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着厨技傍神医 卷一》 序言 【序言 贼老天只会掉鸟屎】 最近听到一个笑话:「好男人不会从天下掉下来,会从天上掉下来的只有鸟屎,所以女生应该要怎样?要搜寻对象、锁定目标、拟定计划,不要等人家追!」 我听了觉得颇有道理(笔记),其实这话中虽带着戏谑,却也含着一种积极的精神,或许面对爱情时女人还是要多一点矜持,可是面对人生,的确不能坐以待毙── 听天由命之前,还是得先做尽努力。 这一部《靠着厨技傍神医》故事的开始,女主角苏宛面对的可以说就是天下掉下来的鸟屎运,她穿越到贫户人家,家穷、身子破,还有个拖油瓶儿子,可以想见这身体的原主不是饿死就是病死的,不过苏宛如何一步步摆脱免于肚子饿的命运,那爆笑又精彩的过程我就先不多爆料了,再说句题外话,边看我这个读者肚子是越来越饿,提醒大家,这可是标准的美食文,记得阅读时手边要有零食。 我想说的,是苏宛遇到「鸟屎」的态度。 第一个大鸟屎,是太子严锦。 当你在半路上遇到一桩「准凶杀案」,你会出手仗义相救,还是视若无睹的明哲保身?(若是现代的你,我会建议打110报警。) 苏宛她无法昧着良心见死不救,当她带着见义勇为的心出手,我觉得贼老天顿时变成神老天,也帮着她化险为夷,人家《牧羊少年奇幻之旅》不是也说:「当一个人真心渴望某样东西时,整个宇宙都会联合起来帮他完成梦想。」鸟屎可以变黄金、变贵人,严锦为她这个恩人带来第一桶金,让她得以在柳城安身立命。 第二个鸟屎是神医楚之晏,他这人嘴很贱,心地倒是不坏,嘴很刁,但苏宛的厨艺刚好可以满足他,他是那种外冷内热的人,一旦把你当自己人,就会纳入羽翼,妥善照顾,对他不喜欢的人,他整人、骂人的手段真是让人痛不欲生── 话说回来,他对苏宛从来没过算计,我称他是苏宛的鸟屎真是名不副实。 更正,他对别人,比如说那跋扈的未婚妻是很鸟屎没错,但对待苏宛,是百分百的热心肠。 第三个鸟屎是裴御,唉,别提这人了,看了书,相信我你会觉得我说他鸟屎还是污辱了鸟屎。 人的一生中,会遇到无数的人,你不知道这人会变成你的恩人贵人,还是冤家仇敌,但我相信,像苏宛这样用真诚去待人准没错,凡事听从良心的声音,即便遇到不好的人或事,也终能化恶运为好运;贼老天只会掉鸟屎没错,但是老天也是疼好心人的,努力奋斗对抗过后,终会给个好结局。 我也不要等鸟屎了,现在就制定计划去! 第一章 【正文开始】 「额错咧,额真的错咧。额就不该去上班,额不去上班就不会踩到没有公德心的无耻之徒吐的口水。额没踩到口水就不会撞到墙,额没撞到墙,额就不会沦落到这个一穷二白的地方……」 苏宛睁开眼睛之前还是外企公司里光鲜漂亮的高级小白领,领着不菲的薪水,有着舒适的小窝,还有陪自己度过无数寂寞时光的乖巧可爱的吉娃娃。 睁开眼睛后,苏宛除了想死,还是想死。 枯藤,老树,还有茅草屋人家。 她看过那么多穿越小说,人女主不是女王就是公主,不是公主就是娘娘,再不济也是大户人家的庶女,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想怎么嘚瑟怎么嘚瑟,身边不环绕三五个美男都对不起人家穿越一回! 可她苏宛有什么?一间破草房,遮不了风避不了雨:一个破身体,走一步咳,走两步喘,走三步还会要命的吐出两朵红梅来,让她怨念至极的想,没有林黛玉的命,还偏偏得了林黛玉的病,唉。 「娘,我从王大叔家借了一颗鸡蛋,晚上给你做香椿炒鸡蛋好不好?」约莫三四岁的小男孩小心翼翼捧着一颗鸡蛋走了过来,粗劣的布衫已经脏的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小脸蛋跟他衣服一个样,只一双圆圆的大眼,漆黑明亮很讨喜。 看见自家娘亲又沮丧的坐在门口说着他听不懂的话,他小小的脸蛋布满担忧:「娘,姜大夫说你还不能吹风,快回屋里躺着吧。」 门口苏宛语带哭腔的声音已经进入了无限循环的怪圈中:「……额就不该去上班,额不去上班就不会……」 小男孩似无奈的叹口气,走进厨房将手心里捧着鸡蛋安置好了,这才走近依在门上双目无神、神情憔悴又哀怨的单薄削瘦的苏宛身边。 再世为人的苏宛长相清秀,眉眼颇为雅致动人,只是瘦的厉害,颧骨显得有些高,下巴却太过尖细,面上泛着病态的红潮。身上罩着件单薄的粗布衣裳,风一吹,那衣裳便贴紧身躯,更显得那身板瘦削的可怜。 「娘,快回屋躺着。」小男孩吃力的伸出短短的手臂扶起神神叨叨的苏宛,走进屋里躺在唯一一张散发着湿霉味而的破旧床榻上,拉过东露一块棉西露一块布的被子盖在她身上,「娘,你再睡一下,我去煎药来。」 那厢,依然是无限循环的怨念怪圈,「额错咧,额真的错咧……」 小男孩又叹口气,嘴角下垂,小脸上带着与他年龄极不相符的失望与担忧,伸手又替床榻上胡言乱语的娘亲将被子拢妥,这才耷拉着脑袋一步一回头的走出去。 门外,虎头虎脑的小男孩从大树后探出脑袋来,「小诺,你娘真的疯了吗?」 被称为小诺的小男孩气的脸都红了,小拳头拽的死紧,直着脖子喊:「我娘没疯,她只是生病了。」 虎头虎脑的孩子吓了一跳,委委屈屈的蹭过来:「这又不是我说的,我是听小虎说的,说你娘疯言疯语的好可怕。」 「他娘才疯了,他娘才疯言疯语。」到底还是个孩子,见不得别人说自己的娘亲,恨恨的咬着牙,气的眼睛都红了。 「我娘她会好的,她已经醒了,很快就会好了。你快走,我要去给我娘煎药了。」说到最后,稚嫩的嗓音已然带上了浓浓的哭意。 也是他那一通叫嚷,打断了苏宛的自我反省,「唉。」 她叹气,老天爷送了她一间破房子,一副破身体,还外带了一个小孩子。 那孩子,喊她娘。 她那不长的上一世也扮演过许多角色,但独独没有做过人家的娘。想到初醒时她惊恐的发出宛如杀猪般的嚎叫时,那孩子被她吓得惊慌失措继而泪流满面的模样,苏宛只觉得额角又是一阵抽痛。 自我反省时,也捎带着考虑了一下要怎么跟孩子相处。 都说做贼是个技术活,如今看来,做人家的娘更是一项技术活啊。 正胡思乱想之际,小男孩小心翼翼的端了热气腾腾的浊黄色汤药走了进来:「娘,喝药了。」 「这是什么药?」苏宛瞪着那药碗,不肯接。 小男孩飞快的抬头,黑眼睛迸出惊喜的光,湿漉漉的看着她:「娘——」 却是未语先哽咽,小模样可怜的令人鼻酸。 苏宛叹口气,双肘撑着身体慢慢坐起来,冲那孩子招招手,「小诺,我到底生了什么病?」 「娘,姜大夫说你只是感染了风寒,吃了药就会好了。」小诺三两步走过去,踮起脚尖将药碗往苏宛手上送,吸吸鼻子,认真道:「娘,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那是蒙古大夫吧。哪有动两下就吐血的风寒?她怀疑这副破败的身体要不是受过严重的伤及肺腑的内伤,就是得了肺痨。不过真要是肺痨,她这传染源早就被隔离起来了吧,怎么可能还会有农家妇和小诺的小伙伴不时组团来看她是不是真疯了? 「娘,你别光盯着药看啊。」小诺打断她的思绪,伸手碰了碰碗底,催促着唤她,「姜大夫说过药药趁热喝,才有效果的。」 苏宛看了看他充满忧虑的眼神,又看了看碗,吸气,咬牙,仰脖子。又苦又涩的滋味席卷整个口腔时,她还是没能忍住流下两行热泪来——太苦了啦,她宁愿吞一把西药片也不想喝中药! 「娘,张嘴。」小诺见她乖乖将药喝了,不像刚醒来时那样抗拒,不由得松口气,眉眼也弯了起来,神神秘秘的伸出握成拳头的小手。 苏宛狐疑的看着他,不知道他想搞什么鬼。不过这几天观察下来,她早已知道,这是个懂事的让她都汗颜的孩子。他一个劲儿催她张嘴,她拗不过,只好微微皱了眉,半张开有着明显干裂感觉的唇,正以眼神询问他想干嘛时,一颗圆溜溜的东西被他的小手推进了嘴里,丝丝甜意顺着舌尖蔓延开来。 这是,糖? 「这是王大叔偷偷给我的糖球,娘,甜吗?」小诺坐在床边,托腮笑眯眯的看着她。 苏宛用舌尖顶着糖球转了个圈,说不清自己心里翻涌着的情绪是什么,只迟疑的伸手摸了摸小诺的脑袋,「你怎么不留着自己吃呢?」 这个一贫如洗的家里,别说糖果这样的奢侈品,就连大米缸都长出青苔来了。那王大叔多半瞧着她们孤儿寡母怪可怜的,于是偷偷给了他一颗糖,可这孩子自己不吃,却留着给她吃! 她很难不感到震惊。 「给娘吃,喝药就不苦了。」小诺笑笑的,却还是忍不住吞了口口水。「娘不怕喝药,病就会好了。」 这孩子真懂事。做他的娘,应该不辛苦吧!「那谢谢小诺了。」 小诺摇摇头,圆溜溜的大眼看着苏宛微红的眼眶,迟疑道:「只是明天又该抓药了,可是我们已经没有钱了。要不,我把小黄卖了吧。」 「小黄?」 「就是咱们家那只老母鸡。」小诺这样说着的时候,很是难过的低了头,看得出来,他跟那叫小黄的老母鸡感情很好,「虽然娘说过不管怎么样都不能卖掉小黄,可是现在……」 第二章 「小诺舍得卖掉小黄吗?」苏宛摸摸孩子的头顶心,孩子头发很软,摸在手里,像是摸着上好的丝绸般。 「小黄跟我一起长大的,它好乖,会生蛋,还会看家。可是它现在老了,也生不了蛋了,可要卖给别人吃掉它……」言语中自然很是不舍与难过,却又矛盾纠结着,「可是娘的病要钱,除了小黄,我们什么都没有了。」 苏宛听得心里又酸又软,好不容易缓了缓,勉强笑了笑,「我已经好了,不用再浪费钱抓药了。咱们家现在最值钱的可就是小黄了,娘答应你,不要万不得已的时候,绝对不卖它。」 小诺听得眼睛一亮,随即又暗了下去,「可是……」 「虽然小黄已经不能生蛋了,但还能看家对不对?」虽然这个家徒四壁的家根本就不会有贼人光顾。 「对对,小黄看家可厉害了。」小诺迅速抬起头来,欣喜之色将眼睛点的很亮,但那点欣喜很快又变成了怀疑:「娘真的已经好了吗?」 「当然啦。」苏宛哄他,「只要再好好睡一晚就好了。」 小诺再懂事也还只是个孩子,他轻易就相信了苏宛的话,兴高采烈的嚷道:「太好了,娘的病好了,小黄也不会被卖掉了。娘你好好休息,我去告诉小黄这个好消息。」 说罢,捧着空碗一蹦一跳的跑了出去。 眼看着小诺钻进了厨房旁边那又小又破的鸡棚,苏宛才垮了笑容,将自己砸在硬邦邦的木头床上,愁眉苦脸的自言自语,「小黄是不用卖了,可是明天吃什么呢?总不能喝西北风吧。」 今天晚上还有一个借来的鸡蛋,但总不能明天后天也跑去跟人借吧。据她所知,这个不大的小村子里,住的都是穷苦人家。都不容易的情况下,就算别人有心接济也接济不了多久啊——所以小诺即便万般不舍还是提出要卖掉小黄的建议来。 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再让她唉声叹气恨天怨地了。当务之急,是她和小诺的生计问题。 这可真是个天大的问题啊! 苏宛就生计问题该如何解决的困扰下,长吁短叹的睡了一夜。 第二天醒来,小诺已经起身,手脚麻利的收拾好自己,甚至连鸡棚都打扫好了,也捉了小虫子喂他的小黄。见苏宛从屋里出来,忙从鸡棚旁站起身来迎上去,仰起小脑袋紧盯着苏宛的脸,「娘,你都好了吗?」 苏宛扶一扶隐隐作痛的额头,收拾起负面情绪来,冲他灿烂的笑了笑,「还好。小诺,咱们的早饭……」 让她头痛了一早上的问题,就是早饭还没有着落。 「娘,我已经弄好了。」小诺得意的看着她,指了指晾在一旁的青石板上已经洗好了的绿油油的野菜。 野菜的叶片或是卵形或是菱形,苏宛眼睛猛地亮了,「这是苋菜?」 这可是好东西啊。苏宛想起风光的从前,公司组织去吃农家菜,她就曾花了大把价钱买了绿色无污染营养价值又极高的苋菜回去,剁碎了熬粥喝,那滋味别提多鲜美了。 她眯着眼回味了一阵那鲜美的苋菜粥,忍不住还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就瞧见小诺正紧张又焦急的盯着她看! 估计这孩子是以为她又犯病了吧。苏宛额上滑下一条黑线来,默默地走过去捡起野菜,往厨房走去。 这是她第一次进厨房,阴暗不说,窄小也可以忽略不计,但简陋成这样…… 苏宛站在门口看着破败厨房里唯一一口变形缺角的大锅以及两只同样残破的碗,纵然已经接受了这事实,她的眼前仍是黑了黑,身体还是晃了晃——她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老天爷就不能稍微对她好一点儿吗? 「娘,怎么了?」小诺跟在她身后,瞧见她目光恨恨咬牙切齿的模样,很是吓了一跳。 「没事。」苏宛用虚弱的嗓音回答他。 「那我先生火。」小诺忙跑向灶台,「我们喝野菜汤吧。」 苏宛又站了一会,才横了横心抬脚走进厨房,小诺已经快手快脚的生好了火。 她在狭小的厨房转了一圈,找到一只盐罐子。打开看了看,罐底稀稀拉拉铺着一层盐。 苏宛叹口气,这点盐恐怕吃一顿都嫌不够。又四处看了看,竟然在一直看不出颜色来的大坛子脚边找到一块豆腐来。 苏宛大喜,笑弯了眼。宝贝似的捡起来,却发现豆腐已经发酵,生了寸许长的白色茸毛。 这还能吃吗?苏宛的心瞬间跌入谷底。 小诺凑到她身边来,看见她手上的霉豆腐,懊恼的一巴掌拍在自己脑袋上:「呀,这是前几天刘大娘送给咱们的,因为娘生病,我就忘记了。」 苏宛还愣愣的捧着那块变质的霉豆腐,双眼蓦地大亮,嘿嘿笑出了声:「没事没事,还能吃!」 虽然她历史学得不好,但是历史典故,她还是很喜欢看的,据闻朱元璋兵败徽州时,腹中饥饿难耐,发现草丛中的毛豆腐,于是伙同随从将其烤来吃了…… 嗯,今天菜单上的食物就是烤毛豆腐和苋菜汤。 能挺过这一顿早饭,苏宛灰败的心情总算有些些颜色,甚至还哼起了严重走调的歌曲。一边忙碌,一边乐观的想,总算贼老天还没有绝了她的路! 小诺新奇的看着她将毛豆腐切成拇指厚,二指长宽的块状,整齐的叠在一旁,不一会,又用满是缺口的菜刀削了一根尖头小木棍,将切好的毛豆腐小心翼翼一块一块的穿在小木棍上,密密实实不留一点空隙。 锅子里的水开了,苏宛赶紧将小诺洗好的苋菜丢进锅里,用筷子搅了搅,待苋菜熟了,吩咐小诺将灶膛的柴火退出一些,跟着将残破的锅子小心端开,举着她穿好放在一旁的毛豆腐,借着灶膛里的剩火专心致志的烤了起来。 一边翻动小木棍,一边看小诺好奇的目光,微笑了笑,「小诺,把盐罐子递给我。」 小诺脆脆的应一声,将盐罐子抱了过来,苏宛手势娴熟的往豆腐上撒盐,一边凑近深深呼吸。 「娘,好香啊!」小诺学着她的动作也深深地呼吸了下,兴高采烈地说道。可怜的小孩差点连口水都要流了出来,一个劲的盯着豆腐看。 在如此简陋的条件下,还能做出这么香的东西来,苏宛也很是骄傲的点了点头。 幸好她闲暇时喜欢翻看历史典故,没事也爱下厨研究美食,不然什么都不会,到了这里死法铁定只有一个——羞耻的饿死! 食材虽然简陋,但两人还是吃的非常饱。小诺一边打饱嗝一边摸着他的小肚子,心满意足的模样好像很久没有吃饱过。 苏宛看的一阵心酸,满足感也在此时消失了。 这顿吃饱了,下顿又在哪里? 一边思考这个严峻的问题,一边准备起身收拾碗筷。小诺却抢先一步跳起来,抢过她手里的碗筷大声道:「娘你休息,我去洗碗。」 小诺于是开开心心的洗碗去了,苏宛便愁眉苦脸的坐在门槛上想生财之道。 第三章 去抢?这小身板只有被人打扁的份! 去偷?她没练过三只手,被逮到恐怕同样也是被打扁的下场! 去骗?她貌似也没有三寸不烂之舌,骗不到人反被骗了怎么办? 既然歪门邪道生不了财——最主要还是她胆儿太小,偷摸拐骗坑这种技术含量太高的活儿她还是做不来,那就只能从正道上着手了。 是,她业务能力卓越,精通五国语言,是公司里骨干中的骨干。可是在这地方,有她的用武之地? 降低标准,重新想。 当丫鬟?但凡大户一点的人家,恐怕也不会要个拖着拖油瓶的女人吧! 当奶妈?困窘的低头瞧了瞧一点儿也不骄傲的上围,又望了眼厨房里正欢快刷碗的小诺。孩子都这么大了,她还可能挤出奶水来吗? 当歌伎?只怕她一扯嗓子人家就要高喊狼来了…… 将所有她知道的职业都盘算了下,苏宛绝望了。 绝望之余,苏宛想到了最后一途。 要不,上青楼学个技艺卖艺去? 但她这样已经为人母的,就算她愿意,人青楼肯要她吗? 苏宛正冥思苦想的时候,一名妇人甩着绣花手帕一摇一摆的走了来,「哟,王嫂子,已经大好了呀。」 谁家的王嫂子啊?苏宛懒懒的抬头,顿时只觉得无数只乌鸦在她脑门上拼命呱呱叫。 这是什么人啊?显摆她富裕还是怎么的。她那姿色,跟周星星电影中的如花一样,涂红抹绿更是渗的人心慌,朱朱翠翠戴了满脑袋,也不怕太重落得个颈椎病,一说话,血盆大口更像是灾难片中的大鲨鱼一样。 苏宛观察完了,又打了个冷颤,眼睁睁的瞧着那女人走近自己。 所以,她口中的王嫂子,就是她? 原来她夫家姓王啊!苏宛想了想,算是明白了,「好了好了,多谢你特地来探望我。」 这探病呢,居然连点礼物都不带,不上道! 那妇人对她热络的表现似颇为吃惊,小眼睛滴溜一转,自以为自己明白了什么,笑的珠翠乱摇,脂粉四散,「王嫂子忒客气了,哪里是我知道你病了,还不是张员外,他听说你病了,本想亲自上门来看你,又怕你……」 「嗐,这不,他专门找到我,托我过来瞧瞧王嫂子家里缺什么不缺,他好立刻派人送过来。」 她一边说,一边打量苏宛的表情,见她并不像从前那般厌恶反感,也不拿笤帚赶她,便以为她当真是想通了,遂笑的见牙不见眼,「王嫂子啊,这张员外对你可是真有心。虽然他年纪是大了点,屋里姨娘是多了点,但他身家是摆在那里的,咱们白河镇数一数二的富户呢。你不为自己着想,也得替你家诺哥儿考虑考虑吧。那孩子才多大点儿,跟着你饱一顿饿一顿的。瞧瞧,这都五岁了吧,可还跟三岁小娃娃一样的个头。人家张员外说了,并不介意多一张嘴巴,只要你肯同意进张家……」 苏宛不动声色的听着,原来还有个什么张员外对这原主极有好感,想要纳她做小妾,并且连她的拖油瓶都肯一并收留了。 苏宛想,这到底也是一条活路呢。能纳许多小妾的,搁后世那也算是一豪门了吧,虽然豪门主人年纪大了点儿,女人多了点,不过只要能活下去,那又有什么所谓呢?何况她这第n者的身份还是合法的,被承认的! 她刚才都准备要豁出去上青楼找饭吃了,这下可好,人家巴巴的将就业机会送到了眼前。 服侍一个老男人,总比服侍一堆男人好得多吧! 苏宛这样说服自己。 她是识时务的人,在有限的条件下如何让自己过得好是她自小就练就的条件反射。抿了抿唇,她准备点头答应,但一抹风一般飞快从厨房飞奔出来的小身影抢在了她前头。 小诺一边挥着笤帚赶人一边叫骂道:「谁准你进来的?你给我滚开,快滚!我告诉你,别再来找我娘,我娘不会答应的!你叫那老不死的去死吧,快点滚!」 小诺虽小,打起人来却是毫不含糊,直打的苏宛傻了眼,那妇人唉唉直叫:「你个有爹生没爹养的小杂种,还不快给我住手——」 「你才杂种!你全家都是杂种!」苏宛炸毛,上前两步,劈手夺过小诺手中的笤帚,一阵秋风扫落叶的乱抽乱打,将那妇人赶出小院子,阴着脸,冷冷道:「滚!」 她最听不得别人骂小杂种,因为很久很久以前,她就是被人这样骂着长大的。 那妇人被打的很狼狈,阴阴一笑,甩着帕子放狠话:「王嫂子,你可别后悔。」 苏宛咬着牙干脆的又举起了笤帚,那妇人蹦跳着边骂边狼狈的逃走了。 「娘。」小诺过来牵她的手,还未来得及清洗的小黑脸一派严肃,「咱们就算饿死,我也不要你嫁给姓张的。」 「为什么?」苏宛好奇地问,「只要进了张家,我们就能吃大米白面,就不会再饿肚子了。」 小诺义愤填膺道:「娘你忘了吗?村东头小黑子的姐姐年前才抬进张家,还不到一个月,小黑子的爹娘就抬着她的尸身回来了。我听别人说,那张家的张员外就是个不要脸的怪物,好人家的闺女都是不肯进他家的。」 苏宛心里一凛,小诺还小,不明白别人口中的不要脸的怪物是什么意思,他只是亲眼看着小黑子的姐姐进去了就死了,所以对张家反感,对前来牵线搭桥的女人自然也就深恶痛绝。 苏宛却是知道,有的男人是有特殊爱好的,那小黑子的姐姐,说不定就是被张员外生生折磨死的,所以张员外再有钱,好人家的闺女都不肯嫁给他任由他作践。 这样一想,苏宛不由得有些后怕。 「嗯,不嫁不嫁。」这样变态的老男人,饿死她也不嫁! 苏宛最后还是放弃了进青楼的打算——服侍一个老男人都可能有风险,服侍一堆男人,那风险可不是一般的大。 想她有手有脚,有头有脑,非要落到以身侍人的地步?她还就不信了! 苏宛打定了主意,叫来小诺,「我们一定要活下去,但是如果继续呆在这里,肯定会被活活饿死。我想了想,我们最好先离开这里。」 他们在这村里算是外来户,没有土地,种不了粮食。即便有地,一个病秧子一个小孩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能种出什么来?她也没有手艺,不会织布不会绣花,留在这里,除了靠人接济,她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活路。 虽然离开这里以后前路渺茫,可再坏,能比现在更坏吗? 小诺愣了下,黑黝黝的大眼睛疑惑的看着她,「可是,娘你自己说的,我们不能离开这里的。」 苏宛愣了下,敷衍道,「我以前说的话都忘记了。好了去收拾能带走的东西,趁着天早,我们今天就进城去。」 小诺听话的收拾东西去了,苏宛瞧了瞧不远处的人家,缓步走了过去。离开前,还有些功课要做足的。 比如,县城在哪个方向?离得远不远?有没有交通工具…… 第四章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苏宛就回来了,还带了一件她死皮赖脸问那常嫂子要的一件旧衣赏。她将衣裳放好了,也一头扎进屋子里开始收拾,其实家徒四壁真的没什么好收拾的。 苏宛拣了几件干净的尚能蔽体的衣服,装进小诺找来的包袱里,又边边角角都不放过的找了一通,企图找点值钱的东西带走,结果让她很失望。 小诺抱了小黄,跟闻讯前来的小虎子小黑子等人话别后,依依不舍的看了眼破旧的房子,终于小跑着往前头正等着他的苏宛跑去。 苏宛一出村子就换上了从常嫂子家里要来的衣裳,小诺目瞪口呆的盯着她,「娘,你怎么穿常大叔的衣裳?」 苏宛勉强将过大的旧衣赏穿在身上,皱眉打理着长发——方才她也顺便请教了常嫂子如何盘髻,借口则是以后等小诺头发长了她好给他梳头。 常嫂子虽疑惑,却还是仔细的教了她。当然,她这身衣裳也是以小诺的名义要来的,只说是要改小了给小诺穿。 「咱们出门在外,还是要小心点为好。」常嫂子听说她要离开这里,便劝说她,女子出门在外很危险,外头世道也不怎么平,劝她还是留在这里好——她才灵机一动问常嫂子要了一套男装。 「有外人的时候,你叫我……叫我爹吧。」苏宛想了想,对小诺说道。 小诺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顺着常嫂子的指点一路往前,一大一小从日升走到日落,都还没看到传说中的城门口。 苏宛累的毫无形象的抱着大树喘气,抱着小黄的小诺也是满头大汗,单薄瘦小的身板儿累的都直不起来,却一声累也没喊。 苏宛摸出手帕替他擦擦汗,「累不累?」 小诺乖巧的摇头:「我不累。」 苏宛轻叹一声,忍不住摸摸他的头,「你放心,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你。」 小诺不太明白她为什么说这话,却也并没有追问。 苏宛看了看暗下来的天色,在心里估计了下路程,挣扎着爬起身来,灰头土脸四处望:「咱们先找个落脚的地方,要不然这荒山野岭的,遇上野兽强盗的可怎么办。」 她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小诺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不管沦为野兽的晚餐还是强盗们的下盘菜,都不会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小诺扯一扯她的衣袖,开心的朝前努嘴:「娘,你快看,前边有条小溪。」 苏宛双眼一亮,「呀,真的。快快快——」 冲着哗哗的水流冲了过去,一头扎进溪水里喝了个饱,这时候压根儿想不起卫不卫生这个问题。因为喉咙真的快要着火了。 喝了个透心凉之后,两人又就着溪水洗了洗尘土飞扬的脸面,小诺甚至还帮小黄洗了个澡。一阵忙活后,各自摊在大岩石上顺气。 眼看天色越来越暗,天边斜斜拉过一条雪亮的闪电。苏宛心知不能再耽搁了,六月的天雨说来就来,且这身体本来就很差,再淋了雨估计没有好运气能让她再穿一回了。忙伸手拉起小诺,茫茫暮色里四下张望,还真好运的让她瞧见了一角破破烂烂的檐角。 她心中大喜,带着小诺欢快的跑了过去。 暴雨顷刻而至。 电闪雷鸣的漆黑夜晚,荒无人烟的郊外,朽败不堪的破庙。 苏宛庆幸,她因为好奇所以往那里面多看了一眼,而不是立刻就冲了进去。只一眼,就将她的脚步定在原地动弹不得,瞠目结舌之下还不忘先捂住小诺的眼睛。 破庙里面,三五个面目淫邪,欲火澎拜的男人围着一个长发散乱,衣衫凌乱的……少年! 之所以确定那缩在角落里无望挣扎的瘦弱身影是个男的,是因为苏宛借着闪电划过的光芒从包围圈的缝隙里看到了那人凌乱衣衫下洁白却平坦的胸口。 不要多管闲事不要多管闲事! 破庙外头的苏宛缩回脑袋警告自己,他们只是来避雨的,管那群兽性大发的男人要对那看来弱不禁风的少年做什么事情。 自己没本事,被人欺辱或是凌辱就该是他自己的事情。 「滚开……」 里面传来细细的声音,微弱的、无助的、愤怒的。 听不到听不到听不到。苏宛抡紧拳头,在心里默念。告诫自己不关她的事,告诫自己不要没事找事,告诫自己她其实也是弱女子一名冲进去的下场很可能跟那男孩一个样,告诫自己她现在拥有的只是一副破身体还有一个小拖油瓶,告诫自己不要等雨停了现在就该撒丫头悄无声息的离开这犯罪现场。 对,带着小诺赶紧走! 「滚开,混蛋……找死!」 断断续续又痛苦可怜偏还逞强的声音,以及突然劈下的响雷将苏宛刚抬起的脚跟钉在半空中。 她今天要是不管这闲事的话,那可怜的少年被那些禽兽糟蹋后,怕是小命都保不住的吧。 而且,那差点劈到她的响雷是不是也是老天爷看不过去,所以提醒她赶紧伸出援手,否则下一个雷铁定劈到她身上以惩她见死不救的警告? 好吧,既然老天爷都存了心要帮他,那她也只好舍命救一救那个跟自己毫无关联的少年——真的是老天爷的意思而不是她的什么善心! 几个不要脸的男人露着淫邪又急不可耐的笑容逼近渐渐的再也没有力气挣扎反抗的少年,瞧着他艰难喘息的模样,有人甚至流起了口水,「嘿嘿,瞧这细皮嫩肉的,也只有那样的地方才能养出这么细嫩光滑的人来,啧。」 猥琐的笑声跟着响起,「谁说不是呢?兄弟我虽然没有龙阳之好,可这小子,这脸蛋,这身段,简直比盈香楼的骚娘们还迷人呢。」 「小子,反正你也活不成了,乖乖地陪爷几个乐一乐,待会儿爷会赏你一个痛快,不会让你死的太痛苦。」 「老大,真要杀了他么?」有人不舍,「玩儿一次就给杀了,岂不可惜?反正他们将人交给咱们了,咱们留下他,到时候随便砍个脑袋去交差,谁又看得出来。」 「废话少说。」领头的凶悍男人眼冒绿光,一掌拍向那不舍的男人,「咱们领了人家的钱,就要替人家把事情办妥了。这叫信誉,信誉你懂不懂?赶紧的,趁现在人还没死,能玩几次算几次。」 「咔——」迟缓却沉闷的咔咔声在这样风雨交加、雷鸣电闪的环境下显得格外诡异。然而破庙里色心大发的禽兽们只想着如何吞食角落里秀色可餐的少年,因而忽略了那格外诡异的声响。 咔咔声也只好无奈的持续着,更加沉闷的响着。直到一个胆子小一点的禽兽无意间抬头望向破庙的门,惨叫一声,眼珠子似都要脱了出来,跌坐在地,抖着手指指着正前方,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叫什么叫?见鬼了啊你?」领头的禽兽低头看着自己原本勇猛无敌,正准备提枪上阵的「小兄弟」因那声凄厉的惨叫而迅速蔫了下来,抬手就要朝那惨叫的男人打过去。 那不停往后蹬腿的吓得说不出话来的禽兽终于挤出了话来,「有,有鬼啊……」 第五章 「什么鬼,哪来的鬼?老子活了这么大还没见过……娘啊,鬼啊,有鬼啊!」领头禽兽一边骂骂咧咧一边转头去看,话还没说完,也跟着惊跳了起来,哇哇大叫着,遛着他的小兄弟四处乱逃。 只见庙门口,那扇腐朽破败的门板在阴风阵阵下不断发出吱咔咔的声音,一片白衣高高的飘在半空中,宛如无头女鬼,阴森骇人的声音更像是从地府中幽幽飘出来的一般:「我的头,我的头呢?我的头……在哪里?谁看见我的头了……」 女鬼一边念叨着,一边在破庙中咻咻的飘来飘去,仿佛真的在寻找她的头一样。 阴风阵阵,鬼影飘飘。 于是乎,便听得一阵兵荒马乱,鬼哭狼嚎的娘啊,有鬼啊快跑啊……之后,破庙里便只剩下飘荡的女鬼以及瑟缩在角落里衣衫不整的少年了。 直到再也听不见那声声凄厉的嚎叫,女鬼缓缓地从半空中落下来,垂落在地上变成一件白衣裳。 藏在破庙外的苏宛扔掉手里的竹竿,疾步走近角落里的少年,不耐烦的皱了好看的秀眉,「喂,你还好吗?」 少年伏卧在角落里,蜷缩成一团。他的喘息声很大,一声紧接着一声。他背对着苏宛,裸露在空气中的瘦削却形状优美的肩头不停颤抖着,雪白的里衣已经被汗水浸湿,就连头发都湿哒哒的粘在他透过线条优美的脊背上。 光是这背影,便让苏宛因为管了闲事而皱起的眉头松懈了下来,勾起她认为她绝对不会有的恻隐之心。 看在他这么可怜的份上,救人救到底吧。 「娘,他这是怎么了?受伤了吗?」小诺听从苏宛的吩咐将小黄拴在远远地墙角后跑过来,他到底还只是个孩子,躲在苏宛背后只探出个小脑袋来,小心的打量着地上那一坨。 苏宛摇摇头,神色有些凝重。拍拍那少年的肩头,直觉指腹下的肌肤滚烫的很异常,「你能站起来吗?」 这地方不能久留!万一那伙禽兽觉得不对劲回过头来发现这是个骗局,他们三个估计谁也跑不掉。 那少年却仍然只顾着拼了命的喘息。 苏宛没办法,伸手将他的身体扳了过来,也没精力去理会他松垮挂在身上的衣服,将他的手臂往她肩膀上架,一边吃力的拽着他起身。 「娘。」小诺皱眉拽她衣角。 「怎么了?」苏宛正吭哧吭哧的用力,一张脸涨的通红。 「你说过的,男女授受不亲。」小诺不赞同的看着她。 苏宛想了想,语重心长的说,「小诺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咱们在自己能力范围内救人,可不是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好人会有好报的!当然名声是很重要,不过这里就我们两个,小诺不说出去别人不会知道的。现在是在救命呢,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再说,我现在不是穿着男装嘛。」 小诺歪着头想了想,好一会才勉强点头同意苏宛的话,「那先救他吧。」 于是苏宛满意的继续跟软成一坨的人作斗争,「嘿,我说你自己也用点力啊。很重的……哎哟,重死了,快点走啊,你要是不想活吱一声,我也就不管这闲事了。真是的……」 苏宛心情不好的抱怨。小诺也赶紧过来帮忙,可怜他一个营养不良的小孩子,哪里有什么力气? 好不容易将人扶了起来,苏宛才发现,这少年竟比她还高出半个头。他自己用不了力,因此全身重量几乎都压在苏宛身上。无奈的苏宛并非天生神力,扛不动他,又着急的催他迈步。他脚下虚浮,一动,反而绊倒了苏宛,两人齐齐栽倒在地。 苏宛被少年压在底下,痛的直翻白眼,龇牙咧嘴直抽气,看吧,她就说不能做好事,不能管闲事吧。这会儿再想撒手不管,刚才义正言辞跟小诺说的那些话可怎么算啊! 「娘,你摔疼没?」小诺也受了连累,倒也没有苏宛这样惨。懂事的孩子一边飞快的爬起身来,一边紧着去推压倒在苏宛身上的少年,可爱的小脸上端的是紧张心慌。 苏宛没好气的喘口气,「还活着。」 照这样下去,他们不用逃了,干脆躺在这里等那群禽兽杀回来算了。 她跟小诺能跑的,凭什么要留在这鬼地方为这个莫名其妙的人陪葬? 伸手推他,想将他从自己身上推下去。无奈那少年整个压在她身上,双手抓着她的手,胡乱的磨蹭着呻吟,「热……好凉,舒服,好舒服……」 「敢吃老娘豆腐,找死啊你!」苏宛欲要抽出手,好好教训教训这个胆敢摸她蹭她嫩豆腐的人。 倒霉孩子小诺双眼发亮,吸溜着口水问苏宛:「娘,豆腐在哪里?我也要吃!」 他可还一直惦记着早上那顿美味无比的烤毛豆腐呢。 苏宛的脸黑了又黑,终是忍不住敲了敲小诺的脑袋,「就知道吃吃吃,还不快过来拉我一把!」 她使力推,小诺使力拉,却居然无论如何也弄不开那少年。对方紧闭着双眼,散乱的贴着头发的脸不停在她手上脸上磨蹭,连带着他的身体也开始蹭着苏宛的。 「好热,我好热……难受,帮我……」 苏宛即便是个笨蛋,也知道这少年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感情刚才那群禽兽为了能玩的尽兴而给他喂食了什么药物吧。现在,她该将这烫手山芋怎么办? 大眼无奈望一眼同样无奈的小诺,瞪向漏着瓢泼大雨的屋顶,飘忽的目光忽然定格在神龛上半倒的残破的笑眯眯的弥勒佛像,眼睛一亮,顿时有了主意。 将一切收拾妥当,苏宛领着小诺抱着被雨水淋湿的外衣藏身到狭窄的佛像肚子里。刚钻进去,就听见庙门口又杂乱纷沓的脚步声传来。 弥勒佛的肚子也只有那么大,装一个人都嫌小了些,更别提现在还塞着三个人。小诺紧紧靠着苏宛,那少年的身体也不可避免的紧挨着苏宛的。也让苏宛更清楚的知道他身上的肌肤有多滚烫,忙将手中的湿衣服兜头兜脑的仍在他身上。腾出一只手来紧紧捂住少年不停往她脸上蹭的唇,担心他不小心溢出什么可怕的声音来被人发现。 那少年因为冰冷湿衣的刺激而唤回了一些神志,身体依然软酥酥的靠在苏宛怀里。一双漆黑的,却迷蒙着氤氲水汽的眼睛缓缓睁开,便看见苏宛一脸严肃紧张,正竖起耳朵努力听着外头的动静。 「老大,到处都找过了,没有看到人。」在外面走动搜查的,果然是方才被吓得屁滚尿流的那伙禽兽。 「他们肯定逃走了,不过他被灌了那药,想跑也跑不远,咱们分头追!」 外面急促的脚步声消失后,苏宛轻吁口气,放松了一直紧绷的神经与身体。微低头,就瞧见少年正用被长发遮挡住的迷蒙凤眼看着她。 他们离得很近很近,近的少年整个人都偎靠在苏宛的怀里。 「你没事了?」她压低声音,犹豫了一下,才伸手摸向他几乎被长发完全遮盖住的脸庞,应该是湿衣服的功劳,他的皮肤不似方才那样烫手了。 「还是,难受……」少年的声音低低哑哑的响在耳边,居然有种奇异的魅惑感。 第六章 发丝下隐约可见的漂亮唇瓣吃力的张合,苏宛心中微动,拨开他脸上湿透的发丝,露出一张仍带着些许稚气的脸庞。 苏宛呆住。 好漂亮的少年。 因为药物的关系,他的脸色鲜红似苹果,鲜艳赤润的颜色激的人心动不已。漂亮的凤眸半睁半闭,氤氲着水雾的迷蒙黑眸惹人怜爱。他的神情天真而诱惑,汗湿的长发贴着脸颊颈际,和着晶亮的不时滑落在半敞衣衫间的汗珠…… 曾经见过无数美男型男帅男的苏宛,也惊艳的说不出话来。 难怪刚才那群色胆包天的男人想对他出手,就是苏宛自己,若是定力不够,恐怕也已经忍不住将他推到了。 一个男人家,居然长得比女人还美,这不是引人犯罪是什么! 还好,她的口水没有丢人的流出来。收回直盯盯按着少年的视线,苏宛的气息有些不太稳,「你现在有力气动了吗?」 少年听了她的话,吃力的想要抬起手臂来,然而却连动根手指头都很艰难,无奈的扯了扯嘴角,「好像没有。」 什么好像?根本就没有好不好? 苏宛没忍住白了他一眼——长得再好看,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在她眼里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笨蛋加废材,「那只好再等等了。」 「你叫什么名字?」少年舒舒服服的靠在苏宛怀里,微眯着眼,神情天真又无辜。 喵了个咪的,明明他没做什么也没说什么奇怪的话,她怎么就觉得这少年这么勾人呢? 苏宛被他的小眼神一勾,差点没骨气的喷出两管鼻血来——他再这样看着她,被她扑了可别怪她兽性大发啊! 苏宛一边被美色所惑,一边居然还能保留些许戒备心:「你知道我的名字想要干嘛?」 那少年呵的笑了一声,「你是我的救命恩人的,我会……报答你的。」 不知道为什么,他说出这话时,苏宛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颤。 不过她只当是淋了雨的缘故,并未多想,「你自己都这样了,拿什么来报答我?」 她的嘴一向不饶人,即便对着这样一张美丽的脸庞,她还是习惯性的刻薄,「别连累别人就好了,你还是省省吧。」 说完之后瞧着少年受伤的神色,她就有些后悔了。这嘴巴怎么就这么欠呢,这个时候,不管人家真心还是假意,她这么硬邦邦的拒绝了,多伤人家的心啊。瞧人家这单纯劲儿,真要将人家的心伤成一块一块的,她得是多大的罪过呀。 少年看了看她,忽然又浅浅的笑了笑,也没说什么,便闭上了眼睛。 苏宛打的是这样的算盘,等到天亮后,这少年身上的药效也该消的干干净净了。那时候他们自然便是分道扬镳,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呃,也不知道这「王嫂子」有没有妈。 只是,从破庙中出来,苏宛便一副无语问苍天的模样——少年依然软软整个儿贴在她身上,可怜巴巴的说道,「我还是没力气。」 整个晚上,他身上的汗水就没停过,连带的,将她也弄得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他终于不喊热了,两条腿却软的像面条。 「那些杀千刀的到底给你吃了什么东西啊?」 苏宛又累又饿,只差一口气就该进棺材了。为了给他降温,她咬牙忍痛将自己本就不多的衣裳撕成碎布条——她倒是想撕他的衣裳,但他的外衫早不见了,身上就一件破破碎碎的里衣,连他自己的身体都遮挡不住。 和小诺一趟一趟的跑出去就着雨水弄湿布条给他擦身。小诺这孩子是真懂事,跟着她折腾了一晚上居然一声也没吭,此时亦是饿的前胸贴后背,两条小细腿直打颤。却还是咬着牙什么都没说,苏宛心里不由得对这孩子更喜爱了。 苏宛知道,再不找点东西吃,她跟小诺都没办法再坚持了。 「我,我也不知道。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少年的身体挂在苏宛肩上,双唇的距离离她耳朵不远。说话呼吸间,气息不偏不倚的拂进她耳里。 这样的姿势,苏宛自然看不见他眉眼里凌厉的令人不忍猝睹的戾气。 她只是有些受不了的缩了缩肩膀,因那扰人的气息。 虽然很想现下这莫名扛来的麻烦,苏宛到底还是没法真的狠心将他丢下不管。 好在,他们已经走……不,是挪出了荒郊。看见三三两两赶着进城的贩夫走卒,终于松了口气。苏宛的力气也宣告用尽了,三人一鸡瘫坐在地上直喘。那少年只穿着里衣,苏宛也没有合适的衣裳借他穿,她身上这件倒是可以,但她可没有舍己为人到这个地步。 幸好此时已是初夏,他穿成这个样子也不怕会着凉感冒。但这里的民风到底也没有开放到只着里衣就能出门见人的地步。 因此,从他们身边路过的好几拨人都忍不住神情怪异的侧目,每每被苏宛用恶狠狠地眼刀瞪得再不敢回头。 又歇了会儿,力气稍微恢复了,苏宛起身扶起少年。准备继续往城里赶。正巧遇上一辆要进城的牛车,车夫长着一张憨厚老实的脸,见三人可怜兮兮的,憨笑着说不收钱捎带他们进城。 牛车上堆满了草垛,坐在上面也觉得挺舒服,虽然慢了一点,可是非常稳当。 更幸运的是,车夫听说他们还没吃饭,便好心的匀了几块窝窝头给他们。 得到休息又吃过东西后,少年的精神也好了许多,虽然仍是虚弱的靠在苏宛肩上,但气息已趋于平稳,他看着她紧绷的侧脸,嘴唇贴着苏宛耳边轻声细语道,「兄台,我姓严,单名一个锦字,表字若诎。」 「我又没问你!」苏宛侧头瞪他,一不小心就掉进了他星星一样明亮干净的眼睛里,因为做好事所受的累与气就这样不翼而飞了。 严锦明亮的眼睛带了些受伤,仿佛想要讨主人欢心却被主人狠心伤害遗弃的小狗,饶是苏宛这样自诩铁石心肠的人,那坚硬的小心脏也因为这眼神而软化了不少,「我姓苏,你叫我……苏自强吧,这是我儿子小诺。」 严锦神色颇有些怪异的瞅着她,「你的儿子?」 「怎么,你觉得我们父子两个不像?」苏宛心虚的眯眼,将嗓音压得更低了些。 「不是。」严锦忙摇头,抿了抿唇,瞧着苏宛粗鲁抹汗的架势,小声道:「苏兄看起来很年轻,我还以为小诺是你弟弟呢。」 苏宛瞅他一眼,大言不惭道:「我只是瞧着面嫩罢了,」 她低头去看小诺,小诺抱着小黄,抬头冲她甜甜一笑,「爹。」 「哎。」苏宛嘉奖的拍拍他的头。 严锦看看她,又看看小诺。 「怎么了?」苏宛看出他眼里的迟疑。 「没事。」严锦低下头,掩了眼中一闪而逝的情绪。 「你家住哪儿?」他不愿意说,苏宛自不会勉强他,随口又问他。 瞧他那破破烂烂的里衣,即便她不识货,也知道那质地是上等的。脖子上一块若隐若现的婴儿拳头般大小的佩玉,色泽明润,通透到底,一看就知不是俗物。苏宛原想着这人自身麻烦一大堆,便没再他身上动脑筋。眼下实在饿得慌了,小诺那孩子饿的眼睛都直了,一个劲的吞着口水,跟被太阳晒蔫了的小草一样可怜。 苏宛于是不得不好好盘算盘算了。 第七章 「我是京城人士,与家中小厮出来玩。前两日才刚到这柳城,也不知怎么会惹到那群人,我的小厮恐怕已经糟了毒手。」严锦的声音很低。 苏宛只能瞧见他的头顶心,「你没听见那些人说的话?他们是收了别人的钱办事,若不是我们碰巧经过那里,这时候他们应该已经带着你的人头去领赏了。你还是仔细想一想,是不是在京城得罪了什么人吧。」 苏宛说到这里,牙根就是一阵一阵的疼。 这个倒霉蛋,他自己的脑袋都还被人惦记着,真要跟他扯上什么的话,她和小诺的脑袋岂不是也很堪忧? 严锦闻言,原本暗淡的脸色更加难看,长卷浓密的睫毛低垂,色泽粉嫩的唇角慢慢垂成忧伤难过的弧度,「他们终究还是容不下我。」 「你知道是谁要你的命?」苏宛精神一震,知道对方是谁有了防备就好了。 「我算是大户人家的嫡子,父亲百年后,家业就该由我继承。但我家有很多兄弟,」严锦瞧着自己雪白修长的手指,仿佛再不能往下说,洁白整齐的牙齿紧咬着下唇,隔了很久,才继续道,「我只是没想到,他们竟敢真的对我下杀手!」 他虽然说的不多,苏宛还是明白了,原来这是窝里斗呢。感情这单纯无辜的小绵羊身处在一群野心昭昭的狼群之中,随时会被自己的兄弟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想到昨晚那群禽兽说什么收钱办事,随便砍个脑袋交差的冷血无情的话,苏宛愈发觉得他可怜了。 不过安慰人不是她的强项,想了想才迟疑的伸出手,生疏的拍一拍他的肩头,正想问他接下来有什么打算,牛车突然停了下来。 这条小道并不很宽,仅一辆牛车的宽度。一开始背对着车夫而坐的苏宛与严锦还以为牛车停下是要让道的原因,但很快,两人都发觉不对劲儿了。 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黑衣蒙面人手持长剑,目露杀气将牛车团团围住,气氛在瞬间变得僵凝而肃杀! 小诺紧紧抱着苏宛的手臂,惊弓之鸟一般,连大气都不敢喘。 而更令苏宛措手不及的,是严锦也紧紧的抱住了她另一条手臂,瑟瑟发抖。 苏宛望着眼前这危险的阵仗,瞠目结舌动弹不得。 她这到底是走了什么狗屎运,才出虎口又遭狼杀的,都快饿死了还整这样,这究竟是要闹哪样啊?贼老天当真是连条活路都不给? 但很快她就从那些充满了杀气的眼睛中醒悟过来,这些人明明白白是冲着严锦来的。 苏宛叹口气,这严锦的父亲到底是有多么雄厚的家产,他的兄弟才会千方百计要将他除之而后快?她昨晚能救下他是借助了天时地利的优势,今天这青天白日里,她想扮鬼也吓不走这些一看就是亡命之徒的杀手啊! 早知道救下这个美丽的祸害要给自己带来这么多麻烦,苏宛宁愿当时自己被雷劈死算了! 苏宛眼看着眼前的形势一触即发,忙喊道:「各位英雄好汉,你们要找的人是他吧!我们不认识的,只是刚巧同路。你们有正事要办,我们就不打扰了。小诺,快走!」 小诺一手抓着小黄,一手抓着苏宛,听话的就要下车。 然而苏宛却用尽了全身力气,气喘吁吁也没能将死死抱着自己手臂的手指头给弄开。 严锦紧紧抱着她的手臂,秀美绝伦的面容一片惨白。 像是溺水之人,紧抓着唯一的救命稻草不肯松手一样。苏宛自然就是他抓住的唯一的一根,其实并没有多大用处的稻草。 苏宛急的都要哭了,无奈的瞪着死不松手的严锦,低吼道:「你快放开我呀!」 「你要丢下我吗?」严锦不肯撒手,眼神惊跳,水润凤眸紧紧盯着她。 这样可怜的让人不忍的眼神语气——苏宛硬了心肠,「不然怎么办?总不能叫我跟我家儿子为你陪葬吧。该做的我都做了,你,你也不要怪我。就行行好,放我们走吧!」 大不了往后每一年的今天,她给他多多的烧些纸钱也不枉他们认识一场了。 只是黑衣人才不管他们有没有关系,又互相认识不认识,只管提了剑就冲上来,「给我杀,一个不留!」 妈蛋,早知道做好事会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苏宛一定在还没有做好事之前先把自己掐死算了。 长剑迅疾刺来,苏宛想也没想将小诺与严锦一手一个推下了牛车,本能的抓了大把干草抛洒出去,趁着围杀过来的黑衣人抬手挥草之际,紧跟着也跳下了牛车,拉起摔得晕头转向的小诺往包围圈外冲去。 至于严锦,一见苏宛跳下来后就如牛皮糖一样紧粘着她不放。这具身体的本能使然,苏宛下意识将小诺护在身后,耳际传来长剑破空的声音,她飞快矮身并飞快一踢,竟真的让她绊倒了一名刺客,又险险的躲过几记劈砍。 苏宛心中骤然清明,想来这个身体原本就会点功夫,所以遭遇危机时身体便有着自己的支配本能。 严锦也躲在她身后,踩着虚浮的脚步踉跄着。看似毫无章法,却居然莫名其妙的也躲开了好几把迎着他脑袋劈削二来的长剑,甚至在另一把长剑就要刺穿苏宛左肩时,他还不小心的跌扑在她身上,虽堪堪避开那锋利的剑锋,三人一鸡再无抵抗之力,瞬间被十几把长剑齐齐指着。 「你们要杀的人是我,放他们走。」严锦一反先前的怯懦,神情坚毅的张开双臂挡在摔在黄泥中灰头土脸的苏宛与小诺身前。 都要死了还充什么英雄好汉! 苏宛没好气的撇撇唇,严锦纤瘦的身体仍然有些不稳的颤抖着,却一反软弱挡在他们身前,要求刺客放她和小诺走——过度的天真是什么?愚蠢! 「你没听见刚才那人说一个活口都不留吗?」 这是杀手,杀人就跟宰鸡一样平常。多杀一个她跟小诺,就跟多宰两只小黄一样毫不费力——既不费力,又能做到斩草除根,人家凭什么要放他们走? 严锦却似没有听到她的话,一径挡在苏宛身前。紧抿着好看的薄唇,用无比坚毅的神情回头看了她一眼,随即又转过头去,「你们的目标是我,他们只是无辜的路人。」 与他求饶的语气不相符的,是他寒森森的充满煞气的一对眼。 领头的黑衣人似被他那双眼睛盯得一怔,心中没来由的泛着冷,明明现在处于优势的是他们,他却觉得自己在严锦眼中,俨然已经是个死人了。 黑衣人猛地一凛,再不迟疑,目中杀意更甚,冰冷的长剑闪电般刺了出来。 苏宛眼前一暗,竟是严锦翻身将她与小诺抱在怀里,而她也条件反射的闭上了眼睛。 电光石火间,只听空气中传来「当当当——」几声急促清脆的声响后,一切又归于死一般的沉寂中。 苏宛被严锦紧紧抱在怀里那一刻,脑袋便处于死机状态了。 这个胆子小的用放大镜也许都找不出来的男孩子,在危急时刻却毫不犹豫的拿自己的身体来保护她跟小诺。 第八章 这种保护的姿态对苏宛而言,实在太过陌生了。所以在生命遭到威胁的这一刻,她忘记了害怕,反而因为严锦这举动而懵了。 苏宛两世为人,却从没试过有人挡在她身前,以微薄之力为她争取不可能会有的生机。 虽然根本没用,苏宛还是有些感动的。 只是她的感动也没能维持多久,因为严锦勒着她的力道,让她几乎换不过气来。用力推了推他,要将自己的脑袋从他胸口解放出来:「你要勒死我啊!」 努力将头抬起来,便见严锦一脸惊怔的望着一个方向。苏宛挣扎的狠了,他才微微松开手,低头看这苏宛气鼓鼓红通通的脸,一脸茫然状,呐呐道:「我们被人救了。」 被人救了这当然是值得普天同庆的好事啊! 苏宛白他一眼,将他推开一些,扶了小诺在自己身边,才抬眼四顾,「谁救了我们?」 严锦摇头,「我不知道,他们突然就死了。」 苏宛皱眉,怎么就突然死了?她蹙眉环视一圈,躺在地上眼睛大睁的,果然是方才嚣张的不留他们一个活口的刺客。伸手拉下近旁一名刺客脸上的黑巾,这刺客的死状很难形容。就像是见着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办,瞳孔紧缩,死状惊骇。 严锦像是这才发现身边都是死人一般,惊叫一声,重又躲回苏宛身后,双手捉了她的衣裳,「好可怕。」 「你该庆幸,死的是他们而不是我们。」苏宛白他一眼,她当然也很害怕,可是已经有了害怕的严锦,她只好假装自己一点也不怕,虽然她的声音抖得自己都听不过去了。「他们可不会觉得我们死了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要是他们没死,此刻排队见阎王的就是他们这三人一鸡了。苏宛脚软的扶着牛车站起身,眉心紧皱着,路边半人高的野草迎风漾出一层层如波浪的绿色涟漪,广袤天地中,除了他们与一群新鲜出炉的尸体,哪里有救命恩人的身影? 苏宛一边庆幸着小命得以保全,一边去看身边的小诺,却见那孩子面上连半分害怕都没有。安安静静的搂着小黄,一脸平静的瞧着地上的尸体。 苏宛心中一跳,脱口问道:「小诺,你不怕吗?」 小诺看她一眼,摇头,又看了严锦一眼,才道:「更多的死人我们都见过呀。」 他用这样一种天真的语调说出这话来。 苏宛一寒,心中又惊又怕。 什么叫更多的死人他们都见过?这娘儿俩不是投亲不成流落到先前那个下河村的吗?怎么就会看见很多很多死人?还是说她不幸真的穿到乱世中了? 这不是要亲命吗? 她有心想问小诺,眼角扫到严锦时咽下了就快出口的疑问。 这人胆子小成这样,万一小诺再爆出些重口味的话来,吓坏了人就不好了。 「苏,苏兄。」严锦却似没有发觉苏宛的迟疑,扯了扯她的衣袖,「你看。」 苏宛忙打起精神来,顺着他的手指看去。也幸好这些人死的悄无声息,并没有血流成河、尸身不全的让人倒胃口的惨状。但想一想方才还耀武扬威的刺客们顷刻间全下了地狱,苏宛的肠胃仍是有些想要造反,毕竟,她并不是原装的小诺的娘,她从前可从来没有见过很多很多死人的经历。 深吸一口气,苏宛拍了拍被刻意裹平的胸口,幸好她的胃袋里什么都没有。 死的措手不及的的刺客们颈侧大动脉处都有一个正汩汩流血的小洞,洞口血肉模糊,大小不一。而旁边,并不起眼的碎小石子淹没在鲜红中,不留心根本发现不了。 苏宛忍着恶心,伸长手指拈起那颗小石头,屏息静气的对上刺客颈侧的小血洞,果然非常吻合。 「好厉害。」苏宛忍不住咂舌。 救他们的就是这毫不起眼的小石头,即便她于武学上头什么都不懂,可是用这么一颗小小的石头置人于死地,苏宛还是知道他们的救命恩人肯定是高手中的高手。 她的崇拜一下子变成了惋惜,「可惜了。」 「苏兄,什么可惜了?」严锦盯着她瞬息万变的神色,忍不住问道。 可惜没能抱住这么厉害的救命恩人的大腿啊!要是让她知道是谁这么厉害救下他们,她一定死皮赖脸也要抱紧恩人的大腿不放!从此恩人在手,江湖我有!还有什么好害怕的! 可惜啊可惜! 「没什么。」苏宛又叹一声,拉起小诺的手,「我们赶紧离开这里再说。」 死了这么多人,她面上再镇定,心里还是忍不住发毛。 谁知道还有没有更可怕的杀手追上来。苏宛眯着眼睛不客气的瞪了严锦一眼,看来,一进城就要想法子跟这人分道扬镳才是。已经被他连累了一回,险些丢了小命,再有下一次,谁知道还会不会有人来救他们? 苏宛坚信,只要没有严锦这美丽的祸害,她跟小诺就安全了。 紧跟着苏宛的严锦可不知道苏宛此刻的想法,他在苏宛与小诺先行往前走时,眼角余光扫了眼地面的尸体,几不可见的够了勾唇。 接下来这一路倒还太平,三人一鸡却分出了两个阵营来。苏宛小诺和小黄走前边,严锦不远不近的缀在他们身后。 小诺走的两条腿都要断了,看一眼身后的严锦,压低声音问道:「娘,为什么那位大叔不愿意再送我们一程?」 别看那位赶牛车的车夫生的憨憨的模样就以为人笨,方才刺客来时,这汉子吱溜一声就躲到牛车下面了,竟是毫发无伤。不过过后却是不管苏宛怎么求,那位车夫都不肯再载他们了。 苏宛也是严锦事件的受害人,所以她非常能理解,毕竟那才是人之常情。 苏宛看一眼满头大汗的小诺,孩子一张小脸被太阳晒得通红,她心下不忍,慢慢蹲下身来,「上来,我背你。」 小诺摇头,乖巧的道:「我自己能走,娘也很累的。」 苏宛摇摇头,她是大人尚且受不了,小诺这么个孩子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瞧了眼渐渐西移的日头,苏宛催促道:「我累了自然会放你下来的,快点,咱们得赶早进城去,这太阳可又要落山了。」 他们又赶了将近一天的路,途中只得了几个小诺认得的野果果腹,勉强撑到现在,可还是连城门是什么模样都还没看见。 而且这一路越走倒是越偏僻了,行人也愈发的少。苏宛先前还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路,可遇见的好几拨人,都告诉她他们前往柳城的方向并没有错。 苏宛在心里叹息,还是准备工作做得不够,当时就该向那常嫂子问清楚,这下河村离柳城到底有多远。 这边苏宛与小诺正僵持着,严锦默默地走了过来,「我背小诺吧。」 也许唯一值得庆幸的一件事,就是严锦身上的药效终于消失了,他的体力也慢慢恢复了过来。虽然他的脸色瞧着也十分疲倦,比起苏宛和小诺来,他还算是三人中精神最好的了。 第九章 苏宛自刺客事件后,就不怎么搭理严锦了。严锦也自觉,一直默默地跟在他们身后,也不敢上前来找苏宛说话。连小诺要分他果子被苏宛阻止他也不敢有怨言。 苏宛看向他,他低头抿着嘴,也不敢看她,完美的侧脸却绷出固执倔强的弧度来。 苏宛想了想,既不是自己强迫他,而且眼下暂时也甩不脱他,更不想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于是心安理得的起身。 小诺见状,自然不会像心疼苏宛一样的心疼严锦,更何况他的确已经走不动了。于是也心安理得的往严锦背上一趴,「谢谢哥哥。」 三人重又启程赶路,这回却不像先前一样泾渭分明。 「咱们是不是走错道了?可是问了好几个人,都说顺着这条路走没有错。可前面就是树林了,谁知道那林子大不大,里面有没有猛兽。」苏宛忧心的将自己的担忧说了出来,她眉心紧皱,步履瞒珊,一手抓着包袱一手拄着路边折来当拐杖的树枝。「会不会是被骗了?」 不过一个人骗她还有可能,没道理遇到的人都来骗她吧。更何况,任谁一眼都能看出模样狼狈的他们身上没有什么值得骗的。 严锦目光微闪,顺着她的视线也望见了前面的树林子,却是眼睛一亮,露出两排雪白整齐的牙齿来,「没有错的,穿过这片树林就到柳城了。只不过这片树林太大,我记得当日我骑马都用了差不多两个时辰呢。」 苏宛听着他的话,先是惊喜,随即龇牙嘶了一声,他骑马都花了两个时辰,他们用走的,怎么着也要走到明天早上去了。「你真的没有记错?」 严锦被她这般质疑的追问,也不恼,反而因为苏宛肯与他说话而开心不已,连脚下都似乎更有劲儿了。 「没错,那林子里还有个小池塘,里面有野生的莲藕和鱼呢,上回在那里歇脚时我瞧见过的。」 苏宛的眼睛立刻就亮了,两条软面条一样的腿也生风了起来,「快快快,咱们今晚就在那里落脚了。」 接下来就是严锦带路,好在他的记性很靠谱,带着苏宛在林子里穿梭不停,终于赶在日落前看到了他口中的小池塘边。 还未走近,就听得淙淙水声。却是因林中有小溪环绕,流淌进这一处并不算小的池塘,池中果真长着数丛莲荷。 初荷轻绽,绿水涟漪,游鱼可数。 苏宛顾不上赞叹大自然也许无意挥就的这一神来之笔,直庆幸他们终于脱离霉运开始有了好运气。 「严兄弟,若没有你,今晚我跟小诺又要饿肚子了,真是太感谢你了。」苏宛笑眯眯的瞧向正以袖拭汗的严锦,语气亲切的严锦都有些受宠若惊了。 「苏兄太客气了,你唤我若诎就好。」严锦连忙道,「若没有苏兄舍命相救,我这条命早就没了。苏兄是我的救命恩人,感谢的话也该是我说才对!」 算这小子识相。 苏宛笑眯眯的上前,要踮起脚才能拍到严锦的肩膀,「咱们也算同生死过了,客气的话就不必说了。眼下倒还有件事要麻烦你呢。」 严锦自然没有二话,「苏兄但请吩咐。」 苏宛看向池塘:「若诎啊,我从小就惧水,小诺一个小孩子我也不放心他下水,这捉鱼的事,只能麻烦你了。」 她说着,面目严肃的转过脸,重又瞧着严锦望向小池塘那微微有些发白的脸色,「你也不想饿肚子吧。」 严锦回望苏宛坚定的充满威胁的眼睛,那双眼睛仿佛正无声的警告他,他敢不听话,她就敢把他踢下去! 「我会做很好吃的鱼哦。」苏宛用眼神威胁,用语气诱哄,「你负责捉鱼,我和小诺去拣柴火。」 不等严锦答应,招手喊上小诺,一大一小两条身影轻快地钻进了林子里。 严锦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林子里。一直挂在唇边那抹单纯笑意陡然消失,他只是微微挺直了腰,整个人的气势便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落日的余晖透过斑驳树影从侧面洒落下来,照亮了严锦的半个身体,温暖柔和的光芒让他的皮肤有一种半透明的美丽质感。然而再温暖的光芒,似乎都照不进他那瞬间变得森冷的目光。 那个方才还简单纯白如婴儿的少年,此刻将一切都释放了出来,即便他还穿着那件破烂肮脏的里衣,也丝毫无损他犀利骇人的凌厉。仿佛敏捷的猎豹,凶猛的苍狼,嚣张锐利的锋芒,气势逼人的杀性,还有与生俱来的睿智奸诈和狡猾。 仿佛世间的一切,都在这少年无双的气势下黯然失了颜色。 他盯着林中的一点,那里,有人正悄然从藏身处走来。 若苏宛和小诺还在,肯定能一眼就认出此人来。 因为这人正是先前好心要载他们后来又拒载他们的牛车车夫,只是他那一张原本憨厚老实的脸上,却换上了深沉与视死如归的决然! 「主子。」他走到严锦跟前,双膝直直跪了下去,「属下无能,令主子受苦,求主子发落。」 严锦那本来悦耳的嗓音此刻却带了一丝冷漠的低沉暗哑,「杖一百,回去找莫行领罚!」 燕白似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待明白主子是真的不打算要他的命,内敛的眼神猛地一亮,铿锵道:「谢主子不杀之恩!」 严锦负手,淡声问道:「事情办得如何了?」 「主子一失踪,属下就提了古桂来审,果然是他出卖了主子!人被燕六看管着,听候主子发落!」 「既然该问的都问出来了,留着他也没什么用了。」 「属下明白了。」 严锦一顿,沉郁的目光宛如渐渐暗下来的林中那影影绰绰的阴影,「矿山的事可有了眉目?」 「属下找到了矿山,不过,昨日一场爆炸,将矿山埋了。属下无能!」 严锦眉头轻蹙,「也不怪你,他怎么可能会让那样的把柄落在我手上。」 「属下正组织了人挖山,不出十日,应该就能打通了。」 严锦淡淡的唔了一声,「那对母子的底细?」 「属下已查到,这对母子是前年到的下河村。母子俩人对外称是北方来的,因为家乡遭了灾,亲人都已过世。所以带着小孩子前来投亲,不料亲戚早已搬离此地。下河村的村民同情他们,便留他们在下河村住下。期间从未离开过下河村。」 「没了?」严锦挑眉,声音平淡。 燕白听出他的主子对他的回答并不满意,忙道:「时间太紧迫,属下一时间能查到的有限。不过有一点能确定,这对母子遇到主子前,是没法子被人收买了去的。」 严锦点头,站在那里沉吟了一会,又看了眼燕白,「捉几条鱼上来。」 燕白一愣,显然他没料到主子会有这样的吩咐,迟疑了下,试探道:「主子不随属下一道离开?」 严锦面无表情的盯了他一眼。 燕白立即垂下头去,「属下逾矩了。」 严锦不说话,燕白忙起身走向池塘。他随手从一棵树上捋了几片树叶,只盯着池塘看了几眼,手中的树叶便如锋利的刀刃一般刷刷疾射而出。 第十章 不出片刻就有巴掌大小的鱼翻着肚子飘上了水面,燕白疾飞出去,如蜻蜓点水一般,只在水面留了一丝波澜,再站在岸上时,两只手里各抓着三四条鱼。 严锦挥了挥手。 燕白将鱼放下,躬身一礼,便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的退下了。 林中远远地传来小诺惊喜的声音:「真的有鸟蛋吗?有几个啊?」 严锦的呼吸都是安静的,他听见那个奇怪的女人发出爽朗得意的笑声,「有六个哦,一会我给你烧鸟蛋吃,可香了。」 他轻轻一侧脸,一双好看的凤眸愈发幽暗深邃。 苏宛与小诺抱着大堆柴火回到池塘边时,严锦正挽着裤脚蹲在池边收拾捉来的鱼。 苏宛瞧一眼他颇有些狼狈的身影,又看了眼他笨手笨脚的想将鱼开膛破肚的样子,不由得满意的笑了笑,「放着我来吧。」 严锦松了口气,手上还沾着鱼鳞,迟疑了一瞬才似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我本来想洗干净的,可是没有刀子弄不开。」 苏宛又看了看那几条巴掌大的肥美鱼儿,笑容更开心了,将柴火往地上一放,笑眯眯的奔过来,「不用刀子也成的。小诺生火,你再去摘几片荷叶掏点泥来。」 生火这些寻常活计小诺早就做惯了,脆脆的应一声,掏出火折子就快乐的生火去了。 严锦那张花容月貌的脸却是僵了一僵。 他看看池塘,又看了看自己的手和脚。 苏宛一边接手严锦刚才的工作,一边朝他递了个疑惑的眼神。 严锦忙笑道:「我这就去。」 他一侧头,目光凌厉的瞪向暗影中蠢蠢欲动的燕白,示意他不准轻举妄动。 刚迈出一条腿来的燕白委屈的又将腿收了回去,却忍不住狠狠瞪了苏宛的后脑勺一眼。 他们宛若天人的主子,竟被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女人这般指使! 这还不是要命的,要命的是他们主子有洁癖啊!不然刚才也不会叫他抓鱼,自己只是做做样子罢了。 可现在要采荷叶掏泥巴,主子看样子又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与实力,免不了就要下去池塘亲力亲为了。 苏宛只觉得自己的后脑勺莫名刺痛了一下,这种痛持续的时间并不长,所以她也没当一回事。 眯眼瞧着严锦弯腰脱鞋,露出一双形状优雅流畅的脚踝。视线往前,就看见他白生生的脚趾头甚至还带着点可爱粉润的色泽,看上去竟比一般女子的脚还要来的秀气漂亮。 这人身上还有一点瑕疵吗? 苏宛纯欣赏的眼睛里都忍不住带出点忿忿不平来,老天对他也太好了点吧! 不管燕白如何郁卒,苏宛如何不平,严锦到底还是无奈的下水了。 小诺将火生好了,苏宛将鱼料理好了,还眼尖的发现池塘边几棵野生的薄荷草,兴高采烈采了来,塞进鱼腹中。 万事俱备,只欠荷叶和泥巴。 严锦艰难的行走在池塘里,池塘看着很是清澈,但要下去后才知道,底下淤泥很深。严锦仅是走向那从嫩生生的野荷,就用了大半盏茶的时间。 更别提脚底下踩着软烂的淤泥那种令人恶心的触觉,严锦背对着苏宛的一张如花的脸皱出了满脸褶子。 暗处的燕白更是看得触目惊心,几番想要出手打晕苏宛和小诺,再帮主子摘莲叶掏泥巴,可没有主子的示下,他就是抠烂了身旁的所有树皮,还是得强自忍耐着。 苏宛听着小诺肚子里传来的咕咕声,终于忍不住催促道:「你在搞什么鬼?不就是摘几片荷叶嘛,怎么这么慢。」 她说着,疑惑的啧了一声,「奇怪,你抓鱼怎么又那么快?」 鱼还是游动的,存在于水面下的,这荷叶就在那里呢,又不会跑不会动的,他怎么就能那么费劲呢。 小诺饿的不行了,眨巴着大眼含着大拇指,也紧盯着池塘里的严某人。 忽然柴火堆里爆出一声轻微的哔啵声,苏宛便不再盯着严锦看,招呼小诺道:「幸好还有几个鸟蛋,小诺你先填填肚子。」 小诺忍不住舔了舔嘴巴,乖乖地跟着苏宛回到火堆旁。 苏宛拿了根棍子熟稔的从火堆里掏出几枚鸟蛋,将鸟蛋拨到一旁晾着。 小诺不自觉的吸溜着口水,眼也不眨的盯着热气腾腾的小鸟蛋。 苏宛瞧着他,唇边不自觉的划开了微笑。 严锦回头,就看见了火光中苏宛的脸,明亮而不失柔和,笑容又软又乖,宛如浸了月华的暖玉。 他愣了下,慢慢转回头。 苏宛发现小诺这孩子礼仪很好,饿的再狠,他吃东西时都是慢条斯理,不疾不徐的。小小年纪,举手投足间已有了斯文优雅的仪态与气质。 她娘将他教得很好。 苏宛想着,忍不住轻叹一声。 她这个后来的娘,努力做到不误人子弟就很好了吧。 经过一番艰难的过程,严锦到底还是不负厚望的将莲叶与泥巴交给了苏宛。苏宛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给了他一枚白眼,嘀咕道:「慢死了。」 严锦的脸又僵了僵,表情似有些落寞又有些受伤,转身回到池塘边洗手洗脚。 苏宛瞧着他大受打击的模样,不知怎的又有些心软。匆匆将鱼用荷叶包紧了,又拿泥巴细细的裹了,放进火堆里烤着。 吩咐小诺看着火,她转头,见严锦还坐在池塘边,双手抱着膝,望着星稀月朗的夜空。 那背影真是又孤单又可怜。 苏宛忍不住走了过去,在他身边坐了下来,诚心诚意的道歉:「我刚才态度不好,对不住啊。」 严锦扭头瞧她一眼,她脸上的真诚是伪装不出来的,「我是不是很笨,什么事都做不好?」 苏宛纠结的皱起眉头。说实话吧,怕打击这孩子所剩不多的自信,不说实话吧,又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片刻,她终于给出个自以为妥当的答案,「还好吧。」 至少还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好。 她这句话令严锦的脸色更加黯淡,苏宛见状连忙补救,「其实也不怪你,想你这么个身娇肉贵的大少爷,什么时候做过这些事啊,不都是人前呼后拥的伺候着你?不会做这些很正常嘛。再说,你的身家摆在那里,就算什么都不会什么都做不好,那又怎么样?」 有钱就有足够的底气啊。 严锦并没有因为她的话而被安慰到,神色依然很是失望落寞。 苏宛叹口气,「这世界上很多人吃不饱穿不暖,天天挣扎在穷苦线上,只求食能果腹,衣能蔽体。他们每天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操心这一天运气好不好,能不能有顿饱饭吃。他们也想什么都做不好什么都不会做,可同人不同命,有什么法子呢?他们没有你这样的命,凡事都得靠自己,否则就要被饿死了。总之,不是说你这人无能,我要是有你这样的身家,我也不在乎别人说我无能,你可别生在福中不知福啊。」 「同人不同命?」严锦喃喃的重复她的话。 苏宛点头,自嘲道:「可不是?」 有些人天生命不好,比如她苏宛。 第十一章 严锦若有所思的看看她,又看看正认真看着火的小诺,「你和小诺,过得很不好?」 苏宛虽然不知道在她之前小诺与他娘过的什么日子,但只看这营养不良的一大一小,那间破的她不愿意在看第二眼的茅屋,她也知道那母子两个过的肯定很难。 她不说话,只是叹气,算是默认严锦的说法。 「那,小诺的……娘呢?」差点说漏嘴了。 苏宛心道,我哪知道他爹在哪里?会不会是个负心汉?小诺他娘是不是伤透了心才带着他偷偷出走的? 幸好常嫂子早就给过她标准答案,她回答道:「没了,我们的亲人都没了,就剩下我和小诺了。」 严锦的目光充满了同情,苏宛低头笑了笑,「这也没什么,我相信只要肯努力,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 就像前一世,她不一样什么都没有?后来有了房子,有了车子,有了吉娃娃。 人活着,最怕的不是穷困,而是没了一颗努力上进的心。 从前她能把日子过好,没道理换了个环境她就歇菜了吧。 严锦低头,看着她嘴角安然恬静的那一朵笑花,怔了下,才似呢喃一般的问,「你有什么愿望吗?」 苏宛横他一眼,「你都能满足我吗?」 严锦似尴尬的挠了挠头,笑容羞涩,脸颊微红,却还是坚持道:「不如说说看吧。」 苏宛哈哈一笑,起身时顺便将严锦也拉了起来,狡黠道:「我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好好吃一顿饱饭。起来吧,我闻到鱼的香味了。」 虽然他们是共患难过没有错,可他们还没有熟到能一起对着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的地步。 她的愿望,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严锦当然不知道他在苏宛这里还只是个路人甲,刚刚的失落虽然并非他真实存在的情绪,可要营造出这种情绪来,还是很费精力的。而且,他也饿了一整天,此时被苏宛一提,也觉得那火堆底下的香味正扑鼻而来。 苏宛做鱼时,严锦忙着酝酿情绪,因此顾不上追问。现在瞧着苏宛将泥团从火堆里掏出来,很是惊奇的问了一大堆叫花鱼的说法。 开始苏宛还能耐心回答一二,后来见他问的没完没了了,索性闭起嘴巴懒得再理会他。严锦还没来得及做出委屈的姿态来,苏宛将敲开的鱼就着一旁用剩下的荷叶递给了他。 虽然很香,但却是从泥团中扒出来的。 严锦捧着鱼,陷入了深深地纠结中。 苏宛和小诺却丝毫没有纠结,一人捧着一条鱼,大快朵颐的吃了起来。 「爹,这鱼真的好香,好好吃。」小诺时刻记着苏宛的交代,只要严锦在场,他就喊苏宛爹。 苏宛一边啃着烤鱼,一边得意的说,「那是当然,我还会做很多不同的鱼,以后都做给你吃。」 小诺双眼晶亮,看一眼苏宛,踌躇道:「可是你以前做的鱼都……都不好吃。」 苏宛就笑,眼睛亮晶晶的忽悠小诺,「那是因为我生病时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梦里面净学着做好吃的了。所以现在你想吃什么,我都能做得出来。」 苏宛是在孤儿院长大的,僧多粥少的环境下,她又长得特别瘦小,怎么可能抢得过同伴们。可以这么说,饥饿贯穿了她的整个童年时期。为了不挨饿,只能自己找吃的。别说掏鸟蛋这种简单活计,捉泥鳅、抠黄鳝、烤蚂蚱、吃蚕虫……总之,能吃的她吃,不能吃的她想着法子也要吃。这野外求生的本领,可不就是穷困和饥饿逼出来的么。 可不是苏宛自己自夸,她从前的上司就曾说过这样的话,只要有食材,苏宛就能做出媲美饭店大厨的美味来。所以不管上司是野钓还是露营,总喜欢叫上苏宛,弄得不甘不愿却又无可奈何的苏宛哀怨不已。 如今想要再孝敬上司,却再也没有机会了。 苏宛一边唏嘘,眼角余光瞧见严锦正皱眉盯着自己手里的烤鱼,一副想吃又不太敢吃的模样,作势要从他手中抢回来,「少爷你不吃,也不要浪费了。」 小诺眨着眼睛为苏宛拉分:「哥哥,这烤鱼真的很好吃的。」 严锦闪过苏宛的手,跟小诺一样,秀气的张嘴咬了一口。那原本视死如归揪着的眉毛旋即舒展开来,不禁又急急的咬了一口。 鱼皮酥,鱼肉嫩,入口爽滑,薄荷余香。 虽然没有别的佐料,也不像他从前吃过的那些精细又漂亮的菜肴,但他真的觉得,这是自己吃过的最简单、最美味的烤鱼。 「好吃!」严锦毫不吝啬的赞道,甚是满意的眯起了眼睛。 苏宛瞧着他从不情愿到迅速啃完一条鱼,也很有些成就感,口中却还谦虚道:「也就一般吧,若是佐料齐全,这鱼只有更好吃的。当然还有一个可能,因这鱼是你亲手抓的,跟你以往吃的那些自然有些不同,所以你才会觉得格外好吃些。」 听苏宛这样讲,严锦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了眼眸。 毕竟这鱼不是他亲自抓的。 不过随即他又抬起了眼睛,笑容浮在靥上,如宛转的春风般自得——这荷叶与泥巴可是他亲手弄来的。 苏宛被那笑容闪的花了眼,急忙移开视线不与他对视。 额滴娘啊,这小心脏都快要负荷不了了。 真是的,没事乱放什么电,增加人家心脏的负担! 花了眼的绝对不止苏宛一个,暗处忍着百爪挠心滋味的燕白,闻着喷香叫花鱼味儿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睛,他的主子什么时候这样笑过? 唯一不受他影响的只有小诺,他吃了两条鱼后,再也吃不下了,却还是眼巴巴的瞅着苏宛从火堆中掏鱼出来。 苏宛摸了摸他鼓鼓的小肚子,没好气道:「小馋猫,可不能再吃了。」 小诺嘟嘴,终于有些小孩子样了,「可我还想吃。」 「明天再吃。」 「明天你还弄?」却是严锦抢在小诺前头问道。 「弄弄弄。」苏宛头疼的瞧一眼他那期待的发亮的眼眸,这人的魅力真是挡也挡不住啊,苏宛觉得此人的危险系数又创了新高。再跟他呆在一块儿,她可不能保证不拜在他的美色之下。 那可就太危险了。 苏宛不停的在心里告诫自己,就算为了小诺也千万要把持住! 严锦自告奋勇要守夜,于是等小诺拿鱼骨头喂了小黄后,苏宛与他就着溪水简单的洗漱了,靠着火堆就睡了过去。 虽是在荒郊野林里,这一夜却是苏宛自到了这个世界后睡得最安稳最香甜的。倒不是因为有人守夜的缘故,实在是肚里有货,这种幸福感是再美的男人也无法带给她的。 天刚蒙蒙亮,苏宛在林中鸟儿清脆的叫声中醒过来,翻身坐起,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长长吐一口气,精气神十足,觉得这病怏怏的身体居然也轻快了不少。 小诺还在睡,苏宛替他掖了掖搭在身上的衣服。拨了拨快要熄的火堆,加了几块柴火。 第十二章 没看见严锦,苏宛第一反应是松了口气,麻烦自己走了,可是值得庆祝的事。可随即又有些失落,「好歹也认识了一场,居然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了,没良心。」 「苏兄是在说我吗?」严锦神清气爽的声音响在苏宛身后。 苏宛吓了一跳,猛地回头去看,就见严锦手里抱着几块柴火,正笑吟吟的瞧着自己。 「……鬼鬼祟祟躲在人家背后偷听,算什么君子行为。」苏宛嘟嚷,背后说人坏话还被当事人听了去,她面上再是如何的若无其事,耳根的红还是出卖了她的窘迫。 果然不能背后说人坏话啊! 严锦对她笑了笑,也没为自己辩解两句,指了指池塘边已经洗好剖好的鱼,「我都弄好了,早饭又要麻烦苏兄了。」 守了一夜的燕白翻了翻白眼,主子的脸皮真是越来越厚了,那些鱼,还有他手里的柴火,哪一样是他自己弄的? 苏宛耳根的红散了些,轻咳一声,「你怎么起得这样早?昨晚没睡?」 严锦老老实实地说:「睡了一小会,夜里蚊虫太多,我不大习惯。」 苏宛忍不住送了他一个白眼,却发现他的脸上脖子上都是被蚊子叮咬的红包。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谁叫你长得那么细皮嫩肉,不招蚊虫才奇怪呢。」 人比人真是气死人,长得比她漂亮就算了,皮肤比她好也不说了,可凭什么连蚊子都那么喜欢他! 很难不叫人郁闷。 苏宛郁闷的弄了早饭,郁闷的喊醒小诺,郁闷的吃了早饭,然后郁闷的启程了。 苏宛始终相信,人不可能总走背字儿,霉到了极点,还不信好运不来。果然,他们没走出多远,就遇到一队赶着进城的商队,苏宛厚着脸皮上去跟领头的冯大叔沟通了一阵,人家竟真的同意了捎带他们进城。 坐在冯大叔特意为他们三人一鸡腾出来的马车,苏宛感慨着世上还是好人多。 她没有发现,严锦微微翘起的嘴角以及眼里那一抹不以为然的笑意。 苏宛第一次坐马车,她的新奇劲儿很快就被颠散了。虽然因着某些原因,冯大叔给他们的马车已经是最好的了。 「哎哟我去,好难受。」 「我的妈呀,颠死我了。」 「我头晕,心慌,哎哟我想吐啊。」 「停车,快停车。」 …… 苏宛华丽丽的晕马车了。 严锦与小诺目瞪口呆的看着她在车厢里折腾。 苏宛是真的觉得很难受,林中的路本就不平,马车也只是普通马车,不软和也不抗震,她连坐稳都成问题,平衡感顿失,被麻袋一样抛来甩去的,能不晕吗? 比起严锦和小诺的疑惑,她才是更疑惑的那一个呢——他们怎么就能将自己的屁股牢牢钉在原地,完全没有要失去重心不平衡的样子? 最后严锦先回过神来,忙叫停了马车。冯大叔骑着马折回头来询问,严锦如实相告。 「可是够巧的,我那媳妇也是坐不得马车,一坐马车就跟这位小兄弟一样难受的七荤八素的。这药是她平日里惯用的,小兄弟擦上试试吧。」冯大叔取出一只缠枝梅连小瓶子来,「公子只需将这药涂在小兄弟的人中与两边太阳穴上,定有奇效。」 严锦微挑眉,若有所思的打量了那瓶子一眼,才伸手接过来,道了谢又回到马车上。 苏宛正软趴趴的趴在窗口喘气,她怕自己一不小心吐了出来,弄脏车厢就不好了。 严锦替她打开瓶塞,「这是冯大叔给的,说是治晕车很有效。」 他说着,就要以指沾上瓶中的液体替苏宛抹上。小诺却放下小黄走了过来,「谢谢哥哥,我来就好。」 苏宛难受的直哼哼,哪里还想得到男女之防。更何况她到底不是本土人士,不时的就会忘记这个世界既定的一些规则。 小诺却不同,他可是土生土长的本土人士,虽然还是个小屁孩,因为生活的不易,已经懂得了很多。 严锦看了小诺一眼,并没坚持,将瓶子给了他。 抹上晕车药的苏宛深深地吸了口气,两边太阳穴以及人中的位置顿时一阵清凉,胸口也不似之前那样闷闷的。 冯大叔在马车外殷勤的瞧着苏宛:「怎么样,小兄弟可好些了?」 苏宛精神好了许多,忙谢过了,又问:「这药真是好用极了,不知大叔是在哪里买的?」 这药油很像是后世的清凉油,只是味儿更好闻些,不似清凉油那样刺鼻。 冯大叔笑着回答,「这是楚神医配的方子,正好这段时间他在柳城,小兄弟若有需要,不妨前往四方街去瞧瞧。不过神医这人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小兄弟去了也未必能见得到呢。」 苏宛听着神医二字就打起了精神,虽然这两日她没怎么吐血了,可这林妹妹一样的身体到底是吐过血的。苏宛惜命,本就想到了柳城就找个名气高点的医生给自己仔细瞧瞧这身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这但凡沾上神医二字的人,定然是有些本事的。 更何况这楚神医还能制出如清凉油一样效用的晕车药,医术肯定不止两三把刷子那么简单。 「那找这楚神医瞧病,收费贵吗?」苏宛虽然很想弄清楚自己身体的毛病,却也知道自己这一穷二白的,万一诊费太贵这神医她也是看不起的。 冯大叔面露踌躇,「这楚神医还真不好说。他性子很是古怪,若看得顺眼的,便是乞丐流民,他也分文不取,甚至还慷慨赠药。若是看的不顺眼的,管你达官贵人,就算许他金山银山,他也不肯诊治。」 最后,冯大叔在苏宛不太好看的脸色下总结道:「总之,必须要投了楚神医的缘才行。」 苏宛腹诽道,谁知道要如何才能投这位神医大人的缘,要不然扮成乞丐去试试? 「小兄弟若是想找神医,可得快一些。因为神医每年在咱们柳城最多呆三个月就会去别的地方。」冯大叔好心的提点道。 苏宛谢过冯大叔,又歇了一阵后,便又上路了。 有了冯大叔赠的药,接下来的路程苏宛消停了不少。 商队在正午时分赶到柳城,冯大叔等人要忙着交货卸货,于是将苏宛三人一鸡在城门口放了下来。 商队刚离开,苏宛正思索着先去神医门外看一看还是先找个地方落脚时,就有人迎面奔来,一面跑一面还挥着个小手帕子,「哎哟,公子你这是上哪儿去了?可算是回来了,你再不回来,小的都要吓死了。你这是怎么了,弄成这样狼狈,你的衣服呢?」 严锦皱眉,苏宛抽气。 娘哟,这是古代版的娘炮吧。 只见来人穿着一身鲜红的阔袖衣袍,一张只能看出轮廓姣好的脸扑满脂粉不说,更夸张的是他耳鬓旁还插着几支香味浓郁的栀子花,扭腰摆臀的奔了来。 大红,抹粉,戴花。 更让人受不了的是,此人明明人高马大,却偏要做出这副小媳妇的扭捏之态来。 苏宛觉得自己的眼皮跳了跳,默不作声的后退了一步。 第十三章 严锦在那人即将扑过来时,伸手阻止了他,一副嫌弃的模样,「你怎么把自己弄成了这个鬼样子?」 「好看吗?」那人眨巴着眼睛,还转了小半圈,笑嘻嘻的问严锦。 严锦似乎吸了口气才没让自己暴走,板着脸道:「什么乱七八糟的,还不快回去洗干净了?」 他的眼睛也很痛,因此顾不上苏宛还在一旁,也顾不上继续走他在苏宛面前的弱不禁风的小可怜路线了。 那人一噘红艳艳的嘴儿,目光却是幽怨的往苏宛身上扫了扫,随即便拎着那块小帕子捂了脸嘤嘤假哭起来,「公子你好坏,这是有了新人不要旧人了,我的命好苦啊。你如此对我,也不怕被雷劈啊。你这负心郎,枉我如此担心你,食不下睡不着,黑眼圈是一天比一天大……」 苏宛:「……」 严锦:「……」 小诺和小黄:「……」 严锦无力地冲嘤嘤的正起劲的那人身后招了招手,苏宛这才发现那人身后还跟着个小厮,只是那小厮一副羞愧难当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也不想跟着自家主子丢脸,便远远地站在大红袍身后,是以苏宛一时没有察觉到。 「你家主子这几天又看了什么戏?」严锦问那小厮。 小厮看一看严锦,又看一眼正从指缝中给他使眼色的主子。 严锦面无表情的轻咳一声。 「回公子的话,我家主子这几天迷上了包公怒铡陈世美这出戏。」小厮嘴皮子一翻,利落的将自己主子出卖了。 大红衣袍的男子也顾不得假哭,怒指小厮道:「瞧你这点出息,到底谁才是你主子!」 严锦瞪着他:「主子就该有点主子样,你这样子像什么话?还杵在这里做什么,回去赶紧洗干净了。」 「凶什么凶嘛,」大红衣袍委屈的抠着手指头,瞥一眼苏宛,「你还没替人家介绍,这位小兄弟是谁呢。」 严锦正要说话,苏宛深吸一口气,不伦不类的冲那娘炮抱拳道:「萍水相逢,不足挂齿。严兄弟,既然有人接你来了,咱们就此别过了。」 说着,将包袱往肩上一甩,拉了小诺就要走。 「苏兄。」严锦忙唤她,「你们在哪里落脚?」 「这……」苏宛苦笑一声,「我也不知道,不过这柳城如此之大,总有我们能安身立命之地。严兄弟万事小心,我们先走了。」 「等一下。」严锦皱眉,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竟十分看不得苏宛嘴边那抹强自镇定的苦笑。 「你身上带了多少银子。」他问那红衣男子。 红衣男子正要拿乔,他身后的小厮默不作声的双手奉上了一只花纹精美的钱袋。 严锦淡定的接过来,也不看里面装了多少,直接放在苏宛手上,沉声道:「一点心意,苏兄千万别推辞。」 他低头看了看小诺,「大人怎么样都好,却不好委屈了这么小的孩子。」 他原以为要费些口舌苏宛才会收下钱袋,不想苏宛很是爽快的收起钱袋,「如此,多谢严兄弟慷慨解囊,他日若有缘,我一定会如数偿还的。」 不收白不收。就当是救他一条命的报酬好了,苏宛收的十分大方坦荡。 严锦因她的坦荡很是愣了下,红衣男却暴跳了起来,使劲敲了他自己的小厮一记,「混账东西,吃里扒外,爷的银子你也敢随便赏人,爷允许了吗?」 严锦理也不理他,只对苏宛道:「这一路上多谢苏兄照顾,我暂时住在青石街,苏兄若有事,可到那里去寻我。」 「保重。」苏宛也不废话,只冲他点了点头。 她没有一点留恋不舍的样子,拉着小诺甚至是有些迫不及待的走了。 严锦不知为何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 他回过神来,那两人一鸡已经汇入人流,渐渐远去了。 「人都没影了,还看什么看?」红衣男一反方才的矫揉造作,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把折扇来,一边轻敲着自己的下巴,一边轻佻的瞥了严锦一眼。 严锦看他一眼都觉得犯晕,皱眉训斥道,「楚之晏,你搞什么名堂?七尺男儿弄得这样油头粉面,很好看吗?」 「迎接你啰。」楚之晏一本正经的说,「怎么样,我这身衣服不错吧。」 「你有病。」严锦懒得再说他,抬腿越过他往前走。 什么迎接他?恶心他还差不多! 「嘿,我有病我怎么不知道。」楚之晏嘻嘻哈哈的跟在他身后。 严锦不理他。 楚之晏也不以为杵,「知道你遭了大罪,这不,怕你心情不好,我不惜豁出脸面弄成这鬼样子来,不也是为了博你一笑嘛。我都牺牲成这样了,你这嘴上还没有一句好话,可真是叫人心寒呐。」 小厮醉墨小声嘀咕道:「不是少爷您自己喜欢这件红衣嘛,自买回来就没见你脱下来过。还有你那满脸的粉,也是你说要好好恶心恶心……哎哟!」 「你这多嘴的小子,爷早晚有一天要把你发卖了。」楚之晏拿扇柄敲了醉墨一记,恶狠狠地威胁他。 醉墨笑嘻嘻的摸着被敲的地方,「少爷才不会那么狠心呢,再说,旁人可没有小的会伺候少爷。」 「臭小子,你给爷等着,回去了再慢慢收拾你。」 楚之晏笑骂一句,转头继续跟严锦说话,这回终于褪去了满脸的嬉笑赖皮,换了严肃的神色,「知道袭击你的人是谁了?」 「除了那一位,谁还会这么心急?」严锦挑眉,唇边噙着抹嘲弄的笑意,「只是没想到,他竟会用这样下作的手段!」 「燕白将古桂给你下的药拿来我瞧过了,他倒真是想先折辱你一番,确实令人发指。」 严锦冷哼,瞳孔收束,眼神变得犀利而肃杀:「他没弄死我,就该担心自己了!」 楚之晏轻叹一声,「到底是兄弟,若可以,你就发发慈悲给他个痛快吧。」 「兄弟?」严锦阴魅的眼神在楚之晏身上流转,唇边一点似笑非笑之意令人胆寒。 楚之晏再叹,「天家无兄弟,我懂。」 「何止天家无兄弟,你楚家难不成有?」严锦语调刻薄,「楚之晏你有?」 楚之晏泄气道:「行了行了,不说这些烦心事了。我问你,矿山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处置,如今矿山被毁,可以说最重要的证据也没了,你要如何扳倒他?」 「他动作越是频繁,就越遭忌。父皇派我来查实,本就是对他不信任的表现,就算没了矿山,这颗怀疑的种子早就种了下去,他还能翻出什么浪来。」严锦不屑道。 楚之晏点头,「偏他还不懂收敛,不晓得此时正该夹紧尾巴做人,还搞出这许多动静来,是丝毫没将你放在眼里呢。难不成,他以为除了你,就扫清了一切障碍,你父皇就会传位于他了?他也没有这么蠢笨吧。」 「指不定又被谁当枪使了。」严锦周身冰凉的寒气升腾出来。 第十四章 虽然他并没有对苏宛说实话,可也半真半假的说了不少。他可不就是大户人家的嫡子么,运气好又运气不好的投生在皇家,万千宠爱集一身的中宫嫡子,名正言顺的皇太子。只可惜他的上面还有几位先他出生的皇子,那几个比他年长的,个个都认为自己才学出众、才高八斗,英武不凡,活活就是下一任九五至尊的好材料——九五至尊也是谁都能当得成的? 「以后行动当心一些。」楚之晏难得正经的告诫道,「这边的事情完了,就早点回京吧,免得宫里的贵人牵挂着吃不好喝不好的,到时候少不得又要将我召回京城去。我可是才出门,还没玩够呢。」 说到底,还是为了自己的逍遥日子。 严锦忽然停下脚步来,盯着楚之晏看了看。 楚之晏不但没被他看的心里发寒,还得意的挑眉道:「怎么,突然发现我貌美如花了?」 严锦不理会他的调侃,淡淡道:「若有一日,刚才那人去四方街找你,你务必要给她仔细瞧一瞧。」 楚之晏不满的撇唇,一脸的傲娇样儿:「你说瞧就瞧?这事得是我说了算。」 严锦抿唇,目光淡淡扫过他。 楚之晏以扇柄摩挲着下巴,直言不讳道:「那人虽然救过你一命,但你刚才也用银子偿还了,已经是两不相欠。我观他气色,就是个短命相,你也不用为他白费心思了。」 严锦顿足,慢他半步的楚之晏险些一头撞在他背上。 他不说话,只是盯着楚之晏。 楚之晏无奈的翻了个白眼,告饶道:「好了好了,只要他来,我就使出看家本领,保证治好他,行了没?」 严锦这才满意,浑身冷意终于消散了些。 楚之晏盯着他,「你什么时候竟学会知恩图报了?」 严锦头也不回的:「在你不知道的时候。」 他走远了,楚之晏还在原地抬头看天。 醉墨大着胆子问他:「少爷你看什么呢?」 楚之晏转头看一眼醉墨,继续看天,很是认真地说:「最近天上一定是下红雨了,可惜我没能瞧见,你瞧见了吗?」 醉墨:「……」 苏宛虽然不知道严锦给她的那个钱袋里装了多少银子,但揣在身上沉甸甸的感觉还是让她十分开心。 果然好人是有好报的咩哈哈! 她跟小诺好奇的走在大街上,柳城并不很大,古色古香的屋舍,四周青山环绕,城内穿插交错的水巷,青石板路,精巧独特,却又奇妙的融合了饱经沧桑的古朴厚重感。 比她去过的所有古镇古城都更有活力,更真实,更迷人。 她一路观察,一路询问各种生活必需品的价格——她还不太了解这里消费水平如何,在心里默默地记住了货币种类与换算。 前世苏宛没少受饥饿的苦,没工作之前是一分钱都要掰成两分来花的主儿。早就养成了到哪儿第一件事就是调查物价的习惯,要知道民以食为天,平民百姓每天开门七件事,首先关心的当然是米价。 就连历史上都有记载,连逢丰年,米价就贱,如盛世大唐时斗米不过三钱。又如汉武帝连年征战,致使物价踊滕,米价曾卖至万钱一石,百姓活活饿死或者易子而食更是司空见惯之事。 所以这物价高低不但可以反映当时人的生活水平,往大了说,也可由此推测当政者给力不给力,合格不合格。百姓有没有幸福感。 这时候银钱比价大约在九百钱上下,即一两银可兑换九百个钱。各家米铺的米价略有差价却也差的不多,约莫十五文左右一斗,肉类蛋类价格偏高,却也在能接受的范围内。 总之,苏宛很快就搞清楚了如今的货币购买力。总结出这也许不是最好的时代,却也不是她原以为的民不聊生的最坏的时代。 苏宛暗暗掂了掂钱袋,这里头少说也有十两银子吧。虽不少了,可接下来吃穿住行,哪一样都是要花钱的,在她有收入之前,必须要精打细算才行。 经过成衣铺子,苏宛带着小诺进去买了两套合身的衣裳,讨价还价半天,终于以苏宛的心理价位买到了新衣。小诺高兴地脸都红了,偷偷跟她说:「娘,我都好久没穿过新衣服了。」 苏宛有些心酸的瞧着他那收都收不住的开心笑容,笑着拍拍他的头,也悄声说道:「小诺乖,我会努力,让你以后想穿多少新衣服都行!」 小诺用力点头,笑容又甜又软,温暖而信赖。 苏宛心底也流淌过一阵暖流,突然就觉得,往后的生活有这么个小人儿陪着自己,应该是一件很不错的事情。 借了掌柜的地儿换上新装,虽然只是最普通的粗布衣裳,苏宛与小诺也高兴地像是过大年一样。 「掌柜的,我想向你打听一下。」苏宛换好衣服出来,虽然身形瘦弱了些,那套男装穿在她身上却正合适。她像模像样的对掌柜长身一揖,礼貌的说道。 「小兄弟请问。」虽然方才被杀价的厉害,掌柜对她颇有微词,不过瞧着她这般礼数周全,掌柜面上稍微好看了些。 「我想请问,这城里哪里的房子租价最便宜,但相对又较安全的?」也不能只顾便宜忽略了人身安全,她跟小诺加在一块的武力值约等于零,因此住处势必得寻个安全的地方才妥当。 掌柜打量了他们两眼,道:「小兄弟是外地人?」 「我们父子两个是下河村人。」 掌柜点头道,「平日里极少进城吧,咱们这柳城,一贯是东贵西富,南贫北贱的。小兄弟要租赁房子,往南边去最好。北边虽然价格更贱些,但那边太过混乱,且都是低贱之人在那里落脚,偷窃伤人时有发生,你带着个孩子确实不方便。」 苏宛跟着点头,一脸赞同之色,「可不是,孩子还小,我们又初来乍到的,身上银钱也不多,这又想便宜,又想要安全些,怕是不好找吧?」 掌柜得意的笑道,「也是小兄弟你运气好,问到了我这里。正好我认识一个中人,他本事可大了,你想赁什么房子他都能帮你找到合意的。」 苏宛自然大喜,忙请教那中人住在哪里。 掌柜热心的替她指了路,苏宛告辞后牵着小诺离开了成衣店铺。 但她并没有立刻就去找那房屋中人,借着买包子时问了包子铺的伙计几句,确定成衣铺掌柜没有骗她,这才放下心来。等小诺吃饱了,又打包了两个包子备着,这才去找中人租房子。 她倒是想买房子,但银子不够是其一,二来,她可没有户籍文书,找遍了那间破茅屋也没发现能证明他们身份的文书之类的凭证。若让人知道了还以此为柄,总不是件愉快的事情——她还没来得及研究这朝代的律法条款,也不知道黑户是个什么样的存在,被人发觉是严重还是不严重。 很顺利的找到中人,听说她要租赁房子,很是热情的接待了他们。 苏宛借机就问了户籍之事,从中人那里得知,没有户籍文书是租不了房子的。 第十五章 苏宛将失望掩饰得很好,至少那中人就没有瞧出来,还陪着他们在南城瞧了好几套房子。其中三义巷一套干净玲珑的前后院很合苏宛眼缘。价格倒也不贵,中人说房主人要求一年三两银。 苏宛只说还需要考虑考虑,谢过中人后,寻了一家干净整洁要价不贵的小客栈先住下了。 方才跟中人聊天时,她套出了不少有用的信息。比如那户籍文书可是个不可或缺的东西,不但租房子需要,找工作也好,自创业也罢,都是离不开户籍文书的。柳城户籍管理严格,若让人知道他们没有户籍,那可是比贱籍还要不受人待见的,官府随时可以将他们拉去卖了。 这一天就这样平安又平淡的过去了,苏宛吩咐客栈小二送些热水来梳洗,小诺早已经困得不行,还在擦牙时就险些一头栽在水盆里。苏宛帮他洗了手脸,脱了衣服弄上床,才一沾枕头他就睡了过去。 苏宛替他盖好被子,坐在床边看了一会。这孩子长得真好,长眉斜飞,鼻梁挺直,白皙肤色隐透着淡酡,唇红齿白。虽然年纪小还没长开,却已经能够窥见其长大后绝对是个俊品人物。 他长得不像他娘。苏宛就着铜镜观察了自己的容貌半晌,用了很长的时间才肯承认,小诺比她长得好看多了! 她甚是惆怅的想,不知道小诺他爹是个何等样英挺俊美的男子啊。到底是真的死了呢,还是负心薄情将小诺母子赶出了家门,以至于他们连户籍文书都没有…… 一想到户籍苏宛的头就又开始痛了,这玩意儿这么重要,她要怎么样才能弄到得以安身立命的那张凭证呢? 苏宛想了一阵没有头绪,索性先抛开不想了,就着烛火将那只精美的钱袋拿出来,小心翼翼倒出里头的银锭子。除去买衣服吃饭以及住店的钱,还剩下九两多。 租个房子,买些生活用品,还要看个病…… 唉,钱不经用啊! 「不想了不想了,我还不信活人能让尿憋死了,睡觉!」 头痛的苏宛豪迈干脆的熄灯上床睡觉。 苏宛做梦都没想到,她在梦里都想要的户籍文书会以这样一种方式被送到她面前来。 眼前这人依稀仿佛是见过的,但他长了一张普通到没有任何特色的大众脸,苏宛盯着他的脸想了又想,还是只觉得眼熟,不记得在哪里见过。 醉墨轻咳一声,含蓄的提醒她:「昨天,我们在城门口见过的。」 醉墨一提醒,苏宛就想起来了,「你是昨天那个娘炮的小厮。」 醉墨茫然皱眉:「娘炮?」 苏宛嘿笑两声,岔开话题:「不知你找我有什么事?」 醉墨是个求知欲旺盛的小青年,没得到娘炮为何的解答,便有些不高兴的撇了撇嘴。 他将一张薄薄的纸张放在苏宛面前,「喏,这是严公子令我给你送来的。」 严锦给她的? 苏宛疑惑的眨眨眼,他们不是一拍两散各找各妈了吗?这银子都给了,还有什么额外的酬谢不成? 苏宛的优点之一,就是从不做挟恩图报的事。毕竟帮助严锦是她自愿的,并非严锦拿刀架着她救他。所以,严锦愿意报答她那是他有良心,不愿意,那也怨不得谁。 当严锦将银子给她时,她已经有了老死不相往来的自觉。虽然不知道严锦的身份为何,但他的衣料,他脖子上那块价值千金的美玉,都很说明问题——他必然是上流社会的人物。这时候尊卑等级是很严肃很严格的事情,她这样一穷二白还领着孩子的相当于寡妇身份的平民,实在连与严锦来往的资格都是没有的。 是以,严锦令人送东西的举动,才令苏宛格外费解。 她又想起临别时严锦曾说,若有事可以去找他。 难道这不是一句客气的场面话而已? 她脑中已经想了这么多,手上却一点也不耽误的打开叠放在桌上的那张纸。 然后,苏宛呆住了。 醉墨看了她一眼,道:「严公子说了,你眼下最需要的可能就是这个。」 简直太需要了!她昨晚还因这个愁得睡不着呢。 苏宛激动地双眼发亮,双手紧紧捏着那张薄薄的盖有官府印章的户籍文书,难得的语无伦次了起来:「啊,没错没错我很需要,真是太好了。原来它就长这个样子的啊,昨晚上差点没愁死我,可真是喜从天降福耀临门啊哈哈……」 醉墨:「……」 小诺估计也瞧出自己的娘丢人了,忙轻咳一声,好奇道:「爹,这是什么啊?」 苏宛这才省起自己得意忘形了,忙收敛了,然而再收敛,她眼里欢喜却仍是忍不住要溢出来。将文书仔细收拾妥了,对着醉墨感激的弯腰谢道:「多谢小兄弟。」 她这声谢,醉墨习以为常的受了。他平日里常跟着自家主子出门,那些个感激主子救了命的人,十个有九个都会对主子感恩戴德,连带着他也沾了些光。一些个贫苦百姓,见不到主子的,见到他,总也要磕个头行个礼让他代为转达的大有人在。 「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走了。」醉墨这话的意思是提醒她,有没有需要他代她转达的话。 苏宛自然听懂了,她笑眯眯的道:「麻烦小兄弟代我与严公子道声感谢,这雪中送炭的恩情,苏……苏自强铭记在心。只盼严公子平安健康,事事顺心。」 唉,要说这桩事美中不足的就是,那户籍文书上头户主的名字赫然就是苏自强。她苏宛被活生生的变成了一个男人! 好吧,男人总比贱籍好,而且也更方便讨生活! 醉墨不由得打量了她两眼,嘀咕道:「倒是个会说话的。」 说罢,摆摆手转身要走。想了想,又顿足道:「我家主子要我知会你一声,下月中旬咱们就会离开柳城去别处了。」 苏宛一愣,那娘炮告诉她这个是什么意思?虽然想不太明白娘炮的用意,苏宛仍是热情万丈的说了一堆感谢话。 反正说好话又不要钱。 送走了醉墨,笑的合不拢嘴的苏宛奔回房间一把将小诺抱起来转了个圈,「儿子,咱们有身份证了,可再也不是黑户了。走,这就去把昨天那套房子租下来。」 小诺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他见苏宛这样高兴,不由得也跟着高兴起来,咯咯笑道:「嗯,咱们要有房子住啰。」 接下来的事情顺利的苏宛都想高呼万岁,约了中人,见了房东,谈价钱写文书,然后一群人到衙门里留了底。苏宛拿到钥匙后火速的退了房,领着小诺欢欢喜喜的打扮起新居。 三义巷邻近鸿鹄书院,是以此处住的不是书院教书的先生,就是前来求学的学子。这里环境清幽,人文气息又浓厚,这环境对小孩的成长是十分有利的。 苏宛对柳城愈发的喜欢了,自然对生活也就充满了热忱。 邻居们十分热情,给予了他们不少帮助。饶是如此,这两天收拾下来仍是将苏宛累的够呛。 送走了自发来帮忙的周嫂子牛婶子,苏宛领着小诺心满意足的返回屋里。 第十六章 前院苏宛打算将之收拾出来,弄个蔬菜园子,种些当季蔬菜,又好看又有绿色无污染的新鲜蔬菜可吃。后院共有四个房间,最大的那间房是小诺的卧房,对面稍小一间,是苏宛的。还有一间房空间虽小,日照却很充足,苏宛打算慢慢收拾了给小诺做书房。最小的靠近角落的房间且充做杂物房。 两人慢慢巡视了一遍他们的新家,小诺一直蹦蹦跳跳的十分高兴,他在前院的一小丛竹林下给小黄搭了个窝,苏宛去瞧过了,小黄很是舒服的窝在新窝里,懒洋洋的正晒着太阳。 「娘,以后我们都住在这里,再不搬走了吧。」小诺年纪虽小,可他记事却很早。从他记事起,他跟他娘就总是在颠沛流离,仿佛惊弓之鸟般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下河村,是他跟娘住的最久的地方。 而每次一换地方,娘总是惊慌失措的模样,整宿整宿也不敢睡。每次要搬家的时候,小诺也会因为他娘的不安而跟着惶惶不可终日。可这一回的搬迁,他却觉得很安心。 他看一眼正惬意伸展双臂仰头看天的娘亲,不由自主的问出心底的问题。 苏宛低头瞧他小心翼翼带着期盼的小眼神,结合这些天小诺说的话,她也弄明白了恐怕这孩子从小就跟着他娘过着流离所失的日子,是以才会这样害怕。 她冲他微微一笑,「小诺喜欢这里吗?」 小诺用力点头:「我好喜欢这里。」 这是他住过的最好的房子,娘亲还买了好闻的熏香,他的衣服也是干干净净喷喷香香的,再不也像从前一样,还要刻意将脸弄得脏兮兮的。一旦他不将自己弄脏,娘就会生气,有时候对着他的脸还会哭。可是现在,都是娘给他洗的香喷喷的呢。 小诺从没觉得这样幸福过。 「小诺喜欢,我们就不搬了。」大不了等她赚够了钱,把这房子买下来就是了。 小诺欢呼一声,围着院子里的石磨跑了好几圈,不忘将这好消息告诉他的好朋友小黄。 苏宛瞧着他天真快乐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一不小心被自己的口水呛到,顿时咳的天翻地覆。 「娘,你怎么又咳了?」小诺闻声跑过来,他看清苏宛的模样,担忧顿时被惊恐取代:「娘,你又咳血了!」 苏宛只觉得捂着嘴的手有些黏腻,她也没在意,不想听到小诺这样一声惊呼。苏宛也慌了,咳嗽着将手拿下来一看,也很是吓了一跳。 亲娘诶,贼老天就那么看她不顺眼?她刚畅想了一下未来,就给她整这样一出是想怎么样啊! 还让不让人活了! 苏宛咳的厉害,忍不住弯腰扶着咳的发疼的胸口。眼泪都飞溅了出来,泪眼朦胧的看见小诺手足无措的正望着她哭。 小孩子豆大的眼泪如晶莹的珍珠,扑簌簌的往下掉,却一点声音都没有。 苏宛瞧的心疼,想安慰他一句,嘴巴偏又抽不出空来。直咳的头晕眼花,胸口的浊闷与难受才稍微好了些。 小诺已经蹬蹬的跑进了屋,不多会端了一杯水来,「娘你喝水。」 他连抽噎都很小心,只是紧紧盯着苏宛看,生怕自己一眨眼她就会消失不见一样。 苏宛又咳了两声,一张脸因为用力红的都要滴出血来,嘴角也沾着一道血痕,看在小诺眼里尤为刺眼。 他终于忍不住,拖着浓浓的哭腔问:「娘,你是不是要死了?」 除了娘,他只有小黄了。如果娘死了,他跟小黄要怎么办? 「呸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苏宛知道小诺当然不是在咒她死,但她还是呸了好几声,生怕灵验了这条并不怎么美好的小命就这样交代了。 苏宛用水漱了口,扶着小诺的手走回檐下,小诺快手快脚的端了椅子出来,「娘,你坐一会。」 苏宛拉着惊慌不已的小诺的手,安抚他:「你放心,我不会这么容易就死了。你忘了,柳城不是还有个神医在吗?一会吃了中饭,娘就去找他看诊。」 小诺眼里噙着泪,往她怀里靠,巴巴的问:「娘真的不会死?」 「小诺这么乖,娘怎么舍得丢下小诺先死了。」 小诺用力点头,「我会一直很乖,一直听娘的话。」 他承诺的很用力。 仿佛只要他做到了他说的,他的娘就永远不会死,不会丢下他了! 苏宛愈发心酸,小诺永远不会知道,他的娘早就不在了。 小诺不肯吃了中饭再去找神医,他替苏宛收拾了一下,催促她换一身干净的衣裳后,就蹬蹬的跑开了。 没多久苏宛就听见隔壁传来小诺的说话声,「周婶婶,求求你带我们去找神医吧,我爹刚才吐血了,我好担心啊。」 周嫂子连忙安慰他:「小诺别着急,我这就让你周大叔带你们去找楚神医。楚神医很厉害的,能活死人肉白骨呢,我们这就去。好孩子别怕,你爹不会有事的。」 周嫂子的热心令人感动,她接到小诺的求助后,立刻放下自己手中的事,喊她家的小孩周立文去叫他爹回来,父子两个借了一辆牛车,将苏宛扶上车就往四方街赶去。 牛车很快就到了四方街,周家那位老实的当家大哥抹一把汗,道:「苏小弟,神医就在这里了。他不喜欢人多,我们若陪着你进去,他恐怕会生气。你看你有力气走进去吗?若没有,我这就进去请里边的人帮忙。」 这不是医馆,也不是药铺,看起来更像是私人住宅。 周家大哥看出了苏宛眼中的疑惑,笑着替她解惑道:「楚神医每年会在这里住三个月,若没有出城,他都会呆在这里。小文,你快去叩门。」 「周大哥,为何神医门前这么的……冷清?」一般医术高超能被人称为神医的,不管是医馆还是家门口,都该是门庭若市才能显出他医术高超吧。 这么冷冷清清的,可不像是很厉害啊,怎么柳城却人人都推崇他? 「小兄弟有所不知,因为神医不喜人多,所以一般没甚大病的,都直接去生源堂找坐堂大夫瞧。那坐堂大夫便是楚神医的师兄,虽然楚神医的医术更高一筹,不过大家对欧阳大夫也很是信服的。若是疑难杂症或病情严重者,欧阳大夫才会让人求到楚神医这里来,就这样,也不一定能见到楚神医。得先由他的小厮把过关了,确定是重病者,神医才会见的。」 「为什么有这么奇怪的规矩?」 周大哥轻咳一声,「这也是神医长得太过好看的缘故,便有一些人假借生病之由前来打扰楚神医。楚神医不堪其烦,这才有了这规矩。」 周大哥说着,朴实汉子的脸上便露出了唏嘘之色。回想起楚神医刚来柳城时那万人空巷的场景,大姑娘小媳妇全然没了平日里的矜持端庄,手帕绢花漫天飞,更有甚者,还有女子的贴身小衣往神医身上扔。更是发生了可怕的踩踏事件,可伤了不少人呢。 周大哥忆起来,至今仍是心有余悸。 他这边解释着,苏宛的眼皮狠狠跳了跳,这神医难不成还是个年轻貌美的不成? 第十七章 可一般能被称为神医的,这年纪上是不是应该大一些,胡子是不是应该白一些,皱纹是不是应该多一些? 那边周立文已经叫开了门。 来应门的居然是熟人。 苏宛眼看着醉墨走到自己面前来,傻了眼。 她脑中空了片刻,「那个娘炮就是神医?」 醉墨皱眉,这是他第二次从苏宛口中听说娘炮这两个字。可这娘炮到底是什么意思?他那日回来问了少爷,少爷竟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这样不爱看书的,这两天也寻空翻了好些书,可也没有哪本书上出现过这两个字呢。 醉墨打量着苏宛苍白的没有一点血色的脸庞,挑眉问:「娘炮到底是什么意思?」 苏宛这才省过来自己竟无意的将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掩饰的咳了一声,随即坦荡的迎视醉墨道:「便是天人之姿风姿卓绝的意思。」 「是吗?」醉墨怀疑的盯着她。 苏宛面目严肃,坚定又肯定的点头。 开玩笑,这种时候不管那位神医是不是真有本事,她也不能轻易得罪他。 醉墨便半信半疑的抓了抓脑袋,「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个词来夸人了?」 苏宛装没听见,她肯定了娘炮就是神医后,反而不那么忐忑了。 那日醉墨送户籍文书给她时,曾提醒过她神医不日就要离开柳城。说明那神医早看出她有病,并以此提醒她尽快前来就医。所以她现在找了来,也就不担心会被神医拒之门外了。 但她可不能保证神医是个心胸豁达之人,万一她如实相告娘炮的意思,会不会被扫地出门这是很难说的。 尤其人人都在说,这位神医是很有个性的。 苏宛心里也万分肯定楚神医的个性,因为一般人真的没办法将自己打扮的那么磕碜还敢大模大样的上大街来恶心人。 醉墨嘀咕完了,一挥手道:「跟我进来吧。」 老实的周大哥搓着手道:「小兄弟,我在外面等你?」 苏宛忙道:「不用了周大哥,已经耽误了你这样久。一会我们自己回去,给你们添麻烦了。」 朴实的汉子忙摆手说不麻烦,准备带儿子一起离开。周立文却不愿意,拉着小诺道:「爹你先回吧,我在这里陪小诺。」 周立文也不过八九岁,正是贪玩的时候。 小诺垂了眼睛轻声道:「周哥哥,你先回去吧,我要陪我爹进去瞧病。」 小诺这样说了,周立文再是不愿也只好依依不舍的跟着他爹回去了。 醉墨领着苏宛与小诺进门。 进去后苏宛才知道这是一座两进的院子。这座房子修建的十分雅致,太湖石叠成高高低低的假山之间,是青色石子修成的长长通道。翠藤垂石,绿竹蔽天,繁花满地。 这是一个懂得生活并且喜欢精致生活的人! 醉墨将苏宛两人带到前院的把脉厅,「等等吧,我家少爷正在沐浴。」 苏宛没有异议,与小诺乖乖地等着。 虽然她心里正腹诽着,大中午的沐什么浴? 一边腹诽,一边打量神医的把脉厅有什么玄机没有。 结果令她很有些失望,当真是四四方方一间房,一张紫檀木案桌,一把同材质交椅,空荡荡的再无其他。 等了好一阵,这期间苏宛又咳了半晌,人还没来。 这神医谱儿可够大的。 谁叫人家是神医呢?苏宛心中那一点不满也因此而消散了。 又过了一阵,有人进来了,苏宛转头一看,还是醉墨。 「跟我来。」 醉墨带着苏宛七拐八拐的竟进了内院,苏宛蹙眉,不自觉戒备了起来,紧紧牵着小诺的手。 最后,他们进了一座小院子。 院中摆了一张木椅,日光澄澈。有人坐在椅子里,正闭着眼打盹。因为光线的原因,苏宛瞧不清他的长相,却也足够她惊叹了。 那人的轮廓在金色光线里,呈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柔美。他似听到了动静,却并没有睁开眼睛,只是慢慢伸出手来。 伺候在旁的小厮连忙将一旁檀木几上的热茶递到他那双如白瓷般洁净的手中。 他端起茶,也不喝,眉梢眼角都含了笑,唇色被茶杯的热气熏得格外嫣红,说不出的好看。 他那双精致的手格外引人注目,宛如白玉做成,比工匠精心雕琢过的还要均匀漂亮。 在此之前,苏宛从未见过哪个男人有这样好看的一双手,鬼斧神工,巧夺天工这样的词仿佛就是专门为他而造的。 严锦的手也长得不错,却也及不上眼前这一双。 然而最令苏宛惊叹以及惊讶的,是那完美双手的十根指甲,无一例外的涂着刺目的红,火红火红的颜色宛如鲜血。 男人家涂指甲?苏宛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慢慢走近他,他的眉目渐渐清晰。 线条流畅动人的颈脖,轮廓优美的下巴,鲜艳欲滴的薄唇。 午后有风,吹得人衣衫卷拂,扬起那人未束的一头如水青丝,阳光在乌黑发丝上刷上一层脉脉流动的金色光泽,这一切都带着不可言说的妖异美感。 这人就是一个天生的发光体。无论哪一部分,都完美的叫人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 苏宛终于相信,他是有本事造成万人空巷的盛况的。 仿佛知道苏宛已经看得呆住了,楚之晏缓缓睁眼,眼尾竟然妩媚的挑起一线弧度,「我好看吗?」 懒洋洋的腔调,带着几分戏谑,几分玩笑。 苏宛还没说话,她身边的小诺已经愣愣的开口:「……好看。」 这人的魅力,就连小孩子都抗拒不了。 苏宛作为一个天生爱美的女人,又如何能抗拒这样的绝色?但她到底没忘记自己出现在这里的目的,拱手道:「楚神医风姿不凡,令我等凡夫俗子甘处下流。」 想起城门口见到的那张脸,苏宛都忍不住想唏嘘,也就是这人舍得将这样一张脸捯饬成那样一个鬼样子,让人瞧了就倒胃口。 楚之晏的目光落在苏宛脸上,她脸上的神情谦恭的叫人挑不出错来。「过来坐。」 苏宛看了看那唯一一把椅子就在他屁股底下,不由得迟疑了下,这是叫她坐地上的意思? 楚之晏的风度自然不会允许他做出邀请人往地上坐的事,他话音一落,原本伺候在身旁的小厮与醉墨转身进屋,合力抬了一把椅子出来。 苏宛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忙谢过了,才敛衣坐下。 楚之晏微微眯眼,似细细的将苏宛打量了一番,才开口道:「手。」 苏宛伸出手,放在他身边的小几上。 楚之晏闭上眼,三个方才被苏宛赞叹过的手指头精准的落在她手腕上。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有些紧张起来。 「咦?」原本闭目的诊脉的楚之晏讶异的张开眼,他挑眉看了苏宛一眼,随即垂眸瞧着他手下那截细瘦伶仃的手腕。 苏宛的心猛地提了起来,不安的情绪占据了她全部神经。 神医露出这副表情来,莫不是她的病没得治了? 「你……」楚之晏缓缓开口。 苏宛紧张地盯着他。 第十八章 楚之晏终于不再凌迟苏宛的神经,原本还有些戏谑的眼神变得有些冷淡,「是女人。」 你是女人。 他用一种肯定的语调,带着仿佛被戏弄的不悦,漫不经心的皱了皱眉。 苏宛心中一跳,这神医莫不是以为自己故意扮成这个样子也如那些倾慕他的女子一样,是在耍手段接近他? 他不会自恋到这个程度吧! 苏宛看一眼身边紧张不已的小诺,不卑不亢的笑道:「孤儿寡母行走在外,这般行事实属不得已,并非有意捉弄,还请神医海涵。」 苏宛做男子打扮,虽然只是穿了男装,将脸色涂抹的暗黄了些,不过因她刻意压低声音裹平了胸部,又学着男人走路的模样,因此能用肉眼瞧出她性别的,并不是一件易事——严锦不就没发觉? 然而楚之晏摸个脉就能摸出她的性别,神医果然不是浪得虚名的。 她这般落落大方的神态,被拆开也不见狼狈,倒是令楚之晏的神色稍缓了些。 「气血匮乏,脏腑衰败,命不久矣。」 寻常大夫诊脉时,也会问上几句病人哪里不舒服之类的,楚之晏连问都没问一句,就用这几根手指头给苏宛下了判定。 苏宛搁在几桌上的手指痉挛的抖了下,本就没有血色的脸庞更白了些。 其实楚之晏的手指很冷,落在她腕上时有种凉入心肺的错觉。可是当他那被苏宛暗暗唾弃的红艳艳的手指离开她的肌肤,苏宛却觉得整个人如堕冰窖。 冷的透心彻骨! 楚之晏的诊断结果,无疑是宣判了苏宛的死刑。 这如何不叫已经打起精神要将日子好好过下去的苏宛露出这样一种类似于绝望的神情? 扑通一声,是小诺跪倒在地的声音,他不住对着楚之晏磕头,哭求道:「神医叔叔,求您救救我娘,求求您救救我娘吧。」 他用稚嫩的嗓音,一遍一遍的重复着他的哀求。 苏宛的心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死死捏着,有种快要喘不过气来的错觉。 什么我命由我不由天,扯淡! 她苏宛的命,什么时候由过她自己! 这可恨的贼老天,让她穿这一回,是嫌上一世她死的太容易了,还想让她接着死一次不成! 苏宛心中悲愤异常,却又无奈至极。 她的目光落在还在磕头哀求的小诺身上,潮湿氤氲的黑眸犹如一口深井,带着百般惆怅与万般怜惜。 她死了倒也没什么,反正这世上多她苏宛一个不多。可是小诺这样懂事又可怜的孩子,他该怎么办? 他又要失去他的娘了。 苏宛用力闭一闭眼睛,将快要溢出眼眶的眼泪逼回去,她起身将小诺抱在怀里,柔声说道:「小诺乖,不要这样。」 楚之晏捧着茶杯,垂了眼眸目不转睛又意犹未尽的看着这对母子。 刚才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她会哭出来。 她眼里无声叫嚣着的恐惧慌乱与压抑,他看的很分明。 可她却将眼泪忍了回去。 楚之晏见过很多人,得知自己要死了后,无一不是痛哭哀求,将他当做救命稻草一般不肯撒手。人或许有高低贵贱之分,可谁都只有一条命,就算平日里身份如何的高高在上,到了那一刻,无不是脆弱奔溃、丑态百出的。 她分明也是怕死的,可她却是唯一没在他面前奔溃露丑的人。 「娘,娘你不要死,你答应过我的,只要我乖乖听话,你就不会死的,你不要死,不要死啊……」小诺已然奔溃,搂着苏宛的脖子哭的仿佛天塌下来一般,小小的身子在苏宛怀里不停抖动。 苏宛的眼睛还是不可避免的湿了,她轻轻抚着小诺的头,亲一亲他的头顶心,「小诺乖,我们回去再说好吗?不好在这里打扰神医,这样很不礼貌对不对?」 她拉着小诺起来,红着眼礼貌又歉然的勉强对楚之晏笑了笑:「叫神医看笑话了,不好意思。」 她得先离开这里,就算要哭,就算奔溃,她也不习惯在外人面前露出那最脆弱的一面来。 「你这就走了?」仿佛是看戏看够了,楚之晏才懒洋洋的放下茶杯,双手交叉在胸前,好整以暇的问。 「神医已经诊断过了,想来您金口一开,断是没有错的。我们的家境您也是知道的,就无谓再做别的挣扎了。」苏宛语调充满了感激。 然而心里却仍是抱了一线希望,人有失手马有错蹄,万一这神医诊错了呢?她可不能把希望全砸在他身上,一会出去再去寻寻别的医生瞧瞧吧。 也不知楚之晏是不是看出了苏宛心中的想法,他微微一笑,昂然又傲然的睨着她,「你的命,除了我谁也救不了!」 苏宛一愣,双眼刷的一下就亮了,也顾不得什么礼仪礼貌,一步冲到楚之晏身前,「你说我的命你救得回来?」 楚之晏狡黠的眨了眨眼睛:「我说了你的病我治不了吗?」 苏宛仔细回想,他只说了那句气血匮乏,脏腑衰败,命不久矣,确实没说他不能治。 她心头骤松,口中不自觉就带了埋怨出来,「您不也没说您能治嘛,半条命都被你吓没了。」 楚之晏理直气壮的道:「你不也没问我能不能治吗?小家伙还嚎啕哭上了,我便是想说也没时间不是。」 他顿一顿,望向苏宛的眼神带了好奇探究之意:「他叫你娘?」 苏宛被他吓了这一出,虽然心中告诫自己不能得罪他,她的性命还拿捏在他手上呢,可语气还是没办法好起来,「你不是听见了吗?」 楚之晏又挑了挑眉,却有些意味深长的意思,「你确定,你是他娘?」 这有什么不能确定的?小诺已经五岁了,总不能胡乱认娘吧。 不过苏宛眼底却也不自觉的带上了几分疑惑。她没有生过孩子,也不知道生了孩子之后身体会如何,这具身体尚且还很年轻,她猜不会超过二十岁。她先前也只当小诺的娘成亲时年纪小,这也不是没可能的事。 现在听楚之晏这样一问,她便也有些拿不准了。 难道说,小诺以为的娘,其实不是他的娘? 小诺听得糊里糊涂,虽然知道插嘴没礼貌,却还是忍不住插嘴道:「神医叔叔,我娘她当然是我娘啊!」 楚之晏便抿嘴一笑,很好说话一般,挥手道:「我知道她是你娘,我不也没说她不是你娘嘛。」 小诺脸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认真道:「神医叔叔,你会治好我娘对不对?」 楚之晏乜眼瞧向苏宛,「我的诊费可是很高的。」 小诺脸上就有了为难,紧紧咬住自己的唇,「我们……我们没有很多钱。神医叔叔,我现在还小,可是我很快就会长大了。你能不能先治好我娘,等我长大了,我会还你钱的。」 楚之晏就笑,逗着他道:「我怎么知道你长大了会不会赖账呀。到时候我治好了你娘,你若翻脸不认又怎么办?」 小诺到底还小,闻言便难住了,忍不住求助的抬头望住苏宛。 苏宛只觉得有只柔柔的小手在心里揉过来,滑过去,非常熨帖又感动。 第十九章 「神医叔叔逗你玩呢。」她轻声笑道,转而瞧向楚之晏,「不知道有什么事是我能为你做的。」 「听说你弄吃的很有一手?」楚之晏不再拿乔。 苏宛笑了,很是自信,「你肯定不会后悔今天的决定!」 经年后楚之晏时常回想起苏宛说的这句话,他到底有没有后悔过,这个问题纠缠了他许多年。 这时候的楚之晏只是难得认真地多打量了两眼苏宛原本只是清秀的脸,他第一次看到女子在他面前这样从容而又自信的说出这样的话,于是难免多看了两眼而已。 招手唤了醉墨来,「领她去厨房。」 这是要先测试了,苏宛暗暗撇嘴,这神医果然够任性的,让她这个危在旦夕的病人拖着病体给他做吃的,怕也只有他才做得出来。 小诺也要跟着去,楚之晏却朝他勾了勾手指:「你来陪我聊天。」 小诺担心的看一眼苏宛,苏宛对他笑笑,示意他别担心。 楚之晏将两人的互动瞧在眼里,啧了一声,「怕我把你娘卖了不成?」 显然小诺担心的不是这个,「神医叔叔,我娘会做很好吃的豆腐和烤鱼。」 「她只会做这个?」楚之晏瞧着已经走远的苏宛,摸了摸下巴——总吃豆腐和鱼,再好吃也会腻的吧! 这笔买卖好像不怎么划算啊。 小诺有些局促,却又不好撒谎,于是小眉头就纠结的皱了起来,「我娘也会做别的,可是豆腐和鱼最好吃。」 楚之晏瞧着他纠结的小模样,含笑敲他一记,「好了,别管你娘会做什么。会不会下棋?」 他只是随口一问,不想小诺却点头,「会,娘教过的。」 宽敞整洁的厨房里,苏宛一边打量一边暗暗腹诽。 有钱人的厨房就该是这样的,里里外外都是精致的雕刻,砖雕、木雕、石雕,工艺异常精巧。若放在现代,可算得上是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了。 青砖垒灶,灶上架着几屉蒸笼,点心的香味顺着袅袅青烟飘出来,香甜的滋味轻易就将苏宛的馋虫勾了出来。红泥小炉上也正煨着鸡汤,香浓诱人。 十来个厨娘与丫鬟婆子束手立在一旁,有偷眼打量苏宛的,有不悦皱起眉头的,也有单纯瞧好戏模样的。 这些人对苏宛有敌意,苏宛也能理解。毕竟这是她们的地盘,方才醉墨一来就勒令这些人停下手里的活计,全力配合她。这些人里,有仗着自己手艺好的不把苏宛放在眼里,有仗着自己资历老的对苏宛不屑一顾,怎么可能好好的配合她? 不给她使绊子就要谢天谢地了。 因而苏宛歉意的冲她们笑道:「我家贫,却又身患重疾。神医是好人,让我给他弄些吃食算作医药费。给大家带来的不便,我在这里跟诸位说声抱歉,相信以神医出神入化的医术,我能打扰大家的时日也有限,希望未来的一段日子,能与大家和睦相处。」 一些担心丢了饭碗的婆子听她这么一说,紧绷的脸皮就松缓了些,气氛也不似先前一般僵冷尴尬。 「你一个男人家,也会做饭不成?」有婆子口出疑惑。 苏宛笑道,「这实在也是无奈之举,家中还有小儿,他早年丧母,我们日子过的也不大好,这些厨房里的事,也只好学着做了。」 当下就博得好些妈妈级别的厨娘的同情与怜悯,直道不容易。 管事婆子上前来问她:「你打算要做什么?」 苏宛感激的冲她笑笑,「不知神医平日里喜欢吃什么?口味又是如何?」 管事婆子是稳妥的人,虽然她也不太满意苏宛横插这一脚进来,不过既然是主子的意思,她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还是将楚之晏喜欢什么忌讳什么一一告诉了苏宛。 苏宛谢过后,围着摆满食材的长案转了一圈,挑出她要用的食材,问人要了一条围裙,就开始忙活了起来。 醉墨将人带到后,回去复命,将厨房里的所见所闻一一说了。 楚之晏食指与中指间夹着一枚清润的白玉棋子,神色轻松闲适,闻言勾唇一笑,「她说我医术出神入化,不日就能治好她?」 醉墨想了想,原话虽然不是这样,但意思是一样的,遂点头。 楚之晏狡猾的眨着一边眼睛微笑,摇头叹息,等对面小诺苦思冥想终于走了一步棋后,想也没想的将手中把玩的白子落在棋盘上。 「心眼儿倒是不少,还想激将呢。我要是治不好她或者时间太长,岂不是砸了我出神入化的招牌。」 他说着,又是悠悠一笑,「可惜啊,她太不了解我了。好玩的人实在太少了,你家少爷我寂寞了很多年啊!」 他甚至唱了起来,「寂寞如刀愁如雪啊。」 醉墨:「……」 他有种为苏宛默哀的冲动。 半个时辰后,楚之晏懒洋洋的靠在椅子里,兴味索然的盯着小诺的头顶心看。这孩子虽然灵气与悟性都很不错,可到底还是孩子,他这样一次次的赢他实在有些胜之不武的感觉。 正想着要叫停,他鼻子一动,猛地坐起身来,吓得立在一旁打盹儿的醉墨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 「少爷?」 「好香的味儿,你闻到没有?」楚之晏甚是性急的坐起身来,鼻子还抽抽的用力嗅了两下。 笑容在脸上放大,他重又坐了下来,对肚子咕噜响的小诺笑道:「想不到你娘还真有一手。」 醉墨不用他吩咐,叫人将饭桌抬出来摆在绿竹底下。 楚之晏将手里的棋子儿顺势丢进黑漆描金缠枝莲纹棋罐里,交代醉墨道:「带小家伙下去洗手。」 小诺也闻到了那一阵阵越来越近的香味,口水都要流了下来。听闻后,很是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呐呐道:「神医叔叔,我不用了……」 楚之晏只用一句话就将他的话堵住了,「不听话我就不治你娘了。」 小诺张大眼望住他,乖乖地点头表示会听他的话。 苏宛进来时候,楚之晏已经坐在饭桌上了。那样丰神俊朗的一个人,偏偏不肯好好坐着,毫无形象的趴在桌上,像是没骨头一般,只用手垫着下巴,软趴趴的望着她。 很像吉娃娃等着她投喂时的卖萌表情,他一个大男人做出这表情来,却居然一点违和感也没有。 苏宛笑了笑,领着人将做好的美食摆上桌,「小诺呢?」 「洗手去了。」楚之晏迫不及待的拿起了筷子,「这是什么?」 火辣辣的红剁椒,覆盖着白嫩嫩的鱼头肉,冒着热腾腾清香四溢的香气,透着香辣的诱惑。 「这道菜名叫剁椒鱼头。」苏宛为他介绍,因听说他嗜辣,苏宛脑中冒出的第一道菜就是这香辣的湘菜。 楚之晏的动作再迫切,也带着一股子温文尔雅,他尝了一口,忍不住拍桌而起,「好!」 楚之晏从前是从不吃鱼头的,他总嫌鱼头太腥。今日若不是瞧着这菜色漂亮,又香辣诱人,他估计也不会动筷子。 她应该采用了蒸制的方法,才能让鱼头的鲜香保留在肉质之内,剁椒的味道又恰到好处的渗入到鱼肉当中。鱼头糯软,肥而不腻,鲜香爽辣。由不得他不叫好! 第二十章 作为一名合格的老饕,楚之晏那双懒洋洋的眼睛顿时灼亮逼人,像是收尽了满天星光,让人不能直视。 苏宛对自己的厨艺再有信心,其实也是带了些不安的。直到此时听得楚之晏大赞时,她才放下心来,露出安静地笑容。 接下来这道菜,楚之晏看过去的眼神却有些嫌弃。 「她们没告诉你我不爱吃清淡的素食?」 苏宛微微一笑:「自是说了的,不如你先尝尝,若真不合你胃口就先撤下去。」 那是一盘看着就很简单清淡的白菜卷。 即是将白菜叶子稍微烫软一些后,将菜皮切成正方形,包入调好的馅料,再用韭菜丝扎成卷儿,上锅蒸熟。 楚之晏听她这么说了,便勉为其难的夹了一个来尝尝,只是才咬下去,他就忍不住眯起了眼睛,「里面有鸡肉,虾仁,还有火腿肉,还有……豆腐?」 这可真是美食家的嘴,苏宛心中暗笑,点头道:「神医的味觉果然不同凡响,你说的都不错。」 「还有……」楚之晏却皱了眉,他低头去看,白菜卷里的馅儿都是剁的稀碎的,用料又多,实在很难用眼睛看出来。于是又咬了一口,细细品尝了一阵。 「还有香菇和鸡蛋。」他高兴的叫了出来,得到苏宛赞赏的点头后,不由得万分得意的嘿笑两声,显出两分孩子气的得意来,「岂能难得住我!」 夸了自己,也不忘夸苏宛一句,「不错,你果真有两把刷子,还有什么,一并摆上来吧。」 小酥肉,香酥嫩滑,肥而不腻。 罗汉斋,色彩华丽,爽滑软烂,清香四溢。 红烧鸡翅,味道咸香,美味可口。 鸡汤馄饨,鲜而不腻,筋滑嫩爽。 …… 楚之晏吃的欢快异常,连醉墨带着小诺回来都没察觉。 醉墨和小诺盯着满桌菜肴,眼睛都直了。 尤其是醉墨,他主子是老饕,他自小随侍左右,虽然口味达不到主子那般刁钻的程度,却也可以自豪的称自己是尝过天下美食的。可面对眼前这些个色香味俱全的菜肴,他还是忍不住双眼发亮,猛吞口水。 小诺一时看看桌上的美味,一时瞧瞧苏宛,小眼神中的疑惑藏都藏不住。 难道真的是娘亲在梦里学会了如何做菜? 苏宛冲小诺招招手,小诺松开醉墨的手飞快跑到她身边,咬着手指望住她。 苏宛将最后一道菜端上来,楚之晏狐疑的盯着看了好半晌:「这是什么?」 「拔丝地瓜,是一道甜菜。」 楚之晏正跃跃欲试,闻言好看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很甜吗?我不吃太甜的东西。」 「我知道。」苏宛毫无压力的道,「我们来的太急,我儿子还没吃午饭。所以借用了贵厨房,很抱歉没提前知会你,希望你不要怪罪。」 这道拔丝地瓜是苏宛特地做了给小诺吃的,被炸的金黄的地瓜均匀的沾着熬化的蔗糖,牵丝不断。 小诺一听这是特地为他做的,圆圆的黑眼睛笑弯成一双弯月。但他并没有立刻就要着吃,而是与苏宛一道,期盼的盯着楚之晏。 楚之晏啧一声,倚在椅子里,似笑非笑的瞧着苏宛,「不问自取,是为贼也。我这个主人家就在家里,你让人来问一声是很麻烦的事情?」 他又啧一声,「还希望我不要怪罪,我是那么大方的人么。」 醉墨嘴角抽了抽,瞧一眼小诺灰黯的神色,忍不住道:「少爷,咱家又不缺那点地瓜。再说地瓜又不是什么稀罕物,且还是刘老伯送来当做诊费的,又没花银子……」 「你也说了,那是刘老伯送来的诊费。」楚之晏不满的瞪醉墨一眼,打断他的话。 苏宛深吸一口气,忍气道:「是我的错,没征得你的同意取用了你的东西。我很抱歉,不知这地瓜价值几何,我愿意出钱问你买。」 「你要买我就要卖?」楚之晏挑眉,一副无赖的模样,「就算是做生意,也没你这样强买的不是?再说了,你的银子,恐怕也是我的吧。」 这人还有完没完了!苏宛心中窝火,不就是私自用了他两个地瓜一些蔗糖嘛,还是她问过厨房管事,人家同意了她才取用的。到了他这里,这样也不行,那样也不行,不就是仗着她这条命捏在他手里,她得罪不起他吗? 要不是因为这个,谁会呆在这里受他的窝囊气,早就反击了。 除了「杂种」,小偷这个词,也曾跟着苏宛很长一段时间。上高中时,有个同学丢了钱,当时所有同学都去上体育课了,她因为身体不舒服便请了假呆在教室里。就因此,那位同学就认定是她偷了他的钱。只因为她穷,她就有了偷钱的动机! 「你想怎么样?」苏宛心中再是如何提醒自己不要动怒不要生气,出口的话仍是不可避免的带了火药味。 她本来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若非隐忍是上辈子好不容易学会的一项技能,她此时只怕早就发作了。 「生气啦?」楚之晏嬉皮笑脸的盯着她,很是无辜的说道:「我也没说什么嘛,你有什么好气的。」 苏宛咬着牙,皮笑肉不笑:「是啊,神医大人不过说我是贼而已!」 他姥爷的,从他嘴里说出这话来,倒弄得像是她在无理取闹一样! 「开个玩笑嘛,你不会连个玩笑都开不起吧。」楚之晏一张美丽嚣张的脸上带着促狭与得意,「你要是很介意,大不了我跟你说对不起好了。」 苏宛怒极反笑,她径直取过一双筷子,将手里的拔丝地瓜放到小诺手中,「小诺乖,先去外面吃着,娘一会来找你。」 小诺本就是敏感的孩子,哪里敢走开,眼巴巴的瞧着她:「娘……」 「听话。」苏宛加重了语气。 小诺抿唇,只好端着青花瓷盘子一步一回头的往院门口走去。 待小诺出去后,苏宛才收回目光,笑吟吟的瞧着漫不经心的楚之晏,「其实方才神医教训的是,我的确不该不问过主人就自作主张。」 「就是嘛,虽然只是不值钱的地瓜,但再不值钱也是我……啊!你做什么!你疯了不成,还不快住手!」楚之晏洋洋得意的话语被掐断,气急败坏的边跳边叫。 苏宛以气冲霄汉的气势,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冲到桌边,抓起盘子就往楚之晏身上招呼。 她眼快手快,等楚之晏回过神来,身上已经挂满了红红白白的食物,汤水滴答,好不恶心。 一旁的醉墨早就看傻了眼,不久前他还在为苏宛默哀,而现在,他的少爷成了被默哀的对象。 醉墨很快回过神来,忙上前阻拦,心疼的道:「哎哟你这是干嘛啊,再是如何你也不能拿吃的撒气啊。」 还是这么好吃的,哎哟心疼死他了。他一边虚趴在桌上护着剩下的唯一一道菜,一边叫嚷着:「你实在要撒气,我去给你寻别的来,可千万别再砸了啊。」 他可还一口都没吃到呢! 还在跳脚的楚之晏:「……」 总有一天他要把这混账东西发卖了! 第二十一章 还在扔盘子却被醉墨拦下来的苏宛:「……」 身为楚之晏的小厮,他该紧张的是自己的主子而不是吃的吧! 扔东西也是个体力活,被醉墨这么一打岔,苏宛也就顺势住手了,她微微喘着气,神气活现的盯着气的脸色煞红的楚之晏,「我刚才手滑了。」 看来她的忍气功夫还是不到家啊,可要她那样憋屈死了,还不如这样痛快反击呢。若真因此这人就拒绝为自己治疗,她也认了! 楚之晏气的跳脚大骂:「你那是手滑吗?你分明就是故意的!」 「开个玩笑罢了,神医不会这点度量都没有吧?」苏宛摊手,一脸无辜,心里却是暗爽极了。 叫你这变态唧唧歪歪没完没了,使出浑身解数为他做了这么一桌子菜肴,道谢没有一句就算了,还敢说她是贼! 就别怪她以其人之身还治其人之道。 楚之晏噎住,目光含怒,怒火盛炙,几欲燎原般瞪着得意洋洋的苏宛。 「神医要是很介意,大不了我跟你说对不起好了。」苏宛将他的话原封不动的还了回去。 「你,你这个——」风姿绰约的楚神医第一次被人气的说不出话来,扭曲着一张俊脸,那根好看的食指抖抖索索的指向苏。 「我都跟你道歉了,你就不要生气了吧,不好让别人知道神医原来是气量狭小之人,有碍神医的脸面啊。」苏宛一敛方才的嚣张得意,态度诚恳的叫人挑不出错来。 楚之晏何时被人这样对待过,不说他这无双容貌,显赫家世,只凭这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便是那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对着他都要客气那么三分! 偏偏这个女人,他不过跟她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而已,她竟就敢对自己动上手了! 「你,你还要不要命了?」他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苏宛的脸上浮出果然如此的嘲讽之色,讥诮道:「你也不过是仗着别人对你有所求,便肆意侮辱践踏他人!这是很有成就感的事?」 「医者,医术医德不可分。病家求医,寄以生死,性命攸关之事,却被你这盛名在外的医者以为玩笑,肆意拿捏。这等医德,实在叫人不齿!」 楚之晏神色变了又变,气息愈发急促。 苏宛弹一弹衣角,老神在在,「名医药王孙思邈曾有云,‘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媸,冤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这等医德与修为,才有资格谓之神医。你——天下人都认你这神医,却休想我认你!」 楚之晏秀眉入鬓的眉毛一蹙,长长的睫毛微微一颤。慢慢扬起一双漆黑的眼睛,那里面却罩着迷茫的神色,「孙思邈是谁?」 苏宛一窒,药王孙思邈他竟没听说过? 她知道这大周与她所知的历史都对不上号,但是,名医药王孙思邈,竟然也没有吗? 贼老天,这到底是个什么世界啊? 「既然你这么推崇这个什么孙思邈,那你去找他啊。又何必屈就我这个无德无为之人?」楚之晏被气的狠了,见苏宛只顾着发愣,愤恨的加重了语气。 苏宛动手时,就已经料到了会有的后果,这会儿她也不急不恼,「我也不放心将性命交给这样任性妄为的医者,告辞!」 苏宛说完,转身就要走,却瞥见醉墨一脸惋惜欲哭无泪的对着桌上狼狈的杯盘碗筷发呆。 她顿一顿,笑着对醉墨道:「我做菜的时候多做了些,厨房应该还有剩的。」 她话音才落,双眼发亮的醉墨脚下抹油准备开溜。 「你给我站住!」楚之晏一声大喝。 醉墨脚下一顿,委屈的回头,却发现主子根本没看他,这话也不是对着他喊的,再不迟疑,顺着墙根儿撒腿往厨房狂奔而去。 「神医还有何指教?」苏宛头一偏,眼风斜着飘过来,似有些不耐烦。 而那一声神医,明明白白含了讥嘲的意思。 楚之晏如何听不出来,胸口更是窒闷了,偏他那一声大喝根本就是不假思索喊出来的,见苏宛站住了,他反倒有些语塞,顿了片刻才道:「我允许你走了吗?」 苏宛挑眉。 楚之晏恨恨盯她一眼,「你要走可以,小诺得留下!」 苏宛好笑的瞧着他:「若我没记错,小诺是我的儿子,跟神医没什么关系吧。」 楚之晏真是恨不得上前捂住她的嘴,勒令她不许再叫他神医。 他从前怎么从来没觉得这两字这样刺耳呢? 他气不顺的胡搅蛮缠:「谁说没关系的,我们十分投契,刚才已经成了忘年之交。小诺答应我,下午陪我下棋的,所以你不能带他走!」 「我要先问过小诺的意见。」 「问什么问。」楚之晏叫嚷道,「他陪我玩了那么久,还没吃饭呢,我要请小诺吃饭!」 苏宛正要说话,小诺怯怯的声音自柱子后传了来,「神医叔叔,可不可以请我娘一起吃饭?我娘也没有吃饭,她为了帮你做饭忙了好久呢。」 「随便吧,她爱留就留。」楚之晏似负气的背过身去,「就怕人家瞧不上我这样无德无为的人!」 小诺连忙小跑到苏宛身边,哀求的拉着她的衣角,担忧的喊她:「娘。」 苏宛的心顿时就软了,小诺担心她跟这变态神医闹翻了,他真的拒绝为她治病。她不忍瞧见那张小心翼翼带着期冀的脸变作失望,于是点了点头,「好吧。」 楚神医背对着他们,貌似无所谓,却是竖起了耳朵在听母子两个的动静。 闻言,喊了人去厨房重新整治一桌席面来,他则快步回屋换衣裳去了。 啧,真是恶心。 他是怎么容忍这些脏东西在他身上停留这样久的?都怪那个嚣张的怪女人! 楚之晏刚进门,醉墨不知打哪里溜了进来。楚之晏一见他就气不打一处来,瞪着他阴阴嘿笑:「好狗胆,竟还敢出现在爷面前!」 「少爷别生气,先听小的说嘛。」醉墨厚着脸皮陪着笑。 「我听你说个鬼,你这个吃里扒外,目无主子的东西,我不打死你难消我心头之恨!」楚之晏一边挽袖子一边恨声道。 醉墨抬手啪啪给自己两耳光,听着倒是又响又脆,痛不痛当然只有他自己知道了,「小的知道错了,这不,特地来将功折罪。少爷先听小的一言,若是觉得有理,少爷就饶了小的这一回。若是不可取,少爷再罚小的,小的绝无半点怨言。」 楚之晏冷哼一声,高贵冷艳的睨着他:「爷就给你一个机会,说罢。」 「想少爷自从成名以来,哪一个对少爷不是毕恭毕敬的。外头那个女人胆子也太大了,不但敢打砸少爷,还说那么多诛心的话,小的听了都恨不得撕烂她的嘴。」 「刚才在外头,你可一点也不像要撕烂她嘴的样子。」 醉墨狡辩道:「少爷也知道,我只是个奴才嘛。那个女人再多不是,来者是客,况且她又是太子爷的救命恩人。小的也不好对她恶言相向。你再想啊,太子爷不但交代少爷要治好她的病,连户籍文书这样的小事都上心替她办妥了,对这救命恩人,太子爷定是十分看重的。咱们若得罪了她,太子爷心里能高兴?」 第二十二章 楚之晏危险的眯眼瞪他:「你的意思,太子爷心中,我竟还比不上那个女人了?」 醉墨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少爷你跟太子爷再是要好,也是个男人啊,太子爷取向正常得很,你就是把自己醋死,就算比上了这个女人,还有下一个,再下一个呢,你都要一一的去比较? 到底还是太无聊了吧,醉墨在心里总结道。 嘴里却是道:「瞧少爷你这话说的,你跟太子爷是多少年的交情了?哪是随随便便哪个人就能比得过的。我的意思是,少爷你既然答应了太子爷要治好外头那个女人,总不好对太子爷失信吧?」 「有点道理。」楚之晏怒气消了一半。 醉墨一见有门,立刻加大了游说力度,「不能对太子爷失信,这是其一。其二,那个女人竟敢如此对少爷,少爷难不成就此算了?」 「不然呢?好男不与恶女斗,爷要是揪着不放,岂不是应了她的那句肚量狭小了?」楚之晏揪着眉头,很是烦躁不爽。 「少爷,有句话叫来日方长。」醉墨狗腿的献计道:「今日这亏咱们且先记下,反正不管少爷你愿意不愿意,都是要替她治病的。咱们不如想法子令他们母子住到这里来,往后整治她的机会不是多得是么。」 醉墨狡诈的说着,眼前浮现的却是各色各样的美食。 哇咔咔,只要将人拐了进来,以后想吃什么吃不到? 要说有什么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这话也是可以反过来说的。 醉墨差点流口水,正摸着嘴唇且忍不住舔了下唇的楚之晏也比他好不到哪里去。 思忖一阵,楚之晏在醉墨期待的眼神下,终于勉为其难的点了点他高贵的头颅,「就照你说的办。」 醉墨见说动了自家主子,高兴地见牙不见眼,又出着馊点子:「少爷不如假意与她交好,令她对少爷失去戒心,日后整治起来定是事倍功半。」 …… 等楚之晏重新梳洗了出来,厨房已经摆好了一桌菜。 苏宛与他道过谢后,大方的带着小诺入座。 她脸上带着如沐春风的笑意,仿佛刚才那场不愉快没有发生过一样。 经过换衣裳这段时间的调整与醉墨拼命的做工作,楚之晏的脸上也已是春风满面。虽然表情过了关,语气却仍是有些僵硬,「不用谢我,不过是瞧在小诺的情面上而已。」 苏宛也不恼,仍是笑眯眯的。 楚之晏若有所思的盯着她,「我是男人。」 男女七岁不同席,与外男同桌吃饭,她就没有一点不好意思? 苏宛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她又没瞎。 「我知道啊。」 楚之晏瞧着她至始至终都很坦然的笑容,词穷了。 苏宛为小诺张罗了一碗菜,才抬头迎视楚之晏深思的眼眸,「我叫苏自强,神医莫非忘记了,还是你的小厮将户籍文书送来给我的。」 她叫苏自强,男人苏自强,而非女子苏宛。 楚之晏失笑,支颐瞧着苏宛母子进餐。 他对自己厨房里的人水平十分了解,尝过苏宛做的菜,眼下便没了动筷子的欲望。 「你打算一辈子做苏自强?」 苏宛挑眉,「有何不可?」 她回的云淡风轻,饶有兴致的楚之晏却有一瞬间的失神。 他顿了顿,语气难得带了些诚恳,「你虽扮的很像,但你到底不是男人。眼下你能瞒过人,是因长时间营养不良,还未长开的缘故,待些时日,你未必还能瞒得住。到时你又待如何?」 苏宛眨着眼睛笑:「我只是一介平民,唯一的亲人就是小诺,需要对谁交代什么吗?」 楚之晏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没错没错,倒是我迂腐了。」 他笑了一阵,十分自来熟的喊道:「苏小弟,我从未见过如你这般豁达之人。等你病好了,我一定要跟你喝两杯。」 他像是真的将方才的不愉快全忘记了,甚至还率性的拍了拍苏宛的肩膀。 苏宛仍是笑眯眯的,从容道:「我也很希望能早日与神医喝上两杯。」 刚才还一副恨不得生吃了她的模样,这会儿又跟他称兄道弟起来。这神医的脑回路,果真十分奇特。 也幸好够奇特,她此刻才能安稳坐在这里。 「你也别神医神医的叫我了,叫我一声楚兄即可。」楚之晏本就是个不将世俗放在眼里的人,否则又怎会忤逆父母四处乱跑?虽然前一刻还恨不得掐死这个激的他跳脚的女人,此时却又忍不住欣赏这个拥有奇异个性会做一手好菜的女人。 男人苏自强,嘿,有意思! 能与神医称兄道弟,这可不是一般人能享有的待遇,苏宛自然顺着杆子就爬上去了,「是,楚兄。」 苏宛心中有些小小的得意:嘿,请将不如激将,古人诚不欺我也。 两人正欲畅言一番,却听小院门口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楚之晏,门口摆的那是什么东西。」 严锦阔步走了进来。 苏宛抬眼望去,阳光下的少年玉冠束发,白衣飘飘,眉目如远山般俊美。青丝荡漾宛如丝绸,微风轻抚着他洁白如玉瓷般的肌肤,当真是温润如玉,风华绝代,连神都忍不住要嫉妒。 更别提苏宛这个寻常人类。 真是每见他一次,就要忍不住惊艳一次。 严锦一抬眼便撞进了苏宛打量的眼神中,他似没料到会在这里见到她,因此很是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如同变脸一般,从笃定从容一下子就变成了羞涩开心的小鹌鹑。 「这样巧,苏兄竟也在。」 苏宛起身笑道:「神医……」 楚之晏甩来一个不悦的眼神。 苏宛乖觉的改口,「楚兄为人热情大方,邀请我们父子留下用饭,实在是盛情难却,不想能在此巧遇严兄弟。」 楚之晏眉开眼笑的跟着起身,眼睛一转,便一手揽住了苏宛的肩膀,甚是亲昵的道:「我与苏小弟一见如故,甚是投缘,聊得正开心呢。说起来还应该多谢你,否则我怎么能与苏小弟有此缘分?」 严锦微微眯眼,目光在苏宛肩头那只不太安分的手上顿了顿。 楚之晏留意到他细微的眼神变化,笑嘻嘻的冲他挑了挑眉。 严锦只作没瞧见。 苏宛微微皱眉,不悦的睨了楚之晏一眼。明知她是女子,还这样动手动脚的占她便宜?肩头一动,将那只爪子抖落下来,满脸感激的瞧向严锦,感激道:「户籍文书的事,还没好好谢过严兄弟,多谢你……」 「苏兄太客气了。」严锦忙上前来,一把扶住欲要行礼的苏宛,「苏兄对我是救命的恩情,我不过正巧认识柳城的县令,举手之劳罢了。苏兄这样客气,倒叫我不好意思了。」 他都这样说了,苏宛自不好再说什么客气话。心中却暗暗警惕了起来,严锦是如何知道她没有户籍文书的? 她这暗含警惕的一眼,自然没有逃过严锦的眼,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苏兄对我恩重如山,我不放心,令人打听了一下。」 苏宛不想他会这样直白的说出来,微愣了下,随即眉心便是狠狠一跳,面上却是不经意的道:「哦?严兄弟都打听了些什么?」 第二十三章 她虽仍是带着笑,然而眼中戒备更深,语气也不似方才那般热络,带着显而易见的疏离。 严锦不安的看着她,黑色的眼睫轻轻一颤,「你生气了?」 即便她对原主以前的事概不知情,也不代表她就喜欢别人调查她,打听她。 苏宛弯了弯唇,笑意却并未到达眼底:「没有。」 严锦仿佛信了,于是开心的笑起来,「你不生我气就好。你一路受我连累,我放心不下,于是让人留意一些。户籍的事,是从那位中人那里得知的。」 「我并没有告诉……」 苏宛顿住,她是并没有告诉中人她没有户籍文书,但那中人难道就是傻子不成?她旁敲侧击问了半天跟户籍文书有关的东西,想必那中人是自己琢磨出来的。 这样一想,苏宛看严锦的目光就柔和了一些。 楚之晏仿佛瞧不出两人之间的不对劲,不客气的冲严锦嚷道:「你怎么过来了?外头竟也没个人通报一声,你当这是你的后院不成?」 严锦看了苏宛一眼,才淡淡道:「昨日好像有些受寒了,过来找你瞧瞧。」 楚之晏撇撇嘴,他也瞧了苏宛一眼,将到嘴的话吞了回去,挑眉问他:「用过饭了?可要一起用一些?」 见严锦的眼睛往桌上扫了一眼,楚之晏不怀好意的笑了笑:「可惜你来迟了一步,否则就能与我一道尝尝苏兄的手艺了。」 「是吗?」严锦微笑望着苏宛,在她旁边落座,「是我没有口福。」 他侧头瞧向自己带来的小厮,「苏兄,这可是你做的?」 那小厮手中捧着的正是先前苏宛交给小诺的青花瓷盘子,里面装着黄灿灿的拔丝地瓜。 苏宛低头看小诺。 小诺心虚的埋下头去,「我……我不放心,吃不下,就放在门口了。」 苏宛拍拍他的头,这才回望严锦,点头笑道:「这是道甜菜,可惜楚兄不喜欢甜食。」 楚之晏笑眯眯的插嘴,「是呀,我最不喜欢甜的东西。而且,那本来就是做给小诺吃的。小孩子玩意儿,我是没有兴趣的。」 他说完,不出意外的瞧见严锦的眉头揪了揪。 楚之晏就更来劲了,「方才还没注意,不过苏兄弟,一般人怕是做不出这样好看的拔丝地瓜吧。光是这样瞧着,连我这样对甜食不感兴趣的见了都食指大动呢。」 严锦的目光落在已经放回桌上的拔丝地瓜上,瓜块大小均匀,色泽鲜艳,一看就很好吃的样子。 他的喉结忍不住动了动。 虽然已经极力在忍,那种好想吃好想吃的欲望还是流露了出来。 楚之晏趴在桌上,笑的像是一只狐狸。 苏宛虽然面上已经与楚之晏言和了,但她实在瞧不惯楚之晏想看严锦笑话的那副德性。 「其实不仅小孩,许多大人也很喜欢这道甜菜的。而且地瓜营养价值很高,具有补中和血,暖胃益气等功效,还能使人长寿少疾呢。」苏宛笑着道,喜欢甜食又不是丢人的事情。 很多男性主观认为甜食就是女人与小孩爱吃的东西,堂堂男子汉爱吃甜食说出去会被人笑话。 苏宛却不这么认为,口味跟男子汉有一毛钱的关系吗?不爱吃甜食就是男子汉了?简直滑天下之大稽嘛。 严锦一双好看的凤眸顿时就亮了,「这地瓜还有这么多功效,我真是闻所未闻呢。」 岂止闻所未闻,在此之前,他连地瓜这名字都没听说过好吗? 楚之晏翻着白眼在心里欢乐的吐槽。 地瓜之物本来就是穷苦人家桌上才有的,在他们这些人眼里属于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富贵人家哪里会吃这个,只怕是见也没有见过。 「严兄弟若是喜欢,」苏宛顿了一顿,才在严锦闪闪发亮的眼神下笑着道:「往后我若有空,再做给你吃。」 严锦不住点头,「我很喜欢。」 楚之晏逮着机会就插嘴,「尝都还没尝过,就满口的喜欢。万一尝了后不是你喜欢的味道,可不是伤人脸面么。」 严锦拿眼风扫了他一眼,淡淡道:「苏兄做的菜,不用尝我也知道。」 他这话无疑是最高的赞赏了,苏宛抿了嘴轻笑。 楚之晏却撇了撇唇,认真地看了严锦一眼。 醉墨适时的出现了,备上严锦的碗筷。 苏宛的目光落在那只翠玉碗上,那只玉碗翠绿生辉,成色极佳,那样碧绿的颜色,仿佛雨后被洗涤过的清透树叶,绿的几乎要滴出水来。 她低头,看了看楚之晏以及她和小诺用的青花缠枝花纹碗,黑长的睫毛轻轻颤了颤。 严锦与楚之晏都没察觉她的异样,严锦忙着持筷,夹起拔丝地瓜。 楚之晏仍是懒洋洋的趴在桌上,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苏宛拉回自己的思绪,虽也注意着他的举动,却也分了大部分注意力在小诺身上,见他眼巴巴的瞧着拔丝地瓜,便笑着给他夹了一块。 小诺心满意足的低头吃起来,「好好吃。」 地瓜才一入口,严锦的眼睛不禁愉悦的眯了起来,眼眸轮转间,光华耀眼。 甜香适口,入口酥脆,吃完后口齿留香。 他忍不住又夹了一块。 再一块…… 楚之晏皱眉,没骨头的身体缓缓坐直,盯着盘中越来越少的色泽金黄的地瓜块。 小诺也盯着那只盘子,却是一副泫然欲泣的委屈模样。 苏宛很想扶额。 眼前一花,便见楚之晏以苏宛眼花缭乱的动作抢下了最后一块地瓜。 「你也给我差不多一点,这可是她付给我的诊费!」 楚之晏一边皱眉,一边犹豫着咬了一口地瓜,心里却腹诽着,这玩意儿当真有那么好吃?本来是他不爱的甜食,但为何瞧着严锦吃的那样香甜,他就那么不爽呢? 苏宛没空理会楚之晏与被抢食的严锦的眉眼官司,她正小声安抚小诺,「等回家我就给你做好不好?」 小诺眨了眨黑润润的眼睛,乖乖地点了点头。 那厢楚之晏成功拦截了最后一块地瓜,一尝之后,眉眼顿舒,瞧着筷子上自己咬过一口的地瓜,忍不住问苏宛:「你这糖是如何熬的?怎的一点都不苦?」 楚老饕有着一般人无法企及的敏锐味蕾,他不爱吃甜食的最大原因就是他总觉得糖不是甜的而是苦的。 这大概是他第一次吃到不苦的糖。 「火候是关键。熬糖时若把握不好火候,熬出来的糖就容易发苦。」苏宛随口回答。 严锦盯着空了的盘子看了半晌,慢慢将银筷放下,缓缓抬眼,盯住了楚之晏。 楚之晏一点不心虚,一个劲的痛悔惋惜,「早知道这个一点都不苦,这地瓜我无论如何也不能便宜了你啊。」 严锦不说话,仍是盯着他。 苏宛只是埋头与小诺一道使劲吃饭。 楚老饕家的厨娘们,能够进府来伺候他这张嘴的,自然不是泛泛之辈。 苏宛与小诺吃的红光满面,腰滚肚圆。 楚之晏瞧着严锦抿唇肃穆的表情,不但不收敛,伸出手指冲他勾了勾,「我先前得了个好东西,说是四百年前的古物,你一向眼光如炬,来帮我掌掌眼吧。」 第二十四章 严锦便起身跟他进了屋。 门一关,严锦便冷笑一声。 楚之晏浑不在意,笑嘻嘻的道:「为了块地瓜与我置气,至于吗?」 严锦盯着他,深黑色的瞳孔暗沉沉的。 楚之晏眯眼:「你不会是听说了她在这里,专程跑过来的吧。」 严锦仍是不说话。 他这种沉默的姿态看在楚之晏眼里,自然就是默认的意思。 楚之晏脸上的笑意一点一点敛了,「这母子两个不简单。」 严锦挑眉,「哦?」 「小家伙会下棋,会写字,有着良好的教养与礼仪。」楚之晏顿了顿,又道:「那孩子告诉我,这些都是他娘教的。寻常农妇可没有这份能耐。」 「所以?」 「你起过他们的底了?确定人没有问题?」 严锦淡淡道:「还在查,不过问题应该不大。」 楚之晏笑:「这么自信?」 严锦瞥他一眼:「她会冒死救我,所以就算她有什么问题,也并没有存害我之心。」 楚之晏盯着他,他们站得很近,近到不会忽略对方任何一个细微反应。「若你存了什么心思,尽早告知我一声,我也不必花费力气医治她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严锦脸色发沉。 「她是个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沾上你,她还有活路?你打算怎么安置她?侧妃?侍妾?你能给她哪种名分?」楚之晏掀唇,目光凝定,不避不让的与他对视,「你别忘了,你未来的太子妃,并不是有着容人之量的人,她可是什么狠毒事都做得出来的。与其她以后死在别人手里,还不如别浪费我的力气。」 严锦的嘴唇有些薄,所以抿紧的时候就很有些单薄严厉的样子。而此刻,他轮廓美好的叫人惊叹的侧脸被漏进屋里的阳光蒙上一层阴影,让楚之晏都感觉到一丝淡漠的凉。 「你想多了。」最后,楚之晏听见他言简意赅的说。 「但愿是我想的多了。」楚之晏看着严锦的目光,有种洞察的了然。他就此打住,不再纠缠于苏宛与小诺的问题,转而问道:「你什么时候启程回京?」 严锦墨色沉沉的眼眸轻闪:「此间事一了,我自然就回去了。」 楚之晏点头,顿了下才道:「那对母子,离开柳城前,我会尽力照拂一二。」 严锦淡淡的唔了一声,也丢开不再谈论苏宛母子,只问他:「你婚期将近,当真不回去?」 楚之晏嗤笑,眉眼间便染上了狂妄之色,「这门亲事谁定的,谁就娶,关我屁事!」 严锦嘴角一翘,「我来之前,楚老太君已经下了死令,命出来找你的人,无论如何也要在正日子前将你带回去。这一次,老太太是不打算再由着你了。与其有空闲操心我,不如多操心你自己!」 严锦并没呆多久,就有人匆匆来请他说有要事相商,严锦只好先离开了。 不多时,有重症病人求上门来。楚之晏便给苏宛先开了药方子,嘱咐她三碗水熬成一碗水,热热的喝下去就脚不沾地的去了扶脉厅。 他一忙,也就忘了要将苏宛母子留下来的事情。 苏宛得了药方,也就不再打扰。带着小诺告辞,醉墨不好代楚之晏留人,只好装了几盒子点心给小诺,依依不舍的将他们送出门。 慢悠悠的回到三义巷,周嫂子正在门口与货郎讲价还价。见到他们二人,关心的问道:「苏兄弟,楚神医怎么说,可是要紧?」 苏宛忙谢过她的关心,又感谢他们一家对她与小诺的帮助和照顾,借花献佛的将糕点分了两盒给周嫂子。周嫂子不肯收,苏宛好说歹说,她才收下了。 一回去小诺就张罗着给她熬药。 苏宛知道他懂事,但他还这样小,她舍不得累着他。小诺却也不肯丢苏宛一个人在厨房,寸步不离的守着她,弄得苏宛好笑不已,却也十分窝心。 眼见着就到傍晚了,苏宛喝了药,正准备出去买些菜回来。就听见周立文在院门外喊小诺,小诺忙去开门,苏宛听见两个小男孩在外面叽叽咕咕的说了几句后,小诺就提着个小篮子进来了。 「娘,周婶婶让立文哥哥给咱们家送了些菜来。」小诺将篮子递给苏宛。 苏宛接过篮子一看,里面不仅有菜有肉,还有一小袋白面粉。周家人口简单,周家当家的在码头谋了个差事,收入并不多。周嫂子也在码头支了个摊,卖些水饺馄饨,生意勉强过得去。 并不是很富裕的人家,苏宛自然不好收周家的东西。可这东西小诺自作主张的收了,苏宛一时有些踌躇,眉头便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娘,你不高兴吗?」小诺打量她的神情,有些不安的怯声问道。 苏宛低头看着小诺,想了想问他:「我以前常常对你生气吗?」 这绝不是她的错觉,经过这些天的相处,她很明显的察觉到,小诺虽然很依赖她,可是有时候似乎也很怕她。 小诺抿了抿唇,「也没有常常……我,我是不是又做错事了?」 「小诺很怕我生气吗?」苏宛放下白面粉,蹲下身来认真打量小诺的神色。 小诺瞅一眼苏宛,低声说道:「有时候娘生气很可怕。」 「我会打你吗?」苏宛心下一凛,一种古怪的念头窜了上来。 楚之晏问她的那句话一下子就出现在她脑海里,如果她真的不是小诺的娘,那她跟小诺又是什么关系?又为什么会带着小诺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 小诺很是不安的觑了苏宛一眼,「我知道,娘带着我很不容易的,我……我不怪娘。」 这意思就是,他娘果然是打过他的。 苏宛怒从心中起,这么懂事的孩子,稀罕都来不及,怎么会有人舍得打他! 苏宛摸摸小诺的头,「我经常打你?」 「也不是经常。」小诺见苏宛并没有像从前一样,不由得松了口气,虽然娘什么都不记得的样子,但他打从心里喜欢这样的娘。「有时候,娘会忽然就不高兴了,然后盯着小诺看,用……用小诺很害怕的眼神一直看,然后就会打我。可是有时候娘看着看着,又会突然哭起来,会哭很久很久,然后将我关在门外,不让我进屋。有时候娘打了我,又会抱着我哭,跟我说对不起。」 苏宛也有些傻眼了,这是什么毛病啊。 这原主该不是精神有问题吧? 这么神神经经的,难怪小诺会怕。 苏宛思来想去,除了觉得这对母子的相处很有些怪异,别的也想不出什么来。她轻叹一声,搂了搂小诺瘦弱的小身体,保证道:「你不用怕,我不会打你的。」 小诺轻轻在苏宛肩窝蹭了蹭,乖乖地说,「娘心情不好,我都知道的。其实娘打的也不痛,只要娘不伤心难过,小诺……小诺都没关系的。」 苏宛知道这孩子还不信她以后再不会打他,也不多说,只笑着直起身来,「小诺喜欢立文哥哥吗?」 小诺眨眨眼,「立文哥哥对小诺很好的,还有周婶婶和周大叔,他们都是好人。」 谁说孩子什么都不懂?谁对他好,他心里清楚着呢。 第二十五章 「那咱们今晚请他们来家吃饭好不好?」 「真的吗?」小诺兴奋地小脸都红了,「娘,我们从没有请过别人吃饭呢。你以前都不许我跟别人玩的。」 小孩子这种单纯的快乐轻易地感染了苏宛,以至于她不愿意去深想小诺娘这种奇怪的避世态度。「只要小诺喜欢,以后你想请谁吃饭咱们就请谁,你想跟谁玩就跟谁玩。但有一点,不许跟坏孩子一起玩儿。」 「好。」小诺脆声道,乌浓的笑眼里欢喜无度,手舞足蹈的围着苏宛转了一圈,「我去跟立文哥哥说。」 「嗯,一定要将他们都请过来。」苏宛瞧着他蹦蹦跳跳的背影,又交代了一句。 苏宛趁着小诺去请周家的空档,快速出门买了些菜回来。 生好火,刚弄了米下锅,小诺已经一手拉着周嫂子一手拉着周立文欢快的回来了。 「娘,我们回来了。」 苏宛忙放下正在剁的大白菜迎出来,「周大哥,周嫂子,快里面请。」 周家汉子周建很是不好意思的挠着头,「哎,苏兄弟你实在太客气了。」 「周大哥这话我可不爱听,日后咱们就是邻居了。搬来这两日,得亏有你们帮忙。」苏宛笑着将人往院子里迎,「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我们父子两个也没别的亲戚,往后少不得还要周大哥和嫂子关照呢。」 「瞧你说的这客气话。」周建很是木讷,生的高挑的周嫂子却很是爽利健谈,「咱们是邻居,这是好不容易修来的缘分,很应该相互帮衬的。」 她顿一顿,目光落在小诺身上,很有些怜悯的意味,「你身体不好,又带着个小孩子,往后家里有什么粗活重活,尽管过来找你周大哥。」 苏宛连忙又道一声谢,她这时才发现周家嫂子身后还跟着个俏生生的姑娘,姑娘白皙的面容清秀姣好,穿着粗布衣裙,头上一支木簪子,虽是简单,却收拾的干净利落。 她手臂上挂着只篮子,见苏宛看过来,微微红着脸将篮子递给苏宛,大方的喊了一声:「苏大哥。」 苏宛呛了下,才在她疑惑的目光下接过篮子,颇有些不自在的应了一声。 就听周嫂子笑着介绍道:「这是我小姑子,前几日她去了亲戚家,将才回家来。」 苏宛忙客气道:「原来是周姑娘,招呼不周,你别见怪啊。」 周卉摆了摆手,甚是大胆的打量了苏宛几眼,往周嫂子身后躲了躲。 苏宛立时恍然,自己到底是个「男人」,而人周姑娘是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自然是要避嫌的。 不过他们这样的穷人阶层,男女之防却没有大户人家那样森严。否则周嫂子也不可能每日里去码头出摊,更不可能来她家帮忙了。 周嫂子是个爽利人,挽了袖子就要进厨房帮忙,周卉紧跟在她身后。 苏宛忙拦了下来,「嫂子你坐着,我很快就弄好了。」 周嫂子一脸惊疑的盯着她:「苏兄弟会做饭?」 苏宛又将在楚之晏家里对厨娘们的说辞托了出来,周嫂子听了,不由得微微红了眼眶,「唉,不容易啊。」 周卉闻言,大眼睛又飞快的扫了苏宛一眼。 苏宛并未察觉,吩咐小诺道:「小诺,快去泡茶。」 小诺应一声,跑进屋里取茶叶。 周嫂子到底还是进了厨房帮手,只是一看见苏宛利落的刀工和手法,她就歇了帮忙的心思,索性转到灶前帮忙烧火。 不到一刻钟,周卉闻着香味进了厨房。一见真是苏宛在掌勺,而自己嫂子只是帮着烧火打下手时,小姑娘的眼里装满了惊讶。 「苏大哥,这是做的啥?」 「这是大盘鸡。」苏宛一边架势十足的翻炒着,一边笑着回答,「这菜有些辣,你们吃辣吗?」 不等周嫂子回答,周卉抢先答道:「喜欢的,我们家人都喜欢吃辣子呢。」 苏宛笑了笑,请客当然要弄清楚客人的口味,否则做出不合客人口味的菜来,难免会让人怀疑她的诚意。 周卉这姑娘大方活泼得很,先时还有些局促,渐渐地放开了,也不出去,叽叽喳喳不停的提着问题。 「我怎么从没听说过大盘鸡这道菜,嫂子你吃过吗?」 「土豆跟鸡一块炒?」 「这样能好吃吗?」 待到菜出锅,她更是凑到了跟前来:「哇,又好看又香哩。」 苏宛递了双筷子给她,「你尝尝。」 周卉不好意思的看了看自家嫂子,周嫂子笑骂道,「你这丫头,瞧你馋成什么样子了,一点姑娘家的样子都没有了。」 周卉嘟着嘴道:「谁叫苏大哥做的菜这样香嘛。」 她说着,再不扭捏,夹了块鸡肉来吃。「好好吃,又麻又辣,嫂子你快来尝尝,苏大哥的厨艺比食香楼的大厨还好呢。」 她咋咋呼呼的招呼周嫂子,周嫂子瞪她一眼,「你什么时候去食香楼吃过不成?」 周卉已经夹了菜过来,直接往她嘴巴里一塞,嘻嘻笑道:「我没吃过也知道定比他们家的好吃。」 爽滑麻辣的鸡肉,软糯甜润的土豆,辣中有香,粗中带细。 周嫂子忍不住拿过周卉手中的筷子,又夹了一块来吃。 俗世烟火,街坊邻里,轻松惬意。 挥汗炒菜的苏宛嘴角一直翘起。 热闹简单,这样的生活她很喜欢。 傍晚时分暑热已退,晚风微凉,轻拂着爬山虎密密层层覆盖着院墙上的绿叶,泛起水波一样的涟漪,让人一见就觉得凉爽。 苏宛便建议将饭桌搬到院中来。 一片欢声笑语中,苏宛将煮熟的饺子盛在大盆里端了出去。 周建慌忙站起来道:「苏兄弟,菜已经够多了,可千万别再弄了。」 周嫂子正招呼着玩的起劲的周立文与小诺洗手,周卉帮着摆碗筷。 大盘鸡、豆腐丸子、炒茭白、素什锦、白菜猪肉水饺,摆了满满一桌。 已是夏天,苏宛又在厨房忙活了半天,汗水沁了一额头。周卉瞧见了,忙绞了个湿帕子给她擦汗。 周嫂子一回头看见了站在一处身量差不多的两人,心中一动。随即却又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抹惋惜,拉着周立文与小诺往院中那口井走去。 苏宛瞧见了,忽然想起早上湃在井里的东西,连忙跟了过去。 「这是什么?」周卉也跟着过来,见苏宛从井里拉了个密封的小罐子出来,忍不住问道。 「酸梅汤,夏天喝这个又解渴又祛暑。」于穷人来说,夏天的冰块是稀罕物,苏宛也只能想到这个法子。 周卉兴趣顿减,「眼下天热了,我嫂子也会煮酸梅汤去码头卖,不过酸梅汤很酸的,我不喜欢喝。」 「我煮的酸梅汤不是很酸,一会你尝一尝。」苏宛笑着说道。 晚饭正式开始,苏宛以酸梅汤代酒一一敬过周建与周嫂子。 周卉端着碗小小的喝了一口,原本微蹙的眉心立刻舒展了开来,眼睛亮亮的望住苏宛:「真的不酸哩,而且还有股子桂花的香味。苏大哥,你这酸梅汤是怎么煮的?」 第二十六章 周嫂子也不住点头,热切的瞧着苏宛:「不瞒苏兄弟,我煮出来的酸梅汤总是酸得紧,要不就是苦的。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这汤是如何煮的?最近天气热,码头上卖得最好的就是酸梅汤,可别人的都卖得好,我的每天都要剩下许多,可苦恼死我了。」 苏宛也不藏私,指点她道:「熬酸梅汤最紧要是材料的比例,甘草多了味儿就会苦。再有,第一次熬制完成后,加水再熬煮一次,两次煮出的汤水兑在一起饮用,味道更好。」 周嫂子听得激动不已,「我今晚就试试。」 「若是有冰,这酸梅汤冰冰凉凉的就更好喝了,天气渐热,码头上的人只有更喜欢的。」 周嫂子闻言,苦笑道:「冰块那样稀罕的东西,我们哪里能弄得来。且码头上的都是些苦哈哈,这酸梅汤一碗也才一文钱,再加了冰块,这价钱自然也要跟着往上提,谁还会来买呢。」 苏宛想了想,道:「不如明天我跟你去码头瞧一瞧。」 周嫂子高兴地点头,却又迟疑道:「只是你身子弱……」 「不碍,我又不是去干重活。楚神医也开了药,我慢慢调理着,很快就没事了。」苏宛笑道,「你瞧我们父子两个,一个病弱,一个年幼的,没有什么手艺,总要寻个营生才是。明日我跟你去码头看看,可有什么合适的营生。」 周建插嘴道:「苏兄弟你这细胳膊细腿的,码头上的工哪里做得下来。」 周嫂子赞同道:「是啊,码头上多的是你周大哥这样卖苦力气的,苏兄弟你身体弱,吃不了这碗饭,且这营生赚的也不多。」 周卉突然道:「苏大哥厨艺这样好,难道没想过开个铺子吗?」 「这倒是门好营生。」周嫂子一筷子素什锦刚下肚,「依我说,苏兄弟这手厨艺,这柳城还真没几个人能比得上。」 憨实的周建老老实实地向他眼睛闪闪发亮的老婆发问,「柳城这样多饭店楼子,你总共才去过几家?」 周嫂子与他抬杠道:「虽然我没去过几家,但苏兄弟的厨艺的确是比我去过的那些饭店楼子都要好。」 苏宛瞧着周嫂子脸红脖子粗的模样,担心这两口子因她置气,这老实的周家汉子回去再被罚跪搓衣板就不好了,忙道:「我如今这身子也不敢考虑开铺子的事情,毕竟找铺子弄装修也是很费事的。等身体好些了,再考虑自己开铺子不迟。」 「说的也是。」周卉接口道,「苏大哥也不用担心,只要有神医为你诊治,你很快就能好起来了。」 苏宛对她笑了笑,「借你吉言了。」 周卉俊俏的小脸微微一红,抿嘴笑了笑,低头吃东西,不再随便言语了。 一顿饭直吃到月上梢头,周嫂子与周卉帮着收拾了碗筷,这才告辞回家去。 苏宛用了楚之晏开的药,效果却并不明显。夜里睡觉时,咳醒了三四次,有两次带了血。 待到早上,苏宛手足无力的爬起来。 小诺也早早起床了,「娘,昨晚上你又咳嗽了。」 因晚上没睡好,苏宛脸色白的厉害,看的小诺担心不已,「今天就不去码头了吧,还是去找神医叔叔看看才妥当。」 苏宛身上的确没有力气,点头应道:「你去隔壁跟你周婶婶说一声。」 小诺一阵风似的跑出去了,没多大会,他领着周嫂子一道回来。 「苏兄弟,可是因为昨天太过劳累的关系。」周嫂子一脸自责,「唉,都怪我们,明知你身体不好还来打扰你,这可怎么是好啊。」 「周嫂子这样说,我可真要无地自容了,本是我自己身体不争气,嫂子千万别自责。」苏宛忙道,她晚上咳的厉害,嗓音听起来很是沙哑。 周嫂子见她有气无力的坐在椅子里,又很咳了几声,忙倒了杯温茶水递过去,看她喝了,才咬牙道,「这样好了,今日我也不出摊了。小诺虽然懂事,到底还是孩子,我怕他照顾不好你。」 「可千万别。」苏宛忙忙拒绝,周嫂子做的不过是小本生意,耽搁一天,就少一天的进项,不好因为她儿耽误人家的生计。「一会若还是如此,我就去神医府上找神医。有神医在,嫂子尽管放心出摊。」 周嫂子还是放心不下,欲要再劝,外头响起一连串脚步声,还有小诺的惊呼:「神医叔叔,你怎么来了?」 苏宛与周嫂子对视一眼,两人都有些懵。 周嫂子比苏宛更清楚,楚神医并不是一个平易近人、医德高尚的人,所以对于神医亲临才会这样吃惊。 但她很快回过神来,苏宛不舒服,她就代替苏宛出去迎了,「神医来的正好,苏兄弟昨儿又咳血了,刚才还咳了好一阵,您快给瞧瞧吧。」 苏宛也起身,打算去迎一迎,结果一抬眼,楚神医已经到了眼前。 她脑子里第一个念头却是,这神医大人是有起床气么? 楚神医一张男女通杀的脸板的很厉害,怒气像是湖底的巨石,沉沉地压在眼眸的深潭中。 老实说,苏宛宁愿看见的是城门口那磕碜的楚神医,眼睛痛一痛也就算了,眼下这低气压的楚神医,实在叫她忍不住心里打鼓。 楚之晏看见苏宛,没好气的冷哼了一声,声音冷的像冰渣:「你倒跑得快,我准许你离开了吗?」 苏宛愣了下,才明白过来他的指责,「昨日你在忙,我自然不好留下打扰,况且你又给开了方子,我们就先回来了。」 楚之晏不耐烦的道:「少废话,快收拾东西。」 苏宛又被他这天外飞来的一笔弄的愣住了,「为什么收拾?要做什么?」 「你还要不要命了!」楚之晏提高了音量,一双好看的剑眉紧紧揪起来,见苏宛一脸迷茫的样子,终于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你以为光凭那方子你就能好了?还必须配合针灸治疗,否则那药方也是没用的。我可没有时间天天往你这个破地方跑,你暂时就住到我那边去,好了再回来。」 苏宛听他沉着脸解释了,也不与他计较他的态度,在周嫂子的帮助下,简单收拾了几件她与小诺的衣物,跟着楚之晏上了停在门口的豪华马车。 一路上,楚之晏的脸黑沉的堪比锅底。小诺缩在苏宛身边,大气都不敢出。 苏宛也被这低气压压得有些难受,明明是他自己没交代清楚,哪里想到他竟一大早跑到她家里发这一通邪火。更过分的是,她竟然也莫名其妙的觉得自己理亏! 真是,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好容易挨到了四方街,马车一停,楚之晏就摔了帘子跳下车,头也不回的进了府门。 醉墨笑嘻嘻的走过来,「你们两人跟我来吧。」 苏宛牵着小诺下车,忍不住试探道:「神医今天心情不好?」 醉墨心有戚戚,「我家少爷最讨厌不听话的病人。」 苏宛:「……」 她真的不记得昨天楚神医有吩咐过留她住下来的事情,明明跟她无关的事,也要算在她头上? 第二十七章 「为了你自己的身体,也为了你的儿子,往后要好好听我家少爷的话!」醉墨煞有其事的敲打道。 然后招手唤了个小厮来,「送他们去樱花园安顿。」 不等苏宛说话,他转身去追他家少爷。 楚之晏已经回到了扶脉厅,正负了手脚下不停的走来走去。一抬眼见醉墨小跑着过来了,忙问道:「怎么样?」 醉墨得意洋洋的回话:「还没回过神来呢。我就说少爷这招先发制人肯定管用,这不,人到现在还没回过神来呢。」 直到安顿好了,苏宛都没有从神医大发雷霆这件事中回过神来。 樱花园并不大,他们住的小楼就位于樱花园中。小园子虽取名为樱花园,却并没有栽种樱花,此间没有任何花俏的花树,而是一个小型的药园子。看得出日常被打理的很好,各种苏宛叫不出名字来的药草生机勃勃的迎风舒展。 领着他们过来的小厮名唤甘草,是个沉默少言的人。苏宛问了他几个问题,他要么不回答,要么不知道。 过了一会,有人送了早饭来。 熬得软糯烂熟的菜干肉骨粥晶莹剔透,样式精致小巧的烧麦馒头,一碟酱瓜一碟酸辣萝卜丝。 送饭来的是厨房的婆子,苏宛笑着道了谢,也就不再纠结神医那奇奇怪怪的火气与态度,招呼小诺坐下吃饭。 吃好饭,沉默的甘草端着托盘进来了。红漆木托盘上头放着一只细白瓷碗,碗里是热气腾腾的汤药。 苏宛皱眉接过碗来,一鼓作气将那苦涩的药一饮而尽。 小诺见她喝了药,忙将备在一旁的蜜饯罐子抱过来,拈了一颗蜜饯杏仁塞进她嘴里。 苏宛压了压口中的苦味,觉得稍微好过了些。眼珠子骨碌碌的转动着,忍不住还是开口询问收拾托盘准备离开的甘草,「神医现在在忙什么?」 说真的,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舒适生活,她真的非常不自在。 以前她是很羡慕有钱人的奢靡生活,除了吃饭上厕所,别的事都不用自己干。可真轮到自己了,她却又不习惯了。 暗叹一声,她苏宛就是没有安然享乐的命啊。 甘草垂着眼皮说:「少爷在忙。」 也没说在忙什么,苏宛也不好继续再问。 无所事事的与小诺楼上楼下逛了一圈,这座小楼分上下两层,楼下是待客的花厅与饭厅,楼上是绣房与卧房。 绣房向南,光照很好。临窗处摆着一个绣架,苏宛走近了看,发现是一副还没完成的早春图。 崎岖高耸的山头笼罩着迷迷蒙蒙的薄雾,山势蜿蜒曲折,连绵起伏。山脉高险奇特,怪石林立,古墓参差,飞瀑流泉,宛若桃源仙境。山间有清泉,流水潺潺。冰雪消融,树木葱翠,春光盎然。 苏宛只是看着,都能感受到绣布上那扑面而来的春意。 小诺也偏头仔细看着,半晌摇头:「娘,没有你绣的那副好。」 苏宛心虚的拍了拍小诺的头顶心,「这话可不能当着别人的面说。」 要她缝补衣服她还勉强拿得出手,这么精致的绣活儿,打死她她也绣不出来啊。 会绣比这更精美的早春图的小诺的娘可不是她苏宛。 出了绣房,就是两间比邻的卧室,都已经收拾整理过。屋里挂了青色幔帐,床铺亦是青蓝之色,与那间绣房的十足女气不同,很明显是新近才换上的。 西侧的偏间是一间小书房,出乎苏宛的意料之外,这书房并不是个摆设,两排书架子堆得满满的,书案上头亦是杂七杂八的摆着几摞半人高的书籍手札,乱糟糟的不成样子。 苏宛好奇的走近一看,书案上的澄泥砚池还有尚未干涸的墨汁,桌案上未收起的宣纸上头,墨迹还是新的。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她伸手取过那张纸。 首先让她惊叹的是白纸上那一手端正的小楷,其笔锋初看锋利,细赏透着一股子洒脱不羁,她忍不住赞道:「好字。」 「好在哪里?」 苏宛猛地回头,便见早间还板着脸的楚之晏此刻正笑眯眯的负手站在门口。 她眨眨眼,瞧着丰神俊朗的楚神医,有些傻眼。 这个人是在跟她玩变脸咩?一会怒一会笑的,让人家怎么适应得了? 当然苏宛也不会傻到去问他为什么一会怒一会笑,神医心情好了,想来就不会出现误诊误治的事了。 「我也说不出好在哪里,只是一看就觉得这字好。」苏宛笑着,想要将纸张放下。 楚之晏走进来:「看得懂吗?」 他问话很随意,然而那双盯着苏宛的眼睛却是凝定认真。 苏宛并不知道他从小诺口中已经套出了小诺娘识字这件事,但她也并不打算当个文盲——虽然一个村妇会识字是一件很不寻常的事情。 「略识得几个字。」 楚之晏笑了笑,这笑与他之前那些都不同,不是轻佻,不是魅惑,也不是无赖,这笑容很宽厚,很放得开,明亮洒脱,一点也不刺目。 让人觉得舒服。 「你手上的脉案能看懂吗?」 苏宛还没从楚之晏那明亮的没有丝毫杂质的笑容冲击下回过神来,闻言愣愣的低头去看。 「患者男,年七十,大便艰涩难排出,腹中冷痛,面色口白,四肢不温,畏寒喜暖,舌淡苔白……」 楚之晏眨眼,那宽厚明亮的笑容又被促狭所取代:「行了,我只问你能不能看懂,可没叫你念出来。」 苏宛脸上有些红,也有些恼。 她会失态还不是他,无缘无故笑那么好看做什么! 「早上的药已经用了?」楚之晏瞧见她红透的耳根,难得好心的放过了她,没有拿来调侃戏弄。 苏宛深吸口气,将懊恼抛到脑后,抬头,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嗯,已经服用了,多谢你安排的这样周到。」 「我可是要收报酬的。」楚之晏一副不肯吃亏的模样。 苏宛笑道:「这是应该的,楚兄有事但请吩咐。」 楚之晏朝她身旁的桌案努了努嘴,「虽然有识字的小厮,可他们总是粗心得很,整理这些脉案一点不上心,到最后还是要我亲自整理。」 他故意顿住,苏宛哪里会不明白他的意思,只好接口道:「若楚兄信得过我,这些脉案就交给我来整理,可好?」 楚之晏连假意推辞也不曾,立时眉开眼笑起来,「当然信得过的。苏小弟啊,这些脉案都是我积年看诊积累下来的,其中有许多的疑难杂症,于我是很重要的东西。」 苏宛只好保证道:「楚兄放心,我必定尽心尽力,不会误了你的事。」 楚之晏面上满意更甚,走到桌案前坐下,示意苏宛在他对面坐了,「手。」 苏宛知道他这是要给自己搭脉,忙将手放到桌案上的脉枕上。 楚之晏取脉时表情认真,甚至凝重。他严肃的抿紧了嘴角,美丽的近乎妖艳的脸庞有种利落的坚定感。 眉目疏朗,眼神沉静。 「你可知你这病是如何来的?」半晌,楚之晏收回手。 苏宛只知道自己得了一场风寒,其他的她哪里知道,便诚实的摇了摇头。 第二十八章 「前不久得了一场风寒吧。」楚之晏肯定的说道。 苏宛点头,眼神热切的盯着楚之晏。 「病根儿却不在这场风寒上,你可知七情致病?」 苏宛皱着眉头点头:「听说过,怒伤肝,喜伤心什么的?」 楚之晏点头,「忧伤肺,恐伤肾。你这是积年的思虑劳顿、忧悲恐惧导致肺腑俱伤,五脏郁结,气血不顺,又常年营养不良,未曾好生养过。这病自然就缠绵成了顽疾,便是没有这场风寒,平日里是不是也总是神思不继、头晕乏力?」 苏宛哪里知道从前是什么光景,不过自从她变成了这副身体的主人后,确实是挺容易累的,一累就容易头晕,她一直以为是长期吃不饱而造成的低血糖的缘故。没想到根子上竟是什么思虑劳顿、忧悲恐惧? 原主到底是个什么人,又经历了些什么,年纪轻轻的哪有那么多思虑忧悲的? 「这病很难治吗?」苏宛不由得有些担心。 楚之晏察言观色,将她迷茫担忧收在眼里,道:「五脏损伤最为厉害的便是肺,肺气抑郁,耗散气阴,是以一场风寒就引发了咳血。知道了病因,这病倒也不难治。除了汤药针灸,还需调整你的情绪,这个却是我无能为力的。」 他打量苏宛几眼,「我观你性情,很是乐观豁达,便是有些损伤,也不该如此严重才是。」 苏宛苦笑一声,又不能跟伟大的楚神医实话实说,只好支吾着敷衍道:「唉,人生不易。从前我颇多想不开,如今才想得通透了些。」 她不想说。 楚之晏目光微闪,却也不再追问。 醉墨提了个雕花小匣子进来,「少爷,东西给你拿来了。」 「放下吧,带小诺出去玩会。」 正在一旁翻书的小诺闻言,征询的看向苏宛,见苏宛点了头,他才跟着醉墨出去了。 「针刺穴位需要除去衣服,你介意吗?」待醉墨将门从外面关上了,楚之晏才抬眼望向苏宛。 他没笑,神情寡淡而严肃,极度的认真仔细,没有半点多余的表情。 苏宛却笑了,「我要活命,所以别的,我也顾不上了。」 什么名声,什么清白,在死亡面前不值一提。 她本来就不是食古不化的将清白看得比性命还重要的古人,因治病而脱衣服,有什么好介意的。 楚之晏神色稍缓,瞧着苏宛非常明亮清澈的目光,缓缓勾了勾唇,「若你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可以喊个小丫鬟来陪你。」 「不必。」可不能让别人知道苏自强是一个女人,「楚兄磊落君子,济世为怀,我自然信得过!」 楚之晏似乎早料到了苏宛的决定,等苏宛回到房里准备时,甘草与另一个小厮抬了个氤氲着热气的大浴桶进来。 「少爷吩咐了,让你先泡药浴,须得泡足两刻钟。」 苏宛见甘草还呆在原地不动,遂开口道:「我知道了。」 甘草疑惑的看她一眼:「苏公子还不脱衣服?」 苏宛皱眉,手不自觉揪了揪衣领,「我不习惯人伺候。」 终于将准备伺候她泡药浴的甘草打发了出去,苏宛关好门,做贼一样脱了衣服跳进了浴桶。 到底不是自己的地盘,实在没法子安心啊。 呈淡黄色的药汤热热的很舒服,苏宛泡在里头,饶是心里如何戒备,身体却很是放松。 这种放松让她差点就在浴桶里睡着了,留意着铜漏壶上的刻度,两刻钟后,苏宛手软脚软的从浴桶里爬了出来。 依然谨慎的将胸前的小笼包裹紧了,苏宛穿上干净的里衣后,才打开门,通知门口守着的甘草。 不多时,得到通知的楚之晏拎着那只小木匣子过来了。 因为泡了药浴的关系,苏宛原本苍白的小脸难得透出粉粉嫩嫩的红色,明亮的眼底也蕴了薄薄一层水汽,眸光流转间,竟不经意的带了丝慵懒的媚意。 而她原本只是清秀的长相,也因这宁静的几乎柔媚的风情而让人眼前一亮。 楚之晏终于肯相信,在他面前的的确是个女人。 关上门后,并不宽敞的房间里就只有楚之晏与苏宛两个人。 要在一个男人面前赤身裸体,虽然这人是个医生,且她方才也豪气万丈的说了并不介意脱衣服治疗,可临到眼前了,苏宛还是忍不住的紧张了。 若楚神医是个鹤皮白发的老头子,苏宛肯定不会紧张。 楚之晏将视线从苏宛纠结的小脸上移开,轻轻吐了口气,这才发现苏宛就穿了件单薄的里衣站在他面前。 他愣了愣。 眼前这个女子实在瘦得可怜,纤薄瘦弱的身体罩在雪白的里衣下,消瘦的仿佛要消融在衣物之下,下颌曲线尖利脆弱,犹如一株孤零零的凤尾竹,风一吹就会折断般。 苏宛低着头,自然没发觉楚之晏打量她的目光。 她咬了咬唇,实在没法子控制脸上愈发热烫的温度,却偏要故作无所谓,可那声音却与平时刻意的低沉不同,带着女子特有的娇脆与颤抖:「楚兄,现在就脱衣服?」 楚之晏好看的眼睛倏然瞪大,似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般,直直盯着苏宛露给他的头顶心。 他动了动唇,才发觉喉咙有些异样的干涩,刚一张口,就被自己的口水狠呛了一下。 楚神医飞快的别开眼,将自己的目光定在房间里那张绣着梅兰竹菊图的屏风上,他说话的声音都是飘的,尽管他自己觉得很正常。 他听见自己用一种很刻意的调侃声调说:「怎么,你不是已经脱了衣服?还嫌太热,想脱光了不成?」 咦? 苏宛猛地抬头,正对上楚之晏那似笑非笑的调侃神色,迟疑道:「你的意思,这样就行了?」 楚之晏越过她往屏风里头走去,「当然如果你想脱光,我也是没有意见的。」 苏宛脸上的红潮刷的一下褪去了,很是松了口气,脚步轻快地跟在楚之晏身后,也不计较他言语上的轻浮,早说所谓的脱衣服治疗是这样,她也不用白紧张一回了。 楚之晏心里的疑惑却是越来越多。不说高门大户的女眷,就是平头百姓家的女眷生了病,听闻需要脱衣服治疗,有些也是宁愿死也不肯的。 女子名节是如此重要,可她却似乎真的没怎么放在心上。或许一开始还有些紧张,从他口中得知并不需要将衣服全脱了,他听到身后的脚步声都变得欢快起来。 她难道不知道,她这副模样,与脱光了在他面前,其实已经无异了? 真是一个奇怪的女人。 「床上趴着。」 苏宛依言,乖乖地趴在床上。可这姿势又让她紧张了起来,因为看不见身后的楚神医如何动作。 「会痛吗?」她忍不住问。 楚之晏没回答,持针的手指骨节分明,修长有力,他甚至没费力去寻穴位,指下也不见如何用力,隔着苏宛身上的单衣就那么随便一扎,寸余长的银针便没入了苏宛背上。 「痛吗?」他这时才懒洋洋的问。 第二十九章 苏宛只觉得背上仿佛被小虫子轻轻叮了下,一点也不痛。正要摇头,忽然紧张地惊叫起来:「哎唷,好酸好麻。」 楚神医手持针柄捻转提插,以增强针感,弄得苏宛更是咿咿呀呀叫唤个不停,身体也紧张了起来。 「不许用劲。」楚神医警告的低斥道,见她还是忍不住的僵硬,便又出言恫吓:「再用劲儿银针可就要断在身体里了。」 苏宛闻言一僵,白着脸强迫自己放松身体。 她小心调整着自己混乱的呼吸,「楚兄,这是什么穴位?」 随口问了个问题,好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不让自己一直感受着背上那强烈针感刺激着的银针。 「脾俞穴。」楚之晏随口回答。 「不是肺不好么,怎么需要扎脾俞穴?」 「肺属金,脾胃属土,培土而生金。」 「原来肺不好,跟脾胃也有关联么?」苏宛颇有兴致的追问,她还以为哪里不好就治哪里呢。 楚之晏手下不停,「肺俞穴,内关,尺泽,孔最……」 苏宛适应了针感的刺激,笑眯眯的趴在自己手臂上,追问着每一个穴位的定位以及主治功用,末了意犹未尽的道:「原来针灸这样神奇,而且一点都不痛呢。」 楚之晏嘴角微翘:「你很有兴趣?」 苏宛点头,「是呀,咱们中医果然是博大精深。」 虽然原本的她崇尚的是药到病除的西医,可听着楚之晏用这样好听的嗓音与她解释每个穴位的来由,定位,以及主治病症,她竟觉得十分有意思。 什么培土生金,什么固本培元,由楚神医口中娓娓道来,怎么听怎么有道理。 楚之晏施完针,正拿了帕子擦手,闻言手中动作顿了顿,他转头看过去。 夏日晨间的阳光很好,柔和的光线透过窗棂恰到好处的照在苏宛的脸侧,给那长长的睫毛镀上金黄柔和的色彩。像是厚重一层金粉,睫毛轻轻一动,就有看不见的金粉扑簌下来。她形状美好的嘴角含着笑,那笑容干净纯粹的像一泓清凉的洒满月华的泉。 楚之晏在那刹那,有点轻微的出神。 「你想学吗?」他听见自己这样问。 「很辛苦吧。」苏宛愣了下,有点弄不懂楚之晏是真有此意还是玩笑一句。 「你怕辛苦?」楚之晏挑眉。 「辛苦倒是不怕,只是……」她顿了顿,用一副推心置腹的诚恳模样说道,「你也知道我和我儿子的处境,温饱都还没解决,哪有时间跟精力学习医术呢。而且,楚兄这身医术,也非是一朝一夕就能学会的吧。」 楚之晏正要开口,苏宛笑了一声,「我这样说可不是要楚兄可怜我的意思。前头得了你的馈赠,已经很不好意思了,如今又得你诊治,还免了诊金,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了,你可别再施恩于我了,不然我只好找地缝往下钻了。」 楚之晏顿了顿,瞧着她似玩笑却无比认真的清透眼眸,将原本的话咽了回去,睨着她笑骂一句:「原来你的脸皮也没我想的那么厚嘛。」 「我是大夫,可不是积善堂,替你诊病,当然是要收诊金的。」他没想到,她都穷成这样了,还能保持本心不肯接受他的施舍与怜悯,也只好借着玩笑缓解眼下的气氛。 苏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那只好烦请楚兄宽限些日子了。」 「昨天吃了你做的菜,颇合我胃口。」楚之晏提醒她。 苏宛从善如流,「楚兄不嫌弃,往后你一日三餐都交给我?」 「那也不用,否则厨房的人岂不要恨死你了。」楚之晏想了想,「这样好了,你每天负责晚饭,以及整理好书房里那些脉案,当是诊金好了。至于药费,这可是要另算的。」 苏宛心下一松,脸上便有了感激。 她很感谢这个看似不靠谱又喜欢捉弄人的神医,照顾了她不多的尊严。 「没事的时候我可以出门吗?」 「当然,这是你的自由。」楚之晏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 苏宛笑起来,「楚兄,你真是个好人。」 「不用太感谢我,反正你都会还的。」楚之晏成名以来,被人夸得最多的就是这一句话,但他真的是个好人? 他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角。 留针小半个时辰,楚之晏起针,又吩咐她躺平了,在胸口肚腹上又施针一次,才算完成了今日的治疗。 苏宛从床上爬起来,穿好外衣送楚之晏出去。虽只施针一次,但她也很明显的察觉了身体的变化。胸口阻塞着的那团浊气仿佛消散了不少,呼吸也不似先前那般费力,且这半日下来,她虽还会咳嗽,可喜可贺的是再没有咳出血来。 苏宛不愿意接受楚之晏的馈赠怜悯,就得想法子赚取诊金药费以及住在这里她和小诺该给的生活费。 虽然生活费用楚神医提都没提,可苏宛还是觉得,该算清楚的一定要算清楚。 亲兄弟不还明算账嘛,何况她和楚之晏还不是亲兄弟呢。 苏宛出了小楼,就见小诺正跟在甘草屁股后头侍弄药园子里的药草。 「甘草哥哥,这个是什么?」小诺指着一片约莫半人高正打着紫色小花苞的植物问甘草。 虽然小诺只是个孩子,甘草却回答的很是认真:「这是枸杞子,现在打苞呢,再过几天花就开全了。这枸杞子具有养肝滋肾以及润肺的功效。枸杞叶也能入药,有补虚益精、清热明目之效用。」 「那个呢?」小诺也听得很是认真,望住甘草的眼神满是崇拜。 「那是白术。」甘草颇为骄傲的替小诺讲解,「这味药主要分布在蜀地与苗疆一带,柳城的水土原是种不活的,我们少爷费了很多心思才种活了这么一小片。这白术具有健脾益气,燥湿利水,止汗安胎的功效。」 小诺于是又星星眼的崇拜道:「神医叔叔真厉害。甘草哥哥懂得这么多,也很厉害哩。」 甘草耳根微微有些红,面上依旧没有表情,「我们少爷少年成名,自然是很厉害的。咱们京城的府里,后院有片地是少爷亲自开垦出来的,我常常照料那些草药,因此知道些皮毛而已。」 「神医叔叔很早就成名了呀。」小诺好奇的追问。 「少爷自小体弱,被家里送到江南名医世家凌家调养身体。谁知竟让凌家的老爷子发现少爷天赋聪颖,医书药书看一遍就能记得住。可把凌家老爷子喜的不行,写信给我们老爷说要收少爷为徒。老爷原是不答应的,医者再是厉害,也是伺候人的活儿。我们家又是那样的人家,怎么能让少爷去学医术呢?凌老爷子就一边不停的跟我们老爷磨,一边却悄悄地已经教上了。」 「过得两年,老爷去接少爷回来,发现少爷已经在学切脉了,且少爷自个儿也喜欢上了医术,不肯听老爷的话。老爷拗不过少爷,没法子,才让少爷跟着凌老爷子学习医术。十岁上下凌老爷子已经没有可教的了,便将少爷引荐给他师兄,少爷的针灸就是那位老人家教的。」 第三十章 「十五岁少爷方回京,恰逢太后她老人家凤体违和,宫里头的太医俱都束手无策。病急乱求医的宣了少爷进宫,不想两剂药下去,太后的病就好了,可把宫里头那些沽名钓誉的太医们羞臊的头都抬不起来呢。经此一事,京里的皇亲勋贵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的,也不请太医了,非要请咱们少爷。少爷嫌烦,因此每年都要借口游历往外跑,呆在京里的日子少得很……」 苏宛听到这里已经明白,这沉默少言的甘草提起自家少爷就有变成话唠的趋势,绝对是他家少爷的死忠粉啊。 小诺听得连连惊叹,一双眼睛睁得溜圆,「哇,原来神医叔叔这么厉害!要是他能收我为徒……」 苏宛挑眉,这算是小诺的志向? 她走过去,甘草跟小诺都瞧见了她,话唠甘草一瞬间又变成了沉默的甘草。 「小诺这孩子话多,烦到你了吧。」苏宛歉意的对他笑笑。 甘草摇摇头,也不说话,只低着头拨除杂草。 「我想请问你,这樱花园原是谁在住?」 甘草面无表情的看了苏宛一眼,「少爷有时候会过来住。」 苏宛多少猜到一些,因此也并不惊讶,单看那小书房里成摞成摞的脉案,就知道楚之晏定是常在这小楼里歇息的。她好奇的是那间绣房,「我瞧见绣房里还有副未绣完的绣品,不知是府里哪位女眷绣的?」 她倒不是要打听楚之晏的隐私,只是她暂时要在这宅子里住着,且住的还是这座小楼,那副绣品一看就是闺中女子的作品,她现在又是男人的身份,她是不在乎什么男女大防男女授受不清,可不代表别人也不在意。是以打听清楚一点,免得冲撞了人。 甘草终于抬头,正眼看了苏宛一眼,简短的回答:「没有女眷。」 「怎么会?」苏宛有些发怔。 「怎么不会?咱们府里除了小厮,就只有婆子和几个粗使丫头,哪里来的女眷。」醉墨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少爷是从不让丫头们近前服侍的。」 他叹一声,很是惋惜,「不管在哪里,总是面对些小厮婆子,少爷也不觉得腻烦。」 连带他回了京城老宅后的审美都不好了,唉。 「那绣房里头那副绣品?」苏宛忍不住问道,心里隐隐约约有个答案,只是不敢相信罢了。 「哦,那个啊。」醉墨倒不像甘草那样讳莫如深,干干脆脆就揭晓了答案,「那是我家少爷闲来无事绣着玩儿的。」 我家少爷,闲来无事……绣着玩儿…… 苏宛很想扶额。 抹粉戴花的楚神医,涂血红蔻丹的楚神医,还会绣花并且一看就绣技出众的楚神医…… 他的身体里是住了一个女人吧! 醉墨说的这样理所当然,仿佛他家少爷会绣花是很自然的一件事,苏宛也就努力调整面皮,不让自己的惊讶与腹诽太过外露。 「苏公子,我找你有点小事。」醉墨一本正经的望住苏宛。 苏宛也只好摆出一本正经的模样来,「你请说。」 昨日楚之晏揭破她女子身份时,醉墨就在现场。他倒跟他家主子一个样,拿她当男人,是一点也不避讳的。 醉墨眨着眼睛说:「昨天那道剁椒鱼头,今晚可以多做些吗?」 他说着,还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唇。 苏宛很爽快的应了,「我也有件事想麻烦你。」 「你尽管说。」醉墨笑的眼睛都瞧不见了,一副甘愿为她做牛做马鞠躬尽瘁的模样。 甘草默默地给了他一个鄙视的眼神。 醉墨视而不见,只是热切的盯着苏宛。 苏宛失笑道:「我想去码头,如果你方便,想请你带我过去。」 「这个嘛。」先还上刀山下火海都奉陪的醉墨可耻的迟疑了,「我得问过我家少爷。」 「如果太麻烦就算了。」她可以自己问着去。 「不麻烦,你等着。」醉墨说着,一溜烟跑去请示了。 苏宛当着甘草的面教育小诺,「……君子当一诺千金,若是自己做不到或做不了主的事,就不能夸下海口,知不知道?」 「我知道了。」小诺乖巧的应道,又加了一句,「爹放心,我不会学醉墨哥哥的。」 甘草:「……」 好歹也避着人些吧。 不多时,却是楚之晏负了手慢吞吞的走了进来:「你想去码头?」 「嗯,想去瞧瞧。」昨晚答应周嫂子过去看看的,左右她闷在这里也没事,脉案什么时候都可以整理,也费不了多少心思。 「走吧。」他从苏宛扬了扬下巴。 呃,楚神医这是打算亲自做她的向导?「会不会耽误你的正事?如果你忙就不用了,我可以自己过去。」 「我不忙。」 楚神医都这么说了,苏宛自然也不好再推脱。 可是她没意见不代表别人也没意见,醉墨就皱了眉头开口:「少爷,你还是安生呆在府里吧。苏公子身体不好,跟你一道出门,我怕他出意外。」 苏宛忙替楚之晏辩解道:「今早楚兄替我施针后,我感觉好多了,出门是没问题的。」 醉墨拿眼角扫一眼自家少爷不悦眯眼的样子,为了晚上能顺利吃到剁椒鱼头,他还是很勇敢的继续说道,「苏公子,我并非担心你的病情,有少爷在,你的病就不是个问题。可是,你万万不能跟少爷这样出门。」 他说的这样郑重,苏宛实在好奇极了:「为何?」 醉墨沉重的看着她:「你的身体这么弱,跟少爷走在一起,要不会被挤死,要不会被砸死的!」 苏宛:「……」 果然万人空巷不是周建夸口的? 楚之晏:「……」 果然这目无主上的混账东西是活得不耐烦了。 苏宛回过神来,瞧一眼楚神医怒目瞪着自家小厮的模样,干笑两声:「既然楚兄不方便出门,那我就自己去吧。」 「谁说我不方便出门了?」楚之晏不悦。 他连不悦的神情都好看的叫人想尖叫。 苏宛顿时就想起了她第一次见到楚神医时的情景,头皮立马一阵发麻,「还是不麻烦楚兄了。」 她实在没有勇气跟穿红衣戴白花的楚之晏走在一起啊! 楚之晏眯眼盯着苏宛,半晌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你嫌弃我?」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只要脑回路正常的人,谁愿意跟个娘炮出门?他自己的小厮都恨不得不认识他呢。 「怎么可能?我只是不想耽误你……」 「等我一会。」楚神医神色不虞的打断她,抬脚进了小楼。 苏宛:「……」 就算这樱花园之前是他在住,可是现在住了她和小诺。就算她户籍上头是个男人,可到底是个货真价实的女人,楚神医难道不晓得避避嫌? 难不成他打算与他们同住这小楼? 苏宛的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 苏宛没等多久,楚之晏缓缓从小楼里出来了。 她定睛一看,迎面走来的人哪还有半点天人之姿的楚神医的风采。只见他换了一件半新不旧的墨蓝色窄袖直裰袍服,整个人似老了十多岁一般,原本挺拔的背脊微微佝偻着,如玉的肌肤泛着不正常的黄,舒展的眉宇间也添了两道极深的折痕,唇上粘贴着两撇整齐的胡须。 第三十一章 随着他走近,苏宛甚至看清了他两鬓间的头发也染了霜白色。 风采照人的楚神医把自己变成了一个丢进人群里都找不出来的普通人。 他得意洋洋的睨一眼神色震惊的苏宛:「怎么样?」 苏宛深吸一口气,然后慢慢伸出了自己的大拇指。 将小诺交给甘草照顾,苏宛与楚之晏一道出门。 醉墨死皮赖脸要跟,楚之晏冷笑着看他:「你确定你要跟?」 醉墨打了个冷颤,摆手哈哈干笑:「不跟不跟,少爷难得出门散心,我怎么好扰了您的兴致。您慢慢玩儿,家里没什么事,不用急着回来。我想起来了,端午要到了,码头应该能看到龙舟,听说今年的龙舟大赛十分热闹,各家的龙舟也十分好看,少爷记得要帮我多看两眼啊……」 在醉墨高声喋喋不休下,苏宛与楚之晏终于出门了。 「苏小弟看过龙舟比赛吗?」楚之晏本人并没有多大的热忱,不过找了个话题而已。 「没有。」 这也不算是说谎,她只在电视上看过,现场却是从来没有看过的。 「柳城的龙舟比赛还是有几分趣味的。」 「到时定要前往一观了。」苏宛笑着,又打量了楚之晏几眼,「楚兄这容貌是如何改变的?」 原来除了抹粉戴花,他还有另外的易容法子,并不是非要将自己弄成娘炮样的。 楚之晏漫不经心的说:「这个呀,不过是药粉的功效。你若有兴趣,回去后我再教你。」 苏宛少不得又道了一声谢,两人就这样说着闲话,并肩往码头走去。 柳城的码头并不很大,但来往的人与船只却不少,热闹熙攘,龙蛇混杂,却又井然有序。 周嫂子在码头上支了个小摊子,卖些水饺馄饨,酸梅汤也是因着天热了才开始煮了来卖的。 苏宛一路找过去,就发现了好几个这样的小摊子。 除非生意特别好,不然一整天下来,也是赚不了几个钱的。 见到苏宛过来,周嫂子忙热情的招呼她喝酸梅汤。她果然没有认出走在苏宛身边的楚之晏,打量了几眼,也客气的邀请他坐了,又要忙着给他们下饺子吃。 周嫂子做的不过是小本生意,苏宛哪里好意思吃?忙说不饿也不渴。正巧有人从摊子边经过,往搁水饺馄饨的桌案上看了两眼。 苏宛连忙帮周嫂子招呼客人,「兄台请过来看看,咱们这里有水饺有馄饨,您瞧咱们家这饺子,皮薄馅多,这汤也是小火熬了一晚上的老母鸡汤,可香了。还有这酸梅汤,在井里湃了一晚上,最是消暑解渴的,您尝尝?」 那人背了个半大的包袱,想是坐了许久的船,面上气色不太好,可能是真饿了。见苏宛招呼他,他顿足,一手摸着肚子,面上却有些犹豫。 苏宛就笑了,「兄台,水饺和馄饨都是三文钱一碗,酸梅汤一文钱尽着喝。」 那人肚子咕噜一声响,随即一咬牙,往搭在一旁的小棚子里坐了,「来一碗水饺,一文钱的酸梅汤。」 周嫂子眉开眼笑的忙活起来,苏宛便走到楚之晏身边坐下来。 正好一条货船到了,苏宛便看见原本散在码头的一些壮劳力拥了上去,周建也在其中。 须臾,从船上下来个管事模样的中年人,神情倨傲的点了几个人:「你们几个上来搬东西,务必给我小心点。磕了碰了便是把你们卖了也赔不起。」 一边吆喝着,一边遮袖掩鼻的,很是瞧不起靠劳力赚钱的搬运工们。甚至将他们看成了疾病传染源似的,不小心被一个汉子碰了下,跳着脚骂了半天。 苏宛忍不住嗤了一声,楚之晏就看了她一眼。 「不过也是别人家里的下人,做什么高高在上看不起别人的尖酸嘴脸,好没意思。」 楚之晏正色道:「有些大户人家家里的下人,也比寻常百姓有脸面。他们仗的是主人家的势,这是很平常的事情。」 「倒也是,哪里都有狗仗人势的。」苏宛平静的附和道。 正此时,另一条船也靠岸了。 楚之晏原本漫不经心的瞥了一眼,随即脸色就变了。「谢家的船?」 苏宛顺着他的视线瞧去,就见几个穿着体面身材窈窕的丫鬟带着帷纱先下了船。 有等候在码头的马车车队立刻行驶过去,正巧就停在了苏宛他们跟前。 「吕管事,咱们柳城的别院是没有像样的马车了吗?还是你老年纪大了,愈发不会办事了,竟给咱们家小姐预备这样的马车?」领头的丫鬟一上来就毫不客气的指责道。 那被称作吕管事的中年男子抹着额上的汗,点头哈腰的回道:「好叫玉壶姑娘知道,并非奴才们不会办事。实在是不巧,咱们别院的马车车辕子坏了,还未修理好。主子的船又提前到了,这才没法子,租了马车前来。还请玉壶姑娘在主子跟前替奴才们分辨几句。」 那玉壶冷哼一声,「早不坏晚不坏,偏主子一来车辕子就坏了,吕管事你当的好差!」 那吕管事不住抹汗赔笑,还欲分辨两句,另一个丫头淡淡道,「算了,先伺候主子下船,回了别院又再说。」 玉壶这才打住,几人折身回到船上。 「他们的主子,是你认识的人?」苏宛见楚之晏神色有异,先前又听他认出了这条船是什么谢家的,便小声问道。 楚之晏目光微闪,神色有瞬间的不自在,却又很快变成了恼怒,抿了嘴没有回答。 「要不你先回去吧。」苏宛观他神色,只怕来人不是楚之晏乐意见到的人,于是建议道。 楚之晏却稳坐如泰山,只一双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那条华丽的大船。 苏宛也不好再说什么,也跟着关注起那条船上的人来。 几个丫鬟登船后,不一会就有婆子丫鬟陆陆续续的抬了箱笼下来。这边吕管事带来的人也赶紧上前帮忙,将东西往马车里装。 苏宛瞧着往返于大船与马车的奴仆们,不由得咋舌,不知这船上是个何等金贵的人,仅箱笼就装了满满六辆车。 很快地,船上下来的人就替苏宛解了心中的疑惑。 只见一个身形高挑而窈窕的姑娘由丫鬟们簇拥着自船上缓步下来,她穿一身石榴红绣缠枝海棠的锦缎襦裳,同色的紫红碎花镶深边褶子裙。头上梳着朝云髻,精美的赤金头面非常惹眼,掐丝累金缠枝海棠飞白玉蝴蝶的步摇,振翅的蝴蝶之下镶着颗硕大圆润的珍珠,下衔着几串明晃晃的金珠,且每串金珠下都坠着剔透的红宝石,当真是晶莹华耀,夺人眼球。 至于她的脸——苏宛实在看不清帷纱后是何颜色,只能依稀看见帷纱后朦胧的轮廓,只这朦胧的一个轮廓,也叫人忍不住看了又看。 不仅苏宛看呆了,码头上许多人也都呆住了。 这样的妆扮,这样的排场,翻遍了柳城也找不出一个来。自然就引得所有人注目,不停的猜测这是哪家的女眷有如此大的派头。 第三十二章 有明目张胆打量的,就会遭到那姑娘带来的护卫们凶恶的训斥与警告,是以大家都只敢悄悄地议论。 在护卫们牛逼哄哄的催赶下,终于在喧嚷的码头给那姑娘清理出了一条直通马车的道路来。 也不知是码头人太多还是看热闹的人拥挤的,随着一声尖叫,一个五六岁衣着褴褛的小男孩被挤进了护卫们清理出来的那条道,晕头转向的直直撞向被丫鬟们簇拥着那位姑娘。 只是还没近身,就被一个护院重重的一脚踢了出来。 那孩子一看就是乞儿,瘦瘦弱弱的哪里经得起这重重的一脚。 随着一声沉闷的落地声伴随着骨头断裂的咔嚓声,苏宛猛地站了起来。 她的动作太大,带倒了她身下的小木凳。 一直若有所思的楚之晏抬头看她,就见她一张小脸涨得通红,眼睛里装满了怒火,身侧的两只手紧紧握成拳。 「怎么了?」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还没有发觉那边的动静。 「太过分了!」苏宛愤然道。 此时嘈杂的码头已经安静了下来,只除了被踢伤的那孩子痛苦的断断续续的呻吟。 码头的人无声的围了过来,那护院见状,有几分胆怯,随即又露出一副鄙夷的嘴脸,「干什么干什么?都给我滚远一点,别让你们的污浊气污了我家主子。还不快滚开。」 旁观的人看着那护院嚣张的伤人,虽然都不忿,可瞧着这些人的衣着排场,俱都敢怒不敢言。 而那伤人的护院还在骂骂咧咧:「哪里跑出来的小杂碎,冲撞了咱们主子,当心你的命!看什么看,再看爷把你的眼珠子剜出来你信不信!」 「这位杂碎爷真是好大的气魄啊!」 太没人性了! 喵了个咪的,叔可忍姐也忍不了!苏宛热血上头,冲上去冷笑道。 那护卫显是没料到竟有人敢冲出来抱不平,愣了愣才破口大骂:「你是个什么东西,小畜生,敢管你爷爷的事!识相的快给爷爷滚开,冲撞了我家主子,小心你的狗命!」 苏宛先查看了地上小男孩的伤情,见他捂着胸口神情痛苦,也不敢挪动他。正准备请楚之晏帮忙,身边已经有人蹲了下来,正是易过容的楚之晏。 小孩子有楚之晏照料着,苏宛正好大展拳脚,冷笑着盯住那打人的护卫:「你又是个什么畜生?打从哪儿来,谁给你这畜生的胆子敢在咱们柳城闹事?什么玩意儿,敢如此轻贱欺辱咱们柳城人!」 围观的人轰然响应:「没错,这是咱们柳城呢,你算个什么东西,今天这事不给咱们柳城人一个交代,咱们就跟你没完!」 那护卫没想到这群贱民竟敢如此大胆,一时气的脸色发青,直指着苏宛的脸:「你骂谁是畜生?知道我家主子是什么人吗?不想要命了!」 「骂的就是你,怎么,你这畜生还有什么好怀疑的不成?你主子是什么人我不管,可是在咱们柳城欺负人,我就不得不管!」 「不错,凭他什么人也不能在咱们柳城欺负人!」 「对,看他那狗眼看人低的样子,就知道他的主人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什么样的主子就养什么样的奴才,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人家……」 随着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以及周遭一声高过一声的讨伐,那护卫的脸色终于全变了。他忍不住偷偷看了眼被丫鬟们簇拥着的少女,正迎上那少女帷纱下一双清冷无波的眼睛,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杂碎爷您身份再是如何高贵,挡不住您贵脚踏贱地,踩在了咱们柳城的土地上,在咱们的地盘伤人闹事,您可真是艺高人胆大啊!不知道杂碎爷您凭仗的是什么?哦,是这位看起来金尊玉贵却不将人命放在眼里的小姐吗?」 苏宛一喝,旁边围观的也轰然骂了起来。他们都是码头上讨生活的穷苦大众,见护卫欺负人,本来就很气愤,不过看着这些人来头不简单,只得忍气吞声。现在有了苏宛挑头,又将这件事升华成了这个人挑衅了全柳城的大事,热血的民众岂有不闹之理? 「你是什么人!」先前下船来的丫鬟玉壶柳眉倒竖,冲苏宛喝道:「那乞儿冲撞了我家姑娘,你是不是也想跟他一个下场?」 「哟,这位丫鬟姐姐好大的口气。」苏宛继续冷笑:「那个孩子冲撞了你家姑娘?他可挨着碰着你家姑娘了?你家姑娘身上少一根汗毛了?照我说,你家姑娘这样金贵,又如何要站在咱们柳城这样的轻贱地,没得辱没了你们家姑娘的身份!至于下场么,我一个平头百姓如何不怕,只不过公道自在人心,你家姑娘能踩死我这么个微不足道的人,还能将柳城这许多人都踩死不成!」 「你!」玉壶气的杏眸圆睁,怒不可遏的瞪着苏宛。 「好了。」一直沉默的少女开口喝止自己的丫鬟,她的声音清润,帷纱下的一双眼睛幽凉而冷漠。 她看向苏宛,「我家下人多有冒犯,还请公子大人大量不要放在心上,我在这里谢过公子了。」 她说着,纡尊降贵的对着苏宛的方向福了福身。然而她的头却是高高扬起,眼睛定定看住苏宛,仿佛要仔仔细细将她的模样记清楚一般。 「好说。」苏宛迎上她的目光。 少女的轮廓仍是模糊不清,然而那双寒潭一样的眼睛却如两道冷电。 冷怒中带着高高在上的俯视和骄傲。 苏宛心中冷笑,果然也只有这样的主子,才能养出那样的恶奴才来。 「姑娘的家奴伤的非是我,虽然他嘴巴不干净很是讨人厌,不过我的确大人大量就不与他计较了。」苏宛一副得理不饶人的嘴脸,指一指身后正被楚之晏医治的小乞儿,「不过姑娘驭下不严,伤了这小乞儿,于情于理都该给他赔个礼道个歉,姑娘你觉得呢?」 就地替小乞儿接骨的楚之晏闻言,抬头望住了苏宛。 那个单薄瘦弱的女子笔直的站在那里,犹如一管新生的竹,或坚韧的白杨,以一己之力,对抗着的,不仅仅是眼前这些衣着华贵的人。 「放肆!」玉壶气红了脸,「你竟敢让我们姑娘给小乞儿赔礼道歉!」 苏宛不理她,只是看着那少女,「姑娘你觉得呢?」 那少女胸口高高的鼓了起来,苏宛知道她是在慢慢的吸气。显然她也被她的要求气到了,但她并没有发作。她的胸口慢慢落下去,应当是当方才那口气呼了出来。 「我这里有些银子。」少女冲丫鬟玉壶点了点头,「算是给那小乞儿的诊费。」 玉壶虎着脸,气呼呼的走到苏宛面前,将绣了一片修竹的荷包扔到苏宛脚下,「拿去吧,穷鬼!」 苏宛还笑着的眼里布满寒霜,眼神冰冷下压抑着熊熊怒火。妈蛋,这是在施舍还是在道歉? 「捡起来!」她盯着玉壶的眼睛,一字一字慢慢说道。 玉壶愣住,冷意窜脊而起,她在苏宛锐利眼神的逼视下,不由自主的倒退了一步。 第三十三章 「你想干什么?钱都给你了,赶快给我们让路。」玉壶吞了口口水,虚张声势的对苏宛嚷道。 「姑娘,你家这位丫鬟显然是将你的话当成了耳旁风啊。」苏宛不理会玉壶的叫嚷,对准少女的脸笑着道,「小乞儿这会可没冲您乞讨,您也不是在施舍他,是不是?姑娘还请好好管束您的婢女,将这荷包捡起来才是。」 玉壶气的嘴巴都歪了,想说什么又没有苏宛那么利索的嘴皮子,一时杵在那里,只会用力的吸气呼气。 「你叫什么名字?」半晌,那紧盯着苏宛的少女才缓缓开口。 苏宛笑嘻嘻的偏了偏脑袋,「姑娘,这可不敢当啊。你一个大姑娘家,当着这许多人的面问我的名字,是不是不太妥当?没得让人误会姑娘你对在下有什么想法就不好了,我可是清清白白的人家,不想被人说嘴呢。」 「你这臭小子,嘴巴给我放干净点!」玉壶恼恨着扬起了巴掌。 苏宛早就防备着了,飞快的躲过了那一巴掌:「嘿,你家姑娘的确当众询问我名姓,我为着她的闺誉着想劝她两句罢了,用不着恼羞成怒吧。」 「你,你这个登徒浪子,还敢再说,立刻撕烂你的嘴。」玉壶发狠,恨恨嚷道。 「哎哟,我好怕啊。」苏宛眸光轻闪,轻轻巧巧的说。 楚之晏摇头,她脸上哪有半点怕的意思。 真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明明看起来很是谨慎,可是行事有时偏又这样鲁莽。对方是什么人她都不知道,也敢这样跳出来打抱不平。 若到时……少不得他要为她擦屁股呢。 楚之晏一边好笑的埋怨苏宛的鲁莽,一边暗暗下定了决心。 「小兄弟别怕,我们都在呢,看谁敢动手撕烂你的嘴!」有人出声替苏宛撑腰。 「没错,好叫人知道咱们柳城的人不是好欺负的。」 「玉壶。」片刻,那少女才轻声唤了声丫鬟的名字。 玉壶身子一僵,转身对着自家主子福了福身,「是,奴婢忘形了。」 她说完,咬牙恨恨瞪了苏宛一眼,那眼里的恨意几乎要溢出来直接浇在苏宛身上。她飞快蹲下身,将那只沾了尘土的荷包捡了起来。 「婢子心直口快得罪了公子,还请公子不要计较婢子的无礼。」 苏宛无视她眼中的恨意,笑着将荷包接了过来,当众打开,便是一声嗤笑:「原来姑娘眼中人命是这么低贱呢,五两银子,够这乞儿看大夫吗?」 其实五两银子对这些穷苦大众来说已经不少了,不过却因为这码头找食的都是社会最底层的人,他们被有钱人轻贱惯了,欺凌辱骂更是家常便饭,从来都只是沉默的忍受着。然而今日,有个人站了出来,不畏强权代表他们说话,也是狠狠的为他们出了一口气。 原本还有些担心对方动粗的人,见到对方服软了,立刻就放下心来,跟着苏宛嚷道:「是呢,小乞儿还这样小,若是残了或有个万一,又该怎么算?竟就五两银子,怎么好意思拿出来!」 玉壶气怒道:「你想要多少?」 「你们伤了人,总要赔礼的吧,这五两银子就算是给小乞儿赔礼道歉的好了。小乞儿受了伤,就医费,误工费,营养费还有护理费是不是都要算一算?」苏宛笑的好生有礼。 「你想怎么个算法?」依然是玉壶开口问着,「什么就医费误工费,听都没有听过,不就是讹钱吗,你就直说你想要多少!」 想来她身后的主子已经冷静了下来,自持身份,是不会再轻易被苏宛激怒以至于口不择言了。 「这你就错了。」苏宛认真的纠正道,「我可不是在讹钱,是实实在在的在与你们讲道理摆事实呢。首先就医费,小乞儿伤的严重,需要看大夫吧,我少少算你五两银子好了。小乞儿一天少说也能乞讨到几个钱吧,受了伤他可没法子继续乞讨了,这不是耽误了他的生计?伤筋动骨一百天,就按一百天算,当他一天只能讨十个钱,一百天就刚好一两银……」 青石板路上,红木雕花马车不疾不徐的向前行驶。虽然马车外部平凡无奇,里面却是经过特殊处理,又铺着厚厚的皮毛,因此一点也不颠簸。 有风带起显然是临时新换上的云锦缎福字花纹的马车窗帘,阳光漏进去,洒在倚了大迎枕闭目养神的少女身上。她取下了先时用以遮面的帷纱,绝丽的五官,眉眼如画,肌肤如玉,面部线条柔和而优美,透着一股说不尽的丽质惊艳。 她闭着眼睛时,气质温婉恬静。 车厢里十分安静,只闻得茶水在红泥小炉上翻来覆去的滚着,丝丝缕缕的水雾自粉彩仕女婴戏图的细长壶口袅袅升起,在车厢中氤氲出一片浸着茶香的云海。 跪坐在小炉边的红绸拿出新得的官窑秘制瓷茶具。倒茶,茶汤明净,茶香飘拂。她恭敬的举高茶杯,递给闭目的少女。 少女缓缓睁开眼来,那闭眼时候的温婉恬静立刻被她眼中清冷如冰的冷意破坏掉了。 她扫了一眼马车门口规矩跪着的玉壶,目色冷冽森锐,叫人望而生畏。 玉壶仿是感应到主子正看着她,发白的脸上顿时沁出一阵汗意来,脑袋差点就垂到了胸口。 「到了别院,自去找冯嬷嬷领罚。」 玉壶一喜,忙叩首谢恩,「是,谢姑娘开恩。」 只是领罚,而不是将她发卖了。 少女这才伸手接过红绸手中的茶杯,茶杯是薄胎青瓷盏,那我茶杯的手晶莹剔透,宛如整块白玉雕就而成。她饮着茶,神态平静。仿佛世态静美,无可挑剔。 「叫人去查,码头上那人是什么来头。」 红绸忙恭敬的应了,「已经吩咐了吕管事。」 少女冷哼一声:「他是越老越不会办事了,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还敢将别的事交给他办?」 红绸微垂眼帘,「想是柳城离京城远,平日里主子们也不会千里迢迢跑来这儿避暑,是以才纵的这边的奴才愈发懒怠了。」 「得空了好好敲打敲打他,别让他忘了为仆的本分。」 「是。」 「那个护卫,我不想再看见他!」 「奴婢会办好,姑娘请放心。」 君山银针气味清香,入口醇厚,冲泡之时,银针会一根根竖起立悬在杯中,再徐徐沉入杯底。 少女便目不转睛的盯着杯中浮浮沉沉的银针,仿佛十分有趣。 「让他留意的人呢?」半晌,少女轻轻抬了抬眼皮,盯着面前的红绸。 「姑娘放心,人还在柳城,没有离开。」红绸顿了顿,揣摩道:「姑娘先安顿了,再去四方街吧?」 「不。」少女静静地开口,「玉壶先领人去别院安顿,你同我去四方街。」 「是。」两个丫鬟齐齐应道,不敢对主子的决定有半分质疑。 …… 日头一点点毒辣起来,白晃晃的晒得人头晕眼花,码头上兴奋的民众也渐渐散开了。 周嫂子拉住苏宛,瞧着马车队消失的方向,一脸担忧:「小苏,那群人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你今天虽然给小乞儿讨了公道,但得罪了他们,以后怕是……」 第三十四章 苏宛笑笑的安抚她:「周嫂子别担心。」 她瞧一眼正帮着周建将小乞儿往牛车上扶,准备送往生源堂的楚之晏,「就算那群人要行打击报复之事,也不怕,大不了往后我少出门就是,他们总不能打到神医府上来吧。」 而且,看楚之晏的神色,那群人的底细也许柳城人不清楚,但眉头一直没松开过的楚之晏说不定是认得的。 谁也不能保证自己永远不会生病,生病就需要医生,楚神医的名头红遍大周各地,真要被报复了,抱紧楚之晏的大腿就是了。 她不信那群人连神医的面子都敢拂。 这才是苏宛真的敢仗义执言的原因。 她从不承认自己有多伟大和善良,自身难保的情况下,她今日再同情小乞儿恐怕也不会贸然出头。 当然,拖着小诺于虎口下救出严锦这件事,苏宛从来都只当做是个意外。 见楚之晏安顿好了小乞儿,苏宛辞别周嫂子,快步迎向他,笑嘻嘻的抱拳一揖:「感谢神医仗义相助。」 楚之晏斜睨他一眼,「好像仗义相助的并不是我。」 「怎么不是,若没有你在,那小乞儿说不定已经痛死了呢。你又这么好心的送他去生源堂,真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大好人啊。」苏宛毫无障碍的拍马道。 「我是要收诊费的。」 「自然,你是大夫,看诊当然要收诊费。何况小乞儿有银子付诊费,你完全不用担心。」凭她三寸不烂之舌,跟刚才那群人谈判下来,让对方很是痛快的赔了二十五两银。 「你很高兴?」 「做了好事嘛,」做好事谁不高兴啊,她肃目握拳,自己给自己加油打气:「做好事会得好报的。」 尤其她救了严锦后,遇到的可都是好事呢。 楚之晏沉默了一瞬,「然后呢?」 苏宛一脸莫名,「什么然后?」 「那小乞儿,你还管他吗?」 诶,这是什么意思?苏宛眨眼,有点弄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管小乞儿,怎么个管法?她跟小诺的生活都谈不上什么好的,哪还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去管别人? 楚之晏的脸色越发凝重,「看来你是不打算再管他了。小乞儿只有六岁,身上揣着二十五两银子,足够寻常人家好几年的嚼用。你觉得这是好事吗?」 苏宛一愣。 「他可能会因为那笔银钱招来更多祸事,他那么小,有什么能力护得住那笔银子。或者,刚才那群丢了脸的人也会因此而记恨上他,让他在柳城没了立足之地。」 苏宛蹙眉,心思微沉,「你的意思是,我今天不该帮他出头?」 「你心怀仁慈,这没有错。可是你帮他的方式,我私以为很不妥。」楚之晏看着她。 若非他神情诚恳,苏宛都要认为他这是在故意找茬了。 她静心想了想,虚心接受了楚之晏的教训:「是,我欠考虑了。帮了人反倒让人陷入麻烦和困境,我的确不该那么冲动。」 其实楚之晏说的很有道理,她是帮着小乞儿狠狠出了一口气,也帮他要了一大笔银子。可然后呢?小乞儿没有亲人,年岁又小,他能保得住那笔钱?会不会因此让他自己陷入更大的危险和困境中去?不说那个被当众落了脸面的少女,就是那踢伤小乞儿的护卫,若他因此受了主家的责罚,这口气会不会撒在小乞儿身上? 若没有能力一帮到底,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帮? 楚之晏见她面上并无不悦,只有自责与担忧,嘴角微翘,又是一副不正经的模样:「你也不用太担心,小乞儿在生源堂养伤,没人敢在那里伤人。」 到最后,果然还是要靠楚神医的名号来镇场子。 苏宛嘴角的笑意微微有些苦涩:「这次是我思虑欠妥,以后一定不再行鲁莽之事,多谢楚兄替我转圜此事。」 两人此时已经转到了商铺林立的大街上,楚之晏扫了眼街边的景致,笑道:「你打算如何谢我?」 苏宛顺着他的目光瞧过去,也笑了:「快中午了,我请你吃饭吧。」 「银子够吗?」楚之晏睨着她。 「寻常饭菜还是足够的。」苏宛假装听不懂他话里的话,甚至还厚着脸皮道:「若真不够,楚兄先借我点,日后我再还你。」 「你这脸皮是什么做的,怎么能这么厚?」 「过奖过奖,也不是很厚,一般般厚吧。」 两人一路抬着杠,在跑堂小二殷勤的接待下,进了周卉提过的食香楼。 食香楼分上下两层,苏宛以挑剔的目光打量着,这间酒楼虽算不上高大上,也算得上中等偏上了。可眼下已是饭点了,酒楼里头用饭的人却不多。 「生意不怎么好啊。」两人上了楼,挑了临窗的位置。 苏宛一边翻阅菜单子,一边与小二闲聊。 小二愁眉苦脸道:「公子有所不知,原来我们家掌勺的大师傅,被前面新开的福兴楼给挖走了。一些吃惯了大师傅做的菜的客人,可不都往福兴楼去了么。咱们东家为这个,头发都快愁白了。」 「大师傅不好找吗?」苏宛来了兴致,将制作简陋的菜单子递给楚之晏。 小二点头,「也有不少人前来谋差,不过东家试过菜后,都不满意,且有的找呢。」 苏宛心中一动,忙问:「你们东家现在可在?」 小二打量她两眼:「客官难不成也有兴趣谋这份差?恕小的直言,客官瞧上去可不像是掌勺大师傅啊。」 「烦请小二哥帮我问问看,如果东家有意,我愿意现在就做两个菜,请东家试菜。」 小二上下打量了她好几眼,这才转身下楼去了。 楚之晏瞧着苏宛跃跃欲试的模样,有些不悦道:「你不会真想来酒楼做事吧。」 「为什么不呢?」她对自己的厨艺还是有几分信心的,本来就在琢磨做哪样营生,这不机会就巴巴的送到了她跟前了,当然要抓住才是。 「我府里再多一个厨娘又不是养不起,不如……」 「多谢楚兄的好意,不过我想试试自力更生。」 苏宛一心等着酒楼老板,思索着一会儿要做什么菜式,因此没有发觉楚之晏兴致不是很高。 不过很快他就笑了笑,自食其力没什么不好。 就像他客观的评价她救下那个小乞儿从此丢开手不再管有些不负责任,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就算他能帮她一时,总有一日他会离开柳城,没办法帮她一世的。 他实在不该因为她不肯接受他的帮助而自寻烦恼。 没过多久,跑堂小二匆匆跑了来,却是一脸为难道:「客官,眼下正好也有个大师傅在厨房做菜,我们东家分不开身,实在很抱歉。」 当然实情并非他说的这样,确实有个大师傅来应聘,东家也正在厨房里等着试菜。听他说起有个年轻人也想试试,东家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一般酒楼的掌勺大师傅没有十几二十年的从业经验哪个敢自称大师傅,这个小年轻毛都没长齐就想当大师傅?叫他哪里来的回哪儿去吧。 第三十五章 苏宛瞧着小二为难且有些委屈的模样,稍微一想就明白了。 她也不恼,客客气气的跟小二道了谢。 小二本有些恼,因为她的缘故令他被东家呵斥了一顿,不过瞧着苏宛这样客气有礼,他觉得自己受的那点委屈也不算什么了。 很快点好的菜就上来了,听小二的意思,这菜正是前来应聘的大师傅做的。 楚之晏原以为被拒绝的苏宛会心情不好,却见她依然笑眯眯的,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的样子,不由道:「我还以为你会再争取争取,没想到你放弃的这样快。」 苏宛正拿着公筷替他夹姜汁鱼片,闻言抬起眼来,清透晶亮的眼里有狡黠的笑意一闪而过,「谁跟你说我就放弃了,不过竞争嘛,哪里没有。你先试试这位大师傅的菜,咱们知己知彼,才能搏得一线生机嘛,快尝尝味道如何,我有没有一星半点机会。」 楚之晏挑眉,因他额心弄出来的折痕太深,这样一挑眉,就显得有些滑稽起来,「知己知彼?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他们点了三菜一汤,苏宛给他布菜,楚之晏负责品尝。 「姜汁鱼片配色倒是好看,不过姜味过于浓郁,掩盖了鱼肉的鲜嫩,缺失了清香美味。」 「什锦豆腐煲里豆腐太老,汤汁不浓,鲜味不够。」 「糖醋小排颜色倒是漂亮,但也太甜了,盖了酸的味儿,不好吃。」 「汤我就不尝了,一看品相就不行,油腻腻的我可喝不下。」 楚之晏这边正在认真品菜,楼梯口上来一个穿着绸缎直裰袍服的中年男人,闻言微皱眉,很快又换上了笑脸:「客官觉得这几道菜都不好?能不能请你说的详细一些。」 这位眉间带愁的中年人正是酒楼东家,他这些日子试过无数的菜,俱都不满意,只刚才那位大师傅做出的菜让他稍稍满意了些。正巧苏宛他们点菜,他就让那大师傅将菜做了,这会子上楼来,主要是想看看顾客的反应。 谁想一上来就听见楚之晏这样说,不由又是失望又是发愁——难道整个柳城当真再找不到厨艺好的大师傅了? 楚之晏明明已经瞧出了来人的身份,却偏要故意拿乔,微撩了眼皮子将东家上下打量两眼,非常傲慢的开口道:「你是谁?我为什么要跟你详细说?」 东家拱手赔笑:「在下正是食香楼的东家,敝姓曲,敢问先生如何称呼?」 楚之晏瞧着对面眼里含笑却分明透出几分紧张的苏宛,放下筷子道:「曲东家,听说你们酒楼正在找大师傅,想来这菜便是新来的大师傅做的了?」 「正是,未请教……」 「若果真请了这位大师傅,你这食香楼还是趁早关了吧。」楚之晏毫不理会曲东家瞬间变得难看的脸色,直言道:「非是我危言耸听,曲东家自己不觉得,这位大师傅的厨艺远远比不上被福兴楼挖走的那一位吗?」 曲东家的脸色稍缓,却也承认楚之晏确实不是妄言,不由心灰意冷的叹道,「柳城稍有名气的大师傅都被福兴楼延请去了,这些日子陆陆续续来谋差的,也只有今天这一位稍微好一些,原来还是差得很远吗?」 「恕我直言,这一位的厨艺不仅赶不上前头那位大师傅,就连我对面这个年轻人,他也是及不上的。」楚之晏一脸正气的指向苏宛,那模样,真正是大公无私不偏不倚。 那曲东家的眼神就闪了闪,原本热切请教楚之晏的热情淡去不少。他方才听小二说有个年轻人想要谋大师傅这份差事,现在看来,这位客人诸多挑剔怕就是因为对面那个被他拒绝的年轻人了。 未免有失偏颇,不问也罢。 楚之晏仿佛没瞧出曲东家的变脸,只跟苏宛说话,「我说你也是的,人家福兴楼愿意给你掌勺大师傅的待遇,你偏要来这里。你瞧瞧这里的生意,发不发得起月银还是个问题呢。听我的,别再东想西想了,就去福兴楼吧。」 曲东家听得一愣一愣的,再看苏宛的眼神鄙夷就去了不少。 苏宛心里好笑之余,也对楚之晏这样快的反应高高竖起了大拇指。面上却是惋惜,摇头道:「我为何非要来这里,你是不懂的。」 曲东家比楚之晏还要着急,追着问:「敢问小兄弟,为何如此看重食香楼?」 苏宛便装模作样的叹口气,「不瞒东家,我对食香楼的感情常人是无法理解的。想当初我初到柳城时,身无分文,举目无亲,饿的晕倒在食香楼后门时,是贵店一个好心的小二怜悯,给了我一口热饭,这才有我今日。俗话说,滴水之恩都当涌泉相报,何况那一饭之恩。福兴楼找上我时,我正好听说食香楼的困境,因此才动了念头过来看看。」 编故事么,谁还不会。 楚之晏没料到苏宛竟毫无滞涩感的将他的谎言圆了过去,唇边笑意渐深,「原是这样,你有报恩之心没有错,也要看人家信不信得过你。依我说,食香楼墨守成规,因你年纪小便连试菜都不肯,这样的酒楼到底还是比不得福兴楼的机变,被取代是迟早的事,你就不要多想了。」 一席话说得曲东家惭愧不已,连连抱拳道:「客官说得没错,原是我食古不化,只当年纪大些的厨艺必然过硬些,不想……连福兴楼都看好的,定然是不错的。小兄弟,方才我多有得罪,不知你现下可否露一手?」 这东家也实在是焦头烂额了,哪里还会去查证什么。 苏宛微笑起身:「烦请东家带路。」 楚之晏好不容易为她争取来的机会,她当然要好好把握。 曲东家将苏宛带到酒楼的后厨房,一眼看见个胖胖的中年男子正坐在灶前啃油乎乎的猪肘子。见了曲东家进来,也不起身,含糊的招呼了一声,神态甚是高傲。 苏宛眼角余光扫到曲东家眉角一跳,一脸的忍耐之色。 「东家,厨房重地,你怎么带个外人进来了?」那胖子啃完猪肘子,这才起身询问。 「这位小兄弟也是掌勺师傅……」 曲东家话还未完,那胖子就哈哈大笑起来,轻视的打量苏宛一眼:「东家不是在说笑吧,就这小子?菜刀拿得稳不?」 苏宛从容的冲他咧嘴一乐,走到案板前,一手拿刀,一手取了颗萝卜,砰砰砰的切了起来,眼花缭乱之时,均匀的细若发丝的萝卜丝便出现在曲东家与那讶异的胖子眼前。 苏宛换了一只胡萝卜,换了一把小刀,刷刷几刀子下去,一朵栩栩如生的萝卜花就在她灵巧熟练的手指下成了形。她将花递到脸色难看的胖子面前,「大叔,我的刀拿得稳吗?」 这雕花的技能,可是经过星级酒店的大厨朋友指点过的,虽然比不得那位朋友,这几分工夫用在这里可是绰绰有余了。 胖子恨恨的盯一眼苏宛:「咱们酒楼讲的是厨艺,可不是你这些雕虫小技。」 苏宛没所谓的耸耸肩,「大叔要跟我切磋一下厨艺吗?」 胖子气呼呼的道:「怕你不成!」 第三十六章 曲东家见状更是喜不自胜,忙道:「这样也好,你二位就先切磋一下。厨房里的食材你们任意挑选,做得了就由外面的食客评优劣,如何?」 两人都没异议,曲东家乐颠乐颠的跑到外面,恳请食客朋友帮忙试菜。他当然不会只让楚之晏一人试菜,怕他失之公允。 因是免费试吃,食客们也都很乐意试菜。 曲东家道了谢后,就赶回厨房做监工了。 没多一会,跑堂小二便托着新菜式前来上菜,「这第一道,取名生鱼片,是道新菜式,大家伙儿尝一尝。」 这菜一上来,聚在一起的食客们反应各异。 只见小二送上来的是一只雪白的陶瓷浅盘,盘中铺着紫色鲜嫩的紫苏叶,叶面上整齐的摆着薄的几乎透明的鱼片,旁边点缀着细萝卜丝,酸橘片与嫩绿的薄荷叶,看着很是新鲜又很清爽。 「生鱼片?生的如何能吃?」 「这吃了还不得拉肚啊,我可不敢吃。」 「瞧着倒是好看,可这好看也没用啊。」 …… 看客倒是多,却没人敢动筷子。 楚之晏一看这听都没听过的菜式,就知道是出自苏宛之手。 耳边听的小二替众人介绍,「这是取鲈鱼切片,我可是亲眼看见小苏师傅做出来的。小苏师傅说了,做生鱼片的鲈鱼必须是鲜活的,否则味道失之鲜美,口感就非常不好。且做生鱼片的刀也是有说法的,要先用冰块冷冻了。小苏师傅说,用冷冻过的刀极快的切下鱼片,能一瞬间让鱼肉的什么纤维之类的得以收缩冷冻,让鱼肉变得更加鲜甜。小苏师傅说了,这鱼片配以他独家秘制的酱料,十分美味可口。不瞒诸位客官,我家东家先也不敢吃,我出来时却已经吃了好几片了呢。」 小二一口一个小苏师傅说,言语有趣又十分的推崇,又言明他们东家已经吃过了。众人又瞧着那鱼片如雪花一样亮晶晶的,就有人忍不住动了筷子,「我先试试看。」 却有一双筷子从斜旁伸出,先他一步夹起一片生鱼片,按照小二的解说,将鱼片沾了一层闻着就十分香浓的褐色酱料,毫不犹豫地放进了嘴里。 鱼片一入口中,楚之晏就忍不住闭上了眼。 鱼肉鲜甜,酱料香辣。 香,甜,鲜,咸,辣混为一体,满口生津,十分美妙。 耳边还听得小二在那儿介绍:「这位客官用的是香辣酱,小苏师傅还调制了这一种不太辣的酱,方便不爱吃辣的客官取用。」 他顿一顿,对再度下筷子的楚之晏道:「客官可以再试一试白萝卜丝与鱼片同吃。小苏师傅说,这种吃法不但能令口感更爽些,还能起到消除鱼片本身腥味的作用,利于消化呢。」 楚之晏依言试了,他微微眯眼,脸上享受与满足的表情绝不是装出来的。 既然已经有人做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而且看起来不但没事还很好吃的样子,食客们哪里还按捺得住,纷纷拿起筷子学着楚之晏的动作吃了起来。 「哎呀,这鱼片可真是好吃啊。」 「没想到生吃鱼片能这样鲜嫩爽口,不错不错。」 「跟萝卜丝一块儿吃味道又不一样了,嘿,真是神奇。」 …… 苏宛改良版的生鱼片获得了一致好评。 甚至,他们吃完一盘后,还鼓噪着要求再上一盘。 「客官,不要着急,后面还有别的呢。」小二见状,更是笑眯了眼睛。「请各位客官稍等片刻。」 就有人取笑那小二,「我说你这二愣子,你将这生鱼片的做法吃法都泄露了出来,别的酒楼跟着学会了,你们酒楼这独一份可就没有了,到时候你家东家还不得打死你啊。」 小二不慌不忙的笑道:「小苏师傅说了,这生鱼片做法简单,任谁看了都能学会,可是没用啊,这酱料可是小苏师傅独门秘制的,别人就算把生鱼片学了去,也一定弄不出这样的酱料来。」 见众人纷纷点头,小二想到方才厨房里的东家也有此一问,就暗自好笑。「所以诸位日后若想吃这样美味的生鱼片,还得上咱们食香楼才行呢。」 没人发现第一个试吃的楚之晏正皱眉咬牙! 太不上道了,这么好吃的东西她昨天居然没先做给他吃! 他们的交情,难道还不够到第一个吃她的新菜? 楚之晏想到第一个吃这道菜的是曲东家,他就有种想要冲进厨房找她算账的冲动! 给她银子的是他;给她治病的是他;收留她母子两个的是他;帮助她得到这个机会的是他…… 是他是他还是他! 这时另一个小二端了一钵香喷喷的红烧猪蹄来,众人又举筷试吃。 「这……太肥腻了些吧。」有人皱眉。 「又肥又腻,且不软烂,失败。」有人摇头。 「是啊,火候不够,欠佳欠佳。」有人附和。 …… 能上食香楼吃饭的人,自然不是普通底层百姓能吃得起的。而富贵人家的,哪一个不是生了一张挑剔的嘴? 这红烧猪蹄的不足,自然就会吃了出来。只浅尝了两口,众人就放了筷子。 没多久,又送了四喜丸子来。色泽金黄,香味四溢。可是一吃到嘴里,众人又是不住的摇头。 有人问起旁边的小二来:「想来这菜定不是小苏师傅做的吧。」 那小二也是笑眯眯的,「您说的没错,小苏师傅的菜马上就来了。」 小二也是机灵的,见大家放了筷子,便手脚麻利的将红烧猪蹄与四喜丸子撤回了厨房。 很快小苏师傅的第二道菜就上来了,小二边上菜边笑着介绍道:「这道菜名为黄金翡翠环。」 众人定睛一看,那翠绿的圆圈盛在盘中,虽是好看,但仍不免笑骂道:「什么黄金翡翠环,不就是苦瓜么。」 小二厚着脸皮正色说道:「是苦瓜,可我们家的苦瓜跟别家的味道不一样,诸位不信试试看。」 「我可不爱吃苦瓜,一嘴巴苦味儿可受不了。」一个面色赤红的年轻公子摆手道。 楚之晏看了看他的面色,又见他说话间就喝了两杯冷茶,便淡淡道,「这位公子正该多吃些苦瓜才好。」 那人一愣,皱眉不解:「这位先生是何意?」 「我观公子面红目赤,口渴喜冷饮,又过于消瘦,便可肯定公子心火炽热。而苦瓜正是清心明目,清热解毒的好物。」 「先生是大夫?」 楚之晏点头,神色一瞬间变得自信又傲然,「公子若不信,可找家医馆仔细瞧瞧。」 他们这边说着话,那头已经有人抢先试吃起来。 「咦,竟然不是很苦!」 「这苦瓜里头塞的是……蛋黄?」 「嘿,这小苏师傅做的菜果真是新颖奇特又美味。」 「脆嫩清爽,最令人回味的却还是那丝清淡的苦味。」 这回小二闭紧了嘴巴,只是在一旁笑,有人逗他说:「你这回怎么不将这黄金翡翠环的做法告诉我们?」 第三十七章 「客官说笑了,这黄金翡翠环可没有独门秘制酱料,自然是说不得啊。」他摇头晃脑故作神秘,又惹来食客们哄堂大笑。 很快地,苦瓜也被消灭掉了。 「接下来还有什么菜?」有人好奇地问。 小二抱歉的对众人笑道:「接下来可就没有了,否则各位明日来的时候可就没有新鲜菜式了。明日小苏师傅正式成为咱们食香楼的掌勺大师傅,还请各位客官明日带着亲朋好友早点来捧场,定不会让诸位失望的。」 …… 且不说食客们显而易见的失望,厨房里头的苏宛被曲东家激动的握着肩膀摇个不停:「小苏啊小苏,你这些菜都是打哪儿学来的?又好看又好吃,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苏宛奋力将自己瘦弱的小身板从曲东家蒲扇一样宽大的手掌中自救出来,笑的一双眼睛闪闪发亮,「东家满意就好。」 「满意满意,我非常满意。」曲东家高兴地满面红光,不停搓着手,「明日你就来酒楼吧。」 被冷落的胖子极度不甘,充满怨恨的小眼神狠狠瞪一眼苏宛:「东家,那我呢?」 曲东家本就对他不满,又好吃做事又不认真,哪里及得上这个年轻人。因此不耐的的挥手道:「你什么你,赶紧走吧,我这食香楼不请你了。」 「东家,您再试试我做的别的菜,肯定比他的好……」 「别啰嗦了,快走吧。」曲东家打断他,一副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那胖子也知多说无益,解了围裙恨恨的走到苏宛面前,一双眼睛里折射出阴霾与戾气:「砸人饭碗犹如杀人父母,你迟早会有报应的,走着瞧。」 苏宛哪里会怕他的威胁,「大叔,技不如人就该谦虚些。年纪大了,当以修身养性为主,不然很容易生病的。」 胖子被她气得够呛,气冲冲的甩袖走了。 曲东家变脸一样又恢复了满脸殷勤的笑容:「小苏啊,我给你二两银子一个月,你看怎么样?」 二两银子虽然不少,但也绝对算不得多,苏宛就笑笑,状似无意的说:「虽是想报恩,可福兴楼给的……」 她顿一顿,曲东家脸上的笑就僵了一僵,「你说的没错,这样,我再给你加一两,怎么样。」 一个月三两银子,应该差不多了。 苏宛正要点头应下来,厨房门口却传来楚之晏轻蔑的嘲笑,「东家这是留人的态度?打量我们是傻子不成,你原先被福兴楼挖走的大师傅月银是七两吧,怎么,你是觉得小苏的厨艺比不得那位大师傅?」 曲东家脸上的笑变得不太自在,「小苏的厨艺当然没话说,这不是……现在小苏的名声不显嘛,待到食香楼宾客满座之时,我自然不会亏待小苏的。」 苏宛心里也不高兴了,给人家七两,给自己三两,连人家的一半都不到呢,真打量她是来报恩的,就往死里剥削她? 楚之晏懒得与他周旋,只冲苏宛道:「小苏,走了。」 说着又加一句:「好歹福兴楼还给了六两呢,刚才的菜要是让福兴楼的东家尝到了,别说六两,十两二十两他肯定也愿意出。」 苏宛于是不好意思的对曲东家说道:「曲东家,实在抱歉了,若只是我一人,您便是给我一两我也肯留下来。不过我上有老下有小的,家里也不容易。所以……」 曲东家急的脸都红了:「别别别走,小苏,月银还可以再商量嘛。」 他让小二把话都放出去了,这些日子找了这么多大师傅,也只有苏宛的手艺拿得出手,且刚才试菜那些客人给的可都是好评,这要是放走了她,食香楼只怕真的就要关门大吉了。 「你看,这食香楼如今这样的生意……不瞒你说,这几个月的亏损叫我简直连账本都不想看了,连跑堂小二的月钱都快发不出来了。」曲东家开始哭穷,「要不这样,我先给你五两,等生意好了,我再给你往上加,你看可好啊。」 楚之晏几不可见的冲苏宛点了点头,示意她这个价格可以接受了。 苏宛眼珠儿一转,眸光闪亮,笑道:「要不这样,东家你仍是给我三两银子一月,若我救不了酒楼的生意,您随时撵了我就是。若酒楼的生意起来了,我要求分红,也不多,就分我二成,您看可妥当?」 她的话一出口,就引来楚之晏的侧目以及曲东家倒抽一口冷气。 曲东家脸色十分难看:「小苏啊,你这要求……这不是狮子大开口嘛。别的咱都好说,这分红是万万不行的。」 这小子,比他还会吸血!两成啊,这不是生生的拿刀子放他的血吗? 苏宛叹口气,「既然东家为难,那……算了吧。」 说着就要走。 楚之晏亦点头道:「那走吧。不过曲东家,方才你家小二已经对外宣称,明日起小苏就会来食香楼做掌勺大师傅,相信闻风而来的客人定然不少,就不知道到时候食香楼能端出什么菜色来。」 曲东家眉头直跳,脸上僵硬的勉强扯个笑容都不能,只能放缓语气对苏宛动之以情:「小苏啊,咱们食香楼到底对你有一饭之恩,难道你能眼睁睁的瞧着食香楼关门大吉吗?」 苏宛亦是戚戚:「食香楼对我意义超凡,我当然是不忍心的。既如此……」 她似要做出什么艰难的决定,惹得曲东家紧张万分的盯着她。 苏宛用割肉一样的神情说:「一成分红,不能再少了!」 曲东家一口老血险些喷了出来,抹一把额头颤微微地说道「小苏啊,月银我给你加到十两银子好不好?我虽是食香楼的东家,可食香楼的东家不止我一个,我也做不了他们的主。你看在咱们食香楼曾帮过你的份上,就应了我吧。」 苏宛叹一声,「曲东家这样诚恳,我不答应就太不近人情了。」 曲东家还没来得及露出笑容,听得苏宛又说道:「不过我也有个要求,希望东家你能答应。」 曲东家嘴角顿时就是一抽,脸上偏还要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你说你说。」 苏宛瞧着他装模作样,也不点破,只笑道:「我就不跟东家签契约了,什么时候东家不需要我了,或者我要离开食香楼了,双方都不得有异议,东家可同意?」 曲东家那一瞬的表情,楚之晏都不忍多看。 如遭雷击大概就是他那个样子了。 楚之晏看向苏宛,她单薄瘦弱依旧,可是她的谈判技巧,却令他刮目相看。 他原以为她是需要他的帮助的,可没想到,她比他想象的,要老辣圆滑的多。 他又不禁疑惑了,一个如此老辣又世故的女子,怎么会把自己的身体弄成那个样子,又怎么会把日子过的那样窘迫? 「这,这怎么行?」曲东家隔了好一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行有行规,你既进了食香楼,自然要按食香楼的规矩来,这契约是一定要签的。」 第三十八章 苏宛将他故作镇定的表情收进眼底,「曲东家这是强人所难了,我这人自由懒散惯了,受不得拘束规矩的,我看还是算了吧。食香楼对我有恩,我自也不会看着它关门大吉,我会替东家留意一下,可还有能用的大师傅。其实刚才那位胖大叔也不错的,他做的菜,好歹客人们也下了两筷子。让他回来撑段日子,说不定东家就寻摸到了厨艺又好、月钱也便宜的大师傅呢。到时候食香楼的困境也就解了,只要东家再撑段日子,必定能安然度过难关的。」 「我说曲东家,若是我,我肯定毫不犹豫的拿出一成红利求着小苏收下啊。」楚之晏见曲东家一脸阴沉凝定,漫不经心的开口道:「你想,小苏得了这一成红利,便是为了她自己,对食香楼也必定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到时候你还怕银子赚少了?难道小苏的厨艺还不能为你赚回你分给她的那一成红利?你对她这样没信心,又何必要苦留她呢。十两银子,什么样的大师傅找不到,又何必非她不可呢?」 曲东家神色数变,他沉默了片刻,末了朗声大笑:「是是是,这位先生言之有理,却是我狭隘了。小苏,我这就去拟契约,给你月银十两不变,再让你一成红利,每半年结算一次,你可满意了?」 只要绑定了小苏这个人,还怕食香楼赚不了银子?都是这些日子闹的,害他脑袋都不够用了。幸亏这人点醒了他,否则失了小苏这个大师傅兼摇钱树,那才叫追悔莫及呢。 人才是无价的,这是祖上传下来的祖训。金玉良言,是一点都不假。得了小苏这个人才,他才是占了大便宜呢。 他这般想着,连忙冲楚之晏拱手一礼,楚之晏坦然的受了他的礼。 苏宛笑了,老狐狸想通了也很大方的嘛。 愉快的敲定了细节,生怕苏宛会反悔似的,曲东家拿着双方在楚之晏见证下签好字画好押的契约直奔衙门而去。 苏宛洗了手,心情愉悦的同楚之晏走在回四方街的路上。 「楚兄,今日多亏有你鼎力相助,否则事情不会这样顺利。」苏宛笑着感谢楚之晏,「一直以来受你照顾颇多,我都不知该如何答谢了。」 楚之晏想也没想,脱口道:「要答谢我,那还不简单,往后有了新菜式,记得让我做第一个试菜的人就行了。」 苏宛自然连声应了,「楚兄不嫌弃,日后一定让你做试菜第一人。」 两人嘻嘻哈哈的说笑着,俱都十分放松随意。 眼看转过前面的街角,就要到了,却见醉墨匆匆忙忙的迎面走来。 他的神色十分焦急,步子迈的很大,在瞧见对面走来的自家主子时,大大的松了口气。 「少爷,可算找到你了。」醉墨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楚之晏跟前,也顾不得与他打招呼的苏宛,只管对楚之晏道:「你还不知道吧,谢家来人了!」 楚之晏语调散漫,「我知道,先前在码头已经看见了。」 他们并没有要避开苏宛的意思,苏宛刻意避开了倒显得她心里有鬼似的,索性也就杵在那里不动。 「我是说,现在、此刻,谢家的人正在咱们家等着你呢!」醉墨见他不急不慌的模样,忍不住加重了语气。 楚之晏闻言也讶异的挑了挑眉,「来家里了?」 「是,已经等了好一阵子了。」醉墨神色不虞,语气便含了抱怨,「跟她说少爷不在家,不方便招呼她,她还偏要留下来等少爷。真是的,也不知道她一个姑娘家,哪里来这样厚的脸皮……」 楚之晏眉心跳了跳,神色仍是漫不经心,他甚至还笑了笑,「你想知道,等我帮你问一问。」 「呃……」醉墨傻眼,忙追上楚之晏,「我开个玩笑,少爷不要当真啊。否则那谢姑娘定然不会饶我的。」 旁听的苏宛忍不住弱弱的插嘴道:「楚兄,那位在家里等着你,你又在码头上见过了的姑娘,不会就是那个姑娘吧?」 老天,这是个什么乌龙啊。早知道楚之晏跟那位姑娘听起来好像很近的关系,她那时候一定不会跳出来出头吧。 一会儿见了面,得多尴尬啊! 真是的,他怎么不早说呢! 楚之晏仿佛瞧出了苏宛的担忧,淡淡一撇唇,「不用担心,她不是我朋友。」 他的语气是刻意的轻描淡写,但苏宛还是听出了他语气里的不耐与厌恶。 楚之晏他很讨厌那位姑娘? 也是,若不是楚之晏不待见那位姑娘,他的贴身小厮醉墨又怎么敢当着他的面那样不客气的说人家坏话? 三人走的再慢,也还是挪到了府门口。 门口守着眼生的婆子,见到跟醉墨走在一起的他们,愣了一愣。 没人理会她,径直越过她进了门。 这一路上多了不少眼生的丫鬟婆子。 楚之晏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苏宛和醉墨走在他身边,眼观鼻鼻观心。脸皮堪比城墙的醉墨也不敢随意出声,就怕真的惹恼了俨然已经变成了黑面的主子。 苏宛在心中yy了一阵那姑娘到底做了什么事惹得楚之晏如此不待见后,眼见着前面就是垂花门了,忙提出先回房休息。 楚之晏这时候也顾不上她,只敷衍的应了一句。 才刚到垂花门,就见一个俏丽的婢女静静地守在那里。 见到楚之晏阔步进来,她盯着楚之晏的脸看了看,很是愣了愣,连忙福身一礼,「婢子见过三少爷。」 夏日午后,烈阳高悬。 明明是阳光炙热,红绸却冷汗涔涔。 她还保持着蹲身行礼的姿势,因为楚之晏没有叫起。低垂的视线里,只有半幅墨蓝色袍角以及同色鞋面。 楚之晏就站在她面前,盯着她,却不说话。 啪—— 是汗水自红绸鼻尖砸落在青石板上的声音。 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理,她都撑不住了。腿上一软,红绸顺势跪在了地上:「求三少爷饶了婢子吧。」 楚之晏嘿然一笑,依旧是懒洋洋的语调:「你又没做错事,我也没有要罚你,说什么饶不饶的。」 红绸却并未因此放下心来,她顿了一顿,额头轻轻触地,「三少爷,我家姑娘正等着您。」 楚之晏却依然没有离开,反而饶有兴致的蹲在她面前,「我都弄成这个样子了,你是如何认出来的?」 红绸心里不停的打鼓。 她是奉命在这里等楚之晏的,这在别人眼里是个轻松又得脸的活儿,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若让人将此时的情景传到姑娘耳中……红绸想着,额头便又冒了一层冷汗。 偏偏楚之晏并不打算放过她。 红绸心里叫苦不迭,口中恭敬道:「奴婢原是听我家姑娘说过,三少爷能用药物改变容貌,方才醉墨匆忙出门寻三少爷,此刻您与他一起……因此,奴婢便斗胆猜了一猜。」 楚之晏仍是笑微微的模样,似乎嫌蹲着太累,他索性一屁股坐了下来,「你倒是个聪明的。」 第三十九章 红绸止不住的发起抖来,她连声音都是颤抖的,额头依然贴着冰凉的石板,感觉到跟前的楚之晏没有半点要离开的意思,她终是忍不住,又重重的磕了个头:「三少爷,我家姑娘远道而来,她……她正在等您。」 「我当然知道你家姑娘来了。」楚之晏笑着伸手摘下红绸头上精美的绢花,在修长漂亮的指间把玩着,「适才码头上闹出的动静,我长了眼睛,都看在眼里呢。」 红绸听着他含笑的语气,只觉得心尖漫过的寒意都快将她冻结起来了,她有心想为自己姑娘辩解几句,可她也清楚的知道,依楚之晏对她家姑娘的厌恶,便是她有三寸不烂之舌,怕也很难改变些什么。 但她还是不得不开口辩解:「适才码头的事,与姑娘并不相干,都是那护卫的错,无故伤了无辜的路人,姑娘也很不高兴,已经发落了他……」 「你家姑娘不高兴的不是护卫伤人,而是有人胆敢和她作对吧。」楚之晏不留一点情面的揭穿道,「许久不见,你家姑娘本色依旧啊。」 如果苏宛还在这里,看到楚之晏此刻的表情,怕是会惊讶的合不拢嘴。 就连一旁与楚之晏没主没仆惯了的醉墨,此刻都恨不得将自己变成一颗寂静无声的圆润光滑的球,有多远滚多远。 其实楚之晏此时并没有什么凶恶的表情,只有些似笑非笑,嘴角却有着微妙的,邪气般的戾气。那戾气很快占据了他的眼,让人连脚趾尖都泛着冷。 楚之晏是有些懒惰的,是莫名其妙的,是视礼教为无物的,是医术高明却没什么医德的……可是少有人能见到,楚之晏也有这邪魔一般阴戾的一面。 醉墨是见过的,所以他会怕。 红绸是听说过的,所以她也会怕。 她怕的,还并不是楚之晏一个。 她开始不停的磕头,用力的磕头,嘴里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楚之晏就那样散漫的摸着下巴看着她。 干净的青石板上很快就有了血迹。 红绸不知道自己磕了多少头,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只觉得脑袋晕沉,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可是她不敢停。 若能就此晕倒就好了——她在心里默默地祈祷。 「红绸姑娘,快起来吧,少爷已经走了。」一个略带怜悯的声音响在耳边。 红绸住了动作,慢慢抬起头来,被血迷住的眼只看到醉墨追着楚之晏而去的背影。 躲在一旁早就吓傻了的还未留头的小丫鬟哭丧着脸跑出来扶她起身,「红绸姐姐,你额头上都出血了。」 红绸靠着她的力量慢慢站起身,她毫不在意的伸手往额上抹了一把:「没事。」 「怎么会没事,楚三少爷怎么会这样狠心。」小丫鬟小声抱怨着,「这以后咱们姑娘进了楚家,这日子……」 「住口!」红绸低声喝断她的话,「你给我记住,想要长长久久的活命,就给我把好嘴上的门!」 她话音才落,两个粗壮的婆子一前一后的走了来,板着脸道:「红绸姑娘,请吧!」 红绸一张俏脸霎时血色全无。 …… 楚之晏刚转进花厅,怡人的兰花香味迎面袭来。 谢琅嬛含着盈盈笑意,就连眼睛也弯弯的,仿似蕴着温柔笑意一般:「你可算回来了,我都等你好久了。」 楚之晏挑眉看她:「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还没有进我楚家的门吧。」 谢琅嬛不理会他的讽刺,她甚至连笑容都没变半分,仍是温顺和气的笑模样,「本来想去樱花园等你的,不想却被甘草拦住了,他说那里住了人。你一向不喜与人交际来往,不知能入住樱花园的是什么人?」 「你知道了待要如何?再叫你的护卫将人打伤?」楚之晏的讥诮毫不掩饰,眼神是厌恶的,语气是刻薄的,「许久不见,谢二姑娘的脸皮又厚了许多,连我家仆人都吃不消,哪日遇见谢家人,可得好好请教一番谢家是如何教养的。」 谢琅嬛脸上的笑容还是没能撑住,但也只是凝滞了一瞬,就又笑开了,「你我即将成为夫妻,不必再像从前那般生疏守礼,唤我闺名即可。」 她顿一顿,轻柔唤道:「晏郎,来时的路上我一直担心着,生怕你离了柳城去了别处。还好你尚在,不至于又让我白跑了这一趟。」 大周虽然讲究男女大防,但对订了亲的男女却也开明许多。两人定亲后可以正常见面,也为了培养感情为婚后做努力。当然见面的前提必须是有第三人在场,不然年轻男女若是单独相会,一不小心冲动了做出不好的事情来,两家人的脸面都要不好看了。 所以其实谢琅嬛追来见他,或者说是堵他,又有成群的丫鬟婆子守在身旁,本身是一件并不会被人诟病的事。但楚神医对谢琅嬛怀有深刻的厌恶与鄙视,所以不论是说出来的话,还是表情语气,若换了别人,早被他的毒舌气的上吊自尽了。 而谢琅嬛却能神色不变,这也是她的过人之处了。 「你就那么想嫁给我?」楚之晏冷眼睨着她,毫不顾忌身边的丫鬟仆人。 谢琅嬛微微红了脸,「这是楚谢两家定下的亲事……」 「我问的是你,你——」楚之晏过于明亮的眼眸中波光流动,那样潋滟清华,却是充满了恶意,「就那么想嫁给我?」 谢琅嬛的落落大方被羞涩取代,但她依然鼓起勇气注视着楚之晏,用一种义无反顾的决然态度,郑重的回答:「是,我就是那样的想要嫁给你,做你的妻子。」 回应她的深情的,是楚之晏毫不留情的嗤笑,「你想嫁给楚家,还是嫁给我?」 「你是楚家的人,我嫁。你不是楚家的人,我也嫁。」谢琅嬛仍是那么坚定的,毫不犹豫的回答他。 楚之晏点头,「听起来诚意十足。」 谢琅嬛面上一喜,语气愈发温柔:「晏郎,我从前说过,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并非只是一句空头白话而已。不管你让我做什么,我都会听你的。」 楚之晏的眸光犹如深沉的夜色,他的嘴角仍是挂着那抹似笑非笑的嘲讽笑意,「我让你做什么,你都愿意?」 谢琅嬛温温柔柔的笑着:「除了退婚,你说什么,我都听。」 楚之晏盯着她,这一回他不笑了,比谢琅嬛还漂亮的一双眼睛冷的仿佛寒冬腊月里湖面上冻得厚厚的冰层,「你知道我为什么讨厌你吗?」 听见楚之晏这样明明白白的说着讨厌她的话,谢琅嬛脸上的笑容终于慢慢消失,眼里也涌出了受伤的神色,她轻轻一叹:「这么些年,我也一直在问你,问我自己,你,为什么就那么讨厌我?晏郎,你为什么,那么讨厌我?」 「你七岁那年,跟你妹妹来楚家做客,那天下了很大的雪,凌霜带你们去园子里看梅花。你让丫鬟摘了几支梅花想带回去插瓶,丫鬟摘了来,你妹妹见了很是喜欢。你当着凌霜的面,大方的让给了你妹妹。进暖阁歇脚时,你将一杯滚烫的茶水泼在了你妹妹身上。不过是几支梅花,她是你的亲妹妹,你尚且这样狠心对待她……」 第四十章 谢琅嬛微微蹙眉,似乎正努力回想七岁那一年发生的这一件事。但是隔了十年时光,她怎么想也记不起来当时的情形,「我那时候还小,不懂事……」 楚之晏又是一声嗤笑:「有一回你身边的丫鬟因为多看了我一眼,多跟我说了句话,你回头就将那丫鬟的眼睛剜了出来,将她舌头割了下来。那丫鬟是叫千红吧,真是可惜了那样的绝色。」 谢琅嬛脸色微白,紧紧捏了帕子,她看住楚之晏的眼,用微微颤抖的声音道:「所以方才,你那般态度对红绸,是故意的?」 楚之晏微笑,笑容纯净如婴孩,「是啊,我就是故意的。」 「为什么?」谢琅嬛难堪又艰难的问道。 楚之晏笑,仿佛寻到了有趣玩具的恶劣顽童:「为什么,你猜啊。」 谢琅嬛深深呼吸,她瞬也不瞬的盯着心不在焉的楚之晏,半晌,终于令自己平静了下来,她又露出温柔的微笑,「晏郎不喜欢我从前的行事,我改。你不喜欢的,我都可以改。」 楚之晏眯了眯眼,冷笑:「狗都改不了吃屎,你还能改得了?」 谢琅嬛以为楚之晏之前的那些话已经算很恶毒了,她没想到,他还能说出更恶毒粗俗的话来,但她仍是深吸口气将怒气压抑了下去,柔声道:「你我有一辈子的时间,我能不能改得了,是不是在敷衍你,你总会知道的。」 楚之晏不置可否,他冷漠的眼神却是明明白白的告诉谢琅嬛,他不相信她。而且,心里也更加讨厌她。 他不期然的想起了苏宛。 他只是调侃的说了句她是贼的话,她就反应激烈的砸了他一身饭菜。 而他如此恶劣态度对待谢琅嬛,甚至嘲讽她比狗都不如,她却还能忍得下去。她的城府心机,是苏宛拍马都追不上的。 真跟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楚之晏在心中重重的摇了摇头,他宁愿出家当和尚。 耳边听得谢琅嬛轻轻柔柔的在说:「我知道晏郎不愿与我成亲,可楚谢两家早已密不可分,你我的婚事也不可能会有变故。你对我有误解,有厌恶,我都知道,来日方长,你总会明白我是什么人。」 她再如何温柔小意,楚之晏也不可能相信她,他只是似笑非笑的挑了挑眉,「你那么肯定不会有变故?」 谢琅嬛面上染了抹羞意,「我出发来柳城之前,宫里的娘娘曾招我进宫说话,她说我是楚家认准的媳妇。」 言下之意,有宫里娘娘的撑腰,不管楚之晏对这门亲事有多少不满,到时候还是得乖乖地与她成为夫妻。 她拿宫里的娘娘来压楚之晏,他闻言竟毫不生气,甚至还笑了笑,「娘娘久居后位,在宫里呆久了,倒是练出了一身说一不二的好本事。可惜啊,娘娘她就没有想过,这天有不测风云,人亦有旦夕祸福。你说,你这一路奔波,积劳成疾……」 他故意顿住,心情甚好的盯着谢琅嬛一瞬间变得苍白与恐惧的脸色。 「我想要一个人的命,便是宫里最好的太医,只怕也查不出什么来。」楚之晏突然欺身过来,紧贴着谢琅嬛的耳边,轻轻缓缓地说道。 仿佛说着最温柔的情话。 谢琅嬛第一次听他用这样温柔的语气跟自己说话,然而残忍的是,这却不是她期待已久的情话。 谢琅嬛忍不住颤抖了下。 楚之晏却还在说:「你信不信?」 「你,你不会的。」谢琅嬛强作镇定,然而颤抖的语调还是出卖了她的紧张与害怕。「楚谢两家都知道我是来找你的,我若有什么好歹,我身边的人又不是傻子。晏郎,我谢家也不是能任人欺负的。」 她渐渐镇定下来,感受到楚之晏喷洒在她白皙颈脖上的灼热气息,绯红了脸。 「你太把谢家当回事了。」楚之晏冷嗤,从她耳边退开,「不过你说的没错,我不会对你怎么样。因为,你不配我动手。」 他说完,拂袖就走。 见他走了,谢琅嬛一直挂在唇边的笑意一点一点沉寂下去。 她瞥一眼立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的玉壶,「去看看红绸。」 玉壶连忙应一声,慌不迭的迈着小碎步出了院子。 她又随手招了个丫鬟来:「去打听打听,樱花园里住了什么人。」 那丫鬟也应声去了,谢琅嬛站在原地,眼望庭前的苍茂大树,不知道在想什么。 半晌,她轻轻笑了笑,只是那笑意太淡,淡的冲不散她白的几乎透明的脸庞上的阴霾。 仿佛雨前沉郁的天空。 …… 苏宛回到樱花园,小诺立刻抛弃甘草缠住她问个不停。 「……船很大很多,码头上的人也很多。」 「哪天空了带你去看好不好?」 「龙舟?倒是没看见,过几天就端午了,到时一定带你去看龙舟赛。」 小诺终于心满意足,又蹦蹦跳跳的跑去找甘草辨识草药了。 苏宛进了楚之晏的书房,整理了一会脉案。 将桌案收拾干净整齐后,她坐了下来,思考着明天第一天上班要交出的答卷。 「头次亮相,至关重要啊。」苏宛取了只狼毫,毛笔实在用不惯,只笨拙的握在手里,在纸上涂抹起来。 「梅菜扣肉?会不会太寻常了……」 「酸菜肥肠?干煸肥肠?爆炒肥肠……」 「算了,先去厨房练练手,请楚之晏帮忙试试菜再说。」 苏宛将自己的鬼画符收起来,准备带到厨房毁尸灭迹——并非她知道小诺告诉楚之晏他娘给他启蒙这件事,只是纯粹不想自己这么难看的字落在别人眼里。 只是才走出樱花园,就见一个穿着体面且眼熟的丫鬟等在门口。 玉壶一见苏宛,忙忙迎上去,福身一礼,勉强挤出抹笑意来,「奴婢见过苏公子。」 苏宛忙摆手:「不敢当不敢当。」 她虽然觉得此女眼熟,但也不敢肯定,毕竟在码头时这丫鬟是带了帷纱的。不过听她一开口,苏宛就肯定了她的身份。 玉壶保持着蹲身行礼的姿势不敢起,脸上又是讪然又是无奈,「先前在码头,不知公子是三少爷的朋友,多有得罪,还请苏公子原谅奴婢的失礼。」 苏宛干笑两声,「多大点事啊,哪有什么得罪不得罪的。」 玉壶这才盈盈起身,感激道:「多谢公子不怪之恩。苏公子,我家姑娘听闻你厨艺出众,很想与你讨教一二。」 「你家姑娘太客气了,我不过会点皮毛罢了,你们姑娘身娇肉贵,什么没吃过,怕是看不上我这点微末技巧。」苏宛客气的说道。 玉壶抿嘴笑道:「苏公子怎这般谦虚。三少爷那样挑剔的嘴巴,都赞苏公子做的菜好吃呢。」 苏宛打量她两眼:「你倒是打听的清楚。」 玉壶看她一眼,也听不出她这平淡无奇的话是不是打着什么机锋,便有些不安,「倒不是刻意打听,你知道醉墨是个嘴碎的,还没问呢,他就什么都讲了。」 苏宛眉头微动,这丫鬟是欺她初来不了解醉墨还是怎的? 第四十一章 就算醉墨真的是个嘴上没门的,但从他言语中对她们姑娘毫无好感甚至很是不喜的态度来看,他会主动与她们说这些? 玉壶见她不说话,忙又道:「你可能还不知道咱们姑娘与三少爷就快成亲了吧?」 苏宛眉头挑的更高,不出玉壶意料的露出惊讶的神色来。 那位不得楚之晏主仆好感的姑娘居然是楚之晏的未婚妻?她清楚楚之晏对那位姑娘的不喜,心中不由一叹,看来这世上就要多一对怨偶了! 玉壶便掩嘴一笑:「我们姑娘与三少爷的婚期定在中秋那日,苏公子若得空,一定要去京城观礼哦。」 苏宛便笑着虚应两句:「若有机会,一定去。」 这不是废话嘛,她有什么机会能去京城? 等等,不是在跟她说请教做菜的事情,怎么说着说着就说到了观礼了?这楼也歪的太彻底了吧。 「不知苏公子眼下要去何处?」玉壶似也发现了苏宛有些心不在焉的敷衍,忙将话题拉了回来。 「哦,我现在要去厨房。」苏宛随口答道,「若姑娘没有别的事……」 「苏公子不要这样客气,你是三公子的客人,直接叫我玉壶便是。」玉壶顿了顿,「如果苏公子方便的话,我们姑娘现在就想跟苏公子请教厨艺,不知你可方便?」 「你家姑娘不嫌厨房里油烟味儿重的话。」苏宛无所谓的耸了耸肩,「我是没什么不方便的。」 玉壶喜的连连道谢:「那我这就回去禀了姑娘,一会便去厨房与苏公子汇合。」 她说着,似随口一问般:「不知三少爷他会不会来?」 苏宛于是明白了,那位什么想跟她讨教厨艺的姑娘,根本就是冲着楚之晏来的吧。 「我正要去找他,但他有没有空就说不准了。」 玉壶眼珠一转,立刻又笑了,「那我不打扰苏公子了。」 苏宛见她脚步轻快的走了,撇了撇嘴,想了想还是往扶脉厅走了去。 楚之晏果然在扶脉厅,苏宛一进去,就见他毫无形象的瘫坐在案桌后,两条腿高高翘在案桌上,一动不动的望着屋顶发呆。 苏宛也不好打听他的心情不好是否跟那位娇姑娘有关,只含笑将自己的来意说了。 死鱼一样的楚之晏瞬间就活了过来,一个打挺坐起身来,「这有什么可麻烦的,正是求之不得之事。」 说着就要拉苏宛去厨房。 苏宛顿住脚步,并不含蓄的将方才玉壶来找她的事说了,她话音才落,就听楚之晏嘿嘿冷笑两声。 「她还真是迫不及待啊!」 苏宛见他脸色不好看,凭自己的立场也不好劝说什么,况且她并不知道楚之晏如此讨厌他未婚妻的原因,只好道:「若你不方便就算了。」 楚之晏神情严肃,郑重提醒她:「你最好离她远一点!」 苏宛蹙眉:「难不成她会记恨码头的事?现在派个丫鬟过来道歉,只是为了麻痹我,使我放松对她的警惕,再找机会狠狠收拾我?」 楚之晏巴不得她把谢琅嬛想的越坏越好,「你一定要记住,那个女人是个疯子,她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呃,苏宛眨巴着眼睛望住他,「我不过言语上得罪了她,她再疯应该也不会想要我的命吧。哈哈,开个玩笑啦。朗朗乾坤光天化日的,她再如何也不能把我这个奉公守法的好公民怎么样吧。」 楚之晏却没有笑,仍是用他难得的认真严肃盯紧苏宛,一字一字道:「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不信?就去打听打听她身边的红绸,看她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红绸?」 「今天你也见过的,她身边另一个大丫鬟。」楚之晏淡淡道,他说着,忽然撇了撇嘴,「刚才回来时,我故意跟她多说了几句话。」 苏宛眉心一跳,她忽然就理解了楚之晏的说的话,「你故意跟红绸多说了几句话,那个红绸就因此被她的主子责罚了?!」 她大概明白了,那姑娘原来就是个醋坛子啊。 她明白过来就立刻对楚之晏道:「关于我是女人这件事,你一定要守口如瓶啊!还有醉墨那个嘴上没门的,你也一定要仔细交代别叫他说漏了嘴!」 红绸还是她身边的大丫鬟,就因为楚之晏跟她多说了两句话就被责罚了,她可是登堂入室占了楚之晏樱花园的啊!万一这姑娘醋起来,真的头昏脑热对她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来,她的小诺可就真的要变成孤儿了。 「你放心,醉墨不会说出去。」这一点,楚之晏还是能肯定的。 楚之晏的保证仍然没能让苏宛放心,既然他未婚妻是个醋坛子,唯一的法子自然就是离祸根远一点。 苏宛悄悄后退两小步。 楚之晏察觉到她的动作,嘿嘿冷笑:「现在想与我撇清了?除非你不想要命,否则你怎么样也是撇不清的。别忘了你每日都要针灸!」 苏宛僵硬的定在原地,傻笑两声,词不达意:「楚兄说的这是什么话,你我称兄道弟情投意合情同手足的,你又是我的救命大恩人,我怎会没良心的想要与你撇清呢,你实在太多虑了。那什么,既然你不愿意看见谢姑娘,我就先过去了。一会菜弄好了,我叫人给你送过来。」 也不等楚之晏回应,她转身就跑了。 不想到厨房时,那位谢姑娘扶着丫鬟玉壶的手已经等在那里了。 厨房的婆子丫鬟排排站在院子里,也不知她对她们做了什么,个个眉开眼笑的,比起第一次她来厨房时态度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这姑娘的交际手腕不错嘛。 苏宛一边想着,一边走过去。 她忘了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谚语,婆子丫鬟们得了多多的赏赐,自然个个都开心了。 因苏宛到底是「外男」,是以谢琅嬛面上仍然戴着帷纱,却比昨日码头上戴的轻薄短小许多。 帷纱后的脸庞清丽绝伦,眉眼微弯,唇角含笑。 如果不是刚才见了楚之晏,苏宛一定会觉得眼前的姑娘生的温柔亲和,十分平易近人。 苏宛打量着谢琅嬛,她换下了身上的绫罗衣衫,只穿了一件没有任何花纹的石青色素衫。当然她身上那件素色衣裳,也绝不是什么普通衣料子就是了。头上手上钗环一应俱无,只在头上扎了条小手帕子,虽然朴素,可被丫鬟们簇拥着的气场摆在那里,照样叫人不敢小瞧。 谢琅嬛见苏宛一个人来了,面上笑容顿了一顿,方远远行了半礼,「苏公子,适才码头上不知道你是晏郎的朋友,多有得罪,还请你不要介怀。」 因为是楚之晏的朋友这位姑娘才会纡尊降贵的给她赔不是吧。苏宛一边腹诽,一边客气的笑道:「谢姑娘言重了,不过些许小事,你不要放在心上。」 谢琅嬛便抿唇笑了笑,似踌躇了下,终是不好意思的问道:「晏郎没跟你一块过来?」 「楚兄正在忙,就不过来了。」 谢琅嬛脸上就有了失望,但她很快遮掩过去,重又笑了起来,依旧温柔和气的模样,「听闻苏公子做菜,连晏郎也是赞不绝口的。小女子不才,平日里对饮食很感兴趣,希望苏公子不吝赐教。」 第四十二章 她倒是大方,一点都不遮掩的告诉苏宛这个「大男人」,她对饮食感兴趣是因着楚之晏的关系。 人美,大方,有礼。苏宛实在很难将眼前这样的谢琅嬛跟疯子联系在一起。 「哪里哪里,我也是随便做做,只是刚好投了楚兄的口味罢了。」苏宛打着哈哈,率先迈进厨房。 谢琅嬛被丫鬟扶着,跟在她身后,「我给苏公子打下手吧,有什么活儿苏公子尽管吩咐我。」 苏宛瞧她搭着丫鬟的手的矜贵架势:「……」 这是真心想帮忙打下手的样子?算了吧,她可不敢指望。 一个时辰后,楚之晏负了双手慢悠悠的溜达到了厨房。 早就心痒难耐的醉墨就地摆好了桌椅,伸长脖子不停往厨房里张望。 香,真是香啊! 楚之晏坐下来后,才随手点了一个厨娘来问:「你们都在外面做什么,怎么不进去帮苏公子打打下手?」 那厨娘早就打听过了,知道谢琅嬛是楚之晏的未婚妻,以后也就是她们的主母,虽然她没有进京服侍的福气,不过主母出手大方,她多说些主母的好话,既讨好了主母,又少不了赏赐,且还不费丝毫力气。因此眼珠子一转,嘴里就夸上了:「回少爷话,谢姑娘正在里面给苏公子打下手呢。少爷可真是好福气,谢姑娘不仅人长得美,又勤快,对少爷又好……」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 因为楚之晏不但没有预想中的开心,一张从来都是笑嘻嘻的脸反而还沉了下来,定定的盯着那厨娘。 厨娘冷汗都被他盯了出来,哪里还敢往下夸。 「醉墨,给点银子,还她身契,让她立刻走人。」楚之晏漫不经心的语调又冷又硬。 厨娘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自己被炒鱿鱼了,吓得一个激灵,猛地跪了下来,「少爷开恩,少爷开恩,不要赶奴婢走啊,奴婢若离了此处,家里人连饭都要吃不上了,少爷开恩啊!」 所有人都愣住了,尤其是谢琅嬛带来的丫鬟婆子,此时面上俱都是尴尬与不安。 楚之晏的举动,无疑是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不待见谢琅嬛。这厨娘只是说了几句好话,他就要遣人离开,由此可见,他对谢琅嬛的厌恶有多彻底。 从此后,这些人别说是讨好未来主母,只怕看见谢琅嬛都要退避三舍以保自身了。 他这样做,无疑是狠狠扇了谢琅嬛一个耳光。 醉墨可不管这些,叫了人将嚎啕哭求的厨娘拉了下去,然后没事人一样飞快跑了回来。 厨房的门正好打开,谢琅嬛率先走了出来,她身后跟着托着红漆木大托盘的玉壶。 看见院中坐着的楚之晏,谢琅嬛面上一喜,略有些急迫的迈着小碎步走了过来。 粉面含羞,柔声说道:「晏郎什么时候来的,我正准备让人将菜给你送去呢。」 玉壶一边摆菜,一边道:「三少爷尝尝吧,这些都是我家小姐特意为你做的。」 楚之晏心知肚明的笑了笑,瞧着玉壶道:「都是你家小姐做的?」 谢琅嬛笑着接口,「这丫头胡说八道,你别信她,我不过就是给苏公子打了打下手。你快尝尝,这些菜可合你胃口。」 她说着,就要拿起筷子给他布菜。 楚之晏却丝毫不给她脸面,「你杵在这里,再好吃的菜我都没有胃口。」 谢琅嬛手指一僵,脸上闪过受伤与委屈,「晏郎……」 她的眼里涌上泪水。 楚之晏却不为所动,讥嘲道:「你也别觉得委屈,有什么可委屈的?我这人最讨厌人家不老实,而你不但不老实,还说谎成性,怎么还敢指望我给你好脸色?」 谢琅嬛眉头微蹙,双眼里满是盈盈水雾:「我说谎成性?」 楚之晏盯着她的手,「你说你给小苏打了下手?你做过些什么,洗菜?摘菜?还是切菜?你看看你的手,你再看看你这丫头的手——谢琅嬛,别以为除了你,别人就都是傻子。」 正在摆菜的玉壶闻言心一慌,忍不住缩了缩手。却在抬眼觑见自己主子那一瞬间的眼神时,生生顿住了要将手藏起来的冲动。 「三少爷,您误会姑娘了。奴婢的手如何能与姑娘相比?姑娘是真的帮苏公子打了下手的,不信您可以问苏公子啊。」玉壶扯着僵硬的笑容辩解道。 「行了,摆好了就下去,别杵在我跟前碍眼!」楚之晏没好气的说道。 谢琅嬛吸口气,放下筷子,低首盈盈一礼,转身离开。只是一转头时,那颗在眼里打了半天滚的眼泪从眼眶里甩飞出来,在半空中划过一道晶莹的弧线。 「美人泪,断人肠啊。」呼啦啦一群人离开厨房后,苏宛才摇头晃脑的走了出来。 「什么乱七八糟的。」楚之晏的神色这才缓了下来,笑瞪苏宛一眼,一本正经道:「你口中的这位美人,可是比黄蜂尾后针还要毒的,且小心些吧。」 「这尾后针要蛰的可不是我。我有什么要小心的。」苏宛撇嘴,从容在他身边落座。 老实说,她原还以为楚之晏的讨厌带了太过强烈的主观情绪,但经过刚才那不过两个多小时的相处,她才有些明了楚之晏的讨厌。那谢姑娘长得人模人样,且亲和力也十足,但做起事来,真是让人想不摇头都不行。 比如她嘴上谦虚的说着要给她打下手,可是全程给她打下手的是她的丫鬟玉壶。对,她也是动过手的,不过就是在煲汤的时候拈了两片当归放进砂锅里,然后那锅当归炖羊肉就成了她做的了。这都罢了。反正她来厨房最终的目的就是为了向楚之晏示好以及邀功嘛。 但最让苏宛无法忍受的是,自己做菜时,她偏要在一旁指手画脚,什么应该先放姜,什么辣椒太多了。什么火太大了应该小一点……苏宛先还敷衍她几句,到最后她竟越来越过分,连什么菜色都要替苏宛决定,她没见过的菜色怎么也不肯让苏宛做。 掌控欲太强,不但男人受不了,女人也会受不了的。 苏宛烦了,一律以楚兄喜欢先放姜,楚兄喜欢吃辣椒,楚兄觉得火大更能入味……最后总算是成功的令谢姑娘闭上了嘴。 「别提她了,没得让人扫兴。」楚之晏摆摆手,重新振奋起来,「快让我趁热尝尝这些菜。咦,这好些都是没见过的呢,快替我介绍介绍。」 苏宛便也将谢琅嬛丢开了,一道一道的介绍过去:「这道名叫乌龙吐珠。」 楚之晏便盯着那道色泽美观的菜看了好几眼,只见椭圆形白玉瓷盘底铺着一圈翠绿的小青菜。乍一望仿佛海波。每棵青菜上都卧着一颗白嫩的鹌鹑蛋。鹌鹑蛋围着的盘中央则摆着一条形似乌龙的海参。 海参油亮,取名生动,清爽利落。 使人一望就很有食欲。 鲜味浓厚,口感软滑。 楚之晏给苏宛一个赞,「比别人做的海参软滑许多,且颜色也好看,你是怎么做的?」 苏宛得意的笑了笑:「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第四十三章 「故作神秘。」楚之晏嗤她,「这一道又是什么来头?」 「蜜汁番茄。我告诉你,这可是个好东西,你们不吃却只作观赏用,简直是暴殄天物啊!」苏宛激动地手舞足蹈。 这可是她的一个重要的大发现。就在刚才做菜时,她因不敢杀鸡而打算喊个婆子来帮忙。正巧看见个婆子抱着一盆盆栽番茄走了来。她简直如获至宝,这些天不管是菜市卖的菜也好,楚家这个各色食材堪称齐全的厨房也好。还是食香楼也好,苏宛都没见过这西红柿。 于是忙忙喊住那婆子问,婆子道这花名叫喜报三元。 花?!苏宛差点当场就给跪了! 婆子还在说,这喜报三元可是金贵东西,是朝廷出海时带回来的种子,并不好培育。好在楚家庄子上有能人,经过许久才培育出来,全给送到少爷这里来供少爷赏玩…… 苏宛真是热泪盈眶啊,直接就抢了过来,让婆子把其他几盆都给了他。婆子问过醉墨后,醉墨知道这东西能吃,当即拍板全给了苏宛。 「番茄?」楚之晏盯着那盘鲜红欲滴的从未见过的番茄发愣,显然他也认出了这所谓的番茄就是平日里用以观赏的喜报三元。「这东西能吃?」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番茄可是含有丰富的……」呃,维生素什么的他该听不懂吧,自己万一说出口了他再追问维生素是何物…… 苏宛顿了顿,「含有丰富的营养,有生津止渴,健胃消食,平肝清热,补血养血的功效呢。不但营养价值高,口味也很好,不信你尝尝。」 楚之晏仍是踌躇,苏宛不管他了,拿起筷子自顾自吃起来。冰凉爽口,甜而不腻,一个字,爽! 楚之晏的府里可不缺冰,苏宛将番茄弄好了直接放在冰盆里,这会儿自然是冰凉爽口,百吃不厌的。 她这样享受的神情深深地刺激了楚之晏,他顾不得其他,忙也试吃了一块,「酸甜可口,极好吃!」 他吃了一块,嫌不够,又接二连三吃了好几块,「小苏啊,也只有你做的甜食一点都不腻人。你说你这双手到底是怎么长的,还有你这脑袋,别人都不知道这花能吃,偏你就知道,还知道怎么吃。你是如何知道的?」 苏宛心中咯噔一声,随即呵呵傻笑两声:「这哪是我想出来的啊,就是看见过别人吃,才知道这东西能吃。我跟你说,那个人不但说这东西可做甜点吃,还能炒能煮,妙用无穷呢。」 楚之晏瞧着她闪烁的眼,「哦?是什么地方什么人告诉你的?」 苏宛低头做深思状,难道这个世界真的没有人会吃番茄? 「是在哪里听过的?哎唷,你瞧我这脑子。」苏宛作势拍了自己脑门一记,「太久了,还真忘记了。」 楚之晏瞧着她极力镇定与无奈的模样,笑了笑,到底没有往下追问。 苏宛悄悄地松了口气,她当然也知道楚之晏不追问不是因为相信了她,而是知道追问下来能得到的也只有谎言,这才放弃了。 苏宛不想说谎,所以这一刻,她是有些感激楚之晏没往下追问的。 「来来,试试这道菜,花菇焖鸭掌。我见你家的厨娘爱做鸭掌,想着你肯定喜欢吃。」苏宛的话陡然变得多了起来,「不过你家厨娘做的鸭掌不是红烧就是烧汤,也没试过别的做法,我就试试看用花菇来焖鸭掌,你吃吃看跟你平日里吃的是不是不一样。」 楚之晏从善如流的啃起鸭掌来,虽然啃的这个动作放在别人身上或许会觉得有失斯文,不那么好看。但楚之晏却能把一件有失斯文的事做的这么的……赏心悦目,苏宛还是忍不住羡慕嫉妒了一下。 人长得好看,大概放屁都不会是臭的。 「我想着,食香楼总要有个招牌菜,既是招牌菜,那么就一定要很有特色,特色到人家一提食香楼就会想起这道菜。」苏宛叹口气,很是苦恼的道:「可是我想了又想,还是觉得做出来的这些都没什么特色,就算别人没见过、不知道,只要吃上几次,看上几次也就琢磨会了。」 楚之晏安慰她:「不是有生鱼片吗?」 「你看着吧,不出三天,这柳城大大小小的酒楼饭馆都会推出生鱼片来,物以稀为贵,不稀了,自然也就不贵了。」苏宛摇头道。 「那酱料不是你秘制的,就算别人想学也学不去的?」 「总有那聪明人能研究出来的,撑不了太久。」苏宛很是清醒,可不敢认为自己就比别人厉害聪明多少,「得有个别人学也学不会偷也偷不了的镇店之菜才行!」 她说着,瞧一眼楚之晏快啃完的鸭掌:「这味道怎样?」 「很嫩很香,鸭掌融入了花菇的鲜味,肉质更嫩,入口即化。花菇也很脆嫩,香气沁脾,好吃!」 苏宛做的东西,还真没有他觉得不好吃的。「依我之见,你做的这些都可当招牌菜了,反正你总能够创出新菜式来。就算别人将你的东西偷师了去,只要你的东西永远新奇新鲜好吃,且一直走在最前面,这食香楼的生意想不火爆都难。所以你也不用费心思想什么镇店之菜了。」 这话于楚之晏嘴巴里说出来,已经是最高的赞誉了。 苏宛嘿嘿一笑,顿觉心旷神怡神清气爽,「你说的没错。」她脑子里的东西别人怎么能偷得去? 居然就这样被很好的安抚了。 一个继续介绍,一个继续试吃,时不时总有笑声传出来。 …… 可是谁也没想到,苏宛自信满满准备充足的准备迎接她在大周朝人生中的第一次上班时,她被人盖麻袋了!布史叨圾。 苏宛不知道自己被装在黑漆漆的麻袋里拖了多久多远,反正自醒过来后,她就发觉自己被人一路拖着走。 手脚被捆在一起,她艰难的弓着麻木的身子将自己团成团,努力护着脑袋,生怕磕着碰着变笨了。嘴巴被一团疑似抹布的东西塞着,一股子恶心的酸臭味熏得她几欲呕吐。 苏宛被熏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心里急得不得了,却又不敢胡乱挣动,怕惊动这凶残的绑匪。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她一个初到柳城的小人物,又没万贯家产,怎么就值得人动手绑架了? 为钱?不可能。 为情?别开玩笑了。 寻仇?倒是很有可能。 她想起码头上得罪了谢琅嬛的事,会不会是她? 不过她很快就否决了自己的猜想,谢琅嬛急着讨好楚之晏,她好歹也算是楚神医的朋友,谢琅嬛会为了收拾自己而得罪楚神医? 她就算要整治自己,也一定会做到悄无声息并且将自己摘的干干净净,绝不会行这种躲在巷子口将自己一棍子打昏这样直接的没半点技术含量的事情。 不是谢琅嬛,那么—— 苏宛脑中闪出昨日食香楼败给自己的那个胖子。他临走时那凶狠阴鸷的眼神,以及那句威胁的言语。 真的会有人因为技不如人输了就要行如此阴狠之事? 第四十四章 苏宛不是没有经历过职场竞争与倾轧,但是,她所在的世界,是宣扬和平反对暴力的世界,虽然仍是会有些不和谐的事情冒出来,可苏宛自己是从来没有遇到过的。 一时间是又急又恨又怕,这人专门等在食香楼后门不远的小巷子把自己敲晕,那条巷子平日里没什么人往来,大概根本没人注意到她被人打晕装麻袋了吧。而且走了这么一段路,苏宛仔细留意着外面,除了有些沉的脚步声,以及凹凸不平的地面,她连风声都听不见,更别提能凑巧的遇到什么人了。 回想起穿过来这些日子所受的罪,苏宛终于没忍住,流下了两行心酸泪。 她接受了贫穷,扛住了疾病,躲过了被杀手杀死的命运,却原来还没完。 贼老天还是不打算放过她啊! 苏宛的背脊被崎岖不平的路面磨的生疼,可是这种疼也缓解不了她心中的愤怒与不甘! 人生的美好画卷就要展开,她一点也不想死! 怎么办? 拖拽终于停了下来,苏宛被人大力往前一丢,伤上加伤,痛得她在心里狠狠的问候了绑匪祖宗十八代。 「臭小子,叫你张狂!」随着得意的一声叫嚣,苏宛弓起的背脊被重重踢了一脚。 「……唔。」苏宛痛的冷汗直冒。 他奶奶的,果然是那个死胖子的声音! 她一边在心里默念着别落在我手里,否则叫你生不如死,一边咬牙忍受着背上一脚接着一脚的踹踢。那胖子半点都不留情,脚落之处苏宛仿佛听到了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 苏宛疼的瞪大眼睛,面色已然惨白一片,脸上也布满了疼痛的汗水,挣扎着呜呜惨叫。 那胖子到底太胖了些,踢了一会就累的气喘吁吁,脚上暂时停了下来,嘴上却是不停:「爷爷昨日可是警告过你的,你胆子倒是大,丝毫不将爷爷的警告放在眼里,还敢一个人出来!」 「臭小子,害你爷爷丢了多大的人,食香楼把老子赶了出来,整个柳城还有谁敢用老子。」 「小子,既然你不给你爷爷留活路,也就别怨老子不让你活了!」 …… 苏宛昏昏沉沉的听见胖子不停啰嗦骂着,过了一会,没了声音。 她试探着动了动仿佛全身骨头都碎了的身体,不过十分轻微的动作,仍痛的她龇牙咧嘴,冷汗再次沁透了衣衫。 没过多久,苏宛感觉自己被拖着又动了。 手脚不能动,口不能言,眼不能视,苏宛好不容易积攒的力气很快又流失了。本来还欲伺机而动的她突然发觉不对劲,身下传来的柔软的触感像是草地,耳边听到的是哗哗水声,扑进麻袋里的气息也带了一股子河水的潮湿粘腥的气息。 不好!这死胖子真的是要弄死自己! 他要把自己沉进河里! 苏宛很快反应过来,拼命挣动起来。 救命!拜托,随便来个人救救她! 只要让她活下来,要她做什么她都愿意! 仿佛老天听到了她绝望的哀求,下一瞬,苏宛发现胖子再度停了下来。 「小子,好狗不挡道你没听过?」胖子嚣张的声音传进苏宛耳中。 「呜呜……」救命,救命啊! 「口袋里面装的什么。」一把陌生而清冷的男声低沉的响起来。 「不要多管闲事!」胖子警告道:「不想死就快滚,否则老子先弄死你!」 苏宛竖起耳朵,紧张地听着。 可外面一瞬间竟是半点声音也没有。 苏宛的心被提的高高的,陡然间又冷到了极点! 那个人,走了? 可是下一秒,她听到了一声惨烈的悲呼。 是胖子的声音,「大侠饶命,小的眼拙,有眼不识泰山,饶了小的吧。大侠大侠我错了……」 苏宛没听到那人的声音,但是头顶忽的划过一道疾风,困住苏宛许久的麻袋被人一刀划开。 晕头转向鼻青脸肿,满身血痕狼狈不堪的苏宛,终于重见了天日。 她使劲睁开肿胀的双眼,入目先是一片血红,却是额上的血滴落下来糊了眼睛,她想伸手擦拭,想起自己的双手跟双脚还被死死绑着。 她还没看清楚解救她的恩人的面貌,僵硬发麻的双手与双脚终于获得了自由,接着,她眼前的视线一暗,有人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还好吗?」那人清冷的嗓音不带一点起伏,淡淡问道。 苏宛到嘴边的感谢变成了满腔的委屈:「不好,痛死我了……」 那人没出声,但他动作极快的开始查看苏宛的伤势。 苏宛还没来得及吐出反对之语,那人的手已经摸到了她胸口。 苏宛一噎,也不知是急还是气,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 而那只手似乎很疑惑的在她勒的平坦的胸口上顿了顿,然后,他似想要确认什么似的,揉了揉苏宛的胸口。 苏宛瞠目结舌,满脑子只有「被摸了被摸了被摸了」三个大字滚过来又滚过去。 就算是救命恩人,也不能不经同意就乱摸吧。 摸一把还不过瘾,还要再摸一把! 怎样,是很好摸吗? 都绑成这样了还有什么好摸的? 那只手在苏宛的激愤下很快离开了她胸口。接着,那人将她扶了起来,又在后背摸了两下。 「骨头没断。」那人检查完了,下了结论。 苏宛心中大石落了地,拿袖子颤抖着抹了抹眼睛,终于看清了救命恩人的长相。 他瞧着极是年轻,五官深邃,轮廓刚硬,剑眉修长,眼眸深沉仿若大海。鼻挺如峰,嘴唇不厚不薄,不多一分不少一分,透着非常健康的红润颜色。 即便他正蹲着,苏宛仍发现他的身量比常人高大许多。他的头发用蓝色发巾束起,一身玄色短打衣衫,肩宽背直,流露出的轩昂英气令人忍不住凝目。 「能站起来吗?」他仿佛没发觉苏宛的打量。 苏宛试了试,苦笑一声,「麻烦恩人扶我一把。」 她双手双脚被捆久了,血脉运行不畅,又酸又麻,怎么可能凭她自己的力气站得起来。 那人却并没有就势扶她起来,他似犹豫了一下,然后道:「得罪了。」 苏宛听得莫名其妙,正想问他什么得罪了,他已经低头拉过她的双腿揉捏按摩了起来。 「啊啊啊啊……」 麻痹已久的双腿被用力推拿着,苏宛毫无形象的发出一连串杀猪一般的嚎叫,丝毫不逊于方才胖子的哀嚎声。 那人力道适中,不疾不徐的动作着,「你被捆了太久,气血运行不通才会这样痛。」 苏宛被他弄得直吸气,哪还有回应的力气。 过了好一会,那人停了动作,「好点了?」 苏宛瘫在地上动了动腿,泪流满面的道:「好点了。」 那人迟疑了下,来了一句:「要我扶你起来吗?」 苏宛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恩人长得这么帅,脑子却是不灵光?「还望恩人助我一臂之力。」 那人当真就伸出一条胳膊来相助。 苏宛扶着他稳稳地手臂,忍痛咬牙切齿一脸狰狞的站了起来。 她忍不住又流了两串泪。 第四十五章 感谢贼老天,虽然给了她一副这么破的身体,但这副破身体却如此经揍,简直堪比不死的小强啊! 「多谢恩人出手相救,不知恩人怎么称呼。」苏宛感慨完,感激的询问救命恩人的姓名。 「不过举手之劳,你不用放在心上。」那人翩然凝立,语调是一贯的清冷无波。 施恩的不放在心上,她这受恩者却不能这样轻轻放下:「我叫苏……苏自强,家住三义巷,恩人日后若有什么差遣,尽管吩咐。我虽然没有什么大本事,也不敢妄语为恩人赴汤蹈火,但力所能及的,苏某定然不会推脱半句!」 那人淡淡的唔了一声,看样子却并没有将苏宛的话放在眼里。 他以下巴指了指四仰八叉瘫在草地上的胖子,「那胖子你打算怎么办?」 苏宛恨恨的盯着胖子的脸,他鼻青脸肿的样子竟比她好不到哪里去,鼻孔拖着两条血,嘴角也有血流出来。 她一瘸一拐的走到胖子跟前,正哀哀叫疼的胖子张得大大的眼里顿时涌出了恐惧来,「你你你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苏宛冷笑,胖子除了脸,其他地方倒是不见血迹,但他瘫着一动不动的样子,倒像是身受重伤似的。 她试探着伸出手,还没碰到呢,那胖子就嘶声力竭的发出刺耳的惨叫,瞳孔飞快的收缩着,极度害怕的样子。 苏宛不解的回头望着救命恩人。 那人虚握拳头于嘴边,轻咳一声,「力气大了点,手脚都断了。」 苏宛:「……」 她被折磨了一路,又被暴打了好一阵,全身上下除了擦伤没大事。 她都没听见救命恩人怎么着胖子,胖子就断了手脚动弹不得。 是她太坚强还是胖子太脆弱? 亦或是她的恩人太过强大厉害? 胖子还在叫,苏宛不耐烦的喝道:「不想死就给我闭嘴!」 胖子可比她识时务多了,立时乖乖闭上了嘴巴! 「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心狠恶毒的人?找工作么,公平竞争,你比不过我。不好好反省自己能力不如人,倒跑来找我的麻烦,还想杀我灭口!」苏宛越说越气愤,「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眼里连王法都没有,简直是——」 苏宛气结,想了半天,用了一个自以为很有力度的词,「简直是禽兽不如!」 胖子眼里闪过一抹刻骨的恨意,但他嘴上却求饶道:「小苏,我错了,你原谅我这一遭。我真的是一时鬼迷心窍才会犯下这种大错。我道歉,我改。」 他那一抹飞快消失的恨意却没有逃过苏宛的眼睛,她的心沉了沉,肿如猪头的脸上却忽然带上了笑,「你把我弄成这个样子。道个歉就了事了?大叔,这世上没有这么便宜的事吧。」 今天如果不能令这死胖子永无翻身之力,苏宛敢肯定,这胖子绝不会就此罢手。 而她苏宛岂能每次都有这样的好运气,下一次没有人救她,她岂不是就死透透了? 她从不存害人之心,可若是有人要害她,那么对不住了,她也不能白给人害了去! 「你想怎么样?」胖子凶相毕露,龇着一口染了血的牙齿恶狠狠瞪着苏宛。 「你刚才不是想弄死我?」苏宛笑眯眯的盯着他,然后她转身就走。 胖子见状一头雾水,她这话与她的行动截然不同嘛,他自然就懵了。 苏宛却并没有走出多远,她捡起那只装过她的麻袋,麻袋上头不但多了个口子,竟还系了两块大石。 这时候才看见大石头的苏宛气的肺都要炸了。这个心狠手辣的死胖子。这是半点活路都不肯给她留啊。试想一下,他把自己扔到河里,麻袋上绑着大石头,她就那么咕咚沉下了河底,连尸体都找不到。 越是气恨,苏宛脸上的笑容越是灿烂——那过分灿烂的笑容因为她肿胀的脸而显得狰狞诡异。她拖着麻袋走到胖子跟前,「想淹死我,还想把我永久的压在河底下。你这个缺德冒烟没人性千人恨万人骂坏到头上长疮脚下流脓扔进河里都污染水资源的变态,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无礼少德短命缺心眼……」 死胖子:「……」 救命恩人:「……」 苏宛以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的架势足足骂了好几分钟,终于心满意足闭嘴收工……不对,还不到收工的时候。 「你不是想弄死我吗?现在我就让你尝尝死是什么滋味!」苏宛一边说,一边打算将人装进麻袋里,奈何胖子太胖,她又太弱。 于是,累的吭哧吭哧的苏宛扭头场上求救:「恩人,麻烦你再帮我一把。」 旁观的救命恩人还没从那场滔滔不绝的骂声中回过神来。见苏宛看过来,便愣愣的走了过去。 「帮我把他装进去。」苏宛毫不顾忌的坐在一旁喘气。 还顾忌个毛线啊,她这猪头样还有什么形象可言不成? 于是淡定的苏宛选择了破罐子破摔。 救命恩人在死胖子惊惧的叫喊声中,三两下就将死胖子装进了麻袋里,然后拿眼望住苏宛:「你也要把他丢进河里?」 苏宛被泪水洗刷过的眼睛黝黑明亮,「恩人可会觉得我心肠过于狠辣?」 他会好心救下素不相识的她,管了她这个闲事,定然是个心地善良的,也就必然不会愿意她以如此手段对付死胖子。 苏宛都准备听他说是了,不想那人却摇了摇头,「你们已经结下生死大仇,不是你死就是他死。」 苏宛心中一动,望着他的眼神便有了被理解的感激,「我本不欲如此,可这样心胸狭隘、睚眦必报的小人,若我这次放过他,一旦有机会,他绝对会像今天这样往死里弄我!」 可是杀人…… 苏宛却迟疑了。 别说杀人,她连杀鸡都不敢啊! 虽然见过死人是一回事,但自己亲手或者亲口弄死一个人,自己手上沾了人血的事,苏宛还是有些害怕的。 她这厢正迟疑着,那厢胖子在麻袋里哭嚎的惊天动地:「小苏大爷,求您饶了我,饶我一条狗命吧。我这样的贱骨头,不值得脏了小苏大爷您的手啊,您放了我,我发誓日后再不找您麻烦,一定安分守己遵纪守法循规蹈矩……」 苏宛气乐了,「哟,你这成语学的不错嘛,张口就来用的这么溜。刚才你还是我爷爷呢,现在我就变成你大爷了?」 她定一定神,就算不杀他,也要把他整治怕了,让他日后不但不敢行打击报复之事,还见了她就退避三舍,那是最好不过的。 救命恩人见她发愣,剑眉一扬,询问的看了过来。 苏宛对这恩人真是充满了好感,沉默,不八卦的追问她和胖子之间的私人恩怨。帮她时,也不胡乱出主意,不以恩人的身份对她指手画脚,全凭她自己做主,给人一种稳当可靠又妥帖的感觉。 苏宛一边想着,一边随口道:「恩人,麻烦你先把他丢进河里凉快凉快吧。」 胖子嗷一声,眼睛一翻晕死了过去。 一股恶臭扑鼻而来。 苏宛嫌恶的掩鼻扇气,「臭死了,对别人心狠手辣,轮到自己就怂了,欺软怕硬的东西。」 第四十六章 他晕死了过去,救命恩人又拿那双沉默深邃的眼询问她,现在要怎么做? 苏宛看了看日头,这才发现太阳已经当空,时间不早了。 她这时候还没到食香楼,曲东家只怕急的要跳楼了吧。 苏宛略一沉吟,道:「烦请恩人拖着他送我到食香楼,可好?」 恩人一挑眉:「你打算放过他?」 「送官吧。」苏宛下了决定,「不过送官前,我一定要让全柳城的人都知道他做了怎样天怒人怨的坏事!」 然后彻底让他在柳城站不住脚,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看他还敢谋害她的命! 恩人点头应了,抬眼瞧了眼方向,拖着麻袋率先迈步。 苏宛也跟着张望了下,发现四下青草蔓蔓,没有人烟,确实是毁尸灭迹的好地方,忍不住又磨了磨牙! 好险啊好险,差一点她就要葬身河底了! 「恩人呐,此处一个鬼影子都没有,你怎么会在这里?」回城的路上,苏宛忍不住跟救命恩人聊起天来。 都不说话,感觉怪怪的。 救命恩人沉吟了下,开口道:「追着个小贼过来的,没想到小贼不见了踪影,倒是发现了你。」 苏宛顿时星星眼望住恩人宽阔挺直的后背:「恩人在衙门里头当差?」 救命恩人想了想,才唔一声:「算是吧。」 「这可好办了。」苏宛欢呼一声,「恩人你在衙门当差,一会游完街,你就将此人关进大牢吧,最好关他一辈子,让他以后再不能为非作歹、残害无辜百姓。恩人你刚才可是亲眼看见的,这个家伙存心谋害我的姓名,虽然谋杀未遂,但是他本身存了这个歹念……」 苏宛慢慢住了嘴。 不对啊,这恩人要真是衙门的人,不是更应该奉公守法才对吗?那为什么刚才还赞同她弄死这死胖子?这不合理嘛! 这不是挑战了衙门官差的权威么,他怎么还肯帮自己呢。 救命恩人回头看了她甚是纠结的脸一眼,替她解了惑:「柳城不是我的辖区。」 苏宛恍然大悟:「怪不得……」 她随即又高兴起来,「这也没关系,一会麻烦你跟衙门的主事说一声,反正只要能把这祸害关起来就行。」 「嗯,」那人淡淡的点了点头。 苏宛又高兴了起来,「真是多亏了恩人救命,否则这会儿我估计都已经到了奈何桥了。恩人,你会在柳城停留多久?若有需要我的地方……」 那人眉头跳了跳:「刚才已说过了,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那怎么行,救命大恩岂能如恩人说的这般轻巧。」苏宛反驳道,「于你而言或许只是区区小事,可是对我来说,却是天大的事情。若不是恩人,我就死了,我儿子可就没有……没有爹了,他就变成了孤儿。孤儿多可怜你知道吗?吃不饱穿不暖的,还要受尽世人的欺负和白眼。以后长大了对象都不好找,人家会嫌弃他没爹没娘没教养……」 前世的苏宛鼓起勇气谈了场恋爱,到了见家长的时候,就被人家母亲毫不客气的从头挑剔到脚,当然最挑剔的就是她是个没爹没娘肯定也不会有好教养的孤儿身份。苏宛没等她挑剔完就走了,从此后视爱情婚姻如猛虎,终于沦为剩女一族。 救命恩人很有些受不了似的皱了皱眉,他终于出声打断了苏宛的高谈阔论,「我叫裴御。」 「啊?」难得有了谈兴打算发泄一通的苏宛被打断,茫然的眨了眨眼,半晌回过神来,「啊,裴兄,幸会幸会,你叫我小苏吧。」 裴御盯着那张分辨不出模样来的惨不忍睹的脸,忍不住摇了摇头,这个女人哪里来的这么多话? 而且她到底知不知道,他是个男人,货真价实的男人! 难不成她会认为他刚刚摸她胸口是觉得她受伤了才要绑个绷带? 裴御面瘫着一张俊脸默默地想。 …… 等苏宛他们终于拖拖沓沓赶到食香楼时,曲东家面对座无虚席的闻讯赶来的食客们,急的头发胡子都快被他揪光了。 他让人去了三义巷,打听到苏宛住进了楚神医家里。又急忙去楚神医家里寻,结果楚神医家里的仆人告诉他,苏宛天一亮就出门了。 于是,苏宛出门上班谁料半路失踪的事,就这么闹开了。 且不说楚宅闻讯闹翻了天,病急乱投医的曲东家奔上衙门报了官,又派出店里活计四面八方无头苍蝇一样到处找。 就在这当头,苏宛带着裴御拖着胖子出现在众人视线里。 「小,小苏师傅?」小二不敢确定的喊她一声。 苏宛笑眯眯的正要应,扯到脸上的伤,哎哟一声,忙绷紧了脸皮不敢笑,「哎,是我。」 小二热泪盈眶扭头就往楼里跑:「东家,东家快来,小苏师傅回来了。大事不好了,小苏师傅被人打的连我都认不出来了!」 苏宛囧囧的:「……」 裴御淡定的:「……」 小二这一嚷,就把楼里坐等的食客们都嚷了出来看热闹。 这其中就有昨天试菜的那几位在,他们凑巧见过苏宛一面。 「哎哟,小苏师傅怎么被人打成这样了?」 「还以为你撂挑子不干了呢,等了这么半天,没想到竟是这个原因。」 「小苏师傅是惹到什么人了?怎么下手这么狠?」 …… 苏宛等人里三层外三层聚的差不多了,便打算打开麻袋放胖子。 曲东家排除万难挤进人群,一把握住她的肩膀,老泪长流:「小苏啊,你这是到哪里去了,都快急死我了你!」 苏宛看着他泪眼花花的模样,心里涌上一阵暖流。这个世界到底还是有人关心她死活的。 曲东家还在说:「我还以为你背信弃义,被别人挖走了,你要是再不回来,食香楼关门大吉,我就只能抹脖子上吊了啊。」 ……好吧,虽然曲东家关心的方向有点问题,到底也是关心不是。 苏宛好声好气的安抚他:「东家放心,我苏自强可不是出尔反尔的小人,都已经跟你签了约,又怎么会被别人挖去。你冷静点,听我说啊。」 「好好好,你说你说……哎哟,你快别说了,赶紧去厨房吧,咱们楼里的客人早就满座了,就等着你了。食材我都叫人备好了,你直接忙活就行了。」 「东家,还得再给我一点时间,我有点小事情想要先解决了。」苏宛站着不动,以眼神示意裴御放胖子,「东家可还认得此人?」 曲东家心急如焚,草草看了眼,正想摇头,他身边的小二叫了起来,「这不是昨天来店里的张大师傅么,怎么?」 曲东家听小二一叫,忙眯着眼辨认起来,「不错,正是他!小苏,你这是……」 苏宛清了清嗓子,扬声道:「好叫大家都知道,这一位张大师傅因为昨天比试输给了我,今日一早便埋伏在食香楼的后巷子里,将我敲晕拖走,在将我暴打一顿还不解气后,更是想要杀我灭口。幸而我命大,得遇路过的恩人出手相救,才能捡回一条命来。」 众人哗然。 第四十七章 「这这,简直目无王法啊!」 「不过就是比试输了,竟然起了害命的心,这样的人……」 「歹毒,真歹毒!」 「可恶,太可恶!」 「也幸好小苏师傅命大,这种人就该千刀万剐。」 「这种歹人,就不该让他活在世上……」 「也是小苏师傅善良,还肯留他一条命。」 …… 群众激愤起来,你一言我一语的指责臭骂死胖子。 曲东家更是忍不住恨恨的踢了昏迷不醒的胖子一脚,啐一口道:「这等心术不正的小人,岂能容他在咱们柳城,败坏了咱们柳城人的名声!」 「对。」立刻就有人附和了起来,「把他赶出柳城,再不许他踏进柳城一步!」 「曲东家,赶他出柳城前,得先把他送到管府治罪吧。」苏宛可别打算只把人赶出柳城就算了。 曲东家点头,恨声说:「你放心,我不会就这样白白放过他。」 害他损失了那样多的头发和胡子! 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的头发胡子养的比他儿子们还精心啊!这胖子做的事,简直比杀他儿子还严重,他怎么能轻易放过他! 苏宛满意了,抱拳对众人感激道:「感谢大家为苏某主持公道。为表苏某的谢意,今日酒楼酒水饭菜一律打九折!」 众人高高兴兴的回到酒楼,等待半天的怨气也被很好的安抚了,且都十分同情苏宛,纷纷叮嘱她不要太过操劳。今日伤成这样实在不行就别下厨房了,明日大家照样来捧场云云。 …… 不说苏宛这边如何带伤上阵感动众人,气氛压抑、人人自危的楚宅也得到了苏宛平安归来的消息。 楚之晏一直紧绷的身体陡然一软,靠在椅子里呼出胸口憋闷的一团怒气。 谢琅嬛哭湿了半条手帕子,红肿着双眼幽怨的看着楚之晏:「这回你可相信我是清白的吧。」 苏宛失踪的消息一传回楚宅,楚之晏想到的第一个人就是谢琅嬛。想也没多想就直接跑了来兴师问罪,可怜谢姑娘被怒气冲冲的楚之晏吓得够呛,好半天才想起要分辨。 这会人找到了,被冤枉的谢姑娘当然就不干了。 她的眼泪含在眼眶里,将坠未坠的凝结着,波光沥沥,惹人怜惜。 若是寻常男人见了这样的美色如此忧伤难过,保管再心狠心硬的也要化作绕指柔了。可偏偏谢姑娘面对的是楚之晏,而楚之晏的心不能用狠用硬来形容,用醉墨的话来说,他有时候都怀疑他家少爷是没有心这种东西的。布史记亡。 所以面对谢琅嬛的难过和委屈,楚之晏连眉头都没动一下,半点没有误解了旁人该有的歉意,他起身,直接往外头走去。 「晏郎。」谢琅嬛不甘的咬住唇,凄凄的唤了一声,「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不堪吗?」 「你又不是现在才知道。」楚之晏不耐烦的回了一句,「没事就呆在屋里,不要到处乱跑。」 他一顿,又道:「我已经给京里送了信,很快就会有人来接你。你记住,不要在我的地方兴风作浪,否则就算你是女人,就算有宫里的娘娘给你撑腰,我也不会放过你。」 「你——」就算谢琅嬛如何心机深沉,可到底是个年轻姑娘。一来柳城就被楚之晏各种嫌弃各种讨厌,现在还要被他冤枉,冤枉之后没有赔礼道歉不说,还被他这般警告,又不是没有气性的人,她到底也拉下了脸。 楚之晏盯着她,一字一字缓缓道:「不要逼我对你动手,我可不是楚之泽,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情!」 谢琅嬛面上倏地一白,双腿软的几乎站不住,若非玉壶眼明手快的扶了,她怕都要摔到地上去了。 楚之晏已经头也不回的走了。 谢琅嬛默默地注视着连背影都不失风流气度的楚之晏,眼里的泪终于滚滚而出。 「他怎么知道的?他是怎么知道的?怎么可能,他怎会知道……是谁?谁告诉他的?」谢琅嬛狼狈又心慌的喃喃道。 「姑娘,奴婢打水来,您先净面吧。」玉壶小心翼翼道。 谢琅嬛猛地抬头,狠狠盯着玉壶,尖锐的声调失了平时的冷静与温和:「是不是你?是不是你们说出去的?」 玉壶以及物理伺候的丫鬟婆子忙跪倒在地,「姑娘明鉴,奴婢一个字也不敢说的!」 「不敢说!不敢说他是怎么知道的?」谢琅嬛抓起手边的茶杯就砸了过去。 「会不会……」玉壶不敢躲,茶杯砸在她额上,顿时起了个大包。 她慌慌张张的俯身磕头,吞吞吐吐道:「会不会是……谢四少爷告诉三少爷的?四少爷对您的心思……就算他不说,三少爷那么聪明,说不定是他自己发现的。」 谢琅嬛萎顿在椅子里,早已是面无人色。 …… 楚之晏换了外出的衣裳,正准备出门去食香楼看个究竟,就见一条矫健身影如疾风一般冲了进来。 「人还没找到?什么时候不见的?」 楚之晏被严锦抓了个正着,他眯眼看去,向来冷静自持胸有丘壑的严锦面目严肃,脸上有不自觉流露出的焦急之色。 楚之晏顿了一顿,「你很担心她?」 严锦盯着他:「不要废话!燕白已经撒了人手去找,但还没有消息。究竟是什么情况,她怎么会出门就不见了?」 「她已经回来了,平安无事。」楚之晏淡淡迎视压抑着紧张的眼睛,「是裴御救了她。」 「谁?」严锦漆黑如墨的双眼慢慢眯起。 「裴御。」 「他怎么会突然来了柳城?」 「这正是你该查明的事情。」楚之晏表情变得淡漠,安静的令人心慌,「很有可能,你那位父亲也疑了你。」 严锦黑瞳里的光犀利尖锐起来,音似冷水:「恐怕是京里出了变故!」 「我也这样想。」楚之晏应和着,淡淡道:「你该回去了。」 苏宛一直忙到申时三刻,才终于能坐下来休息一会。 「小苏啊,你辛苦了,快喝口水。」将一张脸笑成菊花褶子的曲东家殷勤的端了凉茶来。 「前边客人都散了?」苏宛也不客气,接过茶狠狠的灌了一大口。 赚钱不容易啊。尤其她这个又病又带伤的可怜人。这半天忙下来,全身骨头都累散架了,幸好曲东家先前备下的人手都是手脚利索的。 曲东家见她满脸难掩的疲倦,忙上前替她拿捏肩膀,「剩下的客人不多,你歇着,其他事让他们做就好,可别累坏了……」 这一天还没过完,苏宛就替食香楼挽回了颓势,食客们一批一批的来,络绎不绝让他简直笑不拢嘴。 而食香楼能再现昔日的盛况,都是苏宛的功劳。曲东家恨不能将苏宛当成祖宗供起来。 苏宛笑了笑,「晚上……」 「你赶紧回去休息,晚上有人顶着,虽然厨艺及不上你,倒也能应付过去。何况你还教了他们不少。」曲东家哪里舍得累坏了他的摇钱树,他是精明的生意人,杀鸡取卵这种事是绝对不会做的。「幸好你住在楚神医家中,有神医照看我就放心多了。你这身上的擦伤也不要不当回事,不要心疼医药费,这些全都由我出!」 第四十八章 苏宛也不辜负曲东家的慷慨大方,「那就多谢东家的厚爱与照顾了。」 「应该的应该的。」曲东家此时的笑容比面对自己的儿子们还慈祥疼爱,「我找了顶小轿,就等在后巷里,你换身衣裳就回吧。楼里就不用操心了,有我守着呢。」 苏宛自然不会操很多心,毕竟她也只拿一成红利而已。 「对了,我那位救命恩人呢?」苏宛忽然想起来。 头先一进楼里她就忙的脚不沾地,那位裴御负责送胖子去衙门,后就没见到人了。 曲东家想了想,不太确定的说:「好像送那死胖子去衙门后。就没见他回来了。你知道他住在哪里?我可得好好感谢他。要是没有他,你我可都活不了了。」 他不愿意接受谢意,苏宛也不能哭着喊着追着他身后去报答,只能将这份恩情郑重的放在心上。 「若他来了食香楼,不管我在做什么,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我。」 曲东家拍胸脯保证:「放心吧,他也是我的恩人呢,若来了,我一定当祖宗一样的伺候他。」 苏宛又坐了一会,换下了身上满是油烟味儿的衣服。 食香楼后门果然停着青布小轿,苏宛坐上去,想了想,对轿夫道:「不去神医府上,送我回三义巷。」 若让小诺看见她这张脸,不知道那小孩要伤心害怕成什么样子。还是等脸消了肿能见人了,再去见小诺吧。 苏宛不过眯了眯。轿子就到了三义巷她的家门口。她一边下轿,一边拜托轿夫道:「烦请你们去一趟楚神医府上,请他帮忙照顾小诺几日。」布投围弟。 她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她现在正吃着药扎着针,药还可以抓回来自己煎,这针总不能自己扎吧。还是得去楚宅才行,可是一去楚宅,就会惊动小诺,这可怎么办呢? 正左右为难之时,隔壁院门打开,周卉挎了个篮子出来准备出门买菜,见到苏宛很是愣了愣。 「苏大哥?」 「哎,去买菜呢?」苏宛忙应道。 「你,你的脸怎么了?」周卉紧走两步,目光停在她脸上,关切的询问。 苏宛轻咳一声,也不好细说,「遇到件不好的事情,没事,都是皮外伤。」 「看起来很严重啊,你看大夫了吗?对了,你不是住在楚神医府上吗?怎么突然回来了?是不是有什么事啊?」周卉连珠炮一样的追问。 「我怕吓着小诺,也没多想就回来了。这会儿正发愁呢,又不好请楚神医出诊……」苏宛很是为难,楚之晏医术好脾气大,早就说了是不肯出诊的。 周卉想了想,提议道:「不如这样,让小诺暂时住我家,苏大哥你还是回神医那边?」 这提议好是好,就是,「这样太麻烦你们……」 「这有什么好麻烦的,小文天天念叨小诺,想跟小诺玩儿呢。何况小黄还在我们家养着,小诺说不定很想小黄,愿意住我家里呢。」周卉爽朗的笑道,「你也别顾虑太多,我这就带着小文去接小诺。」 周卉显然是个行动派,也不等苏宛答应,转身走了回去,不多时领着周立文出来。 「好了,苏大哥,我们走吧。」 人家这么诚心要帮忙,苏宛也不好拒绝了,只好笑着道了谢,三人一道往四方街走去。 路上,周卉忍不住心中的好奇,「苏大哥到底是怎么受的伤?」 苏宛便将自己如何找工作招人嫉恨以及遭到绑架的事情说了,她说的轻描淡写,周卉却听得惊呼连连,末了恨恨道:「苏大哥也太善良了,那样的人,就该扔进河里去喂鱼,还留他命做什么,真是太可恨了。」 这是个爱恨分明性格明朗的女孩,苏宛欣赏的瞧着她:「有时候对付恶人,不一定要杀了他才解恨。现在全柳城的人都知道他做下的恶事,又被送了管府,等他出来,柳城是呆不下去了。背井离乡的讨生活,岂不是更艰难?」 周卉想了想,还是觉得不解气:「就这样放过他,太便宜他了!」 苏宛便玩笑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嘛,留他一命就当是积德了。」 周卉的脸因气愤而红的像个红苹果,她眼睛晶亮,嘟嘴道:「苏大哥你就是太善良了。你呀,要凶一点人家才会怕你,不然人家知道你好欺负,都跑来欺负你了。」 周卉发自内心的关心,苏宛自然不好分辨自己并不是好欺负的,只点头笑道:「嗯,我以后会凶一点,不让别人欺负的。」 她这样一说,周卉的脸上更红,垂了头难得扭捏的低声道:「苏大哥会不会觉得我太凶了?」 「不会,女孩子性格太温顺太软弱了可不好。」苏宛没有多想,「你这样就很好。」 至少不会吃亏。 周卉揉着衣角,一张脸红的几乎要滴出血来。她抿了唇角,羞涩又骄傲的笑了起来。 三人到了楚宅,请仆人通传后,苏宛便往墙根处躲了,以防一会小诺出来看见她。 不多时,竟是楚之晏亲自牵了小诺走出来。 见到朋友小诺很是开心,可听说要去周家住,他又迟疑了,「我想跟我爹住在一起。」 楚之晏往苏宛藏身的墙根看了一眼,编了谎话骗小诺道:「你爹去邻县买食材去了,没个四五天怕是回不来。他怕你在这里太孤单,没人陪你玩,便拜托周家小哥哥来接你去周家住几天,让周家小哥哥陪你玩,不好吗?」 小诺知道苏宛去酒楼做事的事,对楚之晏的话深信不疑,可是,「我不能在这里等爹回来吗?」 周卉便笑着道:「小诺都不想小黄吗?小黄这两天见不到小诺,东西都不肯吃呢。」 小诺一下子就急了,睁大眼睛问:「小黄看不到我就不肯吃东西?」 他跟苏宛住进楚宅,不好将小黄一起带进来,便委托了周家照顾着。小诺跟小黄这只鸡的感情深厚,他颠沛流离的路上,除了他娘,就只有小黄了。而有时候他娘生气不理他,不想看见他将他狠心关在屋外时,怕黑的他都是跟小黄呆在一起。小黄是小诺的第一个朋友,也是迄今相处的最久的朋友。 是以一听说小黄不好了,小诺就急忙拉了周卉的手:「快快,我要赶快去看小黄,它不肯吃东西,肯定是想我了……」 等周卉领着小诺,三人转过街角不见了,苏宛才缓缓从藏身处走出来,不满的嘀咕道:「臭小子,这样担心小黄,也不见他担心担心我。」 楚之晏盯着她的脸看了半晌,「跟只鸡吃醋,你可真有出息。」 苏宛被他直盯盯的目光盯的有些不好意思,本来就长得不怎么样,再被人揍成这个猪头样,站在如同天人的楚之晏身边,忍不住就生出了自卑的心态来。「楚兄怎么出来了?」 「听说你被打得很惨,想看看到底是怎么个惨法。」楚之晏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还围着苏宛转了两圈,啧啧有声,「是够惨的,我要是顶着这张脸肯定不好意思出门见人。你倒好,也不嫌丢人,还满大街的走,是觉得这张脸比以前那张更顺眼?」 第四十九章 苏宛不知怎的,就从楚之晏的言语中听出了火气,虽不知道缘由,仍不免有些讪讪:「楚兄真爱开玩笑,这脸我自己见了都要做恶梦。真不好意思,污了楚兄的眼。」 楚之晏一愣,他还以为苏宛会像之前一样跟他针锋相对起来呢。却又不知为何,这样的苏宛让他更觉气闷,没好气的甩着衣袖道:「污我的眼倒也罢了,你还想将全柳城人的眼都污了不成!还不快进来上药!」 这阴晴不定的臭脾气还真有些吓人。 苏宛灰溜溜的跟在楚之晏身后,她一个死里逃生身心俱创的人,怎么得到的不是安慰,反是一顿排头呢? 想不通啊想不通。 「啊啊啊……」 楚宅上空持续不散的是苏宛的惨叫声。 一张脸被楚之晏蹂躏的愈发痛了,苏宛很肯定,楚之晏是在生气,而且跟她有关,可她想来又想去。也想不出自己到底什么时候把他给惹毛了。 明明她还是个受伤的人。 苏宛一边哀叫一边埋怨:「您就不能下手轻点?」 楚之晏嘿的狞笑:「这会知道痛了?」 「你到底在气什么?」苏宛忍不住,自己一张脸落在他手里,也不知道弄了什么药,又热又烫的,还敷完一层又一层。 好歹她也是个女人,稍微怜香惜玉一点不行啊。 「我气?你不会连眼睛都被揍出毛病来了吧。」楚之晏嗤道,手上劲儿更大了,「我有什么可气的?能见识一番猪头的模样,我开心都来不及呢。」 苏宛微愣,正要挣扎避开的动作也顿住了,她有些哭笑不得的瞅着楚之晏:「楚兄啊,你关心我就明说呗。哪有像你这样别捏的,若非我冰雪聪明,岂不要误会你看我不顺眼了。」 「冰雪聪明?你?哈,这个玩笑不好笑。」楚之晏丝毫不给面子,却也没有否认他对苏宛的关心。 「今天让楚兄担心了吧。」苏宛不计较楚之晏尖锐的态度。推心置腹道:「说真的,听到死胖子说要弄死我的时候,我是真害怕。你说我这个人吧,虽然不是什么大善之人,却也绝对不是什么大恶之人,怎么就偏偏碰到这种事?」 楚之晏瞧着她龇牙咧嘴苦笑的模样,仿佛是吃了最苦的黄连,苦到她眼睛都忍不住湿了起来。 「以后出门当心一点!」他听见自己仍是硬邦邦的说着,然而手下动作却不由自主放轻了。 就说这人是关心吧。啧,神医的关心都跟别人不一样啊,太让人吃不消了。 苏宛一边顺毛安抚楚神医,一边叹道:「哪里想得到这世上竟有如此狠心之人,日后出门,定要小心了又小心。」 因她今日出门早,只喝了药,没有施针。待楚之晏替她处理了脸上的伤。便命甘草将备好的药浴抬了进来。 其实苏宛身上的擦伤也不少。当然这些伤楚神医是不好帮忙的。「要不要叫个丫鬟进来伺候你?」 「不用了。」苏宛想也不想的拒绝,「我自己可以的。」 待泡完药浴,苏宛就着楚之晏调好的药膏,反手往背上抹了抹,也不管抹匀没有,穿上衣服让神医进来为她施针。 「楚兄今日没去食香楼,大概还不知道食香楼一座难求的壮观场景吧!」苏宛趴着与楚之晏闲话,语调又轻松又得意。 楚之晏人虽然没去,但派去打探消息的人却不少,自然知道食香楼的盛况,「是,你好了不起,行了吧。」 「我自然是了不起的。」苏宛自我吹捧,「不过也要多谢楚兄帮我试菜,还提了许多宝贵的意见,食香楼的成功少不了楚兄的功劳。」布讽大圾。 「是吗?那你打算如何酬谢我?」楚之晏挑眉。 「呃。」他难道听不出她其实只是嘴上客气客气。根本没有要酬谢的意思? 「可见你并非是诚心要酬谢啊。」楚之晏一见她为难就高兴,「往后少说大话,免得闪了舌头。」 「非是我不诚心,只是楚兄你生来富贵,又有大本事,什么都不缺,我真心想要感谢也不知从何处下手不是?」反正他都说自己没诚心了,苏宛干脆耍赖到底。「我想了想,打算请个神龛,每早晚三炷香,祈求菩萨保佑楚兄长命百岁,高枕无忧,你道如何?」 「信那泥菩萨?」楚之晏嗤她,「你还不如信我算了。」 苏宛想也没想,脱口道:「是,信神医,得永生!」 楚之晏闻言,手上一根针差点扎错了地方,俊脸黑了一黑:「什么乱七八糟的,不想死就给我闭上嘴巴。」 苏宛委屈的闭紧了嘴巴——啧,这人真难讨好啊! 室内一安静下来,这一天过得并不美妙的苏宛就沉沉的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已是半夜,苏宛还未睁眼就察觉出了不对。 昏暗的房间里不但有人,那人还正在对自己做什么! 有一双手,在自己背上轻柔的游走! 苏宛惊的差点没有跳起来,身子陡然僵硬,却不敢动。 什么人敢潜进楚宅来对她行不轨之事? 苏宛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小巧的鼻尖布满了细汗,下唇不自觉就被咬出一道血痕,连呼吸都变得小心起来。 在她背上动作的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手上动作只顿了一下,又继续轻柔的动作了起来。 「苏兄,你醒了?」 清润如水的月光之下,熟悉的声音仿佛静水深流,和缓中带着一点微凉的温度,在这样的月夜里,格外动听。 苏宛紧绷僵硬的背脊一下子放松下来,然而再动听的声音也不能让她因此觉得愉悦,她火大的往后挥手,想打断背后的动作,「你在做什么?」 严锦一本正经的回答她:「苏兄背上擦伤严重,我正在给你上药。别乱动,伤到自己可不是闹着玩的。」 苏宛气的脸都红了,「谁要你给我上药了,快住手!」 这严锦真是气死人了,人楚神医给她施针都还隔了一层单衣,他倒好,大喇喇的掀了她的衣服,在她裸露的背上为所欲为就算了,还敢这样理直气壮! 庆幸的是,她因施针之故是趴着的,要是躺着的,他一掀她衣服,岂不什么都看光了? 她欲要挣扎着起身,严锦腾出一只手,只轻轻压在她肩头,就让她动弹不得。月色下的他俊美如斯,黑眸深邃清澈,嘴角却微微翘起,「苏兄不用觉得不好意思,不过举手之劳罢了。快别动,就好了。」 谁不好意思了?不对,她是不好意思了,但她的不好意思跟他口中的不好意思可不是同一回事! 「我我这人皮糙肉厚的,这点伤算不得什么,之前已经抹了楚神医调的药,就不用了。这万一要是跟你的药药效相克,岂不是不好。」苏宛胡乱说着,只是随着那只手轻柔却坚定的触碰,她也不知道自己慌慌张张的在说些什么。 「苏兄放心,我这药是伤中圣药,不会有问题的。」严锦慢条斯理的说道,「苏兄于我有着救命的恩情,我不过是替你上个药,实在难偿你恩情的万分之一。况我就要离开柳城,怕是许久再不能见到苏兄了。」 第五十章 他要实在想报恩,方法多得是,干什么非要挑这种让人脸红心跳的方式? 苏宛羞愤不已,正欲要拼死挣扎的动作却因他最后一句话而顿住,努力将自己脑袋往后扭,「你就要走了?」 严锦的声音在这静谧的夜色里显得有些失落,飘渺的几欲失真:「是,京里出了些变故,我必须要回去了。」 苏宛不免有些担心:「你这样回去,你家里的兄弟们,他们能放过你吗?」 「有些事,总要面对的。」严锦淡淡道,「就算我不回去,只要我还活着,他们就不会放心。」 苏宛点头,「倒也是,那你也不能这样贸然就回去啊。总要做些准备,否则……」 说不定还在路上就被他兄长们派来的杀手给解决了。靠他单枪匹马的回去,显然是行不通的。 严锦的嗓音带着微微的笑意:「苏兄,你很担心我?」 「怎么能不担心?」苏宛叹一声:「就是救一只小猫小狗也要担心它会不会挨饿受冻的,何况是你这个大活人。」 更何况,这大活人还是个活色生香的绝色美少年。要是伤了死了,对得起她拼死相救吗? 「你担心我,就像担心一只小猫小狗?」严锦的嘴角抽了抽,那原本沐浴在月华中的俊颜微微有些扭曲,手下骤然发力。 「哎哟,你轻点,想痛死我啊。」苏宛吃痛,不高兴的道:「打个比方而已,犯得着这么生气么。」 严锦的声音闷闷的:「反正,我于你而言,就是萍水相逢的一路人吧。」 苏宛听着他仿佛很受伤的语气,忍不住安慰他:「我把你当朋友呢。」 「如果我有难,向你求助,你还会帮我吗?」严锦乌黑的眸子直直望着她纤瘦的受伤的背脊,银华下的脸上带了三分笑意。 苏宛干笑两声:「你真是太看得起我了,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能帮得了你什么啊。」 一想到他的命被他自己的亲人惦记着,甚至沾上他就少不了追杀刺杀这些刺激的事情,苏宛哪里肯犯傻去帮他,说不得还会搭上自己的小命呢。 严锦却仍是固执的望着她,固执的重复道:「你会帮我吗?」 这人怎么这样?听不懂拒绝还是怎的,都说了能力有限帮不了了。 苏宛不欲在他临走时还闹的双方不愉快,想了想,忍气道:「这样吧,以后你如果有什么困难,力所能及的我一定帮,绝无二话,行了吧?」 这救命恩人跟救命恩人的待遇怎么就那么不一样呢,她身为严锦的救命恩人,不但不敢奢求回报,还沾上了就甩不脱。再看她对裴御,当真是恨不能做牛做马以图报答的态度,是严锦能比的吗? 太不自觉了! 苏宛没想到楚之晏一大早就过来了,打着两人一起吃早饭不孤单的旗号,他开门见山的问:「昨晚半夜三更的你鬼嚎什么呢?」 「嗯?」苏宛一口粥含在嘴里,没反应过来。 楚之晏盯着她的眼睛,狐疑道:「难不成是做噩梦了?」 苏宛猛地醒悟过来。定是昨晚严锦对她「下狠手」时她痛呼的那一声,难道真的很大声吵到他了? 「对啊,昨天过的太惊险了嘛。」苏宛垂了眼睛,胡乱应道。 虽然他跟严锦看似是不错的朋友,不过严锦夜探她这件事,实在不好说出去吧。毕竟他知道自己是个女的,若他知道自己半夜三更跟个男人同处一室,会不会看不起她? 楚之晏目光微闪,突然觉得心情坏透了,扯了扯嘴角,「是吗?我还以为你鬼压床呢。」 苏宛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匆匆结束这个话题。「我要去食香楼了,晚上见。」 她放下筷子,心虚的不敢看楚之晏的脸,抓了个花卷就匆匆跑了。 楚之晏盯着她仿佛落荒而逃的背影,忍不住蹙起眉心。 「看上什么人不好。偏看上太子爷……笨的无可救药!」 …… 苏宛快要到大门口时,瞧见了等候在那里的玉壶。 因为有过一次被玉壶等着的经验,苏宛前后左右看了看,打起精神上前,「这么早玉壶姑娘在这里做什么?虽然有些逾矩,不过我还是多嘴提醒姑娘一句,这里到底是前院,来来往往的下人小厮多,姑娘到这里来,万一被冲撞了就不好了。」 她走近了,才发现那玉壶额头上肿了老大一块,眼睛也是红肿的,脸色苍白,眼窝底下的淤青连脂粉都遮掩不住,嘴快过脑,「玉壶姑娘怎么受伤了?」 玉壶冲她福了福身。听见她关切的询问。抬头飞快的看了她一眼,眼睛更红了些,却轻轻偏过头,想要遮掩额头的伤一样,勉强笑了笑:「没事,不小心撞了一下。苏公子这么早就出门?」 苏宛点了点头,狐疑的看她一眼,难道不是专门等自己的? 「不瞒苏公子,奴婢有事相求。」 苏宛有些不悦,难道她脸上写着乐于助人这四个大字,随便哪位都想找她帮忙? 想着这一位是楚之晏未婚妻的贴身丫鬟,苏宛不好得罪,便笑着道:「姑娘请说,能帮的我一定帮。」 不能帮的她也一定不会帮! 「昨日公子失踪的事情传回来,三少爷立刻误会是我家姑娘做的,对着姑娘发了好大一通火。我家姑娘伤心不已。分辨了两句,三少爷更是大发脾气。两人闹了好大一场不愉快……」玉壶轻抿了抿唇,接着道,「我想着,三少爷与姑娘置气,到底是因为苏公子的缘故。玉壶斗胆相求,希望苏公子在三少爷面前,多劝着他一些。我家姑娘人很好的,三少爷他对姑娘有些误会。奴婢们不好深劝,苏公子却是三少爷的朋友,如果你能帮忙,三少爷会听也说不定。」 苏宛有些傻眼,楚之晏怀疑她失踪跟他未婚妻有关,还大闹了一场?这事没人跟她说,她一点风声也没听见。这会子听了,除了惊讶,也说不出话来。 那位谢姑娘也该好好反省一下才是,为什么她一失踪,楚之晏就疑心是她做的。做人做到这个地步,也太失败了。而且,两人还是未婚夫妻,这样相疑,以后怎么过日子? 心里腹诽着,苏宛面上带出不好意思来,「真是抱歉,因为我让他们两个闹成这样。这样吧,我回来就劝劝楚兄,不过楚兄的脾气……有没有用我就不敢打包票了。」 玉壶喜道:「苏公子愿意一试奴婢已经感激不尽了。」 她说着,又福了福身,感激道:「多谢公子,奴婢不打扰了。」 她一抬头,苏宛便又瞧见她额上那惹眼的伤,心中一叹,「我那里有些伤药,你去找甘草,让他找给你擦擦吧。」 玉壶一惊,忙忙摇手,「不用了,并不严重……」 苏宛打断她:「你不用客气,女孩子容貌何等重要,日后还是当心些吧。」 玉壶闻言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眼眶微红,呐呐道:「多谢苏公子。」 「也不用谢我,反正那些伤药也是你们家未来姑爷给的。」苏宛玩笑着说了句,就要先走。 第五十一章 玉壶脚步一动,忙又唤住她,「那伤药,公子若有多的,可否多给我一些。」布讽系划。 见苏宛打量她,她苍白的脸上也染了红晕,垂首道:「奴婢是为红绸讨的。」 「红绸姑娘也受伤了?」苏宛明知故问道。 玉壶面上闪过一丝慌张,「红绸她……她也摔了一跤,伤的比我更重些。」 「难怪这两天没看见她呢。」苏宛似笑非笑,她已经从楚之晏那里听说了红绸可能会遭遇的事,没想到还真被他说中了,这谢姑娘竟然容不得自己丫鬟跟楚之晏多说两句话。 唉,做主子身边的大丫鬟听起来挺风光的,遇到谢琅嬛这样的主子,还是自求多福吧。 她心里同情这两个丫鬟,便点头道:「你自去找甘草,若他不肯帮忙,你就找醉墨去。」 玉壶不胜感激的送走了苏宛,她立在原地,轻轻叹了口气,半天才往回走。 …… 苏宛走了没多久,楚宅就有人上门拜访。 楚之晏正懒洋洋的窝在竹林里纳凉,见醉墨领着裴御走来,连屁股也没抬一下,只懒懒的朝他挥了挥正啃着鸭掌的爪子,「裴大人,好久不见啊。」 裴御冲他拱手一礼:「楚少爷。」 「坐。」楚之晏懒懒的指了指不远处的椅子,指挥醉墨上茶,「裴大人不在京城保护圣上的安危,跑到柳城来做什么?」 裴御面无表情的表示歉意,「公务在身。」 「什么公务,不方便说吗?」楚之晏懒懒的抬眼看过去。 「抱歉。」裴御简短的拒绝道。 楚之晏嗤一声,不客气的道:「既不方便告诉我,你登我的门做什么?我记得我跟裴大人似乎也不怎么熟啊。」 苏宛若在场,少不得要腹诽一句没礼貌了。 裴御并不动气,也没有被挤兑的难堪和不满,「听闻太子殿下也在柳城,不知楚少爷有没有见过他?」 楚之晏挑眉一笑:「裴大人这话就有点意思了,太子殿下的行踪岂能轻易告诉我?实话告诉裴大人,若非你相告,我还不知道太子殿下来了柳城呢。怎么,裴大人是为了太子殿下来的?」 裴御虽是御前侍卫统领,深受当今圣上的器重和信任,待遇非常好不说,因经常伴驾,谁见了都得礼让三分,是个非常不错的皇差。但一来这官职并不高,只是正三品,二来,楚之晏向来目中无人惯了,对裴御没甩脸色还接待了他就已经算很给面子了。 裴御沉默了一瞬,「太子殿下可是回京了?」 楚之晏不耐烦了:「都说了,我哪里知道太子殿下的行踪,我又不是他跟班。」 裴御显然是不信的,「圣上在京中听闻太子殿下遇刺之事,不知殿下身子有无大碍?」 楚之晏眯了眯眼:「太子殿下遇刺啊,这可是天大的事,楚少爷可是来缉拿凶手的?」 他一味装傻,裴御只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如果楚少爷见到太子殿下,还请转告他——」 他顿了顿,瞧见楚之晏不自觉的坐直了身体。 「齐王被禁足,圣上下旨封魏王为抚远大将军王,下月即奔赴边疆。」 楚之晏心中一动,齐王被禁足,显然皇上已经容不下他,不管是私造兵器还是派人刺杀太子,只要皇上追究,他落马是迟早的事。没想到此间得利的,竟然是魏王? 皇后母家势弱,没有得力的外戚扶持,太子本就艰险。好不容易把齐王拉下马,这魏王又冒出了头来。 魏王的生母乃是贤贵妃,贤贵妃的母家正是承恩侯府裴家。 可以这么理解,裴家就是魏王一系,与太子本该势不两立才是。 所以楚之晏对裴御的态度才会那么不友善。 但现在,裴御却专门送来了这个消息。楚之晏就有点捉摸不透了,这裴御莫不是吃错药了? 「哦?」楚之晏没让惊讶流露出来,只随意的点了点头:「这齐王殿下一天到晚上蹿下跳的,没捞到好处不说,这么快就被禁足了。白白辛苦这些年,不过是为他人做了嫁衣。魏王殿下倒是好运气,这一去边疆,十万兵马尽数掌握在他手里了吧。咱们魏王年轻有为,不但能守护好咱们大周朝的江山,说不定还能开拓疆域,扬我大周国威呢。」 他还有句话没说,魏王一起,又手握重兵,太子严锦前途堪忧。 齐王的心机城府哪里比得上魏王,拉了齐王下马,不知费了太子多少力气。这魏王,只会比齐王更难对付。 真不知道皇帝究竟怎么想的,说他不喜太子吧,偏又立了他做储君。说他喜欢太子吧,却又为太子培植了这样厉害的对手,真搞不懂是为了什么。 这几天苏宛上下班格外小心。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有种被人窥视的感觉,让她如芒在背。可当她回过头去看,却又什么发现都没有。 小心驶得万年船,她只能每日里战战兢兢地如此告诫自己。不管上班下班,坚决不让自己落单。 这一天起床后,她揽镜自照,终于松了口气:「总算能见小诺了。」 好几天没见着那孩子,还怪想的。 楚之晏依旧不请自来,两人像往常一样吃过早饭后,见苏宛不似前几天一样急三火四的往食香楼跑,不免诧异道:「你今天怎么一点都不着急?」 苏宛一边擦嘴一边玩笑道:「曲东家恩准我好好休息一日。」 楚之晏不置信的挑眉:「那老匹夫居然这样大方,倒是没瞧出来。」 苏宛不置可否的耸了耸肩,想着这几日食香楼的火爆以及曲东家数银子数到手软的模样,「所以他难得大方一次,我自然要好好休息才不辜负他这难得一次的大方嘛。」 「那你今日要做什么?」楚之晏问她。 「好久没回三义巷了。也不知道家里脏成什么模样了,正好今天有空,打算回去好好收拾一番。」苏宛将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又道:「其实在你府上打扰这么久,我真的觉得不好意思。不如我搬回去。每日过来针灸,你看可好?」 楚之晏闲适的笑意慢慢沉了下去,「我这里的人可是慢待了你?」 苏宛连忙摇头,正因为没有人慢待她,每日里还好吃好喝的供着她,她只负责一顿晚饭。有时候在食香楼忙的太晚,那一顿晚饭的承诺都没法子兑现,她真的觉得挺不好意思的。 「楚兄不要误会,府上的人对我都挺好的。只是——」苏宛顿了顿,似是在想措词,但最后,她还是选择了最直接坦白的方式:「这里再好,到底不是自己的家。」 楚之晏将手里的筷子往桌上一丢,斜长的眼睨着她:「你的意思,我这里还比不得三义巷那个破房子?」 「当然不是。」苏宛对着这样说不通的楚之晏很是头痛,「你这里很好。三义巷那个宅子也是花了银子租来的。没道理白花了钱空置在那里吧。不久你们就要离开柳城了,到时候我不一样要回去三义巷住?」 「你听谁跟你嚼舌根子了?」楚之晏瞪着她。 苏宛瞪回去,这话不但醉墨说过,他自己也是说过的。虽然这两天说这话的,变成了玉壶。 第五十二章 楚之晏很快明白了苏宛瞪回来的那个仿佛指控的眼神,好像这话他的确是说过的,「就算我离开柳城,这宅子又不能跟着我走。到时候你还住你的,这宅子里的人你也可以使唤,不比回去你那个破巷子强啊。」 「楚兄的好意我心领了。」这人怎么非得要别人照他的意思行事呢,就容不得别人不听他的话,他这样跟占有欲与控制欲都极强的谢琅嬛有什么区别?「只是我到底不是楚宅的正经主子,哪里能使唤你的人。我意已决,楚兄不必再多言了。」 她说着,就要起身回房收拾东西。 「听说这几日你跟那叫玉壶的丫鬟走的很近。」楚之晏幽幽地声音响在身后,「她给你做荷包。给你缝衣服,还给你送过饭。」 苏宛一个激灵转过身来,便见楚之晏正似笑非笑的瞧着她。 「既然楚兄都知道,也就该明白我坚持回家去住的原因了吧。」苏宛无奈的叹口气。 她就是再迟钝,在玉壶那波光盈盈欲说还休的眼神下,她也明白过来,那姑娘不知怎的竟然看上了她。 可怜她一个女的,被另一个女的看上,这事除了惊悚她实在想不出更贴切的词来形容了好吗? 「现在知道有些人的闲事是不能随便管的了吧?」楚之晏愉快的瞧着她满脸菜色的模样。 虽然玉壶瞎了眼看上了她……不对,是眼光超好看上了她,除了总是制造一些偶遇的机会,以及送些绣帕荷包类的小物件,玉壶也并没有做更出格的事来,这层窗户纸也没有捅破,她总不好先戳破吧,人家姑娘的脸还要不要了? 所以除了跑路,苏宛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玉壶对她萌发的不正常的小念头。 苏宛委屈,讪讪道:「我也没管啊,不就是给她拿了点伤药嘛,那药还是你给的,我不过是借花献佛罢了,谁知道……」 「那丫头自己起了妄念,也没有让你避开的道理。」楚之晏不屑的嗤一声,「你若觉得不自在,赶她走就是。」 「可别。」苏宛忙阻止,生怕他任性妄为真将人赶走了,「但凡有别的出路,哪有人喜欢卖了自己去做牛做马的伺候人?本来在谢琅嬛手底下讨生活就不容易了,你这说赶就赶的,不是断人家生路嘛。」 「怎么就是断她生路了,不是帮她脱离苦海么。」 这人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一个只会服侍人的颇有姿色的丫鬟被赶出来,若有家人还好,若没有家人,再被卖到别的腌臜之地,那还不如服侍谢琅嬛呢。 苏宛摇头,也不与他争辩,只感慨道:「她们也不容易,没必要将事情做到那一步。我不过躲开一阵,她见不到我,即便有念头也会渐渐淡了。岂不是比你直接赶人要好得多。」 楚之晏见她意已决,没有转圜的余地,这才歇了劝说的心思。 只是每日与这个人为伴,都习惯了,她却说走就要走了,楚之晏心里难免有些不高兴,负气的拂袖走了。 苏宛哪里还管他,简单的收拾了一番,高高兴兴的离开了楚宅。 回到三义巷,还未进家门就先去了周家。布岁女巴。 小诺一见苏宛高兴坏了,一头扎进她怀里,搂着她的脖子不撒手:「爹,你终于回来了。」 苏宛将他抱起来,在手上掂了掂,捏了捏他红润的小脸蛋:「好像长胖了不少。」 「我每天都吃很多饭。」小诺手舞足蹈的说道,「周婶婶做的菜跟爹做的一样好吃。」 周嫂子听到院里的动静,出来看见苏宛,笑着与她打了招呼,这才纠正小诺道:「婶婶的手艺可比不上你爹,这些天咱们家的饭菜都是食香楼送过来的,哪是婶婶做的。」 苏宛怎么好意思让周家无偿帮她照顾小诺,直接给生活费,这淳朴的一家人肯定是不会收的。是以苏宛才想出了这个法子。 苏宛笑着对她道谢:「这几天给你们添麻烦了……」 周嫂子佯装嗔怒,打断她的话:「这么点小事,哪里就麻烦了。你这样客气,我们家往后可不敢跟你来往了。」 苏宛只得收回道谢的话,不好多说什么,只好道:「我带小诺回家去了,周嫂子,晚上叫上周大哥周卉他们过来吃饭。」 周嫂子好奇地问:「怎么,你们不去楚神医那边了?」 「嗯,往后都住自己家里。」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嘛。 苏宛抱着小诺,小诺抱着小黄,一家三口辞别周嫂子,回到自己家里。 有一段日子没住人,苏宛少不得将屋子里里外外收拾了一番。 正要领着小诺上街买些蔬菜糕点,就听院门口有人高声在问:「请问小苏师傅是住在这里吗?」 苏宛应了一声,打开门,见一个陌生男子满脸堆笑站在院门口。 来人约莫五十来岁,穿着光鲜的绸缎袍子,大拇指上带了个碧绿的扳指,那成色一看就是顶好的。他手上提着大包小包,见苏宛开了门,一张白胖的脸笑的跟弥勒佛似的。 「你是?」苏宛打量着他,确定自己并不认识这个人。 「小苏师傅,在下唐突寻来,还望你莫怪在下失礼。」他本想拱手,手一抬起来才想起自己双手都不得空,「不知有没有荣幸讨一杯茶水喝?」 这人一看就是个有钱人,可这有钱人偏生将姿态放得这么低,苏宛就有些警惕了起来。 不过也不好让人提着大包小包站在门口说话,便将人让了进来。小诺乖巧的跑去泡茶招待客人了,那人一落座便不停口的夸小诺,「这孩子真是懂事啊,这是小苏师傅的弟弟吧。」 苏宛笑道:「这是我儿子,还不知道你如何称呼?」 那人一拍脑袋,「是我糊涂,竟忘记了报家门。」 他说着,起身拱手为礼,「在下福兴楼的东家钱耀礼。」 苏宛挑眉,忙也起身客气的还礼道:「没想到竟是钱东家,寒门陋舍,怠慢钱东家了。」 「小苏师傅这是哪里的话,此处环境幽静,修身养性最合适不过。」钱耀礼恭维道。 他自报了家门,苏宛自然也就猜到了他的来意,「钱东家过奖了。」 也不问他的来意,「请喝茶。家里没有好茶叶招待,钱东家不要嫌弃才好。」 钱东家忙道不嫌弃,喝了一口茶,又夸了小诺一番,苏宛与他虚应几句,终于听他进入了正题。 「今日上门来打扰小苏师傅,实是有事与你商谈。」 「钱东家不必客气,有事你尽管说。」 【卷一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01、《靠着厨技傍神医 卷一:穿越草根命》作者:夏至 02、《靠着厨技傍神医 卷二:我不是亲娘》作者:夏至 03、《靠着厨技傍神医 卷三:入京拼活命》作者:夏至 04、《靠着厨技傍神医 卷四:你们成亲吧》作者:夏至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