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着厨技傍神医 卷二》 第一章 【正文开始】 福兴楼的钱东家找上门来,自然是想将苏宛这个食香楼如今的一把手大师傅划拉到自己的酒楼去。 他很爽快很诚恳的将来意说了,然后道:「不管小苏师傅有什么条件,尽可以提出来,能满足的咱们福兴楼绝不说个不字。」 苏宛不想跟他兜圈子。便直接拒绝道:「多谢钱东家抬爱,只是目前我没有换东家的打算,恐怕要辜负钱东家的好意了。」 钱耀礼并不气馁,他也没指望一来就能说服苏宛投入他的麾下,他脸上堆满慈祥的笑,用推心置腹的关照后辈的语气诚恳道:「小苏啊,食香楼在柳城经营了许多年,确实有他过人之处。可一个经营了几十年的老字号,若非小苏你力挽狂澜,前段时间就该关门歇业了。真正有底蕴的酒楼,可不是如此经不住事的。可以说,食香楼若没有小苏你。是无法起死回生的。」 「当不起钱东家的盛赞。」苏宛并没有被他夸得得意忘形。 「像小苏这个年纪的年轻人,可少有像你这样宠辱不惊的。」钱耀礼继续夸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苏宛笑了笑,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茶沫子。 钱耀礼面上的笑容微微一僵,随即又无事人一般,「我听说。小苏是为了报恩才留在食香楼的?」 这个老油子怎么会不懂端茶送客的道理,偏他要装不懂,苏宛也不好直言赶人,不得不继续敷衍,将那压根不存在的报恩事件又说了一遍。 又得了钱耀礼一通夸:「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啊,现今这世道,哪里还找得到像小苏这样知恩图报的人。不得不说,这曲天成的运气实在是好。」 「所谓好人有好报。」苏宛虚应道:「佛家讲因果报应,做了好事自然会得好报。曲东家从前帮了我,现在换我来帮他,就是这么个道理。」 钱耀礼不住点头:「我就欣赏小苏这样的性子,小苏若不嫌弃,可否与我做对忘年交?」 苏宛愣了下,「钱东家太抬举我了,你我身份悬殊,我不敢高攀。」 「什么高攀不高攀的。」钱东家笑眯眯的道:「我又不是皇亲国戚。哪里就高攀了。实不相瞒。今日我来,确实想请你去福兴楼。不过听了小苏这一席话,我是当真佩服你,想交你这个朋友。」 他顿一顿,玩笑般瞧着苏宛:「除非小苏看不起我,不愿意交我这个朋友。」 苏宛觉得很腻味。布岁欢血。 钱耀礼那双看似慈祥的眼睛里藏不住精明与算计,她前世总跟这样的人打交道,现在想过点简单的生活,自然不愿意沾染这样的人。 她都已经想好了,安安心心的在食香楼上班领薪水,拿红利。等小诺长大了,给他娶个漂亮媳妇,生几个小包子,她也到了含饴弄孙的年纪。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多好。 跳槽这种事,她想都没想过。 「钱东家真会开玩笑。您这样的身份,对我另眼相看那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钱耀礼哈哈大笑,「小苏如此说,我就放心了。往后我再来找你,你可别问我是哪一位才好。」 苏宛拒绝的话被他截断,又不好沉了脸来落人面子,不愿意跟他做朋友,可也不好得罪了他。 这人看面相就知道不好对付,比曲东家精明老练多了,难怪一个开张没多久的福兴楼就能打的老字号食香楼毫无还手之力。 「钱东家说笑了。」 「今天来的冒昧,就不打扰了,改日我再登门致歉。」 「不用……」 「哎,你若拒绝就是恼了我今日不请自来,不把我当朋友了。」钱耀礼笑着起身,「我对小苏的厨艺十分期待,你总得给我一个机会不是。」 想了解她的厨艺,直接上食香楼不就得了,想吃什么点什么。而且,她不信他真的没吃过她做的菜,肯定是深有了解才会上门来挖她跳槽。 「好了,不用送了。」钱耀礼笑眯眯的告辞了。 苏宛站在院门口,目送钱耀礼微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 她还以为对方会纠缠着非要说服她跳去福兴楼呢,原来是打着来日方长慢慢渗透的主意? 「娘,那是什么人啊?」小诺见客人走了,才从自己屋里出来,好奇地道:「他给咱们带了好多东西。」 「嗯,咱们去看看都有些什么。」苏宛牵着小诺的手进屋。 钱耀礼的礼算不得厚,却也不算简薄。除了瓜果糕点,还有一套缠枝莲梅瓷茶具,从其细腻柔润的光泽看来,这套茶具必定所费不菲。 苏宛忍不住笑了笑,这钱耀礼可真有意思,送了茶具却独独忘记了茶叶,她都能想象得到,待他下次再来时,必定是打着送茶叶的旗号了。 摇了摇头,将那茶具束之高阁,她可没有兴趣与他浪酒闲茶。 苏宛很快就将这件事抛之脑后,没想到第二天一到食香楼,就迎来两双幽怨的眼睛。 「小苏啊,听说昨天福兴楼的东家亲自去找你了?」这是幽怨的彷如怨妇的曲东家。 「小苏师傅,你不会抛弃咱们东家去福兴楼吧?」这是并不知分红内情担心苏宛跳槽从而少了小费收入的幽怨的江小鱼,就是那个嚷的全世界都知道苏宛被人揍得他都认不出来了的小二。 苏宛眉角抽了抽,「东家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曲东家眨巴着他那双忧郁的眼睛:「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江小鱼接口忿忿道:「昨晚快要打烊时,姓钱的跑到咱们酒楼来,一口一个小苏师傅家里如何简陋,咱们东家如何薄待你。要是换了他肯定先就给你一个大房子……唔。」 气的吹胡子瞪眼的曲东家连忙捂住小二的嘴:「后面的说出来干什么!」 「所以这事儿是钱东家自己说出来的?」 「是啊,还说跟小苏师傅相谈甚欢呢。」嘴巴重获自由的江小鱼飞快道。 就知道那不是个轻易会放弃的主儿,原来后招在这儿呢。 苏宛面无表情的看着曲东家,意味深长道:「有本事的人到哪里都会被别人觊觎,东家活了这么多年,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吧。我走不走,还得看东家您。」 她说完,不再理会这幽怨二人组,径直进厨房检查刚送来的食材。 幽怨二人组目送她的背影进了厨房。 幽怨东家面带不解:「他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不让他走,他就会乖乖留下来不走了?」 幽怨小二猛摇头:「我觉得小苏师傅这话大有玄机,东家您应该好好参透参透,务必要将小苏师傅留在咱们食香楼啊。」 曲东家猛拍他后脑勺一掌:「这还要你说啊,还不快点去厨房帮忙!」 待江小鱼一溜烟往厨房窜去,曲东家摸着胡子想了想,终于下定决心般,肉痛的自言自语道:「看来那一成红利也得给了他才行!」 他滴个心在流血啊! 这边血还没流完,那边苏宛就叫江小鱼来传他。 「东家,这些鱼是怎么回事?」苏宛不悦的指着鱼池里蓄养的鱼。 第二章 曲东家伸着脖子往里一看,顿时也慌了:「这是怎么了?一早送来的时候还活蹦乱跳的,怎么一下子就死了一大半了?」 负责照看鱼池的伙计姓邵,长相普通却有一双过于灵活的眼,苏宛平日里就不放心他做事,这会见他似心虚的想往门外挪,一双眼睛立刻追了过去,厉声道:「邵三儿,你给我站住!」 邵三儿赔着笑道:「小苏师傅,你有什么事么?」 「说说吧,这些鱼是怎么回事?」苏宛面无表情的盯着他。 邵三儿心下一突,苏宛为人和善,平日里跟他们没大没小惯了,酒楼里的伙计都喜欢亲近她,并不怕她。可眼下她脸上没了平日里惯有的笑容,冷厉的气质就让人心里忍不住发毛。 「这可不关我的事。」邵三儿慌忙摇手,「今早鱼送来时,我,我像平日里一样,谁想一下子就变成这样了。」 「死兔崽子,还不给老子说实话,到底是怎么回事?」曲东家一声大喝,吓得邵三儿双腿一软,差一点就给他跪了。 「东家,这真的不关我的事啊,我就是,就是去茅房撒了泡尿,谁知道回来就看见……也许,也许老田今天送来的鱼有问题也说不定啊。」邵三儿的眼睛慌慌张张的转着,妄图将责任推到供货商老田身上。 「你放屁!」曲东家脸红脖子粗的斥道:「老田跟我多少年的交情,坑谁他也不敢坑我!你给我老实交代,是不是你对这些鱼做了什么?」 邵三儿不停的喊冤:「没有啊东家,我发誓我要是动过这些鱼,就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我真的只是去了趟茅房,那个……时间久了点而已。东家,我在这里做了这么久,您还不信我吗?」 曲东家还欲再追究,苏宛沉着脸打断他:「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还是想想该怎么补救吧。」 厨房里所有的眼睛都刷刷的朝她望了过来。 「小苏师傅,这死了的鱼,就不能用了吗?」邵三儿小心翼翼的开口,「除了咱们,也没有知道这些鱼是死的嘛。」 曲东家忙看向苏宛,显然他也觉得这个邵三儿的话有些道理。 「活鱼跟死鱼的味道能一样?」苏宛深吸一口气,她望住曲东家:「或许你们觉得差不多,但我告诉你,真正厉害的人,是吃得出活鱼与死鱼的区别的。你能要求我用死鱼做出活鱼的嫩滑爽口的口感来?抱歉。我做不到!」 邵三儿不服气的嘟嚷:「别家酒楼又不是没有这种事,难不成别人家的鱼死了之后都扔了?」 「别家怎么样我不管,我这里要活的就是活的,没得商量。」苏宛的态度难得的强硬。 干一行爱一行,既然她做了这一行,那么在她这里,就不能敷衍,不能随便,更不能将就! 「可是小苏啊,就算现在咱们再定一批货来,怕也来不及啊,这眼看马上就要到中午了。客人就快上门了,万一……」曲东家还是心存侥幸,想要说服苏宛:「咱们就这一次,好歹先把今天应付过去再说,好不好?」 「曲东家。咱们酒楼好不容易有了起色,你不想再看到酒楼陷入危机吧。」苏宛看住曲东家,正色道,「今天这事很蹊跷,虽然个中情由我们还不知道。但倘若我们运气实在不好,就让人吃出了我们酒楼用死鱼代替活鱼做菜,从而大肆宣扬了出去。曲东家,这个后果你想过没有?」 食香楼面对的客人大都是有钱有权的,不是贫苦民众,他们的嘴吃惯了好的新鲜的,说不得就真的有人能吃出活鱼跟死鱼的区别来,这事只要一传出去,食香楼以次充好欺骗消费者的行为,比没有好的大厨更糟糕。前者是人品问题,后者是技术问题,哪一种更严重不用想也知道。 邵三儿还在嘀咕:「哪里就有那么巧了。反正我是吃不出来的。活鱼跟死鱼哪有什么区别。小苏师傅,你看这鱼也没死多久,咱们……」 苏宛不理他,只盯着曲东家。 曲东家面上的肌肉用力跳了跳,半晌,他一咬牙,「小苏师傅说的没错,咱们不能心存侥幸!」 他想到昨天上门来耀武扬威的钱耀礼,福兴楼一开张,就用尽各种手段将客人与大厨抢走了。谁知道今次的事情是不是钱耀礼做的手脚,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如果真是福兴楼的阴谋——曲东家沉沉的视线扫过在场每一个人,若不是他酒楼的伙计被收买而坏了事,就是货源那头出了问题。 但这些问题都得先放到一旁,现在最紧要的是今天的鱼该怎么办? 曲东家焦急的看向苏宛,「这些日子咱们酒楼的生鱼片是卖的最好的,这鱼出了问题。今天可怎么办?」 苏宛沉吟了一会,而后斩钉截铁说道:「一会东家亲自给每一个点生鱼片的客人道歉,并详细说明原因,请客人体谅!」 「这能行吗?」曲东家已经完全失了主心骨,可一看到苏宛坚定的眼神,他竟莫名的觉得安心了些。布序介才。 想一想也是,苏宛能将行将就木的食香楼盘活,听她的定然不会错。 「好,就听你的!」最后,曲东家拍板做了决定。 苏宛轻轻吐了口气,「为表歉意,今日每一桌点生鱼片的客人,都免费送一份南瓜红豆羹。」 南瓜红豆羹是她昨日刚琢磨出来还未推出的新品,曲东家听了,丝毫不质疑她的决定,应了一声就匆匆忙去吩咐底下的伙计了。 事实证明,苏宛的决定再正确不过,曲东家诚恳的对每一位前来吃生鱼片的人道歉说明原委,得到了客人们一致盛赞。都道他是个厚道人,更有赞他君子慎独不欺暗室者。 一天之内,好评如潮。 曲东家简直笑开了花,虽然损失了一点,但他已经明白,他得到的,绝对比损失的更多。 往后再有人想要借机抹黑自己抹黑食香楼,人们只要想到今日之事,定也不会随便相信的。 真是祖宗保佑,让他遇到了小苏! 傍晚时分,苏宛提着给小诺以及周家打包的美食准备回家,就见曲东家神色匆忙的奔了进来,那模样竟比早上更着急:「小苏,不好了不好了。」 「东家,又出什么事了?」苏宛忙问,难道这会还有人来砸场子不成? 「你的邻居来了,说你儿子不见了。」 「什么?」苏宛大惊失色,「我儿子不见了?!」 「你邻居正在外面等着,具体什么情况我也没来得及问,你快去吧。」曲东家忙忙说道,追着苏宛往外跑,一路跑一路喊道:「你也不要太着急,我已经让小鱼去衙门了,有官差帮忙,一定很快就能找到的。」 苏宛炮弹一样冲出食香楼,就见周卉满面焦急的搓着手等在那里,一见到苏宛,她的眼泪就忍不住掉了下来,「苏大哥,怎么办,小诺不见了。他跟立文常去玩的地方我都找过了,都没见到人……」 苏宛脸色煞白,强作镇定的拉着她问:「立文呢?他也不见了?」 第三章 周卉拼命点头,反手抓住苏宛的手,眼泪落得更急了:「两个人一起不见的。我哥哥嫂子都去找了,呜呜……苏大哥,怎么办啊?我听前头巷子里的秦大嫂说,最近咱们柳城也出现了专门偷小孩的坏人,立文跟小诺会不会,会不会……」 「不会的,立文已经八九岁了,他不会分不清好人坏人,更不会随随便便就跟别人走,肯定是去什么地方玩去了。」苏宛白着脸安慰她,也这样安慰自己。 周卉抽泣着:「可是能找的地方我们都找过了,他们俩平时都很乖,不会到处乱跑的……」 「没事的没事的,肯定不会有事。」苏宛不知道自己连嘴唇都在抖,这模样哪里能让周卉信服。 其实她心里是同意周卉的话,小诺那么乖,根本不可能到处乱跑让大人担心。就算出门去玩,也肯定就在家门附近不会走远。突然不见了,如果真的被人贩子捉走了…… 苏宛不敢再往下想,她用力咬了咬自己发麻的舌尖,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一些:「咱们再分头找找……」 「爹!」孩童稚嫩的开心的嗓音响在身后。 苏宛猛地回身,不敢置信的看着小诺高高兴兴的朝她跑过来,她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抢步上前将小诺紧紧抱在怀里。 她抱得很紧,紧的小诺有些疼。他似发觉了苏宛的不对劲,尽管被抱得很不舒服,他也乖乖地没有动,任由苏宛紧紧抱着他。 「你这臭小子,没事到处乱跑,知不知道大人有多担心?」苏宛责备的嗓音略带哽咽。 她是真的被吓到了。而在这之前,她从没有像这一刻这样紧张害怕失去小诺,她就像一个真正的母亲,为了自己的孩子心急如焚。 「娘,对不起。」小诺贴着苏宛的耳朵,悄声道歉。 他这才知道,他把自己的娘亲吓坏了。 「我跟文哥哥到后湖旁边的小水沟里捉鱼去了,后来文哥哥想下湖里凫水,结果不小心脚抽筋了,我急的大声喊救命,幸好有位叔叔经过,救了文哥哥上来。」小诺口齿清晰的说道。 这边周卉也奔着一身湿淋淋的周立文去了,一边哭一边数落道:「你这臭小子,根本不会凫水你还敢下湖里去!看你爹妈知道了,不把你屁股打开花才怪!」 小诺牵了牵苏宛的衣角,指了指站在不远处的男人,「娘,就是那个叔叔救了文哥哥。」 苏宛这才松开小诺,顺着他的手指望去,一眼便认出了那人来。 她的救命恩人,沉默英俊的裴御。 他站在不远处,也正看着她。他只是那么淡淡的望过来,沉而凉的目光笼罩在她身上,让她陡然生出一股凉意来。 苏宛敏感的察觉到,他看着自己的目有些复杂。 但她没有多想,牵了小诺的手走过去,努力弯出一抹笑来,感激道:「没想到还能见到您,上次您救了我,这次又救了我的儿子,我都不知道该……」 裴御用墨一样黑深的眼瞳看着她,目光几乎可以将她瞬间穿透,「你不认得我?」 苏宛一愣,虽然觉得不对劲,仍是老老实实的回答:「我认识啊,你是裴御嘛,救过我和小诺的恩人……」 然而裴御又一次打断了她,这回,他用一种沉的近乎诡异的声调慢慢的说:「你不认得我了。」 苏宛蹙眉,这人怎么回事?都说了认得认得,怎么还重复个没完啊。但这是救命恩人,苏宛不敢不敬,只好耐着性子说:「我认得你,你是裴御。」 「裴御是谁?」不想裴御又抛出一个问题来。 苏宛愈发觉得怪异了,「裴御就是你啊。你,你没事吧?」怎么总说奇奇怪怪的话。 「我告诉你裴御是谁。」裴御说着,往她走近几步,他本就生的高大,忽然这样迎面走近,苏宛顿觉一股压力扑面而来。 但她稳住了没有动,因为裴御已经弯下身来,他将小诺拉到自己身边,指着小诺的脸对苏宛说,「小诺,他是我的儿子。」 「你说……什么?」这话犹如五雷轰顶,将苏宛的神志轰到了瓜哇国去。 她两眼发直,面僵,呆滞的盯着裴御的脸! 小诺是裴御的儿子,而她苏宛是小诺的娘…… 苏宛慢慢眨动僵住的眼睫,慢慢的,重重的吸了一口气。 楚之晏曾说过的意味不明的话突然就出现在她脑子里—— 他叫你娘?布乐刚才。 你确定,你是他娘? 苏宛也曾想过那么一下下。若她不是小诺的娘,又会是谁这个问题。 现在,她看着裴御那双和小诺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傻在了原地。 不仅因为裴御突然砸出来的这个真相,还因为莫名其妙的心虚和害怕。 如果她不是小诺的娘,那么她有理由怀疑,小诺是被她……不对,被他从前的娘偷偷带出来的。说不定真是偷了别人家的孩子,当做自己的儿子来养。 娘哟,这种情况该怎么办?裴御会不会喊来衙差把自己锁进牢里去吃免费牢饭? 「苏公子?」娇俏的女声好奇而关心的响在身旁。 苏宛转动僵硬的脖子,原本灵动的一双眼眸依然僵滞,木愣愣的瞧着身边忽然多出来的人。 几乎是在瞬间。苏宛醒过了神来,「玉壶姑娘,你什么时候来的?」 她没有听见裴御说的那句话吧? 苏宛迅速扫视周围一眼,见以她和裴御小诺三人为中心的一米内,除了突然多出来的玉壶。并没有其他人——周卉忙着教训周立文没空顾着这边,得了消息知道人已经找到的曲东家与热心的客人们也都回到了酒楼里。 而刚才裴御说出的那句石破天惊的话,也并不很大声,应该没有人听到才是。 她稍稍放下心来,至少「苏自强偷拐人家小孩」这件事不会以烈火燎原之势传遍柳城,而她苏宛暂时也不会落得跟那胖子一样被逐出柳城的悲惨命运。 「我刚刚过来。」玉壶瞧着她,微红的脸颊盈满关切之意,「我是出门来为我家姑娘买糕点的,听人说苏公子家的小公子不见了……咦,这不是苏小公子吗?」 苏宛没想出如何跟人家家长交代清楚为什么人家的孩子跟着她且还喊她娘这件事,连偷瞄都不敢瞄一下裴御的脸色,只僵硬的挂着不自然的笑应付玉壶,「已经找到了,让你也跟着担心,真是不好意思。」 玉壶显然发觉了这几人之间的怪异,但她不认识裴御。不敢追问他们之间是怎么回事。于是只好假装什么都没看出来。本来这孩子找到了,她该跟着告辞了才是。可是苏宛搬出楚宅,她平日里无事也出不了门,现下好不容易有个借口遇见了,她哪里舍得这样快就告辞。 一双含情脉脉的眼止不住往苏宛身上飘:「苏公子太客气了,你平日里对我诸多照拂,不好意思的该是我才是。」 若是平时,苏宛早就找了借口溜了,哪里肯留下来和她哈拉。可是现在她却像是抓住了临时的救命稻草一样,不肯轻易放玉壶先走。 第四章 几乎是带着迫切心情的苏宛与玉壶说着话,「哈哈,咱们之间还闹这些虚礼,谢来谢去的岂不是太生分了。你还好吗?你家姑娘还好吗?你家姑娘的未婚夫还好吗?醉墨甘草都挺好的哈?樱花园里的药草们也都活的好好的吧……」 面瘫冷眼依旧的裴御:「……」 果然是话多聒噪的女人。 玉壶:「……」 她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苏公子是昨天才离开的楚宅吧? 苏宛瞧着玉壶惊讶又不解的神色,真恨不能给自己两嘴巴子——紧张起来就没完的毛病跟了她前世为什么还要跟她到今生! 「呵呵,我开玩笑呢。」她干笑两声。 「我说呢。」玉壶掩嘴笑道:「苏公子才离开楚宅一天。哪里就有那许多的变化了。大家都好着呢,红绸还特地交代了我,若有机会碰到公子,定要代她好好跟你道谢。」 「区区小事,红绸姑娘这般郑重,倒弄得我不好意思了。」 「苏公子心地善良,我们能遇到你,是我们的造化。」玉壶认真地说,脸上的红晕却更深了。 她对苏宛是十分满意的,虽然她有个五岁大的儿子,虽然她没钱没势。可是她有细心体贴又善良的好性子,还有一手连未来姑爷都赞赏的好厨艺。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跟着苏宛,无论如何不会饿肚子,还能自己当家做主。且苏宛是良籍而非贱籍,日后他们的孩子还能读书科举,若真有那能干的,给她这个母亲挣个凤冠霞帔的诰命也并非不可能的事。 她想来想去,嫁给苏宛怎么也比被主子随意指给小厮或做人家姨娘争的头破血流强。 她这边是什么问题都没有,千万个愿意的,但是对方是什么心思她却一点都弄不明白。送出去的荷包绣帕都被退了回来,只道一介粗人,用不了这些精致的东西。可,一天没有被明确的拒绝,玉壶就不会甘心的。 眼下苏宛对她这样亲切,丝毫不似前几日见了她说不上两句话就借口有事匆匆避走的态度,无疑给了玉壶巨大的鼓励。她甚至顾不得陌生男人裴御在场,红着脸小声道:「今日苏小公子走失,你定然十分担心吧。若是,若是家里有人看顾着,你在外面做事也放心不是?」 苏宛面上一僵,哪里还敢继续拉着人叨叨个不停,正要干笑两声敷衍过去,就听裴御用平板无绪的声音说道:「不劳这位姑娘操心,小诺自有他娘看顾。」 玉壶面上的娇羞被劈的七零八落,直瞪瞪的看看裴御,又看住苏宛:「他娘……他他,他不是没有娘吗?」 「你这话是何意?」裴御看也不看尴尬的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的苏宛一眼,只抬眼瞧着深受打击一脸苍白的玉壶。 「苏公子的妻子不是早就,早就没了吗?」玉壶挣扎着将这句疑问问出口。 「我不知道姑娘为何出口诅咒他人性命。」裴御面无表情的说道,「但小诺的娘不但活着,还活的好好的。」 「这……」玉壶一颗少女心瞬间被伤的透透的,她幽怨又不甘的看着苏宛,张口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却一跺脚飞快的跑走了。 「哎——别跑那么快当心摔跤啊!」苏宛下意识的喊了这么一嗓子。 然后就感觉身边的气压似乎更低了些。 「回家。」裴御盯着那颗几乎垂到胸口去的脑袋,意味深长的说:「你总要给我个解释。」 苏宛浑身一僵,雪白着脸,惊惶的看了他一眼。但她的嘴永远快过她的脑,「什么回家?回什么家?那是我的家!」 「你想在大街上跟我谈?」裴御只一句话就将苏宛堵得再不能出声。 万一这人高声嚷嚷她苏宛是个偷拐人家小孩的人贩子,她会被当街打死的吧! 周卉教训完自家的熊孩子,正要过来找苏宛一起回去,就见这边情形不对,她警惕的看了裴御一眼,以眼神询问苏宛用不用帮忙。苏宛忙冲她摇头,示意他们先回去。 等周卉领着周立文一步三回头的走了,苏宛才垮着脸慢吞吞的迈开脚步。 小诺已经从初时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甩开了裴御,紧紧牵着苏宛的手。 母子两个防贼似的防着身后沉默却不失威严的裴御,小声咬着耳朵。 「娘,他真的是我爹吗?」小诺不时往后面看一眼,他清澈的眼神此时很复杂,有疑惑,有好奇,有试探,还有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谨慎和愤怒。 苏宛顿时皱了眉头。 刚才被裴御一吓,她只顾着心虚害怕,却忽略了小诺。而现在小诺问出这句话,她立马觉出了不对劲来。 「小诺你没见过你爹?」 小诺用力点头,又回头去看裴御,「娘你说的,我没有爹。这个人怎么会是我爹呢?娘,他真的是爹吗?」 苏宛的血条顿时恢复了一半,她悄声问:「小诺想要爹吗?」 小诺咬唇,然后重重的摇头:「他从来没管过我们,而且……而且他怎么证明他就是我爹?」 苏宛顿时原地复活,摸着小诺的脑袋笑眯眯的道:「没错没错,他拿什么来证明?」 真是,差点因为心虚而误事。 他说他是小诺的爹,他就是了?证据呢? 就凭一双眼睛?我呸! 就算他真的是小诺的爹,那她更不放心把小诺交给他了。一个五年来对自己孩子不闻不问的人,往后会对小诺好? 她下意识的忘记了小诺娘带着小诺避世隐居的态度。 避世隐居的人,又岂能轻易的被人找到? 关好院门,苏宛底气十足的让小诺回房间玩。 「看在你是我救命恩人的份上,请坐!」底气全都回来了的苏宛自然变成了主导的这一方,好歹她也是这座房子的主人,哪里轮得到裴御在她的房子里镇压她? 「不知道阁下为何会说出小诺是你儿子这么可笑的话来?」苏宛镇定的坐在裴御面前,慢悠悠喝着刚从井里提上来的酸梅汤。 当然,她也尽了地主之谊,裴御面前也摆了一碗凉丝丝的酸梅汤,只是裴御看都没有看那碗一眼。 「孟如薇,你真的,不认得我了?」裴御微撩眼皮,比苏宛更加的气定神闲。 苏宛只愣了一瞬,便笑了,这笑容虽明媚,却带着一股子无赖与嚣张:「孟如薇?好名字,可惜阁下认错人了。我叫苏自强,需要我拿户籍文书给你过目吗?」 没错,苏宛打算一赖到底死不承认! 反正,小诺不稀罕爹,而她本来就不认识什么孟如薇嘛! 一旦有了决定,苏宛先前的逃避、心虚和害怕就统统抛开了。 她这一刻真是无比的感激严锦,若没有他给她弄的户籍文书,她也许还没有这样的底气。 什么孟如薇,就算她真的是孟如薇又怎样。她跟孟如薇的人生除了小诺没有半点关系,也不想扯上半点关系——只要一想到自己曾呆过的破烂房屋,苏宛就对做倒霉催的孟如薇一点兴趣也没有。 权衡了利弊的苏宛决心要一扛到底,誓要将苏自强做到老死去! 第五章 她身心舒泰,理直气壮的看着裴御那张万年不变的俊脸,继续道:「我实在好奇,你口中的孟如薇应当是个女子吧。恩人你这眼神真的没有问题吗,竟连男女都分不清了?」 「你是不肯承认,还是忘记了你是谁?」裴御黑沉的眸子直勾勾的往苏宛胸口扫去,那提醒的意味太过明显。 即便脸皮厚如苏宛,被这样放肆的盯着也禁不住一阵气恼,摸过又怎样。摸过就能肯定她是女子?只要户籍上她是个男人,这男人她还就当定了! 「我若真是孟什么薇,又为什么不肯承认?你这话真有意思,我又怎么会忘记了自己是谁?」 裴御静了静,黑沉深邃的眼中似有千言万语。却不待明说,过了一会,他开口道:「孟如薇,不管你认是不认,你都是我裴某人三媒六聘娶过门的妻子,就算……」 他顿了顿,微垂的眸光轻轻一闪,那平板无绪的语气突地温柔了几分:「就算你还气我恼我,你是我妻子的事实,也是你无法否认的。」 原本态度闲适正悠哉喝着酸梅汤的苏宛一口喷了出来:「……」 什么什么?妻子?! 苏宛目瞪口呆的瞪着裴御,好不容易平静以及冷静下来的心脏又疯狂的小鹿乱撞了! 但这失态只有一瞬,为了掩饰自己颤抖的手,她忙放下手中的汤碗,用力盯进裴御那漂亮深邃的黑眼珠里,轻轻笑了:「你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笑。若非你不是我的救命恩人,此刻我已经不客气的拿着扫帚赶你出去了。」 裴御微愣。方才他将苏宛无措的真实反应看的很清楚。他很肯定她慌了。可是很快,她就将自己武装的这样滴水不漏。 她那轻轻的一笑,便如被灿烂的阳光簇拥着,整个人显出意想不到的柔和亲切。 她的眼里甚至带上了关切,仿佛很担心他的脑子是不是出了问题才会跑到她跟前来胡说八道。 若不是能肯定,裴御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找对了人。 「你今天说了许多很奇怪的话,一会说我儿子是你的儿子,一会又说我名叫孟如薇,现在更扯了,你竟然说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裴兄,恕我直言,你,真的没问题吗?」她轻笑着,「我在楚神医那里有几分薄面,若你需要,我可以为你引荐。」 她顿了顿。语气愈发柔和:「有病就要治,年纪轻轻的千万不要讳疾忌医啊。」 裴御目光复杂,他长年无波的冷漠竟如裂开的面具一般层层剥落,明明白白流露出审视、惊诧、考量和难以置信。 苏宛亦是察言观色的好手,她看到他的黑眸深处,仿佛有团暗夜的火焰,灼灼燃烧。 最后,裴御起身,他淡淡的说:「孟如薇,你不要后悔。」 后悔什么?她有什么好后悔的? 真要跟这个冷冰冰的男人做夫妻……这个念头一起,就被苏宛强行按了下去。 还是好好的做他的恩人吧! 虽然裴御的突然跳出来令她很是措手不及,让她的心脏很是乱跳了一通。送走了这位冷面神,苏宛忍不住长长的松了口气。 这男人嘴上说他们是明媒正娶的夫妻,可他看自己的眼神,哪有半点丈夫的样子,一点温情都没有,哪有人这样做夫妻的?竟然还想示弱说什么气他恼他的话,真打量她是无知少女好拐骗咩? 小诺探头探脑的从屋里跑出来,往苏宛身后看了看,似乎有些失望的垂下了头,「那个人走了?」 「走了。」苏宛摸摸他的头,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残忍,没有哪个孩子不期待父爱,而她方才拒绝裴御,也是明明白白的断了他跟小诺的父子关系——如果他们真的是父子的话。 「小诺告诉我,你,很想你爹吗?」 小诺低头绞着自己的手指头,他静默了一瞬,慢慢抬头看住苏宛。 苏宛瞧着他泛红的眼眶以及在眼眶里打滚却倔强着不肯落下来的眼泪,心疼的不得了,忙蹲下身将他搂进怀里,一时喉咙仿佛被石头死死堵住,道歉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她这样残忍的剥夺了他对父爱的渴望,真的做对了吗? 她自己就是一个孤儿,从小憧憬渴望着父爱母爱,但却从来也没有机会能体会父爱母爱的滋味。现在,她又要让这个懂事的令人心疼的孩子也尝试那种滋味吗? 「我说了,娘你不要生气。」小诺紧紧搂着她的脖子,小心翼翼的哀求着,一边无声的抽泣。 「我不生气。」苏宛心头闷痛的厉害,也许以往这个孩子对他娘提起过他爹,可是结果肯定都不好,所以他才会这样小心翼翼的要求她保证听了不生气。 孟如薇,她跟那个冷面神真的是夫妻吗? 那个冷面神又到底对她做了什么,以至于她远走他乡只为避开他,宁愿过着食不果腹的日子将自己活活饿死病死也不肯回头找他?甚至一提他就要生气动怒? 「我其实,有时候也很想我爹。」小诺听苏宛保证了她不会生气,才抽抽噎噎断断续续的说道,「可是每次一提爹,娘都好生气,有时候会骂我,可是更多时候却是在哭。我就再也不敢问你了,可,我有时候也会偷偷的想,我爹他到底长什么样子,他会不会长得跟我一样,他为什么这么久也不来找我和娘……」 「虽然娘你常说我爹死了,可是我知道,娘你肯定在说气话,我爹他还活着。可是他活着也不来找我们……我又好生气。」 「我今天看到他,听见他说他是我爹,本来是有些开心的,可是,可是他跟我想的一点也不一样。他虽然长得有点像我,但他一点……一点也不喜欢我。」 裴御喜不喜欢小诺,小诺这样敏感的孩子哪里会感觉不出来。就算他天生冷淡,可是面对自己的儿子,面对自己也许出生没多久就被小诺娘带走了的儿子,他的表现实在是……太差劲了! 苏宛禁不住心疼的亲了亲小诺哭的满脸是泪的小脸,「没关系没关系,他不喜欢你,还有娘喜欢你啊。」 「娘,他为什么不喜欢小诺?为什么不来找我们?」小诺在苏宛怀里哭成了个小泪人,「他为什么一点都不像小文哥哥的爹……」 苏宛简直心疼的无以复加,抱着这孩子好说歹说也没能哄住他,最后他哭得累了,才在苏宛怀里睡了过去。 苏宛满腹心事的过完了这一天,一晚上几乎没怎么合眼,翻来覆去的都是小诺那张哭花了的脸。 晚上没休息好,早上起床脚都在打晃。 她愣愣的扶着床沿坐了一会,才叹口气准备洗漱。 一打开房门,她就愣住了。 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正牵了迷迷糊糊揉着眼睛的小诺从房间里走出来。 苏宛也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眼睛,终于确定眼前所见不是她的幻影。 「你,你怎么会在我家?」她瞧着那人以理所当然的模样出现在她家里,觉得这世界简直太玄幻了。 「我来陪我儿子吃早饭。」理所当然的裴某人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 第六章 苏宛怒从心头起,几步跨过去就要把小诺抢到她身边来,裴御只抬手一挡,她就险些摔个四脚朝天。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什么你儿子,这明明是我的儿子!」苏宛急的大声喝道,「你快从我家里离开,我家不欢迎你!」 「娘。」小诺睁大眼,看看火冒三丈的苏宛,又抬头看看身边的裴御,他小小的眉心纠结着,既想到苏宛身边去,可又舍不得松开裴御的手。 「小诺,快过来!」 小诺再是不舍,也乖乖地松开了裴御的手。 然后被裴御一弯腰抱了起来,「我们先吃饭。」 竟是丝毫不将张牙舞爪的苏宛放在眼里,抱了小诺就去了饭厅。 苏宛气急败坏的追在他身后喊:「姓裴的,你快放下我儿子。立刻、马上离开我家,否则我就去衙门告你私闯民宅!姓裴的,你听见没有,不要太过分,不要逼我发火……」布乐岁亡。 结果她喊她的,裴御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将小诺抱到饭桌旁坐下,盛了香软的粳米粥放在他面前,又拿了花卷,掰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喂小诺吃,毫不理会变身成咆哮帝的苏宛。 倒是小诺非常不安,虽然这个时候,他非常享受裴御如此细致的照顾他用早饭,可是娘亲不高兴啊…… 「楚神医驾到,屋里人还不速速来迎驾?」正此时,醉墨装腔作势的嗓音在院门外响了起来。 苏宛这时候哪里有接驾的心情,只管气愤的盯着没事人一样的裴御。 楚之晏当然不可能真的等着苏宛出去接驾,这地方他已经来过一次,熟门熟路的穿过院子走了进来。 「你这病人的谱儿摆的倒比我这个大夫还要大,昨日怎么没有过去。莫不是忘记了……裴大人?」 他原本打算跨进堂屋的脚步蓦地一顿,利眼一眯,将屋里的情形看在了眼里。 「醉墨啊,莫不是我夜里没睡好眼花了,这裴大人怎么会在此处?」 他面有不解的问自己小厮,间或扫一眼镇定的裴御与暴怒的苏宛。 苏宛一见楚之晏就三两步跳到他身边,小孩子告状似的将委屈一股脑儿倒了出来:「楚兄你来的正好,这个人青天白日私闯民宅,更意图诱拐我儿子,你快帮我告官,将他赶走!」 楚之晏挑眉看了她一眼,她的眼中还带着早起未醒的水光和迷蒙。却又愤怒异常。 「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吧。」他安抚的冲她笑了笑,举步走进屋里,「裴大人向来严明律己,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来。裴大人?」 裴御喂完小诺最后一块花卷,这才起身告罪道:「楚少爷大驾光临。未能起身相迎,是在下无礼。小孩子肠胃薄弱,按时吃饭很有必要,不得已怠慢了楚少爷,还请你别放在心上。」 他一开口,就将自己放在了主人的位置上。 苏宛气不打一处来,冷笑道:「这位裴大人想来身居要职,习惯了将别人的家当成自己家里一般自在了?」 裴御微微眯眼,看向苏宛的眼里有纵容的神色,低眸含笑,温柔而深沉:「好了薇薇,多大的人了还使性子,没得叫楚少爷看了笑话。」 苏宛一颤,身上立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你胡说八道什么,什么薇薇,这里可没有你的薇薇。你快点给我滚出去!」 她是真的动怒了。昨天她才用耍赖这招占了上风,没想到这么快这不要脸的裴御便深谙这招的精髓所在,立时就被他还了回来。 她是死不承认孟如薇的身份,他就死都要让她坐实这身份! 裴御明明白白的看到苏宛的眼睛,清润而锐利,火光闪闪的逼视而来。 他笑了笑,那副冰山面瘫立时如初雪消融,瞬间春暖,一时花开。让他那原本如同刀剑一般犀利的眉目此刻柔和的看不到一丝锐气,宠溺而包容的望着苏宛,「气了这么多年,也该够了吧。有什么咱们私下里慢慢又再说,别把孩子吓坏了。」 楚之晏背着晨光站在门口,屋里的光线模糊的勾出他的轮廓,然而一双犹如子夜的双眼却似寒星,他的目光落在果然被吓坏了的小诺身上。笑着朝他招招手:「小诺,来,跟醉墨出去帮叔叔买些早点回来。叔叔一起床就过来了,还没吃早饭呢,一会可没力气帮你爹施针治病哦。」 小诺忙跳下椅子,却不自觉的看向裴御。 苏宛将他的动作看在眼里,莫名觉得胸口发闷。那么无力的感觉,连呼吸都没有力量,心脏却在喉咙口急促的跳动。 双腿仿佛再不能支撑她身体的重量,她靠着墙壁,才没让自己丢脸的一屁股坐在地上。 血脉天性,是她能阻挡得了的吗? 楚之晏敏锐的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她忽然安静下来,所有暴怒的焦躁气息好像一下子被大风刮走了,一丝一毫都没剩下,原本飞扬的眉目凝固出让人担忧的空洞与茫然。 醉墨机灵的看了看屋子里神色各异的几人,上前牵了小诺,哄着道:「小诺,好几天没见到醉墨哥哥了,想不想我呀?你爹也还没吃早饭吧,咱们去街口那家铺子买木犀糕去,刚出锅的,可新鲜了。你爹是不是最喜欢木犀糕了?」 小诺咬唇,怯怯的看向苏宛。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喊她,却又为难的不知道该喊爹还是喊娘。 苏宛勉强挤一丝笑容,用一种麻木的语调道:「快去吧,要听醉墨哥哥的话,不可以调皮。」 小诺见苏宛依然对他笑,对他说着话,立刻笑了起来,重重点头:「嗯,我会听话的。」 只要娘不生他的气,他一定会乖乖听话。 醉墨将小诺带出了门,苏宛脸上的笑意消失,颓丧的盯着自己脚尖。 裴御的目光从她身上滑过,微微抿了抿唇。 楚之晏负手走过去,不请自坐,翘了腿摸着下巴看向裴御,「裴大人,一大早的你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不等裴御回答,他又去看苏宛,略带不满:「我说小苏,你这待客之道让人不想批评都难啊。不说我,裴大人似乎来了好半天了,你怎么连杯茶都没给客人倒?好歹人家还是你的救命恩人呢。」 当然他并非真的要苏宛去倒茶,不过是借着这话点明裴御跟他一样,不是主人而是客人。 「对了,你们这一大早上的闹什么呢?仿佛听见你说什么私闯民宅?裴大人啊,虽然此处是柳城,离京城是远了些,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在御前再有脸面,怕也不好如此行事吧。裴老侯爷的脸面你也要顾惜一些不是,听闻前不久圣上才招他进宫训斥了一番,这要是因教子无方再被叫到御前,裴老侯爷在京城勋贵中怕是要连头都抬不起来了吧。」他用一种闲聊的语气漫不经心的说道。 裴御早已恢复了面瘫状,「楚少爷消息真是灵通,京城里才发生的事,你这里就已经知道了,真叫人佩服。」 楚之晏毫不脸红的接受他的夸赞,「这点本事楚某人还是有的。」 第七章 他一顿,睨一眼眼眶微红只顾着发呆的苏宛,又道:「方才仿佛听见裴大人唤苏兄弟薇薇?倒弄得我糊涂了,敢问裴大人,这薇薇是何人啊?」 裴御直视他:「楚少爷以什么身份过问我跟她之间的事?」 楚之晏挑眉,故作惊讶:「裴大人不知道我跟苏兄弟的交情?小苏啊,你也是的,咱们刎颈之交、义结金兰之事难道很丢你的脸不成,你好歹也跟裴大人说一声吧。」布央序血。 他抬眼看住裴御,他的瞳仁是黑色的,闪着坚硬冷光的纯粹的光芒,「我楚某人虽不是什么大人物,及不上裴大人权高位重,不过在承恩侯府还是有几分薄面的,裴大人,是也不是?」 裴御神色微变,楚之晏就笑了,云淡风轻的问:「裴大人,不知我现在可有资格过问你和小苏之间的事了?」 苏宛愣愣的转动了下眼眸,什么承恩侯府,什么裴老侯爷,仿佛天际闷雷一般轰的她锈迹斑斑的脑袋一阵发懵。 裴御竟然是这样大的来头吗?她眼底那抹淡淡的光也沉了下去,眼神里再没有一点点激烈的因子,满满全是无望。 侯府?那样的高门贵勋啊! 呵,人家一根手指头就能轻易捏死她,她拿什么跟人家抢人? 就算楚之晏站在她这边又怎么样?他能帮她这次,还能永远帮她不成? 他是就要离开柳城的人,护不了她一辈子! 楚之晏将她那细微的表情变化也看在了眼里,他漆黑的眼里生出了波动,那分明是一种怜悯的温柔,却让他的心底柔软的不知所措。 耳边就听裴御用平板无波的声音淡淡道:「能得楚少爷另眼相看,是薇薇的福气。你不是想知道薇薇是谁么,她就是我裴某人的妻子,孟如薇。」 楚之晏面上难掩惊诧,显然他是知道孟如薇这个名字的。 裴御嘴角微翘:「楚少爷可是不信?」 「孟如薇?倘若我没记错的话,楚大奶奶孟如薇如今正在京郊的庄子上养病吧?」 「虽是家丑,楚少爷非要问起,裴某人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他看向苏宛,一字一字道:「孟家事发后,薇薇恼恨裴家不肯出力,不顾家人的劝说执意出府去庄子养病。然而庄子上下人们一时疏忽,竟让她带着小诺逃离了京城。这些年裴家一直没有放弃寻找他们母子,却一直没有消息,不想他们母子两个竟藏身在此处。楚少爷,裴家的家务事,你还要管吗?」 苏宛勾了勾嘴唇,却是心灰意冷至极。「裴大人总说我是你家薇薇,我就觉得奇怪了,我一个大男人,哪里就像你家薇薇了?」 如果注定她留不住小诺,那么眼下最要紧的是保全她自己! 什么裴家,什么孟家,什么大奶奶,她绝对不要把自己赔进去! 楚之晏从沉默中回过神来,帮腔道:「是啊,裴大人这眼神不会有问题吧。小苏一个男人家,就算有几分肖似你裴家大奶奶,可也到底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 「裴某人的眼神还没有差到认不出自己的结发妻子!」 苏宛冷笑:「就凭你裴大人一句话,我苏自强就要变成你裴大人的妻子,未免太好笑了!」 裴御轻轻叹口气,用一种疲惫又无奈的语气道:「你到底想怎样呢?」 那语气仿佛是对着一个顽劣的死不悔改的孩童一样,听得苏宛顿时火冒三丈,盯着裴御的目光凶狠的像要吃人:「这正是我要问裴大人的,你到底想怎样!」 苏宛实在受够了这个人的不依不饶,她如此凶狠的盯着裴御,然而眼眶却越来越红。 楚之晏猛地闭上眼,关上了里头深邃的悲悯,再睁开眼时。他冷冷的道:「裴大人,适可而止吧!」 他嘴里说的客气,眼神却分外犀利,冷冷瞥着裴御,胁迫之意已经溢于言表。 「楚少爷,此处没有你置喙的余地!」裴御强硬的对上他,眼神阴沉,毫不相让。 「承恩侯府也不能如此欺人吧。」楚之晏起身,「这世上怕也只有承恩侯府,才能教养出如裴大人这般寡廉鲜耻的人。我若是裴大人,即便小苏只是跟孟如薇相似,也没那脸出现在她面前。更遑论像裴大人这样登堂入室。」 裴御咬牙,腮边的肌肉绷起来,黑色瞳仁里闪着烈焰的光:「楚少爷,慎言!承恩侯府再不堪,也轮不到你来指点!」 楚之晏嗤笑。他似乎天生有一种居高临下的睥睨气势,即便对方是勋贵重臣,他也丝毫不将他放在眼里,「路见不平,裴大人难道还不许我打抱不平了?更何况,小苏还是我的朋友,我的兄弟。我楚之晏的兄弟,岂是能任人欺负的?」 苏宛用力眨眼睛,可是眼前的楚之晏模糊一片,浑身都似蒙着细碎的光波,绚丽到不真实。 她猛然转过头,看着屋外的蓝天。 阳光是这样的好,暖洋洋,金灿灿。 她的心也仿佛被这阳光烘烤的暖洋洋,像是晒足了阳光的被子,又软又暖。 他是第一个挡在她面前。说不能任由人欺负她的人。 这种感觉陌生的令她忍不住想要流下泪来。 那厢楚之晏仍在继续说:「裴大人若不想听我说出更难听的话来。现在就请离开我朋友家,也请你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的朋友。你如此高贵的身份,会吓坏我的朋友。」 裴御虽然对楚之晏有着忌惮,此时却也顾不得了,「此间还轮不到楚少爷来下逐客令!」 楚之晏却已经别过头,叮嘱一般同苏宛讲话,「小苏,往后注意着些,有些人能结交,有些人千万不要招惹。你知道这位承恩侯府的大少爷曾对他妻子娘家做过什么事吗?我虽不是喜欢乱嚼舌根的市井妇人,为着你的安危,我也不得不嚼一回裴大人的舌根了——」 他将那句「承恩侯府的大少爷曾对他妻子娘家做过什么事」说的很慢,慢的几乎是将每一个字拆开了来说一般。 他说着这话的时候,原本总是懒洋洋的视线中透出一股子犀利来,仿佛不肯放过苏宛脸上任何一个微小的变化。布丰尽划。 苏宛只是迷茫的皱着眉头,她的脸上有不难看出的抗拒。似乎很不愿意知道什么承恩侯府之间的关系,却丝毫没有别的情绪。 她果然一点都不知道承恩侯府与孟家的恩怨!如果她真的是孟家人,就不可能是这样的表现。 楚之晏几不可见的松了口气,在裴御近乎狠戾的注视下,轻轻勾起如花唇瓣:「裴大人,当裴老侯爷上书状告孟家通敌叛国,当你拿出那所谓的铁一般的证据时,当孟家全族三百八十二口血染刑场时,当裴家踩着孟家累累尸骨上位时,你裴御还有什么脸面站在相貌形似孟如薇的小苏面前?啧,我都觉得臊得慌,偏你还能这样若无其事,果然是坏事做多了不怕报应吗?」 裴御气的脸都白了,拳头紧握,骨节咔咔直响。胸腔里血气翻腾,要死死咬住牙才能立住! 他定定的看着楚之晏,没有往苏宛那边看上一眼。 第八章 即使他没看,也能想象得到那张脸上的惊愕与鄙夷! 苏宛果真是惊惧与鄙夷的,虽然楚之晏只是短短几句话,却已经将裴孟两家的血海深仇交代的清清楚楚。 全族三百八十二口人!苏宛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她看向裴御,不无讽刺的道:「是啊,你怎么好意思,若无其事的说出我是你结发妻子这样的话?孟如薇如果真的还活着,你猜她会不会恨得杀了你以祭她全族人在天之灵?你怎么敢,妄想我就是孟如薇?」 如果原主真的是孟如薇,如果她苏宛没有来,再度面对灭族仇人的所谓丈夫,带着儿子避世隐居的孟如薇会怎么做? 她会再次软弱的逃走,还是拼一己之命,能杀一个是一个? 换了自己,亲人惨死,家族被灭,见了昔日的老公与仇人,她又会怎么做呢?苏宛想,逃走是肯定不会想的,那么无路可走时,一定是会拼死杀了裴御的吧! 她看着裴御,真奇怪,原本她跟他并没有深仇大恨,可是此刻,悲伤仇恨怨恨痛楚,这些不属于她的情绪却抑制不住的涌了上来。 她恨不能冲到裴御面前,对着他的颈动脉狠狠咬下去!只这样想着,苏宛仿佛看到他的鲜血喷涌出来,涌进她的喉咙,甜腥扑鼻,却犹不能让她解恨! 「坏事做绝,总会有天谴的!」 她那一瞬间,身体里猛然爆发的强烈恨意,不但惊住了裴御,连楚之晏也不由得侧目皱眉。 然而那恨意很快消弭,她甚至还对楚之晏笑了笑:「果然人不要脸,天下无敌。托我的福,楚兄今日有这番见识,该好好感激我一番吧。」 楚之晏目光微闪,随即哈哈大笑:「是该感激你。好吧,就拿这个当诊费吧。」 「那我岂不是占了天大的便宜。」苏宛笑,只是笑意并未到底眼底。 她昂首看住裴御,「裴大人,需要我告诉你大门在哪里吗?」 裴御在她和楚之晏愉快的笑声中,并无半点狼狈,平静的看了她一眼,这才转身走了。 他的背影在阳光下清晰分明,苏宛的目光紧随着那高大身材的背影,不知为何,竟冷冷的勾了下唇。 …… 「怎么不说话?还在想裴御?」楚之晏跟着苏宛进了厨房,看她煎药。煎着煎着,却自顾自的发起呆来。 苏宛不知怎的,觉得胸口沉甸甸的压得慌,她看向楚之晏,神色复杂:「方才你说的那些,都是真的?」 「哪些?」楚之晏见她终于不再一个人发闷,转身便在厨房里搜罗吃食。 「孟家全族人都被杀了的事。」 「这还能有假?」楚之晏冷笑一声,「这可是当年轰动京城的大案,孟家老老小小,除了嫁出去的姑娘们,没留一个活口。行刑那日看热闹的人将刑场围的水泄不通,你要是不信,若有朝一日上了京,随便找个人问,他都能详细的告诉你当时孟家人是如何大呼冤枉,孟家人的血是如何染红了百里刑场。」 「你别说了。」苏宛白着脸打断他,忍不住摸了摸因寒意而起了鸡皮疙瘩的手臂。 楚之晏撇撇嘴,当真不再说了。 过了一会,苏宛忍不住又问:「那,孟家是冤枉的,还是真有其事?」 通敌叛国在任何朝代,都是诛族的大罪。 如果原主真的是孟如薇,那么她恨小诺的父亲,带着小诺背井离乡的逃离也就说的通了。当时她已经嫁给了裴御,按楚之晏的说法,嫁出去的姑娘们便不再是孟家的人了,所以能留得性命也是说得通的。 唉,这悲催的孟家一族人啊!死了的固然可怜,那些尚且活着的,只怕比死更可怜吧。 苏宛虽然不是一个合格的古人,但是对于嫁出去的女儿来说,娘家的背景与助力是决定她在夫家过的好不好,有没有地位的重要靠山这件事,苏宛还是很清楚的。 那些骤然失去孟家庇护的孟家姑娘们,还有多少苟活于世的? 「孟家一案可说是疑团重重,扑朔迷离。不过孟老将军骁勇善战,一身战功却是人尽皆知的。咱们大周多亏了孟老将军才能一直安稳到现在……呵,不过现在也不安稳了,南蛮人经过这几年的修整,养的兵强马壮,又没了孟家这样的悍将。攻打我大周只怕指日可待……」 苏宛不想听他分析朝中局势,那些对她而言,太过遥远,「我问你孟家叛国的可能性大不大?」 楚之晏想也没想,道:「依我对孟老将军以及几位少将军的了解,我觉得孟家叛国的可能性约等于零。」 「可为什么……」难不成今上是个大昏君? 可若真是昏君,大周百姓能有这样安稳的生活? 「当时,孟家有一笔来路不明的财富。」楚之晏点到为止。 「匹夫无罪。」苏宛喃喃道。 楚之晏讶异于她的敏感,不由得瞥了她一眼,见她失神的模样,玩笑道:「你这样关心孟家,不会真的是孟如薇吧?」 苏宛吓了一跳,横他一眼:「你神经病啊,我要真是孟如薇,能眼睁睁的放了那裴御?不啃他的肉喝他的血才怪了。」 她一顿,轻叹道:「只是觉得孟家的人太可怜了。你见过孟如薇吗?她真的跟我长得……很相似?」 「我可是正人君子,严守男女大防的,怎么可能随便见到内宅妇人。」楚之晏眯了眯眼睛,「不过嘛,有次去承恩侯府给裴老太君瞧病时,她也有些不舒服,就顺便给她搭了个脉。隔着屏风纱幔也看不清人长什么样,不过却是听过她声音的。」 「哦?」苏宛好奇又有些紧张的张大眼。 这回楚之晏没有卖关子,很是干脆的说道:「那孟如薇的声音虽然与你有些像,却又全然不像。」 苏宛:「……」 拜托,她自变成苏自强后,一直都是压低声音模仿男人说话的好吗?难不成孟如薇的声音也很男性化? 楚之晏找到一小碗怪味豆。不客气的吃了起来,瞥见苏宛撇嘴的表情,眯了眼睛放佛在笑:「我听过你半夜三更鬼叫的声音。」 「哦。」苏宛想了想,才想起半夜三更鬼叫是因为严锦给她上药时弄痛了她…… 等等!楚之晏都听见她的鬼叫了,那严锦——苏宛倒抽一口冷气,脸上红了又白! 那时她只顾着气恼严锦非要她帮忙这件事,因此忽略了严锦的态度。现在想起来,才觉得自己真是蠢透了! 楚之晏都能听出她鬼叫时是女子的声音,严锦就在她跟前,岂能没有任何发现?然而她细想来,才惊觉严锦竟是一点奇怪或意外都没有。 这说明什么。 说明那混蛋一早就知道她是女人! 可他却给她弄了个男人的身份,这也就罢了。在明知她是女子的前提下,他还敢掀了她的衣服直接给她抹药! 「想什么呢,一副想杀人的样子。」楚之晏见她一会咬牙一会切齿的,好奇地以手肘撞了撞她的胳膊。 苏宛开口,这回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她的音质温柔和气。仿佛在笑,然而最具独特的是,她的语气略含磨牙的节奏,「你就凭我那一声鬼叫,能分辨出孟如薇和我的不同?」 第九章 楚之晏骄傲的看着她:「这都分辨不出来,你也太小看我了。不过,我自然不是单靠这个来确定你不是孟如薇的。」 苏宛抬眼看他,「还有别的法子?」 楚之晏往空中抛起一颗怪味豆,而后迅速的仰头接了,才转头瞧着苏宛,似笑非笑道:「孟如薇的脉象,是产后大出血后没有调理好的气血两亏之象。你虽也有气血不足之症,却是积累成疾以及饮食不调所致,跟孟如薇的脉象相去甚远。」 苏宛默默地滴下一滴汗来,「原来还能凭脉象分辨人啊,难为你时隔这样久还记得孟如薇的脉象。」 「这算什么。稍微有点道行的都能辨的出来。」楚之晏顿一顿。眸光一闪,「你到底是谁?」 苏宛惊惶抬眼,因他突来的质问而手足无措,差点不小心打翻了药罐子。 「你不是孟如薇,却带着她的孩子。你也不是苏自强,那只是你掩人耳目的名字。那么,你到底是谁?跟孟家是什么关系?裴御又为何口口声声说你是他的妻子?方便说说吗?」 苏宛沉默。 她感觉不到楚之晏的恶意,因为他本身对她不抱有任何目的,甚至还帮助她良多。 可是,要说吗? 说,又该怎么说才合适? 苏宛在思考,在挣扎。 楚之晏只是看着她,并不催促。 最后,她抬起头,清亮透明的眼睛里没有了挣扎,她甚至还从容的对楚之晏笑了笑。「说了你也许不会相信。」 楚之晏也浅浅一笑,「你就没有想过,我也许会无条件的信任你?」 信任啊。苏宛愣了一下,才笑道:「你少忽悠我才是真的,谁会无条件信任一个人呢?更何况,你我认识的时间并不长。」 「信任这种感觉,跟认识的时间长短有关?我私以为,那该跟人品有关。」 「这么说来,是楚少爷人品好还是我人品值得信任?」 楚之晏大言不惭:「少爷我人品很好,你的人品也很值得信任。」 苏宛忍不住失笑,她笑了一阵,又深吸一口气,仿佛这才做好了倾诉的准备,「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是谁。」 苏宛沉静的开口,她并不看楚之晏的神色,用一种平缓轻慢的语气,慢悠悠的说着。 她不认为自己在撒谎。她是苏宛,可是苏宛早已经死了,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她是一个全新的人,小诺喊她娘,曾经那个将脸当成墙来抹粉的媒婆叫她王嫂子,而裴御则说她是她的妻! 她是谁,她也很好奇。 「我生过一场大病,醒来后,一切都是陌生的,包括我自己!」 楚之晏一双黑眸晶亮深沉,「你的意思是,你忘记了所有的事,包括你自己?」 苏宛静静地微笑起来,「是。」 夏日的阳光透过窗口照在身上,温暖直直沁入人心。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带着儿子避居在下河村那个贫穷偏僻又人丁稀少的地方,我不知道我们为什么会穷困成那个模样也不离开下河村,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身体会那么糟糕,我不知道原来下河村离柳城是很远的……我不知道我是谁。楚兄,你信吗?」 楚之晏看她的眼睛里只有纯粹的沉思,没有半点怀疑与审视。 然后他说:「你说的,我自然信。」 苏宛仔细的盯着他。 他脸上带了笑,表情是她熟悉的淡然与慵懒。 苏宛于是知道,他是真的相信她说的话。 尽管这些话,连她自己都不相信。 「为什么你和裴御都那么肯定,小诺是孟如薇和他的儿子?」苏宛想了想,有些不明白的问。 「裴御那人的性子,说好听点是稳重仔细,说难听点,那叫心机深沉。他找上门来,态度肯定,自然是经过了仔细周密的查探。你要知道,没有哪个男人喜欢给人做便宜爹。」 苏宛一想,觉得有些道理。 「那么,依你之见,我又是谁?为什么会带着小诺离开京城?那裴御又为什么要谎称我是他的妻子?」集思广益,说不定真能想出些什么来呢。 她心中一动,脱口道:「难道,裴御他认识我,并且知道我是谁?」 楚之晏赞同的点头:「没错,我也是这样想的。我们不妨再大胆的设想一下,裴御非说你是孟如薇,那么你的身份,会不会跟孟家有关系?」 苏宛手一抖,苦笑道:「你别吓我,我胆子可小,经不住你这样吓。」 孟家族人都死了,要是她真是孟家的漏网之鱼——娘哟,她可不想把脖子贡献出去染红百里刑场啊! 「我也只是这样推测罢了。」楚之晏轻闪的眸里却带着深思,想了想,又道:「你也不要自己吓自己,反正你现在是苏自强,只要你打死不承认,谁也拿你没办法!」 苏宛点头,她也只有紧咬牙关坚持做苏自强。 做男人总比做死人好!布丸来圾。 楚之晏又叮嘱她:「你要小心裴御那人,今天虽然把他给赶走了,但我比你更了解他,他可不是那种轻易就放弃的人!」 「那怎么办,赶又赶不走,打又打不过,他真要抢了小诺就跑我连追都追不上。」苏宛泄气道。 尽管她是官方承认的男人,可她的体能到底比不上真正的男人。别说裴御身手不错,就单比力气,也能甩苏宛几条街去。 楚之晏仿佛就等着她说这句话,他笑眯眯的指着自己的鼻尖,却又闭口不语。 苏宛瞬间领会他的意思,眼睛一亮,却又很快黯淡下来,「怎好意思再去打扰你。况且你就要离开柳城了,总不能到时候我也跟着你一道走吧。」 总是在他身边寻求庇护,万一成了习惯,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那倒也是。」楚之晏摸着下巴,他沉默了一下,才将「为什么不能」这句话咽了回去,「不过,反正我眼下不会离开柳城,而且据我所知,那裴御应该是有公务在身,也不可能在柳城停留的太久,说不定我还没走,他就先离开了呢。不要想太多,除非你还能有更安全的去处。」 苏宛一想,除了楚之晏那里她还真没有别的选择了。遂一咬牙,道:「行,等小诺回来,我们就跟你一道回去。」 楚之晏正要夸她一句识时务,就见醉墨慌慌张张跑了进来,一面跑一面喊:「少爷,不好了,小诺被裴大人抢走了!」 苏宛噌的站起身来,急急道:「你说什么?」 醉墨顾不得喘匀气,将方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刚才我跟小诺买好了木犀糕,估摸着你们这里也谈得差不多了,正要拐回来时,裴大人突然出现了。他二话没说,抱起小诺就走,我抢了半天也抢不过他,只好眼睁睁的看着他把小诺给抢走了。」 楚之晏沉了脸看他:「你抢了半天?」 醉墨一窒,心虚的躲开了楚之晏的目光,缩着脖子道:「我,我是抢了来着……不过刚扑过去就被裴大人摔出去老远。等我爬起来,连影子都没瞧见了。」 第十章 他是真想抢来着,可他不过是个小厮,抢得过人家一介武夫嘛!适才那样说,也是觉得一下子被摔出去太没面子,才说了大话而已。少爷真是不体贴,这点面子也不给他留! 苏宛跌坐在椅子里,有霎那的失神。 她的神色不停变幻,心底却升腾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很愤怒,可是其间却又夹杂着她忽视不了的轻松与解脱。 他怎么敢抢走小诺!他凭什么抢走小诺!小诺就算不是她儿子,可却是她来到这个世界陪着自己最久的人。那么乖,那么懂事,那么让人想要好好疼爱! 小诺是他的儿子,他带走小诺,就不会再纠缠她,就会放过她了吧!虽然用小诺换她轻松简单的日子似乎不太厚道,可小诺到底是人家的亲生儿子。而且,小诺跟着他回去那什么承恩侯府,总比跟着她有前途吧! 小诺那么想他父亲,说不定,小诺自己也是愿意跟他走的! 醉墨瞧着苏宛不断变幻的神色,悄悄靠近他主子:「少爷,你说苏公子是不是被吓傻了,怎么这么半天也没见动弹一下?」 楚之晏平日里瞧着总是漫不经心吊儿郎当的,但他察言观色揣摩人心的本事却是醉墨拍马也追不上的。 他看到苏宛众多情绪中。那并不难看出的解脱与羞愧。 真是个矛盾的女子!他忍不住想,用小诺换取她梦寐以求的简单轻松的生活,这其实真不是一件值得羞愧的事。一来,那孩子本来就是裴家的,裴御带走他,天经地义无可厚非。二来,那孩子回到裴家,的确比跟着她强多了,裴家再如何不堪,那也是勋贵人家。她心里必然也是这样想过的,可是,她还是毫无办法的对自己这种解脱的心态感到羞愧甚至是羞耻了。 楚之晏暗叹一口气。不知怎的竟觉得她面上的矛盾与挣扎分外碍眼。他瞥一眼忐忑的醉墨,开口问道:「小诺有哭闹吗?」 苏宛猛地抬起头来,几乎是用力的盯住醉墨,攥着搅药的勺子的手指,根根泛着白。 醉墨吓了一跳。又见自家主子正催促的瞪着他,忙道:「倒是没听见小诺哭闹的声音。」 苏宛绷得僵直的脊背缓缓放松,她看向楚之晏,想对他笑一笑,然而任她如何努力,那嘴角似也牵不上去,最后只形成了一个扭曲的怪异的弧度。 楚之晏看不过去,淡淡的说了一句,「笑不出来就别笑。」 苏宛叹口气,那口气仿佛是从她身体的最深处叹出来的,原以为当这口气出来后,她整个人都会觉得很轻松,却没有想到,麻木的胸口仿佛更沉重了些。 「我以为我会觉得轻松。」她用一种仿佛无畏的坦白态度轻声说道,「可是真奇怪,这里——」 她用手指了指左边胸口的位置。既茫然又无措的看着楚之晏:「好像更重了。有个声音在狠狠的谴责我。我怎么能这么自私放弃小诺。好奇怪,我明明该高兴才对。小诺被带走了,裴御就再也不会出现在我面前,我有可能跟孟家有关系的事就永远也不会被扯出来,不用时时刻刻担心自己的脑袋保不住……」 「他是小诺的生父,小诺没有哭闹,愿意跟他走。所以,你用不着自责与羞愧。」楚之晏一针见血的说道。 「你不懂,你不懂……」苏宛喃喃的摇着头。 前世今生,小诺是她唯一的亲人。她与小诺,与其说小诺需要她,其实她更需要小诺! 若不是小诺,她也许初到这个世界时就一头撞死了,若没有小诺,也不会有努力振作的苏自强。她这才明白过来,这并不长的一段时间里。她依赖小诺比小诺依赖她更甚。 小诺不但是她的亲人,还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可是现在,她最重要的人,被裴御抢走了! 苏宛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如此的痛恨一个人! 可笑的是,她连恨裴御的立场都没有。 …… 城东的有福客栈里,小诺眼巴巴的瞧着桌上一堆美味可口的糕点。他抬头看看坐在对面的裴御,「这些,都是给我的?」 裴御向来冷硬的眼神闪着柔和的光芒,声音也轻柔了几分,「嗯,都是你的。」 小诺笑了笑,那笑容是按捺不住的开心,也带着几分腼腆,「我现在不想吃,我想带回去跟我娘一起吃。」 「你,你娘……她对你好吗?」裴御即便再放松,面上也带着几分僵硬。长年面无表情惯了,想要柔软了面孔添上几分慈祥,那慈祥就怎么看都显得别扭与怪异。 小诺用力点头,那双与裴御同出一辙的眼睛闪着快乐又依恋的光芒,「我娘对我最好了。」 「那就好。」裴御说完这句话,绞尽脑汁的想着小孩子会喜欢的话题,因为从来没有过这种经验,于是从来不知道紧张为何物的裴御居然觉得有些局促起来。 终于,他在小诺期待的明亮眼神下,用他自以为慈祥实则紧绷的语气憋出了一句话来:「你,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小诺点头:「你真的是我爹?」 「嗯。」 「那你为什么从来不找我们?」 「我不知道你们在哪里,但我一直在找你们。」 「真的吗?」 「嗯,你们去过的地方,我都去过。」 小诺瞪大眼:「你真的都去过?」 「你们去过泉北,在那里住了三个月,那里有个陈阿婆,她还帮你做过衣服对不对?」 小诺用力点头:「对对,你见过陈阿婆?她好不好?我们走的时候她还剩五颗牙齿了,她说人老了都会掉牙齿,她还说她那五颗牙齿也都会掉光光。你知道她的牙齿掉光了吗?」 裴御一僵,脸上就多了抹歉意:「抱歉,我没有注意。」 小诺有些失望,却仍是很乖巧的说:「没有关系,你那时候又不知道我会问这个。」 裴御心头一热,他觉得自己的眼眶似都有些热热的,想要抬手摸摸小诺的头,却因为从没有做过这个动作而显得很笨拙,「你娘把你教得很好。」 小诺自豪的笑起来,「我娘还教我写字,教我下棋,原本还要教我学画呢,可是娘太忙了。」 他乖乖地坐在椅子里,两只小手规矩的放在膝盖上,小小的身板挺得笔直,笑起来也不会像一般孩子毫无顾忌,总是含了几分腼腆。桌上面摆了许多好吃的糕点,他的眼睛不时看过去,却没有吵嚷着要吃,而是想要带回去跟他娘一起分享。他会偷偷的打量裴御,眼睛里有好奇,有孺慕,也有渴望。他知道这是他爹,但因为从没有一起生活过,他只好小心翼翼的观察。 他在观察他爹的时候,他爹也在观察他。 即便裴御对当初带着小诺逃离京城的罪魁祸首非常不满,他也不得不承认,她在裴家害的孟家满门抄斩之后,还能这般用心教导小诺——不管她的用心教导是不是带了别的目的,裴御心想,这一刻,他对那个女人是充满了感激的。 「你去过西梁村吗?」 裴御回过神来,笑道:「我去过,那个村庄很漂亮,有很美丽的凤凰木,开花的时候色彩非常鲜艳。」 第十一章 小诺开心的点头,「娘说,凤凰木取名于‘叶如飞凰之羽,花若丹凤之冠’,还说我们大周原本是没有凤凰木的,早些年有船队出海,带了许多种子回来,其中就有凤凰木的种子,往后我们大周就有了许多的凤凰木了。」 他说的很开心,裴御嘴角微翘,「你娘虽是闺中女子,却十分喜欢看书,这些想必都是她从史记杂谈中看来的吧。」布司住血。 他这样说着时,微微有些出神似的。然而不过一瞬,他就恢复了正常。 「是,我娘懂得可多了!」小诺十分骄傲的,「她很厉害的,从前我娘做的菜可难吃了,可是现在她会做许多好吃的菜呢。等以后,让娘做了给你尝尝。」 他这样说的时候,却分明带了几分小心的试探与打量。 这真是一个聪明谨慎又敏感的孩子。 裴御微微笑道:「你娘恐怕不会愿意做饭给我吃。」 小诺咬了咬嘴唇,「你是不是做错了事情?」 「嗯?」裴御微愣,没明白过来小诺的意思。 小诺鼓起勇气道:「我娘不喜欢你,她总在赶你走。你是不是做错了事惹娘生气了?如果你做错了事情,就好好跟娘道歉,她会原谅你的。」 仿佛怕裴御不信他的话,他又急急的道:「以往每次我做错了事,跟娘道歉后,她都不会再生我的气了呢。只要你好好的跟娘说对不起,她就原谅你了,就会做饭给你吃,还会像对我一样的对你好呢。」 裴御微愕,他以为他的儿子比起同龄小孩懂事时,才发现他原来还可以更懂事。 而他的敏感懂事,让他坚硬的内心都忍不住一阵阵的发酸。 但他很快压下了这种酸涩的情绪,「你娘,她恐怕不会再原谅我了。」 「不会的,我娘最善良最心软了。」小诺不肯放弃劝说他前去给他娘赔礼道歉的目的,「而且,我,我也会帮你的。」 「如果,我是说如果,」小诺的表现让裴御无法将他当成五岁稚儿来对待,「你娘最后还是不肯原谅我呢?」 隔着那样的血海深仇,虽然不知为何她会忘记所有的事,甚至连她自己是谁都忘记了——原本想将计就计的计划也因楚之晏的强行插手而失败,又听他讲述了裴孟两家的恩怨。即使她真的忘记了,在听见那些的时候,心里也是恨的吧。 她那一瞬间流露出的,那样强烈的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的仇恨,他看的清清楚楚。 有些仇恨,是刻在骨子里的。就算她真的再也想不起来,也总有像楚之晏那样的知道实情的人会告诉她。 小诺显然犯了难,咬着嘴唇想了又想,最后颓然的垂了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如果你娘不让你见我呢?」 小诺慌忙抬眼,清澈无垢的眼里是明显的慌张与为难:「我,我……」 「跟我回京城好不好?你长这么大,还没见过祖父祖母呢,京城里头还有好几个跟你差不多大的兄弟姐妹,你回去后可以跟他们一起上学,一起玩,好不好?」 小诺骤然张大的瞳孔慌乱的颤动着,「可,可是,我要是走了,我娘她怎么办?」 裴御深邃的目中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涟漪。「你娘,她那么讨厌我,不会同意与我们一道回京城的。」 小诺低下头,他沉默了许久,两只原本搁在膝上的小手不自觉交握在一起,内心仿佛正在激烈的天人交战。半晌,他轻轻说:「我想跟我娘在一起。」 裴御原本吊在半空的心慢慢落下来,小诺一直不敢抬头,似乎很怕看见他会生气。见他久不说话,那双绞在一起的手似乎都沁出了一层薄汗。 小诺的话,让他矛盾的有种焦躁而又释怀的感觉。 他带走小诺,原本就是一时冲动。 他已经许久没有试过冲动的感觉。他将这一切都归咎于那个惹怒他的女人。而在带走小诺后,想到她会如何惊慌失措,他的确觉得十分快意。 想带走小诺,也并非是深思熟虑的结果。自然而然就说了出来,这是他的儿子。跟他回京城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可是在等待小诺回答的那一瞬,他才惊醒自己是多么的紧张。 而令他紧张的根源,却并非是小诺不肯答应随他回京。他回过神来,才发现在那一瞬,他竟十分害怕听到小诺愿意跟他回去这句话。 这是为什么呢? 裴御想,那个女人照顾了他五年,如果小诺想也不想的就抛弃她跟他回京,他会失望于自己的儿子如此凉薄与自私吧。 他在心里用力的点了点头,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说服自己只是因为这个原因而焦躁。 小诺不肯跟他走,他终于放心下来,他的儿子不是自私自利没有人情味的人。他告诉自己,这是他释怀的原因。 然而心里有个微弱的声音在小声的反驳他,你真的是因为这样才生出类似于高兴这种心情的吗?真的不是因为还能与那个女人有所牵扯的关系吗? …… 裴御送小诺回来时,苏宛正准备去衙门寻求帮助。 一见裴御怀里抱着的小诺,她的眼泪差一点就下来了,「小诺!」 「娘!」小诺高声喊她。露出大大的欢喜的笑容来。从裴御怀里溜下来,一头扎进她怀里,「我带了好多好吃的点心给你吃。」 裴御静静地站在一边,面无表情的看着那个单薄瘦弱穿着男装的女子热泪盈眶的将小诺紧紧抱在怀里。她抱的那样紧,仿佛很怕一眨眼怀里的小诺就要消失不见一样。 她的眼泪并没有流下来,只是红红的眼浸透了水汽,于是她长长的睫毛上也被沾上了一层细密的水珠。 她缓缓而用力的深吸了两口气,才将激动压制了下去。然后嘴角眉毛弯了起来。 裴御别过视线,他的嘴角抿了起来,脸板的很硬。 孟家出事后,他就再不曾看见她如此纯真又珍贵的笑容。 她从小就是一个很奇怪的孩子,不爱说话不爱笑。一群人一起玩闹,她有时候也会出来露个脸,可他总是觉得,她明明就站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却偏偏给他一种远在天边的疏离感。清冷的。虚无的,如同一缕寒冽的月光,那样的格格不入。 他也看到过她的笑容,对着初绽的新荷,慢慢弯起嘴角和眉眼,笑容纯真而美好。 只是这样的时候很少很少,于是这笑容因此而格外珍贵。 从前清冷虚无不染尘埃的少女,经年之后,以这样一个于市井中摸爬滚打精明老练却依然不失善良本心的模样出现在他面前。 他分不清存在于心里的是失望,还是高兴。 但那次无意间救下她,没能认出鼻青脸肿的她时,其实是很嫌弃的。而当他知道她就是自己曾救下的人时,他不记得自己呆怔了多久。 那样活在红尘之外的超尘脱俗的少女,是怎样把自己打磨成现在这个样子,裴御想都不敢想。 「我好像听到小诺的声音了,小苏,小诺回来了吗?」楚之晏的声音大大咧咧的从院子里传出来,紧接着,他的人也从院里大摇大摆的出来了。 第十二章 他飞快的扫了眼前的情形,眉眼间的焦急遽然消失,他挑眉一笑,却是望向裴御:「裴大人来了?幸而你是现在来了,不然咱们下次会面恐怕就要在大牢里头了,这拐卖孩子可是大罪,就算裴大人是功勋贵族也难逃律法的制裁。」 裴御仿若未闻,甚至连多一眼都没有赏给他。 苏宛抱着小诺起身,裴御转过眼去看她,她睫毛颤动个不停,眼中一切水色光芒都散的干净,清清楚楚的眼,明亮的让人不敢直视的眸,他在那眼里,看到的只有感激,没有一点仇恨的影子。 她甚至还对他笑了笑:「我很感谢你送小诺回来。」 裴御淡淡道:「我有公务在身,过几天再来看小诺。」 苏宛一怔,牵着小诺的手下意识一紧——他根本不是来还人的,等他忙完了,他还是要来带走小诺? 「我先走了。」仿似没有看见她眼中骤然涌上的戒备,他冲小诺点了点头,然后转身走了。 …… 苏宛决定今天休假一天,她麻烦醉墨去食香楼跟曲东家打了招呼,便安心的呆在家里陪小诺。 钱是赚不完的,而小诺,万一姓裴的过几天再来带小诺,就像今天这样突然,倘若日后再也不得见,她此生一定会很遗憾后悔,因为小诺在她身边时,她竟从没有好好的陪过他。 楚之晏仿佛明白她这种心态,便也不多打扰,替她施针后,慢悠悠的回去了。 苏宛将小诺带回来的糕点收拾妥当,就见小诺正蹲在竹林从旁跟小黄说话。 「小黄,原来我爹是长那个样子的。你看见没有,他是不是很威武很厉害的样子。」 「咯咯咯……」 「你也觉得我爹很威武很厉害吧。爹说要带我回京城,你说京城是什么样子的?是不是像柳城一样热闹?」 「咯咯咯……」 「你也没有去过京城,不知道京城是什么样子的吧。你说,我祖父祖母长什么模样呢?如果他们见到小诺,会不会喜欢小诺?」 「咯咯咯……」 「还有那些哥哥姐姐,他们知道小诺吗?真的会跟我玩吗?」 「咯咯咯……」 「小黄,我娘为什么生我爹的气?她真的不会再原谅爹了吗?」 「咯咯咯……」 「我好希望他们能和好,这样我也能像小文哥哥一样,又爹也有娘了。」 「咯咯咯……」 「唉,你说娘会不会真的不让我见爹了?」 「咯咯咯……」 一人一鸡的互动,看的苏宛哭笑不得,却又心酸不已。 她已经猜到,定是小诺坚持要回来,裴御才会将他送回来的。 如果之前她有那么点怨小诺连告别都不肯与她好好告别就迫不及待的跟着他爹离开,现在,她只想给自己一嘴巴子——她竟会以那样的心态去猜度小诺这样乖巧懂事的孩子,此刻回想起来都觉得脸上烧得慌。 后来她想,她怕的也许不是小诺离开她,而是连告别机会都不留给她就离开了她。 「小诺。」苏宛出声喊他。 小诺立刻起身向她跑来,原本还有些害怕苏宛会气他不说一声就跟裴御走了,见苏宛对他笑的依然温柔,连忙笑着跑近她:「娘。」 「很喜欢跟你爹在一起,是吗?」她牵着他往屋里走,日头愈发高了,小孩子皮肤娇嫩,晒坏了就不好了。 小诺偷偷觑她一眼,见她没有生气,才迟疑的点了点头,「爹说,他一直在找我们。」 苏宛笑了笑,不置可否。 小诺仿佛看出她不信,急急道:「是真的,爹去过泉北,去过西梁村,去过邹家堡……我们去过的地方他都去过了,可总是落在我们后面,现在才好不容易找到我们。」 苏宛对任何跟裴御有关的事情都没兴趣,但她不好表现太明显令小诺沮丧不安,只好随口敷衍道:「是吗?」 小诺用力点头,「是真的,他还跟陈阿婆说过话,见过西梁村的凤凰木……娘,爹不是故意不找我们。」 苏宛笑道:「嗯,我知道了。」 「那,你原谅爹了吗?」叉圣讨弟。 这事若只是她原谅了就万事大吉的话,苏宛想,她大概会毫不犹豫的告诉小诺她原谅了。 可是,她有什么理由以及立场,以也许是孟家人的立场去原谅害孟家的裴御呢? 即便世上再无孟家人,她也没法子代他们行原谅之事。 「我原不原谅他,对小诺来说很重要吗?」 「嗯,很重要很重要。」 「为什么啊?」 「如果娘原谅了爹,我们一家人就可以住在一起了。爹会带我们回京城,京城里还有祖父祖母,有哥哥姐姐,有许多许多人,再不是娘跟小诺两个人,不好吗?」小诺歪着头,认真地说道。 苏宛忍不住摇了摇头,小诺面上立刻浮上失望之色:「娘,不行吗?」 「娘与你爹之间,发生了很多不好的事,那些事,是没办法说原谅就可以当做没发生过。你现在还小,还不懂。」她顿一顿,郑重道:「以后娘都不会阻止你见你爹,但是小诺,你也不能勉强娘原谅你爹,你可以跟娘是一家人,也可以跟你爹是一家人,但是娘和你爹,永远不可能是一家人。」 因为裴御主动归还了小诺,苏宛想着那到底是他的儿子,他若真的下定决心带走小诺,那么就算他们住进了楚宅,大抵也是阻挡不了的。 这样一想。苏宛就没再多此一举搬去楚宅住。 况且楚宅还有玉壶,苏宛将人家小姑娘的少女心伤的透透的,哪里还好意思出现在她面前。 这一天,苏宛抛下一切事务,只专心陪小诺玩耍。 苏宛与小诺玩的兴高采烈之时,压根想不到除了裴御,还有不少人正惦记着她。 …… 青石街一幢精致的别院中。 封闭的不透一丝光线的书房里,角落里的青铜仙鹤起舞的灯座里,燃着硕大的蜡烛。将原本黑暗的房间照的明亮逼人。 正中间的黄梨木书桌后坐着一个人,正埋头奋笔疾书。 桌案旁屏风后的墙壁却在此时无声滑开,有人自里面悄无声息的走了出来。 「可有消息了?」书桌后的严锦头也没抬,声音微微有些紧绷。 燕白无声走上前。行礼道:「主子,裴大人带来的消息果然属实!」 倒不是说燕白亲自调教出来的人太没用,而是柳城离京城太远,影卫的兄弟们得了消息赶来,此时正在路上。而那裴御在御前当差。想是圣旨还未下来他就已经知道了,也所以他的消息来得比影卫更快。 严锦疾书的动作一顿,随即若无其事的嗯了一声。 燕白看了眼无动于衷的主子,忍不住咬牙道:「皇上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属下不信他察觉不到魏王的野心!」 明知魏王的野心,还将十万兵马大权交给他,一旦让他牢牢把持住这十万大军,日后就算主子上位,恐怕那龙椅也不能坐得安稳。 第十三章 严锦冷嗤一声,如玉面色依旧沉稳如常,「着什么急,他就算做了抚远大将军王,就当真能收拢那一干将士的心?别忘了,那支被收编的十万大军,其中大部分可都是昔日孟老将军麾下的。」 燕白略略一沉吟,眉心便舒展了些。「是。属下竟忘了,那支大军从前可是有孟家军的称号,是孟老将军用一辈子心血调教出来的。」 他一顿,语气惆怅又不乏担忧:「可如今孟老将军已经过世五年,孟家那几位有勇有谋的小将军也死于那场……皇上既然能强行收编孟家军,魏王未必就收服不了。」 严锦顿笔,笔尖刚吸饱的墨汁因那一顿而滴落在雪白的宣纸上,他随手抽出那张纸,揉了几下丢开了,重又铺了一张,继续奋笔疾书。 「圣旨已下,魏王前往边疆是板上钉钉的事,嘱咐底下人不要妄动,别愚蠢的将把柄送到人家手上去。」 燕白心中不服,嘴上却一点也不敢反驳,低低应了声是。 严锦用偏冷硬的嗓音继续道:「让燕六跑一趟边疆。让人将孟老将军全族遇害与魏王脱不了干系的谣言尽快散播出去。」 燕白闻言,双眼骤亮,「是,属下这就安排燕六去边疆,务必赶在魏王到达边疆之前,让孟家军人人都知道此事!」 他说完,等了一等,见主子没了其他吩咐,正要悄悄退下去,就听严锦似不经意的问:「裴御去了三义巷?」 燕白心下一突,还以为如今大敌当前,主子不会为其他闲杂人事分心,没想到……他定一定神,恭敬回道:「是,他带走了苏,苏公子的儿子,后来不知为何又将人送了回来。」 「裴御为何找上她,可查清楚了?」 燕白偷偷看了眼主子的神色,这才道:「听楚少爷跟小厮聊天,那裴大人仿佛是苏小公子的父亲,他此番来柳城,也有将人带回京城的意思。」 严锦蓦地抬头,燕白只觉得那两束直射而来的目光犹如暗夜闪电,令人触目惊心。 「她的身份?」 燕白垂下头,「属下觉得眼下应与大局为重,旁的无关紧要的事,不如先放一放……」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了,那自称苏自强的女子,于主子而言,是不同于一般的存在。 在人手如此紧缺的情况下,主子依然令他着人盯紧三义巷的动静,就足以说明问题了。 严锦只淡淡的盯着他,就令燕白的话再也说不下去。 「你要查的事有两件,一,她跟小诺的关系。二,她跟孟家的关系。」竟是将此事交给燕白亲自去查的意思。 燕白愣了下,眼里飞快闪过不赞同之色,他试着规劝道:「主子,裴御此人动机不明,他明明该是魏王一派的,却又卖给主子消息,咱们不能不防。那个女子,不管她是什么身份,她与裴家有所牵扯,必定……」 「够了。」严锦打断他,「该如何行事,我心里有数。」 燕白只得闭紧嘴巴。 「那个胖子带出来了没有?」严锦又开口问下一桩事。 燕白道:「已经带了出来,燕六亲自动的刑。」 「别让他死的太快。」严锦看了看笔下的字,眼里闪过一丝满意。 「那胖子受不住刑,恐怕没几日好活了。」 严锦眼里闪过一丝狠戾,「找个大夫给他瞧,我没让他死之前,他最好给我好好活着!」 燕白听出主子平淡语气里的煞气,终是在心里叹了一声。 这么半天,正经事被主子一笔带过,其他的竟都是跟那个女人有关的。 难不成,他精明厉害的主子,真的看上她了?! …… 与食香楼仅一街之隔的福兴楼,再不复前些日子的兴旺之象。 钱耀礼坐在二楼一间包厢里拨打着算盘查账,他的眉头越来越紧,带着翠玉扳指拨打算盘的手越来越慢。终于,他怒骂一声,将账本与算盘一起砸向一旁战战兢兢地掌柜身上。 「你看看,你给我仔细看看,这就是福兴楼这些日子的生意!」钱耀礼噌的起身,因怒火而带倒了身下的红木椅子,「往后若天天这样的生意,这福兴楼上上下下都喝西北风算了!」 掌柜被砸了也不敢躲,只得苦着脸解释道:「东家,我们也没法子可想啊。谁想得到那食香楼一下子就活过来了,还将咱们酒楼的客人也都抢了去。咱们不管是调低价格还是赠送小吃食,都留不住客人……东家,不是小的们不尽心,实在是没法子可想了啊。」 他愁眉苦脸的一抹脸,「本以为昨儿能摆食香楼一道,谁想得到,他们竟然舍得亏本,也不肯用那些死鱼做菜,那曲天成还一桌一桌亲自赔礼道歉,又是送新推出的菜品,咱们先借此闹事也闹不起来啊。」 还白白花了好几两银子。话说回来,食香楼的大师傅做出来的菜的确是比福兴楼好吃又好看,而且还时常推出新菜品,让人去了一次忍不住想去第二次。 当然这话可不能跟正暴跳如雷的东家说,否则他的饭碗可就真保不住了。 「昨日那事,可打听到什么没有?据我所知,姓曲的可不是那么精明的人!」钱耀礼发了一通脾气,沉着脸坐下来,一边问一边揉着发涨的额角。 掌柜忙忙道:「那边传过来的消息,原本曲天成也有意用死鱼将就的,听说是小苏师傅坚持不肯,还要曲天成挨桌挨桌的跟客人道歉。谁也没想到那曲天成竟真的肯听他的话,不但得到了客人们的谅解,还,还……」 「还什么!」钱耀礼脸色阴沉,一双伪装了和气的眼更是阴霾尽现,阴测测的瞪着掌柜。 「还纷纷夸那曲天成是真正的君子,童叟无欺高风亮节。」掌柜被那双眼睛盯着,吓得将话一股脑儿就吐了出来,「他们这样一来,只怕往后咱们再想行令食香楼抹黑之事怕是不成了。」 「苏自强,又是苏自强!」钱耀礼猛地握拳砸向桌面,不想用力太猛,倒痛的龇牙裂齿好不狼狈,又不好在底下人面前失了威仪,强忍的一张脸都扭曲了。 掌柜只以为自家东家是气的狠了,才气的一张脸都扭曲狰狞了,小心翼翼道:「东家前次去找他谈,难道他不满意您开的条件?」 钱耀礼咬牙道:「我还没开条件呢,人就直接拒绝了。」 掌柜想了想,不太肯定的说,「我一个亲戚在衙门里头打杂,那天跟他一起喝酒时,倒听他说了一件事,只不知是真是假。」 「还不快说!」 「是。」掌柜连忙道:「我那亲戚说,曲天成与小苏师傅曾到衙门签署了一份分红利的契约。」 「分红?」钱耀礼果真听得认真,皱眉沉思,「你可听说是怎么个分法没有?」 「小苏师傅仿佛是分一成红利。」叉圣讽血。 钱耀礼紧皱的眉心慢慢舒展开来,「我说那苏自强听也不听我的条件就拒绝我,原是这样。」 掌柜见他脸色好转,稍微放心了些,凑近前来问:「东家,你可是有主意了?」 第十四章 「曲天成舍得分他一成,我只有比他更舍得。明儿我再去找他谈,不信他不动心!」钱耀礼自信满满的道。 他就说嘛,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世间之人,哪个不是将利益看得最为重要。真是为了报恩?别开玩笑了。 只要筹码够,忘恩负义的事谁做不出来! 自苏宛对楚之晏敞开心扉坦白以后,他似乎对她宽容了些,不像从前不高兴总要刺她两句才舒服,且还打破了他不上她家门服务……施针的原则,辰时刚过。就自发的到了苏宛家里。 只是才进院子,就发现有人居然比他还早。 楚神医原本舒展优美的眉头不悦的皱了起来。 他一边皱眉,一边嚷嚷喊:「小苏,谁来了?」 立刻就见苏宛热情万分的迎了出来,「你来的正好,钱东家带了蒙顶甘露来,我不懂茶,牛嚼牡丹岂不浪费了钱东家的心意。我记得你深谙此道,快来陪钱东家论论茶道。」 楚之晏撇撇嘴,不满的瞪着她,那人谁啊,配得他相陪吗? 「钱东家你还不认识吧。他就是福兴楼的东家。」苏宛背对着屋里的钱耀礼,一边冲楚之晏挤眉弄眼,一边替他解惑。 这人世故圆滑的很,苏宛都有些招架不住了,偏偏人家来了大包小包礼物不说。言语风趣幽默,又不直接说明来意,就算她想拒绝,也没得机会拒绝,只得陪着呵呵呵,嘿嘿嘿,哈哈哈…… 「这位就是楚神医啊,哎呀,真是年轻有为。」钱耀礼满面笑容的起身相迎,「鄙人钱耀礼,初来柳城,今日能见到神医,都是托小苏的福啊。」 苏宛只是含笑不语。楚之晏得了苏宛的暗示,一进来就端上了架子,无视钱耀礼满脸褶子的殷勤笑脸,往钱耀礼原本坐着的椅子上一坐。微微一抬下巴。睥睨道:「你福兴楼的东家,跑到食香楼大师傅家里来,是何居心啊?」叉反低亡。 他的无礼,令钱耀礼的笑脸僵了一僵,随即又陪笑道:「不瞒楚神医,在下十分欣赏小苏的为人。在这里,我不是福兴楼的东家,他也不是食香楼大师傅,就是两个互相欣赏的朋友正常来往而已。近日我得了些蒙顶甘露,便带来与小苏一道品茗闲话。难得一见楚神医,神医能活死人的名头闻名久矣……」 「你真把小苏当朋友?」楚之晏十分不耐的打断钱耀礼的话,揭开手旁那杯茶看了一眼,眉头便是一挑,似笑非笑的将盖子扔在桌上。 钱耀礼心中一突,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但还是硬着头皮笑道:「我当然把小苏当朋友。咱们两个虽然年纪相差大了些,但彼此十分投契,对吧小苏?」 什么投契,哪里投契了?一大早不请自来,占用她的宝贵时间不说,东拉西扯的半天扯不到正题上,对她各种暗示假装不懂,脸皮厚的她都甘拜下风了。 但嘴上却不得不客气的笑道:「是,钱东家是极有风度又见多识广的。」 「我就说你这人头脑简单,容易被有心人欺骗利用你还不信!」楚之晏指着苏宛,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什么蒙顶甘露,别人说你就信啊。我告诉你,这不过是街面上稍好一些的普通茶叶而已。还蒙顶甘露呢,一个福兴楼的东家买得起御贡之物,真真是笑掉了人的大牙!」 钱耀礼一张老脸涨的通红:「这,这的确是上等的蒙顶甘露……」 「你见过吗你就的确是,还上等呢。」楚之晏不屑的撇唇,直接从茶杯里捞起两根茶叶来,眯缝着眼看钱耀礼,「蒙顶甘露紧凑多银毫,外形浅绿油润,形状纤细,叶整芽全,香气高爽鲜嫩。」 他纡尊降贵般闻一闻茶杯,摇了摇头,又指着杯里的茶水继续嘲讽道:「真正的蒙顶甘露茶汤似甘露,碧青微黄,透明清亮。沏二遍时,越发鲜醇甘美。小苏,你告诉我,这是沏几遍了?」 苏宛同情的看一眼钱耀礼再难维持微笑的脸色,老老实实回答:「这是第三遍了。」 茶都沏了三遍了,他还不走,就不要怪她放楚神医来发大招了。 「才三遍就已经无色无味成这样,钱东家你也真好意思说这是蒙顶甘露?」楚之晏不屑的嗤笑道,「真是打量小苏人笨,这都欺上门了啊。」 「神医误会了。」钱耀礼神色几变,却到底忍了下去。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而眼前这一个医术又是被吹捧的出神入化的,自然不能轻易得罪了去,只好将一口老血咽回去,「这茶,的确是我托朋友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因将小苏当知己好友,这才拿了来,谁想……唉,我也是被人给骗了呀。」 诚如楚之晏所言,这并非是蒙顶甘露,他一个商人,就算后台再硬,也弄不到这御贡之物。不过是上次来时,见苏宛对茶之一道所懂不多,这才想蒙骗一番。当然他的本意只是想着,将这茶叶说的越高档,就说明他心里越是看重苏宛。没想到却被楚之晏毫不客气的揭穿了,弄了个天大的没脸。 钱耀礼忍了气,面上带了歉意的笑,转而对苏宛抱拳道:「小苏,我本是想与你一道分享好物,不想却遇到这种事。实在是我识人不清才闹出这样的笑话来,真是……」 到底是吃盐比苏宛吃饭还多,老家伙三言两语就将自己摘了出去,把自己从一个欺骗者塑造成了受害者,如此的自然纯熟,真是叫人不佩服都不行。 苏宛当然不会揭穿他,还扮着红脸安慰他:「钱东家别自责了,这事你也是被人骗了,还是被信任的朋友。唉,知人知面不知心呐,钱东家你也要想开些,不要放在心上才好。」 钱耀礼又惭愧了好几声,看一眼楚之晏稳坐如泰山的模样,知道此行目的终难达成,只得遗憾告辞。 苏宛将人送走,回头笑眯眯的跟楚之晏道谢:「幸好你来了,不然还不知道他要墨迹多久。老油子一点都不老实,扯东扯西的想套我话呢。」 「就这么个人,你不喜欢直接撵出去,或者门都不给他开,不就烦不到你了。」楚之晏白她一眼,两根手指嫌弃的将钱耀礼喝过的那只茶杯丢了出去。 苏宛急吼吼的去抢救,虽然这套茶具是钱耀礼送的,但的确是好东西啊,用来待客很拿得出手的好吗?茶杯本无辜,且扔了就不成套了,多可惜啊。 「事情哪有你说的这么简单。」苏宛成功抱住楚之晏的手臂,夺下了那只差点成碎渣的茶杯,小心放好了,才接着道:「此人一看就心术不正,不是有句话说,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么。我还要在柳城讨生活,不用得罪人最好。而且,这钱耀礼应该很不简单,你想啊,他一个外来的人,一来就敢抢跟柳城老字号食香楼叫板,没个依仗,他敢这么嚣张?」 这也是苏宛轻易不愿得罪钱耀礼的原因,表面上能敷衍过去,她就绝不会与钱耀礼撕破脸不客气,多一个敌人对目前麻烦缠身的她可没有半点好处。 楚之晏想了想,「你要是不放心,我让人查一查他的底。」 第十五章 苏宛正要说算了,楚之晏已经拍板道:「行,这事就这样决定了。不过我瞧着那老家伙不会这样轻易放弃,他再找来你又该怎么办?」 「装傻,敷衍,哪样行得通就用哪样。」苏宛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我不为所动,他还能强迫我去福兴楼不成?我瞧他胆子也没那么大。」 两人就钱耀礼简单的交流了几句,谁也没有认真将他放在心上。 「小诺人呢,我来了这半天了他也没出来跟我问好。」 「去隔壁玩了,昨天没去酒楼,今天要早点过去,咱们现在就施针吧。」苏宛惦记着酒楼的生意,怎么说也是一成红利呢。 楚之晏没有异议,起身跟她进了屋。 …… 午时,正是客人高峰期,苏宛正忙得脚不沾地,一面做菜还要一面指导另两位厨师做菜,正说着油爆双脆对火候惊呼严苛的要求时,江小鱼跑了进来,「小苏师傅,蔷薇轩的客人请你过去一下。」 苏宛皱眉,她这里忙得丢不开手,便打发江小鱼道:「我这里忙得很,你请东家过去应付吧。」 江小鱼没动:「东家去过了,客人非见你不可。」 苏宛有些恼火,不过回想了一下蔷薇轩点的菜,少说也有二三十两银子进账,她这才不情愿的放下锅铲,解了围裙洗手,「什么人啊?」 「是位女客人。」 女的?苏宛一边疑惑,一边上了二楼的蔷薇轩。 敲门,苏宛立在门口等着。门很快打开,一个还未留头的小丫鬟将她迎了进去。 转过屏风,苏宛一眼就认出了正举杯喝茶的少女。 不是谢琅嬛又是哪个! 可她不好好在楚宅呆着,跑到这儿来找她干什么? 苏宛心里狐疑,面上带着客套的笑:「谢姑娘,是这些菜不合你胃口吗?」 「不是。」因苏宛见过谢琅嬛的真容,又是在室内,谢琅嬛便没有费事的带着帷纱。 她今日穿一件橘红色衣裙,前襟绣着白玉兰,领口处缀着几粒晶莹圆润足有小拇指大小的南海珍珠。雪白的珠子一粒粒缀在簇新的缎面儿上,显得很是惹眼。她腰间系着一条紫金腰带,同色宫绦上也缀着为数不少的珍珠。乌发梳成流云髻,鬓角插着几朵赤金嵌红宝石的簪花。 她本就生的美丽,这一身妆扮不但富贵优雅,更趁出了少女的娇美俏丽来。 美人儿怎么打扮都养眼啊,苏宛一边欣赏一边感叹。 谢琅嬛矜持微笑着道:「苏公子,请坐吧。」 即便她的笑容看似很真诚,但这种纡尊降贵却仿佛是刻在骨子里的,任她面上如何亲切,只让人感觉到她的高高在上。 苏宛心里不太痛快,但仍依言坐下了,「不知谢姑娘特意找我过来,是为何事?」 谢琅嬛放下茶杯,略顿了顿,才歉意的笑道:「苏公子原在楚宅住的好好的,突然仓促搬出去,可是因为我们的缘故?」 她这样说时,眼尾似不经意的扫了身旁伺立的玉壶一眼,玉壶忍不住瑟瑟了下,将头垂得更低些,捏着衣角的手指微微发白。 想来,她是知道了玉壶对苏宛有意思这件事,而看玉壶的表现,很明显不是她主动告诉自己主子这事的。特意叫她过来,只是为了拿捏敲打有自己小主意的丫鬟? 苏宛想起那红绸的下场,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复笑道:「若说与谢姑娘等人无关,便是我说谎了。」 「哦?」谢琅嬛美目微闪。 玉壶脸色更白,惊惶抬眼求助般看着苏宛,但谢琅嬛的目光扫了过来,她慌不迭的低下头去。 「虽然我与楚兄是好朋友,但一来内院与外院相隔太近,平日里进进出出的总有些不方便,当然我一个大男人倒是无所谓,却不好冲撞了谢姑娘以及你身边的姑娘们。二来,你好不容易来一趟柳城,又许久不曾见过楚兄了吧,我若总杵在那里,岂不是太过打扰了?」苏宛笑眯眯的看着她,玩笑道:「我可不做那不识趣之人。」 谢琅嬛脸庞微红,「原来是这样,难为苏公子想的如此周到。我原还以为是我管束不力,让身边的人给公子添了麻烦呢。」 「谢姑娘客气,你身边的自然都是好的。」苏宛随口夸了一句,又道:「厨房里正忙着,谢姑娘若没别的事——」 谢琅嬛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似打量又似疑惑:「冒昧问一句,苏公子可曾去过京城?我听你说话,似乎有些京城口音。」 她的目光令苏宛心生警惕,主要是京城这两个字几乎快要成为她的噩梦了。 「谢姑娘可别开玩笑了,你瞧我这样的,怎么可能去过京城。这口音啊,原是我从前的邻居是京城人士,总与他一块儿干活,这才受了他影响。说到京城——」苏宛立刻一副向往兴奋的模样:「不知京城大不大,是不是与咱们柳城差不多?京城里头好吃好玩的多吗?京城人都跟谢姑娘一样漂亮?也穿跟谢姑娘一样漂亮的衣服吗?京城里……」 她一连串的问题问出来,终于成功的令谢琅嬛优雅温和的笑容崩裂了,她看苏宛的眼神,再掩饰不住其间的轻视鄙夷,仿佛看着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土包子一样。 但她没有打断兴致勃勃的苏宛,只拈了帕子轻轻按了按鼻翼,垂下眼睛看着自己保养得宜的双手。 玉壶便立刻上前一步,「苏公子底下正忙着吧,我们姑娘吃好了,就不打扰了,你忙你的去吧。」 她语气虽然生硬,但瞥向苏宛的眼神却悄悄地带了感激之色。 苏宛这才住了口,意犹未尽的瞧向谢琅嬛,「谢姑娘,跟你说话真是愉快。若你还想跟我说话,便尽管来找我。」 不仅谢琅嬛脸上没了笑意,就连玉壶都沉了脸,「苏公子慎言,你虽是我们未来姑爷的朋友,可也不能这样失礼,这话若传了出去,没得坏了我们姑娘的名声。」 还就怕你们不在乎名声!苏宛心中暗喜,口上却是惶恐的道:「你瞧我这嘴,就是个没门的,谢姑娘瞧在楚兄的面上莫与我计较。否则日后我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楚兄了。」 谢琅嬛温和的说了句:「没有关系。」 就再不肯与她说话了。 苏宛只好「失望」的退了出来。 …… 苏宛一离开蔷薇轩,谢琅嬛就沉了脸。玉壶觑着她的神色,咬牙骂道:「呸,这个乡野莽夫,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姑娘莫要为这土包子生气着恼。」 谢琅嬛看了她一眼,玉壶止不住的紧张,面上却只作气愤恼恨状。 「这乡野莽夫,不还有人看上眼了么。」谢琅嬛似笑非笑的端起茶杯,却并不喝,只一下一下的撇着茶沫。 玉壶一脸茫然状:「不是吧,就他那样的,哪个瞎了眼才会看上他呀。」 「没瞧上最好。」谢琅嬛垂下眼睛喝茶,「别给我管束你们的机会。」 一屋子丫鬟婆子忙垂了头,战战兢兢地应了是。 其中一个婆子陪着笑道:「姑娘,出门前仿佛听你说起,这苏公……姓苏的莽汉与谁有几分像来着?」 第十六章 「想是我想多了吧。」谢琅嬛淡淡道,「孟家倾覆四五年了,不可能还有活着的孟家人。」 「孟家?」那婆子想了想:「难不成是五年前因叛国罪被灭族的孟家?那姑娘的确是想多了,孟家行刑那一日,奴婢家的去刑场观刑了,行刑的官兵拿着名册一个一个数过去的,绝不会有漏网之鱼。」 谢琅嬛点头:「你说的是,只是总觉得这人眼熟,仿佛从前见过似的,总觉得放心不下。」 当年孟家的倾覆,谢家也曾出了大力。 那婆子挤开玉壶,上前谄媚的服侍着:「不过是长着一张大众脸罢了,姑娘因此觉得眼熟也是有的。天儿不早了,姑娘该回去午歇了。」 「许是我想多了,这就回吧。」谢琅嬛说着起身,玉壶与那婆子一人一边扶了。 那婆子笑着道:「方才姑娘吩咐给咱们姑爷打包的菜都得了,奴婢这就去取来?」 谢琅嬛点头,那婆子方乐颠乐颠的去取食盒了。 …… 苏宛还是低估了钱耀礼的脸皮与行动力。 她从酒楼回到三义巷,顺便去周家接了小诺回家,还没坐下歇口气,钱耀礼又来了。 这回钱耀礼生怕再被什么人打断,不敢再像早晨那样啰嗦铺垫个没完,开门见山说明了来意,「小苏,你我相交一场,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委屈了你。曲东家给你一成红利,我福兴楼愿意以两成相赠,只盼你能成为咱们福兴楼的大师傅。当然你可以慢慢考虑,只是小苏啊,论实力,论人脉,食香楼都比不过福兴楼。我今儿给你透个底——」 他凑近苏宛,压低声音道:「咱们福兴楼背后的贵人可是大有来头的,小苏师傅,只要你去了福兴楼,我保证你绝不会后悔。」 苏宛诚恳的婉拒道:「钱东家,非是我拿乔不肯去福兴楼,只是我与曲东家已经签了契约,断断没有反悔之理啊。」 钱耀礼脸色微沉,他不认为苏宛是用钱买不动的,他只以为苏宛拒绝他是想要提高价码。「小苏啊,咱们福兴楼生意好,二成红利一年下来,少说也有千儿八百两。有了钱,不论你是置业或者娶妻纳妾,都不在话下了。实与你说,我今儿是带着足够的诚意来的。」 他说着,从袖袋中取出一只荷包,热切的推到苏宛面前:「来,打开看看。」 苏宛忙推了回去,「钱东家,这不敢当。」 「你先看看咱们又再说。」钱耀礼却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苏宛无法,只得打开那只荷包,里头薄薄几张纸,她定睛一看,上面有着钱庄字样,想来这就是银票了? 苏宛第一次见到银票,自然就看的久了一点。 钱耀礼随时关注着她的神色,见状满意的笑着道:「这八百两银票便算是我的诚意,小苏意下如何啊?」 「钱东家出手大方,苏某十分佩服。」苏宛笑着摇头,将银票重又装进荷包,态度坚决的推回到钱耀礼手边,「只是,言而有信方为君子,苏某实在不愿意做一个出尔反尔的小人,还请……」 钱耀礼忽然抬手拍了两下。 苏宛莫名其妙的看着他。 不一会,缓缓走进来两名妙龄少女。两名少女俱是姿容不俗,身材丰满窈窕,行动间如弱柳扶风,一步一步走来,满院皆是馥郁的甜腻香气。 「这两个丫头名唤桃红,柳绿,我见小苏家里尚未来得及买丫鬟,便从自己家里挑了两个来服侍,小苏可别嫌她们姿色庸俗啊。」 苏宛哭笑不得的瞧着那两名少女婀娜的身段与靓丽的脸蛋,这糖衣炮弹也太猛烈了些吧。得亏她不是个真男人,要真是男人,这金钱美人关还真不一定能过得去呢。 「钱东家,我家人口简单,就我和我儿子两个人。我们清静惯了,不喜身边有太多人,说不得,只能谢谢你的好意。」 「这么说,小苏是无论如何也瞧不上我了?」钱耀礼慢慢沉了脸,脸上虚伪笑意消失的一干二净。 「很抱歉辜负了钱东家的美意。」苏宛平静以对。 「好,好!」钱耀礼咬牙起身,「给脸不要,你可别后悔!」 夜半时分,万籁寂静。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锁好门窗,注意防盗!」手提灯笼的打更人一面打着呵欠,一面挥动棒槌敲响铜锣。 灯笼的火光慢慢走远。重又陷入寂静中的三义巷却突兀的又响起了鬼鬼祟祟的脚步声。 「赖二,那姓苏的到底住的哪一家?你白天不是已经踩过点了,怎么这么半天还没找到?」身穿黑衣的黑影摸进巷子,高个子压低声音不耐烦的询问个子稍矮的那个。 矮个子顶嘴道:「谁叫这几家的房子都一个样子,我白天是来踩点了,但现在乌漆抹黑的,我当然需要点时间才能确定姓苏的到底住哪家?先别说我了,火油你备的够不够,今晚没风,要是油不够,烧不起来就麻烦了。」 「你以为我是你,办事一点不牢靠。」高个子将手里提着的大桶火油往矮个子眼前一晃。「只要找到姓苏的,这火油一浇上,这活儿就完成了。本来挺简单的一个事儿,偏你一点用都没有,半天找不到地儿。」 「行了行了。别抱怨了,这不是到了嘛。」矮个子被数落的很不高兴,指着好不容易辨认出来的院门,确定无疑的说道,「就是这儿了。甭废话了,快干活!」 然而身后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我说你磨磨蹭蹭的干什么,一会做完事我还要跟人喝酒呢……人呢?」矮个子见人半天不动手,一边低声骂着一边转过头,却吃惊的发现本该在他身后竟是空空如也,他的同伴凭空消失了。 矮个子吓得一哆嗦,慌慌张张四下张望,正要开口叫唤同伴,脖子上猛地一痛,他只来得及翻了个白眼,就软软倒在了地上。 「主子,都清理了。」燕白看着脚下被放倒的黑衣人。冲从黑暗中缓步行来的严锦禀告道。 如此狭窄的巷子。严锦一路行来,却仿佛行走在一片花海中。他如闲庭信步,分花拂柳的漫步而来,脸上甚至带着惬意的微笑。 「废了手脚,丢去乱葬岗。」 燕白领命,冲随行而来的黑衣人点点头,那人便一手提着一个,几个跳跃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主子,咱们该上路了。」燕白见严锦盯着院门不动不说,只好硬着头皮上前提醒道。 「呆在这里。」严锦终于开口,却是吩咐燕白守在院门口。 他一撩衣袍,没发出半点声音,便轻巧的跃进了院子里。 整个小院都被夜色笼罩着,他虽从没来过此处,然而脚下却一点也没犹豫,直直走向苏宛的房间。 因为白天钱耀礼临走时那句话。苏宛夜里就睡得极轻。因此严锦甫一进入房间,她就察觉到了。 夜色深浓,她看不清悄然入屋的人的模样,只好以不动应万动,手却悄悄往枕头下摸去。 枕头底下藏着一把冰冷而锋利的匕首。 「还没睡着?」过了片刻,她听见来人用这样一种熟稔的语调轻快的问。 第十七章 苏宛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这才发现憋气憋得太久,胸口都隐隐作疼。 她翻身坐起,将原本搭在肚子上的薄被拉上胸口,睁大眼睛做出怒视的模样来:「没想到严少爷还有做梁上君子的爱好,真叫人大开眼界!」 「你生气了。」严锦不复在下属面前的精明冷酷,又是苏宛所熟悉的无辜与羞涩。 苏宛气结:「换了你你不生气?」 这好歹是她家,凭什么他跟裴御都当这里是公共场所,想来就来,还想什么来就什么时候来,到底有没有把她这个主人放在眼里? 居然还敢无辜?他的脸怎么就这么大呢。 「不要生气了,我是来与你道别的。」严锦走近两步,俊美的面上难掩失落与不舍。 苏宛没好气的瞪着他,嗓音微冷:「我以为那天晚上你已经道别过了。」 想起那天晚上她就是气,现在看到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掀了她的衣服,摸了她的背,居然没事人一样出现在她面前,当她是死人还是以为她做派豪放啊? 「上次过来是因为你受伤了,我很担心。」严锦在黑暗中清楚的看见她骤然冷下来的神色,似乎有些着急,「对了,你的伤都好了吗?」 他不提这茬还好一点,他一提苏宛就炸了,「你还好意思提?你这个混球,说,你到底存了什么心?明知我是个女的,户籍文书给我弄成个男的就算了,还真将我当成男的,想掀衣服就掀,想摸就摸,谁给你的好狗胆!」 「我……」严锦的脸微微有些红,知道黑暗中她根本就看不见,这才稍微好了点,想开口辩解两句。 「你什么你!难道你不知道我是女的?说吧,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苏宛抓着被子的手因为气怒而微微泛着白。 她是真的很生气,想着自己拼死救他,他不但不感激,还如此耍她,她就气的要命。 好像被最信任的人背叛,你对他掏心掏肺,他还在一旁笑你是个傻x。 严锦知道她是真的气狠了,忙要开口解释。 苏宛却抬手阻止了他。 她深深地吸了两口气,脸上的怒气慢慢消散,然而紧紧盯着严锦的眼睛却透着无比的认真。 严锦看着她这样的神色,不知为何,向来踌躇满志的他竟微微有些慌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并没有想要耍你的意思……」 「不要解释。」苏宛用淡到令人心惊的语气打断他,「反正你就要走了,不管你是什么意思,怀了怎样的目的,我也不计较了。今日一别,我祝你心想事成,马到成功。」 她顿一顿,语气稍缓了些:「后会无期。」 严锦抿唇,漆黑的瞳仁闪着微微柔光,「你这么迫不及待的赶我走?」 苏宛垂了眼,不用看她也知道这人又在用他惯用的装可怜技巧。「你本来就要走了,我只是不想耽误你的时间。」 「不想耽误我,还是不想再看见我?」严锦忽然笑了一声,眼底却闪着一种寒冷的水光。 苏宛轻叹一声,这人怎么就不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 她抬眼,目光清冷的回视面色不豫的严锦,「你这样身份的人,还是不要与我过多牵扯为好。」 「我这样身份的人?」严锦慢慢重复她的话,「我是什么样身份的人?」 苏宛真的觉得挺没意思的,于是她怏怏的扯了下唇角,「有个叫裴御的人你认得吧。」 严锦眉头一动,却没有说话。 「他出身勋贵人家,听说是什么承恩侯府的大少爷。」 严锦仍在猜测她的用意,眸光稍沉,依然没有接话。 「楚神医认识他,并且敢对他不假辞色。」苏宛叹口气,她又不是傻子,一双眼睛也不是摆设。 「所以?」 苏宛又叹一声,「你和楚神医相处的情形我也曾看在眼里,虽然你们看上去像是极正常的好友关系,并无从属的意思。楚神医的言行做派,无不昭示他的良好出身,我甚至怀疑,他的家世比裴御也不差。一个让裴御都忌惮的人,却处处的,唯你是瞻……还有继续说的必要吗?」 「我竟不知道,原来你想了这么多。」严锦淡淡笑了,他一直知道她是聪明的,却也没想到,她竟然能凭这些蛛丝马迹,就敢猜测他的身份,还敢这样说出来,但她都说到了这里,他岂有不听之理,「你继续。」 苏宛很无奈,她原打算点到为止,他们之间的一切都将随着严锦的离开而画上句号。而严锦明明知道,她已经猜出了他的身份,却不但不避忌,还要她亲口说出来。他可知道,一旦她说了出来,他们之间,真正再无转圜的余地了? 然而严锦坚持,一副她不说他就不走的架势,苏宛最后的耐心也终于被他磨没了。 她掀了被子起身,不伦不类的屈膝行了个礼,口中恭敬道:「民女给太子殿下请安。」 严锦定定的看着她低垂的脑袋。 他没叫起,她就恭恭敬敬的保持着那个姿势不动。 看得出来,她很辛苦。 严锦想,这辛苦也是她自找的。她可以装傻,甚至可以继续敷衍他,反正他就快离开了。可她连这点耐心也没有了,她心里对他定是万分不耐吧,才会不管不顾的将一切挑明了,只为提醒他,他们之间云与泥的区别,他连出现在这里都显得那么奇怪。 他的那丁点不为人知的小心思她肯定也是知道的。 她知道,却给了他这样一个措手不及。 严锦想,难道她就没有想过,他的身份摆在这里,他若真的说破了他的心思,她有拒绝的余地? 好一会,苏宛觉得膝盖都酸软的站不住了,才听见严锦低低的一声「起」。 苏宛起身,束手站在原地。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是如何知道我身份的?」 「民女曾听殿下说过,您是家中嫡子,您家中兄弟相争十分厉害。来到柳城后,我也听人说起,严乃国姓。」 她不说,他们尚能维持这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关系。可是现在,他逼着她将一切都挑明了,日后即便有幸能够相见,他们也只能如眼下这般,严守君民之礼,再无从前那样随心所欲的相处了。 苏宛后悔吗?当然不,她只是个平凡普通的小老百姓,好好过着她小老百姓的生活是她的终极愿望。什么皇太子,什么宫廷争斗,最好能离多远就离多远。 她对炮灰可是一点兴趣都没有的。 「原本你可以不用说破的。」严锦又如何不知道她的小算盘。 苏宛恭敬道:「民女心中实在惶恐,对皇族不敬,乃是杀头的大罪,民女……不想死。」 「罢了。」最后,严锦仿佛对她失去了兴趣,别过视线,淡淡道:「你到底是孤的救命恩人,这玉佩你收着,若有朝一日,你需要孤的帮助,便持佩来京城找孤。」 苏宛对他恪守礼数本分,严锦也祭出了他高贵的自称。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第一次苏宛见到他时脖子上挂着的那块玉佩扯下来,丢了过去。 第十八章 苏宛手忙脚乱的接了,推辞道:「殿下的好意民女心领了,只是这玉佩太过贵重,民女……」 严锦嘴角微翘,似笑非笑的瞧着她,语气散漫却意味深长,「收着吧,自有你需要那一日。人活在这世上,独善其身不惹麻烦是不错,可有的时候,太独了却未必是好事,否则当有朝一日你需要帮助时,却找不到能求助的人,这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苏宛面前,用教训的口吻这样说话。 却一点也不违和。 这才是他本来该有的样子吧,苏宛暗暗地想。 「是,多谢殿下教诲。」叉何厅划。 她又屈膝行了个礼,只是这回她腿都打颤了,还没听见那声「起」。 苏宛鼓起勇气偷偷抬眼,差点没气个倒仰,她自顾自的起身,气道:「真小气,走了也不招呼一声,害我白白蹲了这么久。」 但也只是小声嘟嚷这,不敢太大声以防那小气的人还未走远。坐在床边揉着发颤的双腿,苏宛将那玉佩拎到眼前细瞧。 她看了一阵,想起初见时她还在心里夸了这是难得一见的好玉,因这玉太好,她都不还意思打着救命恩人的旗号问他要。没想到兜了一圈,这玉却还是落在了她手上。 「算了,多想无益,反正想还也不知道怎么还。」权当认识一场的纪念。以后老了,还能在桃树下眯缝着眼睛跟子子孙孙讲,想当年,你们奶奶我可是救过太子殿下的…… 苏宛不再继续烦恼,将玉佩收在床头格子里,想了想又笑了:「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可那笑容,却分外难看。 …… 翌日,苏宛还没起床,就听院门被人砸的哐哐响。 「别再砸了,仔细别把我那门砸烂了。」苏宛小跑着去开门。 会这样来叫门的,除了楚神医不作第二人想。 苏宛打开门,站在门外的果然是黑着脸一身低气压的楚之晏。 「楚兄,这么早过来,可是有是事?」苏宛侧身让他进门,下意识看了看天色将亮的天空。 楚之晏负手往屋里冲,苏宛关好门,打着呵欠跟在他后面。 「喝茶吗?」 「瞧你这没心没眼的样儿。」楚之晏抿着唇,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瞪着苏宛道。 苏宛自顾自的给他倒了杯冷茶,她还没睡醒呢,有冷茶喝就已经算她待客有道了。 「昨晚上差点让人把房子都点了,你倒还没事人一样!」 苏宛递茶杯的动作一顿,「点我房子?柳城治安这么差?」 「这是重点吗?」楚之晏被她气得没脾气了,他这里担心的一刻也坐不住,她倒好,也不先问问是谁要对她做出这种事来。 苏宛认真而郑重的道:「当然很重要,柳城治安的好坏,跟我生活质量是成正比的。」 温饱得到解决,现在最重要的当然就是生活品质了。 「苏自强!」楚之晏阴测测的瞪着她,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来。 苏宛话锋一转,笑着道:「当然啦,谁看我不顺眼想找我麻烦,这也是顶重要的一件事。不过,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福兴楼的钱耀礼派人干的,我最近得罪的人只有他。但是,这件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貌似她这个当事人都不知道有人差点点了她的房子啊。 楚之晏瞪着她一副睡眼惺忪毫不紧张的模样,咬了咬牙。 他觉得自己很想骂人,但平生骂人词汇实在太少,只得继续磨牙道:「是啊,这件事我都知道了,你却什么都知道,是不是要等别人一把火点燃了,你才要重视起来?」 苏宛眨着眼睛看他,「别人要烧的是我,怎么你比我还要着急生气?」 楚之晏一噎,俊美的脸庞黑的仿若锅底,他拂袖起身,怒道:「姓苏的,你这意思是我多管闲事了?」 这种多管闲事被人嫌弃的感觉快把他气疯了! 「一大早火气这样重,你还是神医呢,不是说怒伤肝么,小心保养你的身体才是正经。就算天大的事也有法子解决不是,别生气了,喝杯茶润润吧。」苏宛没什么诚意的安抚他,此刻她还困着呢,如果楚之晏允许的话,她实在很想倒回床上再睡个回笼觉。 楚之晏被她哄孩子的语气气的笑了,「得,算我多管闲事了。你这人,等你吃了亏,看你还会不会这般不当回事。」 苏宛用力揉了揉脸,清醒了许多,顺手给自己倒了杯茶,咕噜一气喝完了,才慢条斯理的问楚之晏:「话说回来,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楚之晏似笑非笑的睨着她,「昨晚严少爷不是来过了?听说你们还闹的不欢而散?」 不欢而散这件事,当然不会是严锦告诉他的,不过是他瞧着严锦的脸色太臭,这才有此猜测。说真的,苏宛这种别人都快急死了,她还慢吞吞的性子着实气人得很,这不,他都气的不行了,她还有闲情逸致喝茶呢。倒显得他的着急生气很奇怪似的,楚之晏想了想,也安然端坐,取过茶杯浅啜一口。 却听噗的一声,才进嘴里的一口茶被他喷了出来。他脸色沉沉的盯着苏宛,用力将茶杯搁在桌上,「你给我喝的,是隔夜茶!」 苏宛挑眉,指了指自己的茶杯:「我也喝了,楚兄啊,客随主便,这是礼貌。」 楚之晏嘴角抽了抽,「好。现在你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她在楚宅做客的时候,他怎么没想过客随主便这件事——显然,楚神医很大条的忘记了最开始时他是如何招待苏宛的。 苏宛盯着他,左一眼右一眼的打量着。 楚之晏被她的目光盯得有些发毛,忍不住轻咳一声,粗声道:「看什么看,难不成少爷脸上长花了?」 「少爷人比花娇,还需要长什么花来衬,倒显得俗气了。」苏宛一脸真诚的恭维道。 楚之晏却是一副戒备之色。 果然,苏宛摇头叹息:「只是可惜啊……」 楚神医虽然心知她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但架不住他实在好奇啊,忍了忍还是没能忍住,摸了摸自己花容月貌一张脸:「可惜什么?」 他这样一张轰动竟成上下,扬名大周内外的帅的惨绝人寰的脸,向来只有惊叹与赞美,怎么就可惜了?可惜什么了? 「可惜楚兄这八婆本性愣是将一百分的颜值拉到了八十分,若你不这么八卦,保持你的谪仙范儿,你那门前的裙下之臣、万年走猫肯定得踏碎了你家门槛。」 「你说我啰嗦唠叨?」虽然听不懂什么八婆什么八卦,但她那嫌弃的语气眼神,无不证实了他的猜测。 苏宛笑笑地看着他,「好啦,开个玩笑,神医大人不要放在心上。既然你知道昨晚有人来放火,那放火的人呢?」 楚之晏不满她打趣了自己就转移话题,可一时又找不回场子来,只得忿忿的哼了一声,他自己都没察觉,这模样有多孩子气。 「被严少爷的人捉了个正着。」 「嗯?」自然是捉了个正着,不然怎么知道有人要烧死她,「人呢?」 「我怎么知道,严少爷又没将人交给我。」 第十九章 苏宛不可思议的看着他:「所以,严少爷就跟你说了声有人要烧我房子,然后就走了?」 「他只是告诉了我这件事情,然后……」他顿一顿,神色变得严肃起来。 苏宛莫名其妙有些紧张:「然后什么?」 楚之晏嘴角一抹意味不明的笑,「然后就托我好好照顾他的救命恩人。怎么样,是不是很感动?」 苏宛心下一松,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紧张个什么劲儿,「是啊,我都说了不必放在心上,严少爷真是个性情中人。」 楚之晏若有所思的盯着她:「我记得,你一直叫他严兄弟的,果然是闹别扭了吗?快说说,你俩是不是吵架了?因为什么?说出来我才好想法子帮你忙嘛,你也不用太感谢我,就当我太闲了没事做……」 苏宛一头黑线。 不想被她叫八婆,就不要这么有八卦精神啊,真是受不了。 苏宛千分感谢万分感激的好说歹说总算将好管闲事的楚神医请出了家门,楚神医还扒着门框认真的问她:「你当真不需要我的帮助?没人比我更了解严少爷的脾气,你现在得罪了他,万一以后有事求到他头上,仔细他拿乔不理你哦。」 怀着过好小日子的苏宛哪有事情求到太子爷头上。未免太看得起她了。 但这话她并没有说出口,不知道为何,竟是没有说这话的底气。 想到孟家和裴御那笔烂账,她就想抓狂。 于是抓狂的苏宛二话不说关上了院门。 当然,眼下最重要的却不是那笔烂账,而是——姓钱的竟然敢放火烧她房子这笔账! 不跟他好好算算这笔账,他还真当她苏宛是好捏的软柿子了! 苏宛这人其实很爱好和平,奉行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先忍三分、人还犯我再斩草除根的做人原则。 对于钱耀礼,她原也想忍让三分来着,奈何这人实在太过阴损毒辣,不过就是不同意跳槽去他福兴楼,竟就要放火烧死他们。这样阴损缺大德的人。根本不值得苏宛的忍让。 借着补眠的当头,苏宛细细的思索起了计划,又在脑海里仔细推演了一番,这才满意的睡了过去。 …… 相较于高朋满座佳客盈门的食香楼,福兴楼寥寥无几的客人就显得太过安静了。于是在这安静的用餐坏境下。门口的争执嘈杂也就显得十分突兀。 「不给就不给,你们也不能打人啊,咱们虽然是乞丐,却也是有骨气的乞丐。」有客人被这动静吸引了,探头往外瞧去。 就见门口几个小二正跟前来乞讨的乞丐推推搡搡,听见小二不耐烦的吆喝道:「去去去,乞丐还有骨气,别笑掉人的大牙。真要有骨气,至于跑来要饭?赶紧走,站在咱门口都晦气。」 「好小子,瞧不起人是怎么着?」衣衫褴褛逢头垢面的领头乞丐撸袖上前,露出一张脏兮兮的脸来,一口还残留着绿菜叶子的黄牙熏得靠前的小二险些吐出来。 「想要小爷瞧得起你,麻烦你也先去换换头面再来。快滚,再不滚别怪我不客气了。」小二横眉竖目的叫嚷道,顺手就拿手里的扫帚扫了一帚。 「嘿。狗眼看人低的东西!」那领头乞丐嘿嘿冷笑。往后一招手,身后的小乞丐立刻跑上前来,恭恭敬敬的将一锭银子放在领头乞丐手上。 「看清楚,爷有的是钱!小的们,今儿咱们不要饭了,就上这福兴楼好好吃一顿,想吃什么点什么,有我请客呢。」 身后三五个乞丐欢天喜地的闹腾起来,簇拥着乞丐头儿趁着小二发呆时涌进了福兴楼。 几人一进去,就霸占了两张桌子,横七竖八的坐下了,敲着木棍子大声嚷嚷:「小二,点菜!」 「咱们今儿托了张爷的福,也当一回大爷。」 「就是,狗眼看人低的孙子们,可得好好把爷几个伺候好啰。」 他们闹腾的动静太大。楼底下的客人全被惊着了。能进福兴楼吃饭的,身份自然也不一般。不管这些人是读书的,还是经商的,平日里都很当自己是回事,怎么可能忍受与乞丐同坐同吃?好些人脸色都变了,喊了小二过去,让他们将人赶出去。 小二正点头哈腰的赔礼解释,那边乞丐们凶神恶煞的叫嚷了起来。 「看什么看,没见过乞丐上酒楼啊?」 「咱们今天可不是来要饭的,咱们也是来吃饭的,看到了没,咱们有的是银子。」 「嘿嘿,再看,再看我就过去让你看个够——你看啊,你看啊。」 几人身上散发出的酸腐臭味早已散布在酒楼每一个角落,正在吃饭的客人匆匆忙忙结账走人。有些心疼银子的,想指使小二将乞丐赶出去,那些个乞丐耳聪目明,谁叫赶人就直接往人跟前一杵,直熏得人差点连刚吃进去的都吐出来,没奈何只得一脸怒色丢下银子落荒而逃。 等掌柜的听到消息,酒楼里上上下下就只剩乞丐一桌了。 想着这个臭乞丐有银子,掌柜的忍了气,让小二好生招待便溜走了。 几人大鱼大肉的从中午一直吃到晚上,就算有客人想进来吃个饭,见到这场面,纷纷掩鼻而去。 掌柜的再笨,也知道不对劲了,喊了伙计正准备将乞丐赶出酒楼。不想这些乞丐也自觉,虽然喝了不少酒,却没有一个趴下的,歪歪扭扭的结了账,互相残扶着离开了酒楼。 掌柜的骂了一声晦气,想着东家的脾气,便将此事瞒了下来,没敢往上禀告。 本以为事情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过去了,没想到第二日,那伙乞丐竟然又成群结队的来了,这回竟比昨天还要多,店里的伙计全上了也没能将人拦住。 掌柜的不敢再瞒,冒着冷汗将事情往钱耀礼跟前禀了。 钱耀礼阴着脸冷笑:「柳城竟然还有如此不长眼的角色,跑到我的酒楼里闹事!哼,你们都是吃屎的,还不赶紧将人给我轰出去!」 掌柜的苦着脸道:「他们人多,咱们伙计全拦在门口也没拦住……」 钱耀礼瞪着他,「赶不走,你不会再想别的法子?」 「别的法子我也试过了,我跟他们谈,只要他们肯离开咱们酒楼,就给他们一人二两银子,没想到他们……」 钱耀礼一双眼睛里尽是阴霾,他敲了敲桌子,「他们嫌少?」 掌柜的冷汗汩汩而下,「他们……他们银子照收,却还是不肯走,嚷嚷着要吃好的喝好的。」 「呵,」钱耀礼冷笑一声:「拿了我的帖子去找县太爷。」 「小的早叫人去了,只是现在还没有信回来,」掌柜的战战兢兢道:「东家,县太爷会不会嫌咱们给的少了,不肯走这一趟?」 「他敢嫌弃!」钱耀礼一巴掌拍在桌上,「借他几个胆他也不敢!再派人去,务必要请县太爷亲自带人过来!」 然而钱耀礼等的花儿都谢了,也没能等到县太爷亲自带人来赶乞丐。气得他狠狠地砸了半屋子东西,再顾不得身份,亲自跑到楼下准备与乞丐们交涉。 他不去还好,他一下去,就听那些个乞丐竟高声妄议酒楼的饭菜有多难吃。 第二十章 「欺负咱们是要饭的是吧,这是水晶包吗?欺负我没吃过水晶包啊。」 「这是什么玩意儿,我呸,一股子腥味儿,是给人吃的不?」 「号称什么最好吃的酒楼,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就这水平,也真好意思号称第一?」 …… 钱耀礼听得火冒三丈,疾步上前,虽仍是客客气气的,但任谁都能感觉到他正压抑的火气:「诸位来福兴楼吃饭我很高兴也很欢迎,但无缘无故诋毁福兴楼,却不知是何用意?」 「诋毁?啥意思嘛?」一个小乞丐眨巴着黑漆漆的眼睛,猛地钻到钱耀礼跟前,一身污秽肮脏的衣裳差点没将钱耀礼熏得背过气去,「你又是什么人嘛,我们吃饭聊天关你什么事嘛?」 钱耀礼憋的脸都红了,都不敢用力呼吸,退了两三步都还觉得鼻端闻到的那股子酸馊气味,但他好歹忍了下来,正要说话,那眨巴着眼的小乞丐盯着他又道:「你躲什么嘛,是不是也嫌弃我们是乞丐嘛。我们是乞丐怎么啦,乞丐就不能吃饭啦,乞丐就低人一等啦……」 钱耀礼忍气打断他,抱拳道:「鄙人正是福兴楼的东家,诚如我方才所言,诸位来吃饭我很高兴,可,诸位却摆明了是来找碴的。不知请诸位来我酒楼闹事的是何人?」 「你在说啥嘛,咱们来吃饭你不是说欢迎嘛,怎么又扯到别人身上去了?」小乞丐理直气壮地瞪着他,「你就是东家?不是我说你,你店里的大师傅到底会不会做菜嘛,你自个儿尝尝这些菜,色香味一样没有,是不是欺负我们是乞丐,故意偷工减料了啊?」 钱耀礼的目光顺着小乞丐的手望过去,不用细看他也知道,这些菜定是厨房的人知道吃饭的是乞丐,胡乱敷衍了做来的。这等于是将把柄直接送到人家手里,难怪这些乞丐敢扯直了喉咙嚷嚷。 若让他们嚷的人尽皆知,就算别人不信,可你这酒楼做出来的菜竟连乞丐都嫌弃,往后还会有人来吃饭? 钱耀礼想到这里,冷汗已经湿了鬓角,他陪着笑道:「不好意思怠慢了各位客官,今日咱们酒楼的大师傅生病了,是以这些菜才会失了平日的水准,我深感抱歉。这样可好,今日这顿饭,算是我请诸位,烦请诸位给我个面子,改日我再专门置办一桌酒席与诸位赔罪,好不好?」 「你这东家说话倒是客气的嘛,早该这个样子嘛。咱们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既然你这样说了,咱们就卖你个面子,你说嘛,什么时候置办酒席于我们赔罪?」小乞丐声音又大又响,将赔罪二字更是说的铿锵有力。 钱耀礼脸色难看的仿佛吞了几十只苍蝇。他那话不过是客套话,哪里就是真的要办酒席请乞丐,且还是为了赔罪?这事一传出去,他也别在柳城混下去了。 想到此,他终是沉了脸,「诸位既然敬酒不吃吃罚酒,就不要怪我钱某人不客气了。来人,给我把护院统统叫来。」 「你想干什么嘛?我们怎么了你就要请我们吃罚酒?这敬酒又什么时候请我们吃了嘛,我说你这个东家,说话怎么这么不着调啊,这是要出尔反尔,不打算请我们吃饭了吗?」小乞丐还咕咕唧唧个没完。 护院很快就来了,挥舞着棍棒吆喝着就要动手将乞丐们赶出酒楼。 「哟,钱东家,这是唱的哪一出啊?」慵懒含笑的调调响在门口。 钱耀礼一愣,随即挤出一个笑容来,「楚神医今儿怎么来福兴楼了?」 「你这开的不是酒楼么,难不成你这楼里规定不让我姓楚的进来吃饭?」穿着一身紫红的骚包的令人不忍直视的楚之晏摇着折扇意态风流的询问道。 「楚神医这是哪里的话,您来咱们酒楼,是我盼都盼不来的呢。只是,您前些日子天天去食香楼……」 「再好吃的菜也禁不住天天吃嘛,」他漫不经心的答了句,转过头,笑嘻嘻的对他带来的那人说道:「哎呀,不好意思啊裴大人,本来今日我做东,想请你尝尝福兴楼的招牌菜,没想到我这人如此不受欢迎,都到门口了还要被人轰出去,唉,让你见笑了。」 钱耀礼一听楚之晏对那人的称呼,脸上笑容更真诚灿烂了几分,「楚神医可真会说笑,不欢迎谁也不敢将你拒之门外啊,只是咱们酒楼遇到点事,怕冲撞了两位贵人。这位大人,不知该如何称呼?」 楚之晏啧一声:「钱东家耳朵不好使了?我都叫他裴大人了,你还问如何称呼,岂不伤了裴大人的心?哦?裴大人。」 裴御板着脸,他在接到楚之晏的邀请时,就知道事情不简单。但楚之晏的帖子送过来,他又不好拒绝,到底还是赴约了。 还以为他会带他去食香楼,却没想到,他带着他直直来到了福兴楼。一进来就遇见这种事,让人不想偏都难。叉页协号。 钱耀礼几番上三义巷的事他自然也有所耳闻,谈崩了想一把火将她和小诺烧了的事,他也清楚得很——越是清楚,就越有种说不出的恼火。 她一个女子家的闺房,怎么能随便让外人进去!传扬出去,还不得骂她放浪形骸不知检点? 一个女子家得到这样的名声,会很好听吗? 裴御脸上神色未变,眼神却愈发的冰冷刺骨。 「闹成这个样子,怎么吃饭?」裴御冷冰冰的问楚之晏,一双如冰似铁的眼睛却直直盯着钱耀礼。 居然敢放火! 「裴大人楚神医稍等片刻,这就将人赶出去了。」钱耀礼陪着笑,一边挥手示意护院赶紧赶人。 楚之晏来自京城,楚家家世显赫,他没靠着楚家依然能让自己神医名头响彻大周,钱耀礼得罪不起也不愿意得罪。而这位由楚神医亲自陪着来吃饭的裴大人,想必来头也不简单。 钱耀礼一边想着,一边殷勤的站在两人身旁陪着说话。 只可惜楚神医兴趣缺缺,表现为心不在焉东张西望,裴御亦是冷脸一张,根本连半个字的回应都没有,弄得钱耀礼好大一个没趣,偏偏还不得不赔尽了笑脸。 这边赶人的也并不顺,乞丐们嚷嚷着他们是花钱吃饭,还没吃完呢就就要赶人走,是哪一家的道理。 护院们推搡着要赶人,乞丐们说什么也不肯走,一来二去,推搡变成了打斗。就见棍棒乱舞,碗碟齐飞,乒乓乱响,伴随着乞丐们或高声或尖声的叫嚷。 「救命啊,杀人啦。」 「还有没有道理了,我们吃饭又不是不给钱,干什么要打杀我们。」 「还有没有天理了,有没有王法了。」 「哎哟救命啊,打死人了,小三子,小三子你快醒醒啊,哎呀,流了这好些血啊,好吓人啊。」 「你们这群杀人凶手,你们杀死了小三子,我跟你们拼了……」 …… 钱耀礼盯着眼前的混战,一双眼睛恨得几乎要滴出血来,「都给我住手,住手!」 护院倒是听话,都住了手,可被激怒的乞丐们却是怒气勃发,喊着为倒在地上鲜血直流的小三子报仇的话,抄起板凳碗碟冲上来,打的一干护院抱头逃窜,好不狼狈。 第二十一章 钱耀礼微胖的身形晃了晃,楚之晏好心的扶了他一把,「钱东家,你还好吧?」 钱耀礼一口老血噎在喉咙里,吐不出吞不下,别提多难过了。却还要感谢楚之晏的关心,强打精神处理眼前这混乱的一幕。 「住手!」他提气大喝一声。 乞丐们互看了一眼,丢下护院们朝着钱耀礼围了过来。 「你这黑心肠的狗屁东家,今日害得我兄弟命丧于此,我绝不与你善罢甘休,兄弟们,把他给我捆起来,带回帮里狠狠折磨,好为小三子报这血海深仇。」 他一喊,乞丐们俱都同仇敌忾的瞪着他,衣服恨不得生吃了他的模样。 钱耀礼再是见过世面的人,遇到这种亡命之徒还是会心慌气短,双腿战战。 「你们……你们想干什么,青天白日,难不成还想造反不成!」 「哎,钱东家,你这话可不对啊。」楚之晏立刻出声纠正他,「什么叫他们想造反,你知道什么是造反吗你就敢说造反?还是你钱东家觉得自己是真龙天子不成?」 钱耀礼吓得再站不住,啪叽一下跪在了楚之晏身前,面如土色浑身抖得像筛糠,「楚神医饶命,小人胡说八道胡言乱语,楚神医千万别当真,就是借小人一万个胆子,小人也不敢啊……」 他嘴里喊着饶命,心里却将楚之晏全家上下挨个问候了一遍。他如果此时还猜不到楚之晏的来意,真该去撞墙清醒清醒了。 「你冲我喊什么饶命啊,我又不能赦免你杀人之过。唉,那小乞丐死的可真惨,若钱东家的人下手轻一点,说不定还救得回来……」 「求神医高抬贵手,放过小的吧!」钱耀礼是当真被吓尿了,他实在搞不懂,区区一个苏宛,怎么就值得楚之晏这样大手笔的整自己——他想来想去,跟楚神医实在没有任何恩怨,而楚神医对他发难,只可能是因为苏宛。 难怪那小子一点都不怕自己,原来他身后是有楚神医给他撑腰的。 「哎,你求我有什么用,我又不是衙门官差。」楚之晏笑着朝裴御努了努嘴,「喏,这位裴大人,乃是御前侍卫统领,向来是公正严明铁面无私的。这事撞到了他手里,少不得要请你过堂一叙啰。是吧裴大人?」 裴御实在很想送楚之晏两个大字——无耻! 借着他的名,他的手,将此事全推给他处理。他要轻轻放过不将此事放在心上,失了公允不说,楚之晏这人绝对会在她面前愉快的搬弄他的是非。 他想了想,对身后的小厮道:「拿我名帖去衙门,让差役过来将这一干人等全部带到衙门候审。告诉县令,务必给我好好审,仔细审。」 小厮领命而去。 楚之晏满意的勾唇笑了笑,一双眼睛尽是笑意与狡黠,想着晚上三义巷的犒赏,他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只是那家伙实在太狡猾太不厚道了,拉上他就算了,竟连裴御也毫不客气的算计上了,她利用起人来,倒是一点不手软。 到了晚上,楚之晏愉快的来到了三义巷领赏。 苏宛早已备了好酒好菜,一边听他吹嘘今日的见闻,一边替他夹了一块翡翠虾环,「楚兄今日辛苦,得你仗义相助,小弟不胜感激,来,饮满这一杯。」 楚之晏便举杯跟她碰了碰,只不过他喝的是桂花酿,而苏宛喝的酸梅汤。 「还以为你这人跟包子似的,谁都可以捏一捏,倒不想你下起手来,也这样干净利落。」他原以为苏宛只是要令那钱耀礼身败名裂,没想到她在请他帮忙雇一帮子乞丐闹事后,又特特儿请他将裴御拉下水。 身败名裂是必然的,被好好审仔细审的钱耀礼一进衙门,不脱层皮就别想出来。 苏宛笑眯眯的瞧着他,坦然大方的接受他的「赞美」,「楚兄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我会是那种吃了亏自己咽的人?」 背后有人就是这么便利又痛快! 楚之晏想起苏宛第一次到楚宅跟他呛声动手的事,不由感概道:「也是,你这人看着瘦瘦小小好欺负,气性却比任何人都大,惹不起啊。」 他顿一顿,似笑非笑的道:「只是我原以为,你定会离那裴御远远地,没想到你却敢如此大胆的利用他,不怕他打上门来啊?」 苏宛眼珠子一转,笑道:「楚兄可说错了,我只是拜托你请裴大人走一趟而已,哪里够得上利用这样严重?」 反正,打死她也不承认利用裴御这件事,日后裴御想起来,若要找她算账,她是坚决推脱不认的。 接下来的这几天,苏宛过的前所未有的平静。 楚之晏依然每天都来,为她施针治疗的同时,也将福兴楼钱东家的最新讯息带给她。 乞丐小三儿「死」了,乞丐们闹得很厉害。又是裴御亲自让人督促县令查办此案。柳城县令没背景没靠山,兢兢业业熬了十几年才升到这个位置,平日里就算贪也不敢大贪,为人不算正直,却也因在官场摸爬打滚许多年而练就了一身保命功夫。福兴楼钱耀礼身后有人,是他得罪不起的,平时对他又多有孝敬,因此对于钱耀礼来柳城开酒楼并挤兑的本地酒楼几乎生存不下去的事情他虽然有所耳闻,却也乐的装聋作哑,卖对方一个人情。 然而裴御插手了,一个是天子近臣,一个是有所依仗但却鞭长莫及的福兴楼东家。孰轻孰重,县令大人自然一目了然。 因此,才刚收监的钱耀礼就被拉出来过堂。一开始他还仗着自己有靠山,在公堂之上大声嚷嚷他的不服,被县令下令杖责。几棍子下去,钱耀礼就受不住刑,哀哀告饶,说他愿意赔死者银子。但是乞丐们不服啊,是要赔,但得拿钱耀礼的命来赔。 带了裴御名帖上门找县令的随从只淡淡的对县令大人说了一句话,裴大人听说县令大人向来大公无私秉公守法。 县令若还不明白裴御欲要严惩钱耀礼的态度,也就枉费他人精的自封了。 因此,钱耀礼每天被拉出来过堂审问,每次都要切身体会不同的刑罚,这人本就不是什么坚毅的性子,受不住罚便什么都往外交代了,什么强抢清白人家的姑娘做妾啦,什么霸占乡邻土地啦,什么放高利贷逼得人家破人亡啦…… 大大小小数十宗罪下来,县令判了没收家产流放漠北。终生不得出。漠北那样的不毛苦寒之地。是个正常人听了都要晕过去。钱耀礼不负众望的果然晕了过去,但这也不能改变他的命运。听说过几日就要押着人上路了。 「你要不要见他最后一面。」楚之晏睨着苏宛笑吟吟的问。 苏宛挑眉:「我为什么要见他?」 「你不想去到他面前耀武扬威一番?」 苏宛不雅的翻了个白眼:「我可没有那个爱好。」 楚之晏笑眯眯的瞧着她,用一种类似于欣赏的眼光,「换了是我,我一定会前去欣赏一番仇人的狼狈之态,顺便羞辱一番,又出气又解恨。」 第二十二章 楚之晏为什么没事就爱来苏宛家找她闲磕牙消磨时光,因为苏宛是他所见过的最真实、最率性直接的女子,没有之一。见多了矫揉造作、城府深沉的女子,尤其如今厚着脸皮住进他地盘赶都赶不走的那一位,楚之晏就觉得苏宛这样的性子格外难得与珍贵。 「倒不是我心肠软,见不得他悲惨的样子,只是觉得没必要浪费时间。他威胁过我的生命,我还回去了,两相扯平,痛打落水狗什么的。又有什么意思。」苏宛想了想,问他:「听说他背后有靠山?」 「放心,他的靠山再大,也大不过裴大人去。」楚之晏不甚在意的挥挥手,「此时此刻最想要他命的,说不定就是他的靠山了,天子近臣是很好告状的嘛。」 苏宛舒了口气,「那就好。」 「你是担心他的靠山打击报复你,还是担心裴御管了这件事会给他招来麻烦?」 「我既然决定将裴大人拖下水来管这件事,就不会有任何心理上的负担。」何况这人就是一颗定时炸弹,随时会将她的小诺抢走,她会担心他?真要是有什么,也是不忿他竟然管了闲事会屁事没有! 「人家好歹救过你的命,现在又出手帮你解决了危险人物,你就丝毫不内疚?」楚之晏仿佛对探究她的心理十分感兴趣。 苏宛嗤道:「内疚是什么?多少钱一斤?可以吃吗?」 楚之晏笑着骂她:「没心没肺。」 「你可说错了。」苏宛不认,笑嘻嘻地道:「若换了旁人,我定然要内疚的。」 她自卖自夸道:「我可是心地善良的好姑娘。」 正喝水的楚之晏毫不迟疑的喷了,顾不得喘匀气就笑不可支的追问道:「你说什么?好姑娘?你哪里来的自信敢这么说?」 「我的好岂是你这样眼拙的人看得出来的?」苏宛故作高傲的抬起下巴,气势很足的睨着楚之晏,又惹得神医大人乐了好半天。 两人正打趣着,就见醉墨满头大汗的跑了来,「少爷,城东徐家人来求诊,请你去他家里一趟。」 「什么情况?」楚之晏一见醉墨的样子,就知道患者情况十分紧急,虽然他各种不靠谱,但他到底是医者,治病救人总是排在第一位的。 「是徐夫人,不知道怎么回事惊了胎,说是已经见红,怕是要早产。徐老爷担心夫人的情况,请你过去坐镇呢。」醉墨快言快语的说着,他手上提着楚之晏出诊时必带的小药箱,这样就避免了楚之晏还要再回四方街而耽误了时间。 「我听他的意思,仿佛徐夫人的情况很不好。」 楚之晏脚步匆匆已经走到了门口:「徐夫人年事已高,怀孕本就危险,早前坐胎不稳,就伤了根本,我不是嘱咐过,一定要安心静养,方能顺利生产。怎么搞的,姓徐的将我的话当做了耳旁风不成?」 他脸色十分难看,不像是对待一般的病患。苏宛想了想,紧走几步跟上他:「我也去,帮你打打下手吧。」 反正今儿不用去酒楼,小诺也跑到他第二个家周家去了,她本来打算这一天都用来招待楚之晏的,是以该做的家务也全都做完了,这会子闲着也无趣,不如跟他过去瞧瞧。 楚之晏脚步微顿,「你去干什么,妇人生子,污秽的紧,许多人都怕沾了晦气,你倒不怕?」 「不怕。」苏宛笑笑道,「生孩子对我来说是件大喜事,我跟着去,说不定还能沾沾喜气呢。」 有人认为产房之地,污秽血腥,是不吉利的,苏宛却不觉得。迎接一个小生命到来的地方,怎么会是污秽不详? 楚之晏打量她神色,见她一脸认真,并非敷衍,这才点头:「那就一道去吧。」 坐上了马车,车夫长鞭一甩,催动马车急急往城南而去。 「这位徐夫人情况很不乐观吗?」苏宛见他眉头皱的几乎要打结,忍不住询问道。 「徐夫人今年已是三十八了,好不容易才怀上这一胎,这个孩子对他们夫妻两个来说,是很重要的。」楚之晏将徐家的基本情况一说,苏宛亦是感慨万千。 原来这徐老爷与徐夫人乃是大善之人,并非是徒有虚名,是真正的乐善好施。他们夫妻两人仅在柳城就开了两家善婴堂,专门收留无家可归的孤儿,或者因身患重病但家长无力医治而送过去的孩子,不但供给他们吃穿,请大夫为他们治病,大一些的孩子,还送他们上学堂念书识字,更大些的,根据他们各自所长,安排工作前途。非是为了博取好名声,而是十年如一日的坚持做着善事。 徐老爷乃是庶出,刚满十五就被嫡母赶出来自立门户,他是个经商奇才,短短几年积累了不少身家。他的妻子在他尚且贫寒之时下嫁给他,两人恩爱甚笃,但唯一的遗憾却是这么多年了膝下一直空虚。徐夫人身子骨没问题,但就是试过无数法子,喝了许多汤药,肚皮始终没个动静,最后绝望了,想为丈夫纳几房年轻漂亮的姨娘,好歹能为丈夫开枝散叶。但对妻子情深意重的徐老爷却坚持不肯,宁愿后继无人也不肯辜负结发妻子,令她伤心难过。 楚之晏听闻这件事后,敬佩这夫妻二人,竟头一回主动找上患者家门,一通检查下来,发现有问题的不是徐夫人,而是徐老爷。原来那徐老爷的嫡母见他被赶出去后,反而挣得这样大的家产很是眼红,暗地里指使人给徐老爷用了绝育之药,只等两人生不出孩子,最后无可奈何的过继她的亲孙子来继承那偌大的家业,真可谓是坏透了良心。 楚之晏替他诊治后,几服药下去,没过多久,已经绝望的徐夫人以三十八岁高龄艰难的怀上了盼望已久的孩子。 因她到底年纪大了,怀胎之后险象环生,都是楚之晏力挽狂澜,将胎儿顺利的保到了现在,还以为能平平安安直到生产,谁知道中途却出了这样的岔子。 楚之晏很生气,掀了车帘问外头徐家前来报信的小厮:「徐夫人怎么会惊胎?」 小厮亦是一脸难过愁苦之色,「今日老爷见天气好,想着先生您说过怀胎后期可以出门走动走动,刚好夫人想堂里的孩子们了,老爷便想陪着夫人去看他们,哪晓得上马车时闪了下腰,当时就见红了。唉,可把我们老爷急的不行,都哭了呢。」 徐家两夫妻对下亦是明理宽和的,因此下人们对待他们是发自内心的爱戴与尊重。 楚之晏又急又气:「我只说在园子里适当走动,谁准她出门了。你们老爷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小厮苦着一张脸,「先生,您别怪我们老爷了,老爷他都快自责死了。要是夫人和小主子有个什么万一,那是生生的要了我们老爷的命啊。先生您医术高明,一定要救救我们夫人和小主子啊。奴才,奴才这就去寺里为先生点一盏长明灯祈福……」 要不是正在跟车,这小厮说不定就给楚之晏跪下了。 苏宛瞧着小厮满脸眼泪的模样,也不由得敬佩起徐家夫妻两人的为人来。 第二十三章 半柱香之后,他们到了城南徐家。 小厮也顾不得避讳什么,下了车领着人直接进了内院。一路匆匆到产房,楚之晏绷着脸不说话,路上来来去去的下人们虽是神色惶恐却还是井然有序,苏宛顾不上打量,因为她几乎要迈步小跑才能跟上楚之晏。 刚到产房门口,就见一个四十上下的中年男子正焦急地在门口走来走去,他两手互掐着,苏宛看过去,那虎口位置,都已经被他自己掐出好几道血痕了,而他却一无所觉,满头大汗的频频往门窗紧闭的屋里看去。 听到脚步声,他忙转过头来看,见到楚之晏时,他的眼睛骤然亮了,疾步上前抓住楚之晏的手,颤声哀求道:「先生,求求您救救雅雯和孩子啊!」 恰逢此时,屋里传出一声嘶哑的凄厉的痛叫,那徐老爷到底没忍住,两行热泪哗哗的流了下来。 苏宛看的感叹不已,一个女人能得丈夫如此对待,如何不叫人羡慕眼红? 楚之晏拨开他的手,一张美似芙蓉的脸阴沉的几乎要滴出水来,冷冷盯视徐老爷:「进去多久了?」 「快两个时辰。」徐老爷哽咽着道,「稳婆说胎位不正,胎儿过大,说,说弄不好会……会一尸两命。」 楚之晏往产房走去,「开门,我要进去。」 除了苏宛,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正啼哭的像个孩子的徐老爷。但他很快回过神来,吩咐人将门打开,「在屋里支个屏风,别冲撞了先生。」 苏宛从这些人的神色上不难判断出,男人进产房是一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即便这男人还是个大夫。 可这么不可思议的事,徐老爷不过愣了一下就同意了,可想而知,在他心里,什么礼数礼教,规矩原则统统都比不上屋里头那个正拼命给他生孩子的女人。 尽管苏宛对男人不抱希望与幻想,但看到徐老爷的表现,她还是默默地羡慕了又羡慕。 「支什么屏风,别费事了。」楚之晏一边说着,一边走进了屋子。 苏宛不好进去,她穿着男装,到底也是个男人,自然不好跟进去。 没多久,楚之晏开门走出来,盯着徐老爷紧张的眼睛,清晰而郑重的说道:「徐夫人出血十分严重,且已破水,再不赶紧将孩子生下来,大人小孩都没有活命的希望。」 徐老爷双腿一软,啪的一下就跪在了地上,泣不成声哀求道:「求先生救救雅雯和孩子!」 「也不是不能救。」楚之晏让人将他搀起来,「现今唯有一途能救你的妻子和孩子。」 「先生快请说,不管是什么法子,只要能救他们……」 苏宛也紧张的看着楚之晏,替屋里的徐夫人和未出世的孩子捏了一把汗。 楚之晏的嘴里吐出四个字来:「剖腹取子!」 「啊!」屋内外顿时响起一片惊呼声。 包括苏宛。虽然她知道所谓的剖腹取子就是剖腹产,在她从前的世界,是一项可以说是很简单的手术。可再简单,也必须要有高端精密的各种机器、麻醉以及主刀医生助手医生等等做支持才能完成一台手术。 而从这个医学并不发达,且人们一听剖腹取子都不可思议到近乎惊恐的表情来看,这件事进行的定然不会很顺利。 「……先生的意思,是要剖开我妻子的肚子?」徐老爷吓得说话都结巴了,这要剖开了肚子,人还能活吗?「那我的妻子岂不是……」 「你信我,你妻子就不会死!」楚之晏坚定而自信的看着惊惶无措的徐老爷。 苏宛默默地站在一旁,这个方向看到的楚之晏,他的侧脸犹如雕塑的剪影,在阳光下有一种不真实的美感。 他说这话时,音量并不大,却清清楚楚,让这沉着低缓的音调带上了某种魔力。他的表情认真而凝重,眼底是坚定的不容人置疑的光芒。 这样的楚之晏,让人不自觉的信服。与平日插诨打科的样子相去甚远,让人觉得安稳可靠。 徐老爷还在犹豫,一个稳婆从屋里跑了出来,「徐老爷,夫人昏过去了,这可怎么办啊。」 楚之晏扬眉,眸光近乎凶狠的盯着徐老爷。 徐老爷一顿,红着眼猛地一咬牙,「好,就听先生的,剖,剖腹取子。先生,需要我做什么您尽管说!」 苏宛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紧张的都忘记了呼吸。 万一这徐老爷是个顽固不灵的,万一他不肯同意剖腹取子……幸好他比苏宛想象中更信任楚之晏。 楚之晏从容的交代下去,「醉墨,回去把我那个箱子拎过来,要快。徐老爷,你让人立刻给我备下烈酒与干净棉布……小苏,你进来帮我。」 被点到名的苏宛愣了下,才走过去。 屋里光稳婆就有四个,楚之晏将她们全都赶了出去。 苏宛进去第一眼看见的是产妇高高隆起的肚子,然后才是她微弱呼吸下几乎看不真切的胸膛起伏,整个人仿佛从水里捞上来的一样,双目紧闭,脸色惨白。 楚之晏翻了翻她的眼皮,不知道按了哪个穴位,就听徐夫人轻轻地呻吟一声,眼皮颤动,而后慢慢睁开了眼睛。 楚之晏这才吩咐苏宛道:「给她含片参片,让她喝点水。」 苏宛忙叫人送了参片进来,又扶起徐夫人喂她喝了点水,徐夫人已经睁开了眼睛,她眼睫上挂满了细碎的水珠,也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看见苏宛,她似乎吓了一跳,苏宛忙对她挤出个笑,担心她心里会有所不适,一咬牙就用了女声柔声安抚:「徐夫人,你不要怕,有楚神医在,你和你孩子都不会有事的。」 徐夫人苍白脸上的惊讶被感激取代,疲惫的嗓音很是沙哑,「多谢姑娘。先生也在?」 楚神医转过来:「我在。」 徐夫人面上的感激更甚,她似乎松了口气:「有先生在,我就放心了。」 「你不宜说太多话,闭上眼歇一会。」楚之晏淡淡道,他明明很淡的嗓音里却充满了关切与安抚。 徐夫人信赖的闭上眼睛休息。 不一会,烈酒,热水,棉布都送了进来,醉墨快马加鞭赶回楚宅取来了楚之晏另一只药箱。苏宛接过药箱,将门从里面掩上。 楚之晏已经将袖口扎紧束好,正将双手浸泡在烈酒里,见到苏宛进来,指挥道:「把箱子打开,里面的刀具先放热水,再放酒里。银针取出来摆好,还有一小卷羊肠线……」 原还有些手忙脚乱的苏宛听着楚之晏平稳的声调,深吸一口气,慢慢冷静下来。 清洁皮肤,烈酒消毒,针灸麻醉,开膛破肚……楚之晏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苏宛一个恍惚,就听见门外稳婆的不服气的声音。 「徐老爷,不是老身杞人忧天,神医名气是大,可这是生孩子,神医一个男人家,如何懂得这里面的门门道道。」 「就是,剖腹取子,把人都剖开了,这还能活命吗?」 「徐老爷,你如此轻易的将夫人的命交出去,这要是有个万一,你后悔可都来不及了……」 苏宛看着楚之晏认真的侧脸,外头的声音,仿佛一句也没入他的耳。 第二十四章 半个时辰后,那扇紧闭的房门终于被人从里面打开。叉吐布巴。 苏宛手臂僵硬的抱着个小襁褓走出来,襁褓里的孩子发出微弱的哭声。 站成雕塑的徐老爷还没回过神来。 苏宛对他笑了笑:「徐老爷,夫人生下一名小少爷。因为早产的关系,孩子有些不足之症。不过你放心,有楚神医在,孩子不会有事的。」 徐老爷一动,险些栽倒在地,一旁的婆子忙扶了一把。 徐老爷推开婆子的手,踉跄着奔过来,却没往苏宛手里的襁褓看上一眼,只满目焦急地问:「雅雯……雅雯她怎么样了?」 苏宛发自内心的笑了,她将襁褓往徐老爷跟前一递:「徐老爷放心,夫人也不会有事的。孩子饿了,你找好乳娘了吗?」 一旁的婆子立刻眉开眼笑的回道:「乳娘是早就备好的,公子将小少爷给我吧。」 她正要伸手去接,徐老爷却伸出了颤抖的双手,含泪低声道:「让我看看。」 苏宛忙将孩子递给他,悄悄地松了口气——她从没抱过这么小的孩子,软软的那么一丁点,实在很怕一不小心弄疼了孩子或者摔了孩子。 院中立刻响起了一声接一声的恭喜和欢笑。 不得不说,大善人徐老爷实在很会做人。在楚之晏出来宣布徐夫人没事后,他立刻喜气洋洋的打赏上上下下所有人。 那四个被请来结果又被赶出来的颇有微词的稳婆,他也封了厚厚的封红。几个稳婆也高高兴兴起来,恭喜的好话一筐一筐不带重样的。 苏宛瞧着满院子开心的笑脸。也忍不住跟着咧嘴傻笑。 徐老爷走过来,塞给她一个厚厚的封红与两个红鸡蛋,已经年过四十的男人高兴地像个小孩子似的,「来,小苏啊,今天真是多亏了你和先生,吃两个鸡蛋,沾沾咱们家的喜气。」 苏宛忙笑着道过谢,这才接过来,由衷道:「徐老爷不用谢我,夫人和小少爷能平平安安,其实多亏了徐老爷您。」 徐老爷被赞的懵了下。「我?」 他除了着急,好像什么忙都没有帮上啊,这个小苏说这样的话,确定不是拿他取笑的? 苏宛肯定的点头,「若非紧急关头徐老爷肯信任楚先生。将夫人与小少爷的性命交托于先生,只怕……寻常人听说剖腹取子,无不吓得面无人色,说不定还要疑心先生想要害人,哪里肯同意先生这样做。若徐老爷方才犹豫了,拒绝了,夫人和小少爷俱都很危险。所以我说,多亏了徐老爷您开明。」 徐老爷被夸得很不好意思,「嗐,不瞒小苏,其实刚才我都被先生那剖腹取子的提议吓傻了,脑子嗡嗡嗡的一直响,只是觉得先生是可信的,迷迷糊糊就答应了。先生进去后,我这心里啊,七上八下可没有片刻安生的。幸好幸好……」 苏宛真切的感觉到他发自内心的喜悦与庆幸。「徐老爷与徐夫人一生为善,福泽后人,小少爷定会平平安安长大成人。」 「谢谢你啊。」徐老爷高兴地笑道,「对了,小苏是先生新收的徒弟么,以前没见过你呢。」 苏宛正要摇头,洗好手的楚之晏踱步过来,「没错,小苏是我新收的徒弟,只是没什么慧根,只能跟着打打下手。」 得,这又变成他徒弟了。苏宛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她看一眼楚之晏,立刻明白了他这样说的用意——她是女孩儿没错,可却是作为一个男人进去的。楚之晏是大夫,这还好说。她又不是大夫,又是个「男子」,跟着进了产房,也许现在还没什么,保不准以后别人会说些什么,以及徐老爷会不会心无芥蒂啊。 苏宛想到这一层,也就乖乖地接受了楚之晏的没什么慧根只能打打下手的新出炉的笨徒弟身份了。 徐老爷立刻就为苏宛说话了:「小苏瞧上去很是机灵呢,恭喜先生得了这样好的徒弟。对了,雅雯醒过来了吗?」 徐老爷对自己妻子的爱重,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情急时当着众人称呼妻子的闺名,如今手术都结束了,他唤的依然是最亲切的闺名,两人感情深厚可见一斑。 「她耗损严重,可能会睡到晚间去,你现在可以进去看她了。」楚之晏淡淡道,「该注意的我都跟你家仆人说了,有不懂的就问她。」 徐老爷又不住的道了谢,这才一溜烟往产房里跑去。 楚之晏瞧着他跑的飞快的样子,忍不住笑骂道:「这老小子腿脚倒是利索。」 见苏宛正盯着自己手上的红鸡蛋发呆,便打趣道:「想吃鸡蛋得先剥蛋壳,难不成你这样看着看着鸡蛋就自己光溜溜的到你嘴里去了?」 苏宛抬头看他,忽然郑重的开口道:「楚之晏,我跟你学医吧!」 楚之晏上上下下的打量她,毫不掩饰他的疑惑:「我记得原本我是如此提议过的,但你拒绝了。」 「我那会儿没想清楚。」苏宛看着他,认真的说,「可是今天看见你救了徐夫人以及他们的儿子,我觉得很,很神奇,我想学。」 楚之晏审视的看了她良久,最后笑了笑:「你若不怕辛苦,不用去酒楼的时候就去楚宅找我吧。」 「需要行拜师礼吗?」苏宛调皮的笑问。 「当然,我门下岂是那么好入的。」楚之晏不客气的道,「就做一桌拜师宴吧,不过有个要求,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爬的,缺一不可。」 「就这点难度?」苏宛挑眉。 楚之晏不紧不慢的加了句:「就做六六三十六道菜吧,所用食材不得重复,有挑战吗?」 「有点难度了,不过为什么是三十六道菜?」 「哦,我个人比较喜欢三十六这个数字罢了。」叉长系亡。 苏宛:「……」 「我过来之前,你在想什么?」 「哦,我在想刚才剪脐带的事。」苏宛感慨道:「真的好神奇啊,那么小那么软,皱巴巴的其实一点也看不出哪里可爱。可是他会很快长大,会走路了,会说话了,有主见了……」 她的表述很有些语无伦次的感觉,楚之晏却没有打断她,只是面带微笑听她说着。 她的眼睛在发光,那个小生命的诞生,是令她想要学习医术的根本原因吧。 「我刚刚剪脐带的时候,手抖得很厉害,你看到了没?」苏宛问他。 楚之晏想了想:「没注意,我那会正在缝合伤口呢。」 苏宛笑着吐了吐舌,「幸好你没看见我那么丢脸的样子,不然以后肯定会被你笑死。」 「傻子,你现在已经告诉我了,我以后还是可以拿这件事笑话你。」 苏宛自曝其短,不由地有些懊恼,不过想了想,又道:「我从没做过这种事,看着你开膛破肚时,我没晕倒已经算很厉害了呢。剖腹取子这种法子,应该不被世人认可的吧,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有一回我去南方时,遇到一个远渡重洋来大周传教的传教士,他跟我提起过这种法子,后来我找了不少动物来试验,」他对苏宛勾勾手指,示意她靠近一些,小声道:「忘了告诉你,其实这也是我第一次给人开膛破肚呢。」 第二十五章 他说完,还得意的冲苏宛眨了眨眼睛,满意的看着因这消息而彻底震惊的苏宛。 这个人,这个人…… 苏宛当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手术前他表现得那么自信满满,术前准备、手术用具、手术步骤……那么严谨又熟练的样子,哪里看得出是第一次给人做手术啊。 「你,你在跟我开玩笑?」她瞅着他,语气虚弱的说道。 楚之晏挑眉,仿佛能震到她是一件十分愉悦的事,咧嘴露出两排大白牙来,「这种事谁会拿来开玩笑。不过这事你自己知道就行了,别往外说,免得坏了你师傅我的名声。」 「你就没想过,万一哪个环节出了错……」这可是一尸两命的事,他当时可是真的半点紧张也没有。 虽说他在动物身上是做了不少试验,可人跟动物能一样吗?苏宛觉得自己有点晕,同时也觉得,自己这个新出炉的师傅,似乎,好像真的不怎么靠谱啊,怎么办,这师还要拜么? 「逗你玩呢,你还真信呢。」楚之晏瞧着她纠结无比的一张脸,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不过这个法子倒真是传教士老头教我的,当时正好遇见个产妇,也是难产,情况十分危急,那传教士就用了这个法子,我帮他打的下手。他见我并不害怕,于是很热心的指点了我一番。」 苏宛愣完之后,幽幽的看着他:「你觉得这样很好玩?」 楚之晏一本真经的点头,「我觉得还不错啊。」 苏宛:「……」 拜在他门下,真的好吗? 她抬头望天,深深地觉得自己还是太草率了。 一直等到徐夫人与徐家小少爷的情况稳定了,苏宛与楚之晏才一道离开了徐家。 隔日,徐家仆人送了不少东西到三义巷,说是他们家老爷夫人的谢礼。苏宛欲要推辞,那仆人卸下东西就跑的没人影了。 因为对徐家这对夫妻很有好感,苏宛隔三差五的也会跟着楚之晏上门去瞧瞧小孩子。孩子长得飞快,当初那皱巴巴的模样不过几天功夫就长开了,小脸儿白生生粉嫩嫩的,苏宛越瞧越是喜欢,每次去都爱不释手的抱好半天。 无形中被冷落的小诺深深地郁闷了。 「娘,我才是你儿子吧。」吃过晚饭正在研墨写字的小诺深受打击,抱着脑袋冲苏宛嚷道,「你这一会子在我面前已经提了徐家小少爷二十五次了!」 「有吗?」正在擦桌子的苏宛顿了顿,回想了下自己是不是真的提了这么多次,一眼瞥见小诺憋闷的脸庞,忍不住笑出声来,「娘当然知道你才是我亲儿子嘛,娘最爱的就是你,不要胡乱吃醋了。」 小诺倏地红了脸,扭捏着问:「娘真的最爱我?」 「当然啦,不爱你要去爱谁?」 小诺蹬蹬的跑到她跟前,期期艾艾的看着她,「娘可不可以少爱我一点点?」 苏宛挑眉,「这话是怎么说的?」 「只少爱一点点哦,然后这一点点,娘可不可以去爱爹?」 苏宛愣住,瞧着小诺满是期待的眼睛。 她叹了口气,面对小诺,她不想撒谎,也不喜欢对小诺说谎,所以她斟酌了一下,还是直言道:「小诺听说过一句话吗?道不同,不相为谋。我跟你爹,不是一条道上的人。你懂吗?」 「可是你们也可以商量着走同一条路,不就是一条道上的么。」小诺急了。 「你现在还小,有些事说了也不懂。等你长大了,我再说给你听。不过现在,你记好我的话,我和你爹,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虽然残忍,却也要让小诺知道,有些事是勉强不来的,尽管他心里那么期待。不说苏宛对裴御没感觉,就算真有意思,也要因为两家之间那如山高似海深的恩怨而却步。 小诺失望的垮下脸,默不作声的回屋了。 苏宛有些心疼,却没有跟上去安慰。 有些成长,只能靠自己。 苏宛以为小诺这次也会跟之前一样,睡一觉就忘记了这件事。然而第二天等她从酒楼回来,发现小诺不见了。 她见鬼一样瞪着桌上那张纸,许久才回过神来,跌跌撞撞就要往衙门跑。 却在门口差点撞到一个人身上,她也没去看那人是谁,推开他失魂落魄的继续往县衙跑去。 那人却自身后一把抓住了她,沉声问道:「慌慌张张要去哪里?」 苏宛盯着他看了许久,好半晌似才认出他来,用力甩来他的手,怒声道:「姓裴的,是不是你?」 裴御蹙眉,「没头没脑的,你到底在说什么?」 苏宛用力将手里的纸张朝他脸上扔去,「是不是你带走了小诺?你这个卑鄙小人,你怎么敢,怎么敢偷偷摸摸的带走小诺还这样大摇大摆的上门来?」 裴御眉峰一皱,飞快的抓起那张毫无重量的纸张,纸上只有寥寥几个字——想要你儿子的命,拿东西来换。 他头一个念头就是苏宛拿了什么人的什么东西,于是张口就问:「什么东西?」 「我哪里知道是什么东西!」苏宛似崩溃的叫喊道,猛地蹲下身,将头埋在膝盖上。 她其实知道,她是在迁怒。 小诺不可能是裴御带走的,倒不是说她多么相信裴御的人品,而是小诺曾郑重其事的对她发过誓,就算真的要回京城,也要跟她一起回去。 正因为知道小诺不是裴御带走的,苏宛才会慌成这个样子。 她仔细想了又想,还是想不起来她到底什么时候拿了什么人的什么东西,而现在人家抓走了小诺,她却拿不出那个东西。 这种深深地无力感与慌乱让她忍不住将裴御当成了迁怒对象。 裴御见苏宛这个模样,放弃了继续逼问她,而是检查起纸张的材质与笔迹,最后却面露失望之色。 这种纸随处可见,笔迹也没有半分奇特之处,无法从这张纸上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裴御将那张纸收了起来,以尾指打了个呼哨,一条人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身后。 「撒人手去找小少爷,务必要将他毫发无损的带回来。」 「是,大人。」那人领命,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苏宛只听到两人简短的对话,抬头只来得及看见一抹苍灰色的身影快速消失在视线里。她艰难抬高脑袋,看住裴御问道:「你真的能找到小诺?」 「你真的没有拿过别人的东西?」裴御站着,垂眼看蹲在他脚边的苏宛,不答反问。 「我苏……我就是再不堪,也不会随便偷拿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她怒瞪着他,要不是没力气起身,她都恨不得往他脸上挠两把。 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小诺是属于你的东西,所以你理所当然的带走了他?」 苏宛冷笑回应裴御的质问,「小诺是我儿子,我带走他难道不应该理所当然?」 「你的儿子?」裴御冷哼一声,用力的盯了她一眼,似乎要盯到她心虚一般,过了片刻才大步走了出去。 苏宛狠狠抹了一把脸,咬牙切齿的瞪着那高大背影。 「不是我儿子是谁儿子……管他是谁儿子,既然跟了我,就是我苏宛的儿子!」 第二十六章 焦躁不安的等到半夜,也没见裴御将小诺带回来。 苏宛一时想着到底是什么人将小诺带走了,一时又想,裴御是不是已经找到了小诺,却不肯将他送回来还给自己了。 外头天已大亮,小诺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苏宛的心沉到了谷底。 那个先前一直不敢去深想的如果再一次跃回脑子里——小诺会不会已经…… 「不会的不会的,小诺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不要自己吓自己,没事没事。」 「对,先做好早饭,小诺一会回来就能吃上饭了。」 苏宛神经质的自言自语着,起身僵硬的往厨房走去。 只是到了厨房却又拿着勺子发起呆来。越是勒令自己不许深想,那个可能却在脑子里越扎越深。 「小诺喜欢吃鱼片粥,对,先把粥煲好。」 她嘴里念叨着,转身去打米,但又突然顿住,像是想不起米缸放在哪里的一样。她呆了一会,终于想起米缸在哪里。 洗好米,她将米放进专门煲粥的砂锅里,然后盖上了盖子。 将砂锅放在红泥小炉上,她手忙脚乱的开始生火,好半天才终于将火生好,她就坐在那里,呆呆的望着砂锅。 每天例行报道的楚之晏晃进厨房来,立刻皱眉叫喊起来。「这是什么味儿,怎么这么刺鼻?」 苏宛转动脑袋看过去,目光却是呆滞的,仿佛半天也没认出来人。 楚之晏已经跳了过来,「锅里做的是什么?」 苏宛本能回应他:「……鱼片粥。」 揭开砂锅一看,楚之晏气的笑了:「怎么?这是你新发明的菜式?干锅煮米?鱼片呢?粥呢?」 苏宛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立刻跳了起来,「哎呀,怎么回事,我怎么忘记加水了,鱼片也忘放了……」 一边叫着,一边跳起来,却又不知道该做什么似得,围着炉子团团转。 楚之晏一把抓住了她:「别跳了,我头都让你跳晕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苏宛反手抓住了楚之晏的胳膊,她抓的那样紧,修剪的平整圆润的指甲却依然扎进了楚之晏的肉里。 她看着楚之晏,眼圈突然红了,嘴唇一个劲的颤抖,半天才喊出来:「怎么办?小诺被人抓走了!」 「什么?」楚之晏吓了一大跳,「你别急,先说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着急不着急,你慢慢告诉我……」 「不劳楚少爷操心。」裴御冷漠的嗓音突兀的响了起来。 他的视线在苏宛抓住楚之晏胳膊的那只手上顿了顿,而后移到她脸上,「小诺已经找到了。」 裴御背上的小诺正揉着眼睛,糯糯的喊着苏宛:「娘。」 苏宛一个箭步冲上去,将小诺从裴御背上抢了过来,一叠声问道:「小诺,到底是什么人把你带走的?他有没有打你?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快告诉娘。」 「小诺没事。」裴御见小诺被吓得噤声,便代他回答道:「你吓到他了。」 苏宛一把将小诺搂进怀里,「对不起,娘不是故意要吓你的,娘只是……」 她只是吓坏了,生怕那最糟糕的结果会活生生的出现在她面前。 「幸好你没事!」 小诺乖巧的努力拍着苏宛紧绷的后背,「我没事,娘不要担心。」 苏宛长长的松了口气,用力闭了闭眼,终于恢复了正常。 她抱着小诺问裴御:「是谁干的?」 裴御与自裴御和小诺出现后就默不作声的楚之晏俱都愣了一愣,因为苏宛平静眼神里那泛着妖异的蕴着满腔杀气的血红光芒。 裴御回过神来,摇头道:「小诺被困在柳城后山一个废弃的坑洞里,我找到他时,周围没有其他人。」 苏宛又问小诺:「你有没有看到带走你的人长什么模样?」 小诺委屈的嘟着嘴,「我在家里好好的等你回来,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等我醒过来,才发现不在家里,而在破洞里了。那里好深好冷的,我差点都要被冻死了。」 苏宛心疼的亲亲他:「没事了没事了,娘马上烧水,你洗个热水澡,一会就不冷了。」 「我现在也不怎么冷了,娘你不要着急。」 苏宛将他放下来,却非要他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才安生,也顾不上裴御与楚之晏,自顾自的烧起水来。 「小诺,先回房休息一会,水好了我叫你。」裴御摸了摸小诺的头,轻声吩咐他。 小诺看了看苏宛,摇头道:「我不困,就在这里陪娘。」 苏宛瞧见小诺努力压抑打呵欠的欲望,睁着大大的挂着黑眼圈的眼睛看着自己。 她心下又软又甜,强笑道:「是娘疏忽了,小诺昨晚没睡好吧,你快睡,一会娘就来陪你。」 小诺实在扛不住睡意,终于点头应了。 小诺一离开厨房,气氛就莫名变得诡异起来。 三个人排成一个不规则三角形,沉默的静立。 半晌,裴御先开口,「小诺跟你住在一起并不安全,我要带他走。」 他的语气,没有商量的余地。 六月的雨总是忽然而来,又忽然而去。 刚刚还下着瓢泼大雨,转眼睛就晴的透了。太阳没遮没挡的照着地面,天空蓝的透明,不远的天边挂着清晰地一道彩虹。 楚之晏交叉了两条长腿靠着院里的石桌。两只胳膊往后撑在桌上,朝几乎将自己站成一尊石像的苏宛望了过来。 炙烈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高挺的鼻梁投下浓重的阴影,紧紧抿在一起的嘴唇弧度跟线条优美的下巴形成了天衣无缝的组合。 他的目光从苏宛脸上拂过,半晌,轻轻地叹了口气:「你是打算把自己站到天荒还是地老去啊?」 这原本是个开朗乐观的女孩,有一双生机勃勃的眼睛,顾盼之间总是神采飞扬,现在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隐忍的黯然。眼里凝着水滴,就那样安静的凝聚着,积满了眼眶,却始终不曾滑出来。 她终于结束了发呆。语气滞涩的轻声问道:「我刚才的决定,是不是错了?」 「是对是错不是我能置评的,」楚之晏缓缓坐直身子,看着她的眼睛道:「但我相信,不论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都是为了小诺好,不是吗?」 苏宛叹息一声,缓缓走了过来,在他对面坐下,软软的趴在石桌上,将头埋在双臂之间,「裴御说的没错,小诺跟着我实在太不安全了。」 「其实我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楚之晏诚实的摊摊手。 裴御说出要带小诺走,他原还以为凭她对小诺的感情是一定不会同意的,但出人意料的是,当时她只是很安静的说了一个好字。然后裴御就走了,她就一直站在那里发呆,从下雨一直站到雨停,若不是他先开口,她说不定真会站到地老天荒去。 「有人拿小诺来威胁我,要我交出什么东西。」苏宛语气疑惑的将事情经过讲了一遍。「裴御怀疑我拿了人家的东西。可我不记得我拿过别人什么东西,那东西甚至还重要到对方拿小奴来要挟。」 第二十七章 「你是说,有人留话,要你拿小诺换什么东西,却又不曾讲明是什么东西以及在哪里交换?」楚之晏敏锐的抓住了重点。 苏宛迟钝的眨了眨眼睛:「好像是这样没错。这,能说明什么?」 「恐怕你正被人严密的监视着。」楚之晏严肃的说道,说这话时,他警惕的四下打量着。 苏宛一个激灵,一种恶心后怕感从尾椎腾地窜起,弄得她头皮都有些发麻,她跟着压低声音,也警惕戒备的打量她这个几乎一目就能了然的小院子,「不会吧?」 「面上是瞧不出来,但对方若没有暗地里监视你,又为何不留下交换方式?」楚之晏分析道:「而且,极有可能那东西并不在你身上。也不在你这个家里,不然以对方能神不知鬼不觉带走小诺的能力,若藏在你家里,早被人翻出来拿走了。对方没有找到他想要的东西,所以掳走了小诺来要挟你。你且想想,这些日子有没有见过什么奇怪的东西?」 苏宛努力回想,最终仍是摇了摇头:「我并没有见过什么奇怪的东西。」 从下河村出来,她跟小诺穷的连一个子儿都没有,她身上的衣服都是问别人要的,唯一的财产是一只不会下蛋只会看家的老黄鸡。 他们身上又有什么东西值得别人来图谋?苏宛实在想破头也想不明白。 楚之晏看她一筹莫展的模样,想了想,道:「裴御在柳城不会呆多久,照现在的情形看,他回京城是势必会带小诺回去的,到时候,你又要如何?」 苏宛呆呆的摇头:「我也不知道要如何,不知道为什么,我对京城,实在喜欢不起来。可是往后再也见不到小诺,我心里又很难受。」 尤其是知道孟家的事后,她对京城的感觉便很抗拒,有生之年都不想踏进京城一步。 「我原本应该劝你,小诺回到京城对他并没有坏处才对。可不知怎的,有些话还是要跟你说。」他顿了顿,方道:「承恩侯府并非是什么积年的勋贵之家,不过是当年在孟家的事上有功,才得了这么个爵位。但也因为孟家的事,京城里的人家几乎没什么人愿意跟他们来往。且府里住着好几房人,彼此之间关系并不和睦。裴御是长房长子,是侯府的继承人,但也因为此,小诺回到京城裴家,处境只怕并不会比你想象的好。」 苏宛咬住下唇,声音虚弱道:「裴御若真要带小诺回京,我又有什么立场与法子阻止他?」 这还真是两难的事情,跟着她吧,有那让人毛骨悚然的隐匿于不知何处的人随时威胁着他们的安全。若跟着裴御回京,那府里头亦是水深火热,裴御又不能时时刻刻守着他,万一再碰上什么狠心的后母,小诺过的艰难不说,小命保不保得住依然是个问题。 跟着她不安全,跟着裴御不放心,难道就真的没有两全的法子了? 「要听听我的建议吗?」 「要!」 「你若不放心小诺,不妨跟着裴御一道上京。若你不喜欢孟家人的身份……」 苏宛打断他:「不是孟家人,充其量算是疑是孟家人。」 苍天可鉴,她真的不想当那倒霉催的孟家人! 楚之晏自然明白她对孟家人这身份的抗拒,「好吧,你若不喜欢这重身份,照样扮了男装做你的苏自强。若想进裴府,便让裴御给你安排个照顾小诺的差事混进去。若不想进裴府,也可以像现在这样,或赁或买个房子,离小诺近些,他有什么事你都能知道,也省得你隔了千里万里的瞎操心。你觉得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苏宛必须承认,她对楚之晏的建议有些动心,可这动心,并不能抵消她心中对京城那莫名的恐惧与排斥。 「到时候再说吧。」苏宛叹口气,敲了敲胀痛的厉害的脑袋,「我还是先做好饭,等小诺睡醒了就能吃上。下午裴御就要来接他,我想多陪陪他。」 楚之晏自然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她想多陪陪小诺,不想有人打扰,包括他这个还没吃上拜师宴的未来师傅。 告辞离开的楚之晏心里稍稍有些内疚,都这个时候了他还惦记着拜师宴,是不是不厚道了些? …… 城东有福客栈。 裴御刚进门,就有幽灵似的人影立在了他面前。 「主子,活捉了四人,其中三个当场自尽,最后一个受不住刑,什么都招了。」 「是谁?」裴御面无表情的问。 「杨阁老。」 裴御目光轻闪,眼里似有惊讶一闪而过,然而很快他的眼神便如之前一般幽深无波,「杨阁老,他与孟家并不亲厚,甚至是有些瞧不起武将的。」 「是,属下也略有所闻。」 「与裴家也相安无事,并无龃龉过节。他要那东西,想要做什么?」裴御似有些疑惑,但他的疑惑也仍然是面无表情。 「原来的孟家二姑娘身边有个名叫悠然的丫鬟,孟家未出事前,被杨阁老看上带走了,是他最宠爱的小妾。」黑影如同他的主子一般,面目平板,语调平板。 「杨阁老这人精明圆滑得很,不可能会因为一个小妾就对上裴家。况且如今的裴家,已经不同于往日,杨阁老便是想要动,也要掂量掂量。必定还有其他我们不知道的原因。」 「属下会继续追查。」黑影垂首道。 裴御点了点头,黑影便如来时一般倏地一下不见了。 不一会,又有人叩开了他的门。 「大爷,京里又来人了。」来人做小厮打扮,抹一把额上的汗,觑了眼自家主子的脸色,小心禀道:「老太爷问,东西拿到了没有?」 裴御漠然道:「来的是谁?」 「是老太爷身边的宁叔,小的将他安排在两条街外的东来客栈。」小厮回道,「他提出要见爷,我只道爷领着皇差,公务繁忙,如今人并不在城里,他说他会等爷。还有,他想见见小少爷。」 裴御微眯眼,小厮立刻缩了缩脖子,小声道:「爷,小少爷的事小的一句也没多说。」 「你是如何回的?」 「小的,小的说,楚家那位三少爷与小少爷他们走的极近,贸然去见小少爷,恐怕不妥。」小厮因为自作主张而有些不安,吞吞吐吐的说道。 裴御点头:「你做的很好。」 小厮立时松了口气,又听裴御道:「将人早些打发回去,告诉他,我会尽快将东西拿到手,别再让我看到裴家的人,否则,裴家的破事我就甩手不管了。」 他的语气很无礼,甚至算得上大不敬了,但小厮却没有丝毫的意外,应了是,就脚步轻快地出去了。 裴御坐在桌前,指节一下一下的叩着桌面,在颇有节奏的笃笃声中,慢慢眯起了眼睛。 她到底把那东西藏在了哪里? 三义巷那座房子里,他连一个角落都没放过,相信杨阁老的人也将那里翻了个遍。 从前他们住过的每个地方,他也都一一找过了,一无所获。 不管怎么样,一定要赶在别人之前找到那东西。虽然,他很看不上如今裴家掌舵人裴老侯爷即他祖父的做派,但也没法眼睁睁的看着裴家落得与孟家一样的境地。 第二十八章 裴御缓缓睁开眼,平静的眼中精光四射。 一定要赶在所有人前面,毁了那东西! …… 「娘,今天怎么做了这么多好吃的?」被叫起来吃午饭的小诺揉着眼睛坐上桌,惊喜的发现桌上摆满了他爱吃的菜。 苏宛心里难过,脸上却带着笑,「怎么,嫌好吃的太多了不成?」 吃完这一顿,还不知道日后有没有机会做饭给他吃。 小诺天真快乐的笑着道:「当然不是嫌多啊,只是咱们两个人,怎么吃得完嘛。我爹和神医叔叔不是在吗?」 「他们有事先走了。」 「哦。」小诺欢喜的语调变得有些闷闷的,显然是有些失望了,「那,干脆请小文哥哥他们过来跟我们一起吃饭好了,反正我们也吃不完这么多菜。」叉广估扛。 苏宛摇头,「这顿饭,我只想跟小诺一起吃。就我们两个,好不好?」 小诺没听出苏宛语气里的伤感,一个劲的点头道好,「说起来,我都好久没跟娘一起吃午饭了。」 苏宛一去酒楼就是一天,小诺的午饭不是在周家吃,就是苏宛请酒楼的小二将饭菜送回来给他,鲜少有两人坐在一起吃午饭的时候。 「以后要是能天天都跟娘一起吃早饭、午饭还有晚饭就好了。」小诺笑眯眯地说,说完又觉得有些不安:「娘会不会觉得小诺很贪心啊?小诺知道的,娘要赚钱养活我们,每天都很辛苦的,所以我只是这样想一想,娘不要觉得小诺不懂事好不好?」 苏宛眼睛酸的几乎立刻就要掉下眼泪来,她好不容易才让脸上的笑容维持住,往小诺碗里夹菜,「我们小诺最是懂事的。娘也希望,能天天都跟小诺一起吃饭。」 「等我长大了,娘就不用辛苦了,我会赚钱来养娘,还会天天陪你一起吃饭。」小诺一边吃饭一边口齿不清的说道。 苏宛深吸一口气,勉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轻快,「等你长大了,哪还会陪娘吃饭呀。那时候你有了妻子,有了自己的孩子,哪里还想得起陪娘吃饭这么小的事情。」 小诺嘴里包着食物,闻言顾不得先咽下口中的食物,急急替自己分辨道:「就算我有了妻子和孩子,我也要天天陪娘吃饭的。」 他老气横秋的说:「一个人吃饭是很寂寞的,小诺才不会让娘寂寞呢。」 苏宛迅速别过头去,晶莹的泪珠在空中划下一道急速的弧形,无声落在地板上。 小诺并没有察觉,依然吃的很香很快乐。 两个人都不是大胃王,桌上的食物还剩下一大半,但谁也吃不动了。 小诺摸着圆滚滚的小肚皮冲苏宛调皮的笑道:「娘,我都饱的挪不动步了,你快来抱我。」 他原本只是撒娇,并没指望苏宛真的来抱他。却不想苏宛真的停下了收拾碗筷的动作,走过来将他从椅子里抱了起来。 短短两个月时间,小诺已经跟从前那个面黄肌瘦皮包骨头的孩子判若两人了。苏宛抱起他时,都觉得有些沉手,成就感才升起,又被就要分开的伤感所淹没。 如果,以后都见不到了,这好不容易才养起来的这点肉,一进了承恩侯府,会不会很快又变回从前了? 苏宛在心里沉重的叹了口气。 「小诺,娘接下来这几天都会很忙,可能会一直呆在酒楼顾不上你。」苏宛很是艰难的开口道。 「没关系。」小诺搂着她的脖子,笑的一脸开心满足:「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娘不用担心我,我会乖乖地听小卉姐姐的话。」 「总是麻烦小卉姐姐也不好啊。不如这样,你先去你爹那边呆几天,等忙过了,我就去接你回来。你说好不好?」 小诺狐疑的睁大眼看着她:「可是,你不是不喜欢爹吗?」 「我不喜欢他,但他到底还是你爹啊。我知道你很想他,所以才格外开恩让你去玩几天,你要是不想去,那也行……」 「我去我去。」小诺连声喊道,又细细打量苏宛的脸色,见她并无不悦之色,这才欢天喜地的说:「我就去爹那里住几天吧,娘你忙好了就赶紧来接我哦!」 苏宛点头,抱着他回房间收拾东西。 「以后要听你爹的话,不要惹他生气。」 「如果有人欺负你,不要忍着不吭声,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跟你爹说。」 「不要跟陌生人说话,更不要随便跟陌生人走,就算认识的人给你东西吃,也不要随便就吃了。」 「凡事多留个心眼,不要别人怎么说你就怎么信。」 「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才能很快长成大人。」 「这个荷包里有银票,你贴身收好,不要给任何人,留着缺钱的时候花用。用的时候也要当心些,别让别人知道了。」 苏宛絮絮叨叨的叮嘱,总觉得有很多很多的话要说,但到了嘴边,来来去去的也就是衣食住行的问题。她走来走去的收拾着,不能让自己停下来,生怕小诺发觉不对劲。 但她这样,已经明显不对劲了。所以小诺很是疑惑的跟在她身后打转,「娘你好啰嗦呀,我只是去玩几天而已,很快就回来了,你这样弄得我好像再也不会回来了一样。还有那两件衣服,秋天穿的啦,你就不要放进去啦。」 小诺现在衣服不少,苏宛给他置办的四季衣裳塞了整整一柜子。 苏宛闻言僵了僵,还是将那两件衣服放进了包袱,强笑道:「还是带着吧,这几天天气不稳定,万一气温下降,刚好可以穿这两件。唉,现在就嫌弃你娘罗嗦了?」 「不是嫌弃,有些不习惯嘛。」小诺生怕她生气,连忙说道。 「还不是因为你从来没有离开过我身边的缘故。」苏宛佯装生气的道,「你这没心没肺的小东西……」 小诺忙上前搂住苏宛的手臂撒娇:「娘不要生气嘛,我以后再不敢了。」 他顿了顿,看一眼苏宛,又看了看包袱,犹豫道:「要不,我还是不去我爹那里了吧?我不想跟娘分开呢。」 苏宛捏了捏他的小脸,「你爹再过几天就回京城了,说不定你以后都见不到他了。真的不去吗?」 「我去!」小诺立刻高声又急切的喊道。 苏宛想对他笑笑,却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了。 所幸小诺忙着检查他的包袱,并没有发现苏宛脸上浓浓的不舍与担忧。 没多久,裴御就到了。 苏宛将收拾好的两个包袱递给他,牵了小诺送他出门,一路还在絮絮的叮嘱他要乖要听话。 终于到了门口,苏宛松开了手。 她凝聚视线看向裴御,目光像锋利的刀刃,「照顾好小诺。」 裴御沉默的点了点头,牵起小诺的手,淡淡道:「我们走了。」 小诺一边跟着裴御往前走,一边回头冲她喊话,「你也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我很快就回来啦。」 苏宛冲出去两步,又连忙顿住,只是扬起的手臂半天都没有放下。 「人都走远了,你还摇个什么劲儿啊。」一声轻叹响在身侧。 苏宛吓了一跳,很快回过神来,本想转身的动作顿住,拿手抹了抹眼睛才挤出笑转过身:「你什么时候来的,无声无息故意吓人呢。」 第二十九章 楚之晏瞧着她红红的眼睛以及眼里盈盈的水光,又叹了一声,就知道她会这样,他才会忍不住过来看看。 「别笑了,难看死了。」楚之晏皱眉道:「跟我面前还有什么好装的,小诺又看不到,你想哭也没人说你什么。」 「哪里就想哭了,没有这么严重。」苏宛嘴硬道,率先往院子里走去,「不过倒是真的很舍不得。」 楚之晏哪里会信她的话,嘴上却道:「你也不要想太多,裴御已经二十五了,作为裴家的长房长子,他的儿子有多重要不需要我分析给你听吧,放心吧,裴家肯定会好好对小诺的。」 苏宛白他一眼:「别忘了你先前才同我说起过,裴家人口复杂,小诺会很危险这样的话。」 楚之晏坦荡的点头:「这也是实话啊。好了,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了,我给你带了东西来。」 楚之晏与苏宛在院子里竹林从下的石凳上坐下,将带过来的一本颇有些残破的书卷递给苏宛。「你的身体已经好了许多,针灸可以停了。」 苏宛随口应了一声,翻开书卷一看,竟是一本药膳孤本。 她精神一震,爱不释手的翻阅起来,「这是哪里来的?」 楚之晏望天,想了想,轻描淡写道:「我也忘了,放在我这也没用。反正你喜欢倒腾吃的,索性就给你,也不算糟蹋了它。」 苏宛勾唇笑了笑,珍惜的抚摸着虽残破却保存极好的封面,感激道:「我太喜欢了,都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才好。」 被人如此珍重保存着的书本,岂会真如楚之晏说的那般轻描淡写。想来他是怕自己收的太有负担,才故意那样说的吧。而这东西,怕也是他担心自己送走小诺会难过,特意送来转移她注意的吧。 她欠楚之晏的实在太多,本来不该收他的东西,可这不同于别的能用银钱买到的东西,对她这个没事就爱研究吃食的美食爱好者而言,可比别的任何东西都珍贵。 「要感谢我也很简单。」楚之晏摸着下巴,笑眯眯的朝她眨眼:「你明白的。」 吃货的世界,除了吃还是吃。苏宛自然懂得,没好气的嗯了一声。 楚之晏又道:「有了这书,你的药也停了吧,吃多了药对身体没有好处。反正根子上的毛病已经除了,剩下的也只是调理。平日里没事就多钻研与你身体有益处的膳食方子,琢磨透了,还可以用在你那酒楼上,想必又能吸引许多客人。」 苏宛点头,「我也这样想,不过——」 她的眼睛微微眯起,向往道,「食香楼就算了,等存够了本钱我打算自己开个专卖药膳的,到时候药膳楼所得利润,你我五五分成,你看可好?」 楚之晏微愣,她的目光纯净,神色郑重而执拗。 他忍不住笑了笑,敛了一贯的漫不经心与吊儿郎当,用难得一见的温暖笑容望住她,「我岂不是占了天大的便宜?」 苏宛笑着摇了摇手里的书卷,「这可是无价之宝,真要说谁占了便宜,那也是我占了你的便宜。」 她说这话原没多想,说完了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果然,才正经了不到一分钟的楚神医哈哈大笑,冲她抛一个十足柔媚的媚眼:「行行行,我的便宜你随便占,爱怎么占就怎么占。」 苏宛被他一副「欢迎来占我便宜」的模样弄得哭笑不得,也因他这样的模样,让她那点伤感也不翼而飞,索性大方道:「这话可是你说的,以后可别让我听见你抱怨。」 楚之晏玩笑道:「抱怨谁也不能抱怨你啊,否则我可就没地儿吃好吃的东西了。」 「行,今儿我就撂下一句话,但凡你想吃了,不论什么时候,我都给你做!」 「这就对了。」楚之晏抚掌大笑。 银子?楚家从来不缺这玩意儿,当然他楚之晏也不缺。他高兴的,是苏宛这一份心意。虽然他那本药膳孤本也算是千金难求,但他给她也只是本着改善她心情以及物尽其用的意思,原就没指望苏宛的报答,却没想到她会大方的分他五成利润。 虽然目前所谓的药膳楼连个影儿都没有。 因为这一本珍贵的药膳孤本,苏宛觉得她跟楚之晏的关系似乎一下子拉近了不少。虽然原本他们貌似关系就很不错,但是这种能交心的感觉,却是从前没有的。 若楚之晏得知苏宛此刻才真的拿他当挚友,不知道会作何想。 「楚兄,听闻你与谢姑娘的婚期在中秋前后?」苏宛将药膳书收好后,重新坐回他对面,取了置放于井水中的金银花露,为他倒了一杯。 楚之晏原本还带笑的眉眼低了低,不悦的皱眉道:「你听谁说的?」 「放佛是谢姑娘身边的谁。」苏宛想了想,觉得这个问题不重要,原想打趣两句,见楚之晏十分不高兴,忙打消了这个念头。 「我是不可能跟那样的女人成亲的。」楚之晏撇唇,一脸不屑,「谁娶一个像她那样的女人,保证后宅永无安宁之日。」 「那也是因为她太在意你的缘故吧。」苏宛偏头想了想,「据我观察,我觉得谢姑娘有一种病态的占有欲与控制欲。你们俩个真要成亲了,说不定就是一场大灾难。」 试想一下,谢琅嬛总想占有控制楚之晏,而楚之晏这种散漫惯了自由惯了同时又目中无人惯了的,怎么可能会任由谢琅嬛占有他控制他? 况且,婚前已经矛盾重重,婚后还可能会改观? 「把说不定这三个字去掉。」什么说不定,本来就是一场大灾难。 谢琅嬛人前装的再端庄贤淑,骨子里也不是一个端庄贤淑的人。楚之晏并不讨厌张狂霸道的人,他讨厌的是明明张狂霸道,又一肚子坏水,偏要装出端庄贤淑的样子来,还以为自己装的很好很像,将谁都当傻子似得玩弄。跟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楚之晏觉得自己迟早会忍不住动手弄死她。 做人简单干脆些就好了嘛,就像苏宛,算计也算计的理直气壮,坏也坏的理所应当,比那谢琅嬛不知可爱了多少倍。 苏宛当然不知道楚之晏心里已经默默地将她夸了一回,若有所思道,「眼看婚期将近,谢姑娘不畏人言从京城一路追到柳城来,如今又住在你那边,若你要单方面悔婚,只怕很难吧。」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约,双方家庭应该都是有头有脸的,若能退亲,楚之晏也不会任由家人将婚期定在中秋了。想来他也是抗争过的,只不过没能取得最终胜利罢了。 楚之晏只是笑,「这是旁人安排的婚事,与我何干?」 呃,苏宛囧呆呆的瞧着神色漠然的楚之晏,猜测道:「难不成,成亲那日你不打算现身?」 楚之晏笑容更大了些:「猜对了。」 惊愕的苏宛呆呆的接口:「奖我五分吗?」 「什么?」 苏宛回过神来,「你的家人会任由你胡来?」 「当然不会,他们有不少手段等着我,不过都没用。要我跟那个女人拜堂成亲,除非我死。」楚之晏一副贞洁烈女的贞烈模样。 苏宛额上默默地滑下一滴汗。 第三十章 「其实谢姑娘除了性情有些偏颇,容貌还是十分不错的。」当然没法跟他比了,「若你不喜欢人家,你就想法子退了这门亲事呗。你这样不作为,人家还以为你是愿意的,临到头你失踪了,你家人还有谢琅嬛得多尴尬丢脸啊。」 「丢脸也是他们自找的。」楚之晏才没有苏宛那般好心去想谁会丢脸谁会尴尬。在家里人不尊重他的意见罔顾他的反对给他定下谢谢琅嬛后,他也对家里人失望了。 说起来,这还是他们头一回这样讨论谢琅嬛。以前的苏宛是不会主动探听这些的,因拿楚之晏当做真正的朋友,才会有此关心。 楚之晏从苏宛家里出来,就看到醉墨正蹲在院门口画圈圈。 他走过去,一脚踢在醉墨屁股上,没好气的道:「杵在这里做什么?」 醉墨抬起一张哀怨的脸来。 楚之晏看的嘴角直抽:「你那是什么表情?」 说着率先迈步往外走。醉墨连忙提腿跟上他,一边继续幽怨。一边问他:「少爷,你真的把那本书给她了?」 「怎么,少爷的决定你敢质疑?」楚之晏白他一眼。 醉墨扁着嘴:「那可是凌老爷子压箱底的东西,说是祖上传下来的,连他自己的子孙都没舍得给。少爷你倒大方,白白就送了人,若让凌家的人知道了,还不得恨死你啊。」 「既然给了我,那就是我的,我愿意给谁就给谁,谁敢啰嗦一句给我试试!」楚之晏不耐烦的踢他一脚,「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小子的心思。凌家那谁给了你多少好处?」 醉墨狗腿的奉承道:「少爷果然英明,小的这点小心思哪里逃得过少爷的法眼?凌家五少爷虽然给过我好处,但我是谁啊?我可是少爷身边第一忠奴,怎么可能为了些许好处就出卖少爷呢?少爷真是太小瞧我了。」 「是啊,第一忠奴。如果凌家的人再找你,你知道该怎么说?」 醉墨眼珠一转,嘻嘻笑道:「陈年旧事,少爷的藏书那么多,早就不知弄到哪里去了。你放心,我不会供出苏公子来的。」 「那就记住你说的话,若让凌家的人听到什么风声,你这第一忠奴的位置就换别人做吧。」 醉墨一愣,想是没料到后果会这样严重,见自家少爷走远了,连忙追上去:「哎,少爷,您只是吓唬吓唬我,不是说真的吧?」 楚之晏冷笑:「是不是真的,你试试看不就知道了。」 「少爷您话都说到这了,就是借我一百二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啊。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守住我的嘴……」 …… 楚宅。 玉壶端着托盘进屋,上面放着几碟精致的点心。她偷偷往临窗的软椅看了一眼,谢琅嬛沉着脸坐在那里,绣绷胡乱仍在一旁,几条丝线散落在软椅上,却没人敢上前收拾。 「姑娘,奴婢知道您苦夏吃不下东西,特地出府去林记买了您爱吃的点心。」玉壶上前,小心翼翼的将托盘放在一旁的几桌上,取出点心来,劝着道:「您中午就没吃几口饭,这样下去,身子如何受得住?过些日子回京了,夫人瞧见您瘦了,不知要心疼成什么模样呢。」 谢琅嬛扫了眼桌上的点心,的确都是她平日里爱吃的。阴沉的脸色稍稍和缓了些,拈了一块八宝栗子糕慢慢吃了,「三少爷还没回来?」 「应该还没吧,奴婢这就让人去二门问问。」 「他又去了三义巷?」谢琅嬛盯着盛放糕点的洁白小瓷盘,淡淡问道。 玉壶心里却是一突,这时候主子若是发脾气,她还觉得没那么可怕,可偏偏她这样平静,玉壶反倒担心了起来。 谢琅嬛仿佛并不需要玉壶的回应,自言自语道:「一天三次的往那里跑,那里有什么,就那么吸引他?」 玉壶低眉垂眼,不敢接话。 谢琅嬛却不放过她:「玉壶,你说三义巷那里到底有什么?」 「姑娘您别多想,三少爷只是对吃的感兴趣,那苏公子厨艺不错,少爷才会对他另眼相看罢了。」玉壶小心的回答道。 「只是厨艺不错?」谢琅嬛挑眉,神色阴暗。 玉壶赔笑:「这自然是了,姑娘别胡乱担心,那苏公子可是个男的,三义巷除了苏公子隔壁姓周的那家人有个模样不怎样的姑娘家,再无别的未婚女子了。姑娘也是知道的,少爷去苏家,从未遇见过那位周姑娘。」 「原本我也以为,只要他不是去见哪个女人就好。可我现在倒宁愿他见的是姑娘,那样至少说明他……」谢琅嬛顿住,她的眉心微微蹙起,面上厌恶之色藏都藏不住。 「姑娘这是何意?」玉壶十分不解。 谢琅嬛瞥她一眼,「亏你还是我身边的,这么点子事都想不明白?」 玉壶心念一转,不由得睁大了眼睛,「这,这不会吧?」 这世上有青楼,就有小倌馆。青楼是男人们寻欢作乐的地方,小倌馆也是男人们寻欢作乐的地方。 京城虽然并不盛行男风,但小倌馆的生意依然很是火爆。而光顾小倌馆的男人并非全是好此道的,很多都是为了赶时髦,没去过小倌馆,好像都不好意思跟人结交一般,尤其是那些个文人士子、富家公子。 「有什么不会,你且想一想,他自成年后,身边一个伺候的丫鬟都没有,且那迎风馆里,还有他楚少爷的相好呢!」谢琅嬛掐着帕子的手指根根泛白。 「不,不是说,那不是真的,是人误传的吗?」玉壶结巴道。 「空穴不来风,必定是有这样的事情,别人才会传出来。否则为何这么多年,他身边连一个通房丫头都没有?」 「三少爷洁身自好,又是那样的天人之姿,除了姑娘,世上哪还有人配得上三少爷那样的人。姑娘快别多想,自己吓自己了。」玉壶温声劝道。 「不对。」谢琅嬛摇头,「他在迎风馆里有相好的事,还是楚之泽告诉我的,楚之泽他绝不敢骗我。」谢琅嬛自信道。 除了楚之晏不将她放在眼里,其他男人哪个见了她不是恨不得将眼珠子都粘在她身上? 她慢慢沉了脸色:「让人去门口瞧着,少爷回来立刻禀告我。」 玉壶担忧的瞧着她:「姑娘,一会三少爷回来,您可千万别跟他吵。这两个人相处,平日里小吵小闹还没什么,若总是吵,很伤感情的。」 「感情?」谢琅嬛冷笑,她跟楚之晏之间哪里来的感情? 她都没脸没皮倒贴成这样了,人家什么时候拿正眼看过她?根本没有感情,又何来伤感情之说。 玉壶连忙吩咐小丫鬟去门口守着,回头继续劝谢琅嬛,「姑娘柔情小意些,即便三少爷现在对姑娘有些误会,来日方长,他总能知道姑娘的好。」 「你知道什么。」谢琅嬛不耐烦的挥手斥退她,「下去吧,红绸的伤好了就让她回来伺候。」 「是。」玉壶忙应了,垂下的眼睫掩了眼底一闪而过的焦虑与担心。 楚之晏回府的消息一传到谢琅嬛耳中,她就唤了玉壶与红绸伺候她梳洗换衣。 第三十一章 玉壶见她换上了出门的衣服,心中不免有些不安。但此时又不能送信出去,只能在心里默默地着急。 而楚之晏听说谢琅嬛带着人出门的事,也只听听就算了,并没有将之放在心上。 …… 经过楚之晏那么一打岔,苏宛原本的伤感与低落就去了一大半。 谢琅嬛敲开她家院门时,她正在竹荫底下誊抄楚之晏送给她的那本药膳书。 等她抄完了,这本书还是要还给楚之晏的。 她刚抄了五页,谢琅嬛就到了。 苏宛打开门,很意外的看着这一位光鲜漂亮的不速之客站在门口冲她微笑。 「谢姑娘?」 「冒昧前来,打扰苏公子了。」谢琅嬛微笑道。 苏宛站在门口没动:「谢姑娘有事?」 她不久前才成功的令谢琅嬛讨厌她,这才多久,怎么又找上门来了? 谢琅嬛脸上的笑微微有些僵,却还是按照原计划开口道:「苏公子方便请我进去坐坐吗?」 还打算强行登门入室?苏宛皮笑肉不笑:「如果我说不方便,谢姑娘就会离开这不该你来的地方?」 「苏公子真幽默。」谢琅嬛拦下欲要发火的玉壶,勉强笑道,「不请而来确实是我鲁莽了,还望公子见谅。」 苏宛心情不好,不想浪费精力继续虚应,只道:「谢姑娘若没事,我想关门了。」 「你这人怎么这样无礼!」玉壶咬牙瞪着她,一双眼睛趁着谢琅嬛不注意时拼命给她使眼色,示意她别得罪谢琅嬛。 苏宛没领她的情,「我这人就是这样无礼。」 「玉壶,闭嘴。」谢琅嬛喝住玉壶,上前两步,盈盈行了一礼,她的身段妖娆娇弱,腰身被翠绿腰带衬的更是不足一握,「苏公子若方便,我想向你讨一杯茶喝。」 她在苏宛面前尽显柔媚与娇弱,也没被苏宛多看两眼,手里帕子顿时就捏紧了。 她对自己容貌十分自信,而她认识的人里,除了楚之晏,也只有眼前这个土包子不将她放在眼里。 鬼才相信他们是清白的。 苏宛当然不知道,此刻她已经被贴上了男狐狸精的标签。 她只是淡淡的扫了谢琅嬛一眼:「谢姑娘特意来我家讨茶喝?楚宅是穷的连茶都喝不起了不成,累你大热天的跑到这里来讨茶?」 饶是谢琅嬛,也忍不住沉了脸,「苏公子若不愿意,小女这就告辞。」 「姓苏的,你可千万别后悔!」玉壶看似愤怒的冲她嚷道,然而眼里的焦急连另一边沉默不语的红绸都能感觉到。「姑娘,咱们走,没得让这无礼的人气坏了身子。」 「家里好茶没有,谢姑娘若不嫌弃,请进吧。」苏宛只是心情不好,并没有为自己多立一个敌人的打算。所以她侧开身,将人让了进来。 谢琅嬛含笑道了谢,扶着红绸的手走了进去。 玉壶落后半步,趁着主子进去后,不停地给苏宛使眼色。 苏宛感激的冲她笑了笑,玉壶便垂了头,紧跟在谢琅嬛身后。面上却有黯然之色一闪而过,这个人,她再也不能想了。 但他帮过自己,所以在她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能帮他就帮帮吧。 因为避嫌,苏宛并未请谢琅嬛进屋坐,依然安排在竹从下。她端着泡好的茶出来,就见谢琅嬛正在翻看她誊抄的药膳。 她也没太在意,上前将茶杯搁下:「字写的不好,让谢姑娘见笑了。」 谢琅嬛笑了笑,放下那张纸,字的确是写的够难看的,简直比她初初学写字时还不如,嘴上却道:「没经过你的允许就翻看了,还请苏公子不要怪罪。」 没经过她的允许也看了,这歉意听在耳里就失了真诚的意味。 她撇撇嘴,难怪楚之晏要敬而远之,换了她只怕也要吃不消。 「谢姑娘请坐,请喝茶。」她率先坐下来,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谢琅嬛的眉心不自觉跳了跳。 玉壶与红绸便默契的忙了起来,一个拿帕子拭椅子,一个回马车取了杭稠软垫来,铺好后才扶着谢琅嬛坐下了。 「真是抱歉,我一个粗人是注意不到这些的,怠慢了谢姑娘。」苏宛仪态闲适的端了茶杯喝茶,「还好楚兄不介意,否则我这个主人真要羞愧至死了。」 谁都听得懂她这话里的讽意,自己上门来做客,还嫌弃主人家招呼不周,也就不要怪她言语不客气了。 谢琅嬛却半点生气的意思都没有,只柔柔笑着:「都是我这两个婢女太多事,让你见笑了。」 苏宛没将人气走,便不可置否的挑了挑眉,端了茶杯在手里把玩,并不喝。 她拿了普通的茶叶招待谢琅嬛,并未像招待楚之晏一样用的都是她自己做的饮品,是因为有些人只值普通茶叶的待遇。 谢琅嬛看了玉壶与红绸一眼,两人默默地行了礼,就领着丫鬟婆子退到了门口等待。 「苏公子,我听说晏郎每日都会来你这里,有时一天甚至会过来好几次?」谢琅嬛率先开口。 苏宛挑眉看向她:「所以?」 谢琅嬛的目光在她脸上流连。 苏宛一笑:「谢姑娘这样看我,很难不叫我误会。」 谢琅嬛也笑:「那么,苏公子误会了么?」 「谢姑娘希望我误会么?」难不成是专门来找她调情来了?不过,也不该找自己未婚夫婿的好朋友啊,她就那么自信她的魅力大的能令她主动闭嘴不往外吐露一个字? 「我不希望,苏公子便不会误会了?」 「若你真的不希望,今日就不该登这个门。」苏宛直言不讳,「谢姑娘有何要事,还请直说了吧。」 「苏公子爽快,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谢琅嬛坦然一笑,「苏公子与我未婚夫婿到底是什么关系?」 苏宛一愣,万没想到她是因这个而来的,她这话问的,弄得好像正室夫人与小三开战一样。 「挚友。」苏宛郑重的回答她,又添了一句:「以及师徒关系。」 「师徒?」谢琅嬛显然也愣了下,「晏郎收你为徒?」 「有什么不对吗?」 当然不对,大大的不对。 谢琅嬛气的险些岔气,满脸通红的憋了一阵,才道:「恕我直言,这也许并不妥。」 「苏某洗耳恭听。」 「这原是楚家以及以后谢家的家务事,但有些话,实在不吐不快。你可知道小倌馆?」 苏宛眨眼,她应该知道吗?对面那人是希望她知道还是不知道呢。 她没说话,谢琅嬛便当她果然不知道,又继续道:「小倌馆跟青楼一样,不过里面的不是女子,而都是男子。」 她这样说着,细心留意苏宛的神色变化,让她失望的是,她竟瞧不出她一点惊讶于失态之色,忖度着多半是不懂,便解释道:「小倌馆的男子与青楼女子一样,都是为了伺候男人存在的。」 「谢姑娘一个还未出阁的姑娘家,张口青楼闭口小倌馆,若让别人听了去,于姑娘名声总是不好的,姑娘日后还是慎言为好。」 谢琅嬛眼中升起一抹恼意,却很快消失了,只淡淡道:「苏公子不用为我的闺誉操心,因为除了苏公子,这些话我也不会在旁人跟前说起。」 第三十二章 「哦?」苏宛更疑惑了,难不成她长得像小倌,所以她特意跑来跟自己讨论小倌这个话题? 「我这次来,也只是想跟苏公子提个醒。」谢琅嬛语气更淡,垂眸瞧着桌上那杯冒着热气的茶,开门见山道:「京城里最大的小倌馆叫迎风馆,里面有个名叫如玉的小倌,是晏郎的相好。」 苏宛目瞪口呆的看着她。 幸好自己没喝茶,不然真能喷谢琅嬛一脸。 什么什么?楚之晏竟然是个断袖?这也太搞笑了吧! 「我知道这事听起来甚是荒唐,但这的确是事实。」谢琅嬛似很满意苏宛被惊吓到的表情,嘴角微微勾了勾,手却举起帕子轻轻压了压眼角。「我特意来找你,并非是要指责你什么。说真的,与其是迎风楼那如玉,我宁愿那个人是你!」 什么意思,这是要给自己未婚夫拉皮条了?什么就宁愿那个人是她了?拜托,她跟楚之晏可是清清白白的,不要胡乱猜行不行?「我何德何能,竟能入了谢姑娘法眼?」 谢琅嬛沉默了一瞬,还是回答了她的问题,「至少比那小倌馆的干净清白。苏公子若也有意,我可以为你安排。」 「不劳谢姑娘操心,苏某人并不好这一口。」苏宛忙拒绝道。 谢琅嬛抬眼看住她,见她目光沉静并不闪躲,便知这是她没有说谎来敷衍她,稍稍放心了些,面上却偏要做出失望的神色来,「我不会亏待苏公子的,你再考虑看看?」 苏宛对她没完没了的试探感到厌烦,端起茶杯道:「没什么好考虑的,谢姑娘若没事便请回吧。」 「苏公子……」她还欲再说。叉杂史血。 苏宛起身,毫不客气的将她晾在那里,自己进了屋。 谢琅嬛什么时候被人这样对待过,僵在那里一时脸红一时脸白,颜色转换不可谓不精彩。 苏宛一进自己房间,关上门扑到床上笑的上气不接下气,「哈哈……楚之晏是个同性恋,是个同性恋啊!笑死我了哈哈哈……」 下次见到他,一定要狠狠的嘲笑一顿。 被自己的未婚妻怀疑是同性恋且不说,还主动跑出来帮他拉皮条,他的脸还能往哪里搁啊。 谢琅嬛跑来对她说这么一件事,其用意并不是真的要帮楚之晏拉皮条,而是借此告诉苏宛两件事,一,楚之晏是个断袖,喜欢男人,最近总喜欢往她这里来,说不定就是看上了她。二,道出楚之晏在京城有相好的小倌,热心的想要帮她提拔她,不过是想讽一讽她,你看,你也就配跟个小倌相提并论而已。 若她真是个男人,又真的听信了谢琅嬛的话,只怕要气怒交加的与楚之晏割袍断义老死不相往来,倒真就如了谢琅嬛的意了。 可惜啊,白费了她这场表演,且观众还只有她一个人。 真该叫楚之晏来看看这场戏。 她笑累了,翻过来平躺在床上,望着帐顶撇撇嘴,难怪楚之晏不待见她,这么多的心眼儿,真跟她成亲生活在一起,说不定楚之晏真的会忍不住弄死她。 …… 苏宛没有想到,她的一再妥协并没有换来她希望的平静生活——她在自己家里,被人罩麻袋了。 那时候,她正在想着,今天见了楚之晏,一定要跟他分享关于他是断袖这个劲爆的八卦消息。眼前就突然冒出个人来,她还没来得及叫唤一声,那人就往她嘴里塞了块布头,然后三两下将她手脚一捆,装进麻袋转身就走。 麻袋里的苏宛已经对自己的穿越生活感到绝望了。 穷就算了,病也算了,被装麻袋一次也算了,可你特么的能不能有个限度啊?能不能给她的生活一点盼头啊?没完没了的被装麻袋,有意思吗?很好玩吗? 唯一值得的安慰是,这回被装麻袋没有像上回那样被悲催的拖着走,待遇稍微要好了些——她被扛在那人肩上,以非常快的速度奔驰着,耳边只听得到呼呼风声。 嘴巴最堵着,呼救不能。苏宛只能以倒栽葱的方式安静的挂在人家肩膀上,虽然口不能言,但脑子还是能动的。 逃走?算了,还是想点更实际有用的吧。 能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她家里将她掳走,就像掳走小诺一样简单快捷,毫无难度,很明显应该是同一拨人,即是问她要东西的人。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又想问她要什么东西? 苏宛实在想不通,干脆也就不想了——东西没到手之前,她的生命应该很安全才是。 当然,也许免不了会受些皮肉之苦。 苏宛心里深深的叹了口气,淡定的等待着目的地的到来。 但很明显,她这次又料错了,她等待的目的地没有来,因为似乎有另一拨人追来了。 苏宛感觉自己像条没有生命的麻袋似的在那人背上甩来甩去,甩的她天旋地转头晕眼花,间或夹杂着兵刃相接的声音。 苏宛看不到打斗场面,但凭着自己被甩来甩去的这股疯狂的劲儿,她也知道两方人马必定打斗的十分厉害。 后来的又是什么人?难道也是冲着那个什么东西来的? 在这电光石火间,苏宛忽然想到了小诺娘的避世态度。 难道,就是因为那个东西,小诺娘才不得不带着小诺四处流离、居无定所,宁愿病死饿死也不肯走出下河村? 要是她早知道……好吧,早知道她也会走出下河村的,她可不想延续小诺娘的命运,再次病死或者饿死。 那么,那个东西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小诺娘又会把东西藏在什么地方? 苏宛想破头也想不出来,到时候又要拿什么去换自己的命? 「把人放下。」苏宛正头痛时,听见外头闷声打斗了很长时间的人终于开口说话了。 令她措手不及的是,苏宛认得说话的那个人。 她额角滑下一条黑线。 这个人曾从胖子手里救过鼻青脸肿的她。 所以,这就是缘分……神马的? 算了,她宁愿相信这是个巧合。 「不许过来。」扛着苏宛的人厉声喝道,谁都听得出他色厉内荏,「再走一步,我就将她丢下去。」 苏宛立刻紧张起来,丢下去?丢到哪里去?他们现在到底是在什么地方啊次奥。 苏宛开启脏话模式,心里的草泥马狂奔来又狂奔去。 正狂奔着,就感觉自己这条麻袋在空中抡了半圈,然后,好像被人举了起来。 「要丢就丢,哪那么多废话!」裴御冷哼一声。 喵了个咪的,裴御你这死面瘫脸,你说的倒轻松,感情被丢的不是你是不是! 「你别以为我不敢!站住,再走一步我真的将她丢下去了!」那人加重语气,但是声音却在发飘。 喂兄台你千万别松手啊,吓唬吓唬他就得了,别真的丢啊,这么高丢下去会要人命的啊!即便不死也残了,等她爬上来,就是一原始野人了啊! 苏宛怎么知道很高呢,因为她隔着麻袋感受到了强劲的几乎能将她卷走的山风从底下狂肆的刮了上来。 于是她知道,他们现在应该就在一处山崖上! 第三十三章 苏宛曾去蹦过极,纵身而跃那一刻,整个人因为重力俯冲而下,那种那一瞬间脑子的空白,心脏几乎都要跳出来,濒临死亡一样的失重感特别难受。 现在,她有幸再一次体验到了这种离死亡最近的感觉。 而不幸的是,这一次她的身上没有任何防护装备,她也不会停留在半空中死不了……咦?她好像,被人抱住了? 虽然仍然在下落,速度却慢了下来。苏宛终于真切的感觉到,她这条麻袋,的确被人抱住了,然后,重新被头重脚轻的扛在了对方肩上。 好吧,扛就扛吧,只要小命得以保住,对方就算将她夹在胳肢窝底下她也没有怨言。 仿佛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一小会儿时间,苏宛觉得对方停了下来。但是奇怪的是,她并没有脚踏实地的感觉。 所以,现在到底是怎样啊?既然被救了,麻烦救命恩人赶紧把她放出来啊!麻袋里头装久了很热很闷很难受的啊! 然后,苏宛感觉自己从那人肩上,移到了一处……什么玩意儿?! 麻袋终于被打开,苏宛也终于重见天日了。 但这种重见天日她宁愿不要! 苏宛在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处境后,艰难的转动着眼睛去看救她命的裴御,虚弱的开口:「麻烦你,把我装进去吧。」 她宁愿被装在麻袋里什么也看不见,也不要清楚的看见她现在的处境。 往上,是仰断脖子也看不见的崖顶,往下,是云遮雾绕的深不见底的崖底,中间,是一颗承载她与裴御全身重量的歪脖子树。 没错,现在他们被挂在了树干上,崖底的风一吹,他们就跟着晃荡起来。 看起来很像是两条被挂起来的风干香肠。当然,香肠也比他们安全得多,至少有绳子系着,随便晃荡都没问题,可是他们随便晃荡的话,很可能就被一阵风晃荡不见了。 「圈紧,别松腿。」裴御皱眉瞪她一眼,解开她手脚的束缚后,将她挂着的姿势翻转过来,让她双腿圈紧树干稳住身体。 苏宛以一种骑在树干上的怪异的姿势紧紧抱着树干不敢撒手,小心脏扑通扑通几乎要跳了出来,上面看不到,下面不敢看,只好去看裴御的脸,「如果不小心掉下去了,会不会死?」 裴御用看笨蛋的眼神看了她一眼,冷声道:「你想试试?」 苏宛将头摇的跟拨浪鼓有的一拼,「现在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 「你怎么不知道?」苏宛颤抖着声音无理取闹。 裴御抬头看了看崖顶,「我一个人,要上去倒也不难。」 苏宛心中立时警铃大响,凶巴巴的瞪着他:「你想丢下我自己上去?」 裴御看着她,冷漠的说:「不可以?」 「不行!」苏宛想也不想,大声喝道。 裴御冷冷挑眉,「理由?」 「理由……理由就是……」苏宛眼睛骨碌碌的转着,「我,我是小诺的娘!」 「小诺以后可以有很多娘,只要我愿意!」 「小诺只喜欢我这一个娘!」苏宛用力强调。 「他现在还小,不出两年就能将你忘得一干二净,不会只喜欢你这一个娘。」 「你乱说,小诺才不会忘记我!」苏宛据理以争,试图说服裴御别丢下她在这里做风干腊肠,然后她看见裴御动了,他稳稳站在树干上,就要往上跃去抓不远处的那一条粗大的藤条。 「喂,你不许走!」苏宛急的眼睛都红了。 苏宛这辈子,上辈子加在一起,也没见过像裴御这样没有风度的男人。 她凄凄惨惨的抱着歪脖子树,眼睁睁的看着裴御身轻如燕的顺着青藤……跑了。 苏宛迎风流泪,骂完老天骂裴御。手上却一点劲都不敢松。 「我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实在看不顺眼你老就收了我,干什么一次又一次的恶整我?」 「整我很好玩还是怎么的,就算好玩你也该玩够了吧……」 「天啊,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死面瘫脸,老子诅咒你头顶长疮脚下流脓中间不能用!」 「诅咒你上树摔死下河淹死走路也会被石头磕死!」 「诅咒你吃饭噎死喝水呛水睡觉也会闹猝死!」 「诅咒你人品暴差厄运当头怎么倒霉怎么死!」 …… 「精神这么好,就继续留在这里诅咒吧。」叉协妖划。 苏宛一震,慌忙睁开闭得死死的眼睛。 就见裴御稳稳地站在树干上,双臂环胸,正冷冷的看着她。 苏宛愣愣的盯着他瞧,强烈的失望与巨大的喜悦冲撞的太厉害,所以她才会傻不愣登的问他:「你。不是走了吗?」 「是,吃饱了撑的又跑了回来。」裴御的声音依然平板无波,但苏宛却毫不意外的听出了他的磨牙声。 苏宛于是可以肯定,刚才那些诅咒,全被他听了去。 「怎。怎么会是吃饱了撑的,我这不还等着你救命嘛!你,您就是大英雄,救世主,活雷锋啊!您能回来救我,我真是感动的不知如何是好了都!」她张大眼,意图让裴御清楚看见她眼中的感激感动和感恩。 裴御果然盯着她的眼睛。 苏宛忙将眼睛睁的更大些,快看快看,满满全是感激感动有没有? 裴御缓缓皱眉,「知道你眼白多,不用特别翻给我看。」 苏宛:「……」 你妹的眼白!重要的是眼白吗?不对,她眼白眼黑明明很匀称的,怎么就眼白多了?眼神儿好使吗他! 裴御似欣赏够了苏宛敢怒不敢言的纠结模样,这才将系在他自己腰上的青藤解下来,「自己系好。」 苏宛看看他,又看看拼命抱着树干的已经酸痛麻木到快没知觉的两只手。再度看住裴御的脸。她这个样子,怎么可能自己系的上? 一松手说不定就要继续之前的高空坠落,然后粉身碎骨死不瞑目? 苏宛想象了一下自己粉身碎骨的模样,惨白着脸打了个冷颤,将除了眼珠以外唯一能动以及敢动的脑袋摇的都要飞了出去,可怜兮兮的说:「我不敢动。」 裴御眉头又皱了起来,他看了看苏宛狼狈又僵硬的样子,终于嫌弃的低语了一句:「麻烦。」 苏宛条件反射就想跟他呛声。 但理智更快一步的让她闭上了嘴——不想死还是别惹恼他为妙! 不足碗口粗的弯弯曲曲的树干,裴御走在上面,如闲庭漫步一般稳当自在。 苏宛眼红的说不出话来。 她要是有这样的绝活,还用得着看死面瘫的脸色? 裴御似乎原本打算将苏宛提溜起来,但他想了想,凭苏宛的能力,是根本没法子在树干上立足的。于是他又嫌弃的啧了一声,纡尊降贵的蹲下身来,冷声命令道:「腰部抬起一点。」 苏宛忍气吞声的动了动。 「动腰。谁叫你扭屁股了?」裴御不满的低喝。 「谁扭屁股了,我刚才动的明明就是腰!」苏宛气急败坏的反驳。 第三十四章 没风度的死面瘫,她就算不是淑女,好歹也是个女人啊,当着她的面就屁股来屁股去的,没风度没礼貌! 「你的意思是我眼瞎了?」裴御蹲在她面前,停下了要将青藤往她腰上绑的动作,微微眯起眼来。 苏宛一个激灵醒过神来,他语气里的威胁与危险太过明白,她就算笨的要死也能听的出来,顿时就出了一身冷汗,干笑两声:「哈,哈哈,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你千万别误会。」 「那你是什么意思?」 怎么回事,这人不是一向话少得很嘛,性命攸关之时偏偏这样墨迹,真是讨厌死了! 「我的意思,当然是我……我的感觉错了,我刚才肯定是扭屁股而不是动腰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裴大人大人大量,就不要与我这个小女子斤斤计较了吧。」 低头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讽刺了一句。 一个大男人家这等心胸,委实叫人看不起啊! 裴御的手从她的腹部穿过,三两下将青藤缠在她腰上,大手一提,就将几乎与树干合体的苏宛剥离了出来。 苏宛惊叫一声,她可没有裴御那身功夫能稳稳站在树干上,手软脚软又手忙脚乱的死死扒住裴御的手臂,声音抖得都不能成句,「你你你千万不要松手啊,我头晕,脚软,哎哟心律失常……」 「心律失常?那是什么意思?」 「祖宗诶,这时候您就别管什么意思不意思的好不好,我,我好晕……你干什么,千万别撒手啊喂!」 裴御却是腾出手来,取出一方浅蓝色的手帕,往苏宛眼睛蒙去。 他一腾手,原本死死抱着他手臂的苏宛只得紧紧箍住他的腰才能勉强保持平衡,原以为他又要戏耍自己一番,却没料到他突然做出这样的举动来。 苏宛心里想,好歹还算是个男人。 下一瞬,眼睛被蒙住而少了紧张感的苏宛就听见裴御嫌弃的声音:「这样可以闭嘴了吧。」 苏宛瞬间推翻了刚才对裴御的改观。 什么男人,分明是个小肚鸡肠又小气刻薄的讨厌鬼。 既然被人家嫌弃话多啰嗦,苏宛很识时务的闭紧了嘴巴。接着,就感觉有一只手提着自己腰上那根青藤,然后,她又如一件没有生命的物体一般晕头转向的飞了起来。 区别在于,先前她在麻袋里以及是被扛在肩上的。 那么,被扛在肩上与被提溜着,到底哪一种更没有尊严? 算了,什么时候了还想尊严,她这心可真不是一般的大啊! 双脚终于踩上实地的时候,苏宛感动的差点泪奔。 她迫不及待的拉下手帕,想看看自己到底是从什么地方被人扔下去的,但是,她只看到一个狭小的逼仄的小洞穴。 洞穴小的只能勉强容下两人。里面杂草丛生,别说人迹,兽迹都没有半点。 苏宛倒抽一口冷气,心跟着凉了大半截。 「这是……」 她转身往外走了两步,探头一看,顿觉头皮发麻,双腿发软,忙不迭的又将自己缩了回去。 这个不知是兽穴还是天然形成的坑洞位于崖壁之上,她探头时正冲下,一眼望见的仍是云遮雾绕。 也就是说,他们根本还没有脱险。 裴御不理她,自顾自的盘坐下来。开始脱衣服。 苏宛眸光一紧,蹭蹭往后贴着岩壁,双手交叉于胸前,一副即将遭人欺凌的警惕惊恐模样,「你你你想干什么?!」 这禽兽难不成想趁这天时地利的机会。对她做出天怒人怨的事情来? 裴御只抬了下眼皮子,瞥过去那一眼带着明明白白的不屑,然后继续脱衣服的动作。叉大巨才。 苏宛定睛一看,才发现他脱下来的衣服上沾着血迹。 「你,你受伤了啊?」苏宛放下手,讪讪地问。 这也不能怪她不是,谁叫他一声不吭就开机脱衣服,换了谁都得误会吧。 裴御脱得只剩一件单衣,终于纡尊降贵的开了口,「今天上不去了,先在此将就一下。」 苏宛胡乱点点头,小心翼翼朝他走了两步,「你哪里伤到了?严重吗?」 虽然对裴御抢走小诺这件事颇有怨言,但苏宛到底也不是没有良心的人,裴御救了她一次,现在又第二次救了她。且还受了伤。她有再多怨言也做不到对他不闻不问。 裴御带她避在此次,怕是因为伤的不轻,他一下子没办法回到崖顶,不得不先找个地方养伤整顿一番吧。 苏宛这样想着,神色缓了缓,带了歉意道:「是在背后吗?我帮你看看吧?」 裴御没出声,却淡淡的点了点头。 苏宛便忙走过去,绕到他身后一看,立刻惊呼出声。 只见裴御整个背部皮肉翻卷,鲜血淋漓,竟没有一块完好的肌肤,细看之下,有的伤口上甚至还嵌着细小的碎石,其态可怖狰狞,观之触目惊心。很可能是扛着她往下坠时被岩壁突出的石头刮伤的。 换了自己,只怕早就叫嚷的全世界都知道了吧。这人不但一声未吭,就连眉头也未曾皱一下,可见其心性坚韧简直……不是人啊! 「你伤得挺重的。」苏宛这般说着,语气里便带了愧疚之色,人家伤成这样还回头来救她,她却叽里呱啦诅咒了人家一大堆,举动实在太过小人,想要表达歉意吧,又实在说不出口,干脆化歉意为行动好了。 「伤口里头有碎石子儿,我帮你弄出来吧。你的血也流的挺厉害的,可惜没有止血的伤药……」 裴御将一只普通瓷瓶递到她面前,苏宛伸手接过了,随口道:「你还随身带着伤药啊,难不成知道自己会受伤?」 裴御看了她一眼,简短回道:「有备无患。」 苏宛啧一声,「还好你有备无患准备了,不然现在可有你受的了。」 苏宛蹲在他身后,想了想,伸手取了他头上束发的那支银钗,便开始一处一处仔细的将嵌进血肉的石子儿刨出来。直忙活的她腰酸背痛,眼花不已,才终于完成了这艰巨的任务。 「没水,没法子清洗伤口,只能将就着先止血了。」 苏宛用牙齿咬开瓶塞,将白色粉末抖落在血淋淋伤口处。这伤药竟是十分好用,几乎才一沾背,不停流出的血便缓缓止住了。 整个过程,裴御一声未出,每当疼的受不住时,他的身子便会稍稍一僵。苏宛仔细观察他的表情,见他整个过程连眉头都没动一下,不禁愈发佩服此人卓越的忍耐力。 苏宛手忙脚乱的帮他随意包扎了下,她因不想接触裴御的身体怕引起不必要的误会而过分小心,因此包扎完了自己也累得够呛。 长长的出了口气,顺势坐在地上揉了揉腿脚,瞧一眼已然偏西的太阳,忙又认命的站起来,跟洞穴内比人高的野草作斗争。 好不容易将洞穴清理了下,拔除的杂草有序的铺在地上,苏宛拍拍手,直起腰来,对那一直在打坐的男人道:「你要不躺着休息会?」 裴御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苏宛讨了个没趣,撇撇嘴也不再理会他。 第三十五章 无所事事的围着山洞研究起来,拿块石头在手里,这里敲敲,那里砸砸,嘴里还念念有词:「怎么会没有呢。」 「不应该啊。」 「老子历了这么大一劫,不可能什么都没有吧。」 大概她弄出的声音太吵了,裴御忍无可忍的睁开眼睛:「你究竟在找什么?」 山洞统共就这么大一点,她早就已经敲过一圈了,翻来覆去的她也不嫌累。 真要有什么,还轮得到她么? 苏宛随口回答:「秘籍或仙丹啊。」 「……什么?」裴御的回应慢了半拍,眼神陡然变得深邃幽暗。 「武功秘籍嘛。」苏宛还在这敲敲那砸砸,「小说……话本子里面都有写,主角一旦落下悬崖,必定会有一番奇遇,要不是能得到称霸天下的武学秘籍,要不就有增加修为内力的金丹大补丹之类的,总之都是好东西。」 她也落下悬崖了,也有个小山洞,贼老天折腾她这么久,苦她心志,劳她筋骨,饿她体肤,空乏她身,焉知不是为了今时今日? 如此一想她就兴奋地停不下来,可是找来找去,敲来敲去,没有暗格,没有机关,一目了然的洞穴里头,也没有前辈高人留下的恐怖尸骸。 苏宛盯着岩壁出了一会神,没有发现裴御用一种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她。 「搞什么,秘籍呢?金丹呢?难道是我想多了?」 「所以还是厄运没去,贼老天折磨我的又一手段?」 「不带这样玩儿人吧……」 裴御抿了抿嘴,他觉得自己再不出声,她能反反复复的将这几句话一直念到明天早上去,为了自己的耳朵安生些,他不得不开了金口。 「这就是个普通的山洞,没有你说的那些东西。」 「不应该啊,」苏宛还是不肯死心。 「怎么就不应该?」 「我九死一生来到这个山洞,凭什么就什么都没有!」苏宛怒! 裴御闭上眼睛,拒绝再度与她沟通。 直到太阳落山了,精疲力尽的苏宛终于绝望的放弃了。 一屁股坐下来,肚子就咕噜噜的造反了。 她弯着腰,可怜兮兮的捂着饿扁的肚子,从早上被掳,直到现在,整整一天了,五脏庙也是该祭一祭了。可是这上不了下不去的,周围只有一些草草树树,哪一样也裹不了腹啊。 苏宛瞧着依然盘腿打坐毫无饥饿感的裴御,忍不住问他:「你有没有准备点干粮以备不时之需?」 「没有。」裴御语气平平的回答。 苏宛痛心疾首的埋怨:「多少也该准备点吧,你都能想到受伤,怎么就没想过饿肚子?」 裴御瞥她一眼,慢吞吞的说:「这个还真没想到。」 苏宛见他愿意回应自己的废话,虽然并没有颇有谈性的样子,到底也没有冷冰冰的一竿子将她打死,于是将疑惑了许久的问题问了出来,正好将肚子饿的注意力转移到别处去。 「你是怎么知道我有危险的?」 「小诺想念小黄,让我带小黄过去陪他玩。」裴御淡淡回道,似看不出苏宛眼里的怀疑。 她会怀疑,他毫不意外。只是没想到,她能憋到现在才来问他。 「你来我家接小黄,就看见我被人掳走了?」 「嗯。」裴御仿佛并不在乎她信或不信,多一个字也不肯说,语气神态都淡淡的。 苏宛研究了一会他的表情,没能从那张面瘫脸上看出什么来,她咬了咬唇,又问他:「你知道是什么人做的?」 裴御挑眉:「你怎么知道我知道?」 苏宛心中一紧,「我猜的。你真的知道?」 裴御沉默了一瞬:「如果我没料错,应是杨阁老派人所为。」 「杨阁老?」朝中大臣? 苏宛顿时呆若木鸡,娘唷,她还没从孟家被满门抄斩的阴影中走出来,恨不得将自己低调到尘埃里去,怎么莫名其妙的,又惹来了朝中大臣? 神神秘秘偷偷摸摸的威胁她交出东西,这杨阁老,肯定也不是什么好鸟! 裴御仔细观察苏宛的表情,初时茫然,随后气愤,并无半点闪躲与不自在。 「你不记得他了?从前你常去他家,他的女儿跟你十分投契。」裴御似不经意地说道。 苏宛眸光闪了闪,悻悻道:「我连自己都忘记了,哪里还会记得什么杨阁老和他的女儿。」 她一顿,看住裴御的眼睛:「我到底是谁?别说什么你妻子的话,我是不会信的。」 裴御定定的与她对视,原以为她会移开视线,却没料到她比他更加坚定。 他慢慢道:「你真的想知道?」 苏宛心里像是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高声喊没错我就是想知道,很想知道,你快点告诉我啊!一个拼命阻止她,知道太多的人通常死的都很快。还是算了吧,能逃一天是一天,不然真相浮出水面却是不能承受之重可该怎么办呀。 裴御仿佛看出她正天人交战着,他睨着她,神情冷漠:「既然害怕,又为什么不像以前一样好好藏着,还敢大摇大摆的走出来。」 苏宛听着他仿佛指责一样的语气,扁嘴道:「我不是全忘了嘛,再说,继续躲在下河村,我跟你儿子迟早要饿死的。」叉大扔才。 如果不是她坚持出来,他能见着他儿子?一点都不知道感恩! 「你果真全都忘记了?」 「我有必要拿这事儿来说谎?」苏宛瞪他:「你凭什么认为我就是个撒谎成性的人?」 「我没说你撒谎成性。」裴御淡淡道。「你不是想知道你是谁?」 苏宛深吸一口气,既然连朝廷大臣都牵扯了进来,就算她如何的想要逃避,别人不放过她,她迟早有一天也要面对真相。与其晚些时候从别人嘴里知道。还不如早早的从裴御这里探听一些,也好有个心理准备不是? 「请你告诉我,我到底是谁?」她的表情坚定,坚定的近乎凶狠。 「你名叫孟如棠,是已故梦老将军孟世辉的嫡亲女儿,家中排行第六,上头有五个哥哥一个姐姐。」他顿了顿,依然目不转睛的盯着苏宛微蹙的眉尖,「你姐姐,名叫孟如薇。」 苏宛张口结舌的看着他,心中千万头草泥马呼啸的奔过来又呼啸着奔过去。 你妹啊,这原主儿果然是孟家的人,还不是旁支别支的关系,是真正嫡亲的关系。可是,全家都死了,她又是怎么带着姐姐的儿子逃出来的? 还有。这姓裴的明明知道她是谁。却想趁她「失忆」来诓她,骗她说她就是孟如薇,又是打的什么主意? 裴御似乎看出了她心中所想,微垂眼睫,淡淡道:「如果有一天事发,恐怕对外,你还得用你姐姐的名字。」 「……为什么?」苏宛一说话,才发现自己喉咙涩涩的发紧,用力吞了口口水润润,也不见好转。 「孟家被抄家收押的前一日,你姐姐听到消息,拖着病体带着出生不久的小诺连夜回了娘家。第二天,出现在菜市口的不是孟如棠,而是已出嫁的孟如薇。」裴御眸光幽深而恍惚,但语气却是一如既往的平板无波,「你听明白了吗?你姐姐用她自己。代替了本该被斩首的你!」 第三十六章 苏宛骤然睁大眼,不敢置信的瞪着裴御,然而她面上并无悲色,好半天才似消化掉裴御这一席话,愣愣问道:「我和孟……我姐姐长得很像?」 裴御将苏宛的神色收在眼里,疑惑与不解如野草滋生,动也不动的看着苏宛的眼睛,「你们并不像。」 「既如此,又怎么能瞒天过海骗过别人的眼睛?」 这姐妹情深可真是感人肺腑啊!她扪心自问,换了她能不能从容的代替自己的亲人去赴死……算她白扪心了,她哪里来的亲人肯让她代替他们去死? 「前去锁人的官差里有一个曾受过梦老将军的大恩。」裴御点到为止。 苏宛头痛的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她扶额叹气,觉得自己有必要再消化消化这些令人措手不及的讯息。 好半天,她脸色不好的抬头问裴御,「就算我是孟家余孽,可我只是一介女流,别说为家人报仇,就连自己活着都很辛苦。倘若哪一天我的身份被曝光,我,我还有活命的希望吧?」 裴御目色肃穆,「你最好记住自己的身份,孟如薇!若想活命,别让任何人知道你是孟如棠!」 什么嘛,这是必须要跟他绑在一起的意思? 不过就算他这是忠告好了,她且听着,具体如何日后再议。 接下来,还有更重要的问题:「那个杨阁老,他为什么要抓我,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东西?」 裴御眸光微动,夕阳的残辉洒在他背上,却让他的面部隐在更深的暗色中。 「这正是我想问你的。」他这样说,「你带着小诺逃离时,身上是不是带着什么东西?」 「这我哪里记得啊。」苏宛摊手,又叹一声:「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真的将从前的事忘干净了。孟家,孟如薇,孟如棠,我通通都不记得了。我更加不知道,杨阁老到底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东西,我只想安安静静本本分分的过点平静日子——」 她顿了顿,轻声而略带哀求的说:「你愿意帮帮我吗?姐夫。」 裴御眸光一缩,仿佛被最细小的针尖扎了一下般,凝眸深处,暗沉的仿似暴雨前的乌云盖顶。 「有些事情,不是你想避开,就可以避开的。出了这里,我希望你牢记你是孟如薇这件事,别给我机会再次提醒你!」 这是不满她叫他姐夫了?苏宛嘴角微撇,咬了咬唇,不情愿的道:「知道了。既然我不得不以我姐姐的名义活着,我姐姐她又是你妻子,难不成日后我也要扮成你的妻子?你可别忘了,你自己说的,我与我姐姐并不像。」 「你在闺中时深居简出,除了杨阁老的女儿,并无其他交好的姐妹。而你姐姐身子骨向来不好,于外交际应酬也很少,若要回京,你只呆在府里不出门,没人能揭破你的身份。」 「等等,我可没有同意跟你回京,你不要自说自话。」苏宛忙努力为自己撇清,「还有,你自己也说了,杨阁老的女儿是认得我的,她的家人想必也曾见过我才是。那位杨阁老从我这里得不到他要的东西,会不会一怒之下揭露我的身份派人来捉拿我?」 「你多虑了,你是女子,上门做客自然直接进内院,是不会撞到外男的。再有,杨阁老的女儿被封为宁和郡主,早就嫁去和亲了,至于杨阁老的妻子,去世快三年了。只要你自己守住你的秘密,旁人不可能会知道。」 这么自信?苏宛却不敢尽信:「不是还有那名官差?」 「这事是他做下的,会将你是孟如棠的事情嚷嚷出去,你觉得他是活腻了吗?」裴御用看笨蛋的眼神看着她。 呃,好吧,这确实是够笨的。 「也就是说,不管怎么样,我都不得不做孟如薇了?」苏宛拿尖牙咬了咬嘴唇,皱眉道:「若我不回京城呢?我就一辈子做苏自强呢?」 裴御淡淡道:「随便你,你想怎样就怎样。」 这么好说话?苏宛怀疑的瞅着他。 裴御道:「我跟苏自强没有任何关系,日后他如何,我不会再管。」 也就是说,日后如果苏宛再遇到这样的事,他会视而不见当没看见? 要不要怎么冷血啊?怎么说她也是他小姨子,更是名义上的妻子……哎哟一想起这个就头痛。 「你跟我姐好歹夫妻一场呢,她还给你生了那么乖巧听话的儿子,这么些年,孟如棠也是费心栽培教育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你要不要这么冷血无情?」 裴御重新闭上眼,拒绝的态度很明显。 他不会管与他没有任何关系的苏自强的安危—— 苏宛自然明白他的拒绝所代表的意思,气哼哼的瞪了他一眼,也闭上了嘴巴不再说话。 这可真是,左也难啊右也难。要做苏自强吧,人身安全没人管了,这苏自强又能顽强的蹦跶多久?要做孟如薇吧,就得接受裴御妻子的身份。要做孟如棠吧……保证她才说出自己的名字,下一刻脑袋就要跟脖子说再见了。 唉,其实她只是想做简简单单快快乐乐的苏宛啊,恐怕这比做孟如棠还难。 「咕噜,咕噜噜——」苏宛的肚子在安静的氛围下,响的更加欢快活泼了。 裴御看也不看她一眼,一抄手从地上抄起几颗小石子,就那么随手打了出去。 紧跟着他人也窜了出去。 苏宛吓了一跳,忙追了两步,不敢再往前了,只得眼巴巴的盯着山洞外头,猜测裴御的突然暴起到底是为了什么。 不过眨眼间,裴御就又出现在苏宛面前,他将手上拎着的几只雀鸟丢在苏宛面前后,另一只手上抱着一堆折干树枝,也一并丢在苏宛脚边,又自顾自的打坐歇息了。 苏宛眨巴着眼睛,这才醒过神来,这人是去打鸟了。 可是!光有鸟和柴火有个屁用啊,她宁愿饿一天,也绝不生吃鸟肉! 即便闭着眼睛,裴御也知道她没动,淡淡问:「还杵着做什么?」 苏宛纠结的瞪着他:「没有火。」 裴御睁开眼,在散落在地上的那堆衣物里翻了翻,翻出一只火折子来,抬手就丢了过去。 苏宛手忙脚乱的接了,双手以膜拜的姿势捧了半天后,问他:「行走在外,这些都是必不可少的装备不成?」 「习惯。」裴御言简意赅,顿了顿,又加了一句之前说过的话:「有备无患。」 「还真是。」苏宛鼓起腮帮子对着火折子一通吹,只要准备充分,什么情况都能应付自如。比如伤了有伤药,饿了能打鸟,而火折子,就避免了生吃鸟肉的悲剧发生。 不错不错,值得学习与借鉴。 基于此处条件是如此的简陋,苏宛就算手再巧厨艺再好,也做不出色香味俱全的烤小鸟。 她在山洞里转悠来转悠去,想寻点自然生长的香料使鸟肉香一些。找来找去,还真给她在杂草里找到几株香气浓烈的草。她摘下叶片,闻了又闻,却始终不敢肯定,便踌躇着没敢用。 一直闭目的裴御淡淡的开口:「那是车窝草。」 苏宛嘿的一笑,「就是它了。」 第三十七章 车窝草又名茴芹,其叶味道十分可口,生食熟吃都可以,是西餐中常用的香料。用以调味以及提味。茴芹不仅能用以烹饪、清新口气外,药用价值也是十分高的,其果实就是被广泛用来调味的八角。 然而在这里,茴芹入药很常见,却少有人会用来烹饪食物。因此苏宛平时接触的也少。才没能肯定的认出这些可爱的天然调味料来。 裴御睁开眼,沉默的瞧着那抹纤细身影轻快地围着火堆忙碌着,明明刚才还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一转眼仿佛就将烦心事抛到了一边,口中甚至还哼着不成调的曲子。 这性子。与原先的她简直天差地别。 他摇摇头,重又闭上了眼睛。 如果她真的将过往全部忘记了,他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但他能肯定不好的一点,即是那东西倘若不小心落到别人手中,将会给裴家带来的灭顶之灾。 裴御咬咬牙,看来还是得想法让她回想起来才行,虽然这对她来说,太过残忍了些。可事已至此,他们都没有别的路可走。 相信想要得到那东西的,远不止杨阁老一人,暗地里不知道多少人正打着主意。他绝不能让其他人抢在他前面! 他正沉思着,就听苏宛语气欢快的喊他:「裴大人,可以结束你的晚课了。」 馥郁的香味随着她的声音飘过来,原本并不饿的他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 光闻着这味儿,就叫人食指大动胃口大开。 他默默地起身,走向明亮的火堆旁。 夜色渐浓。熊熊火焰将周围模糊成一片瑰丽的红影。染得这份如墨夜色犹如千重珊瑚帘,跳跃而炙热的火光将那个纤薄的身影层层包裹,让这本该萧瑟的夜晚无端变得柔媚起来。 对面的人一双黑眼睛在火焰下闪着细碎的光,那光大约是太刺眼了些,竟让他有些头晕目眩不能直视。 正忙碌的苏宛没察觉他的异样,快乐的对他笑了笑,将烤好的小鸟递给他一串,「将就吃点呗。」 裴御看了眼被烤的黄灿灿的小鸟,车窝草的香气仿佛是从肉里渗出来的,与肉香完美融合在一起,让他忍不住低头咬了一大口。叉双吐弟。 他这样的人,最不讲究的便是口腹之欲,只要饿不死,随便什么都可以。他记得第一年上战场时因急功近利而中了敌人的圈套,好不容易带着残兵败将杀出一条血路,却又不幸迷了路。被困在一望无际的黄沙大地整整八天,干粮吃完了,水喝完了,一路上能看见的绿色植物,地上倏忽爬过的蜥蜴、蝎子还有蛇,能吃的不能吃的,全都入了他们的口。前路茫茫,后退无门,最后只能一口一口喝着自己的血,艰难的走出那片大漠。 他的记忆里面,从来没有过这样一个时刻,在荒郊野外,有个人快活的忙来忙去,纠结来纠结去,只为了能将一只鸟烤的更美味一些。仿佛天大的事,也没有这件事重要。 「很好吃。」最后,裴御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淡淡的对苏宛说道。 苏宛正小心翼翼的吹着自己手上的小鸟串,闻言得意洋洋的挑了挑眉:「那是,食香楼首席大厨烤的小鸟能难吃吗?说出去岂不是砸了我的招牌。」 裴御垂了眼帘:「我倒不知道,你厨艺这样好。我听小诺说,你原本做菜并不好吃,病了一场后,突然就会做好吃的霉豆腐了?」 苏宛不甚在意的点点头,也不管他信不信,随口道:「嗯,之前无意间捡到一本食谱,里面记载了许多新奇的菜式,我就照着上头做的。」 「捡的食谱?」 「你不信?」苏宛挑眉看过来,因为太饿忍不住咬了一口,烫的她挤眉弄眼的十分滑稽,再这样挑眉,看上去更加怪异可笑。 裴御却没有笑,一口气堵在心口,上不来下不去,十分难受。 「孟家被抄时,我托人将墨香阁里的藏书弄了出来。」他低声开口,也不理会苏宛投过来的不解眼神,自顾自说道:「只是人多手杂,当时有许多孤本都找不到了。这些年我留意着,陆陆续续的将当年丢失的书都买了回来,还差两本琴谱,落到了当今皇后手中,却是不好找回来了。」 难得听到这人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苏宛便一边小口吃着喷香的烤鸟肉,一边道:「墨香阁是我姐的书房?」 如若是,那这裴御也还算有点可取之处,一个如此怀念亡妻的人,再坏也有限吧。 墨香阁听起来是个书房的名字,一书房的藏书,那孟如薇定是个满腹经纶、学识渊博的才女了?却可惜红颜薄命哦! 裴御看她一眼,却抿了嘴没有回答。 「你跟我姐感情很好嘛,我姐……你是不是特别恨我?」苏宛偷觑一眼他的神色,有些迟疑的问道。 裴御的面瘫脸,焉知不是因为痛失挚爱后对生活了无生趣的缘故。这样一想,苏宛又觉得他有些可怜了。 裴御看向她,他的眼睛是一种浓郁而饱满的黑。目色深沉,像是一口深井,看不出半点情绪。 他不说话,又是这样莫测的表情,苏宛微微有些慌,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问了不该问的问题,干笑两声道:「你不想回答就算了,其实我自己心里也明白的。」 「你明白?」裴御目露冷嘲,「别说大话了,你永远不会明白的。」 苏宛很想分辨几句,想着这一位是「姐夫」,是救命恩人,同时还是痛失配偶的失意人,也就不跟他计较了,还顺着他的话哄道:「是是,你说的很是,我永远也不会明白的。」 她又没有痛失配偶的经验,当然不会明白啦。 哪晓得她这话一出,裴御的脸色阴沉的愈发厉害了,他三两下吃完手里的小鸟串,转身离开了火堆,回到先前打坐的地方。 「我这又是哪句话说错了?」苏宛悻悻的嘀咕道。 虽然他发脾气让苏宛有些担心——倒不是担心别的,只是担心自己会被他丢在这里叫天不应叫地不灵那就惨了。 吃完后将骨头碎渣收拾了下,又往火堆里添了两块柴,靠着火堆搓手取暖。 虽是夏天,可这深谷里的夜风却大的叫人吃不消,不但冷,还呜呜咽咽的瘆的慌。 这样的环境下,苏宛睡得着才怪。 她不自觉的朝裴御看去,他仍穿着一件薄薄的破破烂烂的单衣,古铜色的肌肤有一大半露在外面,但人却一点也不觉得冷似的,端端正正的盘坐在那里,也不知道是打坐呢还是已经睡着了。 真是神奇,苏宛想,她竟能跟这个人心平气和的呆在同一个空间,换做以前,她想都不敢想。 这个人不但是小诺的亲爹,还是她的姐夫呀。 可她却是害死他妻子的凶手。 他对她从来没有好脸色,想来心里是怪着她甚至恨她的,可却还是一次一次的救了她,虽然第一次救她时他根本不知道她是什么人,还因为她而受了这么严重的皮肉伤——有没有内伤什么的,她就不知道了。 他这样不顾自身安危的相救,终究还是看在孟如薇的情面上吧。 第三十八章 唉,孟如薇打底是怎么想的,有个如此爱他的老公,还有出生不久的可爱儿子,她怎么就那么想不开,要跑回娘家代替孟如棠去死呢? 怎么舍得呢? 苏宛抓抓脑袋,一团乱啊一团乱。 还有那个什么她不知道的破玩意儿,到底被孟如棠藏到哪里去了嘛…… 心事这样多,苏宛还是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半梦半醒之际,仿佛听见一声长长的、沉重的叹息。 像是从遥远的天边闷闷的传来,又仿佛近在咫尺之间。 她晕乎乎的想,是谁叹的这样伤感又无奈?难道这世上还有比她更悲催更无奈的人? 早晨第一缕阳光洒在苏宛身上,像一只温柔的手,轻抚着她的脸,温暖又舒适。苏宛慢慢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堆燃尽的灰烬。 她有些呆滞的盯着火堆,慢慢启动大脑,昨天发生的事情便飞快的在她脑中过了一遍。她叹口气,坐起身来,往裴御原本呆着的地方扫去一眼。 这一眼惊的她险些跳起来,那地方光光如也,哪里还有裴御的影子。 苏宛顾不得先伸展下僵硬的四肢,慌慌张张爬起来,一目了然的山洞就这么小,苏宛于是确定裴御已经不在山洞里了。 「他难道真的丢下我上去了?」苏宛心急火燎的在原地转圈,想着昨晚上裴御说过,她非要做苏自强他就不再管她的话! 这个冷酷无情的男人,好歹也先把这次管完了再说啊! 「裴大人?裴大人你在哪里啊?」苏宛不死心,双手圈在嘴边大声喊起来,山谷中立刻传来长长的闷闷的回音。 苏宛的心情岂是一个沉重形容得了的,她沮丧的放下手,「什么嘛。好歹还吃了一顿饭呢,偷偷摸摸就走了,简直一点都不君子!」 他拍拍屁股毫不费力的走了,她可怎么办呢? 苏宛一屁股坐在地上,恨恨的捶了一下地。 然而很快,她又想到了另一个可能。 昨天被挂在树上,并且他有伤在身的情况下,最后还是回去救了她。没道理现在撒手不管她了吧,好歹也是一条命啊! 虽然此人看上去各种冷酷无情,可苏宛愿意相信,一个对亡故了五年之久的妻子仍念念不忘的人,就算坏。也肯定不是一个坏的很彻底的人。 「他肯定会回来的。」苏宛小声安抚自己。 下一秒,就听见裴御冷冷的声音响了起来,「这回怎么没有诅咒我?」 苏宛犹如听见了天籁之音,惊喜的回过头去,就见裴御负手站在她身后。他应该自己换过药了。伤口的布条不如昨日苏宛收拾的平整漂亮,显出几分凌乱来,却丝毫不影响他临风而立的卓绝气质。 这人皮相本就不错,可惜就是不爱笑,即便笑也是冷笑嘲笑,若他平日里能亲切的对人笑那么一笑,增加些亲和力,不知道人缘能有多好。 「裴大人开什么玩笑呢,我可不是那等恩将仇报不知好歹的人。」苏宛笑眯眯的说道,又问:「这么一大早,你上哪儿去了?你的伤可还没好呢,咱们离开这里之前,你该好生养一养才是。」 裴御哪里不知道她在转移话题,任由她扯到了别处去,淡淡道:「我刚去探了路,从这里上崖顶。倒也不算太高了。只是我身上有伤。昨日勉强带你到此处,已是十分不易。若今日还带着你,恐怕你我二人一不当心就会成为崖底的白骨。」 苏宛紧张的看着他:「那怎么办?」 他这样说,不会真的想将她丢在这里了吧。 裴御道:「我先上去,再将你拉上去。」 苏宛一下子想到他借力用过的青藤,担忧道:「安全么?会不会拉到一半就断了?」 然后她啪叽一下就砸了下去。苏宛想象了一下,忍不住抖了抖。 裴御难得好心情的安慰了她一句:「放心。」 苏宛稍稍放心了,裴御转身,扯一扯垂在洞口的小儿手臂粗细的青藤,示意她看,「过来绑上吧。」 苏宛没有异议的走了过去,自己动手将青藤缠在腰上,仔细的捆好后,又拜托裴御替她检查是否绑的牢实。 裴御检查了一番,道:「行了,我先上去。」 说罢。也不等苏宛回应,身形矫健的跃出山洞。苏宛眼巴巴的看着他在岩壁之间跳跃攀爬,几息后,便不见了人影。 即便是夏天,谷里的雾气仍然云蒸雾绕一般罩着整个山谷。苏宛努力仰头往上看,还是看不见崖顶。 她眨了眨瞪得酸涩的眼睛,轻轻吐一口气,手心里黏糊潮湿一片。 万一,裴御一不小心啪叽一声掉了下去……苏宛想到这个可能,觉得自己膝盖顿时又软了几分。 「菩萨保佑他千万别掉下去了啊。」她能不能活,完全取决于裴御的安危。 这回菩萨似乎终于听到了她的祷告,没多久,苏宛就感觉绑在腰间的青藤被人仿佛试探的扯了扯。 她心中一喜,立刻用力的扯了扯,算是回应。 然后,她就被提拉着往上移动了。 悬空的感觉十分难受,每一分每一秒都过的十分漫长。 双手牢牢抱着青藤的苏宛不敢看脚下,只能努力仰头去看崖顶。 终于,苏宛在将脖子都快仰断了的时候,看见了崖顶云雾中的人影。 她不禁眉开眼笑的大喊一声:「裴大人,加油啊,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了。」 她话音一落,就听见熟悉的懒洋洋的笑嗓嗤声道:「精神不错嘛,苏大胆,我还以为你会吓得哇哇大哭呢。」 是楚之晏!苏宛大喜,差点忘了自己的处境,高声喊道:「楚兄,你怎么来了?」 「听说这里风景不错,我专程过来看日出。」楚之晏随口扯道,「没想到竟然还能在此处偶遇苏大胆。」 「听你胡扯。」有楚之晏在一旁陪着说话,苏宛也不用东想西想的吓唬自己了,「你是知道我出事了特意赶过来的吧?」 「美得你。」楚之晏与她扯皮道:「你说你这人,脸怎么就这么大呢,还净往自个儿脸上贴金。」 「那也得有金贴才行啊,」苏宛笑嘻嘻的回应道,再抬头时,视线里就多了个一袭宽袍的楚之晏。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语气虽然同以往无异,仍是那样懒洋洋慢吞吞的,但盯着苏宛的神色却是难得一见的认真与紧张。 就说他担心她呗,他还不承认! 苏宛在裴御与楚之晏合力下终于安全的回到了地面上,她往前跑了两步,才回过头去看自己方才上来的地方,庆幸又开心的拍拍胸口:「总算有惊无险的上来了。」叉双鸟划。 楚之晏率先走到她身前,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有没有受伤?」 苏宛轻快地在他身前转了个圈圈:「别担心,好着呢!」 她说完,气沉丹田,猛地一声大喝:「我苏大胆又回来了!」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楚之晏虽然被她突如其来的一吼吓了一跳,口中下意识的跟着念了一句。 裴御立在一旁,安静地看了她一眼,道:「我先走了。」 第三十九章 苏宛忙郑重的冲他行了一礼:「多谢裴大人救命之恩!」 她这般郑重,没得到裴御一个正眼的对待,因为他已经转身走开了。 楚之晏眯眼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又瞧了瞧虽有些憔悴精神却很好地苏宛,「到底怎么回事?」 苏宛就将自己在家被人掳走,幸而被裴御救下的事说了,完了感慨道:「裴御这人看着冷漠无情,谁都欠他三万银的样子,内里倒是有一颗不太坏的心肠。」 「这就帮他说话了?」楚之晏睨着她,「你可别忘了,小诺正是被你口中那个心肠不太坏的人抢走的。」 苏宛叹道:「我也能理解,毕竟,谁能放心自己的孩子呆在随时会有危险的人身边?」 她放眼望了望这座山头,风景秀美犹如画境,但她却没有欣赏的心情,「我对这里有阴影了,咱们还是快点离开吧。」 楚之晏点点头,「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你竟会帮着他说话了?」 苏宛不好将孟老将军家的事以及自己身为已死之人孟如棠的事如实相告,只好道:「他为救我受了很严重的伤,若没有他,这一次我必死无疑。我再如何讨厌他,也不能无视他的救命恩情不是?」 她顿了顿,神色有些颓丧:「而且小诺的确是人家的儿子!」 她虽是名义上的娘,其实却是小诺的小姨,这亲爹和小姨,孰亲孰疏还用问吗? 她又凭什么在明知道自己的身份后,还霸占着人家的儿子不放手?虽然其实原本她也没能霸得住就是了。 楚之晏审视的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思的抿一抿唇,淡淡道:「你能想通这一点,倒也不算是坏事。」 「对了,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苏宛这才想起来问道。 楚之晏轻描淡写道:「我去你家没看到人,去酒楼也说没见人,我便猜测你出事了。柳城县令欠我人情,我去找他帮忙,他就派了衙役四处寻找打听,后来有人说仿佛是见过人往这边来了,我这才赶了过来。」 苏宛与他并肩往山下走,闻言歉意的看他一眼:「让你担心了,真不好意思。」 楚之晏瞥她一眼,漫不经心的打了个呵欠:「这算什么,人家裴御为了救你可是身受重伤,我不过是跑跑腿罢了。」 苏宛无奈的瞪他一眼:「楚兄这跑腿的恩情我苏某也谨记在心了,往后你若有差遣,苏某能办到的,绝不会推脱。」 「你这人就是这么不老实。」楚之晏冲她不雅的翻了个白眼,「换了旁人,这话一般会这样说:往后你若有任何差遣,苏某上刀山下火海,绝不会推脱。而你那话的意思,却是你能办到的才不推脱,你不能办到的呢?」 苏宛不慌不忙的回道:「我不能办到的,当然不会逞强。我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实诚,能办到的绝不推脱,不能办到的,那我也没办法不是?」 「所以你这报答的诚意,也不得不叫人怀疑啊。」楚之晏一副看她不起的样子,摇头晃脑的嫌弃道:「算了,早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快走吧,回去洗个澡睡个觉,休整休整,瞧你这邋遢样儿。」 两人用了整整一个时辰才走下山,一回到三义巷的家,苏宛就累得倒在床上动弹不得,丝毫不理会楚之晏在一旁大呼小叫:「你这脏鬼,还没洗澡呢你就躺床上去了,脏死了脏死了,快起来洗澡……」 裴御回到有福客栈,先去看了小诺。 他身边的小厮长寿正绞尽脑汁的想着法子陪他玩耍,他却一脸兴趣缺缺的模样。 低头抱着个红彤彤的番茄,时不时啃上一口,忧郁的小模样看的长寿都忍不住心疼。 「小少爷。要不咱们去街上逛逛吧,今儿柳城有杂耍班子进城,您看过杂耍吗?」 小诺摇头,「我不想看。」 「真的很好看呢。」长寿强调道,试图勾起小诺的好奇之心来,「有会跳火圈的猴子,有会顶盘子的小孩儿,还有会跳舞的蛇哦。」 小诺眼睛亮了亮,很快又黯淡了下去,「我爹什么时候回来?」 长寿哄他道:「大爷一会就回来了,小少爷不必担心。说不定咱们出去看了杂耍回来,大爷就回来了呢。」 小诺咬着番茄不作声。长寿又道:「小少爷可是担心大爷会有危险?你放心,我们大爷身手好着呢,一般人根本近不了大爷的身。」 小诺眨着水水润润的大眼睛,巴巴的瞧着长寿问:「他是不是不喜欢我?」 长寿一惊:「小少爷怎会这么想?大爷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是最疼小少爷的。你别多想了啊。少爷一夜未归也是公务繁忙的关系。若真不喜欢小少爷,又何必将你从三义巷接来,你说是不是?何况咱们小少爷这样可爱懂事,哪里会有人不喜欢你呢?」 「真的吗?」小诺怀疑的问,他本就聪明敏感,裴御将他接来,只安排了个小厮来陪他,就自己忙自己的了。连话都没跟他说上几句,昨天到现在,更是连个影子都没瞧见。小诺自然要怀疑,自己的父亲是不喜欢他的。 长寿毫不迟疑的回答:「当然是真的。小少爷千万别多想,少爷现在是因为忙,等日后大爷带着小少爷回到京城,你就会知道少爷是真的很疼你的了。」 小诺皱眉,认真道:「我不会跟他回京城的,我们说好的。我只是来陪他住一段时间。等他回了京城,我就会回我自己家去了。」 「少爷这是什么话。」长寿快言快语的说道:「你是咱们裴家的小少爷,当然是要回裴家的,哪里能呆在这么个小地方,这也太委屈少爷了。若不是当初那个女人偷偷带走你,这么些年少爷也不会吃那么多苦头,瞧你瘦成这个样子,老太爷,老爷见了还不知要怎样心疼……」 小诺怒道:「不许说我娘的坏话!我才没吃苦,我娘对我最好了,你不许胡说八道!」 长寿一愣。他奉命过来陪小少爷玩,一直到刚才,这个孩子都是腼腆的,礼貌的,带着点胆怯的小敏感,很温和很懂事。于是他这突然的发作,自然将长寿吓得不轻。 忙就往地上跪倒,「少爷息怒,小的浑说的话,少爷不要放在心上,就当小的放了个臭不可闻的屁,放过小的吧。」 他怕的当然不是小诺,而是自家主子裴御。 小诺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孩子,见他一下子跪在自己面前,也跟着一愣,而后不自在的道:「你起来说话。」 长寿却没有起身,只问他:「少爷不生小的的气了?」 小诺嘟嘴,「你不要再说我娘的坏话,我就不生你的气。」 长寿这才爬起身来,「小的再不敢了。」 小诺将手里没吃完的番茄放在桌上,滑下椅子,就去收拾他的小包袱。 长寿看的眼皮子直跳,忙上前问道:「少爷这是做什么呢?」叉肝欢划。 小诺头也不抬的忙活:「我要回去找我娘。」 长寿急忙拦住他:「少爷,这怎么行呢,你好不容易过来了……再说,咱们再有几天就回京城了,你现在回去我可怎么跟大爷交代啊。」 第四十章 「你让开,我要回去!」小诺瞪着他,一字一字的说道。 他神色认真而执拗,眼眶微红,一反之前的好脾气,凶巴巴的模样看起来却更惹人疼爱。 「少爷,我不能……」 「让他去。」裴御看着小诺,眼里有种若有所思的光芒,很快便敛了去,淡淡的说道。 「大爷,您可回来了,少爷他……」长寿与小诺这才发现裴御,长寿慌不迭的向裴御汇报。 裴御打断他:「我都知道了,你出去吧。」 长寿忙应了一声,顶着一脑门冷汗小心的退了出去。 唉,都是他办事不利,虽然不知道哪句话说错了,但少爷很显然是在听了自己的话后,非闹着要回去的。也不知道大爷会如何罚自己,长寿想到这里,整个人更加不好了。 小诺咬着唇,抬头看向裴御,想说什么又不敢的模样。 「你有什么要问我的?」裴御朝他招招手。 小诺站在原地不动,半晌,才轻声问:「你要带我回京城的事情,我娘知道吗?」 裴御想起那双时而悲伤时而欢乐的眼睛,点了点头:「我不想骗你,这件事情,你娘是知情的。」 小诺眼里光慢慢暗淡下去,「我娘她骗了我。」 「她是为了你好。」 小诺低着头不说话。 裴御走过去,摸摸他的头:「你如果生她的气,她会很难过。」 小诺闷闷的说:「我知道了。」 顿了顿,他抬头看着裴御,认真道:「我不能跟你回京城。」 「为什么?」裴御蹲下身来,平视小诺的眼睛。 「我走了,娘会哭的。」小诺用清澈透明的眼睛回视裴御,「京城里,有祖父母,有叔叔伯伯,有哥哥姐姐,有很多的人。可是我娘只有我一个,要是我走了,娘就只剩她自己了……」 他说的不清不楚,裴御却听明白了。 他身边有很多亲人,而他娘只有他一个。 裴御一直知道小诺是懂事的,可他这样懂事,只教他心里起伏的更加厉害。 她真的将他教的很好。他想若是当初她没有带走他,而是由着府里照顾……不期然的就想到了家中那几个令人头痛的小霸王,若非她,小诺如今怕也是小霸王中的一员了吧。 …… 令人将小诺送回三义巷后,裴御坐在桌前闭眼沉思。 感受到空气里轻微的气流变化时,他睁开了眼睛。 暗处的黑影恭声禀告:「主子,照您的吩咐,昨夜将三义巷那边挖地三尺的寻找,并未有任何发现。」 裴御点头,「三义巷不用盯了,想必从今往后,她也不会住在那里了。」 黑影道:「是。属下过来时,楚三少爷正在安排人搬东西。」 裴御眼皮微动,不动声色道:「她呢?」 「她在睡觉,对楚三少爷的行为毫不知情。」 裴御沉着脸紧盯着黑影的脸,片刻才淡淡道:「甲午,别忘了你现在是谁的人。」 黑影恭声道:「属下是主子的人。」 裴御神色稍缓,「关于她的事,不用惊动京里的人。」 「属下明白。」京里的人,指的自然是裴府里的那些人。 「让人仔细盯着京里的动向,特别是杨阁老,有什么异动第一时间通知我!」 黑影领命去了,裴御仍稳稳坐在那里,本想将这两日的事情理一遍,然而最先跃入脑中的,却是那一双漆黑生动的眼睛。 她忘记了一切,才会对孟家的灭门惨案只有唏嘘而没有悲恸,才会对他的救助存有感激之心。倘若有一天她想了起来,想起裴家是如何对付孟家,想起他裴御是如何对待她的姐姐,那双眼睛看着他时,又会是怎样的情绪? 裴御试着想了想她对自己对裴家恨极会做出什么事情来,若是从前,那样一个清高冷傲却暗藏锋芒的女子,她必定会以最激烈的方式予以反击,哪怕豁出性命也在所不惜。当初若非孟如薇苦苦相求,她是绝不会带着小诺离开京城的。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那被孟如薇带离裴家令裴家上上下下无不焦虑忧心的东西,孟如薇将东西交给她,指望她有朝一日能为孟家正名,还孟家一个清白与公道。若非如此,她又怎么肯带着小诺离开京城? 当年的事,若没有当今圣上的示意,裴家又怎么敢捏造孟家通敌叛国的证据?她那样聪明的人,当然能想明白个中缘由。所以带着小诺和那东西,远远躲开蛰伏起来,只为等待一个最合适的机会。 而只要当今圣上在世,她就不得不继续藏匿行踪。 这是从前那个女子会做的,现在的她呢?裴御有些拿不准,她因为微小的事情而真切的快乐着,她的眼里没有憎恨仇怨。他在暗处观察她越久,就越是无法将她与从前联系在一起。 她对他来说,已经变得这样陌生。 裴御说不清心里是惆怅,还是松了一口气。 …… 苏宛一觉醒来,已是傍晚时分。 她满足的伸了个懒腰,正要起身时,却被屋里如遭遇蝗虫过境一般的景象吓得顿住了动作。 不但屋里的东西被人翻的乱七八糟,就连那地都被掘的东一个洞西一个坑。而她先前累得慌,只顾着睡觉休息,竟是一点都没察觉到房间里头的变化。 现在看清了这一切,她只觉得气血翻涌,太阳穴突突直跳,怒吼道:「欺人太甚,到底还有没有王法了!」 「鬼叫什么?」楚之晏慵懒的声调不紧不慢的响在门口。 苏宛恨恨的捶一下身下的床板:「太可恶了,你瞧瞧那些人把我屋子都祸害成什么样了?」 找东西而已,非要如此破坏别人的家吗?到底知不知道这是谁的地盘! 苏宛一下子又泄了气,就算是她的地盘又如何,她还能护得住不成? 「一早我就瞧见了。」倒是她当时忙着睡觉。进屋都是闭着眼睛的,连他嫌弃她不洗澡都顾不上了,又怎顾得上房子被人掘了个底朝天。 苏宛瞧着一屋子狼藉,入鼻全是被翻开的泥土味儿,可怜她在泥土味里睡了这么大半天,本来这身体就不好,也不知道会不会落下什么病根来。 推开房门,就见楚之晏正倚墙立着,站没站相的散漫模样。 「一早你就瞧见了,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你忙着跟你的床相亲相爱,我想尽了法子也没能棒打鸳鸯将你们分开。」楚之晏笑嘻嘻的玩笑着,「可不是我不告诉你。是你没给我告诉你的机会。」 苏宛瞪他一眼:「所以你就专程等在这里看我的笑话?」 楚之晏十分坦然的点头承认:「原谅我活了这么一把年纪,还真没见到过比你更倒霉的笑话。」 「楚之晏!」苏宛气的大叫他的名字:「有你这么当朋友的吗?」 「可别说我这朋友不够意思,」楚之晏站直身子,「走吧。」 「去哪里?」苏宛不解的看着他,「我还要赶紧把我这地方收拾收拾。不然可没法子住人。满鼻子的泥土味儿——这些杀千刀的,我真是服了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我能在这里挖密道不成!把个好好地房子糟蹋成这个样子,我可怎么跟房主交代呢。」 第四十一章 她一边臭着脸发牢骚,一边卷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 楚之晏两步走到她身边,一把拽住她的胳膊,「这地方都成这样了,还怎么能住人。重要的东西我都给你收拾好了,走吧。」 「走什么走?你到底要我走去哪里?」苏宛心情十分不好,忍不住就往楚之晏身上迁怒,「你要是真的够朋友,就赶紧给我搭把手,趁着天还没黑把这屋子整一整……」 「别浪费精力了。」楚之晏打断她,拖着她就往外走,「你今天修整好了。说不定哪天又来一拨人。再来个掘地三尺……总不好你以后都在这里修整房子,别的事都不做了吧。」 「什么,还有人要来!」苏宛脑袋一阵一阵的发懵,懊恼的恨不能仰天长啸几声,「这到底是个什么破事儿啊!」 楚之晏见她不再挣扎反抗,这才松开拽着她的手,「所以安全起见,这地方你真的不能往下住了。否则,像昨天的事情再发生一回,而这一回裴御没能及时将你救下来,你可曾想过你可能会遭遇的事情?」 苏宛有气无力的点头:「酷刑加身,九死一生。」 楚之晏点头:「你有这觉悟就好。」 他顿了顿,又道:「这边的东西我叫人帮你收了收,已经送到我那里去了。还有酒楼那边,我也知会了曲东家,隔三差五让人来楚宅学做一道新菜式。你就不用亲自过去了。反正现在生意火爆,酒楼也新招了好几个大师傅,你并不用时时盯着那里。正好,你的拜师宴也拖得够久了。」 苏宛仔细一思索,无奈的点头:「暂时先这样吧,就是可惜了我这房子,三两银子呢。」 「三两银子重要还是你的小命重要?」楚之晏白她一眼,趁机教训她:「命没了,有再多银子又有什么意义?」 苏宛神色恹恹的点头,「不过住到你那边去,也不太方便吧。」 「你又不是没住过,怎么就不方便了?」 苏宛这才想起还有一则关于楚之晏是同性恋的八卦还没跟当事人分享,一扫方才的郁闷愁苦,哈哈笑了起来:「我这回再住进去,你信不信,有人该不安了。」 「嗯?」楚之晏疑惑的挑眉。 苏宛便忍笑将谢琅嬛前来找她,并大方的表示若她有意会提携她帮助她上位的事情说了,说到那名叫如玉的小倌儿时,她笑的肠子都要打结了,楚之晏却越听脸色越黑。 「她还真将自己当成了一回事。」楚之晏冷声哼道,原是等着谢家的人来接她回京,现在看来,他不得不采取些措施了。 「楚兄啊,你不会真的跟那如玉不清白吧?」苏宛揉着肚子笑问道。 无奈的人换成了楚之晏,他无语的瞪了苏宛半晌,才道:「你道我为何要去那种地方,还不是因为那如玉是我第一个动刀子的人,我当然得时时看着,以防突发状况的发生。」 「你第一个动刀子的对象?」苏宛眨眨眼,「他是什么病?」 「肠痈,若非治疗及时,那坏了的肠子就会将整个腹腔污染了,到时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楚之晏声音虽然冷,语气却很是感慨:「还好那小子命大,我帮他把坏了的肠子切掉了,这才捡回一条命。」 「所以不是你包养的……呃,相好?」 「你信不信我揍你!」楚之晏磨牙道。 苏宛笑嘻嘻的瞧着他:「这话可不是我说的,你就算要找人算账,也轮不到我不是。不过呢,谢姑娘与我说这件事时,我本就是不信的。」 「哦?」楚之晏神色稍霁。 苏宛笑着打趣道:「那如玉再如何貌美如花,能及得上楚兄你?楚兄眼界必定很高,又如何能瞧得上小倌馆里的小倌儿?谢姑娘不知是在侮辱你,还会在侮辱她自己。」 「那个蠢货。」楚之晏毫不客气的骂道,「真当个个都跟她一样无脑。」 他仍是心烦气躁,急走几步,就将苏宛抛在了身后。 苏宛辛苦的迈开脚步追上去,「瞧你这一脸杀气,很吓人呢。」 似乎每次一提起谢琅嬛,他的情绪就会立刻坏掉。 「都号称苏大胆了,还能吓到你不成?」楚之晏嗤道,「我说那蠢货这两天安静得很,原是因为这个。她的内心肮脏,看别人自然也是肮脏的。」 苏宛点头道:「世人大多如此。对了,我好几天没去看徐夫人了,她恢复的怎么样?我上次仿佛听说,她的孩子有些发热,不大好的样子,前几天我忙着,也没空跟你过去看看。」 「她的伤口恢复的不错,不过到底年纪大了,慢慢养着也就是了。那孩子天生不足,是比寻常孩子体弱些,却也并没有大问题。」 「我最近正抄到小儿体弱那一篇。」苏宛在誊抄那本药膳书,楚之晏是知道的,「里头有段话我觉得还挺有道理的。」 「说来听听。」 「小儿病,多伤寒,稚阳体,邪易干。凡发热,太阳观。热未已,变多端。太阳外,仔细看。遵法治,危而安。若吐泻,求太阴;吐泻甚,变风淫;慢脾说,即此寻。阴阳症,二太擒;千古秘,理蕴深,即痘疹,此传心。谁同志,度金针。当然这些话我是看不懂的,不过这句‘阴阳症,二太擒’,旁边倒是有注释,什么‘三阳独取太阳,三阴独取太阴,擒贼先擒王之手段也’。我连猜带蒙的好像弄懂了点儿,你听听我说的对不对啊?」叉华厅才。 苏宛似有些不好意思,楚之晏便鼓励道:「你且说来。」 苏宛便清了清嗓子,道:「我是这样理解的,小儿病在外感时只抓太阳经的问题就可以了,这是抓住主要矛盾来治疗。而小儿阴症,主抓足太阴脾经,这就是擒贼先擒王的道理。」 她说着,抬头去看楚之晏的神色,见他点头面有赞赏之色,便愈发有底气了,「比如小儿遇风就受寒,一冷就犯病,这就是阳气不足的表现。而根据刚才那段话的说法,就是所谓的阴症,应从脾经论治。那么是不是可以这样说,其实这些疾病都是脾胃不足引起的?如果不是急症,对待小儿伤风感冒时,是不是应该调理脾胃为主呢?」 楚之晏面有惊讶之色,「你看过医书了?」 若不是事前做过功课,很难将这些艰涩的用语融会贯通起来。 苏宛微微有些脸红:「嗯,那天从徐家回来后,我就找了些书来看,不过看的不是很明白,主要是靠猜吧。」 「倒是有些天分。」楚之晏不吝赞道:「那么依你所言,那本药膳书上想必是给出了药膳方子了?」 「八珍糕乃是调养脾胃的经典名方。医书上有云:脾胃乃为后天之本,气血生化之源,因此想要身体健康,必须先把脾胃调养好才行。这八珍糕可真是好东西呢,衰弱高龄的老人、先天不足的幼儿、以及身染重病的患者、病后虚弱者、长期腹泻者都是非常适用的。唉,小诺这孩子身子骨也不好,最是适合用这八珍糕来好好调理的……」 她说着,飞扬自信的神色慢慢变得暗淡起来。 第四十二章 楚之晏勾了勾嘴角,笑意融融道:「还未入门就先做足了功课,足见你对学医这件事的认真慎重。为了奖励你这样勤勉,我打算给你个惊喜。」 「什么惊喜?」苏宛一想到小诺,就提不起精神来。 楚之晏神秘兮兮的笑道:「现在说穿就没意思了,一会到了楚宅,你就知道了。」 苏宛白他一眼,不太相信他,「但愿真是惊喜而不是惊吓。」 于是当苏宛在楚宅见到小诺时,她惊喜的整个人都石化了。 小诺朝她飞奔过来,紧紧抱住她的腿,「娘,见到小诺是不是都高兴的说不出话来啦?」 苏宛愣愣的回抱住她。不敢置信的喃喃道:「小诺?你,你不是在你爹那儿?怎么,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楚之晏从旁解释道:「你还在睡觉时,裴御让人将小诺送回来了,我想着你也要搬过来,就让醉墨先把小诺带回来安置了。」 当然小诺那孩子先是不肯的,非要守着他娘不可,楚之晏经过一番循循善诱,最后以「你难道不生气你娘自作主张要送你回京城吗」打动了小诺,让小诺同意照他说的,要给苏宛一个「大惊喜」。 瞧着被惊喜(?)成这样的苏宛,小诺有些不安。在苏宛怀里蹭了蹭:「娘,你不高兴吗?」 楚之晏笑眯眯的瞧一眼苏宛呆若木鸡的可笑模样,安抚的摸了摸小诺的脑袋:「不,你娘已经高兴坏了。是吧,苏大胆?」 苏宛也察觉到了小诺的小心。连忙道:「对对,我是高兴坏了。小诺,你爹怎么肯同意你回来的?他,他还来接你吗?」 「你是想问我会不会跟他回京吧?」小诺直言不讳,但仍然能听出,他对于苏宛自作主张决定他的去留而很不高兴。 苏宛自然也听了出来,连忙道歉:「小诺在生我的气?对不起,是我不好,原谅我这一回好不好?」 楚之晏挑眉,他看着苏宛的眼里现出惊讶的神色,仿佛对于苏宛这样自然就对小诺道歉的做法感到十分不解。 小诺瘪着嘴,「以后你还这样吗?」 苏宛忙举手发誓状,一脸严肃认真:「以后再不这样了。我答应你,有什么事情都会先跟你商量,不会再瞒着你了。」 小诺满意的笑了起来:「这还差不多。」 苏宛小心的问:「那你,你还去京城吗?」 小诺瞧着她紧张到屏息的模样。咯咯笑道:「他答应我。让我留在你身边。娘放心,我是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 苏宛闻言,一把将小诺搂回怀里,眼眶慢慢红起来,哽咽的说不出话。 苏宛带着小诺回了樱花园,激动的心情好不容易才平复下来,这才问小诺,道:「你爹怎么会同意你回来的?」 之前还那样势在必得的,怎么一转眼就同意把小诺还给她了? 而且,他是小诺的亲爹,她只是小诺的小姨呀,莫非他又在打什么主意不成? 小诺便将自己与裴御谈判之事一五一十的说了,当他说道苏宛一个人会哭时,她的眼泪差点飙了出来。 前世的苏宛活了差不多三十年,没有一个人会担心她一个人时会寂寞。苏宛是谁啊,聪明的。开朗的,乐观的,懂事的,稳妥的,偶尔也会犯二的,从来不识寂寞忧愁滋味的苏宛。 没人知道无数个深夜里,她也曾因为一个人寂寞难捱到想死。没人知道遇到挫折困难时,她也希望身边能有一个人,即便什么忙也帮不上,只静静地陪一陪她让她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就好。可是除了那条吉娃娃,没有人,没有一个人知道乐观开朗的苏宛其实怕一个人怕到死。 生命重新来一次,虽然各种不顺,各种折腾就没停止过,可苏宛仍然庆幸,她的身边有这样一个贴心可爱的孩子陪着,这个孩子让她再也不用担心,往后的日子会是一个人。再不用过以往那种寂寞愁闷的只能靠研究吃的打发时间的日子,她的生活也可以是明亮温暖的。 苏宛想,贼老天对她到底不算太薄了,她要学会感恩,学会知足,学会怎么与小诺一起生活一起成长。 「你这样回来,你爹有没有交代你什么?」 「他叫我好好听话。」小诺想了想,道:「过几天他就走了,他走的时候,我想去送送他。」 苏宛瞧着他满脸的期待,笑着亲亲他的脸,「这是应该的。」 小诺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这是苏宛第二次亲他,上次他被裴御从山洞里救出来,迷迷糊糊的感觉到自己被娘亲了一下,因为人是迷糊的,感觉自然不如现在这般清晰。 他扭扭捏捏的抬头看苏宛,害羞道:「娘,你以前从来没亲过我……」 苏宛也有些不好意思,虽然从前在礼节上也有贴面吻这种,但那种除了礼貌,没有半点温情参杂其中,自然比不得这样自然的亲小诺来的温馨。 「咳,你要是不喜欢,我以后就……」 「我喜欢的。」小诺顾不得害羞,急急忙忙的回答道,「娘这样亲亲我,我这里暖暖的很舒服。」 他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苏宛瞧着他保证一样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 母子两个又亲热的靠在一起说了许多话,直到楚之晏找了过来。 他手上拿着几本书,「这几本书你先看,有不懂的来问我。书房里的脉案,继续整理,其实整理脉案能学到的东西,比你想象的更多。我小时候,可就是从整理脉案开始的。」 苏宛忙将书接过来,恭恭敬敬的谢过了,一时有些踌躇:「那往后,我是叫你师傅呢,还是叫你楚兄?」 「我这算哪门子的正经师傅,真正拜师太麻烦了,还得带你到江南去见过我师傅他老人家,若他嫌弃你资质不够,那就麻烦了。你就当受我一些指点吧,依然唤我楚兄便是。这一下子隔了辈分我也不习惯。」 苏宛听的好笑,也暗暗地松了口气,她听说这个时代对老师是极其敬重的,见了老师时不时趴地上磕个头以示尊敬的是常事。前些天酒楼招了个厨师来,见苏宛年纪轻轻已经当了酒楼一把手,很不服气要跟她单挑,最后心悦诚服的要拜苏宛为师,当场就给她恭敬地跪了,吓得苏宛险些跳了起来。 当然后来这事在苏宛的强烈反对下作罢了,她只答应往后指点他,不肯受他的大礼做他老师。好在这人虽有些莽撞劲儿,却也不是不识好歹的,能得到苏宛指点,就已经够他乐颠乐颠的了。 想着以后见了楚之晏不用三跪九叩的将他当祖宗供起来,苏宛大大的松了口气。 也因此,这所谓的拜师宴,也就成了楚之晏的试吃大会。 「天上飞的,芫爆仔鸽、八宝野鸭、清炸鹌鹑、怪味鸡条、罐煨山鸡丝燕窝……」 「地上跑的:麻辣肚丝、爆炒田鸡、百花鸭舌、挂炉小乳猪、砂锅煨鹿筋、盐水牛肉、陈皮兔肉、风味兔头……」 「水里游的:奶汁鱼片、蟹肉双笋丝、五香大虾、天香鲍鱼、桂花鱼条、串炸鲜贝、碳烤扇贝……」 第四十三章 楚之晏埋头吃的不亦乐乎,大汗淋漓也舍不得放下筷子。一边听着苏宛介绍,一边口齿不清的赞道:「你的厨艺似乎精进了不少。」 苏宛笑了笑,并没有自得之色,招呼小诺上桌吃饭,一边给小诺布菜一边笑道:「这些日子在厨房里呆的时间也不少,总不能没有一点进步吧,那叫什么话嘛。」 樱花园里摆了整整两大桌菜,而上桌的人只有楚之晏病苏宛母子三人。 气氛融洽之时,却见醉墨脸色难看的冲了进来:「少爷,谢姑娘要见你。」 「不见。」楚之晏干脆利落的回道。 「我也跟她说了,少爷不会见她,但她领着人非要往里面闯。现在甘草正挡着呢,估计也挡不住多久,少爷你看……」 他话音未落,就见谢琅嬛领着一群丫鬟婆子浩浩荡荡的冲了过来。 她脸色不好,尤其在见到苏宛与楚之晏没事人儿一样吃喝着时,脸色更加难看。射过去的目光都似淬毒的利箭。 苏宛只作不知,若那谢姑娘不是个笨的,就该知道她无异于联合楚之晏来耍她,因为没有半点必要。叉每池号。 谢琅嬛显然也知道,此行的最主要的目的,不是找苏宛麻烦,而是先解决自己的麻烦。 她白着脸定定看着胡楚之晏:「我不回去,便是回去,也是同你一道回。我不管京里谁来接,反正我已经打定了主意,我是绝不会一个人回去的。」 楚之晏看也不看她一眼,只皱眉对醉墨道:「哪里跑来的疯女人,影响爷的胃口,你还不快将人赶出去?」 醉墨被冲进来的谢琅嬛弄得措手不及,又因她而让自己主子对自己皱了眉,连忙过去想要将人驱赶出去,就听谢琅嬛一声大喝:「谁敢过来?」 醉墨正欲不耐烦的劝她几句,眨眼间就见谢琅嬛手上多了一支金钗,正抵在她的喉咙口,她用的力不小,金钗尖端在雪白的肌肤下刺出深深地凹陷,有血丝正慢慢的从那处渗透出来。「你再走一步,我立刻血溅当场!」 醉墨僵着脸不敢再动,只得拿眼睛求助的望向楚之晏。 楚之晏依然大快朵颐着,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欠奉,「闹够了就滚出去!」 谢琅嬛美丽的面容倏地变得扭曲起来,「楚之晏,你若赶我走,我就立刻死在你面前。」 神情冷酷的楚之晏,威慑迫人。 不仅谢琅嬛,就连苏宛都恍惚觉得自己面前压着一座冷峻山峦,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苏宛见惯了处置云南没正形的模样,乍一看见这样的他。也有些不敢直视。 这种场面,她本应该带着小诺速速离去,免得大家尴尬。可她怕自己这边一动,更加刺激到几乎快要奔溃的谢琅嬛,只得与小诺两人将自己缩的更小些,做个安静的看客就好,可千万别把自己扯进去了。 楚之晏盯着谢琅嬛看了许久,才缓缓道:「那你就去死吧。」 谢琅嬛原地伫立,面容惨白,骤然张大的瞳孔慌乱的颤动。 苏宛有些担心的看她一眼,她的脸都绷紧了,一脸的固执和痛楚。眼睛都快没有焦点了。 她忍不住在心里叹息一声,真是,何必呢?好好儿的一朵美艳娇花,被人嫌弃成这样都还不肯死心。除了楚之晏,这世上就真没别的男人了?楚之晏对她的厌恶深刻到了骨子里。凭她这番作态,又能挽回什么?只会让他更看不起而已。 果然楚之晏的脸上没有半分动容,他的眼神冷硬无情,没有温度,是一种单凭自己意愿行事的任性与无所畏惧。 他这个人,对一个人厌恶是真正的厌恶到底,绝不给人留半分余地与希望。 可是他要对一个人好,比如对她苏宛,又是这样不问原因不计回报的对待。 这样的人,仿佛天生有一副冷酷无情的心肠,可偏偏,苏宛却很欣赏他毫不拖泥带水的行事风格。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永远不会有暧昧不清的纠缠不休,干净又利落。 谢琅嬛的嗓音抖得不能成句:「你就……当真这样讨厌我,巴不得我早点死了你才高兴。」 楚之晏不耐的看她一眼。「我讨厌你。是早就跟你明说过的。怎么,你以为我只是说说罢了?还是你觉得以你的魅力,我迟早也会如其他男人一样对你俯首帖耳?我说讨厌你就是讨厌你,你想死就去死,不用再来知会我。」 「你怎么……怎么能这样对我!楚之晏,我是杀了你全家还是掘了你祖坟?我就算……就算不是表里如一的人,你又有多完美多高尚?你凭什么弃我如敝屣?」她口不择言的瞪住苏宛,颤抖着手指指向她:「是不是他?是不是因为他!只要你给我一分脸面,我也可以接纳他,随便你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可是楚之晏,为什么这样都不行!」 苏宛心里撇嘴,这才叫躺着也中枪啊! 她就害怕他们两个吵架拉上她,连呼吸都放轻了,恨不得缩成一团来减轻存在感,怎么还是被扯进来了? 「虽然我不待见你跟其他人没有任何关系。但这样想若能令你舒服些,我也不会介意,反正你不是早就知道,我在迎风馆里有个老相好么。」楚之晏面无表情的说道,「你说完了?说完了就走吧,别杵在这里影响我的胃口。」 苏宛听的冷汗都要下来了,她一直知道楚之晏对不待见的人是很不客气的,即使背地里他也曾骂过谢琅嬛蠢货对她极尽刻薄之能事。但是当着面儿……且还当着这许多人的面,苏宛没想到,他依然能这样毫不留情。 即便谢琅嬛真的心存死志,被他这样嫌弃,只怕也会觉得为他死了太不值了。 「你,你够狠!」谢琅嬛手上一松,那支用以威胁楚之晏的金钗叮的一声掉落在地。她的脸上再无悲容,只剩一片刻骨的恨意。「想赶我走,我走!但不想娶我这件事,你自己够本事,就自己解决,别妄想我会提出退婚!」 她话说到这里,楚之晏才算微微动容,抬眼认真的看了她一眼,哂笑一声:「早这样多好,我客客气气的将你送回去,也不用闹成现在这样不是。行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苏宛又是一滴冷汗,人家姑娘都这样说了,表示愿意放手了,你不说点柔和的话,干什么还责怪人家想通的太晚了?苏宛想,要是她是谢琅嬛,才不会拿金钗来伤害自己,肯定先将他身上捅十个八个窟窿眼儿再说。 谢琅嬛满身紧绷,眼中幽光颤动,含着刻骨的仇恨与寒冷,「楚之晏,我不会这样轻易放过你!」 她一顿,犹如无情利刃的目光霍的转向苏宛,接着道:「不会放过你们!」 苏宛心里泪流满面,姑娘,你们的恩怨牵扯她干什么?她真的是清白的啊,如果楚之晏真是个同性恋,那她简直比清水还要白啊! 第四十四章 但她面上却是平静如昔,只安静的瞧着谢琅嬛,说了一句特适合装x的颇有深度的话:「佛陀说,人之所以痛苦,是因为他们总执着错误的东西。楚兄无意与你,与你说的清楚明白,你钟情于他,非他不可,这都是你们自己的心意,无关对错。但可惜,如果自己的心意打扰到别人,或者给别人造成困扰,也令自己受伤害,这就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事情了。有时候放下心里的执念,未必不会有另一番缘法。谢姑娘你很好,其实依我看来,根本是楚兄他配不上你。」 楚之晏朝苏宛投去诧异的一眼,而谢琅嬛隐忍已久的眼泪终于滚滚而出。 但她很快就抬手擦掉了眼泪,腰背挺得笔直,头颅怡然高高的扬起,被泪水洗刷过的眼睛清亮的放佛大雨后的一碧如洗的天空。 「你别以为说了两句好听的话,我就会放过你。」她看来是那么狼狈,在楚之晏跟前她愿意放下身段放下尊严,但面对苏宛,她却不肯放下她千金小姐的仪态与高傲,「这个男人我不要了,可你也别因此就有了不该有的幻想。你可能还不知道楚家是什么样的人家,别说你是个男人,就算你是女子,凭你的出身,也别妄想楚家会接纳你!」 苏宛一惊,赶紧为自己辩解:「你误会了,我跟楚兄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他今天能这样对我,总有一天也会这样对你!」谢琅嬛色厉内荏的道:「不信就走着瞧!」 她说完,再不看楚之晏一眼,转身就走。 虽然脚步有些僵硬,她的背脊却比先前更挺直。 「没想到你还会安慰她。」待谢琅嬛离开后,沉默许久的楚之晏看向苏宛,淡淡道:「但是,请你解释下,那句依你看来,是我配不她,是怎么个意思?你看不起我?」 苏宛忙笑道:「我这不是安慰她嘛,她那样子像是记仇了,我这样说了,她心里也好过点,说不定能因此放你一马呢。俗话说,冤家宜解不宜结,没事还是别招人恨比较好嘛。」 楚之晏冷哼一声:「我还怕她恨我?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谁怕谁呀。」 「是,您是不怕。」苏宛翻了个白眼:「因为你人家捎带着也恨上我了,我一介平民,可是怕得很呢。」 楚之晏难得理亏的闭上了嘴。 忽然觉得满桌美食也失去了味道,他用筷子拨弄着陈皮兔肉,过了一会,「你真的觉得,我配不上谢琅嬛?」 苏宛莫名其妙的看他一眼:「不是说了么,我那是安慰她的。」叉场引弟。 楚之晏哦了一声,情绪却仍然不高,又过了一会:「我这样对她,你是不是很瞧不起我?」 苏宛原本想调侃两句,但见他神色认真,似还有些不自在,便知道一向优秀又自大的楚神医说出这样的话来有多难得。于是清了清嗓子,认真道:「我并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处事方法与原则。其实我很欣赏你处理事情的坚决果断,但,可能方式过于激烈了些。」 「我觉得自己已经够平和了。」楚之晏嘟嚷道,却并没有恼羞之意。 苏宛便继续道:「像刚才,谢姑娘若当真血溅当场,你可想过要如何收场么?谢家好好地女儿前来找你,却落得这个下场,谢家的人又会轻易罢休么?」 「有些人你对她态度稍软和一些,她还真当自己魅力无边,还就没完没了呢。」楚之晏振振有词,「再说,我了解谢琅嬛,她是真的想死还是耍手段,我比你清楚。」 苏宛于是撇撇嘴,不再说话了。 楚之晏却不满,拿筷子敲了敲桌子:「你怎么不说话?」 苏宛无奈的瞧着他:「少爷,你都把话说完了,还要我说什么。」 楚之晏揪眉,苏宛又接了一句:「我又不了解谢姑娘是什么样的人。不过呢,你这一剂猛药下去,看起来的确是管用的。」 当然如果不把她牵扯进去的话,她也会觉得此事他处理的甚好。 谢琅嬛没有等到京里的人来接,当天夜里,她就命人收拾箱笼马车,安排了回京的船只,趁夜离开了柳城。 苏宛第二天才听说这件事,对着手里的脉案出了一会神,悄悄地松了口气。 「还真怕她报复呢,这谢姑娘,其实也没那么讨人厌嘛。」 谢琅嬛离开没多久,裴御也离开了柳城。 临走前带小诺出去玩了一天,看了小诺心心念念想看的杂耍,就潇洒的离开了。 苏宛还以为他会叮嘱自己照顾好小诺什么的,结果一句话也没有。倒是真的放心得下。 酒楼的生意并没有因为苏宛不去而受到影响,曲东家隔三差五会带着酒楼里的大师傅前来学习新菜式,如今与楚宅众人已经混的熟的不能再熟了。 苏宛也开始了正规而严厉的学医之路。 「沉脉?」书房里,楚之晏负手踱步,一脸严肃的瞧着正襟危坐的苏宛。 苏宛迅速回道:「深沉在里如石沉水。主里证,沉数多为里热,沉迟为里寒,沉而有力多为里实,沉而无力则为里虚。」 「与何脉类似,如何区别?」 「与妇脉与牢脉类似,区别在于:伏脉深沉在骨如石内伏,伏而有力为实证。伏而无力为虚证。牢脉则是沉、大、实、长、弦,多见于……」 每天上午为理论课,下午就是实践课。 楚之晏会将她带到生源堂,利用身份之便大开后门,一有病人就让她先上手感觉。若有拿不准的,他再从旁讲解。 不得不说,这样的授课方式比生记硬背要容易得多。 苏宛的进步很是神速,当然这神速与楚之晏的严厉脱不了干系,更与他的变态脱不了干系。 「滑石配甘草?」 「清热解暑,和中生津,主暑热烦渴。」 「茯苓在哪一页?」 苏宛:「……」 「第三百二十页有几味药?药名药效?」 苏宛:「……」 「答不上来,那就再多看几遍!」 苏宛:「……是。」 不但要求她能将书本上的东西倒背如流,还得准确快速的指出各味药在哪一页哪一行。她第一回被问起时,险些没把眼珠子瞪出来。愣愣的问了句背这个有什么用,得到「我叫你背你就被我仔细背」的回答。 每次答不上来或者答得慢了,相应的惩罚就是再看几遍且没有零食吃。 弄得苏宛不得不暗暗怀疑,是不是楚之晏初初学医时,也被他的师傅如此的对待和要求了,那所谓的没有零食吃,不就是罚小孩子的么。由此可见。楚之晏这人心里其实一点也不阳光。 当然这话苏宛只敢在心里想一想。可不敢问出口去求证。万一真是如此,楚大神医恼羞成怒,那她的日子估计真要没法过了。 时间就在苏宛埋头苦读努力吸收知识下悄无声息的滑过。 酷热的夏天过去,凉爽的秋天过去,寒冷的冬天已经过半时,苏宛已经能准确的背出哪一味药在哪一页,哪一页上都有哪几味药,能一搭手就精准的探出病人是何种脉象,以及什么方子对应什么症状。 第四十五章 她频频出现在生源堂,又有神医亲自指点教导,因此柳城的百姓全都知道了,楚神医有个名叫苏自强的徒弟,虽然学医时日不长,却是深得神医真传,十分了得厉害。 一时之间,在这柳城竟也小有名气了。这却是苏宛始料未及之事。叉场系技。 这一日,上完理论课后,楚之晏并未像从前一样总结发言些什么,定定看了苏宛好一阵,才神色复杂道:「该教的我都已经教了,往后多看脉案,多累积经验,以你的资质,若真要在这一行闯出名堂来,说不定来日名气比我还要响亮。」 苏宛先是愣,又是惊,「你就不要取笑我了,再过十年二十年,我也没法子赶上你的。听你的意思,往后我不用在背书了?」 虽然背书并不难,但医书实在太过枯燥了,若非她咬牙坚持,不肯让楚之晏看低了去,说不定早就放弃了。 还以为自己还得背上好几年呢,不想一朝听见这消息,苏宛连高兴都不会了。 「你不是都能背下了?」楚之晏不知是嫉妒还是惆怅,他小时候学医伊始,被无数人称赞资质好有灵性,却也花了好几年才被允许不用背书了。若让师傅知道,有一个人连一年时间都没用上就轻松超过了他几年的努力……老头子肯定不会相信有人比他还聪明吧? 他手边的书,欧阳师兄那边的书,她全都看过并且记住了,他还有什么可说的? 苏宛大大的露出一个笑脸来,听这话的意思,她终于解脱了? 「我一定多看脉案,努力积累经验,若日后真的涉足这一行,定不会丢了你的脸!」她保证的说道。 「行了,吃了饭去生源堂吧。最近天气冷了,许多冻伤的病人,」楚之晏揪着眉头道:「你上次捣鼓出来的冻伤膏,听说效果还不错,一会去了生源堂,欧阳师兄想必会问你要方子,你又可以赚一笔了。」 苏宛闻言,一本正经的摇头道:「若欧阳兄需要,我自该双手奉上,怎么会要他的银子?」 因为不用叫楚之晏师傅的关系,对于欧阳大夫,苏宛也不好称呼其为师叔,用楚之晏的话说,他跟苏宛是友人的关系,称兄道弟的,若苏宛叫欧阳大夫为师叔,他跟欧阳师兄岂不就差了辈分了?所以苏宛便从善如流的称呼欧阳大夫为欧阳兄。 「你这守财奴,真舍得放开到手的银子?」楚之晏打趣道。 因与曲东家签订的半年一次分红,所以之前结算分红的时候,曲东家少算了十来两银子,苏宛都不计脸面的讨要了回来。实在她表现得太过爱财,才有了楚之晏这一句话。 「该我的,我自然要讨回来。」苏宛知道他嘲笑的正是之前结算红利的事情,也不恼,仍然心平气和、心怀坦荡的说道:「可是欧阳兄这些日子给了我不少帮助和指点,我原就无以为报,若他需要冻伤膏的配方,我立刻双手奉上,绝不收取分文。」 她一顿,觑着楚之晏道:「我这人是很有良心的。」 所以以后万一楚之晏因为不肯成亲而惹怒他的家人甚至家族,她一定会竭尽全力帮助他渡过难关。 这一天天气还不错,因前一天夜里柳城下了一场大雪,整个柳城都被蒙了一层雪,白茫茫无边无际的一片,非常美丽,当然也非常寒冷。 午后的冬阳暖融融的照亮了天际,明晃晃的光线落到雪地上又折上去,碎成一片美丽的光雾。 吃过饭后,两人都穿上了暖和的厚厚的黑色大氅,这是楚之晏不知从哪里寻来的上好皮毛,自己做了一件大氅后,将剩余的料子给了苏宛,苏宛也没客气,给小诺和她各做了一件。 正准备出门,就听门房的人来报,说三义巷周家来人找苏宛。 搬来楚宅后,苏宛忙着学习医术,又为着安全考量,苏宛已经很久没回三义巷了,自然也就很久没有见到周家人。 周家的人没事一般是不会上门来找她的,因此苏宛一听,直觉周家出事了,跟楚之晏打了个招呼,便急急忙忙往大门跑去。 虽然路上的雪扫的很干净了,但因穿的厚了,仍是拖慢了苏宛的速度,好不容易气喘吁吁地跑到门口,就见周卉领着周立文满脸焦急的等在门口,不时往门里望一眼。见苏宛跑出来,眼睛顿时就亮了。 这段时间苏宛虽然学习很辛苦,但伙食实在开的太好了,营养跟了上去,她整个人都发生了变化。 首先就是身高,这大半年她自己都有察觉,原本只到楚之晏肩膀,现在已经到了他耳下。又因不用干粗活重活,她的皮肤也不似从前那般干瘪无弹性,养的又白又晶莹。走在外头,也是翩翩俏公子一枚了。 因此她走向周卉时,周卉的脸红的仿佛能滴出血来。 苏宛却没注意到这些,只焦急地询问:「可是出了什么事了?是周大哥还是周嫂子?」 「不是我爹和我娘,是小黄。」周立文见自己小姑姑只顾着低头捏着衣角,便接过话来回答道。 「小黄怎么了?」搬来楚宅后,小黄只好又拜托周家照看。小诺倒是一得空就缠着醉墨一块去看它,苏宛太忙了,早将这只小黄鸡抛到了脑后。 周立文道:「小黄生病了,可能就要死了。我娘让我们来跟你和小诺说一声,小诺跟小黄很要好的,若不告诉他,只怕他要生气地。」 苏宛连连点头,「我这就去叫他来。」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小诺跟小黄的感情,急急忙忙又跑回去通知了小诺,正在练字的小诺急的丢下笔就往外冲。被苏宛眼疾手快的抓住,将他裹得厚厚的,确定不会冷才跟他一道出门。 歉意的跟楚之晏请了假,楚之晏也大方的批准了,苏宛便带着小诺与周卉二人坐上马车往三义巷飞奔而去。 一路上苏宛都在柔声安抚小诺:「不要着急,咱们还没看见小黄呢,说不定,小黄太想你所以跟你开个玩笑,好叫你去看它呢。」 小诺摇头,「上回我去看小黄的时候,它就不怎么吃东西了。」 作为一只活了四五年的鸡来说,小黄已经算得上高龄了吧? 苏宛只得道:「小黄年纪已经很大了,就算……你也不要太难过。答应我,好不好?」 苏宛他们赶到三义巷时,小黄鸡早已经死透了。 周嫂子局促又不好意思的看着他们:「苏兄弟,真是不好意思,你托咱们照顾好这小黄,咱们没给照顾好。都怪我们……」 「嫂子可别这样说。」苏宛牵着小诺的手,一边担心他,一边安抚自责不已的周嫂子,「小黄已经好几岁了,从前跟着我们饱一顿饥一顿的,能活到现在已经不容易,你快别自责了。」 周嫂子闻言松了口气,垂眼瞧见小诺呆怔怔盯着小黄落泪的样子,立时觉得自己又成了千古罪人,「小诺啊,都是婶子的错。你要是生气,打我骂我一顿婶子绝无二话的。」 苏宛没说话。也低头瞧着小诺。 第四十六章 小诺忙擦干脸上的眼泪,对着周嫂子深深地行了个礼,「小诺谢谢婶儿这些日子对小黄的照顾,小黄其实早就不舒服了,爹也说过。小黄活到现在,比其他的鸡活的都要久,已经是高龄了。我,我不是怪婶儿,也没有生您的气……我只是,只是……」 小诺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苏宛将他往怀里轻轻一搂,她明白小诺的难过,他失去的不是一只普通的小黄鸡,而是一个不会说话却陪他很多日子的玩伴。 周嫂子连忙道:「小诺要是喜欢养鸡,婶儿马上去给你捉一只回来。你喜欢小黄鸡是吧,婶儿这就去捉——」 「嫂子别忙活了。」苏宛放开小诺,忙上前劝住周嫂子,「小诺不是喜欢养鸡,因为小黄是跟他一块儿长大的,他对小黄的感情不一样。没事的,一会我劝劝他就好了。」 终于将周嫂子一家劝回了屋里。苏宛牵着小诺走到小黄的鸡棚前。 天气冷。小黄的尸体都已经冻的硬邦邦的了。 苏宛看了小诺一眼,正要弯腰将小黄弄出来。小诺却先她一步,直直的抱起了小黄。 苏宛生怕他冻坏了,忙要接过来,小诺却侧身避开了,鼻音浓浓的说道:「小黄,我带你回家了。」 弄得苏宛鼻子都忍不住酸了酸,轻叹一声拍拍他的肩头,与周嫂子一家告辞后,领着小诺回到许久不曾回过的家里。 屋里早已经修整好了,却是楚之晏背着苏宛让人修整的。 因为没人住,院子里积了雪。苏宛关上院门,生了火盆,见小诺还对着小黄发呆,摇了摇头,取了铲子去铲雪。 将院子清扫出一块来。苏宛一身汗的回到屋里。许久没干活了,没想到只是铲个雪就累得她不行,这身子骨还是太娇弱了些。 「娘,把小黄埋在葡萄架下好吗?」小诺红着眼睛望住苏宛,虽然眼睛仍是泪汪汪的,但情绪明显已经平稳了。 苏宛这才走过去,摸摸他的头,温柔的点头:「好。」 小诺便小心翼翼的捧着小黄往院子里的葡萄架走去,夏天还是绿盈盈的葡萄架只剩个光秃秃的架子。苏宛跟过去,拿了铲子开始挖坑。 「很伤心吗?」 小诺揉了揉红红的鼻尖,低头瞧着小黄的尸体,点头:「小黄,一直陪着我的……」 苏宛早就知道,这是个很重感情的孩子。 「小诺,生老病死乃是常态,不管是小黄还是我们,都没办法避得开。」苏宛温声细语的开导他,「你失去了从小的玩伴,很伤心难过,娘很欣慰,因为你是个重情的好孩子。可是小诺,娘要你记住,伤心难过可以,却不能一味的沉溺其中。你还小,往后还会遇上更多的人,更多的事,也许还会养另一只小黄。小黄会先你而去,而认识的人,也会不停的跟你告别,你总有一天会习惯。因为这是谁也逃不开的,你明白吗?」 小诺想了很久,苏宛把坑都挖好了,他才望住苏宛道:「那娘呢?有一天娘也会离开我,像小黄一样吗?」 苏宛坦然的点头,告诉他道:「嗯,我也会老,也会生病,有一天撑不住了也会像小黄一样死掉。可是小诺只要知道,娘就算死了,没在你身边了,可娘也给你留下了许多宝贵的回忆,那就是我们一起生活的日子。就算娘不在了,小诺自己也会记得,不会忘记对不对?」 「对!」小诺用力点头。 「那么小诺就完全不用伤心啊,因为你都记得。只要你记得,娘离不离开又有什么分别?况且生老病死是谁也逃不过去的,咱们不妨这样想啊,小黄它只是去了另外一个世界,在那个世界里,也会有人像小诺一样的待它好。以后娘也会去另外一个世界,虽然小诺看不见,可是只要知道不管娘也好,小黄也好,在另外一个世界过的很好很开心,难道小诺不该为我们感到高兴吗?」 「那小诺死了后,也可以去那个世界吗?」 「嗯,一定可以的。到时候又能跟我还有小黄在一起了。」苏宛笑眯眯的瞧着他,尽量用最轻松的语调说道:「小诺你记住,人生就是这样,有离别就会有重逢。生老病死,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小诺这回比刚才想的时间更久,苏宛也不催他,即便手指都冻僵了,她也神情自若的陪他站在葡萄架下,等着小诺释怀。 小诺果然没有辜负她的期待,很久后,他抬头,冲苏宛灿烂一笑:「娘,我都记住了!」 苏宛俯身,欣慰的亲一亲他,「那么,现在让我们好好的送小黄上路吧。」 「嗯。」小诺用力点头,「娘,就这样把小黄放进去吗?会不会很冷?而且泥土也很脏,小黄可爱干净哩。」 「把你给小黄做的窝搬过来吧。」 「哎。」小诺飞快的跑去鸡棚搬小黄的窝。 苏宛微笑着瞧着他欢快的背影,「到底是孩子,还真是好哄呢。」 她蹲下身,瞧着被小诺小心放在木板上小黄的尸体:「小黄啊小黄,跟我们家小诺做朋友是不是很幸运的事啊……咦?」 苏宛目光凝住。 想是小黄临死之前掉毛很厉害,屁股那一块光秃秃的一根毛都没剩下。这本并不奇怪,但令苏宛惊奇的,却是小黄腹部临近屁股那一块,有一道长长的被线缝上的痕迹,而那一块的皮肤,很明显要高出旁边的许多。 若不是小黄恰好屁股上没了毛,又或者苏宛不是正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是很难发现这一点的。 她伸手摸了摸,愈发肯定心中的猜测。 可是,要一探究竟吗? 这里头,也许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这秘密就是孟如棠为何要带着小诺四处躲藏,也是之前那些人掘地三尺想要从她手里得到的东西。可是最近,她的生活很平静,她太享受这种平静了,一点也不愿意掺和孟家以及孟如棠的任何事情。 可短暂的平静,真的就是平静吗? 苏宛猛地一咬牙,一跺脚,蹬蹬跑回屋子里,取了把剪刀来。 她再如何不想掺和孟家的事,可她有选择吗?那些人真的会就此放过她? 小诺捧着鸡窝过来,就看见苏宛正拿着剪刀剖小黄的肚腹。他忙跑过去,「娘,你这是在做什么?」 苏宛拿干净的布包住手,一边忙活一边问小诺,「小黄肚子里有东西,你知道不知道?」 小诺惊奇的瞪大眼,盯着苏宛的手:「小黄的肚子里有什么东西?」 原来小诺并不知情。苏宛便道:「应该是我放进去的,可我给忘记了。我以前曾经跟你说,不管怎么样都不能卖掉小黄吗?」 「嗯,娘你还要我好好照顾小黄,不能让它生病,不能让它死了。」小诺回想道:「你可紧张它了,有一回我带它出去玩儿,它调皮自己跑开了,我怎么找也找不到,娘你急的都哭了呢,后来你就不准我带小黄出去玩了。」 苏宛叹了口气,那层缝线的皮也被她剪开了。 里面是一个叠成长方形的小小的油纸包。 油纸的质量一定非常好。 第四十七章 苏宛一边用水冲洗一边感叹,这都多少年了,油纸包一点破损腐蚀的痕迹都没有呢。 小诺好奇的跟在她身后,「娘,这到底是什么?」 「打开看看就知道了。」苏宛强作镇定的回答。 两人也顾不上去埋葬小黄,回到屋里关好门窗后,苏宛才郑重的将那小小薄薄的纸包打开。 油纸包里头还是油纸包。 苏宛手心微汗,如此谨慎又小心的将东西包了一层又一层,可想而知这东西定然十分宝贵。 第二层油纸被打开。 苏宛嘴角抽了抽。叉有见扛。 小诺亦是一脸失望:「怎么还包了一层呢?」 苏宛不期然就想起一个整蛊游戏,一个纸箱套着一个纸箱,让拆箱的人极度无语。 她不会也被整蛊了吧。 苏宛吐口气,活动了下手指,这才揭开又一层包裹着紧紧实实的油纸。 这回很顺利的,终于见到了内容物的真面目。 那是一张薄薄的纸。 纸上字迹依然清晰。 苏宛取出来一看,字迹清秀的纸条上是两句诗—— 明月松间照,野旷天低树。 南枝向暖北枝寒,一树春风有两般。 苏宛头疼的盯着这两行诗句。 搞什么,这真的不是在跟她开玩笑? 王维的山居秋暝,孟浩然的宿建德江,还有佛印了元的一树春风。 这一树春风的顺序却又被打乱了。 若不是从小黄的身体里得到这张纸,苏宛都要觉得这是什么人的恶作剧了。 「娘。这是什么意思?」小诺也认得这几句诗,每句诗分开他都懂其意,但这么一首明显拼凑出来的诗,他就完全摸不着头脑了。 完全摸不着头脑的还有被他信赖盯着瞧的苏宛。 「我也不明白。」苏宛心中泪流道。 山居秋暝描写了秋山晚景的幽静,作者表达了一种崇尚恬静淡泊的田园生活以及洁身自好的生活态度。而这里,只借用了其中一句,明月松间照,指的莫不是明月下的某个松树林? 野旷天低树,说的是空旷的四野,望之天比树还低。 天比树还低?这难不成说的是一处高地? 一处高地的明月下,某个有松树的林子? 南枝向暖北枝寒,且不管此诗是何意义。单就字面上的南枝北枝而言,用在这里难道是作指明方向的? 在一处高地的明月下,某个有松树的林子的南边或者北边? 是这样理解的? 苏宛叹口气,将纸条拿在手里,凑近了看。拿远了看,对着窗外的阳光看,甚至还将茶杯里的水浇上了看…… 然后,她跟小诺小眼瞪大眼的看着那张纸条没有任何犹豫的被茶水弄糊了。 小诺看看糊掉的纸,又看看一脸囧色的苏宛:「娘,这是做什么呢?」 苏宛轻咳一声,「我只是想做个实验,看来实验失败了。」 你妹啊,小说里电视上不是都有这样的桥段么,传递消息时怕被人截获了,明面上写些避人耳目的话,真正想说的却是用特殊的墨写好的,必须要借助火啊水啊的才能看得见。 这张莫名其妙的纸不该也是这样的才对吗? 「现在怎么办?」小诺指着茶杯问。 苏宛只好叮嘱他:「这件事你不要告诉任何人,知道吗?」 小诺乖乖地点头:「我不说。」 苏宛犹不放心,又道:「连你爹都不能说。」 「嗯,我不跟他说。」小诺很认真的保证道。 苏宛又头疼的想了一会。最后颓然放弃。「算了,还是先安葬了小黄再说。」叉住呆巴。 回到楚宅,苏宛就问楚之晏借了大周的地理志来看,想要找找看最高的有松树林的地方。 楚之晏翘着双腿躺在软榻上舒服的喝着热茶哼着小曲,一抬眼就见苏宛一张脸皱的比老人家的脸还难看,忍不住嫌弃的嗤了一声:「怎么突然对地理志感兴趣了?」 苏宛合上书,踌躇了下,问道:「楚兄,你去过很多地方吗?」 楚之晏放下茶杯,「算是吧,怎么了?」 「那你知不知道大周最高的地方在哪里?」苏宛面上一喜,忙追问道。 楚之晏想了想,「最高的地方,应该是乌斯藏吧。」 苏宛连忙翻开书,将乌斯藏的资料找出来。 乌斯藏,位于云南西徼外。距云南丽江府千余里,其地多僧,无城郭。群居大土台上,不食肉娶妻,无刑罚,亦无兵革,鲜疾病。佛书甚多,《楞伽经》至万卷…… 苏宛越看心中越是惊疑,又囧囧的说不出话来。 妈蛋,这不是后世的西藏么。 难道孟如棠藏起来的那张纸条所代表的地方,就是那乌斯藏? 苏宛又翻了翻,一脸忧愁的问楚之晏:「这乌斯藏离咱们柳城远么?」 「也不算远吧。」楚之晏悠哉的回答。 苏宛脸上的笑还没来得及漾开,又听他说:「走个一年半载的,应该就能到了。」 苏宛:「……你耍我啊?」 「我可是很认真的在跟你说。」楚之晏拒不承认他在耍人,微微坐起身,目光炯炯的盯着苏宛:「怎么突然对乌斯藏有兴趣了?那里除了石头就是石头,一年到头都是积雪,冷得要命,除了那极其珍贵的药材,估计没人愿意往那里跑。」 苏宛心不在焉的敷衍了一句,心里却将乌斯藏画了个叉。孟如棠就算要藏什么东西,估计也跑不到那么远吧,又是山又是雪,还有高反呢,一个人去都够呛,还要带着个孩子,她再笨也不能找这罪受啊,应该不是这地方。 不过也说不准啊,那地方向来有最接近天堂的地方的美誉……唉,真烦人,到底是不是呀? 「除了乌斯藏,还有其他比较高的地方吗?」苏宛决定先将这乌斯藏放一放。 楚之晏又说了几个地方,苏宛又一一否定了——要不是太险要之处,就是太远,或者根本没有松树。 「我说你到底怎么了?」楚之晏见她一脸愁容,收起玩笑的心情来,认真询问道。 「这事儿我暂时没法跟你说,等以后能说了,我肯定第一个告诉你。」 要守口如瓶,苏宛也累得慌,可是要说的话,就得从她是孟如棠说起了,而孟如棠一个已经死了的人……还是等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楚之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若有什么难处,尽可以跟我说。」 苏宛见他并不追问,松了一口气,玩笑道:「若有难处,自然是要跟你说的。」 她眼睛一转,抿嘴笑了笑:「有件事情我很好奇的,你能不能现在就帮我解惑啊?」 楚之晏又懒洋洋的靠了回去:「你说。」 「你与谢姑娘的婚事,不是定了中秋前后嘛,我也没见你回去,也没见京里有人来寻你,而且谢姑娘临走前说过,她是不会主动退婚的。我想知道,你到底做了什么?」这个问题她憋得太久了,往日忙着用功学习,对楚之晏的严厉也有些发憷,便没敢问。好容易他宣布以后不用再背书后,整个人又恢复了从前对她的懒散态度,不再严厉以待,苏宛这才敢开口问他。 第四十八章 楚之晏也不隐瞒,淡淡的哦了一声:「我跟宫里的贵人谈了个条件,于是她往谢家递了口信,婚事就此作罢,京城里头自然不会有动静了。」 他一副「你不要问我谈了什么条件,问了我也不会告诉你」的模样,苏宛当然看得懂,也就不往下追问,却又换了个问题来问他:「我刚到柳城时就听说你要离开的,一直呆到现在,都是我打乱了你的计划吧?」 楚之晏笑眯眯的点头道:「没错,就是因为你!」 他答得这样爽快,苏宛反而有些不信:「不止是因为我吧?」 「我这样回答,你不是应该很感动,怎么还有余力来怀疑?」楚之晏不满的瞪她。 苏宛悄悄松了口气,就听楚之晏漫不经心的说道:「有人托我留在柳城,帮他一个小忙,我想着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就答应了他。这忙如今也帮的差不多了啊,也许开春就离开了也说不定。」 苏宛放下地理志,走过来替他续了茶,笑道:「要是没有小诺,我倒也愿意跟你走走看看,就是带着孩子不大方便。开春我打算送小诺到书院念书,过几天得准备点礼物上门拜见书院的院长,你说送些什么好呢?」 她放下解密的事,兴致勃勃的与楚之晏讨论起小诺的学习来。 「鸿鹄书院那老头我知道,也是个老饕。旁的不用送,只要送些好酒好菜去,保管他立马就将小诺收了。」 「这么简单呀,我原是听说那位院长脾气古怪,还以为很难弄呢。」苏宛满脸惊喜,滔滔不绝的讲起开春后的打算来,「到时候小诺进了鸿鹄书院,你也离开柳城了,我们就搬回三义巷去住,那里离书院近嘛。我跟欧阳兄也说好了,往后也去生源堂当坐堂大夫,积累经验嘛,这是你说的,等锻炼锻炼之后,能独当一面了,我也弄个医馆来造福大众……」 楚之晏微笑的听着,她肯定不知道,此刻她脸上明亮的笑容与飞扬的自信,让人舍不得移开眼。 然而,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总是会在苏宛刚露出一点得意时狠狠的扇她一巴掌。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就在她畅想了未来后的第二天,一群官差冲进了楚宅,二话不说将她拿下了。 小诺看着被枷锁锁住的苏宛,吓得哭都不敢放声哭,一溜烟跑去找楚之晏。 苏宛麻木的盯着自己脖子上那重重的枷锁,她觉得自己都快要麻木了——每当她的生活刚刚有点起色的时候,总会有一场接着一场的灾难等着她。 唐僧取经历经了九九八十一难,不知道贼老天到底给她设了多少关,往后还要闯多少关才算完? 一边想着有的没的,一边打起精神问领头的官差:「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锁我?」 领头那人雄赳赳气昂昂的出示了一块腰牌,苏宛还没看清上头的字,那人已经将腰牌收了回去:「我们奉命捉拿孟贼余孽,即刻进京赴审!」 苏宛的脸顿时白了,「你,你胡说什么?什么孟贼余孽,你们抓错人了!」 「抓没抓错不是我们说了算,我们只是奉命行事!」 「奉谁的命,敢在我的地方胡乱抓人?」楚之晏匆匆赶了来,见到眼前这阵势,一张俊美的脸冷厉黑沉。 他几步走到苏宛面前,将她挡在身后。微眯眼冷冷打量领头的官差,傲然的盯着他:「你,叫什么名字?在哪里当差?可有凭证?」 来人显然是知道楚之晏的,虽然态度恭敬不少,语气却仍是生硬无情:「楚少爷,陈某奉上头的命令前来拿人,你就不要为难我们了。」 楚之晏冷冷道:「我问你叫什么名字?」叉住丰技。 那人顿了顿,似有些不情愿,却还是回答道:「京畿卫统领陈刚,这是我的腰牌,楚少爷可要一验真假?」 他再度出示腰牌,不想竟被楚之晏一把抢了过去。气势凌人道:「自然要验验真假,京畿卫统领?我离京前,可没听说京畿卫的统领叫陈刚。」 陈刚没想到楚之晏会当众抢他的腰牌,京畿卫与御前侍卫一样,属于皇帝直接掌管控制。一般他亮出自己的身份后。人都会给他几分薄面,没想到楚之晏不但不给他面子,还抢了他的牌子,直言不讳怀疑他是假冒的。 陈刚一张方正的黑脸显得更黑了,「楚少爷离京日久,怕是有所不知,年前陈某人就被调了上来。楚大人若没有别的疑问,还请把腰牌还给我,我们即刻就要进京,还请你不要妨碍公务,阻拦我们办差。来人,请楚少爷离开!」 立刻有人听命上前,架起楚之晏的胳膊将他弄到一边,「楚少爷,得罪了。」 严格说来,陈刚以及他的下属。已经算很给楚之晏面子了。毕竟这之前,他们还真没有遇到过敢阻挠京畿卫办差的人。不过都是因为他那身令人敬畏的医术,这人都一样,不会因为他们是天子近臣就不生病嘛。 因此虽然楚之晏被架开,却也是轻拿轻放,没有弄伤他半点。这若要换了其他人,一个妨碍公务罪是跑不了的,说不得就要跟苏宛一样枷锁加身呢。 楚之晏抢来的腰牌也被强行抢了回去,令他想要挟腰牌威胁以及拖延时间的打算也落了空。 陈刚一抱拳:「楚少爷,告辞。」 又一挥手,「我们走。」 「等等。」即便被轻拿轻放,楚之晏仍觉得自己的尊严被伤害到了,他黑着脸冷声喝道:「是皇上下的命令?」 陈刚也不隐瞒,仍是十分客气,「我们正是奉皇命而来。」 「可有皇上的圣旨与口谕?」楚之晏立刻厉声问道。 陈刚似犹豫了一瞬,才道:「自然是有皇上的口谕。」 楚之晏咄咄逼人:「是皇上亲自下的口谕?」 陈刚脾气再好也有些不耐烦了。「反正咱们是奉了皇命来的……」 「也就是说,根本不是皇上的口谕?」楚之晏打断他,脸色比他更难看,「陈大人好狗胆啊,竟敢假传皇上口谕!」 陈刚被他胡搅蛮缠一通逼问,脸色早已经冷了下来,「楚少爷莫要再闹了,否则,就凭你窝藏朝廷要犯这事,便是定国公府也保不住你!」 「怎么?你还要锁拿我不成!」 陈刚一名属下见状,忙笑着上前来和稀泥,「楚少爷,咱们大人真的没有骗你。虽然不是皇上亲口下的口谕,但却是秦王吩咐咱们的,秦王总不会假传皇上口谕吧。」 楚之晏愣了愣,眉心皱的更紧了:「老五,他想干什么。」 陈刚见他神色缓和了些,脸色也跟着缓了缓:「楚大人若没有别的事……」 「慢!我还有个问题要问陈大人,我这小兄弟怎么就成了孟贼余孽?我这兄弟姓苏,名苏自强。秦王殿下要陈大人捉拿的,又姓谁名甚?」楚之晏还是想努力钻个空子。 陈刚闻言只淡淡一笑:「他是苏自强还是孟黎川,你我皆心知肚明,楚大人不必多言,有何疑问不如亲自上京寻找答案,我等只是奉命拿人而已。」 第四十九章 楚之晏又是一愣,飞快的朝苏宛看去,见苏宛更是一脸迷茫不解,比他更惊讶的样子。 苏宛面上茫然惊讶,心里却已经闹翻了天。 妈蛋,这又是什么神逆转啊!她不是孟如棠吗?怎么又变成了孟黎川?孟黎川又是哪位啊?跟倒霉催的孟家又是什么关系?干什么吃的啊? 「孟黎川?」楚之晏皱眉,「他不是孟老将军的小儿子,早就被斩首于菜市口了么,我这位苏兄弟怎么可能是孟黎川?」 苏宛目瞪口呆,一口老血堵在喉咙口,连半个音节都发不出来了。 她从苏宛变成了苏自强,现在又从孟家的孟如棠变成了孟黎川,这是要闹哪样?难道注定她将在这条伪汉子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吗? 苏宛的怒气怨气很快就泄了一大半,便是现在她想在这条伪汉子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估计也是不可能的了。 皇帝亲自派人来捉拿她这个孟家余孽,想来死期已经不远了吧。 苏宛忧伤的叹了口气,什么与天斗其乐无穷,这到底是乐在哪里啊次奥! 陈刚打量苏宛两眼,苏宛立刻无辜冤枉的看着他。 「这我就不清楚了,我们的职责就是押解犯人进京。」 「那么,陈大人是从何处得知,我这位苏兄弟就是你们要抓的孟黎川?」 陈刚这回倒回答的很爽快:「听说是从谢家传出来的,说他们家的家仆来柳城办事,瞧见与楚少爷同住的那名男子,正是当年孟家老幺孟黎川。」 楚之晏脸上冰寒一片,他望向仿佛吞了苍蝇一样难受的苏宛,冷笑数声:「好好!」 苏宛想起自己还曾说过谢琅嬛不是那么讨人厌,她觉得自己真是好傻好天真! 最后,苏宛在楚之晏的愤怒以及小诺的惊恐中被带走了。 临走时,楚之晏表情十分凶恶的对陈刚道:「她若少了一根汗毛,你陈家上上下下,都别想活命了!」 陈刚脸色一变,想说点什么,最后只是敷衍的一抱拳,领着人呼啦啦的走了。 苏宛当天就被带上了前往京城的船只,她不知道的是,楚之晏带着小诺也急匆匆的跟在了他们身后。 那陈刚不知是听了楚之晏的威胁还是怎的,倒也没虐待苏宛。甚至在船上时,还给她安排了单独的小间,没人瞧见时,也会打开枷锁让她活动活动。 「多谢陈大人。」苏宛揉着僵硬的脖子,对陈刚抱拳致谢。 陈刚看她一眼,淡淡道:「你别以为我做这些,是怕了姓楚的。」 「楚兄乃是性情中人,那日因为我而多有得罪,还望陈大人不要放在心上。」 陈刚脸色稍霁,摆摆手:「楚少爷为人如何,我从前虽没接触过,但也听的不少。」 他拿眼上下打量着苏宛:「倒也奇怪,只听说他刻薄难处,还从没听说他维护过什么人。想来,你与他定然私交甚笃。」 「楚兄于我有救命的恩情。」苏宛也不避讳她与楚之晏的关系,「他或许难相处一些,却最是真性情,倒比一些肚子里弯弯绕绕太多的人来的可爱。」 陈刚惊讶的盯他一眼:「实不相瞒,我这还是头一回听见有人如此夸他。」 苏宛笑道:「从前别人夸的都是他的医术吧。」 她从前不也是这样,觉得此人变态可恶到了极点,除了一身医术,简直没有半分可取之处。但慢慢相处下来才知道,楚之晏的好,是旁人轻易体会不到的,当然,他自己也不会轻易的让人体会到。 有人送了饭菜来,陈刚正要离开,却又突然顿住。 他的目光落在苏宛面前的两只饭碗上,一只盛着松软的白米饭,一只装着溜肉段。 然后,他看住那名肤色黝黑的船工。那人长得一副憨厚老实的模样,脸上带着奉承巴结的笑。 「大人,各位大人的饭菜都准备好了,您那份也送到了您舱房里。」 「张老四呢?」陈刚微抬下巴,神色戒备的盯着他。 「船底有些漏水,四哥正带着人检修。忙不过来,这才叫我送饭过来。」船工老老实实的回答。 陈刚唔了一声,转身就要往外走。苏宛又道了声谢,坐下来准备吃饭。 变故一瞬间发生,苏宛还未反应过来,原本已经快要踏出舱房的陈刚猛地转身,快如闪电的扣住了船工的脖子,一招将他制伏在地,冷声喝问:「你究竟是谁?」 船工似惊吓过度,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抖抖索索的说道:「大,大人,小的是船上帮工的啊。」 陈刚另一只手迅速将那人的手抓扣过来,「船工?说,谁派你来的!」 苏宛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顺着陈刚的视线看过去,就见被他抓扣住的那只手掌格外粗粝,倒很像是长年累月干重活的人。然而苏宛也很快注意到了不对劲之处,若这人只是寻常的劳苦大众,那么他手上的硬茧应该在手掌心与指节处才对,可这人手上的茧子却明明白白的在虎口的位置。 「大人冤枉啊,小的,小的真的只是帮工的,不信你问张四哥。」那人企图狡辩,然而一双眼却贼溜溜的转动着,那只没被陈刚注意的左手猛地一翻,一柄小小的匕首朝着陈刚疾射而去! 苏宛失声惊呼,眼看陈刚就要被那柄匕首穿透了,却见陈刚只是悠然的将身体以一种怪异的姿势一拧,那把匕首就失了准头,擦着他的衣袖飞了出去。 然后苏宛听见两声咯嘣脆的咔嚓声。她眉心猛跳。觉得这声音若响在自己身上,恐怕早就痛晕过去了。 那被折断双手的船工显然也是痛到了极点,想挣扎却被牢牢压制着,一声高亢的痛呼,立刻引来来陈刚的属下。 「大人?」那小兵瞧了眼地上痛的满头大汗的船工,疑惑的出声询问。 陈刚直起身来,神色淡定的踢了那人一脚,这才道:「拖下去严加审问,务必要问出幕后主使来。」 「是。」那小兵已经看到了落在甲板上的匕首,又听自家上司这样的吩咐,哪里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把邓六叫来。」陈刚又吩咐了一句。 小兵恭敬地应了是,上前将意图行刺的船工拖走了。 陈刚瞥一眼苏宛愣愣的表情。眉心微皱,说不出是失望还是什么表情,语气明显比之前更冷淡了些,「你没事吧?」 苏宛幽幽的看着他,幽幽的叹口气:「不瞒陈大人。我被吓坏了。」 被吓到倒是真的,但被吓坏了?好歹她苏宛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一群凶神恶煞的杀手来袭她还捡回小命一条呢,要每次都被吓坏了,她这个人也早就坏了吧。 果然就见陈刚眉头皱的更紧了些,苏宛于是又叹了口气,「这是冲着我来的还是冲着大人你来的?」 陈刚不好肯定的答复她,只得道:「我不知道,不过我手下审讯功夫一流,那人再是硬骨头,也扛不过一个时辰。」 「大人是不是对我很失望?」瞧他这保守回答的态度,苏宛也就不打算追问了,反正他都说了,最迟不过一个时辰就能知道答案了,于是她转移了话题。 第五十章 陈刚眉头微挑:「你这是何意?」 苏宛双手拢在袖中,她到底是个犯人。能给她个单间住已经不错了。她也不敢再提要求要火盆手炉之类的,只能采取这种原始的取暖方式,又弓着背坐在那里,整个人看起来很是萎靡颓废。 「这两日我稍微打听了下孟黎川这个人,他虽年纪不大,却是以九岁稚龄就随父亲兄长上阵杀敌的。曾以一己之力大破敌军后方,烧毁敌军的粮草,断了敌军后路。在追杀敌军时,以一计釜底抽薪活捉了敌方将军,那个时候,他仅仅十二岁。」 陈刚神色稍缓,目光盯着苏宛,却又像是透过她看着别的什么人,有向往、有惆怅、更多的却是遗憾与惋惜。 「孟黎川胆识过人,英勇果敢,年少成名。」苏宛总结完。认真的问道:「陈大人,你觉得我真的就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孟黎川吗?」 陈刚看着她,神色似有一些迷惘,但最后,他淡淡的说道:「你的容貌与孟黎川有八九分相似。」 孟如棠与孟黎川是亲生兄妹,唉,坏就坏在他们两个相貌如此相似。也许原本只有五六分相像的,但她扮上了男装,相似度就更高了。 裴御是说过孟如棠性子孤僻不爱与人结交,可没说过她这扮相十分肖似孟黎川啊。孟黎川身为男子,在外行走的机会必定很多,会被人认出来一点都不出奇。想来,那谢琅嬛指认她是孟黎川,也是从前曾见过的缘故吧。 苏宛便苦笑一声:「这世上容貌相似的人何其多,仅凭我肖似孟黎川,我就是孟黎川吗?这未免太草率了些。」 陈刚道:「我只是奉命行事,至于你是不是……倘若你不是,自然性命无忧。」 陈刚会对苏宛颇多照拂,还真的跟楚之晏无关。他是从小听着孟老将军杀敌的故事长大的,在他心里,对孟家一直有一种英雄似的崇拜和向往。即便后来孟氏一族被获叛国罪,听说罪证确凿,他心里也是不信的。孟老将军兄弟六人,全部投身战场,最后只有孟老将军活了下来。他的五个儿子们,有三个也折在沙场,可以说,孟老将军对南蛮人的恨恰如南蛮人恨孟老将军一样,孟老将军又怎么会与南蛮交好,意图染指大周江山? 全世界的人都相信孟家叛国,陈刚也是不会信的。 他此生都忘不了,那一年他偷偷离家想要追随孟老将军上阵杀敌的事。孟老将军知道他的身份后,爽朗的哈哈大笑:陈家小儿,我可不敢要你,否则你那视你为眼珠子的祖父该找我拼命了。回去吧,战场上可不是给你玩的,那可是要命的。 他当时不服,嚷嚷说自己不怕死,他不想一辈子活在家人的安排下,他想出去闯一闯。 孟老将军也不啰嗦,一指身边英姿飒爽的少年对他说:行,你要是赢了我儿子,我就带你走。 那个少年,就是孟黎川。 他当然没赢,还输得十分狼狈。可孟黎川一句也没嘲笑他,还教他哪一招该注意怎么发力,哪一式太过拖沓绵软,令他受益匪浅。若不是孟老将军他们急欲回南疆,他跟孟黎川也不会只有那一面之缘。 苏宛当然不知道陈刚这一瞬间已经将往事都回忆了一遍,犹自皱眉叹息:「不瞒陈大人,我因肖似孟家人,这些日子麻烦就没断过。半年前我还因此被绑架过,我家里也被人掘地三尺,似乎有一些人,他们也认为我跟孟家脱不了关系,且想从我身上找到什么东西……」 苏宛一边说,一边观察陈刚的反应,「后来幸得楚兄的庇护,我才能过一段安静日子。还以为就此终于能平静了,不想……陈大人常年来京里走动,可有没有听说些什么?」 陈刚闻言,不由得深深地看了苏宛一眼:「你说有人想从你身上找什么东西?」 「实不相瞒,正是如此,那些人还曾绑架了我的儿子,用以威胁我。可我一介平民老百姓,身上能有什么惹得别人图谋?我原还百思不得其解,如今知道我与孟黎川长相神似的事才闹明白,感情他们是想从孟黎川身上得到什么东西。可孟黎川已经死了,我也听说过孟家几百口人在菜市口被斩首的事,行刑那一日,官差不是拿着名册对了的吗?那孟黎川在没在,不是一目了然的事?怎么又误会我会是孟黎川,这不是太搞笑了嘛。陈大人你说说,我与孟黎川除了长相相似,还有像的地方吗?」叉尤丽扛。 真要有的话,她立刻改,马上改,马不停蹄的改! 陈刚面上现出一丝怀疑,又盯着苏宛的脸看了半天,保守回道:「我与孟黎川私下接触不多。」 其他的,却不肯再说了。 苏宛也不失望,她要做的,本来就是想要这个人起疑。既然她是孟家人的事包不住了,在彻底揭穿身份之前,她得将有人要从孟家人身上找东西的消息放出去。关注的人多了,那暗地里鬼鬼祟祟蠢蠢欲动的人,总该收敛些才是,否则她还没走到京城,恐怕就一命呜呼了呢。 这时候,那名叫邓六的人进来了。 陈刚指着苏宛面前的饭碗:「你去看看。」 邓六应了一声,走到苏宛身前,先看了看白米饭,取了银针探毒,尚且不放心,又闻又尝好半天,才摇了摇头,示意米饭是干净的。 接着,他又端起那碗溜肉段里,银针一探,他便道:「有毒。」 他又闻了闻,小心翼翼的尝了一点点,立刻就吐了出来,「应是山砒霜无疑!」 苏宛的心拔凉拔凉的,若说前面她和小诺有危险,却还没到危及生命的地步,而现在,有人直接下手,要取她的性命啊! 陈刚的脸色也十分难看,十指紧握成拳,咬牙道:「敢在我面前弄鬼!去,看看那边审出来了没有!」 不管苏宛身上谜团重重,单就有人要从陈刚手中夺去苏宛的命,令他任务失败,这已经是他所不能容忍的了! 他一边说,一边跟邓六离开了苏宛的舱房。 苏宛明白自己的身份,虽然好奇的要死,也不敢提出跟着一道去的要求,眼睁睁的瞧着舱门被关上。 她看了看桌上的饭菜,哪里还有胃口吃,又哪里还有胆子吃。 可是肚子偏又咕噜叫个不停。 她很苦恼的摸摸肚子,又看看米饭。 最后,对死亡的恐惧还是战胜了对食物的渴望。 苏宛决定不吃饭了,一顿不吃又饿不死。 她恨恨的想着,正要将自己砸回那张狭窄的床上,就听舱房的那扇小窗轻轻地响了一声。 刚才经历了被杀未遂的苏宛立时吓出了一身冷汗,正要张口叫人,那扇窗被人推开,一道黑影飞快的向苏宛飞来。 她下意识的抬手去挡,那东西便落在了她手边。 苏宛紧张的盯着窗户,那窗户很快就落了下来。 她连扔东西的人影子都没看见,这是搞什么呢? 苏宛转回视线,这才发现刚才朝自己砸过来的是个油纸包。 她小心的拿手戳了戳,确定里头的不是活物,鼻端闻得一阵糕点香,一边疑惑一边打开那纸包,里面赫然是新鲜出炉的还冒着热气的梅花糕。 第五十一章 苏宛突然就想起前两日她还同楚之晏说,空了做点梅花糕来吃,还道今年的梅花开得好,可以采些来酿酒,就不知道酿出来的梅花酒好喝不好喝。楚之晏还疑惑。她一天到晚怎么有那么多精力倒腾这样倒腾那样的…… 想起楚之晏,苏宛不可避免的就想到了小诺,眼睛顿时就红了。 被带走的时候那孩子哭的都快厥过去了,也不知道这两天他过得怎么样。 她忽然就有些后悔,早知道,她就不该贪图这点温暖,无论如何也要让裴御将小诺带走。那么,小诺就不会看见这一幕,也就不会被吓成那个样子了。 他还那么小,跟着孟如棠时吃尽了苦头,跟着她,也没有过几天好日子。 唉! 苏宛一边眼泛泪光。一边疑惑的看着还带着热气的梅花糕。叉引私扛。 里头还有一张小纸条—— 是我,别怕。 短短四个字,成功的逼出了她的眼泪。 这是楚之晏的字迹,她这段时间看得不少,早已经记住了他那龙飞凤舞意态潇洒的字体。 能将这样热腾腾的梅花糕送到行驶两天的船上来。苏宛想到的唯一的可能就是楚之晏混上了船。可一细想,她又觉得不太可能。 楚之晏长相太出众了,就算他肯屈尊易容上船来,不是做船工就是做杂事,凭她对金贵的楚神医的了解,他是不可能屈尊做这些事的。 那么还有一个可能,楚之晏跟在他们这条船后面。 苏宛想了想他的行事风格,这倒很像是他会做的事。 她的心立刻就安定了些。 未知的京城,未知的命运,未知的一切,只要想着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总有人对她伸出援手,苏宛就觉得不是那么难捱了。 梅花糕甜而不腻,软脆适中,她自己做,也未必会比这个更好吃。 苏宛一边吃。一边笑了起来。这家伙。那样紧急的情况下,还不忘将楚宅的厨娘带上船。 只是眼里含着泪,无声无息的滑落下来。 船工刺杀事件后,陈刚将船上所有人都查了一遍,不仅是容易混上船来的船工杂工,连他自己带来的人都不例外。查出可疑的,二话不说全部关起来,等到了京城再作打算。 而对苏宛这边,则实行更严密的保护。有时候,竟是他亲自送饭菜来。 苏宛有时候会给他面子吃两口,其他时候,饭菜都是顺着窗户倒出去的,反正每天楚之晏都会想法子给她送吃的来。 楚之晏送来的吃食,自然比船上供给的要安全得多。 不过这么几天下来,苏宛一次都没瞧见给她送食物的人长什么样子。 行程已经过了一半,如果途中顺利的话。再过四五天船就要靠岸,到时候还得转马车,听说马不停蹄的话,一天一夜就能到达京城了。 相较于越来越紧张的陈刚,到了后面,苏宛反而放松了下来。抱着天塌下来有高个的顶着的想法,安安心心地吃了睡睡了吃。船上的这些日子下来,她不但没瘦半分,还养的红光满面,有时候伸手掐掐自己的脸,竟都能捏起肉来了。 苏宛一边感叹着没有自由,一边呼啦啦的长着肉,日子过得简直太悠闲了。 但是今天,苏宛的心情非常不好。 一早起身就觉得小腹虚冷胀痛,她并未放在心上,只当昨晚上自己踢了被子着凉了。 可是没多久,她就觉出了不对,僵着一张脸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内心早已泪流满面咆哮开了。 你妹啊,大姨妈造访了! 要说搁以前,这定是一件值得欢欣鼓舞的事情。因为她来了大半年了,这还是第一次迎来了大姨妈,如何不值得欢欣? 苏宛一直是有些担心的,虽然她是打算做一辈子苏自强没打算生儿育女了,可也希望能有一副健健康康的身体啊。照她推算,孟如棠少说也有十九二十岁了,早就跟大姨妈做好朋友了,可她一次也没遇到过。用楚之晏的话说,这身体损的厉害,能捡条命就不错了,其他的,慢慢调理吧。 许是身体好了,生活也慢慢好了,住在楚宅时,楚之晏时不时就给她抓副补药来吃,这身体不知不觉的就好起来了。 然后,久违的大姨妈就造访了。可是,为什么偏偏是现在这个特殊的时候啊! 她要怎么开口跟陈刚说,快给我找月事带来! 苏宛坐立不安的发着愁,都快将头发揪光了。就听窗户一声轻响,换做往常,她都是老神在在的等着人将东西砸进来,当然她也试图想要看清送东西的人长什么模样,不过人家动作太快,她扑过去时早就不见了影踪。 但今天,苏宛就站在窗边,所以当小窗被人打开时,她就已经扑了过去。 然后,她跟一个男人大眼瞪小眼了。 那人相貌平凡,并不出众,甚至还显得很是憨厚老实,当然,如果那一身冷冽的气质收一收,绝对是个扔进人群里也找不出来的大众脸。 苏宛盯着他。 他也盯着苏宛,只是冷然的目光闪烁了两下。 苏宛忽然倒抽一口凉气:「你你你你你不是那个牛车夫吗?」 她当然没有过目不忘的好本事,但本身记性还不错是其一,其二,被一群黑衣人追杀又莫名获救的事实在太刺激太诡异了,苏宛怎么可能忘得掉。 于是这个普通的大众脸,她还是很快认了出来。 燕白嘴角抽了抽,将手里的食物塞给她,打算遁走:「你认错人了。」 「站住!」苏宛压低声音,急忙喝道:「暂且不管你是谁,告诉楚之晏,立刻,马上,给我找月事带来!」 她说着,一张莹白的脸红的几乎要滴出血来。 燕白愣了愣,似乎没明白过来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苏宛咬牙瞪他:「快点去啊!」 燕白被她又瞪又指使的,一张冷冷的脸上就有些不爽了。好在他也没说什么,身形一晃就不见了。 苏宛咬着手指头走来走去的等,约莫一盏茶时间,小窗再次被人叩响,紧跟着,一个小包袱就飞了进来。 小窗阖上时,苏宛只来得及瞧见燕白那张红的跟猴子屁股有的一拼的脸。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苏宛一边强作镇定的捡起包袱,一边满腹牢骚的嘟嚷。 小心翼翼做贼一般送走了大姨妈,苏宛终于松了口气。至于那些用过的月事带,她不好洗,也没条件清洗,只得每晚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简单粗暴的将之丢到水里,然后在心里默念着罪过罪过睡过去。 终于这一天,陈刚来通知她,还有一天船就要靠岸了。 苏宛敏感的察觉他不单单是为了通知她这件事而特意过来,瞧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苏宛便善解人意的道:「陈大人有事不妨直说。」 陈刚看她两眼,终于开口道:「那天在饭菜里下毒想取你性命的人,是承恩侯府裴家派来的。」 虽然那天陈刚说不出一个时辰那人就会交代,可事实证明,那人顽固的很,无论如何严刑拷打都咬牙扛住了,直到一天前,陈刚查到他的妻儿父母,这人才终于吐了口。 第五十二章 苏宛愣了愣,才醒悟过来他说的哪件事。 顿时连头皮都有些发麻。 陈刚还在继续说:「前些日子陆陆续续清理出来的人,有几个是朝中大臣派出来的,还有两名死士,因身份暴露已经自尽了。」 苏宛用力咬住下唇,才能阻止牙齿不停作响。 陈刚眼中闪过一丝怜悯,「若你与孟家人无关,又怎么会引得这么多人出手。」 苏宛的脑中却还在回荡着他说的那句「是承恩侯府裴家派来的」这句话。 但她很快冷静了下来。 不可能是裴御!如果裴御想要杀她,机会简直太多了,更别提这个人为了救她还受了不轻的伤。 不会是他!那么,裴家是谁对她如此不放心,非要置他于死地不可? 她立刻就想到了楚之晏曾说起过的,关于裴家给孟家下绊子使孟家满门获斩的事。 难道裴家的人知道孟家还有人活着,心里发虚,不管不顾的想要先结果了她,免得日后被她报复? 这个可能性不是没有。 苏宛抬头,漆黑的眼睛闪着幽暗的光芒:「孟家满门都被抄斩,却还不能让一些人心安的原因,陈大人你知道吗?」 陈刚沉默的看着她,神色比她更为凝重。 苏宛忽然笑了笑:「如果哪天陈大人知道了,还请你告诉我一声。如果,我遭遇了什么不幸,陈大人不嫌麻烦的话,也可来我的坟上说一说,我不想死的不明不白。」 陈刚猛地转身走了出去。 苏宛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陈刚是个正直的青年,他对孟家人的感觉很不一般。苏宛不想利用他,可是除了他,苏宛接触不了其他人。陈刚提起孟家时的神情,以及眼中偶尔对她流露出的怜悯之色,是苏宛选择他的原因。 再有,他是京畿卫统领,能接触的秘密必然很多,如果他肯帮忙,知道那些人要找的是什么东西,让自己的处境不那么被动就好了。 陈刚走后,燕白来投食,又被等在窗边的苏宛抓了个正着。 「我被抓进京的事,你主子知道吗?」她开门见山的问。 燕白看她一眼,目光闪了闪。 苏宛笑了笑:「我问的是你的主子,不是楚神医。」 燕白很纠结。 怎么说呢,他一点都不喜欢这个总给自家主子带来麻烦的女人。虽然这个女人曾经救过主子的性命。 他更不爽的是,他明明是要跟着主子干大事的人,结果却偏偏被派来守着这个女人,暗中保护她不说。最后还沦为跑腿工一名。 当然,他真正讨厌这个女人,是因为她很轻易就能影响主子的情绪。 燕白有些担心,这个女人终将成为主子的弱点。 他不是没有想过,拼着被主子责罚甚至这条命不要也要趁机结果了她。 可是她被带上船,楚之晏随后就跟了上来。 燕白虽然不知道主子跟楚神医之间是怎么交涉的,但他看到了楚神医焦怒、暴躁、狠戾的完全失了平日风度的模样。他计上心头,现身于楚之晏面前。 楚之晏果然毫不客气的派他跑腿,他其实从一开始就盘算要被她看见的。哪想到她动作总是太慢,他都刻意放慢动作了,她还是看不见他。到后来,她甚至还对给她送东西的人是啥样子都不好奇了。 燕白愁的头发都白了。终于被她逮住了,却又被她指使着去拿什么月事带。而当他转达了她的要求,被楚之晏神色古怪的盯了半天后,他好奇的问了一句月事带是什么东西,楚之晏爆笑出声时。他就有种不好的预感。 然后,他对指使他去找月事带的苏宛愈发的讨厌了。 但是跑腿的工作还是得继续,还以为她彻底没了追问究竟的意思,没想到她挑的时间却是在船上的最后一天。 他原本的想法,是想将计就计的将一切都推到楚之晏身上——反正本来就是楚之晏让他跑腿的。 可是却被她一语挑破了,瞧她那模样,似乎猜出了他真正的主子? 燕白纠结的想,他到底是按原计划还是默认他的主子另有其人?叉匠团技。 苏宛似乎看出了他的纠结,笑着道:「你出现那会儿,我还不认识楚神医。」 燕白挑眉:「就凭这个?」 「当然凭这点并不能排除你是楚神医的人,你可以说,因为楚神医和你主子是好朋友,你主子出了事,楚神医很担心,所以派你前去营救,这也很合情合理。」 燕白闭上嘴巴。他原本的确想钻这个空子没错。他看着苏宛。眼神疑惑。 他的表情近乎于默认,于是苏宛就又笑了起来,她原本只是怀疑,知道直接问这人是肯定不会说的,索性就反其道而行之,果然被她诈了出来——他的主子,是严锦无疑。 「原本我一直很疑惑,那群看起来就很厉害的刺客怎么说死就死了,我还当有真有什么高人相救,前几天我一看到你,就什么都明白了。好心要送我们一程的车把式,因为我和小诺,所以你不方便暴露身份?又或许,你主子觉得我们可疑,于是亲自拖着我们,让你去查我们的底细?他回去了。犹自不放心,还将你留下了监视我,是因为我跟孟家的关系?还是,他也想得到那个什么东西?」 燕白面无表情,他知道她是聪明的,而聪明的人总是太自负,太过于相信自己。 就像她,认定了主子派他留在她身边是不怀好意,就算他开口辩解,她只怕也不会相信。 况且,燕白并不打算辩解。 就让她误会好了。 苏宛没等来燕白的回答,也并不如何失望灰心,原本淡下去的神色更淡了些,突然又发问:「你为什么讨厌我?也许你对我好一点,我就会将东西给你主子也说不定。」 燕白冷冷看她一眼,有些厚的嘴唇紧紧抿起。 她还真当那东西是什么好东西不成?那东西对主子不但无益,若真到了主子手里,说不定还会因此遭皇帝的忌讳,真是狗咬吕洞宾。 他忍得很辛苦才能管住自己的嘴不为主子辩解,沉默的由着她误解。当然燕白绝对没有恶意,他只是一厢情愿的认为主子被误解了也许就不会再多看她一眼了。 他很担心主子会为了她误了大事。 这个时候燕白还不知道,情之一字,一放难收! 「你怎么知道我讨厌你?」沉默许久的燕白终于开口。 苏宛神色几番变化,她说了这么半天,难道他抓住的重点就是这一个?她当然不会认为燕白是个蠢的,他只是不想与她谈论别的事,才随口问她这个而已。 「你的表情说的够明显了。」苏宛有些意兴阑珊,想了想又问:「我被绑架的时候,你在不在?」 燕白瞳孔一缩,他看着苏宛,苏宛也漫不经心的看着他。 最后,他说:「我在。」 苏宛点头,一点也不意外的样子,「我就知道。」 她顿了顿,问道:「你这样讨厌我,为什么还要听楚神医的话天天给我送吃的来?」 燕白又不说话了。 苏宛觉得没意思,挥了挥手,燕白咻的一下不见了。 第五十三章 问了半天,她只能肯定两点,果然是严锦以及燕白讨厌她。 眼睁睁的看着她被人绑架而袖手不理,若非裴御,他是不是也要眼睁睁的看着她去死? 算了,他本来就没有责任与义务救她帮她,袖手旁观算是好的了,至少他没有动手弄死她的打算。 苏宛撇撇嘴,袖着手离开窗边。 船又行了一日,终于靠了岸。陈刚亲自过来押解苏宛,将枷锁重新锁住苏宛脖子与双手时,他甚至说了句「得罪」。 码头上早已备好了马车,她登上马车前回头一望,就见楚之晏正抱着小诺从后头的船上下来。小诺不停的冲她挥手,只是不敢叫喊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苏宛心下一定,低头弯腰坐上了马车。 陈刚马不停蹄,想早一点赶到京城。然而这一路下来,却比在船上时更不太平。 刺杀,毒药,甚至连火攻都用上了。 很明显,真的有人不打算让她活着到达京城。 不过好在陈刚还是很靠谱的,一次次的击退敌人,但总是这样退敌,他们人再多,再厉害,行程始终也被耽误了。 冬天黑的比较早,一直吩咐众人全速前进的陈刚忽然在一座驿馆叫了停。更是一反常态的高调将苏宛从马车里带下来,高调的跨进驿馆,叫人准备房间与吃食。 刚关上门,陈刚便为苏宛除去枷锁,顺手将个小包袱递给她,「快换上。」 苏宛打开一看,却是一套侍卫服,她狐疑的瞧着陈刚,不明所以的问道:「这是?」 「现在的情况你也看到了,越往京城走,只怕越不安全。现如今,你换上这身衣服,我让人趁夜送你先走。」陈刚低声解释道。 苏宛一下子明白过来,陈刚叫人送她先走,而他则让另外的人扮演她,拖住那些没完没了的刺客杀手。 她沉默了一下,坚定的点了点头。 若不是怕保全不了她,陈刚是不会出这主意的,他们都知道,越往后,越危险,唯有将她早日送到京城,他们没有后顾之忧,对付敌人时也就不再束手束脚施展不开,死伤也会因此少上许多。 不得不说,陈刚实在是个细心的人。他找的这套衣服苏宛换上很是合适,而与他一道进屋的侍卫,竟也与苏宛身量相仿。 为避人耳目,留在屋里代替苏宛的自然是那名与她身量相仿的侍卫。 陈刚找了两个他最信赖的属下,神情严肃的叮嘱他们一番后,趁人不备带着苏宛从驿馆后门溜了出去。 星夜兼程马不停蹄的跑,直到翌日中午,看见京城那高高的城门时,护送苏宛的两名侍卫齐齐松了口气。 许是得了陈刚的命令,到了京城后,他们并没有将苏宛交给任何人,而是神神秘秘的带到了一处农家小院。 「你先在这里住着,大人回京后,自会来接你。」名叫王正的侍卫对苏宛说道,「你不用担心,这里很安全。」 苏宛怎么可能不担心,一间小小的院落,又没几个武功高强的人保护,只要消息一漏出去,别人要在这里杀她不知道是多简单的事情。 王正说完,也不管苏宛的纠结担心,转头对他的同伴徐江说道:「你守着,我去找点吃的回来。」 徐江脸色有些难看,似强忍着痛楚般。 王正担心的望着他:「怎么了?」 苏宛见他面色青白,显是发了什么急症,忙上前道:「我跟楚神医学了一段时间医术,这位大人若不弃,可否让我替你瞧一瞧?」 徐江许是痛急了,苏宛话音一落便连连点头,「不知为何,我肚子忽然痛得厉害。」 为防意外,他们没有在途中用过来历不明的水和食物,就是防着有人下毒。徐江腹痛厉害又突然,一时间只往毒物上头想去了,脸色就变得更加难看。 苏宛问清他疼痛的部位,又看了舌苔,这才伸手搭脉。片刻放下手,笑着安抚道:「大人不必紧张,你之所以腹痛,是因脘腹受凉,寒凝胃肠所致,不是什么大问题。我开个……不知这里有没有笔墨?」 王正忙道:「这里一应俱全,你等着,我这就去取来。」 待取了纸笔墨砚来,苏宛凝神想了想,一边飞快的下笔,开出一张方子来。「大人照着这方子抓药,我保证,两剂下去定然药到病除。」 王正接过来,细看了看,忍不住抬头看苏宛。 苏宛面色不变:「字写的不好,大人将就着看看吧。」 她自己也是万般无奈,抄了那么多书,写了那么多字,这字就是写不好,连楚之晏都放弃了,她又有什么法子呢。 王正出去买了些食物,也抓了两副药回来。 苏宛闲着没事,亲自帮徐江煎起药。一碗药下去,徐江果然感觉轻松不少。 他很感激的对苏宛道谢,苏宛却道:「若没有两位相护。我也不能全须全尾的呆在这里,该道谢的是我才对。」叉匠序划。 徐江摇手道:「话不是这样说的,本来带你进京就是我们的职责所在,替我治病却非是你分内之事。孟小将军,我……」 苏宛脸色一变,忙道:「徐大人千万莫要如此称呼,我真的承受不起!」 若原本她是觉得姓孟会给她带来无穷无尽的烦恼,现在苏宛在知道孟黎川是如何厉害后,被人称呼一声孟小将军她都觉得脸红的厉害——这是孟黎川拿命换来的,她哪里配得上这样的称呼? 徐江与王正都沉默了下来。 两人跟陈刚一样,都是十分敬重孟老将军以及孟小将军的,骨子里亦是十分的正直。半晌。王正轻叹一声:「若孟家犹在,南蛮人哪里敢这样猖狂。真是可惜了。」 徐江闷声道:「孟家明明满门忠烈,偏偏……小人当道,君子却伏诛,实实在在是我大周最大的损失。」 苏宛亦是一叹:「自上京的途中。我也听说了不少孟家的事,的确是叫人惋惜。若我能身为孟家人,想必也会为这个姓氏而感到骄傲。可我……」 她自嘲的笑了笑,看到徐江王正二人面上皆是唏嘘与怜悯,便又叹道:「听说孟家当日被抄斩时,孟家的外嫁女并未被涉及,不知她们如今……」 徐江看向王正,显然是以王正是瞻。王正想了想,觉得并不是什么秘密,便道:「孟老将军就两个女儿,一个嫁到承恩侯府,不过孟家事发后就一直身体不好,被送到庄子上养病,听说至今也没被接回来。这裴家——」 他撇撇嘴,显然很是看不上裴家的做派。「估计是一辈子也不会将她接回去了。至于另外一个女儿,她还没来得及嫁人孟家就出事了。其他的。孟老将军倒是有两个妹妹。一个是詹事府詹事邱大人的夫人。另一个当年因随孟老将军前往南疆驻守,而嫁给了孟老将军的部下韩总兵,嗐,以前是总兵,现如今已经被贬成了营千总,那位孟家姑奶奶在孟家出事后倒是回来过。」 第五十四章 「我也想起来了。」徐家忙插嘴道:「那位孟家姑奶奶倒真是个刚硬的不输男人的女子,听说她回来后,曾去督察院击鼓鸣冤,以血书为孟家分辨,整整十多张纸,这得多少血才能写得出来?后来,她还去宫门口长跪过。皇上动了雷霆大怒,责令韩大人立刻将她带回南疆,否则一并发落。韩大人无奈,强行将其夫人带走了,这么些年在南疆。怕是也不容易。」 苏宛深有同感的点头,那位韩大人被一贬再贬,若是个好人,同情孟家而对孟家那位姑母更好些,倒是那位姑母的福分。倘若那位韩大人将一切都算在孟家,算在那位姑母身上,她的日子才是真真难熬。 所以有的时候,活人真的不会比死人好过。 「那,邱大人家那位夫人呢?孟家出事,她可曾做过些什么吗?」 徐江摇头,王正想了想,道:「我倒是听我那媳妇说过一嘴,说是邱夫人处境也是十分不好,她上头那位婆婆惯会折磨人,邱大人又是出了名的好色薄情。听说如今邱家内宅主持中馈的,是邱大人最宠爱的一房妾室。邱夫人则每日里吃斋念佛,连正房都没住了,搬到了小佛堂里,一年到头也不出门见人。」 「她膝下有子女吗?」 「原是有一子一女的,孟家出事后不久,她那还年幼的儿子莫名得了一场病,很快就死了。大约也是因为这个原因,邱夫人开始吃斋念佛的吧。」 「她女儿呢?」苏宛心中一跳,语气便显得有些急了。 王正看了她一眼,虽觉得她过于急切,却也没有想太多,不管这人是不是孟家的人,只怕也难逃一死。若不是孟家人,便是受了孟家的牵连,知道些孟家事也不算死的太不明不白吧。 抱着这样的想法,王正简直知无不言了,「邱家大姑娘,在京城里头名声不是很好,都道她专横跋扈,不敬父亲,苛待庶母,对底下的弟妹亦是非打即骂,她这样凶悍的名声,在京里是很难有好的亲事了。」 苏宛听着,却心有戚戚,「她多大了?」 「今年也有十八九岁了吧。」这回是徐江接的话,「其实我倒是觉得这邱大姑娘未必就如传言的那样,毕竟邱夫人是那样的处境,她许是为了维护母亲也未可知呢。外头的传言对她这么个姑娘家,委实太刻薄了些。」 苏宛默然,这在京里的姑母不管事,表姐除了个凶悍的名声怕也没有用。何况,就算她寻着机会去找她们,她们未必就肯帮她。 这有亲人跟没亲人根本就没什么区别嘛。 倒是可惜了那位十分有血性的姑母。若有她在,说不定知道了她的存在,怎么着也要护上一护的。苏宛当然也不是指望着人家来保护她,就是有个并肩作战的,这心里也要踏实一点啊。 只是南疆太远,否则这位姑母少不得她要多巴结巴结了。 「至于别的旁支的,就不太清楚了。」苏宛正在沉思,又听徐江这样说道。 眼下,她这个被「保护」的逃犯还是安安分分的等吧。 一直到晚上,陈刚等人都还没有到达京城,可见路上之惊险。王正留下徐江照看苏宛,自己则匆匆出门,也不知道干嘛去了。 苏宛担心的睡不着觉,翻过来翻过去跟烙饼一样。徐江在她的房间里搭了个简易的木板床,一开始还跟她说着话,结果说着说着就没了声音。 苏宛心中一跳,几乎是从床上弹起来的。 此时夜色已深,屋外的积雪透过窗户映出朦胧的亮色。屋里光影一闪,已有个挺拔的身影缓步走了进来。 苏宛十分镇定的看着她,说真的,她似乎连本能的尖叫反应都变得麻木了。 「胆子越来越大了,怨不得楚之晏要叫你苏大胆。」那人浅浅笑着,用这样一种熟稔亲切的语气与态度与苏宛打招呼。 苏宛慢慢呼出一口气,「太子殿下对于私闯民宅这种事也愈发的熟练了。」 严锦如何听不出她言语中的疏离冷淡,她甚至对他是反感的? 他记得在柳城见她最后一面时,虽有些不愉快,虽然她仍是疏离恭敬,却并没有反感讨厌这样的情绪。 太子殿下是什么人,他一发现苏宛态度的变化,立刻就开始找原因。 「你在生我的气?」 「民女不敢。」口中说着民女不敢,那眼神却哪里有半点不敢的样子。 「因为燕白吗?」除了这个他实在想不出别的理由来。 苏宛惊讶于他的敏感,没好气的道:「我哪里敢生你的气,别说找个人来监视我,就是你想立刻杀了我,我也该洗干净了脖子好让你砍得更开心一些才是。」 「监视你?」严锦挑眉,一步一步走过来,最后,他一撩衣袍,一屁股坐在了苏宛的床边。借着那点夜色,肆无忌惮的将苏宛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燕白是这样跟你说的?」 「不然呢?难不成你是让他保护我的?」苏宛冷冷嗤笑一声,对于严锦这般直白的打量,心里十分恼火,却又没有半点办法。 这样的严锦太陌生了,举手投足间,连一个眼神都充满了侵略的意味,让她有种自己是他猎物的胆怯心情。而她并不愿意在他面前示弱,逞强一样将自己武装的十分镇定与尖锐。 严锦瞧着她胖了一圈的脸蛋,似乎很是满意,不知怎地竟伸出手来,往她脸上捏了一把。 苏宛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就如炸毛的猫儿一样,双目圆瞪,猛地打开严锦的手,厉声道:「你干什么?」 严锦被她突然的大声吓了一跳,愣了下才回过神来,又笑了,瞧着十分温文儒雅的模样:「你长胖了。」 苏宛气的一口气险些没上来,磨着牙道:「我长胖了难道不是眼睛就可看见的事实吗?」 还需要他用手来检验?什么人呐,要不是他长得比她还漂亮好多倍,她都要觉得自己是被轻薄了。 等等,难道刚才那一下,不算是被轻薄吗? 你妹的,气得她都晕头了——他就算再漂亮,对自己伸出了贼手,那也是明明白白的轻薄好吗?没得因为他皮相比她好,就不算了。 哎哟,现在是想这个的时候?真是被他气得脑袋都不清楚了。 「我长没长胖,不劳殿下您惦记。」苏宛还是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气呼呼的道:「您千金贵体的,跑来找我这个朝廷要犯,有什么事情赶紧说吧,一会王大人就要回来了,被他撞见,我是无所谓啦,你太子殿下私会朝廷要犯这件事传出去,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吧。」 严锦笑嘻嘻的盯着她,漆黑的瞳仁闪着柔和的光,「你担心我呀?」 【卷二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01、《靠着厨技傍神医 卷一:穿越草根命》作者:夏至 02、《靠着厨技傍神医 卷二:我不是亲娘》作者:夏至 03、《靠着厨技傍神医 卷三:入京拼活命》作者:夏至 04、《靠着厨技傍神医 卷四:你们成亲吧》作者:夏至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