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入夫网 卷三》 第1章 【正文开始】 夜色正浓,姻缘树像是染着一层月光,红色的绳结在树枝上静静挂着,周围没有人。 白天里人来人往的姻缘庙,此时也寂静无声。门合着,上面是桃木匾刻的「因缘来」三字,旁边一副对联,右书:「总是因缘,香国无边花有主。」左写:「都成眷属,情天不老月长圆。」 一串儿红豆锁前挂,两幅鸳鸯门上贴。这里是大晋最灵验的求姻缘之地。曾有人断言,若当真是两个真心人来求,没有不成眷属的。 潋滟笑了笑,想来那时她与韩朔来,是只有她带了真心。韩朔不过是假意。所以他们,终是难成眷属。 「太傅若是无法动弹,可以就在车上歇息。」她低声说了一句,跳下马车来,慢慢走近大槐树的树干。蹲下身子,仔细地找着什么。 韩朔眸色深深,终究还是跟着下了车,咬牙慢慢走。 若是此番这丫头能消气了倒好,不枉他生受这样大的痛楚。可是现在看来。竟是他无论如何痛苦,她也不放在眼里了。以前自信满满地觉得她总是好哄的,现在看着那边默默寻找东西的楚潋滟,他第一次心里没了底。 再深厚的情意,也终究是会随着时间慢慢消散的。更何况。一直是他在亲手将她往外推。 抬头看了看这满树的红绳结,绿叶映红,满满的都是旁人的姻缘。他与她是什么时候来的?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她听着丫鬟说姻缘庙灵验,便央着他带她来。 然后呢?那天他正是在与秦阳商议。要如何引韩偃入套。听着她这请求,他想了想,还是允了。虽然有些心不在焉,但是他还是陪她求了红鸾绳,许了一生之约。 那时候心里虽然惦记着其他事,却也还是觉得有些开心的。毕竟他以为潋滟是以后会一直陪着他的人,没有白头之盟,有这一生的羁绊也不错。 可是没想到,这里求的姻缘,也会有不灵验的时候。后来的种种,已经将这树下他们许的愿望碎了个干净了。如今再要他信这些,他是嗤之以鼻的。 潋滟细细地围着树干绕了一圈,终于是在一个地方寻到了自己当年刻下的东西。 拿出一把匕首来,她心里对这大槐树道了一声歉,然后将那一小块树皮轻轻割了下来。 多年前的字,一笔一画刻得很是认真。潋滟拿着它看了一会儿,然后慢慢走回韩朔身边去。 他低头看她,眼里有些迷茫。 「与你在这里求姻缘的时候,我心里一直觉得对不起姐姐。」潋滟捏着那块树皮,递给韩朔:「所以红鸾绳是我的。这里是你和姐姐的。我在心里跟姐姐说,这辈子就让我陪你,下辈子,我将你还给她。」 有些干枯的树皮上,刻着两个人的名字,以线相连。 韩子狐、楚明媚。 韩朔大震,捏着这东西抿紧了唇,眼里情绪翻涌,却很快被压了下去,只沉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都这样久了。为什么现在来告诉他这些?为什么要把这个给他?他与明媚……她心里竟然还会这样想。 「没什么意思,就当告个别。」潋滟展颜一笑,将自己的红鸾绳拿出来。 她不戴这个已经很久了,还惦着他的时候,不想被人发现,也是戴在脚腕上的。可是后来取下,便再没有戴上的心思。在这里求来的东西,还给这里是再好不过。 韩朔伸手,捏住了她的手腕:「我说过了,你走不了,就算今晚你走出洛阳,明日我一旦恢复,也定然将你抓回来!」 潋滟咯咯直笑,将韩朔的手指一根根掰开,然后手一扬,将红鸾绳丢进了一旁的池塘里。 姻缘庙前,左边槐树,右边池塘。那塘有些深,能过人,里头丢着许愿用的铜板, 韩朔手一紧,动作却没那么快,也拦不住她,只能眼睁睁看着。 「曾说赠子红鸾绳,与子一生好。如今绳没了,你我过往的一切都一笔勾销。恩怨、是非、情怨、爱憎,一样也不会留下。」潋滟看着池面的涟漪,笑得很是美丽: 「就此别过吧,韩太傅。」 心里的起伏带着全身都痛,韩朔想说什么,毒素却突然上涌,让他眼前一阵阵发黑。身边好像有人走过去了。他要伸手去抓,却什么都抓不住。有人好像在笑,笑得他想跟着低笑,却怎么都笑不出来。 「楚潋滟。今生今世,不管我韩朔在哪里,也绝对不会放过你。」他说了这样一句,便听见有人远远地回答: 「那便看是太傅手段强,还是本宫跑得快了。」 马声嘶鸣。他停留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那人却真的走了。 韩朔往前几步,靠着大槐树的树干坐下,终究是没有忍住,侧头吐了一口血。 许久许久之后。周围什么声音都不再有了。他有了些力气,便起来走去那池塘边。 韩朔不会水,小时候还差点被淹死。之后也便一直对水有抵触。此时,他自然也不会傻到下去找那红鸾绳。能做的,只不过是将自己随身的香囊打开,取出自己的那一条,跟着丢下去。 就算是没了,也一起没了吧。 她要与他两断,抹掉过去一切。那么好,等明日他若能将她抓回来。他们就重新开始。论心计,潋滟是玩不过他的。这辈子他就认定了这么一个人,想逃?天下之大,能逃去哪里呢? 捂着心口,坐在池塘边。他一个人从黑夜慢慢等到了黎明,等着姻缘庙来了人,也终于等着了玄奴来寻他。 「公子!」玄奴有些急,一来便在他面前跪下:「奴才来迟了!」 他慢慢将手放下,觉得好像身上已经没那么疼了。药效似乎过了,他还活着。 「的确是来得迟了,那人都不知道跑了多远了。」喃喃说了一句,韩朔站起来,被玄奴扶着,还勉强晃了晃。 「带我回府吧,将秦阳和宋渝找过来。」 「是。」玄奴看着自家公子这苍白的脸。无法想象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既然是宫里传话要他来这里寻公子,想必还是和那位娘娘有关。 第2章 韩朔有些急,一路上都催着他快些,再快些。玄奴将车驾得如飞,好不容易回了府,跌跌撞撞地进门,却见秦阳已经在里头坐着了。 「哟,瞧瞧,这还是韩太傅么?」秦阳捏着茶杯,看着韩朔这模样便笑了:「我以为寺庙里听老和尚念经是最痛苦的,想不到太傅在这尘世里,也能将自己折磨至此?」 韩朔笑不出来,板着脸走过去抓紧他的衣襟:「楚潋滟离开洛阳了,马上让人去追。要是追不到,你的余生便都在寺庙里过吧,也别想着那墙头会再这样低,让你翻出来闲逛!」 秦阳张大了嘴巴,听完他的话,忍不住掏了掏耳朵:「我没听错吧?楚潋滟离开洛阳了?你哪里得到的消息?她分明昨晚还来寺庙看过我,说韩府今早有好戏。让我来凑个热闹。那么大的活人,昨天听方丈说了一夜的禅,后来便回宫去了啊。还约我,今日可以进宫去瞧瞧。」 捏着他衣襟的手慢慢松了,秦阳眼瞧着面前这人又慢慢恢复了平静的神色,忍不住啧声道:「你说你们这些人,天天戴着面具过活,有什么事都不肯写在脸上,到底累不累?」 韩朔浑身的气力像是被卸掉了一半,靠在软榻上闭了闭眼。 她没走。那昨日说什么要去找皇帝,又说什么就此别过,都是吓他的么? 喘了几口气,又接过玄奴递来的参茶喝了,他才慢慢平息。眼角瞥见秦阳幸灾乐祸的神情。韩朔揉了揉眉心,哑声道:「我要睡上一觉才行,冲轩你闲来无事,便在这里等着。玄奴去将别院里的长歌也带来,等两个时辰之后,我们一起进宫。」 玄奴应了,将韩朔扶进内室,便出去接人。秦阳摸不着头脑地问:「你把你的小妾带进宫去干什么?嫌贵妃娘娘不够恼你么?」 韩朔哼笑一声,昨日遭遇倒是叫他明白了,什么叫「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各人业果各人食,秦阳也总有要还债的一天。 心里还在隐隐作痛,他没再理秦阳,安静地闭目歇息。 野猫这一爪子挠得太狠,叫他发现,原来她是站在他对面的,而不是他的棋局里。他可以伤她,她亦可以还给他。当她将自己的心收回去的时候,他的胜算,也就没那么大了。 一直以来他凭借的,不过是她对他的念念不忘。 那么现在,韩子狐,你要怎么办呢?本来觉得不会太在意,却不知是因为药效还是其他,简直是痛彻了心扉。蓦然回首才发现,他心里,其实还是对她有那么一些……情愫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的种子,在心里慢慢生根发芽。他一直不去管不去顾。如今被人连根拔起,才知道原来很小的一颗嫩芽,早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 长歌正在别院里调琴,突然就被玄奴接去了韩府,说是一会儿要入宫去看贵妃娘娘。她不意外,收拾了一番,抱着琴就上了车。 马车却是先到了韩府,玄奴说太傅还在休息,要等一两个时辰,让她先去花厅等着。长歌也不介意,等待的时间里,她可以再调调琴。 韩府的花厅自然是精致大气的,入目都是珍器玩物,镶玉的檀木椅分列两旁,帘子挽起,里头的架子上还摆着好些新奇玩意儿。 长歌进去挑了椅子坐下,继续抚弄怀里的琴。这琴是陪伴她最长久的东西。母亲给她的遗物。也就只剩这一把琴了。 断断续续的音调在厅里响起,她捻几个音,又调试一番。最后调好,纤指一划,便是流水一般的曲调倾泻而出。 花厅的帘子后头。有人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听得一曲琴罢,才鼓掌道:「当真是好琴艺!」 长歌吓了一跳,站起来警惕地抱着琴。却见一男子拱手作礼,嬉皮笑脸地道:「吓到姑娘了?在下秦阳。姑娘进来时不曾发现,让在下在这里站了好久。」 秦阳。 抱着琴的手微微紧了紧,长歌往后退一步,看着这笑得风流的人,眉头皱了皱。他果然还是认不得她。脸上带的,是看见陌生女子时惯有的调笑。 僵了一会儿,长歌也便放松了身子。他总归是不知道自己是谁的,她紧张也没什么意思。 「原来是秦太保,妾身失礼。」屈膝回礼。长歌抱着琴就要往外走:「既然太保在此,那妾身就不打扰了。」 「哎哎!」秦阳连忙拦在门口,看着面前的女子,笑道:「太傅让姑娘同在下一起进宫,都是要等他起身才行,姑娘何不与在下一起等?」 长歌回头,看了秦阳一会儿,笑道:「也好,那便请太保先坐。」 秦阳嘿嘿笑着,在一旁坐下,长歌却挑了他对面的椅子,垂眸抱琴。 这女子,总是让他觉得眼熟,却始终想不起来是谁。秦太保一边打量人家,一边在心里嘀咕。虽说朋友妻不可欺,但是早在春风楼的时候他就对这琴娘颇感兴趣,如今再见,兴趣不减反增。她似乎不太喜欢自己啊。 摸摸鼻子,秦太保打算发挥自己风流才子的本事,与她攀谈一二。 「姑娘介不介意在下随太傅称呼长歌?」 对面的女子拨弄着琴弦。漫不经心地道:「介意,长歌是太傅的人,太傅可以直呼长歌之名,太保还是留几分礼节为好。」 搭讪的方式真是几年都不会改变。长歌心里暗笑,可惜了秦阳不记得,若是记得他当初第一句话也是问她可不可以唤她的名,这会儿该要往地里钻了。 秦阳脸上的笑容僵了僵,似乎没料到这姑娘会这么强硬,明明看起来很柔软很好欺负的模样啊。 「这……那难不成秦某要一直唤姑娘姑娘?」他耷拉着脑袋,很是委屈地瞅着她:「也太见外了。」 是你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啊。长歌心里骂了一句,随后干脆弹了一曲《长相思》,免得对面的人再说个不停。 琴声悠扬,弹琴人随意将琴放在膝上而弹,不着情绪,却又有隐藏的情愫跟着琴音流淌而出,听得秦阳怔愣了好一会儿。 第3章 外面天色渐渐大亮,长歌弹了一首又一首,似乎是不想停,不想再听那人多说半句。 没有带指套,手指没多久便红了。秦阳看着,怜香惜玉之心顿起,连忙过去按住她,将手拉过来道:「多巧的一双手,废了就可惜了。都红了,便不要再弹。」 长歌一怔,接着便恼怒地将手给抽了回来:「太保未免太不顾及男女之防了。」 素手远离,秦阳挑眉,蹲在长歌面前笑道:「姑娘不知道,在下是出了名的不拘小节么?男女之间若是坦荡,何必要有防?」 长歌深吸一口气,冷声道:「太保风流之名,名满洛阳。可惜妾身已经是太傅的人,由不得太保胡来。你不拘小节,妾身可还要顾着人言可畏。太保若是闲着无事,可以再去春风楼看看,那里殊女如云,总有人能排解太保的寂寞。」 尽管她已经压住了火气,平静地与他说话。可言语之间,还是忍不住夹着些刺。 秦阳再迟钝也该觉察着不对了,拧了眉,仔细看着长歌道:「在下与姑娘,是不是有什么过节?总觉得姑娘似乎对在下很是不满。」 长歌闭了闭眼,缓了神色道:「没有,妾身与太保。以前素不相识。」 琴声再响,铿锵有力。秦阳站起来,退回了椅子上。 外头的奴仆都忍不住探头朝里面看看,这琴弹得美,也弹得怨怼。情感太浓。曲调反而是其次。长歌垂着眼不停地弹,直到门口出现一个人,慵懒地眯着眼,长袍半披,倚着门笑道: 「几番相思付瑶琴。可惜郎心不在此,丝毫不知。」 按住琴弦,长歌松了口气,站起来行礼:「太傅。」 秦阳还没回过神,韩朔已经走到他的面前,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冲轩可真是会享受,来我府上,欺负我的琴娘?嗯?」 长歌抿唇,将通红的十指捏紧,抱着琴站在一旁不再说话。 「子狐。我觉得我好像认识她。」秦阳迷茫地抬起头来,脸上没了不正经的神色,有些认真地看着他道:「可是我想不起来是谁。」 韩朔轻嗤一声,将人一把拉起来,道:「你见着每个女人,都觉得自己是认识她的,这样的话我已经听腻了。现在随我进宫吧。」 「哎——」秦阳被拽了出去,忍不住回头看了看长歌。那女子依旧安静地抱着琴,远远地跟着他们。上马车时,也是靠着离他很远的地方坐着。 平生第一次遇见这样抵触他的女子,他心里有些不服气了。看着她,默默地下了决心。 这世上还没有他秦阳追不到的女子呵。 马车往皇宫而去,韩朔捏着袖子轻咳两声,脸上还有些不正常的潮红。休息将近两个时辰,身子还是会有些难受。华启说余毒只要清了就无碍。可惜他现在连清毒的时间都没有。 楚潋滟,她究竟还在不在宫里?若是不在,那他还追得上么?韩朔低喘,他说过这辈子都不会再放过她,不论天涯海角,就算是阴曹地府,他也不会放过她! 潋滟正在庭院里同含笑休语玩摸鱼。 一身雪锦银花袍,白锦蒙眼,潋滟嘴角弯弯,一边四处摸索一边道:「站稳了不准动,不许悄悄躲开我。」 含笑躲在树后,休语站在庭院中间。一些小宫女四处散躲着,院子里似乎只有那白衣女子一个活物。 韩朔站在门口看着,捏着拳头定定地打量了那人半晌,确定是她,才长舒了一口气。 果真没有走,这人,昨天当真是害苦了他。既然没有离开洛阳,又同他说什么就此别过!让他梦里都不得安宁,总看见她的身影消失在了茫茫白雾里。再也难寻。 似乎是听见了这边的动静,潋滟一顿,转身就往这边摸过来。 「有人发出声音了,就怪不得我啰。」她笑着,伸着手朝韩朔抓过来。后头的含笑和休语看着,都吓了一跳,想出声阻止,却被韩太傅的眼神生生吓住了。 「咦?这样高么?」潋滟摸着面前的人,捏捏他的袍子,又量了量他的肩膀。之后退开一步笑道:「莫不是皇上回来了,要给臣妾一个惊喜么?」 没有人回答她,眼睛被蒙着,自然也就看不清面前人的脸色。潋滟沉思了一会儿,转身解开眼上的白锦就往主殿里走:「没意思。来了外人你们也不通传,这一局作废。含笑,你来当猫,你们继续玩。」 长歌瞅瞅太傅不太好看的脸色,吐吐舌头。贵妃娘娘真是最会刺激太傅的人了,刚刚还是那么温和的神色,一句话就变成这样了。 韩朔踏进沉香宫,后头的秦阳和长歌也便跟上。宫女们没敢真的继续玩,倒水的倒水,泡茶的泡茶,没一会儿就恢复了正常。 「太傅今日进宫,可是有什么事?」潋滟坐在主位上,笑吟吟地扫了这三人一眼。 她语气轻松,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眉眼轻灵,似在清水里洗净了烦扰,剩下的便是怡然。 韩朔觉得,他一定要去拆了那庙子,将什么得道高僧都请去高山上住着,别来凡尘误人事。 「臣怕娘娘在宫里寂寞,故而将长歌送来陪伴娘娘罢了。」他道:「长歌是很好的琴娘,娘娘若是闷了,也可以与她一起弹琴。」 潋滟看向长歌,眼神柔和了一些:「总说会再次相会的,长歌姑娘。」 长歌起身,抱着琴屈膝行礼:「妾身给娘娘请安。」 「不必多礼。」潋滟笑了笑,点头道:「这份恩情本宫谢过太傅了,还有其他的事么?」 韩朔皱眉,冷笑道:「娘娘是不是一定要臣说出什么事,才允臣留在这沉香宫?」 主殿里安静了片刻,潋滟摆弄着护甲,没急着回答韩朔的话。长歌站在一旁,聪明地眼观鼻口观心,绝对不发出半点声响。倒是秦阳看看这头,又看看那头,打着圆场道:「怎会呢?娘娘是豁达的人,与太傅又是自幼交好。就算是闲来无事讨杯茶水喝,相信贵妃娘娘也不会拒人于门外的。」 第4章 潋滟挑眉看他一眼,笑意有些嘲讽。自幼交好?秦阳可真敢说。也是如今局势不稳,洛阳尽落韩朔之手,才没人来搬弄她与韩朔的是非。若是放到安定的时候提这四个字,不知道多少人要抓着把柄置他们于死地。 没人接话,秦太保摸摸鼻尖,老实地扭头喝茶。韩朔别开眼眸。看着沉香宫花架子上的桃花,淡淡地转了话头:「娘娘方才唤了皇上,想必也是想念皇上得紧。」 潋滟点头:「皇上只身远离洛阳,本宫自然是很担心的。身为妃嫔,无法在危难之时陪在皇上左右。也是本宫的过失。昨天信口开河说要去寻皇上,也是本宫一时情急的想法。只不过被太傅一语点醒,没有太傅护着,本宫即便是想去,又能走多远呢?」 韩朔微笑。手指微微收紧:「娘娘当真是识时务。」 「识时务之人才能活得长久。」 瞧着韩太傅神色越来越不对劲,长歌抱了琴,眼珠子四处乱转,想着该怎么悄无声息地退出去。免得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可是座上的贵妃娘娘眼皮子都不抬。看不见她,她也不好开口打断谈话。韩太傅自进来情绪便有些不好,她更是不敢轻易惹怒。哎呀呀,所以说风月女子命最苦了。 「长歌姑娘一直抱着琴,不累么?」秦阳突然开口。起身走到长歌身边道:「你以后不是要住在这里陪贵妃娘娘么?不如先去找个地方把琴放下?」 潋滟和韩朔同时朝这边看了过来,长歌心里一跳,暗骂秦阳一声多管闲事,却也就顺势看向了潋滟。 「对了,本宫疏忽,还忘记了先让长歌安顿下来。」潋滟眨眨眼,笑道:「长歌你出去寻含笑吧,她会给你安排房间。」 如获大赦,长歌连忙应了,转身抱着琴就走。踏出大殿关上身后的门,才长长地出得一口气。 「里头两个虽然都心狠了些,却也不会吃了你。跑这么快做什么?」身旁有人问。 长歌下意识地回答:「知道越少,活得越久。风月场子里呆久了,自然知道什么能听,什么不能听。」 说完才发现不对,扭头看去,秦阳什么时候跟了出来? 这厮听了她的话,沉默了好一会儿,恍然大悟道:「的确如此,那在下是不是该感谢姑娘救了在下一命?」 咬咬牙。长歌提了裙子就去找含笑,将后头那人远远甩开。这人实在是让人着恼,先前那样盼着他他不来,如今都已经事过境迁了,又来献什么殷勤? 秦阳「哎哎」叫唤了好几声,也没能留住佳人步伐,不由地摇头浅笑:「当真是很不待见我啊。」 会奔跑的猎物,往往最能引起野兽的兴趣了。 在这一点上,秦冲轩和韩子狐,算是格外地相似。都保留了兽类最原始的天性——乐于追逐。此天性转化在男人身上,简而言之一个字,贱。 捧在眼前的东西不会稀罕,曾经拥有的不会喜欢。都要等到那人从眼前跑开了,对自己再无留恋了,才想起那人也许是自己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潋滟抿了口茶,与韩朔在殿里相坐无言。韩朔捏了捏自己腰间空空的香囊,声音平静地再次开口道:「皇上早晚会回洛阳,用不着娘娘去迎。您若是出了什么事,臣也无法同皇上交代。」 肚子突然有些隐隐作痛,潋滟皱了皱眉,捏着扶手道:「太傅可否告诉本宫,您可会派人去迎皇上?否则,以皇上个人之力,该如何回得了洛阳?」 楚王与齐赵二王汇合,兵力有五万之多,足以与韩朔抗衡。他们若要建立新的政权,也不过是多花些时间罢了,并非非洛阳不可。韩朔定然是会赶着去将皇帝给接回来的,只是他舍不得与三王做龙虎之争,伤自个儿元气,故而到现在也没见什么动静。 他没动静,她便要想法子让他有动静。不然小傻子万一出什么意外,那可就糟了。 「胡将军追随皇上而去,想必是能保皇上安全的。」韩朔淡淡地道:「朝廷如今兵力不足,区区两万士兵,想必不宜同楚王大动干戈。讨伐匈奴的大军仍在边境,没有回来。若是能有些调动,想必将皇上迎回来,也要快些。」 两万?潋滟心里暗笑,韩朔手里的兵力定然不止这个数,他还想用毕卓那边的力量去与楚王争,自己作壁上观?算盘打得不要太响!虽然目前匈奴稍微老实了些,但边境之兵,岂是说动就动的。 情绪有些激动。肚子也就跟着更痛了一些。潋滟迷迷糊糊地想着是不是月信该来了,韩朔后来接着说的话,她都断断续续地没太听清楚。 「……娘娘怎么了?」觉察到有些不对,韩朔停下来看着座上的人,她好像哪里不舒服。脸色都白了些。 月信这样私密的事情,哪里可以同他说。潋滟咬唇,摇头道:「无碍,本宫只是…只是想着有很久不能看见皇上,有些难过罢了。」 微微眯眼。韩朔冷笑一声:「以前怎么没发现,娘娘对皇上如此情深意重?」 「本宫一直对皇上情深意重,嫁娶可是一辈子的事情,本宫就算死了,墓碑上头也是刻的司马家的姓氏,哪里能不多惦记些。」她轻嗤一声,手装作不经意地放在肚子上,微微压了些力。 这会儿可要争气啊,她可不能在韩朔面前暴露那么丢脸的事情。 韩太傅脸色很难看,司马楚氏。这当真是难听死了。她以为自己死了能葬入司马家的皇陵么?真是天真。 「臣只听闻有贤妃和皇后,死后会冠上皇室之姓。却未曾听说过出墙的妃子,也能风光葬入后陵。」说话刻薄了些,韩子狐看着座上的人,笑得一点温度都没有:「娘娘还是多祈求上天,愿皇上一辈子不知道你我之间的事吧。否则待他知道的那一天,无论你们多帝妃情深,娘娘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潋滟脸色白了白,捏紧了手里的袖子,目光如剑一般看着他:「本宫没有好下场,太傅就会有了么?乱臣贼子一向为史笔所留,遗臭万年。加之淫乱后宫之罪,太傅怕是要比本宫,先死无葬身之地!」 第5章 红杏出墙是多大的罪过,足以毁掉一个女人的一生。他当是她愿意的么?是她愿意这么作践自己。好好的日子不过,要来争权夺势,要来同他周旋,要来糟践自己?这一切是谁造成的,如今怎么又还有脸来嘲笑她? 天下人皆可骂她楚潋滟是妖妃,是淫乱之人,独独韩朔没有这个资格。 四目相对,他不让,她更是不让。周围安静得只有她的喘息声,韩朔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像是欣赏她的恼怒似的。 「娘娘曾经说过会死在臣的后头,臣也一直相信娘娘能做到。」他开口,慢慢起身站起来俯视她。 「只是臣是不是乱臣贼子,这个留待后世评说。向来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臣从来觉得‘虽败犹荣’这个词是给弱者用的。只是臣还是提醒娘娘一句,如今你我往事作罢,没多少情谊在。娘娘最好还是不要惹恼臣,免得在这宫里,出什么意外。」 一闪而过的杀气,像是她的错觉一般。潋滟抬头看着面前的人。突然就笑了,笑得很是妩媚:「太傅要杀本宫?」 「臣相信不难,只是臣愿意与不愿意的问题。」 潋滟点头:「那便来杀吧,本宫的命太傅向来不放在眼里,早晚要拿去,还不如早些动手,也省事。」 袖子里的手捏紧了银针,她这次终于能选正确的毒针,而不再顾及着他的性命。 「娘娘这是要求死了?」韩朔轻笑,手放在她的椅子扶手上。静静地看着她:「你的性命,你不是向来珍惜着么?」 潋滟低笑,身子却紧绷了起来。她可以感觉到韩朔当真是恼了,身上都带了一层令人窒息的气势。她想找个梯子下也找不到,不知怎么两人说着说着话。便到了这般剑拔弩张的地步。 「疼。」 腹部一阵抽痛,她没忍住,小声低吟了一声。面前的人一顿,将手放开看了看,似乎以为压到了她的手。 「哪里疼?」韩朔没好气地问:「刚刚不是还很有精神么?怎的就疼了?」 潋滟在丢脸和丢命之间衡量了一下,还是选择了前者。话说得硬气,她还是很爱惜小命的。 「肚子…」可怜巴巴地低下头,潋滟捂着肚子就开始叫唤:「你出去,让含笑和休语进来。」 韩朔皱眉:「为什么要我出去?」 潋滟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肚子疼得她几乎想破口大骂。他又不是不知人事的少年,哪里还带这般没眼力劲儿的。难不成还非要让她说出口,才肯回避么? 「本宫…不太方便。」额上渐渐出了些冷汗,潋滟吸了几口气,觉得小腹处的隐痛似乎消退了些。但是韩朔靠得太近,她心里紧张,过一会儿肚子便又抽痛。 「总之太傅请先出去,让御医进来给本宫看看。」咬着牙说完,潋滟闭了眼,不打算跟他再说。 韩朔看她疼得这般模样,心里也隐隐觉得该是葵水一类的东西。只是心里深处有个念头,他顿了顿,干脆伸手将人抱了起来,朝内室床上走。 「韩朔。你放开我!」潋滟脸上大红,伸脚就要踢人,却被这人塞进被子里盖得严严实实。 「娘娘稍等,臣去传御医。」板着脸说完这话,韩子狐转身就往外走。在门口叫人来。吩咐了一阵儿,又将门给关上,重新坐到她床边。 潋滟心里骂了他无数声,干脆扭身转头朝着床里,眼不见心不烦。 「娘娘。张御医来了。」休语忙忙慌慌地进来,走到床边看了看自家主子,又看向韩朔:「太傅还是暂且回避一二,待御医看过,再禀告太傅结果。」 韩朔似乎有些走神。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颔首道:「韩某在外面等,御医诊脉完毕,先出来同韩某说话。」 张御医古怪地看了他一眼,还是应了。只是心里奇怪。诊脉之后病情都当先告知娘娘啊,怎的太傅却要先知道? 如此霸道的要求,潋滟也没力气搭理他。他爱听那些,就让他听去。反正韩家祠堂上的牌匾都早替他脸红了个透了。 搭上丝帕诊脉,潋滟闭眼揉着肚子,也就没瞧见御医脸上突然万分难看的神色。凳子都没坐稳,胡子花白的老御医就给直接跪地上了。 「这是怎么了?」休语吓了一跳,连忙要伸手去扶。潋滟睁开眼,就看见张御医颤抖着的胡须。 「微臣……微臣先出去禀告太傅。」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张御医面无人色地往外走,差点撞上隔断。潋滟疑惑地看着他的背影,心想自己莫不是得了什么难治之症? 「太…太傅。」看见外头的韩朔,御医又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韩朔目光如电,直直地看着他:「如何?」 御医「扑通」一声跪下,直磕头:「微臣不知,微臣不知啊!」 里头的休语站在帘子边往外看,韩朔半蹲下来,看着浑身发抖的老御医道:「你不知什么?韩某才是不知呢。都不说是怎么了,倒一出来行大礼做什么?」 御医支支吾吾半天,汗流了满头。却是不敢说话。韩朔等得不耐烦了,轻「啧」一声道:「这是怎么?贵妃娘娘是有孕了不成,把你吓成这样?」 张御医闻言,整个人都虚脱了,直接趴在了地上,差点晕过去。 这一声本是玩笑,不过看着御医的反应,韩朔慢慢敛了神色:「真的么?」 休语倒吸一口气,捂住嘴退后了几步。床上的潋滟半坐起来,皱眉道:「到底怎么了?」 「微臣…微臣可以什么都不知道。」御医颤颤巍巍地道:「求太傅放过微臣一命啊!」 皇上离开洛阳已经将近一月。而贵妃娘娘竟然已怀孕一月。在皇上离开之前,贵妃娘娘分明是没有在后宫里的啊,那这孩子,是从哪里来的? 他不敢再往下想,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他这命休矣!韩太傅要杀他,易如反掌。他却还有家室有儿女,不想死啊! 第6章 韩朔眸子里情绪翻涌,脸上的表情竟然柔和了些。手放在御医的肩上,稳稳地按住了他。 「张御医,家里有一子一女,夫妻和睦,日子也算是幸福吧?」声音里带着温柔,韩太傅像是闲话家常似的,慢慢地道。 地上的人身子抖得更加厉害了,嗫嚅几下,却没能再说出话来。 「韩某不是是非不分的人,御医在宫里任职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眼下娘娘身子有恙,便更需要照顾。这些,还得麻烦御医呢。来,起来吧。地上跪久了,可是对身子不好。」 伸手将人扶到椅子上坐着,韩朔镇定地转头看着刚刚进门来的含笑:「拿纸笔来让御医开药方。」 「是。」含笑疑惑地看着里头的情况,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还是先听命去准备笔墨。 韩朔心情突然好了些,走进内室去,看着潋滟苍白得几近透明的脸,微微弯了弯嘴唇道:「臣似乎给了娘娘一件娘娘特别讨厌的东西。」 潋滟抓起瓷枕便朝他丢来,他侧身避过,上好的青花镶玉枕就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啪!」 休语吓了一跳,想去将碎片收拾了,却觉得腿发软。娘娘有了身子,这实在是太过突然。她都吓得浑身僵硬,娘娘心里该是个什么滋味? 有孩子了,为什么偏偏是在这个时候? 潋滟眼睛发红,恶狠狠地看着韩朔。后者表情从容,走到床边来将她的手死死按住。 「娘娘何必动怒。既然已经发生了,那便想对策就是。做这无用的发泄,向来不是娘娘的作风。」 潋滟咬着嘴唇,几乎咬出了血来。怀孕了,偏生在这个时候。怀上她最恨的人的身孕。老天是待她何其不公,要想尽法子来折腾她?算算日子,应该是桃花源的时候留下的东西,山谷里自然没有药可用,她回来迎接的就是一场动乱,也便将那事抛在了脑后。 不曾想,就那几天,当真怀上了。若是哪次上韩府不小心她也就认了,打掉就是。可是偏偏是那三日,她抛开一切傻傻地相信他。全心全意当他妻子的那三日。他是虚情,她却是真心。这孩子…这孩子算是个什么呢? 胸口闷得喘不过气。潋滟奋力挣脱开他,几乎要跌下床去。韩朔沉了脸,将人抱在怀里,低吼:「不要动!」 「放开我!」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喊了一声,她伸手胡乱地打在韩朔身上,几欲疯狂:「你这禽兽!禽兽!」 韩朔被她抓到了脸,下颔留了几道血痕,眼神也便深沉了些:「我禽兽?娘娘当时莫不是心甘情愿的?」 潋滟大怒,情绪无法抑制,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突然就从韩朔怀里挣脱出来,猛地朝后退了几步。 「娘娘!」休语变了脸色,连忙想去扶住她。潋滟气得脑子里发白,也不管身边是谁。挥手便拂开。转身要走,脚却勾到了桌边的凳子,整个人往隔断处跌去。 「小心!」含笑在外头看着,忍不住大喊了一声。那地上还有刚刚碎了的玉枕,大块大块的碎瓷片,哪里能往那里跌! 潋滟眼前发黑,腹部也是一阵坠痛。心里像是有无边无际的恨意和痛苦像海水一般涌上来。 为什么她要是楚潋滟呢?为什么她要爱上韩子狐呢?为什么现在好不容易可以从心里将他摆脱了,却又突然有了身孕呢?她觉得有些累了,能不能像小傻子那样装装傻,好好地睡一觉呢? 身子陡然下跌,却跌入了一人的胸膛里。她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想的是,若是醒来,能什么都不记得就好了。 若是她能马上忘记他就好了。 「太傅!」含笑跑进来,看着眼前的场景,吓得几乎哭了出来:「休语,休语,快去叫人啊!」 韩朔护着潋滟,背后压着那一地的碎片。怀里的人已经昏过去了,他的神色也终于温柔,将自己的刺一点点收了回来。 「有身孕的人。脾气还真是大啊。」轻咳一声,他低声道:「跟我发这么大的火做什么,气着的,还不是你自己。向来不会做吃亏的事,现在又是犯什么傻呢?」 休语急急忙忙地跑了出去,宋渝不一会儿便带了人来。进得内殿,却见韩朔已经将人放回了床上。他的背后一片血肉模糊,却跟没事人一般替潋滟盖了被子,然后才慢慢松了力道,在床边跌坐。 「宋渝。你光看着我不动,再一会儿这血流尽了,我便要去陪韩家的列祖列宗了。」 笑得风雅的男子眼里有些难过,不过眼皮垂下来,很快挡住了。宋渝丢了手里的刀剑。连忙过去将人扶起来坐在外面的软榻上去。 「太傅,背后有很多碎片扎进了肉里,得取出来。」宋渝沉声道:「属下冒犯了。」 韩朔点头,背后的伤都是皮外伤,他不在意。可能只有腰上那一处伤得深些。眼下正是关键的时刻,他不会让自己伤得太狠。潋滟怀孕,形势自然会有变化。他还要等着她醒来,好生和她谈谈呢。 殿门合上,含笑休语都进去照顾潋滟了。宋渝将韩朔的袍子解开,衬袍和中衣都慢慢从伤口上揭下来。细碎的瓷片弄得这背后一片模糊,得先用酒洗了,才能看得清瓷片在何处。 「她那一身伤,我这一身伤,宋渝,算不算是绝配?」 宋渝低低地应一声,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都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思想这些,他的伤口等会儿是会疼死的。 韩太傅分明是文臣,但是每次受伤都不输他们这些武将,颇有些关羽刮骨的从容。宋渝叹息,转身出去吩咐人找针和酒。 酒在沉香宫是最好找的,不一会儿就抱了一大坛子来。宋渝替韩朔洗了背上的血,用针将碎片挑了,然后上药包扎。韩朔一直沉默着,等到重新穿上带血的衣裳,他才皱皱眉头道:「有些痛。」 宋渝无力地半跪在地上,心道,当然是痛的,还有一处伤口颇深呢。背上伤口太多,估计他动一下就会扯裂某一处。养许久也不得好。 第7章 「太傅还是先回去歇着,等伤口稍微愈合一些再来。」他道:「宫里还有属下守着,若是有什么急事,必当知会府上。」 韩朔侧头看向内室,摇头道:「这次恐怕不行。我得守着她,不然她一觉醒来若是想不开,你可赔不了我一个孩子。」 宋渝大惊,孩子?贵妃娘娘怀了太傅的孩子么?这…这也未免太… 内室里传来休语小声的低泣,韩朔眼神一紧。慢慢下了软榻,走进去看。 床上的人还没醒,长长的睫毛垂在眼下,一张小脸褪尽了颜色。眼角还有泪痕未干,整个人似乎都憔悴了不少。 怀上他的孩子。至于这般厌恶么?韩朔在凳子上坐下,看了床上一会儿,然后低声对休语道:「别哭了,若是把泪水哭到你家娘娘梦里,她可是要睡不好。你们先去封锁了消息。确定除了沉香宫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此事,也好保全你家娘娘名声。」 休语回头看了韩朔一眼,目光复杂。她是一直陪着潋滟的丫头,也曾觉得韩子狐郎艳独绝,是佳婿之选。而如今看着他与主子这么一路走过来,实在是太累太痛了。她心里免不得也会怨上这个人几分。 若不是他,以娘娘的聪慧和美貌,应该是能过上很安稳的日子的。可惜了命里始终避不开这人,娘娘才平白多了这么多波折和磨难。 慢慢起身朝外走,休语回头看了床上的人一眼,轻轻叹息。 终有相思熬成蛊,白发十丈不成梳。她们的娘娘啊,也不知道要怎么来过这一关。 晋惠帝三十七年春,太傅韩朔掌洛阳政权,常去沉香宫。世人皆道宫中妖妃心术不正,迷惑皇上,勾引太傅,淫乱后宫。 有卫道之士上书韩朔,洋洋洒洒千余字,道尽沉贵妃之不能近、不能宠、不能留。韩朔笑而收之。将其带去沉香宫,念给贵妃听。 潋滟靠在床头,神色还是不太好。韩朔轻笑着念了手里的东西,什么后宫之妃不得与外臣私见,什么妇道当守纲纪当遵,念完了还问她:「娘娘觉得臣该怎么回复他?」 床上的人嘲讽地抬了抬嘴角:「干卿何事?」 淡淡的四个字,却是她自醒来之后跟他说的第一次话。韩朔低笑:「娘娘豁达,那臣便这样回了。不过眼下,洛阳城里人人都道你是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娘娘不觉得委屈么?」 她为这司马大晋做的事情。可是比谁都多。可惜百姓不知情,还反过来骂她误国。若是他,当真是会觉得不值当的。 「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潋滟心里想着事情,嘴上慢慢地回答他:「都不是受了委屈就回家哭一场的孩子了。还计较这些做什么?怎么才能继续往下走,这才是本宫关心的事情。韩太傅,事到如今,你我是不是该谈谈关于这腹中骨肉的事情?」 她终于肯提了。韩朔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轻笑道:「娘娘要怎么谈?」 潋滟的手在被子下慢慢收紧,脸上却是越来越平静。她想了很多,到现在终于理出了头绪来。孩子韩朔自然是想要的,因为她是贵妃,怀的若说是龙种,也自然有让人相信的法子。而若皇上回来,立她的孩子为储,那么韩朔杀了皇上拥立幼主,便是无声无息夺了司马江山最快的捷径。 他这会儿这般在意她,也不过是因为她肚子里的东西是个天大的筹码。她看得明白,不会再有半分自作多情。虽说是血浓于水,这孩子也是她的骨血。但是来得实在不是时候,她也无法以一颗慈母之心去对它。怪只怪它的父亲太过工于心计,所以她也只能利用这还未成形的生命,与他搏上一搏。 「这孩子,我会留着。」潋滟开口,垂着眸子道:「虽然很是不应该,不过有这孩子在,太傅能不能早些将皇上迎回洛阳呢?否则耽误太久,等肚子大起来,可就是瞒不住的事情了。」 韩朔眼眸闪了闪,笑道:「娘娘是打算,将这孩子说是皇上的么?」 「太傅难道不是这样想的,反而是要为了孩子,冒天下之大不韪,迎娶本宫回韩府?」潋滟嘲讽地抬眼,看着这人:「说出来,本宫都觉得是笑话。」 韩朔沉默。他没什么好反驳的。潋滟是聪明的,她知道他要干什么。这孩子他是一定会保的,有它在,要快些迎皇帝回来也算不得他太吃亏。 只是,潋滟肯这样配合。他有些意外呢。 「太傅若是怀疑有诈,那便耽误着吧。」床上的人冷冷地道:「有身孕之人,情绪向来不稳定。若是一个月之内本宫还见不到皇上,那么动了胎气之类的事情定然无法避免。届时太傅也不用犹豫了,等着一切归初。什么都不剩下吧。」 她威胁他,拿肚子里的孩子。 韩朔眼里划过一丝恼意,却又压了下去,只凑近了她,低声问:「娘娘肯生下臣的孩子么?」 潋滟轻笑,压住心里的恶心之感,慢慢点头:「总归也是我自己的骨肉,换一个父亲罢了,还是可以养活的。本宫现在也只能拿这个与太傅来换皇上的归期了。还望太傅成全。」 韩朔看了她一会儿,慢慢站起来道:「你当真这般想念皇上么?」 要他一个月之内将皇帝迎回来。那么自然有些损他的兵力。她这永远不会吃亏的人啊,这是要逼他做出选择么? 「本宫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皇上。」潋滟这句话是发自内心的:「离开了太久,本宫都怕他忘记我了。总是要在皇上身边,本宫才觉得最为安心轻松。相比之太傅,本宫觉得还是皇上更为令本宫开心。」 韩朔嗤笑:「娘娘品味当真独特。」 她的意思是,傻子都比他好么? 「太傅若是答应了,本宫就安心养胎。若是无法,那便早些回府吧。」潋滟别开头,慢慢躺回被子里去,像是和他说多了话,都是十分劳累似的。 韩朔笑出了声,眼里却没半点开心的意思,只看着她道:「娘娘都说到了这个份上,臣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一个月之内,臣会想办法让皇上回洛阳的。」 第8章 说罢。他转身离开沉香宫,脸上的表情褪了干净,眸子里一片暗火。 潋滟松了口气,在被子里翻了个身捂住自己的腹部,低声喃喃道:「对不起。」 现在的时候应该是最好的,毕卓那边有消息来说,匈奴愿意和谈了。等韩朔将皇上迎回洛阳,毕卓想必也会回朝来一趟,有他镇着,她和皇帝就不会那么被动。抓紧时间让皇上亲政,夺回他本来的权力,这是她能做的事情。 只是韩朔答应得爽快,不知道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诈。他答应的事情,一般是言出必践,一月之内她一定能看见小傻子,只是不知道会是怎么个过程。 闭上眼睛,外头好像有人进来了。她喃喃喊了一声「休语」,然后便迷迷糊糊要睡过去。 「娘娘,妾身长歌。」清脆的声音在床边响起,潋滟吓了一跳。连忙睁开眼睛,却见长歌笑吟吟地坐在一边,看着她道:「太傅吩咐,让妾身好生伺候娘娘起居。娘娘现在与往常不同,要照顾得格外细心才是。」 潋滟怔了怔,长歌是韩朔的…也算是妾室吧,虽然没有名分。但听着她怀了韩朔的孩子这样的事,她竟然这样平静么? 「长歌,你来我沉香宫就是客,哪有当宫女使唤的道理。」她笑了笑。看着她道:「你陪我说话,抑或是给我弹琴就可以了。其他的,交给含笑和休语吧。」 长歌眨眨眼,托着下巴想了一会儿,道:「也是。长歌是太傅的人,娘娘不放心也是应当。不过,太傅没有交代长歌什么特殊的任务,只是让长歌好生照顾娘娘罢了,娘娘不用太紧张。」 直白地说出来,她一点压力都没有,表情也是坦荡,看得潋滟一阵错愕。这人一贯是如此的么?倒是和秦阳像得很。不过,她喜欢。 笑容更真诚了些,潋滟叹了口气道:「是我太过戒备了。长歌,太傅走了么?」 长歌点头,眨巴着眼道:「走的时候脸色可难看了呢。」 她的语气太过开心,潋滟忍不住又侧头多看长歌几眼:「怎么难看了?」 长歌淹着唇笑:「就像每次去城郊别院的那个样子,心里有事却不说,黑着一张脸,像是被谁触了逆鳞。」 潋滟挑眉,韩朔去别院的时候总是这样的神情么?她竟也没被吓住,看起来还是这般开心。这真是奇事。 「其实太傅每次来别院,都是烦着了要听妾身弹琴才去的。」长歌想了想,多嘴说了一句:「偶尔在那里过夜,也是不与妾身同室的。妾身一直觉得太傅心里是装着一个爱而不得的人,所以才会看起来很寂寞。后来认识娘娘,妾身才发现,太傅应该是喜欢娘娘,所以每次都容易被您激怒。」 这番话说完,长歌便瞅见贵妃娘娘脸上又露出了那种嘲讽的神情。不知道是在嘲讽太傅。还是在嘲讽她自己。 「长歌,你相信韩朔会喜欢一个人么?」潋滟问。 她怔了怔,而后疑惑地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太傅虽然经常不苟言笑,但是妾身觉得他也是有喜欢的人的。不然。也不会这般痛苦了。」 潋滟笑出了声,半坐起身子来,挽了挽头发。 「你该是误会了。」她道:「韩朔也许真的喜欢过人,但是那个人已经死了,不是我。我与他之间。向来只有算计,没有情爱。连最情浓的时候,背后也是被阴谋笼罩。草木尚且还是有情的,而韩朔,那人的心是早就随着姐姐一起埋葬了。你看不见,也摸不着。更遑论他喜欢的人会是我。」 长歌听得呆了一会儿,低头想想,很是疑惑地看着潋滟:「娘娘是在说给妾身听,还是在说给自己听?」 潋滟沉默片刻。双眸里带了些无奈:「说给谁听也好,总之你莫要再说他了。在这沉香宫里,最好不要提及太傅,让本宫好生过几日安闲日子吧。等那些人都回来,可是又要忙碌起来了。」 江随流据说已经回了洛阳,只是还没有进宫来。他与裴叔夜,也不知道如何了。若是这时候人心倒戈,那便无异于给她背后插了一刀。 「娘娘好生歇息吧。」长歌站起来道:「妾身给您炖了汤在厨房里,等您睡一会儿起来喝,刚好。」 潋滟点头,重新睡了回去。长歌既然是韩朔的人,那便定然不会害了她肚子里的孩子,她该放心的。 韩朔坐在望月楼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天边的晚霞,身后战战兢兢地站着几个武将和门客,秦阳正在他的对面,捏着筷子夹肉吃。 「太傅,匈奴屡屡战败,已经有求和之意。此时若是召毕卓回来,应该也是不伤大局。」裴叔夜道:「能不用自己的兵力。自然是最好。」 楚王何其难缠,要在一月之内救回皇上,若要做到,定然要伤人一百,自损八十,代价太大了。 「我调不动毕卓。」韩朔头也没回,淡淡地道:「他对楚家是死心塌地的,金书多次回信来说,毕卓此人太过固执,跟楚啸天那老匹夫有得一拼。威逼利诱都没有作用,况且他现在已经坐稳了镇边将军之位,斩了无数匈奴,每次上阵都是冲在头一个,军中之人,没有不服他的。军心所归,兵权紧握,楚潋滟没看错人,毕醉回当真是可造之材。」 几个武将低声议论,裴叔夜眉目之间还有奔波劳累未消,听得韩朔的话,也不再开口了。 秦阳漫不经心地挑着花生米道:「太傅也有被女人掣肘的时候,真是让在下惊讶。」 韩朔侧头看他一眼,淡淡地道:「万物相生相克,韩某遇上一回天敌又如何?太保有空闲说风凉话,不如来帮忙看看,此局韩某该怎么破?」 秦阳丢了筷子,吊儿郎当地道:「观棋不语,君子也。」 眼睛微眯,韩朔捏着茶杯的手微微泛白。脸上却是笑得如春风拂面:「冲轩,君子都活不长,你这是当真要袖手旁观?」 秦冲轩能坐上太保之位,除了祖荫深厚,自然也有他自己的本事在。只是装聋作哑习惯了,真似个不懂事的纨绔子弟。 第9章 「不敢不敢。」见韩朔动怒了,秦阳立马恢复正经的神色,背脊挺直,正声道:「太傅要应了红颜之情,让皇上早日回洛阳,说起来是有些冒险。比如皇上回来之后,娘娘的孩子要是一不小心便没了,太傅怕是要好生失望。」 韩朔眼眸里暗光闪烁,低笑道:「你当我没想过么?」 潋滟那样狠心的女人,对自己向来不留情。他现在不知道她心里是如何想这个孩子的,大抵还是不想要的可能更多些。但是能换回司马衷。她便是要先忍上一段时间。 御医说她有要流产的征兆,是情绪起伏太大所致。他现在,不只能顺着她些么?无论出于什么目的,这个孩子他还是想要的。废些兵力便废些兵力吧,反正皇帝早些回来。对他也没有坏处。 私心觉得,他的第一个孩子,若是能留下,付出些代价也无所谓。若是后来潋滟反悔,他也自然会有让她不敢反悔的法子。 秦阳笑道:「太傅若是想过。那此事在下便按下不提。要救回皇帝,只能暗来,不能明抢。毕卓你调不动,却是还有谢戎虎威是你的手下。打着镇边将军的名号去接惠帝,自然是要比打着你韩朔的旗号好得多的。」 韩朔略略思量,手指在桌上轻画:「冲轩的意思,是让我借兵么?」 「太傅睿智,稍点即可。」秦阳又恢复了笑眯眯的样子,抽了双新的筷子,继续吃他的花生米。 当今这世道。便是谁有兵力谁为主宰。待这一轮皇帝回洛阳,天下势力重新洗牌,不知道诸王又会分割成什么样子。过不了美人关没关系,但是至少,得把自己的底气留足了。 韩朔想了一会儿,让裴叔夜附耳过来说了两句,后者点头退下,一众武将也随着下去了。 司马炎若是让出皇帝,而后必将遭杀身之祸。他韩朔用不着动手,自有一场好戏可看。只是匈奴若当真要求和,不知道会开出什么条件。且匈奴来使向来蛮横无礼又不守大晋规矩,颇是让人头疼的。 「太傅不饿么?」秦阳瞅着他道:「您背后的伤可是还没好呐,跟个没感觉的木头似的,一想起这些事就不顾身子。伤着就算了,好歹别再饿着。」 他这一提。韩朔才想起自己还没用午膳,遂提筷与秦阳共食。 望月楼很高,窗外是鳞次栉比的宅院屋顶。纵观整个洛阳,唯有皇宫一处姹紫嫣红,格外醒目。也就怪不得旁人屡屡以它为目标,要朝着去了。 韩太傅尝了一口鱼,慢慢地放缓了神色。 江山是他要的,只是现在,想要的东西更多了些。他韩朔一生没怕过什么,现在步步小心,也不过是因为怕伤着谁。走过这一路,他想要的东西,终究是会在他手里的,他韩子狐有这样的自信。 回洛阳的第三天,江随流终于进宫去了。 依旧是青莲色绡纱罩衣,右手手腕上一串鲜红的珊瑚珠子。他做了平民的装扮,进得门来却是看起来比从前更自在些了。 「微臣给娘娘请安。」 潋滟打量他,听得他声音恢复如初,也知道裴叔夜定然是已经治好他的嗓子了。遂笑道:「起来吧,好久不见了。江大人。」 江随流抬头,眼里一片坦荡,还是从前那般在茶楼里敲桌子唱戏的风流模样,回道:「微臣来得迟了,不过,也算是对娘娘有了交代。」 「哦?」潋滟坐在主位上,腿上盖着缎子,笑吟吟地问:「什么交代?」 「离洛阳一月,微臣暗中与新都中人联络,用裴叔夜的名义。将新都里的钉子拔除。如今新都为盐运要道,商贾汇集,交易增多。重要的职位上,都换做了可信之人。新都建成,指日可待。」 江随流说得平静。潋滟却是震了震。这样大的事情,竟然在短短一月之中完成了么?而且,江随流借的是裴叔夜的名义? 新都也不乏有韩朔的爪牙,那地方向来是富庶但无甚兵力之地。潜移而默化之,可做后退之路。韩朔之人在新都任职的都是小官,若是要借用令牌书信,不声不响地将人调动,却也是件难事。 而且,她以为江随流不会舍得利用裴叔夜的。难不成,含笑说他们有私情,竟然不是真的么? 看着潋滟古怪的眼神,江随流微微一笑,拱手道:「此番去长安,臣与裴大人已经将往事理清,娘娘不必担忧臣。臣与裴大人是一生的知己,但是道不同时,依旧不相为谋。」 这一月里发生的事情不少,不过也终究是叫他看清楚了。命运要拆散的人,是走不到一起去的。况且他非他同类,他又何必强求。 江随流释然低笑,不等潋滟开口,便又朗声道:「臣此次进宫,还想向娘娘引荐一个人。」 「哦?什么人?」潋滟微微直起身子:「你这一路上,还认识了什么妙人么?」 江随流轻轻一笑,道:「可不就是个妙人么?台上温婉如玉,底下却是锋利如剑。她有杀父之仇要报,臣觉得可用,便将她带回了洛阳。只是那是个怪人,没肯跟臣进宫来。娘娘若是感兴趣,不如同臣出宫去看看。」 杀父之仇?潋滟更感兴趣了些。只是若说她要出宫,必定是会惊动韩朔的。如今身子重了,要看什么,韩朔定然会更加小心。想见外人,不是那么容易的。 见她迟疑,江随流低声道:「那人的身份恰好是个舞姬。也算是名动天下,来了洛阳便被春风楼请去了,今晚便是有一场台子要上。娘娘能出宫自然是最好。若是不能,改日请春风楼进宫作舞,也是可行的。」 「她叫什么名字?」潋滟问。 「迟暮。」江随流答。 美人迟暮,一舞名动长安,进而闻名天下。此女性子凉薄。好武艺,来去无踪。达官贵人想得其人者甚多,却无一人能得手。软硬对她,都没有效果。 「哪有女子起这样的名字。」潋滟轻笑:「美人最怕迟暮,她却偏偏就叫迟暮。可是将这红颜老,都不放在心上?」 第10章 江随流点头:「她什么都不曾往心上放,得罪的人也不知有多少。臣偶遇她,也是机缘巧合。得知她本是将门之女,无奈先帝去世。韩朔掌权之时,她父亲与一批武将一起被处决了,导致她家破人亡,流落江湖。」 潋滟目光微闪,与韩朔有杀父之仇?这可真有意思。还是个会武功的女子。若是她带着韩朔去看舞,韩狐狸会不会被一剑穿喉? 「她说知道娘娘之名,也听闻了民间许多传言。若是有机会,能与娘娘见上一面,她也有话要同娘娘说。」江随流说完,伸手摸了摸下巴,笑得很是古怪:「娘娘可以放心,她不对您不利。目前…迟暮也算是臣的人。」 她正打算端茶来喝,定定神,没想到听到这后面一句,手上茶盏没拿稳,整个儿摔到了地上,砸得粉碎。 清脆的一声响,门口的休语连忙进来看:「娘娘?」 长歌恰好端着药进来,见这情景,摇头道:「休语姑姑,先将地上的碎片收拾了吧,仔细别扎着娘娘。茶没了,就先喝药好了。」 休语点头,几个小宫女便进来将地上的狼藉收拾干净。潋滟接过长歌手里的碗。看了江随流一眼,示意他等会儿再说。然后将药喝尽,含了一颗蜜饯。 不怪她大惊小怪,江随流当真是断袖之人,这她可以接受。但是突然听闻他有了女人,实在难以适应。这一月出去到底是发生了什么,竟然能让他弃了男色,回头恋上了女色? 心里一大堆的问题,奈何大殿里人多了,不好开口问。江随流也就笑眯眯地看着她。没有丝毫负担的模样。 「娘娘要好生休养,不宜伤神。」长歌见她这模样,叹息道:「若是有什么心事,娘娘可以说与旁人听听,不要闷在心里。」 沉香宫里待这么几天,她当真是觉得贵妃娘娘实在不容易。她原以为皇宫里就是锦衣玉食的舒服日子呢,哪里晓得要穿着厚重的宫装,每天还要见这么多人。管着后宫的事务就罢了,还时不时有朝臣来。楚氏潋滟这心里,到底是装了多少东西? 「没事,方才与江大人说起民间趣事,杯子没拿稳而已。」潋滟抬起袖子掩去了有些僵硬的嘴角,笑道:「不知长歌可听过‘美人迟暮’?」 「迟暮么?」长歌眼睛一亮,点头道:「自然是听过的,那是各大青楼楚馆都最想请的舞姬。她去的地方,都是日进斗金。风妈妈以前常念叨,若是迟暮来了洛阳,她那春风楼就是花上千金,也是要把人请去的。」 瞧着她感兴趣的样子,潋滟眨眨眼:「她若是真的来洛阳了,长歌想去瞧瞧么?」 长歌点头:「这自然是想的,迟暮一舞倾天下,话听得多了,人却没见过。若是有幸能见,也算是偿了心愿。」 江随流抬头看了潋滟一眼,后者笑得很是奸诈,拉着长歌的手道:「如此,本宫就圆你一个心愿如何?迟暮当真来洛阳了,也就在春风楼里。明日本宫便下旨,让她进宫献舞。」 「真的么?」长歌双眸发光,反握着潋滟的手,激动地道:「当真来了?哎呀呀,在宫里也没听见个消息。若是能让妾身为迟暮姑娘伴奏,妾身当真是此生无憾了!」 潋滟道:「是啊,只不过不知道太傅会不会同意。皇上不在。舞姬献舞也只是给咱们这些闲着无事的后宫妃嫔看的。若是他不允,本宫便没有办法了。」 说到这儿,潋滟将手放在肚子上,颇有些伤感。 长歌想起她曾说的与韩朔之间没有温情,不禁有些叹息。韩太傅最近似乎很忙,要让他允这样的小事,他怕是顾着娘娘腹中胎儿安稳,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听闻迟暮清冷如雪,她是着实想见上一见的。同为红尘沦落人。迟暮却比其他人都活得痛快。难免让她们这些苦苦挣扎之人,都有了仰慕向往之心。 咬咬牙,长歌下定了决心,道:「妾身可以替娘娘去说说。」 等的便是这句话啊,潋滟捂嘴一笑,点头道:「如此,便辛苦你了。」 江随流微哂,看着那姑娘跑出大殿,不由地道:「娘娘身边似乎又多了很多有趣的人。」 潋滟笑而不语,眼神很是玩味地打量了江随流好几圈。而后才道:「今日你便先回去吧,明日若是舞姬能进宫,你再来。」 「微臣告退。」 迟暮来了洛阳,挂牌春风楼作舞,且要进宫献艺。这消息在宫外传得很快,韩朔却丝毫没有兴趣。 桌上摆着加急送回的匈奴求和书,太傅的脸上带着浅笑,食指扣在上头,问裴叔夜:「太岳,你觉得这算不算一个好时机?」 匈奴时节若要来朝,在那之前他定是要把皇帝救回来的。至于之后…匈奴蛮横不讲礼仪,殿上对皇帝不敬也是常有的事情。若是有那么一两个匈奴在乱中杀了皇帝,潋滟腹中骨肉便是遗腹子。虽说皇后也怀胎数月,离临盆之期不远。然而要扶持谁,这选择权可是在他手里。 「天时地利人和均有。自然是好时机。」裴叔夜脸上没什么笑意,淡淡地道:「这是连上天都相助太傅,千秋之业,不成也难。」 韩朔笑了笑,伸手拍拍裴叔夜的肩膀:「既然是天助我也,太岳你的表情便不要这般难看。既然往事已矣,那便安心谋事吧。」 「在下没有在乎什么。」裴叔夜闭了闭眼,叹息道:「长安花魁迟暮是跟着江随流一起回来的,他们…也算是一段缘分。只是在下觉得迟暮不是个简单的女子,太傅若是无事,还是不要靠近她。」 「迟暮?」韩朔挑眉,靠回椅子上笑道:「她怎么不简单了?今日长歌还来找我,说要请迟暮进宫献舞呢。她似乎很是崇敬迟暮。」 「那般的女子,自然是其余烟尘奉以为神的。」裴叔夜扯了扯嘴角,笑意却有些苦:「她得人心,也不过是几眼的事情。只是此女身怀武艺,又目带杀气,在下觉得她似乎是有什么目的,才会随着江随流来洛阳。」 第11章 「哦?」韩朔皱了皱眉,进宫献舞。那潋滟定然也是会去看的。若是此女有武艺,那可得当心了。 「过了午时,迟暮便要进宫。若是太岳不放心,与我一同去瞧瞧如何?」 「好。」裴叔夜点头,轻轻捏紧了手。 嫣红色的马车载着香风一路往宫门而去,车子走得不快,街边的百姓都纷纷诧异地看着。 车上有美人是不稀奇,美人一身白裳轻纱遮面也不稀奇。奇怪的倒是那车边,有青莲色长袍的男子驾马随行,时不时低头与那车里的女子说上两句话。 「就要到了。你是不是该把面纱取了?」 「能不能温和一些?万一吓着娘娘,在下可不担保有人会留你性命。」 车里的女子目不斜视,理也没理会他一句。 「迟暮,你倒是说说话啊,裴叔夜的车子还在后头跟着呢。就不能对我温柔些?」江随流无赖似的笑道。 美人终于理会他了,扭过头来淡淡地看他一眼,又继续看着前头。 江随流长叹一口气,嘟囔道:「这哪里像你是我的人了,分明像我是你的人。迟暮,这是洛阳,是我的地盘了啊。」 终于是忍不下这人的聒噪了,迟暮凌厉了眼神,狠狠地看他一眼,而后将车上轻纱捞起,也没叫停,直接便从马车上跃到了江随流的怀里。 周围的人惊呼一声,却见人被马上的男子稳稳接住抱在胸前:「得了,我错了。你不要这般凶悍,当心以后嫁不出去。皇宫就在前头,你坐稳了。」 马蹄扬起,引得百姓纷纷退让,看热闹的人却是纷纷从茶楼上探出头来往这边看。这么大的动静,又看着那般动人的画面,免不得有人叫几声好,起哄几声。 白裳缠青莲,迟暮眉眼不露,埋在江随流胸前,便一起往皇宫而去了。后头跟着的马车被前头的嫣红香车拦住,前行不得了。裴叔夜缓缓走下来,望着那一双人影,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公子,待小的去让那车让开就行,您先回车上吧。」车夫恭声说着,便下去招呼前头那停在了路中间的马车。 裴叔夜站着没动,直到看见那两人消失在前头,才低笑一声。 「娘娘,娘娘。迟暮进宫了!」长歌兴奋地抱着琴跑进来,差点被门槛绊倒。含笑连忙扶住她,笑道:「姑娘别急啊,当心看路。」 长歌抱歉地冲她笑笑,而后又风一般地跑进内室,喘着气道:「娘娘。迟暮要到起舞台了。」 起舞台是宫中看歌舞之地,潋滟回过头来,额间点了桃花钿,挽了朝凤髻,身上是芙蓉含露的宫装,看起来很是精神。 「你不要慌。抱着琴也跑这么快,当心摔了,就没法儿去给迟暮伴奏了。她到了是定然要准备一番的,你先过去,本宫随后便来,也不耽误事儿。」 「好。好。」长歌点头,兴奋得双颊微红,一溜烟儿又跑出去了,看得潋滟心里忍不住感叹,这当真是个直来直去的姑娘,处久了。更是觉得这般的好性子难得。 收拾了一番,她便也扶着休语的手往外走。今日也算宫里热闹一番,各宫的妃嫔都去看个新鲜,她也趁机去和几位夫人说说话。 刚走到门口,便看见了韩朔站在她的鸾车旁边,微笑道:「臣恭候娘娘多时。」 韩朔最近不常进宫,应该是忙着。潋滟此时再看见他,只觉得像是几生几世未见了。眉眼间都陌生起来。 这样也好,她挂起常有的笑意,朝他点了点头,然后便上车去。 宫道上的马车走得不快,韩朔便信步跟在一旁,也没开口说话,只是静静地走着。 「娘娘?」休语走在鸾车的另一边,看着那头安静的韩太傅,忍不住低唤了潋滟一声。 潋滟侧头看过去,纱帘挽起,韩朔的侧脸很是清晰。可是他垂着眼眸,平日里的废话统统没有了,只是像安静地在陪她散步。 鸾车比人肩稍高,她低眉便可以看他,他却是必须抬头才能回望,所以潋滟很放心地看了一会儿,心里暗暗觉得这狐狸定然是又在谋划什么。今日才这般诡异。 堂堂太傅,好好的车不坐,跟着她的鸾车走干什么? 回过眼来不再看他,她望着前头长长的宫道,只觉得这路太长了,耗尽红颜的一生,似乎也走不完似的。 起舞台有些远,不过两盏茶的功夫也就到了。潋滟下来的时候,韩朔依旧安静走在后面,她入座去同妃嫔寒暄几句,他便坐在另一边平时臣子观舞的台子上,一句话也不说。 「娘娘。」江随流过来同她问了礼。潋滟笑笑,他便也朝韩朔那边去了。今日来的外臣也不少,除了江随流、韩朔,那边还坐着裴叔夜和赵太尉,只可惜小傻子还没能回来,不然有这样的热闹看,他定然又是要拍手的。 潋滟一愣,脑海里闪过了司马衷的脸,微笑着的,很平静的脸。看来她的确是太盼着他回来了,以往向来不会想起的人,如今也是常常思念了。 「贵妃娘娘,臣妾听闻这舞姬是江大人引荐的?」瑛淑媛坐在潋滟后面,俯过身子来在她耳边低声问。 潋滟回头看她,笑道:「是啊,据说有名得很呢。本宫看着最近宫里众位姐妹都没什么精神,便将人召进宫来热闹一番,也望各位喜欢。」 瑛淑媛年纪大上其他人许多,人也甚为多话,皇帝不在,妃嫔都顾不上争宠,相互之间相处得很是和谐。听得潋滟的回答,瑛淑媛便习惯性地碎嘴:「嫔妾可是听闻,这舞姬是从了江大人的,可是一直以来人们都说这江大人与裴大人啊,有私情!如今这倒是奇怪了,娘娘您瞧,那头两个人坐得那样远,像是连挚友都不是了。」 潋滟应付地笑了笑,心想果然女人就是不能闲着。身为淑媛竟然也喜欢说这些市井流言,当真是不注意身份。 第12章 不过她还是往那头扫了几眼,韩朔和裴叔夜坐得近,但江随流是一个人坐在最前头,笑眯眯的很是开怀,跟他以前偶尔沉郁的样子完全不同。 倒是裴叔夜,一贯儒雅的人脸上却不见了笑意,眉眼上的温和也消了不少,只是安静地听韩朔讲话,然后再淡淡地回上几句。 眯了眯眼,潋滟脸上很是正经,暗中却是想,这两人应该是闹翻了吧。而且看样子。江随流还占了上风。 「春风楼献艺——舞姬迟暮,出——」有太监在台子上吆喝了一声,四周都安静了下来,主台上的纱帘扬起,有人影上了台前。 这便是迟暮。 潋滟凝神去看,却只看见一双剪水秋眸。容颜被白纱遮住,那女子翻身勾住两处纱帘,似凌波仙子踏空而来,长长的水袖在空中一甩,美丽的弧度甚为让人赏心悦目。 琴声响起,迟暮翻身几转。到台前来应曲而舞,口中犹唱: 「一壶清冷胭脂酒,浅浅半盏玛瑙杯。饮罢挥袖情已断,回首如何劝情归。 尚余荼蘼香,指尖蝴蝶翩跹飞,才觉红烛冷,一寸相思一寸灰。」 声音清怨,似带着无边愁绪。台上人腰肢如柳,柔中带刚,起舞回眸间都是风情。水袖抛天指云,裙摆翻转如海。潋滟看得忍不住赞叹,当真是与其他柔弱舞女不同。这舞姬舞也带风,干净又不失柔媚,华丽又不会乏味。真不愧是当初一舞倾城之人。 琴声渐停,众人看得意犹未尽,以为这便要完了的时候,却又见台上之人突然飞身而起,随即金鸣之声合着琴音重响,迟暮手里变出一把长剑来。 「清清明月映残杯,杯浅酒冷余香褪,香烬空余一纸泪。 如今重唱相思曲,不知弹剑和者谁,相思曲罢心成灰。」 剑舞凛凛,迟暮眉目间的温情全然褪去,剩下清冷薄情,手挽剑花,舞一套很是高深的剑法。 后宫妃嫔们都看得呆愣,水袖软腰是习以为常,却很少见女子舞剑的。更何况这人竟然能凌空而起,眼里不知看见了什么,陡然带了杀气。 江随流突然起身,掏出怀里一支玉笛,与长歌的琴音和了声。抬眼看向台上的人,眼神温柔,却又含了警告。 舞姬的姿态重新柔软,剑转几般,放回了身后。足尖一点便飞身绕柱,做缠绵之舞,最后落在台前,朝下方众人行礼。 曲调声停,四周一片掌声,连来看热闹的宫人都忘了规矩,鼓起掌来。 潋滟眼眸深深,看着那垂了眸子的舞姬,心里有了计较。 江随流放下玉笛,上前去将迟暮带至最前座的潋滟面前。 「臣斗胆引荐舞姬,不过是为娘娘解闷,还望娘娘不要怪罪。」 众人都回过神来,蔷辛夫人笑道:「江大人费心了,此女舞姿甚妙,也算是给各位开眼了。」 潋滟也点头,抬手道:「起来吧。迟暮姑娘名不虚传。」 白裳女子站起来,一双眸子直直地看进她的眼里,带着些雪山似的冷冽,又没有多少恶意,放佛只是好奇而已。 潋滟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心想这姑娘从开始到现在,除了唱歌之外就没开口说过一句话,可真算是冰玉。 正想开口问她些什么,面前却突然有人挡了过来。 「舞看罢,后头也还有其他节目,娘娘若是累了,便先回宫吧。其余的主子们。还可以多看一会儿。」韩朔看着她,微笑道。 周围的气氛陡然一沉,潋滟下意识地看向迟暮,那美人儿被江随流严严实实地挡在了身后,她能看见的只是她捏着水袖的手,微微的。有些发颤。 真是有意思。潋滟笑了笑,道:「本宫对迟暮姑娘很是喜欢,不过如太傅所言,也的确是累了。各位姐妹可以继续看后头的节目,本宫便先带着迟暮姑娘回沉香宫闲话几句。」 嫔妃们自然没什么二话,看着潋滟带着迟暮和江随流往外走,韩太傅就站在原地不动,许久之后,慢慢叹一口气。 这是又出了什么矛盾不成?环贵妃冷眼看着,轻笑一声。她素来看不起楚潋滟与韩朔勾搭这回事儿,不过现在仰人鼻息,也不好说什么。她就等着有一天这两人之间的私情被天下人所知,然后不得善终。 「江大人在外头等着吧,本宫有话要单独同迟暮姑娘说。」潋滟走到大殿门口,让了迟暮进去,转身把其他人都关在了门外。 江随流有些着急,连忙道:「娘娘且慢,先让迟暮将剑交给微臣。」 潋滟闻言,回头看了面无表情的迟暮一眼,笑道:「不必了,她若是想杀我,有剑没剑都一样。」 面无表情的迟暮听着潋滟的话,好像微微笑了笑,不过戴着面纱,也没人看得真切。江随流还在外头急得团团转,潋滟已经转身走到主位上坐着,抬手示意她也坐下。 「听说迟暮姑娘,对本宫也很有兴趣?」 迟暮慢慢地走到潋滟跟前,也没坐下,一双眼眸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眼神有些复杂。像是思量了一会儿,她开口道:「与其说是对娘娘有兴趣,不如说我是太好奇,什么样的贵妃,才会同当今太傅私通,冒着这样大的危险。可是值得?」 清冷的声音,完全不同于台上她唱歌时候的暖意。果真如同江随流所说,这是个很有意思的姑娘。她背脊挺得很直,也不自称「民女」,而是直接自称「我」。且说话一句多余的废话都没有。说完便这样看着她,很是话少的样子。 不过潋滟不知道,这个时候迟暮和她说的话,比她同所有其他人说的话加起来还要多。 「那你可瞧见了?就是本宫这样的贵妃娘娘。」潋滟抬头冲她笑道:「有负皇恩,愧对先祖啊。」 迟暮手捏得紧了紧。目光凌厉地看了她好一会儿,然后慢慢放松了身子,道:「你同我想象的不一样。」 第13章 面前的女子很美,但是却不柔弱。脸上带着笑意,眼里却透着沉稳聪慧。她以为妖妃会似那些娇俏的女子一般。以蛊惑男人为主,行为放荡。如今一看,是她多想了。方才韩朔拦在前头,沉贵妃却也没给他多少好脸色。 心下更好奇了些,这样的女子。怎的会同韩朔混到一起去了? 「难不成民间都把本宫想成三头六臂?」见她放松了,潋滟也跟着轻松了些。她还真怕迟暮一个潇洒的拔剑动作,就将她小命拿去了:「好了,来见本宫,有什么想问的,直接问吧。」 迟暮安静地站着,眼睛看着她,动也不动一下:「你可对韩朔有情?」 潋滟挑眉,抬起袖子掩着嘴笑道:「哎呀呀,这问题有意思。本宫该对太傅有情么?」 「有还是没有?」 真是个倔强的姑娘,潋滟心里叹口气,摇头道:「没有了,也许过去有过吧,如今却已经是太累,再不想有多余的牵扯。」 迟暮微微皱眉,而后道:「我总有一天会杀了韩朔。」 她点头道:「是啊,我知道。看江随流那般拼命地想为你掩饰,也便知道你想杀韩子狐的想法是多强烈。」 「那么你会拦我么?」 「不会。」 迟暮微微松了松眉头,又问:「那你会帮我么?」 潋滟敛了笑意,轻轻摇头:「不会。」 周围的气息瞬间冷了些。潋滟慢悠悠地抬头看着迟暮,微笑却又认真地道:「他虽然是乱世奸臣,狼子野心,但是他是大晋最后的支柱。皇帝没回来之前,若是韩朔死了,大晋必然大乱。你要杀他,我不会帮你。」 迟暮冷笑一声,长剑拔出,直指她的咽喉。冰冷的寒气浸得她脖子发麻,潋滟心里低骂一声怎么又是她倒霉。脸上却带了平和的表情。 「你这是借口,你根本没有像你说的那样对韩朔无情。」迟暮眼眸冰冷,下一秒就似能马上割穿她的喉咙。 潋滟轻微地吸了一口气,外头江随流的声音还在不断传来:「娘娘,娘娘您还是让微臣进去吧。迟暮不懂规矩,你莫要怪罪!」 这哪里叫不懂规矩,分明已经是胆大妄为犯上作乱了啊。她听得好笑,面前的女子却稍微皱了皱眉,剑锋下意识地离她远了一点。 看来这冰山美人,还是挺在乎江随流的。 「我说的便是我心中所想,我不认识你,没必要说谎来骗你。」定了定神,潋滟开口道:「那不是借口,是事实。很多次我都有机会杀掉他,但是我没能下手。倒不是因为不忍心,有一部分的原因是,只有韩朔能撑起这大晋。若是他不在了,诸王便会来争夺皇位,挟天子以令诸侯,大晋会陷入无休止的战乱。劳民伤财。」 迟暮显然还是不信,眼神依旧冷冽。 「迟暮姑娘,我知道你同韩朔有不共戴天之仇,我对他的仇恨,怕是不比你少。」她笑着看着面前的女子,道:「但是你要杀他,也要等到皇帝回洛阳,重新掌握了政权之后。本宫跟你保证,那个时候,一定帮你想办法接近他,之后的事便随你的意,如何?」 潋滟说得诚恳,迟暮的眼里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只是,她这次好不容易进宫,是离韩朔最近的一次,若是不杀他。便不知道下一次的机会是什么时候了。仇人近在咫尺而不动,也难免太让人不甘心了。 潋滟瞧着她的神色,捏着颈边的剑锋笑道:「我这里有一位朋友很是喜欢你。迟暮姑娘如若不嫌弃,便可以长留在本宫身边,正好与长歌一起。一歌一舞,能解本宫无聊愁绪。」 迟暮眼里明显闪过一丝光亮,剑飞快地收了回来,放回身后的剑鞘里。 「娘娘此话当真?」 「当真。」潋滟点头道:「前提是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迟暮眼睛也不眨:「你说。」 「条件很简单,对你来说却不太容易。」潋滟道:「韩朔是很敏锐的人。你若是一看见他便带着杀气,我想你在我身边定然是呆不久的。要想一直留在宫中,你便必须先放下对他的杀心,安静地等着皇帝回洛阳。这你可能做到?」 将来历不明的人留在她身边,说起来容易,她等会儿却怕是要和韩朔好好争辩一番了。 迟暮沉思了一会儿,一句话没说,利落地朝潋滟跪下,磕了一个头。 这是答应的意思么?潋滟无奈地看着她,美人也着实太像冰块儿了些。话太少了。 江随流着急地在门外晃荡,过一会儿又跟壁虎似的趴门上去听动静,生怕迟暮一个手抖就将娘娘给宰了,那可不是小事啊姑奶奶! 「江大人这是在做什么?」 韩朔同裴叔夜一起慢慢走进沉香宫,含笑和休语连忙进去通报。江随流回头看了看韩朔身后的人,笑道:「没什么,微臣担心迟暮不懂规矩,怕是会惹恼娘娘罢了。」 裴叔夜眉间有轻轻的褶皱,眼神深沉地看着江随流,后者却只看他一眼,就不再回视了。 「迟暮姑娘还在宫中么?」韩朔一边说着一边往里走。进得主殿,便还是先行礼:「臣给贵妃娘娘请安。」 潋滟感受着身边迟暮努力压抑着的气息,浑身小小地打了个寒战,下意识地笑道:「不必多礼,太傅这会儿过来。又是所为何事?」 迟暮垂眸站在潋滟左边,努力不去看韩朔。周身的杀气都收敛得很干净,却看起来很是古怪。 韩朔看了迟暮好几眼,严肃地道:「娘娘看起来很喜欢迟暮姑娘,可惜她毕竟是宫外之人。春风楼的献艺已经全部结束,她也是该随着一起出宫了。」 潋滟眨眨眼,一把抱住迟暮的手臂,摇头道:「才不要呢,迟暮姑娘太得本宫心意,本宫要留下她!」 韩朔黑了脸:「娘娘,宫里是不能随意进外人的。」 第14章 长歌跟着进来,给韩朔和潋滟手边都放了茶,而后小心翼翼地站到了迟暮的身边去。刚刚一结束她就走了,还没能说上一句话呢。 「后宫太寂寞了,我想多个人陪。迟暮姑娘舞艺超群,人也幽默有趣,和她在一起,本宫很开心。」潋滟一点压力也没有地说出这些话,将一旁的江随流和裴叔夜给噎得表情僵硬。 迟暮幽默有趣?这更幽默的,怕是娘娘您啊!这种冷冰冰的人。哪里幽默哪里有趣了? 不过江随流不开口说话,裴叔夜也没打算揭穿。迟暮进宫没什么不好的,至少他不用天天看着这两人黏在一起了。 韩朔狐疑地打量了迟暮一圈,还想开口拒绝,潋滟的表情却突然冷了下来。 「太傅可还记得,当日桃花源的三日之约?」 好端端的,怎么提起了这个?韩朔眉心微皱,却是点头:「臣记得。」 「那一场,其实太傅是输了的。」座上的女子淡淡地笑道:「太傅做了夫妻之间一定不能做的事情,你欺骗了我。所以三日之约。是本宫赢了。」 韩朔抿唇,靠在椅背上道:「所以,娘娘是想用赢了的一件事,来换迟暮留在你身边?」 「不可以么?」潋滟笑着问:「你说过,只要是你可以办到的。一定不会拒绝。」 韩朔有些恼,她现在提起桃花源,竟然也都这般平静了。而且,那么重要的赌约,竟然拿来换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进宫? 太傅心里不舒坦了,不过为了「君子一言,快马一鞭」的承诺。他还是点了头:「既然娘娘想如此,那便就这样吧。迟暮姑娘以舞姬身份陪在娘娘身边,也希望娘娘能开心一些。」 潋滟脸上笑意一顿,随即撑着下巴好笑地看着韩朔:「本宫平时也很开心,不劳太傅操心了。」 迟暮听着他们的话,忍不住侧眼看了看潋滟。难不成市井流言皆是虚妄?为何这两人看起来不似有私情,反倒是跟敌人没有两样。 韩朔转开了眼,不打算与她逞口舌之才,若是又气出个好歹来,担心的还是他。那还是且让他自己气着吧。 又坐了一会儿,韩太傅便起身要告辞了。裴叔夜跟着起来,江随流却是愁眉苦脸地看着迟暮。 「随流,你怎么了?」潋滟看看他,再看看迟暮,轻笑道:「可是舍不得把人让给本宫?」 哪儿能啊,他这是担心迟暮在宫里闯祸,不知道要害死多少人啊。江随流叹了口气,拱手道:「不敢,娘娘要的人。微臣自然没有异议。」 正往外走的裴叔夜步子顿了顿,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潋滟瞅见了,眨眨眼,又问江随流:「你这是将迟暮姑娘当什么人在看呐?要让你们分开,也没有异议么?」 迟暮冷冷的眼神扫过来。江随流立刻摇头:「哪儿能啊,微臣是打算八抬大轿迎娶迟暮姑娘为妻的,只是娘娘对微臣有知遇之恩,且迟暮也不会一辈子在宫里,微臣可以等她的。」 裴叔夜复杂地看了他笔直的背影一眼。甩袖跟着韩朔走了。潋滟摸着下巴一副看好戏的神情道:「是么,当真是情真意切啊,届时本宫让皇上给你们赐婚,如何啊?」 迟暮瞧着门口已经没了影的那两人,轻轻哼了一声。道:「娘娘不必费心。」 江随流心里的是谁,她又不是不知道。 旁边的长歌一脸兴奋地站在迟暮身边,像极了大街上看见美男子的怀春少女。潋滟瞧了好几眼,终于是忍不住乐了:「先不说别的,迟暮你快见见长歌吧。她很是仰慕你呢。」 迟暮挑眉,侧身看过去,旁边有一个娇小的女子,双颊微红,眼睛亮亮地看着她。有些眼熟呢。 「这可是方才伴奏的琴女?」迟暮问。 长歌连忙点头:「正是,妾身久闻迟暮姑娘大名,今日得见,不胜荣幸!」 迟暮依旧是淡淡地点点头,便不再说话。不过看着长歌这样激动,她犹豫一会儿,还是多说了一声:「你的琴弹得不错。」 就这一句赞扬,生生让长歌开心了好几天。潋滟扶着额头想,民间有些知名人士的力量,还是很大的啊。 接下来的日子,宫里依旧风平浪静,外头却是发生了很多重大的事情。 比如镇边将军毕卓大败匈奴,即将班师回朝,匈奴求和使节稍后即到洛阳。 又比如韩太傅派出朝中武将,请皇上回来主持大局。大军在楚地与楚王对上,胡天将军却趁机护了皇帝出来。很是顺利地将晋惠帝迎回洛阳。 楚王先前留了心眼,留下皇帝的圣旨一道,圣旨上写,护驾有功,恕楚王无罪。 这一场战争没有硝烟,出乎韩朔的意料。并且更巧的是,胡天的人马与他的人马分开走,竟然走迷了路,往毕卓回朝的路线上靠了。半月之后,毕卓便迎了晋惠帝。往洛阳而回。 韩朔靠在窗边,手里捏着情报,笑得寒意四起。 「这是谁给韩某设好了套儿让韩某钻呐?」 他才不信楚王会这么轻巧就将皇帝放回来,更不信几千人能一起迷路恰好遇上毕卓。这么大一盘棋,也不知道是谁布置好了要同他下。毕卓拥帝,事情便在他的掌控之外了。 「楚王没有这样的谋略。」裴叔夜淡淡地道:「胡天有勇有谋,倒是有可能。只是这不太像他的作风。若说是毕卓提前安排,还能有说服力一些。」 韩朔一把将手里的信撕了个粉碎,而后退回书桌边,望着桌上那镇国玉玺。 「楚王给自己留了后路,可是他不曾想到,没有玉玺的圣旨,算不得圣旨啊。」他轻声说着,将那玛瑙雕龙的玉玺捧在手里。 「事情已经到这个地步,那咱们也只有迎着了。太岳,你瞧瞧,事情越来越有趣了,你可还有心思助我一臂之力?」 第15章 裴叔夜恭敬地抱拳:「在下依旧任凭太傅吩咐。」 韩朔恢复了笑意,捧着玉玺道:「如此,咱们便去迎接皇上,将玉玺还给他吧。」 洛阳宫里,潋滟一路飞奔,长长的红色宫装飘在风里,像一团烈烈的火。身后含笑和休语白着脸追着她,一边跑一边喊:「娘娘您慢些!慢些!」 这要是摔着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潋滟仿佛没有听见似的,只一味地往宫门口跑。皇帝回来了,他回来了,她的小傻子回来了。 盼得这么久,终于有些欣慰的感觉。若是他在,即使不能帮什么忙,却也能让她不再有这样的孤立无援之感。 宫门口禁军森立,潋滟终于停下步子。绾好的发髻有些松散,却不狼狈。眉间三点朱金描红,发间垂了九尾鸾鸟。一袭红色宫装上绣着金莲。这样走过去,禁军想拦也不是,不想拦却不成。 「娘娘,请回宫等候。」宋渝站上前来,恭敬地道:「皇上已入洛阳城。稍后即到。」 潋滟喘着气,眼里还有水光,哪里肯听他的话,挥开面前的长戟便道:「本宫一定要第一眼看见皇上,你若要拦。便拿了本宫的命去!」 宫门口一阵议论,群臣分列两边,韩朔站在前头,回头道:「宋统领,让娘娘出来吧。也算是替后宫各位主子们恭迎吾皇了。」 宋渝应了一声,潋滟便飞快地跑了出来。 「你跑什么!」韩朔看她这么大动作,心里一跳,没顾后果地便吼了一声。 潋滟一愣,吓得停住了步子。他这一声怒气实在太大,还是第一次见。 群臣寂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太傅方才还是笑脸盈盈,这会儿脸上却跟涂了一层煤灰似的。 「太傅莫气,本宫有分寸的,不会再往前跑了。」潋滟努力圆了圆场,却发现圆不回来了,站着有些尴尬,周围的气氛也略微奇怪。 不过好在,龙车很快就出现在了前头,远远地就看见胡天骑在马上,接受着街边百姓的欢呼,一路缓缓而来。 潋滟捏紧了袖子,鼻子忍不住一酸。静静地看着那头,眼睛也不眨一下。终于回来了,也不知道他在外面,受苦了没有。 韩朔侧头看着潋滟。眼神冰冷。后者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一双眼睛像是要看穿了前头的队伍,恨不得扑过去似的。 有这般想念么?不过是个傻子,她这是当丈夫看,还是当养的孩子看了?韩朔心里鄙夷地想,分明不会是男女之情,表现得这般缠绵给谁看? 龙车渐渐近了,周围的人都跪了下来,响彻天地的「吾皇万岁万万岁」肃清了一切。潋滟呆呆地看着,竟然忘记了动作。 所有人都垂着头除了韩朔,也没人注意到她。 车上似乎有人起了争执,穿着龙袍的人挥开另一个人的手,直接跳下龙车,往宫门口跑来。 潋滟看着他,皇帝好像瘦了一些,眼里有浓浓的温暖情感,一看见她,眼睛便亮如星辰,飞快地朝她跑过来。 「爱妃!爱妃!」 潋滟一惊,这才发现自己没有行礼。刚想往地上跪。身子却已经整个被抱了起来,在空中转了一个圈:「爱妃,你想不想朕?」 一别数月,她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小傻子看起来俊朗了许多,脸上的笑容虽然还是傻里傻气的,却是有什么地方不同了。只是抱着自己的力度还是同往常一样。 「臣妾…臣妾恭迎皇上回宫。」声音说出来,不知怎么就哽咽了。潋滟抓着他的衣襟眼睛跟兔子似的红红的。 「爱妃不是还托张术问朕有没有受委屈么?」皇帝笑道:「怎么看起来,像是爱妃受委屈了?不哭不哭啊,咱们回宫去说。」 潋滟站到了地上,吸吸鼻子道:「嗯。回宫。」 皇后高氏被丢在了龙车上,脸色很是不好看。她的肚子已经是五六个月的大小,被人搀扶着下来,看着皇上就这么牵着楚潋滟往宫里走,不由地喊了一声:「皇上还不能回后宫去。前朝怕是还有许多事要先处理。沉贵妃是明白人,不能在这时候耽误皇上的正事。」 潋滟一愣,回头看着高氏,脸上的表情便收敛了。松开皇帝的手道:「皇后说得是,臣妾一时高兴,忘记了。皇上便先请同文武百官去太极殿吧。臣妾回宫去为您准备些膳食。」 皇帝不高兴地嘟嘴,这才刚刚看见一面,就又要分开了么?太讨厌了! 韩朔面无表情地道:「贵妃娘娘说得是,皇上请移驾太极殿。」 「爱妃爱妃,你去沉香宫等朕,朕一会儿就来。」皇帝小声地在潋滟耳边说了,随后退后一步到韩朔身边,笑道:「朕明白了,好久不见太傅,也想听太傅念叨念叨朕呢,这便去吧。」 「吾主回宫——」洪亮的声音响彻洛阳宫,明黄的顶账移驾往宫里而去。潋滟站在一旁,等长长的队伍都进去了,方才松了口气,跟着要往里走。 明天见啊 皇帝回来得太过顺利,导致群臣还没有反应过来,龙位上已经坐上了人。众人呆呆地跪下行礼,上头嬉皮笑脸的人抬着袖子喊一句「众爱卿平身」。 韩朔目光深沉地看着司马衷,他似乎过得不错,在楚王的囚禁之下也还能依旧笑得这般畅快。回来看着文武百官,竟也没有什么不适应。 这只能说明,楚王在这段时间里,当真是把他当皇帝看的。 可是为什么呢?楚王那样的狼子野心,完全没必要对这傻子太过客气,反正不过是傀儡罢了。还有,明知道放回皇帝,他定然会遭祸患,司马炎又怎么突然这么傻,几乎是拦也没拦地就把晋惠帝放回来了。 韩朔不会相信良心发现这种事。事出有异必有因,这背后,定然有他没有看见的一双手在谋划着什么。 第16章 潋滟躲在一旁的帘子后头,看了龙位上的皇帝几眼,又看看朝堂上的群臣。自家爹爹站在左边第一个的位置上。很是开心的模样。赵太尉也是乐呵呵的。皇帝回朝,一半的臣子是高兴的,起码时局又会安稳一阵。但另一半脸上阴霾重重的,不必想,是韩朔的党羽。 「镇边将军毕卓。入殿觐见——「有太监吆喝了一声,潋滟一怔,随即看向门口。短短一年的时间,毕卓便回来了。 门口迎着阳光,有人顺光而进。抱着头盔,铠甲沉响,一步步地走到前头来。 与她初时相见时,毕卓有了些变化。他的脸上有了些胡渣,原本黝黑的皮肤像是添上了一种奇异的色彩。看着让人觉得踏实。眉宇间有历经沙场之后的沉稳,眼里的斗志却仍在。潋滟看着,仿佛回到了一年前,他坐在简陋的酒馆里,对自己一字一句地道: 「在下愿有一日,能鞍前马后护吾主,一剑霜寒十二洲!多谢姑娘成全!」 如今,他算是做到了自己的承诺,护着皇帝回来了,也令匈奴闻风丧胆。毕醉回毕将军,一把铁剑只杀匈奴,护下边关百姓安宁。不过一载,已功成名就矣。 「臣毕卓,叩见吾皇!」单膝跪下,毕卓恭恭敬敬地朝皇帝行礼。 「爱卿一路上辛苦了。」司马衷看着他,很是感慨地道:「没有爱卿,朕也无法这么快便回来洛阳,朕应该好好奖励你的。」 韩朔侧头看过去。这毕卓已经是立了大功,却依旧不骄不躁,没有一般武夫的居功自傲。实在是个可造之材。 「皇上,毕将军还使得匈奴此番愿意与我大晋讲和,实在是居功至伟啊。」楚啸天站了出来,拱手道:「虽然是临时挂帅,毕将军的实战能力却是不输众位老将。老臣以为,皇上当有功便赏,也让三军服气。」 皇帝拍着手道:「国丈说得对,奖是一定要奖的。这镇边将军,是几品啊?」 「回皇上,镇边将军。算是等同三品。」韩朔站出来道:「毕将军也算是开了我朝先河,一上任便是三品重臣。」 言下之意,奖赏可以,加官就没必要了。 小傻子眨眨眼,为难地看向国丈。楚将军轻笑一声道:「若是大晋能出第二个毕卓,让他一上来就是做二品骠骑将军,皇上也不吃亏。太傅觉得呢?」 韩朔淡淡地道:「毕将军能力卓越,的确是事实。」 「既然是事实,那便是加官进爵,也没什么不妥。」楚啸天看向皇上,拱手道:「老臣以为,可以加封毕将军为二品骠骑将军,也让天下人看看,我大晋是有功必赏的。如此一来,真的有才之士,也才敢报效于国。」 韩朔嗤笑一声,不说话了。眼睛往帘子那头一扫,正好看见那丫头在与毕卓对视。 她是毕卓的伯乐,这会儿地上那人估计是对她感恩戴德,言听计从了。啧,他当初为什么要放过她这一马,白白给自己添了堵啊。 只是,趁着他们说话,相互看这么久,是不是有些失了规矩? 毕卓眼里有万般情绪,看着帘子后头小心翼翼探出头的女子,心里像是翻江倒海。 他回来了,提前了很多时间,也迎回了她的皇帝。她是很开心的,脸上都清清楚楚地写着。但是除了开心和感激,那上头,没有丝毫其他的感情。 毕卓低头默笑。也该是如此,贵妃娘娘心里,哪里还有他的位置。 「如此,朕便允了吧。」司马衷不安分地坐着。屡屡往潋滟那头看,看样子是急急地想去同他的爱妃一诉相思之苦了。 韩朔慢悠悠地道:「待臣拟好圣旨,会交予三省核查。皇上刚回洛阳,太极殿里堆积了大量臣无法做主的朝事,下朝之后。皇上便随臣去一趟太极殿吧。」 小皇帝的脸瞬间垮了下来,一点亮色都没有了:「太傅…朕好不容易回来,就不能让朕先休息休息么?」 韩朔微笑着摇头:「皇上责任重大,自然是要辛苦些。先苦后甜,才是人生之道。」 司马衷闷了。缩在龙位上一句话不说,像是在赌气。潋滟轻笑,朝他做了唇形:「臣妾今天无论多晚都会等着皇上的。」 眼眸亮了亮,皇帝又想咧嘴笑,但是怕太傅看见,又给自己使绊子,只好闷着忍着,不露半分了。 毕卓得封二品骠骑,朝皇帝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皇上当日赠臣之字,臣一辈子都不会忘。」再抬头时。毕卓的声音在朝堂之上响起:「臣今生今世,为大晋而生,也愿为大晋而死。哪怕付了性命,也定然护我大晋河山,护我主上安稳。臣今日在此立誓,必将杀尽敢犯我边疆之人,杀尽敢逆主皇权之臣!」 群臣震惊,坐上的司马衷也是有一瞬间的愣神。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拍手道:「好押韵的句子!」 潋滟没忍住,笑了出来,朝堂之上却是没一个人笑得出来。毕卓这话是说给谁听的?前一句倒是无碍,后一句呢?莫不是直直冲着韩朔去的? 每人心里都有一杆秤,先前韩朔权倾朝野,依附他的人自然坚定不移。然而现在局势千变万化,毕卓连带着楚家势力都涨了回来。加之不少人的女儿是在后宫里头的,此番朝上,许多人的心思便有了变化。 韩朔看着毕卓,冷笑不语。今日上朝只是单纯算是做个样子,表示皇帝回来了,大晋之权在洛阳,名正言顺。他们若是以为经此一役便可以将大权全数拿回去,那便是做梦了。 「皇上,楚王谋逆,绑走万圣之体,当是该讨伐其谋逆之罪的。」谢子瞻站了出来,拱手道:「即便他强要了圣旨,也是不该让其逍遥法外。臣请奏,应该派出军队,攻打楚地,一雪前耻。」 此话一出,朝上便接二连三有人站出来支持。 「楚王大逆不道,攻打洛阳,另吾皇流落外乡,罪不可赦。」 第17章 「有功当赏。有罪也必须当罚。楚王狼子野心,不可纵容啊!」 司马衷眼神微暗,嬉皮笑脸地听着,心里却是有着计较。 楚王与齐赵二王一起,已经答应与他同谋,清除韩朔这奸臣,还大晋完整河山。司马炎虽然野心勃勃,却也是不希望大晋落在其他姓氏手里的。如今协议已成,他怎么还能派兵攻打他?不是自断臂膀么? 毕卓皱眉道:「皇上不是已经下了赦免楚王的圣旨么?君不可言而无信。况且战争太过频繁,受苦的只是百姓。各位大人倒是只用动动嘴皮子。将士们可是要拿命去拼的。」 这话说得有些重,几位大臣都变了脸色。韩朔哼笑道:「毕将军这话说得,难不成文官便没有进谏之权了么?文官谋,武将战,你又何必拿来比较?」 毕卓回头。不卑不亢地看着韩朔道:「臣没有那个意思,只是现下匈奴大使将来,再起战事,本身就很是不妥。且楚王已经答应归顺朝廷,不再起兵作乱,再去攻打楚地,便是我大晋不仁不义了。」 「楚王归顺?」谢子瞻接过话来,笑道:「既然愿意归顺,那自然是好。不过归顺要有归顺的诚意,楚王是要上缴兵力,还是分割封地?」 毕卓皱眉,回头看向皇帝。司马衷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还在对潋滟挤眉弄眼。 潋滟听着毕卓的话,像是在沉思。楚王一向狼子野心,上次还差点篡位。若是让她来说,也是希望攻打楚地,好永除后患的。不过,为什么毕卓会反对呢? 「能不伤一命就让楚王归顺,自然就不用再打仗。」楚啸天也道:「楚王归顺诚意如何,可以慢慢谈,但是若要鲁莽用兵,便是太过了。」 群臣议论纷纷,潋滟略微沉吟。连爹爹都这样说,那便只有一个可能——楚王是真的愿意帮助皇帝。 可是,这样楚王有好处么?她没有想明白,是谁用了什么筹码同楚王交易,才能让那豺狼归心? 「此事,可以从长计议。」韩朔道:「皇上难以抉择,便听群臣意见。五日之后上朝,再来以人相定。」 「以人相定?」皇帝迷茫地眨眨眼:「是让人来做决定么?」 众人皆不解,韩朔摇头道:「朝中文武可列殿堂者百人,臣觉得要体现群臣的想法,那便按人数来定。五日之后,上朝之时,让群臣各自将自己的想法写在纸上,主战还是主姑息,最后算算人数,支持哪一主张的人多,皇上便采用那一主张,如何?」 这法子看似公正,可是谁不知道朝中遍布韩朔的势力,要比人数,他们哪里比得过?但是有五天的时间,也不是完全没有胜算。若是不用这个法子,其他的法子怕是也不能从韩朔手上讨去便宜。 皇帝可怜巴巴地看向了潋滟,像是征求她的意见。 潋滟想了一会儿,无奈地点点头。棋局是强者才有余地选择,弱的一方。不是只有迎战而已么? 不过她还不是太明白状况,看着外头退朝了,潋滟便让含笑和休语去传话,将楚将军和毕卓都请到沉香宫去。 韩朔与皇帝去太极殿了,群臣散朝。每个人心思各异,连相互交谈的人也少了,都匆匆往宫外而去。 沉香宫里,潋滟看着外头走进来的两个人,心里总算是有了些安定的感觉。 「臣。参见娘娘。」毕卓走进主殿,单膝跪下。 潋滟笑吟吟地道:「一别就是一载,将军可安好?」 毕卓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情绪,朗声道:「托娘娘之福。臣一切安好,也不负娘娘所望。」 楚将军也进来行礼,潋滟让他们都起来,然后让含笑休语都出去守着。待门关上,才看着他们问:「今日朝上,你们为何都主姑息楚王?司马炎夺位之心昭然,留下这祸患,万一以后再起事,不是麻烦么?」 楚啸天往四周看了一眼,摇头道:「老臣只是听张术说,楚王连同齐王赵王,都已经有休战归顺之心,只是要让他们割地,怕是不能。三王齐力护主,对我们是好事。韩朔想动楚王,必然又要劳力伤财,于我们没有好处。」 毕卓坐在一边,点头应道:「臣在回洛阳的半路上遇见胡将军和皇上,胡将军是早有打算,与楚王商议好了。借着韩朔派兵的时机,护皇上与臣来汇合。楚王也的确是为王室着想,不然也不会轻易放了皇上。」 潋滟看着这两人,微微皱眉。她是想不通,楚王为什么会突然想休战,归顺于皇帝。看来这两个人竟也不是很明白。张术知道么?可是他人,又不知道去哪里了。 「楚王不傻,还是要防着他有所图谋。」潋滟正色道:「皇上痴傻,若被人利用,也是不知道的。两位将军皆是护国良将。还得多操心了。」 毕卓毫不犹豫地道:「臣当日之愿已经说得很是清楚,臣在一天,必然会护皇上一天。」 也才好,护她余生安稳。 潋滟微笑,没有察觉到丝毫异样,毕卓垂着头,安静地坐着。她又问了他一些匈奴的事情,便让楚将军与他都回去了。既然他们不知道,潋滟便还是只有问张术。 「休语,派人去找先生入宫。」 「是。」 皇帝回洛阳,后宫也终于重新充满了生机。下午的时候,皇帝总算结束了太极殿的事情,却又被韩朔拖去逛御花园。 小傻子扁着嘴要哭了,太傅每次都不让他安生和爱妃在一起,真是太讨厌了。 「皇上知道,子嗣从何而来么?」韩朔慢悠悠地带皇帝看假山,闲闲地开口问。 「子嗣?」皇帝眨眨眼,想了一会儿,道:「像皇后那样吧,肚子大大的,而后便要生下孩子。」 韩朔轻笑:「那皇上要立皇后的孩子为太子么?」 小傻子头甩得比拨浪鼓还快,一边往一座假山上爬,一边道:「皇后的肚子朕不喜欢,太难看了。若是沉心也有孩子就好了,朕想立她的孩子做太子。」 第18章 「哦?」韩朔负手站在下面,身后跟着的宫人都有些担心地看着越爬越高的皇帝。 「皇上这样,不怕皇后生气么?」 皇帝选了高处坐着,心想这样能理韩朔远些了。听着他的问话,也没那么压抑,俯视着他答:「皇后要生气便生气,与朕何干?朕又不喜欢她,总是让朕不要这样不要那样,把朕当个傻子似的关起来。」 说到这儿,还有些愤慨,大概是在楚地受了皇后不少的气。 韩朔眼里笑意更浓。看着他思量着该如何告诉他,潋滟怀孕了呢?后面的贵公公轻声喊着:「皇上,您快下来,那么高,当心摔着。」 司马衷笑嘻嘻地道:「朕坐得很稳。哪里能摔?」 就算是皇位,也不一定就会轻巧地摔下去。 他看着下面的韩子狐,脸上笑得很是灿烂,眸子深处的东西,太傅却是隔得太远。看不清楚的。 「皇上既然坐稳了,臣便告诉您一个好消息如何?」韩朔看着他,笑得春暖花开。 司马衷眨眨眼,好奇地问:「什么好消息?」 韩朔轻吸一口气,而后道:「沉贵妃娘娘怀孕了,大概,三个多月,是皇上的龙子呢。」 众人大惊,接着立刻都跪下,山呼万岁。 三个月。那便是皇上还在洛阳之时,太傅说是龙子,那便一定是龙子了。 假山上的身影陡然僵硬,手下捏着假石,不声不响地捏碎一块。皇帝脸上的笑意扛不住了,却还是忍着转过头去,看着天上道:「太傅,上面风声太大,朕没有听清。你刚刚说什么?」 韩朔看不见司马衷的表情,只看见他傻里傻气地望天,便又耐心地重复一遍:「沉贵妃娘娘怀了龙子,已经三个月了。」 其实不过两个月,但是也总要对上日子,才好避人口舌。 「是吗?」他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高兴一些,却终究是要装不下去了。沉心怀了孩子了么?怎的这般不小心。会怀上这狐狸的孩子呢? 他没有碰过她,从来没有过。即使很多次压制不住本能的反应,他也会装傻出去冲凉。潋滟与韩朔之间的事,他一直知道,原先不能忍的东西,因为她是楚潋滟,也统统忍下来了。潋滟为了他,已经做了太多的事,他没有立场去苛责她。 但是现在,竟然有孩子了?他该如何?高兴地说那是他的孩子么?怕是做不到啊,楚潋滟,也是他想与之白首的人啊。 脚下一个打滑,众人就见皇上还没来得及高兴,就从假山上直直地摔了下来。 「皇上!」韩朔也是一惊,身后的贵公公早已扑了上去护驾,奈何慢了一步,皇帝跌下假山来,疼得满头是汗。眼里的眼泪都要出来了。 「太傅,朕…朕的腿!」小傻子吓着了,腿上疼得厉害。几乎立刻就哭了出来:「腿好疼…好疼啊!」 这算是乐极生悲?韩朔看着皇帝这可怜的模样,也没去想其他的了,连忙将人背起来往沉香宫跑,边跑边道:「快去传御医!」 贵公公咚咚地跑去御药房了,皇帝在韩朔的背上不停地哭,不停地哭。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他是傻子,没人计较这个。而且,哭多好啊,就用不着笑了。 潋滟刚打开殿门。就看见韩朔背着泪流满面的皇帝进来了,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 「爱妃爱妃,朕腿摔断了!」皇帝被放在床上,立刻就伸手撒娇:「好疼好疼,爱妃疼朕。」 潋滟皱眉坐到床边。任小傻子又抱着自己的腰,看着韩朔问:「皇上好好的,怎么会摔断了腿?刚刚是同太傅在一起么?」 韩朔面无表情地道:「皇上刚刚爬假山,一不小心从上头摔下来了。臣没来得及接住,是臣的过失。」 爬假山摔下来?潋滟黑着脸看着皇帝:「皇上,您是大人了,怎么还做这么危险的事?」 皇帝满脸眼泪地抱着她,鼻涕泪水都往她宫装上蹭:「朕不是听说爱妃怀孕了,一时激动才从上头摔下来的么?爱妃好凶,呜呜呜…」 这话说得好生委屈,听得潋滟心里凉飕飕的。她就知道韩朔会迫不及待地告诉皇上她怀孕了,小傻子若是没事,定然会很高兴的。只可惜现在摔伤了腿,哭得好可怜。 不过看着他哭,也总比看着他笑好,潋滟自嘲地想,要是皇帝笑着来抱她,说一句「我们有孩子了」,她怕是要愧疚得一头撞死在柱子上。 「好了好了,御医来了,皇上让御医看看腿怎么样了。」潋滟声音温柔下来,跟哄孩子似的道。 张御医战战兢兢地跪在床前行礼,而后起身给皇上看腿。 「右腿是摔折了,不过骨头没断,只是有裂缝。」按压了一会儿,疼得皇帝满床打滚之后,张御医朝潋滟道:「以木板固定,三月不要乱动即可。」 「好。」潋滟看得心疼,伸手将司马衷脸上的汗水泪水都擦了,而后轻轻在他脸上落下一吻:「皇上忍着些,养好了骨头就好了。」 韩子狐站在一边,凉凉地看着这两人。 小傻子很是可怜地往潋滟怀里钻,完全将韩太傅当了透明人。宫人拿来木板和白布,张御医道:「请皇上先更衣,微臣才好为您固定脚骨。」 潋滟道:「本宫来吧,太傅可以先回避一番。」 替皇帝更衣本来就是妃嫔的职责,看着小傻子这模样,潋滟也没多想,只要能让他早些不痛就好了。 韩朔很严肃地摇头,将皇帝一把从潋滟的怀里扯出来,正色道:「皇上摔伤,是臣的责任。臣自然是要为皇上更衣,心里才能少些愧疚。娘娘身子重,还是去休息吧,这些事交给臣就可以了。」 说罢,从容地替了她的位置。将纱帐给放下来了。 御医稍微怔愣,看看潋滟,又看看韩朔。韩太傅微笑道:「还不快些?疼着皇上,可是大罪!」 第19章 张御医一抖,连忙将药箱里的断玉膏拿出来。等韩朔褪了皇帝的袍子,剪开裤腿,便敷上药,用木板好生固定。 皇帝像是疼极了,一口咬在韩朔的手腕上。牙齿入肉。疼得韩朔差点甩开他。不过想着周围还都是人,韩太傅也只有生受着,心想这厮是不是故意的,咬得这样狠。 不过他倒是不太相信皇帝能有这样的心思,傻了这么多年。若是装的,他早该识破了。除非这厮是比他还善于伪装,心思缜密到令人害怕的地步。 但是结合这么久的情况来看,韩朔觉得司马衷应该是真傻。咬就咬吧,他也是欠他的。 折腾了好一阵子。又喂了些镇痛的药,皇帝总算安生了,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潋滟叹息一声,吩咐休语去打水来,细细将小傻子的脸擦了擦。 「太傅没有其他事,也便回去吧。」她看也不看他,也不管御医正在替他包扎手腕,只道:「皇上刚回来,您也应该很忙。」 韩朔目光深沉地看着她,殿里只剩下含笑休语,以及战战兢兢的张御医,皇上已经昏睡,他说话也便没了多少顾忌:「娘娘最近是越发地不待见臣了。」 潋滟看着张御医给皇上开的方子,漫不经心地答他:「都说有花堪折直须折,这花都凋落成泥了,太傅才盼着它回头对您春风笑么?有空在这里同本宫耍嘴皮子,不如回去处理您的国家大事。」 说完,又扭头对御医道:「能不能把黄连用其他药材替了?抑或是加些甘草。药太苦了,皇上是要不喝的。」 张御医点头,提笔就改。韩朔不说话了。自个儿给自个儿添堵。怕苦药的不是他么?原来皇帝也怕。那要是不喝,她是不是也要像当初对他那样? 这么一想,韩太傅不痛快了,抿着唇坐在床边半晌,直到潋滟嫌他占了地方,终于来赶:「太傅,还不走么?」 今日杯中酒,明日沟头水啊。韩朔起身,看了含笑一眼,后者微微颔首。他才不甘不愿地离开了沉香宫。 司马衷安静地躺着,说是睡着了,其实也还听得见声音。他有些奇怪,沉心似乎对韩朔,像是死心了一般。没有以前那样的若有若无的眷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如今感觉不到他们之间的情意了。 可她,分明还怀着韩朔的孩子啊。 「御医,开完了方子,也替本宫诊脉一番吧。」潋滟坐在床边,轻声道:「最近下腹会时而有隐痛,痛得久了,也是难受。」 司马衷放在被子里的手紧了紧。 张御医将改好的方子递给含笑,后者跑出去煎药。潋滟伸出手腕给他把脉,张御医诊了一会儿,道:「怀孕肚腹扩张,有隐痛倒是正常。只是娘娘似乎长期郁积于心,心神不宁,导致有些微流产的迹象。上次臣开的保胎方子,娘娘可按时用了?」 潋滟点头,长歌每天都会按时给她端药来。 「接着再喝一段时日吧,等三个月了,胎儿想必也会稍微稳定些。」张御医下意识地看了床上的皇帝一眼,额上的冷汗又要下来了。 「本宫知道了。」潋滟心里有了计较,挥手让休语送御医出去。 床上的人安静地躺着,潋滟沉默了一会儿,低头看着他。 「臣妾似乎是对不起司马家的列祖列宗呢。」她轻声呢喃,手指轻轻将他眼角的一点湿意抹去:「若不是还有大事未成,也许当真是一死才能洗清罪过。」 司马衷心里一紧,无边无际的心疼慢慢涌上来。他不在的时候,沉心到底是经历了多少事情,声音才会这样绝望?她还是同以前一样美丽,对他也是一样温柔。只是心口里的东西,还活着么? 韩朔无耻,他想必也是好不到哪里去。他伤害她。他没有来救,终归都是同罪。 他是喜欢沉心的,即使知道他与韩朔有染,即使知道她肚子里的是韩朔的孩子,可若有一天潋滟肯对韩朔彻底死心。他也是愿意等她慢慢爱上自己的。 他只比韩朔幸运一点,便是他不用与她站在对立面上。等一天,总会有一天,他可以堂堂正正地保护她,再也不用眼睁睁看着她难过。而无能为力了。 「娘娘!」潋滟正在发呆,休语突然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脸上含着无比的喜悦之色:「张术大人…张大人带着…带着解雨臣进宫来了。」 解雨臣?潋滟怔愣着没有反应过来,也不知道休语是为什么这么高兴,只是道:「先生来了,就请到前殿去,本宫立刻就来。」 「是。」 潋滟替皇帝盖好被子,转身出去。刚合上寝殿的门,里头的人就睁开了眼睛,望着熟悉的香帐顶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微臣给娘娘请安。」张术带着一个男子站在主殿里给她行礼,一张脸上都要笑得沟壑交错了。 「先生免礼。」潋滟越过他,看向后头那人,不禁疑惑:「这是?」 后面的男子一身湖蓝对襟长袍,头发以木簪高挽,只是那脸上…长满了和张术一样的络腮胡子,五官都要看不清了。 「在下,解雨臣。」那人开口了,带着几分笑意,柔柔地看着她。 潋滟浑身一震,接着几乎是从椅子上跳起来,飞快地扑向那人:「大哥!」 休语早将门关了个严实,捂着嘴在含笑莫名其妙的目光下哭得一塌糊涂。里头解雨臣温柔地抱着潋滟,边拍她的肩膀边安慰:「居然还认得出我,我在边关可是蓄了半年的胡子。」 潋滟笑。笑得眼泪直掉:「你的脸是看不清了,声音却是还在啊。」 一听他的声音,她便想起小时候。哪有认不出来的。 「嗯。」他轻轻擦掉她的眼泪,小声地道:「可是,现在微臣名为解雨臣,不再是楚弘羽。只是毕卓将军麾下的裨将,而不再是当初犯罪的中丞。娘娘可别给微臣漏了馅儿。」 第20章 眨眨眼,潋滟上下看看,大哥看起来似乎是比以前结实些了,跟去边关他反倒是很高兴。只是……想起刑场上那胡女,潋滟的眼神不由地暗了暗。 那胡女,后来是被处决了的,就在楚弘羽被处决的断头台上。只是这些,她宁愿大哥不知道。 「好啦,我这样冰雪聪明的妹妹,怎么会拖大哥的后腿。」潋滟擦了眼泪,又扯了他的衣袖擦了鼻涕,哼道:「解雨臣是吧?本宫是当朝的沉贵妃,你以后见着,可要认得!」 解雨臣眼里划过笑意。拱手道:「微臣定当记得。」 旁边被忽略许久的先生轻咳一声,总算是让潋滟看见他了。 「啊呀,先生快坐下,还站着干什么?」潋滟讨好地凑过去,给张术拉了拉椅子:「一路辛苦,一路辛苦。」 张术眼里带了笑意,嘴上却是道:「娘娘可算还看得见微臣,微臣还以为,娘娘只喜年少胡子,就不理微臣这年老的胡子了。」 说着。还用手扯了扯自己满脸的胡须。 潋滟忍不住笑了,连声道:「先生不老,老了也一样风流倜傥。本宫只不过是看见他有些激动,一时疏忽,这就给先生赔不是了。」 张术哈哈大笑。这才算放过了。几人说了一会儿楚地的情况,潋滟正了颜色问:「先生可知道,楚王为什么会突然帮着皇上了?」 他是先早就去楚地见皇上了,中间发生过什么,先生一定知道。 但是,听见潋滟的话,张术神色却有些闪躲,两只手抓着胡子编小辫,语气如常地道:「微臣要是说,楚王是被微臣说服的,娘娘信不信?」 潋滟一愣,随即狐疑地看着他。即使张术口才很厉害,可是才这么短短的时日,能取信于楚王? 「先生口才了得,在下也领教过了。」解雨臣开口道:「楚王很是欣赏先生呢。」 张术看了他一眼,好小子,够孝顺。 解雨臣微微一笑,善意的谎言,偶尔,还是可以用用的。 潋滟想了一会儿,皱眉道:「我总觉得这件事不简单,楚王若是那么好说服,当初就不会攻打洛阳了。除非他觉得效忠皇上是唯一可走的路,不然当真没必要犯这样大的险将皇上送回。先生,你说呢?」 专心地编着胡须,张术很不想回答潋滟这个问题。潋滟太过聪明,稍微哪里不对,就容易让她猜到了全局。皇上的意思是不希望让她现在知道真相,都这么多年了,等到功成的那一刻来说,怎么都比现在好。 他是佩服皇上的,若不是去一趟楚地,他怕是也要一直不知道,万民眼里的呆傻皇帝,竟然是背后点兵用将的谋权之人。他瞒了天下人,现在知道的也不过几个。他可怜的徒弟哟,还是等以后再说吧。 「楚王毕竟也是司马皇室之人,外有韩朔虎视眈眈,他怎么也是要帮着司马家的。」敷衍一句。张术急急忙忙地站起来道:「哎呀哎呀,微臣想起来,草屋的猫还没喂呢,这都多久了,怕是要饿死。微臣这便先告退了。」 说罢。拱手行了礼,扭头就走。潋滟还正在思索他的话,一眨眼的功夫人就不见了。她张张嘴,就见解雨臣也飞快地起身行礼,跟着便走了。 一只猫。有这么重要么?潋滟嘀咕一句,继续盘算。既然先生都这么相信楚王,那便说明楚王当真是暂时可信的,只是暂时而已。如今韩朔想攻打楚齐赵,无非是想除掉所有对他自己不利的人。外头若是没了制衡韩朔之人。也的确不行。那么此次群臣表决,她定然是要想法子,让多数人投上姑息一票。 可是除了楚家的人和后宫女眷的娘家,其余的官员她是丝毫没有过接触的。就是要弄到名单,怕也是要好几天。总共只剩下五天时间。这可该怎么好? 潋滟撑着下巴发愁呢,长歌就端着药碗进来了。稀罕的是迟暮跟在她的后头,换了一身宫女装扮,面纱也摘了。 也当真是个美人啊,潋滟看着她,心里暗暗点头。冰冷如雪,脸上不带丝毫表情。眉如远山,眼里含霜。这样的女子,当真是少见。 「娘娘,把药喝了吧。」长歌试了试药温,笑道:「今天这药是迟暮煎的呢!」 迟暮站在后头不说话,只看着她。目光从她的眼睛移到她的肚子,微微皱了皱眉。 潋滟笑了笑,很自然地端起药来喝完,又含了蜜饯。 「你不怕我下毒么?」迟暮凉凉地开口。 「这会儿下毒做什么?还早,以后再下也不迟。」潋滟含多了蜜饯,口齿不清地道:「迟暮姑娘在宫里要小心,给本宫下毒没关系,别下到其他宫的锅里了,那就有些麻烦了。」 这人当真是一脸的不怕死。她肚子里怀的怕是韩朔的种,竟然也不怕她下毒。刚刚要不是长歌叽叽喳喳说个没完,说娘娘是个好人,她袖子里的药怕是早就落在那碗里了。 迟暮轻哼一声,扭头不再看她。心里只觉得这贵妃娘娘实在奇怪,江随流怎么会效忠于这样的人? 「对了长歌,你以前在春风楼,是不是知道很多官员的名姓?「潋滟想起面前这两人的身份,眼眸突然一亮。 长歌收拾着药碗,老实地点头道:「是啊。春风楼迎来送往,却也是这洛阳有名的风流地儿。朝中官员,几乎都是去过的。风妈妈心里头的人名儿,怕是比太傅那里都齐全。」 潋滟听着,掩着嘴笑了。双眼笑得弯成月牙,看得长歌打了个寒战。 虽然陪伴娘娘还不久,但是她对这笑容也是相当熟悉了。一旦娘娘这样笑,总是有人要受累的。 「长歌啊,你也好久没出宫了,想不想回春风楼去看看?」潋滟笑眯眯地问。 长歌眨眨眼,退后一步缩到迟暮的身后去:「娘娘您…有什么事就尽管吩咐好了,别这样笑,妾身害怕。」 第21章 潋滟摸了摸自己的脸,可怕么?不是挺温和的? 「那本宫便直说了,本宫想同风妈妈做个小生意,你可能帮本宫带一封信去春风楼啊?」 带信?长歌想了想,太傅只让她照顾娘娘吃药,可没说其他的事情不能做。娘娘有求于她,她也不好拒绝啊。 「可以…妾身就说想念风妈妈了,回去看看。宋渝副统领应该能放妾身出去。」长歌点头:「娘娘若是信写好了,过一会儿妾身便可以去送。」 「甚好!」潋滟很是开心地起身,跑去侧堂里捣鼓了什么东西出来,而后坐到书桌后头写了一阵子信,等信纸干透了,便连带着银票一起装进信封里,递给长歌。 「再带一句口信,告诉风妈妈,天机,不能泄露啊。」 语带三分笑,长歌也分不清娘娘这是认真的还是怎样。但是接过信,她便放在怀里,很认真地点了头。 看着长歌离开了,潋滟靠在椅背上看着对面眉头紧皱的迟暮,轻声问:「你可是对哪里有疑惑?」 她几乎是把迟暮当自己人了,也没避着她。倒不是多相信迟暮这个人。而是因为迟暮太恨韩朔,所以她格外放心。 「娘娘与素不相识的老鸨做交易,是不是太过冒险?万一她转身就将您出卖,您当如何?」 潋滟轻轻一笑,用方才的墨水。在纸上写了一个「笨」字,递给迟暮看。 迟暮一瞧便沉了脸,正要发作,却见那字随着墨汁渐渐干透,竟然慢慢消失了。 须臾之间。潋滟手里的纸,又变成了一张白纸。 「这是……」迟暮挑眉,深深地看了潋滟一眼。她刚刚,是用这种墨汁写的信么? 「本宫又不傻,怎么会做那么鲁莽的事情?」潋滟放下纸笑道:「能经营起洛阳第一大青楼的老鸨,应该不是什么简单人物。她若懂事,就该知道这药水要用水浸透了才看得见字。这是密信的惯用招数。反之,她若是不懂,便什么都看不见,银票自然也就不敢拿。本宫一点也不吃亏。若是她看见了字,又有二心……」 潋滟顿了顿,看着迟暮惊讶的脸道:「你以为本宫上头写了什么?不过是说听闻朝中重臣经常去春风楼,让风妈妈帮本宫求几位名士的墨宝。顺便,风妈妈的墨宝也不错,本宫问她可否写两个人名来给本宫瞧瞧?若是懂事,这事就成了,若是不懂,就算信流出去,她也中伤不了本宫什么。本宫这是风雅呐!」 迟暮微哂,目光幽深地看了潋滟一眼,舒展了眉。这位娘娘心思缜密,压根用不着她担心什么。江随流虽然看情人的眼光很差劲,寻明主的眼力劲儿却还是有的。 「如此,便是迟暮多心了。娘娘若是无事。迟暮便要下去了。」 「哎哎。」潋滟眼眸亮晶晶的,连忙起身叫住她,脸上带着的,又是方才对长歌的那种笑容。 淡定如迟暮,也生生地打了个寒战。 「本宫也有事相求于你。」潋滟讨好地将她拉到软榻上坐着,一双丹凤眼眨巴眨巴的,让迟暮想起了长安家里她喂的那只小狗。 「什么事?」迟暮淡淡地道:「若是太难,我可没有义务一定要帮您。」 潋滟摇头:「不难不难,对你来说只是惯常的事情。本宫就是想让你准备一支舞,估计这两天就能用上。」 舞?迟暮疑惑,难不成她还想让自己跳舞给皇帝看,然后进后宫么?念及此,迟暮的脸色很难看,抿着唇很是抗拒地看着潋滟:「我不想进后宫。」 「嗯?」潋滟被她这天外飞来的一句话弄得很是疑惑,让她跳舞,和进后宫有什么关系? 「啊呀呀,你误会了。」想到迟暮在想什么,潋滟哭笑不得地解释:「本宫只是想在宫里召开宴会,若是有你助兴,宾客会来得更齐更情愿些。不是要你去勾引皇上。」 皇上现在断了腿呐,哪儿有闲心寻花问柳。 迟暮神色稍缓,睨着她道:「当真只是简单的歌舞,我可以答应你。」 潋滟长舒了一口气,笑道:「那便就麻烦你了。」 一切准备就绪,潋滟心情甚好地回寝殿去看皇帝。他睡得不太安稳,额头上还痛出了汗。她坐在床边替他轻轻擦着,心想也许他这一觉醒来,韩朔就该有动作了。 五日之期,韩朔漫不经心地同秦阳喝着茶。没有潋滟想得那么快动作。对面的秦阳愁眉苦脸的,像是有天大的心事。 「冲轩这又是,追哪家的姑娘追不上了?」韩朔看他一眼,调侃道。 「唉。」秦阳整个人趴在桌子上,撇了撇嘴。他总不能对韩朔说。你家小妾太难缠,三番五次都不搭理他,让他好生挫败吧?迟暮进宫之后,长歌是连看也不想看见他,天天就跟着迟暮走。 也是迟暮是个女子,不然他当真是要怒了。他堂堂太保都这样放下身段去追求一个女子,怎么对方就那么不屑一顾呢? 郁闷地喝了一大口酒,秦太保仰天长啸:「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苦啊!」 韩朔微呛,看着他这要死要活的样子,心里暗暗好笑,表面上却是道:「听闻今日长歌要回春风楼去看望风妈妈。春风楼应该又是来了许多绝色,你竟然不去看看?」 秦阳眼眸一亮,抬头看着韩朔道:「她去了春风楼…啊不是,春风楼有什么新的好颜色?迟暮被送入宫中,风妈妈正恼着丢了摇钱树,这洛阳哪里还有迟暮那样大名气的美人儿?」 韩朔听得好笑,却也不揭穿他:「韩某哪里知道,上次也不过是去过一次罢了。冲轩若是不感兴趣,我们不去便是。」 「哎,哪里哪里,我还是感兴趣的。」秦阳嘿嘿一笑,站起来道:「天下男儿,没有几个对美色不动心的。咱们去看看也不吃亏,反正太傅你这成竹在胸,也不急着处理事务。」 第22章 长歌回春风楼,这可是她难得一次出宫来。就算是打着韩朔的名头。他也想去见上一见。哪怕她对自己有半分好颜色,他也就能向韩太傅开口,将人给要过来。 韩朔笑而不语,跟着他往外走。 「公子。」玄奴站在车边,见他出来。走上前伏在韩朔耳边小声说了两句。 「哦?」韩朔挑眉,轻笑出了声:「已经交给风妈妈了么?」 玄奴点头:「长歌姑娘带去的,没人拦着。风妈妈拿着进了房间,这会儿底下的人也正在看着。」 有意思,那丫头能给个老鸨写信。要说什么呢?韩朔脚下快了些,上了马车便吩咐车夫:「快些到春风楼。」 马蹄飞扬,秦阳坐在车里头看着韩朔那一脸古怪的笑意,纳闷地道:「这又是哪里知道了什么趣事?怎么不说与我听听?」 韩太傅微笑着望着窗外的街道,侧脸如劲笔勾勒:「韩某养了一只猫。最近情绪不太好,韩某以为它是已经累了倦了,不会再伸出什么爪子了,正觉得苦恼。今日突闻那小东西又活泼了起来,所以心里高兴罢了。」 秦阳莫名其妙地看着他。韩府哪里养了猫?这厮分明是养在宫里了吧?真不知是怎的个想法,那位主子跟他对着干,他倒还高兴些。若是没什么动静,他倒反而像一只被抛弃了的动物似的,真是怪哉。 「你也不怕哪天被那猫抓破了相?」 「要养一只野性十足的猫,是要付出些代价的。」韩朔心情愉悦地捞开车帘往外看,再过两条街,便是春风楼。 春风楼不是一般人进得去的地方,来来往往的人,莫不是穿金戴银的。风妈妈终于不在门口了,倒是换了个清秀些的管事,甩着帕子道:「客官您里面请哎,咱春风楼的姑娘,什么样儿的都有。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要什么就给您来什么——哎,这不张爷么?好久不见啊,里面请——」 韩朔下了马车,那管事脸色微微一变,立刻就迎了上来。压着声音道:「哎哟韩太傅,您一来,咱们这春风楼简直是蓬荜生辉!快请进,楼上厢房给您备着呐!」 秦阳跟着下来,楼门口的姑娘们瞬间涌上来将他围了个严实,这个问好那个撒娇,很是熟稔。 韩朔瞥他一眼,跟着管事往里走,边走边问:「风妈妈怎么今日不在门口了?」 管事没回头,笑道:「哟。您瞧瞧,这不是长歌回娘家来看看么?正搁楼上和风妈妈抱头痛哭呢!长歌可是妈妈一手栽培起来的,蒙了太傅垂青,那也毕竟是心头肉。这么久不见,女人家的话自然是多的。」 「哦,是么。」韩朔低笑,随着管事上了二楼天字房,接着后头就有一大群姑娘随着秦阳进来,将厢房填了个严实,叽叽喳喳,很是热闹。 不过他坐在这里,倒了酒安静地等着,身边有姑娘来,却是不怎么敢靠近他。 「太傅,奴家可能为您倒酒?」轻罗裳的姑娘小心翼翼地问得这么一句。 韩朔不答,只凝神听着外头。层层喧扰声之中,有响亮的嗓门在对门响起: 「啊呀?太傅来了?你们这些贱蹄子怎么不知道提前知会一声?怠慢了可担待得起?」 秦阳听见声音,也知道是风妈妈来了,连忙温柔地将身边的女子都打发出去,盯着那门口。 风妈妈肥硕的身子挤进了门里来,扭着腰连声叫道:「哎!韩太傅!秦太保!我这春风楼今天怕是要被镀上一层金,承蒙您二位光临啊哈哈哈。」 长歌跟在后头进来,看见韩朔,也走过来行礼:「妾身见过太傅。」 韩朔挥了挥手,在风妈妈刺耳的声音里依旧微笑儒雅:「不过是听说这里有新的颜色,便陪着冲轩过来看看,不必这么大架势。」 风妈妈捂着嘴咯咯笑:「太傅和太保消息就是灵通,我这些姑娘才刚调教好,你们便来了。长歌总也是太傅的人,就在这里陪着太傅吧。妈妈我这就去叫人来!」 秦阳轻咳两声,看着安静站到韩朔身边去的长歌,略有不满:「这会儿叫什么人?刚刚才请走一堆呢,别来给爷添堵了。风妈妈还是站着吧。」 长歌还是一眼也未瞧他。但是他总觉得,偶尔有什么时候,她是看着他的。只是待他抬头,她早已经收敛了目光。 真是恼人。 「的确是不必忙活了,韩某还有话想问妈妈。」韩朔捏着酒杯,静静地看着风妈妈道:「还望妈妈不要隐瞒才好。」 风妈妈眼珠子一转,瞧瞧长歌。再瞧瞧韩太傅,谄媚地笑道:「太傅可是想问从宫里来的东西?」 「妈妈真是爽快。」韩朔颔首。 「奴家只是做生意的人,有利可图,自然就图。在银子面前,没有什么不爽快的!」风妈妈冲韩朔抛了个媚眼。随即就将怀里的信给拿了出来。 长歌微微皱眉。韩朔接过信,上头却是歪歪扭扭的字。大致看了内容,韩太傅脸上的表情很是阴沉。 「长歌,这是那位主子写的么?」韩朔转头,将信纸递给长歌。 她接过去,佯装认真地看了看,点头道:「的确是娘娘左手所写。」 左手……韩朔微微抿唇,是啊,他怎么忘记了,她的右手被废的时候。是常用左手写字的。而她的左手字,他还没有见过。 「那位主子是什么身份,妈妈不是不知道。」他将信纸拿回来,放进自己的衣袖里:「这样的药,妈妈该给还是不该给,要命还是不要命,都要自己看着办。」 这男人分明是很好的容颜,说出来的话却能吓得她背后冒冷汗。风妈妈战战兢兢地应了,自打了个嘴巴道:「奴家刚刚利益熏心,还在想要不要将绝孕药给了长歌。哎呀呀,幸好太傅给奴家提了个醒。」 韩朔脸上还是不太好看,兴许是被那信给吓着了,站起来跟秦阳说了一声,便匆匆离开。 第23章 好端端的,要什么绝孕之药?他还当她寄信给个老鸨。是要做什么事情。没想到,却是这样的……她肚子里还有一个呢,若是敢有不要的想法,他定然是要楚家家破人亡来偿! 长歌看着他出去,心里稍微松了口气。风妈妈扭着身子继续招呼秦阳,她的任务却是已经完成了,可以回去了。 「长歌姑娘留步。」秦阳推开风妈妈,拦住要走的她,叹息道:「好不容易出宫,做什么又要急着回去?长歌姑娘的琴音在下的好久没听见了,可还能弹奏一曲?」 她皱眉,风妈妈却连忙上来打圆场:「哎呀呀,太傅和太保这也是交好的,长歌你就不要总是拂太保的意思。妈妈我正好还有事,就劳烦你再招呼太保一回。」 总是带着谄媚的眉眼朝她使了个眼神儿,长歌看懂了,叹息一声。转身对秦阳道:「太保想听什么?」 风妈妈满意地扭着身子出门了,还转身将门给好好地合上,而后才一扭一扭地回去了自己的房间,从袖子里掏出真正的那封信来。 「嗳。这些个争斗,咱们不过是个图利的,越少掺和越好哇。」风妈妈喃喃地说着,却又依依不舍地看了看手里的银票。贵妃娘娘可真有钱,一出手就是千两,足足抵上她这销金窟半个月的收成。 不挣钱的老鸨,不是好老鸨。咬咬牙,风妈妈将银票揣在怀里拍了拍,而后提笔,工工整整地开始写潋滟要的东西。 春风楼歌舞升平。一片颓靡。这间屋子里,老鸨层层脂粉下的脸,却是带着些忧虑。 「若是真有一朝换了天,咱们这些百姓,不知道又会是个什么样子哟。」 叹息一声。风妈妈将写好的单子装进一个香囊里,而后推门出去,脸上又是妖媚而夸张的笑意。 「啊呀呀,孙爷,胭脂可要伺候好了,妈妈等会儿就去敬酒!」 「绿柳,你这小蹄子站着干什么?还不往门口去?打扮那般好看,又不是给妈妈我看的!」 扭回了天字号厢房,推门就见秦阳正站在长歌的琴前头,一手轻轻拨弄琴弦,低声跟她说着什么。 长歌脸色微红,看见门口进来的她,像是瞧见救星似的,从琴后头飞快地跑过来。 「妈妈,我要回宫去了。」 风妈妈顺手将香囊不着痕迹地塞进她的衣袖,脸上却是带着惊讶的表情:「这是怎么的了?哎呀,若是你有急事,妈妈就让其他姑娘来陪太保就是。」 「那我便先走了,辛苦妈妈。」 长歌不动声色地收拢袖口,羞恼地回头瞪了秦阳一眼,扭头就走。 好险好险,差点儿就又要被这浪荡子给骗了。也不是未曾娶亲,还对她说什么「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他纵是有司马相如的才气,也是将那男人的坏处学了十分。她长歌再笨,也当知道与他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既然没结果,那又何必蹉跎。 秦阳微微皱眉,上前想说什么。却被风妈妈肥硕的身子给挡了个严实。嘴唇艳红的风妈妈甩着帕子站在门口道:「慢走啊,有空也常回来看看。咱们这春风楼哇,就是你的娘家!」 长歌回头一笑,匆匆往外头跑了。 秦阳摸着下巴,等老鸨终于回过神来。才盯着她问:「风妈妈,在下可否问一句,这长歌,是从哪里来的?想来以前,应该也不是什么平民女子。」 风妈妈眼珠子转了转。笑得花枝乱颤:「太保大人,瞧您说得。咱们这春风楼是向来不问往事的。您这不是为难我么?」 秦阳白眼儿一翻,掏出一锭银子在她面前晃:「妈妈自己说的,做生意嘛,就是图个利。」 眼睛一亮。风妈妈肥肥的手一把将银子抓过去,呵了口气擦了擦,然后满意地塞进自己怀里:「爷说什么自然就是什么,哎呀呀,要听长歌的事情啊。您里头请。」 … 韩朔一路闯进宫里去的时候,潋滟正搭着梯子将一小盆野草放到墙头上去。 底下几个宫人一脸苍白地死死抓着梯子,含笑和休语捂着心口站在一边,几双眼睛都落在潋滟身上,只要她稍微晃一晃。下头的人都能吓得一身汗。 心口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抓着,透不过气来。韩朔身子僵硬地站在门口,想喊又怕吓着潋滟,手背上青筋暴起,恨不得将那人抓下来好好教训一番。 怀着身子,真是不当一回事么?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怎么办! 潋滟脸上带着很温和的笑意,将那一盆野草放在墙头上放稳了,然后拍拍手,对着阳光看了看。 「宫墙太高,种在下头啊,你总是晒不着太阳。」她低声道:「我出不去,你却不同。站高些多长些叶子,明年再给我开几朵花吧。」 巍峨的宫墙下的花坛里,都种的是喜阴的花草。这野草开的花都谢了,颇没精神的样子,潋滟今天闲着没事,便将它放上头了。 野草哪有牡丹莲花讨人喜欢,也不见得就适合长在这华丽的宫廷里。只是它到底是顽强,无论什么样的土壤。也还是挣扎着活下来了。 「娘娘,放好了就快下来吧,奴婢受不住了。」休语捂着心口道:「来,奴婢扶着您。」 将满三个月的肚子在宫装下头也根本看不出什么。潋滟心道她们大惊小怪,却还是老老实实地往下爬。 这梯子是随意借来的,最后两根踏脚间隙大了些,潋滟拿脚尖试了试,轻笑道:「休语,接住我啊。」 「娘娘……」休语的声音有些古怪。 她这会儿抓着梯子,也不好回头看。踩着第二处踏脚就往地上跳。 凌厉的气息从空中穿过,她好像被人给抱起来了。那人呼吸有些急,不过很快又平静了下去。气息消散,韩子狐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轻声道:「娘娘这样大的动作,不怕伤着孩子么?」 第24章 周围的宫人噤若寒蝉,个个都垂下了头去。潋滟抓着韩朔的衣襟,挑眉道:「怎么会?本宫天天喝着保胎药呢,它长得比什么都结实。」 韩朔嘴角弯着,眼里却没什么暖色,抱着她就往主殿里走。 「太傅,皇上还在里头啊,您这样进去,当真没事么?」潋滟挑眉,手指轻轻在他胸前点了点,笑得妖娆。 在主殿门口站定,他低头看了她一眼,眼底像是一处深渊,有无数的情感翻涌上来,却很快被压抑下去,最后只深得长长的一声叹息。 「臣失礼了。」 放下她,韩朔先一步走进主殿。内室里,皇帝正坐在椅子上,好奇地朝他看过来。 「太傅来了啊。」 「臣参见皇上。」他规规矩矩地行礼,座上的人便笑嘻嘻地道:「太傅请起。」 一只脚上被捆得跟粽子似的,可怜巴巴地坐着不能动。潋滟跟着走进来,笑吟吟地端着药坐到司马衷身边。 「太傅来找皇上,定然是有事。所以皇上快将这药喝了,好商议正事。」 舀了一勺药递到他唇边,小傻子的脸立刻皱到了一起。 「爱妃爱妃,朕可不可以不吃药?反正也动不了了,吃药也没用啊。好苦,不想吃。」 潋滟柔声安慰:「良药苦口,皇上不吃药,腿晚上还会疼的。太傅在这里看着呐。您也不怕被臣子笑话?」 这话说得宠溺,活像哄孩子吃药的母亲。小傻子勉为其难地看了一眼那黑漆漆的东西,还是张了嘴。 潋滟一勺一勺地喂完,很是温柔。皇帝乖乖地将最后一勺都咽下去,才苦着一张脸直吐舌头:「御医无能。连好喝的药都制不出来么!」 「没有不苦的药。」潋滟笑着站起来:「皇上同太傅说话吧,臣妾就不多打扰了。」 说罢,收拾了碗勺就慢慢退出去了。 韩子狐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从她喂药到出去,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像极了安心等待皇帝的忠臣。 然而那袖子下的手,到底还是紧握着的。 「太傅有什么事?」司马衷问。 「犒赏三军的名单下来了,臣想请皇上过目。」韩朔随意从袖子里拿出了谢子瞻给他的名单,反正皇帝也看不懂,他不过是借个由头来看某个人的罢了。 戍边之兵只回来了几千人,然而朝廷也必须厚赏,好让边关的将士安心。 司马衷笑嘻嘻地看了几眼,心里一沉。而后却又不动声色地将名单还给了韩朔。 「这些事情,太傅不用问朕,全然做主就是了。」他笑:「反正朕对这些也没兴趣啊。」 韩朔漫不经心地将名单收回来。轻声问:「那皇上对什么感兴趣?」 司马衷认真地想了想,然后道:「朕想等爱妃的孩子出生,给他起一个好听的名字,然后封爱妃为皇后,与她一起白头。」 「哦?」韩朔笑了,食指轻轻敲扶手:「皇上属意贵妃为后么?可高家那边,怕是不好交代。」 「是啊。」小傻子坦诚地道:「就是因为你们都说高家不能得罪,朕才一直忍着皇后。朕心里喜欢的只有沉心一个,若是让朕为所欲为,朕一定早就为她戴上了后冠。」 嬉皮笑脸的话,像是孩童过家家酒时候的戏言。韩朔听得忍不住冷笑,没顾后果地开口道:「为所欲为?皇上,这世上哪有能让你我为所欲为的时候?穿着龙袍亦或者是戴着乌纱,人都是有个束缚的。若是当真能为所欲为…」 若是当真能,他与她。也不会走到现在这个地步! 皇帝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太傅,朕哪里说得不对么?你怎么生气了?」 韩朔回过神,低笑一声,伸手慢慢捂住自己的半只眼睛。 「臣没有生气,只是有些嫉妒罢了。皇上不用理会臣的。」 嫉妒?皇帝不解地看着他,眸子里干净得什么也没有。 韩朔怅然失笑,傻子怎么会懂呢?男人有时候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是会十分恼羞成怒的。 「皇上好生歇息吧,臣这便去让人颁旨犒赏三军。」 「好。」 踏出主殿的门,院子里没看见那抹影子了。韩朔侧头看着门口的含笑,后者轻轻指了指后院。 他悄无声息地往后院而去,潋滟正站在那里看桃花。 「娘娘的左手字太难看了。」 听着声音,潋滟回头,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什么左手字?」 面前的人似乎不太高兴,随手从袖子里掏出一张信纸来,展开放在她面前。 「绝孕药,这样的东西若是在后宫里发现,娘娘是想引起多大的风波?」 潋滟迷惑不解,不过看着有信纸。心里也是有些不安定。接过来看了看,那上头却根本不是她的字。看完内容,她笑了。 长歌当真是个机灵丫头,韩朔必然是去春风楼了,她竟然晓得做一封假信,偏又用这样吓人的字眼,骗过一只精明狡诈的狐狸。 身为他的侍妾,竟然帮着她做事么?心里有些疑惑,不过潋滟瞧着韩朔被骗的样子,觉得心里十分舒坦。 这样不精致的骗局。韩朔竟然也踩进去了。聪明一世的人,果然也有糊涂一时的时候。 伸手便将信纸撕了,她抬头看着他道:「不过是试试罢了,也没想着真能拿到药。太傅莫要紧张。」 「试试罢了?」韩朔冷笑,上前一步逼得她站到了角落。 「臣惯常不太喜欢说什么话来威胁人。尤其是自己的人。」眼眸微眯,他盯着她,一字一句地道:「但是这次娘娘可听仔细了。从现在起到孩子出生,楚家都不会有什么危险。但,你若是让它出了丝毫的差错,我定然要整个楚家来命偿!」 第25章 后院离前殿不算远,韩朔的声音字字都是咬着出来的,动静有些大。潋滟担心地往前头看了一眼,想着皇帝应该听不见,才伸手抵着他的胸口,皱眉道: 「太傅想留下这孩子,本宫亦没有要除去的意思。这般吓唬人做什么?难不成我还能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么?」 拿楚家满门的命来偿?她心里冷笑。姐姐若是在天有灵,定然是要被气得直哭。这厮当真是没有人性的,哪怕是自己心爱之人的家人,在他眼里也是一个不高兴就可以血洗的。 不过这孩子,她现在当真是没有什么打算,只能尽力不去想。免得一想起来,便是连着骨头的痛。 「娘娘最好说到做到。」韩朔稍微平静了一些,退后一步看着她道:「臣一向不是君子,若是被惹怒了。也难保不会做出什么事来。」 潋滟大笑,头上的金步摇跟着颤动,明晃晃的耀人眼。 「太傅这话说得,当真和市井流氓没什么区别了。」抬着袖子掩住唇,她嗤道:「本宫不过是你手里的一枚棋。终是做不得那对弈的人。太傅要如何,便如何吧。本宫只盼着这天下,什么时候能彻底安定呢。」 手抚上肚子,那里还没什么动静。只是她最近有些开始反胃了,脾气也渐渐暴躁起来。 「没什么其他事。太傅便回去吧。本宫还要去陪着皇上呢。」 宝蓝绣银的宫装轻飘飘地从旁边飘过,韩朔侧头,那背影依旧是挺得笔直,毫不留恋地走出他的视线。 什么时候开始,都是他目送着她离开了?韩朔努力想了想。恍然记得从前,有个人总是笑得妖媚横生地对他道:「太傅慢走,小心脚下。」 那样恣意从容的女子,现在似乎也没了再含情看他的耐心了。 捏紧了袖子,韩太傅慢慢走出沉香宫去。走到门口还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墙头上。那儿有一盆毫不起眼的野草,在风里摇摇摆摆的。 「爱妃爱妃,你快来瞧瞧。」皇帝坐在主殿里,手边放着许多的画轴。见潋滟进来,连忙朝她招手。 「怎么了?」她好奇地走过去看,却见皇帝展开一幅画,上头是姿容绝好的男子,手执玉扇,长发垂地。 好像有些眼熟?潋滟挑眉,接过来将画卷更展开了些。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上头的小字,她跟着念了出来,看见下面还有着名字。 「晏秀?」 皇帝笑眯眯地点头:「这便是晏秀,在民间很是有名呐!前些日子朕还在外面看见过他,回洛阳的时候,太傅说他游说诸王有功,便给封了五品侍郎。」 竹林五贤之一的晏秀,当初在茶楼还见过他们挂字。后来去竹林,还有幸看得一番才情。如今画上看。倒觉得当时看的本人更为丰神俊朗一些。 潋滟收敛了心神,好奇地问:「画他来做什么?要给哪个长公主选婿了么?」 「不是。」小傻子摇头道:「胡将军说匈奴必然是要和亲的,与其让郡主公主远嫁,倒不如将匈奴如今在位之王的女儿给娶过来。朕正在挑选朝中适宜的男子,将画像给那头送过去呐。」 娶匈奴的公主?潋滟想了想,坐下来帮着挑。 「女子都爱男子风雅,送画像来的人也是有心了。」展开下一幅便看见夏侯玄,潋滟一笑,这些有过一面之缘的人,也是好久不曾看见了。当日竹林之事未完。以后还要寻个时间,去跟他们讨债呢。 「太尉说,我晋朝男儿好颜色者甚多。」司马衷嘟囔道:「朕看着也觉得他们很漂亮。哎呀,爱妃,你快别看了。」 「嗯?」潋滟正看着,头也没抬:「为何?」 「他们这么好看,你要是喜欢上了怎么办啊?」皇帝脸皱成一团,很是不开心地道:「朕不想爱妃喜欢其他人。」 「扑哧。」潋滟没忍住,笑出了声,一双丹凤眼戏谑地看着他:「皇上这是在说什么?臣妾已经是皇上的妃嫔,又怎么还会看上他们?」 小傻子鼓起了嘴:「真的么?」 「嗯,臣妾不骗皇上。」 皇帝点头,在一堆画里翻啊翻的,翻出一卷轴上带了金色的画卷。 「既然不会看上,那爱妃便看这一幅吧。满朝文武,还是他最好看。爱妃瞧瞧,朕觉得他若迎娶匈奴公主,定然是很好的。」 潋滟放下裴叔夜的卷轴,好奇地接过那卷儿来看。绳子一解,画卷顺势展开。有风流男子跃然纸上,眉目含情,儒雅从容。 韩子狐。 拿着画轴的手一个不稳,整幅画便落去了地上。潋滟也没去捡,只脸色苍白地看了皇帝一眼。 他这是有意的,还是无心?为什么偏偏,把韩朔的给她看? 小傻子坐在位子上,看着她的神情,眸子有些黯淡:「爱妃生气了?」 潋滟摇摇头,只是很紧张地看着他。这时候她才想起,自己好像很久没有认真看过司马衷了,这个自己名义上的归属,她其实,有好好了解过他在想什么么? 「韩太傅智绝天下,又是人人夸赞的好相貌。如今也是尚未娶亲,连正式的妾室都没有一个。」皇帝垂了眸子。仍旧是笑道:「朕觉得他挺合适的,太傅为国操劳,也是时候该有个家室了。」 「皇上…」 「爱妃不这样觉得么?」皇帝急急地打断了她。 潋滟叹了口气,站起来走到司马衷的面前蹲下,抬头看着他问:「皇上若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可以直接说出来给臣妾听。」 司马衷一愣,继而抿唇,颇为委屈地看了她许久。 潋滟伸手将韩朔的画像捡起来,暗暗吸了一口气,展开来问皇帝:「您还是怕臣妾喜欢太傅。是么?」 很久很久以前,小傻子就是这样说过的。那时候尚没人知道她与韩朔的事,这人分明是傻的,却问她一声「爱妃是不是也喜欢韩太傅?」 第26章 人虽然傻,心却很敏感呵。若是让他知道背后发生的事情,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去解释。 「他很好。」看着画像,皇帝闷闷地道:「哪里都好,现在连身体都比朕好,还能将爱妃抱起来。朕腿伤着了,连抱也抱不起爱妃了。」 潋滟心里一凉。丢了画卷,起身将皇帝给抱在怀里。 他看见了?今天在院子里,看见韩朔抱她了么? 心止不住地往下沉,潋滟有些手足无措,只能抱着他,柔声道:「皇上…皇上抱不起臣妾,臣妾不是还可以拥着皇上么?皇上的腿又不是不好了,以后定然还是可以抱起臣妾的。」 腰间的声音闷闷的,手却还是伸上来环住了她的腰:「可是朕不喜欢看别人抱你。」 潋滟深吸一口气,咬牙道:「以后再也不会了,今天是臣妾要摔下来了,太傅才越了矩。皇上不难过了,臣妾以后…以后都…」 以后都如何啊?她没办法跟小傻子保证,她不再与韩朔有肌肤之亲。指甲掐得陷进了肉里,潋滟突然觉得自己很脏。无比愧疚和自厌的心情从胸口蔓延上来。条件反射地就要推开皇帝。 小傻子一惊,手忙脚乱地将她抱得死死的:「朕错了,爱妃别推开朕。朕只是说说而已,你别难过。我…朕以后不看就是了,不看就是。」 潋滟咬着唇,生生要咬出了血。她背尽了妇道,对她的皇帝是何其不公。现在反而要他来安慰自己。楚潋滟,你当真是有十条命都抵不过罪业! 两人都平静了一会儿,潋滟柔软了身子,司马衷也慢慢抬头来看她。 「咱们把今天的事都忘记吧。」她第一次笑得很难看,眼睛有些泛红,嘴角却抬得老高。低身将韩朔的画像再次拿起来,放到一边的桌上。 「哎?是要不记得么?」皇帝眨眨眼,乖巧地点头:「好的,朕都忘记了。爱妃,这些画卷是干什么用的?」 潋滟一愣,接着没忍住笑了出来。方才的阴霾竟然渐渐散去了,她拿起裴叔夜的画卷道:「皇上要选个人出来做匈奴公主的驸马。不过臣妾看也不用那么麻烦,好看的画像都往那边送就可以了,公主看上谁。便是谁,也省得皇上劳神。」 司马衷开心地道:「爱妃好聪明!那便将这些,统统送去好了。总有一个匈奴公主会喜欢,匈奴答应这次条件的机会,也要大些。」 她点头,接着贵公公就进来将画卷收走了。皇帝当真将方才所有事都忘记了似的,拉着她的手叽叽喳喳说个没完,什么刚刚的宫女太胆小了打翻了茶啊,外头休语似乎在教训宫人啊,说起来就是几炷香燃尽。 五日之期的第三日。韩朔终于有了些动静,私底下邀请了朝中的重臣,说是韩府的花开了,一起去饮酒赏花。 这些日子张术和毕卓一直在与各位大臣打交道,连楚将军那般严谨的人。也放下身段与人同乐了。拉拢人心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对于这次的结果,潋滟心里也没个底。 韩府请客,自然是鲜有人不去的。大多态度中立者,都收到了一张请帖,被邀去韩府赏花,满怀愁绪而去者有之,欣然前往者也不少。午时刚过,韩府门口已经是车水马龙。 裴叔夜随着韩朔站在门口,晏秀、嗣宗、夏侯玄之类都来得挺早,后头还慢悠悠跟了一个江随流。 「江大人竟然也来了。」韩朔淡淡地笑道。 「承蒙太傅看得起。」江随流微哂,不紧不慢地道:「正好最近太过寂寞,有热闹,自然便是要来凑上一凑。」 裴叔夜静静地看着他,也不说话。 都是要好的兄弟,晏秀又是个玲珑人。对于江裴二人之事,他多少有些知晓。当下这情形。他立刻踏上一步来,带着江随流一边给太傅行礼,一边往里走。 「你的美人迟暮不在,今天就当几个兄弟聚一聚了。韩府修得精致,咱们先去转转吧。来。」 夏侯玄和嗣宗慢慢跟上。跟裴叔夜寒暄几句,便进去了。 花园里头站着的都是朝中五品以上官员,江随流还没踏进去,就听得一道响亮的笑声: 「哈哈哈,不敢当不敢当。那到底是个皇子还是公主,也还不知道呐!祸从口出,话可不能太早说!哈哈哈!」 话虽然说得谦逊,语气却是带着十足的炫耀。江随流微哂,敢在韩府这般喧宾夺主的。怕也只有那一位了。 跨进门去,果然就看见高家老太师高仁厚正站在群臣簇拥之中,一张脸笑得开了花。 皇后身怀六甲,自然是该高家得意。只是这般张狂,难免就有些让人生厌了。 「怀着龙子的。也不止是皇后娘娘一个。这最后鹿死谁手,也还不一定。高兴得太早,后面难免闪着腰。」夏侯玄低低地说了这么一声,扇子一展,挡住嘴,只留得一双美目含笑。 嗣宗轻咳一声,拉了拉他的袖子,示意他小声些。几人随意找了地方站,江随流就漠不关心地听着耳边的各种声音。 「听闻,张术张大人,自请去守城门了?」晏秀好奇地看着江随流问:「好生的官不要,去当守城的卒子干什么?你家师父还真是奇怪。」 皇上是要给张术四品仆射的,奈何那怪人竟然当堂辞了,说要做个守城门的小官,守护洛阳安宁。 「家师做事,我也不太明白。」江随流含蓄地笑了笑,目光一转,看着入口那头,裴叔夜也进来了。 「今晚真是热闹,看这样子。待会儿韩朔随意说上几句,便要讨去不少归属之心呐。」打趣一声,他将目光从裴叔夜那里收回来,转身走开几步。 「始真,你去哪里?」夏侯玄喊了他一声。 「此处人多,我还是更喜清净。」他答了一声,避开了裴叔夜,往花园的别走去。 「哎……」身后传来几声叹息,江随流倒不是很在意。今天来只是想看看韩朔要说什么鼓动朝臣支持讨伐楚王,听到想听的。便回去了。不过这会儿看模样,至少还有半个时辰。他可以寻一处安静的假山,先睡上一觉。 第27章 张术自降为守城小兵,楚将军最近也经常与胡将军毕将军聊到很晚。他虽然知道得不多,但是也预感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水波壮阔,总是要隔岸看才美丽。卷身其中的,却是苦不堪言啊。」吊儿郎当地感叹一声,江随流寻了一处无人的假山,靠在后头,开始小憩。 不过没过多一会儿,外头就响起了韩朔的声音,他半睁着眼去听。 「诸王扶宗,是祖宗订下来的规矩。」韩朔坐在花园最上首的位置上,捏着酒杯,浅笑着道:「为的是我皇室安稳。刚才朱大人说得好,同是司马姓氏的人,这样自相残杀,也许会是给外头虎视眈眈的人以可乘之机。」 众人都安静地听着,只有高太师没什么耐心,盯着上头那毛都没长齐的小子,一脸的不屑。 「但是若是内乱都不平,便更没有力气同匈奴打仗了。若是下一次匈奴撕毁盟约,我朝需要派兵出去,却还顾及着诸王的兵力,那这仗可怎么打?边疆还要不要了?」 「微臣觉得也是。」谢子瞻笑道:「先安内,而后才能攘外。」 群臣议论起来,没一会儿就有好几个赞成韩朔想法的人,开始更深入地讨论起来。一时间花园里舌战如潮,气氛倒是不错。 韩朔只开了个头,就慢慢品酒去了。春天刚酿的桃花酒,他想着,也是那人不能喝,不然,许是会喜欢。 高太师坐不住了,嘴里嘀咕着什么就离了席。江随流打了个呵欠。慢慢走出来,看着高仁厚一路往茅房的方向而去,也没太在意。只是去同嗣宗凑了个桌子,因为他离裴叔夜最远。 韩朔门下有的是能言善辩之人,出来说话。那是一个比一个说得好,将天下大势都分析得透透彻彻,头头是道。稍微有些动摇的人,难免就被带着跑了。但也有一些有想法的人,一直在观望。 「咦。怎么太师还没回来?」终于有人想起了高太师:「刚刚还在这里呐!都离开了大半个时辰了。」 韩朔放下酒杯,微微皱眉:「莫不是迷了路?韩府虽然不大,但是路却有些多。玄奴,你带人去找找。」 「是。」玄奴应了,连忙下去。 众人也说得累了,转了话头又开始说这韩府如何如何精致,连茅房都是有侍女捧着华裳,弹着琴音伺候。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出来还有澡豆洗手,换一身新装。真是奢华无度。 不过最后四个字,没人敢当着韩朔的面说出来。 「公子!」不一会儿,玄奴便回来了,脸色极为难看,几乎是有些失态地跑到韩朔前头跪下。 「怎么了?这样慌张?」韩朔道:「你且说。」 玄奴有些迟疑,小声地开口道:「那边…出事了。高太师他…」 「高太师怎么了?」韩朔站起来,看着他这模样,也知道事情不小:「你大点声儿说!」 玄奴深吸一口气,拱手道:「奴才刚刚在茅房那边,发现一众侍女以及太师,统统毙命,皆是被人一剑穿喉。」 「啊!」众人大惊,胆子小的连忙往人群里挤,场面一时有些混乱。 江随流也被吓得睡意全无,皱眉看向韩朔。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韩朔后退一步。随即脸色就沉了下去:「带我过去看看。」 「是。」 江随流放下杯子,起身就跟去了。裴叔夜谢子瞻也随后而上。花园里的人都被这消息吓得没有回过神来,一时竟然安静了下来。 高太师是朝中重臣,又是两朝元老,当今皇后之父。怎么会这么突然地,就死在了韩朔的府里?他刚刚还大笑着同人谈论皇后之子要被立为太子一事,不过离开一会,怎么就会没了? 韩朔微眯着眼看着眼前的场景,虽然是茅房,但这也是一间屋子,布置得当。侍女有三个,做弹琴、拿衣、端水之用。高仁厚刚刚应该是上过了茅房,正在更衣,便被人一剑穿喉,连同三个侍女一起,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 「这一处的守卫呢?」他问玄奴。 玄奴摇头:「没看见人,估计刺客便是假冒了守卫,现在已经逃窜走了。奴才过来的时候,太师的身子都已经开始凉了。遇刺应该也有小半个时辰。」 「真是有意思,竟然来我韩府杀人。」韩朔怒笑一声。转身出去,低喝道:「给我封锁了府里,先将人全部盘查一遍。」 「是!」 纷乱的声音在四处响起,江随流站在人群里,看着一脸沉郁的韩朔,心里很是奇怪。 高太师虽然为人不讨人喜欢,但是怎么会无缘无故就被杀害?而且还是在韩朔的府里。如此一来,韩朔定然是要给高家一个交代的。高家太师地位太重,若没个说法,皇后怕也是不会善罢甘休。 不过怎么看。这把火也只烧韩朔,烧不到其他人。反而是今天来的群臣们心有余悸,此时被一一盘查,不知如何是好了。 酒杯被扫到地上,向来沉稳的韩太傅终于是忍不住对下人发了火:「这样守卫的地方。也能轻易出了人命?你们要我如何跟高家交代,如何同皇上交代?」 韩府负责守卫的领事跪在下头,额上被杯子砸出了口子,却跪着不敢吭一声。 众人皆是不敢说话,太师的尸体很快被人抬到了花园里,用白布盖着。韩朔看了一会儿,咬咬牙,突然走上去将那尸体扛起,大步往门外而去。 「太傅!」 「太傅!」 群臣皆惊,下意识地就跟着他往外涌。江随流被人流推着,也跟着往外走。 韩朔没乘马车,一路朝宫门而去。后头还穿着各式官服的官员也便跟着他走,一路上劝阻人不断。 「太傅,死者为大,先放下太师为好啊!」 「不可以带着尸体闯宫啊太傅!」 第28章 韩朔充耳不闻,带着群臣一起,坦荡荡地从崇阳门进了宫。 街上挑着担的,牵着羊的,挎着菜篮子的百姓都忍不住往跟着去看热闹。难得大白天见这样多的官员一起出行,还皆是步行。前头当朝韩太傅竟不知扛着什么东西。仔细一听竟说是尸体,众人就更加好奇。 韩朔还没走进太极殿,外头已经谣言满天飞。有人说韩府里来了刺客,死的是韩太傅的小妾。有人说韩太傅是往宫里去找皇上讨说法。更有人说可能是贵妃娘娘在意太傅的妾室,下手杀了人,这会儿太傅找她去了。 外头纷纷扬扬,韩朔却是绷着脸闯进太极殿,将肩上的尸体小心地放在地上,而后朝座上的皇帝跪了下去。 「臣韩朔,特来向皇上请罪。」 司马衷从折子里抬头,好奇地看着下头道:「这是?」 韩朔将白布揭开一些,露出高太师一张惨白的脸。皇帝吓得惊叫了一声。连忙捂住自己的眼睛。 「这…这是怎么回事?高太师怎么会成这样了?太傅,朕害怕,你先盖起来吧。」 身后的官员跟着涌入了太极殿,满满当当地站满了主殿。皇帝放下笔,尽量不去看地上的东西。扫了一眼人群,目光落在江随流身上:「江爱卿,你说说看是怎么回事?」 江随流回头看了众人一眼,而后站出来,拱手道:「回皇上。我们同在韩府赏花饮酒,高太师不过离开去了茅房,等了许久不见回来,太傅便让人去看。这一看才发现,高太师已经被人所杀。连带着三个侍女,也都死于非命。」 谢子瞻出来道:「刺客十分狡猾,怕是钻了韩府守卫的空子。太傅命人将韩府上下都盘查过了,凶手怕是已经逃走。」 裴叔夜也道:「太师死得太过蹊跷,定然是有人要借此往太傅身上泼脏水。还望皇上明察。」 司马衷听着,苦恼地看着下头,像是不知道怎么做决定。潋滟不在,他心里都没个底。 「贵公公,去将沉贵妃请来吧。」他扭头道:「顺便…也将皇后请来。」 「诺。」贵公公连忙出去找人,韩朔跪在地上没起来,皇帝似乎也忘记了喊,只捂着眼睛不去看死人,桌上的东西都碰掉了不少。 韩朔低头看着高太师那张脸,心里冷静下来,默默将这件事想了个遍,不由地眉心稍紧。这次,他都不知道是谁下的手。 高家的地位与王谢两家相去不远,都是晋朝的高门贵户。高仁厚无任何功绩,却坐享一品公卿之位。其女高氏为后,其子也在中书省任职,高家门客遍布也广。只是奇怪的是,今天应邀去韩府的,只有高仁厚一人。高家其他人,皆是没有看见踪影的。 「皇后娘娘驾到。贵妃娘娘到。」外头唱了一声,接着边有九凤宫裙飞扬而进,高氏哭得眼睛红肿,挺着大肚子扑到尸体上便开始恸哭,声音悲怆,当真是令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好端端的,怎么会成了这样?本宫一定是在做梦!」高氏抓着高太师的衣襟道:「昨晚本宫还梦见孩子出世,爹爹抱着他好生开心。怎么今天就叫本宫来,替爹爹收尸了?他身子骨一向很好。也没什么病痛的,不是一直好好的吗!」 潋滟跟着进来,悄无声息地站到皇帝身边去,看着下面这场景,皱了眉。 「爱妃,太师死了,这可怎么办?」皇帝张开手指,从指缝里瞅着潋滟道:「好可怕。」 潋滟伸出手,悄悄抓着他的衣袖:「皇上莫怕,死人不过是比我们先往黄泉走一遭轮回,有什么可怕的?活着的人才最可怕那!」 皇帝眨眨眼,好像也的确如此。死人伤害不了人,活人却可以。 「皇上!皇上您一定要给臣妾的父亲一个交代啊!」高氏哭得声嘶力竭,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抓着太师的衣襟,好不凄凉。 点枝跟在后头,连忙让人先将皇后扶起来,跟着哭道:「娘娘,别哭了,当心身子。这肚子里可还是有着龙子,万一出了什么好歹,不是让太师地下也难眠么?皇上一定会还高家公道的!」 皇帝为难地看向潋滟,这个公道该怎么还啊?他还能将太师从阎王小鬼那里抢回来么? 潋滟压低声音道:「凶杀案,自然要交给刑狱司处理。皇上先安抚皇后,然后交给太傅去办。他府上出的事,他自然是要负责的。」 司马衷点头,随后便道:「太师一生为社稷尽职尽责,如今惨死,朕一定不会放过凶手。太傅,此事便由你来处理,务必在半个月之内寻出凶手。若是寻不出…」 他顿了顿,接着道:「若是寻不出,太傅便要亲自给高家一个交代了。」 韩朔抬眼,看了一眼旁边站着的潋滟。而后磕头应下:「臣遵旨。」 皇后哭声未停,压根也不管皇帝刚刚说了什么。走到韩朔面前便道:「让凶手去查凶手,哪里会有水落石出的时候?交代?我爹爹命都没了,太傅要怎么给本宫一个交代?」 「娘娘息怒。」韩朔淡淡地道:「凶手总逃不过天网恢恢,既然是韩某府上出的事,韩某一定会查到底。但是韩某一向是敬重太师的。娘娘悲切之情臣可以理解。但若强扣凶手之名在臣的头上,臣便是无论如何,也要替自己讨一个说法。」 「你!」高氏气得头一阵阵地晕,往后退了几步,被点枝堪堪接住。 「本宫的肚子…疼!」皇后脸色陡然惨白。眼睛还恶狠狠地看着韩朔,身子已经软了下去。 潋滟见着事情越闹越大,也没阻止的打算。只上前去帮忙扶着皇后,然后吩咐人传御医。 韩朔静静地跪着,秦阳和谢子瞻看不下去了,想拉他起来,他却无动于衷。 皇帝道:「太傅先起来吧,今天的事情虽然…但是没查出凶手是谁,你也无罪。」 韩朔摇头,皇后已经开始惨叫。不知哪里流出了血来,染了些在地上,触目惊心。 第29章 「臣妾不甘心,皇上!臣妾不甘心呐!」高氏哀嚎:「请皇上务必…务必与太傅说好,若是半月查不出凶手,太傅拿命来抵!啊——」 凄厉的声音叫得众人心里都是一寒,御医踉踉跄跄地被拉进来,看着这情况便喊:「快将娘娘放去床上,这胎气动得太厉害了!孩子怕是有危险!」 皇帝吓了一跳,想站起来,奈何腿上还有伤动不得。潋滟皱眉听着高氏的话,看了韩朔一眼,沉默不语。 「不!臣妾不要离开!皇上先答应了臣妾!否则,否则以后臣妾是再没法子替爹爹讨个公道的了!」高氏死死抓着潋滟的胳膊,痛得潋滟皱眉。她的情绪太激动了。若不是知道这肚子里头是什么,潋滟真担心她会闹得流产。 「朕……」皇帝为难地看着下头,裴叔夜一脸不赞成:「凶手没留下任何痕迹,这要怎么查?万一查不出,还当真杀了太傅不成?皇上三思!」 韩朔没搭理皇后,要拿他的命去抵太师的命,这样亏的买卖,他自然是不允的。只是这会儿是他理亏,皇后又这样不饶人,身又怀着龙子,他不太好说话。 「沉贵妃!沉贵妃!同是有孩子的人,同是皇上的妃嫔,你也有爹爹!」皇后见他们不回答,立刻扭头看向潋滟:「你来说说,本宫这样的要求,过分吗?难不成子女尚在人间,却还要眼睁睁看着杀父仇人逍遥法外?」 皇帝看向潋滟,后者脸上有些痛苦的神色,低低地开口道:「皇后娘娘,臣妾与您感同身受。」 韩朔面无表情地看向潋滟。道:「贵妃娘娘也赞成,半月不出凶手,臣便要抵命?」 潋滟轻笑着看着他:「太傅智绝天下,区区凶杀案,怕是不难破。」 韩朔冷笑一声。 皇帝着急地看了皇后一会儿,道:「罢了罢了,朕允了就是。皇后你快先去看看身子,这都有血流出来了,若是伤着龙子,就不好了。」 「皇上!」秦阳开口喊了一声。 「皇后肚中龙子要紧。朕也相信太傅能还自己一个清白。」司马衷道:「就这样吧。」 文武百官一大半都在这里,听着这话,心里都有些冒冷汗。 韩朔是何许人也,皇上竟然敢下这样的旨意。万一半月后太傅没有查出真相,亦不肯就死。那皇上的皇位,不就危险了么? 韩太傅完全可以篡位,替而代之,对外诸王征战几年,这大晋便会是他的天下。群臣都以为,太傅之所以没这样做,是因为太傅效忠皇室,没有二心。 但其实现在,司马衷是很希望韩朔造反的。他不造反,他们这边也没什么好诛杀他的由头了。 潋滟扶着皇后去侧殿,一路上她还是痛哭不止。直到躺上床去让御医开始诊脉,她才止住了哭声,对那御医挥手道:「你先去外头等着。」 「是。」御医没有二话,退到外室去。皇后抹了抹眼睛,看向潋滟。 「娘娘下手真狠。」潋滟抬头回看,颇有些抱怨。 「你这是心疼他了?」高氏冷笑:「家父命丧韩府,本宫要他命偿,竟然是狠了么?」 潋滟淡淡地摇头:「娘娘你误会了,臣妾是说,您对臣妾的手臂下手太狠了。」 委屈地卷起袖子,将青紫了的手臂递给皇后看,潋滟叹息道:「要青上一段时日了。」 高氏一愣,继而沉了脸色:「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沉贵妃。」 爹爹的死在她的意料之外,也压根分不清到底是谁下的手。可是如今人既然去了,除了要厚葬,更要讨个公道。她不是软弱的人,悲痛之余,更知该趁着这时候狠狠咬上韩朔一口。诸王在休养生息。假使这次真的要再起战乱,怎么看都是韩家得利。 再这样下去,就算她生出个皇子来,皇位也不一定能轮到她高家。更何况,楚潋滟肚子里也有了孩子。 不。或者该说,她肚子里的才是真的孩子。 「娘娘收放自如,臣妾还没回过神来。」潋滟看着她裙摆上残留着的一点儿血迹,道:「这血…娘娘是太激动了。这么大的肚子若当真流这么多血,孩子早就没了。」 高氏低头看了看。轻哼一声道:「方才不这样,皇上能允了本宫说的么?韩朔党羽何其之多,想给他定个罪,也怕是死活定不下去的。这次本宫的父亲死了,也算是最后给了韩朔一把枷锁。若是不好好利用。本宫便愧对父亲在天之灵!」 说着,高氏眼泪又下来了。到底是闺阁里养出来的女子,还未曾见过多少血腥生死。突遭变故,再会伪装,心里怕是也难过得不成样子。 潋滟有些同情她。不过要韩朔死,哪有那般容易。这至多不过是逼他造了反,而后她也可以带着皇帝北渡,让天下诸王去讨伐那反贼。一直让皇帝受他控制也不是办法,这算是一条出路,故而刚刚她没有反对。 韩朔若当真反了,她也便好正式同他决裂,对立而行,再不用曲意逢迎。 捏了捏手指,又慢慢松开。她低声道:「既然如此,便等着半月之后的结果吧。两日之后的朝臣决议,经此变故,群臣心里动摇的怕是也不少。皇后娘娘,臣妾想在起舞台办宴,也邀朝臣,请舞姬迟暮献艺,希望能在朝会之前,让群臣明白姑息比讨伐,对朝廷来说更为有利。」 皇后抹着眼泪,闻言点头:「你对这些事尚算拿手。本宫交给你便是。」 潋滟应下,又安慰了皇后几句,陪着她说了会儿宫里最近的情况,便退了出来。 「娘娘,太傅在太极殿接旨啦。说是半月查不出凶手,便给太师偿命。」含笑扶着她,一边走一边碎碎念:「太师怎么突然就死了呢,凶手也没个影子。要是半月后查不出人来,太傅当真要死么?」 潋滟轻笑道:「这些哪里用得着你操心?回去把花样给绣完才是你的正经事。狐狸一贯是有九条命的,死不了。只是最近外头肯定乱。晚上啊,记得把门窗都关好了。」 第30章 「是。」含笑撇撇嘴,不说话了。倒是另一边的休语低声嘀咕:「要是太傅查出凶手,这事儿不就解决了么?」 潋滟看她一眼,无奈地道:「本宫当真不喜欢你的乌鸦嘴啊,休语。」 休语连忙伸手捂住嘴巴,呜呜地道:「娘娘不希望太傅找出凶手?」 含笑也看着她。 潋滟看着不远处的沉香宫大门,想了想,道:「不太希望,他若是找出来了,这事儿不就没意思了么?」 她还想等着看看,韩朔在自己的性命和名声之间,会选择哪一个。当真不得不反的时候,她挺期待韩朔的表情。 含笑和休语都沉思了,下意识地看向自家娘娘的肚子。若不是她们都知道里头是太傅的孩子,还当真要觉得太傅同娘娘是陌生人了。怎么如今,娘娘对太傅那般不上心了呢? 踏进沉香宫,潋滟便去了迟暮的房间。 「你们在外头等着。」 「是。」 推开房门,便看见迟暮坐在椅子上擦剑。寒光凛凛的剑身反射了门口的光,耀得潋滟眼前一花。 「娘娘。」迟暮将剑收起来,疑惑地看着她:「找奴婢有事?」 潋滟揉了揉眼睛,走到她身边坐下,道:「想过来问问你准备得如何了,明日晚上,就要开宴会了。」 迟暮点点头:「娘娘要的舞,奴婢早就练熟了。长歌还特地练了许久的琴,想来是不会出什么意外。」 「有你俩在,我好歹要放松些。」潋滟瞧着迟暮这一身冰寒之气,眨巴着眼道:「成与不成,都看你们明日的表现了。」 迟暮沉思了一会儿,很认真地看着潋滟问:「娘娘真的觉得,光凭奴婢一舞,长歌一曲,群臣便能被说服么?」 怎么听都是妄想,不怪她不相信贵妃娘娘。只是这法子实在不怎么令人信服。 「男人谈事,有男人的谈法。」潋滟也不急着解释,只轻声道:「女人要引男人入套,也自然有女人的法子。光凭一歌一舞自然不行,只是其他的事情。便不用你们操心了。」 言语之间,自信如此。迟暮皱了皱眉,转了话头:「听说韩朔半个月之后要偿命?」 「宫里的消息传得倒是快。不过倒不是偿命,万一抓住了凶手,他便什么事都不会有。」潋滟笑道:「你可以在这里多祈祷。让他找不到凶手。」 迟暮眸光一闪,问她:「娘娘要一起祈祷么?」 「嗯?」潋滟漫不经心地站起来,准备回去了:「算是要一起祈祷吧。」 「求神佛,终究是不如求自己。」迟暮喃喃说了一声,像是笑了:「奴婢恭送娘娘。」 潋滟看了她一眼,觉得哪里有些奇怪。不过也没来得及多想,她还要回去安排宴会的其他事情。 韩朔一路将高太师的尸体送回高家,被玄奴护在身后,看着高家的人歇斯底里地要他偿命,脸色一直是冷冷的。 「韩朔。你这卑鄙小人,杀了太师,还装什么受害人?」高家长子高瑞被管家拦着,却还是破口大骂:「半个月之后,我等着将你的尸体丢去喂狗!」 秦阳神色一沉,上去就给了那人一拳。高瑞跌在地上,愤怒得如同被激怒的野兽:「我不会放过你们的,就算你们权势滔天,世间也还是有公道在!」 高家门口围观的人甚多,百姓指指戳戳,议论纷纷。从前口中赞颂不已的韩太傅,如今也让他们慢慢觉得,似乎当真是狼子野心。百姓什么都不懂,却懂得为流言添砖加瓦。此事一出,更有名士写赋。叹息奸臣误国。 安世之臣,为乱江山。 韩朔向来对别人的话不太在意,只是不知是什么人,接二连三地冲着他而来。皇帝回来之后尤其明显,路数也不是他熟悉的。 敌在暗,我在明,韩太傅非常讨厌这种感觉。 还完了尸体,几人跟着韩朔回府。 「太傅,凶手要如何查起?」谢子瞻皱眉道:「我已经让仵作写了尸检上来,杀人者剑法颇好,但偏阴柔,分不清是什么人的惯用手法。今日韩府人员进出太多,要一一排查也如大海捞针。」 裴叔夜点头:「如今洛阳,能明目张胆与太傅作对的人不多,暗中有仇的却不少。」 韩朔慢悠悠地道:「拿这事困住我,谁最有利?从这方面查起,怕是要方便得多。」 秦阳脸色古怪地看他一会儿:「我想起个人,说出来,你可别揍我。」 韩朔看向他。 「我觉得,能下这么狠的手。这么想置子狐你于死地的,怕是只有一个楚潋滟。」秦阳说着,下意识地坐得离韩朔远些,道:「今天太极殿里,她不是也同意了皇后的提议么?想来你在她心里是半分地方也不占了。」 韩朔脸色一沉,看着秦阳道:「你话太多。」 「哎哎,这是事实。」秦阳连忙摆手:「总之我是觉得,你被困住,自然是皇帝那头得利。皇帝那头有这么好手段的,可不就只有一个楚潋滟么?」 韩朔微微眯眼。冷笑了一声:「车里太挤了,冲轩你下去走走,吹吹风。」 马车停下,有人被丢出了车厢,无辜地站在路边看着马车绝尘而去。 「太保说得似乎有道理。贵妃娘娘的确也有动机。」裴叔夜道:「太傅何必生这么大的气?」 谢子瞻低笑:「太傅气的,怕不是太保说贵妃娘娘是幕后黑手,而是说贵妃娘娘心里,太傅不占位置了吧。」 韩朔面无表情地扭头去看窗外,身上已经愈合许久的伤口好像又开始疼了起来。 半分也没有了么?他才不信。楚潋滟就算不敢再喜欢他,这一辈子,却也是不能忘记他的。 至于幕后黑手会不会是她,他不在意。皇帝这头的人,不管是她还是毕卓胡天都一样,他要应对,都不会留情面。 第31章 群臣宴准备妥当了,便顺利地在起舞台举行。潋滟让含笑送帖子的时候,在帖子的皮儿上画了起舞的美人。各位去送的姑娘也是国色天香,巧舌如簧。朝中刚发生惨案,众人对宴会尚心有余悸。然而这请帖一送到,巧嘴儿一说,没有人不去的。 不过她没有让人请韩朔。韩朔实在太忙,随时问着都是在同谢子瞻一起调查真凶。潋滟想,作为一个体贴的娘娘,她就不要打扰他了。 晏秀等人收到帖子的时候,觉得很奇怪。在外人看来,他们应该都算韩朔的人,这次宴会是干什么的他们不是不知道,可是怎的还偏偏连他们都请了? 除了江随流和裴叔夜,其他人尚且不知潋滟身份。江随流笑吟吟地道:「你们最好还是。都还欠着贵妃娘娘一件儿东西呐!」 当初竹林赛艺,娘娘赢了的东西,还没从他们身上拿呢。不过这话说得也只有裴叔夜听得懂,夏侯玄嗣宗他们还是一头雾水。 罗帷画烛,彩扇银钩。人尚未到齐,起舞台子上已经有舞姬在暖场了。纤腰款摆,舞姿轻盈,不似往常宫廷舞姬的死板生硬,倒有些妖娆的诱惑在里头。 秦阳自然也来了。咋咋呼呼地坐在潋滟左手边的位置上问:「娘娘,今晚就你来么?皇上和皇后都不来?」 潋滟微笑道:「可不是么?皇上腿疼,本宫让他早些歇息了。皇后丧父心痛,哪里有兴致来看歌舞。可怜本宫啊,深宫寂寞人。只能做这些事让周围热闹些。」 秦阳「啧」了一声,看向她的肚子。楚潋滟就算怀着身孕似乎也没胖多少,下巴还是尖尖的,肚子也不明显。让他都有点儿担心,这以后要是生产。会不会出事? 「秦太保今天来得好早。」裴叔夜走过来,后头跟着一群人,都是要给贵妃问礼的。 「娘娘让长歌姑娘亲自去叫在下,在下可不就巴巴地提前一个时辰来了么?」秦阳玉扇一展,笑得风流倜傥:「倒是你们,都来了才稀罕。」 晏秀等人没敢直视潋滟,只垂着头先上前行礼:「微臣给贵妃娘娘请安。」 「免礼。」潋滟扫了他们几眼,撑着下巴笑道:「要你们来,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声音有些耳熟,晏秀正疑惑在哪里听过,后头的夏侯玄已经好奇地朝潋滟看了一眼。 不看不知道,这一看,他吓得惊呼了出来:「小五?」 晏秀被这名字一惊,连忙也抬头看了一眼。座上的女子笑眯眯地看着他们,没有半分责怪的意思,倒是像默认了。美艳的五官,很容易就让他们想起那一曲竹枝舞。虽然短暂,却很是惊艳。 「竟然是娘娘……」嗣宗忍不住低声念了一句。 「无碍,娘娘不娘娘的,反正喝醉了谁也不认识谁。」潋滟大方地挥手让他们落座:「今天。可要不醉无归啊。」 怪不得江随流说他们欠了娘娘东西,果然是欠了的。晏秀想着,拉着同为不知情的夏侯玄和嗣宗去坐下了,将将随流和裴叔夜甩到一起去。 许是主位上的女子笑得太过明媚,进来问安的臣子,没有不多看她几眼的。等人都来齐了,潋滟站起来道:「今晚不过是皇上赐宴,可惜皇上皇后皆是无法前来,故而由本宫代劳。这一杯酒,先敬各位大人。没有你们,也便没有大晋的和乐安康。」 以酒开场,颇是豪放,不少人都笑了出来,跟着站起来端上酒杯。楚将军在潋滟的右手边,看她这大方劲儿,免不得提醒一句:「你还有身子,少喝些。」 潋滟侧头冲他一笑,而后将酒都喝了。酒桌子上收买人心才是最有用的,上来就给大家讲大道理,鬼才听呢。 丝竹声声,蒙面的舞姬扭着身子四散开来,往各位重臣面前放上一杯芳香四散的美酒。而后有歌女清唱: 「三世轮回盼得这一场,酒杯饮尽余香。舞休歌罢琴起又彷徨,一朝功成边疆。莫留余香在怀惹几分惆怅,笑看剑鞘含霜。」 宫女在各处穿梭,恭敬而又温柔地给各位大人劝酒。群臣刚开始还忐忑不安,三杯酒下肚,气氛总算是缓和了些。 雪白舞袖凌空而来,众人好奇看去,有女子脚尖轻点,翻身上了舞台。除去了面巾,迟暮的脸看起来分外柔和,带了习惯性的浅笑,水袖高甩,琴音便换了调。 「蕊宫阆苑。听钧天帝乐,知他几遍。争似人间,一曲采莲新传。柳腰轻,莺舌啭。逍遥烟浪谁羁绊。无奈天阶,早已催班转。却驾彩鸾,芙蓉斜盼。愿年年,陪此宴。」 迟暮声音婉转,词儿唱得极好。一个下腰便在空中翻了个身,引得众人拍手叫好。 「不愧是长安花魁,当真是好舞艺。好身段,好嗓子啊。」 「贵妃娘娘将这么个妙人留在宫里,真是有趣。」 「张大人,来,我们喝一杯。」 兴致上来了。众人也没顾这里是皇宫,你一句我一句地便开始交谈。起舞台上瞬间热闹了,潋滟抿着酒,丹凤眼安静地扫着下头,寻着时机开口。 「贵妃娘娘。皇上不来,微臣很是惶恐啊。」江随流吊儿郎当地靠在裴叔夜身上,几杯酒下肚,眸子里已经是半醉。不过他话还是记得要说的。 「哦?」潋滟看向他:「江大人惶恐什么?皇上虽然不来,却也还是在宫里。」 裴叔夜充当了一颗大树,一动不动,任江随流靠着。后者举着酒杯,笑嘻嘻地开口道:「这太师死了,明日又要上朝表决是否要讨伐楚王。皇上不在,微臣心里总是不安的。」 话头一起。周围的人也都听了进去,纷纷朝潋滟看过来。来的时候就知道贵妃娘娘一定会有话说,可是坐这儿许久了,酒都喝饱了也不见贵妃娘娘开口,不少人心里是有些急的。 潋滟慢条斯理地放下筷子,终于开了口:「太师的死,本宫也觉得很遗憾。太傅牵连其中,少不得要忙上一阵。不过本宫相信,这件事半个月之后就会有眉目的。至于讨伐楚王一事…」 第32章 她顿了顿,席间的宫人还在不停地穿梭,潋滟的笑容很美,也没太让人觉得压抑,都凝神听她说。 「姑息一阵,比花兵力讨伐,要有利得多。」潋滟认真地说着。又加上一句:「这些话,是皇上要本宫转告各位的。」 群臣都放下了筷子,心思各异。 「本宫妇道人家,不懂朝政,不过是做个传话人。楚王虽然兵力受挫,但也是有几万精兵的王,他现在既然愿意归顺,不计较过往,也才是司马皇室该有的气度。若是在他归顺的前提下还要领兵攻打,怕是要让诸王寒心。」 裴叔夜安静地看着楚潋滟,她说的话听起来是没错,但是跟韩太傅一样,都是带着蛊惑性质的。不过娘娘这一招更狠,以柔克刚,比太傅普普通通地请群臣赏花,自然是多了一份心思在。 「可是娘娘,此等逆贼都能容,不会让天下人笑话我皇室软弱无能么?」晏秀淡淡地开口道:「楚王野心勃勃非一日之事,就算皇室愿意大度放过他,恐怕也只是做了那救蛇的农夫。要被反咬一口的。」 潋滟点头:「所以皇上昨日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各位大人可要听听?」 这事儿,还能折中么?群臣疑惑,裴叔夜轻笑道:「愿闻其详。」 「为节省朝廷兵力,自然是不宜领兵攻打楚地。但是楚王要归顺,总要拿些东西出来让朝廷安心。」潋滟轻呷一口酒,眸子一扫,落在了赵太尉的身上。 「太尉觉得,什么样的筹码,才能换得他楚地的周全?」 赵太尉认真地想了想。道:「老臣赞成的是削藩,让诸王的势力都减少在皇室可控制的范围之内。不过诸王是断断不会肯的。」 潋滟点头,又看向秦阳:「太保觉得呢?」 秦阳捏着杯子琢磨了一会儿:「人质?」 「太保真是聪慧。」潋滟抬起袖子,咯咯地笑:「皇上便是如此说,让齐楚赵三地将世子送入洛阳学习太学。直到他们年满双十,再考虑放回去。」 众人仔细一想,似乎也挺有道理。不费一兵一卒又要确保诸王不会再乱,最好的法子自然就是将世子当人质留在洛阳。楚王若是肯了,那归顺的诚意便是真真切切的,他们也就没什么好犹豫的了。 三位王现在都只有一个独子,最大的十五岁,最小的不过七岁。要留到二十岁,江山也便是要安稳平和许多年。 「臣赞成这样的法子。」喝得半醉的太史令大着舌头道:「捏了人的软肋在手里,我朝廷还怕藩王干什么?皇上聪明啊,这么久了,总算聪明了一……」 「回」字还没出口,就被身边的人狠狠按住了。几个官员连忙朝潋滟赔罪:「娘娘息怒,太史令大人喝醉了,口无遮拦,还望娘娘不要怪罪。」 潋滟神色微冷,看着那乱成一团的的角落,轻轻笑了一声。 太史令像是终于回过了神,惊觉自己方才说了什么,连忙出来跪下:「娘娘息怒,微臣…微臣一时酒迷,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虽然皇帝是傻子天下皆知,但是大庭广众之下如此说来,也是不敬。太史令是韩朔门下的学生,年纪不过二十余,还正是轻狂的时候。虽然有些惊慌,但是心里还是觉得潋滟是女子,贵妃也无权处置朝臣,便悄悄放了心。 潋滟没说话,也没让他起来。凉飕飕的眼神只静静地落在他的头顶。太史令跪得久了,心里难免也有些不满。群臣都在,贵妃这是要给他难堪么? 「本宫原以为,能入得朝堂之人,定然是我大晋的栋梁。知进退,明纲常,守礼仪。「许久之后,潋滟才缓缓开口:「却看太史令大人,出言犯上在先。这会儿跪着,脸上还颇有不平,是个什么由头?」 秦阳微微皱眉,却也没帮腔。韩朔的门生太多,难免有那么一两个不明白事儿的。让这主儿教训一番也无碍。 太史令王蒙跪不住了,起身道:「出言犯上乃是无心之过,娘娘要罚臣跪着,却也是不合规矩的。自古后宫不得干政,娘娘无权罚臣!」 众人都微微吸气。看着太史令,心里免不得琢磨。这王蒙怕是仗着有韩朔撑腰,太过肆无忌惮了。不过说得倒是有理,后妃是无权罚朝臣的。 「嗤。」潋滟看着他,却笑了。嘴角弯起,眸中带着点点星光。不仔细看,也就看不见她眼底的轻蔑。 「太史令这是说本宫犯规矩了?」 「臣说的不过是事实。」王蒙冷哼。 潋滟点头,站起来慢悠悠地走到他面前:「方才太史令大人跪下,是本宫让你跪的么?」 王蒙一愣,摇头。他是自己跪下行礼的。 「那么,本宫一没让你跪下,二也没说让你一直跪着,怎么就成本宫在罚你了?」潋滟好奇地问。 「这……」王蒙皱眉,却发现无法辩驳。跪是他自己要跪的,似乎的确不算贵妃娘娘罚的,可是,怎么总觉得哪里不对? 「本宫是妇道人家没有错,也从来没有干涉朝政的打算。」潋滟瞥他一眼,再往四周轻轻一扫。 「今日邀各位大人在此相聚,本宫也不过就是个牵头。皇上不在,本宫便要将你们今日说的都回去转给他。如此来说,现在便是如同陛下亲临。谢大人,本宫想问问,当面犯上,是个什么罪名?」 谢子瞻正在看好戏,闻言轻咳一声,答道:「犯上依照轻重,轻则三十廷杖,重则斩首示众。」 王蒙惊恐地看了谢子瞻一眼:「谢廷尉……」 还真要定他的罪不成?不过就是顺口出来的一句话罢了! 潋滟点点头。慢悠悠地晃到江随流的桌子上去倒了杯酒给自己:「既然如此,那还是交给廷尉处理吧,今晚这么好的兴致,可以结束之后再论。」 谢子瞻挑眉,拱手应道:「臣遵旨。」 第33章 太史令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咬牙坐了回去,心想谢子瞻怎么也算是交好之人,下来说说,应该不会有这么重的责罚才是。啧,怎么以前没发现,这位沉贵妃这么难缠?还说不干预朝政,皇帝怕都是被她捏在手里了,妖妃! 潋滟馋酒了,好久不曾喝过,含笑和休语也一直拦着不让她喝。今天东摸摸西蹭蹭,也饮了几小杯,就跟偷腥的猫一样,一边听着江随流他们谈论这次藩王归顺的好处,一边蹭酒喝。 晃到秦阳这桌的时候,秦太保终于按住了她,低声道:「娘娘,饮酒对胎儿很是不好,这是常识。」 潋滟微微眯眼,看着杯子里晃荡着的琼浆玉液,舔舔嘴唇道:「我只喝了一点点。」 秦阳摇头:「一点也是不行,方才那一杯已经够了,您安心坐回去吧。要是您这孩子出了什么三长两短,太傅可是要发疯的。」 听得这句话,潋滟笑得花枝乱颤,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去,瞅着他道:「你是说韩太傅会发疯么?好像也是,若是没了……啧啧,他的江山大业该何处安放啊。」 微微皱眉,秦阳不太赞同地看着她道:「娘娘觉得太傅拼命要保住这孩子,只是为了江山?」 「不然还是为了本宫不成?」潋滟咧嘴:「甜言蜜语和情爱这种东西。本宫小时候相信过。太保坐在这种位置,难不成现在也还相信情爱会比利益重要?」 秦阳微哂,目光投向不远处弹琴的长歌,淡淡地道:「若能寻得情投意合之人相守一生,抛却利益也未免不是明智的做法。总好过江山在握,怀里空落。」 潋滟拍手大笑:「若是太傅有太保这样的觉悟,那当真就是天下太平了。」 楚啸天被潋滟的声音引得转过头来,问:「娘娘在说什么?」 从她嘴里听见太傅之类的字眼,楚将军始终是会觉得心惊胆战。虽然现在他们看起来关系不太好。但若…情爱这回事,他又怎么说得准。 「啊,本宫在和太保谈论人生。」潋滟赶紧收了声,小心翼翼地赔着笑道:「爹爹喝醉了么?」 「老臣还没喝几杯。」楚将军也不打算多问,只是叮嘱她:「倒是娘娘,切莫再喝。您肚子里的龙子可是司马皇室的血脉,要为皇室开枝散叶,可马虎不得。」 潋滟怔了怔,随即低头:「将军说得是,本宫会好好护着它出生的。」 司马皇室的血脉……爹爹若是知道这是韩朔的孩子。她真的不敢想会是怎么个下场。 群臣们讨论得激烈之处,难免拍桌摔酒。机灵的宫人们从中调和,今晚的气氛算得上是前所未有的好。迟暮开始舞剑,很多人都看得入了迷,连裴叔夜也目不转睛,像是在想什么。 江随流靠着他,很是肆无忌惮,像是已经抛却了前尘往事,当真只把他当了兄弟。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潋滟瞧着,淡淡一笑,跟楚将军说了一声,便先退出起舞台,回宫去了。这里已经没什么大事,她还是先回去陪着小傻子,给他讲讲故事吧。 含笑和休语一边一个扶着她。一路上嘀嘀咕咕,都在指责她不该喝酒。潋滟也觉得有些难受想吐,所以没反驳,回去乖乖喝了药,便进了寝殿。 「爱妃你回来啦?」司马衷从床帏里探出一个头来,瞧着潋滟,笑得很是开心:「今晚上热闹么?」 「嗯,很是热闹。」潋滟褪去了外袍,身上带着浅浅的酒香,躺到了皇帝身边去:「就是有些乏了,便早些回来。」 皇帝心疼地看着她,也躺下来抱着她的腰,闻着她身上的味道,微微皱眉:「爱妃饮酒了?」 「一点点。」潋滟翻了个身,回抱着皇帝,闭着眼睛道:「有些馋了。」 司马衷有点儿生气:「喝酒对胎儿不好。」 这话今晚听了太多,潋滟敷衍地应了一声,便要睡过去。 皇帝看着她安静的脸,叹了口气,忍不住凑上前去。轻轻吻上她的唇。 潋滟心里一惊,倒也不知为什么,不敢睁开眼睛。权当自己睡着了吧,皇帝吻她,她总觉得有些乱伦的错觉。 淡淡的酒香很是好闻,见沉心没有反应,司马衷便将人揽得更紧了些,撬开她的牙齿,慢慢地在她唇齿间流连。 潋滟脸红了,还好烛光也是暖色。瞧不出她脸上的异样。 皇帝看着死活不肯睁眼的这人,明知她没睡着,便起了逗弄的心思。 「沉心?」他低声唤她,声音缠绵温柔,热气喷洒。让潋滟的耳朵都要开始红了。 嘴唇从她的唇瓣移到了脖颈,司马衷轻轻蹭开她的衣襟,明显感觉怀里的人僵硬了起来。然而这小东西,竟然还是固执地装睡。 真是……他默笑一声,吻上她的脖颈,很是坏心地吮吸,留下一个红色的印记。 潋滟觉得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终于是没忍住睁开了眼睛,将司马衷一把推开。 「爱妃?」皇帝被这动作伤了心,一双眼睛委屈地瞧着她。 「我……臣妾还怀着身子呢。」潋滟尴尬地道:「不可以做这样的事情。若是皇上…想了,臣妾便送您去其他妃嫔那里,可好?」 司马衷一张脸沉了下去,很是恼怒地看了她一眼,而后跟个赌气的孩子似的,翻身背朝着她,往里头睡。 「哎——」潋滟颇有些无奈:「皇上您别生气。」 皇帝不理她,背脊僵硬。 潋滟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将衣襟合好,叹了口气:「臣妾只是不习惯而已。」 自己这身子已经是这幅模样,哪里还能伺候他?他不嫌弃,她自己都嫌弃。 听着沉心的声音有些低落了,皇帝才没好气地转过脸来,瞪着她道:「爱妃喜欢把朕往外推么?」 第34章 潋滟一愣,随即摇头:「臣妾没有,只是皇上您…」也毕竟是个男人,有正常需要的啊! 「朕不喜欢其他的女人,朕就喜欢你一个。」小傻子闷闷地看着她道:「但是爱妃总跟朕之间隔了什么,朕觉得,朕讨厌这种感觉。」 潋滟轻轻将他的墨发拂到后头,微笑道:「臣妾一直将皇上当弟弟的。亲人永远是最亲近的,比其他任何人都亲近。」 皇帝的脸又黑了:「朕明明已经过了弱冠之礼,比爱妃要大!是爱妃的丈夫,不是弟弟!」 眼看着又要生气了,潋滟连忙安抚:「臣妾打错了比方,皇上自然是臣妾的丈夫,莫要生气。臣妾只是没了弟弟,皇上又同我弟弟一样温暖,所以臣妾…」 司马衷想起来了,沉心以前是有个弟弟楚飞尘。只是听说常年不在楚府,后来有一次回来。不知怎么就被楚将军给赶出了家门。宣布从此与那孩子断绝了关系。楚飞尘也是个脾气倔的,不过十几岁,头也不回地去了山上继续学艺,也说不再认楚啸天为父。 轻哼了一声,皇帝算是消气了。让沉心难受,最后难受的还是他自己。干脆好生抱着她,低声道:「睡吧,你不是累了么?」 潋滟应了一声,偷偷瞧着皇帝的脸色。看着好了,才放心地睡过去。 不提及她都快忘记了,飞尘现在也不知道过得如何,分明还是那样小的年纪,只不过说了一句想闯荡江湖。不想入朝为官,便被爹爹给赶了出去。爹爹也当真是,送葬了大儿子,赶走了小儿子,只剩她一个女儿。却也不能陪在他身边。也不知道他老人家有时候想起来,会不会后悔。 今天着实是累了,潋滟靠在司马衷的怀里,觉得无比安心,很快就睡了过去。 第二日,朝堂之上,群臣决议,大多数人同意化干戈为玉帛,让藩王将世子送往洛阳,并让楚王削减三分之一的兵力,便可姑息。 韩朔站在最前头,对此事也没什么异议了。不打便不打吧,削兵力也是一样。他现在正上火的是到底该怎么抓杀了太师的凶手。这都两天了,还一点眉目也没有。 昨晚起舞台宴会的事,裴叔夜回来都告诉他了,他没责备王蒙,不过也让谢子瞻不用留情,三十廷杖是无论如何也少不了的。不立点规矩,以后这帮兔崽子还不知道会给他惹出什么事情来。 「皇上,匈奴时节即将抵达洛阳。」毕卓站出来道:「我们可否需要什么准备?」 还有十几日。那一向野蛮的种族就要来朝圣。皇帝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害怕,下意识地看向了韩朔。 「太傅?」 韩朔回神,轻笑道:「番邦来朝,自然是要准备些好东西,好让他们开开眼界,也让匈奴知道我大晋的威严。」 「太傅有何想法?」楚啸天问。 「匈奴使节到的那天,洛阳城门大开,百姓夹道,却不用欢迎。匈奴屠我边关百姓,伤我大晋士兵。虽然是讲和,也不必太过客气。」韩朔道:「进得皇宫,臣倒是有其他的法子,待会儿写下来给陛下过目,这里便不用一一阐述。」 「好。」皇帝笑眯眯地拍手道:「这件事便交给太傅了。」 「臣遵旨。」 群臣说了一会儿小话,司马衷像是又想起了什么,拍拍脑袋道:「对了,上次毕将军说的匈奴和亲之事,朕已经让人快马加鞭将朝中未婚之臣的画像统统送了去。兴许朝中不知哪位就赶上了好福气,要迎娶个公主回来呢。」 朝上哗然,韩朔眉梢微动,看着座上的皇帝。和亲?将匈奴公主娶回来?谁娶? 这差事可不是好玩的,万一以后匈奴再起祸事,第一个遭殃的不就是那匈奴驸马么?放在旁人身上,怕是十条命都不够的。 可是,反过来说,上次他同裴叔夜商议的时候,便说到契机。匈奴使节来朝,便是一个契机。他现在的兵力比以前更加足了,只等楚王兵力一削减,他要夺这皇位也便是轻松的事情。至于由头,那便是要在匈奴身上找的。总要名正言顺,才能堵住勤王之师。 「朝中最为倜傥的,便是韩太傅了啊。」赵太尉拱手道:「太傅至今未娶,万一被公主瞧上,可是愿意为国效力?」 韩朔微微挑眉,没有回答这话。要他娶一个匈奴女子,这有些为难。可算算时间,若是允了,刚好便可以帮他避过一劫——匈奴来的时间,大概正是他要给太师的死一个交代的时候。若说是要将功抵罪,皇后那头便可以糊弄过去了。 韩太傅犹豫了,这应还是不应呢? 「一切都还是未知数,万一公主不喜欢韩某这样的斯文人,倒喜欢毕将军那样的英雄呢?」斟酌一会儿。他还是这般回答:「现在猜着也没意思,还是等公主来了再说。」 皇帝笑而不语,在上头玩着自己腰间的玉佩,没再理会下面群臣的议论。韩朔想通了一些事,脸上也好看了不少。难得地跟群臣多说了一会儿话,又跟皇帝报备了一些大事,而后退朝,便打算回府去找裴叔夜。 「皇上!」含笑站在外头,等着群臣一下朝。皇帝一被人抬出来,她便迎了上去,声音大得连韩朔那头都听见了。 步子微微顿了顿,韩朔侧头,便听见含笑着急地道:「娘娘昨晚有些着凉,今早便说肚子疼。奴婢已经传了御医了,御医说娘娘动了胎气,皇上快随奴婢去看看。」 「什么?」皇帝微微变了脸色,接着就一脸焦急地挥手让宫人抬着他往沉香宫走。一个激动,差点从肩舆上掉下来。 「皇上!」韩朔大步走过去。皱眉道:「朝臣还没退完,您好歹小心些,注意些仪态」 小傻子恼怒地看着他道:「沉心都动胎气了,朕还要什么仪态?太傅,难不成心爱之人还比不上仪态重要么?」 说罢,急忙挥手让宫人往沉香宫跑。贵公公在后面直追,韩朔被他方才的话给呛了,脸色不太好看地也追了上去。 第35章 潋滟额上冒着冷汗,咬牙捂着肚子,安静地喝着药。 「娘娘不应该饮酒。」张御医叹息道:「您的身子本就不是太好,休息不足,心绪不宁,几次都有流产的征兆了。若是再乱来,可不是要微臣把命赔进去么?」 「本宫知道了。」潋滟咬唇,颇有些哀怨地看着自己的肚子。小气鬼,娘亲喝一口酒都要闹脾气,她可是因为这玩意儿,许久都没沾酒了啊! 「沉心!」皇帝被韩朔背进来,看着她这模样,急得眉头紧皱,瞪着御医就问:「她怎么样了?」 韩朔也静静看着张御医,后者看见他,下意识地就打了个寒战,而后颤颤巍巍地道:「娘娘身子太弱,也太过劳神,导致动了胎气。微臣已经开了药方,娘娘服药一段时间就好。只是不能再劳累。」 皇帝听完,挣扎着要从韩朔背上下来,坐到床边去可怜兮兮地认错:「爱妃爱妃,朕以后不让你再劳累了,你就呆在沉香宫,哪里都不要去好不好?」 潋滟低笑,道:「臣妾没事的,皇上让我哪儿都不去。那才闷得慌。昨晚不该喝酒,臣妾认错,以后会好好照顾我们的孩子的。」 我们的孩子。 韩朔几乎冷笑出了声,这话亏她说得出来,也不怕咬着舌头!那到底是谁的孩子来着? 皇帝却很高兴,拉着潋滟的手说了好多安慰她的话。末了还加上一句:「朕给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若是男孩儿,就叫司马朗星,若是女孩儿,便唤司马摘月。爱妃你说好不好?」 潋滟怔了怔。下意识地看了韩朔一眼。见韩太傅脸上没有什么波动,便道:「一切依皇上做主。」 韩朔冷着脸,静静地站了好一会儿。外头春光明媚,屋子里倒是冷得如同霜降。潋滟垂了眸子不再看韩朔,韩朔却还看着她。目光幽深,落在她因低头而露出来的脖颈上。 许久之后,皇帝觉得有些不对劲,回头看着韩朔道:「太傅还有什么事么?」 韩朔似笑非笑地道:「没什么事,只是想了想方才朝上赵太尉问臣的那句话。」 「哦?」皇帝笑道:「问你想不想娶匈奴公主的那句么?其实朕也好奇着呢。万一真落在你身上了呢?」 潋滟挑眉,心想匈奴公主不知道是美是丑,若是不好看,韩太傅可是要吃苦头的。 不过,他若是执意不肯娶亲,要为姐姐守着那位置,怕也是不会答应的吧。 正想着呢,就听得韩朔道:「臣的职责,便是为我大晋考虑。个人的意愿,倒不是那么重要了。若是承蒙公主看得起,臣也便愿意迎公主为妻,修我大晋与匈奴之好。」 床上的人微微怔了怔。 皇帝拍手道:「太傅当真是为国为民,朕都没有什么可以奖赏你的了。」 韩朔轻笑:「臣也不求什么奖赏。」他不开心,有人陪着他不开心,就是最好的奖赏了。 「既然如此,那便等着匈奴来朝吧。」皇帝将被子给潋滟盖好,笑道:「辛苦太傅了。」 后头韩朔和皇帝还说了什么客套话,潋滟都没有注意了。她闭着眼睛,默默地想起了明媚。曾那般享受韩朔独宠的姐姐啊,若是在天有灵,知晓了韩朔如今又愿意娶亲了,不知道是个什么心境。 她当初知道自己能嫁给韩朔的时候,忐忑不安了那样久。好几次做噩梦,梦见姐姐回来同她算账,问她为什么要抢走她的丈夫。她总是在梦里保证,说下辈子,绝不与她抢韩朔了。下辈子她要投胎得离他远远的,绝对不要遇见。 说起来,同样的一张脸,韩子狐喜欢姐姐,就是不喜欢她。也不知道算不算悲哀。 想着想着就睡着了,肚子的疼痛也慢慢感觉不到了。她睡了一个好觉,梦里没有人歇斯底里,却是梦见有人愧疚地对她道:「对不起……」 嗯?谁对不起她? 「对不起,潋滟…对不起…」 很像姐姐的声音。她低笑。要对不起,也是她对不起姐姐,怎么会姐姐对不起她呢?没理会那声音,她陷入了更深的睡梦之中。 再度醒来的时候,殿里只剩下了休语。见她睁眼。便温柔地道:「娘娘,皇上和太傅都已经走了,您晚上是想喝粥还是用些什么?」 抬头看看窗外,她不知道睡了多久,竟然天都要黑了。撑起身子。潋滟觉得嘴里一片苦涩,便摇头道:「没胃口,晚膳就先停一停,本宫怕吃了都会吐出来。」 休语叹息:「娘娘,不吃会饿着孩子的。」 潋滟低头看了自己的肚子一眼。撇撇嘴,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道:「那就喝两口清粥吧。」 休语忙活了一阵,将潋滟扶到桌边坐着。她还当真是喝了两口,之后便恹恹的。 「娘娘。」休语的语气有些沉重。 「但说无妨。」潋滟将碗推得远远的。 「张御医没敢给皇上和太傅说,却是悄悄嘱咐了奴婢。」休语深吸一口气道:「娘娘的身子实在太弱,也没能静下心来好生养胎。肚子里的孩子,很可能活不了多久,便要成了死胎。」 潋滟一震,诧异地回头看着休语。后者低头,不忍心看她的表情:「若是一朝孩子没了,太傅和皇上定然会大发雷霆。所以娘娘要保重身子,至少…至少不要那样快。」 心口像是压了一块巨石,肚子又跟着隐隐作痛。潋滟自然明白休语说的不要那么快是什么意思,但是她没曾料到,这孩子真的要保不下来。 虽然它总是让她回想到桃花源,回想到自己被韩朔骗得团团转的时候。然而它也是一条命啊,还是与她呼吸相连的命。就这样没了,她还是会觉得心痛。 「本宫知道了。」潋滟听见自己的声音这样回答:「能保多久是多久吧。」 平静了一会儿,潋滟起身去给皇后问了个安,然后便回沉香宫歇息。皇上今晚要留在太极殿。她便自己一个人睡。 张术给她来信,说是洛阳城门口风景好得很,就是不知道宫门口的风景好不好。 第36章 潋滟轻笑,宫中有个宋渝守着,风景哪里能好呢?禁军统领一职长期缺人,副统领宋渝形同统领,这么久了也没人有异议。她总是要寻个机会,让人上去才行。 「皇上,听闻宫中禁军统领缺位已久,臣有一人举荐。」 朝堂之上。毕卓长身玉立,脸上一派正气,站在堂中道:「那人随我边关杀敌,武艺了得,定能护皇宫周全。」 小傻子坐在上头,眨巴着眼问:「谁有这么大的本事?宫里的禁军统领,可是缺了很久了呀。」 不知为何,似乎是个诅咒一样。自他登基起,但凡担任禁军统领之人,都会暴死家中。一连换了五个人都是如此,便没人敢去担那职位了。所以宫中只有禁军副统领,没有统领。 「那人名唤解雨臣,是我军中的裨将。」毕卓朗声道:「他杀敌一向冲在最前头,在边关一年,取了一百多匈奴的首级,救了五百余百姓于水火。按理说犒赏三军,他也该有极大的奖赏。只是臣觉得他辛苦了这样久,与其给他金山银山,不如让他完成夙愿,守护皇上安全。」 皇帝看向太傅:「朕觉得不错,太傅以为呢?」 韩朔听了半天,笑道:「毕将军难得举荐一个人,皇上又怎么好拒绝?只是担任那职位的人,一贯都…唉,希望这位解大人能打破这诅咒,也好叫皇宫安宁,皇上安心。」 「嗯,下朝后,让那人来太极殿给朕看看。」皇帝笑眯眯地道:「一定要力能扛鼎,手能劈砖哟。」 毕卓沉思,能不能扛鼎他不知道,但若是让解雨臣劈砖,应该是没问题的。 下朝,毕卓和韩朔都跟着去了太极殿,宣了解雨臣来见。 解雨臣对外宣称是张术的侄儿和徒弟。从北方来投军。由于张大人执意要守城门,他该有的恩德便落在了江随流和解雨臣身上。 韩朔倒是不担心多个禁军统领能坏什么事,反正也不一定有人能活在那位置上多久。就算他活下来,宫中的禁军早已是宋渝的人,哪里会轻易听从新来统领的指挥? 只是当解雨臣踏进太极殿的时候。他的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在他的脸上停留了很久。 满脸胡子的汉子走到御前跪下,粗声道:「微臣解雨臣,参见吾皇万岁。」 好熟悉的人。韩朔眯了眯眼睛,努力回想自己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他。 「解爱卿平身。」皇帝只说了这一句,便偷懒看向毕卓。意思是接下来的事由他来解释。 毕卓微笑,道:「雨臣,在下今天同皇上举荐了你当禁军统领,你可愿意?」 解雨臣拱手道:「多谢将军,微臣定当竭尽全力。」 禁军统领,是个好位置啊,能常常去见潋滟,看她过得好不好。 一旁的韩朔终于是没忍住开了口:「解大人的胡子太多了,连五官也看不清,能否将胡子剃了。免得吓坏宫人。」 解雨臣抬头看了韩朔一眼,恨意藏得极好,眼神却还是有些冷:「微臣师从张术张大人,这胡子也是留了许久才有的。可否请太傅高抬贵手,放过这些胡子一马?」 韩朔皱眉,心里好像想到了什么,眼神微沉:「解大人不愿让人瞧见你的脸么?」 解雨臣轻笑:「瞧脸做什么?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看人用心看,眼睛看着都不算数的。有的人偏是看起来风度翩翩,背后又不知道做了多少亏心事。太傅您说呢?」 若是不相识之人,断然不会敢这样同他说话。敏锐如韩子狐,微微眯起了眼睛。 「好了好了,不就是把胡子么?张术也是满脸胡子,爱妃可崇敬他了呢。」皇帝笑嘻嘻地道:「便就这样吧,解大人即可便去领取官印官服,走马上任。」 解雨臣收回了目光。抱拳朝皇帝道了谢,而后便退了出去。 韩朔同毕卓一起离开,毕卓也没有避开他的意思,就这样安静地走在他旁边。 「毕大人志在战场,又为何要为妇人所驱?」韩朔忍不住开口问:「你的鞍前马后为吾主,到底为的是哪个主?」 毕卓轻笑,眼角边有一道浅浅的疤痕,却比从前更加俊朗了。他想起很久以前的事,轻声道:「韩太傅此言差矣,不是为妇人所驱,而是听着自己的心在做事。在下能做什么,想做什么,心里都是一清二楚。她给了我一剑霜寒十二洲的机会,我便还她鞍前马后为吾主的承诺,哪里不对么?」 韩朔深深地看他一眼:「你知道她不可能会属于你。」 男人看男人,才最看得清对方想要的是什么。 毕卓无所谓地笑:「以为她是区区宫人的时候,在下想过她也可能属于我。可是后来知道了身份,便也知道此生无缘。太傅比在下幸运,却也比在下不幸。此时也不必多说,如同一年多以前的那个选择一样。在下依旧会选择娘娘,不会背叛。」 他笑着朝韩朔行了礼,而后道:「有机会,太傅可以同在下饮酒。」 「好。」韩朔站在原地,看着毕卓往宫外快步走去,眼神幽深。 新的禁军统领就这样上任了,宫中传了个遍,宋渝也早早地在崇贞门等着,要见礼。 解雨臣领了官服官印,却是包在一个大包袱里。半分没动。包袱甩在身后,走到崇贞门就看见一个穿着护甲的男人朝他行礼:「解统领,在下宋渝。」 他一笑,拱手道:「久仰大名啊宋统领。」 宋渝仔细地看向他的脸,像是想透过那层层胡须看见他的长相。可惜。努力了半天也没能成功。 「听闻前头坐上这个位置的人都死了?」解雨臣道:「不知我能活上几天呢。」 宋渝带着他往住的地方去,淡淡地笑道:「大人武艺高强,自然是能活很久的。今天大人上任,晚上便要值勤沉香宫,没有问题吧?」 第37章 解雨臣眉头一挑,甚为高兴地道:「沉香宫?」 宋渝点头:「贵妃娘娘怀着身子,守卫自然更严些。」 既然是毕卓举荐的人,那么定然更能护好贵妃周全。 解雨臣一笑,应下了。将包袱放在了自己的房间,便准备去沉香宫。 「大人不换衣裳么?」宋渝拦住要出门的解雨臣,皱眉道:「穿这身在宫里行走,是不合规矩的。」 闻言,解雨臣回头,看着床上那个包袱道:「你要我用那里头的东西?」 「那是统领大人的东西,有何不妥么?」宋渝疑惑。 他笑了笑,拍拍宋渝的肩膀道:「我不喜欢那上头的药味儿,以前在药堂当学徒的时候便闻够了。若是非要我穿,那便让人用甘草绿豆煮了水洗一遍,我再穿。总归今天第一天上任,先微服看看宫中各处守卫情况。也不差。」 药味儿?宋渝的脸色变了几变,解雨臣已经从容地走出了屋子,往外头去了。 潋滟正在给皇帝讲故事,声音温婉柔和:「江南有女,桥上见一君子。心向往之。奈何路人太多,拦了她追去的路。再回头,人就看不见了。女往返寻之,终究不得,便日日站在桥头等待。盼着有一天那人能再路过。就这样等了一辈子,也没能见那人再回来。女子最后在桥边化作了石头,生生世世地等了下去。」 皇帝眼泪汪汪地看着她道:「为什么爱妃不能给朕说个圆满的故事?有情人,不是该终成眷属的么?」 潋滟咯咯笑着,放下手里的绣活儿。睨着皇帝道:「谁说的有情人必定会成眷属?那样美好的事情,遇见了当珍惜,遇不见也是寻常事。世间横亘着的磨难那样多,大多数人怕都是不得圆满的。」 翻身在床上滚了两滚,司马衷闷闷不乐地道:「爱妃遇见了么?」 「嗯?」潋滟重新开始绣手里的鸳鸯:「臣妾不是已经和皇上是眷属了么?」 小傻子听着。眼睛一亮,但随即又黯淡下去。正想开口说什么,外头的含笑却来通传:「娘娘,新上任的禁军统领解统领传了话过来问娘娘安好,他今晚值沉香宫的勤。」 潋滟微微一笑,点头道:「好,本宫知道了。」 大哥能坐上这位子,他们以后的路定然能更顺畅些。潋滟盯着绣了一半的鸳鸯,盘算了一番他们现在的势力。战是不能战,后路却是稳定的了。匈奴来使,她有预感不会发生什么好事。韩朔若是当真要有什么大动静,她也枕戈以待。只要旁边这傻子能退回新都去,天下的局势,便又能有了新进展。 只要司马皇室还在,韩朔永远名不正言不顺。 「爱妃在想什么?」司马衷瞧着她问。 潋滟斟酌了一会儿,低声道:「臣妾在想,如今正是春种时节,百姓们定然都忙于耕种,皇上若是颁布些利民的政策,也是能令天下归心的。」 皇帝眼眸闪了闪。将头埋进被子里,闷闷地道:「朕不懂那些,爱妃若是想,就同太傅说吧。」 潋滟将绣活放到一边去,伸手就将人给拉了出来,皱眉道:「臣妾说过很多次了皇上,您才是这江山的主子,不要太过依仗太傅。政令颁布,要您亲自来,百姓才会爱戴于您。不然。主意臣妾出了,受惠的却是太傅,可让臣妾心里怎么过得去?」 司马衷委委屈屈地看着她:「可是,朕要怎么做?朕也不知道。」 叹息一声,潋滟下床去,研墨提笔,认真地开始写东西。皇帝看了一会儿,忍不住跑过去凑到她身边。 「不违农时,数罟不入洿池,斧斤以时入山林,顺应时节,以民为上,民自归心。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使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乃利民养生之道。」 潋滟左手写字,字不如从前好看,却也能让他看得懂。司马衷怔愣了好一会儿,而后轻笑:「爱妃怎的总将百姓看得这般重要?《帝王策》不是说,明主当重的是忠臣么?」 上次灾民的事他便发觉了,沉心的心里,似乎百姓是最重要的。可是从帝王的角度来看,如何统治山河,关键是在于臣子。臣子不听令,帝如虚设。而百姓爱戴不爱戴,似乎没有那么重要。 不怪帝王这样想,大晋没有出过「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例子。向来是朝臣争权,百姓不过是土地的附属品。 「皇上,没有民,便没有君。」潋滟又写了几项政令,慢慢地道:「身为君王,当心怀天下。天下子民才是您最该重视的东西。若不如此,便同暴君没什么两样。」 皇帝眼里微微有些不悦,但一看清眼前的人,火气便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女子不得干政是没错。可是……沉心不一样。罢了罢了,她既然是这样的想法,那他也该听听。毕竟沉心当真是有治国之才的人。 「朕明白了,爱妃写好,朕明天带上朝去宣读。」 「好。」潋滟微笑。怕他看不懂,又写得细了些。 砚台里的墨要用尽了,司马衷一句话也没说,安静地兑了水,替她磨墨。休语从外头看进来。觉得有些恍惚。分明该是帝王挥笔江山,妃嫔红袖添香。到他们这里,竟然是反过来的。 赶紧让人将门关上,休语心里想,幸好皇帝是个傻子,不然主子这样的女子,哪里能留在身边啊! 第二天上朝,皇帝当真就颁布了潋滟写的政令,还时于民,还地于民。令幼有所教。老有所养。 这些政令得到了大多数朝臣的赞赏,韩朔漫不经心地听着,脸上没什么异色,心里却还是暗暗觉得潋滟这做法颇有些越矩了。不过只有他和皇帝知道这是谁写的,那也无碍。这江山秀丽,他想得到的兴趣也能大些。 不过,韩朔跟司马衷一样,小瞧了百姓的力量。政令一颁布下去,大晋百姓皆跪下山呼万岁,一时间没有人再诟病皇帝是个傻子,皆是感念皇恩,厚泽天下。 第38章 本也没有多少大的动静,只是还时还地,就让洛阳街上人人都是一脸喜悦。甚至家里没有地的人,也感叹皇恩浩荡。 韩朔坐着马车走在街上。耳边进来的全是议论声。 「如此一来,我大晋便是国泰民安。皇上心念苍生,是个明君啊!」 「这次的政令是咱们皇上颁布的,我以前还胡说他是…唉!罪过,我得去宫门口磕两个头。」 「咱们皇上这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以后大晋百姓,都有好日子过喽!」 啧,他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么?韩朔想,早知道就不那么容易地放过这新政令了。若是万民都归心于帝,以后的路可难走了。 不得不说他们堂堂男儿,有时候还比不上妇人的心思。心怀苍生,苍生横怀之。这一点,倒是让楚潋滟来教会了他。 晋惠帝的民望一时上升,洛阳才子还有做赋称赞者,使得他多年来的「傻皇帝」之名一举清空,换做「明君」二字。 然而司马衷却是一半开心一半心忧,望着给他滔滔不绝说着话的潋滟,有些担心她的以后。 胡天曾说,太聪明的女子,不适合留在身边。太聪明他又动了情的女子。更不适合留在身边。他不想听从这谏言,可是却也要担心,万一潋滟风头太过,让他身后的人都觉得留不得,那他该如何。 「皇上?」潋滟见他走神,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司马衷回过神来,笑道:「朕有些困了,腿疼。」 外头的天气是要下雨了啊,潋滟笑道:「那便喝了药睡一会儿吧,臣妾守着您。」 「爱妃。」 「嗯?」 「你说过永远不会伤害朕。是么?」 潋滟挑眉,好端端的怎么问起了这个?不过她还是答:「以前说的话,现在亦是没变,臣妾永远都不会伤害皇上。」 司马衷安心地一笑,喝尽碗中的药。躺上了床去。 时间过得挺快,十几日之后,皇后挺着六个月的肚子,气势汹汹地来找韩朔理论了。 「期限已到。」高氏看着太极殿里站着的韩朔,恨声道:「太傅可找出了谁是杀我父亲的凶手?」 太傅正在给皇帝念折子,闻言抬头,淡淡地看了皇后一眼:「皇后不提,韩某都忘记了这回事。」 「你!」高氏怒极,身后跟着的,还有高家的叔伯子女,这么大的阵仗,想必今日是决计不会放过韩朔的。 「韩朔,杀人偿命,君子一言,可是驷马难追!」高家长子站出来,怒道:「既然找不出凶手,你便要按着你说过的话,给我父亲偿命!」 皇帝安静地坐在座位上看着,有些害怕地拉住一旁潋滟的手。 「皇上不用紧张。」潋滟低声道:「咱们就是个看戏的罢了。」 韩朔优雅地转身,看着那一大群人,道:「韩某有说过没有找到凶手么?只是太早就发现了,暂时按下不提,后来竟是忘记了罢了。」 找到凶手了?潋滟身后,一身宫女装束的迟暮不禁冷笑出了声。 她本还好奇韩朔会如何处理此事,想不到竟是要找替罪羔羊。她在宫里等了这么些天也没见人查到她的头上,却说什么凶手已经找到了?荒唐! 「那么太傅,凶手是何人?」高氏盯着韩朔道:「可要有证据。」 韩朔满不在乎地点头,出门去跟宋渝说了两句,不一会儿便有衣衫褴褛看不清面容的人被带了进来,押在了地上。 迟暮更是冷笑,眼神凉凉地看着韩朔,且看他这场戏要怎么唱下去,才能让高家满意。 「此人已经招供,说是被人雇佣,要杀太师而嫁祸于臣。只是到现在还不肯说出幕后凶手到底是谁。」韩大爷掐着时辰,慢悠悠地说着话,看着皇后一党不可置信的表情,等着外头的动静。 「你当本宫是傻的不成?」高氏忍不住低喝:「随意找个人来说是凶手。便可以交代了么?」 韩朔耸耸肩,很是无辜地看着地上的人问:「是你杀了高太师么?」 地上的人毫不犹豫地回答:「是。」 皇后气结,指着韩朔半天说不出话来,喉头一紧,扭头就扑向皇帝。捂着肚子道:「皇上,皇上,臣妾不依,不依啊!家父好歹是两朝元老,又任着太师之位。哪里能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还要随意被人找个凶手来顶替?太傅这分明就是推卸责任!」 司马衷为难地看着韩朔,他太过狡猾,拿这么个不知道是谁的人来说是刺客,这人又招供了。还说他没查出凶手,未免说不过去。可众人都心知肚明,下面的人,顶多是个替死鬼。韩朔是懒得花心思寻凶手了。 扯了扯潋滟的袖子,皇帝小声道:「爱妃。这要怎么办?」 潋滟正看着跪着的那人,想了想,走过去靠近了他。 「将解统领传进来。」她对含笑吩咐。 解雨臣就在外头,闻声而进,拱手道:「娘娘有何吩咐?」 潋滟微微一笑,玉葱指点了点地上跪着的人,道:「烦劳统领,将这个人的锁链解开,给本宫往死里打。」 众人皆惊,韩朔更是皱眉:「娘娘,解开锁链,未免不妥。」 「怕什么?」潋滟扫了大殿里一圈,看着宋渝和解雨臣道:「统领和护卫们都在,还怕这人会做出什么来不成?解统领,有劳了。」 解雨臣点头,挥剑斩了地上跪着的人的手链脚链。那人吓得往后一退,很想跑出大殿,却被韩朔一脚踢了回去。 「饶命啊!饶命啊!」犯人哀嚎,解雨臣却听着潋滟的吩咐,将那人往上一提。一个金钩脚再放倒。那人也没什么反应,就倒在地上继续嚎叫。 潋滟笑了笑,退后几步看着犯人毫无反击之力地被解雨臣打,轻声道:「太傅说他就是刺客,可奇了怪了。当初在韩府杀人的刺客,是躲过层层守卫,毫无痕迹地杀了太师和三个侍女。按理说他的武功,应该是极高的。即使受了伤,也还总是能反击一两招的吧?这人看起来,却是完全不会武功呢。」 第39章 韩朔皱眉。高氏得了把柄,立刻道:「太傅这莫不是从死牢里随意找的人,倒是来欺君说是刺客?」 宋渝想了想,跪下道:「启禀皇上,娘娘。抓捕犯人之时,因为犯人不肯伏法,谢廷尉便让人废了他的武功。故而他现在只是废人一个,不能还手。」 皇帝看向韩朔。 韩朔叹息道:「臣一直为国尽力,皇后娘娘却执意认为臣是这凶手。臣当真没有什么好说的,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若是娘娘拿不出臣是凶手的证据,也不肯相信臣不是凶手。那么臣便辞去这太傅之位,当做给高太师的死一个交代,如何?」 司马衷一惊,潋滟也是吓了一跳。高家的人怔了一会儿,脸色都好看了不少,明显很是满意这个法子。 韩朔若是不当太傅,其势力消退,朝中大权无疑又会慢慢落回高家人手里。 可是,不行。潋滟知道,现在这个时候,韩朔若是不当太傅,朝中必然不稳。他根基太深,要拔除也只能慢慢来,一招用力太猛,必伤国之根本。 「太傅三思。」皇帝开口道:「你不当太傅,朕…朕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啊!」 潋滟叹息一声,跟着点头:「太傅为国效力多年,哪能说不当就不当了呢?」 韩朔看向潋滟,她话说得好,眼睛却没看向他。 「哼!」高氏挺着肚子,冷冷地看了皇帝和潋滟一眼,站回高家面前道:「本宫今日是来为家父讨个公道的,太傅既然给了本宫这样的公道,本宫欣然接受。只是愿太傅能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话说明白了。可不是皇上同本宫逼你辞官,而是你自愿的。」 潋滟微微皱眉,看向皇后,想使两个眼神。奈何这主子这会儿是铁了心,压根不看她。要一意孤行。 皇后眼里这会儿是只看见高家人的利益了,以为韩朔下马,他们便有天大的好处了么?简直是愚蠢。若是没有韩朔这根柱子,现在便只有等着天下大乱。她真当朝臣会允了韩朔辞官么? 「现在时辰也不晚。」韩朔拱手朝帝王道:「便宣文武百官都来这太极殿吧,臣愿交出官印。归隐山林。」 「太傅……」皇帝还想说什么,高氏却走过来挡住了韩朔,看着他道:「皇上下旨吧。」 司马衷眼底划过一丝不悦,却还是唤过贵公公,让他去传旨。 大晋第一大权臣韩子狐要辞官,这一消息飞得很快。各色的轿子迅速往宫门口汇拢,帽子都没来得及戴好的官员们踉踉跄跄就往宫里走。 「张大人,这是怎么回事儿啊?好端端的。」 「王大人,我也不知道啊。太傅哪里是能说不干就不干的?哎!」 群臣涌进太极殿,齐刷刷地跪下行礼:「吾皇万岁万万岁。」 座上的皇帝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们。道:「爱卿们快来劝劝,太傅要辞官不干了。」 皇后脸色一黑,扭头瞪了皇帝一眼。不等群臣开口,高家的人便站出来道:「今日是让群臣来说个公道话的。太师去世半月有余,太傅却抓了个不会武功的人,硬说便是凶手。这要我们如何对太师的在天之灵做个交代?」 群臣分列两边,面面相觑,都还搞不清状态。 「臣意已决。」韩朔站在中间,淡淡地道:「功名利禄,本也不是韩某所愿。只不过承蒙皇上看得起,才做了这些年的太傅。韩某自问问心无愧,现在辞官,也保得韩某一个清白名声,挺好。」 潋滟回避在柱子后头,闻言心里暗骂。功名利禄的确不是你所愿。你要的怕是那金灿灿的龙椅!真是越说越虚伪。 「太傅三思啊!」韩朔一党的人吓得脸色惨白,刚站起来又跪下,磕头道:「皇上,太傅一直为国尽力,鞠躬尽瘁。如今大局刚定,皇上切不可如此允了太傅,让群臣寒心啊!」 「皇上,太师之死怨不得太傅。既然已经找到了凶手,为何又说不是呢?莫不是谁跟太傅过不去,执意要逼太傅让出官位吗?」 朝上的人刷刷地就跪下去一小半,司马衷颇为无奈地看向韩朔:「朕自然是……」 不会允三个字没说出来,高家叔伯侍中便站了出来,粗声道:「有罪不罚,才令人寒心!太傅为皇上鞠躬尽瘁,太师却是两朝的元老!难不成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也没个交代?」 皇后泪水涟涟地站在皇帝身边,手捂着肚子,大有你们一个不允,本宫就要流产了的架势。 风暴中心的韩太傅倒像个没事人一样,负手而立。听着众人争辩。等双方都吵得累了,他才抬脚往外走。 「韩某说过的话,向来不会收回。此事便就这样吧,算是给高太师的交代,官印一会儿就会送进宫来。」他轻笑地说着,像是丝毫不在意一般,挥挥袖子,走得万分潇洒。 「太傅!」身后的惊呼他权当听不见,慢慢走出宫,他觉得自己要回去好好过上一段舒坦日子。 群臣面面相觑。皇上沉默,只有皇后和高氏甚为满意,开始商议太傅之位的归属,以及要重新划分朝中势力。 潋滟低骂一声,高氏一族眼界实在太浅。不堪与之为谋!韩朔这官绝对是辞不掉的,只是不知他还有什么后招。 小傻子似乎很是忧愁的样子,想来也是依赖韩朔成了习惯。 众人心里都不能平静,韩子狐去意已决,没人能拦得住,也没人能拉的回来。他们开始担心各自的前途,以及这即将变幻的风云。 但是,没让他们担心太久,一道消息传来,让满朝文武皆是沉寂。 「禀皇上,匈奴使节护公主已到洛阳。匈奴公主扎雅令人回了口信,说是当朝韩子狐,惊艳世无双,她愿意嫁韩太傅为妻,修两国之好。」 公主竟然跟着一起来了?皇帝看着下头的人,好奇地道:「不是只有使节来么?朕还以为公主会迟些再来。」 第40章 回禀的人道:「扎雅公主对太傅的画像一见钟情,执意快马赶上使臣队伍的,这会儿人已经到了洛阳的驿站。」 群臣哗然,韩朔一党跟看好戏似的看着高家人脸色顿变。方才才说挂印离开的韩太傅,这会儿却被公主瞧上了要和亲,哎呀呀,这可怎么好? 柱子后头的潋滟微微皱眉,那公主什么眼力劲儿,竟当真还是瞧上了韩朔。满朝文武好看的又不止他一个,论什么惊艳世无双,画像上能看得出个鬼! 「皇后,这可怎么办?」司马衷苦恼地道:「太傅已经离开了,朕去哪里再找一个韩子狐给公主?若是此次联姻不成,怕是边关百姓又要受苦。」 高氏黑着脸,高家的人也都不说话,大殿里一片沉思。皇帝扭头看着秦阳等人,那几个吊儿郎当的这会儿更是没个正经。已经扭身在相互商量晚膳要吃什么好了。 见情况僵着了,也没其余办法。楚将军淡淡地道:「今日且到这里吧,公主到了驿站,想必明日才会进宫。还可以拖上一阵子。」 高家人找到了台阶,全部顺溜地离开了。朝臣纷散。潋滟从柱子后头出来,皇帝苦着脸看着她道:「哎呀呀,这可怎么是好啊爱妃?」 潋滟有些疑惑,问他:「皇上,你当真将所有画像都给公主看了么?朝中比韩朔温柔之人不少。怎的偏生就让那公主看上太傅了?」 帝王眨眨眼,点头:「画像是都送去了没错,其余的,朕也不知道哇!」 这情况,怎的像韩子狐早就料到了。在这儿玩了一招以退为进。他辞官,公主偏要嫁,那还得巴巴地去将人请回来啊。他韩大爷岂是人叫回来就肯回来的?又不知还要出什么难题。 不过,无论如何,她不去。要去请人。随便江随流抑或是长歌毕卓都可以。她才不要再傻傻地自己跳火坑。 「时候不早了,皇上要担忧也得先回去休息。腿上的药也该换了。」她回神道:「至于太傅那边,皇上派人去请,若是不行,皇上亲自去,太傅总是会回心转意的。」 小傻子沉思了一会儿,点头。解雨臣过来将他背出去放上龙撵,而后随着潋滟一起走。 「统领大人可是有话要说?」潋滟小声问他。 解雨臣点点头,捋一把胡子,低声道:「微臣觉得这事儿有些蹊跷,明日出宫一趟,找张大人商议一二,回来再同娘娘禀告。」 潋滟想了想,如今宫外是什么情况她也不知,大哥出去一趟也是好事。她便顺口嘱咐一句:「有机会的话便去驿站瞧瞧,若是能看见那公主是什么模样,自然是最好。」 解雨臣看了她一眼:「娘娘看人家容貌做什么?」 心里还有什么惦记着的东西放不下不成? 潋滟微微一笑,道:「没事,好奇罢了。使臣一般是在下午觐见,你赶着些。午时能回最好。」 「是。」 长长的宫道,红墙黄瓦,潋滟一步步走着,心里安静得很。 她早说过不在乎韩子狐将如何了,即便她肚子里是他的孩子,可是从姻缘庙开始,她便告诉过自己,她心里不会再有他。无论如何。 如今君要娶亲,她不过是个看客,无足轻重。也不应该有什么感情波动。 深吸一口气,潋滟摸了摸自己微微有些突起的肚子,轻轻笑了笑。 「爱妃?」龙撵上的人探过头来,静静地看着她。 「嗯?」潋滟转头:「皇上怎么了?」 「爱妃想太傅娶匈奴的公主么?」司马衷深深地看着她,眼里的情绪都压在清澈的瞳孔之下。 潋滟一笑,道:「不是臣妾想不想的问题。太傅娶了匈奴的公主,对我大晋,无论哪方面来说都是最有利的。且…万一哪朝出什么乱子,也是在太傅身上,伤不着皇上什么。既然公主都看上了,这段姻缘,便也算是天成。」 司马衷心里叹息一声,点点头朝潋滟笑笑,然后规规矩矩地坐了回去。 到底谁才是傻子。说这么违心的话,眼里的情绪却是藏也藏不住。沉心啊,什么时候才能肆无忌惮地将所有情绪都展现给他看呢? 韩府。 韩朔悠闲地坐在庭院里同裴叔夜下棋,他换了一身青白色的袍子,玉簪束发,褪去一身的沉敛气息,像是闲坐的少年,眉目间都是轻松。 裴叔夜一边落子一边看他,轻声道:「如此一来,太傅…不,子狐兄似乎是脱了枷锁,活得更自在了啊。」 无琐事缠身,想见他的官员统统被关在了门外头,现在门口还跪着一群人呢。这厮倒是优哉游哉了。 韩子狐笑得儒雅,手里玉做的柄扇一展,万分风流地道:「韩某好不容易从俗世里脱身,怎么能不活得更自在?高家要什么我给什么,我可真是个好人。」 见过夸自己的,没见过夸得这么不要脸的。一旁的秦阳腹诽,高家人这会儿是大气都不敢出了,躲在高府商量对策呢。要不是拉不下脸,这会儿怕是要跟外头的人一起跪着。他韩大爷要是不点头允了献身。满朝文武都是吃不了兜着走。 「说来也奇怪,听说公主选婿,是将我大晋满朝文武的画像都拿去瞧了。子狐兄怎知道那公主一定会看上你?万一她喜欢的不是你,那这一步棋,岂不是走不了了?」裴叔夜笑问。 韩朔慢悠悠地吃了一片黑子。而后将唇边的笑意一点点收敛了:「不是我先知道,而是那背后的人,压根就是只想让韩某当选。据说那卷轴里头,只韩某一人的卷轴格外精致,轴子上还镶了金。另去递画像的人。可是将韩某上天入地一顿好夸。啧啧,不被看中,可都对不起那人的心思。」 这情况显然是秦裴二人不曾想过的,皆是惊讶地看着他。韩朔微微一笑,打了个呵欠道:「这些是宫里的人告诉我的,啧,当日送画,贵妃娘娘也在呐,也没帮韩某把画像给拿出来,真真是伤了我的心。外头那群人就交给你们了。我要去养伤。」 第41章 说着,韩大爷潇洒起身,进屋去将门一关,便什么都不管了。秦阳和裴叔夜面面相觑,而后出门去,就见得一群人哭得跟什么似的。 「国不可一日无君,更不可一日无太傅啊!太傅请快回朝,官印臣等已经拿回!」 「太傅乃国之顶梁,一屋无梁,则必塌也!」 「太傅……」 秦阳掏了掏耳朵,无奈地道:「不知道的还以为韩府办丧事呢,一大群人,跪在这里哭什么哭?韩子狐说他累了,休息去了,各位大人请回吧。」 光禄大夫王骑朗声道:「太傅若是不归朝。臣等便长跪不起!」 「对!长跪不起!」众人跟着应和,嗓门大得让人头疼。秦阳没忍住,一脚就给人踹开了,骂道:「还长没长眼睛了?太傅辞官是他自个儿愿意的不成?你们在这里哭有什么用?」 跪着的都是些文臣,酸腐之气太重。被秦阳这当头棒喝,这才想起来好像该找皇上和皇后来处理此事。 于是,王骑带着群臣站起来,麻利儿地又扭身往皇宫去了。 外头闹得沸沸扬扬,百姓的饭后谈资又得到了极大的丰富。匈奴公主下榻的驿站附近也开始有人蹲点,都想看看这要嫁给韩朔的女子,长的是什么模样。 解雨臣第二天出宫,街上的余热还没散去。随意走着听见的都是关于这次韩朔辞官和匈奴公主的消息。 有人甚至在猜,韩太傅是不是还对贵妃娘娘一往情深,知道公主要嫁给他,不愿意娶,故而辞官以躲避? 他听得冷笑,百姓就是愚昧,压根不知道真相,只会往感情的路上猜。韩朔要是有那样深情的心思,便配不上一个「狐」字了。 驿站守卫很是森严。由于最近不太平,进出的管制都相当严格。但是解雨臣拿着的是皇宫的令牌,威逼利诱地哄了守卫几句,还是从侧门进了驿站。 匈奴使臣在前院,公主在内院。解雨臣穿的是禁军的铠甲,一路上也没多遭盘问。只是进入内院的时候,他留了个心眼,没走门,选择了翻墙。 内院很是安静,只有匈奴的婢女偶尔走过。主屋的门窗都是打开的。里头还传来些声音。 「……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似乎是有客比他早到啊?解雨臣摸了摸胡子,隐了气息蹭到窗户外头去,做了一回小人行径——偷窥。 琳琅香阁,浓浓的熏香味儿。屋里的摆设大概是按匈奴的习惯,屏风都撤了,一眼就能看见屋中间的桌子。那里坐着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背对着他,女子正看着男子,线条分明的脸上带着些红晕。 这便是匈奴公主么?解雨臣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胡女,心里有些黯然。匈奴的样子,除了皮肤比大晋女子差些,线条更分明些,其余的当真也没有什么区别。 胡女现在,不知道去哪里了啊。若是大晋与匈奴修了共好,他还能不能……能不能再见她一面? 「韩某今天,冒昧了。」男子开口说话,声音含笑。 韩朔?解雨臣眉心一皱,他怎么会在这里?仔细一瞧,背影还当真像他,只不过换了一贯穿着的黛青色袍子,他没认出来。 「哪里,韩公子肯上门来同扎雅解释,已经显示了大晋的诚意和韩公子的气度。」扎雅公主直直地看着韩朔,也没什么避讳。对他的喜悦之情,毫不掩饰地表露出来:「扎雅可以请求贵国皇上,恢复韩公子的身份,再与扎雅完婚。」 从背后自然是看不见韩子狐的表情,解雨臣只能听见他似笑非笑的声音:「承蒙公主看得起,只是万一韩某心里已经另有所爱,公主可还能这般情愿地嫁与韩某?」 另有所爱?扎雅的眉头皱了起来,站起身看着韩朔道:「你娶了她了吗?」 韩朔一愣。摇头:「没有。」 「那她还活着吗?」扎雅的脸色好看了一点。 刚想笑说那机灵的丫头怎么不是活着,话到嘴边,却陡然一顿,接着闭了眼睛道:「不在了。」 他怎的想到楚潋滟去了,若论心爱之人。当然还是明媚。而明媚,已经不在了啊。 「既然这样,那便无妨。」扎雅重新坐下来,脸上又恢复了笑容:「活人跟死人怎么比?扎雅允许你心里给她留一个位置,但是扎雅可以陪伴你的余生。」 胡人向来没有中原人的婉转。直来直去的,倒是省事。韩朔听着这话,恍惚了好一会儿,低声重复了一遍:「活人不能跟死人比么?」 「自然是不能。」扎雅一脸正经地回答他:「去到日神怀抱里的人,都是该被纪念祝福的。可是身边陪伴着的人。才是一辈子的扶持。韩公子这样聪明,也不明白么?」 匈奴信奉日神,认为死了的人都是去侍奉日神了。 韩朔低笑出了声,喃喃道:「是啊,我这么聪明。也没能明白这点。」 解雨臣挑眉,这公主说话倒是有道理,一句话即说清了这么多年韩朔纠结的事儿。想来若是这两个人凑在一起,也算是不错。 「今天外头风大,解统领若是站得凉了,不如进来喝杯热茶。」韩朔头也没回,将茶杯放了,正声道:「在公主面前这般失礼,可是要给你们朝廷丢人那!」 解雨臣一惊,不曾想到就被韩朔发现了。可是他分明没有回头,又怎么知道外头是他?韩朔还没到凭味道就可以认出是谁的地步吧? 顿了一会儿,他还是从窗户直接跳了进去,走到桌边朝扎雅行了礼:「在下禁军统领解雨臣,拜见公主。冒昧之处,还请海涵。」 扎雅吓了一跳,却又是很感兴趣的模样。她没离开过他们的领地,还是头一回知道大晋的男子都喜欢说「冒昧」,而且不止走门,窗户也是可以走的。 「统领大人不必多礼,坐下来喝杯茶吧。」扎雅是个热心肠的姑娘。指了指凳子道:「方才有人进来通传说你要来了,扎雅还在奇怪怎么还没到,原来早就在外面了。」 第42章 解雨臣笑了笑,随即发现自己满脸胡须,表情人家看不见,便干脆省了功夫坐下来。 原来他一进来就有人通传,还真傻傻以为韩朔炼成了狗鼻子呢。 「解统领来这里,是有什么事么?」韩朔笑眯眯地问。 「臣…解某不过是今日出宫,想顺便来瞧瞧公主,到底是好奇心作祟。没什么大事。」他应付两句,又看了扎雅一眼。这女子说美貌倒也不是,但是也不难看。身上有股子大晋女子没有的豪爽,倒也让人觉得舒服。 「原来如此。」韩朔点头,随即站起来道:「韩某也不过是来跟公主问候一声,想来等会儿公主还要准备进宫,韩某也就不多耽搁了。告辞。」 说罢,起身便朝扎雅微微弯腰,而后走了出去,留解雨臣一人还坐在桌边。 扎雅看了一会儿他的背影,转头过来看着解雨臣道:「他真是一个很好看的男人,是不是?」 「嗯?」解雨臣正在好奇他来之前韩朔同这公主说了什么,却听得这么一个问题,愣了一会儿才点头道:「是啊,他的容貌一向好看,只是人太阴狠,平时也没人敢直视他的脸。」 「阴狠?」扎雅歪了歪头,毫无防备地道:「我觉得他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啊,若是嫁给他,一定能幸福的。」 略带同情地看了这公主一眼,他心想,女人果然都是容易被外表迷惑的动物。 未时,匈奴公主觐见大晋帝王,潋滟陪着司马衷坐在大殿里,看着外头远远便迤逦过来的红色,脸上带笑,心里却在琢磨大哥带回来的话。 解雨臣见过了张术,先生说民间一直流传有歌颂韩太傅的歌谣,最近几日尤其流传广泛,怕是公主一路上都听了不少。加之卷轴上韩朔那厮实在动人,被看上也不是太奇怪。只是匈奴这一回来朝圣,带的人似乎不少,颇有些让朝臣不安。 另外,匈奴公主扎雅对韩子狐很是喜欢,其为人爽朗。无甚避忌,是个不错的姑娘。 大哥开口夸人,竟又夸的是胡人。潋滟想起往事,有些唏嘘。望着那头进了大殿的公主,忙收敛了心神。 「扎雅替我族人。向大晋皇帝问好。」殿中的女子穿了一身红色的衣裳,耳上吊着两个大的铜环,刺绣滚边,红靴辫发,十足十的胡人装扮。进来便半跪行礼。神情很是尊敬。 「公主请起,远道而来,朕该为你接风洗尘的。」司马衷笑盈盈地开口:「等会儿让贵妃替公主安排住处,公主现在宫里住上几日,熟悉一番。」 扎雅应了,好奇地偷偷看了座上的皇帝几眼。听闻大晋的皇帝是个傻子,可是现在看起来,不是挺正常的么?只是笑得没威严了些,但是也很好看啊。 「多谢皇帝对我扎雅公主的厚待。」匈奴使臣就在后头,主使是一个矮矮的汉子。脸圆唇厚,也吊着耳环。小小的眼睛里泛着精光,上前便道:「若此行能为我扎雅公主寻得如意郎君,我胡民也自然愿意与大晋修百年之好。」 毕卓还在一旁站着,看着这些人,没说话。一年多的征战能换来这样一个结局,已经是很好了。虽然他看着胡人,手还是下意识地会按在剑上。 潋滟开口道:「扎雅公主如此美丽大方,自然是能寻得如意郎君的。这会儿虽然时候晚了些,不过为表示我大晋的欢迎之意,也请公主与使臣入席,尝一尝大晋的美食。」 她话落音,后头就有宫人鱼贯而入,在大殿两边摆上矮桌,放上佳肴美酒。每桌一个宫女侍候。 扎雅看着潋滟,心里暗觉大晋是个养人的好地方,上头的女子分外好看,说话也温柔,怕是连族里最美的阏氏也是比不上她。不知道韩子狐的心上人,会不会比她还好看。 按着次序入了座,使臣喝了一口酒,很是嫌弃地放下了杯子,抬头就问帝王:「不知贵国太傅可还在?今日公主觐见,按理说他也该出来看看,毕竟扎雅公主可是念了他一路。」 朝中一品之人皆在,只是韩朔的位置空了人。皇帝有些头疼地道:「不瞒大使,韩太傅在跟朕闹别扭那!不肯进宫。」 「有这样的事?」使臣脾气大,拍案而起:「莫不是韩太傅瞧不上扎雅公主,故意躲避么?我胡人虽然人少,却也不是好欺负的!」 楚啸天皱眉道:「大殿之上,使臣也当注意些。韩太傅并非瞧不上公主,而是最近发生了一些事,他引咎辞官了。所以没能进宫来。」 扎雅连忙拉了拉使臣的袖子:「赞布你先坐下,韩公子他……」 赞布看了扎雅一眼。示意她不要说话。而后看着楚啸天道:「什么事能让准驸马闹到辞官的地步?」 高氏养胎,没有出席,高家人除了高太师,也没人能坐得进这大殿来。韩朔的位置空着,便只有楚啸天和赵太尉能说得上话。 「日前出了命案。」赵太尉斟酌着道:「皇后之父死在韩太傅的府里,所以太傅引咎辞官了。」 赞布皱眉,转头看向扎雅:「你喜欢一个杀人凶手?」 扎雅连忙摇头:「我不相信他会杀人,韩公子绝对是无辜的!」 赞布点头,看向皇帝:「公主说的话一贯不会有错,既然太傅是无辜的。公主又执意要嫁,还请大晋皇帝看看,该如何是好?」 潋滟忍不住揉了揉眉心,匈奴之人当真是蛮不讲理,你说无辜就无辜?还把不把大晋的人放在眼里了? 帝王无辜地看向潋滟。 「不知公主和来使有没有听过这样一句话。」她想了想。开口道:「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女子爱上男子太过简单容易,若是看错了人,嫁错了郎,那便是一生的幸福都毁了。公主若是真的很喜欢韩太傅,不如先在宫里住下,且多看几日再做决定。而这段时间,也好让皇上还太傅一个清白,也恢复他的官位。你们看,如何?」 第43章 扎雅觉得潋滟说的话很有道理,跟着就点了头。潋滟看向赞布,他也没什么意见,公主被晋人迷惑,他也不希望公主看错人。 「娉婷阁还空着,等会儿本宫便让人给公主收拾出来。」潋滟笑道:「若是将来亲事成了,公主可以直接从皇宫出嫁。」 扎雅微微脸红,想起韩子狐,叹息道:「若是能成就好了,扎雅真的很喜欢韩太傅。」 大大咧咧的表白,不带娇羞和掩饰。潋滟听着,觉得大哥说得不错。这扎雅公主,当真是直爽呵。 由于都吃过了午膳,这宴会也便没持续多久。使臣回驿馆居住,扎雅则跟着潋滟慢慢往娉婷阁走。 「贵妃娘娘。您长得真好看。」扎雅看着潋滟,赞美道。 潋滟忍不住笑了:「公主说话真是直接。」 扎雅正经地道:「父汗教我要有什么说什么,所以扎雅从来不说谎。」 「嗯,不说谎的人,当真是很难得。」潋滟带她走到离沉香宫不远的娉婷阁。除了扎雅自己带的两个丫鬟,还给配了两个宫女一个太监。 「公主若有什么需要,吩咐宫人便是。若是寂寞了,也可以来沉香宫找本宫说说话。」 扎雅打量了这些房子一圈儿,皱眉道:「好冰冷的地方。你们一直住在这里面,不觉得无趣么?」 高墙小院,里头连块草地都没有,只有花坛和树木。房子也都是石头搭的。 「冰冷么?」潋滟扫了扫周围,笑道:「冰冷倒是不至于。会无趣却是真的。不过宫中女子的命运,大多如此。四方天一看,就是要看一辈子的。」 扎雅皱眉想了好一会儿,看着潋滟道:「娘娘,扎雅要了解韩公子。能不能住进他家里去?住在这种地方,我怎能知道他是哪般的人?」 潋滟一怔,为难地看着她:「公主还未出嫁,直接住进韩府怕是有些…」 「不可以吗?」扎雅问:「当作朋友住进去也不可以吗?还是说他在生你们朝廷的气,不会接受我?」 「不是这样的。」 扎雅公主好说话,却也倔强得要命。潋滟揉揉眉心,叹息道:「若公主执意要住,本宫便带你去找皇上吧。」 扎雅眼睛一亮,连忙点头,几乎是推着潋滟往回走。 司马衷已经先回了沉香宫,换了腿上的药,正靠在软榻上看书。潋滟带着扎雅进去行礼,无奈地道:「皇上,下旨吧,扎雅公主想去韩府住。」 皇帝放下书,惊讶地看着扎雅:「直接住进韩府么?」 扎雅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皇帝,闻言点头,心里却忍不住在想。怎么看,他也不像个傻子啊。是她看得不对,还是其他人都看错了? 「是啊。」潋滟走到皇帝身边。随意坐下,揉了揉额头:「臣妾头疼。」 帝王连忙坐起来,将潋滟拉到怀里,心疼地替她揉着,低声责备:「御医都说了让你不要太过操劳啊爱妃。」 「臣妾知道,可是。」潋滟靠在身后的人怀里,撇嘴道:「树欲静而风不止。」 皇帝唠唠叨叨地说了她好一阵,才抬头看向扎雅,笑道:「朕立刻让人拟旨,公主拿着圣旨去韩府即可。」 扎雅有些羡慕地看着他们。皇帝似乎很疼爱他的贵妃娘娘,这般的温柔,父汗对阏氏也是没有过的。 「好。」 皇帝让贵公公进来拟了旨,又让解雨臣亲自去送,务必让韩朔好生招待公主,不能怠慢。 潋滟看着他们离开,心里总有些不踏实。韩朔是什么样的人?这会儿一身轻松了,还肯管这些事么?万一惹恼了扎雅,赞布那头就更摆不平了。 腹部隐隐作痛,潋滟赶忙凝神,什么都不去想了,靠在司马衷怀里安静地休息。 可是没休息一会儿,果然就有宫人来禀告:「皇上,娘娘,韩太傅闭门不见客,也不打算接旨,公主就在韩府外头站着。」 「什么?」皇帝惊道:「怎能这般?」 潋滟睁开眼睛,颇为疲惫地打了个呵欠,曼声道:「皇上不用惊奇,太傅不这样才是不正常。他身无官位,自然不用为朝廷着想。」 「朕一直觉得太傅是为国为民的好人,即使不在庙堂,那也……」 「皇上,这江山是您一个人的江山,其余的人都不过是受着官位,为您而劳作。没有官位的时候,停止效力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您太信任太傅,也是时候该看清楚了。」潋滟站起来,转身看着司马衷,认真地道:「韩朔不是您可以依仗的人。」 皇帝怔了怔,似是在思考。潋滟想了一会儿,最终发现,韩子狐若是连圣旨也不接,那么除了她亲自去,似乎没有谁有把握能打开韩府的大门了。 「皇上。重写一道封韩朔为太傅的圣旨吧。」 「好。」皇帝也不问为什么,乖巧地让贵公公拿了纸笔,亲手写了放在潋滟手上。 「臣妾去去就回。」潋滟捧了圣旨,出门坐上轿子,吩咐轿夫往宫外走。 司马衷坐在软榻上。看着她的背影消失不见了,才打发了殿里其他人离开,对角落轻唤了一声。 「皇上。」胡天单膝跪地,拱手道:「太傅见过扎雅公主了,谈话的内容尚不得知。但此次匈奴觐见。韩朔的兵力暗中有所调动,怕是…」 司马衷微微一笑,道:「有动静是好事啊,都走到现在了,朕最怕的就是韩子狐突然老实了不是么?不管他要做什么,朕都迎着。胡天,今日你只帮朕做一件事。」 「皇上请讲。」 「宫里的钉子,该拔了,天天看得朕浑身不舒服。」他看了一眼紧闭的门:「比如外头那个。」 贵公公怕是韩朔在他身边安插的最硬的钉子,有他在。他做什么韩朔都能知道。 第44章 「这,万一打草惊蛇了,可怎么好?」胡天有些担心。 司马衷慢慢拆开腿上的木板,动了动,轻笑道:「不惊蛇,蛇也不会出来。放心去办吧。」 「是。」 潋滟脸色有些苍白,下轿的时候把含笑给吓了一跳。 「主子,您没事吧?」她担忧地过来,扶着潋滟往韩府门口走。 「能有什么事,就是没休息好罢了。」潋滟捧着圣旨,远远地就看见扎雅站在门口,颇为委屈。旁边是束手无策的解雨臣。 「贵妃娘娘!」扎雅看见她就跑了过来,皱眉道:「他不肯见我们。」 韩府门口站着的是裴叔夜,这样的门神在,想硬闯也是不可能。潋滟安抚了扎雅两句。上前看着裴叔夜道:「本宫这儿有一道圣旨。太傅忧国忧民,还请一定出来接了才是。」 裴叔夜看见她,眼神闪了闪,低声对旁边的人吩咐了一句,而后笑道:「娘娘稍等,如今这里只算是民宅,主子的意思,我们也不知道,还得通传一二。」 潋滟深吸一口气,笑道:「可以,那本宫且等着。」 韩朔你行的,在位之时对谁都算是恭敬,这辞了官,反倒是让这么一大群人都吃闭门羹,真是厉害。 扎雅走到潋滟身边,眼睛亮亮地道:「扎雅觉得有贵妃娘娘在,没有什么办不成的事情。」 「喔?」潋滟侧头看她:「为何这样认为?」 她办不成的事情,不是多了去了么? 「直觉。」扎雅笑道:「我的直觉一向很准。」 韩府后院。 韩朔正在擦拭一柄宝剑,秦阳在他耳边滔滔不绝地说着话,说什么他现在和长歌压根就像是没有关系了。不如把长歌让给他如何。又说什么门口的人你当真不想理么?不是还要和匈奴商议什么交易。 像只蚊子似的嗡嗡个没完,韩朔恼了,一巴掌将剑拍在桌上,板着脸道:「你闭嘴!」 秦阳吓得往后跳了两步,但随即又跳回来,笑嘻嘻地道:「当真不出去看看么?」 「不去。」韩大爷冷哼:「现在出去有何用?」 秦阳撇嘴,后头的下人正好过来禀告:「太傅,裴大人说门口有贵客拿了圣旨来,您接还是不接?」 又一道圣旨?韩朔冷笑,皇帝最近聪明得很。他要是也不接,他会不会连下十几道? 「不接。」淡然地将剑拿起来继续擦,韩朔道:「今日无论他下多少道圣旨,我都不接。」 「可是……」下人犹豫地看了自家主子一眼,后者不耐烦地道:「听不懂我说话?」 下人噤声了。默默往外退,嘀嘀咕咕地道:「晾着公主就算了,晾着贵妃娘娘的话……」 「站住!」秦阳耳朵尖,听见他的话,连忙将人拉回来:「你说外头谁来了?」 下人看了韩朔一眼,小声道:「沉贵妃娘娘。」 擦剑的手一顿,有凌厉的两道目光射了过来。 「她怎么来了?」 硬邦邦的语气,秦阳听着,里头却分明还有那么几分愉悦。放开那人,他笑眯眯地道:「没想到娘娘这么快就服软了,您去还是不去啊?子狐兄?」 韩朔轻哼一声,放下剑就往外走。 「哎哎,不是说今天不论如何都不出去的么?韩朔你言而无信!」秦阳一边追一边喊。 韩朔停下来,难得地抽空给身后的人飞了一脚。 今天的日头挺大,春日回暖,骄阳照人。潋滟在屋檐下站了一会儿,头有些晕。扎雅看着她道:「娘娘的脸色好难看,要不,咱们还是回宫去?韩公子看起来当真是谁也不想见呢。」 潋滟扶着含笑的手,摇头道:「还有事没做完,哪能就这么回去了?解统领,烦劳你先回宫,让皇上把皇后和高家的人都传到太极殿。本宫等到了太傅,自然会过去。」 解雨臣担忧地看着她,眼里都是心疼:「娘娘应该好生休息的,您这肚子里还有龙子。」 潋滟朝他一笑,眼里都是暖意:「本宫没事,做完这些事就会回去好生躺几天了。」 还有外人在场。解雨臣也不能多说什么,领命回宫了。潋滟和扎雅又站了一会儿,才瞧见韩府的大门缓缓而开。 「娘娘真是稀客。」那人笑得温柔,慢慢从门中出来,看向她手里的圣旨。 「韩府的门太难开。本宫也只好亲自来了。」潋滟回他一笑,打起几分精神,却还是显得憔悴。 韩朔皱眉,看着她那摇摇欲坠的样子,几步走过去将人扶住:「娘娘还怀着身子。这脸色难看得,宫里的御医都是吃素的么?」 扎雅吓了一跳,韩朔从出来开始眼睛就一直在贵妃娘娘身上,这会儿竟然还直接过去扶了。大晋的礼法没有说男女授受不亲么? 潋滟轻轻推开他,脸上带着笑:「本宫只是宣旨而来。太傅不用关心其他。请接旨吧。」 明晃晃的圣旨卷在手心,面前的女子嘴唇都是惨白,笑容里也是万分的陌生和防备。韩朔有些恼,负手而立,看着她道:「敢问娘娘。这是什么旨?韩某为何一定得接?」 「还太傅清白的旨意,太傅接还是不接?」潋滟道:「太师被杀一案,等会儿太极殿上自然会有个公道,您总要重新接受了官印,才能进宫去讨这个公道。」 韩朔轻笑,回头看了扎雅一眼,微微颔首,而后漫不经心地道:「韩某没说一定得讨这个公道。太傅那位置韩某坐得累了,不想再折腾。况且凶手的确没有抓到,高家人也对韩某恨之入骨,重新回去,没什么意思。」 就知道他最难缠,瞧这意思,还是要高家人来磕头认错,八抬大轿将他抬回皇宫么?真够狂妄的。 可惜他是韩子狐,有他该狂的本钱,现在他们也奈何他不得。 第45章 潋滟深吸一口气,举着圣旨道:「皇上的旨意,太傅你总是不能太过漠视。这大晋江山,好歹还是司马家的天下。」 轻笑一声。韩朔侧开头不看她:「娘娘给韩某定罪也可以,抗旨之罪。」 扎雅听得急了,上前扯了扯韩朔的衣袖:「韩公子你别这样,皇上和娘娘已经赦免你了,你是要给扎雅做驸马的,可不能定罪!」 潋滟头疼,不知是给他气的还是身子太虚。听着扎雅和韩朔说话,韩朔再礼貌地回几句,她已经是眼前一片花白。 「娘娘!」含笑惊呼了一声,堪堪扶住她。那头的人身子一僵。冷着脸看过来道:「还请娘娘快些回宫,在外头出了什么事,可不是好玩的。」 迷糊之间,潋滟抓住了含笑的手,站稳了身子,笑道:「没关系,出了事也不会怪太傅您,您现在是不死之身,做什么都没人拿你有办法。」 十足的讽刺,讽刺他借着扎雅的看重为所欲为。韩朔黑了脸,抿唇不说话。 扎雅有些急地看着潋滟:「贵妃娘娘脸色太差了,还好不是怀着身子,不然这便是要流产的颜色了。」 韩朔一惊,瞪着扎雅道:「你说什么?」 扎雅还不知道潋滟怀着身子,因为她太瘦了,宫装一大就看不见肚子,还当贵妃娘娘只是身子不好。看韩朔这样紧张,她虽然有些奇怪,却还是道:「气血不足,劳心劳神,扎雅的莎木妈妈流产的时候就是这样的面相。」 潋滟听着,心里奇怪的是一片安静,没有想象中的难受。估计从一开始她就有准备,这孩子陪伴不了她太久。只是想着,能留多久是多久。 韩朔的脸却白了,抓过潋滟的手便将她抱起来,往韩府里走:「太岳,去叫华启!」 裴叔夜点头而去,扎雅和含笑跟着韩朔往里头跑。潋滟抿着唇,手里仍旧是拿着圣旨。 「韩朔,接旨。」 「你给我把这东西丢了!若是孩子有什么事,我不会放过你的!」恶狠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潋滟却埋着头,看不见这人脸上难得的惊慌失措。 「你不接旨,我心不宁。孩子更可能没有呢。」她狡猾地一笑,肚子隐隐作痛,却还抓着他的衣襟威胁他。 韩朔怒极,手捏得她的骨头生疼:「你找死!」 「生亦何欢,死亦何惧?」她抬眼看他。眼里又有了以前的光芒,像是春天的最美的桃花,一丛丛盛开,妖冶迷人。 「当真不接么?」 韩朔一脚踢开自己的房门,将人放在床上。深吸好几口气才压住怒气,一把扯过她手里的圣旨:「臣接旨,娘娘满意了?」 「相当满意。」潋滟一笑,而后皱眉,腹部一阵阵的痛,比往常都要浓烈。 「华启人呢!」韩朔推开眼前挡着他的谁,冲外面吼。 「来了。」华启背着药箱子进来,一看床上的人,头都大了。每次都是这位主儿,才会让韩朔发这么大的火。更可怕的是。这主儿哪里好治啊,出了什么事都只会怪他医术不精! 潋滟捂着肚子,将手腕伸给华启。华启唉声叹气地把脉,没一会儿却严肃了神色,拿出银针来在她周身穴位上扎稳。随后又拿出一贴膏药,让含笑过去,贴在潋滟的腹部。 「公子,这次当真要有些准备。」华启得空回头看了韩朔一眼,沉重地道:「娘娘肚子里的孩子…虽然已经成形,但怕是…有些不稳。」 韩朔皱眉,看着他道:「无论如何,你保住便是。」 华启眉间有些忧虑,藏了一句话没说,只让扎雅和韩朔等人都出去,留含笑给他帮手就行。 大门关上。扎雅神情复杂,看着身边的人,抬头问:「韩公子是喜欢贵妃娘娘么?」 韩朔正心烦,听得这一句,更是心烦:「没有!」 「扎雅觉得,你很紧张她,像父汗紧张阏氏那样。」她认真地道:「这应该就是喜欢。」 「公主。」韩朔冷着脸道:「我只是怕娘娘在这里出事,皇上会怪罪罢了。公主不是要嫁给我么?韩某又怎会还去喜欢其他人,更何况是贵妃娘娘。」 这是同意会娶她了么?扎雅眨眨眼,被这句话分了神,没有再问。 屋子里头,潋滟看着华启,开口问:「神医有什么要说的么?」 华启一边给她扎针,一边道:「娘娘是聪明人,在下也不必卖关子。娘娘的孩子想要强行保住的话,必伤母体。娘娘保还是不保?」 伤母体?潋滟好奇地看着他:「怎么个伤法儿?」 「在下可以用银针刺穴替娘娘保胎,但是这法子对身子有伤害。十月怀胎生下孩子之后,娘娘的身子怕是会更加虚弱。且怀孕的这几个月里,再不能有任何劳累,否则也极易流产。」华启叹息道:「所以要保这胎。代价极大。」 潋滟眼神闪了闪,有些愧疚地摸了摸肚子,然后咬牙道:「保,毕竟是本宫的孩子,哪有不保的道理。神医尽管用针用药,本宫都受着。」 「娘娘。」含笑有些惊讶,这孩子,娘娘竟然会这么用心地保? 「含笑,过来抱着我些,我怕疼。」潋滟撒娇。伸手朝着含笑。 含笑突然觉得很心疼,过去将她抱着,然后看着华启用针。 楚齐赵的世子,再磨蹭也该到洛阳了。这一锅子浑水她还没搅起来,肚子里的东西怎么能就没了。潋滟闭目忍着。心里仍旧是在盘算。 匈奴公主,藩王世子,野心太傅,以及她这个怀着太傅身孕的皇上宠妃。该到的人都到了,好戏不开场,还等着什么呢? 只是潋滟这时候少算了一个人,龙位上沉睡的虎,是这一场戏里,最大的变数。 「太傅,娘娘没事了。」华启打开门,朝外头等着的韩朔说了一句。 第46章 韩朔还捏着圣旨,闻言心下一松,继而道:「没事便好,让人备好马车,我亲自送娘娘回去,顺便带着公主去见皇上。」 扎雅笑眯眯地道:「安心做我的驸马了吗?」 韩朔点头,安心了。 含笑扶着潋滟出来,她脸上有了些血色,样子却有些狼狈,想来刚才流了不少的汗。一贯爱美的贵妃娘娘谁也不看,扶着含笑的手就上了马车,先扬长而去。 她该做的事情都完成了,接下来是韩朔的主场。她且看他要怎么和这匈奴的公主完婚。 「贵妃娘娘是个很有趣的人啊。」扎雅看着远去的马车,感叹了一句:「你们大晋的人都挺有意思。走吧,韩公子。」 韩朔轻轻一笑,跟扎雅同乘。 皇后的肚子大得有些吓人,脸色也不比潋滟好到哪里去。高家的人站在太极殿里,都等着韩朔进宫。含笑直接将潋滟送回了沉香宫歇着,而后让休语去跟皇上禀告一声。 皇帝听了潋滟的情况,有些坐立不安。奈何皇后在旁边压着,他也不能立刻去看潋滟,只能等着韩朔和扎雅一起进来说话。 扎雅脸上都是高兴的神情,跟在韩朔后头进来,大大咧咧地行礼:「扎雅给皇上请安。」 旁边还坐着个女子,穿着好看的宫装,不过扎雅不认识,只能看着她。 韩朔拱手:「罪臣参见皇上,皇后娘娘。」 这一声自称可是让想找台阶下的高家给急了。分明是韩朔理亏在先,欠他高家一条人命。怎的如今还要拿这个来呛声,不让他们好过了? 皇后沉着脸没说话。司马衷倒是没什么顾忌,道:「太傅快起来吧,有什么事情现在赶紧处理好,朕赶着回沉香宫。」 高氏不悦地看他一眼:「皇上急着去沉香宫做什么?」 「沉心腹中胎儿有恙。」皇帝难过地道:「朕想回去看看她怎么样了,这个时候。朕该陪在她身边的。」 高氏听了,更加气结。先不说真假的问题,但是自己好歹是皇后,司马衷的正妻,怀孕这么久了。都没见他哪一回来主动看过她!整天便是在沉香宫,饶是知道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比楚潋滟的更稳当,高氏心里也难免是过不去。 以前她还会念着规矩和公正,但是显阳殿冰冷久了,她是个女人。也是会怨的。楚潋滟那般不知检点,即使是一心为主又如何?怎么就该得万千宠爱,而她却要丧父又忍气吞声? 再这样下去,她真怕哪天这糊涂皇上突然就把太子之位给了楚潋滟肚子里那个了! 咬咬牙,高氏暗暗下了决心。脸上平静下来,看向殿里的韩朔:「家父在韩府遇刺一事,高家……不再追究!也请太傅继续为国效力,为君分忧。」 这话说得实在屈辱,高家的人都捏紧了拳头。若是可以,怕是要上去将韩朔脸上那微笑给打个稀烂。 「不再追究?」韩朔愧疚地道:「这案子没有水落石出,罪臣就始终是罪臣。」 高家叔伯怒了:「韩子狐你欺人太甚!莫非还要我们道歉不成?」 韩朔笑着摇头:「哪里能呢,各位大人又没做错事。韩某不过是心里过不去罢了。」 他心里一过不去,在场的便别有一个想过得去。 皇帝看向皇后,高氏嘴唇都快咬得出了血。 「太傅,不用心里过不去。」深吸一口气,高氏咬牙道:「家父平时也有仇家欲杀之,这次不过是恰好在韩府抓到了机会。家父的死,与太傅没有丝毫的关系。」 艰难地说完这句话,下头的人都激愤地喊:「皇后娘娘!」 「此事就这么结了!」皇后一拍扶手,怒道:「请太傅回朝任职,也与公主顺利完婚!」 韩朔抬眼看着上头,终于是敛了笑意,半跪行礼道:「臣遵旨。」 扎雅公主虽然被这阵势吓了一跳,不过韩朔同意要与她完婚了。她也便放下了心。召来使臣商议好完婚的黄道吉日,并于两日之后商议大晋与胡人修好的条约。 司马衷静静地看了韩朔一会儿,想着沉心的身孕以及这婚事,目光里有东西没藏住。韩朔不经意地抬头,便撞上了他的眸子。 他一惊,连忙垂目,身上激起一层冷汗。过了一会儿再去看韩朔,却见他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像是没有察觉一般。 敏锐的狐狸,他刚刚是太过大意了。司马衷暗骂自己一声。然后看着事情商议得差不多了,便让人背他去沉香宫。 潋滟正在休息,屋子里全是药味。不过她刚刚像是已经沐浴过了,身上一片清香。 帝王坐在床边,心疼地看着她道:「早知道不让爱妃去了,好好地去,又是这般模样回来。」 潋滟朝他笑笑,轻声道:「没什么打紧,孩子没事,臣妾也没事。」 司马衷叹息一声,将耳朵轻轻贴在潋滟的肚子上,仔细听了听。那里头像是没有什么动静,却又有心跳声,一声一声的,带着他的心跳也跟着变化。 「能听见它的心跳了啊!」他惊奇地喊了一声。 潋滟凝神听了听,笑道:「那是臣妾的心跳,孩子现在还小,哪里能有心跳。」 皇帝笑眯眯地抱着她道:「不管,就是它的心跳。爱妃要好好地把孩子生下来,朕会好好疼爱它的。」 眼神暗了暗,潋滟转了话头:「三位世子在何处安歇了?」 司马衷老实地跟着她的话走:「朕让他们在南郊行宫里住着,那地方安全。」 楚齐赵的三位世子当真是送来了,不过有些慢。楚王也答应了削兵,将兵力精简了下去。潋滟有些猜不透他的想法。当初野心勃勃的人,如今这般乖顺,总让人觉得难以适应。 「既然到了,明日早朝皇上也带他们去见见文武百官,表明了楚王的归顺之心,洛阳的大门也可以重新打开了。扎雅公主与太傅完婚,终究是普天同庆的事情,也得让天下皆知。」她慢慢地道:「宫里的布置臣妾可以帮忙,至于韩府,便让朝中老臣多操心一二。」 第47章 「好。」司马衷点头:「爱妃说什么便是什么。」 长歌熬了参鸡汤,端进来给潋滟喝。迟暮跟着进来,垂手站在一边。 「娘娘。御医说了您的身子需要好好补补,妾身以后顿顿都会熬汤,您都要喝才行。」看着潋滟这小身板,长歌很发愁:「身子太弱,生孩子很痛苦的。」 潋滟接过碗来。里头的鸡汤清香不腻,很是好闻。 「嗯,你做得这样好喝,本宫自然愿意顿顿都喝。」潋滟笑着喝完,看向迟暮:「你们俩在宫里是不是很闷?」 迟暮眼睛闪了闪。看向潋滟。 潋滟却不看她,只对司马衷道:「显阳殿那边,皇上又是许久没去了。这会儿便去看看皇后,如何?」 小傻子可怜兮兮地道:「朕想陪着爱妃。」 「总不能顾此失彼。」潋滟推了推他:「皇上晚上再过来也是一样。」 不甘不愿地站起来,皇帝瘸着一条腿,一跳三回头地看着她。潋滟被看得哭笑不得,连忙道:「长歌,送送皇上,将皇上送去显阳殿再回来。」 「是。」长歌连忙上去扶人,顺便出去将门带上。含笑和休语守在门口。见状也便都去帮把手。 「迟暮。」潋滟回过头来,看向旁边这清冷的女子,轻笑道:「本宫曾经允了你,等到合适的时机,你想杀谁,本宫会给你机会。」 迟暮点头:「是。」 「如今,机会怕是快来了。」潋滟放下汤碗,砸吧了一下嘴:「韩朔大婚,本宫让你和长歌去韩府帮忙布置,如何?」 迟暮不解地看她一眼:「这个关口,你要我杀了韩朔么?那对匈奴公主,该如何交代?」 「不是。」潋滟笑道:「你听我说完,莫慌莫急。我不是要你在婚礼上杀了韩朔,而只是让你去韩府,万一韩朔有任何异动。你要杀他,便方便许多。」 迟暮沉思了一会儿,问:「娘娘怎知他会有什么异动?」 好好的婚礼,韩朔能做什么? 「这个,你不用管。」潋滟眨眨眼,很是神秘的模样:「黄道吉日是在七天之后,这段时间足够准备出不错的喜堂婚事。明日世子会面圣,后日匈奴和谈。中间会发生什么,你都不用在意,只要在最后的关键时刻,你能杀得了他便好。」 大殿里安静了一会儿,迟暮在相信与不相信潋滟两个选择中徘徊了许久,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奴婢明白了。」 说是不要操劳,可她毕竟是个操劳的命啊。潋滟叹息一声,埋进被子里去睡上一会儿。 司马衷往显阳殿去,见着皇后也没什么好脸色,就坐在桌边吃东西。 「皇上是越来越不待见臣妾了?」高氏坐在一旁,皱眉看着他道:「臣妾可是哪里做得不对?」 「没有。」皇帝冲她一笑,继续低头吃东西。偶尔瞥一眼高氏的肚子,很想问问她天气开始热了。这么大一坨东西塞里头,热是不热? 高氏沉思了一会儿,开口问他:「皇上是不是更喜欢沉贵妃的孩子?自臣妾怀孕,也不见您来看几次。」 对傻子问话,不用拐弯抹角。傻子回答,更不用绕圈子:「是啊,朕想立沉心的孩子做太子的。」 「啪!」一盏茶扫落在了地上,高氏怒道:「皇上,太子该是正宫所出!本宫怀的是皇长子,您竟然全然不在意么!」 皇帝像是被她吓了一跳。愣愣地回答:「你怎么知道里头的是皇长子,不是皇长女?」 高氏气结,一边安慰自己跟傻子没什么好说的,一边又气得直想摔东西!狐狸精果然要讨喜一些么?她当初就该让许嬷嬷将楚潋滟打死在私牢里,哪该留她到现在!千不该万不该。她当初不该优柔寡断!养虎为患! 皇帝垂着头,看着高氏气急败坏,脸上一片平静。高家是当初扶他上位的第一大家族,倒不是因为看重他什么,而是因为他傻,皇后一旦生下皇子,便可以立为储君,将这天下变成高家的天下。 只可惜这么久以来与韩朔作对,高家早就在不知不觉中只剩下了空壳子。高氏无谋,高太师一死,他们更是没个拿主意的人,注定只有越来越往下滑。 瞧瞧,觊觎皇位的人,终究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第二日,长歌带着迟暮回了韩府。与太傅说清情况,便在韩府住了下来。同时三王世子入宫觐见,帝与群臣接之于庙堂。 「楚子司马络,齐子司马彐,赵子司马封。参见吾皇。」 三个孩子在堂上跪下,清脆脆的声音跟皇帝问好。群臣瞧着,这三人都是一身贵气,年纪虽小,气势却不俗。不像是三王随意找人冒充。 「都起来吧,今日起,你们便要在洛阳生活了。」坐上的皇帝笑眯眯地开口:「有空可以进宫来找朕玩,朕有很多好玩的东西。」 最小的司马封听着,眼睛亮了亮。却是压抑住情绪,没胡乱开口。他不过七岁,正是好玩的年纪。奈何如今寄人篱下,容不得他任性了。 楚子司马络抬头扫了周围一眼,态度没有其余二人恭敬。大概是楚王给娇惯坏了。张口便道:「你们大人谈事,都喜欢在朝堂上么?我三人远道而来,皇上也不给杯酒水,让人演场歌舞?」 不过十四岁,便这般骄奢淫逸。韩朔听着,心里冷笑,却还是拱手道:「按理说应当如此,只是众臣还有要事商量,不如先让宫人带着三位世子在宫里转转玩玩,等到午膳的时间,再款待三位,如何?」 司马彐一直没什么动静,听着韩朔的话,才微微侧了侧头。他熟读诸子百家,年纪虽小,懂得却多。天下都说韩朔是野心之臣,可就听他说话,司马彐觉得,他有野心是对的。凡是有治国之才的人,没人愿意屈居于傻子之下。 三人乖顺地跟着贵公公走了。群臣议论纷纷,开始商量该把这三位世子如何安置。 第48章 「你瞧瞧,怨不得我父王喜欢洛阳呢,这一砖一瓦,檐牙高啄,与楚地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司马络大声地说着,迈步成方,很是嚣张的模样。 司马封担忧地看着他道:「如今我们都是押在这里的人质,你再胡乱说话,惹下什么祸事。怕是要牵连到楚地和你父王的。」 司马彐不理他,几人都相互熟悉,他觉得司马络就是书里写的「朽木不可雕也」,被楚王宠坏了,出来也就这德性。 「怕什么?难不成皇上还敢杀了我?」司马络笑道:「这里没人敢动我们的,一旦动了,我父王不和他们拼命才奇怪呢!放心吧!」 人质押在这里,保证的便是三王不敢妄动。但要是杀了人家儿子,没反心的也得起兵造反了。楚王势力减少,却也是不弱,要攻洛阳,也还是有可能的。 司马封叹息一声,跟着后头走。不过到底是孩子,担心了一会儿就被周围的景物吸引去了,路过一个门口,看着那里头的墙壁似乎更精致,便没管前头领路的太监,偷偷溜进了那门。 司马彐回头一看,后面少了个人。正想同司马络说,却被他捂住嘴,带着往后退。 前头领路的太监很是荒唐,竟也没回头看一眼。两人跟着也往那门里进去,拉着司马封一起跑得飞快。 「进这里来做什么?」司马彐边跑边问。 「不知道,感觉里头好玩些。」跑了一阵,司马封停下来,前头有个宫殿。 「那是什么字?天越你最懂这些了,快念念。」司马络拉着司马彐,指着不远处的牌匾道。 司马彐抬头看过去,眯着眼念:「沉,香,宫。是个不知道干什么的宫殿吧。」 几人闯入后宫尚不自知,恰好赶上禁卫换班轮勤,这一处无人。三人便都溜进了沉香宫。 「我说,万一闯错了地方,这罪过谁来担?」司马彐问。 「哎呀你放心。都说了我们不会有事的,捅破天也没事。」司马络说着,一头撞在了什么东西上。 「呀。」含笑吓了一跳,端着的药洒了出来,染了司马络一身。 「你们是何人?」休语听见动静。也跟着过来,戒备地看着这三个孩子:「后宫之中,什么时候有孩子了?」 含笑嘟囔一声,要重新去煎药。司马络黑着脸看着自己满是药味的衣裳,理也不理休语。只不依不饶地拉着含笑道:「你赔我衣裳!」 这正该是潋滟吃药的时间,含笑着急了,怒道:「你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撞翻了娘娘的药,还敢要我赔你衣裳?若是娘娘不能好生喝药,我要怪你才是!」 休语在旁边看着这三人衣着不俗,心里跳了跳,连忙进去禀告主子。 「怎么会跑到这里来了?」潋滟皱眉,从榻上起来,随意挽了头发。出门去看。三个衣着不凡的孩子,除了世子们,还能是谁? 「娘娘,您怎么出来了?」含笑正跟司马络大眼瞪小眼,见潋滟出来,急忙道:「御医说了要好生休息的,您这出来万一碰着哪儿…」 潋滟微笑道:「不用紧张,躺久了,也该出来走走。这里是怎么了?」 三个孩子侧头就看见了她,一袭水色长裙,乌发轻挽,留几缕青丝在耳畔。一双凤眸里满是温柔,冰肌玉肤,佳人天成。最大的司马络是开过荤的,却也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绝色。一时竟愣在了这里。 司马封喃喃道:「你是谁?」 潋滟眨眨眼,看着他们,笑道:「我是这宫殿的主子,沉贵妃楚氏。你们虽然年纪不大,可是闯了后宫也是要定罪的。趁着没人发现,赶紧离开吧。」 司马彐一听后宫,才知道他们几人果然是闯错了地方。连忙拉着身边的两个人,朝潋滟行了一礼,飞快地跑了出去。 「哎哎,天越你别拉我,我还没看够!」 「再看就没命了!那可是贵妃,被人发现,咱们都要吃苦头!」 「天越兄,前头有人!」 三人慌慌张张地避开禁卫,摸出后宫的门,趴在墙上喘气。 等缓过神来了,司马络才怒道:「难得看见那样的美人,竟没能饱个眼福!」 司马彐轻哼道:「她比你不知道大多少,你也不害臊。」 「大些又如何?我的第一个侍妾也比我大。」司马络啧啧两声,靠着墙开始回想沉贵妃那眉眼。可惜了是贵妃。要是个宫女,他就可以娶回去了。 「三位世子。」刚才带路的太监又找回来了,不过看起来也不是很急,拱手道:「若是有空,三位可以跟奴才去显阳殿见见皇后娘娘。」 「皇后?」司马封眨眨眼:「皇后也在后宫里么?」 那太监一笑,道:「自然。」 「那我们进去,不会被定罪?」 「皇后的旨意,三位自然无罪。」太监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司马络站直身子,跟着就走。一边走一边好奇地问:「皇后是不是比贵妃大?」 「回世子。是的。」 「那皇后一定比贵妃还好看喽?」 太监一愣,轻笑两声,没回答。司马彐皱着眉头看着前头那人,总觉得有些奇怪。虽然司马络说得没错,他们三人在这里。不会有人敢动。但反着来说,对于想天下大乱的人,他们三个便就是目标了吧? 显阳殿。 皇后挺着肚子,看着进来三个人,笑道:「三位世子果然也都气势不凡。」 「参见皇后娘娘。」司马彐行礼,另外两人连忙跟着。 「起来吧。」高氏和善地道:「初来洛阳,可还习惯?」 司马络坐到一边的凳子上去,点头:「还行吧,洛阳繁华,美人也多。」 年仅十四的司马络,从行了初礼之后便是对美色格外感兴趣。他的荒唐事皇后听闻了不少,虽然是个孩子,可到底也是个男子。 第49章 掩唇一笑,高氏道:「说起美人,来了洛阳的话,可是一定要见见沉贵妃的,那才是天下第一美人呢。只可惜她是后妃,怕是要宴会之上,才能远远地看上一眼。」 「沉贵妃?」司马络听见这名字便有些激动,不过司马彐生生压住了他,低斥道:「上水,注意身份!」 他要是张口说出他们见过沉贵妃了,不知道会惹出什么事来呢! 皇后疑惑地看着他们:「怎么了?」 「没事。」司马络笑道:「不过是久仰大名罢了。」 高氏笑了笑,捂着肚子道:「本宫有孕在身,今天的洗尘宴是去不了了,故而请三位世子来见上一面。等会儿用膳,沉贵妃会替本宫去。」 「那敢情好。」司马络笑了一声,而后轻咳着打圆场:「我是说,娘娘有身孕,要好生休息。」 高氏抿唇,继而道:「沉贵妃也有身孕,只是小一些。你们也注意着,别冲撞了她。皇上可疼宠着呢。」 有身孕了?司马络撇撇嘴,可惜了好好的美人,怎么就嫁给个傻子了? 「多谢皇后娘娘叮咛,我们知道的。」司马彐看着皇后的笑容就觉得不舒服,连忙拉着司马封和司马络起身告辞:「时候差不多了,我们还要跟着回去用午膳呢,就不多打扰娘娘了。」 「好。」高氏点头,挥手召来刚刚的太监:「富贵,将三位世子领回去吧。」 「诺。」富贵给皇后行了个礼,随后带着三人往太极殿走。中午皇帝在那里设宴,这会儿走过去再等上半个时辰,就该开宴了。 皇帝和韩朔慢慢地行在宫道上,只是司马衷在龙撵上头,韩朔在旁边走着。 「爱卿要成亲了,朕赏你什么好呢?」帝王轻声道:「这么多年太傅都尽职尽责。朕却实在不知道你还缺什么。」 韩朔望着前头的路,闻言低笑:「臣这么多年,不就是缺个夫人么?皇上已经给臣了,臣哪里还会想要其他的?」 司马衷微怔,随即低头玩玉佩。韩子狐这话的语气很平常。他却不知道他是有心还是无心。公主选驸马,是公主的事,怎么成他给他的夫人了? 「皇上,臣尚有一事不明。」走了一会儿,韩朔主动开口道:「您在楚地。当真什么事都没发生么?」 「啊?」帝王一脸茫然地看向他:「朕每天除了吃饭就是睡觉,外头发生了什么,朕都不知道。」 韩太傅侧头,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低头道:「是么……」 司马衷背后起了层冷汗。捏着玉佩一声不吭。两人就这么沉思地走到了太极殿。 潋滟今日不知为何,心情很是不错。差不多是与皇帝同时到的太极殿。换了一身鹅黄柳叶金丝滚边宫装,清雅大方。站在崇贞门看着龙撵靠近,微笑行礼:「臣妾给皇上请安。」 「爱妃爱妃!」像是见着什么救星似的,龙撵一停司马衷就扑了下来。蹦着脚抱住潋滟,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韩朔一眼。 韩朔目光幽深,潋滟莫名其妙,不由地笑着问了一句:「太傅这是做了什么,把皇上吓成这样?」 「臣惶恐。」韩朔弯腰行礼:「不过说了两句话,皇上大概是…太久没看见臣了,不习惯了吧。」 「这样啊。」潋滟柔声安慰怀里的人:「好了,臣妾还在这里陪着您呢。先进去坐着,也别让世子们看笑话。」 司马衷抿唇,一手被贵公公扶着,一手借着潋滟肩头的力,单脚往太极殿里去。 「皇上。」韩朔淡淡地喊了一声。 帝王一凛,可怜兮兮地转头看着他。这又是要说什么? 韩朔几步走过来,将他压着潋滟肩头的手扶过来,微笑道:「贵妃有身孕,怕是扶不好会摔了您,还是让臣来吧。」 潋滟挑眉,看着韩朔将皇帝飞快地架进殿里去,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 这孩子他当真是在意得很啊。 宫乐绕梁,三位世子早早地入了座。看着大殿中间宫娥起舞,兴致也颇高。小孩子毕竟是好哄的,桌上放些好吃的点心,有歌有舞,三个人便都放松了下来。 「吾皇万岁万万岁。」皇帝进来,众人纷纷停下行礼。司马络看得正起劲,被打断了,心里有些不耐烦,跟着看向门口。 韩朔扶着皇帝坐上主位,后头便是沉贵妃。刚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看起来有些哭笑不得,跟着走上皇帝右手边的位置,端庄地坐好。 「都起身,不用多礼。」帝王吩咐,歌舞继续,司马络的眼睛却落在了潋滟身上,没挪开了。 这目光太过炙热,饶是坐在一边的韩朔都感觉到了。侧头看着司马络的表情,他沉了沉眸子,举杯走到司马络桌前,轻声问:「世子可会喝酒?」 司马络回神,迎上韩朔的眼睛,竟有些怯意。不过这祖宗也是蛮横惯了,不爱服输。端起酒杯就道:「哪有不会喝的道理?太傅请!」 韩朔淡笑,一杯饮尽,神色不变。抬眼看司马络,却是双颊通红,脸都皱到了一起。 「世子还未成年,不用喝那么急。」 「谁说我没成年?」司马络怒道:「我只是年龄未到,其余的…都不比你们差!」 说他年级小,就跟踩着猫尾巴没什么两样。 韩朔这次才是真的笑了,又同他喝了三杯,看着他晕晕乎乎地不太明白事儿了,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 司马彐皱眉拉着司马络:「你小心些,惹皇上也莫惹韩子狐!出来的时候,难不成你父王没吩咐过么?」 「呿,谁理他。韩子狐怎么了?我…我还是…」司马络大着舌头还想再说,被司马彐一把捂住嘴,然后往他嘴里不停地塞菜。 潋滟没太注意,这仨本来就是孩子,打打闹闹的她也不放在心上。她在惦记的是韩朔的婚事,也不知道迟暮那边怎么样了。 第50章 司马络醉得快,这祖宗安生了,另外两个世子也不会闹什么事。吃完饭就回了皇帝给他们安排的行宫里。老实了。 扎雅已经住进了韩府,虽然赞布不怎么同情。不过她很快乐。韩朔不在,她就在他的房间里等他。 「公主稍等,宴会结束太傅就会回来。」玄奴站在她身边,恭敬地道:「这里的东西,您只要不动就没有关系。」 本来是该让她在外面等的。奈何不知怎么天上就落了小雨,扎雅又不肯回去,玄奴只好让她进来。 「太傅有什么秘密吗?」扎雅好奇地问:「若是坦荡,怎么不让人动他的东西呢?」 韩朔的屋子虽然华丽,东西却也不多。墙上只卷着一幅画。香案上没有供神佛,倒是有一个沉香木的盒子。唯一奇特一些的,就是一个精致的架子上,供着什么东西,还点着香。 扎雅有些好奇,想走过去看。玄奴却跪在她面前道:「公主,私自让您进来,玄奴已经是要受罚。再让您走动,玄奴便是万死难辞了。请公主体谅。」 这么严重,她走走就能杀了他么?扎雅皱眉。指着那架子问:「上头是什么?你告诉我?」 玄奴皱眉,半跪着没有抬头。 「我要嫁给他的,这屋子我总是会住进来,早看晚看,有什么关系?」扎雅跺脚,她实在太好奇了。 玄奴忍不住想反驳她,就算成亲,她也是不可能住进来的。这屋子,能过夜的女子,从始至终都还只有那一个。 见他不回答,扎雅动了动眼珠子,假意道:「好吧,我不为难你了。」 玄奴松了口气,正想起身,肩上却被人猛地一踩。 扎雅到底是马背上的女儿。趁着他松懈,踩着他的肩头便越过去,去那架子边上细看。 楚氏明媚之灵位。 「公主!」玄奴喊了一声,面如死灰。 扎雅吓得倒退了好几步,转身想走,头上的簪子却碰到了另一边墙上挂着的画。「啪」的一声响,画卷掉下来,自己展开了。 有倾城女子跃然纸上,只不过还是幼小之时,坐在树枝上,朝下头的人笑得嫣然。手里一支桃花,明艳不可方物。 「这是……」扎雅惊讶地看着,心里咚咚咚直跳。周围安静了下来,她细细地看着那画中女子的眉眼。 「好像沉贵妃娘娘啊!」 韩朔说过他的心爱之人已死,大概便是那灵位上刻着的人。那这画呢?是他心上人的小时候么? 扎雅觉得自己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似的,转身就想跑,却差点撞上韩朔的脸。 「啊!」被吓了好大一跳,扎雅捂着心口想退后。韩朔眼神一紧,在她要踩上那画之前,将人拦腰抱开。而后弯腰,轻轻把它重新卷好,挂回墙上。 「太傅……」扎雅有些慌了,看向旁边的玄奴。后者已经跪在地上头也不抬。她好像闯祸了。 韩朔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将她拉出那屋子,走到侧堂里坐下,轻声开口道:「公主等韩某回来,有事么?」 扎雅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面前这人什么都没说,也没责备她。却让她觉得好害怕。 「我……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好奇那上头供着什么。」 「供的是我曾经未婚妻的灵位。」韩朔点头,慢慢地回答她:「你应该不会太惊讶。」 「嗯。」扎雅吞了吞口水,眼睛胡乱瞟着:「我,我…那幅画上是她么?看着和沉贵妃好像。」 韩朔轻笑:「我心爱之人。原本与贵妃娘娘是孪生姐妹,只是她身子弱,很小便死了。」 「这样啊。」扎雅恍然大悟:「怪不得和贵妃那么像,也怪不得你和贵妃娘娘在一起的时候,气氛总是很奇怪——你是看着娘娘,会想起自己的心上人,是么?」 韩朔似笑非笑:「公主介意这些?」 扎雅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我只是好奇,知道了也就没什么了。等你回来不过是想再看看你,他们都说我要学上好多天的礼仪,明天之后也许就要等到新婚才能看见你了。」 韩朔温和地颔首:「既然如此,也该好生学学。免得你不习惯大晋的礼仪。」 扎雅笑了笑,捏着衣角有些尴尬。韩太傅定然是生气了,可是念着她是公主,所以不敢发作。她心里着实愧疚,却不知道该怎么做。 「对了,赞布是还在驿站么?」韩朔转了话头,问。 扎雅点头:「赞布正在想要如何与大晋缔结和平条约,太傅也知道的,匈奴人少地贫,赞布若是让我们太过吃亏,父汗也不会放过他的。」 匈奴是主动投降,那么自然会吃亏一点。只是大晋也不好战,加上皇帝软弱,若是没有他。想必这次当真会是个双方和平相处的好结果。而后匈奴卷土重来,大晋又要苦不堪言。 「韩某倒是有事想同赞布商议。」韩朔看着扎雅,轻笑道:「不知公主可否将赞布带来?」 扎雅疑惑地看着他:「太傅想见赞布,直接召见就是了,赞布很崇敬您。」 韩朔摇头:「韩某毕竟是臣子。私下接见胡人使臣,难免落人口舌。公主也知道,朝中想韩某死的人,可是不少啊。」 扎雅为难地想了一会儿,点点头答应了。她这也算是将功抵过。能让他开心一些便好。 她提着裙子立刻出府去了,韩朔坐在侧堂里,沉默了片刻,返身回房,将墙上的画取下来。 「公子。玄奴领罚。」玄奴跪在地上,仍旧没有起身。 韩朔慢慢将画展开,展到一半却又卷回去,淡淡地道:「自己去领三十棍即可,给你两天休息。」 玄奴怔了怔。而后磕头:「多谢主子仁慈。」 那些东西,已经是很久没有人碰过了。若不是扎雅撞到,玄奴几乎已经快忘记了那画上画的是什么样子的人。 第51章 韩朔将明媚的灵位拿下来擦了擦,而后重新放回去,换了香烛。 长歌与迟暮在韩府,里里外外地帮着布置。什么地方该挂红绸子,什么地方该贴「喜」,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日子一天天过去,匈奴与大晋的和平条约也很顺利地定了下来。举国便都等着这一场婚礼,长歌拿着红绸,坐在走廊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问迟暮:「日子是不是快到了?」 「嗯。」迟暮点头。 「太傅在做的事情,皇上知道么?」 「知道。」 「那你猜,这一次,是皇上和娘娘会赢,还是太傅会赢?」 「前者。」 「为何?」长歌笑得深奥:「你难道当真还觉得自己杀得了韩朔?」 迟暮摇头,不再回答长歌的话。二人一冰一火,一坐一站,像是刚刚熟悉起来的人一样,却又分明已经共事了许多年。 「迟暮。今天皇后有动作了,我们该不该回去提醒娘娘一声?」长歌苦恼地看着手里的纸条,随即将其撕得粉碎。 「楚潋滟用不着你担心。」迟暮道:「做好主子吩咐的事情吧。」 「唉……」长歌叹息一声,看了那变幻莫测的天色一眼,继续起身去布置喜堂。 今日皇后邀请了楚世子进宫用膳,也将潋滟给请了去。 潋滟这两天妊娠反应分外强烈,几乎什么东西都吃不下。皇后态度却很坚决,一定要她来。 「主子,咱告诉皇上一声,便可以不去了吧?」休语心疼地看着潋滟的脸色:「您都这样了。还顾着她的面子做什么?」 潋滟选了三支梅花簪插于发间,唇上抹了朱丹,脸上也用了胭脂,好歹看起来脸色没那么难看。 「不是我顾她的面子。」她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就是吃个饭么?皇后想讨好楚世子,也不知安的什么心思。本宫去瞧瞧,也好有个防备。」 「可是…」休语咬唇,拿她没有办法。都怪皇上,最近这两天不知道在哪个妃嫔宫里玩去了,一连几天没见着人,不然主子也不用非听皇后的话了。 「好了,走吧,决定要去了,就不要迟到。」潋滟拉着休语的手,出门上了轿子,便一路往显阳殿而去。 因着胡晋大婚,宫里也跟着多了两分喜气。明日才是正时,今日宫人们就在不停地议论,说韩府的排场有多大,说那胡人公主有多漂亮。不少的宫女芳心暗碎,只盼着大婚那日能出宫,再看上韩太傅一眼。 潋滟心里平静得很,她对韩子狐,爱也爱过了,恨也恨过了。现在剩下的,倒是一种完全无关的释然。那般浓烈的感情,浪费在韩朔身上做什么?她想通了,等韩朔大婚之后,若是大局能定,她便出家为尼,远离这红尘纷扰,还自己一份宁静。 到显阳殿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皇后似乎兴致很高,看见潋滟便连忙招手:「沉贵妃,快来。今日的膳食很是可口,你兴许也能吃些。」 宫灯高燃,显阳殿里算是灯火辉煌。楚世子瞧见她,眼神躲得很快,端着桌上的酒杯便喝。 「臣妾来迟了。」潋滟瞧着世子那神色。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不过休语就在她身后,她也不是太害怕。坐在皇后左手便,轻轻朝司马络颔首:「见过楚世子。」 「娘娘安好。」司马络不敢看她,回了一声,颇有些紧张的样子。 皇后坐在中间。笑吟吟地道:「本宫在宫里,最贴心的人就数沉贵妃了。今日刚好又与世子很谈得来,便让贵妃过来了。沉贵妃没有介怀吧?」 潋滟心里默默地想,谁贴你的心了?别是少个撑场面的,拉她来凑?没有介怀?她怎么没有介怀?韩朔明日黎明迎亲,她还打算好好睡一觉,明天精神焕发地去看热闹呢! 不过场面话还是要说的:「娘娘哪里话,臣妾正好闲着无事。」 「如此便好。」皇后笑着,继续拉着司马络说话:「刚刚说到哪里了?喔对,楚世子还未迎亲是不是?本宫觉得。世子这样的一表人才,倒是该有绝色的女子来配」 潋滟平时没发现,高氏竟然是这样话多的一个人。她脸都要笑僵了,他们的谈话也没停止。高氏滔滔不绝地将大晋的名门闺秀都给司马络介绍了一遍,司马络都是不感兴趣地听着。过了一个时辰,皇后大概是觉得有些无聊了,又喊了舞姬来跳舞。 「皇后娘娘,时候不早了,臣妾可否先回宫?」潋滟打了个呵欠,有些困了:「明日不是还有大事么?」 高氏转头看她:「今天难得兴致这样好,贵妃却急着要走么?」 「急倒是不急。」潋滟慵懒一笑:「只是臣妾身子乏了,坐在这里不能吃也不能喝,还不如早些退下。」 「哎呀,瞧我们,贵妃娘娘这是怪我们冷落你了啊。」皇后咯咯一笑。同楚世子换了位置,推了推他道:「如此,你们便聊着,本宫看歌舞。」 若是这样潋滟都看不出什么,那就是傻子了。楚世子半醉,看着她的眼神里有着青涩的渴望,潋滟眉头大皱,站起来便往后退。 「皇后娘娘这是何意?」 皇后瞧着她这反应,脸色冷了下来:「沉贵妃,你还怀着身子呐,可不要乱动。」 舞休歌罢,显阳殿的大门外突然涌入许多禁军。歌姬们退下,大门缓缓合上。 休语惊白了脸,连忙上前将潋滟护在身后,看着高氏道:「皇后娘娘,您这是什么意思?」 高氏轻轻一笑,看着潋滟道:「本宫说了,只要你不乱动。」 潋滟心下也有些惊慌,是她大意了,没想到皇后会突然发难。这是为着什么? 不过到底是经历得太多。她很快平静下来,看着皇后道:「臣妾可不可以问一句,娘娘您冒着这样大的险,不惜拖世子下水,是为何?」 第52章 高氏轻哼一声,扶着自己的肚子站起来,慢慢往外头退去:「为何?这原因嘛,本宫还是明日再告诉你。楚世子对贵妃你仰慕已久,今晚恰好皇上忙于政事,太傅忙于婚礼。没人会来打扰,也是难寻的好时机。贵妃不如听听世子想说什么,明日本宫再来看你们。」 潋滟心里「咯噔」一声,看向旁边的司马络。这还是个孩子啊,高氏是被什么东西迷了心智不成?! 司马络有些犹豫。坐在一旁没吭声。高氏示意禁军将休语给绑了,出门之时还加上一句:「天亮之前,若是你踏出了这道门,本宫便亲手送你这宫女下黄泉。」 「娘娘!唔…」休语想喊,却被捂住了口鼻,几个禁军压着给拖了出去。潋滟眉头紧皱,看着大门慢慢合上,再回头看着那楚世子,只觉得万分荒唐。 「我……娘娘您不用这样害怕。」司马络有些紧张,脸上慢慢变红,汗水也跟着滑落:「我无心冒犯娘娘的。」 潋滟低笑一声,歪着头瞧他:「你无心,却助纣为虐了。楚世子,本宫虽然不是什么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却也不想被迫与你发生什么。若是世子当真无意冒犯,便请从这里出去,本宫会留在这里直到天亮。」 「我……」司马络支支吾吾地看着她,眉头皱得死紧:「我没办法答应你。」 潋滟心里一紧,看着楚世子,捏紧了袖口:「为何?难不成世子当真要做这小人,趁人之危?」 司马络脸上带着嫣红,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看着潋滟道:「我…我是当真很喜欢你。」 潋滟脸色沉了下去,眼里含着冰霜,有些讥诮地道:「喜欢?世子当真知道喜欢是什么东西么?很多人说喜欢本宫,可是没有一人让本宫好过。你们这些喜欢,当真只能是说说罢了。」 一边说一边往窗户边退,她心里不太有底,也不知道楚世子是不是会功夫。袖子里有迷药浸过的银针,那是她不曾离身的东西。可是楚世子虽然年纪小,看起来却人高马大的,万一一击不中。她今天当真要赔在这里。 皇后是对她起了杀心了,虽然不知为什么,但是在这个关口闹事,未免太不明智。她就不担心自己万一杀了楚世子,引得楚王再次挥兵攻洛阳?女人的嫉妒怕是天下最可怕的东西。高氏压根就没有想这些,只是急于除去她了。 「我…我不知道别人,反正我喜欢你。现在,也很想要你。」司马络一步一步朝潋滟靠近,看着她小心翼翼防备的样子。眼里的光芒更浓。 夜已至深,潋滟站在窗边不动,看着司马络,慢慢镇定了下来。 「为什么娘娘还不回来?」含笑在沉香宫门口打转,看着空空的宫道。终于是不放心了:「香儿,你随我去显阳殿看看情况。」 「是。」旁边的小宫女应了,跟着含笑一起走。显阳殿今夜守卫很是森严,她们刚走到门口,便看见大批禁军走来走去。 「含笑姑姑。这是怎么回事?」香儿看着这情况,皱了皱眉。 含笑倒吸了一口凉气,随即道:「希望皇后不会傻到再向主子下手。香儿,你上前去问问,不要暴露我在的位置。若是他们抓你,我便去找皇上来救。」 香儿点头,走到门口的禁军面前。 「大人,我家娘娘黄昏便来了显阳殿,现在还未回来,奴婢是来问问,皇后娘娘可要留娘娘过夜?」 显阳殿门口的人一下子围了过来,把香儿吓了一跳。领头的人使了眼色,禁军便将香儿抓了起来。 「带走!」 香儿被捂住了嘴,拖进了显阳殿。含笑看着,心里一紧,连忙转身往太极殿跑。 主子上一次就差点在显阳殿丢命,这一番又是皇后使绊子。她还怀着身孕啊!皇后娘娘还有没有人性了? 咬牙往太极殿跑,跑到崇贞门却发现胡天将军正守在殿门处。 含笑有些防备胡天,躲在一边的树丛里看了一会儿,犹豫着要不要让他通传。可就是这么会儿犹豫。却见有禁军跟她同一个方向跑来,走到胡天面前抱拳行礼。 「将军,沉香宫有人去显阳殿找人了。」 「是本将军疏忽了,人不见了,自然有人会找。你去沉香宫,将她的宫女也全部押起来,免得有人通风报信。」 含笑模模糊糊听得两句话,脸色顿时苍白。往后一退,便踩到了树枝。 「什么人!」胡天大喝一声,立刻拔剑来看。含笑扭身就跑。咬着唇愤恨不已。 她竟然还想着来找皇上相救,殊不知这竟是皇帝身边的人要害娘娘。皇上啊皇上,您就算是傻,也该好好护着娘娘,怎么能任由身边的人,这般算计娘娘!求助于他是无用了,那便只有… 「站住!」身后一把大刀砍来,胡天已经认出含笑的背影,眉头紧皱。这宫女杀了一了百了,也免得她跟皇帝告状,万一让那主子晓得了,他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哪知,柔弱的宫女突然翻身一脚,狠狠踢在他的胸口上。他没防备,竟被踢得倒退几步,跌在了身后的禁军身上。 含笑冷哼一声,甩手丢下迷雾弹,趁着这一瞬间的空隙,飞快地翻墙而过,往另一条路跑。宫里没人能救娘娘了,那便只有出宫。 夜色寂寂,含笑蹿到宫人买菜出入的小门,塞给了那宫人一大把银票:「嬷嬷行行好,奴婢的爹爹在外头,要病死了,奴婢赶着出去见他一面!」 那嬷嬷半夜被这银票吓醒了,还以为自己在做梦,迷迷糊糊就给开了门。 含笑飞蹿出去,一路往韩府跑。 宫里头动静倒不是多大,胡天令人追捕她,却没敢惊动帝王。司马衷对着一大堆的东西,揉着眉心在看。觉着外面有些异样,便唤了胡天进去。 「皇上。」胡天还有些气喘,努力压着不让这主儿看出来。 第53章 「外头怎么了?」司马衷继续看手里的密信,淡淡地问他。 「无妨。一只猫惊了守卫。」胡天道:「皇上尽管做您的事情,其余的,交给臣即可。」 司马衷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垂眸:「嗯。」 含笑冲到韩府门口,这里已经是一片喜气。晨光熹微。含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只觉得晨间冷风都被吸进了喉咙,疼得发紧。 「站住!韩府岂是你可以乱闯的地方?」刚要往里跑,就被门口的家丁拦下了。含笑有气无力地从怀里掏出令牌——属于韩家主子的,独一无二的令牌。 家丁吓了一跳。一时竟不敢有动作。韩家的人,除了太傅以外,其余的应该是都死了才对。可这令牌上刻的不是「子狐」,而是「嫣然」。 嫣然是谁? 含笑没功夫跟他们啰嗦了,急急忙忙往里头跑。家丁也没敢再拦。 「太傅!」含笑跑到主院,大喊了一声。 韩朔正坐在屋子里,已经换好了一身喜服。依旧是玉簪束发,红袍上绣着金色的花纹,眉目间一片冷然,像是在等待什么。乍听得含笑这一声。他心里一紧,连忙出门去看。 「含笑?」 「太傅,快救救娘娘!」含笑看见他,眼泪就出来了。扑过去扯着他的衣袖道:「皇后黄昏让娘娘去了显阳殿,却不知发生了什么,娘娘一直没回来。胡将军似乎有意除掉娘娘,娘娘的处境实在危险!」 这么大的动静在安静的夜晚响起,本来就连夜准备婚礼而没睡的人统统被吵醒了。裴叔夜披着衣裳出来,长歌和迟暮也都闻声而来。 「今晚楚世子也在宫里,奴婢实在是担心皇后她万一…」含笑咬唇,不敢再往下说。韩朔眉头皱得死紧,二话不说便往门外跑。 「太傅!还有两个时辰就该迎亲了!」裴叔夜被这变故吓了一跳,不禁跟着韩朔跑。 长歌迟暮心里惊疑不定,也随着韩朔出去。迟暮得空还扫了一眼含笑,这宫女是沉贵妃身边的。但是总觉得哪里不对。楚潋滟身边,果然没一个是省油的灯么? 两辆马车疾驰入宫,韩朔亲自驾着第一辆,周身压抑的气息,让含笑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显阳殿里,楚世子与潋滟已经玩了很久的捉迷藏。司马络身上似乎被皇后下了药,神智越来越不清醒,动作也越来越野蛮。潋滟好几次被他抓到衣裳,挣扎间一片凌乱。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潋滟凝神,在司马络下一次扑过来的时候,终于没有再躲避,而是将银针准确地刺入他的肚腹。 然而,不知是因为药效太慢,还是司马络身上的春药太强。他将她猛地扑倒在地,竟没有马上晕过去。 潋滟身子重重地摔在地上,只觉得天旋地转,一阵阵想吐。身上的痛楚被她忽略了,眼前只有楚世子放大的脸。 「好喜欢你。」司马络嘟囔着说了一句,而后就要亲吻下来。 潋滟眼泪都快出来了。很想一刀结果了他,手边却再没有什么用具。只能一脚狠狠踢在他的下身。 这动作对男人来说太狠,司马络条件反射地便甩了潋滟一巴掌,而后捂着下身,半天没能缓过来。 潋滟挣扎着站起来,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搬起一边的矮桌,整个朝司马络砸了过去。然后退后几步,靠着墙捂着肚子。 司马络挣扎了几下,终于是躺在地上不动了。潋滟眼神有些呆滞。缓缓靠着墙坐了下来,慢慢地在心里安慰自己,没事的,没事的,天亮了就好了。 韩朔一脚踢开显阳殿的门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一片凌乱。楚世子倒在一旁,他的潋滟衣裳不整,呆呆地坐在墙角。 心里百般情绪翻涌纠缠,愤怒、心疼、恼恨、想杀人,韩子狐第一次发现自己的情感还能这般丰富,心连着太阳穴都是一阵阵的疼,缓了一会儿才回过神。 「潋滟?」他走过去,蹲在她身边,轻声唤她。 女子慢慢抬起头,很是陌生地看着他,眼里的东西像是一层玻璃,轻轻一碰,就会碎了一地。 韩朔咬牙,不想问她发生了什么,他觉得害怕。 楚世子不知为何,倦在地上动了动,将手边一个碗碟挥到地上,碎了。这动静像是刺激了潋滟,她突然便哭了,无声地将头埋在膝盖里。 韩朔咬牙,将潋滟抱起来,却觉得手下黏湿,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 心口像是有东西狠狠撞着,闷疼得他几乎要抱不住她。韩朔呆呆地将人放下来,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展开,看着那鲜血。 「娘娘!」含笑惊呼一声,捂住了嘴。 韩朔的眼睛像是也被这血染红了似的,抿紧了唇,二话不说将人抱到内室的床榻上去:「传御医,或者华启,谁来得快找谁。」 含笑和长歌迟暮都扑了进来,守在床边看着脸色惨白的潋滟。她默默流着泪,看起来很是凄惨。 长歌和迟暮陪潋滟的时间不长,看着只觉心疼。可是含笑陪了潋滟这么多年,何时见她这么脆弱过?心里跟刀割似的,恨不得出去将那楚世子碎尸万段! 不过,她想,有人更想。韩朔转身便将身边宋渝的佩剑给拔了出来,走到大殿里。眼睛都没眨,便给司马络行了宫刑。肮脏的血溅上他的喜袍他也不在意,看着地上的人不停地翻滚,再挑断他的手筋脚筋,让他动弹不得。痛苦的哀嚎声才总算让他的心平静了下来。 张御医来得很快,一见潋滟这样子。便知道终于还是没能躲过这一天。 「宫女留下,其余人请回避。贵妃娘娘小产,得快些将死胎引出来,否则会伤及母体。」张御医不敢看韩朔,就说了这么一句话,而后飞快地让他们放下隔断处的帘子。躲了进去。 终究还是没有保住它。 第54章 韩朔身子晃了晃,被宋渝扶住。 「太傅,这毕竟是楚世子,您…」 「滚开!」粗暴地推开宋渝,韩朔挥剑,一下一下像是给司马络行凌迟之刑。司马络疼晕了好几次。又被疼醒,哭号的声音渐渐弱下去,终于是不动了。 「天啊!」皇后带着禁军过来,被面前这场景吓得头晕。大殿里血腥味很浓,殿中的男子一身喜服,剑上带血。听见动静,冷冷地回头看着她。 高氏被韩朔这眼神吓了一跳,往禁军身后躲了躲,却想起来自己是皇后,韩朔再怎么张狂,难道敢明目张胆地杀了她? 「太傅,这是显阳殿,你竟然敢在这里杀了楚世子?」色厉内荏地吼了一句,高氏轻咳两声道:「如此,本宫便要状告皇上。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太傅你……」 韩朔冷笑了一声,抿着唇一句话没说,手里的剑一转,直接飞身到了门口,刺穿皇后面前的禁卫的喉咙,剑尖滴着血,指在皇后的鼻尖。 高氏吓得脸色惨白,差点摔在地上。面前的人倒下去,韩子狐的脸色也渐渐平静,跟逛菜市场似的,一剑一人,慢慢地将她面前挡着的人杀了个干净。 为什么不反抗?皇后张了张嘴,很想问那些人。可是下一秒,韩朔的剑便从她耳侧而过。冰冷的剑身贴在她的脖颈上,她发现自己压根动弹不得,连话也说不出来。 「皇后娘娘,你伤了我的人。」韩朔身上戾气很重,脸上却像是恢复了平时的云淡风轻,如果眸子里没那么多血气的话。 内室里有呜咽的哭声,皇后呆呆地看着韩朔,身后的禁军都被宋渝的人押了起来,也有人押住了她的双手。 「太傅,你这是做什么?」皇帝气喘吁吁地跑来,扶着外门看着这一片杀戮。他似乎都忘记了自己腿上还缠着白布,胡天跟在他身后。脸色很复杂。 韩朔慢慢侧头看了他一眼,满是嘲讽。 「皇上!」高氏终于像是看见了救星,眼泪刷刷往下落,哭道:「皇上救命!太傅持剑闯显阳殿,杀世子,屠禁卫,以下犯上啊皇上!」 司马衷缓了口气,慢慢走进来,没看皇后,倒是看着韩朔问:「沉心呢?」 韩朔勾了勾唇角:「皇上怎么不问胡将军,问臣做什么?臣不过是过来看热闹的。」 皇帝转头看向身后的人,胡天神色一凛,退后一步低头不语。 司马衷眼里闪过一丝杀意,抿唇,扭头回来焦急地看着韩子狐:「朕找不到她了,太傅,你为什么在这里杀人?沉心出事了么?」 「嗯。」韩朔将剑移到皇后的肚子上,颔首道:「大概就是,孩子保不住了吧。」 语落,剑进。高氏睁大了眼睛,周围的人都是一声惊呼。太傅这一剑,怎么敢往皇后的肚子里刺?! 剑尖一挑,宫装撕裂,韩朔背过身去,众人便看着皇后肚子里的棉絮飞扬而出。高氏白了脸,身子跌落在地上,捂着破碎的衣裳,怔怔地看着皇帝。 司马衷却像是没什么惊奇的模样,只是着急地抓着韩朔的衣袖问:「她人在哪里?太傅?」 周围的人都傻了,这么多双眼睛看着,那漫天的棉絮慢慢落下来,皇后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在里头。」韩朔揉了揉眉心,说完这句,便进殿里坐下,慢慢平息自己的心神。 低低的痛吟声从内室里传出,听得人心疼。司马衷捏着拳头站在帘子外,胡天在门口,不敢跟进来了。 含笑满手是血地出来,淡然地绕过皇帝,出去吩咐人打热水来。里头的声音渐渐弱了,张御医满头是汗地出来。哆哆嗦嗦地跪下。 「死胎已经引出,贵妃娘娘可能要疼上一阵子,之后好生调养…应该能…」 皇帝深吸一口气,绕过御医往里走。 韩朔想起身,身上的血腥味却太重,终究是慢慢坐了回去。 潋滟眼角边还有泪水未干。望着帐顶,心里安慰自己,没关系,一切至少是往好的方向发展的,孩子没了…便没了吧,她早觉得保不住的不是么?没关系的。少了它,她也少几分心疼纠结,真的不用太在意。没时间给她用来伤心,楚世子一死,天下要乱啊。 可是,可是就这么一会儿,她能不能轻声哭一下?就一下下。 抬手挡着眼睛,眼泪控制不住地从眼角落下去,没入鬓发。潋滟咬着唇,半点声音也没发出来。 「沉心。」司马衷看得心疼,脸上的表情有些掩饰不住,低下身子来将她抱在怀里。柔声道:「不哭好不好?孩子没了,以后也能再有的,只要你好好的便可以了。」 潋滟身子动了动,扯过帝王的衣襟,擦了擦眼泪鼻涕,睁开双眼看着他笑:「皇上要再与臣妾同床,中间放一碗水么?」 她笑得很灿烂,眼睛红肿,却水亮亮的。帝王看着,想跟着她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爱妃…」 「皇上不用安慰臣妾。」潋滟垂了眸子,嘴角弯弯地道:「臣妾只是疼得难受,才哭了出来。孩子没了就没了,哭有什么用。」 长歌和迟暮在一旁看着,看着皇帝的手微微发抖,看着他默默地抱着她,许久。 「太傅,时候不早了。天都亮了,你的婚事该举行了啊。」许久之后,司马衷用披风裹紧怀里的人,抱着出来:「你还是回去换身衣裳,继续婚礼吧。朕就不去了,要回沉香宫陪着爱妃。」 韩朔回过神,抬头看着皇帝怀里的人。这样看起来,楚潋滟当真是很小的一团,被司马衷抱着,显得格外惹人怜爱。 他站了起来,走到帝王面前,低头看着她。她闭着眼睛,靠在司马衷胸前,像是累极了,一动不动。 「楚世子死了,皇上。」韩朔淡淡地道:「今日的婚礼,还能成么?」 第55章 司马衷看着他:「太傅不想娶公主了么?」 「如何不想。」韩朔低笑一声,看着潋滟道:「只是您与娘娘都不来,臣该多寂寞,二拜高堂都没人受得起这个礼。不如便改个地方,皇上将太极殿借给臣做喜堂,如何?」 「皇上!」胡天听着,眉头大皱。司马衷却很是镇定地点头:「好啊,只是要布置。可能要些时间了。而且还要处理楚世子的尸体。」 「胡将军很闲,杂事就交给他了。」韩朔轻轻地看了身后一眼,而后又道:「贵妃娘娘小产,身子太弱,便不用出席。皇上受了臣的礼即可。」 司马衷还是点头:「太傅觉得可以,便就这样吧。」 潋滟一声没吭,也实在没力气说话。腹中还在一阵阵抽疼,疼得她忍不住咬着自己的手。 皇帝抱着她往外走,叹息道:「爱妃,别咬了,朕心疼。」 潋滟冷汗淋漓,闷哼一声算作回答。一路回到沉香宫。连沐浴也不能。含笑在屋子里生了暖炉,又将帐子都放下来,生怕她吹着一点儿风。 休语被迟暮救了出来,几个女子忙里忙外,给潋滟熬药煮汤,长歌就陪在潋滟床边。给她说些趣事。 司马衷还要去太极殿,事情突变,楚世子已死,婚礼改在宫里进行。空气里满满的都是让人不安的味道。潋滟躺了一会儿,问长歌:「楚将军和毕卓在哪里?」 长歌眼眸闪了闪,低头道:「娘娘问妾身这个,妾身哪里知道?」 潋滟抿唇,静静地看着她。长歌别开脸,道:「妾身去帮娘娘打听。」 韩太傅大婚,临时又变了地方。街上是人仰马翻,大官小官都在四处奔走。洛阳莫名地就有些乱。 胡天将信鸽放上天空,估算了时间,便回了宫里去。文武百官已经尽数入宫。匈奴使臣与大量的匈奴侍女跟随着扎雅的花轿,一起往皇宫而来。 楚啸天同毕卓一路,两人脸上的表情都不甚轻松,江随流没见着人,韩府的人倒是来得齐全。这一路看过去,不像是婚礼,倒像是夺宫。 皇帝坐在龙椅之上,韩朔换了一身喜服,静静地站在大殿里等着。宫中拜堂,便没有宾客齐祝,亦没有鞭炮震天。扎雅进去的时候,觉得有些紧张,差点绊倒。 身边的侍女扶着她,一路走到龙位之下。 「今日发生的事情很多。」韩朔负手而立,看着群臣,淡淡地道:「但是我大晋与胡人的和亲。依旧是要进行的。韩某也曾有心爱之人,但皇上赐婚,为的是两国交好,百姓安稳,韩某莫敢不从。今日之后,无论如何。韩某也会善待公主。」 这话说得有些委屈了,司马衷看了他的背影一眼,心下起了戒备。 「太傅能这样想,朕就放心了。」 礼官进来,站在大殿一旁,高声唱喝:「礼起——新人一拜天地——」 韩朔慢慢转头。接过红绸挽花,与扎雅一起,朝着大殿外头行礼。 楚啸天静静地看着,手却放在了腰间的匕首上。 「二拜吾皇——」 群臣看着,赞布却是有些心不在焉,慢慢往皇位靠近。韩朔和扎雅朝着帝王拜下去。司马衷微微一笑,很是开心的样子。 「夫妻对拜——」 扎雅转身,有些紧张地捏着手里的红绸。韩朔看着面前这盖着红盖头的人,深吸一口气,慢慢地打算弯腰下去。 但是,一般的意外都会出现在这最后一刻。韩太傅这场婚事也不例外。正当他两人要拜下之时,赞布也已经靠近了皇位,突然翻身而上,一把匕首直刺皇帝咽喉。 「护驾!」韩朔神色一紧,大喊一声,飞身扑上去用手拦住那匕首。楚啸天反应极快,跟着便上前将皇帝扯出来,护在身后。 一线崩断,乱起。外头做侍女打扮的匈奴统统涌了进来,还有不知何时从哪里冒出来的匈奴士兵,一起将太极殿围了个严实。 有巨大的石柱从宫门撞入,不知何路的士兵千余人将皇宫门口围住,石柱堵门,宫门便再也关不上。 「赞布,你这是要造反吗!」韩朔站在司马衷面前,沉着脸看着赞布。大殿里静止了一会儿,匈奴兵外头围着禁军,禁军的外头又是不知哪里来的匈奴兵。群臣都慌了,文官四处逃窜,武官都站在韩朔身后。 「我胡人又不是大晋属国,谈何造反?」赞布哈哈大笑,道:「只不过今日一战,若是能杀得你韩子狐和那晋惠帝,可保我胡人几年衣食无忧。赞布如何能舍得下这般诱惑?」 扎雅退在胡人军中,掀开盖头,看了韩朔一眼,眼神有些迷茫。 「匈奴和亲的诚意,竟然是假的么?」毕卓冷笑:「早知如此,便该直接领兵,将你们杀个片甲不留!」 「毕将军好大的口气。」赞布笑道:「我匈奴兵强马壮,当真怕你不成?你大晋有良将,却无明君,早晚要败!」 司马衷站在楚啸天身后,胡天退过来,朝他摇了摇头。 「今日在这皇宫。你们敢动手,也绝对无法活着离开。」韩朔看了看外头,镇定地道:「不如一人让一步,你让我们出这太极殿的门,韩某保证你们能离开皇宫,如何?」 赞布怒目圆睁,哈哈大笑:「太傅,你当我是傻的么?这样吃亏的事情,怎么会同意?今日就且留下你与这傻皇帝的性命,我赞布就算死在这里,也是甘愿!」 说罢,一挥手,身后的人统统朝皇帝和韩朔扑过去。 「娘娘!娘娘!大事不好了,匈奴在喜堂上刺杀皇帝,如今宫中大乱,四处都是匈奴兵!」休语冲进来,焦急地看着潋滟道:「怎么办?楚将军他们都被困在了太极殿,现在也还没能出来!」 潋滟惊得睁开眼,想坐起来肚子却还是疼,只能躺着道:「怎么这样快,我道他们不会选在今天,没想到还是…」 第56章 「娘娘,您不要动。」长歌按住她,轻声道:「那是男人们的事情,您刚刚小产,不要操心其他的,好好养着身子也就是了。」 潋滟皱眉:「长歌,本宫不管你是谁的人,但是皇上他有难,万一被杀,这天下就完了。本宫若不去,难不成眼睁睁看着皇上送死?」 长歌一哽,被潋滟的话吓了一跳,没敢再开开。 「您去了又有什么用?」迟暮在旁边,冷冷地接道:「一不能杀人,二没有兵权。去了还要别人来护着您呢。」 潋滟看向迟暮,低笑:「虽然不会武也没兵权,可本宫有脑子。宫里无缘无故冒出匈奴兵,你当是天降的么?那些人嚷嚷着要杀韩朔,你且看着,就算今日有匈奴一万,韩朔也定然死不了。有事的只会是皇上!」 「本宫若去。能点醒群臣也是好的,免得他们当真以为韩朔是忠臣,当真以为今日这一场动乱,只是匈奴起了歹心!」 长歌闻言,还是摇头:「娘娘,您这身子莫说走。下床也是不能,万一以后落下病根,可是要您痛苦一生的事。」 潋滟慢慢撑起身子,将散乱的头发随意挽起,笑道:「本宫就算没有病根,也注定了会痛苦一生。」 拿过披风。穿上绣鞋,潋滟用布条在腹上捆紧,好歹觉得好受了一些,而后挥开休语的手,站了起来。 「娘娘!」休语急得拉住她的袖子:「您当真是不能出去的。」她也觉得迟暮说得对,娘娘能起什么作用? 潋滟扶着含笑的手,站稳了身子,微微侧头,就听得外头江随流的声音响起:「娘娘。」 「时候早了一些,来得及准备么?」潋滟走到门口,看着他问。 江随流身后站着解雨臣,两人的神色都还尚算轻松:「来得及。那些匈奴兵穿着匈奴的衣裳,却不是匈奴,解统领刚刚已经让禁军混进去一二,娘娘现在过去,应该能看见扎雅公主。」 潋滟笑了笑,唇上都是苍白:「好啊,那便去看看吧。」 含笑微微皱眉:「娘娘,这是?」 「无碍。」潋滟拉着她往外走,对身后的休语和长歌迟暮道:「你们三个,收拾好细软,准备跟着本宫跑路吧,三炷香的时间,到崇阳门汇合。」 殿里的三人都是一震,含笑神色古怪,却被潋滟带着一路出去,乘上轿子,赶往太极殿。 一路上,含笑心惊地看着身后的人越来越多。那些都是禁军,穿着红底黑甲,整整齐齐地跟在娘娘的轿子后头。解雨臣和江随流一左一右,将她的退路也给堵了个牢实。 刚过崇贞门就看见了太极殿那头壮观的景象,双方士兵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但是不知发生了何事,匈奴绿色的士兵堆里头,突然一阵动乱。接着就有绿色的匈奴兵抓着一身喜服的扎雅,退出了太极殿。 潋滟下了轿子,扶着含笑的手站在外头等。扎雅被人押到了她的身边,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看着她。 「公主爱错了人。」她轻声道:「你们也信错了人。韩朔不是可以同谋之人。」 扎雅茫然地看着她:「娘娘这是什么意思?」 同谋?赞布今日如何会想杀大晋皇帝,她尚未想明白。贵妃娘娘怎么又说她爱错了人? 潋滟低头,有些同情地看了她一眼,而后挥手,押着扎雅一起往太极殿走。 「赞布,韩子狐。」潋滟轻咳两声,白色的披风将她整个人裹着,只露出一张皎月般的脸。她站在太极殿门口,朗声道:「扎雅在本宫这里,两位要不要考虑将皇上请出来,到宽敞些的地方说话?」 士兵都回头,看着这女子,惊愕莫名。方才还以为是匈奴兵护着扎雅公主离开,所以绿军没有阻拦。宫中禁军则是一心想救皇上和太傅。没人顾念着抓公主。哪知,贵妃娘娘竟然会突然过来。 韩朔听见这声音,脸色就沉了下去。她刚刚才小产,还能这样折腾么? 「公主?」赞布回头,脸色大变,咬牙道:「不要伤害扎雅!」 潋滟站得有些累,身子都倚在含笑身上,尽量大着声音道:「你们出来,便没事了。」 胡天脸色几变,司马衷则是垂头一声不吭。韩朔与赞布僵持了一会儿,终于都挥手,让士兵都散开。分列太极殿外面左右,而后对峙着的人才纷纷出来,围着潋滟和扎雅,整顿片刻,刀剑相向。 「爱妃。」皇帝皱眉,看着她那脸色。有些生气地道:「你不该过来。」 潋滟翻个白眼,有气无力地道:「是啊,你们男人的战争,我非混进来干什么。可是我若不来,今日皇上您怕是要被这狐狸害死。」 韩朔僵着脸,死死地瞪着她。 「别生气,这还有外邦问题没有解决呢。」潋滟冲韩朔一笑,手捂着腹部,扫了一眼群臣,目光落在楚啸天身上。 楚将军会意,拉着皇帝的手朝后退了退。韩朔看着潋滟,沉声问:「娘娘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潋滟轻笑:「不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么?众位可瞧瞧,这些个从天而降的匈奴兵,到底是什么来头?」 她话落,解雨臣便飞快地抓来绿衣黑甲的一个士兵,将他脸上带着面巾的头盔给拿下来。 匈奴与大晋之人,相貌差别不是太大,发式却是有极大的差异。匈奴多爱细辫,大晋却都是高高束起。这头盔一拿下,头发是怎么也藏不住。那士兵跪在地上,朝着韩朔直磕头。 布条在头顶将发全部束起,群臣心里都是一惊,继而看向韩朔。 韩子狐半分没有慌乱,手轻挥。崇贞门便被人围得死死的,一个也出不去。楚啸天和毕卓胡天一起护着皇帝,江随流和解雨臣护着潋滟,周围的士兵,不管红绿。统统都划到了韩朔那头去。 赞布看着这情况,跺脚道:「太傅你要与他们相争,与我胡人无关!还请让贵妃放了扎雅!」 第57章 潋滟低头看了一眼身边的扎雅,慵懒一笑:「你让他让路,出了崇阳门。我便放了你们公主。」 气氛顿时紧张,韩朔手在身侧捏紧,几次想上去将这人给抓到身边来。周围起风了,她那件披风顶什么事!万一再出什么事,她这身子还要不要了! 「太傅!你答应过不会伤及我与公主!」赞布看着地上的扎雅。急了:「快让开。」 江随流听得好笑:「啧啧,你还当真与那奸臣做交易?他吃人都不吐骨头,一旦达成目的,焉能留你们命在?」 裴叔夜皱眉看着他,低声道:「始真。不要乱说话。」 韩朔的势力已经将这一方控制,今日便是天时地利全部占尽,他已经有足够的实力明夺这皇位了。此后,怕是顺者昌,逆者亡。他不希望始真再与韩朔作对了。 「太傅!」赞布急了。 韩子狐慢慢收拢衣袖,眼睛看着潋滟,轻笑:「娘娘觉得出了崇阳门,便安全了?」 「本宫没有这么以为。」潋滟摇头:「出去了也不一定能安全离开,所以太傅又何不让这一步?」 「太傅。」谢子瞻皱眉:「走错一步都可能横生变数。」 韩朔点头:「我知道。」 潋滟挑眉,示意解雨臣将扎雅拉起来,用极轻的声音跟她说了一句:「抱歉。」 扎雅茫然,潋滟便拿过解雨臣手里的剑,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久了本宫也快站不稳了。」潋滟道:「太傅给句痛快话,让,还是不让?」 素手捏剑,连手指都是冰冷的。潋滟觉得自己是有些太过逞强了,但是她不来救小傻子,谁还能来救他呢?那般总是傻傻对她好的人,哪能就这么死了。 韩朔抿唇,挥了挥手:「让。」 「太傅。」谢子瞻担忧地看着他。 「无碍。」韩子狐镇定地道:「我这一生还没下错过决定。若是能错上这么一回,也算是圆满。 「太傅心胸宽广,若是投对了胎,生在司马家,定然是一代明君。」潋滟咯咯直笑,剑是拿不太稳,还给了解雨臣拿着。然后随着江随流,往皇帝那边蹭过去。 他们只有一小支禁军,是解雨臣带来的。四周的人散开,解雨臣押着扎雅垫后。其余的人都纷纷往崇贞门门外退。 「爱妃!」一得空,司马衷便过来将潋滟抱住,摸着她冰冷的手,眉头皱得死紧:「你不该这样。」 潋滟笑了笑:「不这样,臣妾哪里还能见到您。」 司马衷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终究是咽了回去,抱着她道:「剩下的事情,交给胡天他们吧,咱们走。」 「嗯?」潋滟头有些晕,靠在司马衷怀里,看着后面跟着涌出来的韩朔等人,轻笑:「皇上别乱跑,爹爹的兵力都在崇阳门等着,咱们一路过去,便可以逃出生天。」 像以往一句一句地教他那样,怀里的女子很慢很清晰地告诉他:「臣妾早料到太傅会有反叛的这一天,只是不曾想这样快。他换了太极殿做喜堂,臣妾便让爹爹暗中派人守住崇阳门了。今日红绿两方之人,加起来也不过两千。爹爹和毕卓的兵力足以拖住他们。我们恐怕是要北渡黄河,去新都才行。」 司马衷怔怔地看着她。 后头是大军逼近,他抱着她,几十个人一起慢慢往外退。韩朔一人走在最前头,看着那女子浅笑着跟帝王说话,看着她白色的披风被微风吹动,心里竟是有些心疼。 「早知道,他对这江山是何等的狼子野心,臣妾当初却没能杀了他,真是愧对我楚家的名声。」潋滟轻咳,埋头在他怀里,淡淡地道:「臣妾累了,斗了这么久,只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以后的路要怎么走,身边有人自然会帮您。臣妾要好好睡上一觉。」 司马衷点头,轻轻地在她额上一吻:「睡吧。」 疼痛压抑不住地在腹部散开。潋滟皱着眉头,死死抓着皇帝的衣裳,不再去理会周围了。 崇阳门转眼即到,然而,那里除了楚啸天和毕卓的人。更是有秦阳立刀而站,身后跟着谢戎和虎威。 「将军!」毕卓脸色微变,看着谢戎和虎威,有些紧张地喊了楚啸天一声。 楚将军回头,笑道:「怕什么。早知道他没那么轻巧放我们出去,终究是免不了一战,借老夫一把刀即可!」 韩朔慢慢走上来,看着司马衷道:「皇上,刀剑无眼,您还是将贵妃娘娘交给臣比较好。」 司马衷摇头:「朕在哪里,她便在哪里。」 韩朔沉了眸子,笑容里带着讥诮:「皇上这是要与贵妃殉情?宫外头也是要对皇上不利的匈奴兵呐,您与其死在他们刀下,还不如让臣送您体面上路。」 「韩子狐!」楚啸天怒道:「弑君篡位。你当真不怕天打雷劈么?」 「天?」韩朔抬头,嗤笑出声:「天是个什么东西?你们都道天赋王权,王者天定,却不知这天从未开过眼。让一个傻子做了君王,你们还当真觉得可以万世安稳?愚忠才是罪恶,我不过做我自己能做的事情,又何以招来天谴?」 「忠臣留汗青,佞贼遗铁册!」楚啸天道:「你今日所为,必然让天下人看清你多年来的伪装。谋朝之臣,天下人人得而诛之!」 「哈哈哈。」韩朔被逗笑了,仗剑指着他们身后的宫门,道:「你们今日都不会活着离开,宫里的人韩某也自会清理。等这一天等了这么多年,你们觉得,韩某会没有考虑周全么?只待你们一死。这天下不会有人知道韩某篡位。皇位悬空,韩某有圣旨接位,似乎理所应当。」 筹备这样久,也经历过楚王那一次的失策。这一次的行动,当真可以说是万分周全了。韩朔也知道潋滟会有动静,也提早将她的动静算计在了其中。楚啸天和毕卓何畏?战场上的胜将,未必是谋场上的赢者。 第58章 一场婚事变成了夺宫之谋,变化之快,局外人都反应不过来。司马衷抱着潋滟,看着韩朔脸上的笑意,嘲讽地勾了勾唇角。 「崇阳门已经到了,还不快放了扎雅公主?」赞布怒道。 解雨臣点头,很是淡然地将扎雅放开,松开手上的剑。 扎雅好奇地回头看他,问:「这样放我回去,你们会被杀,你怎么也能这样放了我?」 这公主,有时候也挺可爱的。解雨臣轻笑一声,挥手道:「君子一言,不能失信。这场纷争。也不该牵连女人进来,你回去吧。」 「扎雅!」赞布急得吼叫:「快回来!」 扎雅点点头,看了解雨臣一眼,小步跑回了赞布身边。 「动手。」韩朔轻声下令:「除了女人,其他的都可以杀。」 秦阳很是鄙视韩朔这句话,不过还是依言行动。楚啸天和毕卓的人算是被前后夹击,有些难过。潋滟想睁开眼看看,却是无力。她能做的只有这些了,若是今日始终难逃一劫,那也没有什么办法。大不了。她陪着小傻子殉国好了。 「胡天。」司马衷轻唤了一声,身边的人从怀里拿出一支信号烟,飞速丢上天空。 「啪!」焰火在空中炸开,韩朔抬头,微微皱眉。 又是胡天。 「爱妃你好好睡一觉。记得梦见朕。等你醒来,一切便都好了。」帝王在怀中女子耳边呢喃,蹭了蹭她有些汗水的脸。 「谢谢你替朕,走到了现在这一步。」 潋滟觉得很困很困,耳边的话都听不太清楚。但是抱着她的力道却好像突然变踏实了,从温柔,变成了一种可以让她心安的稳重。 晋惠帝三十七年春末,太傅韩朔篡位,逼宫弑君。晋惠帝在众位将军的守护之下,逃出皇宫,一路往黄河而去。 韩朔宣旨,昭告天下,道晋惠帝已亡,并派兵追捕余党。胡天率兵阻之,与韩朔之军战于长河。楚王派兵攻打洛阳,为世子之死复仇。韩朔退而守城,暂时放弃追击。 海阔天空,青山绿水。潋滟靠着司马衷的肩膀,望着路上的风景,心情竟然不错。虽然是逃亡,但是追兵没了,倒也多了一份闲情雅致。 「娘娘。」长歌采了野果来,递到潋滟面前:「这果子甘甜无毒,妾身已经尝过了。」 潋滟没接,几天的赶路让她都没时间理清一些事。而现在,是该好好清理一下了。 「我很好奇,长歌你这样跟着我们出来,不打算回太傅身边了么?」她问。 长歌眨眨眼,狡黠地一笑。身后的迟暮跟着过来,淡淡地道:「本就不是太傅的人,回那贼子身边做什么?」 潋滟挑眉。不是韩朔的人,那是谁的人?她早该觉得奇怪的,从长歌帮她把名单从春风楼顺利地带回来开始。若是韩朔的人,她为何那般尽力地帮她? 司马衷警告似的看了她们一眼,长歌和迟暮心里一凛。都到现在了,皇上还不打算告诉娘娘真相么? 「胡将军。」长歌机灵,看着胡天提了一只鸡回来,连忙拉着迟暮奔过去,帮着杀鸡煮汤。躲过了潋滟的眼神。 潋滟仔细想了想,虽然后来发生的事情她不太清楚,但是螳螂捕蝉,有人黄雀在后了是真。光凭她一个人的计划,是不可能带着这么多士兵跑出来的。那么是胡天还是谁?救了大家于水火之中? 现在他们身边还有解雨臣、江随流、楚啸天和胡天之流。含笑和休语正在火边给她熬汤。三千将士跟在后头,扎了营地,再走一段时日,才能到黄河。司马衷从韩朔夺宫那日开始就很沉思,潋滟以为他是受了刺激。也没多在意。 渡了黄河到新都,他们便可以重新拥立司马衷为皇,揭穿韩朔的谎言,昭告天下晋惠帝未亡,韩朔是窃国之贼。 这么多年了,终于还是有了这一天。韩朔牺牲了那么多的东西,换来如今的局面,不知道他甘心还是不甘心。 「报!禀告皇上,北方二十里有军队正朝这边赶来,敌我不明!」有哨兵大声道。 司马衷微微皱眉,潋滟亦是惊讶:「不是说韩朔已经放弃追我们了么?那这军队是谁的?」 韩朔杀了世子,楚王定然不会同他善罢甘休。也不知道是谁传的消息,楚王知道了司马络被杀的来龙去脉,挥兵直接攻打洛阳,现今不知战况如何,不过韩朔应该是无法继续来追他们的才对。 「不好!」楚啸天站在高处,看了看远方的烟尘,脸色一变,大声命令:「留一千士兵原地整装,其余人拔营。赶紧离开!」 众人心里都是一惊,但是楚啸天是军中之首,军令如王令,三千精兵也训练有素,立刻执行。一炷香的时间没到,营地便被收拾起来,潋滟和司马衷坐上马车,带着两千人继续北行。 「爹爹是看出什么了么?」潋滟皱眉。 毕卓骑马跟在他们的马车边上,闻言道:「是敌非友,那么急地冲着我们而来。定然不是来帮我们的。将军这做法最为保险,咱们继续赶路,再一天,就能到黄河了。」 渡过黄河才能安心啊。 潋滟点头,靠在司马衷怀里不再说话。帝王稳稳地抱着她,虽然马车颠簸,也没让她磕着碰着。他眼里一片深沉,很苦恼地在想,应该怎么和爱妃说清楚真相呢?要是爱妃知道自己骗了她这么多年,她…她怎么才能原谅自己? 帝王很苦恼,本来他的计划里,是没有楚潋滟的。然而没有她,他需要多卧薪尝胆个几年,也不一定能这般顺利地跑出洛阳。他未曾想过利用潋滟,她却是在无形之中帮了他很多。 对于他来说,怀里的人大概就是一道救赎的光,要永生不灭,他才能慢慢走出黑暗,得到幸福。 虽然以前,他是不觉得自己还会有儿女私情的。 第59章 躲在她身后这么久,旁人都该笑他窝囊了。他什么时候才能堂堂正正走到她面前去,说一声正正经经的告白呢? 「嗖——」一支箭从马车旁边飞过,惊了毕卓的马。大军正行至峡谷,突然就乱了。 旁边的高处,有人一身紫衣,手里的弓弦还在颤抖,眼神冷冷地看着下头。 毕卓勒住了马,望着上头的阵仗,轻轻地倒吸了一口气。 韩朔。 他竟然来了。 潋滟想去捞开车帘,却被司马衷按住,将她的披风系紧,嘟嘟囔囔地道:「一路劳累,还不停地吹风,当真伤风了,留下后患可不好。爱妃别动了。朕出去。」 说罢,出了马车,望向上头。 韩朔看见马车上的人,冷哼了一声,再次引弓。对准了司马衷的头。 「韩太傅。」解雨臣开口道:「上头风大,您射不准。不如下来一决雌雄?」 看这阵仗,韩朔是带着精兵追过来的,不过几百人。奇怪的是他竟然知道他们的路线,方才那么多岔路。他竟也追了上来。解雨臣心知有内鬼,却也只能拿话激他。他们人数虽多,地势却太是不利了。 「下去做什么?韩某担心血脏了衣裳。」韩朔轻笑一声,眼里凉凉的:「交出晋惠帝和沉贵妃,韩某可以饶了你们性命。」 解雨臣哈哈大笑,拿剑指着他:「我楚弘羽早就死过一次了,还稀罕你饶我性命?韩朔,你谋朝篡位,狼子野心,必然是没有好下场的。就算我今日死在这里。化为厉鬼,也会回去找你报仇!」 楚弘羽?韩朔一愣,微微眯眼,他竟然当真没死,还换了个身份,回来做了禁军统领?他不禁看向马车,又是那里头的人做的吧。她到底,还有多少他不知道的心思? 「既然你执迷不悟,那便不要怪我了。」韩朔轻轻挥手,司马衷眼睁睁看着上头的箭矢如同雨点般落下。落在马车后头,将后面的士兵与他们切断,而后赶着马车往峡谷外头走。 犹豫着要不要暴露自己的晋惠帝被潋滟一把拉进马车,她脸上的表情很是凝重,低声道:「坐稳了。」 「随流,驾车冲出去。」 「是。」江随流拉过缰绳。在一片箭雨之中,扬鞭而驰。 韩朔是冲着皇帝的性命来的,他登基的最后一步,便是取了司马衷的性命,而后安坐江山。可惜了,他到底是顾忌着谁的性命,放在高处的大石头,没能一把推下去,砸烂那马车。若是那样,他会省事许多的。 「太傅?」裴叔夜看着下面的情况,皱眉道:「您还要给司马帝一条生路么?再让他们往前跑,春风吹又生。」 河一处有援军,是要助司马衷他们渡河的。若是让他们去了黄河边上,想要取皇帝性命,就难了。 「猫捉老鼠的趣味,你们不懂。」韩朔翻身骑上马,跟着马车一路往外头跑。 秦阳翻了个白眼,与裴叔夜一起跟上去,忍不住道:「这年头猫爱上耗子的事儿也不是没有,留着玩不一口吃了。给自己找不痛快的,是真爱啊真爱!」 前头的马鞭突然甩过来,差点甩到他脸上,韩朔侧头,很是温和地笑:「冲轩小心些,马鞭不长眼的。」 秦阳:「……」 惹不起还是闭嘴吧。 双方都在往前冲,皇帝那方的人死伤要多些,出了峡谷的时候,只剩了一半人继续跟着跑路。马车里很安稳,看不见外头的腥风血雨。司马衷眼神闪啊闪啊。在这危急的关头,最关心的还是怎么跟他的爱妃坦白。 解雨臣带了一部分人断后,毕卓就领着他们飞快地赶路,连歇息也不曾,直奔黄河而去。 「太傅。耗子要回洞了,您拦还是不拦啊?」秦阳看着这地界儿,在马背上大声问。 韩朔眸子一沉,一挥手,身后的精兵便越过了他,将前头不远处的马车团团围住。 只差一里路了呢,可惜。潋滟捞开帘子看着外头,叹了口气。 毕卓下马,将潋滟和皇帝都请下马车,他们的人剩得太少,没法儿和人家对抗了。如今只看,该怎么周旋到援军赶来。 「臣这算是,跟着皇上和娘娘,来了一回走天涯。」韩朔下马,走进包围圈里,看着潋滟和帝王,轻笑道:「跑得尽兴了么?」 潋滟静静地看着他,脸色很是难看。连日的奔波和劳累,她这要坐小月子的人半分没得到休息,身子本就损得厉害,如今更是伤了根本。 「太傅追得尽兴了,我们也便跑得尽兴了。」她淡淡地道:「难得的好时机,太傅可有什么想说的?一并说了吧。以后再见,怕是黄泉之下了。」 「哦?」韩朔轻笑:「娘娘还有把握能杀了我?」 潋滟摇头:「我说的不是你。」说她自己不行么?若是今日皇帝死了,她定然是跟着殉葬的。 韩朔慢慢敛了神色,看着她道:「臣的确有很多话要问娘娘,不过,得借一步说话了。」 周围的人分开一条路,韩朔对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而后走出包围,到旁边的一棵大树下站着。 潋滟抬脚便想走,手却被司马衷拉住了。 她回头,看见他的脸上依旧是清澈的神色:「爱妃,我们今日要是不能活着离开这里,怎么办?」 他害怕了么?潋滟叹息一声,反握着司马衷的手道:「没关系,臣妾会一直陪着您。」 皇帝的眼眸里有温润的东西闪过,而后点头,冲她笑得灿烂如朝阳:「那好,我也陪你过去。」 两人执手朝韩朔走过去,潋滟是有些不太自在的。司马衷虽然傻,可也是个人呐。韩朔定然是有什么不能公之于众的话要同她说,带着他去,当真没关系么? 韩朔眼眸深沉如海,冷着一张脸静静地看着他们。待潋滟在他面前站定。并不放心地将小傻子挡在了身后的时候,他才终于嗤笑出声:「娘娘这是把皇上当孩子带了么?哪儿都离不开?」 第60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潋滟轻笑:「是有些离不开,我怕冷,这里风大,他的手很暖和。」 帝王安静地站在潋滟身后。大手温柔地包裹着潋滟的右手,也不看韩朔,只看着面前的人。 韩朔深吸了一口气,心里告诉自己不要较真,楚潋滟说话向来是以气死他为目的。他不能在这时候乱了心神。 可是,这场景太刺眼了,他忍不住地就想上去将那双手拆开,逼着她叫她看清楚,她心里分明有的还是他!若说温暖。他的手也很暖和! 聪明的人往往在情事上最不可理喻,韩朔很狼狈地发现,自己心里到底还是留下了楚潋滟的影子,他这么紧张这么慌乱,失去那孩子这么地难受。大抵都是因为,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心里明媚的位置给了她了。 一贯不是冲动的人,怎么就会杀了楚世子,给自己惹来麻烦。他的目标就是皇位,为什么忍着一次次没下死手除掉楚家。潋滟的事情他都了如指掌,怎么就没舍得先除掉她这个大麻烦。 从来没有认真思考过的事情,他像是在这一场动乱里突然有了些明白。承认吧,他现在几乎江山在握,却也依旧无半分愉悦,因为眼前的女子在别人身边,与他对立。 「走到现在这一步,娘娘可还愿意回头?」事情想通了,伟大如韩太傅,脸上也难得地见了红晕。只是潋滟现在心里想的都是如何脱困,没有注意其他。 「回头?」她笑:「回去继续与太傅勾结,为天下所骂么?」 韩朔皱眉:「晋惠帝必然会死,你难不成也要跟着一起?」 「不巧,我正是这样想的。」潋滟轻轻一笑,风情万种地道:「虽然我这一生。做的事情都上对不起天,下对不起地,可是最后一件事,还是要给我身后这人一个交代。」 她侧头,看着依旧一言不发的司马衷,笑道:「很久以前我还喜欢太傅的时候,太傅念着的只有姐姐。每天我回去沉香宫,都是这个人抱着我,告诉我今天御花园里什么花开了,哪个角落的蚂蚁搬了家。我做的全是对不起他的事情。可是他依旧很信任我。在外面必须笑着,可是在他面前,我可以哭。」 韩朔心里一疼,捏紧了拳头。 「傻子又如何?不懂朝政又怎样?他拿一颗真心待我,我还不了他什么,还一条命,难道还多了么?你韩子狐有治国之才没错,可是你从不把大权给他,又怎知他不能令天下安乐,做好安世之君?」潋滟睨着他笑:「在我眼里,皇上比太傅你,更让我觉得安心呢。」 司马衷垂了眸子,左手几不可察地有些发抖。 「现在终于好啦,你可以大胆地占据洛阳,登基为帝,没有人能拦得住你。」潋滟松开了小傻子的手,走近韩朔,笑道:「既然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又为何还要奢求我能跟你回去?」 韩朔皱眉,冷声冷气地开口:「我以为你会舍不得洛阳。」 我以为你会舍不得我。 潋滟愣了一瞬,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看着面前的人,眼里都是嘲讽:「韩朔,你什么都好,只可惜自视过高。总是你以为,你以为我会舍不得,以为我会再像以前一样,以为你每次伤害了我之后,我都会原谅你并依旧那么迷恋你?」 「你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啊?」 韩太傅的脸色很难看,手背上青筋暴起,要花好大的气力才能压住自己想把这人狠狠按在怀里,不再让她吐出这些话来的冲动。 原来话如无形剑,当真可以伤人至深。 「大抵是早在姻缘庙。我对你这么多年的情分就算是尽了吧。」潋滟笑够了,轻轻抬手抹掉眼角笑出来的泪花:「之后,你还从哪里看见我对你有半分留恋?孩子么?它没了,本就在我意料之中,我一点也不难过。哪能当真让你韩朔的血脉。污了司马皇室的江山?」 心里一沉,韩朔脸上瞬间布满阴霾:「你说什么?」 本就在她的意料之中? 她早就不想要那孩子了是么?很多事情他没有去想,现在才想起,似乎是他忽略了。 楚潋滟那么聪明,怎么会肯在同一人身上栽两次?她知道楚世子在显阳殿。所以顺了皇后的意,借了楚世子的手,将孩子除掉,引得他发怒杀了司马络,导致楚王攻打洛阳,是么? 如此一来,她便可以带着司马衷逃出洛阳。瞧瞧,后来这一步步的人,不是都安排好了的么?要不是他亲自来追,其余的人根本就追不上。楚军仍旧在攻打洛阳。楚王定然是要他韩朔偿命的。 心口有东西很沉重,压得他要喘不过气来。他看着她,挥掉脑海里这些顺理成章的推测,固执地看着她,想求一个答案。 「便就是你听见的这样。」潋滟一边算着时间,一边静静地开口:「孩子早就保不住,你我的孽缘,也该有个了解了。我从未停止过算计你,你也一样。今天在这里,要么你杀了我,要么,便放了皇上吧。」 韩朔怒红了双眼,死死地看着她道:「你撒谎!」 桃花源的日子,她分明就没有算计他。偶尔看他的眼神,分明也还是有多年前的情愫在。她在自欺欺人。说的都是谎言。 要他杀了她?他才不要!她若当真这样狠心对他,他定然要囚禁她生生世世,让她还他余生! 拔剑出鞘,韩朔长剑搭上潋滟的肩膀,指着的却是后头一脸平静的司马衷。 潋滟没有再说话,她算着韩朔的身手和距离,若是当真要动手,她可以推小傻子一把,后头是毕卓,他能从包围圈里出来。援军已经接近了吧,只要往北边再跑几步,今日要平安渡河,也不是难事。 她最后凭借的,不过是韩朔对她的这一点心软。 他虽然不曾爱过自己,却到底还是对她留了些情。潋滟似笑非笑地想,这也是翻盘的筹码。 第6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子狐哥哥。」她开口,再次这样唤他,声音绵软,像是又回到了小时候,她爱爬上桃树。折一枝桃花对树边的他笑得灿烂如许。虽然那时候,他依旧不会正眼瞧自己。 韩朔一怔,眼神陡然复杂,手上的剑轻轻一松,望进潋滟的眸子里。那里头有残存的温暖,看得他一时失神。 然而,就是这一瞬间,潋滟还没来得及将司马衷推走,身后的人却动了。 一把软剑,轻巧地越过潋滟。像一条灵蛇,极快地抵向了韩朔的咽喉。有凛凛的剑光闪过,身后传来众人的惊呼。 「别动。」帝王垂着眸子,将潋滟往怀里一带,站到了韩朔的身侧去。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潋滟还没反应过来,韩朔手里的剑已经落了地。三人形势转换,不过就是在这一瞬间。她呆愣了许久,侧头看着抱着她的这个人。 眼里不再是清澈如水,他的身子站得很直,比她高出了很多。一手护着她,一手将剑近了韩朔的喉咙一分。那软剑看起来像是他平时的腰带,却未曾想有这般锋利。韩朔的脖颈上已经有血慢慢流了下来。 「太傅!」秦阳等人惊呼,脸色难看至极。 韩朔怔了一会儿,才慢慢闭上眼睛,万分嘲讽地道:「我当真是,一步错,满盘皆输。」 潋滟茫然地看着皇帝,她还没能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了。韩朔却又睁开了眼睛,眼里的温情一点点褪去,只剩下沁人骨头的凉意:「真是不能对你有半分多余的眷恋,连这一步,也是被你算计好的吧?贵妃娘娘真是厉害。」 「我……」潋滟皱眉,咬紧唇看着司马衷。 「抱歉。」司马衷垂着眸子没敢看她,这一声也不知道是对谁说的。他轻轻放开了她,朝着秦阳示意:「放了我们的人,退后一里,不然今日,朕便拉着太傅一起殉国了。」 「你竟然……」秦阳气得不行:「你竟然是装傻?!」 看看眼前这人,哪里有半分傻子的样子?拿着剑的手都不会抖一下,眼神清明,还带着十足的王者之气。这样一个人,哪里是扶不起的阿斗?怕是这么多年,所有人都被他骗了! 毕卓在一片僵持之中破军而出,长歌和迟暮也都围了过来,将潋滟扶到一边。不远之处,有滚滚烟尘而起,援军已到。 韩朔只看着潋滟,心里一片麻木。 潋滟被长歌扶着,白着脸说不出话来。含笑和休语也都过来站着,将她护在身后。 「本来不想是以这样的方式。」司马衷低叹一声,看着韩朔道:「你若不追来,下次便是战场上相见,不必显得这样狼狈。」 韩朔侧头,像是不太在意喉咙间的剑,只看着司马衷道:「臣一时糊涂了,没能想到,真的是你。」 他曾觉得晋惠帝有古怪之处。也曾让人查过,但是司马衷不曾有过什么破绽,且装傻之术炉火纯青,饶是他那些火眼金睛的眼线,也没能抓住什么证据。 今日终于晓得。一直在暗中与他作对的人是谁了。 怪不得楚王会轻巧地放皇帝回洛阳,怪不得藩王会同意送人质削藩,怪不得太师会死得不明不白,引得高家针对他。怪不得匈奴公主会瞧上他,执意要嫁。怪不得总是有潋滟能力之外的兵力一路上阻他。让他无力将人抓回。 原来这一切,竟然都是这傻了二十年的人,在同他对弈。他眼里只看见了潋滟这野猫,却没看见她身后睡着的这只卧虎。 他们的配合,还真是天衣无缝呵。 韩朔嘲讽之意更深。想再看一眼潋滟,却见她已经被长歌和迟暮挡住了。 「长歌……」他看着那一脸正色的女子,低低笑了出来:「你原来是皇室的人。」 后头的秦阳顿时呆了,怔怔地看着那头的人。她依旧还是一身藕色长裙,只是怀里少了一把琴。此时站着。没了青楼里那一分温婉,倒是多了一分冷静自持。 「多谢太傅曾经的照顾了。」长歌垂眸,淡淡地道。 秦阳眼里有些黯然,却笑了:「谁身边没两个钉子啊,小事儿。」 满不在乎的语气,却还是有那么一点儿伤心。 「如此想来,臣倒是记起,迟暮的剑法似乎不错。」韩朔轻笑,理清了许多事情,一点一点地掰开给他们来算。 「杀了高太师的人,剑法阴柔,不像是男子。而当日韩某设宴,除了有身份的官员,也便只有舞姬才能入内了呢。」 迟暮冷笑一声,走到韩朔身边,手里的剑也抵上他的心口:「太傅这可是猜错了,我是翻墙进去的,诱惑了你一个侍卫,扒了他的衣裳而已。」 果真是她。韩朔心里也释然了,摊摊手道:「韩某与你有仇?」 本来还因为找不到凶手。郁闷了一阵子。如今谜团解开,他反而觉得舒畅。 「杀父之仇。」迟暮凉凉地道:「我说了我迟早会手刃你,以慰当初被你斩杀的无辜亡灵。」 司马衷有些心不在焉,见迟暮制住了韩朔,便松了手里的剑,拉着潋滟要往马车上走:「援军已到,我们还是快些渡河,省得后头的人再追上来,又走不了了。」 潋滟的手冰凉,握得他心头一紧。帝王转头看她:「沉心?」 苦笑一声。潋滟松开他的手:「臣妾觉得有些发冷,皇上先上去吧,不用拉着臣妾,臣妾自己能走。」 疏离的语气,垂着的眼眸,她嘴唇也是苍白。司马衷固执地将潋滟的手重新抓稳,有些无措地道:「朕这一生,只骗你这一次好不好?情非得已,以后朕一定会全部跟你解释。」 他要怎么在这里告诉她,告诉她他这么多年的谋划,告诉她他只能瞒着她,告诉她他在路上也想坦白,但是却被追兵突然打乱了计划。 他欠沉心的,没有错,欠了她许多许多。她一颗真心待他,以为他也是全心全意信她。自己对不起她的信任,也像是一把刀狠狠插在她的背心,再不给她一口喘息的机会。 第62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她定然是对自己失望透了。 「我做的全是对不起他的事情,可是他依旧很信任我。在外面必须笑着,可是在他面前,我可以哭。」 「他拿一颗真心待我,我还不了他什么,还一条命,难道还多了么?」 「在我眼里,皇上比太傅你,更让我觉得安心呢。」 言犹在耳,他却是辜负了她所有的信任。若说沉心是站在悬崖上拉着他,那么他现在,便是生生将她从悬崖上推下去了。 司马衷突然觉得很难受,他大概能理解韩朔方才的心情了,这种让他那样镇定的人,都陡然色变的心痛,一阵阵地,从心脏传至四肢。 他好像有些后悔了。 双方僵持,援军将韩朔的人都围了起来。却也晓得韩朔一方的人正在赶到。潋滟站了一会儿,觉得现在不是她该伤心的时候。韩朔一旦脱离了钳制,定然还是会来追捕他们的。 于是她绕过皇帝,很淡定地准备上车。刚掀开车帘,却听见后面有刀剑碰撞之声。 动作一顿。潋滟回头,目光所及之处,便见含笑一个漂亮的挥刀,将迟暮指在韩朔心口的剑挑开,而后迎上迟暮。帮韩朔摆脱了钳制。 「含笑你!」迟暮未曾料到这样的变故,狼狈地迎了含笑几招,便飞身后退回长歌身边。 含笑垂着眼睛不敢看潋滟,只护在韩朔身前,沉思。 潋滟身子晃了晃,扶着车辕才勉强站稳。 「抱歉。」轻若蚊吟的声音从风里传过来,潋滟听着,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表情。 今天大家都很喜欢跟她说抱歉啊,她想,原来自己以为自己知道了全局。却不想自己一直是站在别人的局里。他骗她,她也骗她。枉她觉得自己聪慧,却连身边的人都从未看清。 轻笑了一声,潋滟静静地看着前头的情景,静静地看着双方交战。含笑与秦阳并肩,带着韩朔杀出一条血路,退回他们那方的阵营去。 地上零落地散着尸体,血腥味让她想起了那天的显阳殿。莫名地想吐。 「含笑。」休语看着那突然陌生的人,眉头紧皱:「你竟然背叛娘娘?」 含笑在对面站定,转过身来,一字一句地道:「我本来便是韩家的人,无所谓背叛。在第一天进楚家的门之前,我就是韩家的人。」 韩朔轻轻抹掉自己脖子上的血迹,看着那头苍白得像是随时要倒下去的人,愤怒地发现自己还是有些心疼。 「含笑。或者说是韩笑,她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他不知怎么,就开口解释了:「我让她照顾你,从你姐姐死了之后开始。」 潋滟觉得周围的世界都开始恍惚了起来,却还是可以很清楚地听见韩朔的话。妹妹啊,韩家原来还有个女儿。只怕是私生女,所以从来不为世人所知。韩朔当真是舍得花本钱,竟然让自己的妹妹来给她当丫鬟,真是好笑。 「照顾?还是监视?」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冷冷地道:「怪不得,我做很多的事情你都会知道,原来,当真是不能一心待人。」 韩朔总是在逗她,将她耍得团团转。她真当是他太聪明,自己太笨,没能逃得出掌心。原来竟然是身边有内鬼。那么韩朔的人为什么会这么快追上他们,倒是也不奇怪了。 突然觉得好累啊,周围的人,她都不敢再相信了。 「都说了,谁身边都有两个钉子,没什么奇怪。」秦阳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话。扭头不忍去看潋滟。今天到这里,他突然觉得贵妃娘娘有些可怜啊,哎,自己刚失恋,还要同情别人,他真是太伟大了。 韩朔抿唇,身后有滚滚烟尘,看样子也是援军到了。 「上车先走。」司马衷眉头微皱,将潋滟给塞上了马车,自己则翻身上马。吩咐来援救他们的人:跟朕一起挡人,毕卓你带着贵妃先走。」 长歌迟暮带着休语,很是麻利地蹿上了马车。毕卓上马,与皇帝一起列队。援军来了八百,挡住韩朔是足够了。可是…… 「皇上。这里还是交给臣,您先跟娘娘一起走比较好。」毕卓皱眉道。 司马衷摇头,目光落在韩朔身上,笑道:「一直遗憾没能和太傅交锋,今日也算是个好机会。」 他不想说,自己只是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她了。 韩朔讥讽一笑,也牵了马来骑上,看着对面的人,笑得很是得意:「本来今日,韩某很伤心。」 司马衷淡淡地看着他。 「但是看着,皇上也同臣一样不好受,臣突然就好受多了。」韩太傅很是无耻地道。 司马衷面无表情,没打算理他。身后的马车已经奔驰了一段距离,韩朔敛了神色,挥手道:「不要放了人走!」 「杀!」 双方援军交战,刀剑交碰之声四起。韩朔策马而行,司马衷亦是。两人远离战场中心,挥剑相向。 「皇上瞒得臣太苦,这么多年的债,臣要讨回来。」 剑刃相撞,火花几现,司马衷凉凉地道:「太傅觉得,这些年,倒是朕欠了你么?」 想到了什么似的,韩朔笑得很得意:「也是,忍气吞声这么多年,皇上也当真是能耐。」 司马衷眼神一寒,踏马而起,挥剑朝韩朔脖间砍去。 金戈铁马,刀光剑影,本是潋滟从未见过的战争场面,她该有些好奇的。然而此时,马车里的人靠在休语身上,眼睛紧闭,已经没了意识。 「娘娘发高热了。」休语急得眼睛通红,伸手捂着潋滟的额头,哽咽道:「这一路折腾过来,当真是苦了娘娘。」 迟暮瞥了潋滟一眼,淡淡地道:「她身上定然没有心里难受,被接二连三地欺骗,还都是身边人。你们可真够狠的。」 休语怒道:「我也是娘娘的身边人!我一辈子都不会欺骗娘娘!让我为娘娘死了我都甘愿!娘娘是这个世上最好的人了,含笑是坏人,皇上也是坏人。才会舍得这样骗她!」 第63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想起含笑,休语也觉得难过。她陪在娘娘身边也有好几年了,没想到竟然是韩太傅的人。那她看着娘娘那么多次为太傅伤心,也没有心疼过娘娘么?娘娘是真心待她的,从她到楚家开始。被人近身捅刀子。才最痛吧。 马车已经停了下来,身后的追兵没有追来。黄河边上停着渡船,休语几人将潋滟扶了下去。 「娘娘。」解雨臣绕了路,已经到了。 潋滟听不见周围人说话,也什么都看不见。她脸上嫣红。脑海里都是幻境。似乎有婴儿的哭声,又有谁的剑锋相碰,无数的「抱歉」从周围涌上来,几乎要把她淹没。 「娘娘?」解雨臣有些慌,看着潋滟这模样。皱眉问休语:「她怎么了?」 休语红着眼睛摇摇头,示意他帮忙先将娘娘抱上船去。 「皇上呢?」 「在后面挡着韩朔之军。」 解雨臣脸色微变:「皇上亲自么?」 「是啊。」长歌笑道:「解统领不用担心皇上,他可以的。」 黄河之水天上来,奔腾不息,汹涌湍急。数十艘大船停在岸边。周围的人已经陆陆续续上了船。 他们等着皇帝,等了足足两个时辰,才看见远处有烟尘慢慢靠近。 「糟糕,还是追来了。」解雨臣看着策马的皇帝,再看看后头跟着的韩朔,唯一庆幸的是,除了韩朔,追兵只有裴叔夜秦阳等人,没有太多的士兵。 「解雨臣,让沉心那艘船先走。」司马衷不耐地看了身后的人一眼,冲解雨臣吼道。 解雨臣一愣,继而领命,挥手让最大的那艘船先动。 韩朔急了,挥剑从司马衷头上扫过,被他躲开了去。 「不准走!」 司马衷转身迎他,两人身上都有伤痕,韩朔低估了皇帝的武力,单枪匹马地斗,他还真无法一直压制住他。 「都到这里了,你还不肯放手?」帝王一边挥剑。一边皱眉:「韩朔,她不想再看见你。」 「那么,你觉得她想看见你?」韩朔冷笑:「楚潋滟平生最讨厌人骗她,而她又一直对你这样好。你骗她,比我骗她还让她难受呐!」 「朕没有想过伤害她。」司马衷微微失神,肩上便被韩朔砍了一剑,血肉模糊。 谁舍得伤害她呢,不都是打着喜欢她的旗号,说自己迫不得已么?韩朔心里冷哼,乘机欺上前去。要再补一剑。 「皇上,这里还是交给臣,您上船去看看娘娘为好。」解雨臣策马而来,挡住韩朔道:「娘娘发高热了,昏迷不醒。」 韩朔一怔,司马衷掉头就走,直奔大船。 「高热?」韩子狐低声道:「怎么好端端的…」 「好端端的?」解雨臣听得直笑:「太傅觉得娘娘是好端端的?」 一路离开洛阳的奔波,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让一贯坚强的丫头都会在这个关头选择了逃避。他可看不出来娘娘哪里是好端端的。也只有罪魁祸首,心里会这样想。 韩朔抿唇:「你让开,我不能让她就这么走了。」 「你有资格留下她么?」解雨臣拦住他的去路,拔剑攻击:「她早就为自己和皇帝安排好了这条路,她是站在皇帝这边的。而你,你明知道她身上背负着家族的使命,却还是站在了她的对立面,又说什么不能让她走?韩子狐,你真虚伪。」 司马衷已经上了船,周围的士兵除了抵抗他们的,也都上去了。韩朔看得着急,却被解雨臣缠得没有办法,只能大喊了一声:「楚潋滟!」 潋滟躺在船上的房间里,眉头紧皱,像是被梦靥缠身,喃喃低语不断。 「放手吧韩太傅。」解雨臣轻笑一声,逮着机会,一剑刺进他的腹部。 「太傅!」裴叔夜惊呼一声,上前便挑开了解雨臣的剑。 剑刺得不深,韩朔也压根没感觉到痛,只是瞧着那些船当真往河对岸开始走了,心里一片荒凉。 他真的,要放手? 不该让她的,从一开始就不该让她得了毕卓,不该让她掌了部分朝权,不该忍着她偷偷出宫,不该看着她对皇帝这么好。 他以为这局棋可以同她下到最后,然后她输了。他将她拥进怀里。 然而他忘记了,对弈的人是可以离开棋盘的。她也可以这样轻松地离开他,再也不会回来。 心口又是一疼,韩朔觉得自己当真如她所说,太过自大了啊。 「太傅。放他们走吧,您这伤得回去。」秦阳看着远去的船,轻声道:「我们的人也不多了,他们这些残党,就留着去河对岸吧。尽快回洛阳为上。」 「不要。」 「太傅!」 韩朔捂着腹部看着解雨臣奔向河边,像个任性的孩子一样,怒道:「不要让他们走了,我们可以等着援军一起渡河,就算她跨了忘川水,我也是要追过去的,更莫说只是黄河。」 秦阳郁闷了,你说你这平日里要是有这么深情执着,人家也不至于满身是伤地离开啊。以前都干嘛去了,这会儿才来后悔莫及?真是出息。 不过。他腹部的血不停在流,由着他来的话,保不齐会出什么事儿。为了大局着想,秦阳还是朝裴叔夜使了眼色,后者二话不说,一掌劈在韩朔脖子后头。 退兵回洛阳。 韩朔再次醒来,是在回洛阳的马车上了,腹部已经包扎好,不过还是有血不停在流。他怒道:「你们胆子肥了是不是?快回去,我要把他们抓回来!」 秦阳笑了笑:「太傅,您老还是歇着吧,已经成定局了,这会儿怕是人家都渡了一半的河了,追也不能再追上。」 韩朔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一双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哎…别迁怒行不行?」秦阳往裴叔夜身后一躲。无奈地道:「再不回洛阳是不行了,不知是哪个不要命的,把洛阳城大门打开,迎了楚军进城。如今交战正厉害呢,你这正主不回去,哪有士气。」 第64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以下章节设置了防盗,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楚军进洛阳?」韩朔一惊:「谁开的城门?」 「不知道。」秦阳将书信给他递过来:「上头是这么写的,半夜城门打开,没有人有防备,被楚军攻进去了。不过有护城军守着,他们一时还没能靠近皇宫。」 说起来也是奇事了,竟有人能半夜把城门打开迎楚军,谁这么能干?门上那可是有青铜巨锁的,没钥匙,如何悄无声息地弄开? 韩朔皱眉,无声地叹了口气。天都不帮他了,这次,他当真只有放手。 「罢了,回去把那人给找出来,再把楚军给我清出城。」他疲惫地靠在车壁上,道。 「是。」秦阳见他不追究了。很是开心。 不过,掀开车帘往后头看一眼,奔走的士兵,黑压压的天空,以及后头那无边无际的空地,总让他心里有一丝失落。 以后还能再见么,长歌? 长歌守在潋滟身边,看着她呓语,忍不住抓紧了她的手。 「不要杀哥哥,不要…」 「放我出去。我不要在这里,放我出去。」 眼泪顺着她的眼角流到枕头上,浸湿了一片。司马衷站在门口没敢进去。带来的大夫正左右为难地看着他,想给他包扎都不好下手。 「皇上,娘娘的高热要一会儿才能退。您先去坐一会儿吧。」休语从他身边经过,低着头说了这么一句。 司马衷点头,迟疑了一瞬,跨进屋子,坐在桌边看着床上的人。 大夫松了口气,放下药箱开始处理帝王的伤口。 他身上多处剑伤,看着有些触目惊心。不过这会儿帝王头疼的依旧是该如何同她解释,他的沉心啊,当真是受了太多苦难。他曾说了愿有一天能堂堂正正地保护她,却不想这一天来的时候,自己也变成了伤害她的人。 胡天也进来了,带着一身血腥,跪在了帝王面前。 「皇上,洛阳战事告急,韩朔一党全部回去了。」 「嗯。」帝王点头,没有看他。 胡天侧脸看了床上的人一眼,皱眉道:「皇上,娘娘她…」 「朕的家务事,不用将军操心。」司马衷轻笑道:「朕还没有谢过将军上次替朕解决‘麻烦’,这次还是让朕自己做主吧。」 话说得温和,却是让胡天背后起了汗。上次,皇帝这是要跟他追究显阳殿之事么? 「天下局势要变了,这锦绣江山,最后会落在谁手里,你期待么将军?」皇帝站起来,走到窗边,看着外头的河水,淡淡地问。 胡天深吸一口气,抱拳道:「定然是吾皇一统江山。」 【卷三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步步入夫网》卷一:狐狸太傅请接招 作者:蒹葭苍苍 02、《步步入夫网》卷二:娘娘请从了臣吧 作者:蒹葭苍苍 03、《步步入夫网》卷三:我用孩子绑娘子 作者:蒹葭苍苍 04、《步步入夫网》卷四:奸臣立志宠爱妻 作者:蒹葭苍苍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