。」 瞧着这模样,估计是韩朔来说了什么吧。但是如今高氏有龙种在身,地位固不可动,有什么话可以把她吓成这样? 皇后叹了口气,扭头看向一旁花瓶里的梅花,轻声道:「本宫随皇上登基而入宫为后,这么多年陪在皇上身边。要说感情有多少,当真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可是本宫这身上系着的,是高家的荣宠。这孩子高家必须要,本宫也必须生。」 潋滟安静地听着。没有插嘴。 「皇上也该是要有个孩子了,若是没有太子在下头顶着,司马皇室的江山,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改了姓。」高氏继续道:「你是聪明的,应当也明白,这孩子有多重要。」 潋滟点头,心里忍不住想,难不成是韩朔威胁皇后要除掉这个孩子,皇后找她保胎来了?这孩子的确重要,她也会尽力保着她生下来。这分明是一开始大家都心有灵犀的事情。 「本宫相信你,所以,本宫打算将高家的荣宠与将来司马皇室的命运,统统交到你手上。」高氏目光里突然迸发出光芒,伸手拉住潋滟的手,表情有些狰狞,吓了潋滟一跳。 这……这是当如何? 皇后的动作很缓慢,却是像下了很大的决心,闭着眼,将自己身上的宫装解开。 大殿里的空气有那么一瞬间的凝滞,潋滟呆呆地看着皇后肚子上绑着的一小块东西,有些不明白。 「这是什么?」 皇后凝视着她,一字一句地道:「这是软锦,里头缝着硬布,不经意地碰着,就像是肚子一样。」 潋滟脸色变了变。 「这东西日后会随着月份,慢慢地越来越大,到八月的时候会早产,变成一个男婴。」高氏惨淡地笑了笑:「沉贵妃,你明白本宫是什么意思么?」 下意识地倒退一步,碰得后头的花瓶晃了几晃。潋滟张嘴,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了似的,说不出话来了。 皇后竟然是假孕?怎的会是假孕!若是被人揭穿,别说是高氏,连带着高家满门都是要被牵连的。而现在,她竟然将此事告诉自己,也不怕她转头就让人揭穿了她,以此害她丢了后位么? 「本宫知道你定然有很多问题想问。」高氏合上衣服,整理了一番仪容,沉声道:「但是当前,你得先替本宫想办法,防住韩太傅。」 潋滟听得笑了一声,脱口而出:「娘娘为何这般笃定,臣妾一定会选择帮您?您不是说臣妾与太傅有私情么?按理来说,臣妾应该帮太傅才对。」 皇后脸上没多少担心的表情,听她说完便摇头道:「不会的,先前也许是本宫错看了。你是楚家的女儿。楚将军一心为国,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可以放弃。你有那样的父亲,应该也是一心为国之人。」 这句话听不出是褒是贬,潋滟轻笑一声,没作回答。高氏想假孕争宠夺权。还觉得自己会帮她,当真是让她觉得疑惑。 「今日韩朔进宫来见,不知为何,似乎是知道本宫的身子是假的,旁敲侧击地说了一些话。」皇后捂着肚子继续道:「若是叫他拆穿本宫。不止是高家要遭殃,司马皇室的后路更是没了着落。沉贵妃是知轻重的人,应该不用本宫多做提醒了才对。」 韩朔就跟鬼一样,什么都知道。她这身孕瞒得滴水不漏,宫里所有御医都只会说她的确是怀孕了。却不知韩朔从哪里看出了破绽。笑吟吟地来问她一句:「娘娘知道大晋律法里关于皇室血脉的律法是什么吗?」 大晋律法,混淆皇室血脉者,诛九族。 她今天是被吓了个够呛,若是韩朔寻着什么机会证实了她的确是假孕,那么高家就完了。当真是完了。 这宫里能帮到她的只有一个楚潋滟,虽然先前结过仇,但是她也只能求助于她。 「娘娘今天定然是累了。」潋滟微微一笑,像是根本没听见皇后说了什么一样,将毯子拿起来盖在高氏的腿上,然后道:「多休息才能养好胎,臣妾就先告退了。」 「沉贵妃。」高氏这才有些慌了,楚潋滟这是什么意思?她赌错了么? 「船到桥头自然直。」潋滟边往门口走边道:「走到桥头了再说吧。」 打开门出去,潋滟喊过休语来,一齐往外走。点枝站在外头,恭恭敬敬地朝她行礼:「恭送沉贵妃娘娘。」 高氏在殿里呆坐,心下越发难安。怎么楚潋滟会是这种态度,到底是帮她还是不帮?万一这女人当真心里只有她自己的荣宠,那岂不是更连累她高家提前遭殃? 潋滟回去沉香宫,慢悠悠地喝了一杯茶,再看了一卷书。估计高氏快急得团团转了的时候,才提笔在纸上写了一个字,让人送去显阳殿。 「帮。」 高氏捏着这字,整个身子都软下来了,趴在床上喘了好一会儿的气。脸上慢慢恢复了血色。 肯帮就好,肯帮她,她和高家定然就能躲过这一劫! 次日,韩朔进宫,在太极殿与皇帝说话。 「臣最近在看大汉的后宫秘史,颇为有趣。」韩朔站在殿里微笑着对司马衷道:「皇上可知后宫嫔妃争宠惯用的伎俩是什么?」 第17章[04.15] 皇帝一脸好奇:「太傅,你怎么会有空读那些书?朕以为你只会读《战国策》一类的书啊。」 韩太傅脸上一黑,轻咳两声道:「皇上,臣说的是嫔妃争宠的伎俩,臣平时看什么书。这不是要紧的事情。」 「哦。」小傻子点点头:「是什么伎俩?」 「臣读到一段假孕争宠的记载,很是有意思。」韩朔勾着唇道:「不过想起如今皇后娘娘也怀着身孕,臣觉得,皇上是不是该找一些名医给皇后看看,以免宫中御医年纪大了,诊断上出了什么差错,也让皇室出了假孕争宠的戏码。」 假孕?小傻子想了想,这是指皇后怀孕是假的么?那多好啊,他要去和沉心生一个,不立皇后的孩子。 「太傅说的是。」 「臣正好识得洛阳一位有名的神医,他是华佗的后世人,名唤华启。皇上既然允了,那臣便让他给皇后娘娘诊脉一二。」 韩朔微微躬身,手往后打了个手势,殿门口就有一个背着药箱的人走了进来,在御前跪下。 「唔,诊脉啊,好啊。贵公公,你去将皇后请来吧。」皇帝扭头对身边的人道。 「是。」贵公公领命下去,正要跨出太极殿,就听得外头一阵笑声传来。 有暗香盈鼻,美人从面前扫过,双靥盛笑,进去便盈盈拜地:「臣妾给皇上请安,恭祝皇上大喜。」 韩朔眉头一跳,看着地上跪着的潋滟,微微抿唇。 「爱妃来啦。」小傻子才不管什么喜不喜的,看见沉心他便开心,走下来亲自扶起她:「今日似乎甚为开怀。」 潋滟笑得花枝乱颤,捏着皇帝的手就道:「臣妾怎么能不高兴呢?皇上当真要有太子了啊。臣妾是来报喜的,皇后肚子里的,多半是个男孩儿。」 皇帝听得一头雾水,这才几个月,怎的就知道怀的是男是女了? 韩朔长身玉立,在一旁看着潋滟笑够了。才开口问:「贵妃娘娘哪里知道的消息,为何皇后怀的就是太子?」 潋滟眼角扫过去,带着万分的风情,笑眯眯地道:「昨儿先帝托梦于皇后,说他肚子里是大晋将来的国君。这可不就是太子么?先帝托梦,这是皇上也不曾有过的荣光,皇后今儿一大早就传了臣妾过去,告知了臣妾。臣妾这才来说,皇上大喜啊。」 大晋很相信托梦一说。家里有什么人去世了,总是会托梦来的。而先帝托梦,无异于给了个圣旨,这是十分重要的事情。 小傻子听着,也不是太高兴,只是看着潋滟笑,他就跟着笑。 「既然如此,便是喜事。」韩朔瞧着潋滟,目光深邃:「那便更要请皇后过来,让华神医为她瞧瞧。能开些保胎的方子,也是为将来的太子好。」 托梦这种事张口就能来,韩朔是不信的。更何况是从潋滟的嘴里说出来,他就更不信了。 潋滟微微勾唇,看了看外头的日头,算算时辰,笑得更开怀了:「太傅不要急,本宫还有后面一件事儿没有说呢。」 「哦?」韩朔拱手:「娘娘请说。」 潋滟抱着司马衷的胳膊,眯着眼睛道:「先帝在梦里还说想让皇后去皇陵,带着太子去见见列祖列宗。皇陵龙气最厚,有利于皇后成功生下太子。所以在太子出生之前,皇后都不会回来了。」 韩朔脸色一沉,死死地盯着她。 「哎?那朕可以不用去显阳殿陪着皇后了?」皇帝看着潋滟问:「她已经走了么?」 「嗯。」潋滟应着她,眼睛却看着韩子狐:「是啊,已经走了。此事在今天一大早就知会了楚将军、赵太尉和中书省的部分官员。等会儿皇上只需一道圣旨诏告天下。说皇后前往皇陵为国祈福便可以了。」 她昨晚就让皇后动身了,高家人将她带出宫,现在怕是已经接近皇陵了。而今早出宫的那辆马车只是摆个样子,韩朔就算要去追,也是追不上的。 留皇后继续在宫里,早晚被韩朔揭穿,还不如送她离得远远的,才最安全。 韩朔看了潋滟好一会儿,声音冰冷如雪:「娘娘当真是为国为民,用心良苦。」 「太傅过奖。」潋滟抱着皇帝笑,背上却出了一层冷汗。韩朔的眼神实在可怕,她怕今日这一招不一定能当真逃得过。 「如此一来,这脉就没法儿诊了,倒是劳烦神医跑一趟。」韩朔侧头看着华启:「辛苦。」 华启拱手道:「不敢当。」 司马衷看着华启,想了一会儿突然道:「朕有事要问神医。」 潋滟跟着看过去,神医?不过是一个看起来挺瘦弱的男子啊,这是哪门子的神医? 「皇上请问。」华启恭敬地道。 「朕想和沉贵妃生一个孩子,可有什么药方子可以用么?」司马衷眨眨眼,语气很是真诚。 潋滟一怔,接着脸上泛红。手下一用力,狠狠地拧了他一把。 「哎哎哎。」皇帝委屈地看着她:「爱妃掐朕做什么?朕就是想和你生孩子啊,皇后的孩子,朕不喜欢的。」 韩朔面无表情地听着,袖子里头的手却慢慢握紧。 第18章[04.15] 「皇上,这种事……问神医做什么?」潋滟心虚地不敢去看人了,低着头咬牙道:「回去说不行么!」 司马衷扁扁嘴,又看看华启。华启倒是一脸坦然,道:「皇上想得子,方法有很多。草民这里有求子药方一份。赠与贵妃娘娘。」 「多谢神医。」潋滟咬牙笑着,不敢多留了:「那请神医去写方子吧,本宫先回去了。等会儿派人来取。」 「朕等会儿帮你拿过去。」皇帝拍拍胸口道:「爱妃你等我。」 「好。」潋滟撑着笑意,快速地退出太极殿,一眼也没敢多看韩朔。低头就出去乘上肩舆。 路上心里还是乱跳,潋滟难得地脸红了许久,捂着心口半天没回过神。 「娘娘这是怎么了?」休语看得好笑,打趣地道:「少见您露出这般女儿姿态。」 潋滟瞪她一眼,坐直了身子:「没什么,赶紧回去吧。」 她以为自己已经放开了呢,没想到听到小傻子那么一句话,还是会觉得羞怯。生孩子,她已经没有那个资格给皇室生孩子了。这副肮脏的身子,用到最后,就该被舍弃了。 正了正心神,潋滟开始计划着要怎么防着韩朔对皇后动手。另外江随流已经到了楚地,小桂子的信估计要过几天才能送到。六王战火初停,不知道接下来会是个什么局面。她根本没空闲去想其他的事情。 韩朔站在太极殿里,看着华启跪在地上写药方。眼神淡淡的,让人猜不透心思。 「皇上。」他轻声开口。 皇帝本来蹲在华启旁边看他写,闻声连忙走过来:「太傅有何事?」 韩朔笑了笑,问:「皇上想与沉贵妃生孩子?那若也是皇子,皇上会废了皇后的太子。改立沉贵妃的孩子么?」 司马衷歪着头想了一会儿,道:「也未尝不可,朕更喜欢沉心的孩子,定然同她一般漂亮。」 「皇上喜欢沉贵妃?」 「喜欢啊,当然喜欢。」小傻子毫不犹豫地点头:「朕想与沉心白头到老的。想在以后,都一直同她在一起。」 多深情的傻子啊,韩朔心里嗤笑。白头到老?曾经也有人与他许下白头之盟,拉着他的袖子小声地道:「子狐,明媚会陪你到白头的。」 可是呢。人还不是没了。白头,哪有那么容易。 「皇上如此宠爱贵妃娘娘,也是贵妃娘娘的福气。只是……」韩朔想了想,将皇帝拉到一边,低声问他:「皇上想怎么与娘娘生呢?」 司马衷看着韩朔。老实地道:「柔妃以前还在的时候,教过朕…床笫之欢,说是那样就可以生孩子。朕没有和沉心试过,回去试试便可以了吧?」 柳柔则原本就是韩朔派去皇帝身边诱惑他的,教授鱼水之欢,也是柔妃的任务之一。 韩朔对皇帝提起的这个女人没有丝毫怀想,只是眯了眯眼睛,看了傻子一会儿,突然神秘兮兮地拉着他道:「皇上,您错了,孩子不是那么生的。柔妃以往大概也都是骗您,所以她最后才落了那么个下场。」 司马衷眨眨眼,看着韩朔一脸痛心的模样,单纯地问:「那孩子是怎么生的?」 韩朔很正经地告诉他:「皇上与贵妃同榻而眠之时,当在你二人中间放一碗水,要保证这一碗水不倾倒,第二天早上让贵妃将水喝下。再加上神医的药,娘娘一定能够怀上皇子。」 华启闻言,手下一滑,一张药方子就给毁了。他忍不住回头看了韩太傅一眼。这样的生子之法,还当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皇帝很认真地思考了一阵子,道:「太傅说的法子甚为新奇,朕回去便试试,好让沉心早些得子。」 「臣也盼着贵妃娘娘早些得子。」韩朔微微一笑,拱手作礼。 当天晚上,司马衷真的照做了,拉着潋滟兴致勃勃地躺上床,小心翼翼地往中间放一碗水。 「皇上这是做什么?」潋滟看着。不解地问。 「嘘,爱妃快睡觉。」司马衷食指往嘴唇上一压,神秘兮兮地道:「太傅说这样是可以生孩子的,这水咱们都别碰,第二天起来给爱妃喝了,就会有皇子了!」 潋滟:「……」 这种话,韩朔怎么说得出来的? 哭笑不得地与他一同躺在水碗的两边,潋滟闭上眼睛,心想小傻子真是太好骗了。 远隔千里的楚地,江随流与裴叔夜正一起走在街上,慢悠悠地往楚王府而去。 「始真,韩朔曾经问我,你为何投奔楚家。」裴叔夜望着前头熙熙攘攘的人群,突然开口道:「这一路上都是沉默,其实我也想问,你…要与我为敌么?」 江随流一笑,很是风流地道:「太岳兄哪里的话,你我自幼交好,只不过如今立场不同罢了。谈何为敌?私底下你我还是友人,若当真遇上针锋相对之时,也只是各为其主罢了。」 裴叔夜微微皱眉,停下脚步,一袭黛青长衫被风吹得微微扬起。 旁边的人继续往前走,像是没有意识到他停下来了一样。茶白的袍子衬着那一头黑发,很是潇洒。 他与始真,什么时候这样疏远了?裴叔夜苦笑,想起往日始真一脸坦荡地与他同游饮酒,心中忍不住感慨。 第19章[04.15] 当真是要,道不同不相为谋么? 可是他不愿意,他不想与始真站在对立面上,该当如何? 「太岳兄,前头就是楚王府了,你愣着做什么?」江随流回过头来喊了他一声,裴叔夜回神,掩饰掉自己的失态。几步跟了上去。 楚王司马炎依旧在整兵,要在春天的时候以抓捕叛贼之名重新攻打河间。此一举动韩朔觉得是该支持的,所以江、裴二人是来当军师了,而不是说客。 河间王有杀成都王司马旷之罪,又有违抗圣旨之为。人人得而诛之。正义之战不难打,这一次就算河间王用兵如神,也是秋后的蚂蚱,蹦不了几天了。 「皇上,诸王上书。愿以河间王之项上人头,以祭司马皇室之威严。」韩朔站在朝堂之上,拱手道:「河间王违抗圣旨在先,杀成都王在后,理应受到制裁。臣请奏,杀河间王之人,该当无罪,并赏金千两。」 群臣议论,河间王这要是当真兵败,那长沙王司马绝定然也是不能明哲保身的。如今诸王争斗。再少二王,那剩下四王都是一心,若是谁有不轨之心,江山将何往? 「准了太傅所奏。」皇帝坐在龙椅上笑:「有罪当罚,有功当赏。」 「谢皇上。」 楚啸天站出来,看着韩朔问:「听闻秦太保已经到了东海,太傅可有什么消息?」 太保秦阳说是去当东海王的说客,但到底是和韩朔一伙的,楚啸天总觉得哪里不太妥当。 「秦太保正在东海王府上做客,听说与东海王相见恨晚,已成知己之交。」韩朔笑道:「东海王本就不好战,若能在此时退出,保全自己,朝廷也能省了许多麻烦。」 楚啸天点头:「如此甚好,也算秦太保立下一功。」 群臣跟着赞和。韩朔笑着退回列队中。 如今这朝堂之上,除了前朝老臣,其余人已经多多少少都往他这边靠拢了。他现在只需要等,等这场战乱结束,等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逼宫篡位,改朝换代。 「韩太傅,你有什么愿望么?」座上的皇帝突然问。 韩朔一惊,差点要以为这傻子能听见自己的心声了,定了定神抬头问:「皇上问这个做什么?」 「朕觉得爱卿很辛苦,想为爱卿圆一个心愿,也想听听你们的心愿是什么。」司马衷笑眯眯地道。 他的心愿?韩朔心里一笑,拱手道:「皇上,臣的心愿不过是大晋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 「太傅当真是良臣!」 「是啊,一心为国为民啊。」 一片赞颂之声充斥朝堂,楚啸天冷笑,韩朔亦是自嘲。 他真正的心愿,只有自己能去完成。这小傻子哪里能帮上半分?况且他要的,是他坐着的皇位。 太傅的心愿好伟大啊。司马衷想,这才比较符合太傅的身份。 早上起来的时候,他看着沉心喝下那碗水,也问过她这个问题。 那时候沉心脸上的表情很是奇怪,像是想笑,却又有些无奈。 「臣妾的心愿,是能护着皇上,千秋万代。」她说:「哪怕前头有再多的困难,臣妾也愿意去闯。只要命还在,臣妾就会为皇上谋划好一切。」 司马衷觉得挺心疼沉心。分明只是个弱不禁风的女子,怎么有这样大的心愿?而且他根本就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呆呆地听着。 这会儿听了太傅的心愿,他想回去告诉沉心,家国之事。还是让男人来吧。女子就应该好好享福,为他生一个可爱的小皇子。 「娘娘,这竟然开花了!」含笑指着后院里潋滟种的那一棵野草,惊呼。 潋滟连忙过去看。 不起眼的小野草捱过了一个冬天,现在开出了很小很小的白色花朵。认不得是什么花,也没什么香味。但是看着这东西,潋滟觉得心里很满足。 再不起眼的东西,也是能开出花的啊,只要挺过一个寒冬,挺过去就可以了。 微微一笑,她拿了小铲子来,替这野草松了松土,然后蹲在一旁看着。 想起今天早上皇帝问她的心愿了,潋滟扯了扯嘴角。她回答得很漂亮,可是心里,压根就不是那么想的。 她的心愿,不过是有一天可以青山绿水,远离争端,寻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可是这话说出来可笑,她身在乱世,处于争端之中,那么平凡的愿望,却是压根不可能实现的。 「娘娘,楚将军来了。」 休语过来禀告了一声,潋滟一转脸就看见自家爹爹一脸正经地站在后头,朝她行礼道:「老臣给贵妃娘娘请安。」 「楚将军免礼。」潋滟抬手,笑吟吟地道:「进屋去说话吧,含笑,上茶。」 「是。」 第20章[04.15] 在宫里,她是贵妃,爹爹也是要给她行礼的。潋滟走到主位上,看着自家爹爹再一次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给她磕头,潋滟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老臣今日来,是想同娘娘商议大事。」楚啸天起身,坐到潋滟右手边的位置上,板着脸道:「请含笑和休语姑姑先回避。」 含笑正将茶放在他手边,闻言一顿,收起托盘便行了个礼。和休语一起出去了。 「什么事要连她们两个都回避?」潋滟看着楚啸天,心里有些紧。 楚将军拱手道:「就算是再亲近之人,也不可全信。娘娘如今,应该万事更加小心才是。」 潋滟笑了笑,道:「将军放心。本宫有分寸的。」 含笑和休语都是家里带出来的丫头,虽然含笑进楚府晚,但也是个忠心的丫头。她不信她们十分,也是信了八分的。 「臣此次来,是想问娘娘。上次娘娘家书里写的东西。是当真的么?」楚啸天看着潋滟,很是严肃地问。 潋滟几天前送过家书回楚府,爹爹会来找她,是迟早的事情。 「本宫知轻重,断然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她认真地道:「如今大哥已经去了。我楚家在朝的,不过只有将军你,还有一些叔伯亲戚。韩子狐心思缜密,能除掉一个楚弘羽,后头也定然能除掉其他令他生嫌之人。」 楚啸天皱眉:「就算如此。我楚家人也没道理要举族而退,不顾皇上安危,而保全自家性命啊!」 她家书里头写的是让楚家在朝之人部分调离洛阳,等同是将朝堂之中反对韩朔的声音除去大半,任他一人猖狂。 「将军应该相信本宫的。」潋滟叹了口气,站起来道:「如今的洛阳,本就是属于韩朔的了。将军您不能否认,当今圣上的确无能呆笨,他无法长久地坐稳那皇位。」 楚啸天脸一沉,皱眉。 「要保全他,不是要全部都守在洛阳才算。」潋滟道:「这一座城池也没多坚固,本宫希望万一以后发生什么事情,皇上还能有个退路,将军可明白?」 她是想让楚家人去另一座城池,铺好一条路。万一以后政变,她也还能让小傻子保住性命。而不是如同现在,外头水深火热,他们便只能等在洛阳城里。 想了一会儿,楚将军的眉头松开了不少,似乎是明白了潋滟的想法。顿了顿,道:「老臣明白了。」 潋滟颔首:「楚家一百多人,在朝者也不过二三十,将军让一些可靠之人离开洛阳,以后说不定还能有大作为。」 「老臣回去便着手处理。」楚啸天站起来,朝潋滟行了个礼,有些感慨:「娘娘深谋远虑,倒是让老臣惭愧了。」 幼时她说要做女中诸葛,他还当是戏言。如今看来,潋滟说到做到了。她比他这老头子。可更是要有用了。 只是,别的他不担心,就是担心她与韩子狐。这丫头当年多喜欢韩朔,他这个当爹的是看在眼里的。现如今虽说一个已经是贵妃,一个是外臣,但是他还是怕她哪天情动,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将军哪里的话,本宫不过是给个意见,其余的事情,都得辛苦您了。」潋滟微笑着看着他道:「先皇遗旨不可辜负,将军会做得很好。」 楚啸天看了她一会儿,犹豫着想问她与韩朔之间的事情。只是如今的身份,开口太不妥当,只能等她什么时候回楚家一趟,他再问好了。 「多谢娘娘,那老臣就先告退了。」他躬身退出沉香宫,朝大门再行了一礼。 「将军慢走。」女子的声音带着几不可察的惋惜和思念。 楚啸天转身,走出沉香宫,正想说他应该是担心多余,潋滟是知道分寸的人。哪知走过宫墙拐角,就听着沉香宫门口有男子的声音不冷不热地响起:「贵妃娘娘这样早便休息了么?」 他一惊,立刻转身探出墙头看了一眼。 韩朔穿着常服,在沉香宫门口负手而立,朝休语道:「通报一声吧,我有要事同娘娘相商。」 休语紧张地往宫道上看过来,楚将军飞快地将头收回来,靠在墙头上闭了闭眼。 「太傅稍等。」 没一会儿,宫道上就没有声音了。他再伸头去看,沉香宫门口已经没了韩朔的影子。 是进去了。 楚啸天皱紧了眉头,他以为潋滟当真同韩朔没有来往了,怎么韩朔来沉香宫,还是这般熟门熟路的模样? 潋滟,骗了他么? 手慢慢捏紧,楚啸天心里有了主意,最后看了沉香宫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韩朔站在大殿里,看着潋滟笑眯眯的模样,挑眉问:「娘娘心情甚好?」 「本宫是见着太傅高兴罢了。」潋滟道:「这会儿来,有什么事么?」 休语估摸着自家老爷是没瞧见韩太傅的,松了口气朝潋滟递去一个放心的眼神。 潋滟微微点头。就听得韩朔道:「城中灾民已经安置妥当,臣想在洛阳城西边的空地上修几座大杂院,当做灾民以后的住所。等灾民们稍有恢复,便可以为他们寻一些活计,让他们从此之后就在洛阳安家落户。也算为洛阳添些人力。」 这样的事,本来是该同皇帝说的,但是韩朔觉得还不如直接给潋滟说来得快。 第21章[04.15] 潋滟点头,笑道:「这是极好,太傅让人着手办即可。等会儿皇上来,本宫也会转告他。」 韩朔颔首,听着后半句,又忍不住嗤笑:「皇上最近来沉香宫可真是勤快。」 真是诚心想要个孩子的。 潋滟想起韩朔给傻子出的主意,忍不住就笑了出来。小傻子来得再勤快又有什么用,尽是让她喝水了。 「太傅若是没有其他的事情。就先回去吧。如今后宫无主,这沉香宫也算是千百双眼睛盯着,行事也应当小心,免得落人口实。」潋滟道。 韩朔斜睨了她一眼,挥了袖子就走。转身之前,还扫了一眼她的肚子。 其实,她要是怀个孩子,也应当是不错的。 狐狸眼睛又眯了起来,心里默默盘算了些什么,然后笑得满面春风地离开了沉香宫。 潋滟浑然不觉,转身进屋去休息。 接下来几天朝中的楚姓人,上至五品中书侍郎,下至洛阳城中的八品侍卫,都接二连三地因为一些小事,被调遣离开了洛阳。或升官为刺史,或降职为守城。开始韩朔还未注意,后来就察觉到了不对。 「娘娘这是什么意思?」他看着她问。 潋滟一脸无辜地看着他:「太傅问的是何事?」 韩朔厌恶地看着她那一脸虚假,沉声道:「楚家突然有这么大的变动,不知道的还以为娘娘您要失宠了呢。怎么好端端的,都把人外放了?」 潋滟躺在软榻上,手里还捏着一本《诗经》,闻言咯咯直笑:「太傅真有意思,谁的官职升降,内调或者外调,与本宫有什么干系?太傅你可是不曾给过本宫升降官职的权力啊。」 都是爹爹暗中安排的,的确与她没有干系。 韩朔冷笑,俯下身来捏着她的下巴:「娘娘最近,让臣觉得很危险,真是很想把你关起来,什么都不让你知道,不让你插手,才最安全。」 呼吸离得近了,有些局促。潋滟别开头,看着外头含笑休语主动关上的门。无奈地道:「太傅也好歹注意些,这里是后宫。」 「后宫又如何?」韩朔轻笑:「就算是这里,臣若想要娘娘,也是一样。」 潋滟的脸色突然苍白,死死地看着韩朔:「太傅今天这是受了什么刺激?」 她努力让自己的身子不要抖,但其实,她心里是很害怕他的。自己不管怎么挣扎,也是在他的手心里,侥幸得手那么一两回,也不过是他韩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不是她跟野草似的顽强。早就该崩溃了。 「臣只是觉得不安了。」韩朔眯着眼睛道:「娘娘似乎随时都会做出什么让臣想不到的事情,比如将楚家人大半调离洛阳,再比如……给江随流送去一封带有臣私印的信。」 潋滟瞳孔一缩,心猛地往下沉。他发现了? 韩朔一手撑在潋滟耳边,呼吸都喷洒在潋滟的脸上。他看起来没有多少怒色,但是眼睛里的寒意,还是让潋滟忍不住地浑身抖了起来。 「这封信写得很好,臣当时看着,都差点要以为是臣自己写的。」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来,韩朔笑着看着潋滟道:「真不愧是当初臣一手教出来的,现在,是不是该夸奖娘娘一番?」 潋滟咬着唇,看着那熟悉的信,低喃了一句:「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落在了臣手里,是么?」韩朔嘴边的笑意慢慢消失,捏着她的下巴,手指越来越用力:「臣也想问,娘娘怎么可能,就这样急不可耐的要置臣于死地?」 她悄无声息地让小桂子送了信出去,他几乎快被瞒过去了。直到那信已经到了楚地,才叫裴叔夜拦了下来。 小桂子是个聪明的奴才,没假手任何人,自己亲自去送。可是他也许没有想到,江随流和裴叔夜晚上会在同一间房里,更没有想到,自己会被裴叔夜刚好抓住,扭送回洛阳。 那封信韩朔看过了,上面是以他的口吻写给裴叔夜的,让他杀了司马炎,好让楚地群龙无首,然后便可趁乱收复此地。 裴叔夜是聪明人,定然能想通这其中有诈。他是不可能下这种命令的,因为楚地守卫森严。楚王司马炎又是生性多疑之辈,裴叔夜是定然不会有刺杀的机会的。 楚潋滟大概只是让江随流寻个机会将这封信转给楚王看,那么司马炎定然会杀了裴叔夜,之后与他势不两立。 多聪明的人啊,他一个不小心。就差点着了她的道! 手指捏紧,满意地看见潋滟的脸上露出一丝痛苦的神色。韩朔轻轻笑着,带着些喘气:「臣还一直觉得,娘娘不是那么恨臣,也会不舍得臣。所以臣一直以来。对娘娘很是温柔,从来没有过置娘娘于死地的念头。」 潋滟倒吸了一口气,捏着韩朔的手,却怎么都掰不开。 「如今看来,是臣犯傻了。臣舍不得娘娘。娘娘可是很舍得臣。」 最后一个字落音,韩朔张口咬在了潋滟的唇上,力道极狠,瞬间就将她的唇咬破,一道艳红顺着嘴角流下来。 潋滟闷哼一声。挥手要打他,却叫他按在榻上,动弹不得。 「韩朔!」 「臣在。」他温柔一笑,伸出舌头将潋滟嘴角的血舔舐干净,染着血的舌尖在自己唇上一画,分外妖冶。眼神望着她,却像是看陌生人一般。 「娘娘真的是太任性了,这样大声唤臣的名字,若是叫谁听了去,岂不是坏了你我的名声?」 第22章[04.15] 潋滟努力想平静一点,可是身子就是止不住地发抖。她想挣扎,却动也动不了,想呼救,却知道含笑和休语进来根本没有半点好处,韩朔发起疯来,可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 「你先放开我。」心思几转,潋滟软了神色,丹凤眼里带了几丝媚意,也有些可怜:「压得疼了。」 韩朔还是一脸平静,松开她一些。却依旧让她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之中,轻声道:「臣今日来,也没有其他的事情,只是想再告诉娘娘一声,别指望在臣的眼皮子底下,可以玩出多少花样来。你说到底,也只是我的一件玩物罢了。」 潋滟脸上一僵,目光陡然凌厉起来。手指一翻,就想去抓他的手臂。 玩物,的确是玩物。他开心了就对自己温柔地笑笑。不开心了就牙尖嘴利地说些伤人的话。这么些年,她楚潋滟不一直是韩子狐的玩物么?是什么时候忘记了自己的本分,以为面前这人多多少少也能留几分真心? 可笑!可笑之极! 韩子狐冷笑一声,看着身下这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眼里有些狠戾,手捏着她的手腕,毫不怜惜地用力一拧。 「啊!」潋滟没忍住,痛呼了出来。右手的手腕叫他生生拧断,深入骨髓的疼痛惊得她起了一身的汗。手指间夹着的银针也顺势落在了软榻上,泛着蓝色的光。 「你便是用这个,杀了孙良的吧。」韩朔微微一笑,眼神更是冷了三分,捻起那银针放在潋滟眼前:「那时候是我大意了,竟傻到以为你死在了火场里,还让人去验了那焦尸。」 尸体是孙良的,死于奇毒,背后扎着这么一根细小的银针。他当时听着,心里还在庆幸,幸好这丫头聪明,知道耍手段,不然他不知道会气成什么样子。 然而现在,她竟然也要拿这针来对付他了。心里止不住地发寒,外头有人推门进来他也没回头,就捏着潋滟断了的手腕,不断加重力气。 「疼么?」他笑着问。 潋滟几乎晕厥,脸上的汗水流进了眼里,叫她眼都睁不开。 「娘娘!娘娘!」含笑焦急地喊着,休语则是直接扑上来咬韩朔的手。 许是被咬痛了,他一挥手就将休语甩到了一边的墙上。毕竟只是女子,休语重重地落下地,吐了一口血。 「休……啊!」潋滟想唤她,想叫她们快出去。可是韩朔似乎是恨极了她,手上的力道重得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我算得到很多的事情。」看她狼狈不堪的样子,他淡淡地、轻轻地在她耳边道:「算得到诸王的心思,算得到朝臣的动作。可是我这唯一没有算到的。是你竟然会想杀我。」 他以为,再如何,她心里也还是会有他一席之地的。可是,现在看来,也仅仅是他以为罢了。 潋滟皱着眉头笑了。张了张嘴,没说出话,眼角却有泪落下来。 「娘娘已经如此狠心,臣也没必要手下留情了对不对?」他自言自语似的,将她抱了起来。 「太傅!您不要这样对娘娘!」含笑哭得双眼通红。拦在韩朔前头跪下,磕头道:「娘娘她一直念着您的啊,多少次奴婢守夜的时候,娘娘梦里都会喊您的名字,娘娘心里是有您的啊!」 韩朔脚步一顿。 怀里的人已经昏了过去,像是终于坚持不住了,手和头都无力地低垂着。 可是即便是昏过去了,她的头,也不是落在他胸前的,而是往外垂着。像是想逃,哪怕摔在地上也在所不惜。 心里有他?韩子狐冷笑一声,踢开含笑就往外走。 「太傅!」含笑跪着爬了几步,却终究是追不上,只能看着韩朔将娘娘抱出了沉香宫。 「休语!」她慌了,回头去将地上的休语扶起来。休语捂着心口吐了两口血,扯着她的袖子道:「快去找皇上啊,只有…只有皇上还能救娘娘了!」 含笑眼神闪了闪,犹豫了一番,还是先将休语扶到她的房里躺着,叹息道:「我先去给你叫个医女,然后让人去禀告皇上。」 休语强撑着身子瞪她:「还叫什么医女?娘娘被太傅带走,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定然是要先救娘娘啊!」 含笑咬着手摇头:「不…皇上知道娘娘和太傅的事情,该怎么办?」 休语一愣。接着沉默。 没有人能救娘娘了么?仔细想了一圈,休语绝望地发现,当真没有一个人可以救娘娘。娘娘救得下她们的性命,也救得下万千灾民,但是现在,没有一个人能救得回她。 韩朔一身煞气地往外走,路上的宫人看见他都是垂头避开,没一人敢多说一句。宋渝在后宫门口备了马车,看见潋滟这幅样子被带出来,也是惊异莫名。 太傅,怎么会舍得下这么重的手? 韩朔一句话也没说,上了马车,车夫便挥鞭出宫,返回韩府。颠簸的车厢里,怀里的女子一直没有醒,他便带着讥诮瞧着手里那枚银针,几次想扎进怀里人的身子里,却还是生生停住。 楚潋滟,你这心,究竟是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狠的?他都下不去手。她怎么就一点犹豫也没有地,就要将这针送进他的身体里?他若是死了,这漫漫红尘,她一个人不寂寞么? 也是该给她些教训,才能叫她看清楚,跟他耍手段,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车停在韩府门口,他抱着人下去,看着一旁恭敬站着的玄奴道:「让那刺青之人到我房里来。」 「是。」 潋滟是被痛醒的,钻心的痛。想叫。嗓子却是干涸的。她动了动身子,却发现自己被绑在了床上,有人正温柔地亲吻她的唇。 第23章[04.15] 「娘娘醒得真快,臣很欣慰。」韩朔在她唇上呢喃道:「既然醒了,也就不用多等了。娘娘。您知道么?旁边这位大师,是洛阳有名的刺青师傅,他手艺极好,要什么字,都能刺得极为好看。」 手腕处的痛感让她脑子里一片空白,潋滟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听懂韩朔说的是什么。她想笑,可是嘴角抬不起来,只能做唇形,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做着唇形。 你、会、后、悔、的。 韩朔笑得胸腔震动,手指从她的锁骨处划过,轻声道:「臣从来没有做过让自己后悔的事情,既然做了,哪怕是错的,臣也觉得无悔。」 是么?潋滟在心里笑了,但愿他这次也不会后悔,好让她彻底死了心,不要再对这人抱有一丝一毫的期盼。 「刺什么字好呢?」韩朔看着她的锁骨,微微眯眼。 「就刺‘子狐’二字好了。」 潋滟身子一抖,咬着嘴唇让自己清醒一点,颤声道:「你无耻!」 刺上他的字,便和一件东西无异。她才不要属于这禽兽! 「臣无耻惯了。」韩朔皮笑肉不笑地朝旁边的刺青师傅示意,后者恭敬地蒙上眼睛,拿着针走到潋滟身边。 不—— 潋滟想挣扎,却换来手腕处撕心裂肺地疼,疼得她一阵恍惚,跟着便有尖锐的疼痛在肩头上蔓延开来。 针尖沾着青色,一针针地刺进肌肤里。潋滟身子僵硬着,心里的恨意无边无际地涌上来。 若有下一次的机会,她一定不会犹豫了,一定会将银针送进他的心脏,用匕首将他的心挖出来看看,看看到底是不是红色的!他怎么能忍心,怎么能忍心这样对她? 哦,对了,她又忘记了。韩子狐向来心狠手辣,除了她这张脸,其他地方他哪里会在乎?傻,真傻。他不杀她,已经是恩德,在肩上刺字又算得了什么?人只要还活着,便总有能复仇的那一天,不是么? 「疼吗?」韩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些残忍的味道。 潋滟嗤笑一声。闭着眼睛再也不想睁开了。 「你想杀我的时候,怎么没料到我可能也会这样疼?」他低声道:「现在,臣不过是将这些疼痛,还给娘娘罢了。」 想杀他?潋滟心里闷笑,她就是缺少这么个念头,才落得这样一个下场不是么? 绵长的刺青过程。眼泪无意识地落到发鬓,又被韩朔擦去,半个时辰之后,刺青结束。韩朔终于算是心里舒畅了,挥手让人将刺青师傅带出去,然后解开她的绳子。将她抱在怀里。 「臣总归是舍不得娘娘死的,只要娘娘肯让臣省心一些,臣自然不会再这样对您。」声音里透着温柔,韩子狐低头看着潋滟,她应该是醒着,却闭着眼睛。嘴唇抿成嘲讽的弧度,不知道是嘲讽他,还是嘲讽她自己。 「玄奴,让华启进来。」 「是。」 潋滟觉得很累,手腕很疼,肩上也很疼。还有一处更疼的,找不到伤口。听见有人推门进来,带着些药香,她神智渐渐消散,后头的,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华启看着韩朔怀里的人,倒吸一口凉气。 「好端端的,怎么把人折腾成了这样?」他连忙走过去,放下药箱,查看了一番。 「都晕过去了。」 韩朔黑着一张脸,抿唇道:「帮她接一下右手腕的断骨,其余的不要啰嗦。」 华启叹息一声,将潋滟的右手托起来看了看。 「太傅您也下得去手,这筋脉都被您弄断了,要怎么接?」 韩朔心里一惊,冷眼扫过去:「要是不能接,你这神医的招牌也便可以砸了!」 华启摇摇头,拿出木条儿、药膏和白布,喃喃道:「接是能接,只是以后拿不得什么重物,也无法再弹琴写字了。」 韩朔看了看自己的手,他下了那么重的力道么?那时候是气极了,其余什么都没有顾及。啧,这丫头要是知道自己右手废了。估计是要恨自己一辈子的,不行。 「你想办法,让她慢慢复原也好,用什么珍贵药材也好,我要她的手还能弹琴写字。」闷闷地说了一声,韩朔想了想,在华启古怪的目光里加上一句:「她字很好看,琴声也很好听。」 华启觉得太傅今天有些不正常,约莫是被气傻了,这会儿说出来的话,怎么都不像是他平时的语气。 「草民当竭尽全力。」他拱手应了,继续给贵妃娘娘包扎。等接好了断手。华启又开了药方子,递给外头的仆役。 「太傅,草民虽然读遍医书,但是有一种病,草民是治不了的。」背上药箱子准备出去,华启忍不住回头,看着韩朔说了这么一句。 韩朔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什么病?」 「心病,哀莫大于心死。」华启叹了口气,指了指韩朔怀里的人,转身走出了房间。 床上坐着的人铁青着脸闷了半天,好一会儿才吐出两个字:「啰嗦!」 第24章[04.15] 心里有那么一点儿不安,韩太傅将怀里的人放回床上,抿着唇顺手去摸刚刚放在一旁的银针。只有那东西能让他心里安静些许,也时刻记得,自己没有做错,是她要杀他在先。 可是,这一找,竟然发现银针不见了。 韩朔皱眉,将床的上上下下都找遍了也没瞧见。正觉得奇怪,目光一扫,竟然发现潋滟手腕上有银光闪过。 微微一怔,他低头去看,那银针上头的蓝色已经没有了,像是刚刚,已经刺入过谁的肌肤。 说不上的恐惧涌上来,韩朔扭头便冲出房门,一路跑过去抓住正往后院走的华启,捏着他的衣襟道:「你,跟我来!」 可怜的华启刚刚空闲,又被抓进了那间令人觉得压抑的屋子。韩太傅手有些抖,捏了枚银针起来问他:「这个有毒,刚刚好像…刺进她的身子了?我没有注意,你先看看她还有没有救?」 惊慌的神色在韩朔这儿很是难得一见,华启盯着他的脸看了看,才笑着接过他手里的银针道:「这个有什么毒?是上乘的迷药。方才替娘娘接骨的时候看见旁边放着,草民便物尽其用了。不然接骨如此的疼痛,娘娘为何没醒过来?」 迷药?韩朔眼神一沉,看着华启手里的银针,好半天才不可置信地问了一句:「你可确定,这当真是迷药?」 不是毒药么?她也曾用同样的法子,杀过孙良。 「是迷药,草民行医多年。这还是能分清的。」华启微微一笑,将银针放回韩朔手里,然后背上箱子,极快地离开,生怕太傅再将自己抓回去。 韩朔站在屋子中间,沉思了很久。床上的人安静地睡着。无声无息。 潋滟醒来的时候,一睁眼就看见了床边的人,他表情很是奇怪,手停在半空,像是想抚摸她的头发,却在她睁眼的这瞬间僵在半空。然后迅速收了回去。 「娘娘,您醒了?」 身上的疼痛提醒着她这不是一场梦,潋滟面无表情地看了韩朔许久,想起身下床。 「你肩上的东西沾不得水,三日之后才能清洗。另外您的手腕,可能要养上许久。」韩朔拦住她,轻声道:「再休息一会儿吧。」 又是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么?潋滟心里冷笑,可惜这回的巴掌打狠了,甜枣再甜也补不回来。 「本宫要回宫去了,多谢太傅‘款待’。」用尚有力气的左手狠狠挥开挡着她的东西,潋滟下床。踉踉跄跄就往外走,一个没站稳,就往地上跪去。 「娘娘!」韩朔皱眉,揽着她的腰将人给抱起来,深吸一口气道:「您不要乱动,要回宫,臣送您回去。」 「如此,便多谢太傅。」潋滟闭眼,仍旧是没什么表情,任由韩朔抱着自己往外走。 上了马车,她一从他怀里下来,便靠着车厢坐着,尽量离他远些。手腕还是生疼,却被木头和白布固定了,不动便无碍。 至于肩上的东西,潋滟没有去看,反正回去她也是不会让这样脏的东西留在她的身上的。上次韩朔能用刀抹了孙良的吻痕,这比吻痕更脏的东西。她自然更下得去手。 她现在也算明白了,什么情啊爱啊,都不过是人闲来无事填补寂寞的东西。有时候爱,还不如恨来得长久。韩朔不爱她,她也不必再对过去耿耿于怀。本就是势不两立的两个人,谈何感情? 「娘娘没有告诉臣,为何您身上总是备着银针。」韩朔先开口了,低垂着眼眸道:「而且,只是迷药。」 潋滟望着马车外头不断倒退的景物,漫不经心地道:「防身之用,女子软弱无能,也是要有自己的利器。至于迷药,那是本宫一时拿错了,本该拿毒药的。」 韩朔皱眉,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来了。 外面天已经大亮,潋滟在韩府留了一整晚,这会儿进宫,不知道皇帝察觉到她不见了没有。快速回到沉香宫,一进去就看见含笑坐在台阶上。 「娘娘!」含笑一见潋滟,眼睛又红了,连忙走过来想扶她,却看着她包扎得跟粽子似的手,有些不知所措。 韩朔站在门口。没有再进来,只看着潋滟头也不回地往主殿而去。 她向来是不会回头的,只是这次的背影更加决绝。他低头苦笑,这可怎么是好,冤枉了人家,被人恨到骨头里了啊。 「娘娘,您没事吧?」扶着潋滟到软榻上坐着,含笑眼泪跟着不停地掉:「怎么成了这样……」 潋滟不咸不淡地笑了笑,问她:「休语呢?」 「医女说休语伤了脾肺,正在后院休养呢。娘娘要见她,奴婢便去将她带来。」 「不,不用了。」潋滟摆了摆自己还能动的左手。叹息道:「含笑你去拿一把匕首来,锋利一些的。」 「娘娘?」含笑惊慌地看着她:「您要做什么?您可不要想不开啊!」 潋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好笑地道:「你家娘娘我是寻死的人么?匕首本宫有用的,赶紧去拿,晚了等皇上来了,你家娘娘才真的是要想不开了。」 含笑一脸莫名。不过看潋滟精神尚算不错,便依言去拿了匕首。 「行了,你先去给本宫找些金创药,然后出去等着。直到本宫叫你,你才准进来。明白了么?」潋滟捏着匕首,看着含笑问。 含笑眼睛又红了,咬咬牙给潋滟磕头:「奴婢明白。」 门又被合上了,潋滟坐到梳妆台前,将衣襟解开。铜色的镜子里便倒映出肩上刺着的那两个字。 子狐。 第25章[04.15] 曾经她多喜欢这两个字啊,子狐哥哥、子狐哥哥地喊着,拿笔在纸上失神地画着。一颗少女心萌动发芽,长出来的藤蔓却勒得她的心发紧。 现在,这两个字变得很刺眼,她看着都觉得厌恶了。 拔出匕首,潋滟看了看那两个字的大小,幸而不是太大,秀秀气气的。她肩上本来就有伤疤未好,现在多添一块,也没什么大不了。 锋利的刀刃将青色的皮肉慢慢刮下来,镜子里的人额上冒着冷汗,却为那两个字渐渐消失而觉得庆幸。 韩子狐,终于不再是楚潋滟一心记挂的心上人了。 血肉模糊,「狐」字被割去了半边。潋滟扯着嘴角笑了笑,却不小心笑得落了泪。 「子狐哥哥。我觉得‘狐’字很是配你。」 「哦?为何这样说?」 「狐有灵性,又带着聪明,跟子狐哥哥一样。还有,狐美丽、善于偷窃人心,也和子狐哥哥一样。」 「潋滟,你的心。也被狐狸偷了么?」 血顺着肩胛流下去,染红了她藕色的中衣,在心口的位置落成一片艳色,慢慢散开。 「若是……若是我答是,子狐哥哥也肯忘记明媚姐姐,将心给我么?」 狐狸笑得开怀。却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道:「潋滟,你若愿意,便承了这段姻缘,与我,结亲吧。」 少女的脸红成娇羞的苹果。眼睛却亮亮地看着他:「是真的吗?子狐哥哥,你没有骗我?」 「我没有骗你。」 「当真,愿意娶我为妻?」 「当真。」 她整颗心都温暖了,拉着他的手开心地笑。跑回楚府去告诉爹爹:「女儿要嫁韩子狐为妻!」 力道用得大了些,「狐」字已经一片模糊。刀尖一转便又割上「子」字。 「赠子红鸾绳,与子一生好。今日便让这槐树作证。我韩子狐,将迎娶楚潋滟为妻。」 「好啊,子狐哥哥,潋滟等你。」 手有些抖,疼痛却让她更加清醒,耳边回响的声音,停也停不下来了。 「为什么,突然要说退婚?再过三日,我便要过门了啊。」 男子的声音冰冷,手执婚书撕成两半,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道:「你还是更适合入宫为妃,韩某以往说的话,不过都是与你逢场作戏。二小姐当真以为你能比得过明媚了么?」 「今日我位极人臣,他朝自有更多的佳丽等着韩某缔结良缘。二小姐大好前程,韩某便不耽误了。」 「说这样多,韩朔,你不如直接告诉我,这么多年,你将我放在何处?」 「二小姐在韩某心里……本就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以往怜你痴心一片,多加温柔,不想二小姐当了真,韩某罪过。」 「啪!」 「这一巴掌,也算韩某还清了欠二小姐的。告辞。」 手下一用劲。肩上的字已经全部消失,只剩下血不停地流淌。潋滟笑了笑,哑声朝外头喊:「含笑!」 有人进屋子来,叹息着,将金创药和白布放在台子上,然后将她抱在了怀里。 潋滟一怔,冰冷的身子被这温暖吸引,忍不住靠近他。 「爱妃,你这是做什么?这样多的血,不痛么?」司马衷从背后环抱着她,将药拿过来,洒在她的肩上。然后用白布一点点将它包好。 他的动作很轻,眼神也很是专注,只是潋滟这个角度看不见。 「怎么,是你来了。」她低笑:「含笑又偷懒了么?」 皇帝摇摇头,道:「她在外头哭得凄惨,朕便让她去休息了。爱妃,只不过一天未见,你怎么就把自己弄成这样了啊?御医不是说,血流多了,会死么?」 潋滟看着肩上的白布又透出红色,轻笑道:「无碍,您瞧,这血不多流了,臣妾也就不会死了。」 司马衷沉思,就这样抱着潋滟,让她靠在自己的腰间,就像很多次他抱着她那样,让她的手环着自己。 潋滟累极了也痛极了,没有注意到小傻子的反常。汗水已经湿了她的头发,难受地贴在脸上,她想沐浴,可是这一身伤根本不能动,只能先靠着皇帝休息。 怎么会有人对自己这样狠呢?皇帝忍不住将这人抱紧,太狠了啊,沉心。 第26章[04.24] 沉贵妃抱病不出,司马衷又重新开始批阅韩朔给他的奏折。他比以前要勤奋了许多,只是偶尔在书桌后头会走神,目光呆呆的,带着些心疼。 「皇上这是怎么了?」楚啸天站在太极殿里,看着司马衷那模样,忍不住轻声问。 皇帝抬头,不解地看着他问:「国丈,您会心疼沉心么?」 楚将军一愣,随即拱手道:「回皇上,贵妃娘娘是臣的女儿,自然是会心疼的。」 「那,这么多人会心疼她,她怎么还是跟不知道一样,可以那么不在乎自己呢?」皇帝的声音小了下去,带着些委屈。替沉心委屈。 楚啸天不明白这是怎么了,不过听说潋滟抱病,大概皇上是太担心了吧。 「皇上。近日楚王已经领兵开始前往河间,您应该多看看朝中形势。贵妃娘娘自小便很是坚强,一场小病,用不着在意的。」 司马衷闻言,抬起头来看着他:「这便是……国丈所说的会心疼么?」 这般不在意,甚至不多问问沉心生的是什么病。也叫心疼么? 楚啸天皱眉,放下手来看着皇帝,脸上带着久经战场之后才有的刚毅:「楚家的女儿,有自己的责任和使命,贵妃娘娘不比寻常女子,臣相信她。不用臣多加担心。臣能做的,只是竭尽所能,去做她所希冀臣做的事情。」 皇帝的脸色好了一点儿,又是笑嘻嘻的了:「朕饿了,国丈饿了么?我们一起去沉香宫用膳吧。」 「臣……遵旨。」突然不明白司马衷在想什么,楚将军看着他从书桌后面绕出来往外走,也只能跟上。 沉香宫里最近膳食甚好,因为潋滟需要养身子,休语便做了些猪肝一类的菜,好歹有些荤腥。目前其他宫里,还大多都在吃素。 「楚将军也来了?」潋滟右手挂在脖子上,看着皇帝身后的爹爹。笑眯眯地冲他摇了摇左手。 楚啸天一怔,不曾想到抱病竟然是养伤。这伤是谁弄的?如今宫中皇后不在,又有谁还能伤她? 「坐下用膳吧,本宫也饿了。」潋滟心情似乎恢复了,左手拿着勺子便开始吃饭,一点也不用人操心。 「娘娘这手是?」楚啸天没忍住,终于还是开口问。 「手?无碍的,前些时候贪玩爬假山,摔下来摔断了。」潋滟笑道:「御医说要三个月才能好,估计这三个月,本宫也能练出一手左手书法来。」 她是想逗他们笑的,然而屋子里没一个人笑得出来,连小傻子都是绷着脸。 「哎呀,别这样。怎么来一趟沉香宫,个个脸上都是阴云密布?」潋滟往皇帝碗里舀了一个肉丸子,又给楚啸天舀了一个:「吃饭吧。」 休语和含笑都是勉强笑着,替楚将军和皇上添饭。娘娘的饭还添了两碗,最近她的胃口很好。给什么吃什么,也不似从前那般挑嘴。虽然是养伤,人没憔悴多少,倒是有些滋润了。 含笑觉得,能豁达成娘娘这样的人,天下当真少见。 楚啸天看了潋滟一会儿,吃下了碗里的丸子。 饭后,君臣都离开了,潋滟便开始练习用左手捏筷子和写字。 「娘娘,您要吃饭,奴婢们可以喂。要写什么,奴婢们可以代笔,您这样折腾自己是做什么?」瞧着她的笔又落到了地上,休语忍不住开口道。 潋滟眯着眼睛看着桌上的宣纸,然后低身将地上的笔捡起来:「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本宫总要找些事情做。江随流和张术都只认本宫的字迹,不叫他们快些认得本宫的左手字,这日子可怎么过?」 两个丫头沉思,看着纸上那跟鸡爪子刨出来似的字,无声地叹息。 春天到了,万物复苏,楚王司马炎与新晋的两位军师一路,顺利地打到了河间,与河间王司马勖对峙城下。大战一月。最终河间城破,河间王逃窜投奔长沙王司马绝。东海王司马业在秦阳的劝说下归附于朝廷,不再参与诸王争乱。天下风起云涌,众人都在等着河间王与长沙王兵败,诸王统一势力,便是起兵造反,直捣洛阳之时。 韩朔下着棋走了神,谢子瞻轻敲棋盘,看着他道:「太傅,您这是第五回了,到底是什么事让您挂心至此?」 回过神,韩朔落下一子。漫不经心地道:「没有什么事,只是睡得不太好,所以容易走神。」 谢子瞻笑道:「府中不是有神医华启么?让他开个安神助眠的方子不就得了?」 清脆的落子声,让他想起很久以前,在沉香宫,有纤纤素手捏着棋子。也是同他这样下棋。 「华启不管用的。」他低叹一声,最后一子将白子逼进死路。 神医自己说的,最不能治的,便是心病。 谢子瞻疑惑地抬眉,华启都没有用了,那谁还有用? 「洛阳的守军正在勤加操练,如今除了楚家那老头子,其余的几个老臣都还算听话。」韩朔转了话头,慢慢开始收拾已经结束的棋局:「太岳那头传来消息,说楚王打算在河间与齐王赵王汇合,然后共商天下大事。」 「微臣听说了,河间王此番兵败,元气大伤,与长沙王在一处,也是早晚要被楚王所杀的。只等那方的戏唱罢,咱们这一边,也就该开场了。」谢子瞻道。 「江山易主是大势所趋,太傅是乱世豪杰。定然能一偿夙愿。」 韩朔轻笑一声,似嘲似讽。手里的棋子捏得紧了,几乎捏碎。 「我等那一天太久,也失去了太多的东西。」他低声呢喃:「若是一朝功成,我不会亏待你们的。」 第27章[04.24] 谢子瞻仰头大笑:「多谢太傅。」 楚啸天离开皇宫坐上马车。心绪有些不宁。潋滟是端庄的,无缘无故怎么会从假山上摔下来?那手定然是谁给伤的。可是能是谁呢? 脑海里不自觉想起那日韩朔去了沉香宫,楚将军长叹一口气。这两人是孽缘啊,他怎么斩都斩不断的孽缘,也是时候想个法子。好叫潋滟能狠下心来,一举杀了那乱臣贼子是最好,若是不能,也莫要再让他欺负了。 狠了狠心,楚啸天捞开车帘吩咐车夫:「今天暂且不回府。我要去城中酒肆逛逛。」 「是。」车夫应了,调转马头便往最繁华的主街上走去。 三品以上的官员,马车都是有特殊标记的。比如韩朔的马车便是藕色的车帘,顶头立一个铜铸的鹤头。而楚将军的马车则是湖绿绣麒麟的车厢和墨黑的车帘,顶头立着的是铜铸的虎头。走在街上。也是身份的象征。 百姓纷纷回避,夹道而观,只见这楚家的马车停在了洛阳最红火的钟鸣酒家,楚将军下车,便朝里头走。 「草民见过将军。」掌柜的连忙出来迎,躬身朝楚啸天道:「将军来此,是要尝尝本店美食,还是要上二楼雅座,饮些小酒?」 楚啸天抬了抬手,示意他不必拘束:「本将军只是路过,馋酒了,进来喝一些。掌柜的不必多礼。」 他上了二楼,捡了个靠窗的座位,望着楼下时不时抬头看的百姓,淡淡地笑了笑。 「福伯,烦劳你先回府一趟,将这东西给府中一个叫雷寒江的门客。」坐了一会儿,楚将军将随身的信物递给了身后一直跟着的奴役,轻声吩咐道:「传我的原话,让他按照我上次所说。来试试他的刀快不快。」 福伯双手接过信物,应了一声,立刻转身下楼。 酒来了,楚啸天提着坛子直接便饮,颇有些当年在战场上的豪迈。周围的人都小声说话,没有敢去打扰他的。尽管儿子已经死了,女儿又多为人所诟病,但是洛阳百姓还是很尊敬这位为国为民的大将军。 今天的天色有些阴沉,潋滟的手腕疼得很厉害,午休都未曾睡着。就在床上翻滚,满头是汗。 「娘娘,娘娘。」休语看得心疼,连忙让含笑去传御医。潋滟可怜巴巴地咬着被角,跟她撒娇道:「真真是疼死本宫了,休语,本宫这手要是以后阴雨都这样疼,那还不如剁了去。」 休语也顾不得身份了,坐到床边去将自家娘娘抱在怀里,哭着道:「您莫要胡说,等骨头愈合好了,自然就没这样疼了。娘娘,坚持一会儿。」 「嗯,就是骨头里有针在扎,本宫想把骨头重新掰开,把针拿出来。」潋滟嘴角还挂着笑,眉头间却有汗珠儿落下来。肩上那一大块伤口都已经开始愈合了,又痛又痒。疤痕看起来太过恐怖,她已经很久不曾照镜子了,生怕吓着自己。 潋滟其实很爱美的,女子,终究是喜欢自己漂漂亮亮的。可惜她现在这身子当真是千疮百孔,除了这张脸,再没一处可以看的了。 「御医,御医来了。」含笑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来,老御医的胡子都被风吹歪了,跌跌撞撞地跑到潋滟床前跪下。 休语连忙把帘子放下来,只露了潋滟的胳膊出去诊脉。 「御医,如何?」 老御医理着胡子,皱着眉头道:「娘娘身子虚弱,需要好生养着。」说完又示意休语将娘娘包裹着的右手露出来。 药已经换了几次,骨头愈合却不太快。御医小心翼翼地将白布和木头拆了,轻轻按了按她的骨头。 「痛……」潋滟一声惨叫,连忙讨好地对外头道:「御医你放过本宫吧,真的很疼。别总是给我拆了白布又按来按去的啊。骨头还没好,而且这会儿疼得厉害。你直接给本宫开一贴麻沸散行不行?让本宫睡一会儿也好啊。」 御医被她吓得一抖,刚坐起来就又跪下了,颤声道:「微臣该死,只是娘娘这手伤想要全好。就得用华大夫送进宫来的药膏,虽然慢了些。但是一旦完全好了,您的手也能多恢复几分灵活。疼定然是疼的,臣等会儿开些安眠的药,娘娘吃了睡一觉。也许就会好些。」 说着,重新给她上了一次药,将木块和白布都缠了回去。 潋滟缓了口气,听见华启的名字,脸色微微变了变,不过很快便恢复了正常,让含笑去跟着御医拿药方煎药。 「主子,有件事儿,奴婢不知当讲不当讲。」休语将被子给潋滟重新盖好,脸上有些悲伤。咬着唇,唇色都白了。 「怎么?」潋滟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 「小桂子他……从楚地被抓开始,就一直在回来的路上。奴婢本来也觉得是押回来的脚程比较慢,所以也耐心等着,等着他一回来就请您救他。」休语迟疑地道:「可是现在都过去这么久了,奴婢怕,小桂子也许是在路上给人害了。」 潋滟一惊,暗骂自己怎么忘记了小桂子的事。小桂子是帮她送信才让裴叔夜给抓住了的,如今生死不明,她怎么还有闲心在这里喊疼的? 「主子最近遇见的事情太多,奴婢本来不想提这件事。可是小桂子毕竟是您的眼睛,没有他,您还怎么看宫外头的消息?」休语道:「奴婢托了人去打听,娘娘先睡一会儿,若是等会儿有消息。奴婢进来告诉您。」 潋滟叹了口气,嫌弃地看一眼自己废了的右手。无奈地闭上眼睛:「好。」 她也脆弱到这个地步了,竟然除了躺在这里,其余的,什么也做不了。 门开合的声音响起,屋子里彻底安静了下来。潋滟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正要进入梦乡,却听得外头有人一声惊呼。 不过没多大声,惊呼的人立刻就被休语低声喝住了。外头安静了一会儿,接着就有人犹豫地敲了门。 「发生什么事了?」潋滟睁开眼睛。 休语推开半边门,脸上一会儿青一会儿白,磨蹭地走到床边,咬着牙道:「娘娘,外头有消息传来,说是……楚将军于闹市遇刺,身受重伤。」 「你说什么?」潋滟翻身而起,扯得肩头又是一片红。脸上的笑意消失殆尽,差点就要跌下床。 「娘娘您别慌,别慌。」休语连忙扶住她,急声道:「只是个消息。以讹传讹的也多了去了,奴婢已经让人去查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您先躺下。将军武艺高强,定然是不会有性命之危。」 第28章[04.24] 「不会有性命之危?」潋滟深吸一口气,笑道:「是啊,爹爹武艺高强,早些年在战场上也是以一当百的厉害角色。可是休语,你不是不知道他是被伤了腿骨,才从边境上退下来的。半老的头子,逞什么能耐。要是当真是受了重伤。你这样拦我,他要是出事了怎么办?」 越说越快,潋滟挥手便推开休语,胡乱穿了鞋就要往外跑。 「娘娘!」休语急了,连忙要上去扶她。却见潋滟冲出寝宫的门,便和刚刚过来的皇帝撞了个满怀。 「爱妃,你怎么不多穿件衣裳就出来了?」司马衷睁大了眼睛看着她:「怎么又要哭了?」 潋滟抹了把脸,抓住小傻子便道:「皇上,同臣妾一起出宫吧。楚将军遇刺,臣妾不知道他怎么样了。臣妾要去看看,您能同臣妾一起出去的。」 皇帝连忙扶住她,被她拖着往外走,无辜地喊:「爱妃,爱妃你别走那么快,朕的龙车在外头,你别急。」 哪里能不急呢?虽然有时候也恼爹爹只以楚家名声为重,可那毕竟是生她养她的爹爹。他要是出了事,自己怕是连最后一点坚强都要溃如流水。 「贵公公,往宫外走。要是有人敢拦,一剑杀了,算本宫的。」潋滟坐上龙车,肩头的衣裳已经又渗出了血。司马衷坐在她旁边,有些担心地看着她。 「诺。」贵公公看了潋滟一眼,应了。龙车快速地往宫门口走。宋渝守在宫门处,宫门大开,半分也没有拦他们。 潋滟死死地捏着皇帝的手,路过宋渝面前还侧头看了他一眼。 今日出宫尤其顺利,莫不是有人心虚了,不敢多阻?爹爹为人坦荡,在洛阳不曾有过树敌,唯一一个,可不就只有那人么? 心头如一把烈火在烧,潋滟低声催促前头驾车的人快些,再快些。 「国丈吉人天相,爱妃你先冷静啊。」司马衷手被捏得生疼,眨巴着眼看着潋滟道:「这会儿没有什么坏消息,不就是好消息么?」 听得这句话,潋滟一怔,终于是觉得皇帝有些不对劲,不由地转过头来古怪地看着他。 她有些大意了。怎么没有发觉,最近皇帝似乎没有以前那般傻里傻气了?偶尔说出来的话,竟也是有些道理的。难不成他神智有所清醒,正在慢慢变回正常人么? 司马衷被潋滟看得动都不敢动,只僵着身子问:「爱妃。朕脸上开花了吗?怎么这样看着朕?」 潋滟微微一笑,松开他,伸手捂着肩膀道:「无碍,臣妾只是觉得皇上最近更为倜傥了。」 皇帝乐得拍手:「好啊,朕倜傥了!」 不过随即他便又好奇地看着她问:「倜傥是什么意思?」 潋滟被呛得一笑。心里也跟着松了些。她怎么会觉得这傻子有可能不傻呢?他的眼睛清澈见底,分明是一个单纯得藏不住任何事的人。大抵是她生性多疑,才会这样去揣测小傻子,多想了吧。 「倜傥是赞美之词,皇上夸人可以用。」 司马衷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龙车一路飞奔,街上惊呼者甚多,就看着一骑烟尘往楚府而去,徒留两个模糊的背影。洛阳城里不一会儿就都传开了,说楚将军伤势严重。怕是性命不保。不然,怎么连皇上都亲自出宫了? 楚府门口停了不少的马车,潋滟同司马衷一起下来的时候,正巧韩朔也刚好踏上了楚府门口的台阶。 「韩太傅!」皇帝见着熟人,很是开心地打着招呼。 韩朔回过头来,目光落在皇帝旁边的女子身上,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 「皇上,您也来了。」拱手作礼,韩朔让开了一步,站到门边道:「风声传得快,楚将军刚刚于街上遇刺,这宫里头遍都传到了,也不知是谁那么厉害的嘴。」 这话说得有些嘲讽,潋滟冷笑一声,心想他还希望自己不知道此事么?待会儿进去问爹爹,不是韩朔所为则罢,若是,她定要同他讨回来这一成的。 「太傅既然来了,就一起去看看吧。沉心担心得很呢,伤都没好全就拉着朕出来了。」司马衷一手拉着潋滟。一手毫不避讳地挽着韩朔,抬脚就往楚府里头走。 潋滟垂眸,一眼也没有多看韩朔。进府就见人跪了一地,颤颤巍巍的模样。 「都跪着做什么?进屋去照顾将军才是要紧事。」韩朔喝了一声,一院子的奴役吓得连忙起身都王主院跑。 潋滟跟着往主院走,带着皇帝也亦步亦趋,后头跟着韩朔,三人这样子很是奇特,韩朔想放开皇帝的手,却叫他挽得死死的。挣都挣不开。 他想看看那丫头手好了没有,这样久了,他都没敢进宫去看。可是这皇帝也不知道怎么突然来了兴致,非在他们中间,让他多看她一眼也不成。 「老爷,皇上和贵妃娘娘,还有韩太傅,都来了。」福伯老早就跑进主院通报了,楚啸天躺在榻上,腰腹上缠着厚厚的白布,上头还有隐隐的血色渗出来。 「老臣这模样,实在不宜见驾。」楚啸天瞧着门口的三个人影,叹息着要起身行礼。 潋滟放开皇帝,几步冲进来将他按下:「都已经受伤了,还行什么礼。爹爹这是要折煞女儿性命,叫女儿过不安生么?」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不过到底是战场上打滚了好几年的人,楚啸天即使已经四十将五,也还是身姿健硕,古铜色的皮肤上布着一些伤口,都已经叫岁月磨成了花纹。潋滟瞧着他腰上缠着的东西,叹息了一声。 「礼不可废。」楚将军一笑,朝着后面的皇帝抱了抱拳:「老臣见过皇上。」 「国丈不必多礼。」司马衷看着潋滟着急,也跟着乖巧地过来在旁边坐下,问一旁的大夫:「伤势如何?」 楚府里的梁大夫跪在地上道:「将军腰腹伤口深两寸,再深些怕就是要伤及内脏。幸而将军平时仍在练武,身上皮肉较为紧实。草民为将军缝合几针,等血流停止,再休息一段时日,便可以下床走动了。」 第29章[04.24] 韩朔站在一旁,沉声问:「今日将军出去,没有带护卫么?怎么会在闹市上遇了刺?」 楚啸天抬头,目光深沉地看着韩朔,低笑了一声道:「老夫也想知道,不过是顺路去钟鸣酒家喝两杯酒。不知怎么就遇上了刺客,还是招招致命。老夫不敢说自己为人有多坦荡,但至少不曾有过什么恨老夫入骨的人。还望太傅能帮老夫查查,看看这背后,究竟是谁要害我。」 韩朔皱眉。被这老匹夫的目光看得颇为不舒服。虽然不是他下的手,但是不可否认,他也的确想除掉楚啸天这碍事之人。有人比他先动手,他乐观其成,却不想来背这个黑锅。 「韩某一定尽力而为。找出刺客,为将军报仇雪恨。」他拱手道:「将军好生休息。」 楚啸天轻笑一声,转头看向潋滟:「娘娘身上的伤也没好,这会儿出来,怕是伤口又裂了吧?衣裳都染了一块,还是同皇上先回去。老臣命硬,轻易死不了的。」 潋滟看了看自家爹爹,又看了看韩朔,总觉得爹爹看韩朔的眼神太过古怪,像是有些恼恨。又压抑着不敢说。这会儿叫她回去,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肯的, 「娘娘肩上,怎么会添了伤?」韩朔这时候才看见她肩头上的血色,脸色微微一变,几步跨到潋滟面前,皱眉看着问。 皇帝还在一旁,这动作叫潋滟和楚将军都吓了一跳。楚啸天连忙抓住皇帝的手,道:「皇上,老臣还有一些要事禀告,不如请娘娘和太傅先回避一番。」 潋滟闻言顿了顿,侧头就见爹爹给她使了个眼色。心下有些疑惑,但韩子狐站在前头实在让她讨厌,这会儿当着他们的面也不好多说,还不如出去。 皇帝想看潋滟那边怎么了。却被一旁的福伯不经意地挡住了。潋滟很快退出了主院,站在一处无人的院墙边捂着肩头,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人。 「肩上,是怎么了?」韩朔的声音低低的,听不出是什么感情。 潋滟冷笑一声,声音妩媚婉转:「这不是托了太傅的福么?」 那个位置……韩朔眼神一凛,伸手便将潋滟按在墙上,将她的衣襟拉开来看。 潋滟也没多挣扎,她身上还疼着呢,再动吃亏的只是她自己。韩朔要看就看,反正这身子他也是看透了的。 白布包着的肩膀,渗着血。韩子狐深吸了一口气,将那布条慢慢解开。扯痛了皮肉,潋滟却也没哼一声,她身上恰好带着药,等会儿他看完了,她还可以自己再上个药。 血肉模糊,曾经刺在这儿的他的字已经被人带着皮割走了。他觉得怒,可是却忍不住沙哑地笑了出来。 「真不愧是你,楚潋滟。当真不愧是你。」他一手撑着墙,头搁在她的左肩上闷笑:「你怎么就这样狠?不疼么?不是那么怕疼,眼泪一直流么?这会儿怎么狠得,敢割下这么大一片肉?」 潋滟将袖子里的药瓶拿出来,面无表情地边给自己上药边道:「有什么稀罕,人总是会变的。就像太傅你,现在可比以前易动怒得多。那么本宫,也可以比以前狠绝得多。沾着你的皮肉,要来做什么?本宫还要服侍皇上呐,怎么能让那种东西。脏了皇上的眼睛?」 韩朔不笑了,手在墙上慢慢紧握,一拳砸进墙里,震得墙头上的藤蔓微晃。 「你就这么恨我么?」 潋滟上完药,将白布随意塞了塞。再将衣裳穿好,嘴边也就带了笑意:「本宫自己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这样恨你,恨不得从来没有爱过你,恨不得一刀便可以杀了你。」 韩朔微怔,心里也着恼。她恨他?从前那么缠着他的丫头,现在终于是恨他的了?甚好,甚好啊,他也觉得这么多年被缠得厌烦了,借此一刀两断,也是不错。 「臣只希望娘娘,别只是嘴上硬,心里,还惦记着臣。」韩子狐笑了笑,心里一片麻木,嘴上却还是和她一样的锋利:「这么多年了,梦也终于是要醒的。我不是韩天麟,你也不是楚明媚,谁都替不了谁的。」 锋利的匕首捏在手里,毫不犹豫地刺向面前的人的肩膀。潋滟听见了一声闷哼,心里的抑郁总算是散了一些。 「子狐哥哥,你怎么敢再提起韩天麟呢?再说了,本宫不是楚明媚尚有说法,将你这畜生与天麟哥哥相比,又是怎么个由头?」 韩朔微微沉了眼眸,肩头的疼痛实实在在地扩散在身体里,牵扯着他的心神让他看清楚,他一时少了防备的后果就是,狠狠地被她还了一刀。 「怎么会……不能比呢?」他捏住她的左手,也将匕首一并捏在里头,慢慢地将刀锋从肉里拔出来。 「你我从来都是相当的,你虚情假意,我也虚情假意。你不用真心,我便没有真心。现在连这肩头上的痛楚,你我也是一样了。潋滟,这一回,算我们两清了吧?」 匕首带出血来,染深他一袭黛青官袍。潋滟靠着墙笑着,将匕首放回袖子里去。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也不觉得你我已经两清。韩朔啊,你欠我的,怕是这辈子都还不清。我不是你。与天麟哥哥也不曾有你同明媚的情意。要将什么东西强加于我,也总要找个像样的借口才是。」 韩天麟是韩朔的大哥,当初被他亲手陷害进牢狱,韩朔登上太傅之位而见死不救,才导致韩父后来被活活气死。 潋滟记得,韩天麟是一个很儒雅的人。常穿一身青色绣白蛇的锦袍,拿一把玉扇,很是温和地冲她笑。 那时候她跟着韩朔和明媚跑,被他们抛下的时候,总是天麟哥哥站出来,给她买一个皮薄馅儿甜的豆沙包子。逗着她开心。潋滟觉得天麟哥哥是好人,即使他与韩朔为了争太傅之位而手足相残,但是在潋滟看来,他至少对她很好。 韩朔没有给她的温柔,天麟哥哥给了。只是后来天麟哥哥越来越心狠手辣,对韩朔步步相逼。几番都要害死他了。潋滟看不下去,上门去找他,问他: 「天麟哥哥,血浓于水,你当真这样容不得子狐哥哥么?他是你的亲弟弟啊!」 韩天麟站在房间门口低头看她,温和的脸上有着无奈的神情:「潋滟。就算我不对子狐动手,他也会对我动手。利益所趋,我们没办法共存。」 「为什么?」年纪小小的她不懂,仰头看着他道:「亲人,怎么能不比利益重要呢?你看,我也喜欢子狐哥哥,但是他喜欢明媚姐姐。明媚姐姐是我的亲人,所以我只祝福他们。天麟哥哥,你也跟我一样,不好么?」 少年脸上稍有动摇,望着面前这一脸单纯的少女,轻笑出了声。 「潋滟,不要喜欢子狐了。来喜欢天麟哥哥如何?」 「不,书上说过,女子当要坚贞、从一而终。潋滟喜欢子狐哥哥,哪怕他这辈子不能同我在一起,潋滟也不能再喜欢其他人了。」 第30章[04.24] 「是么…」 后来,韩天麟失踪了,洛阳城里没了他的行踪。不过潋滟没有在意,因为那时候,她已经同韩朔在一起了。有他的承诺,要做他的妻。 当韩朔登上太傅之位时,韩天麟又出现了,却是被押在囚车里。作为乱党关入天牢,成就韩朔大义灭亲、为国为民之功,也成了他登上太傅之位的,最后一块垫脚石。 潋滟想去看他,可是韩朔不允。她甚至不知道天麟哥哥为什么成了叛党,这些年又到底去了哪里,只是行刑的时候她去看了。 刑场之上的韩天麟最后一次抬头,却在人群之中准确地找到了她,然后给了她一个微笑。他嘴唇微动,说的分明就是:潋滟,下辈子,同我在一起吧。 她那天回去之后。生了很大的一场病,病了一个月。等到病好的时候,听见的就是韩家老爷子死了,韩朔要与她解除婚约的消息。 回忆里大家都记得韩天麟,只是那一直是韩朔的禁地,轻易提不得。 可是,今日韩朔竟然自己提了,还说得很是让她不明白。她与天麟哥哥,怎么能同韩朔与明媚比呢?她又不喜欢天麟哥哥,根本不可相提并论。 血越流越多,潋滟也只是冷眼旁观。刺进他肩头的匕首,是她划掉肩上字的那一把。如今也算她出一口气。手刺下去才发现,也不是那么难。 「娘娘真是薄情呵,当初与我大哥那般要好,如今也能转头就不认了。」韩朔捂着伤口退后两步,睨着潋滟道:「就算娘娘觉得臣还欠您的,臣也是问心无愧了。今日就此别过,他朝相见,你我,只剩身份相应,再不多其余半分。」 潋滟笑吟吟地颔首:「甚合本宫心意,多谢太傅成全。」 韩朔转头走了,还有些血落在她的脚边。潋滟长舒了一口气,转身回去主院。 「爱妃你回来啦。」司马衷正坐在桌子边吃东西,楚将军似乎是累了,已经睡着了。潋滟轻手轻脚地将小傻子拉出来,低声道: 「皇上,臣妾自入宫以来,便没有好好侍奉过爹爹,如今爹爹受伤,家里已经没有其他子女。还望皇上开恩,让臣妾在楚府住上几日,照顾爹爹。」 司马衷抓了抓脑袋,犹豫了一会儿,点头道:「爱妃担心国丈,情有可原。那朕便一个人先回去了,爱妃自己也要照顾自己,等会儿朕就让含笑和休语来陪你。」 「多谢皇上。」潋滟朝她行了礼,小傻子站了一会儿,突然将她拉起来抱在怀里。 潋滟吓了一跳,司马衷动作很轻柔,没有扯到她的伤口。抱紧了她就在她耳边道:「几天要抱不到爱妃了,先让朕抱抱吧。」 撒娇的语气,带着点儿孩子气。潋滟放软了身子任由他抱着,轻轻拍了拍皇帝的后背:「又不是多大一场离别,臣妾过两日便回去了。」 司马衷放开她,笑嘻嘻地道:「朕等你。」 「好。」潋滟心里暖了暖。看着皇帝蹦蹦跳跳地离开了楚府,心道,至少世间还有这么一个傻子,肯相信她依靠她。 沉贵妃回楚府照顾楚将军,后宫争幸便又重新开始。新进宫的美人娘娘们都使劲儿往晋惠帝身边凑,拦羊车。下春药,什么都做得出来。小傻子把自己关在沉香宫里,下旨不见任何妃嫔,才让这后宫平静了一点儿。 躺在潋滟的床上,皇帝随手摸了摸,竟在枕头下面摸出一截红绳来。 他认得,这是潋滟以前常戴在脚腕上的,现在也终于是取下来了。 司马衷笑了笑,拥着被子安宁地睡了过去。 「爹爹,该吃药了。」潋滟换了寻常的衣裳,坐在楚啸天的床边给他喂药。 楚啸天张嘴含了药,那药苦得潋滟都不想闻。他却眉头也没皱一下,慢慢咽下去,再含第二口。 潋滟很佩服自家爹爹,从小就是。能喝这么苦的药而面不改色,也是原因之一。 「潋滟,爹从小到大,有没有骗过你?」楚将军突然开口问。 潋滟一边舀药一边摇头:「不曾,爹爹自小便教导女儿,不能说谎。」 楚啸天垂着眸子点了点头,然后问:「那你告诉爹爹,现在对韩朔,可还有多少情意?」 手一顿,药勺停在半空,却丝毫没洒。潋滟认真地看着楚啸天,摇头道:「半分也不剩下了,昨日我还在那主院外头,拿匕首扎进了他的肩膀。」 这几天朝堂是安静了,楚啸天不上朝。韩朔也不上朝。只有老好人赵太尉还会嘀嘀咕咕给皇上禀告一些事情。 「如此便好。」楚将军轻咳两声,捏着被子道:「韩朔与我楚家,也是势不两立。他伤我,你伤他,此后怕是更不能相容。爹就是怕你总是因情误事,才多嘴两句。潋滟,此生此世,韩朔不是你的良人。他那心里,怕是一直放不下明媚的吧。」 潋滟凝眉,放下药碗问:「伤了您的,当真是韩朔么?」 楚啸天沉了脸:「除了他还能有谁?韩朔门下的武士众多,刺客蒙面而来,老夫不记得是谁,长何种模样。可是他腰间系着的腰带是韩府里头的人常系的双扣云锦纹腰带,老夫曾在虎威和谢戎身上见过,认得它。」 尽管猜到可能是,但是听自家爹爹亲口说出来,潋滟还是觉得心往下沉了沉。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韩朔是当真没把她当回事,才会一直对她的亲人下手。先是大哥,再是爹爹,真当她是这般好欺,半分不会还手么? 「潋滟,爹爹觉得。你还是早做打算。新都那边已经开始筹备,你最好想办法拿到韩朔的令牌亦或是兵符。不然以我们现在的兵力,想带着皇帝一起逃出去,还是有些勉强。」 「女儿明白。」潋滟摸了摸药碗,有些凉了:「女儿先将药拿出去热一热,爹爹好生休息。」 楚啸天点头,看着潋滟单薄的身子慢慢晃出去,心下也有些不忍。 第31章[04.24] 他只剩这么一个女儿了,却不得不欺骗她呵。其实几个孩子里,他亏欠得最多的就是潋滟,从最开始她与韩朔的婚事起,他这个当爹的。就欠了她啊。韩朔为什么会退婚,只有他知道,却从来没有给潋滟说过半句。 兴许等以后一切尘埃落定,他行将就木了,会把那些往事告诉她吧。 而现在,潋滟只能恨韩朔。不能多其他半分感情。 小桂子的尸体是裹着草席被送到楚府门口的,休语挡着潋滟不让她看,捂着嘴泣不成声。 伶俐的小太监此时已经冰冷,头和脚露在草席外头,脸上还有不少伤痕。看起来,是被活活打死的。 潋滟背对着尸体站在门口,心里一片平静。她听着休语和含笑的呜咽,手慢慢地捏紧。 「寻一处好地方,将他葬了吧。」她轻声道:「小桂子为本宫奔走这么多年,本宫一直没给过他厚赏。如今人去了,也该厚葬。」 说到最后一句,声音还是有些抖。 「娘娘…」含笑哽咽道:「娘娘别难过,小桂子是效忠于您的,他在天之灵,也定然希望娘娘保重身子。」 潋滟点头。旁边的家奴便将尸体抬上牛车,赶着走了。 死一个奴才在这里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潋滟抬头看了看阴沉的天。一条人命也不过可以用来作一个警告,像她对他那样,如今韩朔。也是恨她入骨了。 洛阳的春意浓了,尽管战火越来越逼近,城中的日子也还尚算平稳。潋滟站在楚府的厅堂里,看着楚啸天道:「爹爹,女儿该回宫了。」 留在楚府三天。她与爹爹谈论了很多。即将到来的动乱不可避免,新都绸缪还未完成,她要早些回宫去,将最后的部署安排好。 「去吧。」楚啸天手放在腰腹之上,目光沉重地看着她:「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为父相信你,定然能完成所愿。」 潋滟慢慢跪下,朝楚啸天磕了一个头。然后起身,一身绣鸾彩锦宫装微展,头上金凤步摇三摆。再抬头,又是妖媚尊贵的贵妃娘娘。 「老臣,恭送娘娘。」楚啸天微微一笑,拱手遥送。 潋滟勾唇,出门上了回鸾车,一路往皇宫而去。路上街边百姓皆是低头回避,莫有敢迎视者。 走到崇阳门附近的时候,回鸾车遇上了头顶青铜鹤头的马车。 两方都停了下来,潋滟从车上看下去,韩朔正好掀了轿帘出来。他还是那般潇洒自在的模样,微笑着朝她拱手:「臣,参见贵妃娘娘。不知娘娘仪驾在前,有所冲撞,还望娘娘恕罪。」 他如从前模样,她亦如从前模样,言笑晏晏,抬手道:「太傅不必多礼,您是这大晋的重臣。本宫不过是后宫的女眷,哪里用得着这样大的礼数。不过太傅既然已经下了轿,那本宫便先走一步了。」 言罢,挥手。休语便吩咐车夫继续赶车,回鸾车从韩朔旁边经过,他笑着直视前方,不曾侧目。她亦含笑望着远处,不看他一眼。 错身而过,她入她的深宫,他走他的大路。 楚王司马炎在春末的时候。斩河间王于长沙,并囚禁长沙王司马绝。正式以胜利结束了这一场征战。夏初之时,楚军便要来洛阳,奉上叛乱之王司马勖的项上人头,同时再与齐、赵、东海三王一起,对司马皇室表示自己的忠心以及拥护之意。 洛阳城门终于大开,百姓皆是松了口气,又可以过上一阵子安心日子了。 皇帝也很是开心,拉着潋滟的手道:「爱妃你看,这江山是不是安定了?你终于可以睡几天好觉。」 潋滟心里暗叹一声,这哪里就能算安定了,分明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不过脸上却还是要安抚小傻子:「是啊,总算安定了。臣妾今晚定然要贪睡。明早,皇上可不要让含笑休语太早叫起了臣妾。」 司马衷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爱妃安心睡吧,朕守着你。」 几天几夜不眠不休地在太极殿里处理政事,他看着她都觉得好累。沉心怎么会生成了女子呢?她若是男儿,这皇位给她坐,怕是再适合不过了。 潋滟一笑,将皇帝的手拉过来垫在自己头下面,然后闭上眼睛道:「这便休息一会儿,下午中书省还有事务要上禀,臣妾在帘子后头帮您听着。」 「好。」司马衷点头,然后闭上嘴,安静地守着她。 温热的风吹起了太极殿里的纱帘,只有两人的宫殿里,一身龙袍的人坐在休息用的榻边,将手给了身边的女子当枕。一双清澈的眼睛,带着笑意看着她。 很久很久以前,司马衷以为楚潋滟是一个有野心的女子。她勾结太傅,不知所图,暗中掌握了不少权力。 后来,他慢慢发现,自己喜欢听她温柔的声音,让她抱着自己,像母亲那样抚摸他。尽管敌友未明。他也觉得安心。 再后来,他发现了她与韩朔的秘密,震惊生气的同时,也觉得心疼。有时候他也希望自己能够不傻,能够堂堂正正站在她前面去。保护她,让韩朔不敢再伤她。可是,理智告诉他,这似乎还办不到。 而现在,他就这样安静地等着。等着一个机会,一次时机。总有一天,他会摆脱现在的束缚,会恢复本来的面貌。到时候他一定要告诉他,他其实…… 「娘娘,皇上!」外头突然传来含笑的声音,似乎是有什么急事。司马衷吓了一跳,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的唇几乎要挨近潋滟的唇瓣。 连忙坐直身子,他轻咳两声,看着潋滟也睁开了眼睛。万分无辜地看着她道:「是含笑吵醒了你,不是朕。」 潋滟迷迷糊糊地坐起来,刚才不过一瞬,但是她竟然很快睡着了。现在被吵醒,也算是头脑清醒了些,赶紧对外头道:「进来说话。」 风吹起的纱帘又落了回去,这里好像什么也不曾发生过,小傻子还是小傻子,一脸迷茫地坐在潋滟身边。 「娘娘,胡将军伤已经大好了,现在正在外面求见皇上。宫人们没有敢拦着的,又怕打扰皇上娘娘休息。」含笑进来回话,莫名地打了个寒颤。四处看看,怎么觉得哪儿有些杀气呢? 第32章[04.24] 「胡将军?」潋滟眼睛亮了:「他养了这么久的伤,总算是大好了么?快让他进来。」 胡天是朝中与楚啸天齐名的大将。风头正劲的时候,也曾被人称为「大晋头上双重天」。可惜自古最是见不得,英雄迟暮,美人白头。两位老将都已经是旧伤累累,一上年纪,便无法再驰骋沙场了。 「皇上,您记得要对胡将军多加宽慰。臣妾在这里,似乎有些不妥,要先退下了。」潋滟想了想胡天那比自家爹爹更严厉的做派,还是打算先出去。她现在多为老臣所忌讳,就怕她篡夺朝政大权,蛊惑皇上。胡天想必也是对她没什么好感的。 「好。」皇帝点头道:「爱妃先回沉香宫去继续睡会儿,朕接见了将军便来寻你。」 「臣妾告退。」潋滟提着裙子就连忙退出去了,幸儿宫人领路不快,没和胡天撞上。她刚走到崇贞门转角,就瞧见胡天进了太极殿里面去了。 胡天一恢复,无异于又给韩朔添了块堵,这是让她喜闻乐见的事情。潋滟转身就回沉香宫去等着,等皇帝回来自然会告诉她胡天说了什么。 太极殿的殿门一关,胡天摘下头盔便朝皇帝跪了下去:「臣参见皇上。」 尚坐在榻边的司马衷侧头。微笑着看着他:「爱卿辛苦。」 「臣不负皇上期望。」胡天抬头,外人看来一向严肃的脸上,此时却带着狡黠的笑意:「养伤这段时日,该布置的都已经布置好了。多亏贵妃娘娘和楚家人吸引了韩朔的注意,我们暗中的动作,不曾被发觉。」 司马衷颔首,沉吟了一会儿,走到胡天身边小声道:「爱卿,朕有一处计划有变。」 「何处?」胡天微微讶异地抬眉:「这么多年的谋划,怎的到现在有变了?皇上您…」 「爱卿莫急。朕还没有说完。」司马衷低笑道:「只是小小的变动,保住一条人命而已。于大局,应该不会有多少影响。」 胡天瞧着帝王,仔细一想便明了:「您要保楚氏潋滟?」 「楚家一门也都是忠臣,只是太过明显。只能做牵制之用,当不得暗棋。」司马衷微微叹息道:「可是沉贵妃当真是为皇室尽心尽力,连她也一起牺牲,朕有所不忍。改变一些计划,保住她吧。如此一来,朕也算对得起楚家了。」 胡天迟疑了一瞬,随即拱手道:「臣明白了,立刻便去办。另外,贵妃娘娘暗中令楚家人建设新都,进度较为迟缓。臣以为,不如引着楚家主动来找臣,这样一来可节省时间,二来新都也不至于完全落入楚家之手。韩氏的悲剧,一次就够了。」 皇帝眼前似乎又闪过一个人的笑颜,她总是温柔地抱着自己,然后说:「皇上,您要相信臣妾,臣妾永远也不会伤害您。」 心口有些微疼,司马衷抿唇点了头。他是如此希望自己能快些回到阳光下,朝那人坦白,光明正大地护着她。 然而他也是如此害怕。沉心从来不曾伤害他,甚至把自己当筹码来护着他。若是一朝发现自己欺骗了她这样久,她,会难过么? 「爱妃,胡将军伤已经大好,可以重新上朝了。」皇帝跑进沉香宫,很是欣喜地冲潋滟道。 潋滟换了一身简洁一些的衣裳,笑吟吟地转过身来:「如此也是好事,胡将军是良将,虽然身上留了旧疾,但也是皇上可以仪仗的人。待会儿正好群臣议事,皇上便趁着机会提出给胡将军封一个护国将军的头衔吧。」 胡天与楚家也是有交情的,若是胡将军当真封了护国将军,那么爹爹便可以与他合作。胡天也算是忠义之士,虽然没怎么管朝堂之争,但是为国为民的事情,他应该是不会推辞的。 「是要给胡将军升官么?」皇帝拍手道:「甚好,升了官。吃的也就多了。」 将军头衔,一年有五千石的俸禄。而加上封号,便可多上一千石。潋滟低笑,俸禄倒还是其次,有护国之名。便是正义之士。胡将军势力增强,也有益于小傻子的帝位安稳。 「皇上知道该如何说么?」她轻声问。 皇帝不高兴地皱着眉头道:「爱妃莫要小瞧朕,朕学了这样久了,话还是会说的。」 嘴巴一鼓,活脱脱便是不服气的小孩子。潋滟噗嗤一笑。眼里的暖意也多了些,屈膝道:「臣妾冒犯了,皇上聪慧,不必臣妾担心。」 司马衷这才笑了,一转身又往外跑:「爱妃快些来。等会儿大臣就要进宫了。」 「好。」潋滟跟上,长长的绣荷裙摆在青砖之上飘成极好看的弧度,随着那身龙袍而去。 她心里已经是一片荒坟,却也是还有活下去的目的。就算韩子狐伤她至深,可也不是还有小傻子陪着她么?她要笑着看韩子狐在权欲里挣扎。笑着等他后悔的那一天。功成,她陪司马衷俯瞰天下。功败,她与小傻子退隐山林。 余生不会孤寂,也总比韩朔死守一座坟,要来得不孤单。 帘子后面,潋滟静静地听着群臣上奏的要事。楚王野心勃勃,此番朝圣怕是不安好心。带着三千精兵来洛阳,说是为了防止重蹈汝南王司马过的覆辙,却也难免让朝廷不安。 「臣以为,洛阳守兵不过五千,若是楚王有心夺位,朝廷仓皇迎战,也讨不得好。」楚啸天站在前头,身上伤还未痊愈,却还是来了。 「楚王带兵之名,让人反驳不得。但是臣以为,皇上也可以调兵回守洛阳,只要寻着一个名正言顺的由头即可。」 皇帝一本正经地听着,却时不时这里看看,那里望望。很是不安分的模样。潋滟几次侧头,看着小傻子,竖起食指在自己唇上压了压,示意他稍微安静些。 司马衷一张脸有些扭曲,看见潋滟的动作也只是欲哭无泪地张了张嘴,而后还是不停乱动。 这是怎么了?潋滟心下好奇,却开不得口问。外头楚将军说完,赵太尉已经接着问:「将军以为用什么由头调兵回守为佳?」 楚啸天沉吟片刻,看向一旁的韩朔。 韩太傅是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身板本来就修长。若是不瞧他衣服里面的腱子肉,倒会觉得他颇有些弱柳扶风的味道了。 察觉到楚啸天的目光,韩朔也没看他,只是面无表情地开口:「调兵是大事,该从哪儿调,用哪张兵符,都不是外行人可以说明白的。韩某洗耳恭听将军的意思。」 他的嘴唇有些苍白,肩上的伤怕是比楚啸天腰腹间的伤口还深。潋滟从帘子后头看着他,发现韩朔最近似乎低沉了很多,像是有些疲惫了。 第33章[04.24] 狐狸也会累么?潋滟不信。要说他是养精蓄锐背后计划着怎么整死她,以至于过度劳累,她还觉得可信一些。 「朝中大将,新晋的毕将军镇守边关,远水难救近火。旧时的武将人数到是多。有调兵遣度之能力者,却甚少。」楚将军叹息一声,拱手道:「老臣以为,胡将军若是伤势已好,当是不二人选。皇上只要下令予他三千精兵,从河内调来洛阳,燃眉之急则可解矣。」 众人议论,胡天是良将,重握兵权该是理所应当。 「可是,韩某觉得,胡将军为国奔波已久,现在好不容易伤好,是不是应该让他安稳地在家休养?」韩朔淡淡地开口,顺手一指,指向了后头站着的一个武将:「吴将军也是与胡将军同出一旅,韩某觉得,他应该也能胜任。」 楚啸天凉凉地看过来,忍不住轻笑一声。韩朔这话说得轻巧,吴将军是他之人,虽然也有才干,却不足以替代胡天。但现在唯一棘手的,便是胡天此时不在宫中。不知道去了何处。不然寻了他来,兵符予他,便没有任何争议了。 「用人不论亲疏,做事却要看真本事。」 正着急呢,就听着外头一声响亮的高喝:「臣。胡天求见。」 坐上不安的皇帝终于是松了口气,笑眯眯地对贵公公道:「快让将军进来。」 韩朔目光深沉地看向座上的帝王,后者却低头玩着手指,右手食指碰左手拇指,右手拇指接左手食指。玩得不亦乐乎。 潋滟望着外头进来的胡将军,没有注意这边韩朔与皇帝的情况。他来得正好啊,这时候只要爹爹再多说两句,兵权给了胡天,又为他加上护国将军的头衔。一来洛阳固若金汤,二来也算是可以防着韩朔一些了。 「胡将军,他们正在说要让你带兵呢。」皇帝笑着开口道:「你是带兵带惯了的,楚将军极力举你,你看,行还是不行?」 司马衷像是平等人之间的普通询问。行还是不行?但是哪能当面跟皇帝说不行的?胡天再如何,也得立马跪下来,应一声:「臣,多谢皇上厚爱。」 「起身吧。」皇帝冲一旁一直看着他的韩太傅笑了笑,又继续低头玩手指。 胡将军站起来,方才如梦初醒的模样,扭头问韩朔:「太傅,臣刚刚才进来,只听见您的话,还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呢?太傅可否告知胡某,皇上要胡某带兵做什么去?」 韩朔闷了一会儿,斜眼看着胡天道:「将军没听清楚差事就应得这样快,也不怕皇上是让您带兵去填坑的么?」 胡天一愣,接着严肃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就算皇上当真要臣带兵去填坑。臣也定然走在第一个。」 嗤笑一声,韩朔看看座上那傻子,再看看旁边那方帘子,只觉得心里万分烦躁:「皇上让将军接了兵符,从河内调三千精兵加守洛阳。恭喜将军了。」 「原来如此。」胡天松了口气,接着看向皇帝又拱手:「臣定然不负皇上重托。」 潋滟支着下巴有些困,迷迷糊糊的听完了一个时辰的会议。今天韩朔似乎很好说话,皇帝提了一句护国将军的事情,韩朔也应了,只是说最近不太平,封赏的礼仪从简,圣旨下了也就是了。 「爱妃,困了么?」皇帝走到帘子后头来,伸手就将潋滟给抱了起来。 潋滟吓了一跳,立刻反手抱着小傻子的脖子。嗔道:「好端端的,皇上吓臣妾做什么?」 司马衷笑道:「外面群臣都走了,朕看你有些犯困,便想着抱你回沉香宫吧。」 这会儿一抱才发现,总是让他觉得很可靠的沉心,其实抱起来也不过是娇小的一团。 潋滟肩上的伤口最近很痒。手也懒得动,干脆就挂在皇帝身上,任由他将自己一路抱回沉香宫去。以前未曾发觉,小傻子其实也是堂堂七尺男儿,不犯傻的话,还是很靠得住的样子。 一帝一妃恩恩爱爱地走远了。韩朔靠在宫墙上,似嘲似讽地看着。然后等着楚啸天走出崇贞门,才开口道:「将军留步。」 楚啸天拿着头盔,头是没回,步子却停了下来。站在原处等着。 「韩某有件好奇的事,想要问将军。」韩朔走过去,绕到楚啸天前头,微笑着看着他道:「都是伤者,韩某也不跟将军玩注意身体那一套虚的了。借一步说话可好?」 早晚是要来的。楚啸天也没回避,只在心里叹息一声,道:「太傅若是不介意,便去寒舍一谈吧。」 楚府,韩朔已经熟悉得和自己家一样了。只是好多年没仔细来看过,府里的奴役已经统统换过了,院子里的柳树也改成了梧桐树。只有楚将军房间里的布局还是没怎么变,墙上一幅美人图,旁边两把长剑。桌椅长榻,都是简洁。 「将军今日,可要同韩某再下一局?」韩朔望着那熟悉的长榻,讥笑着问。 两年前,也是这里,楚啸天深夜找他,同他在这里下过一局。 那一局,是韩朔唯一一次输得很惨的一局棋。 「太傅若是有兴致,老夫定然奉陪。」楚啸天坐上长榻,将矮桌上的棋盒打开,桌面一翻,便是一个上好的棋盘。 韩朔跟着坐了下来,接过楚啸天递过来的黑子,轻笑道:「棋开始,将军也便可以开始回答韩某的问题了。」 黑子落盘,「啪」的一声脆响。 楚啸天眼皮跳了跳,跟着白子落下,轻声道:「太傅有什么要问?」 韩朔捻着黑子,微眯了眼眸道:「有一事,是将军两年前告知韩某。韩某一直未曾有疑,甚至如了将军的愿,与二小姐解除了婚约。可如今韩某竟于无意中得知,实情,似乎不是将军当初给韩某说的那样。」 两年前,楚啸天布一盘残棋同他下,黑子占着上风,他自己却执白。那时候他心里尚敬他三分,毕竟是潋滟和明媚的亲生父亲。 可是,楚啸天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韩公子与小女潋滟的婚事。怕是有变数。」 「将军为何如此说?」他嘴角的笑意慢慢淡去,看着对面的人,沉了声音。 第34章[04.24] 「老夫先问韩公子一句,你想娶的,到底是小女潋滟。还是明媚?」久经人事的男人,总是比多情的少年更懂感情。 当时的韩朔是犹豫了,捏着黑子沉默了半晌。 然而就是这一瞬犹豫,叫楚啸天沉了眼眸,接着道:「看来韩公子心里所爱。并非是小女潋滟,否则这将娶之时,回答这一个问题,没有这样难。」 韩朔张了张嘴,却是辩驳不了。黑子慢慢放在棋盘之上。他觉得自己还是记挂着明媚的,他做不来那薄情郎,即使潋滟很好,很惹他情动,他也不可能转眼就忘记了明媚。 「既然如此。老夫所说你与小女婚事有变,也便是说中了。」楚啸天垂了眼眸,准确地将白子放在格点上,轻声道:「你将潋滟当做明媚,潋滟亦将你当成天麟。她现在依旧最爱吃当初天麟给她买的豆沙包,也时常问老夫,天麟究竟是为何而死。」 「明媚是命薄,天生身子就不好。你悔恨,也是毫无办法。可是韩家大公子是如何获的罪,想必二公子比老夫更清楚。装聋作哑地嫁娶,你们各自换得一时安慰,若日后潋滟明白这其中原委,岂不是要在一段痛苦的姻缘里挣扎?」 楚啸天看着对面一直不说话的少年,瞧着他青白的脸色,轻轻笑道:「没有爹是不希望自家女儿幸福的,如今潋滟的心里,若是当真喜欢二公子比喜欢天麟多,老夫也不再多说。若是不然,还望二公子能多加思量,放潋滟一条生路。」 黑子被按在棋盘上。韩朔听得这一番话,心里翻江倒海的,竟是有些想笑。 楚潋滟喜欢韩天麟?她从未跟自己提过。虽然以前时常见他们二人在一起玩耍,不过他当时陪着明媚,没有多注意。后来潋滟缠着他的时候,韩天麟已经被他弄去了淄州,他也没有细想过潋滟为什么会喜欢他。 不过她不是自己说的么? 「子狐哥哥,我喜欢你。」 「子狐哥哥,潋滟长大后要嫁给你做新娘!」 这一声声一句句,被他当了真的话。竟然只是把他当成了韩天麟么?韩朔失笑,捏着黑子看了半天,将它随意摆在了一处。 他可以不信么?纯真的少女,怎的就比他演得还好。他尚且会流露出怀念明媚的端倪。而从始至终,潋滟从来未曾叫他察觉半分不妥,日子再长些,自己怕也是要真心实意地爱上她了。 可若楚父说的是真的,自己这妄动了的心,不是万分可笑么?哪里对得起明媚在天之灵? 韩朔乱了,有些慌。再低头一看,本是占尽上风的一局棋,已经被白子逼进了死路。 「韩公子回去思量老夫今日所说吧。」楚啸天叹息一声,丢了白子。一旁的烛光也是弱了,烛泪一颗颗顺着底座落到灯盘里,光影明灭。 韩朔从主院出来,甩开了领路的仆役,偷偷翻墙进了潋滟的闺房。 「你…」她被他吓了一跳,看着他微喘着站在窗前,眼里很快就涌上来了笑意:「子狐哥哥什么时候也做起了爬人墙头这样的勾当?」 他跟着带上笑意,看着她披散着的青丝,轻声道:「刚同你父亲下完棋,顺道来看看你罢了。潋滟,回答我一个疑问可好?」 「什么疑问?」她好奇地看着他。 「你说已死之人和身边之人,谁更珍贵?」 她的神色瞬间黯淡了下去,不过很快便又笑了,轻声道:「已死之人是永远被人记在心里的,而身边之人长久陪伴,二者哪里能比?」 他看着她反常的神色,心也慢慢沉了下去。难不成,楚啸天当真没有骗他么? 「若非要说一个呢?」他正了声音。 潋滟抬眼看他,那里头有什么神色他一时没有看懂。只是看着她的眼睛慢慢红了,然后轻笑着答他:「也许有的活人是一辈子也比不上死人的吧。」 比不上死人。 他心里一痛,微微含怒地看着她,后者脸上带着些悲伤,大概是叫他提及了伤心事。想起韩天麟了吧。她一直喜欢吃豆沙包那样的东西,他还不知道是为何。她一直喜欢看着他的侧脸,他也不知道是为何。 如今终于全部知道了,他韩朔也有栽跟头的一天。他将她当成明媚,心里还曾有愧疚。而她将他当成韩天麟。却是瞒了他这么多年呵! 转身离开楚府,那一晚,他将一颗刚刚悸动的心给按进水里冷了个清醒。过了几天,也便如了楚啸天的愿,撕毁婚书。冷眼看她入宫为妃。 这些,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没有做错的。 而那天在墙角,潋滟却说,「我不是你,与天麟哥哥也不曾有你同明媚的情意。」 这句话,是他听错了,还是潋滟抵死不认,亦或是最开始,就有人在背后搞鬼,让他误会了什么? 韩朔抬头看着楚啸天。手里的黑子缓慢地放在棋盘上,一字一句地问他:「楚将军可否告诉韩某,当初的二小姐,当真如将军所说,爱慕的是我大哥么?」 黑白对峙,黑子已经不似当初那样好骗,躲过陷阱,来直捣他方了。 楚啸天微微一笑,眼角有了些皱纹:「如今再来问这些,太傅不觉得晚了么?你已经放弃了潋滟,也说了真心喜欢的一直是明媚,现在又何苦来追究这种事情?」 韩朔微微眯眼,手里的黑子都叫他捏得有了裂纹:「你骗我?」 楚啸天不语。 深吸了一口气,他笑得呛咳了起来,一把挥乱桌上的棋局。撑着棋盘过去抓住了楚啸天的衣襟。 「老匹夫,生生毁掉自己女儿的婚事,也算得上是为人父者么?」 第35章[04.24] 错了,竟然是他错了!他一直自诩聪慧,却被面前这人耍了整整两年!楚潋滟,她既然不喜欢韩天麟,那么…那么他… 「老夫到现在为止,也不觉得自己做错过什么。」楚啸天慢慢松开韩朔的手,静静看着他道:「潋滟若是当初嫁给了你,现在也不见得会有多幸福。因为你的执念,她会一辈子活在明媚的阴影之下。潋滟是个死心眼的孩子,她爱上你,便是一辈子。可是你的心里,她会在什么位置?」 韩朔脸上一白,死死地看着他。 「太傅是成大事之人。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潋滟一直在仰望你,你便不会低头看得见她的委曲求全。若有一朝到了你要取舍的时候,太傅敢不敢回答老夫,你是会要江山,还是会要潋滟?」 心口有东西闷痛。韩朔离开长榻,皱眉看着楚啸天道:「你说得再多,也就是不想潋滟嫁与我为妻。我固然不会将她放在首位,可将军你又何尝将她放在首位了?你要与我韩某这等乱臣贼子划清界限,便不惜毁了女儿的姻缘,叫她生生恨了我这么多年。楚将军,楚国丈。有你这样的父亲,潋滟也当真是不幸。」 屋子里安静了一会儿,两人对峙着,谁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无法否认。楚啸天也未曾替潋滟考虑过。他知道潋滟有多喜欢韩朔,但韩楚两家的婚约,是韩老爷尚在,韩家还是护国功臣的时候定下的。韩朔杀兄弃父,野心勃勃。他又岂能再将女儿嫁过去? 说到底,他首先考虑的,还是楚家的立场与名声。 韩朔平静了一会儿,转身便离开了。玄奴候在外头,问他打算去哪里,他轻声道:「去城郊别院吧。」 心乱如麻,有好多事情他要想清楚。现在唯一的安宁地儿,便是长歌所在的别院。那玲珑剔透的女子不会多问他半句,只会给他弹琴。 长歌的琴声,像极了一个人。他闭眼听着,总能叫心里安定下来。 这些年,他是错待了潋滟,也错待了自己。当初为何没有再多问她一句呢?为何不再问问,她心里喜欢的,到底是他还是韩天麟? 说到底,是他那时候还不够喜欢潋滟吧,那傻丫头特别傻,心甘情愿地当着明媚的替身,不曾跟他讨要过什么说法。所以被楚啸天一说,他下意识地就觉得她可能的确喜欢天麟,不然,潋滟为何要为他做那么多? 问透天地,也不过是一个情字恼人。他韩朔的情,原来在两年前就有。只是涅没在欺骗和怀疑里,终究什么也不剩下了。 到别院的时候,长歌披着衣裳出来迎他。一双睡眼朦胧,分明就是刚被吵醒的模样。 韩朔走进主院,低声问:「是不是吵了你休息了?」 长歌揉揉眼睛,心想这还用问么?嘴里却道:「哪里,方才不过小躺了一会儿,还未睡着。太傅这么晚过来,是要听琴么?」 他只会在烦心的时候过来,长歌知道,韩朔心里定然有一个人,爱而不能得,想而不能念,所以常常叫他烦闷。 「嗯。」韩朔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喝了下去:「你弹一首《舞霓裳》吧。」 长歌颔首。取下墙上挂着的琴,披散着头发坐到琴架后头,放下琴便捻了音。 霓裳与君舞,恩情两不负。 自小便识君,长大为君妇。 裙摆卷流光。独舞暗自伤。 君情似流水,妾唯有霓裳。 韩朔安静地听着,茶从口里一路凉到心里,像是再也暖不回来了似的。他低笑,又想起了明媚死的时候。 那时候。她靠在他的怀里道:「子狐,我还不想死,说了要与你到白头,我们的头发,却还都是黑的呢…可惜了…可惜了…你要好好对潋滟。她…我欠她许多…」 明媚是脆弱得一碰即碎的女子,她的身子让她不能像潋滟那般肆意玩耍,更多时候她都是靠在他的怀里,羡慕地看着潋滟。所以很多时候,他也更心疼她。 现在突然明白。小时候,潋滟应该是更羡慕明媚的吧。他将所有的关怀都给了明媚,却不记得分她一点。后来终于分给她了,也不过是因为她身上有明媚的影子。 他曾说自己从来没有什么后悔的事情,如今算是有了。可惜,往事不可追,他就算悔了,他们也再也走不回去了。潋滟是多狠绝的女子,他们走岔了路,他愿意回头,也不会看见她留在原地等。 「太傅?」一曲休罢,长歌抬头看着韩朔,脸上有些震惊。 向来让她看不透的这个男人,竟然坐在那里,笑着流出了眼泪来。只左眼眼角一道痕,泪珠很快没在衣裳里。 按住琴弦,长歌倒吸了一口气,而后摇头道:「太傅今日的愁绪,长歌是无法用琴声纾解了。」 韩朔回过神,浅浅一笑。泪痕消失,仿佛刚才都是长歌眼花了:「琴声悠扬,我很喜欢听,你继续弹便是。」 长歌摇头,叹息道:「太傅可曾用过了晚膳?」 「不曾。」 「那便请太傅稍等。」长歌站起来,往外面走:「妾身片刻即回。」 韩朔没拦她,只安静地坐着。屋子里很明亮,也很寂静。他突然就想一直这样坐着,不用去想什么,也不用动。 长歌出去了很久。然后端着几盘菜回来了。饭菜香瞬间盈满屋子,也让他终于有了些暖意。 「太傅的心事,定然是不能同妾身说的。」长歌搬了凳子过来坐下,给韩朔盛了一碗饭,再给自己也盛了一碗。虽然她吃过晚饭了,但再吃一次也无妨。 「既然如此,那便用些饭菜,听妾身给您说个故事吧。」 第36章[04.27] 韩朔侧头看她。 长歌一边给自己夹菜一边道:「妾身家道中落,本来有心上人,期望能有一段大好的因缘。可惜了那人心中另有所爱,现在已经成了神仙眷侣。而妾身只能卖身青楼,做个弹琴的清倌儿。」 听着就是痴男怨女纠缠不休的开头,韩朔对这些向来是不感兴趣的,现在却不知道为什么听了进去。 「妾身的心上人,是一个很潇洒风流的男子,宴会上一见倾心,他也赠了妾身贴身的玉佩做信物。可惜了,那不是妾身留得住的人,他天性风流,身边殊女围绕,大概是没过几天便将妾身忘却了吧。可笑后来父亲入狱的时候,我还去求过他,结果,他连府门口都没让我进去。」 长歌浅笑着,当真像是说故事似的,脸上没有什么悲伤的神色,一边说一边挑菜里的肉丁吃。 「一夕之间家破人亡,他却是坐在他的高楼里拥着佳人玩乐。我那日站在秦府的院墙外头,听着里面的歌声与笑声,突然就觉得,自己曾那么仰慕的一个人,也不过如此。原来情爱里,没有什么至死不渝,非君不嫁。有那么一刻你会突然看清楚,然后就不爱他了。」 伸手给自己再添了一碗饭。她笑:「妾身不知道太傅是不是也为情所困,也当然无法开解您多少。只是,您也是郎艳独绝的男子,定然曾经辜负过谁。长歌不懂其他,只知道。心若是被伤过,再怎么补也是补不回来的。太傅与其难过,不如继续好好过日子。」 韩朔抬手揉了揉眉心,跟着笑了出来。 「最初见你,不过是青楼柔柔弱弱的琴女。如今看来。倒还是我捡到了不得了的东西。」 长歌默默在心里骂了一声,费心费力挖着伤疤安慰您老人家,居然还说我是东西,活该日子过得不顺心! 「不过,我也好奇,你的心上人,叫什么名字?」韩朔拿起筷子,也开始吃菜。 长歌满不在乎地道:「姓秦,名阳,字冲轩。」 刚夹上了茄子一滑。落在了桌子上。韩朔微微讶异地看着长歌:「冲轩?」 太保秦冲轩? 长歌点头,轻笑道:「太傅不用惊讶,妾身知道您与他交好。最开始在青楼看见他,还以为他是终于想起我了,要来救我。结果他竟是认不出我了。那仅剩的一点儿心思也算断了干净,如今妾身是太傅的人,虽然只是做琴娘,但也不会对您不忠的。」 没人知道她那时候是怎么看着秦冲轩左拥右抱,还镇定地弹着琴的。也没人知道他那时候其实回头看了她很多眼,却还是没有认出她是谁。 认不出,那便一辈子也别再相见了。算是她错付了心意,没什么大不了。至少当初他那一块玉佩换了银子,也让她好生安葬了爹娘。她没有亏什么。 韩朔静静地看了长歌好一会儿,嘴角的笑意突然有些阴险。他倒是听秦阳说过,以前赠了玉佩给一女子。只是宴会上人多,没一会儿就不见佳人踪迹,脸都没怎么看清。 秦阳的确是天性风流,没对哪个女子用过心。除了他现在的夫人,林家嫡女林妙儿,尚能留住他一些心思。其余的人,不过都是过眼烟云。 听长歌说这么一通,韩朔突然觉得心里没那么难受了。至少楚潋滟还是他的人,他若一朝江山尽握,也可以来慢慢偿她。比起长歌,他尚有回旋的余地。 果然失意之时是不需要安慰的,说一些比他更惨的事,叫他宽了心,自然就好了。 韩朔满意地点点头,站起来道:「你好生休息吧,我这就回去了。明日让官家过来,带你上街去买些喜欢的东西。」 长歌眼睛一亮,立刻就笑了:「多谢太傅,太傅好走。」 瞧瞧,她说故事的报酬还是不错的。韩太傅为人大方,她明天可以买许多的东西。 饭菜有些凉了,长歌送走韩朔,继续坐回去吃。吃了两碗饭之后,方才收拾收拾,重新睡回去。 潋滟半夜从床上惊醒,满头是汗。守夜的休语连忙拿了灯进来问:「娘娘怎么了?」 「没事,梦魇而已。」潋滟擦擦汗水,长出了一口气,接过休语递过来的茶喝了好几口。 她方才竟然梦见了战场。分明是没见过的,却看见刀剑横扫,血流成河。有穿着铠甲的将士一刀朝她砍过来,她便吓醒了。 「娘娘继续睡吧,奴婢守着您。」休语跪在床边。用罩子将灯光弄暗了些。 「睡不着了。」潋滟披着衣裳坐起来,抱着膝盖道:「休语,我感觉越来越不安。大事要临近了,总有人会破了洛阳宫的门,坐到那皇位上去。你怕么?」 休语怔了怔,随即道:「奴婢生死都是跟着娘娘的,有什么好怕的呢?就算乱臣贼子破了宫门,奴婢也会守着娘娘的。」 潋滟笑了笑,眉目间的不安却还是没有消散。胡天得了一些兵权,自家爹爹也是有兵符在身,她本来觉得应该是不会有什么意外的。但是刚刚那个梦,让她不安了。 「江随流那边有消息么?」 「江大人与楚王一起,正在回洛阳的路上。」休语道:「还有五日,便可以进城了。」 江随流与裴叔夜一起,是做了楚王的军师。两人帮着楚王战胜了河间王和长沙王,看起来是颇得信任。潋滟想了想,重新躺了回去。 「如此便好,先生比江随流早一步回来,后日我们偷偷出宫去,听先生有什么话要说。」 「好。」休语点头。 张术此番一直是在暗中,应该是将剩余四王的消息都收集齐全了。他向来最为靠谱,能有什么新的情报,那是再好不过了。 潋滟睁着眼睛看着帐子顶,默默给自己打气,已经忍了这么多年了,她不介意以后再忍上一段时间。有人要破宫门废帝,有人要趁着帝废篡位。这场好戏,她只能当个旁观者。 第二天,韩太傅站在太极殿里,一脸严肃地对皇帝道:「楚军已近,洛阳城中有些地方还是该有布置,若出什么意外,才不至于伤及百姓。皇上,臣今日便会去城中安排,您自是不便再出宫,可若是贵妃娘娘能易装同行,回来也好禀告于您。」 第37章[04.27] 潋滟坐在一边,听着这话,轻笑道:「本宫不过是妇道人家,能看得懂什么布置?太傅要人陪同,不如邀赵太尉同去。本宫身上这伤,可是还没大好呢。」 看着狐狸眼里的光芒。她下意识地就想跑。好端端的,非拖上她做什么?她可不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人。 韩朔很正经地摇头道:「娘娘是女中诸葛,半分不输男儿,又是皇上身边亲近的人,皇上能信得过。娘娘若去。自然是比赵太尉好得多的。至于伤…臣不会让娘娘过于劳累的。」 司马衷看看沉心,又看看韩朔,为难地道:「爱妃若是不想去,朕不好强求的。太傅您看?」 「娘娘怎么会不想去呢?」韩朔抬眼看向座上的女子,轻声道:「娘娘为国为民。关心皇上,自然懂得什么事该做,什么事可以不做。」 潋滟脸上一黑,听着这略带威胁之意的话,瞪了韩朔一眼。 「爱妃?」皇帝看过来。询问她的意思。 「臣妾没关系,关系到洛阳百姓的大事,臣妾还是去看看为好。」潋滟扭头就冲小傻子笑得春光明媚:「等回来的时候,臣妾必定将所见全部说与皇上听。」 司马衷笑了:「好,朕等着爱妃回来给朕讲故事。」 韩朔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们一眼。拱手道:「那臣便在宫门处恭候娘娘,请娘娘换上常服,乘普通马车出行。」 「好。」潋滟扯着嘴唇笑着,起身对皇帝道:「那臣妾现在便回去更换衣裳。」 「嗯。」皇帝点头,目送他们二人一起出去。等着人都走远了,才皱起了眉头。 「你想干什么?」潋滟踏出太极殿,回头看了韩朔一眼,板着脸问。 韩朔挑眉,恭敬地拱手道:「如方才所说,臣不过是想请娘娘同臣一起去观看洛阳新的布置。」 她又不傻,这样的理由能信么?潋滟暗骂一声这该死的狐狸,而后深吸一口气,咬牙笑道:「是这样啊,那本宫就先回去准备了,还请太傅稍等。」 韩朔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颔首送她远去,而后转身往宫外走。 今日当真是一时兴起,想见见她罢了。只是顺便,还可以做点儿事。 潋滟回宫去,跟含笑休语说清楚了情况。便选了一件桃色襦裙,拿荆钗替了金钗,又揣了一条面巾在怀里,作普通妇人装扮,出门上车。 「娘娘,不用我们跟着去么?」含笑不放心地看着她问。 「不用了,带着人去,有些招摇。若是叫人认出来了,还不得朝我丢鸡蛋骂我妖妃么?」潋滟自嘲地笑了笑:「上回叫街上百姓都识得我这张脸,也是个祸事。」 含笑叹息一声。目送马车慢慢远去。潋滟靠在车厢里漫不经心地想,等会儿说不定可以偷空去草屋一趟,看看夫子在不在。 到了宫门,韩朔正靠在宫墙外面等她。见马车来了,这厮很随意地就上了马车,还朝宫门处的宋渝道:「宋大人可要好好守护皇宫安全,莫叫人胡乱进了宫门。 潋滟忍住想一脚踹他下去的冲动,笑脸盈盈地问:「太傅这是没马车坐了么?作何要和本宫挤一辆?」 韩朔回过头来,一脸的痞气:「臣让车夫赶着马车回去照顾他要生产的妻子了,这是人都有的怜悯之心啊娘娘。臣因此没了马车,借娘娘的车一乘,娘娘也要狠心拒绝么?」 「怜悯之心。」潋滟念着这四个字,乐呵呵地看着韩朔:「您说出来也不怕脸红?」 这样奢靡的东西,韩朔怎么会有? 韩太傅笑得双眼眯起:「臣惯常不会脸红,娘娘不用担心。」 担心?潋滟冷笑。要担心,也是担心你家祖坟上是不是长了狗尾巴草!怎么就有了这么个无耻的后代? 不过听着声音,马车已经开始上街道了,潋滟将怀里的面巾拿出来蒙在脸上,然后掀开帘子去看外头的景象。 洛阳城里依旧灾民很多,不过经过上一次潋滟将人送进地牢之后,很多病弱的灾民就自己往地牢去了。街上多是衣衫褴褛,但也还能干些活儿的人。 「臣拟将这一片的院子,修高三尺墙。」韩朔指着一旁正在动工的院墙,对潋滟道:「此条路是去往皇宫必经之路,楚王若是有不轨之心,此处便是我军将士可以以箭反攻的地方。墙高三尺,无梯难爬,便成了易守难攻之地。 潋滟眼眸一亮,心里暗暗赞一声好主意,嘴上却还是冷冰冰地道:「太傅睿智。」 韩朔转头,又将一个新修的了望楼指给她看:「这里,上头会有士兵轮勤。若是楚王带兵入城,一眼即可看见。届时皇宫这边也好早做准备。」 潋滟看了看,粗木做的桩,越有四丈高。上头一个小亭子,恰好只能站一个人。那么高的地方,足以一眼看见洛阳城门。 「嗯。」 「城门失火,难免殃及池鱼。为了洛阳的百姓着想,臣已经吩咐人为灾民修了大杂院。一些破损的小屋也都修葺过了。百姓只要躲在家中,楚王又无伤人之意的话,便可保全身家性命。」 「太傅做得很好。」 他这般热心地给她讲,那头的回应可不太热烈。狐狸终于是有些生气了,拉上车帘将人拦腰抱过来。沉声问:「你还要恼我多久?」 潋滟跟受惊的刺猬似的,浑身的刺都竖了起来,防备地看着韩朔道:「太傅这是做什么?上次不是已经说过了,你我再无什么相干。」 再无相干么?狐狸眯着眼睛,低着声音道:「臣后悔了,行不行?娘娘恼臣恨臣也罢,可是臣最见不得,娘娘这一副拒臣于千里的模样。」 第38章[04.27] 潋滟挑眉,瞧着他当真皱起来的眉头,心想。难不成是又要同她玩什么阴招,这会儿先来色诱? 韩朔的皮相是很好没错,可是现在她已经半分不会上当了。后悔?韩朔是不会写这两个字的,跟她一样。 「太傅莫要拿本宫开玩笑,这一趟出来,本宫只是为了回去和皇上有个交代,并不是对太傅还存着什么心思。」潋滟掰开他横在她腰间的手,笑眯眯地道:「以往将心捧给你你不要,现在又来同本宫说什么后悔了。太傅还真是善变呐!」 韩朔的脸色跟什么似的,白转青色,再转黑,不一会儿又恢复了正常,看得潋滟忍不住要给他丢铜板,拍手赞他这变脸戏法变得不错了。 沉思了一会儿,韩朔放开了她。扶着额头笑道:「世间的女人当真是最得罪不起的。」 潋滟轻哼一声,趴在窗口继续瞧向外头。她没心思管韩朔这又是怎么了,反正慢慢的,她总会全部放下他。 「哎?停车!」看见一个店铺,潋滟眼睛一亮,叫外头的车夫停下。 马车停在一家名为宝玉阁的玉石店门口,潋滟掀开帘子就蹿了下去,进店里左看看,右看看。 韩朔疑惑地跟着下去,刚下车就看见店铺门口,潋滟拿着一块紫玉问掌柜的:「这个价值几何?」 掌柜的是个腆着大肚子的胖子,看潋滟一副普通人家的装扮,便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那可是上好的紫玉,两百两,不还价的。」 潋滟想了想,好像有些贵。不过夫子最喜紫玉,让人家奔波那么久,总是该给点甜头的。 正打算给钱呢,旁边一个人突然站出来。拿过潋滟手里的紫玉便道:「两百两?你怎么不去抢?这紫玉货色再好,也至多只值百两,更何况上头没有花纹,还是个半成品。掌柜的,做生意可不能这样不厚道。」 这气势,把潋滟吓了一跳。侧头看过去,竟是一个俏生生的姑娘。手里拿着好多簪子,像也是在选东西的。 掌柜的一看她就垮了脸:「我说长歌姑娘,做生意哪能不挣钱的?您平时买东西我都已经是半卖半送了,这会儿怎么又来拆我的台?」 长歌哼了一声。将紫玉往潋滟手里一塞,低声对她道:「只一百两,多了别买。」 潋滟瞧着好笑,捂着嘴笑出了声。这姑娘可真有意思,她还是头一次遇见这么有灵气的女子。 不过。长歌?这名字怎么听着有些耳熟? 「哎?大人怎么在外头?」长歌随意往门外看了一眼,就看见浑身僵硬站在店门口的韩朔,放下东西就立刻先朝他行了一礼:「妾身还不知大人今日也要出来。」 妾身?潋滟脸上的笑意一僵,随即想起来了。韩朔别院里头养着的那位,可不就是名唤长歌么? 「不必多礼,你继续买东西吧。」韩朔进来,往柜台上扣下一百两银子,然后拉过潋滟就想往外走。 长歌讶异地看了潋滟一眼,这女子半张脸都藏在芙蓉色的面巾后头,叫她看不清是什么模样。可是韩朔竟然都亲自来拉她走,这会是什么身份? 「哎哎!」胖掌柜不乐意了,一边捏着银票往怀里揣,一边道:「银子没给够啊,光天化日之下,还有明抢的?」 潋滟连连想回头看长歌,奈何韩朔力气太大,她只能低下头来一口咬在他的手背上。 「唔。」韩朔皱眉,手稍微一松,潋滟就跟兔子似的跳到了长歌身后去,露出半张脸来就冲他大叫:「大街上,你怎的还敢强抢民女!」 长歌被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挡在潋滟前头。看着韩朔道:「太傅?」 韩太傅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怎的会强抢民女? 韩朔黑了脸,负手站在宝玉阁门口,又好气又好笑。他要强抢民女,也抢一个不带刺的!楚潋滟这样的抢回去。不是要扎得自己浑身疼么! 胖掌柜后知后觉地听得「太傅」二字,揉了揉眼睛仔细一瞧。青黑底袍,滚紫外袍,八宝冠束发,腰间一条白玉带一看就是价值不菲。能有这样穿戴的。莫不当真是一手遮天的韩太傅? 脸上的肥肉一抖,掌柜的掂量掂量形势,还是将没捂热的银子给拿出来,默默放回柜台上去,闭着嘴巴站到一边。免得被无辜殃及。 「韩某今日只是带着这位夫人出来逛逛罢了。」韩朔朝长歌走近一步,想将她身后的潋滟拉出来。奈何后头那个人仗着有人挡着,上蹿下跳的,就是不让他抓。 「太傅,您与这位姑娘认识么?」长歌是天生的热心肠。这时候拿不稳这两人是什么关系,也便就挡在潋滟前面,不肯让开。 潋滟心里微热,觉得这姑娘果真是不错,肯为陌生人与韩朔对峙,比她这样冷血的人要温暖多了。 闹够了也就停了下来,潋滟笑眯眯地拉着长歌的手道:「方才是同姑娘开玩笑的,我与太傅的确是认识,只是这会儿不想同他走罢了。」 韩朔站在原地叹了口气,心想长歌这丫头怎么就那么死心眼,连个压根不认识的人也要帮,怪不得会被冲轩那样的纨绔给骗了。 门口围了些人打算看热闹,潋滟瞧着也不太妥当,拉着长歌的手便往外面的马车走:「咱们换个地方说话吧。」 女子的声音清脆悦耳,长歌心下很是好奇她与韩太傅之间的关系。但是被这女子拉着,她一心没想别的,只在出门的时候将掌柜放回柜台上的银子给顺走了。 「多谢掌柜的相赠啊,以后我定然会多来宝玉阁的。」长歌冲胖掌柜扬了扬手里的一包银子,笑眯眯地上车去了。 胖掌柜强撑着笑意:「慢走啊…慢走。」走了就不要再来了,姑奶奶! 马车重新动起来。长歌坐在韩朔和潋滟中间,小心地拿眼角左瞟瞟,右看看。 韩朔一上车就不说话了,板着一张脸,上头就写着「韩某很不高兴,莫要来惹」等字样。 第39章[04.27] 潋滟倒是饶有趣味地打量了长歌半晌,问她:「姑娘便是传闻中太傅金屋藏娇的长歌么?」 她以前还常常在想,会是怎么样一个女子。如今看来,韩朔的眼光还算不错。 「妾身名唤长歌。」长歌想了想,回答道:「承蒙太傅看得起。住在城郊别院。恕妾身冒昧问一句,您是?」 潋滟轻轻一笑,也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只将面巾取下来,礼貌地报上名姓:「你可以唤我潋滟。」 长歌微微吃了一惊,看着面前这张脸,忍不住低吟出一句: 「桃花林里好风光,妩媚颜色与天长。」 说完才想到面前的女子是什么身份,名唤潋滟,又同韩朔相识的,岂不是楚氏潋滟? 「妾身该死,无意冒犯贵妃娘娘!」长歌一张小脸瞬间白了,想起身跪下,却发现车里的地方不大,想跪下很是困难。 「哎哎,别多礼。」潋滟连忙按住她道:「出了宫,我便只是潋滟而已,还未谢谢姑娘方才仗义出手,让我省了好多银子呢。」 韩朔挑眉,转头看过来道:「既然如此,娘娘怎不谢臣方才替娘娘付了银子?」 潋滟斜眼过去:「太傅有帮我付银子?掌柜的可是一分银子也没收。」 一百两雪花银,统统落到了长歌的口袋里。 长歌大方地笑了笑,道:「娘娘既然不拘礼,那妾身也就斗胆唤您潋滟姑娘了。看着今日天气不错,两位也是出来买东西的么?」 这话头转移得不太高明,潋滟忍不住望了望黑漆漆的马车顶,嗯,天气是不错。 「我与娘娘出来看看洛阳的景色,正巧碰上你罢了。」韩朔轻声道:「你东西买完了么?」 长歌轻拍额头,这才想起:「方才妾身就在想,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没拿,现在想起来了。太傅,您的管家还在宝玉阁里待着哪!不然妾身就在这里下了,回去将管家给捡回来?」 韩朔给噎得一时没回上话,管家都能给弄丢? 潋滟闷笑一声。开口道:「不慌,韩府的官家机灵着呢,不至于走丢的。今日碰巧这样有缘遇见了,不如长歌姑娘便同我们一路游览这洛阳风光吧。正好太傅太过沉闷,姑娘在。也好陪我说会儿话。」 不知怎的,才见长歌一会儿,潋滟却觉得她很好相处。可惜了一朵鲜花插在韩朔这牛粪上,这般豁达活泼的女子,跟禽兽在一起呆久了。不知道会不会被影响。 长歌小心翼翼地看了韩朔一眼,见后者没什么反应,也没有不满的神色,当即便应道:「能一路,便是妾身的荣幸。」 她隐隐有一种感觉,总觉得韩太傅连日来的烦闷,跟面前这位贵妃娘娘有莫大的关系。虽然坊间经常有蜚语,说贵妃与太傅多有勾结。可是长歌心里想,若是有勾结,太傅怎么还那样一副失意人的模样? 要她猜。铁定是襄王有梦,神女无心。太傅苦恋贵妃,奈何贵妃已入深宫。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韩郎是路人。太傅于是便将这段感情埋葬在心里,不敢提,不敢想。当压抑不住的时候,便会来听她弹琴。情所触动处,有感而发,潸然泪下。 这便合理解释了韩太傅一直以来的行为。长歌觉得自己真的是很聪明,连这个都可以想到。不过可不能让他们知道自己猜到了什么,不然太傅心狠手辣起来,很可能让她带着这个秘密下黄泉。 「长歌姑娘家里没有别人了么?」 「妾身孤身一人,爹娘都已经去了。」 「啊,抱歉。我不该这样问。那,长歌。你喜欢吃包子么?等会儿前头转角,有一家卖豆沙包的,很是好吃。」 「真的么?等会儿停下来买一个尝尝。」 潋滟越说越起劲,她平时在宫里都没个聊天的人,如今好不容易逮着一个,就跟倒豆子似的开始聊起来。长歌也觉得这位贵妃娘娘没有传说中的那样不可亲近,几句话聊下来,分明就是同她差不多的女子。 「团云的花纹最是难绣了,潋滟你会么?」 「那个不难,改明儿我让人给你个小样,你照着绣,一会儿就能绣好。」 两人从女红聊到胭脂,再从胭脂聊到吃食。很意外的,本来毫无关系的两个人,竟然意外地投缘。 韩朔一脸隐忍地听着她们叽叽喳喳,心想以后放长歌出来还是选选日子吧,怎么偏生就撞上了今天?两个女人说起来没完没了的,他一句话都插不进去。 「说起归宿,娘娘已经嫁了这天下最为尊贵的男人啊。」长歌道:「听说后宫三千佳丽,只有你最为得宠。」 话头终于绕到了这上面。长歌眼角余光瞥着,只见一直望着外面的韩太傅突然正了身子,似乎有些僵硬。 潋滟的脸色也变了变,不过韩朔背对着她,她便没有什么好怕的,低声道:「女子嫁人,一辈子也就一次了。嫁得好不好,也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我不敢说我有多幸福,只是在皇上身边。还是能觉得安心的,他不会让我防备,只会让我觉得可靠。」 韩朔没回头,长歌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看着潋滟道:「这样听起来也不错。」 潋滟笑了笑。扫了韩朔一眼,道:「长歌姑娘的归宿也不错,韩太傅是我大晋的栋梁,家财万贯,又很是专情。洛阳城里盼着嫁给他的女子,不知道有多少呢。」 韩朔轻嗤一声回过头来,道:「娘娘这样夸臣,倒叫臣不好意思。若是良婿之选,臣也不至于到现在也未曾娶亲了。」 他不打算跟她解释长歌的事情,也没什么好说的。反正她如今,怕是也不怎么在乎了。 「太傅难道就打算一直将长歌放在别院,不给名分么?」潋滟微微皱眉,心里像有一包酸姜揉开了似的,有些酸又有些疼。她很不喜欢自己的反应,可是控制不住的,还是会有那么一点在意。 第40章[04.27] 名分?长歌听得愣了愣。这语气有那么点儿不对劲,潋滟是不是以为太傅赎她回去,是做暖床之用?可惜了,就算韩太傅当真给名分,估计也是个「韩府第一琴娘」。 「臣给不给长歌名分,是臣的家事。」韩朔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些,靠着车厢似笑非笑地道:「这似乎轮不到娘娘来管。」 潋滟轻哼一声,摆摆手道:「太傅此言差矣,同为女子,我为长歌讨个公道,也不过分。」 长歌赶紧插话:「娘娘不用为妾身操心,现在太傅对妾身已经是很好了。」 潋滟一顿,叹息一声。也是,她插手人家的日子未免显得无礼。别人过得如何,她又不知道。说不定只有他们两人的时候。韩朔是万般温柔,如同对待明媚那样的呢。 马车里安静了一会儿,长歌有些坐立不安。风月场子里滚久了,是很懂得看人脸色的,这会儿气氛不对。她还是寻个借口,早早离开为妙! 「啊呀呀,妾身想起了,那头还有东西要买呢。」长歌做恍然大悟状,朝外头喊了一声「停车」。便对韩朔和潋滟道:「二位继续游览,妾身今日着实还有好多事情呢。若是改日潋滟有空,来别院做客也未尝不可。」 潋滟正在走神,闻言淡淡一笑,点了点头。 长歌朝韩朔偷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然后下了马车,挥手作别:「好走。」 「嗯。」韩朔带了些笑意,顺带嘱咐一句:「早些回去,莫走失了。」 「好。」长歌暗暗打了个寒战,却还是笑脸应下。 马车继续往前走了。车里没有人再开口,只是与刚上车时不同,这会儿韩太傅心情好转,潋滟那头倒是阴云密布。 她真讨厌被他影响了心境,可是现在想着他还与其他女人缠绵,不知道背后又做些什么,她就觉得恶心。小傻子到现在都没碰过她,她完封之身就给了韩朔,虽然只能算是交易,但要她忍受与人共同分享,她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即便自古男子三妻四妾甚为平常,皇帝更是三宫六院妃嫔成群。但是她下意识地觉得韩朔不一样,也不知道自己是哪儿来的自信觉得他不一样,如今也算是看清了。没有不一样的,天下男人都是如此。 「娘娘在想什么?」韩子狐轻声问。 潋滟微微一笑,托着下颔道:「没什么。」 韩太傅好奇地想了想,弯唇道:「让臣猜一猜,莫非娘娘是在想臣?」 潋滟笑出了声,凤眼一挑,万般风情地看着他道:「太傅可当真是。自信过了头。」 她就算是想他,也是该想是要怎么弄死他才好。 韩朔也不恼,掀开车帘看着前头的路道:「要到城北了,这儿还有棵大槐树呢,娘娘可还记得?」 槐树,红绳,姻缘。曾经在这儿有过的回忆太多,潋滟却平静地道:「不太记得了。」 韩朔回头看她。 「有些东西总是会慢慢忘记的,哪怕当初你觉得是那般的刻骨铭心,此生难忘。」潋滟转头。一眼也不看外面,淡淡地道:「世上当没有天涯海角,海枯石烂也不过是几百年的事。有些东西曾经没留住,现在也挽不回来。太傅一贯不是喜欢回头看的人,怎么还会在意劳什子的槐树?」 现在也挽不回来么?韩朔低笑,捏了捏腰间的荷包,那里头是他的红绳,骗她说早就弄丢了的红鸾绳。可惜了,他心里都清楚两人该是怎么个结局,却还是有些固执地不肯放手。 「娘娘说得对,臣一贯不是喜欢回头看的人。」他道:「只不过旧物总是让人深思的,臣想问娘娘,娘娘此生,爱过几人?」 潋滟一怔,被这句话问得心口胀痛。爱过几人呢?她楚潋滟花尽所有的心思,爱过的不只有那一个么?而他现在,竟然坐在这里问她,爱过几人。 嘲讽地笑了笑,她还是回答:「不管爱过几人,现在我都后悔了。我宁愿谁都没有爱过,一个人的日子,才过得最是舒心。」 感情就是一场赌局,她现在已经学聪明了,不会全部下注,也不会盲目跟压。她要的是不输,就不会再听庄家的蛊惑。 车夫突然勒马,马蹄高扬,骏马长鸣,震得车内两个人东倒西歪。韩朔眼眸一沉,下意识地将潋滟拉过来护在胸前,自己无可避免地撞向后头的车壁,沉闷的一声响。 「唔。」胸口被潋滟撞疼了,韩朔皱着眉道:「娘娘的头,实在是太硬了。」 潋滟好不容易扶着韩朔坐稳了,闻言瞪他一眼。立刻转身掀车帘,出去问车夫:「发生了何事?」 哪知,车夫被一支羽箭贯穿了喉咙,睁着眼睛已经没了气息。他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勒住了马。 潋滟被吓了一跳。腿一软就跌回了车厢里。韩朔接着她,同她一起下车。抬头看去,就是一伙儿山贼模样的人。 「到了清风岗还敢驾车?想来是没听过我们的名头!」山贼头子举着大刀,冲他们嚷嚷道:「钱留下!美人留下!不然,就把你们的命统统留下!」 韩朔皱眉。左右看看,这地方怎么能突然冒出了山贼? 潋滟也是同样的疑惑,不过看韩朔神色跟她差不多,她也就没有怀疑什么,看向那山贼头子道:「你们要钱可以,想要多少有多少,可是伤人性命难免就不妥了。」 她想同他们周旋,韩朔没有带人出来,而对方有二十多人,怎么看都是逃不掉的。只是现在情况危急。也不知道这些山贼聪不聪明。 「呔!小娘子休要说其他的,跟我们走便是了!」山贼头子怒目圆睁,挥手就让两人上来拿下潋滟。 如此国色天香的美人,他们还是头一次见。这道劫得不错,兴许回去还可以当个压寨夫人! 韩朔拦身挡在潋滟面前,冲她低声道:「臣替娘娘挡着,却也挡不了多久。娘娘往西边跑,那边有丛林,藏好些,也许能躲过一劫。」 第41章[04.27] 潋滟呼吸一紧,下意识地就抓着韩朔的衣袖:「我…」 「别废话,来了。」韩朔看着面前过来的两个人,立刻将身后的人一推,迎了上去。 潋滟心里一紧,死死闭着眼就往西边冲。 「抓住她!」山贼头子恼了。举着大刀就朝韩朔砍过来,其余山贼一部分去追潋滟,一部分与韩朔缠斗。 韩太傅是斯文人,平时瞧着就是吟诗作对的风雅之士。可是这拳脚功夫,一直是不弱的。空手格了头子手里的大刀,一横便抹了两人咽喉,韩朔回头看着去追潋滟的人,连忙也赶了过去。 「给我抓住他们!」山贼头子怒了,一挥手,一群人便蜂拥而上。 韩朔边跑边想,身子好还是有好处的,今日若是明媚,这会儿他就该急死了。 「啊。」潋滟毕竟是女子,哪里跑得过山贼,很快就被抓住了。可是那山贼还没来得及得意,后心就被一把钢刀穿透,声音都没来得及出,便倒下了。 潋滟惊魂难定,看着韩朔的模样,再看看周围包围着他们的山贼。心想他们两人难不成要用这种方式死在这里?那不是太冤枉了么? 「呸,原来还是个硬家伙!」山贼头子赶上来,从贼群里挤出来指着韩朔道:「愣着干什么?给我杀了他,好去问主子领赏!那个小娘子,不要伤了性命就是!」 「是!」周围的人齐应,包围的圈子也就越来越小。潋滟努力让自己平静些,眼看着就没有退路了,她只能道:「慢着,我还有话要说!」 山贼头子目光一闪,挥手让人停下。摸着下巴问:「小娘子又要说什么话?」 潋滟深吸一口气,捏着韩朔的手道:「今日怎么看,我二人都是没有活路的。上天有好生之德,不如我老实跟你们回去,你们放他一条生路?」 韩朔皱眉。侧头看了她一眼。 「你当老子是傻子么?」山贼头子哼道:「放了他,他回去报官怎么办?」 潋滟想了想,道:「那不如这样,带我们回你们的地盘,让他给我当嫁妆好了。」 嫁妆…韩朔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一身琳琅,很严肃地想了想,觉得潋滟说得似乎有道理。嫁妆可是要陪着女子一辈子的东西。 「唔,别耍什么花样就是了。带走!」山贼头子挥手,韩朔也便丢了手里的刀,任由他们押了起来。 「韩太傅,你平时那样聪明,现在可别犯浑啊。」潋滟咬着牙道:「这边过去,有一处生路,但也算是一处死路。你走是不走?」 韩朔轻笑一声,道:「嫁妆自然是跟着主人走的,娘娘。」 潋滟暗骂,都这种时候了他也还有心情开玩笑! 两人被山贼押了个牢实,一起往东边走去。山贼头子乐呵呵地在前头唱着歌,潋滟默默地想了一会儿,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 说是山贼,抢钱才是第一,为何这些山贼压根就弃马车于不顾了? 而且方才有一句话,她慌了心神没多注意,现在回想起来才觉得古怪。 那山贼头子刚才顺口说:「好去问主子领赏」。这个主子是谁?难道这群山贼背后,还有什么厉害的人物不成? 心思几转,潋滟有些焦急地看向韩朔。如今这天下想杀他们两人的多了去了,若真是不小心被谁暗算了,实在太亏。她倒是宁愿死得其所,也不愿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葬身。 韩朔皱着眉,像是在想对策,薄唇紧抿,目光幽深,隐隐显出些凌厉来。不过此时两人的手都被捆在了身后,除非玄奴抑或是宋渝从天而降,否则是当真没有活路的。潋滟甚至有些泄气地想,今生若是同韩朔死在了一起。来世是不是还要纠缠不休? 像是察觉到她的目光,韩朔转头看过来,脸上的线条陡然柔和。嘴唇轻动,做了一个唇形: 「不用担心。」 潋滟别开头,死了都有人垫背呢。她担心什么。不过,与其寄全部希望在韩朔身上,她还是先想一条退路。 刚刚问韩朔的问题不是空穴来风,这条路以前他们来玩耍过,再往前走。有一个山洞。不过一般是不会有人进去的,因为那洞不知道多深,进去的人据说都没再出来过。久而久之,那里被传成了饿鬼居住之地,小时候几个孩子不懂事。跑过来玩耍,回去都被狠狠教训了,还用药草洗了好久的身子。 潋滟抬头往前面看了看,他们离那地方不远了。 「啊。」娇俏的一声惊呼,一行人都转头看了过来。那美丽的少妇突然脸色很难看。嘴唇咬得发白,颤颤巍巍地道:「快解开绳子,我的肚子…肚子…」 几个山贼被吓了一跳,狐疑地看着她。山贼头子走过来道:「这是怎么了?女人就是麻烦,给压着人,解开绳子。」 「当家的。」旁边一个贼眉鼠眼的山贼凑过来道:「这要是解开,人给跑了怎么办啊?」 「笨!」贼头子一巴掌拍在那人头上,吼道:「这么多兄弟在这里,还能让个娘们跑了啊?」 上头有吩咐要一根毫毛都不能动,这要是带回去出了闪失,谁担待得起? 那人不说话了,捂着脑袋站到一边去。几个人将潋滟背后的绳子解开,她便立刻捂着肚子蹲到了地上,嘴里可怜兮兮地喊着:「疼…疼…」 韩朔半跪下来看她:「怎么了?」 潋滟一脸痛苦地道:「肚子疼,怕是…动了胎气。」 第42章[04.27] 韩太傅的一张脸上瞬间滚过惊讶、疑惑、大悟、闷笑等多种神色,看得潋滟直咬牙。她这是舍生取义了啊,不知道感激就算了。这样的神情,要是穿帮了,她非要与他同归于尽不可! 「竟是个带了肚子的?」山贼头子颇为惊讶,随即转头问后面的手下:「不是说只是两个人么?这肚子里多带一个。咱们是不是该多收一份钱啊?」 「头儿,这…这要是半路上出什么事情,就不是钱的事儿了。」刚刚那山贼凑过来道:「这儿可没大夫,咱们路走得急了,让他们歇歇吧,都是身娇肉贵的主儿。」 贼头子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于是大手一挥,道:「那边有石头堆儿,过去休息片刻。你这肚子疼的。坐会儿就没事了。」 潋滟硬生生掐着自己的腿,给疼出了满头的汗来,然后拽着韩朔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虚弱得像是随时会倒下去似的。 「我…我走不动了…」双眸含泪,美人儿可怜兮兮地瞅着贼头子道:「这孩子不知道能不能保住,若是它没了,我也不想活了呜…」 一大群老爷们哪里见过这梨花带雨的阵势,一个个面面相觑,有些手足无措。贼头子烦躁地甩了甩手,却还是放低了声音道:「那,谁来背她?」 山贼们跃跃欲试,不过一想着要是在谁的背上出了事,那小命就难保了,色心终究还是被吓了回去,相互看看,最后看向了韩朔。 韩朔脸上终于是有了些着急的神色,目光深邃地看着潋滟。见她越发疼得厉害了,便回头吼了一声:「你们还呆着干什么?解开我的绳子,我不跑。她的命和肚子里的孩子都在你们手里,我跑也跑不动。」 贼头儿摸着下巴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便挥手道:「解了他的绳子,看紧一点。」 「是。」 双手恢复了自由,韩朔便在潋滟面前蹲下来,道:「上来,我背你。」 潋滟满脸痛苦地趴上了他的背,将头埋在他的后颈处,闷声道:「寻机会往山洞跑。」 韩朔轻轻点头,扫一眼四周围着的山贼,默默地算着最佳时机。 一行人走到前头一个路口附近坐下休息,韩朔一边替潋滟擦汗,一边关怀备至地问:「还疼么?」 腿上青了一大片,你说疼不疼?潋滟咬牙道:「还好。」 她一直捂着肚子不肯再走,山贼们便百无聊赖地等着。没见过人质还这么好待遇的,可是没办法。上头的命令,不敢不听啊。 等觉得自己和韩朔的力气都恢复得差不多了的时候,潋滟轻轻将手塞进韩朔的袖子里,捏了捏他的食指。 韩朔微微一震,脸色不知为何有些奇怪。不过他反应极快。抓准了时机,一把将潋滟打横抱起。 「这是要生了,我带她去找大夫!快让开!」急切的语气,带着雷霆之怒,竟让周围的山贼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韩朔动作很敏捷。抱着人便越过他们,往丛林之中跑去。都跑了十丈远,山贼们才反应过来。 「直娘贼!肚子都没大起来,怎么就要生了?骗老子没见过女人生孩子是不是?」贼头子怒了,一挥手便吼:「给我追!」 潋滟在韩朔怀里笑得直抖,搂着他的脖子边往后看边称赞:「太傅真是太睿智了!」 韩朔黑着一张脸,将她抱得更紧些。在逃命还笑这样欢快,楚潋滟还当真是不怕死。不过今日他们总算有条路可以走,管他死路活路,总是要去看看的。 山洞离得不远。他东绕西绕,没让后头的人追上来,便找到了。二话不说便抱着怀里的人往里面跑。 潋滟止了笑声,山洞里很黑,也不知道能不能活人。但是他们不能停,外头的人若是胆子大了敢追进来,他们今天就绝无再次逃出的机会。 没有光线,韩朔被脚下不知名的东西拌了好几次,干脆将潋滟放下来,把袖子里备着的火折子拿出来递给她,而后将她背了起来。 「火折子拿低些,对,让我看得见路就行。」韩朔喘着气,眯着眼睛尽快地往前走。潋滟心里有些紧张,生怕突然照见森森白骨。 但是韩朔虽然人不怎么样。肩背还是够宽厚的。黑暗之中两人都只顾逃命,不想其他,倒也意外地让她感到了一丝安心。 后头隐隐有人声传来,那些山贼果然还是追进来了。潋滟抿唇,低声问:「若是今日我们都死在这里了怎么办?」 韩朔脚步微微一顿,然后继续往前走:「无妨,今世同穴而眠,来生必能再相见。」 潋滟沉默,趴在他背上闭上了眼睛。 再相见,说不定依旧是互不相容之人,还不如这山洞再深些,长些,也让她多享受一会儿这片刻的静好。也只有这时候,她才能发现,自己心底深处藏着的东西,还没有完全被清扫干净。 当真是相思常负,一见君子终身误。 「前面,似乎有光?」走了小半个时辰,潋滟几乎快在韩朔背上睡着了的时候,突然听见韩朔说了这么一句。 睁开眼往前头看了看。朦胧之中,似乎真的有一个光点,越来越大,越来越亮。 韩朔加快了步子,几乎是用跑的朝那光芒而去。潋滟只觉得周围瞬间一亮,像一场梦终于醒了似的,又回到了人间。 「竟然能走通。」韩朔有些高兴地放下潋滟,手还下意识地拉着她的手臂,打量了四周一圈,又凝神听了听后头。 没有人再追上来了。 「我们好像得救了。娘娘。」 潋滟恍惚了一阵,咧开嘴也跟着笑了:「是啊,我们逃出来了,太傅。」 第43章[04.27] 眼前是一片寂静的山林,他们都没来过。此时脱离危险。两人站了一会儿,竟然发现没什么话好说的。 潋滟垂了眸子道:「走出这林子看看吧,说不定能寻着什么人,让他们回皇宫里去报信。」 「好。」韩朔顿了顿,慢慢放开她的手,与她一起往外面走去。 「这……」 好不容易走到有人烟的地方,潋滟看着面前的场景,却傻在了原地。韩朔跟着看过去,也是脸色大变。 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这里的场景,怎么看也觉得不似洛阳的繁华,并且看得久了,还有些人间仙境的味道。 「这是哪里?」潋滟呆呆地转头问韩朔。 一向博学多才的韩太傅,看着面前这场景,也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入目之人都穿着他未曾见过的三角交领布衣,袖口很窄,袖筒最宽之处位于腋下。怎么看都不是大晋的服饰。 扛着锄头的老头儿不经意往这边看了一眼,讶异地看见了两个外人。连忙放下锄头,朝各处喊了一声。洪亮的声音在谷状的村落里回响,没一会儿就围上了一大群人来。 韩朔下意识将潋滟护在身后,有些戒备地看着这些百姓。 潋滟探出个脑袋,抓着韩朔的衣裳打量他们。这些人一个个眼中都是很简单的疑惑,没有什么恶意,只是像看见了稀奇的事物一样,围过来瞧瞧。 「客从何处来?」白发老叟站出来,拱手行礼,问。 韩朔打量他一会儿。觉得没什么危险,才慢慢放下护着身后人的手,抿唇道:「我们是洛阳之人,误闯贵宝地,还望勿怪。」 老叟听着。疑惑不解地道:「洛阳?洛阳是何地?离这里远么?」 周围的人也都是一头雾水的模样,相互小声议论着。潋滟觉得奇怪,他们从洛阳到这里应该也没有多久,按理应该相去不远。这些人怎会连国都洛阳也不知道? 「敢问君子,当今是何朝何代?」老叟拱手又问。 韩朔古怪地看着他们。道:「如今是大晋三十八年,在位的是晋惠帝司马衷。」 老叟大惊,退后两步道:「晋?晋国难道已经攻下西周了么?」 西周?潋滟低呼一声,环视周围的人一圈儿,虽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却还是迟疑地问:「难不成,你们都是西周的人?」 那是百年前就已经灭亡的国家啊,也曾定都洛邑,便是现在的洛阳。他们身上穿的衣裳,分明就是春秋战国时期才有的样式。她曾在古书上看过的。方才一时没想到这里来,如今一细看,还当真是。 韩朔回头看她一眼,摇头道:「怎么可能,百年前就灭亡的国家,怎么可能还有人…」 「先祖开幽谷,带着我们在这里繁衍生息,已有百年。」老叟摸着胡子道:「想不到这谷里百年,外头已经换了人间。西周已亡,如今是晋国得胜了…两位贵客去老汉家里坐坐吧,既然能来这里,便是缘分。」 众人让出一条路来,男人拿着各自的农具,回去了田地里。有妇女抱着孩子的,也免不得朝这俩天仙似的人多看两眼,然后暗暗祈祷,自家孩子若是长大也有这般好看,那真是修了几辈子的福气。 潋滟同韩朔一起跟着那老叟走,看样子这人应该是村长一类的人物,颇有些威严。 走过一截小路。又上了一段田垄。几只鸡悠闲地走在路边捉虫吃,一只摇着尾巴的狗站在一间木屋门口望着他们,也不凶不吠,很是温顺。周围劳作的男女时不时停下来朝他们笑笑,又继续挥动锄头犁耙。 这样祥和安宁的气息,让人很容易就跟着放松了下来。潋滟不禁笑了笑,哪知一回头就对上韩朔的脸。 「娘娘很喜欢这里?」韩朔似笑非笑地问。 微微收敛了些笑意,她道:「如今不过是逃亡之人,能保全性命已是上天垂怜,偶入这世外仙境。心里自然欢喜。」 韩朔点头,眼里有不明的光芒稍纵即逝。前头的老叟已经带着他们到了最大的一间草屋,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潋滟先踏进那屋子,里面的摆设很是简单,大多是木头和竹子做的器具。墙上还挂着捕猎用的弓箭和网,桌边只有一条长凳和一把椅子。 「贵客可是误入此地?」老叟示意韩朔上座,韩朔摇头,拉着潋滟一起在凳子上坐了下来,将椅子让给老人家。 「我二人为躲避外面的山贼,往山洞里跑,不知怎么就跑到了这里。」潋滟微笑道:「现在不知外面情况如何。若是贼人还在外头守着,怕是要劳烦老人家收留我们两日。」 老叟捏着胡须,闻言很是热情:「这里许久未曾有世外人来,二位肯多留,老叟同族人自然愿意以好酒好菜招待二位。等会儿老叟让人去洞口瞧瞧,若是有人,二位就安心住下来躲一阵子吧。趁着今日天色尚早,等会儿就可以盖一个新的草屋。」 盖草屋?潋滟有些吃惊。四处看了看,就算是最大的草屋,似乎也只有一间屋子。果然他们是需要盖屋子的。只是……一般修建房屋,不都是至少要好几天么?这会儿已过午时,来得及么? 似是看出她的疑惑,老叟站起来,爽朗一笑,朝外头吆喝了一声。 不一会儿,就有个背着弓箭的少年应声而来,恭敬地听老叟说了两句话,便转身走到田坎上,以古怪的调子吹了一声口哨。 潋滟跟着到门口去看,他们所在的屋子位于最高处,底下的情况一眼望尽。听着哨声,身强力壮的男子都放下了手里的活,迅速地往上头聚拢过来,没有一人迟疑。 她看得目瞪口呆,不过片刻。三十左右男子便都站在了老叟家门前的空地上,比之士兵也丝毫不差。 「那边还有一处空地,给两位贵客修间暂居的草屋。」老叟指着右下方梯田之间的一大片平地道:「未时起,戌时落,再晚些。可就要天黑了。」 第44章[04.27] 男子们纷纷点头,又各自散开。井然有序地开始盖房子,像是已经万分熟练,一点也不急促。 潋滟看着,拉拉韩朔的袖子。问他:「你觉不觉得,这里的人都好厉害。比之你的精兵,怕也是丝毫不差。」 韩朔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轻咳一声道:「战国之人擅长兵器建筑者甚多,他们隐居此处,长期自给自足,外头城里的百姓自然是比不得。」 听起来也有道理,潋滟点点头,看着他们将平地挖了桩,扛了木头。先搭屋子的框架。这草屋的结构跟她以前见过的都不同,一看就会很坚固,而且也不复杂。没一会儿四根砥柱竖起来,他们的速度也就更快了些。 看了看日头,潋滟觉得自己是白担心了。今天走运,让他们到了这样的好地方。老天爷肯给一条活路走,后头的路自然也不会太艰难。 这里的人很是热情好客,男人搭房子,女人端着家里的吃食来请他们品尝。虽然大多是熏干的肉,但是潋滟觉得很新奇,吃得很是开心。 韩朔一直静静地看着她,眼里有难得的温柔,像是也被这里的朴实感染,真挚了不少。她眼角余光瞥见,心里轻笑。这可是不曾想到。一场逃难,也还能换来几天心安的日子。 吃了些东西,潋滟就被几个妇人拉着询问。 「你们两个小夫妻,感情还好么?」 「瞧着倒像是新婚燕尔,夫人也是害羞了些。」 「晚上这里有些冷,我家有新做的被子,放着还没用。夫人若是不嫌弃,待会儿我就让我家夫君给你们送去。」 「他们一会儿会顺便做些木床桌椅的,碗盆各家手巧的嫂子家里都有多的。夫人莫担心,一会儿就好。」 热情而无算计,潋滟听着,笑着与她们说话,只觉得浑身都轻松了。不必防备,无需担心什么,这样的日子,是她一直所向往的啊。 韩朔被老叟带去了田里,说是要教他使用农具。潋滟远远地看过去,那风度翩翩的韩太傅正挽着袖口,下袍扎进了裤腰,很是认真地跟着学如何用犁。 潋滟看得有些愣了。此时若手中有笔,她定然要画下来。君子在野,双手做农,那一身的锦绣袍子现在不显狼狈,反而更是风雅。韩朔当真是一个很好看的人,做什么都如同在画里。山野间有桃花盛开了,都给他当了背景。 「夫人嫁给这样的人,是福气呀。」抱着孩子的妇女啧啧称羡:「都道世间情难寻,只羡鸳鸯不羡仙。能寻得你情我愿的一段姻缘,也是上辈子的功德换来的。要好好珍惜才是。」 潋滟回过神来,低笑:「怎么能看得出,他与我情投意合?也许我们只是一对貌合神离的夫妻呢?」 甚至,根本连夫妻也不是。 妇人笑道:「你瞧瞧,你的眼睛总是往公子那边瞧。他也时不时在你没看见的时候瞧你。这若不是心相系系,情投意合,又该是什么?」 潋滟脸上的笑意僵了僵,飞快地侧头去看韩朔。 那边的人眸光来不及收回,被抓了个正着,掩饰似的轻咳一声,扭头继续去听老叟说话。捏着犁的手指微微紧了紧。 微微眯眼,潋滟撑着下巴想,韩朔这样子,怎么瞧怎么不对劲啊。那般阴险狡诈,无恶不作的人,什么时候有这般少年模样了?抬头看看天,没下红雨,那就定然是他的脑子坏掉了吧。 曾经连一丝余地都不肯给她留的人,如今要是来说对她还有什么情意,她宁愿相信天上会下热腾腾的包子!还是豆沙馅儿的! 未时的时候,草屋落成,潋滟站在门口瞧着,很是惊奇。垒得整整齐齐的干草,墙壁是用草和了泥,冬暖夏凉。虽然是临时建成,有些简单。但草室虽陋,内里的东西却俱全。竟还莫名地,让她觉得有些欢喜。 手里捏着折来的桃花,潋滟问韩朔:「太傅觉得这屋子可好?」 韩朔一身锦袍染了泥,干脆脱下来,只着里头的黛青色衬袍。袖子微挽,一副天黑归家的农夫模样。听着潋滟的话,他打量了一番这屋子,颔首道:「技艺纯熟。建得又快又结实。平日里训练得不错。」 身后有扛着锄头的壮汉听见了,下意识地就要拱手行礼。韩朔身子一闪便挡住潋滟的视线,微笑道:「外头看着不错,娘娘不如也去里面瞧瞧。」 潋滟毫无察觉,捻着桃花进去。找地方插上。草屋里有一张木床,一张木桌,两条凳子。碗盆被褥之物各家都已经送来了,今晚是可以勉强过上一夜。 她还不由地感叹一声,民风淳朴之地。百姓果然都是热情又好客啊。 外头的韩朔责备地看了那壮汉一眼,后者瞧了瞧屋里,低声道:「属下知错,一时习惯难改……」 「罢了,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吧。」韩朔低声说了一句。今儿心情不错。他也不打算追究,挥了挥手就进屋去了。 壮汉扛起锄头,轻咳两声,回家去吃饭。 「今晚怕是要委屈韩太傅了。」潋滟坐在床边,撑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韩朔道:「也不知道太傅的身子好不好。受不受得了冻?」 韩朔眉梢一挑,坐在长凳上道:「娘娘这是何意?这床上的被褥,当是够厚的。」 潋滟伸出食指来摇了摇,很是认真地道:「男女授受不亲,你是太傅,我是贵妃。同处一室本就是无奈之举,那还能共枕一席?太傅是儒雅有风度之人,定然是不能让女子睡在地上。那么便只能委屈太傅了。」 早就断了的关系,在她将刺青割去的时候便两清了的纠缠,现在又怎能死灰复燃?要干净,两人便都干干净净的,身体与心,一个也不要再沾。 「娘娘当真是好狠的心。」韩朔叹息着摇头:「这谷中夜晚本就寒冷,若无被褥御寒,叫臣以地为床。第二天日出,娘娘怕是要给臣收尸了。落难之时不拘小节,臣保证不会有半分越矩——也不可么?」 带着些委屈的声音,听得潋滟忍不住瞪他一眼。心下稍微思量,似乎这做法也的确不通人情。 想了想,她道:「等夜深了再说吧。外头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出去探消息的人竟也还没回来。去老叟家问问吧?」 「好。」韩朔点头,两人出门往上走几步就到老叟家里了,背着弓箭的少年正在那屋子门口说着什么。 第45章[04.27] 「贵客来了,先进来。」老叟看见他们,止住了少年的禀告,拱手道:「有消息了。」 潋滟有礼地朝他颔首,进去问:「外面如何?」 老叟示意少年说,少年便进了屋子道:「我走了很久,快走通了的时候。听见外头有人声,立刻便不敢动了。人好像很多,说什么‘不可能不出来,再守上三天,若是饿极了,他们自然会出来觅食’之类,还说实在不行明天就派人进洞看看。」 潋滟皱眉,那群人果然不是什么简单的山贼,哪有贼人对普通的过路人这么执着的?定然是谁布下了这网,要将她和韩朔一网打尽。 这个关头,她能怀疑的也只有楚王了。楚王司马炎身边虽然有江随流和裴叔夜,但他若是想下狠手,那两人也拦不住。她与韩朔要是死了,对楚王夺位百利而无一害。除了他,其他人没必要下这样的手。 「这样的话,外头的人怕是会找进来。」韩朔道:「老人家有没有什么法子,不让他们找到这山谷?」 老叟捻着胡须思量:「山洞虽长,但有决心者,一定能寻到这桃花源。想不让他们进来,只有将洞口封死,让他们察觉不到这外头的天地了。」 此处桃花开得最是美丽,便名唤桃花源。潋滟觉得这名字应景,虽然也很喜欢这里,但将洞口封死,他们出不去的花话,还是不行的。 「楚王还有四天便将到达洛阳,太傅不在,皇上该如何应对?」她皱眉道:「此处可还有其他路离开?」 老叟摇头道:「族人能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便是因为与外世不相通。要出去的路只有那一条,别无途径。」 韩朔皱眉,很是忧愁地想了一会儿,然后道:「便将洞口先封了,我们留上两天再说。第三天再出去,应该也来得及。」 潋滟觉得有些奇怪,出不去。按理说韩朔应该比她更急才对。楚王来了,若是将他觊觎的皇位提前抢了去,他又不在,该怎么挽回这一城?朝中还有胡将军和爹爹守着皇帝,她倒是不太担心。不过韩子狐… 「如果两位决定了。那老汉便让人去堵了洞口。你二人且安心住下,两日之后再离开也不迟。」老叟微笑着看着潋滟道。 潋滟看向韩朔:「太傅意向已决?」 「已决。」韩朔神色有些沉重,一双黑眸回看着她,叹息道:「拟将江山拱手让,换得浮生几日闲。也不错。」 他这一留。外头的争斗全然无法参与。等出去之后。便不知是怎样的形势了。比起潋滟,韩太傅亏了。 两人同老叟告别,回了自己的草屋。老叟立刻让人去堵洞了,说是明早便能好。 韩朔的脸色不太好看,潋滟瞧着,心里总算是舒坦了,笑眯眯地道:「太傅似乎有烦事绕心,不过既然已成定局,不如放宽心,好生享受这几日闲暇。等回到尘世。又是一番功利尘硝,也再偷不到这样的清闲了。」 心里盘算,两人留在此处,她总算不是最亏的。 韩朔看着她,想了好一会儿,脸色终于慢慢恢复。嘴角一弯,勾出一个属于韩太傅的、惯常的狐狸笑容。 「娘娘既然都如此想得开,臣又怎么能一直耿耿于怀?既然如此,娘娘不如与臣定下三日之约,好好在这里过上三天,如何?」 潋滟眨眨眼,笑着退后了一步到床边坐下。 「本宫从来不立没有好处的约定。」 韩朔将门关上,慢慢走过来俯视着她:「臣又怎么舍得让娘娘吃亏?只不过日子太过乏味,也不适合你我,不如来立下约定。我们以平称相呼,以夫妻之道相处,看谁先坏了规矩,便答应对方一个条件。如何?」 夫妻之道?潋滟沉了脸,冷哼道:「太傅打的好算盘,明知本宫现在恨不得杀了你,却还要同本宫以夫妻之道相处。不管本宫是输是赢,似乎都没占多少好处。」 男人果然是奢淫之兽,这种时候都不忘念及他那兽欲! 韩朔一笑,凑近了她捏起她的下巴:「臣这是还惦记着娘娘,才会同娘娘玩这样的把戏。娘娘向来是豁达之人,怕是不在乎夫妻不夫妻。但是一旦赢了臣,娘娘说的要求,只要臣能做到,定然全力以赴。」 潋滟冷笑:「当真什么要求都答应?」 「臣之所言,必定当真。」他轻笑。 庄家要引客人进赌场,向来都是会给出诱人的馅饼。潋滟看得透这一点,也不打算再赌什么,她输不起了。 「若本宫赢了,要太傅自尽。太傅也会么?」她问。 韩朔一震,脸色难看了起来:「娘娘还是想杀臣?」 潋滟咧嘴笑:「本宫说过了,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杀了太傅,太傅不信么?」 最深的纠葛,也会随着一方的逝去而消散。即使她心里现在还有他些许残影,那又如何?也许哪天他死了,她也就慢慢忘记他了。她现在缺少的,也不过只是时间。 「臣不信。」韩朔的目光陡然炙热,紧紧逼视着潋滟,抿唇道:「臣不信娘娘这样快便可以将过去全部抹杀。臣都做不到的事情。娘娘怎么能做到?」 潋滟一怔。 「娘娘不敢与臣立约,必然是心里害怕,怕再次爱上臣。」 最后一个字淹没在唇齿间,韩朔捏着她的下巴,吻得极狠极深。潋滟大惊。想挣扎,反而被顺势扑到了床上。 木质的床发出吱呀的响声,她皱眉,伸脚踢向他的下身,却被他左手压住,分开了来。 「韩朔,侵犯贵妃是死罪!」她恼了,一口咬在他舌尖,侧脸呸出些血来。 第46章[05.05] 韩子狐闷笑一声,眸子里带了些痛楚:「若不是你爹爹,你早该是我的妻子,又怎么会成为别人的贵妃?潋滟,我最近才发现了一个经年的误会,你要不要,听我解释?」 潋滟皱眉,身子被他压着,胸口隐隐作痛:「你我之间,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身上的男人笑得苦涩,眼里含着的东西让她有些恍神。 「五年的情意,你真当我什么理由都没有,便要退了你的婚么?」 退婚。 潋滟听着这两个字就是浑身一震,脸色跟着有些青白,抬起右手想将韩朔给掀开。但是右手刚拆了板,还没什么力气,软绵绵地疼。 「笑话,当初问过你那么多次,你哪一次不是回答我没有任何理由?」她红了眼,咬牙掐上韩朔的脖子:「现在想起来给我解释了?这么些年你做什么去了?如今再告诉我有隐情,你以为我会相信么?!」 骗人的,都是骗人的。韩朔当初说过,她只是明媚的替身。他有了更好的路要走,不想再同过去牵扯的时候,她便没有什么值得他留恋的价值了。说到底,什么五年的陪伴,自小长大的情意,不过都是她自以为是。 她以为韩朔是当真爱过她,虽然有时候会穿过她看着别人,虽然偶尔会对她不耐烦。但是她在一点一点地接受她的靠近。一点一点地习惯她。她那时候便以为,这就是喜欢。 可后来呢?没有任何理由的退婚,毫不犹豫地将她送进皇宫。他的眉眼是那样的冷呵,冷得她觉得陌生,亦或是,那才是真正的他。而她。从来都没有看清楚过。 「你可以先听我说完,再看是否要相信。」韩朔沉痛地看着她,像是多年前那个跪在明媚坟前一声不吭的少年,眼里溢满浓烈的情感。 潋滟突然落了泪,脸侧向枕头,泪水一滴一滴地落进枕间。身子僵硬了一会儿。终于慢慢放松。 韩朔心里松了口气,将她的手缓缓收拢在自己手心,然后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当初我退婚,是因为你爹爹告诉我,你喜欢的是我大哥韩偃。我翻墙来问你。你也告诉我,有的人,活人是比不上的。潋滟,你要我如何想?」 她喜欢韩偃?韩天麟?这是哪里得出来的结论?潋滟困惑地想了想,随即想起那天韩朔说的,「我不是韩天麟。你也不是楚明媚」。她一直觉得莫名其妙,难道当真是爹爹在背后给韩朔说了什么,才让他退了婚? 细细一想也有可能,她当年看不透韩朔的本质,爹爹却是看得透的。与韩家的婚约是她娘亲同韩朔的娘亲定下的,彼时父辈也很是交好。后来韩朔杀兄弑父,早已为朝中忠良之士所不齿。爹爹想悔婚,也不是没有理由的。 可是,爹爹分明知道她那么喜欢韩子狐,她都站在他面前说了要嫁他为妻,他怎么会舍得活生生地毁她幸福?不,她宁可相信是韩朔骗她。爹爹毕竟是疼爱她的,不可能这样做。 「太傅若是已经说完了,那可否让本宫起来?」潋滟平复了心情,转脸回来看着身上的人道:「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太傅也说过往事不可追。如今再来计较那些,也是没有用的。反正现在,你我已经再不能再回去了。」 韩朔深吸了一口气,气极反笑:「你不信我?」 「本宫找不到要信你的理由。」潋滟勾了勾唇,终于瞅准了时机,一口狠狠咬在韩朔的喉结上。 疼痛又窒息,韩朔飞快地离开了床榻,捂着喉咙死死地瞪着她。 当真是属狗的!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句话太傅没听过?」床上的女子笑得两靥深深。伸出食指优雅地将泪痕抹了干净:「若是在同一个人身上栽两次,便真的是本宫傻了。」 「罢了,不管娘娘信不信吧。」他叹息一声,像是有些疲惫了:「臣欠娘娘的解释,现在还上了。其余的,臣也不想再多说。时候不早了,歇息吧。」 谷中的晚上没有什么事,大家都是早早入睡的。潋滟看了他一眼,和衣往床里躺了躺,背对着他睡下了。 韩朔目光微闪,脸上有了一丝动容,吹熄了一旁桌上的油灯。便跟着躺了上去。 「多谢娘娘,肯让给臣半张床榻了。」黑暗里的声音,又带上一丝调笑的意味。 潋滟闷不做声,心里反复在想着当年的事。不过身子终究是累了,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 「开门,我要见子狐哥哥。就算是退婚,也该给我个交代!」 「楚小姐请回。太傅吩咐,说主意已定,不会再有任何更改,也没什么好解释的。」 「太傅?好吧,韩太傅,婚约说退就退,连一句话也不肯给,还能算是有担当的朝廷重臣么?」 「楚小姐,楚家名门望族,还望小姐顾及两家颜面,莫要再大吵大闹。」 「那我只问一个问题行不行?」倔强的女子站在韩府门口,将手圈在嘴边,大声地朝里喊: 「韩子狐,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楚潋滟?」 大门终于缓缓开了,有风雅的男子站在门口,冷冷地看着她道: 「韩某从来不曾爱过楚潋滟,心口上,不过一人,唤明媚。」 潋滟猛然惊醒,身子一颤,却被人抱得更稳了些。 睁眼看了看,周围竟然是熹微的晨光,韩朔正抱着她坐在高处的草地上,望着天边笑道:「娘娘的梦境似乎不太安宁。」 潋滟抿唇,打了个呵欠,揉揉眼睛道:「不好生睡觉,太傅带本宫来外面做什么?」 瞧这时辰,还未日出。 「你以前不是说,若是有人陪你同朝看日出,定能生出终身相许的念头么?」韩朔淡淡地道:「臣现在,要带着娘娘看日出。」 第47章[05.05] 潋滟一怔,皱起眉头来。 韩朔当真是病得不清了,悠闲的日子过着,浑身都不对劲了是吧?好端端的看什么日出,那只不过是她还少女怀春的时候有过的愿望。现在来实现,不觉得晚了? 「日出之时。天地混沌初开,光芒乍破,会令人顿生希望。」背后的人轻声说着,像是怕惊醒了什么似的:「娘娘且等等,不要错过了那一刻。」 身上披着他的外袍,衣角上还有泥。潋滟很想嫌弃两句。却触碰到了韩朔冰冷的手。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划过,有些凉,有些疼。 早就说过,韩朔的温柔,是能溺死人的东西啊。她叹息一声,将袍子展开。从韩朔身后绕过,然后再将自己缩进他的怀里,裹得好好的。 身后传来闷笑:「太阳还没出来,娘娘便要以身相许了么?」 潋滟轻哼一声,扯着衣裳吸了吸鼻子道:「本宫想了想,这约定似乎也没亏到哪里去。夫妻之道,也是有多种相处方式的,或相敬如宾,或形同陌路。两人住在一起,本来就有夫妻的名头。如此,本宫便答应了吧。赢了之后,本宫会亲自送太傅一程的。」 送他下黄泉去! 韩朔低笑。拥进了怀里的人,低声道:「那好,约定成立。谁破坏了规矩,做了寻常夫妻之间不应该做的事情,那便算输了。」 潋滟点头,随即想起什么,问:「夫妻之间,应该如何相处?」 「寻常夫妻,不是天王贵胄,也不是王孙公卿,自然简单很多。」韩朔看着越来越亮的天际,笑道:「你唤我相公,我称你娘子。再没什么贵妃与太傅,也没什么算计与陷害。好好过这三天,便是了。」 这样简单么?她低头想想,似乎的确不难。不过是唱戏罢了,他们都是尘世里的戏子,这点小事自然不在话下。 「好。」 一道红光穿透云层。整个天际瞬间被染亮。韩朔猛地站起来,将潋滟抱得高些:「你看,太阳出来了。」 潋滟抬头去看,壮阔的画卷忽地在面前展开,染光上色,云开日出。黑暗的天地霎那间被晨光浸透,山顶上挂一抹光圈,忽地就让人心生感动。 无边的寂静被打破,山谷里传来几声鸡鸣,洪亮而清晰。 「万物重生,太阳予之光明。」韩朔将她放下来,转身对着自己的方向,笑道:「今日起,娘子,请多指教。」 潋滟扬声而笑,银铃似的声音在山谷里传了很远。 「相公有礼。」退开一步行了民间的见君礼,她眉梢一抬,将重重心事全部压下,换做了一张巧笑嫣然的脸。 「今日起,你我夫妻二人,可要好好过日子才行。」 韩朔眼眸亮得璀璨,里头映着朝阳的颜色,笑着将她拥入了怀里。 三日之期,就当偿了她最后的夙愿。让她放弃其他的,且骗自己三天吧。潋滟将头埋在韩朔胸前,低低笑了笑。 他越发拥紧了她,脸朝着阳光,表情被染得很是温暖。 太阳完全升了起来,两人在高处站了一会儿,便慢慢携手往回走了。 「娘子,今日的饭,你要来做么?」 「相公烧火,妾身做饭,可好?」 「君子远庖厨,娘子不知道么?」 「相公你忘记了。咱家没有厨房,只有在家门口升一堆火,那便不叫庖厨了,相公放心。」 两人都是笑语盈盈,含情脉脉,却听得早起的「村民」硬生生打了几个寒战。 「如此……那便分工而做。也算我们夫妻和睦。」 「相公说得有理。」 声音在谷中回荡,几个人躲在暗处,纳闷地相互问:「这才一晚上,难不成太傅便将贵妃娘娘收服了?」 新来的小夫妻过上了美满的日子,第二天众人都起来的时候,便看见草屋那边的两个人已经收拾妥当了,潋滟正贤惠地帮韩朔穿着衣裳。 新的袍子是隔壁家送的,她觉得这里的村民都大方得离谱,要什么都有多的。等她出去了,一定要让人送东西回来还给他们。 「娘子,为夫要下地干活了。」韩朔穿好衣裳,轻佻她的下巴,笑眯眯地道:「来个临别之吻吧。」 潋滟嘴角微抽,脸上尽量维持着笑意,却是没忍住一巴掌将他的手给拍开了。 「相公,其他人都看着呢。能不能不要如此……」不要脸啊! 韩子狐委屈地看着她:「你我是夫妻,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清咳一声,潋滟四处看了看。几个好奇伸出来的头都迅速缩了回去,甚至右边上头那家,抱孩子的妇女正亲吻扛着锄头的汉子,然后温柔地目送他下田去。 韩朔抿唇。将潋滟的脸扳回来,以目光表示「我很羡慕」这一浓烈情感。 第48章[05.05] 潋滟微微脸红,目光游移了一阵子,咬咬牙,踮起脚亲上了韩朔的唇瓣。 韩朔瞬间笑得如同偷腥的狐狸,揽住潋滟的腰。加深了这蜻蜓点水的一吻。然后放开她道:「为夫走了,娘子。」 一口一个娘子叫得她浑身不自在。不过约定既然成立了,她也只有奉陪到底。潋滟磨牙道:「相公小心,早些回来。」 天已经大亮,各家的男人都下地去了。韩朔似乎是和老叟约定好了,老叟门前的地分给了他一块。拿来种庄稼。 看了他的背影一会儿,潋滟转身,开始做一个普通农妇该做的事。 将被子叠了,屋子再打扫一遍,然后将韩朔那带泥的袍子给洗干净。潋滟抱着衣裳,很是雄心壮志地跟着其他妇女一起去了溪边。 但是她忘记了。首先,她长这么大连皂角都没有见过。其次,此时还刚是冬雪消融,春日回暖的时节,山里的溪水冰冷刺骨,非常人能忍受。 这些农妇像是习惯了似的。一边洗还一边教潋滟,该怎么洗。潋滟伸手碰了碰那水,被冷得一个哆嗦。 「这样的水,你们不会难受么?」她皱眉问。 几个农妇笑着,都将手往身上擦了擦,然后捂了一会儿,道:「不…不难受。」 谁曾想这溪水这样冰冷刺骨啊!她们也没人想到!说不难受是假的,还要强装镇定更是磨人。 潋滟点头,心想可能是自己太娇弱了吧。深吸一口气,狠下心也将韩朔那袍子浸进水里,然后一点点将泥给洗掉。 旁边有个嫂子看着潋滟冷得通红的手,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想了想,干脆将潋滟的衣裳拿过来,道:「一般人都适应不了这样冷的水的。这还是让我们来吧,免得冻坏了手。」 潋滟连忙摇头,将衣裳抢回来道:「相公的衣裳,当然该娘子洗。各位嫂子不必担心我,我可以的。」 说罢,继续搓着衣角,一脸认真。旁边的人都面面相觑,咬咬牙,各自洗各自的。 「裴大人说,楚王入洛阳,只为夺位。不为其他。」老叟一边看着韩朔耕田,一边在他身边小声道:「洛阳太傅的兵力,宋大人都做了调整。届时会与楚军对上的,只有胡将军和楚将军,我等坐收渔利即可。」 韩朔唇边带笑,道:「螳螂捕蝉,不知黄雀在后。且让楚王废了惠帝坐上那皇位吧,之后大军锁了洛阳,诛灭不义之贼。」 「太傅英明,若是楚王杀了惠帝,那还省事。若是没杀,那太傅又得废些周折。」 「何妨?有裴叔夜在。楚王不杀,他也知道该怎么做。」 谷里的雾气慢慢散开,韩朔停下动作望了望山间小路,那儿有一群笑着的女子正浣衣归来。 「太傅对贵妃娘娘,可有什么安排?」老叟看向潋滟,沉声问。 韩朔笑意微敛,淡淡地道:「区区女子,于这社稷又没什么大害。留下如何?」 老叟皱眉,很是担忧地道:「自古女子亡社稷,楚氏潋滟生来貌美,容易蛊惑男人。老臣怕太傅也…」 「不会的。」韩朔轻笑一声,将目光收回来继续劳作。 他哪有那么容易被蛊惑?这不过是一张蜘蛛网,她是落在网中的猎物。哪有蜘蛛会爱上猎物的道理。 午间时分,田地里的男人们都各回各家。韩朔踏进草屋,意外地看见桌上摆着菜。 「娘…娘子当真下厨了?」 潋滟正在摆碗筷,闻言抬头,冲他甜甜一笑:「我本身就会厨艺,是相公小瞧了我。来坐下吧。」 草屋外头搭好了晾衣服的架子,他那件外袍和衬袍正在上头飞扬着。韩朔坐下来,接过潋滟递过来的饭,小心地尝了一口。 米饭松软,还算不错。桌上有一盘青菜,一盘腊肉,一盘小炒以及一盆肉丸子汤,放在农家看来,是相当奢侈的膳食。他挑眉,目光落在对面的女子身上。 「的确是为夫小瞧了你。」 潋滟微笑,安静地吃饭。这些东西都是借了其他人的厨房做的,她也就会些许厨艺,要做什么精致的东西,她定然是不会的。 韩朔吃着,下意识地感叹了一句:「吃惯了山珍海味,还是这样的家常菜最让人觉得舒服。先前长歌也做过,只是我没怎么吃。」 话刚说完,他就在心里扇了自己一巴掌,哪壶不开提哪壶! 潋滟筷子一顿,抬眼看着他问:「相公可是有纳妾的打算?」 「没有,没有。」韩朔连忙摇头:「娘子误会了,为夫只是顺口一提,与那女子,其实没什么关系的。」 「哦?是么?」潋滟放下碗筷,将韩朔没吃完的碗也给收了起来:「相公在地里辛苦了一上午。快去床上躺着歇息吧。」 韩朔愣了,指指自己才吃了两口的饭:「娘子,为夫还没吃完。」 「不用吃了,反正也有其他人为相公做。」潋滟笑得唇红齿白,将他的碗收到一边去,然后回桌边。镇定地将自己那份吃完,随后很贤惠地铺床:「相公休息一会儿,便继续下地吧。」 家有悍妻惹不得,苦哉!痛哉!韩朔心里哀叹一句,随后笑盈盈地走到床边,拉着潋滟的手道:「娘子也辛苦了一上午。随为夫一起休息吧。」 第49章[05.05] 触手冰凉,他一愣,低头看着潋滟的手,眉头皱了起来:「怎么红成这样?」 潋滟轻哼一声,收拾了碗筷,再将门合上:「洗衣裳的农妇,手都是这样,相公何必惊奇?」 韩朔微顿,侧头瞧着窗外飘着的那两件衣裳,轻轻地吸了一口气。随即将屋里的人打横抱起,塞进被子里,自己也跟着进去。 「娘子不知。为夫会心疼么?」他给她的手呵了气,然后敞开衣裳,将她的手贴在温暖的心口,责备地道:「溪水那样冷,还洗来做什么?」 潋滟看着他的眼睛,里头当真有心疼的神色,不禁想,韩朔当真是戏子中的高手,演什么都很逼真。这样的表情,都要叫她相信,他是当真心疼她了。 「相公既然如此说,那明日的衣裳,便给相公去洗。」她笑着,往他怀里靠了靠。手渐渐暖和了,人也就懒了不少。 韩朔呼吸微沉,没回答她的话,倒是慢慢地,将这可口的、自己送上来的甜品。轻轻压在了身下。 「娘子,为夫没有吃饱。」 潋滟警觉地睁开眼睛,却望进了韩朔眼里的欲海。 心里微惊,她想推开他,却听得这狐狸笑眯眯地道:「夫妻之道,必然是要行夫妻之礼的,娘子可莫要拒绝为夫。」 夫妻之礼。潋滟黑了脸,心里骂一声,果然是在这儿等着呢。 她心里的眷恋是有些多了,才会答应韩朔这样的约定吧。叹一口气,她放弃了挣扎,任韩朔慢慢地解开她的衣裳,亲吻她脖间的伤疤。 一次被狗咬是被狗咬,多次被狗咬……总会习以为常。 这样宽慰着自己,潋滟将不该有的心思死死压着,媚眼如丝地缠上身上的人,大方地同他缠绵。 两人还是第一次在这样简陋的地方交欢,屋子没什么隐蔽性,山谷里头回声又大,潋滟是不敢出半点声音的,偏生韩朔又恶意地顶弄她,叫她几次险些没忍住。 压在被子里的低低的呻吟让韩朔很是激动,潋滟闭着眼的时候,没能看见身上人眼里的复杂。大概是带着那么点儿不顾一切。又有一些惋惜和沉痛。 他们只有两天了,两天之后出去,潋滟必会恨极了她,再也不会同他有这样的温情。 「娘子,别咬唇,为夫也会心疼的。」 「…相公,我可以骂你么?」 「想骂什么?」 「禽…禽兽!」 「哈哈哈哈。」韩朔大笑,低头含着她的耳垂,喷着热气道:「对自家娘子,禽兽一些又何妨?」 潋滟闷哼几声,手不知在他背上抓了多少血痕,韩朔却像没有感觉似的。抱着她几番纠缠。 等午休时间过了,老叟来草屋叫韩朔继续下地之时,里头刚是激战初歇。 「下午,不劳作。」韩朔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为何?」老叟好奇,他还有事要禀告呢! 「被娘子缠得腿软站不稳……唔!」一声闷响,门外老叟倒吸一口气。红着脸赶紧退下。 晴好的天气,过了中午却不知怎么突然下了雨。潋滟睡得迷迷糊糊的,听见雨声,连忙翻身起来。 「韩…相公!下雨了!」 缠绵刚休,吃饱了的狐狸懒洋洋的不想动:「下便下吧,雨打草屋,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富贵人家都是把下雨当一种吟诗作赋的好时机,什么雨打芭蕉半日闲,什么卧轩静听天水声,都是不愁吃喝的人没事做了,酸上两句。他们现在是普通农家生活,用不着再看雨。 「不是,你的袍子还在外头!」潋滟一把将韩朔拉起来,鞋都没穿好,急急忙忙就出去收衣裳。 韩朔被拉得一个趔趄。跌跌撞撞地出去一看。架子上晾着潋滟今天才洗好的他的袍子,本来快晒干了,这会儿却被雨淋得不停滴水。 「平常宫里的人洗衣裳,也是这样困难么?」潋滟手放在头顶挡雨,泄气地看了一眼那衣裳。闷闷地道。 韩朔伸手将袍子收下来,拉着她进屋去。外头雨势不小,两人只出去一会儿便湿了肩头。 「娘子如今知道生活不易了么?」他将袍子拧了拧,低笑道:「百姓过日子,哪有婢女奴仆。任何事情都是自己做的。烧水煮饭,洗衣织布,相夫教子。这才是最普通的日子。」 潋滟眼睛微闪,低声说了一句:「若是能一辈子如此,倒是能好生学学。可惜…」 这不过是一场看得见结局的戏。 「娘子刚刚可说了什么?」韩朔侧头,好奇地问。 「没什么。」潋滟笑了笑。 第50章[05.05] 「等雨停了,再继续拿出去晒。」他将衣裳铺在了木桌上放着,然后低头看了看两人的脚,没有穿鞋。都踩了泥。潋滟的脚很纤小,白嫩嫩的,此时被他看着,不好意思地缩了缩。 「雨这样大,也只有等着了。」潋滟四处看了看,有些为难的是,要拿什么把脚上的泥擦干净? 「你先去床边坐着,为夫一会儿便回来。」韩朔穿上布鞋,将潋滟按到床边,一句话没多说便转身跑了出去。 「还下着雨呐!」潋滟一惊,连忙跑到门口,韩朔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雨幕里,看不太清楚了。 这是做什么去? 眉头微皱,她发现自己难得地还有些心疼他。一向高高在上的韩朔放下架子来,其实也挺可爱的。尤其是不会算计她,温柔地对待她的时候。 等了好一阵子,那人才匆匆地跑回来。一身的衣裳都湿透了,手里拿了好大一个牛皮水袋子。 「娘子,过来。」刚一进门,他便扬眉笑着。拉着她按到凳子上,然后拿过一个木盆放到外头去接了半盘子水,端进来放在她面前。 「为夫刚刚,去问老叟要了半袋子热水。」韩朔将袋子打开,将冒着热气的水慢慢倒进木盆里。手试着温度,刚好的时候,便捉了潋滟的双足放进去。 潋滟吓了一跳,一时震惊得无法言语。为女子浣足,这一贯是为士大夫名门所不齿的事情。韩朔这是耍什么花样? 「别动,你走了不少的路。再不好好揉揉,脚会起泡的。」袖子挽高,韩朔认真地替她揉着玉足,泥土洗干净,又是一双白生生的小脚。 从逃亡到现在,虽说大部分时间是他抱着她,但是一路跑过来,潋滟走的路怕也是抵上她平时半个月走的路了。 「也…也用不着你。」潋滟微红了脸:「我自己来可否?」 「许娘子为为夫冷水洗衣,便不许为夫替娘子热水浣足么?」韩朔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难道娘子害羞?」 潋滟翻了个白眼,默默地想,反正都看透了,还有什么好害羞的?韩朔愿意给她洗脚,那便洗啊,她又不吃亏。 这么一想,立刻就坦荡了。热水的温暖从脚上传遍全身,她懒洋洋地眯起眼睛,道:「多谢相公了,妾身不害羞。」 韩朔低笑,给她洗完了,拿帕子擦干净,便将她抱去了床上。然后一点也不嫌弃的,用剩下的水将自己脚上的泥洗干净,穿上鞋出去倒水。 潋滟趴在床上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收起爪子的狐狸也是很温顺的,毛还很暖和,适合抱在怀里。 脑海里划过他说的关于爹爹让他退婚的话,她的笑意稍微淡了些,心想,还是回去的时候问问爹爹吧。问清楚了,也能让她放下一桩心事。 雨停了的时候,韩朔便将衣裳拿出去继续晾着了。之后便被一脸严肃的老叟拉去谈话,潋滟瞧着,心想莫不是那热水是韩朔偷来的?不然老叟怎么看起来很是生气的模样? 谷里的日子很安宁,潋滟穿一身布衣。不用守什么礼节,逮着空便蹦跶着去找东家嫂子西家媳妇儿,一群女人坐在一起聊上许久的闲话。男人们都在地里干活,抑或是上山打猎。谷里唯笑声、狗叫声、鸡鸣声三响。 男人们似乎很快都被韩朔收服了,潋滟常看见他们围在韩朔周围。听他说什么。韩朔还偶尔抬头,给她一个微笑。 潋滟觉得,这男人当真是天生便有能收服人心的本事吧。也许换一个立场,她也会觉得他很适合做帝王。 可惜现在的立场,出去之后。她还是会不遗余力地,阻止他登上帝位。 「提前了一天么?」韩朔听着旁边人的话,微微沉思。 「洛阳守卫薄弱,只有胡天和楚啸天的几千人还在顽抗,楚王说避免夜长梦多,便先派了五百人打头阵,揭竿为王,正式攻打洛阳。」 捏着锄头的汉子低声道:「太傅,明日离开,说不定便赶在楚王夺宫废帝之前…」 「不用。我另有打算。」韩朔抬手阻止他继续说,目光一转,便对上那头朝他看过来的人。 微微一笑,韩太傅柔软了些目光:「三日之约才过一日,你们叫我如何甘心呐!」 周围的人都沉思,一句「果然是红颜祸水」在几个人的喉头上打着转,却还是没人说出来。 太傅,当初是谁说的切莫因小失大,又是谁说的不能以儿女情长,阻了江山大业? 韩朔温柔地笑着,收拾了东西,瞧着日头不早了,便回家抱娘子热炕头去也。 这三日,可谓两人一生当中,最为温情的三日。潋滟很快地学会了左手织布、左手做饭、顺便也知道了山谷里哪家的少年喜欢哪家的闺女。哪家的鸡每天生几颗蛋。而韩朔则是躬亲下地,了解民生疾苦,眉眼间的书卷气散了些,多添几分隐士的忧国忧民。 说长不长的时间终究是要过完的,潋滟躺在床上,最后一次从窗口看着外头的月光时,低声问韩朔: 「相公,明日便可以出去了么?」 「嗯。」 「洞口已经打开了,外头确定没有人了么?」 「嗯。」 「下头那怀着孩子的妇人,再过几日就要生了啊。」 「嗯。」 第51章[05.05] 「本来左边人家养着的芦花鸡,说是等孵出小鸡来,就送我一只的。如今怕是拿不到了。」 韩朔听旁边的人嘀嘀咕咕半天,终于扭过头来看着她:「你舍不得这里?」 潋滟眼睛睁得大大的,有些迷茫:「舍不得,就可以不离开么?」 这里山清水秀,民风淳朴,跟仙境似的,换谁谁都会舍不得吧?她也知道不能在这里呆一辈子的,但是总也还会,有那么一点儿不舍。 若是她不是楚潋滟。他也不是韩子狐。该多好。 「娘子说笑了,平淡的日子过久了,终究会有些乏味。」韩朔慢慢闭上眼睛道:「我们这一场三日的约定,没有胜负,该如何呢?」 潋滟斜眼:「如何没有胜负?我分明做得比你好。家有良妻,如花似玉,没见这里的人都很是羡慕你么?」 「哦?谁说了羡慕?」眼睛睁开一条缝,韩朔沉了声音问。 擅自觊觎主子的东西,可是要受罚的。 潋滟没察觉,大大方方地说:「左边下头几家的嫂子都来给我说呢。她们丈夫都说我是个很贤惠的妻子。」 左边下头几家?韩朔默默把人名给记下了,然后翻一个身,抱着潋滟道:「最后一晚了,娘子,睡吧。这一场就让它平局。也算你我夫妻一场。」 怀里的人身子僵了僵,终于是慢慢放松下来,轻轻地嘟囔了一声:「那还不是我亏了。」 「日子过得舒坦,便是娘子所得。」头顶上的人笑道:「你啊,有时候就是计较太多了,才会累着自己。」 是么?潋滟撇撇嘴,往他怀里蹭了几下,安稳地闭上眼睛。 不计较便不计较,反正没有什么输赢是永恒的。他与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谁能赢到最后,才算是本事。 明早起来……这一场梦,怕是就要醒了啊。心里叹息一声,她抓紧了韩朔的衣裳,慢慢睡去。 屋子里安静下来,只听见外面的几声鸟鸣。韩朔算着时辰,看着外面幽静的山谷,无声地笑了笑。 最后一次,是他要亲自教给她知道的事情,一路走到现在,成败也就在明日一举了。 「多谢这几日的照顾。」韩朔朝老叟拱手作礼,潋滟站在一旁,不舍地看向后头的一众妇女。 山谷里的人都站在了村头,手里的锄头农具依旧没有放下,抱着孩子的妇人轻轻抹泪,汉子们也有些不舍。 老叟扶起韩朔道:「不必多礼,只望二位贵客离开之后,莫要告诉其他人这桃花源的所在,也保我族人,万世安宁。」 「不能再来么?」潋滟道:「我还想下次来送你们些东西呢。」 老叟连忙摆手道:「不用来了,就当是一场梦吧,梦醒便散。这个地方会永存世外。」 「几日山谷梦,一世桃花源。」韩朔笑道:「我们走了,你们也都保重。」 众人纷纷点头。韩朔很自然地牵起潋滟的手,转身离开这村落。 潋滟低头看了看他们交握的手。很想告诉韩朔,他们今日起已经不是夫妻了,不能再这样牵手。 但是回头看着目送他们的村民,再想想这样的场景以后都不会再有了,她终于还是沉思。任由他拉着她,两人慢慢往来时的树林而去。 「也不知道外面变成了什么样子。」韩朔低声道:「还有一日,楚王便要来洛阳了啊。」 潋滟点头,声音平静:「若太傅此次能与胡将军一起抵抗,楚王也不敢做什么。」 他们身边的都是聪明人。即使他们二人不见了,他们也会隐瞒这个消息,不会给楚王任何可趁之机。现在回去,应该刚好来得及。 她这样想着,步子还稍微放慢了些。 韩朔的手很温暖。他身上穿着她替他洗干净的袍子,侧脸还带着微笑,与平日里那讨厌的狐狸很是不一样。 三天啊,她却怎么,觉得是过了很久很久。两人似乎是一起生活了三年。她现在唤他,相公二字都会先在舌尖上打一个圈,然后改成太傅喊出来。 每个美梦都不醒,该多好。 桃花源里,众人看着那两人慢慢消失在了树林里,齐齐地松了口气,将手上的农具统统丢在地上。 「事成了。」老叟笑眯眯地喊了一声:「大家功不可没,只待回去领赏。现在,将这里收拾干净,不要留下半点痕迹。」 「是!」众人应了,妇女连忙回去将东西都装进包袱里,男人们则是换上他们原来的士兵装束,将一栋栋草屋连根拔起,毁灭于无形。 方才还安静祥和的桃花源,顷刻间毁于一旦。老叟站在高处,望着韩朔离去的方向行了一个礼。 「太傅能舍得下情爱,定然有一日能登上龙位,俯瞰这天下。」 精心的骗局,只为引楚潋滟一人入瓮。韩朔赢了,潋滟什么也不知道地相信了他三天。外面,早已经换了乾坤。 第52章[05.05] 只是……老叟捻着胡子想,这样狠的法子,以后他再想求得贵妃娘娘的原谅,怕就是比登天还难了。 长长的洞穴,两人都是一声不吭地走着。潋滟心里是有些难舍,故而走得慢。而韩朔似乎是有些紧张,唇抿着,侧脸线条很是紧绷。 不过洞里黑暗,她看不见。潋滟心里只当这是两人之间的最后一段路。走出洞穴之后,她便再没有任何借口,要让韩朔这样牵着手了。 「臣始终想再问一次。」走到一半,韩朔低声开口,脸转向了旁边的人:「娘娘是否真的爱过臣?」 带着些小心翼翼的声音在洞穴里响起,潋滟拉着他的手,嗤笑一声道:「你当我以前说的话,都是假的么?虽然现在说那些没意思了,但是本宫爱过太傅,在很久以前。」 「如今呢?」 「如今我只是贵妃。」她手松了松,却被他紧紧抓住。 「那好,我们再一起走这最后一回吧。」韩朔轻笑道:「得娘娘说爱过,臣就很开心了。」 潋滟哼了一声,低垂着眼在黑暗里摸索前行。手上传来的力道很是让她觉得安全,万一她要摔了,那手也会及时扶住她。 这路真的很长很长,像是穿过了一座山似的。潋滟很久以后回想起来,只记得那里头有两人的心跳,两人的呼吸。那条长长的洞穴,也成了他们之间多年感情的,最后的埋葬之地。 走出山洞,意外地有马车在外面等他们。潋滟有些防备,却见韩朔放开她的手,先上了车。 「娘娘,上来吧。再回去晚了,可要糟。」玄奴坐在车辕上,面无表情地对她道。 她觉得奇怪,却也还是跟着上了马车。玄奴怎么会来?难道是查到了他们的所在,而后追踪? 不,这模样,不像是赶来救他们的,而更像是提前安排好了,来接他们的。 潋滟眨眨眼,觉得自己是不是又想多了。两人一路逃命,韩朔哪有时间安排什么?桃花源里无法与外界联系。他就算再聪明也无法做出什么事儿来。 一定是她想多了。 马车一路往洛阳城而去,外头的洛阳似乎少了些繁华,周围只有兵器铠甲的磕碰声,以及荒芜街道上的风声。 潋滟的心慢慢下沉,想拉开帘子去看看外面。却被韩朔压住了手。 「娘娘还是随着臣直接进宫为好。」 潋滟怔怔地转头来看他,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韩朔避开了她的目光,只将人拉过来坐在自己身边,低声道:「委屈娘娘了。」 她有什么好委屈的?潋滟不解,跟着马车一路进宫。没有任何的阻碍。到崇阳门附近的时候,车慢慢停了,外头响起裴叔夜的声音:「太傅。」 他提前到洛阳了?韩朔掀开了车帘,潋滟转头往外看,正好看见一身儒雅的裴叔夜正含笑站在外头,拱手道:「幸不辱命。」 韩朔笑了,笑得很是开心的模样。挥手道:「你辛苦了,人在里面么?」 「在,正在宣读晋惠帝的退位诏书。」裴叔夜看了后面的潋滟一眼,低声道。 退位诏书?潋滟一惊。心头好像有什么东西突然裂开了一样,呆呆地望着面前这两个人。 谁要退位?小傻子么?皇帝做得好好的,无故退位做什么?潋滟一把推开韩朔,跳下马车看了看四周。 身着铠甲的士兵已经将洛阳宫里里外外都围了个遍,有旗帜飘扬,上头写着一个「楚」字。 楚军?她慢慢回头看了韩朔一眼,后者脸上哪里还有什么温柔,只剩下淡淡的嘲讽,看着她道:「娘娘未免太过迟钝,都这会儿了,怕也是要臣提醒您,您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潋滟望了望高高的崇阳门,脑子里一片空白。 「楚王已经提前一天入洛阳,轻松拿下了胡将军那三千士兵,如今正在太极殿里头。对朝臣宣读惠帝的退位诏书。」韩朔慢悠悠地道:「等他宣读完了,惠帝也便正式退位。楚王司马炎,便是谋朝篡位之王。」 潋滟笑了,咧着嘴回头看他:「也就是说,你的人,将城门大开,不但没有阻挡楚军进城,反而助了他们一臂之力?」 「娘娘明鉴,臣与您一起逃亡,此事,臣也不知情呐。」他无赖地一摊手,淡淡地道:「手下人怎么没有抵抗楚军,大概是因为臣不在,所以楚王钻了空子吧。」 潋滟退后两步,低笑两声,是啊,韩朔还是无辜的。她这会儿站在这里,就是来证明韩朔是无辜的。 「多可笑啊,你不知情,躲去了桃花源。」她喃喃地说着。慢慢蹲到地上去:「我还真当这人间有仙境,世外有桃源。原来,原来不过是你拖住我,也证明你自己无辜的肮脏的证据么?」 韩朔轻轻拍手,漫不经心地道:「娘娘聪明,那桃源里的人,可都是我得意的手下。有一句话娘娘说对了,他们比之我的精兵,也丝毫不差。因为他们本来就是我营中精兵。」 世上没有什么桃花源,那是他造出来的。迷惑她的一个美丽的谎言。 潋滟脸色惨白,指甲几乎要陷进肉里,红着一双眼眸死死地看着马车上那人。 「你骗我!」 她这一场,输得一塌糊涂。说过不会被同一个人骗两次,结果她还是屡屡地相信这个人。楚潋滟。这心是有多坚固,人是有多傻,才会这么一次又一次地相信韩子狐,输给韩子狐? 韩朔别开了头不再看她,旁边的裴叔夜垂了眼眸,似乎是感同身受地苦笑。 第53章[05.05] 骗了最爱自己的人,这样的罪过,也不知道会受什么报应。太傅是,他亦是。 「我当真是傻。」嗓子有些哑了,潋滟慢慢撑着身子站起来,险些再重新跌回地上。韩朔眼角余光瞧着,手下意识地动了动,却没有上前去。 「你定然是会在心里笑我,笑我这么多天当真被你耍得团团转,笑我不管多少次,总也还会上你的当。」潋滟慢慢走向马车,走到韩朔面前,看着他道:「我很好笑,是不是?」 韩朔皱眉,不耐烦地道:「娘娘,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浪费,我们现在要马上去太极殿。」 「啪!」响亮的巴掌甩在他的脸上,力道用了十分,打得他侧过了头去。 「是本宫和你。太傅,你我之间,哪有什么我们。」面前的女子用极轻的声音道:「我楚潋滟,今日在此发誓。余生若对你韩子狐再动半分心思,便叫我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死后魂魄堕十八地狱,永不轮回!」 韩朔怔了怔,面前之人的话又快又狠,有些让他喘不过气。终于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之后,大局在握的韩子狐,也终于变了颜色。 「楚潋滟!」 「请太傅唤本宫一声贵妃娘娘。」潋滟冷笑,看着他脸上渐渐浮起的红肿,心里却没能好受半分。 他们之间的孽缘,总算是给了她报应。而韩子狐的报应,她等着。这样的谎言如果都能被原谅,天下便当真没有什么不可犯之罪了! 「贵妃娘娘?你忘记了么,晋惠帝要退位了,你又是哪来的贵妃娘娘?」韩朔又痛又怒,伸手便要去抓她,潋滟却飞快地转身,往崇阳门跑。 「即便我不再是贵妃。也是司马衷的人!他在我在,他亡我亡!」清脆的声音响彻四周,笔直站着的守卫都纷纷侧目看她。 韩子狐跳车下来,脸色难看得要命,顾不得其他。也只有跟上去。 「太傅,这一路除了太极殿里面,都已经被我们的人控制了,您无需担心娘娘。」裴叔夜跟在后头说了一句。 「我知道。」韩朔恼怒地大步走在潋滟身后,看着她那身子微微发颤的模样。沉声道:「反正是要去太极殿的,我走过去也一样。」 裴叔夜沉思,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太傅这是难受了吧,一如自己当初亲手下毒让始真从此再也不能开口说话,他无声地看着他的时候一样。这心啊。像是被数只蚂蚁从里到外啃食殆尽了,没了也还会痛。 明知道没有回头路,也再也挽不回什么。跟着去了,又有什么用呢? 潋滟尽力想跑,腿却很重。抬不起来。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路往太极殿而去。中途四周的人都没有拦她,大抵是瞧着她身后的人。 韩朔黑着一张脸,从崇阳门一直走到了崇贞门,眼前跌跌撞撞的女子终于是跌跪在了地上。 「娘娘,还没到该行礼的地方。」他捏着拳头,冷冷地道:「惠帝在太极殿里呢,新帝也在,要跪,便进去跪吧。」 地上的女子自己爬起来,头也没回,像是根本没听见他的话一样,继续往前走。若是往常听见这带刺的言语,潋滟定然是要反击回去的。可是今天,她像一具行尸走肉,灵魂脱离了躯壳,在天上看着自己的狼狈,根本就说不出半句话来。 「……钦此。」刚走到太极殿门口,就听得这响亮的一声唱诺。潋滟扶着门框看向里头。 百官聚集,龙位上坐着的却是楚王司马炎。司马衷站在一旁。头上没了龙冠,却还是笑眯眯的。 「这一念完,我就不是皇帝了对不对?」小傻子问司马炎。 司马炎哈哈大笑,很是愉悦地道:「是啊,不是皇帝了!等让位诏书再下,你便该叫我皇上了,懂吗?」 司马衷笑着点点头,目光落在门口那个人身上,怔了怔。 「爱妃。」 潋滟一身狼狈,脸色也是苍白。却还是掩不住那倾国的姿色。司马炎顺着司马衷的目光看过去,眼睛便亮了。 「这便是艳绝天下的楚氏?」 群臣分列两旁,让出一条路来。潋滟深吸一口气,慢慢地走进去道: 「龙位上坐了只狗,文武百官竟也只是这样看着,这是半点没将司马皇室的祖宗放在眼里。」 司马炎旁边的武将脸色一沉,立刻拔剑出鞘,遥指着潋滟道:「大胆妇人,新帝面前也敢口出狂言?」 「新帝?」潋滟在大殿中间站定,抬头看着楚王,嗤笑着指着他道:「他还没即位,说是新帝会不会早了一点?」 群臣倒吸一口气,皆偷偷看这位贵妃娘娘。她不过穿着普通的衣裳,像是村野农妇。然而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却是叫他们这群不敢说话的人汗颜。 人只道楚氏潋滟绝美,却无人说过,此女有不输男儿的心气与胆量。 「自古以来篡位之人,没一个有好下场的。」潋滟听着外头有铠甲磕碰的声音响起,抬起唇角微微笑了:「楚王以为自己功成今日,却不知道,螳螂捕蝉,也还有黄雀在后。」 司马炎饶有兴致地看着潋滟,摸着下巴道:「本王倒是好奇,这洛阳宫皆为本王所控制,还会有什么黄雀在后?」 虽然进入洛阳是太过顺利,但也依仗裴叔夜计谋出得好。如今他一万大军尽占洛阳,胡天楚啸天皆被抓在天牢,他还怕谁? 「不知小时候,楚王的先生有没有告诉过您,做事要观望全局。就算胜券在握,也万不可疏忽大意。」 韩朔慢悠悠地走进大殿,再不去看潋滟,只看向座上的楚王:「一万士兵守宫,便当真以为可以高枕无忧?」 第54章[05.05] 看见韩朔,楚王微微一顿。下意识地找身边的裴叔夜:「军师呢?」 不是说韩朔被困死在一个地方,没十天半个月是出不来的么? 「楚王是找在下么?」裴叔夜跟在韩朔身后进来,眉目之间有些阴沉沉的。 「你来得正好,来瞧瞧,这人可是太傅韩朔?」楚王眼里有了些戒备。手按在了腰间的剑上。 裴叔夜云淡风轻地笑着,看也不看,点头道:「他的确是太傅韩朔,也是在下的主子。」 主子?楚王脸上戾气尽显,起身拔剑。大殿中的楚军便将殿中三人围了个团团转。 「你给我设套?」司马炎拨开人群站到裴叔夜面前:「你是韩朔的人?」 裴叔夜点头,不咸不淡地道:「一开始到楚王府,在下便说过,才疏学浅,只能帮楚王一二。楚王还是这般信任在下,倒是另在下惶恐。」 潋滟嘲讽地回头看了裴叔夜一眼,韩府门下,都是骗子么? 不过随即她想起了江随流。裴叔夜在这里,江随流又会在哪里?还有爹爹和胡天,他们怎么样了? 「来人啊!把他们三个给我就地处决了!」楚王大怒。一挥手,一群举着刀剑的士兵便上前,要将他们砍成肉酱。 司马衷在远处静静地看着,看着韩朔不慌不忙的神色,看着潋滟那一张苍白的脸,轻轻地笑了笑。 「锵!」要落在韩朔头上的第一把刀被人一隔,发出一声清脆之响。玄奴越空而来,护在韩朔身前。裴叔夜却是将潋滟护着,手臂上划伤了一道。 「穷途之人,还敢冒犯太傅?」玄奴低喝一声,外面突然便涌进来许多穿着楚军铠甲的士兵。然而,他们的刀剑却是对准楚王和他的精兵的。 韩朔扫了裴叔夜一眼,看向司马衷道:「微臣救驾来迟,还望皇上恕罪。」 小傻子扯着嘴巴冲他笑:「太傅来得不迟,不过朕已经不是皇上啦。」 轻笑一声。韩朔转头看向楚王道:「外头你的一万士兵,有半数被我的人替代。他们认得出楚兵,楚兵却不会认得出他们。楚王您觉得,晚膳是吃肘子呢,还是吃螃蟹?」 最后一句话问得司马炎摸不着头脑,不过形势逆转,他在太极殿的最里头,想冲出去都难。韩朔一开始就给了他诱饵,要他攻进这洛阳城,废了晋惠帝。之后他再出现,诛灭自己这不义之贼。帝位上没了人,司马衷一死,他至多是算杀了自己为惠帝报仇。 好响亮的如意算盘,他竟然是没看透这一点,倒被他当了枪使!楚潋滟说得对,螳螂捕蝉,没想到却有黄雀在后! 司马炎咬咬牙,脑筋一转,抓过司马衷来,喝令道:「楚兵听令。杀出一条路来!」 大殿里突然乱起,群臣四处回避,穿着相同铠甲的士兵相互厮杀,根本不知道谁杀了谁。玄奴护着韩朔退到一边,裴叔夜也将潋滟拉到一边看着。司马炎趁乱将司马衷带了出去。 「你救我干什么?」潋滟看着裴叔夜染红了的袖子,淡淡地问。 裴叔夜微微笑了笑,道:「一是竹林里还欠你一样东西,二是…我欠了始真的,救你,他会开心。」 潋滟皱眉。抓着他的衣袖问:「江随流人呢?」 「在韩府。」裴叔夜低声说着,眸子暗淡了些:「他已经是恨极了我,还请娘娘,让我照顾他几日。」 江随流恨极了裴叔夜?这两人不是一贯交好的么?潋滟觉得奇怪,却也没多问。大殿里一片混乱。他们只能慢慢往外移。 「给我抓住司马炎,救回皇上。」韩朔出了太极殿,看着往崇贞门跑去的一行人,大声命令道:「取得司马炎项上人头者,赏百金!」 士兵沸腾,纷纷往楚王逃跑的方向追去。后头的将领有人问:「若是伤到皇上怎么办?这刀剑无眼的。」 韩朔负着手站在太极殿门口,轻笑道:「救回皇上,生死不论。」 潋滟震了震,看着韩朔的侧脸,突然觉得有些绝望。 天下要乱了,小傻子,你可要保住小命!若是你没了性命,这江山便当真要落入贼人之手了! 晋惠帝三十七年春,楚王起兵造反,攻陷洛阳,废惠帝。太傅韩朔捉拿反贼,立誓救回惠帝。洛阳城里硝烟终于四起。 司马炎带着司马衷一路往楚地逃亡,另召赵王齐王相助。只要司马衷不死,韩朔的诡计便不能得逞。这天下他们再怎么争,也是司马族人之间的争斗。若让这江山改了姓氏,他们也没脸下去见司马家的列祖列宗。 「韩朔这竖子,竟将本王狠狠地耍了!」马车之上,司马炎愤怒地锤着大腿,道:「若下次让我见着他,必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江随流和裴叔夜原来都是朝廷的人,他只听闻他们是洛阳的名士,以为他们识时务,要来投奔。哪知裴叔夜替他出谋划策攻下洛阳之后,却是背叛了他!韩朔有此等狼子野心,是他发现得晚了,也是他那回没听江随流说完话。 那次的宴席。江随流本来是要告诉他小心韩朔,可是不知怎么,他话说一半却突然哑了。裴叔夜温柔地带着他下去,大夫看了,说是误食了什么毒物。导致喉咙再也无法发声。 之后他便没有过问了,裴叔夜与江随流形影不离,江随流有什么事情,也会通过裴叔夜来告诉他的。 没想到,没想到裴叔夜与江随流竟然不是一路的人。更没想到他为了替韩朔做事,竟然连自己的兄弟也下得去手。 「王,从这里再走一天的路程,我们便能与齐赵二王汇合,届时便会安稳许多。」外头传来武将的声音。司马炎叹了口气,喃喃道:「想不到我司马炎,也有狼狈逃窜的这一天。」 他的一万精兵,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损失大半而让他毫无察觉。韩朔心思缜密,必然是费了不少功夫来布这局。那一万人他只留下了一千精中之精。其余的统统舍弃了。因为压根无法查出来,哪些是韩朔的人,哪些是他的人。为了避免混入奸细,他只能忍痛自断臂膀。 第55章[05.05] 信心满满地攻城而来,却不想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王叔现在,是想坐那皇位多一些,还是想杀韩朔多一些?」安静的马车里,突然有人冷静地开了口。 楚王一愣,车里只有他和司马衷两人,会是谁在说话?而且,竟然唤他王叔? 「王叔不要这般惊讶,是您的皇侄我在说话。」靠着车厢的司马衷笑眯眯地开口道:「侄儿我,在问您呢。」 司马炎呆呆地将目光投到司马衷身上,那个什么也不懂的傻子此时脸上没了任何傻气,一手把玩着腰间的玉佩,一边看着他,像是在等他的回答。 「停车!」楚王脸色一变,连忙朝外头喊了一声。 马车和军队很快停了下来,不过却不是全因为楚王的命令。 前头的路上,整齐地排列着穿着护君铠甲的士兵。胡天骑马立在最前头。 「你…你不是傻子么?」车厢里,楚王不知道外头的形势,目瞪口呆地看着司马衷问。 司马衷眨眨眼,一双眼眸里带着清澈的笑意:「王叔说笑了,傻子怎么会说自己是傻子,正常人又何必跟旁人说,自己不傻?我从来没说过自己如何,一切,都是你们说的。」 司马帝王,绝愚。 这是天下人所共知的事情。司马衷自小痴傻,被宫人欺负,被妃嫔欺负,被朝臣欺负,难道这么多年以来,他都是装的么? 为什么装? 楚王心如乱麻,外头又突然有人禀告了一句:「王,有敌军拦路!」 司马炎慌了,敌军?莫不是韩朔还有埋伏在前头等着他? 「王叔不用着急。」司马衷漫不经心地道:「外头是胡将军,带着两千精兵来接我罢了。顺便,也请大叔伯一起上路,去见见其他两位叔伯。」 安静的道上突然响起不知鸟的哀鸣,一声声,叫得人心里发寒。楚王跟着司马衷下了马车,看着前头的阵仗,青白了脸。 「都说韩朔是黄雀在后,想不到,后头还有你。」好久好久之后,司马炎才回过神来,看了司马衷一眼:「我们都错待了你,司马家的男儿,当真是没有无用之才。」 司马衷还穿着一身龙袍,五爪金龙在袍子上张口吞珠。惯常嬉笑着的小傻子这时候静静地站着,在两军对峙的中间空地上,看着司马炎淡淡地道:「大叔伯可愿意助我司马氏,夺回江山?」 他那一方只有一千人,司马衷身后却有两千,后路有韩朔追兵,前面才是活命的路子。司马炎咬牙,他还有得选么? 慢慢跪地,楚王抱拳举过头顶,身后的将士也纷纷下马,跟着跪下。 「臣,愿意。」 司马衷笑了,双手击掌:「好。既然如此,那咱们便立下盟约,永不背叛。我司马衷活着一天,必保你司马炎一天。眼下我已经被迫退位,回去也必然是为韩朔所杀。或者囚禁。为了拿回我司马氏的江山,还请大叔伯帮忙说服另外两位叔伯一起,共谋一计。」 司马炎抬头看了看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是。」 两军同路,继续往前面走。楚王坐上马车。神色很是复杂。 「大叔伯是不是想问,我为何要装傻这么多年?」司马衷打了个呵欠,靠着车壁,轻声问。 司马炎古怪地看着他,有些不敢说话。分明前一刻还是任人欺负的傻子,下一刻却变成了掌控他的初醒之虎。比起韩朔,他觉得司马衷更让人惧怕。 「若不是个傻子,我早该在小时候就被人溺死在了池塘里。若不是个傻子,高家也不会选择扶持我上位。若不是个傻子,今天韩朔要对付的。就是我了。」司马衷微微眯起眼睛:「所以,我大概还要傻一次,才能拿回洛阳,将韩朔压制下去呢。」 楚王静静地听着,心里也知道他说得对,若不是个傻子,被韩朔执掌政权这么多年,怕是早该反抗,然后被软禁了。哪似他这样自由,还能暗中布置自己的势力。 「你…想回洛阳么?」 「当然想。」司马衷道:「也许一时半会儿是回不去了,不过国不可一日无君,请大叔伯回到安全的地方,重新立我为帝吧。目前这大晋天下,没有比我更适合做皇帝的人。韩朔只会当你立了个傀儡,又必须千方百计救回我。届时他被牵制。我回洛阳重新为帝的机会也就大了。」 司马炎想了一会儿,道:「长安也是个不错的地方,你可以去那里,建立新的都城,废了洛阳即可。」 司马衷眨眨眼,又用那种傻里傻气的表情看着他,笑嘻嘻地道:「可是,长安没有爱妃啊。」 楚王一愣。 「我跟她说过,要一起白头的。」面前的男子温柔地说着:「她和楚家,都为我做了很多的事情,我都看在眼里。只是眼下,他们留在洛阳,韩朔反而不会伤她。等我有足够的兵力之后,定然是要回去迎她为后的。」 「你的皇后,在皇陵里。」楚王忍不住提醒他:「皇后肚子里还有你的孩子。」 都说那若是个男婴,便会是太子。司马衷也舍得废后么? 「说起这个,高氏应该会在楚地等我们。」司马衷淡淡地道:「她怀的是什么不重要,但是生下来要是个皇子,要被立为太子,将来给爱妃抚养。直到真正的太子出生为止。」 早在楚王来洛阳的时候,胡天便已经秘密派人将皇后高氏送去楚地,他知道这一场夺位之战的结局,也只能做到不让韩朔顺利即位。司马皇室未亡,更有太子将生,韩朔的诡计无法得逞的。 他还要感谢爱妃,感谢她将皇后的孩子保下了,也才多给了司马皇室一条活路。 第56章[05.09]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韩朔以为这一场他赢定了,却不曾想,他其实是输了。有皇位空悬却不能坐上去。反而让潋滟从此恨上了他,再也不会原谅。聪明一世的韩子狐啊,这一场争斗,你可会后悔? 司马衷看向车外,静静地笑了笑。 「我依旧是傻子。请叔伯记住了。司马衷直到清除韩朔这奸臣为止,都只会是傻子。」 「臣,明白……」 潋滟坐在空荡荡的宫殿里,看着外面的兵荒马乱,安安静静地什么也没有想。 「主子,太傅将楚将军放出来了,他没有受伤。胡将军跟着楚军去了,似乎是去保护皇上了。」 「娘娘,士兵都撤出皇宫了,追兵没能追上楚王和皇上,韩太傅召集了文武百官,正在商议今后该如何。」 「娘娘,有皇上的一封信。」 听到这一句,潋滟才终于回过神来,低头看向含笑手里的东西。 歪歪扭扭地写着「爱妃亲启」,是小傻子的字。 伸手拿过来打开看,小傻子的声音像是在耳边响起似的:「爱妃爱妃,朕要遇麻烦啦!不过没有关系,朕总有一天会回来接你的。说好的要一起白头,朕不会食言。」 泪水不知怎么就模糊了眼,潋滟轻轻抬起手指擦掉,低声道:「真是傻,都这种时候了,说什么一起白头。不过你能保住小命,我便能替你,留住这皇位。」 洛阳宫里一切都慢慢回到原点,潋滟深吸了一口气,抬头对休语道:「去将其他宫里的妃嫔,都请到沉香宫来。」 司马衷的后宫之中人也是不少的,除了环贵妃、蔷辛夫人、许乂夫人这三位位分高些的,便是瑛淑媛和莲美人那两个伴架久的老人儿地位高些。皇帝被带离洛阳,后宫一下子便乱了。收到潋滟的请柬,她们自然来得很快。 「沉贵妃,咱们现在也只有依仗你了。」环贵妃一进来就是一脸讨好,甩着帕子瞧着潋滟道:「如今皇上不在,太傅不知道会不会坐上那皇位,无论如何,还请沉贵妃留咱们一条性命。」 蔷辛、许乂两位夫人跟着在一旁坐下,面面相觑。环贵妃这话听来,便就是还是扯着沉贵妃和韩太傅的私情不放。都什么关头了还说这些,现下韩朔与楚潋滟若没有私情,那才是最糟糕的呢。 「环姐姐说得好啊。」潋滟靠在椅背上,本来还想起身跟她行个平礼。听着这话也坐了回去,端着茶似笑非笑地道:「既然姐姐如此了解形势,那今日妹妹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您先回去吧。」 环贵妃脸色变了变,站在沉香宫主殿中间。有些臊了。后头进来的嫔妃陆陆续续或坐或站,都拿眼睛看着她。 放在平时,潋滟也不是她能欺负得了的,此时自找没趣,也是活该。没有人给她找梯子下。她便自己道:「瞧瞧,我是深宫里头呆久了,什么都不懂,瞎说呢。妹妹别见怪,你的话我是一定会听的。」 说着。身子往右手边的第三把椅子上挪,安安静静地坐下,再不开口了。 潋滟扫了一眼殿里,人都来得差不多了。最后进来的是赵氏,先前还是家人子时就有耳闻。赵氏长得与她很是相似。此时看着,的确是眉眼有几分相同。丹凤眼,柳叶眉,连身形都和她差不多。 不过她的位分好像只封到了美人,似乎小傻子不曾买这个账啊。 心里有了些想法,不过她先按下不提,等人都安静了下来,才开口道:「如今情况危急,本宫才冒昧将后宫姐妹们都召集了来。皇上被楚王所废,如今又被他掳走。众位可知道,我们若是坐以待毙,会是怎么个下场?」 蔷辛夫人小声地开口道:「那日本宫还在同许乂夫人说呢,这洛阳无皇帝,洛阳宫自然就没了价值。皇位上一旦坐了新人上去,咱们这些后宫嫔妃,怕都是要送去佛寺梯度,抑或是全部秘密处决。」 这几日她们都睡不安稳,后宫不能干政,她们什么都做不了。然而坐以待毙,实在又让她们不甘心。 大殿的门关上。里头除了含笑和休语,再没一个宫人。潋滟看着下头乱了的妃嫔,叽叽喳喳,有的还哭了出来,心想她们毕竟都是女子,也没哪个有殉国的勇气,还是比较好说服的。 「蝼蚁尚且偷生,各位正值芳龄,自然更是不想死的。」潋滟见差不多了,便让含笑休语上茶。给她们压压惊。 「本宫觉得现在大家只有一条路可走,便说出了,听听大家的意思如何?」 环贵妃赶紧点头道:「娘娘说吧。」 虽然平时瞧着沉香宫恩泽太过深厚,她们没一个服气的。然而论智谋,女眷之中只有楚潋滟可以依靠。 众人都看向了她,潋滟深吸一口气,道:「大家入宫,都是想着给自己的家族带去荣耀的,一日登上高位,便是光宗耀祖。皇室能给你们荣耀,也能给你们一辈子的锦衣玉食。只有皇室得保,皇帝的皇位得保,大家才有活路。众位姐妹以为,我这话可对?」 皇位易主,后宫自然跟着变化。其实若韩朔篡位,也许会留下潋滟继续做妃嫔也说不定。但是沉贵妃现在却在帮她们找活路,怎么能不叫她们动容呢?从来锦上添花多,雪中送炭少。 「本宫觉得有理。」蔷辛夫人点头,许乂夫人也跟着点头。 大殿里的新妃嫔们议论了一会儿,也都纷纷赞同。潋滟心里忍不住嘀咕,女人真是比男人好对付太多了。 「既然如此,那么皇上没回洛阳的这段时间,还得靠各位姐妹们一起,替皇上守住这皇位。」她继续道:「如果本宫没猜错,楚王现在唯一能走的活路,便是重新拥立皇上。大晋有皇帝,洛阳这边的龙椅想再坐上人,便是名不正言不顺了。」 「众位姐妹家里都是在朝为官,赵氏家里,更是有赵太尉,本宫说得没错吧?只要朝臣都请韩太傅暂时代政,直至皇上归来,那么各位的身份也就一直会在。代政非皇,他还是得敬后宫三分,不能妄自贬谪杀害。」 潋滟说完。目光沉重地落在面前的众人身上,等着她们回答。 这是最好走的一条路。韩朔要如何,也得依仗朝中文武百官的支持。虽然先前的大臣多被韩朔收服,但是当利益有所冲突的时候,百官也知道该如何为自己着想。为宫里的女儿着想。 蔷辛夫人想了一阵子,她与许乂夫人是姐妹,背后是大晋势力较大的王家。若是写信回去说清情况,父亲心疼她们姐妹俩,是很有可能同意的。 赵氏轻声开口问:「若是家里不听劝。执意要忠于韩太傅,该如何?」 第57章[05.09]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潋滟看向她,微笑道:「没有不心疼自己女儿的父亲,就看各位的信要如何写,才能打动他们了。今日请大家来沉香宫,必然是走漏了风声,要叫太傅知道的。等会儿本宫便让人在庭院外头摆上二十张桌子,放上文房四宝,教各位姐妹一起练书法。」 韩朔正在与群臣商议要事,等他得空。定然是要过来看这里怎么回事。若让他提前有了防备之心,那各宫的家书便不那么容易送出去了。 沉贵妃在这里算年纪很小的,说起来,许乂夫人倒是大上她不少。然而现在众人瞧着椅子里坐着的那身着彩凤留仙裙的女子,竟然觉得有她在就会很安心。 一群女人意外地配合,恢复了有说有笑的样子,揣着含笑和休语发给她们的样稿,便出去练书法。 「国之将亡,不输女儿气节。前有比干为主挖心,后有我大晋妃嫔,为君祈福。」潋滟站在沉香宫门口,一本正经地道:「各位姐妹动手写吧,写了祈福之语,晚上便做成孔明灯,放上天空为皇上祈愿。」 众女子应了。开始各自蘸墨而书。余光瞧着外头探头探脑的宫人,心里赞一声沉贵妃聪慧。 写了一会儿,大家便各自回宫了,将祈福之语和誊好的家书统统给了潋滟。 潋滟让休语将家书拿下去,分好名姓,装了信封。余下的祈福之语,便召了宫人来,制作孔明灯。 韩朔结束了群臣会议,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容往沉香宫走。 本来觉得没什么意思的夺江山之战,因为楚王这突然的举动,而变得有趣了起来。皇帝不在国都,另地立而为皇,实在有趣。 「公子,沉香宫有异动。」玄奴跟在他身后,平静地禀告了一句。 韩朔笑:「她要是没异动,我才觉得奇怪呢。这会儿踏进沉香宫,怕都是能从门上落下一桶水来,将我浑身淋个湿透。」 玄奴沉思,他也看出来了,贵妃娘娘这次是真的恨上了公子。 「大局将定啊韩太傅!」风尘仆仆赶回来的秦阳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便赶进宫里来见他了。老远就看见那厮往后宫走,不禁笑眯眯地凑上去道:「这样迫不及待地就要去见美人儿么?」 韩朔斜他一眼,边走边问:「东海王那边怎么样了?」 秦阳笑道:「我办事,你还不放心么?东海王如今只想好好过日子,不愿再参与战事了。楚王联合齐赵二王,但也是联络不上东海王的。但凭我跟他的交情,说不定他到时候还反过来帮我们呢。」 韩朔抬了抬嘴角,丢给他俩字:「甚好。」 秦阳垮了脸,这待遇未免太差了,他在外头奔波这么久。回来不给奖赏就算了,还这般冷冰冰的,真没人情味。 「太傅这是急着去见贵妃娘娘,才冷落我的么?」秦太保鼓着嘴跟在后头走,嘀嘀咕咕地道:「果然是女人如手足。兄弟如衣服。兔死狗烹啊过河拆桥!」 韩朔突然停了下来,转过头来温柔地看着秦阳道:「秦太保,韩某走这么快,就是想给你去沉香宫讨桌子酒菜接风洗尘的。既然你这样埋怨我,那韩某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回去吧。」 「哎哎!」秦阳连忙拦住他,笑嘻嘻地道:「别啊,太傅别冲动,都走到门口了,再回头也不像话。好久没瞧见这位贵妃娘娘了,就当我瞻仰仙颜,顺便让我坐下来喘口气。」 看着这张脸,韩朔就想起长歌那天说的那些话,心里免不得又暗自幸灾乐祸,脸上却风平浪静地道:「如此,韩某也心疼你千里迢迢赶回来。便先请进吧。」 边说,韩太傅边指了指半掩着的沉香宫大门。 秦太保多天真可爱啊,一点没防备,推门就进去了,还笑道:「就知道太傅心疼我。」 「我」字还没落音,一桶水便从门上倾泻而下,将他从头到脚淋了个通透。后头的韩朔连忙退后几步,免得水花溅上自己的衣摆。 里头有宫女「呀」了一声,进去禀告去了。秦阳哆哆嗦嗦地回头看着韩朔,咬牙道:「当真是疼到心底去了,韩朔,老子大老远回来是替你挡煞的不成?」 韩太傅微笑着走过来,温柔地接过玄奴递来的披风,给他披上。 「冲轩莫要生气,韩某也不知道这沉香宫门口会有这样大的阵仗。」 秦阳翻了个白眼儿,你不知道?你不知道还备着披风?当他不知道你韩朔是个什么人么? 虽然春意渐浓,可是这浑身湿透也够是难受的。秦阳裹紧了披风,吸吸鼻子道:「罢了罢了,湿都已经湿了。这会儿若是不进去跟贵妃娘娘讨个说法,那当真是亏大了。」 韩朔犹豫地看了他一眼,问:「你确定还要进去么?」 打了个喷嚏,秦太保怒道:「不进去怎么着?让我白淋这一桶水?楚潋滟也是忒狠了些,怎的连这样的法子都想出来了?」 一边说着。秦阳回头,小心翼翼地看着门楣上挂着的、还在摇晃的木桶,直到一步步蹭进了庭院里,他才松了口气。 韩朔眼里带笑,轻咳一声。也跟在他后头进去。 「你跟楚潋滟这又是怎么了?我不过离开几月,怎的就觉得你们之间仇恨又深了许多?秦太保边走边嘀咕。 后头没什么声音,秦阳回头去看。刚刚还好好的一张脸,这会儿又阴沉下去了。韩太傅这情绪当真变得,比天色还快。想必是在他不在的日子里。与里头那位有了什么新的过节吧。 正感叹韩朔情路坎坷呢,一回头就觉得哪里不对劲。都走到主殿门口了,脚下这砖…怎么有些古怪呢? 秦阳心里一紧,看了主殿门口前头的一大块颜色不太一样的地砖,不敢往前了。 后头的韩朔有些走神。没注意前头秦阳在干什么,见他不走了,便轻轻推了他一把:「都到门口了,还怕里头是老虎不成?」 「轰隆——」殿前的地砖突然崩塌,连带着刚踩上去的秦太保一起往地下落了下去,扬起无数的灰尘。沉香宫主殿大门紧闭,门口宫人纷纷戴上面巾,韩朔也退后好几步,看着这烟尘感慨地道: 第58章[05.09]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怨不得人说,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贵妃娘娘这机关算尽,也算是对臣感情至深。」 灰尘散去,沉香宫主殿的门总算是开了,里头出来个一身宫装的女子,扫了一眼门口陷阱里生死不知的秦太保,再看了看远处毫发无损的韩朔,嗤笑道:「果然是打小的铁交情,秦太保当真是对太傅情深意重。本宫对太傅那些许恨意,哪里及得上太保这忘我的情意?」 韩朔慢慢地从潋滟的脸上看过去,看见她往日泛着桃花颜色的眼眸如今黯淡如灰。看着她曾妩媚弯起的唇如今倔强轻抿,叹了口气道:「娘娘可否让臣进去坐坐?」 「太傅敢进来,便直接进来就是。本宫不会阻挠。」潋滟微微让开了身子,可是殿门口已经落了一个一丈见方的大坑,要平步走过去,怕是不能了。 「你们…咳咳,你们唇枪舌剑之时,能不能稍微关心一下区区在下的性命?」坑里有人慢慢地爬起来,一身袍子染满了灰尘,脸都看不清了:「神仙打架。也不能白伤了百姓性命啊!」 韩朔低头看去,再差的心情也是忍不住笑了出来。秦阳那一身狼狈得,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把他拉上来往门口一放,活脱脱就是一尊雕像。雪白雪白的。 「太保恕罪,本宫忘记了。」潋滟抬手,旁边的含笑便丢了绳子下去,合着几个宫人之力,将他给拉上来。 秦阳躺在主殿的地上,气都要不会喘了,一阵咳嗽。潋滟蹲在旁边拿了根木棍戳了戳,皱眉道:「你又何苦要跟着韩朔来闯我这鬼门关?灾全让你给挡了,本宫费心布置的呢。」 说着,还是挥手让休语去端了热水来。韩朔还在外头站着,却能看见潋滟拧了帕子,一点一点替秦阳擦起脸上的灰来。 「我怎知,咳咳,怎知娘娘这里全是陷阱?」秦阳被温热的帕子擦得舒服了,其他全没多想,就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地道:「娘娘这是与太傅有多大的仇怨?」 潋滟一边擦一边笑:「也不是多大,不共戴天罢了。」 秦阳沉默,一张脸渐渐干净,头发却被染成了土灰色。慢慢看清楚眼前的女子,他发现潋滟似乎成长了不少,以前那个活泼乱跳的小丫头,如今眉眼间已经很是沉寂。低头看他,竟也有一种别样的温柔。 看得久了,眼神也迷茫起来。他又想起了很久以前错过的那个姑娘。可惜了,人海茫茫,他是再也找不到了。她的样子,大概也是这样温柔的吧。只是他眼前太多女子游走,对于面目,当真不是记得很清楚。 「太保可看够了?」外头传来不咸不淡的一句话,秦阳抬头坐起,便瞧见韩太傅还在外头站着。比他的狼狈,其实韩朔也挺狼狈的。 心里稍微平衡些许,他咧嘴一笑:「美人哪里有看得够的?不过现在这样子太过失礼,不知娘娘可否借臣一个偏堂,让臣梳洗一番?」 潋滟挑眉。还未听说有臣子敢在妃嫔宫里洗澡的。不过眼下国都要亡了,还计较这些做什么? 「好,含笑休语,你们去备水吧。」 韩朔紧了拳头,抽过玄奴腰间的刀便将沉香宫院子里的梨花树给砍了。不粗不细的树干从他脚下搭到主殿门槛上,然后便可借力,从这头进了那大殿。 「太保在这里洗漱,很是不妥,不如回自己府上去,也省得劳烦宫人进出。」 落在身后的人带来了讨厌的气息,潋滟没回头,只让人去将坑上搭了长梯,方便进出,然后对秦阳道:「本宫不嫌麻烦。正好该用午膳了。太保去侧堂洗过,便来主殿用膳吧。」 秦阳很是感慨地道:「娘娘当真是一个好人。」 「多谢太保夸奖。」 「不会珍惜你的人都是瞎了眼。」 「本宫不需要人珍惜。」 潋滟起身,让两个太监将人带了出去,然后转身坐到主位上,摆弄自己的护甲:「太傅来我沉香宫,可是有什么事?」 韩朔深吸一口气,恢复了一张平静的脸,淡淡地道:「娘娘想必也知道楚王接下来的动作?」 「本宫妇道人家,太傅高看了。」 「若是低看了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被咬一口。」韩朔走到椅子边坐下,看着门口的宫人开始填坑,忍不住嗤笑:「不过娘娘明知这些把戏对韩某无用,还设来做什么?就像心防似的,反复告诉自己你恨我,娘娘便当真可以不爱我了么?」 潋滟一脸古怪地看着他。道:「太傅似乎很是自信,本宫就觉得奇怪了,天下好男儿那样多,本宫为何就非要与你有什么情愫不可?小时候是年少无知,浅薄的情感当不得真。可如今你一次次骗我,到底是哪里来的直觉,觉得本宫还会对太傅有什么感情?」 她这些话不再有一句违心,心如死灰,就医都是无力。韩朔是那般高高在上,将她玩弄鼓掌之中,在一旁看着她傻傻地被骗而不自知。这样的人,她为何还要爱? 桃花源是她很美的一个梦,甚至那时候,她想过要是能与韩朔在那里相守一生,也是不错的。 结果呢?结果是那根本是他亲手造出来的梦境,陪她一起装作被追杀,陪她一起理所应当地跑到山洞里去。她竟然没有半点察觉呵,还傻傻地应下他,说什么三日夫妻。 抱着自己那点儿自私的小心思,她还真当可以骗过自己了。不是想赢韩朔。其实那时候只是想好好与他过上那样一段平静的日子罢了。不曾想到,那样的温柔,那一声声的「娘子」,也成不了美好的回忆,反而是噩梦。 她不在,爹爹连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胡将军被当了枪使,洛阳被楚王攻陷。韩朔布好了局,众人都是棋子,他只用带着她回来向天下人证明,韩太傅是护着贵妃一起被山贼困住了。并不是不抵抗楚军。而后,也确实将楚军击退,还赢得洛阳上下一片赞颂之声。 越想,心里就越是发疼。 「娘娘。」韩朔看着上头脸色越来越难看的人,微微皱眉道:「您爱与不爱。现在也不是那么重要。只是眼下皇上被楚王所劫,总要想个法子,让皇上回洛阳来。否则这国都,该如何是好?」 潋滟回过神来,笑道:「这些事情,问本宫做什么?太傅定然早有打算,只求不要再把本宫一起算计进去。本宫只不过是女流之辈。太傅要如何,便如何。我沉香宫地方小,太傅以后还是不要来了。」 明天见 韩朔沉了眼眸,食指在扶手上敲了几敲,沉声道:「娘娘若是想置身事外,今日也不必让后宫嫔妃聚集这沉香宫了。明人何必说暗话?臣要是想再算计娘娘,也不怕娘娘此生都不再理会臣么?」 含笑和休语摆了桌子,一碟一碟地端进膳食来。潋滟起身,到饭桌边坐下,漫不经心地道:「太傅话说得好听,如今若不是抬头不见低头见,本宫也想此生都不再理会你。可是这重要么?本宫如何对太傅,对太傅来说压根不痛不痒,本宫又哪里还敢下重注,去赌这一场?」 第59章[05.09]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诱人的菜色摆了一桌子,在山谷里吃多了腊肉青菜,这样丰富的晚膳看起来格外好吃。潋滟不等韩朔回答。提起筷子便夹菜吃。 先前她做菜,还巴巴地跑去其他妇人家里,学着做肉丸子汤。每每嘴上说着不在意,她也都是用心在与他过日子的。只是韩朔他不稀罕,他更稀罕的是这无边的锦绣江山。区区山谷。哪里能留得住他? 韩朔起身,也到桌边坐下,只是仍旧守了礼节,与潋滟隔了一个座位。 「娘娘已经身在赌局里,早晚也是要再次下注的。」他慢慢拿起筷子道:「就算娘娘不相信臣。也该为这江山考虑。皇上不回洛阳,迟早有一天大晋会形成两处政权。楚王挟天子以令诸侯,洛阳朝廷也不是一朝一夕可废。到时候朝令夕改,百姓无所适从,受苦的依旧是黎民。」 潋滟微微一笑。将嘴里的东西慢慢嚼了咽下:「江山与我何干?妇人所愿,不过是夫君安好,能与之共白头。太傅若是肯放行,本宫还想随了皇上而去,无论他如何。我都要陪着他。」 大殿里安静了一会儿,韩朔嗤笑,侧眼看着她道:「娘娘想同一个傻子共白头?」 「傻子多好啊。」潋滟笑得很是灿烂,眸子里却盛满了悲伤:「起码傻子不会骗我。」 手里的筷子捏得死紧,这话像铁拳头似的砸在韩朔的心上,闷痛得难受。潋滟会怨他恨他,这是早就有准备的事情。但是如今她真的这样了,韩朔却依旧觉得有些无法呼吸。 他做错了么?没有,若是再让他选一次,他依旧会选这条路。这是最快最方便的法子,就算伤了她的心,总有一天会哄好的不是么?潋滟对他,向来不会完全死心的。而这江山,皇帝离都,他大权独揽,与楚王齐王赵王对峙,比之以前的受着各处牵制,如今他已经自由了许多。 「臣……」 「咦?都开始用膳了么?怎么也不等等我?」秦阳终于梳洗干净,换了一套潋滟平时备着的男装,虽然衬袍有些小。不过好在外头的锦袍可以遮掩一二,也不会显得太过怪异。他的头发擦了半干,一甩还会有水珠儿。但这厮向来不会顾及当下是什么气氛,伸腿就在韩朔和潋滟中间的位置坐下了。 「多谢娘娘肯借臣地方,不然那一身可是要难受死了。」秦太保大大咧咧地转头跟潋滟道谢,发尾的水便甩了韩朔一脸。 潋滟忍不住闷笑,方才阴郁的气氛被这人一扫而空,心下忍不住就对秦太保多了几分好感。 以前他们不常有接触,多半是韩朔偶尔提上两句,跟潋滟说秦阳如何如何。也同秦阳说贵妃如何如何。现在当真相见,两人竟也就自来熟了。 韩朔接过玄奴递来的帕子,抹了一把脸,指节捏得泛白:「冲轩。」 「啊?」秦阳一回头,好在潋滟早有准备,手帕一展,便挡住了飞溅而来的水。 「你头发都没有干透,还吃什么饭?」韩朔扯着嘴角笑着道。 秦阳抖了抖,他分明看见韩太傅笑着的嘴里牙齿都没分开,咬得死死的。这说出来的话儿,杀气十足咿! 「头发…总会干的。」往潋滟那边靠了靠,秦阳端起碗来,往里头堆了些菜,很是可怜地朝潋滟道:「娘娘,臣能吃口饭么?从东海赶回来气都没喘上一口,便进宫来被当了盾牌使,瞧瞧臣这花容月貌,都憔悴了啊!」 潋滟咯咯笑着,当真瞧了瞧秦阳这花容月貌,心想这人怎的给人感觉有些熟悉呢?她是不是认识另一个人,也是这样大大咧咧的,让人觉得有趣? 「太保请用饭吧,正好也可以说说东海的趣事。本宫深宫里呆久了,去那么远的地方的机会,很少呢。」 韩朔又被晾在了一边,秦阳就叽叽喳喳地开始边吃饭边和潋滟聊天。他当然不会说什么机密要事,只是捡着东海的风土人情说,逗得潋滟直笑。 有他在,潋滟就松了不少的气。韩朔和玄奴都在主殿里呆着,含笑便小心地避开了耳目,将今天各宫娘娘写的家书装在瓦罐里,混着白菜一起送出了宫外。 「时候不早了,冲轩,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韩朔放下筷子,面无表情地问了一声。 秦阳说得正起劲。哪里有空理他,随手挥了挥便道:「子狐你有事就先回去吧,我还要同娘娘多说会儿。」 一旁站着的玄奴忍不住摇了摇头,太保大人也未免太不知死活了。瞧着公子这脸色,后头定然有他的苦要受。 「臣子必须在宫门下钥之前出去。」韩朔深吸一口气。笑着站起来,顺便扯了秦阳的后衣领,将他从潋滟面前拉开:「现在,必须告辞了。」 潋滟没有抬头看他,只是看着被韩朔拎在手里的、可怜兮兮的秦阳。笑道:「太保有空,随时可以进宫来找本宫。反正现在这后宫的门槛儿低了,大臣都是随便进来的。」 刺儿不是朝他去的,秦阳哈哈一笑,应道:「好啊好啊,臣每日都有空,定当每日都来同娘娘畅谈。」 上头有人冷哼了一声,秦阳抬头望,却看见韩朔很是平静的一张脸。刚刚是他听错了? 「臣等告退。」韩朔朝潋滟行了一礼,拉着秦阳就出去了。秦太保还想依依不舍地回头看潋滟一眼。结果刚刚回头,就被前头的韩太傅给他带坑里去了。 正在填坑的宫人们很是无辜地看着第二次掉进去的秦太保,纷纷善良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等着太保哆哆嗦嗦地爬起来,才继续填。 「韩朔,你心眼也太小了!」 「冲轩是第一天知道?」 「你!」 镇定的人带着一只咋呼的猴子走出了沉香宫,潋滟微笑目送,而后问含笑:「如何了?」 「已经让人分送,今晚就可以让各家收到。只是娘娘,这万一有人不肯听,反而将信交给了韩太傅,该如何?」含笑问。 「无妨。」她低低地道:「韩朔刚刚肯对我说那些话,自然是想着如何把皇帝迎回来,皇位他一时半会儿是上不去的。既然如此,那咱们做的不过是以防万一。他也不会太介意。就算介意,难不成他还能囚禁这后宫妃嫔,抑或是废了满朝文武么?」 含笑点头:「奴婢明白了。那,门口的陷阱要再准备一些么?」 「闹着玩的东西,随你们开心。本宫累了,要先睡了。」潋滟站起来,打了个呵欠,望着外头慢慢黑下去的天空,似笑非笑地道:「这洛阳,要有好长一段日子落在韩朔之手了。即便没有龙袍加身,他也是掌权之人。你家娘娘我,得学会当忍则忍啊。」 第60章[05.09]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韩朔根基太深,上头没有人压着,他俨然就会成这洛阳的王。皇帝那边不知道是怎么个情况,楚王若是聪明,就该还有谈判的余地。 她还未来得及与张术和爹爹传上话,明日得想个法子见他们一面。 躺上床睡了一会儿,闭上眼脑海里却无可避免地浮现桃花源里的情景。潋滟恼怒地翻身坐起来,下床将铜镜拿了过来对着自己,指着里头的人恶狠狠地道:「不许再想了。听见没有?」 镜子里的人也是一脸凶恶,柳眉倒竖,龇牙咧嘴。潋滟同它对视了一会儿,颓然地丢开镜子,扯过被子将自己捂了个严实。 另一边的韩府,裴叔夜坐在韩朔面前,脸上有着难得一见的凝重。 「你再说一遍。」韩朔的神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太岳负了太傅重望,现在始真状态很不好,在下想带他出去求医。」裴叔夜看着韩朔,认真地道。 自江随流在楚地失声。之后便一直不曾理会过他。以前是白首同所归的挚友,如今却成了恨不得啖他肉的仇人。裴叔夜觉得难受,他虽然一向是顾全大局的人,但是也实在无法天天面对那样的江随流。 「带他出去?」韩朔皱眉:「你可知道一出洛阳,楚王极有可能杀了你们两个叛徒?太岳。你不是冲动的人,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庭院里有风吹过,裴叔夜低头,自嘲地笑了笑,道:「太傅,有些时候,心是比理智更占上风的。就算我算得到很多事,能布置很多局,然而现在,我也是不能再与始真回到以前了。不知道太傅有没有后悔过,不过现在,在下后悔了。」 优雅的男子带着痛意,一字一句地道:「万里江山锦绣,终是抵不过那一人重要。」 韩朔不可思议地看着裴叔夜道:「我不曾想到,太岳你也有这般感情用事的时候。如今这关口,你却说要带江随流走。这天地虽大,可哪里还有你二人的容身之地?江随流是楚家的人,就算你带他走了又如何,难不成你们便可以摒弃一切,再不回洛阳了?」 简直是幼稚!想不到聪明如裴叔夜,也有这犯浑的一天。韩朔半点不被他感动,只觉得刚刚那句话,是裴叔夜这么多年来,最不清醒的一句话。 对面的人却笑了,垂着眼眸,勾着唇道:「也许不能,也许他根本不愿跟我走,也许我二人刚踏出洛阳便会被追杀。但是太傅。我欠始真实在太多,若是不先还了,后面的事情,也当真无法专心做。」 从很久以前开始他就欠始真一个回答,如今更是欠他一个解释和道歉。哪怕说他不顾全局也好。总要让他先将始真的喉咙治愈,再完完整整给他一个答案。 之后两人也许还是会走不同的路,但是他至少,不觉得遗憾了。 韩朔沉思不语,手里捏着一颗把玩的明珠。想了许久才道:「罢了,我让玄奴替你们安排。太岳,我只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之后,我要看见你完好无损地回这里来,明白么?」 裴叔夜松了口气。站起来朝韩朔行了一礼:「多谢太傅成全。」 古怪地看了他一会儿,韩朔低声嘟囔:「成全个什么劲儿,又不是赐婚。」 江随流与裴叔夜两人一贯交好他是知道的,两人都是男子,站一起便和松柏一般清朗峻拔。大晋虽多好男风。但是他也没将这两人往那路子上想,如今瞧着,怎么突然就觉得有些奇怪了? 都说是英雄难过美人关,还没听说过英雄难过英雄关的。 叹息一声,他挥挥手,示意裴叔夜下去。江随流可是潋滟请回去的人呐,不给人家治好了送回去,那丫头怕是也要在心里给他记上一笔。 这洛阳只等楚王那边的动静,看看会以怎样的形式存在了。他如今按兵不动,突然就多了很多空闲的时间。这些时间若是花在逗弄宫里那只爪子锋利的猫身上,也还是不错。 韩朔摸摸下巴,心里想,现在该怎么哄那只猫,又能不被挠得浑身是伤呢? 楚王拥帝的第三天,晋惠帝下了圣旨,予太傅韩朔代掌朝政之权。洛阳仍为国都,只是帝王要在外游历一段时间,方能回都。 大权重落韩朔之手,洛阳百姓议论纷纷。皇宫摆在这里,皇帝却不回来。这是个什么道理? 不过这些事情暂时用不着裴叔夜和江随流烦心了。两人现在正在马车上,一同往长安而去。 据说长安有神医知药,能解百毒,妙手回春。江随流的嗓子,他应该也能治好。 「始真,你坐在那里,别被颠簸下去了。」裴叔夜看着拽着车帘坐着的江随流,忍不住叹息:「进来一些。」 江随流回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又继续看向前头的路。驾车的是韩府的车夫。也算是他们的护卫,这一路会保护他们的安全。 他还是在生气,这么多天了也一点没有好转。裴叔夜无奈地揉揉眉心,伸手将人强行拽进来,道:「谋不如人,哪里还有耍脾气的道理?这事就算是让晏秀他们来评理,也是你太过粗心大意。本就是各为其主,你怎么还能那样放心地喝下我给你的茶?」 江随流皱眉,也是口不能言,不然此时定是要同他好好吵上一架的。算是他粗心大意,他不曾对他设防,所以活该被他毒哑么? 「少时我们五人常聚竹林,你也不曾胡乱喝他们递去的酒,怎么同我在一起,就这样放心了?是你先说的我们各为其主,路走得不同了,难免要针锋相对。那么我备了招,你怎么就不会拆招?」 裴叔夜向来擅长强词夺理,分明是自己做错的事,也总能被他说得像是别人错了一般。 江随流脸都气红了,这无赖!他们是兄弟他才信他,信错了还反过来是他的不对? 嗯?等等,好像是他的不对啊,他干嘛要信?信错了,不得自己承担后果么?这样一想好像又觉得裴叔夜说的挺有道理。江随流挣脱了他的钳制,跑到一边面对着车壁坐着,默默反省。 裴叔夜有错,他也有错啊。幼时先生说得好,先省己之错,再省人之过。他得先怪自己,再怪太岳。 如此一思索,江随流便严肃地开始自我反省。 瞧着他这模样,裴叔夜好笑地扬眉。始真一向心细而智谋深远,可是偶尔容易被人绕进个圈子里,然后自己死活走不出来。那一脸迷茫和认真的模样。最是动人。 动人?心里一凛,他自己打了个寒战。想起很久以前一直疑惑着要问他的事情,裴叔夜便犹豫着走到他身边坐下,侧头道:「始真,有件事。我一直忘记了说。」 第61章[05.09]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旁边的人斜他一眼,又继续盯着车壁。 「似乎是一年前,你有一次在竹林里喝醉了,好像跟我说了什么话,我没听清。」裴叔夜意味深长地看着这人道:「能不能再说一遍?」 江随流身子一僵。疑惑地转头来看着他。一年以前? 「那时候似乎是晏秀娶亲的时候,我们五人依旧在竹林里,避开喧哗,自在地饮酒。」裴叔夜回想起以前,轻轻一笑:「你似乎格外激动,喝醉了之后抱着我不撒手,然后说了一句什么。我当时也迷糊得听不清楚,依稀只记得一句,什么男儿不如女子?」 江随流眼神一暗,接着张了张嘴。才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 「抱歉,我忘记了。」裴叔夜看着他的嘴唇,深吸口气,笑道:「不着急,等到了长安,让人解了你的毒,你再说与我听,可好?」 江随流淡淡地别开了头,心想,他又不会再喝醉一次,怎的会把那些话重说?以前不过是年少轻狂,与他在一起久了,觉得舍不得分开。想着若是有朝一日太岳也跟晏秀一样娶亲,他该有多寂寞。 如今应该是不会了,他看清了太岳的抱负和志向。与他不同,也注定不会有与他共度余生的可能。他江随流不傻,明知不会有结果的事情,他是不会做的。 而现在,他要做的只是拉着裴叔夜一起离开洛阳,裴叔夜不在,韩朔也便少了一方助力。他现在帮不了娘娘什么,那么裴叔夜也别留在韩朔身边就好。 回去还没能见上娘娘一面,也不知道经历这一系列的变故,那位娘娘怎么样了。 沉香宫里,潋滟正一脸严肃地在同含笑休语研究民间的八卦谈资。 没了皇上,后宫自然是无聊的。潋滟安排了妃嫔家眷一一进宫探望,下午的时候大概就轮到沉香宫了。这会儿等着没事做,含笑便拿了宫外的趣事说来听。 「今天裴大人带着江大人离开洛阳了。」含笑撑着下巴,眼睛亮晶晶地道:「娘娘你可瞧过那两人站在一起时候的样子?」 潋滟努力回想了一番,跟着点头:「裴叔夜玉树临风,江随流站在旁边也丝毫不逊色。两人如同玉山对立,看着很是好看。」 休语点头:「民间常说,两人同行出游之时,少女结手而拦。大街上一路都热闹得很,香囊手帕丢了一地呢。」 美男子是多受追捧的,潋滟想象着那场景,忍不住笑了出来:「那倒是有趣得很。」 只可惜了现在两人,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多年的兄弟情谊要是毁在她和韩朔手上,实在是罪过。 「坊间多传,那个,江大人其实…」含笑突然脸红了,左看看右看看,凑在潋滟耳边小声道:「江大人其实好像喜欢裴大人呢。以前在竹林里,偷偷跟去的姑娘们都听见了。江大人半醉,大声问裴大人,若他是女儿身,裴大人可愿娶他。」 潋滟手里的水舀没拿稳。掉下去将开花的小野草砸弯了腰。 「你…你的意思是说,江随流有断袖之癖?」睁大了眼睛,潋滟的嘴里都可以塞下鸡蛋了。 这,虽然不是什么奇怪之事,但放在江随流和裴叔夜之间,她总觉得很是古怪。若裴叔夜也是断袖便罢,她不反对他们俩在一起。可是她分明还听说,韩朔曾有意将名门之女许给裴叔夜。也就是说,裴叔夜没有这方面的想法吧? 一瞬间便有一种自家闺女被欺负了之感,潋滟捡起水舀,将野草扶正,喃喃道:「拿纸笔来,我要给随流写信。」 若没有那份心,裴叔夜还总是在随流身边晃荡,那可是恼人的。况且这次去楚地,江随流还被裴叔夜所伤,无论如何她也不能让人就这么被带走了啊。 「娘娘,您先冷静些。」含笑连忙拉住她,道:「现在送信也来不及了,况且,也不知道江大人是怎么想的。楚将军和张大人一会儿就要进宫了,不如先商量了正事,再来说此事。」 何为正事?潋滟觉得终身大事才是正事啊,至于该如何窜动朝中大臣,一致要求韩朔请回晋惠帝,那种事情喝一盏茶就会商量出来了。 转身回屋去,愤慨地起笔给江随流先写了一封信。潋滟将裴叔夜当成另一个人来骂,骂得格外顺口。 「世间有十恶,烧杀抢奸淫掳掠坑蒙骗。骗人钱财者为恶,骗人感情者为恶中之恶。君随人远离,当多加小心。世无桃花源,亦无一心人。往往最信之人,叛之最深。一旦恢复自由之力,当挫奸人之骨,扬恶人之灰。往事无甚可念,过去也不再可追。只愿君从此断绝执着,一心匡扶皇室。重振大晋河山。」 笔停墨干,潋滟长出一口气,心里舒坦了不少,挥手让休语将信送出去。 「娘娘不怕信被太傅截了么?」含笑道。 「不怕,他截了就且给他看。」潋滟道:「他找骂我还拦着不成?」 情意虽破。面上功夫还是要做着的。她现在不可能提着裙子跑到韩朔府门口去骂人,那便指桑骂槐也不错,好歹让自己舒坦了。 「楚将军和张大人还没来么?其他宫里怎么样了?」 「回娘娘,这会儿蔷辛和许乂两位夫人那里刚刚结束,似乎甚为顺利。王夫人拉着她们哭了好一阵子呢。这会儿才走。环贵妃那里倒是没什么动静,不知道怎么样了。楚将军和张大人已经走到了崇阳门,相信不久便到了。」 潋滟安心等着,喝了两盏茶之后,门口就传来了声音。 「老臣给娘娘请安。」 许久未曾听见的声音。潋滟鼻尖一酸,眼眶跟着有点热。看着自家爹爹走进来给她行礼,很是有一种想扑过去哭诉的冲动。 在外头受了委屈,总是想回家给父母说的。可惜了爹爹是个太过严肃的人,若是她这会儿扑过去。指不定还要换回一句「娘娘注意体统」之类的话。 吸吸鼻子,她道:「两位都起来吧,今天是宫中探亲的日子,关上门就是自家人,不必这样多的虚礼。」 含笑和休语退到门外守着,将殿门合拢,里头只留他们三人。 「娘娘前些日子,是去了哪里?」楚啸天起身,坐到一旁的椅子上,皱眉看着潋滟问:「怎么会同韩太傅一起回来?」 第62章[05.09]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张术没那么严厉,笑眯眯地跟着坐下,看着小丫头有些委屈的眼神,心里也只有叹气。形势瞬息万变,他们都不太应付得来,也辛苦这丫头了。 「那日是皇上让本宫出去,与太傅一起纵观洛阳地势。」潋滟平静地开口道:「之后遇见了山贼,将我与他二人一起困住了几日。我本以为是楚王下的手,后来才发现,不过是韩朔自导自演的一场戏。」 楚啸天一拍扶手,怒道:「韩朔那卑鄙小人。早就算到了楚王会攻打洛阳,抽这个节骨眼上远离争端,他麾下之人全数乱套,竟然白白让楚军进了城!老夫早该想到,这只能是韩朔的诡计!可怜皇上被楚王带走,不知道会是什么境遇。」 瞧着老爷子激动了,张术连忙笑着安抚他:「胡将军不是跟着去护主了么?楚王没占着洛阳,不敢轻举妄动。此番在长安折腾一阵子,也不敢伤皇上性命,还是能有机会让我们将皇上救回来的。」 楚啸天哼了一声。还是暗恨自己被韩朔算计了进去。 「韩朔如今机关算尽,却还是没能顺利登上皇位,想必也是恼的。」张术接着道:「他借的楚王这把刀,不太听使唤。现在皇上就算是回来,不过是外头诸王势力消退,韩朔继续掌他的江山。跟从前的格局相比,韩朔略赢一二,却也难免失去了更多的东西。」 说到最后一句话,张术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潋滟,后者低垂着头,没什么反应。 「老夫可没看见他损失了什么。」楚将军没看懂张术的眼神,一本正经地道:「当务之急,是要如何迎皇上回洛阳,并且,不能让韩朔继续一方为大。」 「我明白。」潋滟笑道:「今日找爹爹和夫子来,就是想议论此事。若是有人能说服楚王,许他以爵位,为皇室所用,成为皇上的助力。那么他朝皇上回都,便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楚王联合其余二王之力,还是可以与韩朔抗衡的。若是他收敛了对皇位的渴求之心,那么司马皇族还能在韩朔的势力之下保全。可是难就难在,如何说服楚王?一个人的欲望是无穷的,楚王那样野心勃勃要篡位的人,如何能甘心老实地位居人臣? 「娘娘的意思,微臣明白。」张术道:「以利诱楚王,想必是无法成功。那也是个狼子野心的人,除非压制住他,否则没法让其为我们所用。此事微臣倒是愿意前往,努力说服。若是不能,也好歹见上皇上一面。」 想起小傻子,潋滟有些担心。他那么个傻不愣登的,若是被人欺负了,怕也是笑嘻嘻的不会告状。离了她身边,也不知道能不能吃好睡好。楚王再立他为皇帝。也只是要利用他与韩朔对峙。司马衷的处境,的确是有些可怜。 这么久没听他在耳边喊她「爱妃爱妃」的,她也是有些想念他了。 「如此也可,总要让人先去说说话,后头的事情才好办。」楚啸天道:「我给胡将军写信。行之你带着去就可以了。」 「好。」张术应下,看看楚啸天,又看看潋滟,道:「此事自然是越早动身越好。不过临走之前,微臣还有些话想同娘娘说。不知…」 楚将军点点头,一句话也没多说就先退到了门外去。 潋滟眨眨眼,看着微笑着的张术,问:「先生有什么要交代的?」 张术转过头来,走到潋滟面前,朝她伸了伸手:「傻丫头,看你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也知道你是有委屈又不能说了。先生借个怀抱给你,来说说,这些天究竟是怎么了?」 面前的人满脸的胡子。笑得却格外地温柔。潋滟眼睛红了,扑腾进他的怀里,小声地哽咽道:「爹爹都没瞧出来,反而是先生瞧出来了。」 「那是自然,你往常犯了什么错事被你爹爹罚了,不都是来找先生哭的么?」张术叹一口气,伸手拍拍潋滟的肩背:「早就跟你说过,你只是女子,不必这样逞强。能寻得自己的幸福,过上安乐的日子也就行了,你偏偏不听。现在滚了满身伤,可还晓得痛了?」 潋滟拉着他的袖子,狠狠地擦了一把眼泪鼻涕,然后抬头问:「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虽说家国之事不是我该操心的。可是国都没了。我去哪里过上自己的安乐日子?先生总是让我做女子该做的事情。可是在这风口浪尖上,有些事不是潋滟想躲就能躲得过去的。」 扁着嘴,小女孩儿委屈极了。 张术没嫌弃她,换了一只袖子给她擦,叹息道:「比如韩子狐么?」 潋滟一怔,拽着他的袖子不说话了。 「你总是被他欺负了,才会这样委屈。」张术蹲下来,像一个慈祥的父亲一般,轻声道:「如今是不是恨他入骨,却又不能奈他何?」 使劲儿点头,潋滟红着鼻子问:「先生还能像以前一样给我报仇么?」 以往韩朔要是惹她不开心了,她跑回去,先生总是会给她支招,让她好生出一口气。可是如今两人都长大了,小孩子的把戏都没用了,还能报复得回去么? 她于韩朔,没那么重要。既然不重要,自然也就伤不到他分毫。 「娘娘不是不会反击,只是从来没有狠下心过。」张术看着潋滟,很是语重心长地道:「一段感情里。容易受伤的,一向是付出得较多的那一方。当你慢慢心灰意冷,不再那样在意他,心疼他的时候。你的机会也就来了。」 潋滟沉默了一会儿,认真地问:「先生一贯对感情之事了如指掌,可是为何都一把年纪了还没娶亲?」 张术呛咳一声,将袖子从潋滟手里扯回来,佯怒道:「微臣这是在帮您想法子呐,娘娘倒反过来消遣微臣,当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潋滟眨眨眼。咧嘴笑:「我只是好奇,先生才冠天下,到底是怎般的女子才配得上。」 张术摸摸下巴,很是严肃地思考了一阵儿,然后道:「我相信我的命中。也一定会出现一个独一无二的女子,她不用多美,也不用多贤惠,只要适合我,不要再有多少坎坷,顺利地在一起,那便是了。人老了啊,不像你们这些年轻人,经得起折腾。」 说罢,还从袖子里拿出一瓶子药来,神秘兮兮地放进潋滟手里。 「这是什么?」潋滟挑眉。 「万蚁蚀心丸。」张术善良地笑道:「和在水里,无色无味,服下可令人身子不得动弹,口不能言,并且有万蚁蚀心之痛。微臣觉得这么毒的东西,很适合那么狠的人。娘娘且收着玩吧。」 潋滟微怔,迟疑地接过东西来。瓷白的瓶子握在手里有点凉,她抬头看着张术,后者一脸正气凛然,仿佛给她的不是毒药,是十全大补丸。 「先生要我,用给韩朔?」 张术抓了抓自己的胡子,嘿嘿笑了两声:「微臣没指定用给谁,不过这东西难得,再细心的人也察觉不出异样。虽然不至于让人死了,却也能让人痛苦难休。东西给娘娘,要不要用就全在娘娘自个儿了。」 潋滟点点头,将瓶塞拔了,倒出一粒药来看。米粒大小的东西,很轻,大概是遇了水就能化,的确是难求之药。 第63章[05.09]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多谢先生。」心里有了主意,她朝张术眨眨眼:「先生不管什么时候都是最疼我的。」 张术朝她微微拱手:「微臣也只能帮娘娘这些了。等会儿起身前往楚地,若是皇上有什么话,微臣会让人传回来给娘娘。娘娘可有什么要告诉皇上的?」 潋滟目光一柔,将药放回去塞好瓶塞,低声道:「只愿皇上别委屈了自个儿,若是饿了渴了。记得要和旁人说。有人欺负他,便将名字记下来,等着回来的那一天,交给我。」 虽然不是什么明君,但是小傻子这皇位也坐得实在不安稳。若是以后还能回来,再遇见什么大波折。她定然是要随他一起的。将他一个人放在很远的地方,实在太让人担心。 张术应了,与她告别两句,便出门去换了楚将军进来。 楚啸天没问张术与她说了什么,张术的为人他很是信得过,总之是不会做出什么违背楚家家训之事。 「爹爹还有话要交代么?」哭过的眼睛还有些红。潋滟笑得倒是比刚才真诚了。楚将军看了她一会儿,叹息道: 「洛阳怕是很长的时间里,都要在韩朔手中。皇后不在,娘娘如今身为贵妃,当担起这管理后宫的职责,让各宫妃嫔。都安心等皇上回来。若是有臣子胆敢闯入后宫,娘娘随时可以传唤老臣,老臣必将带人将其以谋逆罪绳之以法。」 能闯入后宫的,可不就只有那么几个人么,偏生没一个是动得的。潋滟心下叹息,嘴上却应道:「本宫明白了。」 楚啸天点点头,新都尚在建立之中,若是皇上这次能平安回来,后头的路,就要好走多了。 转身准备离开,楚将军却忍不住又回头看了潋滟一眼。她坐在阴影里,脸上的表情却很是平静。背脊挺直,从没有一刻松懈。也是上天开眼,带走了他的儿子,还留给他这样一个女儿。 大步走出去,身后的殿门缓缓合上。楚啸天微微笑了笑,慢慢往宫外走。 正在想着要怎么哄人为好的韩太傅,突然收到了沉香宫的请贴。含笑站在他眼前,笑盈盈地道:「太傅,今日月圆,娘娘备好了酒菜,想邀您沉香宫一同赏月。」 韩朔挑眉,他未动作,她便主动来了? 「求之不得。回禀你家娘娘吧,今晚韩某一定准时到。」 「是。」 捏着请帖,韩朔看着含笑出去,心里略过几番考量,却还是扭头吩咐玄奴:「准备晚上进宫的马车,将酒宴往后推几日。」 玄奴应了,下去安排。他便捏着帖子来回地在院子里走。 「长歌,你觉得此番会有什么等着我?」走了三圈,他停下来,问一旁闲闲喝茶的长歌。 「娘娘心思灵巧,也是有仇必报之人。」长歌放下茶盏,笑道:「若是换做妾身是娘娘。今晚定然将太傅灌醉,寻一个宫中最丑最老的宫女来,与太傅做一夜夫妻。」 韩朔脸色顿变,咬牙看着她道:「女人的心都是怎么长的?这般毒辣?」 长歌掩唇一笑,摇头道:「一般的女子是没这般狠心的。可惜太傅您先伤了人家的心,就不能怪人家的心头血溅出来烫伤了您。男人都是自作孽,才不可活。」 被这说得一时无话,韩朔在桌边坐下,闷了好一会儿才道:「我不信她会那样做,就算是狠,她也会换法子。」 嗯,这倒是可能的,长歌默默点头。贵妃娘娘多半会换一个比她说的还狠的法子。 「对了,冲轩回来了,你知道么?」韩朔扭头,问起别人的伤心事来,自己便轻松了许多。 长歌不咸不淡地应道:「妾身早就听闻了,他最近是哪里得罪了太傅,竟然被困在城西的大佛寺里听得道高僧念经,几天都不得出。」 韩朔微微一笑:「冲轩说他很闲,每天闲得要入后宫去玩了。韩某也是担心他闯下什么祸事,才让高僧点化他,告诉他什么为‘色即是空’。」 那样风流的人,指不定连佛祖也调戏呢。长歌轻哼一声,心里终究是有些酸涩。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你记得一个人,记得你们的往事。而他不记得了,完全不知道你是谁。 「妾身倒是,有些想念贵妃娘娘了。」微微叹息,她回了神看着韩朔道:「若是太傅什么时候能平安回来,便带妾身进宫,去看看娘娘吧。日子无趣,娘娘身边若有个人说话,也是好的。」 韩朔想了想,似乎不亏,便允了。天色渐黑的时候,玄奴来唤,他便上了车,往宫里而去。 今晚是十五月圆,潋滟撑着下巴望着天上的月亮发呆,门口的人进来的时候,她眼睛迷蒙。许久才看清人。 「太傅来了。」 韩朔穿了一身月白色对襟长袍,墨发挽玉簪,很是清朗。他一进来,其余的宫人便都退下了。只余院中一方酒桌,桌边两个人,以及天上一轮月。 「娘娘怎么突然来了兴致。要同臣饮酒?」 潋滟从酒壶里给自己倒了一杯,也给韩朔倒了一杯,漫不经心地道:「月色太好,一人赏怕是太过孤单。总要叫太傅来破坏一番美景,才不至于让本宫一晚上都沉浸在月色里。」 低笑出声,韩朔看着面前的酒杯。里头跟盛满了月光似的,盈盈泛亮。他知道今晚没这么简单,却不知道她想下什么棋。杀了他倒是不一定,叫他难受却是定然。能不能想个法子,不让这野猫挠伤自己,却也能换得她的原谅呢? 韩太傅此时尚且不知何为等价交换,想要原谅却不肯付出代价,这样的好买卖,潋滟是不会同他做的。 「怎么?太傅不敢喝?」潋滟看着韩朔发呆,轻笑一声,将自己的酒杯与他的换了一个,道:「现在能喝了么?」 一口饮尽杯中酒。潋滟笑盈盈地瞧着他:「太傅不是向来有自信,本宫还喜欢你么?既然如此,怎么连酒都不敢喝?」 韩朔叹息一声,端起酒来道:「喜欢臣和要杀臣,一点也不冲突。不过臣相信,娘娘舍不得的。」 第64章[05.09]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说罢,慢慢饮下杯中之酒。 潋滟笑了,双靥也盛上光华,一张脸倾国倾城。她慢慢地看着韩朔脸色越来越难看,慢慢地看着他眸子里写上惊讶,很是温柔地道:「太傅的自信,本宫当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 她也许无法杀他,却是半分不会心疼他难受的。万蚁蚀心,这痛楚不知道比不比得上她挖掉刺青的疼痛? 见药效似乎完全发作了,潋滟走到韩朔身边,慢慢地抱住他,低下身子来将下颔放在他的肩上,去看那天上的月亮。 「皎皎白月光。相思三分长。我曾经,当真是很喜欢很喜欢你呢。」 韩朔额上冒出了冷汗,身子僵硬。他能感觉到她的温度,但稍微一动,心口便像是被无数蚂蚁撕咬一样疼痛,那痛楚足以让他脑里有一段时间的空白,让他不敢再动半分。 毒药,潋滟当真还是给他下了毒。换了杯盏,无色无味,这样精心的布置,是要杀了他么? 心里一阵阵地疼,韩朔想笑,却笑不出来。她说的很对,他是哪来的自信,她不会杀了他呢?幼时喜欢他的楚潋滟,早已经模糊得不成样子了。 「若是太傅现在就快要死了,会不会觉得很遗憾?」潋滟面无表情,慢慢地在他耳边说着话:「舍弃了所有,只为这江山,如今却要死在我的手里。你的皇位还没有坐上,大业也还未成。就因为大意喝下的一杯酒,永离人世。」 韩朔试着想说话,却发现微微张口,心里也是一阵疼。这毒药太过霸道。他今日当真会死在这里也说不定。 遗憾么?那是自然,如同潋滟所说,他还有那么多的事没有做完。 不过,若是她一直这样抱着他,让他慢慢死去的话,他不会觉得害怕。 「疼么?太傅?」潋滟温柔地吻了吻韩朔的耳垂,低笑道:「让本宫来帮你数着,杀兄之仇,折我手骨、刺青之仇,桃花源欺骗之仇。这样多的仇恨,太傅觉得该怎么偿还本宫才好啊?」 韩朔微微侧头,眼里都忍不住流露出痛苦的神色。然而他却伸出了手。在万蚁蚀心之时,将身后的人拉到了怀里,恼怒地瞪着她。而后,深深吻下。 穿透骨髓的疼痛瞬间盈满全身,他脑海里一片白雾,自己都无法感觉到自己在做什么。然而下意识的。他死死抱住了怀里的人。 心口的感觉扩散到四肢,连指尖也是疼得发麻。韩朔缓了好一会儿,眼前才看见了潋滟的脸。 「臣欠了娘娘的,自然当还。」一字一句地说出来,蚀心之痛便如大浪拍岸,一阵阵撕扯咆哮。他闷哼一声,终于是笑了出来:「这样的药,会痛到臣死为止么?」 潋滟安静地躺在他怀里,淡淡地道:「不会。」 今天晚上韩朔本来是设了群臣宴,邀请朝中文武百官交谈畅饮,定然少不得会施加压力,恩威并济,收服朝臣之心。妃嫔这头刚开始趁热打铁,哪里能让他这一桶凉水浇透。所以今晚,也当真是个她喜欢的时候。 有水珠顺着他的下颔落到了她的脸上。潋滟回神去看,韩朔像是已经万分痛苦,额上的汗不停地落,迟迟不敢有新的动作。刚刚那一吻。怕是已经叫他犹如万箭穿心。她还不得不佩服韩朔,都这样了,还想着吻她。 「不会死的话,臣…便知足。」他开口,声音里带着笑,沙哑而缓慢地道:「楚弘羽的死。你不能算在我的头上,我,没有做错。况且,他也没有真的死了。」 潋滟一惊,下意识地抓紧了韩朔的衣袖。大哥没有死,他怎么知道?不是一直。被蒙在鼓里的么?那般周密的安排,什么时候还是让他看破了? 每说完一句话,便要歇上好久。韩朔闭了闭眼,等这一阵疼痛过去,胸口闷的几欲呕吐。 潋滟在做的事情,除非她不经由身边任何人。否则,他哪有不知道的。只是有些他觉得伤不了筋骨,便可以陪她玩玩,哪怕是多花些人力物力,他又不在意。 楚弘羽是她挚爱的大哥,她哪里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什么都不做的。虽然那一场送刑几乎将他瞒了过去,但事后见她没有太过伤心欲绝,也该知道其中有诈。稍微一查便知是她偷梁换柱,不知将楚弘羽送去了何方。 潋滟很聪明,她会利用所有能用的条件,达到自己想要的目的。可是他也不傻,与她较劲,不花心思是不行的。 疼痛缓过去一些,韩太傅低笑着道:「娘娘惊愕的样子虽然很可爱,可是您太重了。臣现在,可是要抱不动了。这般难受,不知娘娘可愿意将床榻分给臣稍作歇息?」 潋滟看了韩朔许久,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站在地上,不答反问:「你什么时候知道大哥没有死的?」 毕卓给她回过消息,说是已经在军中给大哥换了身份,重新过活,那么韩朔就应该是没能拦截下他的。她不用太过担心,但是,也要防着韩朔赶尽杀绝。 韩朔苦笑着闭眼,喘了一会儿气才答:「娘娘安心,臣没有必要对他死咬不放,脱离了朝廷,他对臣来说,便没有要杀的价值。现在…娘娘可否来扶臣一把?」 潋滟看了他一会儿。伸手过去将人扶起来,当真往寝殿里走。 走动之间皆是煎熬,当他终于躺上香软的床榻,浑身已经叫汗湿透了,嘴唇都泛了白。半睁着眼看着床边的人,瞧着她没有丝毫波澜的眉间,韩朔突然觉得有些心惊。 哀莫大于心死,这世上,只这一种病无救。 微微捏紧了拳头,他低喘着笑:「此刻臣怕是再也不想动了,娘娘若是要清帐,也可以折断臣的手骨。在臣身上刺青。至于桃花源的债,臣怕是一时半会儿还不清了。」 潋滟平静地坐在床边,看着韩朔,心里就像没有风的湖面,波澜都不起半分。兴许自己当真是已经放下了,所以这时候她什么感觉都没有,半分不会觉得难受,反可以肆意将那些痛楚都还给他。 可是,当真心死的时候,报复也带不了多少快乐来。她看着床上的这个男人,倒是想起了很多的事情。 比如她第一次见他,是在楚府的后院里。那日她小心翼翼地与明媚玩着躲猫猫,到后院的假山,突然见着一个人落了水。 那人便是韩朔,幼时是一张冷冰冰的脸,即使被她救起,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的他也没哭,只是道:「多谢,请问姑娘芳名?韩朔日后定当报答。」 她眨眨眼,不知怎么回答,身后却传来奶娘的声音:「明媚,你怎么在这里?潋滟呢?哎呀!这不是韩府的小公子么?怎的落水了!快,快跟奴婢来!」 府中的人一向分不清她和明媚,她也没往心上去,只是觉得那个落水的孩子,眼睛真好看。 第65章[05.09]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不过那时候,韩朔怕是连她的脸也没记住的。 想着那时小小的人儿一身狼狈还板着脸的模样,潋滟低笑了出来。 「臣这般痛苦,娘娘却想着什么在笑,是不是也太不将臣放在眼里了。」韩朔瞧着她那样子,眼睛也不眨。这样的笑容,她一贯很少在他面前露的。只是,身在这里,心却想着别处,更丝毫不心疼他,也未免太让人生气。 「太傅要本宫将你放在眼里,你又将本宫放在哪里了呢?」潋滟低头,看着他笑,只是笑意转冷,剩下一片凉薄:「我痛苦的时候,你不也是在笑么?」 韩朔抿唇不语,身上不动。气力便恢复了些。他等着适应了这痛楚,便又能动一动。 潋滟撑着下巴坐着,淡淡地看着他:「太傅真是不同于常人,给我药的人告诉我,这是万蚁蚀心之痛,你竟然还一直清醒着。」 他向来比常人冷静。比常人自持,比常人聪慧,比常人心狠。她年少时也爱极了这样与众不同的他。可惜现在,冷眼观之,韩朔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之中的一个,她不遇。便看不出不同,也成不了劫。 韩朔还是不动,眼睛安稳地闭着。若不是手背上起了青筋,她真要当他是睡着了的。 「我让人去楚地问皇上的情况,现在想想,今晚好像也能借太傅的车出宫一趟。」潋滟想了想,起身朝外头喊了一声:「含笑。」 含笑应声而入,垂手听命。 「太傅的马车在何处?」 「在崇阳门。」含笑忍不住往里头看了一眼:「娘娘可是要让太傅回去了?」 「嗯,太傅喝醉了,你让车夫将车赶到沉香宫门口来,送太傅出宫。」 「是。」含笑应了,带上门出去叫人。潋滟轻轻一笑。回到床边看着半睁开了眼的人:「总也是有些不放心,该去皇上身边才好。这洛阳繁华,留给太傅也不错。」 韩朔心里一沉,几欲发作,却强压了下来,哑声开口:「娘娘要去楚地?」 「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啊。」潋滟道:「今晚难得太傅配合,肯喝下这毒酒。本宫若是错过这一次离开的机会,怕是要在这里陪上太傅半年了。」 身上分明未动,心口也是跟着一阵阵地疼。韩朔气得头晕,当下却什么都做不得。离开洛阳?她留在这里自然是日子安稳,长享富贵。哪怕将来江山易主又如何,他依旧会守信护她一世平安。可是现在,她竟然要走。 「你…」 「太傅太重了,本宫扛不动你。」潋滟笑吟吟地说着,转身出去找了几个太监进来。 沉香宫的人都是靠得住的,一句话不多问便将他扶上了外头的马车。韩朔睁着眼,看着潋滟跟着坐上来。再看了一眼马车外头的含笑,心里定了定,开口道:「娘娘确定这样能出去么?臣以为,走不了多远,总是要被抓回来的。」 潋滟但笑不语,靠着车厢看着后头渐渐远了的沉香宫,眼里有不明的神色划过。 「太傅,本宫可以问问你,为什么这么想要这江山么?」 韩朔坐在一边,无法动弹,脸色也不甚好看:「江山锦绣,也自然是每个人所向往的。站得高,也便不畏浮云遮望眼。为什么要不喜欢江山,不往上走呢?」 潋滟回头,斜眼看着他:「那太傅觉得,平淡的日子太过乏味,宫里的勾心斗角才更有意思么?」 韩朔顿了顿,忍过一阵疼,笑道:「也不是,日子千百种,总要看怎么过,和谁过。」 点点头,潋滟不再说话。车夫将马车赶出皇宫,她便掀开帘子拍了拍他的肩膀。韩朔看见银针的光芒。眉心一紧,还没来得及提醒,车夫便已经滚下了马车。 拉过缰绳,潋滟有些生涩地调转马头,往城北的方向而去。 「娘娘要去哪里?」韩朔捂着心口,咬牙开口问:「您不会驾车,不要跑这样快。」 外头传来一声笑,而后马车慢了一些,将他抖得撞到车壁上。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疼痛,韩朔撑着身子,拉开了车帘。 潋滟看着前方,小心地驾着车。感觉到身后的动静。也只是轻声开口问:「太傅还记得城北有什么么?」 城北姻缘庙,庙外姻缘树。天下有情人,常在此留步。 韩朔怔了怔,呛咳一声笑道:「娘娘来这里做什么?」 远远地便看见了姻缘树的影子,潋滟不答他,慢慢勒紧缰绳。将车停在姻缘树下。 【卷二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步步入夫网》卷一:狐狸太傅请接招 作者:蒹葭苍苍 02、《步步入夫网》卷二:娘娘请从了臣吧 作者:蒹葭苍苍 03、《步步入夫网》卷三:我用孩子绑娘子 作者:蒹葭苍苍 04、《步步入夫网》卷四:奸臣立志宠爱妻 作者:蒹葭苍苍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