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着厨技傍神医 卷三》 第一章 【正文开始】 苏宛被他瞧的很不自在,挪了挪身体,很想避开他那看似柔和实则灼人的目光,但又觉得避开这举动显得她怕了他一样,于是梗着脖子与他对视。嘲讽道:「真能往自己脸上贴金,我凭什么担心你?」 严锦一点也不生气,仍是笑眯眯的,「就凭我这条命是你救的啊,你想你辛辛苦苦救下来的人,万一轻易就葬送了性命,就算没别的情谊,是不是也该担心担心。」 「等等。」苏宛叫道,「你给我解释解释,什么叫做‘就算没别的情谊’?我不记得我跟你之间还有别的什么情谊,你别乱说话!」 「好好好,你说没有就没有。」严锦一副很好说话。很包容宠溺的模样。 看的苏宛更是生气,他这是什么意思?弄得自己好像在无理取闹似的!她明明说的是事实,怎么就成了无理取闹了?而且,这种莫名让人心慌气短的气氛,被他那样的语气眼神一烘托—— 苏宛不可避免的脸红了!但到底红个什么劲儿。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只好努力绷着一张红红的脸,严肃的盯着严锦:「既然你也知道让人发现你私底下见罪大恶极的逃犯是会轻易葬送性命的事,怎么还亲自跑来了?」 真要有什么事,喊个人来传话不就行了,何至于要亲自犯险。 严锦看着她笑,眼睛弯成月牙似的湖,波光粼粼的闪着:「不亲眼看到你,总也不放心不下。」 苏宛浑身一哆嗦,他用略带低哑的嗓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喜悦,用一种极乖巧的眼神看着他,带着几不可查的潮湿的诱惑,无比的温润而依恋。 她一下子就哑了,喉咙口干得一塌糊涂,心脏咚咚的狂跳起来。 妈蛋,这混蛋正对她使美男计呢! 苏宛。撑住。你可以不被诱惑的! 「你,你现在看,看到了,可以离开了。」她结结巴巴的总算挤出一句话来。 这妖孽功力太深厚了,她完全扛不住啊! 严锦安静的笑眼化作了委屈,「你就这样嫌弃我,不愿意看到我?」 真是奇怪的体验,她对他很是急躁不耐烦,可他在她身边,总能感到一种奇异的宁静气息。破庙里那样危急的时候,都能叫他忘记了危险,眼睛止不住的追随着她。令人心生向往,这样宁静安然的气质,其实他也不是没有遇到过,可偏偏没有人,能叫他如此的牵肠挂肚。 她就是这么平平常常的一个人。自在自如的过着她的生活,若非孟家…… 「太子殿下,别拿我寻开心。」苏宛正了神色,定定的盯着他的眼睛,「不管你是真的还是无聊时的恶作剧,我都承受不起!」 严锦依然没有动气,他发现自己似乎已经习惯了,习惯了她的拒绝与推拒,若说前次他还觉得很伤自尊,今次真真是半点感觉也没有了,反正只要他不将她伤人的话语放在心上,也就不觉得受伤难过了。 「这些事日后再说,我今天来找你,却是有很重要的事与你说。」严锦也一改方才的温柔,认真说道。 苏宛真想狠狠送他一个白眼,难道那些事是她想说的?倒弄得她自作多情了一样,真是气死人了。 「那就请太子殿下不要再绕圈子了,直接说吧。」 「关于你的身世,你自己都清楚吧?」 苏宛摇头:「我其实不是太清楚,为什么我一会是孟如棠,一会又是孟黎川?」 「你是孟老将军的次女孟如棠无疑,相信裴御已经告诉过你。至于孟黎川,虽然你们容貌上有些相似,这却是有心之人故意要误导旁人而放出的消息。」严锦也不啰嗦,直奔主题回答道。 苏宛皱眉:「我不懂,这不是谢家放出去的吗?而谢家见过我的,只有谢琅嬛。」 「你知道当年孟家灭门,谢家在其中所扮演的角色吗?」 苏宛摇头,她哪里知道那些。原本可以问裴御的,但那时她不但抗拒裴御,也很抗拒跟孟家有关的事,鸵鸟似的不想面对。没想到最后,还是躲不过去。 「兵部尚书谢宁坤原本只是个侍郎,孟家出事后,他一跃成为兵部尚书,就是因为在孟家的事上,他出了不少力气。」严锦耐心的讲解,怕苏宛听不懂,全是通俗易懂的话:「你知道行军打仗最要紧的是什么?是兵器粮草,兵器粮草的提供,与兵部息息相关。那年南疆因为天灾很缺吃的,对于攻打大周便格外凶悍。孟老将军虽然屡获胜利,但都打的十分辛苦。」 他顿了顿,看住苏宛道:「你刚成亲不久的三哥,就死在了那一场战事。因为南蛮人拼命一样的打法,我方物资消耗自然过快,孟老将军便上奏朝廷要粮草兵器。朝廷派了谢宁坤亲自押送粮草,后来,谢宁坤一回来就上了密折,告发孟老将军谎报军情,声称南蛮人并不像孟老将军说的那样不顾一切的要攻打大周。孟老将军要物资,实则是为了养自己的私兵。他在折子上写道,孟老将军篡养私兵,其心当诛!不久,就有了裴家上呈孟老将军勾结南疆,意图自立为王的铁证——即孟老将军与南疆王暗地里来往的书信,上头笔迹与印章,确是孟老将军无疑。」 严锦说的很直白,三言两语就将谢家、裴家以及孟家的恩怨说完了。苏宛听的冷笑连连:「笔迹印章?笔迹可以模仿,印章也能造假,就凭这些,皇帝就杀了孟家一门?我可是听说,孟家个个忠烈,随便哪一个,都是人人敬仰的英雄。你们皇家查过了吗?听过别人是怎么评价的吗?我就不信,没有一个正直敢言的替孟家说话,他们说的话,皇帝又听见了吗?」 严锦沉默了一瞬,理亏似的没有回答她,「你知道小诺为什么会被人绑走?裴御为何接近你?沿途为何有那么多的刺客杀手?」 苏宛脸色微变,却是盯着严锦的眼睛:「他们要一样东西,但我不知道他们要的是什么。就算你问我要,我也拿不出来。」 「那是一封书信,应该还有一些旁的证据,是你姐姐孟如薇拼死从裴家偷出来的。那些东西,能证明孟家的清白。」 苏宛眉头一跳,心脏却猛地缩紧:「你说……不对,孟家事发前,她就带着小诺离开裴家回到孟家了。如果她真的偷到了那份足以证明孟家人清白的东西,她为什么不拿出来救孟家全族的性命?」 「她拿不出来,要知道她的举动全在裴家人的眼皮子底下。那份东西,她应该是交给了身边的亲信,可不知道出了什么变故,直到孟家出事,那东西也没有交到孟家人手中。」 「她的亲信背叛了她?」苏宛喃喃道。 的确,一个内宅妇人要在别人的监视下传递东西或消息,简直比登天还难。可是孟如薇却将东西偷了出来,难道所托非人? 可是小黄肚子里的那张纸条又是怎么回事?难道不是为了指明那东西在何处吗? 第二章 「孟如薇是如何偷出那份东西以及又是怎么处理的,其实都是我自己的猜测。」严锦叹口气,「我派人查过了,当年孟如薇身边的丫鬟婆子死的死,卖的卖,竟是一个都找不到了。但不管怎么样,孟如薇肯定把那东西偷了出来,因为愧对自己娘家,又或者本来身体亏损厉害活不了多久,她选择代替了你——孟如棠去赴死,然后将小诺交给了你,并一手策划你们逃出孟家。你姐姐,她也是个令人尊敬的女子!」 苏宛又听了一遍孟家的惨案,这次得到的有用消息是,各路人马纷纷找她,为的是那份证据。 「裴家找我,要拿回那些东西很说得通,那么那个什么杨阁老,他又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得到那份证据?」 「杨阁老虽然没有参与当年孟家的事,但,他年轻时与他有婚约的一位表妹,被当时裴老侯爷的弟弟强抢了去,没过两个月,就被折磨死了。杨阁老十分中意那位表妹,你身边那名叫悠然的丫鬟,容貌与他去世的表妹很有几分相似。」 「你的意思,杨阁老纯粹是想替他表妹报仇?或者,听从了丫鬟悠然的怂恿,决意找到证据后跟裴家过不去?」苏宛惊诧的扬眉问道。 「十之八九吧。我的人查了许久,杨阁老与裴家并无别的恩怨。至于别的人,我暂时还没查出原因来。」 「那他得多爱他那表妹啊。」或者多宠那悠然丫鬟啊,「可是,他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叉坑坑巴。 「孟家的事是父皇的一块心病,谁敢大张旗鼓?再有,大概他自己也拿不准,你手里到底有没有那东西吧。」 「我都隐姓埋名了,为什么他们那么轻易就能找到我?」苏宛索性将自己的疑问和盘托出。 「裴家从来没有放弃过寻找你!」严锦淡淡道:「当然,并不止裴家没有放弃过。」 苏宛咬着唇,脸色很难看,「那孟小将军,什么误导之类的,又是怎么回事?」 这回,严锦褪去严肃,似笑非笑的盯着她:「听说那谢琅嬛在柳城时,很是吃了些醋。」 苏宛听的一阵无语,她抬头。看住帐子顶。 严锦哼笑两声:「你怎么不说话?」 那模样,分明就会怀疑妻子出轨而行质问的丈夫一般。 苏宛很想一巴掌呼过去,如果不是他那令人听而生畏的身份的话,她肯定自己已经拍过去了——他有什么资格来质问她?他们根本还不熟好不好?! 果然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我无话可说。」苏宛摊手,她跟楚之晏的情谊,凭什么要跟一个外人说! 「你是承认,你跟楚之晏有不正常的关系?」严锦居然没有动怒,只是那双带笑的眼睛倏地沉了下来,黑沉沉的瞧着有些吓人。 苏宛咬了咬牙,明明是在说正经的不能再正经的事情,怎么一下子就歪楼了呢?还是赶紧歪回来吧。 于是她清了清嗓子。道:「我想知道孟小将军的事。」 「我想知道你跟楚之晏到底有没有事?」严锦很坚持。 苏宛耐心告罄,冷笑一声:「太子爷不是派了人监视我?我跟楚兄有没有事,你不是一清二楚么?」 什么人啊,非要从她嘴里说出来才肯罢休,他到底在想什么? 严锦从喉咙里溢出一声叹息。忽的伸出双手,将毫无心理准备的苏宛牢牢搂进了怀里。 苏宛僵住,不过一瞬,便拼命的挣扎起来,「放手,你你你想做什么,给我放开……」 喵了个咪的,轻薄她一次还不过瘾,还来第二次?真当她是泥捏的,没脾气是吧! 管他金尊玉贵,他敢欺负她,她就敢咬他! 但想着这人漏夜前来,给她解了这么多疑惑,送了这么多消息来,咬他的话,会不会显得太恩将仇报了? 严锦的手臂并没有因为她的挣扎而松开。他稳稳地维持着拥抱的姿势。将苏宛如婴儿一样嵌入胸膛,贴着他心脏的位置。 苏宛甚至能听见一声声心跳,体温夹杂着严锦身上特有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笼罩着她,令她不安又烦躁,然而脸颊却羞涩的透出薄红。 严锦热热的鼻息碰到苏宛的耳朵上,轻笑一声:「苏大胆,不许推开我!」 苏宛怒,你说不推就不推?我偏推偏推! 严锦的双臂一点一点收紧,一偏头就吻上了苏宛被她自己咬的通红的嘴唇。 他的嘴唇印上去,轻轻吻着,小心翼翼,珍重无比。 苏宛彻底死机!叉坑欢圾。 清香扑鼻,唇舌柔软。 苏宛一张脸涨的通红,黑色清澈的大眼睛氤氲水汽,漂亮极了。手足无措的样子看起来羞涩而又无辜。 严锦并没有深入的亲吻,只是安静的贴合着,相较于苏宛的紧张,他的呼吸与心跳似乎都很平静。过了几秒钟,他终于离开了苏宛的嘴唇,却并没有放开她,只与她颈项相交,心口相贴,气息相融。 彼此的温度浸过衣衫,透过肌肤,钻进血肉,烙进骨髓。 「这些事情,我都会处理好,不会令你吃苦头。」他贴着她的耳朵,轻轻的说。 苏宛不甘的挣了挣,还是挣不脱,恨恨的瞥他一眼。偏她目光含水,那一眼似乎又哀怨,又委屈,欲言又止的模样,看的严锦心头软了又软。 然后在苏宛摆出必须好好谈谈的架势后,他轻描淡写的将歪了的楼拉了回来,「谢琅嬛回京后,才知道你是女子。你当知道她对楚之晏的执着,你与楚之晏相处的情形落在她眼里,她如何能不嫉妒的发狂?恰好裴家的人找上门去,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合计的,总之,第二天孟黎川未死之事就传遍了京城。」 「他们要做什么?」苏宛的注意力果然立刻就被转移了过去,甚至忘记了她正如何暧昧的与严谨抱在一起,只是急声追问道。 严谨沉默了一瞬,呵的冷笑一声:「还能做什么,自然是为了将你顺利除去,且,名正言顺的除掉你!」 苏宛立刻就明白了过来,裴家的人也许已经知道有人在帮助自己,保护自己,但是得不到东西,他们宁愿先除掉自己。听说当今皇帝并非暴君,可是却下令诛杀孟家全族,可见孟家要「造反」这件事令他有多震怒。而孟如棠与孟黎川,哪一个更令皇帝忌讳?无疑是英勇无匹名声在外的孟黎川。放出孟黎川还活着的消息,头一个要发怒的人恐怕就是当今皇帝了。 难怪他要下令命京畿卫统领来捉拿自己,真是太看得起她了——不对,太看得起孟黎川了。 借皇帝的手除掉她,果然是省心又省力的好法子。 苏宛觉得有些冷,她忍不住紧紧抓住了严锦的衣角,「你,又有什么法子能救我?」 她的声音因干涩而颤抖,严锦感觉到了她的紧张和害怕,将她抱的更紧了些。 「还记不记得当初我匆忙回京?」他低声问,嗓音温柔如水,放佛小心的安抚。 苏宛茫然的摇头。 第三章 「南疆战火再起,我的好二哥魏王趁机得了父皇的赏识,被封为抚远大将军王率兵出征,准备建个大大的军功回来,好取代我的地位。谁想,战事拖到今天,竟是一次得胜的消息都没传回来,而他带去的数十万大军已经死的差不多了,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我不知道。」她怎么可能知道? 严锦抬手揉了揉她的头顶心:「你应该感谢你的父兄,他们带出一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孟家军,那是一支常年跟南疆作战的浴血中历练出来的勇士,哪是他带去的那些人比得了的。他没法指挥孟家军,因为没人肯听他的。」 「为什么?」苏宛大奇。 就算孟家军十分忠于孟家的老小将军好了,可魏王是亲王贵胄,又是皇帝亲封的抚远将军王,怎么可能会指挥不动这一支骁勇善战的孟家军?难道他们不怕皇帝的雷霆震怒? 「因为当年,监斩你孟家上下的,正是我那好二哥。」 苏宛睁大眼睛:「孟家的倾覆,难道魏王也插手了?」 「他曾笼络过孟老将军,只可惜孟老将军刚正不阿,并未投到他旗下,他因此记恨上了也是有的。」 苏宛咬唇,「原来你皇家也是出了大力的。」 严锦一震,忙道:「我那时是全不知情的,说真的,对于孟老将军,我比任何人都觉得可惜,他天生就是行军打仗的好材料,有他在,南疆人无论如何也越不过边关那道墙,而现在,满朝上下,竟连一个守得住南疆的人都没有。父皇今日还大发雷霆了,真是可笑。」 苏宛也觉得很可笑,杀了最有用的人,现在没人可用了,又来发脾气了…… 「所以现在,就是你的契机!」严锦忽然缓慢的沉声说道。 「我?」苏宛呆住。 严锦不舍得放开她,看着她迷茫的模样,心痒难耐的再度俯下身,亲了亲她鲜红欲滴的唇瓣,赶在苏宛发火前不紧不慢的解释道:「他们不是非要你认下孟黎川的身份吗?无论谁问,你都记住,你就是孟黎川。」 苏宛目瞪口呆的看着他。 她觉得自己可能很快就要疯了,这个世界实在太疯狂她完全理解不了。 裴御告诉她,无论如何,记住她叫孟如薇。 严锦跟她说,不论谁问,她就是孟黎川。 她到底是谁,又到底要做谁? 这样的日子还有完没完了? 她这样震惊的表情似乎取悦了严锦,就听他轻轻笑起来,「你放心,不会让你一直做孟黎川。很快,你就能做回孟如棠,我跟你保证。」 苏宛欲哭无泪,喃喃道:「谁想做孟如棠了?」 她一点也不想做孟如棠啊,她只想做她的苏宛,再不济,苏自强也ok啊! 严锦面上便显出些歉意来,「不管孟黎川还是孟如棠,都不会很久的。」 她就算遗失了从前的记忆,听说了孟家的这许多事,心里也必定是抗拒的。可是,这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了。她再不情愿,为了她的命,为了以后他们能顺利一些,也只得委屈她一些了。 凭她手无缚鸡之力就敢将他从杀手手中救出来的勇气和担当,他知道她肯定能扛过去的。 「你,你想要我怎么做?」不知不觉得,苏宛竟开口询问起他来。 严锦心中一喜,面上却是半点也不表露出来,只道:「这些天,我会尽力斡旋,让父皇同意让你去南疆,以孟黎川的身份。」 当初他命人在孟家军中散播与魏王不利的言传时,根本没想到今天会有这样的大用途。本是一招给魏王添堵的闲旗,结果却起了这样大的作用。 苏宛听着他云淡风轻的话语,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你,你要我去收拢孟家军?」 严锦看着她,满是信任与温柔:「你最合适。」 「可是我,我……」她又不是真的孟黎川,孟黎川与孟家军携手并战那么些时日,只怕一去就要穿帮。 「我会安排好,你只要走这一趟就行了。」眼睛用无比坚定的语气安抚她。 养心殿中,气氛压抑而紧张。 椅上的皇帝手捏一本奏折,双目似要喷出火来,死死盯着上头的字迹,呼吸愈发的粗重起来。 底下并排跪着几位大臣。有面色肃穆者,有冷汗淋漓者,也有事不关己者。 「援兵,援兵!」皇帝双手青筋暴突,突然发力,将手中的奏折朝着底下众人狠狠砸下去,因太过愤怒,喉咙嗬嗬喘息声愈发明显。他压抑着满腔怒火,双目如电扫过底下众人,「都给朕说说,你们是如何看待魏王这封奏报的?」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敢做那出头的椽子。 皇帝冷笑一声,点名道:「谢宁坤,你说!」 被点名的谢宁坤很想抬手擦拭一把额上的冷汗,但这样做了,可就是殿前失仪。是要挨棍子的。他往前膝行一步,颤着嗓音发言道:「皇上,微臣愚钝。这,这……」 「愚钝?朕若没记错,当初上书力荐魏王领兵出征的人,你可是其中之一!」皇帝阴冷的目光直直盯着他,「这会儿你愚钝了,早干嘛去了?」 谢宁坤吓得连连磕头:「皇上恕罪,微臣,微臣不想边关情况竟是如此恶劣,那,那原本驻守的孟家军,若他们肯听从魏王殿下的调遣,魏王殿下又如何能教区区南蛮人打的这般……」 「住口!」皇帝大怒,将桌上的折子一股脑儿朝谢宁坤砸去:「还嫌不够丢人?十万大军,竟连区区万余人都奈何不了。还被人家迎头痛击。我大周。何时出过这样丢脸的事?」 谢宁坤吓得趴在那里,一动不敢动,口中只颤抖着呼着:「皇上息怒,微臣有罪。」 「你的确是有罪!」皇帝阴测测的盯着他:「没朕的允许,私下往南疆运去的粮草兵器,共有多少?」 谢宁坤双腿一软,几乎连跪都跪不住了,脸色煞白,惊愕又恐惧的抬起头来,「皇上……」 「朕最痛恨营私结党以及,将朕当成老眼昏花年老昏聩之辈。」皇帝居高临下,冷冷盯着他。叉阵丸号。 「微臣不敢啊皇上。」 谢宁亏哭喊道,正要为自己辩解两句,跪在他身旁的内阁首辅杨奇便接口道:「谢大人,你私下往边关运送粮草器械之事,皇上明察秋毫。早已知道一清二楚。皇上跟前,又岂能容你一力抵赖?皇上,谢大人身为兵部尚书,自作主张、隐情不报,令皇上错估边疆形势,令我大周儿郎们枉死无数,实在罪不可赦。皇上,微臣以为,必严惩谢大人,才能给战死边疆的将士们一个说法。」 谢宁坤猛地抬头瞪住一脸悲天悯人的杨奇,怒道:「杨阁老,你我无冤无仇,你为何这样害我?」 杨奇皱眉,「谢大人慎言,你做下错事,本就该一力承担,何来本阁要害你之说?」 谢宁坤怒道:「魏王乃是皇上亲子,陷在边疆危险重重,你不忧心殿下安危,却一意针对我,实在……」 「住口!」皇帝勃然大怒,「朕宣你们来,不是要看你们互相指责推诿责任的!」 谢宁坤与杨奇忙磕头称罪。 第四章 「谢宁坤知情不报、私做主张,朕罚你官降三级,闭门思过,下去!」皇帝不耐烦的挥手斥退谢宁坤。 谢宁坤面如死灰,却还不得不谢主隆恩,跌跌撞撞的出了养心殿。 「杨爱卿,你说眼下的情势,该如何做才能反败为胜,挽回我大周声誉!」 杨奇叩首道:「微臣之见,其一应稳住军心。南蛮人凶悍,杀我大周无数将士。行军打仗,最要紧一个气势,如今我军在气势上已然……皇上不妨应魏王所求,再挑选精兵赶赴南疆,狠狠挫一挫南蛮子的锐气,扬我大周国威!」 「老臣以为此计不妥!」头发花白的裴老侯爷跳出来打断杨奇,「南疆不稳,北地也时有战争发生。这精兵如何调遣?总不能将驻守京城的人马抽调去南疆吧,京城离北地如此近,北夷人一旦知道京城防御松懈,到时候不管不顾挥军直上,你可曾想过后果?」 杨奇皱眉,似被堵得哑口无言,只得无奈的摇了摇头。 裴老侯爷见状,心里舒坦了两分。这杨奇不知何故,近日频频与裴家作对,有意无意的在皇帝面前给裴家上了不少眼药,因此一有机会,裴老侯爷自然也要狠狠地踩踩他! 「哦?那裴爱卿有何良策?」皇帝将裴老侯爷与杨奇的神色收在眼里,不动声色的询问。 「老臣听闻,那所谓的孟家军每次应敌时,不是做做样子,便是不肯听从魏王殿下的安排调遣,甚至公然顶撞魏王殿下。微臣私以为,这当中必定有人在捣乱。皇上何不抓几个典型,杀鸡儆猴,必有奇效。」裴老侯爷落地有声的说道。 「微臣以为万万不可!」杨奇连忙道,「皇上,那孟家军骁勇善战,是一支不可多得的骑兵悍将。昔年,孟老……孟贼以怀柔政策收买将士们的心,令将士们对孟贼俯首帖耳,到如今都还记着孟贼的情谊。若皇上动雷霆之怒,只怕会适得其反。皇上切莫忘记,孟贼死后,皇上派往南疆欲要接收孟家军的将军大臣们,哪一个有命活着回京城?」 杨奇边说,边偷偷地扫了眼皇帝的神色,见他神色不虞却并没发作,这才大着胆子继续道:「孟家军常年与南蛮人打交道,对于他们的作战方式必定是了然于心的,若他们肯奋力杀敌,那南疆又有何可惧?」 「什么孟家军!杨大人最好慎言。」裴老侯爷脸色难看,气呼呼的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那一支可不是孟贼养的兵,那是皇上的将士,就该听从皇上的调遣。且孟贼已死多年,杨大人再提孟家军,可是质疑皇上当年对孟贼的处置?」 「微臣不敢。」杨奇从容的回道,「只是裴老侯爷也莫要忘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若老侯爷坚持杀鸡儆猴,是不是您愿意做巡边钦差,亲自主持此事?」 「你!」裴老侯爷一张老脸涨的通红,猛地起身,抖着花白的胡须狠狠瞪着杨奇。这是什么鬼主意,别说他这把老骨头能不能经得住颠簸,就算真的经得住颠簸,到了南疆,只怕也会被那群兵蛮子给活活的生吃了! 皇帝目光冷冷扫来,裴老侯爷一个激灵,慌忙又跪下了:「老臣殿前失仪,皇上恕罪。」 皇帝冷哼一声,不再看他,只望住杨奇,神色复杂,半晌放道:「依杨爱卿之见,除了调遣精兵前往南疆,就没有别的法子了?」 杨奇踌躇不语。 皇帝看在眼里,淡淡道:「杨爱卿有话尽管说。」 杨奇便一副豁出去的模样,道:「皇上,微臣听闻,不日那孟贼的小儿子孟黎川便会被押送回京。他是孟家仅剩的唯一血脉,若由他前往南疆,劝说收拢孟家军为皇上效力,微臣想,南边战事许不日就能大获全胜。」 「大胆!」裴老侯爷气哼哼的喝道:「杨大人,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那漏网的孟贼,曾经也是功勋满身的,若让他前往边疆,岂不是纵虎归山放鱼入海,到时候他再揭竿而起……杨大人,这后果你就没有想过?」 杨奇手心沁出薄薄一层冷汗,今日凶险,他一早就知道,要是没法子说服皇帝,他的仕途只怕也就此结束了。可若不按照指示行事,他即刻就会身败名裂。说不得,也只有拼一拼了。 「后果我自然是想过的。」杨奇沉声说道:「只是我听说,那孟家小儿不但遗忘了前事,更是功夫尽失,身体比普通人还不如。皇上,与其赐死这样一个废人,不若厚待于他,让他心甘情愿、勤勤恳恳的为皇上办事。当然,皇上如若不放心他去南疆,可派人随行,时刻监视他一举一动,若有异心,就地格杀他也反抗不得。」 「皇上,此举实在太过危险,若他与皇上虚以为蛇,去到南疆后,即便有人监视他的举动,可到了南疆,就不是咱们说了能算的。皇上,老臣以为此事万万不可!」裴老侯爷又急又气,忍不住指着杨奇大骂道:「杨奇,你是何居心,居然出了这样的主意,若那群孟家军举了反旗,这后果是不是你一力承担?」 「皇上,微臣绝无此意,而是经过慎重考虑后,方才敢对皇上提起。」杨奇急忙分辨,「皇上,微臣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孟家军那群顽固不化的兵蛮子,若皇上下决心全部铲除倒也算省了心,可除了他们,这南疆还有谁守得住?朝中武将老的老,小的小,没一个能担得起南疆安危,否则,皇上又怎么舍得派魏王前往南疆?魏王殿下金尊玉贵,不知道在那苦寒之地吃了多少苦头,原以为以十万之力驱逐区区万余南蛮子是轻而易举的事,可是现在……皇上,无论如何,魏王殿下的安危才最是要紧啊!」 杨奇这话说的很有意思,听起来是在为魏王担心,可细细一品,却是说魏王领兵十万,连人家区区万余兵马都打不过,实在是丢脸丢到了边疆去了。 皇帝听得脸色又黑又沉。 「孟家小贼上京之事,你是如何知道的?」 「不敢隐瞒皇上,微臣是偶尔听到裴老侯爷与裴大人说起的。」杨奇捏着一把冷汗,镇定回道。 裴老侯爷一惊,眼中惧色一闪而过,色厉内荏道:「杨大人,休要血口喷人,老夫何时与御儿提起过此事?」 他有种感觉,今日只怕不能善了了。裴御是御前统领,知道皇帝下令捉拿孟家的漏网之鱼并非难事,若皇帝真的猜疑裴御泄露消息,只怕从此对裴御也要心存芥蒂了。他裴家可就一个裴御出息点儿,若出了什么差错……裴老侯爷冷汗涔涔,已经不敢往下想了。 皇帝眼眸微眯,众人虽然看不到他脸上的冷厉之色,却也能感觉到他蓦然释放出的迫人压力。 「微臣不敢撒谎。」杨奇忙道:「微臣前些日子进宫时,见裴老侯爷与裴大人在养心殿外面的假山后说话,微臣好奇,就上前听了一耳朵,便听见裴老侯爷说,孟家小贼已在回京的路上,绝不能让他活着回到京城。还道人手他亦安排妥当,劝裴大人莫要妇人之仁云云。微臣所言句句属实,请皇上明察!」 第五章 「你放屁!」裴老侯爷气的浑身哆嗦,口不择言的怒骂道:「老夫从来没有跟御儿商议过此事,皇上啊,杨大人无端中伤,不知是何用意。老臣实在,实在太痛心了……」 「住口,都别吵了!」皇帝被裴老侯爷嚷的头痛不已:「全都给朕滚出去!」 裴老侯爷万分不甘,却也不敢违抗圣意,与众人一道跪安退出。 等众人退下后,皇帝对身边的公公道:「宣太子过来。」 不多时,严锦一身太子正装匆匆赶来。 皇帝脸色不好看,却还是撑着与他叙了几句家常,而后不经意的将方才的议事说了出来,「照你看,孟家小儿之事该如何做?」 正好公公捧了参茶来,皇帝顺手接过,喝了两口。 严锦微垂眼帘,恭敬道:「儿臣不敢妄言。」 皇帝皱眉:「朕叫你说你就说,藏着掖着做什么?」 严锦这才犹豫着开口:「儿臣以为,裴老侯爷言之有理。那孟贼一家在南疆威望颇高,若是让她前往南疆,恐怕……毕竟,那孟贼全族倾覆,保不准她心里如何的痛恨咱们皇家。儿臣也以为,切不可轻易犯险。」 这世上再没有人比皇帝的儿子们更了解他,他不会因为他们是他的儿子就停止他的多疑。深知他秉性的严锦,选择了反其道而行之。 皇帝盯着他,仿佛是细细的看了好一阵,才道:「你是一国储君,竟连如何御人令他甘心为你所用的自信都没有?」 严锦愕然抬头,「父皇的意思,莫非真的要让她前往南疆?父皇三思啊,那些个兵蛮子已经令二哥头疼不已,若再送孟家人前往南疆,只怕……」 「怕什么?」皇帝冷哼,重重放下茶碗,眼中满是冷色与失望:「你二哥他,实在叫朕失望!」 严锦忙求情道:「父皇息怒,二哥也是头次领兵。没有经验,又听信小人谗言,这才……相信假以时日,二哥一定能打败南蛮子,凯旋回朝的!」 「听信小人谗言?」皇帝眉头狠狠一跳:「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 「怎么父皇竟不知道么?」严锦立刻诚惶诚恐的模样,「儿臣是听五哥说起,说二哥身边有个名叫夏言的谋士,二哥十分听信他的话,几次与南疆对上,都是他教二哥如何用计,如何布局,却每次都是大败而归。然而二哥还是十分相信他。听五哥说,那夏言就是二哥身边第一人。儿臣却觉得,定是那夏言以谗言迷惑了二哥,才会教二哥那么相信于他,竟不顾旁人眼光与他同卧起。」 皇帝脸色铁青。眼神阴沉,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你说的可是真的?」 严锦呐呐道:「儿臣不敢撒谎,父皇若不信,可请五哥来问。」 「混账东西!」皇帝怒火中烧,猛地砸了手边的参茶,那碗哐啷一声落在地上,当即碎成了碎片,茶水四溅。 严锦微垂的眼睛飞快扫了眼那堆碎片,慌忙跪下来,高呼父皇息怒,殿中伺候的内侍也全都跪了下来,个个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生怕触了霉头。 皇帝握住椅把的手青筋暴突,他仿佛气到了极点,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但这种情况以前也有,他并没有放在心上。也没叫宣太医。几个长长的呼吸后。他终于平静了一点,疲惫道:「起来吧。」叉岛豆划。 严锦这才站起身来。 「原以为你二哥堪当大任,没想到……」皇帝眼中失望深浓,他想了想,道:「那个夏言,以剐刑处置。如若军中再有这般小人,以同刑论处!」 立刻有机灵的内侍上前替严锦磨墨铺纸,严锦净过手,这才上前将方才皇帝的话写下来,这是要快马加鞭送到南疆给魏王的信! 严锦写好后,便有内侍上前来,双手捧了呈给皇帝。皇帝眼睛一目十行的扫过,满意的点了点头,内侍便忙安排人往南疆送信去了。 「你的字倒是进益了不少。」皇帝难得和颜悦色的称赞严锦。 严锦腼腆的笑了笑:「儿臣没事便练字,父皇说过的,一国储君。字不能太难看了,否则徒惹天下人笑话。」 皇帝嗯了一声,满意之色更甚:「朕的话你倒是记得牢靠。」 「父皇教诲,儿臣不敢忘。」 皇帝面上的冷意消散不少,紧绷成严厉弧度的唇角也放松了些,打量着他这个过分漂亮性情却稍显怯懦的儿子,老实说,他对这个皇位继承人并不十分满意,立他母亲为后,也是无奈之下做出的妥协之举——前皇后没能留下血脉就去了,而后头几个儿子的母亲,母家都太过强势,立哪一个都怕外戚之祸,最后不得已,立了没有强大母家做依靠的现皇后,即严锦他娘。严锦一出世,为稳定朝局,很快就立了他为太子。奈何他前头的哥哥们都十分优秀,让他除了容貌漂亮,再没有别的能拿出手了。皇帝一向腻歪太子的「软弱」,直接交给太傅管,对于太子的学习教育,他几乎没有过问过。 然而皇帝看好的儿子,一个两个却都教他失望之极。亲王私造兵器,他自己说只是想手头宽裕些才瞒下铁矿的事,是打量着将他当傻子哄骗呢。二儿子魏王呢,给他这样好的立功机会,数十万大军尽数交予他手,他竟能生生的折腾掉一大半,那些将士,可都是大周的希望啊!老三早夭,老四一心向佛,甚至闹腾着要落发出家,老五也不是个省心的,一天到晚上蹿下跳,生怕他不知道他四处拉拢大臣,打探消息……想来想去,似乎也只有眼前这个儿子,安安静静的很少惹他生气,偏这副性子又如此上不得台面。 如今他也老了,虽然很不想承认,可是身体越来越不济事他却也是心里有数的。原先还想着撑过几年,再好好考察考察儿子们的秉性,现在没精力也没时间了。 想到此,他忍不住在心里轻叹了一声。皇帝又如何,一样逃不过生老病死。 「父皇不舒服吗?」皇帝正沉思着,就听见太子关切担忧的声音,「儿臣立刻宣太医来。」 「不用了,朕没事。」皇帝摆手阻止,又打量了太子两眼,这才道:「你也不小了,往后每日里过来朕这里,跟朕学着如何处理这天下间的大小事务。」 严锦一愣,显然没料到皇帝会说出这话来,下一瞬,忙就跪下谢恩:「儿子一定认真努力,不叫父皇失望。」 皇帝点点头:「那孟家小儿的事情,朕就交给你去做,记住,好好安抚他,势必要说服他前往南疆一趟。」 严锦偏着头,似乎在很认真的消化皇帝的话,过了一会才回道:「儿子一定办好这件差事。」 皇帝却还是有些不放心,又指点道:「必要时,可以给他些甜头,看他需要什么,尽量满足他。可是也别太把他当回事,否则他还以为朕离了他孟家就打不了仗了。」 严锦自然是满口的答应:「父皇放心,儿臣记住了。」 皇帝满意的点点头:「你也有段时间没见你母后了吧,没事多陪她说话,你的亲事再拖不得了,朕会仔细斟酌,为你再指一门亲事。」 第六章 说到此处,严锦脸色黯然的低下头去,「道长说了,儿臣姻缘方面缘分薄,强求不得的,不若再等等。父皇,儿臣不怕,儿臣等得起,父皇不用为儿子操心。况且,眼下我大周疆土不平,儿子也没心情想这些,儿子只想为父皇效力,多做点于国有利的事情。」 皇帝听的龙心大悦,不住口的赞好:「这才是朕的好儿子。」 两人又说了一阵,皇帝累了,挥手让严锦离开。 严锦退至殿门处转眼间余光瞥见明亮的冬阳下,阳光透过五彩销金的窗棂格子投射进来。空气中细小的灰尘在光线下舞动。而皇帝就在那光影中。 他的鬓角已染了霜色,向来威严挺立的背脊也显得很是佝偻。 严锦想,他是真的老了。 严锦从养心殿出来,果然很是听话的去了皇后的长安宫。 掌事大宫女迎了出来,恭敬地行礼请安:「殿下稍坐,娘娘正在小佛堂,一会就出来了。」 严锦点头。宫里人都知道,皇后常年诵佛念经,并在皇帝同意后,在偏殿中弄了个小佛堂,无事时便在小佛堂里消磨时间。 反正宫中之人,最多的便是时间。 严锦耐心的等着,喝完两盏茶后,才见皇后扶着宫女的手缓步走进殿中来。 严锦忙起身要行礼,被皇后一把扶住。皇后容色秀丽清冷,双眸如墨玉深潭,莹白细腻的肌肤,宛如牙雕玉琢。她的容貌或许不是宫中最美的。却一定是最有韵味的。因侍奉佛祖,全身上下唯发上一根简单的发钗,身上散发着沁人心脾令人觉得宁静的檀香气息,就如春日里的和风,飘渺的烟波。是一道永不会令人生倦的风景。 「今儿怎么过来了?」皇后轻声询问,微蹙的眉间隐有担心。 严锦忙安抚她:「母后别担心,是父皇恩准了的。儿子好几天没过来,母后身体可好?」 后面的话,却是问的皇后身后的宫女。 「殿下勿要担忧,娘娘一切都好。」 皇后也微笑着拍拍他的手:「放心吧,母后的日子过得还算清静。若真有什么烦心事,也是担心你。」 严锦便歉意道:「累母后担心,是儿子不孝。您别担心我,如今可还有人来找您麻烦?」 「最近那几位娘娘自顾不暇,哪还有心思来咱们长安宫。咱们娘娘这些日子过得最是舒心,就是操心着殿下的亲事。」大宫女笑吟吟的代皇后回话道。 她是皇后身边的亲信,严锦对于皇后身边得用的人总会给几分面子,因此闻言便笑了,「儿子的事母后不要太过操心,我心里都有数的。」 他扶着皇后坐下。亲自接过宫女奉上的茶递到她手里。皇后慈爱的盯着他瞧。轻声叹息,满脸的歉意:「都是母后连累你,若母后身后有强硬的娘家可依靠,你的亲事也不会如此艰难。」 她如此自责,严锦只好安慰她:「跟母后无关。」 他说着,看了眼皇后身边的大宫女。那大宫女便轻言细语的说道:「娘娘,那马大学士家的女儿是个什么品行,您心知肚明。那样的蠢物,如何配得上咱们太子殿下?都是那几人不怀好意,要给您添堵,才缠着皇上非要赐下这门婚事。要奴婢说,那马姑娘泼辣凶悍又品行不端,如何能入东宫?更何况日后咱们太子殿下登基后,就凭她如何能母仪天下?所以说,这门亲事不成,才是好事呢!」 本该在明年严锦满二十后就成为太子妃的马家姑娘。谁知竟莫名的跟人私奔了,这件事儿闹得太大,马家想捂也捂不住。最后马大学士进宫来对着皇上哭诉自己养女不教之过,丢了皇上的脸并自请辞官回归故乡。皇上念他忠君爱国虽准了他辞官,却不准回乡,道是舍不得君臣多年的情分。但谁不知道,这才是皇上给马家的真正惩罚,就算太子这个儿子是无奈之下才立的,可到底是皇帝的儿子,是皇亲贵胄,只有太子不要她的份儿,哪儿有她嫌弃太子且同人私奔的?这不但是打了太子一耳光,更是打了皇帝一个大大的耳光! 皇帝将马家留在京城,马家的子孙还能在京城这地儿立足?还能与人攀亲?那是想都别想了。可以说,马家姑娘的任性,毁掉了马家上下所有人。马家姑娘当真与人私奔了?这却是一个难解之谜,知道谜底的,也只有那么几个人而已! 皇后听完,沉吟了下,才叹道:「那马家姑娘的确配不上我锦儿。可眼看着锦儿就满二十了,试问哪朝哪代的太子年满二十还未成婚的?说到底,还是你父皇不甚在意的缘故,要是母后能早些生下你,不让你前头那些哥哥占了先机,也许……」 严锦瞧着皇后微红的眼眶,那一腔的慈母之情是支撑他走到现在的最大动力,他握一握皇后的手,笑的很是轻松,「瞧母后这话说的,我自己跑的不开,哪能怨母后您呢。不过你也别担心,如今不是都好了吗?」 皇后便露出一丝高兴与欣慰来:「你说的是,如今咱们是越来越好了。老大被软禁,老二陷在南疆,又传出与男人同卧起的事情,你父皇最是厌恶这个,对他只怕已经失望透顶。老四不理俗事,老五虽然蹦跶了些,到底不堪大任,且还有楚家牵制着,对你也不足为惧。皇上的目光自然会落在你这个正统继承人身上,以后怕是会花大力气来栽培扶植,对你的亲事,想来也会比以前更看重一些。你要是心里有什么想法,关键时候不妨对你父皇透些口风。」 皇后虽整日诵佛念经,但对各方势力与当前局势却依然了然于心,与她那多愁善感又极为脆弱的性子十分不符。叉贞圣扛。 严锦自然明白皇后的意思,如果有有力的外家扶持,他上位之路会轻松很多。 「我知道,您不用操心这些。」 「我知道你是心有成算的。」皇后慈爱的看着他,这是她唯一的儿子,如果可能,她倒真的希望他能做个闲散王爷,无忧无虑的过一生。可她知道,自从自己在后妃中,以并不高的位分被册封为后,她的儿子就注定得不到安宁了。 身为太子,离那条路只剩一步而已。不管争与不争,他都成了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这么些年,不得不步步为营,隐忍低调使得那些人对他放松警惕,从而保全自身。 「如今大局算是定了,你也不用再如从前一样。该让你父皇知道,你并不比你那几个哥哥差,相反,我的锦儿是最聪明能干的。」 「不急。」严锦笑着道:「父皇老当益壮,不会愿意看到他的儿子比他强。从前在人前示弱是为保命,如今虽然大局已定,可若让父皇知道我从前都是装出来的,他是不会高兴的。」 当然皇后似也想起了她那位丈夫多疑敏感的性子,她的眼眶又红了,「我的儿,苦了你了。」 严锦与皇后叙完母子情,不疾不徐的回到东宫。 他才一进宫门,便有内侍打扮的人从暗处闪身而出。 「通知苍生,将人撤回来。」严锦面无表情的吩咐。 第七章 那人应了一声,一个闪身便消失不见了。 严锦想了想,又唤出一个人来,「楚之晏到了没有?」 「楚神医一直跟在陈刚后面,还没到京城。」 严锦皱眉,那人忙又禀道:「苍生一撤回来,他们的速度就快了,约莫午后就能进城。」 「蒋公公怎么说?」严锦双手负在身后,神色淡淡。 蒋公公正是皇帝身边伺候的,养心殿中给皇帝递了一碗参茶的内侍。 「蒋公公传了消息来,皇上近日头痛愈发频繁,有时候夜里几乎不能合眼。太医院里的太医都宣了个遍,夜里也有太医守着,但皇上的头痛之症仍是没有缓解,眼下就等着楚神医回京。殿下,楚神医那里,可需要先说一声?」 「蒋公公做的很好,你告诉他,即便事发,孤也能保全他的家人!」严锦顿了顿,才道:「眼下这时候,不必与楚之晏接触。」 他说着,莫名冷笑一声:「否则,就该让咱们英明神武的皇上起疑了。」 「属下明白。」 严锦挥挥手,那人如同方才那人一样,悄无声息的退下了。 严锦站在长长的朱红走廊,想了想,又从容的迈开了脚步。 此时的陈刚领着他的属下们,万分疑惑立在道路上发呆。 这一路上的阻碍简直超出了他的想象,一波一波的黑衣人没完没了的来袭。晚上就不说了,连白天也丝毫不避忌,仿佛比逼到绝境而绝地反击一般。这些黑衣人个个武功高强,他们不眠不休的退敌,伤亡人数越来越多,这一百多人的小分队,折损的厉害,如今还有战斗力的,也就十来个人了。 陈刚衣服上头全是血,一夜未眠加上精神高度紧张,令他眼睛里充满了血丝,看起来十分吓人。 「大人,这些人……怎么莫名其妙的退了?」再一次遭到伏击后,本以为又是一场搏命大战,谁知两个回合不到,这群人莫名其妙就退走了,留下陈刚等人立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怎么会这么轻松?陈刚心中愈发警惕,「大家小心,说不定敌人在故布疑阵!照顾好受伤的兄弟们,我们走!」 另一个颇令陈刚不解的问题就是,明明这些黑衣人厉害得很,他们这一百多人都不够他们杀的,可偏偏这一波又一波的黑衣人仿佛只是为了拖慢他们的行程,即便动手,不是非死不可的情形下,都只是下手伤人而已。因此受伤的人比死亡的人更多些。 陈刚百思不得其解,这时候却也顾不得多想,只想赶紧进城,活着回去复命! 然而接下来的行程,却顺利的叫陈刚不敢置信。 反正拦路的是一个都没有再出现了。 陈刚领着自己的属下狼狈进城,在城门口见到了焦急等在那里的王正。 「出什么事了?」陈刚的心都提了起来,担心苏宛这边出了差错,急急忙忙的问道。叉贞女巴。 王正忙道:「大人放心。那边一切安全,只是属下担心大人,所以前来迎接。」 陈刚这才放下心来,「你再点两个人去,仔细着些,千万不要出了差池,我即刻进宫复命。」 等皇帝示下如何安顿犯人,他才算完成了这趟差事。而且,折损了这么多人,他也需要进宫请罪领罚。 王正点了两个人,匆匆回去保护苏宛。 陈刚深吸一口气,用力一夹马腹。直奔皇城而去。 皇帝经历又一次的头痛折磨,神色十分憔悴而虚弱,勉强处理了几本急奏,便体力不支的靠在龙椅上闭目养神。 蒋公公轻手轻脚的走过去,站在皇帝身后。小心翼翼为皇帝推拿起来。 许是他推拿的不错,皇帝紧皱的眉头舒缓了些,闭目点头,「你这手法愈发纯熟了,看来当年从太后那里把你要过来,可算是要对了人。」 蒋公公笑了笑,一张和善的脸上立刻又堆满了忧愁,「奴婢当不起皇上的赞赏,只是皇上这头痛之症,已经好些日子了,那些个太医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奴婢每每瞧着皇上受这病痛折磨,心里都十分难过,恨不能以身相代,替皇上受这头痛之苦才好。」 「宫里这群饭桶顶得了什么事。」皇帝不满的骂道:「楚家那小子还没回来?」 「奴婢收到消息,楚神医已经回到楚家了。现在就召他进宫来为皇上瞧瞧吧?」 皇帝闭着眼睛摆手:「那小子爱洁。怕是要在家里收拾好一阵。若此刻宣他进来,朕想必又要吃些苦头了。」 「这楚神医脾性就是怪,也亏得皇上宽宏,不与他计较,否则像他那样的,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皇帝叹口气,诚如蒋公公所言,若换了别的人敢对他不敬,只怕都轮回好几回了,偏偏楚之晏还能活在这世上蹦跶,凭的就是他那身医术。 「他是有真本事的人,若赐死了他,朕这头痛之症还能找谁来解?」所以对楚之晏的乖戾难搞,皇帝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 「奴婢也是想着楚家少爷的脾性,才不敢前去催促,怕反而惹恼了他。不过已经派了人去楚家。等他收拾好了就进宫来替皇上瞧病。」蒋公公轻声禀告道。 皇帝点点头,微微睁眼便见蒋公公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由得皱眉道:「有什么话还不敢对朕说?」 蒋公公忙忙道:「是押送孟家犯人的陈大人回来了,正等着皇上召见,皇上现在要见吗?」 皇帝的头又隐隐作痛起来,忙闭上了眼睛压制这恼人的头痛,语气不耐道:「让他将人交给太子处置。」 蒋公公忙对身边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那小太监机灵的退出去传话。 等人下去了,蒋公公才担忧道:「皇上,太子殿下是纯善之人,您将人交给他处置,奴婢担心殿下心软……」 皇帝撇唇,露出个淡淡的笑容,「这时候,孟家小儿正需要人安抚。太子不正好合适做这件事?更何况,眼下除了太子,还有谁堪用?没想到啊……」 他顿了顿,青白交加的面色极为难看:「朕费心扶植老二,为他铺平青云路,只待他凯旋回朝,朕便有理由废太子,扶持他上位。没想到他却这般不争气,枉费朕对他的栽培与信任!朕的那数十万大军,竟被他生生的折腾没了,朕真是……真是恨不得抽死他算了!」 蒋公公忙道:「魏王殿下也是为小人所误,待皇上处置了那夏言,殿下不再被他所惑,自然一切都好了。」 「晚了。」皇帝指着桌上那一叠奏章,「你看看,这些,全是参他的奏本,听信谗言,置将士性命于不顾,御下不严,营中生事,滋扰百姓……甚至连他外祖良国公府也被参了,这一桩桩一件件,朕就算今日压下了,明日还是有人接着上疏。这老二,实在叫朕太失望了。」 蒋公公悄悄地吁了口气,虽然原先他因家人性命而不得不投向太子,如今却是心甘情愿为太子效力。 眼下连最受皇帝器重的魏王殿下都被放弃了,另外几位王爷更不足为惧。这江山,还得是太子殿下的。 第八章 「唉,奴婢冷眼瞧着,魏王殿下确是几位王爷中最聪明能干的,怎么就能被一个小人害成这样子?只让那夏言受剐刑,真真是便宜了他。」 蒋公公附和着皇帝,将夏言骂了个狗血淋头。也许皇帝心中对魏王还有所不忍,可蒋公公已经敏感的察觉,魏王殿下确实已经不行了。朝中风向一变,连良国公府都被言官参了,这会儿定是忙着保全自身,哪里还顾得上魏王呢。 沉寂的不被世人认同的太子,该是他发光的时候了。 陈刚找太子复命后,将苏宛带去刑部大牢。 苏宛就在潮湿阴暗且散发着丝丝缕缕血腥气味的大牢中再次见到了穿着明黄色太子袍服的严锦,这相当于一场小型审讯,严锦没办法清场,因为这里的人,并不全是他的人。 是以,他便顶着一张公事公办的脸,「孟黎川,你可知罪?」 苏宛只得陪着他出演,木愣愣的盯着严锦,道:「小民何罪之有?」 「孟家通敌叛国,你更是孟家老儿的左臂右膀,还敢狡辩抵赖?说,当日你是如何逃脱的?」严锦肃穆以待,盯着苏宛冷喝道。 代表皇帝前来观审的蒋公公急忙上前,附在严锦耳边小声道:「殿下,今日的目的可不是审讯,皇上的意思,以安抚为主。」 虽是悄悄话,却并未放低音量,还若有若无的朝苏宛看了几眼。 苏宛自然没有漏听,虽然先前不知道严锦唱的这是哪一出,但那老太监这几句话,明明白白道出了他们此行的目的。苏宛松了口气,确定严锦果然一切都打点好了——否则皇帝怎会派他来安抚她? 果然是要送她上战场啊! 严锦听了蒋公公的话,似才想起自己的任务来,忙感激的冲他笑笑,再看向苏宛时就缓和了神色,「孟黎川,如今有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你可……」 「殿下,虽然小民不记得我孟家之事,但既然我孟家都已遭遇不幸,小民活在这世上也没什么意思了,求殿下赐我一个痛快吧!」苏宛朗声打断他的话,一脸英勇就义的模样。 严锦在别人看不见的角度冲苏宛眨了眨眼,仿佛在赞她表现得不错。 「孟黎川,别不知好歹!」他口中却是厉声斥道。 苏宛别开脸,一副威武不屈的倔强模样。 「孟黎川,皇上格外开恩,允你戴罪立功已是不易,你可要想清楚了,这可不是什么人都能遇到的好事儿。」那蒋公公见太子与苏宛僵持不下,忙上前来,尖着嗓子劝说道。 「我孟家人全部枉死,我苟且偷生活到现在,早就不想活了。什么戴罪立功?打量我不知道,这会儿我孟某人还有利用价值,一旦把我利用完了,还不是死路一条!」 「什么枉死?孟家通敌卖国,那可是证据确凿的……」 「什么证据?不过是人为地伪造一些所谓的证据罢了。」苏宛冷笑道,「今日我把话放在这里,我孟家的冤屈一日未能洗刷,我孟某人也用不着戴什么罪立什么功!」 「你大胆!」蒋公公呵斥道:「太子殿下面前,岂容你如此胡搅蛮缠?皇恩浩荡,才给你这样一个活命的机会,你不但不心存感激,还这般无礼犯上,实在,实在罪不可恕!」 苏宛撇嘴,懒懒的靠在墙上,近乎挑衅的嗤笑道:「那就不要恕啊,干净利落的砍了我的头吧。」 「你!」蒋公公气的脸色发红,这本来是来施恩的,怎么弄到现在却成了这模样?难不成还要他们反过来求这小子了?这让皇上知道,他竟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可实在不妙啊! 想着,他忙去看太子的脸色,见他脸上亦是十分难看,却犹自忍耐着没发作,想了想,默默地退到了一边。 皇帝低估了他这个儿子,蒋公公却是一点也不敢低估他。他能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发展自己的势力,做到许多他想都不敢想的事,还从未引起过皇帝的怀疑,就可知此人心机手段。这个孟家小儿,这会子嘴是硬了,一会怕是少不了要吃些苦头! 他正想着,就听见太子殿下缓缓开口道:「你待要如何?」 苏宛看向他,慢慢说道:「我要如何,殿下都能应允不成?」 「你且说来听听!」 「我要皇上还我孟家清白,洗刷我孟家的冤屈,找出陷害我孟家的真凶,将之绳之于法,以慰我孟家几百亡魂在天之灵!」苏宛一字一字缓慢说来,明明声音并不大,然而却是掷地有声,铿锵有力! 「你说孟家有冤就有冤?可有证据?」严锦顺着她的话问道。 「有!」苏宛从容不迫的回答。 但是心却跳得有些快,如果真的顺利,她真能帮助孟家洗清罪名,还孟家一个清白吗? 会不会太过顺利了? 「太子殿下,这孟家小儿如此拎不清,可如何是好啊?」从大牢里头出来,蒋公公便唉声叹气的道,「一会回宫可要怎么对皇上复命?」 原以为太子听闻了孟家小儿的要求。定会勃然大怒,少不得要使出万般手段迫他答应前往南疆。谁知这太子殿下这样好说话,听孟家小儿道有证据后,沉默了一阵,便退了出来,倒弄得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严锦瞥一眼身旁的人,似无奈的叹道:「说不得,只能与父皇实话实说,还得父皇亲自拿个主意才行。」 「这……」蒋公公迟疑着开口:「皇上将此事交予殿下处置,便是要殿下自己拿主意的意思。若回到皇上那里去,怕皇上对殿下会……失望也未可知啊!」 严锦勾唇一笑,负手而立。挥退身边所有人后,方淡淡道:「公公跟随父皇多久了?」 蒋公公不解其意,对着皇城的方向恭敬行了一礼后,才小心翼翼的答道:「承蒙皇上不弃,奴婢伺候皇上已有十多年了。」 「十多年了。公公还不了解父皇的秉性?」严锦面上带着笑,眼神却是冰冷,「还是公公你明知父皇的秉性,却偏要诱导孤前去触父皇的逆鳞不成?」 蒋公公闻言惊出了一身冷汗,被严锦那双冷意十足又含了了然的目光一扫,他只觉得自己的双腿一软,就要跪下去:「殿下明鉴,便是给奴婢一百个胆子,奴婢也不敢诱导殿下做什么啊,奴婢……奴婢只是担心殿下不好交差,惹皇上不喜罢了。殿下明察,奴婢当真没有别的心思。」 「公公紧张什么。」严锦眼里的冷意倏然褪去,笑意盈盈的虚扶了他一把,「孤与你开个玩笑,你倒这样认真。孤当然信得过公公,否则又怎会弃旁人而只选了公公呢。快别紧张了。一会回宫。少不得还要公公帮衬着些。」 蒋公公一面擦着额上的冷汗,一面回道:「奴婢,还请殿下明示。」 严锦嗤的一声笑了,睨着他道:「你这老狐狸,还需要孤教你?」 蒋公公想了想,陪着笑道:「殿下放心,奴婢知道该怎么做了。」 养心殿。 严锦给皇帝请安后,便拘谨不安的立在一旁,将他去见苏宛的情形一一说了,最后惭愧道:「那孟黎川就如牛一般倔强,到最后竟不肯再与儿臣谈了。儿臣无奈,只得先回宫回禀父皇。」 第九章 蒋公公一边为皇帝拿捏肩膀,一边觑着皇帝阴沉不虞的面孔,愤愤的插嘴道:「皇上您是没有瞧见,那孟家小儿口口声声道他孟家冤枉,几次三番不将太子殿下放在眼里。奴婢瞧着他那般无礼,真恨不得将他脑袋砍下来,看他还敢不将皇家天威放在眼里!」 「他果真如此藐视我皇家天威?」皇帝冷哼道。 蒋公公便添油加醋的将苏宛的表现说了,最后道:「对殿下出言不逊倒也罢了,见到殿下连安也不请,若非……奴婢真想叫人给他一顿板子。」 低眉垂眼的严锦微微蹙眉,蒋公公正在推拿的手指一顿,忙又道:「只是奴婢冷眼瞧着,他口口声声的说有证据能证明孟家的清白,皇上,您看这——」 皇帝沉沉的目光扫向严锦:「太子,你说说看。」 严锦忙诚惶诚恐的跪下道:「父皇,儿臣无能,不知该如何处理,这才赶紧回宫向父皇讨个示下……」 听见皇帝冷哼一声,他面上的神色愈发惭愧了,红着脸道:「儿臣本该为父皇分忧解劳,却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儿臣实在愧对父皇。前头铁矿的事,儿臣也未能处理好,让父皇失望了,儿臣,儿臣实在没用,辜负了父皇对儿臣的信任和看重……」 蒋公公虽然不是第一次看到严锦的表演功夫,但是每一次,他都觉得这样麻痹皇帝的严锦实在太过可怕。 但很显然,皇帝果然很受用,连阴沉的神色也缓了缓,道:「行了,起来说话吧。你也是二十的人了,又是一国储君,还什么事都做不好,叫父皇怎么放心把这皇位传给你?日后务必勤勉些,凡事多用心,父皇帮不了你一辈子!」 严锦感动不已,忙谢了恩,这才站起身来,一脸的孺慕与信赖之情:「都是儿臣太过愚钝,才累得父皇为儿臣操心。」 「罢了,谁让你是朕的儿子呢。」皇帝摆摆手,沉吟片刻,道:「那孟家小儿道他手里有证据,你可将证据要来了?」 严锦一脸忐忑,道:「那孟黎川实在狡猾,儿臣问她证据何在,她却道,若皇家无意与他孟家伸冤,她是不会将证据呈上来的。还道,还道……」 「有什么说什么,吞吞吐吐做什么!」皇帝沉声斥道,瞧不上严锦畏畏缩缩的模样。 蒋公公便连忙帮腔道:「皇上,也怪不得殿下。那孟家小儿的言语实在太过分,皇上还是别听了吧,徒惹您生闲气呢。」 皇帝重重哼一声:「朕倒要听一听,那孟家小儿都说了什么了?」 蒋公公便利落的将苏宛的话复述了出来:「他道皇上当年仅凭几封伪造的书信就定了孟家叛国之罪,定是早就对孟家不满,才由得旁人如此陷害忠良,连让孟家申辩的机会都不给。如今又凭一句话,就想将他手中的证据骗过去,若没有皇上您的金口玉言,他是不会信的……就是这些了。」 「岂有此理,他这是对朕不满呐!」皇帝勃然大怒,然而目光却是闪烁。 严锦心里冷笑一声。 当年还不是他担心孟家拥兵自重,怕贸然卸了孟家兵权惹得孟家与边疆将士心怀愤懑,睁只眼闭只眼的由着裴家给孟家使绊子,说不得,这其中还有他的暗示呢。孟家生死,不过他一句话而已。如今这番作态,又要给谁看? 「皇上息怒。」蒋公公连忙安抚道:「那孟家小儿口出不敬,皇上何必与他置气,本就是罪该万死的逃犯,皇上只管叫人将他杀了,省的留着他让您心烦!」 严锦也道:「公公言之有理。只是如今边疆危急,朝中又无人可用,若杀了这孟黎川……」 皇帝眼皮狠狠一跳,偌大的大周,竟找不出一个会领兵打仗的不成!离了他孟家,他大周江山就真的不稳了?虽然他心里也认同孟家的功劳,认可孟黎川确实是少有的少年悍将,不比他父亲孟老将军逊色多少。可当初为了安心,在孟家这件事上,他确实推波助澜了。 可叫他堂堂一国之主说出后悔这两个字来,却是万万不能的,但确实朝中武将老的老,少的少,鲜有作战经验。于是太子这话,无疑就戳到了他的痛处。叉纵尽血。 严锦将皇帝的神色收在眼里,一咬牙,大声道:「父皇,不若让儿臣前往边疆,为父皇分忧!」 皇上看着他,良久,叹了口气:「朕的儿子已经折了一个在那里,你又是一国储君,还是好好地呆在京城吧。」 严锦焦急道:「可,父皇打算派谁前往边疆呢?儿臣听闻,二哥那边快要守不住了,南蛮人就快将边城攻下了。边城一旦被攻下,南蛮一路挥军直下,我大周大好江山就要被那群蛮子糟蹋了啊!儿子身为大周储君,如何能眼睁睁的看着我大周百姓成为南蛮子铁蹄下的牺牲品?父皇,让儿子去边疆吧!」 「不行!」皇帝断然拒绝,嗓音却不似之前那般冷厉,反带了一丝温和与欣慰:「你从未上过战场,如何领兵作战?更何况那支孟家军不会听从你的调遣,你去了又有什么用?」 严锦一点也不感动,心里只冷笑不已。他担心的当然不是他儿子的性命安危,不过是面子下不来。已经折了一个儿子在边疆,再折一个进去,他这大周皇帝的脸面可就丢大发了。 「那,那现在该怎么办?兵部尚书谢宁坤降下去了,兵部也没个主心骨,让出个主意不是你推我就是我推你,根本就是一群贪生怕死之徒,完全指望不上。」 皇帝闭上眼,总是抿起的显得格外严厉的嘴角抿成一条刻薄的直线。 蒋公公悄悄地看他一眼,又看了看严锦。 严锦嘴角一抹笑意飞快而逝,像是察觉到蒋公公的目光,他微挑眉看过去,蒋公公连忙垂首敛目,屏息静气的立在一旁。 这太子可真是不容小觑啊,连皇帝的心都能玩弄于鼓掌之间,让皇帝不知不觉就被他牵着鼻子走了。 他将皇帝的秉性摸得透透的。他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孟家小儿的事?蒋公公冷眼看着,他怕是运筹帷幄早有主意,恐怕那孟家小儿也早就跟他暗中勾搭好了,两人在人前唱了这一出双簧来,却偏装出畏缩无能不知道该怎么做的样子,以此让皇帝对他这个能力不足又十分依赖他的太子更放心了。 他是真的想去边疆?别开玩笑了,可这招毛遂自荐用的就是这样好,又表了自己忧国忧民之心,又贬了魏王无德无能,令人挑不出一点错来。 也不知道皇帝会不会有发觉的一天。 蒋公公正想着,就听皇帝缓缓开口道:「你去告诉孟家小儿,此次南疆之行他若立下大功,朕,就复他孟家昔日风光,加官进爵,前事一笔勾销!」 虽然皇帝没有同意替孟家伸冤,但是当苏宛从刑部大牢走出来,被人恭恭敬敬送到孟家老宅时,还是在看似平静的皇城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 有人不安,有人欢喜。有人观望。 承恩侯府的外书房里。 第十章 裴老侯爷气急败坏的踱来踱去,一张保养得宜的脸上本没什么皱纹,此时却因眉头紧皱而显出年迈的迹象来。 书房里除了他,还排排坐着他三个大气都不敢出的儿子。 屋子里除了老侯爷踱步的声音,就是他重重的呼吸声儿。 小厮战战兢兢地敲了门进来:「老太爷。」 裴老侯爷双眼一亮,不住往小厮身后望去,却没见到他身后有人,不由得怒道:「叫你去请大爷回家,你请的人呢?」 小厮扑通一声跪下道:「老太爷,小的去宫门口打听,说大爷早就出宫了,小的又去了大爷平日里消遣爱去的茶楼酒馆。却都没找着大爷。小的怕老太爷等急了,就先回来告诉您一声,许是皇上又交代大爷办事去了。」 「办什么事!」裴老侯爷握拳怒道:「这两天他这个御前统领连皇上跟前都去不了,还能去办什么事?如今火都烧到眉毛了,他还不赶紧想想办法。一天到晚东奔西跑!都是你——」 他指着大儿子裴向东,怒气冲冲的斥责道:「教子无方,教子无方!」 裴向东诚惶诚恐的站起身来,想上前扶一把气的浑身发抖的父亲,却又不敢,只得呐呐道:「是,都是儿子教子无方。父亲千万别生气,小心您的身子!」 「还小心什么!如今裴家都快大祸临头了,现在小心有个屁用啊!」裴老侯爷口不择言的骂道,「你们一个两个,不学无术,纨绔无用。你,除了捧戏子养粉头,你还会点什么?」 可怜裴向东四十好几的人,当着弟弟们与下人们的面被骂的头都太不起来。不过他也习惯了,裴家向来是老太爷的天下。除了他那个儿子。还真没有人不怕这老爷子。 老二裴向南见老大挨骂吃瘪,幸灾乐祸的笑了一声。立刻引来裴老侯爷的又一通炮轰,「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裴家要遭殃了,要出大事了你觉得很好笑?你这个不孝子孙,整日里除了吃喝玩乐你还会什么?上回从账房领了二百两银子,你干嘛去了?是不是又去买那些个乱七八糟的蠢物了?」 裴向南被骂的缩起了脖子,小声辩道:「那些不是蠢物,父亲您不知道,那黑将军给儿子赚了好大一笔银子呢,那二百两我早就还回……」 一本册子当头砸来,砸的裴向南哎哟一声。 「你还敢顶嘴!黑将军?赢钱了?你好大的本事!除了那点本事,你还会做什么!裴家眼看就要遭难,你那个黑将军能救裴家上上下下这么多条人命?!」 老三裴向北皱了皱眉,「父亲,到底发生了何事?裴家怎么就要遭难了?」 「还有你!」裴老侯爷还没骂够呢,一转头指着裴向北也骂了起来:「快四十的人了。两耳不闻窗外事,家里出了什么事情你都不知道。是不是要等着官差上门来,一个一个锁了你们,你还要问一句这是为什么!」叉纵医亡。 裴向北爱书,平日里是手不离书,虽然不用考取功名,裴老侯爷心情好时也会夸他两句,但现在,却成了他挨骂的原因。 「您老怎么又发脾气了?忘了太医才说过的话,您需要静心休养。」门口传来裴御语调平平的声音。 裴家三位老爷顿时都松了口气,如蒙大赦一般看向正往屋里走来的裴御。 裴向东更是走向他,埋怨道:「你干什么去了?既然不在宫里当值,就该早些回家来,你祖父有要事,找你半天了。」 裴御看他一眼,淡淡道:「有点事要办。祖父您找我?」 裴老侯爷慢慢舒一口气,摆手让自己那三个如坐针毡的儿子们出去,关上门后,方肃着一张脸,道:「如今非常时期,你干什么去了?」 裴御仍是那句话,「去办了点事。」 裴老侯爷一拍书桌,横眉道:「现在还有什么事,比裴家的生死存亡更要紧?」 裴御垂眉敛目,不说话。 裴老侯爷见他这副模样,气不打一处来:「我问你话呢,你到底干什么去了?」 但很明显,裴御跟裴老侯爷那三个受气包儿子不同,他静静一扬眉:「祖父才被杨阁老捉住了痛脚,被他诬陷你从我这里知道消息后要我阻杀孟黎川之事。如今,你确定这件事,你也要知道?」 裴老侯爷一窒,打量裴御两眼,神色稍缓了些:「当真是出皇差了?」 裴御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 其实,他从宫里出来,就去楚府了,可等了半天,也没有见到小诺。他当然知道,是楚之晏在当中捣鬼,不想让他见到孩子。 可这件事,他暂时不想告诉家里人。况且,现在家里人只怕也没心情管小诺的事。 裴老侯爷哪里还敢打听,不耐烦的道:「既然是出皇差了,也给家里说一声,这到处都找不到人,不是叫家里人担心吗?」 裴御面无表情的又嗯了一声。 裴老侯爷这才叹口气,指了指面前的椅子,让他坐下来说话,「孟家的事,你可听说了?皇上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打从苏宛走出大牢,被送回孟家老宅后,裴老侯爷就心乱如麻心急如焚。他只要想到昔年在孟家这件事情上,裴家是最积极的,他就忍不住心里发慌!他当然知道所谓的孟黎川就是孟如棠,可怎么办呢,又是他亲自跟皇帝说的,孟家余孽孟黎川在逃——他又不能跑去跟皇帝说明真相,否则一个欺君大罪扣下来,谁担得起? 他原以为可以用皇帝对裴家的忌讳,轻轻松松的就将孟如棠弄死了,谁想,皇帝竟也打算利用孟黎川的身份,收服边疆那支孟家军!他在得知皇帝的想法时,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才不过一天,那孟如棠就被放出来了! 万一皇帝真的十分看重她,而她要求皇帝除了裴家给孟家报仇……裴老侯爷简直不敢往下想。 「君心难测,皇上的意思,我又如何猜得到。」裴御瞥了眼祖父焦急的神色,淡淡的开口。 「你就在御前行走,你怎么会猜不到!」裴老侯爷忍不住又激动了起来,脸红脖子粗的指着裴御大声道。 裴御想了想,才道:「听闻皇上只是说,若此次她能立下大功,便恢复孟家昔日风光,并且前事一笔勾销。如果祖父只是担心皇上对裴家的态度,那么大可不必担心了。」 裴老侯爷闻言一喜,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往椅背上一倒,笑容才露出来,旋即又消失不见:「听闻?你怎么会是听闻?难道皇上那日下这命令的时候,你不在殿中伺候?」 裴御点头,「忘了告诉您,自从那一日杨阁老诬陷祖父之后。我不在皇上身边伺候了,皇上派我到慈宁宫当差。」 裴老侯爷怔怔的看着他,面上难掩愤怒与晦涩:「杨阁老!都怪他,要不是他胡言乱语,皇上怎么会猜忌你!姓杨的,我裴家与你势不两立!」 此时被裴老侯爷恨上的杨阁老,正在内院沉醉于温柔似水的温柔乡中。 第十一章 屋里燃着地龙,将屋子烘的暖如春日。身着碧霞云纹锦缎裙的女子有一张秀丽之极的面容。此刻她正坐在杨阁老腿上,纤纤十指熟练地剥着一颗金黄的橘子,橘子的清香甜腻的气息醺人欲醉。 杨阁老双手在女子年轻又曼妙的身体游走着,引得女子不停扭动,吃吃的轻笑。 不一会,女子剥完橘子,微扬起小小的脸孔,那如白瓷一般晶莹的肌肤,在漏进屋里的雪光中闪烁着细腻透明的光芒。 「老爷,好不好吃?」她将橘子一瓣一瓣喂到杨阁老嘴里,娇声询问道。 杨阁老不住点头:「然儿亲手剥的橘子,哪有不好吃的。」 「老爷喜欢,然儿再给您剥。」 「哪里用得着你亲自动手,喊个丫鬟剥来就是。」杨阁老握住女子的纤纤玉指,似心疼的亲了又亲。 女子咯咯笑起来,媚眼如丝:「老爷心情很好?今儿舍得来然儿这里坐坐,前头朝事不忙吗?」 杨阁老便哈哈大笑起来,神清气爽道:「当然忙,不过是偷得浮生半日闲,怎么,然儿嫌弃我了?」 「然儿巴不得老爷时时刻刻陪着才好呢。」女子嘟着红唇往他怀里缩,把玩着他的衣襟,一派天真的问道:「最近外头有什么新鲜事么,然儿许久没出门了,老爷说给然儿听听啊。」 杨阁老一脸了然的刮了刮女子挺翘的鼻子:「小东西,想问老爷什么就直接问,拐弯抹角的做什么?」 女子猛地坐直身子,目光灼灼的瞧着杨阁老:「那我真的问了?」 「问吧问吧。」杨阁老笑眯眯的说。 女子深吸一口气:「小少爷……我是说孟家那位押赴回京的少爷,他真的被皇上放出来了?皇上真的把孟家老宅还给他了?他现在怎么样?是住进老宅了吗?」 杨阁老捏了捏女子娇嫩的几乎要滴出水来的瓷白肌肤,「在老爷面前,如此关心别的男人,就不怕老爷我生气?」 女子柔媚的偎进杨阁老怀里:「老爷胸襟宽广,如何会因为然儿关心旧主就生气?然儿从前与您说起。若没有孟老夫人的救命恩情,然儿恐怕一辈子也遇不到老爷,又如何能得到老爷的垂怜?不说孟老夫人对然儿的恩情,二姑娘对然儿亦是关照有加,别人做丫鬟,哪个不被主子打骂,然儿却是命好,二姑娘不但从未打骂过然儿,在然儿离开孟家跟随老爷后,她还将身契还给了我,安排我风光进府成为老爷的良妾。否则若当日然儿以一介丫鬟的身份进府,只怕熬到老了也只是贱妾。然儿心中。一直对孟家铭感五内。以前想报答一二,奈何身份天差地别。后来,孟家遇到那样的事,然儿想帮亦是无能为力。如今听说孟家还有人,且还是能承继孟家香火的小少爷……然儿实在忍不住。老爷便说与我听听吧!」 此女就是当初孟如棠身边服侍的丫鬟悠然是也,说到旧时主家,仍是令她感概万分,唏嘘不已。如今她服侍杨阁老已经六年多了,一直宠爱不断,给杨阁老添了两个孩子,连主母都要给她三分薄面,日子过得安稳富足,这却是她从前想也不敢想的。而这一切,她知道,都是孟家给她的。叉女东血。 温香软玉自然很是受用,且杨阁老也很有些感念孟家老小的英勇不凡,便将自己知道的一股脑儿说给爱妾听了:「……你也不用太担心,皇上既然将人放了出来,就一定要重用的。说不定那孟家小少爷很快就要离京,前往边疆去了。」 悠然却听得热泪盈眶。又十分紧张。「小少爷这么些年,定是吃了不少苦头。那孟家老宅已经许久不住人了,老爷,我可不可以派些人手去帮少爷打理打理,少爷一个人,也不知道能不能行?」 想着孟家全族就剩下孟黎川这一个人,悠然又是一阵心酸难过。 杨阁老想了想,笑道:「你就不想亲自过去孟府帮忙照料?」 悠然不敢置信的睁大眼,双眸里满是盈盈水雾,「老爷,您……」 杨阁老怜惜的亲亲她的眼睛,道:「老爷可不是在开玩笑,这孟府,说不得真要起来了。边疆战事不停,皇上就得拉拢他,这一回。大家都知道皇上因为什么原因留下孟小将军,所以就算战事结束,皇上也不能再卸磨杀驴了,否则就要叫全天下人戳脊梁骨了。皇上好面子,生怕落个背恩弃义、刻薄寡恩的名声。所以,咱们杨府跟孟府走动来往,也就不会刺皇上的眼。反正,重用孟小将军本来就是我的提议,就算有心之人去皇上面前给我上眼药,也不碍事。」 更何况,皇帝怕是活不了太久了。而未来,是要在太子手底下讨生活的。 太子看重孟家,一力要让孟家重现昔年风采,他们与孟家来往结交,只会更得太子的心。 悠然乘坐马车到达孟家老宅,扶着婢女的手下车时,就见道路另一头也驶过来几辆马车,她眯眼一看,就瞧见了马车上邱家的标志。 她心里冷哼一声,收回目光,让婆子前去叫门。 听闻有客来访时,苏宛正眯着眼与楚之晏坐在走廊下煮酒赏梅。 当然这雅兴是楚之晏的,她无所事事正好陪着,更何况,一应物事全是楚之晏从良国公府带过来的。 苏宛早就怀疑楚之晏除了神医的身份,身世肯定也不简单,一到京城就听说人家是良国公府将来的继承人,她也没有露出多惊讶的表情来。 这是苏宛住到孟府来的第二天,孟家老宅很大,是座前后四进的大宅子,只不过经年没有住人,十分的萧瑟落破。 好在住进来前,已经有人草草的打扫修葺过一遍。 昨晚就随便挑了个院子先安顿了,今日一大早,楚之晏带着小诺,领着一群丫鬟婆子并小厮上门来。不用他指挥,这些人就自动的忙开了。 小诺听说以后他们要住在这么大的房子里,又惊又喜,欢呼着跑前跑后的去熟悉环境了。 楚之晏让甘草陪着他,苏宛便十分放心的由着他跑来跑去。 此时,甘洌清甜,还带着兰花香气的酒刚刚温好,就有小厮跑来禀告说有客来访。 楚之晏笑微微的瞧着醉墨将酒斟满了,迫不及待的品尝一口后,才悠悠一叹:「人情冷暖,趋炎附势啊。你看你这才一得势,就有人巴巴的赶来巴结了。要不要猜一猜是谁来了?」 苏宛没兴趣跟他猜,她心里倒是有个猜测,但这个猜测却让她有些紧张。 她问小厮:「是谁来了?」 小厮回道:「杨阁老家的董姨娘,还有邱大人府上的邱大姑娘。」 苏宛愣住,不解的朝楚之晏看去。 邱家来访正是她意料之中的事,可这杨阁老家的姨娘,算是怎么回事? 「董姨娘原本是孟家二姑娘的贴身丫鬟,名叫悠然。」楚之晏对孟家的事简直是信手拈来,想也不想就回答道,并且还将孟老夫人如何见义勇为救下她,孟如棠如何仁慈善良送还她身契之事三言两语的也说了。 苏宛瞅着他惬意品酒的模样:「你对孟家的事好像很清楚?」 第十二章 楚之晏笑睨着她:「看来是比你要清楚的多。」 苏宛莫名就有些心虚起来,「那,我瞒着你,你不生我的气?」 她原还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怕连累了他,就没跟楚之晏提她跟孟家的事。哪晓得突然被押送回京,她那时想跟楚之晏说,却又来不及了。然后,她又被送回孟家老宅来,楚之晏带着人就上门来了,还以为他定要生气她的隐瞒呢,谁想人家云淡风轻根本提都不提一句,害她胆战心惊了半天,想着要怎么解释才不会惹他气恼,哪想到人家早就一清二楚了。 「我不跟笨蛋一般见识。」楚之晏一副拽拽的模样。 虽然有些不舒服楚之晏没有提前与她说起过,不过想着自己也有所隐瞒,瞬间心里就平衡了。 「那,我现在去见客?」贴身丫鬟啊,会不会一下子就认出她来? 楚之晏挑眉:「怎么,还要我陪你一道去?这可不成,我是外男,不好去见女眷,这京里的规矩可不比柳城,你要是不想惹麻烦,最好注意一点。」 苏宛皱眉:「一个是我旧时丫鬟,一个算是我表妹,这也须要避讳不成?」 「旧时丫鬟倒罢了,那娇滴滴的小表妹啊。」楚之晏拉长语调,似笑非笑的睨着她,天神般俊美的脸上仍是惯常的慵懒与漫不经心。 苏宛也想到了这时代表哥表妹极容易被送作对,一张脸僵了又僵。 叹口气起身道:「我先去见客了,楚老爷您自便吧。」 不管那位旧时丫鬟与表妹会不会认出自己来,苏宛想着,反正她现在顶着孟黎川的身份,自然不好在内院接待客人,便让人将两人带到外院待客的花厅。 还没进门,苏宛就从门外看见一位风姿楚楚的绝美少妇跟一名容貌清丽却面含怒色的少女各据一方。 楚之晏带来的小厮十分机灵,瞧见苏宛便忙道:「少爷您来了。」 屋里的人听见动静,同时放下茶杯抬起头来。 饶是苏宛再镇定,也被这四道目光盯得有些心虚。但她不敢分神,目光很快的从两人脸上掠过。 果然都是惊讶呆滞以及不可思议。 苏宛笑了笑,挥退小厮,顺手关上门。 那名叫悠然的董姨娘回过神来,几乎是失礼的猛然起身,一瞬不瞬的盯着苏宛,眼泪大颗大颗的滚落出来。她试着发出声音,这才发现自己连嘴唇都在抖。 「姑……姑娘?」 邱家大姑娘的反应也比她好不到哪里去,只是她很快就回过神来,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苏宛面前,试探着喊道:「棠妹妹?你怎么……怎么会……不是黎川表哥吗?怎么是你?」 苏宛就见她激动的面容上有着显而易见的失望之色,暗想莫非这邱大姑娘当真是存了要跟自家表哥在一起的心思? 脸上却是带着疏离客气的笑容,指了指椅子,「两位坐下说话吧。」 董悠然与邱敏心又是一怔,不过很快又都明白了过来。 「姑娘,听闻你将过往全忘了,你是不是连奴婢也不记得了?」董悠然含着泪,又是难过又是心疼的问。 苏宛仔细看着她,这女子眼中满是关心与难过。真的关心与做戏,苏宛自信自己还是能分辨的。 「快别自称奴婢了,你如今是杨阁老府上的人,又是良籍,不好这样自降身份。」苏宛顿了顿,「坐下说话吧。」 董悠然飞快抹了抹眼泪,依然对着苏宛郑重的福了福身:「姑娘先招待邱大姑娘吧,我带了人来,正好把这宅子收拾收拾。这老宅许久没住人了,若不好好打理一番,姑娘住着如何能舒服?」 她说完,也不等苏宛回应,就开了门去了,留下苏宛与邱敏心单独说话。 董悠然出去后,屋里有片刻的沉默。 苏宛安静地打量眼前的邱敏心,她生了一张圆圆的脸蛋,一双大眼黑溜溜的。皮肤很好,如美玉荧光。眉目间隐然有一股书卷的清气。 邱敏心也在打量苏宛,半晌,她轻叹一声:「棠妹妹,方才瞧见是你,我有些失望,你莫要生气。」 她的语气透出微微的疲惫与灰心,一点也没有十八九岁的年轻人的朝气与活力。 苏宛试探道:「因为姑母吗?」 她想了一想,也就明白了邱敏心为何要失望。倘若活着的真的是孟黎川,并且能将孟家重新振兴起来,那么邱敏心的娘就有了依仗,那位邱大人怎么也会顾忌一些,她们母女俩在邱家自然也就好过了一些。 邱敏心吃了一惊。惊疑道:「不是说你前事尽忘了,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吗?」 苏宛笑笑,「是不记得了,不过跟孟家有关的事,我也是听说过一些的。」 她说着。做了个请的手势:「表姐请坐下说话吧。」 说罢,一提衣袍先坐下了。 这动作由她做起来很是流畅自然,带着一股子利落的飒爽舒畅,不显一丝女气。 邱敏心愣了愣,才缓缓坐了下来,她依然瞧着苏宛,眼里有了惆怅与疼惜:「棠妹妹这些年在外头,吃了不少苦头吧?」 「嗯,是吃了不少苦。」苏宛坦然说道,「好在这一切都过去了。」 邱敏心似没料到苏宛这样直接的承认吃了不少苦头,一点也不迂回婉转,又是一愣。她成日呆在内宅之中,软弱的母亲,花心又薄情的父亲,狡猾狠心的姨娘,还有那些个不把她放在眼里的兄弟姐妹。哪一个不是使心用腹诡计多端的。可明面上还得过得去,于是每句话里她都得反复思考有没有别的机锋。她习惯了这样遮遮掩掩耍尽心思的过日子,对于苏宛这样的直白坦率才觉得分外的不适应。当然,不是说从前的孟如棠就是个爱打言语机锋的人,实际上,从前的孟如棠清高的不屑于与人闲话家常。若听了她刚才的话,能哼一声也算是瞧在她是她的表姐的情面上。没想到历经世事,这位表妹如今已是这样平和的一个人了。 她很快就笑了:「是啊,那些苦难的日子终于都过去了。」 「表姐今日过来,是你的意思还是……」 「是邱大人的意思。」邱敏心也是个聪明的人,虽然心里疑惑自己这表妹与从前简直判若两人,却也知道并不适合问出来。苏宛坦诚待她,她自然也就不打算弯弯绕绕的说话。 苏宛:「……」 这表姐对那位邱大人是不满意到极点了吧,才会当着她都不愿意说一声父亲,直接以邱大人代之。 这邱大人做人做到这份上,也未免太失败了些。 苏宛的反应似乎取悦了邱敏心。她抿嘴一笑,解释道:「邱大人听闻皇上不但赦免了你的罪,还派人将你送回孟家老宅,认为我的小表哥很快就将飞黄腾达,因此很是高兴的命我带了不少东西过来,趁早巴结着,日后我的小表哥当真立下大功,他也少不得要跟着沾点光了。」 她用这样一种鄙夷又嘲讽的语气说着自己的父亲,一点顾忌也没有,还俏皮的冲苏宛眨了眨眼睛:「棠妹妹是不是觉得我这样很不孝?」 第十三章 苏宛被她逗笑,她这个模样,才有了些这个年纪该有的活力。苏宛也有些欣喜,她这位表姐真的十分聪慧伶俐。 「父母慈,儿孙孝。我想,定是邱大人不慈,表姐不得已,才会不孝。」 邱敏心笑出声来,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弯弯的十分可爱,她笑了一会,慢慢止住了,瞧着苏宛,面上又是怀想又是怅然:「你跟从前的那个你,就像两个人一样。我不是说从前的你不好,但,我更喜欢现在的你。有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豁达气势,像是能将所有重担都担的起来,叫人瞧着就很放心。我很遗憾,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你却承受着我永远不知道的苦难折磨。若我早知道,不管怎么样,也不会让你独自一个人的。」 苏宛相信她说的是真的,并非是为了讨好她才这样说。她这位表姐,也是一位真性情的女子。 「表姐不用自责,我这不是好着呢嘛。」苏宛淡淡笑道:「当初事发之时,我侥幸留得性命,哪里敢惊动你们。倒不是说不信任你们,只是京城人多眼杂,又是是非之地,唯有离得远远的才能挣得一条活路。」 邱敏心眼神微黯,「也是,哪里敢让邱大人知道你还活着,若他知道了,定然要押着你去领赏的。」 苏宛没有接话,邱敏心深吸一口气,复又笑道:「好了,不提从前的事了。你还没有告诉我,怎么莫名其妙变成了黎川表哥,又做这样的打扮?」 「我这也是骑虎难下,逼不得已。」苏宛说着,也不隐瞒,将有人原本要借孟黎川的身份除掉她却阴差阳错反保住了性命的事云淡风轻的说了,听得邱敏心一时皱眉,一时咬牙,随着苏宛话音落下,她也跟着松了一大口气。叉女沟亡。 她双手合十朝着屋外的方向拜了拜,「定是舅舅舅母在天有灵,保佑着你呢。」 她顿一顿,面有惭色,小声道:「当年,舅舅他们行刑后,尸体被丢到了乱葬岗,我跟母亲摸黑过去,只……只找到了舅舅与舅母的尸首,且都是残缺不全的,都被野兽……我跟母亲只得匆匆将他们的尸首收敛了,找了个地方趁黑埋了,不敢大张旗鼓让别人知道。棠妹妹,我和母亲实在愧对舅舅,愧对你们一家啊!」 苏宛却听得感动不已,且不说两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内宅女子是如何艰难重重的避开人的耳目离开邱府的,就说那满是尸体的乱葬岗,她想一想都觉得阴森恐怖极了,这两个弱女子却忍着害怕去收敛被野兽啃得残缺不全的尸首。这需要多大的勇气,才敢做这样的事情。易地而处,苏宛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这样的勇气。 「表姐千万别这样说,你和姑母的大恩,才是我没齿难忘的。」苏宛说着起身,就要对邱敏心行礼道谢,却被邱敏心一把拦了下来,「你们做了你们能做的,我很感激。不知道我父母被葬在何处?」 邱敏心按了按眼角,方道:「就在城郊那座小山脚底下,有条河,舅舅和舅母就被葬在那里。因为有忌讳,我们没敢立碑。不过也很好找的,如果你要去拜祭,我陪你一道去吧。」 「当然要拜祭。」苏宛抿着唇,目光沉沉的道:「不过在这之前,我会挑个良辰吉日,将我父母的棺椁迁入孟家祖坟!」 邱敏心倒抽一口冷气:「这……」 也难怪她会被苏宛的言辞吓成这样,孟家当年获得可是叛国大罪,虽然如今她被赦免了,可皇帝除了放她出来,目前还没有其他表示。这迁坟如孟家祖坟是多大的事情,万一传到了皇帝耳中,这不是生生的打了皇帝一个耳光吗?可是要命的事情呢! 「棠妹妹,你可千万别冲动。」 「这不是冲动。」苏宛的眼睛里透出一股不可抗拒的骄傲的倔强的光芒,「这是我一定要做的事情。」 不管她愿意不愿意,她住进了孟家,接受了孟黎川的身份,那么同样的,她就得接受孟黎川的责任。 她相信,若真正的孟黎川在世,也一定不能容忍父母的尸骨连祖坟都进不了! 更何况,她这样做,也有试探的成分在其中——她想知道,皇帝对她的底线! 邱敏心见她态度坚决,知道劝说无用,咬咬牙,一横心道:「好,你定了日子,千万要告诉我一声,到时,我与母亲都会来的。」 苏宛对她微笑,没有拒绝她的好意。 「往后的事情,你有什么打算吗?」 「表姐指的是什么事?」苏宛瞧着她微微有些复杂的神色,不解的问道。 「你总不能,一直做黎川表哥吧?」 苏宛沉默了下,想起那晚严锦跟她保证,说她不用做太久的孟黎川…… 她轻轻笑了笑,安抚邱敏心道,「其实,一直做孟黎川也挺好的。孟家,也就不算绝后了吧。」 她都已经想过了,如果实在不行,她就一直做孟黎川,无论如何也要将小诺养在孟家,随孟姓,继承孟家的香火。 毕竟这时代的人,是很看重香火传承的。 到时候,也只好对不住裴御了。不过他还年轻,还会有很多孩子。 苏宛这样一想,也就释然了。 邱敏心的眉心却揪了起来,「可你到底是女儿家,难不成你还打算娶妻来遮掩吗?」 苏宛却一点也不担心,还安慰她道:「你忘了,我姐姐当年生了个孩子,那孩子一直跟着我生活的。到时候,我会将那孩子记在我名下,让他继承我孟家这一脉。相信姐姐地下有知,也一定会赞成我的做法。所以我根本不需要娶什么妻子来遮掩的。」 邱敏心是真的傻了,她觉得自己已经算是胆大妄为的了,可她没想到,这个经年不见的表妹,如今已是胆大包天了。 姐妹两人又聊了好一阵,半点没有先前的疏离客气,竟是越说越投机。 最后,邱敏心意犹未尽的说道:「不知怎地,跟妹妹竟像有说不完的话。从前妹妹高不可攀。我也不敢跑来你面前自找没趣,往后咱们姐妹可得多多走动才是。毕竟,这孟家在京城,可没有什么正经亲戚了。」 她话中意有所指,苏宛自然听得明白,她这是在隐晦的提醒她,那位董悠然很有可能不怀好意。她并非要挑拨离间,而是担心她吃亏。 苏宛点头笑道:「表姐说的是。不过有件事表姐得记住了,我可不是你妹妹,往后你还是叫我一声黎川表哥比较合适。」 「倒被你占了便宜。」邱敏心笑瞪她一眼,想着她往后说不定真要做一辈子武装打扮,再不能穿红装。心里就一阵一阵的难过,「罢了,人前我叫你表哥,这私下里,你还得是我的妹妹。」 她那点黯然的心思没能逃过苏宛的眼睛。苏宛只当不觉,笑着又与她闲扯两句。邱敏心便道:「那位董姨娘怕是有事要跟你说,我去换她进来。顺便将带来的东西收进库里,府里的大库怕也要好生打理一番才成,还得造个册子方便你管着。」 第十四章 她说着,笑容顿了顿,再开口时笑的比方才还要灿烂几分:「要说邱大人这回可是下了血本,那支老山参他自己都没舍得用,说是要给你补身体呢。前年我母亲病重,大夫都叫准备后事了,我去求他把那支老山参给我母亲吊命,呵……」 到底心中不忿,她没能控制住自己的冷哼,显然对这个薄情冷血的父亲厌恶到了极点。「幸好那次楚神医在京城,我上门去求了半日,终于求得他为我母亲治病。说起来。他的医术真是太高明了。硬是将我母亲的命从阎王手中抢了回来。」 说到母亲的救命恩人,她一脸的感激与感慨。 苏宛想了下,将楚之晏就在孟宅的事说了。邱敏心要留下帮忙,说不定就会撞到。与其到时候弄得两人都尴尬,还不如一开始就规避开。 却没想到,邱敏心听说楚之晏在,虽然已经力持镇定,却还是红了脸,不自觉的用手拢了拢头发,「妹妹与楚神医交情匪浅?」 苏宛没料到连自家表姐都是楚之晏的仰慕者,不过想着这位表姐也才十八九岁,搁现代正是对追星十分狂热的年纪,苏宛也就释然了。 她也没怎么隐瞒,将自己受助于楚之晏的事情粗略说了一点。 「楚神医可真是个大好人,不但是我母亲的救命恩人,也对妹妹有着救命大恩呢。」邱敏心微微抿唇。水亮眸光微微一闪:「好不容易遇上了,我想亲自跟他道个谢,妹妹看可方便么?」 她倒不是莽撞之人。苏宛笑着道:「他那个人怪癖挺多的,我让人问问,他要见的话,表姐就过去吧,他要是不想被人打扰……」 「我知道,若他不愿意,我绝不去打扰他。」邱敏心连忙表明态度。 苏宛便让小厮去询问楚之晏,很快楚之晏就有了回复,他不希望任何人打扰他煮酒赏梅的兴致。 看得出来邱敏心是很失望的,但她还是感激的对苏宛笑了笑,便走出屋子,将董悠然换了进来。 苏宛等着董悠然的时候,忍不住自嘲了一下,好像自己是个多大的人物似的,这分批接待访客的感觉真有点日理万机的意思。 董悠然来得很快,她本来华丽的月白色软毛织锦披风落满了灰尘,连她光洁无瑕的脸上亦沾了一块一块的污迹,她却全然不在意,一面进屋,一面擦了擦额上晶亮的汗珠。 「姑娘,我原是想着将你从前的屋子整理出来,不过又一想,怕你往后都不会住从前的屋子。于是就将少爷从前的院落整理了出来,屋子里缺不少东西,我瞧了库里没有,我自己带来的也不齐全,就让人上街去买了。一会就布置齐整,姑娘今儿晚上就能睡个踏实觉了。」董悠然用一种熟稔又自然的口吻说道。 苏宛瞧着她冻得发红的双手,那手上因为沾了水而显得有些湿润,感激道:「你让人收拾就行了,这大冷的天,何必自己动手。」 董悠然弯了眼眸笑道:「我也没做什么,不过就是在旁边瞧着。只是姑娘的卧房我不太放心他们收拾,他们哪里知道你的习惯。」 她顿一顿,又道:「我虽然已经许久没服侍在姑娘身边,但姑娘的一些习惯,却是怎么也忘不了的。姑娘怕冷,一到冬日屋子里就得摆上两三个火盆才行。姑娘喜欢月蓝色撒花软烟的纱帘,我都记着呢,刚才已经让人挂上了,反正是在房里,别人也瞧不见,姑娘放心用便是。这些年我也收集了不少孤本珍本,都给你摆在床头了,姑娘闲暇时候最喜欢靠在床头看书,怎么说都不听的。姑娘不喜欢熏香,却喜欢挂上两个金珐琅白玉兰花纹的小熏球把玩。我记得那两个银熏球还是大姑爷送的,真真是物是人非……」 苏宛明白她的感慨,心里想的却是裴御与孟如棠这两个人。她突然又想起裴御也曾说过什么孤本珍本,难道竟不是为了孟如薇而是为了孟如棠?她有些纠结的想,这姐夫跟小姨子之间,不是她想象的那么狗血吧! 「从前那两个小薰球怕是找不到了,我在我们府上翻找了半天,寻摸出一对海棠花纹的,姑娘将就把玩着,日后我若淘换到了,再给姑娘换了。」 「不用了。」苏宛忙道:「我现在已经没那么多要求跟习惯了,睡觉的地方而已,能睡觉就成,不用……」 「那哪儿成。」董悠然飞快的打断苏宛,她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却用擦汗的动作遮掩了,然而再遮掩,也掩不住她嗓音的哽咽,她用一种颤音,固执的说道:「那不行的,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姑娘你就是身娇肉贵,该讲究的就得讲究。再说,咱们现在又不是讲究不起……」 她说着说着,似再也忍不住,竟然哇的一声就大哭了起来,「姑娘到底是吃了多少苦头……」 可能对她而言,她是孟如棠而不是孟黎川,这个事实令她更高兴些。 苏宛被她哭的目瞪口呆,这位董姨娘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优雅,而现在却不顾形象的哭得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苏宛还真有些接受不了。 难道受尽苦难的不是她、该哭的不是她吗? 转而一想,苏宛也就明白了董姨娘的伤心。从前的孟如棠就算不是金枝玉叶,那也一定是过着锦衣玉食的优渥生活,更是注重生活品质的人。而受了一场苦难回来的她,凡事能将就不再像从前的孟如棠那般讲究了,这位以前贴身服侍的丫鬟就受不了了。由此可见,她跟孟如棠的确是十分要好的。 说不定她们之间的情分,比邱敏心这位表姐还更深些。 苏宛叹口气,瞧着哭的停不下来的董姨娘,心想孟如棠做人也不算失败。 她也没劝,安静地陪在一旁。 过了好半天,董悠然才终于止住了哭,她顶着两个红红的眼睛,不好意思的抽泣了一下,「让姑娘见笑了,我现在还跟做梦一样,不敢相信姑娘你真的还活着。」叉巨役圾。 苏宛递了一方干净的手帕给她,「听说你现在都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还这样爱哭,当心他们知道了笑话你。」 「他们敢。」董悠然破涕为笑,接过苏宛的手帕擦了擦脸庞,又道:「改日我再带他们过来见过姑娘,真是调皮的年纪,一天到晚闹得我头疼。今日出门还缠了半天,好在还怕他们父亲,到底被拎回去念书了。」 苏宛从她看似抱怨的华丽听出她在杨阁老府中过的还算不错,能这样让她像个主母似的出门,也足以说明她在杨阁老心里的分量,不由得也为她高兴。 「行,下次带他们过来玩吧,正好可以跟我们小诺一起玩。」 董悠然少不得又询问起小诺来,苏宛想着以后说不定小诺就是孟家人了,藏着掖着反而不好,干脆大大方方的将小诺带到人前来,「他是我姐姐的儿子,不过在人前,我会告诉别人,他是我的儿子,我孟家的孩子。」 董悠然自然也大吃了一惊,她顾不得继续擦脸上的污迹,紧张兮兮的追问道:「那,那裴家可知道?」 第十五章 「裴家早晚会知道,不过我是不会把小诺让给他们的。」 她说的是让而不是还! 董悠然就明白了她的态度,低头想了想,一咬牙道:「没错,凭什么要还给他们!这是我们家大姑娘的骨肉,就是孟家的孩子,跟他们有什么关系!何况裴家那一窝都是忘恩负义、贪利忘义的小人,没得教坏了我们的小小少爷。裴家若是敢来闹事,我就让我们老爷狠狠参他们一本!」 这也是个泼辣爽利的性子,苏宛与她聊的倒也投契。于是趁机说道:「听说我的事,你们老爷也出力不少,你回去后,替我多谢他。如今我身份尴尬,若日后方便,一定亲自登门拜谢他的提拔恩情!」 「姑娘快别客气了。」董悠然连忙道,「其实我们老爷这个人,他虽是出了力,我想着,定是这件事于他有好处才是。他那个人啊,虽比裴家的人要好一些,到底还是利字为重的。」 相较于董悠然的尴尬与苦笑,苏宛却觉得这样才正常。若没有足以打动杨阁老的利益,他又凭什么要帮她呢? 而足以打动杨阁老的利益,苏宛想来想去,都觉得跟严锦脱不了干系。 这两位娇客在知道苏宛是孟如棠而非孟黎川后。全都留了下来。不过董悠然与邱敏心相互对彼此似乎都很有成见的样子,各忙各的,鲜少有交流。 她们忙前忙后的张罗打理,倒显得苏宛这个主人十分悠闲。不得已,苏宛只好又回去陪楚之晏发呆。 这个小院子是先前楚之晏过来时让人收拾出来的,因为里面种满了梅树而起名观梅苑。楚之晏一看便道,这定是冷老将军起的,苏宛问为何,楚之晏坏坏的笑道,直截了当,武将的作风。就差没将武将没文化这句话直接说出来了。 「接完客了?」楚之晏打趣道,一边为她斟一杯热热的酒。 苏宛喝了一口。酒入肚腹,便是一股暖意,驱除了身上带着的寒意。 「这两人都是真性情的女子,很值得结交来往。」苏宛客观的点评道。 楚之晏盯着她:「你不会将自己的底全掀了吧?」 「我也没什么需要特别保密的啊。」苏宛想了想,除了她名叫苏宛莫名成为孟如棠这些秘密见不得人。其他的,她们早晚都会知道,还不如自己先说了,博一个真诚坦荡的好感。 「当然我是孟如棠这件事,她们都会守口如瓶,不会说出去的。」 「你确定?那董悠然到底只是个妾,若让杨阁老知道她有意隐瞒,只怕她日后的日子不会太好过哦。」 「告诉杨阁老知道也没关系。」苏宛不在意的耸耸肩,这个问题她跟董悠然已经沟通过了,「首先,是杨阁老推荐我去南疆的吧,如今皇帝听从了他的建议,要用我了,他敢跑到皇帝面前跟他说我其实不是孟黎川而是孟如棠?除非他那内阁首辅想给别人做了,因此,他只有更紧张。更害怕别人识穿我的身份。说不定还会帮着我遮掩呢。」 楚之晏听得不住摇头,「所以我最讨厌你们这样将人心猜过来算过去的。」 苏宛失笑:「如果我有楚大少爷你这样的身世与资本,我也可以像你一样,不爽就翻脸,讨厌就走开。要平平安安的活下去,少不得要将人心猜过来算过去。」 「算我失言。」楚之晏沉默了一瞬,才开口道。 骄傲的楚神医就算要表达歉意,也是这样让人无语。 两人静静地瞧着枝头寒梅,过了一会,楚之晏看了看天色:「瞧着天色,下午怕又有一场大雪。」 苏宛跟着看了一眼,怕冷的将手拢在袖子里,她前世没什么机会看到雪,因为生活在南方的关系。到了这里,刚开始看到漫天飞雪还很是新奇喜欢,现在除了冷。她已经没有别的感想了。 「你送来的碳够用吗?」她一定要在房间里燃上四五个火盆。 「不够我再让人送过来,你尽管用便是。」楚之晏很是大方的说道,在苏宛正要咧嘴笑时又慢条斯理的开口,「不过,你得帮我一个忙。」 「有事您吩咐,小的无以为报,唯有做牛做马以报恩人的大恩大德!」苏宛戏谑的唱了一句。 楚之晏被她搞怪的模样逗得哈哈大笑,「苏大胆啊苏大胆,你说你怎么这么有意思呢?」 「古有彩衣娱亲,今有我苏大胆彩衣娱恩,哪里就有那么好笑了?」苏宛睨着他,笑嘻嘻的道。 「哈哈,你还彩衣娱恩,真不知道你脑子怎么长的,怎么就……」怎么就跟一般的女子那么不一样呢? 「怎么就那么搞笑是吧,你就当我长的很搞笑就好了嘛。快说,要我做什么?」叉巨讽血。 楚之晏笑够了,这才慢条斯理的说道:「过两日,你随我进宫一趟吧。」 「进宫?」苏宛蹙眉:「没有旨意我能随意进宫?」 楚之晏不慌不忙道:「若以孟黎川的身份,没有旨意你确实不能进宫。但若以我楚之晏师弟的名义呢?把心放进肚子里,有我在呢,谁也不敢为难你。」 苏宛很是不解的瞧着他,他应该很清楚她身份尴尬才是,怎么偏偏要她去宫里? 「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楚之晏神色不变:「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太后凤体违和,你跟我一道去瞧瞧。」 苏宛傻眼:「这是为什么啊?」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叫你去就去。」楚之晏瞪她一眼,不满的嚷道:「刚还要做牛做马呢,现在就推三阻四?」 「好啦好啦,去就去吧。」苏宛咬着牙同意了,楚之晏还能害了她不成。 时间一晃就到了中午,苏宛身为主人,为了感谢前来帮忙的邱敏心与董悠然,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菜。因这大宅子里只有苏宛一个主人,总不能一会儿跑到外院陪楚之晏吃饭,一会又跑回内院来陪两位娇客,经过与这三人的沟通协商,最后拍板四个大人连同小诺围坐一桌,暂且不去理会礼数规矩。 苏宛引着楚之晏到内院时,瞧见虽面上镇定,可还是一眼就能瞧出紧张的邱敏心正不安又期待的捏着帕子往外望呢,见到楚之晏的那一瞬间,她的脸刷的一下就红透了。 董悠然虽也被楚之晏的美色晃花了眼,但很快就回过神来,遥遥的行了一礼,态度落落大方,没有半分上不台面的小家子气。 苏宛再一次感叹,那位杨阁老是当真十分宠爱她,她在杨府必定十分有地位与底气,才能日渐养成这样的气质来。 楚之晏很是亲切的摆了摆手:「没有外人在,不用这样多礼,都坐吧。」 倒弄得他自己像是主人一样,看的苏宛哭笑不得。 偏偏董悠然与邱敏心还觉得他这样的态度十分理所当然,一点诧异都没有,乖乖地就坐下了。 若说先时这两位娇客还有些拘谨不安,不一会就被楚之晏的幽默风趣逗得捂嘴直笑。 苏宛瞧着这格外融洽的气氛,不由得也跟着笑了。 「妹妹,楚神医说这些菜都是你一个人做的?」苏宛正感叹这样的日子实在美好惬意,就听邱敏心十分惊讶的问道。 第十六章 「嗯,不知道你们爱吃什么菜,就凑合着做了些。下次你们要吃什么,告诉我一声,我再给你们做。」 邱敏心的眼睛一下子就湿了,而董悠然的眼泪是直接就滚了出来。 苏宛无奈的叹一声,暗暗地瞪了楚之晏一眼,明知道这是两个娇客,还拼命招人家的眼泪。这下好了,他大爷跟没事人一样继续大吃大喝,这安慰人的活儿又落到了她肩上。 「不要这样,其实没什么的。」 「就是啊,这有什么。你们不知道,她在柳城时,还是一家酒楼的掌勺大师傅呢。要吃饭,要养活小诺,这哪是简单的事情?我想那酒楼的差事,都算是她做过的比较轻松的吧。」楚之晏还在一旁添油加醋。 邱敏心忍不住拿帕子按了按眼角,「妹妹,你虽未说,只看这一桌子菜,我都不敢去想你那几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熬得很辛苦的是孟如棠,并不是她苏宛。 董悠然一边点头一边拭泪:「姑娘从前哪里会做这些,厨房都没进去过,如今却……」 「好了好了,你们别这样了,当心叫楚神医笑话。」苏宛只得将楚之晏抬出来,虽然明白他点破这些是要给她拉同情分,但这两位娇客伤感成这样,她真的很吃不消啊! 邱敏心起身,对着楚之晏郑重行了一礼:「先前听妹妹说起,楚神医不但对妹妹有救命的大恩,还多有照拂。我没有别的能够报答您的恩情,只能以此聊表我的感激……」 「邱姑娘不必多礼。」楚之晏淡淡笑道,「这是我与苏大胆的缘分,当不起你的谢。」 邱敏心微愣,听出了楚之晏淡淡笑意中的冷淡,脸上微微一僵,便不再多言,重新落座。 而本来也想给楚之晏行礼的董悠然看了看楚之晏,又瞧瞧邱敏心,便坐着没动,只让人将酒斟满了,而后笑着举杯道:「我是做梦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回到这孟宅来。别的我也不多说了,只为了今日能在这里相聚,咱们喝一杯吧。」 苏宛正觉得气氛有些压抑,董悠然这一打岔,她也顾不得多想,连忙附和道:「没错,能聚在一起实在太不容易了,咱们必须干一杯!」 这莫名的尴尬就这样遮掩了过去。 饭后,送走两位娇客,苏宛忍不住问还赖着不肯走的楚之晏,「你好像对我表姐很有意见?」 「没有啊。」楚之晏随口道:「我挺欣赏她的啊,为了她母亲背负着凶悍不孝的名声。我还记得她似乎来求过我为她母亲看诊,当着我的面顶撞她那个无情无义的父亲,有胆有谋,是个不错的。」 「那你刚才对她那么冷淡?」苏宛不解了。 楚之晏摸了摸鼻子,一本正经道:「我这不是怕她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嘛。唉,这人啊,魅力太大了也是很烦恼的。你这凡夫俗子,是体会不了我这种烦恼的。」 苏宛:「……」 见过自恋的,还真没见过这么自恋的! 苏宛对严锦夜入她的闺房一事,已经没有脾气了。 严锦也跟进自己家门一样随意自在。 「怎么还没睡?」他的语调带着笑,仿佛极满意苏宛等在灯下的态度。 苏宛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将手中的书卷放下,方道:「我猜晚上也许会有不速之客。不好衣衫不整的待客,免得失了礼数。」 她可没忘记先前她躺在床上时遭遇的轻薄事件,防范于未然,在摆放着三个火盆温暖如春的屋里,她穿的比白天还要严实。 她这点小心思又怎么瞒得过严锦,他好笑的看她一眼,也不等苏宛相邀,就径直解下肩上的大氅,往她对面一坐,「有没有热茶?」 既然猜着了他会来,苏宛想着外头冰天雪地的,因此红泥小炉上便一直温着楚之晏带过来的有着兰花香气的酒。 她取过来。给他斟了一杯,道:「先喝杯热酒去去寒吧。」 严锦笑吟吟的瞧着苏宛动作,几乎舍不得眨一下眼睛,接过苏宛递过来的酒杯,迫不及待的喝了一口。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这酒是楚之晏带来的?」 「嗯。」 「你也来一杯?」严锦黑眸闪闪,笑着举杯相邀。 苏宛摇头,玩笑道:「我还是保持清醒比较好。」 严锦笑着摇头,又喝了一杯,似才缓过来,扭头打量起苏宛的屋子。瞧见月蓝色的纱帘挂满了屋子,左手边是一列雕刻着梅花镂空图案的梨花木博古架。架子上摆满了瓷器、玉器、珊瑚雕、木根雕等摆件。床前用一架六扇的镂雕福寿禄的大屏风隔着,严锦的目光在那架屏风上顿了顿,回过头对着诉苏宛笑的一脸意味深长。 苏宛只作不见,脸却微微有些热。 右边放了一张楠木翘头大案,案上摆着文房四宝并书法帖子——这是楚之晏特地给她找来的名人名帖,要她勤加临摹,务必让自己的字写出来能见人。与翘头大案比邻的是一张琴案,上面摆着一把焦尾琴。 靠窗是一架罗汉床,苏宛与严锦正坐在这架床上。窗边挂了一串琉璃串珠帘子。只要一开窗。风一吹便会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这都是你从前那个婢女收拾的?」严锦打量完,调转视线看向苏宛。 苏宛随意的点了点头。 「那架屏风也是她摆上的?」严锦指着屋子当中显得很是突兀的大屏风问道。 苏宛瞧一眼他明知故问的样子,坦然回道:「是我叫人摆进来的,你有意见?」 若说从前她对严锦还会可以保持着距离,面上的恭敬疏离是少不了的,可打从上次被严锦亲过后,苏宛面上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实则却是一副光棍做派——怎么样,就是她叫人搬来的,他咬她啊? 然而她的态度看在严锦眼里,却觉得更像是恃宠而骄,面上笑容就一直没停过。 「因为我才摆的吧?」严锦挑眉:「就一个破屏风,防得住吗?」 苏宛嘴角抽了抽,这个无赖,明知道是防他的,他还这样没羞没臊的直接问出口来——苏宛实在很想问他。从前那个动不动就脸红的严锦到底是怎么装出来的? 「不过图个心安罢了。」最后,苏宛强压怒气,冷淡的说道。 严锦见她似乎真的动气了,这才收敛了些,瞥一眼她手里的书,「看的是什么?」 「你没眼睛不会自己看啊。」苏宛忍了忍,到底还是没忍住气恼。 哪知严锦的笑意愈发深了,仿佛苏宛对他越不客气他就越高兴一样。 他伸手将苏宛跟前的书卷拿过来,似乎有些诧异的挑了挑眉:「诗集?楚之晏说你前段时间在看地理志,怎么又对诗集感兴趣了?我让人找了历年的地理志,你不要了?」 「要。」本来还打算对楚之晏兴师问罪的,听闻严锦后一句话,苏宛什么念头都没有了,连忙点头道:「有多少我要多少。」 「能不能告诉我,你看地理志的原因?」严锦温声询问。 苏宛看他一眼,这个人费尽心思将她从监狱里头捞出来,对她似乎颇有好感,应该是能信任的吧。 第十七章 「我要找孟家蒙冤的证据。」 「证据没在你手中?」严锦反应快速。 「暂时不在我手中。」 「暂时?」 「等我找到了,不就在我手中了。」苏宛给他一个白眼。 「地理志?」严锦习惯用挑眉来表达他的疑惑。 「也许能用得上?」 「诗集?」 「也许也能用得上。」 严锦突然笑了笑:「需要我帮忙吗?」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苏宛也就不打算藏着掖着了。 她走到书案前,严锦自发的上前,竟十分熟练的磨起墨来。 正铺开纸的苏宛顿了顿,尊贵的太子殿下亲自给她磨墨,这面子是不是太大了点? 她是不是应该感恩戴德一番? 算了吧,又不是她请他给自己磨墨。说不定这是太子殿下的爱好呢。 苏宛提笔,将那几句奇怪的诗写了下来。严锦探头去看,轻声来回念了好几遍,待纸张上墨迹干了,又将纸张拿在手里,来回踱步的思索着这四句话的意思。 苏宛重又窝回罗汉床上,捡起书来看。 屋外北风呼号,屋里温暖如春。窗户影影绰绰的映出两个人影,一坐一立,偶尔有轻轻的说话声,在雪夜里喁喁私语,静谧温馨的就如一幅画般。 不知道过了多久,严锦猛地一拍案桌,兴奋道:「我知道了。」 苏宛被他吓了一跳,闻言又是一惊,「你知道了?」 「你过来看。」严锦冲她招手。 苏宛合上书,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去,「是什么意思?你知道东西放在哪里了?」 严锦笑了两声,脸上颇为得意,指着那张纸对苏宛说道:「我不得不说,你姐姐的确是个蕙心兰质的聪明人。你看这四句看似乱七八糟没有关联的诗,第一个想法是什么?」 苏宛莫名其妙的看他一眼:「第一个念头当然是想找出这四句诗句之间有什么关联啊。」 「没错,我想换任何一个人,都会这样想。」严锦笑道:「所以说你姐姐聪明,她根本就是在故意误导旁人。我想,她定是担心这秘密被别人知道了,才故布疑阵的吧。」 苏宛愣了一下,「故意误导?那你告诉我,这几句诗是个什么意思?那证据又被她藏在什么地方的?」 「日月庵,那证据不在一个叫了元的姑子那里,那了元也一定知道东西藏在哪里。」严锦自信满满的说道。 「你,你是怎么猜出来的?」苏宛不可思议的盯着他看。 她把这四句诗都快念腻了,分开来,合拢来的猜来猜去,从没往尼姑庵上猜过,他到底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明月松间照,这个明字,拆开不就是日月吗?」 「我当然知道拆开是日月,可是你怎么知道这个字是要拆开的?」 严锦笑的很得意:「因为我刚好知道城郊有个尼姑庵,就叫日月庵,那里的姑子都是清修,不爱在红尘中走动,因此香火并不旺盛,少有人知道那个庵堂。你姐姐定是去过的,且还与那了元颇为投缘,否则那了元是不会出手帮她的。」 「你又怎么知道……」苏宛猛地住口,恍然大悟道:「是了,‘南枝向暖北枝寒,一树春风有两般’,这不就是佛印了元写的吗?原来根本不是什么南边北边,我竟从未往这上面猜。其实这上面都已经提示了,佛印,佛,定是跟寺庙庵堂有关的。我竟从未想到过……」 她也不得不承认,孟如薇的确是蕙质兰心、聪慧睿智的。 这换了别人,估计也会跟她一样抓瞎,哪里想得到什么日月庵,什么了元姑子。 「你也认识那个了元姑子?」 「不认识,我也从没听说过这个姑子。」严锦笑道,「不过随便猜一猜,你要想印证,哪天去日月庵走一趟不就知道我猜的对不对了?」 「刚才听你的语气,仿佛跟那姑子很熟悉似的,还说什么我姐姐定是与那了元很投缘……都是胡诌的?」苏宛揶揄道,脸上却不自觉得带着轻松地笑。 不管是不是,找个时间走一趟不就知道了。这人猜谜这样厉害,就算这次猜错了,继续再猜就是了。 不过她总有种预感,严锦的猜测肯定没错。 「你不了解那日月庵,那庵建在高山上,山势险要,上山下山都很困难。除了采买,庵里的姑子轻易不下山,一般人家也没兴致往那山上去,我只是刚好听说有这么个地儿,又没上去过,怎么可能跟里头的姑子相熟?」 「你没去过,又怎么知道庵里的姑子轻易不下山?」苏宛存心找茬,就见不得他那副凡事尽在掌控的得意样子。 她不知道的是,除了她,再没有人能有幸见到太子殿下这副模样。 严锦无奈又无辜的看着她,他想了想,而后肃穆道:「这大周江山日后都是我的,我提前了解一下我的疆域,不可以吗?」 苏宛:「……当然可以。」叉估在巴。 他就那么肯定大周江山都是他的,还提前了解他的疆域——这话苏宛不敢说,只好在心里暗暗腹诽。 聊完诗句中的秘密后,严锦这才慢条斯理的告诉苏宛他此次前来的用意,「如今天气寒冷,南疆今年不但是大旱之年,秋天时草原上又起了一场瘟疫。死了不少牛羊。南蛮子缺少吃的,很难熬过寒冷的冬天,因此攻打大周格外凶猛。只怕不日就会有圣旨,让你前往边城。」 苏宛撇撇嘴,这舒服日子才开始,就又要准备重过艰苦的日子了。虽然他说过边疆的事情他早已安排妥当,她去只是走个过场,散心游玩一样的。但谁吃饱了撑的没事跑去战火之地散心游玩啊? 仿佛瞧出了苏宛的不情愿,严锦温柔的安慰道:「放心吧,不会有危险的,而且很快就能回来了。」 苏宛嘀咕道:「不放心又能怎么办?」 这一趟边疆之行是免不了的。 严锦抬手,想要摸摸她的头。这样带着浓浓孩子气的苏宛,叫他的心忍不住软的一塌糊涂。 苏宛却不适应这样的亲密,在他手落下来的那一刻,飞快的转过了头。 严锦眸光微沉,却也没有生气。 「楚之晏要带你进宫?」他转移了话题。 「哦。他是这么说的。」苏宛懒得问他是怎么知道的。 「进就进吧,没什么好怕的。」严锦漫声说道,「太后身子向来不好,许是病痛折磨,她的脾气很有些古怪。你只要跟紧楚之晏,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嗯,我不担心。」她还真的没有担心过进宫的事,就如严锦说的,反正导师胡她紧跟着楚之晏,就算他要上茅房她也必定守在一旁,坚决不让楚之晏离开自己的视线,否则一不小心惹下什么祸事,怕楚之晏救她不及啊。 「你知道为什么他要带我进宫吗?」苏宛疑惑的也只有这一点而已。 严锦淡淡笑道:「你不是他的小师弟么,带你去见见世面,免得日后走在外头让人觉着像个土包子,丢了他楚神医的脸就不好了。」 「听你胡扯。」苏宛一个字都不信。不过他不想说。她也就不问了。 第十八章 两人又先撤了一阵,苏宛困意来袭,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严锦便起身,准备离开,刚走一步,又停下来,「你明白我今晚过来的目的吗?」 苏宛蹙眉,她将刚才严锦那看似漫不经心说出的来意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眼睛倏然一亮,「我明白了。」 「说来听听。」 「圣旨下来时,就是我提要求的最恰当的时机,是这样吗?」苏宛脸红红的问,那是太过兴奋的原因。 严锦赞赏的笑了笑:「机会难得,别错过了。」 「你就等着瞧吧。」苏宛自信满满。叉台刚弟。 严锦都将话说的这样明白了,她要是还听不懂,岂不白白浪费了人家特意送上门来的消息? …… 两天后。圣旨就下来了。 苏宛摆了香案很是恭敬的迎接了传旨的蒋公公。 但是当蒋公公念完要求你即日前往边城的圣旨,苏宛却跪着不肯接旨,「皇上隆恩小民本该感激涕零,无奈小民身染重疾,怕是不能完成皇上所托了。」 蒋公公当即愣住了,好半天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说什么?」 「小民恐怕要辜负皇上的托付了,还请公公在皇上面前为小民多说两句好话。」苏宛抬起头,一张脸惨白惨白的,衬的两个眼睛黑沉沉的没有半点生气,让人多瞧一眼都觉得很不舒服。 「怎,怎么就生病了?」蒋公公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皱着眉头道:「这可如何是好?圣旨已下,总不能再叫皇上收回成命,岂不让人笑话皇上言而无信?孟小将军,你也要仔细想清楚了,这件事对你可没有半点坏处的。」 苏宛忙摆手,一脸不敢当的模样:「公公可千万别这样称呼小民,小民承受不起的。」 蒋公公也是老成精的人物了,哪里听不出来苏宛的言下之意,脸上肌肉不自觉得抽搐了下,暗道好一个胆大心细的小子,一口一个小民,为的不过是那声名正言顺的孟小将军。这是逼着要皇上将他官复原职呢,这回皇上只怕又要头疼了。 「孟小将军承受得起的,咱们大周便是三岁小儿都知道,孟家出猛将,这历代的孟家将中,又数孟小将军最是智勇双全……」 苏宛神色更加惶恐:「公公快别说笑了,哪里来的历代的孟家将啊,孟家这一代,早就在我父亲被砍头时就没有了。不过要说智勇双全,也只有我父亲才担得起。我虽然不记得前事,但不管问谁关于我父亲的事,得来的都是敬佩赞誉,从没有一个人讲他的坏话。我的父亲,他不仅是个好将军,他也是个好人,一个真正的好人!」 蒋公公的神色又是一变,很是懊恼自己没事提什么孟家将。他听着苏宛一口一个我父亲,不由得心惊胆战起来,生怕她下一句就说出什么他承受不住的话来。 但偏偏怕什么来什么,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说点什么,苏宛已是话锋一转,神色悲切道:「我父亲那样一个大好人,最后却落得那样结果,连死后都不能入我孟家祖坟,我父亲在天之灵,怕是很难安息的吧。」 蒋公公的脸已经僵住了,他张了张嘴,发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于是果断的又闭上了嘴巴。 苏宛才不管他的纠结,依旧悲苦的说道:「唉,为人子女,连让父母安息都办不到,实在太不孝了。不怕公公笑话,我有时候真想以死谢罪,以求得我父母的谅解,令他们在九泉之下能瞑目啊。」 蒋公公干笑两声:「孟小将军重情重义,实在叫人敬佩。孟老将军一辈子忠君爱国,孟小将军子承父业,定也会为皇上,为大周的江山社稷做出贡献的。」 高帽子祭出来,苏宛就会乖乖地被套上? 「是啊,父亲一辈子忠君爱国,却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苏宛使劲憋啊憋,终于憋出了两颗眼泪来,「公公别误会,小民并非是要抱怨什么,只是每每想到父亲的遭遇,想到我孟家这几百口子的性命,小民就觉得难过异常,恨不得跟着父母一起去了,也好过留我一个人在这世上。」 蒋公公差点忍不住就要咆哮出声了——这都不是抱怨,哪样才算是抱怨啊! 但他到底活了这么大把岁数了,论做戏又怎么可能比不上苏宛这个后生仔。只见他红着眼睛抹了抹眼角,带着哭腔道:「谁说不是呢。孟老将军这一去,简直是我大周的最大损失。虽说孟老将军叛国的罪证齐全,可不仅我,这大周百姓都肯定不会信的。奈何,罪证齐全啊。」 蒋公公打算四两拨千斤,但苏宛才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依旧跪在地上悲悲切切的说道:「所谓罪证齐全,不过是别人一手设计的。皇上英明,当年没有看出来,现在肯定看出不少端倪了吧。要是我父亲还在,如今边城百姓又怎会受这战祸之苦?说不得,等南蛮子攻下边城,这大周受苦受难的百姓不知又要多几何了。」 这已经是赤果果的威胁了——必须看出端倪来,否则前往边城一事就想都不要想,皇帝就等着边城沦陷,大周危险吧。 她抬眼瞧了瞧蒋公公满脸是汗咬牙切齿的模样,虚弱状:「哎呀,我头又疼了,好痛好痛啊。」 一边说,一边就势抱着脑袋在地上打起滚来,嘴里还哀哀直叫着:「我的头,我的头要裂开了,我要死了,好痛好痛,要痛死了……来人啊,快去请楚神医过府来。」 蒋公公目瞪口呆的看着她在地上滚过来又滚过去——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这孟家小子就是个不要脸不要命的小无赖呢。 得,这圣旨只怕真的只能带回去了。 蒋公公一头冷汗的想,他做公公几十年,这还是头一回灰头土脸的将圣旨重新带回宫里去交差。他都能够想象得到,一会儿要面对的将会是多大的雷霆震怒。 果然,蒋公公的预感没有欺骗他,皇帝一见那被带回来的圣旨,一张脸霎时阴沉的仿佛乌云密布的天空。 他战战兢兢的跪在底下,不用抬头也能感受得到皇帝的怒火! 但最先发作的却是皇帝身旁的太子,他怒斥道:「大胆,这个孟黎川他竟敢如此藐视圣旨,如此藐视我天家皇威!父皇,此人就该立刻赐死!」 皇帝气的胡子不停的抖,他何尝不想任性的赐死那孟家小子,可是,他那句「等南蛮子攻下边城,这大周受苦受难的百姓不知又要多几何」这话却戳到了皇帝的最痛处。严格说来,皇帝并不是昏庸无能,视百姓为蝼蚁,不管百姓死活的昏君,他也深知,一旦让南蛮子攻破边城,大周的确就岌岌可危了。 皇帝努力深呼吸,好几次后,方压下心头滔天的怒火,瞥一眼气哼哼的太子道:「胡闹,眼下是杀人的好时机吗?」 话里话外,却是浓浓的杀意。 严锦与蒋公公都毫不怀疑,一旦苏宛没有了利用价值,皇帝定会想着法儿弄死她! 太子分外委屈:「父皇现在咱们该怎么办?那个孟黎川,她到底想要干什么呢?」 第十九章 皇上一脸阴霾的捏着眉心,对于太子这副担不起事的模样又放心又忍不住有些失望,他叹口气,对蒋公公道:「你跟太子说说。那孟家小儿抗旨的原因是什么。」 蒋公公又是一头冷汗,心中叫苦不迭,这苦差事怎么又摊在他头上了?这太子也是,适当的装装傻骗骗皇上也就得了,现在皇上天天把他带在身边,他再这么装傻下去,也不怕皇帝腻烦了他改而扶持秦王殿下?不过想一想秦王那做事更不靠谱,偏还自以为是的狠辣性子……两厢一比较,皇上肯定还是觉得傻愣愣的太子比较好掌控吧。 要当着皇帝的面打皇帝的耳光这种事,蒋公公实在不敢啊,可又不能跟孟家小儿一样耍赖抗旨,只得跪了。颤颤巍巍的说道:「回禀殿下,那孟家小儿打着装病的借口,实则是要皇上妥协,好达到为他孟家平反的目的。还有,他要在出发前往边城之前。让皇上下旨复他从前的职位。最后,他要将孟老……他父亲的尸骨迁入祖坟。皇上,奴婢愚钝,能猜到的就只有这些了。」 皇帝点头,「让你走这一趟实在没错,这孟家小无赖滑不丢手,不好摆弄啊。」 太子气道:「皇上,何不强行令她出京,她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身为我大周子民,就算皇恩让她去赴死,她也必须得谢主隆恩才对!」 皇帝看他一眼,训斥道:「凡事要先想想后果。若强行令他出京,他心里对朕,对大周只会更逆反,更不愿意真心诚意的为朕做事。说不定还会鼓动其他人与朕作对。这对朕有什么好处?你且记住这一点,有时候恩威并用比铁血手腕更好用。」 「是,儿臣谨记父皇教诲。」太子一副心悦诚服的模样,恭恭敬敬的说道。 皇帝对他的态度十分受用,点了点头,道:「你现在告诉朕,接下来该怎么做?」 严锦皱眉思索,似乎这是个天大的难题,只是他思考的时间越长,皇帝的神色便越发不耐。在他耐心终于用完之时,却听严锦高兴的欢呼道:「父皇,儿臣知道了。」 皇帝没报什么期望能够,随口道:「你说来听听。」 严锦便高兴的说道:「儿臣想,既然她非要父皇妥协替她孟家伸冤平反,父皇何不先答应了她,反正她也没有交出证据来。说不定她根本就没有什么证据,不过是唬弄人的。先应付了她,待她去了边城,又再说。至于官复原职,儿臣想着,边城那群不听话的家伙,到时若知道她以一介白身的身份去到边疆,说不定会因此对父皇生出什么误会来。若她想要身份,也可以给她个有名无实的。」 他一边说,一边瞧着皇帝的神色,见皇帝神色缓和了些,似这才松了口气。接着道:「至于她父亲的尸骨迁入祖坟,这事……儿臣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若答应了她,只怕父皇面上不太好看。若不应吧,万一她坚持要迁坟,又百般推脱不肯去边城可怎么是好?儿臣,儿臣实在想不出两全其美的法子,还请父皇教导。」 皇帝点了点头,「你能想到这些已是不易。前两个要求都可如你所言,先敷衍应付过去便是。至于迁坟一事,他既然非要迁,朕也不会非拦着不可。不过——」 他顿一顿,脸上的阴霾如雨前沉郁的天空,「朕也叫他知道,往朕脸上呼巴掌,是要付出代价的!」 他这样说着,脸上肌肉狠狠一跳,眼神锐利而凶狠。 蒋公公悄悄地打了个寒噤,不知怎的,他很想看看此时太子的表情。于是飞快拿眼角扫了一下,他看到太子的长睫微微的颤动了一下,脸色却很平静,冷然像水一样。 仿佛是觉察到了蒋公公的目光,太子眼风一扫,看了过来。蒋公公忙不迭垂下视线,心脏砰砰乱跳。 比起盛怒的皇帝,他怎么觉得这样平静的太子反而更让他心底生寒呢? 一天后,蒋公公再度前来孟宅宣旨。这回皇帝不但答应了彻查孟家蒙冤之事,封了苏宛一个武义将军的散官闲职,意思意思的赏赐了些宫廷之物,摆件啊,珍稀药品啊,还有一把据说十分有名的古剑。最后,也同意了苏宛将孟老将军与夫人的尸骨迁入祖坟。皇帝更在圣旨上大赞苏宛孝悌忠信,乃大周不可多得之帅才。 苏宛这回自然是高高兴兴的接了圣旨,「待择了吉日将父母尸骨迁入祖坟,小民即刻就起程前往边城。」 「这……」蒋公公皱眉,择吉日择吉日,谁知道她这吉日择下来,边城是不是已经沦陷了?「皇上的意思,边城百姓如今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孟小将军还是及早奔赴边城比较好。」 「公公放心,最多不出十日。要知道这迁坟一事可马虎不得,吉日要算,还有一堆迁坟的规矩,否则就是对父母不敬,到时岂不要辜负了皇上对我的赞扬?」皇帝自己说她孝悌,自然要孝顺到底。 蒋公公无言以对,只得道:「咱家回去会禀明皇上的。」 「多谢公公。」苏宛喜气洋洋的冲蒋公公道谢。 蒋公公瞧着她眉飞色舞的模样,暗暗摇头,得罪了皇帝,还不知道会怎么死呢,能高兴就赶紧多高兴些吧。 不过一想到太子的神情,蒋公公又不敢肯定他的下场了。 端看大周身份最尊贵的这两位接下来要如何的斗法了,蒋公公这样一想,又有些疑惑,难道在他心里,太子早已经能与皇帝抗衡了? 怀着满腹心事,蒋公公揣着苏宛给的金馃子愁眉苦脸的回宫了——神仙打架,遭殃的总是凡人,蒋公公这是预料到自己往后的日子可能会更加不好过了。 皇帝的赏赐苏宛看也没看一眼,更别提要将之恭敬的供起来,只叫人收进库房放着。那把剑她倒是抽出来比划了两下,想着也许以后能每天耍个太极剑锻炼身体,又好看又实用,结果差点切掉自己的手指头,苏宛一身冷汗的叫人赶快拿下去。接着,就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出门去找算命的算迁坟的良辰吉日了。 日子定在三日后,苏宛不知道迁坟都有些什么讲究,干脆将此事全权交给那算命大仙来安排。 给足了银两,算命大仙自然高兴地不得了,一应事宜准备的妥妥帖帖。叉尽记才。 苏宛到时候只要捧着灵牌负责可劲儿哭就行。 一切都安排好了,苏宛就前往边疆也开始着手准备。 首先就是小诺,她要去危险重重的战场,自然不能带着小诺一起去。楚之晏倒是跟她提过,若是不愿意送小诺回去裴府,他那里是最好的去处。 苏宛想了想,也征询了小诺的意见,听说能住在楚宅,跟甘草哥哥一起玩,小诺还是很开心的。 今天天气不错,苏宛打算将小诺的衣物拿出来晾晒一番。正要行动时,小厮跑进来禀告道:「少爷,承恩侯府裴大人求见。」 苏宛顿时一愣,她到京城已经有几天了,这裴御一直没有露面,她几乎都快要忘记了此人。 小诺正好在她身边,闻言便抬头,一脸期待的看着苏宛。 第二十章 苏宛摸了摸他的头,对小厮道:「请裴大人进来吧。」 小诺欢呼一声,待小厮一离开,就忍不住道:「娘,我想过去看看。」 「去吧去吧。」虽然苏宛不打算将小诺还给裴御,却并没有阻止他们见面的意思。 血亲就是血亲,况且小诺还挺喜欢他爹的,若苏宛强行阻止,不让他们见面,说不定会招来小诺的埋怨,就此在两人心中埋下心结,那就不好了。 苏宛吩咐人好好招待裴御后,慢条斯理的进屋换见客的衣服。 楚之晏怕他们在孟宅生活不便,几乎将孟宅的一切都包揽了,包括府里伺候的下人,都是他从楚宅精心挑选了来的。虽然人手不多,但就苏宛跟小诺两个,也使的过来了。本来他还想再送几个过来,苏宛想着不久就要去边疆,小诺也要送去楚宅,这宅子就又要空下来,就没必要弄太多人进来。只说日后若缺人使,再跟楚之晏要。 想到楚之晏,苏宛不免有些疑惑,这两天他没过来不说,前两日说要带她进宫,到现在也没个消息,弄得苏宛心里七上八下的,担心他是不是出了事,不过想着凭楚家的地位以及楚之晏的名气,怕也出不了事。 苏宛一边想着事情一边前往待客的花厅,还未进门就听见小诺欢快的笑声。 「这些都是给我的吗?全部是给我的?」 裴御低沉的带着无尽耐心的嗓音很是温和的回答:「对,都是给你的。你要不要打开看看?」 「都是给我的,那,你都没有给我娘买点什么吗?」小诺欢快的声音低了下去。 裴御似愣住了,因为苏宛没听到他回答。过了一会,才听见裴御似乎不好意思的说道:「我给你娘买了,一会就给她。」 「嗯,我娘一定会很高兴的。」小诺一下子就又高兴了起来。 苏宛没有再听下去,她深吸一口气,扬起笑脸后,方笑着进屋,「在说什么呢。笑的这样开心。」 小诺立刻跳下椅子朝她冲过来:「娘,我们正在说你呢。」 他手里抱着一堆东西,苏宛扫了一眼,泥偶人,风车,灯笼,冰糖葫芦,栗子糕……吃的玩的一应俱全。倒难为了裴御一样一样的去买了来,不过苏宛很快又想到,像他那样的大忙人,哪里有空亲自去买这些小孩子玩意儿,他只需要动动嘴皮子。自然有下人替他跑腿买来。 「哦?说我什么了?」苏宛牵着他走回去,将他手里的东西放下来,「让小米帮你拿下去吧。」 小米是楚之晏送过来的一个八岁小男孩,专门陪小诺玩耍的。小诺很喜欢他,平日里与他寸步不离。但只要跟苏宛呆在一起,他就会让小米自己玩。今天裴御来了,小诺自然也不会带上小米一道来。甚至屋里伺候的人都让他赶了出去,就为了能随心所欲的喊他的爹娘。 「不行。」小诺连忙道,一边捡着自己的礼物,一边道:「爹刚才答应我了,要陪我玩的。一会我们还要照着这个风车和灯笼自己做一个呢,娘你喜欢什么,我一会也给你做一个?」 「你爹很忙的,哪里有时间陪你玩。」苏宛笑容不变,只是朝裴御看过去的那一眼显得不那么友善。 裴御仿佛没瞧见似的,淡淡道:「今日是休沐日,我有很多时间可以陪小诺玩。」 小诺高兴地又是一声欢呼,甚至还一头扎进裴御怀里,咯咯笑道:「太好了太好了。」 然后脸红红的看向苏宛,一脸期待:「娘。今天我们一起玩嘛。」 「可是娘今天很忙。还有很多事情要做的。」苏宛有些头疼,为了小诺这一眼就能明了的小心思。 小诺嘟了嘴,「不能明天再忙吗?」 「娘教过你的,今日事今日毕对不对?」苏宛耐心的说道。 小诺咬着唇,大眼汪汪的瞧着苏宛,一脸的委屈与失望,他说:「我就想跟爹还有娘一起快乐的玩一天。娘,真的不行吗?」 裴御的目光淡淡的看过来,虽然很淡,却充满了压力,「有需要我帮忙的吗?如果有,现在就赶紧把事情忙完吧。今天是什么日子你大概也忘了吧。」 苏宛心中一动,她看向小诺:「难道,今天是小诺的生日?」 小诺也一脸疑惑,看看裴御又看看苏宛,显然他对生日也没有概念。 裴御依然木着一张脸。云淡风轻的点了点头。 所以这算是小诺的生日愿望。 苏宛再也没有法子拒绝,于是蹲下身来问小诺:「小诺,抱歉啊,娘忘了今天是你的生日。」 小诺摇摇头:「娘你很忙的,忘了也没关系。」 裴御问了一句,「小诺以往的生日都是怎么过的?」 小诺看看他,摇头道:「以前不过生日。」 他顿一顿,又加一句,「我从来没有过过生日啊。」 苏宛的心顿时软的一塌糊涂,本想责怪孟如棠对小诺的漠视,转而一想,温饱都满足不了的情况下,孟如棠又哪里有心思给小诺过生日? 「都是娘不好。」苏宛抱着小诺自责道,「这样好了,小诺今天最大,你想做什么,想去哪里玩,娘都依你,怎么样?」 「好耶好耶。」小诺转着圈的欢呼,「我要去逛街,听神医叔叔说这里有一条美食街,全是好吃的东西,我想去看看。还要去看戏,还有杂耍,我还想去滑雪,还想堆雪人……」 苏宛瞧着小诺扳着手指头认真的说着自己的愿望,心疼极了。 这孩子真是懂事的让人惭愧,知道她很忙,从来不开口要求她陪他出去玩。在楚宅也是,想来他知道自己寄人篱下,总是很乖巧听话,不敢惹得别人不高兴,哪里还敢要求楚宅的人带他出去玩。 而她忙这样忙那样,只知道没饿着孩子没冷着孩子,却从没真正问过小诺的想法和需求。 说来,她也够粗心的。 「好,小诺今天想做什么,我都陪你。」 小诺立刻拿那双漆黑晶亮的眼睛去看裴御。 裴御扫了苏宛一眼,也道:「嗯,爹也陪你。」 小诺笑的连眼睛都快找不着了,一手拉着一个就要往外跑。苏宛连忙拉住他:「先去换衣服,外面很冷,别冻着了。」 苏宛喊来小米,小米带着小诺回房间换衣服。 小诺一走,苏宛顿时觉得有些不自在起来。 若是从前,她倒也不会有这种不自在的感觉。可是自从她猜测裴御跟孟如棠之间有点什么后,她就觉得不自在了。 这不自在中,又夹杂着那么些心虚——毕竟她要抢人家的儿子,再理直气壮也免不了会心虚。 「咳,裴大人最近很忙吧?」苏宛觉得气氛委实尴尬得很,便随口找了个话题来。 裴御看她一眼,手指轻叩桌面,「唔,不及你忙。」 他这话仍是用平板无波的声调说出来的,奈何苏宛就是听出了他的嘲讽之意。这点不自在与心虚顿时抛到了九霄云外,皱眉道:「裴大人这是何意?」 「还没恭喜孟小将军,孟小将军仅凭一己之力就能重振孟家家业,真是令人敬佩不已。」裴御神色淡淡的看着她,嘴上说着恭喜,语气却是一点也不诚恳。 第二十一章 苏宛强压心中的不快,「不真心的恭喜,不说也罢。也是,孟家重获皇恩,有些人是要睡不好了。听闻,这几日裴老侯爷身体欠佳?也难怪,人老了,就不要想太多,操太多的心,这有些病呢,就是操心操出来的。」 「你的关心,我自会转达给祖父。」裴御一点也不动气,仍是那样面无表情的说道。 苏宛忍不住哼了一声。 两人突然都不说话,这气氛又变得十分诡异起来。叉布农才。 苏宛也不去找没趣了,只端着茶杯,一脸严肃的盯着茶杯看,似乎要将杯子上的花纹熟记于心一般,连眼风都不往裴御那边扫一下。 过了一会,苏宛听见裴御用很轻的声音问道:「你就那样想做孟黎川?你可想过,倘若有一日,你的身份被人揭破,一个欺君之罪你是跑不了的。你以为谁能保你性命,楚之晏?还是太子?你怎么就那么笨,看不清楚形势?」 「什么形势?」也许是他语气变得柔和不具攻击性,苏宛这才开口问他。 「边城是个什么情况,你难道没有听说过?」裴御皱眉问道。 苏宛道:「听说过一些,具体情况还不知道。」 「孟家军是一支什么样的军队,你了解过吗?」裴御又问。 苏宛有些茫然,点点头,又摇摇头。 孟家军她确实听说过,只知道是一支极为尊敬以及推崇孟老将军的将士,其他的她也不知情,无从打听是一回事,更多的却是严锦曾经告诉过她,她只是去边城走个过场,因为所有的事情他都安排好了。 裴御被她气笑了:「你到底是了解过还是没了解过?」 苏宛看着他,表情无辜的摇头:「只听说他们纪律十分严明,对孟家十分拥戴。难道还有别的我不知道的事情?」 严锦瞒了她?为什么? 「孟家军再如何拥戴孟老将军,孟老将军也已经死了五年了。」裴御冷冷哼道,「我告诉你他们拥戴孟老将军的原因,因为孟老将军是真正的英雄。五年过了,孟家军里就没有别的英雄了?你以为孟家军都是傻子,你是不是孟黎川他们看不出来?你这一去,那些原先取代孟老将军与孟黎川的人,他们会轻易放过你?孟如棠,你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 苏宛被他骂的一愣一愣的,半晌才呐呐道:「不是都说我跟孟小将军容貌有八九分相似?以假乱真不成问题吧?」 「不成问题?」裴御冷嗤道:「孟小将军武艺出众,一把银枪使的满营地没有一个对手。孟小将军是海量,千杯不醉。孟小将军性子不羁,经常与众将士一同下河洗澡……你还要我往下说吗?」 苏宛神色变了又变,弱弱道:「我,我可以推说我全忘了……」 「忘了正好。或许有些人是讲旧情的,可更多的人,是想要往上爬的。孟如棠,但愿你不要一去就成为别人的踏脚石。」 苏宛不想承认,可也不得不承认,裴御说的话,是很有些道理的。 虽然她努力告诉自己,严锦是值得信任的,既然他说了他都安排好了,她觉得自己应该相信他才对。可是裴御这些话,严锦却从来也没有跟她说过,只告诉她,万事有他。 可是有他,就真的万无一失了吗? 「退一万步说,你这次前往边城,招安成功,最得利的是谁?不是你孟如棠。而且,你若有自知之明,就该知道,你已经彻底的惹怒了皇上,你不了解他的为人,我却稍微知道一些。这么说吧,不论这次招安成功还是失败,他都不会容忍你继续活在这世上。你,到底把自己逼到了什么境地,你知不知道?」 直到小诺欢快的声音响在门外,苏宛才深吸一口气,她定定的看住裴御,用一种可以控制过的平静声音淡淡道:「我有的选吗?在你们一个一个相继出现后,在我被枷锁带回京城后。我还有别的选择吗?如果可以,谁他娘的愿意趟这趟浑水?我又没嫌自己命太长!」 她已经很低调,很努力的想要过低调平静的日子。可是谁给她机会了? 裴御目光沉沉,「我给过你机会,是你不要安分的做孟如薇,而偏偏要听信别人做孟黎川。你原本有机会避过这些的,是你自己。不但把自己陷进了危险中,还连累小诺!」 他顿一顿,有些激动的嗓音终是归于平静,「我想过了,小诺还是得跟着我。今天过后,我会带他回裴家。」 苏宛眉头一皱。正要发作,就见小诺蹦蹦跳跳的跑了进来,「我好了,我们快出发吧。」 苏宛只得忍下心中陡然而起的怒气,扬起笑脸回过头。小诺已经跑到了她身前。 因为要出门,小诺穿的很是厚实,一身淡紫色缎子的锦袄,外头穿一件纯白色织锦镶毛披风,衬的小诺愈发的粉雕玉琢,宛如观音菩萨座下的童子一般可爱又灵气。 苏宛低落的心情顿时就回暖了,她看也不看裴御一眼,只牵起小诺的手,柔声道:「我们走吧。」 小诺笑嘻嘻的点头,然后将手里捧着的精致的缠枝牡丹翠叶小手炉递到苏宛手中,乖巧的道:「娘怕冷,这个给你捂着。」 苏宛咬了咬唇,才将笑容一直保持的恰到好处! 这回她决定不再过问小诺的意愿,她打算彻底的自私一回。不管她能不能活着回来,不管以后是不是还有更多的危险,她都绝不会将小诺让给裴御! 她贪图小诺给她的温暖。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她都不会退步! 小诺并未发现他们两人之间那微妙的气氛。一手拉着一个,高高兴兴的出门逛街。 也许是过了太久吃不饱的日子,小诺对吃的东西跟楚之晏一样执着。出门就直奔美食街而去。 这条美食街并不很长,两边林立的商铺无一例外全是卖食物的店铺。都不是很华丽的那种酒楼一样的铺子,苏宛一眼看过去,倒是很有些平民消费的意思。因为走在这条街上的,都是些普通民众,少见穿着华丽的富贵人家亲自来这里。 苏宛想了想也就明白了,富贵人家就算想吃外边的食物,也用不着亲自出来买。更何况这条街多是普通百姓,恐怕那些自持身份的人,是不愿意与普通百姓为伍的。 苏宛也是第一次来这里,新奇不下于小诺,两人睁大眼,目不转睛的打量着街道两边的铺子与路上来去匆匆的行人。 裴御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士,哪里没有去过。因此这三人。只有他依旧保持着面无表情,牵着小诺只注意着脚下的路。 化雪的青石板路有些滑,他不时出声提醒小诺慢一点。 可是两眼发光的小诺哪里能慢的下来,拖着两人就往一家馄饨店走去:「我们先吃一碗馄饨吧。」 馄饨店并不大,收拾的倒是干净,本来想出声阻止的裴御也就任他去了。 老板十分热情,招待他们坐下后,便手脚麻利的去煮了一碗馄饨来——裴御是坚决不肯在这种街边吃这种东西的,小诺人小肚子自然也小,况且他还要留着肚子吃其他的东西,因此就跟苏宛分食一碗馄饨。 第二十二章 馄饨上来后,小诺在苏宛不停的吩咐他慢一点的啰嗦下,迫不及待的吃了一个馄饨,然后他眉头动了动。 裴御注意到他的表情,问道:「可是味道不好?这街边的东西哪里有家里的好吃?家里有好些厨艺特比好的厨娘,等回去后,想吃什么都让她们给你做。」 苏宛闻言,哪里还有吃东西的心情。她皱眉瞪着裴御,想要与他理论,又怕小诺会担心,只得忍住了,也低头对小诺道:「要是不喜欢,回去我给你做。你不是说我做的馄饨比周婶婶的还好吃吗?」 小诺忙摇头,「其实还是很好吃的,只是一吃馄饨,我就想起了周婶婶,想起小卉姐姐和立文哥哥。我们走的时候,都没有跟他们说一声,他们一定很担心吧。」 原来小诺是想起周家人了,苏宛也露出十分怀想的神色。 「回去后我们就给他们写信,告诉他们我们不得已离开的,请他们原谅我们的不辞而别,好不好?」苏宛温声建议道。 小诺使劲点头,终于笑了:「嗯,我还要把我在京城的见闻都告诉立文哥哥,立文哥哥说了,他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到京城看一看呢。」 苏宛又陪着说了几句,小诺便高高兴兴的继续吃馄饨。一小碗馄饨一个也没剩下,还想将汤也全部喝了,苏宛忙拦下了,这才是第一家,还得余下肚皮装其他的。 出了馄饨店,又进了生煎包铺子,依然只叫了一份灌汤包,依然是苏宛与小诺两个人分吃,裴御陪在一边看着。 如此一连逛了好几个铺子,苏宛跟小诺两个吃的腰滚肚圆。苏宛一边吃,一边条件反射的观察别人店里生意如何,观察这条铺子可还有别的商机,一路下来,倒也颇有些收获。 如果在这里开一家药膳堂,怕是开不起来的,但此处人流量很大,来往的贩夫走卒特别多。都是些寻常百姓,生活可能不算差,但也不是特别好,要在这样的地方开店,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就不要想了。 不过在这里弄个烧烤店什么的也不错,尤其夏天可以搭配着卖冰粉酸梅汤,她还会很多消暑开胃的菜色呢,真要在这里捞金,肯定是稳赚不赔的。 苏宛在心里计较了一番,决定从边疆回来就来这里租个铺子,先开起来再说——不是自食其力得来的钱财,用起来总是不那么安心。 至于朝廷官员准不准明目张胆的开铺子,苏宛就不深想了。 「爹,这里有家生鱼片,我们进去尝尝吧。」小诺指着一家专营生鱼片的店铺,兴奋的嚷嚷道,而后又迅速地看了看四周,警惕的放低音量:「我娘做的生鱼片最好吃了,爹你吃过吗?」 裴御看了苏宛一眼,才有些僵硬的点头,「吃过。」 「是不是很好吃?」小诺双眼发亮,一副为苏宛求赞的表情。 裴御持续僵硬的点头:「嗯,好吃。」 「那我们进去尝尝他们家的生鱼片好吃不好吃。」 「不用了吧。」苏宛摸了摸胀鼓鼓的肚子,愁眉苦脸的阻止小诺:「我吃不下了。」 「娘吃不下就不要吃了嘛,我跟爹一块儿吃,你看着就是了。」小诺很干脆的安排道。叉叉医巴。 苏宛无奈,看了看裴御,希望他能出声劝说小诺,结果裴御看也不看她,牵着小诺径直往店里去了。 苏宛对着他的背影不满的吐了吐舌头,垂头丧气的跟着进去了。 小诺一直很高兴,脸蛋儿红扑扑的,笑容就没停止过。 点了一份生鱼片,裴御夹了鱼片蘸了酱料后喂到小诺嘴边。 小诺怔了下,连眼睛都睁大了。下一瞬,笑容瞬间绽放,张嘴将鱼片吃下了肚。 「好好吃。」 苏宛咬着唇,很是愤愤的瞪了裴御一眼。 她很确定,这个人开始施展手段要跟她抢小诺了!明知道小诺对父爱的渴望,明知道小诺对他的好感,也明知道小诺是绝对拒绝不了他,前次不知出于什么心态,他将小诺还了回来,可能并未施展什么手段,如今有心要跟她抢人了,自然言行举止上就更加的令小诺受宠若惊继而…… 苏宛不敢往下想了,她深吸一口气,笑眯眯的摸着小诺的头,问道:「真的这么好吃?比娘做的更好吃?」 「因为是爹喂我的,所以我觉得很好吃。」 小孩子不会撒谎,自自然然的将他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苏宛默默地又瞪了裴御一眼,这绝对是个心机男! 小诺沉浸在裴御的细心关怀呵护中,没有发觉苏宛正兀自生着闷气。他也学着裴御,夹了一块生鱼片喂裴御。 苏宛一颗玻璃心顿时碎成了渣,她什么时候得到过这种待遇啊的! 该死的裴御!该死的血脉亲情! 她正生着气,嘴边突然多了一块生鱼片,回过神,就见小诺正笑眯眯的瞅着她,哄她张口:「啊——」 苏宛又好气又好笑,她自己都没发现,她是多么迫不及待的将那块鱼片吞下去的。 小诺满足的叹口气,放下筷子,一手拉着苏宛,一手拉着裴御,「要是以后我们还能这样出来玩就好了。」 这臭小鬼也开始耍心机了。 苏宛哪里不明白他打的是什么算盘,虽然他们曾开诚布公的谈过一次,她也明确的表示她是她,裴御是裴御,可这孩子就是不肯死心,想着法儿想要撮合他们两个。 「你爹很忙的,哪里有时间陪你玩。而且你也要念书对不对,这两天我就打听打听哪家书院比较好,你也该好好收心念书了。」 小诺失望的看着她,他本来就聪明,哪里听不懂苏宛话里的拒绝之意。 裴御却道:「以后爹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忙了,只要有空,爹就陪你玩。至于读书,京城书院甚多,爹带你一家一家看过了,你喜欢哪一家,咱们就去哪一家,你觉得如何?」 「娘跟我一起去看吗?」小诺看向苏宛。 裴御也看过来,苏宛的脸色很不好看,他当然知道为什么,却丝毫不受影响,仍是那样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苏宛还没说话,裴御就开口了,「你娘接下来会很忙,恐怕没时间陪咱们一块去看。这样吧,咱们先去看了,你再回来跟你娘说,哪一家是什么样的情况,也请你娘帮着咱们参详参详。」 「娘?」小诺显然很赞同裴御出的主意,却仍是要先征求苏宛的同意。 苏宛无奈,不敢当着裴御的面说她要将小诺送到楚宅去,就怕把他惹急了现在就将小诺抢走,凭她这把力气肯定是抢不赢他的。 当务之急,也就只好将此事敷衍过去,「嗯,你们先看,我一定帮着参详!」 说着参详那二字时,她看向裴御,将那两个字说的很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此事就算是达成共识了,小诺虽然不是特别满意,但对这个结果也还能接受,于是不再多说,继续吃鱼片。只是一会儿喂喂这个,一会儿又喂喂那个,很是兴致勃勃的样子。 苏宛不知道裴御心里怎么想,但她自己真是膈应得很。 那双筷子,小诺喂了裴御,转头又来喂她。 第二十三章 她虽然一直催眠自己,她没看到小诺喂裴御,裴御的口水没有沾到筷子上……但很显然,效果并不显着。 如坐针毡的将这盘生鱼片吃完了,小诺心满意足的牵着两个大人出来。 三人离开美食街,又逛了很久,买了不少用得着的用不着的东西。 从花鸟市场出来,天色已经近傍晚。 小诺手里提着个鸟笼子,里头是一只羽毛鲜艳的八哥。 今日小诺收获颇丰,笑容从始至终就没有停过。 苏宛牵着小诺正要与裴御分道扬镳时,一个白白胖胖的中年人迈着八字步迎面走来,他穿着绫罗绸缎,大冷的天手里也拿着把白玉扇,一手则提着一个大大的鸟笼子,笼子上罩着黑布,也看不出里面是什么鸟儿。 他一见裴御,立刻笑容满面的迎了上来:「哎哟,这不是我这本事最大的大侄儿么?今儿太阳从哪边升起来了,你竟会来逛这里,也不怕老爷子骂你不务正业啊。」 他嘴里说着,人已经走到了跟前,嘴里还没停下呢,「咱们家都是不务正业的,好不容易有个出息的,你可千万别让老爷子失望才是。咱们家的希望可都在你身上了。」 苏宛看到裴御万变不变的神色终于有了些微变化,虽然他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并且很快就又恢复了那张面瘫脸,苏宛仍是看出他对眼前这中年男人的不喜态度。不过听着这人的话,也不难猜出他的身份来。 在听那个男人说话时,她就明智的拉着小诺离裴御远了点。 看来这裴家内部果然是矛盾重重呢。不过这是裴家的事,跟他们没关系。苏宛这样想着,就打算领着小诺不告而别——她可不想蹚人家两叔侄之间的浑水。 谁知那中年男人一个错眼,已经看到了他们。他只随意扫了苏宛一眼,目光往下,就看见了提着鸟笼子的小诺,但很显然一开始他并未认出小诺来,可当他移开的目光飞快又移回来,并且眼中现出惊讶时,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认出了小诺来。 「哟,这孩子什么时候回京城的?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好孩子,你还不知道我是谁吧。来来来,让二爷爷好好瞧一瞧,果然是咱们裴家的人,长得就跟咱们裴家人一个样儿。」来人正是裴家二老爷裴向南,最是热衷走鸡斗狗的裴老侯爷眼里最是无用的那一个。 今天他回来花鸟市场,也是听人说起这里有一只调教的不错的画眉鸟儿,每次斗鸟的冠军得主,他一听到这个消息,哪里还坐得住,从账房支取了银子后就屁颠屁颠的跑了来。 裴向南喜欢走鸡斗狗之事京城无人不晓,因此那画眉鸟儿的主人一见是他上门来买鸟儿,自然想狠狠敲一笔。裴向南缠着人磨了一天,好不容易才将这鸟儿买到手。 正打算去找几个志同道合的猪朋狗友炫耀这难得的常胜将军,顺便再约个赌局什么的,结果就看到了被裴老侯爷誉为裴家救星的将来的侯府准继承人裴御。眼见着这被老爷子十分看重的平日里总是一本正经的侄子竟从这里走出来,裴向南心里那个乐啊——这事儿要是被老爷子知道了,看他还能像从前一样不将他这二叔看在眼里?少不得要求他不要告诉老爷子,他也正好趁机要几个钱来花花。 谁想还有更大的惊喜等在后面呢,他竟然看到了五年前就被孟家那丫头带离裴家听说已经找到了的那个小男孩,裴御只是简单的说了说这个孩子的近况,并没有说他已经将人带回了京城,这件事只怕老爷子都不知情。 裴向南为有了新的把柄而更加高兴了,不管裴御为何要对家里人隐瞒小诺回京的事情,但他就是隐瞒了,依照裴老爷子那种凡事都要尽在掌握的性子,他这回还能轻易饶了裴御去? 裴老爷子的性子,从小被他带大的裴御自然是十分清楚的。为了不挨训,少不得要付出些代价来封他的嘴了。 又可以买上好几只常胜将军了——裴向南仿佛已经看到了各种常胜将军在对自己招手,笑的那叫一个见牙不见眼。 小诺哪里肯让陌生人接近,忙往苏宛背后躲去,只露出两只黑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盯着裴向南看。 也难怪裴向南一眼就能认出小诺来,实在是小诺长得太像裴家的人了。苏宛无奈的瞧着扑了个空而后将视线定格在自己脸上的裴向南,他刚才自称是小诺的二爷爷,想必就是裴御的二叔了。观他言行举止,四个字足以慨括此人,此人绝对是标准的不能在标准的纨绔子弟。 「咦,你不会就是最近势头很猛的那位孟小将军孟黎川吧?」 若说此人有什么值得人称道的,苏宛想,定是他那好眼力了吧。 苏宛正要说话,沉默已久的裴御却接过了话:「二叔没别的事情就先回去吧。」 裴向南原是有些憷自己这个能干出众被视为家族救星的侄子的,但是现在他自忖有了他的把柄,哪里还会将裴御的话放在眼里,玩世不恭的笑嘻嘻的道:「好不容易咱叔侄两个在外头遇上了,怎么也要一道回府才是。况且,还有我的小侄孙在呢,我这头一回见到小侄孙,总得给点见面礼才成吧。否则岂不要叫孟小将军笑话了?」 苏宛暗暗皱眉,对着裴向南的自来熟很是反感。 当然反感的不止她一人,裴御深深皱起的眉头已经说明了他的不悦。他猛地提高了声音,「二叔!」 裴向南面上闪过一丝惧色,但随即又嘻嘻哈哈的笑开了:「你这孩子,叫我就叫我吧,这么大声做什么?我这耳朵又没聋,好家伙,你这一嗓子好险没把我吓死了。」 他说着,笑着望向苏宛,道:「让梦小将军看笑话了。」 苏宛还来不及说话,裴御已经用冰冷的语调毫不客气的说道:「既然知道自己是个笑话,还不赶紧提着你的常胜将军回府去!」 他这一瞬间爆发的威严与戾气,将裴向南彻底的吓住了。他抖着手不敢置信的瞪着裴御:「你,你敢这样跟我说话!」 「二叔不是忙着回去告状吗?还不走?」裴御压根不将他放在眼里。 裴向南又是气怒又是难堪,口不择言道:「裴御,你这目无尊长的臭小子,若让你爷爷知道你不但在外头鬼混胡来,还跟孟家的人走在一起,你自己想想是个什么后果!识相点,说不定我还会为你保守秘密!」 若他不识相,还敢冲他没大没小的说话,说不得,他忍痛割舍那几只还没到手的常胜将军,也要在老爷子跟前告上一状。 裴御的回答是径直牵了小诺的手,低声对苏宛说了句「走」,然后就将气得跳脚的裴向南抛在身后了。 「裴御你这臭小子,是要带我的乖侄孙上哪儿去?你赶紧的,给我带回裴家去……」 裴御对身后的叫嚷浑不在意,只低头看了看格外安静的小诺:「在想什么?」 「刚才那个人,他真的是我二爷爷吗?」小诺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轻轻问裴御。 裴御点头。 小诺咬了咬嘴唇,欲言又止。 第二十四章 「你想说什么就说,在我面前,不必有太多顾忌。」裴御鼓励他开口。 小诺却还是没说,只抬头看了看苏宛。 苏宛冲他鼓励的笑笑:「说吧。」 小诺这才鼓起勇气般:「我不喜欢他!」 小诺说完这话,就紧张地瞧着裴御,十分担心他会因为自己没礼貌而生气。 苏宛则恶狠狠地盯着裴御,他要是敢生气,她就敢当场翻脸! 裴御瞧着一大一小都紧张盯着自己但表达的意思完全不一样的表情。竟微微一笑:「哦,我也不喜欢他。」 小诺的紧张一下子卸掉了,他咧嘴一笑,又好奇地问:「我还有别的爷爷吗?」 「嗯,还有祖父和三爷爷。」 「祖父,他是怎样的人?三爷爷呢,跟二爷爷一样吗?」小诺语气急切的追问。 裴御就道:「不如明天我带你回去见见他们,好不好?」 苏宛心里一紧,又有些欣慰,因为小诺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征询的看向了自己。 但小孩子眼里的渴望却是苏宛想忽略都忽略不了的。苏宛想了想,终是不敢狠拦着。问道:「小诺想去吗?」 「娘不能陪我一起去吗?」小诺眼里流露出失望的神色。 苏宛朝他缓慢坚定的摇头,「我不方便陪你一起去裴家,而且小诺你要记住了,如果裴家的人问起我,什么都不能说。知道吗?」 她毫不在意裴御还在一旁,就郑重其事的叮嘱小诺。完了抬头瞅了裴御一眼,看见他的表情十分平静,并没有因此而生气。 小诺不能理解苏宛的话,他很疑惑,却并没有追问,而是懂事的点了点头:「谁问我也不说的。」 苏宛摸了摸他的头,裴御就下了决定:「明早我过去接小诺。」 苏宛也不看他,淡淡道:「最迟未时,送小诺回来。」 裴御呼吸急促了一瞬,「这该由小诺自己决定,也许他更乐意在裴府住上一晚。」 苏宛定定的看着他,眼神微眯,流露出一种安静却危险的气息:「裴御,不要作弊。」 裴御竟然听懂了她的意思,他微笑。一种云停渊峙的气派。「后果?」 「后果很严重。」苏宛就差没说出一句「出家人不打诳语」来,她的眼睛异常明亮,闪着坚定的光芒,「惹急了我,我会告诉他一些本来他不用知道的事情!」 比如她其实不是他的娘,他的娘是被裴家人给害死的! 她就不信,裴御敢跟她赌这一把! 苏宛不知道从前的孟如棠有没有跟小诺说些什么,不过瞧着小诺一副懵懂的模样,应该是什么都没说的。她也不愿意让小诺知道这些事情,倒不是害怕惹不起裴家,而是不希望小诺幼小的心灵留下什么阴影。可若逼急了她,真要跟她抢小诺,她可就顾不得太多了。 裴御的脸色果然变得很难看,他定定的看了苏宛一眼,眼神晦暗不明:「我以为你是真的很疼小诺。」 「相信我,我比你裴家任何一个人都更疼小诺。可是。如果你们非要触摸我的底线,我可以清楚的告诉你,我并非良善!」苏宛飞快的反击。 她当然是疼爱小诺的,但他们非要跟她抢小诺的话,就别怪她不留一点情面了。 「裴御,你最好相信,我说到做到!」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相撞,一个微眯着笑眼,眼神却如针尖锐。一个目光凛例,气势逼人,却说不出地心里发虚。 「娘,你们在说什么?」敏感的小诺察觉到两人之间怪异的气氛,他虽然知道这怪异的气氛是因他而起,可他到底还小,并不能理解这两个人打得哑谜。 苏宛蹲下来,整了整小诺的衣服,那虚伪的笑眼早已收了起来,「娘在说,去了裴府要听话,但如果有人不喜欢你,你也不要喜欢他,回来告诉娘,知道不知道?」 小诺立刻变得很紧张:「会有人不喜欢我吗?」 苏宛就想起那句「又不是人民币,怎么能让人人都喜欢」的话,她笑了笑,将这句话改了改:「小诺你记住,咱们又不是金子银子,怎么能指望人人都喜欢呢?但是别人喜不喜欢你不要紧,你在意的人,比如娘,娘喜欢你不就好了吗?」 小诺立刻就被安抚到了,「嗯,我记住了。」 裴御在一旁听着,很是诧异的看了苏宛一眼后,沉默了一阵,在苏宛牵起小诺迈步要走时,突兀的说了一句:「爹也很喜欢你。」 苏宛与小诺齐齐回头盯着裴御,裴御只觉得老脸一热,他几乎是有点无措的别开了视线,平静的装着深沉冷静。 但这种逃避似的举动又令他莫名恼火,皱着眉又恨恨一般的将视线移了回来。他看着苏宛的眼睛,心里却有一点点忐忑。然而下一秒,苏宛忽然笑开了,像是雪过天晴云破的一角蓝天,缓缓地漏出阳光的温度——绝不是那种为了小诺而不得不对他敷衍应付的虚伪笑容——裴御觉得那笑容似乎太刺目了一点,刺得他忍不住微微的眯上了眼睛。可是身体暖洋洋的,在这寒风渐起的街头,却像是沐浴在五月的和风暖阳里。 苏宛瞧着这明明有些无措却偏要装作若无其事的男人死死盯牢自己的眼睛,不由得有些好笑。这家伙总是冷漠的,深沉的。然而此刻,一句不过是表达自己心意的平淡平常的话语,却将他逼到了如斯窘迫的境地,偏还要逞强与她对视,不肯示弱移开视线。 她摇了摇头,阴郁的心情一下子如日破浮云,阴霾散去,只余轻快。 她觉得自己手上的筹码更多了些,裴御越是在乎小诺,就越不敢轻易冒险,让她将裴家卑鄙无耻陷害孟家的事情告诉给小诺知道。 还好裴御这人要脸,否则真要天下无敌,苏宛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了。 高高兴兴出门去,平平安安回家来。 一到家,苏宛就忙开了,她要给小诺做一碗长寿面。 谁知此时,消失了几天的楚之晏却提着酒菜上门来了。 苏宛没空招呼他,脚步匆匆的要往厨房去。 楚之晏拦住她,不满的道:「我是有多渺小,你竟然将我无视到这个地步?」 小诺在一旁插嘴:「神医叔叔,我娘要去给我做长寿面哩,今天是我生日哦。你要不要吃面,让娘也给你做一碗吃,好不好?」 楚之晏瞧着小诺红扑扑的小脸上那笑不拢嘴的灿烂笑容,也跟着笑了起来,「好,我今日沾小诺的光,也要吃一碗长寿面。」 小诺头一回过生日,更是第一次吃长寿面,因此根本等不急,亦步亦趋的跟着苏宛进了厨房。 楚之晏则是无聊,也没个人跟他说话,他一向随性惯了,才不管什么君子远庖厨,也跟着进了厨房。 厨房里,苏宛将人都遣了出去,自己系上围裙,找出面粉,却并不急着和面。 楚之晏眼见她在蔬菜堆里翻翻拣拣,忍不住道:「还要做菜?我带了菜过来,这可是四海阁买的,你也试试咱们京城名酒楼的厨艺如何。」 苏宛翻出胡萝卜、芹菜、南瓜以及一把紫色的楚之晏叫不出名来的野菜。 第二十五章 她先将南瓜蒸在锅子里,而后找出小石磨来,依次将胡萝卜、芹菜以及野菜磨好,用干净的棉布沥去残渣。 楚之晏探头一看,一一摆放的碗里是各种颜色的汁液,绿的是芹菜,紫的是野菜,红的是胡萝卜,不由得惊奇道:「这是要做什么?」 这的确是很费功夫的事情,不过苏宛在做这些的时候内心是很平静甚至很享受的。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笑着道:「一会你就知道了。」 这时候,蒸在锅里的南瓜也熟了,她将南瓜取出来,用大勺子碾成泥状。叉冬斤扛。 不得不说,这京城就是比别地儿方便,像南瓜芹菜这样季节性明显的蔬菜,都是楚家庄子上的温棚里养出来的。当然寻常人家若是想吃这些反季节蔬菜,可不像后世那样便宜,一般的富贵人家都未必买得起。 小诺与楚之晏一样,张大了眼好奇地在一旁瞧着。 苏宛分别将各种汁加入面粉中,只放了适量的盐,然后揉成面团,将四个面团揉好后,又再揉了一个不加汁的面团,做成白色的。 揉好后,将面团用干净的细纱布盖好。 楚之晏忍不住又问道:「这又是做什么?」 小诺高声抢答:「我知道,这是在醒面呢。」 苏宛赞赏的朝小诺笑笑,又开始忙着制作面汤。锅子里有预备着滚烫的骨头汤,因为小诺还小,苏宛几乎隔一日就会熬骨头汤给他补身体。 匀出一些骨头汤放进小一点的锅子里,将香菇丢进去煨着,备好鸡蛋与青菜备用。 做完这些,面也醒好了,苏宛开始制作面条。 将所有的面团都擀成薄薄的圆片儿,熟练地往面片上撒上面粉,叠成三四折,而后拿刀子将面片切成宽度均匀的面条。撒上面粉,直接抖散。制作面条的中途,因为楚大爷觉得这件事很好玩,所以强烈的要求苏宛让他切一个面团。他给出的理由倒是冠冕堂皇的很,「小诺的生日,我这做叔叔的没能来得及准备礼物,少不得也要做点什么来表达我的心意。」 苏宛哭笑不得,还是由着他玩了一个面团,所幸他很是认真,虽然切出来的面条粗细不均,不如苏宛的好看,差强人意了点,勉强也可以接受。 小锅里的香菇煨好,苏宛将香菇捞起来,将五颜六色十分漂亮的面条丢下锅,大火煮开。面条熟了后捞入碗中,苏宛又费心的摆了盘,一面煎的鸡蛋卧在面条上,像是火红的太阳,小青菜一根根摆好,像是阳光底下随风正舞一般,又用香菇与面条巧妙地做了个带着斗笠的小人儿形象。 将面条端上桌,小诺的眼睛都直了。 「娘,这个面条好漂亮啊。」他爱不释手的盯着那碗面条,哪里还舍得下手。 楚之晏十分不平的盯着自己这一碗面,除了上面卧着一个煎鸡蛋,别的什么都没有了,跟小诺的一比,他这碗显得未免也太「素净」了。 「为什么我的面跟小诺的不一样?」一看就知道他这碗面一点都不尽心。 苏宛头也不抬的回答:「因为今天的寿星公是小诺。」 楚之晏只得闭嘴,孩子气的嘟嘟攘攘的抱怨了几句,动作却比谁都快,刷刷两筷子已经下肚了,骨头汤烫的他直咧嘴,却就是停不住风卷残云一样的动作。 说实话,越是认识楚之晏,越是觉得当初他连吃饭都保持着谪仙风范的优雅已经彻底的一去不回返了。 苏宛无语的瞧着边抱怨边大口吃着面条的楚之晏,摇了摇头,一转眼见小诺还支着下巴专注的盯着面条看,不由失笑:「光看就能看饱了?」 小诺感激又高兴的朝着苏宛笑,笑容羞涩又明亮:「我不舍得吃。」 「傻瓜。」苏宛点了点他的鼻子,笑道:「趁热快吃,一会冷了不好吃了。」 她顿了顿,又道:「你要是喜欢,以后我再做给你吃。」 「好!」小诺高高兴兴的应了一声,这才抓起筷子,大口大口的吃起来,一边吃一边不忘称赞,「好好吃,我娘做的东西,比任何人做的都好吃,好吃一百倍!」 这样寒冷的夜里,在这样并不是很整洁的厨房里,外面北风呼呼,屋里的一点灯火却映的这样寒夜温暖而温馨。 吃完面条,喝完酒,楚之晏心满意足的走了,临走之前才告诉苏宛他的来意,「明天进宫,早点起来,我来接你。」 送走楚之晏,苏宛抱起已经开始打瞌睡的小诺回他的房间。他们住在一个院子里,为了就近照顾小诺,苏宛将小诺就安排在她隔壁那间原本打算用作书房的房间里。 这是小诺有生以来最高兴的一天,所以这会儿已经过了睡点他还精神得很,抱着苏宛的脖子不让她离开,「娘,你再陪我一会,再给我讲个故事吧。」 苏宛将他放到床上,盖好被子,小诺仍是不舍的拉着她的手,巴巴的望住她,忽然说道:「娘,我不是在做梦吧。」 「不是,你都还没睡着,怎么做梦?」苏宛好笑的瞪他一眼,「不早了,快睡吧,明天还要去裴家呢。睡得饱饱的,养足了精神才好去做客,不然没精打采的可就很失礼了。」 「可是我睡不着。」小诺眨巴着眼睛。 其实他早困了,苏宛也看了出来。小孩子精力再好,毕竟也还是个孩子,在外头跑了一天,精神又一直处于亢奋状态,怎么可能不困呢。他之所以不愿意睡觉,是因为舍不得。 这一天过得太开心,以至于他舍不得睡过去。 「不用舍不得睡,以后会越来越好的。」苏宛不能承诺他以后还会像今天一样与裴御保持这种平静的假象带他出去玩,所以只能含糊的说句会越来越好。 小诺忍不住打了个呵欠,飞快的揉了揉眼睛,仿佛这样就能将睡意赶跑一样。他看着她,歪着脑袋想了想,「娘,以后每年我过生日的时候,你跟爹都陪着我好不好?」 他似乎也敏感的察觉到了,他娘跟他爹的气场不合,真要像立文哥哥的爹娘一样住在一起怕是不可能的事。所以聪明的小孩子退而求其次的对苏宛提出这个要求来。 苏宛张了张嘴,找不到拒绝的话语,于是笑着摸了摸他的脸,柔声道:「好,娘答应你。」 小诺含着心满意足的笑容,一下子就睡着了。 苏宛替他掖好被子,仔细检查了门窗和火盆,这才关好门回自己房间。 刚推开门,就见屋子里被风扬起的纱幔下影影绰绰的映着一个人影。 苏宛站在门边,很是叹了口气,才关上门走过去。 「殿下怎么又来了?」难道身为未来皇帝的太子殿下不该是日理万机忙的分身乏术的吗? 严锦看着她,「嗯」了一声,他的手放在桌上,修长有力的手指搭在一起,微微拧起了眉头。 苏宛觉得他的情绪有些不对劲,不过他的情绪这种事又不归她管,她只当没看见,伸手倒了一杯热茶推到他面前。 「今天楚之晏没带酒来?」严锦笑着轻问,玩笑一般的口吻,眼波轮转间,却是隐挑起了一丝不满与焦躁。 第二十六章 他的眼睛实在是漂亮,却也锋利无比,只那么粗略的一眼过来,苏宛就觉得头皮有些发麻,再有他这样让人捉摸不透的态度…… 苏宛有些头疼,却还是实话实说:「酒都喝完了。」 「好喝吗?」严锦又问。 苏宛蹙眉,「殿下漏夜前来就是为了问我这个问题?如若殿下对那酒有兴趣,也想尝一尝,您若不方便问楚之晏要,我也可以代劳为你要上一壶酒来。」 严锦目光幽幽地看向她,眼底团着一团阴郁,缓缓道:「你今天过的很开心?」 苏宛忍住扶额的冲动:「殿下百忙之中抽出来的这点时间,能不浪费还是不要浪费的好。」 言下之意,有事说事,这么阴阳怪气的弄得自己像个怨妇似的很好看咩? 严锦双眼微微闭气,长长的睫毛覆下,犹如夜幕低垂,余一派沉静幽暗。而被那眼睫所遮掩的一双眼睛,却是转动不休,流露出淡定伪装下的一缕不安与深思。 虽然她已经竭力掩饰,但他仍是敏锐的发觉她对自己的冷淡与不易察觉的疏离。 这一天里,除了裴御就是楚之晏,是谁,又跟她说了些什么? 「我关心你过的开不开心,这在你眼里是浪费时间?」 苏宛忍不住顶嘴道:「你那是在关心我过的开不开心吗?」 严锦一脸无辜的盯着她:「不然呢?难不成我还有别的意思不成?」 苏宛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殿下难道不是来质问我的?」 他那语气像是关心?真当她是傻子听不出来呢! 她就站在那里,也不靠近。严锦等了等,终于起身走向她,一把将她抱进怀里,他抱得很紧,紧的苏宛都觉得有些痛了,正要挣扎,就听他用一种仿佛撒娇的极度不满与嫉妒的语调说道:「我都没有跟你一起逛过街,我也没有吃过你亲手做的彩色面条,我甚至都没有跟你煮酒赏雪过。」 苏宛慢慢静了下来,这个怀抱依然是那个味道,温暖而寒凉,安全却又让人觉得危险。 她想起裴御跟她说的那些话,很想问问他为什么什么都不跟她说,是真的做好了完全的准备,还是……只是将她当成一颗可用的棋子? 苏宛紧闭的眼睫颤了颤,随后睁开了眼。她的眼眸幽且深,犹如千尺深潭,无一丝波澜。 她的语调却是一种带着揶揄的轻松,「太子殿下日理万机的,哪有那个时间跟我逛街,吃我做的面条,跟我煮酒赏梅来着?」 严锦立刻追问道:「若我有时间,你就能陪我做这些事情?」 「你到底怎么了?」苏宛叹气,伸手推他。 他是要当皇帝的人,九五之尊哪里来的闲情逸致跟她逛街,还煮酒赏梅呢。再说,以后只要他想,能给他做面条的人不知道有多少,还轮得到她? 未来的路要怎么走,苏宛一想到这个就头疼得厉害,于是习惯性的先避开——她现在已经不敢随便规划未来了,因为每一次她的规划,老天都会用一种及其直接又惨烈的方式给她狠狠的一巴掌。 严锦无视她的挣扎,将头深深地埋在她颈窝,闷声道:「我要吃面,那种彩色的面。」 苏宛无奈的看着自己耳旁的黑色头颅,「一定要现在吃吗?」 这一天下来,她其实也很累的。 「就要现在!」严锦闷闷的声音十分任性。 苏宛很想拒绝,可那明明是任性的话语,听在苏宛耳里却莫名多了些不安。 「那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你说。」 「能不让人再监视我吗?」这样她每做一件事情他都一清二楚的感觉实让人很不高兴,一点隐私与空间都没有了。 严锦修眉紧蹙,低沉的嗓音里带着满满的不赞同:「那不是监视你,而是保护你的。」 哪有保镖会细无巨细的将自己的一言一行都告诉人的?「我不需……」 「相信我,这是很有必要的事情,为了你的安全!」严锦松开她,一脸严肃的说道。 苏宛最后还是给严锦做了一碗骨头汤彩色面条,当然严锦的待遇也就跟楚之晏一个样,是不可能妄想苏宛会像对待小诺那般用心的给他排盘的。 至于要求他将放在她身边的人撤走这件事,他们最终也达成了协议,因为苏宛得罪了大周地位最高的人。还是小心谨慎些好,毕竟小心才能使得万年船嘛,所以那些名为保护实为……好吧,严锦坚决不肯松口诅咒发誓说那就是保护没别的意思的人,也就只好留下了。 仿佛漏夜前来就是为了吃一碗面条,其实面条还没吃完时,苏宛就瞧见了厨房廊下闪动的身影,那人不敢进来打扰,但却十分焦急一般的在廊下走过来又走过去。 「那人是有要事吧。」苏宛都被那人晃得头晕眼花了,偏严锦还能不动如松的继续吃面,「如果不方便,我先出去好了。」 她起身。体贴的打算将这一方天地留给严锦和他的属下。 一只手却飞快的抓住了苏宛的手臂,稍一用力就将她重新按坐了下来:「不用避开。」 他这样说着,这才将目光转向虚掩的门外。如果说他看苏宛的表情是拂面和风温柔动人,那么他看向门外,那一瞬间的眼神却是狂风骤雨般凛利逼人。 「进来。」他连声调都冷了几分。 苏宛实在很想离开此地。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这句话,可是无数前人用血与泪总结出来的教训,她没有道理来怀疑并且亲身验证啊! 也真是巧,进来的人苏宛竟也认得,就是长着一张憨厚脸结果却一点也不憨厚的燕白是也。 他一进来,恭敬的行了礼,很是彻底的无视了苏宛,径直道:「主子,恐怕您得早点回去了。」 「怎么回事?」严锦皱眉。 「外面发现了可疑的人,此地不能久留。」他说着,这才看了苏宛一眼。 严锦俊颜冷冽,眉心煞气重重:「是谁?」 苏宛回过神来,眉头也深深的皱了起来。那可疑的人是跟着严锦来的,还是别的什么人也在暗地里监视她,凑巧被严锦的人给撞见了? 「苍生追过去了。为了主子的安全,还是尽快回宫吧。」燕白拧眉劝说道。 他现在对自己的主子是越来越不了解了。就为了一碗面。巴巴的从宫里头赶过来,还要放低身段千求百求的,这个可恶的女人才心不甘情不愿的给做了。难不成宫里就没有御厨能做出彩色面条了?非得这女人做的才能吃? 燕白想到自己曾经还无知的帮这个女人要过月事带,他就愈发的讨厌她了! 仿佛察觉到燕白投过来的不悦的目光,苏宛挑眉,似笑非笑的看回去。 燕白顿时就不镇定了,那女人看过来的眼神,分明就是戏谑挑衅——真是太不知羞耻了,要他做过那样的事,他一个大男人都臊得慌,她竟然还能如此若无其事!这到底还是不是女人了? 燕白很悲愤。 可他的悲愤改变不了任何事,甚至连阻止主子接近这个怪女人都不可能。 当然,燕白的悲愤没有影响到任何人。严锦是没发现,苏宛则根本不在意。 第二十七章 「殿下千金之躯,还是先行回去吧。」苏宛加入劝说行列,不管是什么人心怀鬼胎。如若严锦有什么闪失,她可真是担待不起。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你别担心。」严锦却不太愿意这样早就回去,皱着眉头说道。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他的固执令苏宛很是头疼,却又不能指着他的鼻子大声吼「不要给我找麻烦,哪儿来的赶紧回哪儿去」,只能耐着性子继续劝说道,「你的安危牵动着许多人的心,倘若你有个什么,你让那些要依仗你的人怎么办?」 严锦动容,心里那点矫情的不甘不愿也散了去,他看着苏宛,认真道:「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苏宛勾了勾唇角,没有勉强自己回应他。 严锦终是在燕白的护送下匆匆离开了,苏宛瞧着桌上那碗还没吃完的彩色面条,又笑了笑,那笑容飘忽的仿若是一阵轻风就能将之吹散的薄雾。 翌日一早,苏宛跟小诺都早早的起床了。虽然厨娘们也都是楚之晏送来的,但苏宛为了自己和小诺的生命安全,很多时候都是自己动手做饭。不过今日太赶,两人将就着用了厨房送来的粳米粥与烧麦。 两人刚吃完饭,两拨前来接人的人都到了。 楚之晏与裴御在孟宅大门口撞了个正着。 「裴大人?」瞧见裴御上门来的楚之晏诧异的挑了挑眉,懒洋洋的开口招呼道:「我还以为裴大人这辈子都不会踏入这里一步,没想到我还是小看裴大人了。原来裴大人胆子这样大,一点也不惧怕这孟家好几百口冤魂会找你算账呢。啧啧,果真是艺高人胆大啊。」 裴御丝毫不将楚之晏的冷嘲热讽放在眼里,他只是微微皱了下眉,随即面无表情的冲他点了点头,率先进门。 楚之晏撇嘴,一边装模作样的摇头,一边从马下跳下来:「唉,这裴老侯爷家的家教,实在是令人担忧啊。」 裴御猛地回头,即便是傻子,也能瞧出他那双黑沉眼睛里的滔天怒气,「楚少爷,不要以为你良国公府就能随意侮辱人,也不要将我裴家当成软柿子,你想捏就捏……」 「哈哈。」楚之晏大笑两声,斜睨着裴御,一副欠揍的挑衅模样:「我就捏了,裴大人能怎么样?」 楚之晏的嚣张乖戾在京城是富有盛名的,谁不知道这位出身高贵艺术不凡却脾性古怪的楚家少爷是惹不得的? 裴御也是被逼急了,咬牙道:「我不能将楚少爷怎么样,但是给楚家找些不大不小的麻烦,裴某人还是做得到的。」 面对他的威胁,楚之晏只是云淡风轻的哦了一声:「裴大人不妨试试看,你这麻烦是找得成还是找不成?说起来,咱们也真是有缘,一大早就在这儿撞到了,一会我要去慈宁宫,想必又能遇上裴大人吧。」 裴御深吸一口气,才让自己平静了下来,「裴某今日休沐,遗憾不能与楚少爷在宫里遇上了。」 楚之晏竟点了点头,赞同道:「确实挺遗憾的,今日我可是要带苏大胆进宫的,想着她这头一次进宫,也不知道会不会紧张啊害怕啊什么的,若能遇见一两个熟人,说不定会好一点。不想裴大人今日却休沐,说不得,是裴大人与我们无缘呐。」 他一边说着,一边十分遗憾的摇了摇头。叉夹帅巴。 看的裴御一张脸又沉了下来,那一瞬间他心里已经涌上了千百个念头,当着得意洋洋又意有所指的楚之晏,他却只能面无表情的撑着。 「我还有事,下次有空再与楚少爷一叙。」倒不是真的怕了楚之晏这个人,而是跟他在大门口纠缠不清的,浪费时间又费精力不但没好处还要被他无情的奚落讥讽,偏偏又不能拿他怎么样,裴御明智的选择了避开。 「哎,裴大人跑这么快做什么?」楚之晏瞧着裴御匆匆的身影,大声喊道,「等等我啊,咱们一道走呗。」 裴御的脚步更快了。 楚之晏撇撇嘴,紧追不舍。 于是出现在苏宛眼前的,就是一前一后仿佛正激烈比赛着的两个人。 她看了眼率先到达的裴御,这人脸色黑的堪比锅底,也不知道一大早受了什么刺激,当然苏宛是没有心情关心他的。 裴御更是看都没看苏宛一眼,只询问小诺:「吃饱了吗?」 小诺乖乖地点头,喊了一声「爹」,看见楚之晏过来,又高兴的朝他喊着「神医叔叔」。 裴御不欲再面对楚之晏,牵着小诺道:「爹跟你回房换衣服,这就去见祖父好吗?」 苏宛眉心皱了下,往裴御跟前一拦,就见裴御一双眼睛沉沉的望过来,满眼都是压抑的怒气与不满。 苏宛虽然没被吓一跳,却也诧异的挑了下眉。这人一大早煞气这样重,昨晚上被鬼压床了不成? 「记住我昨天说过的话,未时之前。」苏宛只淡淡的交代了一句便侧开身体,他不想跟她说话,难不成她还会上赶着贴上去不成? 裴御冷哼一声,什么表示也没有,拉着小诺就走了。 楚之晏也正好赶到跟前来,还来不及匀气就急忙追问:「怎么回事?裴大人要带小诺去哪里?」 「今天小诺要去裴府做客。」苏宛不甚在意的笑了笑,「吃过早饭了吗?要不要喝点粥?」 楚之晏细细观察她的神色,见她半点不担心,不由得奇道:「怪了,你怎么一点都不担心?」 「担心有用吗?」苏宛瞥他一眼,「再说,谁跟你我不担心了?」 「没看出来啊。」楚之晏围着她转了一圈,啧啧称道:「苏大胆啊苏大胆,你这份沉着的心性是愈发叫人佩服了。」 对于楚之晏的称赞,苏宛安之若素的受了。 相较于苏宛的镇定,楚之晏明显就不那么镇定了:「我说苏大胆,你真的一点都不担心?那可是裴府啊,你就不怕小诺他有去无回?」 苏宛砰的一声将碗放在桌上,拧眉瞧向楚之晏,不高兴的道:「说什么你?」 「反正我就那意思吧,你不怕裴家强行留下小诺,不让他回来了?」楚之晏一时口快说错了话,倒也不计较苏宛那不爽的语气。 苏宛嘴角得意洋洋的翘起来:「裴大人会将小诺送回来的。」 楚之晏见她那样笃定,忍不住追问:「你怎么这么肯定?」 苏宛轻描淡写道:「我跟裴大人已经说好了。裴大人男子汉大丈夫,一诺千金的,难不成还能欺我骗我不成!」 她说这话时,生怕裴御听不见还刻意的提高了声量。 楚之晏眼珠子一转,立刻也大声道:「那是,凭我对裴大人的了解,那绝对是信守承诺的正人君子,既然裴大人都如此说了,确实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他话音才落,小诺房间就传来砰哐一声响。 苏宛一下子跳了起来,楚之晏眼明手快的拉住她,竖起食指嘘了一声。小声道:「砸东西发泄呢,他敢动小诺一根手指头,便是我也不会放过他!」 苏宛冷静下来,才发现自己刚才有多紧张。 就冲着那份紧张,这辈子也别想她会让出小诺的监护权! 第二十八章 裴御忍着满腔怒气将小诺带走了。苏宛换好衣服走出来,往楚之晏跟前一站。 她穿了一件石青色儒服,这样的颜色将她的肌肤衬的如雪一般晶莹剔透。说起来,孟如棠的皮相并非绝色,可这晶莹剔透的肌肤,却是常人很难及得上的。 楚之晏却皱了皱眉:「有湖蓝色的衣服吗?」 苏宛想了想,「好像有,不过为什么要穿湖蓝色?」 楚之晏也不瞒她,「湖蓝色是太后最爱的颜色。」 他只说了这一句,就不再多说,催促苏宛进屋去换衣服。苏宛见问不出什么来,便也不问了,干脆的转身回屋换衣服。 「现在可以说了吗?」前往皇宫的马车上,苏宛舒适的抱着个软垫半靠着车壁问。 宽敞的马车里头简直华丽的令人发指,就连软垫子都是用凤鸟花卉绣浅黄绢面的锦缎做成,鎏金异兽熏炉里香味袅袅而出。这香味香甜又提醒醒脑。苏宛乡下佬一般拉着楚之晏问了半天,才知道这是极难得到的一种异域香料,据说真正的价值千金。 楚之晏却是老神在在,似乎并不觉得自己享用着千金难求的香料是一件多么奢侈的事情,被苏宛强烈的「鄙视」,他也笑得一脸嚣张,告诉苏宛「这可没办法,别人给的诊金,我总不能白做工吧。」 什么人这样大手笔?当然是当今圣上了。 苏宛得到了答案,靠着车壁啃软垫。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想她刚穿来时过的那是什么日子,再对比一番人家楚神医过的日子,打击的她真想一头往镶金嵌玉的车壁上撞过去算了。 也许重新投胎,她也能投生到个富贵人家呢。 当然,这些都只能想想就罢,总不能因为仇富就真的往车壁上撞吧。 两人扯完皮。苏宛就盯着楚之晏问他带她进宫的原因。 楚之晏却卖起了关子:「跟我走就对了,难不成我还能害了你?放心,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他顿了顿,问苏宛:「那本药膳书里头的药膳你都记住了吧?」 苏宛隐隐有些明白了,「背的滚瓜烂熟,你要考我吗?」 楚之晏却没有上当,挥手笑的一脸贼兮兮的:「背熟了就行。」 然后就闭上眼睛开始养神,徒留苏宛抓心挠肝的难受着,恨不能扑上去给他一爪子。 太后有病是必然的,可是她生的是什么病呢?楚之晏问她药膳书上的药膳背熟没有,很明显今天是有用武之地的,给太后煲煮药膳? 如果这就是楚之晏的目的——苏宛满目感激的看着他,他这是在为她拉拢太后,增加保命的筹码啊! 苏宛脑中回想起这些日子以来楚之晏对她的关照,他是从来不屑说出口的,总是一副嚣张到欠扁的态度,自然而然的融入她的生命,从救她到教她再到如今费心为她谋划。而这些,他从来没有对她说过,只是默默地就为她做了。 欠他这么多,可该怎么还呢? 虽然他从不提起他对她的恩情,可苏宛就能真的若无其事的理所当然的享受他的关照吗? 直到马车停下,楚之晏才睁开眼睛来。一眼瞧见苏宛怔怔的盯着自己,立马冲着她妖娆一笑,那本就夺目的面容便更显艳丽。 「我知道自己长得很好看,可你一女的,这样盯着我看,未免太不矜持了吧。」 苏宛白他一眼,他卖弄骚包的样子她看的太多了,早就免疫了,「自恋狂。」 「知道你不好意思。」楚之晏笑眯眯的起身要下马车,还不忘打趣苏宛两句,「行了,看在咱俩关系这样铁的份上,你爱看就看吧,我就不问你收银子了。」 关于这收银子,其中还有一段典故呢。那还是在柳城的时候,楚之晏有一日来了兴致非要带苏宛上山采药,因是要上山去,楚大爷就懒得改装,大喇喇的顶着这副惹人眼球的模样就出门了。一出门果然是万众瞩目,一个个的过来打招呼,热情的苏宛都吃不消。 好不容易出了城上了山,终于清净了。苏宛还没来得及感叹一声,就见楚之晏神色骤变,脸色阴沉的捡起地上的石头就要往一个人砸过去。 苏宛定睛一看,才发现居然有个陌生的男人看楚之晏都看的流口水了,那副模样真是要有多恶心就有多恶心,要多猥琐有多猥琐。 可楚之晏二话不说就要砸人石头,苏宛看出他眼中那不容错辨的怒意与煞气,怕闹出人命来,拼命将楚之晏拉住了,安抚了好久才将人安抚住,然后她自己走过去给楚之晏讨公道。 那个人穿戴都极为不俗,一看就是个有钱的主儿。 于是苏宛上去就两下摇醒了他,直接问道:「他长得好看吗?」 那人流着口水两眼放光:「好看好看。」叉状向扛。 「他脾气不好,盯着他看是要收银子的,你要是不给银子,我保证他立刻就会过来打死你,他脾气可不好,你没发现我刚才很辛苦才拦住他?」 那人也不知道是出于害怕的心理,还是当真被楚之晏的皮囊迷得三迷五道了,当即就把自己的荷包给了苏宛,里头放着一大叠银票,整整八百两呢! 收了银子苏宛就将人劝走了,原本对于苏宛这种行为很是气愤的楚之晏在瞧见苏宛分文不取的将银票给了育婴堂后,那怒气瞬间就烟消云散了。于是苏宛趁机对他洗脑,往后再有人盯着他看,不用生气,直接问人要银子! 没想到他还真的记得这一茬,苏宛瞪他一眼,跟在他身后下了马车。 这才发现马车早已经驶进了红墙碧瓦的皇宫里,此时就停在一道高大而庄严的红壁黄瓦的门户,下辟三券门,门前两侧各立有下马碑。 苏宛头一回进宫,当然十分好奇的东张西望,楚之晏头也不回的道:「少一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样儿,我楚少爷可丢不起这个人。」 气的苏宛朝他龇牙裂齿的做了个鬼脸,但也真的怕自己东张西望不懂规矩让人看轻了去,做完鬼脸后就规规矩矩的跟在楚之晏身后。 有个年岁不小的内侍一早就等在此处,见到楚之晏笑的那叫一个春风满面,「楚神医,您可算来了,太后她老人家等您多时了呢。」 瞧瞧,这就是人家楚神医敢嚣张敢放肆的依仗啊,连太后宫里的人都得这样点头哈腰的特意赶来迎接,换了旁人,说不定比楚之晏更嚣张不羁呢。 「太后昨晚又没睡好吧。」楚之晏随口问道。 那内侍一边殷勤的从甘草手中接过楚之晏的药箱,一边苦着脸回答道:「您说的没错。」 他有些顾忌的看了苏宛一眼,见楚之晏并没有避开苏宛的意思,这才继续道:「这一晚上尽折腾了,您上次给的药倒是还有,不过您吩咐过不能多吃,太后她老人家可遭罪了。」 「嗯。」楚之晏早已经恢复了一派谪仙的范儿,「是药三分毒,那药药性太烈,太后年老体虚,长久服用下去,只会更伤底子。」 「楚神医上次说有法子的,想来已经有法子能解太后她老人家的病痛了吧。」这内侍十分忧太后所忧。 第二十九章 楚之晏瞥了苏宛一眼,苏宛立刻挺直身板,任由那内侍一双火眼金睛直往自己身上扫。 不过打量完苏宛,他约莫是觉得苏宛太过年轻,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嘛,并不如何信任苏宛,于是便依然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 长长的宫道上,来往的宫女内侍皆都安分守己,偶有好奇的眼光扫过来,也很快就移开了。 三人安静的往太后的慈宁宫行去,不妨打斜里一个宫女忽然冲了过来,扑通一声就跪在了楚之晏跟前,哭着哀求道:「神医救命啊!」 苏宛吓了一跳,往地上那宫女看去,只见那宫女抱着楚之晏的小腿不住哀求,「楚神医慈悲,求求您救救我家娘娘吧!」 楚之晏还没怎样,那内侍先变了脸:「胡闹,这是在做什么?」 那宫女只管抱着楚之晏的腿哭求,「神医求求您,救救我家娘娘吧。您的大恩大德,奴婢定然记在心中,日后做牛做马报答您……」 楚之晏漠漠的将目光从那宫女身上收回来,只淡淡看着那内侍:「黄公公,你看这……」 那黄公公只瞧着楚之晏的表情,冷汗顿时就下来了,顾不得太多,就命人去拉那宫女:「还不快将人拖下去,耽误了太后的病情,看咱家不活剥了你的皮!」 一边陪着笑对楚之晏解释道:「这小宫女是新进宫的,规矩还没学好,你别生气。自会有人好好调教的。」 楚之晏看了苏宛一眼,苏宛有所觉一般,立刻将面上的唏嘘收了起来,却不料还是落在了他眼里。 他静了一瞬,方问道:「她是哪个宫里的?」 都快在这宫中修炼成精的黄公公闻言。脸上的诧异掩都掩不住,他忍住动手去掏自己耳朵的冲动,试探着回答道:「这小宫女是柔福宫里服侍的。」 苏宛也瞧向了楚之晏,他之前明明是不想多管闲事的,怎么又开口问起来了? 她认识楚之晏这么长时间,不说将他的性子摸透了,起码也摸到了七八成。他虽然是医者,却是真的没什么医者仁心,除了他看得上的人,亦或者给出的筹码足够,要不然他当时心情特别好,他会心情愉快的与人治病。其他时候,除了他不能拒绝的诸如皇帝太后这样的上位之人外,别的人,他是真的能推就推,绝不主动沾手一星半点——就像当初在柳城时。直接就用一个生源堂将前来求医的人打发了。 刚才那宫女泪如雨下的跪求他时。他连眉头都没动一下,甚至还不悦的指使黄公公撵人,也不去管因为他的不悦那宫女将要遭受些什么。可是在看了自己一眼后,他那一瞬间的沉默后,突然就开口问起来,连黄公公都觉得诧异的问题。 苏宛心里涌上一股暖流,她再愚钝也明白了,楚之晏这是看她的面子呢。 「柔福宫?」楚之晏想了想,眉头倏地一皱。 黄公公小心道:「正是柔福宫的琳嫔娘娘。」 「她生了什么病?」楚之晏又是一顿,而后才缓缓地问。 这一次苏宛注意到,他眼中飞快闪过的复杂情绪,夹杂着那么一丝伤感与悲悯。 苏宛待要细看,他神色平静,哪里有半点她刚才看见的悲悯之色——难道自己看花了眼? 「这——」黄公公有些为难,他毕竟不是柔福宫伺候的,再说这琳嫔的位分又不是特别高。只知道是个柔柔弱弱的三天一大病两天一小病的病美人,平日里轻易也不出柔福宫半步,安静地像是不存在一样。这样一个人,黄公公怎么可能分神去关注? 不过他到底是经过事的老人,立刻就道:「咱家这就去太医院请个太医去柔福宫瞧一瞧?」 苏宛瞧了瞧楚之晏,忽然开口道:「不如让我去替那位琳嫔娘娘瞧一瞧吧。」 她话音一落,楚之晏与黄公公两人四道目光齐刷刷的落在她身上。 「太后娘娘的病情耽误不得,师兄你先去慈宁宫。找个人领我去柔福宫,我替琳嫔娘娘瞧了病就去慈宁宫找你。」很明显黄公公是很不情愿楚之晏为了一个嫔妃而怠慢太后的病情,若楚之晏坚持要先去看琳嫔,招了太后的眼,就算太后她是个心地善良慈悲的老人家,恐怕对这琳嫔也要不喜了。叉木边弟。 这也是她头一次在人前喊楚之晏师兄,这也是解了黄公公的疑惑,告诉他她的身份也是一名医者,且还是与楚之晏师承一脉,本事自然也是有一点的。当然,苏宛也有自己的小私心,楚之晏的师弟这个身份,说不定到时候也会成为她的庇护呢! 黄公公本来就极不情愿楚之晏因为别人而耽误了太后的病情,闻言自是满口答应。 苏宛就道:「也不用麻烦别人了,就刚才那个小宫女吧。」 黄公公便忙让人将那个被拖走的小宫女带回来,楚之晏的眉头却依然没有舒展开,苏宛便朝他眨了眨眼,示意他放心,她一定会好好替那位琳嫔娘娘瞧病的。 小宫女被领了回来,一脸泪痕犹未干。得知苏宛要去替她主子诊病,却是下意识的望了楚之晏一眼。 楚之晏却瞧也没瞧她,只对苏宛点了点头,道:「一会我会让人领你来慈宁宫。」 苏宛便知道楚之晏这是不放心她,倒也是,她第一次进宫来,又是他领着来的,万一出了什么事,她自己还好说,反正就光棍一条,连累楚之晏总是不好的。 楚之晏跟着那位黄公公先走了,那小宫女却犹自追着楚之晏的背影。 「我师兄医术高明,我虽然及不上他,却也自信一般的病症是难不倒我的。」苏宛笑眯眯的对那小宫女说道,「若你家娘娘的病我治不了,我还能替你求一求我师兄出手。」 小宫女一脸惊喜的转过头来:「你说的是真的吗?」 苏宛倒没有因为小宫女对她不信任而有任何不悦,人楚神医天下皆知,而她苏宛不过是个无名之辈,虽然顶了个神医师弟的名头,可神医师弟又不少,为何他们成不了神医?还不是能力相差太多的缘故,这小姑娘不信她也是理所当然。 苏宛跟她保证自己若真的救不了人,一定求着楚之晏过来替她家娘娘诊病,那小宫女这才破涕为笑,领着苏宛急急忙忙往柔福宫去。 约莫半盏茶功夫,就到了柔福宫,苏宛还没来得及仔细打量打量,就被顾不得避嫌的小宫女连拉带拽的给拖进了内殿中。鼻间只闻到阵阵苦涩的药汤味儿,眼前珠帘一晃,有人先从里头出来,瞧见那小宫女立刻数落道:「让你去请楚神医,你这是跑到哪里野去了?到底不是主子跟前服侍的,就这样不尽心,亏得主子往日那般待你……」 「秀姐姐,楚神医忙着去太后宫中。」那小宫女连忙小声分辨道,「这一位是楚神医的师弟,医术也十分了得。他刚才说了,若他瞧不好娘娘的病,便会求楚神医来为娘娘瞧病的。当务之急,还是先让他进去给娘娘瞧病吧。」 第三十章 苏宛站在一旁,打量那个出来数落小宫女的宫女,她年纪要大一些,估计就是那位娘娘跟前的大宫女了。长着一张容长脸,一双眼睛看起来精明的有些刻薄,不是个讨喜的长相,却能做到大宫女去,这本事自然是不小的。 那大宫女似这才瞧见苏宛,微皱了眉头十分挑剔的将苏宛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语气怀疑的问:「他真的是楚神医的师弟?」 小宫女连连点头:「我亲眼瞧见楚神医带他进宫来的,楚神医还说了,一会就会叫人过来将他接去慈宁宫。所以秀姐姐,还是抓紧时间,让他给娘娘瞧病吧。」 那被称为秀姐姐的大宫女这才收起打量的目光,甩着帕子对苏宛道:「你跟我进来吧。」 苏宛瞧着她那副看不起人的样子,很想知道楚之晏过来这大宫女又会用上那一种嘴脸。不过想着与她计较这些也是无趣,当下跟着她进入药味浓浓的内殿之中。 苏宛一进去就不适的皱起眉头,屋里燃着地火,本就很暖和了,可这内殿之中却还燃着好几个火盆,将这屋子熏烤的热浪冲天。门窗又紧闭着,偏为了中和药味,又在殿中熏了什么香,苏宛是闻不出来那香是什么来头,可这些味道夹杂在一起,就是没病的人呆在这里久了,只怕都要憋出病来。 她当即就皱眉道:「把屋里的火盆撤下去几个,门窗全部打开,那熏的是什么香,也给我干干净净的弄出去!」 那大宫女一听就揪起眉头,用她那双刻薄的眼睛表达出她的不信任与薄怒:「这怎么行,我们娘娘畏寒怕冷,屋里燃着这些火盆都还觉得冷呢。还开门窗,你也不瞧瞧外头是什么天气,真要开了门窗,还不得将我家娘娘冻出个好歹来啊?」 苏宛扬眉,面无表情的盯着她。 那聒噪的大宫女也是泼辣货,「你看什么看,我难道说错了不成?我家娘娘畏寒怕冷,本就要注意保暖才对,你一来就……」 「云秀,咳咳,不得无礼!」重重曳地香云纱后传来女子虚弱的呵斥声,只是她似乎虚弱到极点,一句话说的非常吃力缓慢,「给先生,看座。」 「座就不用看了。」被人如此质问,苏宛心里自然是有些不爽的,硬梆梆的说道:「现在就给娘娘请脉吧,我学艺不精,娘娘还请包涵则个。」 纱幔后头的女子连忙说道:「先生切莫要如此说,是我的侍女不知轻重,怠慢了先生,我在这里给先生赔礼了。听说,先生是楚先生的师弟?」 饶是苏宛这样粗线条的人,也听出了那位娘娘提起楚之晏时那微微颤抖的声调。 苏宛不自觉的挑眉,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了楚之晏听闻是柔福宫这位娘娘生病时那眼中的复杂之色,不由得暗暗揣测起来,莫非楚大爷跟这位听声音就很娇滴滴的娘娘之间。有着什么不能说的故事? 虽然这一刻她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了起来,但她也没忘记自己来这里到底是干什么的,因此几步走上前去。 跟进来的那小宫女倒是个伶俐的,她忙搬了锦杌来,请苏宛坐下后,又退到纱幔后,伺候着里头那位瞧不清真容的娘娘伸出一只雪白纤细的手来,在那手腕上头垫了块洁白的帕子。 然后后头那位娘娘又压抑着咳了几声,方道:「有劳先生了。」叉斤页弟。 苏宛没说话,干脆利落的伸手搭在那方洁白的帕子上。 心里却腹诽个不停,万恶的男女大防,连搭个脉都要隔着张帕子。这切脉本就是细致活儿。一丝一毫都大意不得,需要用心体会手指下头脉搏的状态,隔着条帕子,这万一是学艺不精的,切错了脉开错了方子。那就不是救人而是害人了。 想着这一位身份也是尊贵,苏宛不敢再胡思乱想,以免当真切错了脉从而小命不保。凝神静气后,细细的感受着手指下头的感觉。 但这殿里实在热闷的叫人心头烦躁,苏宛放下手,皱眉对这纱幔道:「娘娘,恕小的直言,您这殿中又是火盆又是香料,实在热闷的可以。您难道不知道,屋里空气不流通,这病只会越来越严重吗?」 纱幔后的人静了静,才细声细气的吩咐道:「云秀,听先生的,把火盆去了,开窗吧。」 「不行啊娘娘,您身上盖着三床被子都还冷呢。这要开了窗再吹了风可怎么是好。」 苏宛瞪她一眼。不客气的问道:「到底你是大夫还是我是大夫。」 那名叫云秀的大宫女一噎,狠狠瞪了苏宛一眼,张口就要反驳,却听自家主子再度开口呵斥她:「云秀,还不快去。」 云秀这才不甘不愿的指挥小宫女们将火盆抬出去,又打开了窗。 寒风一吹,这让人头晕脑胀的热浪顿时就散去了。 苏宛满意的笑了笑,这才继续切脉。 这位琳嫔娘娘的确十分畏寒,苏宛隔着帕子,都能感觉到她那只手所散发出的冷意,「娘娘除了畏寒怕冷,还有别的症状吗?」 里头又是一阵咳嗽后,方柔柔的说道:「我还觉得头晕,不思饮食,全身无力,躺着不动都出汗。心里很热很热,可是身上却又觉得很冷很冷,晚上总也睡不着,咳咳……这太医院的太医开了药,吃了却总也不见效。先生,我这病到底是怎么回事?可要紧么?」 「我还需要看看娘娘的面色。」苏宛直接要求道。 「不行。」那位云秀宫女吓得瞪圆眼睛,尖声喝止道:「娘娘的尊容,岂是你可亵渎的?」 苏宛不理会她,只对着纱幔说道:「中医讲究望闻问切,这望是极为重要的一环,望的是娘娘的气色,以保证我能最准确的替娘娘诊病。我说你老是阻挠我替娘娘瞧病,你到底是何居心呐?」 那云秀一惊,气的脸色通红,回过神来便指着苏宛大声道:「你,你血口喷人!」 复又白了脸,砰地一声跪在地上,红了眼哭诉道:「娘娘,娘娘您别听他胡说,奴婢对娘娘的心天地可表日月可鉴啊娘娘。」 纱幔那头静默了一阵,那云秀眼珠子骨碌一转,急忙挤了两颗眼泪来,「虽说这位先生是楚神医的师弟,可奴婢私心里还是最信任楚神医的。娘娘还在闺中时,便一直是楚神医替您瞧病的,奴婢也是想着,楚神医熟悉您的情况……奴婢也是心里着急,这才失了分寸,娘娘千万饶恕了奴婢啊。」 她这一番话,乍一听像是在打同情牌,可若这话落在有心人耳里,往细了那么一品,难免就会让人想歪了去——哦,原来他们两人认识很久了啊,原来琳嫔的身体一直是楚神医调理的啊。这年轻男女,打小认识……若没点什么,怕旁人都不会信吧。 若这位娘娘也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却轻轻放过,说明这宫女说的果然没错,这两人的确有不能说的秘密。若她义正言辞的惩罚这宫女,不说她因此就清白了,但至少也能杀杀这宫女的威风,让她知道知道为人奴婢该有的本分才是上策。 第三十一章 苏宛这般想着,耳边就听得纱幔那边传来的不稳的声音:「你起来吧,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不过这位先生是楚神医的师弟,你不可对他无礼。这里有云清服侍就行了,你下去吧。」 那云秀眼中闪过一抹得意与不屑,道了是后,稳稳地起身,临走还不忘狠狠的剜了苏宛一眼。 苏宛暗暗地叹息一声。 这位娘娘也太好性儿了,一个奴婢就能踩着她作威作福。这样的性子,怎么躲得过宫里的明枪暗箭? 「我驭下无方,叫先生笑话了。」过了一会,苏宛听得那位琳嫔娘娘苦笑着说道,「冲撞先生的地方,还望先生海涵。」 苏宛摇头:「我并未放在心上。不过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先生有话请讲!」 「我虽头一次进宫,却也深知,宫门深似海,旁人眼中的鲜花锦绣未必不是暗藏着危机重重。娘娘也许性子良善,不愿与人为难。可娘娘也该知道,流言猛于虎。或许娘娘不以为意,又或者您根本不在意,可娘娘也该想一想,这万一连累了别人,娘娘您心里能不能过得去?」 虽然她这头一次见面——根本还没见到面,就对她说着掏心窝子的话,也不知道人家听不听得进去,又或者听进去了却以为她要害她,那可就不美妙了。可苏宛明知有这个可能,还是开了这个口,便是不希望楚之晏有任何危险的可能! 开玩笑,他再是医术高明,再是深得皇帝喜欢,若真的传出他跟皇帝的妃子有个什么,他会是个什么结果,谁也说不清。所以苏宛才会斗胆开口,说上这一席话。 纱幔那头再度沉默了下来,偶尔有一两声痛苦的咳嗽。 苏宛心里忐忑,没得到回应也瞧不见她是个什么表情,这万一惹恼了人家,说不定先遭殃的就变成自己了。 又过了一阵,纱幔那头才传出声音来,「多谢先生肯与我说这些。我知道,先生肯破例说这些话,都是因为楚先生的缘故。先生与楚先生必定十分要好,楚先生他……他面上瞧着是一个嚣张跋扈不管旁人死活、心硬如铁的人,实则,他又是最心软的人。旁人敬他,怕他,不过是因为他那身医术。先生也许不信,楚先生他非常寂寞。可是今天我听到先生与我说这些,我心里真是为楚先生高兴,我知道,先生你是真的非常关心他的。」 苏宛的神色有些不自在,我的娘哟,他们之间要是没有什么,她这颗脑袋立刻砍下来给人当凳子坐!这无意中窥破了别人的隐私,这人还是楚之晏,苏宛除了不自在,是一点好奇都不敢有了。 那头琳嫔顿了顿,似乎一口气说这些话十分累,歇了一口气才又接着道:「先生的话我记在心里了,先生放心,以后再不会有类似的事情发生。我,我总不会害了楚先生的!」 苏宛便胡乱的点了点头,也不管人看不看得到,生硬的转了话题:「我想瞧一瞧娘娘的气色,可使得?」 那头琳嫔吩咐了那名叫云清的宫女一声,接着,纱幔被人缓缓挂起,露出半躺在小叶紫檀木床上形容憔悴的女子。 虽然她形容憔悴,可这份憔悴却丝毫没有影响她的眉毛半分,更因此而添了楚楚可怜的气质,便是病着,也是一名十分养眼的病美人。 别说男人了,就连苏宛这个伪汉子看了都忍不住心生怜惜啊! 原来楚之晏喜欢的是这一款么?果然有眼光啊,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也有情,可架不住情敌是皇帝啊,抢不赢啊! 苏宛很快从惊艳中回过神来,观看了琳嫔的脸色与舌苔,见其面白舌淡,气短自汗,心中有了底。很快退了出去,那纱幔重又被放了下来。 「可是起病初就开始咳嗽了?」苏宛沉吟了一阵,询问道。 「不错,一开始确是咳嗽,只当是受了寒,太医院的太医也以受寒来治的,可是吃了药后症状却愈发的重了。」琳嫔边咳边说道,「先生可是瞧出什么了?是我果真生了病,还是……」 她因久咳而微哑的声音紧张而滞涩,显然是在猜测会不会是什么人在害她。 到底有没有人害她苏宛不好乱说,只是道:「娘娘病之初起,乃为肺阴亏损,所以会有咳嗽的症状。继而肺脾同病,气阴两虚,因而娘娘会不思饮食。到了现在,已是肺脾肾三脏交亏,阴损及阳,而致阴阳俱虚,是以娘娘会觉得冷又觉得热。」 苏宛很快开了方子,交给那名叫云清的宫女,对着纱幔那头道:「这方子娘娘可先让太医院过目,依娘娘如今的情形,这药至少得用十副。十副之后。病情好转就可停药了。而后便慢慢调理便成——」 苏宛一边说着,一边又提笔写了个药膳方子:「停药后,按照这两个方子,先补阴再补阳。至于服药期间,也可多用些百合粥与黄耆粥。怎么做,想必宫里御膳房的御厨们都知道吧。娘娘记得殿中要保持通风干燥,别弄得像刚才那样热闷,对身体只有坏处没有好处的。」 她这边不疾不徐的交代着,那云清就认认真真的记着她说的话,然后将药膳方子也接了过去。 琳嫔温温柔柔的对她道谢:「有劳先生了。云清——」 苏宛还没来得及客气一下,那云清便取了个荷包来,「这是我们娘娘一点心意。先生不要嫌弃才好。」 这算是诊金?苏宛面不改色的接过荷包,悄悄捏了捏。这荷包倒是挺沉手,摸着像是银馃子的形状,少说也有十两重。 说实话,这并不算太重的打赏。若是楚之晏根本不会放在眼里,说不定随手就丢给乞丐了。可对苏宛却不一样,这可是她学医以来赚取的第一笔银子呢,多少不计,单这份成就感就已经让她很满意了。 该做的做了,该交代的也交代了,苏宛就准备告辞,「麻烦娘娘喊个人领我去慈宁……」 「皇上驾到!」一声属于内侍特有的尖利嗓音打断了苏宛的话。 不是没有想过这趟宫中之行有可能会遇上这位真龙天子,也想到真的遇到她要怎么办。后来偏又侥幸的以为这位天子国事繁忙日理万机,怎么可能大白天涉足后宫,听说他又不是昏君。是以,她才没有将「万一遇到皇帝怎么办」这件事放在心上。 虽然她还没有见过皇帝的面,但是彼此也算交过手了。她是仗着自己光棍一条,赌皇帝不会拿无辜黎民百姓的生命不当回事。所以她赢了,但裴御适时的给她泼了好几盆冷水,其中就有这位皇帝爷不是好相与这一桩。 现在。她跟不好相与的皇帝爷狭路遇上了。且还是她单枪匹马的遇上了,这可怎么是好呢?早知道就不跟这位琳嫔娘娘啰嗦,早点赶去慈宁宫说不定就不会遇上这位爷了。 苏宛心中千回百转的想了许多,这当头身着金黄色龙袍的皇帝已经大步走进了殿中。众人纷纷拜倒请安,苏宛忙也跟着跪下来,垂头藏身,暗暗祈祷皇帝没有发现她让她就此蒙混过去。叉他休才。 第三十二章 不过又一想,皇帝还指着她去边疆替他收拢孟家军呢,她这颗棋子还大有用处,定然舍不得现在就取她性命吧! 这样想着,她觉得一颗扑扑乱跳几乎要跳出腔子来的心陡然就回归了原位,镇定的连她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 她这边东想西想胡思乱想的,也没耽误偷偷抬眼打量两眼这位皇帝爷。 原以为皇帝锦衣玉食的必定生得一副脑满肥肠的模样,却不料眼前这一位主儿却消瘦得可怕。大冷的天,他身上穿的厚厚的,龙袍外披着一件黑色油亮的大氅。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也瘦的露出了高高的颧骨,颧骨之上两抹不正常的病态的红,以及深深地眼窝与眼窝下的青色淤痕,都在在昭示着,这位万岁爷的身体不是很好。 原本垂下的纱幔被重新挂了起来,琳嫔在宫女的搀扶下挣扎着要起身,皇帝语气柔和的阻止她:「你身子不好,便免了这虚礼,好好躺着吧。」 琳嫔感动而虚弱的道:「臣妾谢皇上关怀。」 「可有太医过来瞧过了?」皇帝仿佛没有瞧见苏宛一样,径直与琳嫔说起话来。 琳嫔便道:「太医来瞧过了,药倒是用了不少,只不过用处不大。皇上,臣妾斗胆请皇上离臣妾远一点。皇上您乃千金之躯,是咱们大周的主心骨,万万不能被臣妾过了病气。这天下黎民的安危,都系于皇上您一身,若皇上因为臣妾而有个什么,臣妾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哪有这么严重。」皇帝显然很是满意琳嫔的态度,笑笑着摆摆手,让人将椅子抬到琳嫔床边来,「听闻楚之晏那小子今儿进宫了,让他过来给你瞧瞧吧。」 不知是不是苏宛的错觉,总觉得琳嫔说起楚之晏时嗓音有些发紧。 「楚神医一早就进宫了,这会儿在太后宫里呢。」琳嫔似乎笑了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柔婉转,「臣妾身边有个不懂事的宫女一大早跑去拦截楚神医,是臣妾管教不严,还望皇上在太后跟前为臣妾说两句好话,莫要让太后恼了臣妾才好。」 「哦?」皇帝只发出短短一个声调,让人听不出他的情绪如何。 苏宛的心却莫名的提了起来,自古总有圣心难测之说,这位皇帝想来也不例外。她束手站在一旁,也不敢离开,忍不住偷偷抬眼往皇帝与琳嫔那边望了一眼。 就见皇帝唇角似乎隐隐勾起,露出一抹让人忍不住心惊胆战的笑来,那笑也不是冷笑,可是配着他那双威严却阴沉的眼睛,只消被他盯一眼,任何人在他面前都无所遁形一般。 琳嫔微微垂着头,这时候她喉间似乎有了痒意,忍不住拿帕子捂了嘴,背过身去撕心裂肺的咳了好一阵。 皇帝嘴角的笑慢慢消失,盯着她不说话。 云清很想过去服侍自家主子,可一抬眼瞧见皇帝的神色,哪里还敢轻举妄动,只得如雕塑一般站在那里盯着自己的脚尖。 过了一会,琳嫔通红着一张脸喘息不停的转过身来,因为咳嗽太过厉害,她一双好看的星眸里蒙上了厚厚一层水雾。 「臣妾失仪,请皇上恕罪。」 苏宛远远瞧着琳嫔这副不胜杨柳的虚弱模样,都忍不住心生怜惜,偏偏皇帝却能无动于衷的坐在那里,用一种谁也看不透的眼神似打趣又似审视的盯着琳嫔瞧。 苏宛怎么看怎么觉得怪异,这皇帝来这一遭到底是为了什么啊?他若真的很宠琳嫔,很关心她的身子,又怎么会在琳嫔咳的那么痛苦时无动于衷呢,就算只是吩咐人给琳嫔喂口水,也说明他的确是关心琳嫔的。可要说皇帝并不关心琳嫔死活,又怎么会冒着风寒过来看她呢? 真是越想越觉得奇怪啊! 「你正病着,其他的都放在一边吧。」皇帝淡淡的说了一声,「养好身子又再说。」 「臣妾多谢皇上关心。」 「说起来,也是朕对你关心不够,否则你怎会一病这样久?你的宫女又怎么会跑到楚之晏那小子跟前去喊救命?」皇帝漫不经心的说着。 琳嫔本就苍白的脸愈发的白了,她顾不得身子虚弱,猛地从床上翻身下来,伏跪在皇帝面前,瘦弱纤薄的身子不住的发抖,「皇上恕罪,臣妾从不敢这样想。臣妾的病,都是臣妾自己不争气,是臣妾没有管束好宫人,臣妾日后一定严加管束……」 那前去拦截楚之晏喊着救命的宫女正是云清,闻言啪叽一下跪在地上,面上半点人色都没了,哆嗦着只知道磕头,口中喊着:「皇上饶命。」 这万岁爷威严真是够够的,苏宛垂着眼帘想。 不过在两个弱女子跟前逞皇威,他觉得很爽吗? 果然她猜测的没有错,这位万岁爷只怕真的忌讳上了琳嫔与楚之晏,这是来质问的啊。 「皇上,云清乃是担心臣妾的身体,才会不管不顾的跑去求楚神医。说来,这都是臣妾的错。」琳嫔小心翼翼的分辨着,她瞧着云清的目光有歉疚,于是忍不住替她求情,「皇上容禀,因太医院的太医们开的药方子不但吃了没有效果,还让臣妾愈发的严重了。臣妾心里害怕,怕有人要害臣妾。关于这点,这位给臣妾瞧病的先生可以为臣妾作证,原本臣妾只是单纯的咳嗽,不过两服药就能好的病,可到现在竟已是肺脾肾三脏交亏,阴阳俱虚。皇上,臣妾心中实在害怕啊。」 她哀哀泣诉,眼泪珠子滚滚而下,那模样真真是我见犹怜。 皇帝似乎也生了怜惜之心,弯腰将她扶起来,连语气都轻柔了不少:「怎么不来禀告朕,倒去打扰楚之晏那小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那小子脾气怪得很,若惹恼了他,说不定连朕的面子都不肯给。说到底,你还是不信朕呐!」 「皇上,并非臣妾不信任皇上,实是因为无凭无证,只是臣妾的猜想,所以才不敢告诉皇上,只想着若有了真凭实据,再与皇上说明。」琳嫔被皇帝扶着腰,依偎在他怀里轻声啜泣道,「那位先生是楚先生的师弟,臣妾想,他的话总是有几分可信的。皇上,臣妾自入宫后,深得皇上宠爱,怕是有不少人看臣妾不顺眼。臣妾不想皇上为此烦忧,因而从未开口说过些什么,可现在……」 说真的,如果不是琳嫔将自己推出来的话,苏宛也要佩服这位看似温柔无害的娘娘,瞧人家这一招祸水东移使的多么的纯熟,多么的了无痕迹啊! 当然。这位琳嫔娘娘必定不会是抱着要害她的心态将她推出来的,说不定因为知道她是楚之晏的师弟,还想着借由这件事给她争取些好处,可坏就坏在,这位琳嫔娘娘不晓得皇帝心中对孟黎川的心结啊! 苏宛欲哭无泪的想,其实她真的挺愿意没有存在感的一直站到皇帝离开这里…… 皇帝的态度因为琳嫔这委曲求全的一番哭诉而缓和了许多,他甚至还搂了搂琳嫔,「你这傻丫头,有什么事只管与朕说。若这宫里有人敢害你,朕绝不轻饶。」 听起来,皇帝倒真的挺宠爱这琳嫔娘娘的。 第三十三章 苏宛正一心祈祷皇帝多多关心琳嫔,最好关心到忘记了她这个无关路人。谁知皇帝一个转身就看了过来:「嗯?楚之晏的师弟?」 苏宛心不甘情不愿的再一次跪下,「草民,苏自强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苏自强?」皇帝打量着苏宛埋得低低地头颅,似极轻的笑了一下:「若朕没有老眼昏花的话。朕以为在朕面前的是朕才封的武义将军吧?」 这个老家伙,明明早就看见她了,还装没看见,一开口就是发难! 「回皇上的话,因为您问的是楚之晏的师弟,当初臣成为师兄的师弟时,的确是叫苏自强没错。」苏宛低着头,尽量控制好自己的呼吸,用平静的语调缓缓回道。 「苏自强,苏自强。」皇帝一双沉沉的眼睛落在苏宛身上,仿佛是带着实质的刀锋一般锐利,「倒是有点意思,你跟朕说说,苏自强与孟黎川,你比较喜欢哪一个身份?」 苏宛呼吸一顿,静默片刻方道:「回皇上。如果真的可以选择。草民,宁愿是苏自强。」 也不想背负孟黎川的责任和命运! 皇上挑眉,他似乎没有想到苏宛会用如此坚定的态度来回答他这个问题。更让他意外的是,她宁愿选择是苏自强,也不想做孟黎川。 「孟家到你这里,就剩下你了,你不怨不怪?」皇帝眯起眼睛,定定的盯着苏宛看。 苏宛被那如剑的目光盯得有些难受,却仍是咬牙顶着皇帝释放的无形的压力,「怨恨和怪责并不会让臣过的更好些。这些年在外头,因为遗忘了从前的事情,日子虽然清苦难熬,但每一天都过的很踏实。」 「现在你的日子过的就不踏实了?」皇帝松开琳嫔,自顾自的坐了下来,居高临下的瞧着苏宛,用一种仿佛很是随意的语气说道。 「不敢欺瞒皇上。臣现在过的每一天都犹如走钢丝一般,稍不注意,掉下去就是粉身碎骨。臣,并不想死!」 「在孟家都死完了的情形下,你独自一人活着,又有什么趣味?」 如果说这话的不是皇帝,而是别的什么人,苏宛一定会叫他尝尝太过刻薄的后果。可就因为他的身份压死人,她就不得不咬牙忍耐! 这皇帝可真够记仇的,这话说的,若她是真正的孟家人,此刻只怕早已经羞愧的撞墙而死了,哪里还有脸活在世界上——他这是在说他贪生怕死,背祖忘宗早该去死了呢。 他也不想想,若她真的去死,他那群毫无办法的孟家军又该怎么办? 还没卸磨呢,就想着杀驴了。 「皇上说的没有错,孟家就剩我了,所以我又怎么敢去死呢?这并不关乎仇恨怨怪之类,孟家总要有人传承下去。」苏宛以额触底,安静地说道:「传承孟家的香火,比下黄泉陪同父母兄弟,更重要一些。皇上,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只是她说的天花乱坠,皇帝也不信她是一点也不怨恨皇帝,不怨恨皇家。因此他只是笑了笑,没有接苏宛的话,而是反问道:「听说你算了吉日将你父母的坟迁回了孟家祖坟?」 这不是废话么!苏宛心里腹诽着,口中却是恭敬,「是,父母如今已经葬于孟家祖坟里了。臣在此,叩谢皇上的大恩,我父母二人在天有灵,定也会感激皇上的仁慈。」 皇帝的脸色终于变了变,没能继续维持他那副居高临下又带着点慵懒腔调的模样,就像苏宛这话犯了他的忌讳一样,他脸上的肌肉都忍不住抽搐了下。 皇帝沉默的时间太长,长的苏宛心里忍不住又开始打起鼓来。 好吧,她这话的确有讽刺皇帝的意思——凭什么他下令灭了人家全族后还指望人家能对他感恩戴德?真要有冤魂,孟家那些个枉死的冤魂们怕早就找上门来了。她在说那话的时候,的确带着赌气的意味,难道真就惹恼了皇帝,此刻他正想着要如何收拾她不成?叉他妖弟。 皇帝的怒气像是湖底的巨石,沉沉的压在他阴沉的眼睛里。 一旁的琳嫔瞧着这样的皇帝,大气都不敢出。 她又看一眼苏宛,眼中压抑着焦急,且不说人家刚才给她诊了病,就凭他是楚之晏的师弟,她也该站出来为他周旋一二。可,若她这一站出来,刚才辛辛苦苦才得到皇帝那丁点的信任,只怕就又要付诸流水了。她太知道,在这宫里生活,所依仗的不过都是皇帝的宠爱。若失了宠,家族如何且不说,这宫里任何一个小太监,都能将人踩在脚下侮辱践踏。 琳嫔想到这些,咬着唇将头深深地埋下了。 皇帝眼角余光扫过去,正好看见这一幕,他的嘴角浅浅一勾,是一个讥讽到极点的冷笑。 而再度瞧向苏宛时,他那冷酷的眼睛里,就多了一抹恼怒与不甘。 他用沉默来施压,满以为苏宛顶不住会认输。他现在还有用,他不可能会杀他,只要他认输,给他道个歉,递个台阶来,这事情就揭过去了。可偏偏苏宛一副沉默到底的倔强模样,打死也不开口给他道歉,这令皇帝十分无奈又愤怒。而偏偏,那自以为聪明的女人也一味的明哲保身,不肯开口来打破这一刻的沉默与难堪,真真是个愚笨至极的蠢货。 殿中的空气仿佛胶着了一般,诡异的叫人喘不过气来。 过了好像一个世界那么久,皇帝终于开了尊口:「起来说话吧。」 苏宛的背脊陡然一松,这才发现冷汗早已浸透了后背,她深吸一口气,用一种她自己都想不到的平静语气说道:「谢皇上。」 「今天怎么会进宫来?」皇帝看似云淡风轻,然而握着椅把的一双手,手背早已青筋暴突。 苏宛正要回答,就听门口传来个黄公公跟蒋公公说话的声音。 「黄公公,你怎么过来了?」 「楚神医让咱家来瞧瞧,苏大夫这里完事了没有。若这里完事了,咱家还得带她去见太后呢。你守在这里,可是皇上过来了?」 「皇上正在里面问话,你这带人,恐怕要等……」 皇帝适时的开口打断了蒋公公的话:「既然太后着急要见你,你先过去吧。」 苏宛心里高呼万岁,巴不得立刻消失在皇帝面前,脸上却分毫不敢表露,恭敬的道:「是,草民告退。」 既然楚之晏在太后跟前给她安排的身份是苏自强,那她自然就是草民了。 皇帝挥挥手,眉心难掩阴霾的瞧着苏宛躬身退到门口,忽然又道:「过两日就该启程前往边城了吧,可都准备妥当了?朕听闻你还有个儿子,你这一去,自然不好带他在身边吧。那就送进宫里来,陪朕的老十三读书好了,小孩子也好有个伴儿。」 皇帝口中的老十三是他极为宠爱的一名后妃生的,只可惜那后妃在生产时遭遇难产,孩子生出来了,人却没有了。皇帝怜惜十三皇子才出生就没了母妃,对他是极尽宠爱之能事。更何况,自十三皇子后,宫里的后妃肚皮就再也没有动静了,算是皇帝最小也是最后一个皇子。虽说皇帝没有亲自教导他,却是隔三差五就要招来与自己吃饭的。在这宫里,就算是父子,能在一起吃个饭也不是个容易的事儿,所以能常常陪皇帝吃饭,自然是皇帝的心尖子了。 第三十四章 皇帝眯着眼睛瞧着苏宛一下子就僵住了身子的样子,心里冷冷哼了声。若他识趣,就该知道让他的儿子进宫当十三皇子的陪读是一件多么荣幸的事情。若他拒绝…… 苏宛怎么可能会同意把小诺送进宫里来,那简直就是送羊入虎口的举动了。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将小诺送到皇帝手中,然后由着皇帝在小诺这张白纸上随意涂抹最后毁了小诺整个人生的——关于质子的电视电影,苏宛还是看过一些的。就她所知道的质子,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这皇帝老儿果真是阴险,竟然将主意打到小诺身上了! 苏宛憋着一腔怒气,平静的回道:「皇上厚爱,臣本不该辞。可是真不凑巧,前两天臣已经与师兄商议过了,臣前往边城后,便将小二寄养在师兄处。况且臣那小儿也酷爱医术,跟师兄在一块,也正好跟着多学一些医术在身,日后也好像师兄一样,为君解忧为民解痛。这,也是臣对他的一腔期望,还望皇上成全!」 苏宛从柔福宫出来,迎着北风那么一吹,立时打了个寒颤,背心的冷汗黏腻的糊在背上,让人难受的同时。也让她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她这口气松的太明显,以至于黄公公忍不住看了她一眼,笑着道:「苏大夫头一次面见天颜,会紧张也是正常的。一会见了太后你别害怕,太后最是和气不过的。」 苏宛忙谢了他,悄悄地拿袖子擦了擦额角的冷汗。 刚才拒绝皇帝的提议时,皇帝眉眼里凌厉的戾气令她连腿肚子都开始打颤,但是为了小诺的未来,为了自己往后不被他拿捏着揉搓,苏宛只能命令自己坚定到底,不肯露出一丝半点的妥协意味来。叉扔岁号。 最后皇帝估计也看出了她的坚持,没招了才冷声喝令她滚出去。 把皇帝气成那个样子。依他那睚眦必报的性子,苏宛不用想也知道边疆之行后,这位万岁爷一定会想着法儿的整治自己。 因为她冒犯了天威! 苏宛想着,冷汗又冒了出来。她定了定神,方问道:「不知太后娘娘生的是什么病?」 黄公公觉得这并非什么秘密。况且人家师兄弟什么的,说不定还会常常一起研究太后娘娘的病案呢,且楚神医也说了,太后这病很需要眼前这瘦瘦小小的小大夫来调理才能彻底好起来。 于是便回答道:「咱家倒是听楚神医说了,说太后这病最主要还是因为血虚体亏、肝肾不足以及脾胃不健引起的,得从根子上治疗。不过因为先前给太后娘娘开的方子药性都太猛了些,继续用方子怕娘娘身子骨承受不住,这才推荐了小大夫给娘娘,不知小大夫可有把握?」 苏宛便在心里默默地回想药膳方子,很快敲定了几个方子,不过最后要用哪一个,还得先听楚大爷仔细分析了太后的病情才好斟酌决定。 「万全的把握我不敢说,我需要了解太后娘娘详细的病情,才好作出决定来。」 黄公公听闻她虽没有万全的把握,语气却是轻松肯定,不免多看了她两眼:「苏大夫年纪轻轻。已是一身本事。不愧是楚神医的师弟!」 说话间,已经到了太后的慈宁宫。 这慈宁宫里住着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修建的自然是恢宏大气,富丽堂皇的。原以为里面亦是华丽的能闪瞎人的眼睛,不想又出了苏宛的意料之外。宽大的慈宁宫里头,精巧别致,一点不同于外头的大气辉煌。亭台轩榭,花木山石,廊桥池沼,曲径通幽。无不匠心独具,别出心裁,很有些江南建筑的优雅别致。 苏宛一路走,一路惊叹。 黄公公将她的惊异瞧在眼中,笑着道:「这慈宁宫原先不是这样的,太后住进来前,皇上命人将这慈宁宫改建成如今这样。太后见了非常喜欢。咱们太后的娘家,正是江南水乡。太后一辈子没回过娘家,皇上是个大孝子,十分清楚太后的心事。因此这慈宁宫里一景一物,都是对比着太后娘家的格局布置的呢。」 听起来是个大孝子,所以如果太后非要保她,皇帝应该会听太后的话,放过她一马吧?苏宛这般想着,更加坚定了抱紧太后大腿的决定,千难万险都得死死抱住啰! 否则既少了筹码,也对不住楚之晏为她这一番谋划。 待进了内殿,苏宛再不敢像在外头一样东张西望,谨守本分的低头跟在黄公公身后,听黄公公回禀太后「苏大夫带到」后,苏宛方才垂眉敛目的跪下来,恭敬的请安道:「草民给太后请安,愿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这就是你的小师弟?」 苏宛听见一把虽然慈霭却不失威严的嗓音从上头传来。 「回娘娘话,小苏正是我的小师弟,也是我师傅的关门弟子。」楚之晏的声音听起来与平日无异,却少了点慵懒,多了些尊重在里头。 太后便嗯了一声,「抬头让哀家仔细瞧瞧。这凌老头子收徒的眼光可是十分严苛的,光有天赋还不够,还得入他眼缘,若他瞧不上眼,便是再聪明的人他也是不收的。」 苏宛一边抬头,一边想着医学世家的凌老爷子原来也是江南人士,难怪太后一提起他就一副熟稔的口吻。 「模样儿倒是十分清秀的,只是不及你师兄多矣。能得凌老爷子青眼,想来这天赋定然是十分不错了。」太后如此评价道。 正想默默打量太后的苏宛一头黑线——难道造就楚大爷这样的神医的凌老爷子,其实是个颜控情结十分严重的老头子?而所谓的条件苛刻要合他眼缘,莫非必须要长相出众才行? 她下意识的去看楚之晏,果然见他那张美貌非凡的脸黑了一黑,嘴角抽搐了下,脸上似悲似愤。见她望过去,忍不住狠瞪了她一记。 苏宛脑中不由自主的跳出这样一副画面来,一个模样猥琐的小矮老头子,嘿嘿笑着冲粉雕玉琢的小男孩伸出了魔手,嘴里还喊着「小徒儿乖乖,快来让师傅捏两下脸」,而小男孩则悲愤的哇哇大哭起来…… 楚之晏年纪轻轻就名满天下,除了天赋外,是不是其中就有不堪被凌老爷子骚扰之故? 呃,想得太多!苏宛暗恼自己的天马行空,赶紧将注意力拉了回来。便听见楚之晏正在同太后说话:「太后您猜得没错,师傅常说我这师弟的天赋远远超过我。上一次我给您瞧完病后,便想着要带师弟进宫来一次。方才我也说了,您这病啊,得仔细调理,药吃多了反而伤身。我师弟在药膳方面,是非常有经验的,我们二人先商议商议,今儿就将您的药膳方子定下来,您看可好?」 「好好。」太后自然是连连点头,一脸唏嘘的说道:「这长年累月的吃药啊,哀家早就腻烦了,能不用吃药,自然是最好的。」 苏宛这才趁机打量了太后两眼,这位身居高位的老太太肤色十分白皙,虽然脸上已经有了不少皱纹,可仍然能瞧出其年轻时风华绝代的影子。雍容华贵而又不失慈眉善目的模样,因为长年病痛而致她精神不是太好,神情上便显出几分憔悴来。 第三十五章 「小苏大夫,虽你名气不及你师兄,不过他极力与哀家推荐你,哀家自然是信你们的。」太后又开口说道:「你师兄他对哀家的病情十分清楚,你们商量着怎么办,哀家全无意见。」 「太后娘娘您放心,草民一定会全力以赴。」苏宛一脸诚恳的表着决心。 黄公公领着二人去了偏殿,门一关上,楚之晏就忍不住关切的问道:「听说皇上也过去了,你没事吧?」 苏宛冲他摇摇头,见他如此关心自己,心里温暖而熨帖:「没事,幸好你让黄公公来的及时。」 楚之晏松了口气,一屁股跌坐在椅子里,「我还真担心那位九五之尊一气之下把你办了。」 「怎么着也要让我这头苦命的驴把磨给他拉完才好斩杀吧。」苏宛耸耸肩,没有告诉楚之晏其实那位九五之尊忍得很是辛苦。若换了旁人这样挑战他的威严,只怕早就没有活路了。 楚之晏便叹了口气,望向她的目光充满了侥幸与怜悯。 其实苏宛最不喜欢人家拿怜悯同情的眼光看她,但也只有楚之晏这样看着她时,不会让她觉得反感。 「行了,以后的事情以后再作计较吧。」楚之晏便放开这件事不再提,与苏宛讲起太后的病情来。 苏宛在路上已经听黄公公说过一些,心里有了底。本来有些疑惑想现在问,不过这身处的地方让她打消了这个念头,积极地与楚之晏讨论了起来。 最后,根据太后的病情,苏宛决定弃药膳而用食疗的法子。 「食疗?」楚之晏先就起了疑惑。 苏宛挑眉,难道这里还没有食疗之说? 「食疗跟药膳既有区别,又有联系。这食疗就是……」 「我当然知道食疗,不就是食治吗。我要问的是,你怎么会这个?」楚之晏打断她。 苏宛得意的笑起来:「你忘记了我常常要跟食物打交道的么,食物有什么特性,我当然很清楚的。我是觉得这药膳到底也还是要用到药物的,太后她老人家长期吃药,就算那药膳做的再美味,怕也是能吃出药味来,若是不喜欢吃,反而没有用处。但食疗就不同了,香喷喷的美食做出来,太后她老人家胃口大开,又能治病又有营养,岂不比药膳更好?」 「你有把握?」楚之晏双眼一亮,却又有些担忧。 苏宛猛一拍胸口,险些没把自己拍岔气了,「我的厨艺你还不放心么?不过太后那边,就需要你去沟通了。」 楚之晏要说服太后,那简直就是分分钟的事情。太后对他的信赖,让苏宛都忍不住要嫉妒起来。 这边太后同意了,苏宛打着旁人不会料理的旗子,被黄公公毕恭毕敬的领进了御膳房——既是要博取太后好感,自然亲力亲为更有效果一些。 苏宛在御膳房转了一圈,没有找到她要的东西,忙请了个小太监去请黄公公过来说话。 楚之晏正陪着太后说话,就见黄公公去而复返,他还没做声,太后已经先开口问了起来,「可是御膳房里缺了什么?」 「回太后。小苏大夫需要一口锅,不过咱御膳房却没有。小苏大夫家里有那种锅,所以他托奴婢派人去他家取那种锅子了。」黄公公亦是一头雾水。 太后与楚之晏面面相觑,「这倒有趣了,这御膳房竟然没有小苏大夫能用的锅子。哀家倒要瞧一瞧,小苏大夫需要的是什么样子的一口锅子。」 别说她好奇,楚之晏也觉得有些奇怪,附和着道:「食疗这方面我不是太懂,不过我可以很肯定的告诉您老人家,我这师弟一手厨艺,连我……连我师傅也是赞不绝口的。」 他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是想着又拿老头子当了一回挡箭牌。了不起他日下了江南,让苏大胆多给老头子做几顿饭好了。 太后一辈子什么样的美食没有吃过,闻言却仍是双眼一亮,「凌老爷子医术高明自不必说,但他在咱们江南那一块。还有个有名的称号,你可知道是什么?」 楚之晏当然知道,笑着道:「是凌老饕么?师傅他老人家有时候上门替人诊病,若是那穷苦人家,给不起诊费的,师傅便在人家家里吃一顿饭,好吃的就多吃两碗,不好吃碰也不会多碰一下。这些事儿,江南只怕都传遍了。」 所以一些穷苦人家要请凌老爷子诊病,还真会提前就开始准备,务必使出浑身解数来使老爷子吃的开心,最好能多吃几碗,下次才好意思再登门请他诊病。 「可不是。」太后语带怀念,从罗汉床上起身来,黄公公上前去扶,她却径直将手递给了楚之晏。「说起来。我还未进宫时,你那师傅凌老饕的名头就已经传出来了。」 楚之晏扶着她,却是劝道:「太后,外头天寒地冻的,您还是在殿里等着吧。」 太后摇摇头,「成日呆在这殿里头,也闷得慌,你陪我走走吧,咱们也去瞧一瞧,偷师学艺去。」 这老人家用一种这样俏皮的语调说出这话来,惹得楚之晏跟黄公公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只得伺候着太后换了厚实的衣裳鞋子,一群人缓缓朝着御膳房行去。 此时苏宛已经等到了她要用的锅子,正准备将先前备好的食材往锅子里放,就听外头传来一声声的「太后吉祥」,她忙放下手中的活儿,与御膳房的御厨们一道迎了出去。 太后乐呵呵的叫众人起来。扶着楚之晏的手走到苏宛面前,「哀家听闻咱们御膳房里缺了一口锅,这不,哀家便想来瞧瞧,咱们御膳房里缺的那种锅子是什么样子。小苏大夫,快带哀家开开眼界吧。」 苏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让太后见笑了,这种锅子是我请人专门做的,名字叫汽锅,太后请看,就是这个样子。」 太后目露惊奇的瞧着那口奇怪的锅子,「这锅子哀家平生从未见过,可有什么说法没有?」 只见那紫陶汽锅外形古朴,构造独特,肚膛扁圆,更奇怪的是它的正中立着一根空心管。 「草民也是听来的,说是很久以前在滇南一带,有个很厉害的厨子发明的这锅子。当时有个朝廷大员南巡至此,知府为了取悦这位大官,发出布告征求佳肴,若选中的就赏银一百两。有个叫杨沥的厨子,他家中有病重的老母,常年看病吃药,银子很是短缺。为了得到那一百两的重赏,他经过几天几夜的思考兼实践,发明了这汽锅鸡。那大官一尝之下,十分喜欢,竟是一锅子全吃完了,这汽锅鸡在那时名声大噪,成为当时的名菜。不知为何,到了现在竟没人知道汽锅鸡,连汽锅都是草民照着古书中的图样打造的。」 太后听的连连点头:「原来还是个至孝之人发明的,很好,很好。只是你这锅子要如何来做菜?哀家瞧着这管子甚是奇怪,怎么好端端的要在锅子中间弄一根这样的管子?」 苏宛便笑着解释道:「太后有所不知,这汽锅鸡就是要利用这根汽嘴,将鸡肉蒸熟。由于汤汁是蒸汽凝成,鸡肉的鲜味在蒸的过程中流失很少,如此方能保持鸡的原汁原味。」叉讨双亡。 第三十六章 太后听的兴致勃勃,便摆摆手道:「你且忙吧,哀家瞧着就是。」 苏宛还有些迟疑,毕竟这太后老人家身娇肉贵的,呆在厨房里看她做菜这算什么事儿啊。正想劝说她回去等着吃就好了,却听太后笑眯眯的道:「怎么?莫非是怕哀家偷师学艺不成?」 苏宛忙道不敢,太后的幽默她可不敢当真,既然人家要看,她拦也拦不住,于是告了一生罪,就开始忙了起来。 因食材是早就准备好的,苏宛只需要将氽过后洗净挤干的鸡块装入汽锅中。 鸡选用是营养价值最高的乌骨鸡,这乌鸡能提高生理机能,延缓衰老,强筋健骨以及妇女病贫血症都有明显的功效。且对太后体虚血亏脾胃不开也是有很大疗效的。 摆好鸡块,苏宛又在上面铺了一层火腿肉,火腿色泽鲜艳,红白分明,各种营养成分十分容易被人体吸收,且也具有养胃生津、益肾固髓等作用,又加了名贵的虫草在里头。 「太后,这乌骨鸡不宜与野鸡,甲鱼,鲤鱼,虾子,葱蒜一同食用,更不可芝麻菊花同吃。」她说着,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不过,御膳房的师傅们想必都是清楚的,我不过是白说一气罢了。」 太后瞧着她认真又有些羞赧的模样,笑了笑,「行,哀家让他们都仔细记住了。」 将装好的汽锅盖好后,置放于另一个放满水的汤锅之上,用干净的纱布将细缝仔细堵上后,苏宛才松了口气。 这当众「表演」的压力也是很大的啊,尤其观众还是这样重量级的。 「这就好了?」太后出声询问。 「是的,两个时辰后,太后就能用了。」 至于该注意的事项以及火候,自然有御膳房的人接手。 苏宛便与楚之晏一道,一左一右扶着太后回慈宁宫。 正陪着太后说着有趣的野史典故,逗得太后笑得合不拢嘴时,就听外头震天响的「皇上吉祥」传了来。苏宛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皇帝是阴魂不散还是怎么的?从柔福宫追到慈宁宫来,还没找够麻烦是怎么的? 苏宛以为,经过方才在柔福宫发生的事情,皇帝是没有心情再见到她才是,难不成还想找虐,特地跑来挑战她伤害他皇家天威的极限? 一边腹诽着,苏宛一边与楚之晏起身行礼。在这之前,楚之晏已经用眼神安抚了她,要她不要担心。 确实,有楚之晏在一旁,苏宛面对皇帝的心理压力自然比自己单独一个面对要好许多。 「皇帝怎么到哀家这里来了?」对于国事繁忙的皇帝大白天跑来慈宁宫,显然太后也是惊讶非常的。 她的儿子虽然算不得明君仁君,但勤政爱民却是实实在在的。 「儿子听闻母后去了御膳房,可是出了什么事?」皇帝给太后行了礼后,关切的问道。 太后便慈祥的笑了起来,「你这孩子,哀家去趟御膳房怎么了?莫非哀家还不能去了?」 她自然十分满意皇帝对她的关心孝顺,拉着皇帝的手坐了下来,上下打量一阵,颇是心疼的道:「怎么才两日不见你,就又瘦了这许多?这头痛的毛病还没好么?趁着楚家小子在这里,让他给你请个脉吧。」 皇帝便抬头看了楚之晏一眼,当然他那探询意味极重的目光却是在苏宛身上停留了好一阵,方道:「母后不要担心,楚家小子开着药方子呢,儿子正吃着,如今已是好了许多了。」 太后便一叠声的说道:「那就好,那就好。」 忽然又想起什么来,「这小苏大夫你还没见过吧,是楚家小子的师弟,医术也是十分了得。更了得的是,她对药膳食治也十分精通,皇帝啊,不若叫他也给你弄几个药膳方子配合着吃吃,总是吃药对身子也有害呢。」 楚之晏便配合着道:「太后说的极有道理,皇上这些年药石不断,如今这剂量已加到不能再加的地步了。若是病情再出现反复,只怕不妥。若平日里能配合药膳吃着,起一个治病防病的作用,也是很不错的。」 皇帝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你这师弟竟是如此厉害?」 「皇上有所不知,我师弟的天赋,远远在我之上。也所以,我只能在治病一道上有所成就,而我师弟却能药膳食治一把抓,连我师傅都盛赞不已。」楚之晏睁眼说瞎话。他当然知道皇帝不会信,但他要皇帝知道的,是他铁了心要维护苏宛的意思。 皇帝听得出来,所以他冷哼了一声。 苏宛也听了出来,不由得朝他投去感激的一眼。 但要叫皇帝放下架子让苏宛给他开药膳方子,肯定是不可能的,除非苏宛自己自觉先提出来。 苏宛会自觉的先提出来? 别说皇帝惦记着她的小命,就冲他这急匆匆跑来找虐的心态,苏宛也不能上赶着提出要给皇帝开药膳方子这件事。 她只当没听到,也视皇帝那如探照灯一样打过来的目光如无物,低眉垂眼。手指紧张地绞在一起,一副又拘谨又紧张的模样。 深知苏宛秉性的楚之晏也杵在一旁扮木头。叉系边血。 太后老成精的人物,哪里会瞧不出这殿里气氛的压抑和怪异,尤其皇帝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他不高兴,她岂能看不出来。 「皇帝可是不信小苏大夫?也是,小苏大夫太过年轻了些,就给人一种嘴上无毛办事不牢的感觉,可哀家瞧着这孩子却是不错的,认认真真踏踏实实的,让人一见就很放心。」太后笑笑的打着圆场,「哀家一想到御膳房里还未熟的汽锅鸡。这心里可馋的跟猫抓一样难受。皇帝怕也没有听说过汽锅鸡吧?」 皇帝从尴尬中解脱出来,忙回着太后的话:「是,儿子也是头一回听说这个什么汽锅鸡,怎么咱们御膳房的人做不出来吗?」 「何止做不出来,连汽锅都没有。还是从人家小苏家里特地取来的。既然你也没听过,一会便在哀家这里用一些,尝尝鲜吧。」太后说着,又转头去问苏宛:「不过这汽锅鸡是专门针对哀家的身体做的,皇帝他能吃吗?」 苏宛简单的回道:「回太后话,皇上也可以吃的。」 皇帝给了苏宛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方与太后道谢道:「儿子恭敬不如从命,少不得要在慈宁宫叨扰母后了。」 太后便嗔责的呸他一声:「看你说的什么话,哀家巴不得你日日都来叨扰,可你有这个时间吗?皇帝啊,国事重要,这身子也一样重要。」 太后语重心长的嘱咐,皇帝自然恭恭敬敬的应着是,他沉吟了一阵,深潭一般的目光直直盯着苏宛:「既然母后信任你,楚之晏也推崇你。那你就给朕开上两个方子吧。」 这施恩一样的语气令苏宛有些郁卒。明明皇帝才是该求人的那一个,就因为他们身份的不同,倒弄得像是她哭着喊着非求着要给他开方子一样——果然地位高就是不一样,怨不得人人都想做皇帝呢。 「草民需要看过皇上的脉案,与师兄商量后才敢开方子,若不清楚皇上的身子如何,这药膳方子也是不敢乱开的。」苏宛顿了一顿,才不紧不慢的开口道。 第三十七章 皇帝大手一挥:「你们两个商量着办吧。」 太后见状自然十分高兴,许是因为楚之晏的关系,太后对苏玩的印象还不错。皇帝当然也瞧了出来,原本想要挑破苏宛身份令太后提高警惕的话到嘴边便咽了下去。太后年纪大了,颐养天年就好,别的事情,不需要操心。这样想着,便有些拗口的将话硬生生的转成了,「太子最近可有过来给母后请安?」 提起太子。太后又是欣慰又是心疼:「那孩子天天都过来,我这老太婆,也只有太子心里挂记着,再忙也要过来请安。皇帝啊,太子天资是愚钝了些,你也不要太过心急,我瞧着那孩子总是精神不济憔悴不堪的模样,怕是晚上没少熬夜啊。」 苏宛在心里吐槽道,太后您老人家说的真没错,太子是没少熬夜呢,见天的往姑娘家闺房跑,能不精神不济憔悴不堪么?也不知道这满京城除了她,还有谁那么不幸得半夜防备着他? 皇帝便叹了口气,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母后,儿子也不想太过逼迫于他,只是他到底是太子,朕也不盼着他能开疆拓土,朕只希望他能好好守住祖先打下来的这片江山!眼下不对他严厉些,往后可怎么办?母后放心,儿子心里都有数的,断断不会累坏了他。」 其他儿子能干的太能干,比如私造兵器的大儿子。草包的太草包,比如白给他机会立军功的二儿子,余下的,要不是刚愎自用的,就是年岁太小的,除了太子,他还真的没有别的人选了。因此,不对太子严厉一些,依他那软弱无能的性子,只怕他一去,这江山就要换姓了,叫他如何对得起严家列祖列宗? 唉,说到底,太子如今这模样,他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若他不是存了心思想换掉这个资质平庸的儿子,这些年权衡利弊一心扶持其他儿子而忽略了对太子的栽培,说不定这个儿子已经能堪大任了。 苏宛偷眼瞧着皇帝脸上的愧悔,暗暗撇了撇嘴,这位万岁爷未免也太小看他的儿子了。他若是瞧见过他儿子运筹帷幄、冷静强大的样子,不知道还能不能说得出这些话来。天家无亲情,想必是真理一句,不然为什么父子之间却要防备成这个样子? 「那就好那就好。」太后显然很是疼爱太子这个孙子的,闻言便漾开了笑容,正要继续叮嘱皇帝两句,就听外头响起了「太子殿下吉祥」的声音。太后面上的笑意不由得更深了,「这孩子,昨儿哀家还叮嘱他,太累的话今天就不必过来了,他偏不听话不肯好好歇着。」 皇帝闻言,即便原本对太子有些失望的脸上也浮现出欣慰来,太子在他心里或许别的什么都不行,可这孝心却是其他儿子都比不了的。不说太后这里十年如一日的来请安,就是从前他不待见他时,他也从来没有落下过一天不给他请安的。皇帝想到这些,原本略微严厉的面容缓缓舒展开来。 苏宛悄悄往楚之晏那里靠近一步:「我们是不是先避开?」 人家天伦之乐,他们两个外人杵在这里算是怎么回事? 楚之晏看了她一眼,不知怎么竟笑了笑,「为什么要避开?」 「还能为什么?人家是一家人,咱们两个外人不识趣的退下去,留在这里等人家赶啊?」 楚之晏抬眼往殿门口瞧了一眼,双眼顿时一眯,一股令人心悸的气势陡然爆发。「不独咱们两个外人,你瞧,不是还有一个外人来了么?」 苏宛先是被他忽然外露的气势吓了一跳,听了他的话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嘴角狠狠抽了抽,「……果然,还真有外人。不过,这算是狭路相逢吗?」 与严锦一道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楚之晏前未婚妻,谢琅嬛是也。 楚之晏嘴角挂着个又冷又利的笑容,「你怕了?」 苏宛瞥他一眼,「激将法管个毛用啊,再说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怕了?」 「没怕就好,我楚之晏的师弟可不能是无胆之辈!」 苏宛心底也升起一股子豪气来,「真要是无胆之辈,我还能担得起苏大胆这个名号?不过一个谢琅嬛,我会怕了她?她若是安安分分的倒也罢了,若是敢兴风作浪,我也得叫她知道知道我苏大胆的厉害!」 谢琅嬛有什么好怕的,说白了,不过就是她知道苏宛女儿身这件事罢了。可是她敢当众揭露她的身份吗?别说当初孟黎川这件事就是她谢家捏造出来的,揭穿就等同于打了谢家一个大耳光,就说事情到了眼下这一步,就算她揭穿了,可皇帝要用她,总之一句话,在她还是皇帝手中的一颗重要的棋子时,谢家也不敢让谢琅嬛轻举妄动才是。 这厢苏宛与楚之晏咬耳朵咬的起劲,丝毫没有发觉严锦似漫不经心扫过来的那一眼里带着怎样的情绪。 严锦与谢琅嬛分别给太后与皇帝请了安。太后笑眯眯的喊了两人起,冲袅袅婷婷的谢琅嬛招了招手,「丫头,快过来让哀家仔细瞧瞧。」 谢琅嬛便忙上前两步,在太后身前跪了,仰起头笑的一脸娇憨可爱,「太后,嬛儿许久没进宫来给您老人家请安,都是嬛儿的错。」 「错了就该打。」太后作势拍打了谢琅嬛两下,那力道别说拍痛了,就是拍死一只蚊子都不能,「哀家还在想着,你这丫头该不会是生哀家的气了,索性便连哀家都不肯见了呢。」 「太后说的哪里话,太后疼爱嬛儿,嬛儿心里都清楚呢,又怎么会生太后的气。不过是前些日子去庄子玩耍时,不当心受了寒,当时没注意,不想竟因此生了一场大病,一直在庄子上养着呢,昨儿才刚回京来。」她笑吟吟的与太后说着话,仿佛根本没有瞧见楚之晏与苏宛一样,连眼角余光都不曾扫过他二人一眼。 但苏宛可不敢丝毫放松,楚之晏这人虽然性格乖戾了些,但却是鲜少真的如此讨厌一个人,谢琅嬛可以说真是他生命的第一人——一般被他讨厌的人最严重就是被他无视,苏宛还真没见过他像对谢琅嬛一样对别人那样刻薄毒舌毫不留情。这就说明,这谢琅嬛一定有令楚之晏如此讨厌她甚至可说是憎恶她的原因,这如何能叫苏宛不暗自戒备起来? 且她也听出来了,太后对她是十分亲厚的。苏宛只暗自祈祷,千万别因为她的缘故而令太后对她生出成见来,那可就太不妙了! 太后闻言果然十分关心,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打量着她的脸色,颇有几分疼惜的说道:「这脸色果然有些不好,可都好了?」 谢琅嬛连忙道:「嬛儿多谢太后的关心。嬛儿都好了呢,不然也不敢来给您请安,若不当心过了病气给您,嬛儿可就大罪过了。」 这厢谢琅嬛使出浑身解数来哄着太后,笑语晏晏十分欢快。那厢皇帝正虎着张脸询问严锦的功课,仿佛审犯人一样的严厉,严锦双手放在膝上,规规矩矩的模样却是大气都不敢出一般。于是苏宛就知道了平时严锦都是怎么在他父皇手眼底下装无能装愚钝的。两边都是一出精彩的大戏,旁观者苏宛与楚之晏看的那叫一个不亦乐乎。 第三十八章 「哀家这身子骨还怕你过病气不成?」太后笑嗔道,复又叹口气,环视一圈殿内众人,「人老了。就想瞧些年轻鲜活的面孔。成日的闷在这宫里,又有个什么意思?哀家有时候甚至都在想,哀家这一身的病痛,怕都是被闷出来的。」 「您老人家哪里就老了?」谢琅嬛嘴甜的哄着太后道,「我祖母还是您表妹呢。您瞧瞧您,再瞧瞧我祖母,随便喊个人来说,只怕都要道我祖母比您还大呢。」 苏宛这才知道,原来谢琅嬛跟太后这样亲厚竟是这样的原因。不过,幸好只是表姐妹,这要是亲姐妹,苏宛都不敢往下想自己的下场了。 谢琅嬛还在说:「只要您老人家不嫌嬛儿聒噪,嬛儿便每日都进宫来陪您说话,可好?」 太后凤颜大悦,却还是摇头道:「这可不行,你要是天天来陪哀家了,你那祖母还不得跑来哀家跟前哭诉她的乖孙女不要她了?」 「祖母她老人家也时常惦记着太后呢,若不是因为近年身子骨愈发不好了,她还想着要进宫来看看您,给您请安陪您说话。她时常跟我说。昔年的那些人。就只剩她跟太后了。每每一说起,总要流泪伤怀许久。」 太后眸光微闪,面上亦是一片戚戚之色,「谁说不是呢,这昔年的姐妹,可不就剩下她跟我了?可就这样,还不能时时相见,也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见到了。」 皇帝目光凌厉的看向谢琅嬛,显然非常不赞同她勾起了太后的伤感来。 谢琅嬛一惊,忙忙道:「太后恕罪,都是我不好,惹得您无端心伤,您罚我吧。」 太后显然也注意到了皇帝的不悦,不由得瞪了他一眼,似十分维护谢琅嬛一般,「皇帝。你这是做什么呢,吓着了嬛儿哀家可不饶你!」 皇帝忙赔笑道:「儿子也是担心母后的身体。」 「有楚家小子在,哀家这命一时半会儿的还不会被阎王收走,你就别瞎操心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太后点着跟苏宛正看戏看的高兴的楚之晏说道。 谢琅嬛似这才瞧见楚之晏,一张本就苍白的脸色更白了些,她轻轻咬了咬贝齿,低下头不说话了,却又恰到好处的让太后瞧见了她脸上的委屈。 皇帝喏喏应声:「是,楚之晏在宫里,朕也十分放心的。」 能让皇帝如此放低身段的,也只有太后了吧。 苏宛正想着,就听见身边的楚之晏淡淡道:「皇上,太后,我也不是万能的,当不得你们如此称赞。」 「你这小子,就是爱较真儿。」皇帝笑骂一句,「大周谁不知道你楚神医可以肉白骨而活死人呢。」 楚之晏难得的谦虚了一回:「皇上谬赞,不过是旁人夸大其词罢了。总之您二位该注意的还是得注意,万一赶巧我不在京城呢?」 苏宛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才刚说他谦虚,立刻就有狂妄自大了起来。你不在京城难不成京城里头就没有名医了?照他这样一年四季在京城呆不了半年,人家皇帝跟太后就不生病了? 皇帝一听这话却是皱了眉头:「你又要去哪里?」 楚之晏不卑不亢的答道:「还有些地方想要去走走。」 太后也关切的看过来:「这才回京就又要走?小晏儿啊,不是哀家说你,你父母年纪也不小了,你可不能还跟从前似的随心所欲,你们那个家,还得要你担起来呢!」 不等楚之晏回话,她又叹道:「还是你父母的错,就不该由着你。你都多大了,还这样孤身一人的,想往哪去就往哪去,你这世子好歹也要承担起你的责任来。照哀家说,还是得赶紧给你定门亲事,有家室有孩子,看你还能野到哪里去?」 太后也算是真的为楚之晏着急操心了,这般语重心长,连谢琅嬛都没得到这待遇,而且她似乎压根忘记了谢琅嬛与楚之晏曾有过那么一段尴尬的未婚夫妻关系,当着谢琅嬛的面就说要给楚之晏定亲。 苏宛抬眼,就见谢琅嬛下唇齿痕深深,一双莹白素手将手中的帕子扯得不成样子。仿佛有所感应一般,谢琅嬛飞快抬头,跟苏宛的视线撞了个正着。苏宛正要移开视线,倒不是因为心虚,而是窥见了别人的难看觉得不太礼貌罢了,不想那谢琅嬛却红着眼恨恨的瞪了她一眼,那眼中的怒意几乎要烧起来。苏宛毫不怀疑,这谢琅嬛当真是记恨上自己了。 真是可笑,楚之晏不要她,跟她有个屁的关系啊?这简直就是无妄之灾嘛! 楚之晏满不在乎的说道:「您老人家也别为我操心了,我野惯了,在京城里头呆不住。再说我父母也不算老,还能再撑个三五年,到时候再说也不迟。定亲什么的,还是算了吧,我这总不在家的,没得耽误了别人。」 太后似这才想起他跟谢琅嬛之间的事,懊恼的拉了谢琅嬛的手,叹了一声:「人老了,这记性就不好了,嬛儿你别怨哀家。哀家这些年把你当作哀家的亲孙女一般,这做祖母的,哪有不希望自己孙女过得好的?可这臭小子却偏偏不惜福,求到哀家跟前来,哀家想着若是勉强将你二人凑到一处,日后真成了怨偶可如何是好?嬛儿啊,哀家都是为了你好,你可知道?」 苏宛诧异的合不上嘴,她这才知道,楚之晏的亲事,竟是太后亲自插了手,难怪楚之晏说起退亲之事那样笃定,难怪京城楚家没有跑到柳城来逮人,太后的手笔,就连谢家也不敢埋怨,还得欢欢喜喜的领旨谢恩。 啧,也不知道楚之晏是如何说动太后的。 苏宛瞥一眼楚之晏,等出宫一定要问个清楚才行,这实在太叫人好奇了! 楚之晏对苏宛眨了眨眼,得意之情不言而喻。 苏宛正想回敬个白眼过去,就敏锐的察觉到一道实现正落在自己身上。叉池圣血。 她忙低下头,规规矩矩的站好不敢再胡乱开小差。 不用看也知道,那视线的主人是严锦无疑。 真是,他有什么好不高兴的?她还不是他的人呢,他就那么着急的开始拈酸吃醋了? 谢琅嬛即便心里怨恨太后多管闲事,但她敢说吗?不但不敢说,还得感谢太后英明,感谢太后体恤云云。 「说到亲事——」太后忽然话锋一转,面相皇帝道:「皇帝啊,太子的亲事可不能再拖了,你心里可有主意了没?」 严锦飞快看向苏宛,苏宛面无表情,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他的眉头蹙了蹙,牙根都快咬碎了。 苏宛像是感应不到太子爷的不爽,然而却悄悄的将脑袋埋得更深了些。 皇帝便向太后讨主意,他倒也不是毫不顾忌,只是殿里这几人,楚之晏是值得信任的,谢琅嬛是不敢出去乱说的,至于苏宛嘛,是注定要消失于世间的,所以他倒也没有顾虑,直接道:「这事儿儿子正想跟母后讨个主意,太子是您看着长大的,儿子就算心里有了主意,也不敢越过您去。」 太后因他这几句话而觉得十分窝心与高兴,儿子孝顺自己,就算是皇帝也肯听自己的意见,这当然是值得高兴地事儿。「这么说,皇帝你心中已经有人选了?」 第三十九章 皇帝点头,看了严锦一眼,方道:「太子的性子母后您也是知道的,儿子想着,岳家的势力怕不能太大了,忠于太子还好说,若是生出异心来,儿子怕太子不够别人摆布的。可若是岳家势弱,也是不行的。儿子想来想去,礼亲王家有个刚及笄的姑娘,容貌性情都是一等一的好,这礼亲王又是个闲散王爷,日后对太子构不成什么问题。母后您觉得呢?」 太后沉吟片刻,「礼亲王嘛,他家那个丫头倒是不错,只不过——」 她抬头朝严锦看去,摇了摇头:「容貌还是差了一截,配不上我的锦儿。皇帝啊,家世固然很重要,可哀家也不许你委屈了锦儿。」 皇帝看一眼严锦那副上不得台面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除了这副皮囊说得过去,人家那姑娘配他简直绰绰有余,哪里还委屈了他?但这是自己母后的话,皇帝也不敢朝着太后撒气,这口气自然就记在了严锦头上。 「是,母后,儿子会仔细斟酌的。」最后,皇帝只得如此安抚太后。 而后皇帝又提了几家,要不是名望极高的,要不是没什么威望手中却握有实权很好掌控的。他一一将这几家的优势与不足分析给太后听,连苏宛都觉得皇帝是做足了功夫,的确处处都为太子考虑到了。 然而太后仍是摇头。不是对方女儿性子太过骄纵当不起一国之母,就是人家姑娘太过小气上不得台面不能辅佐太子。在她心里,她的宝贝孙子自然是千好万好,就是天上的仙女儿都能配得,对方家世什么的已经太过委屈他了,自然在容貌性情以及才情上要非常出众才行! 太后如此坚持,孝顺如皇帝,都有些吃不消了,但为了不伤及他们的母子之情,他也只好隐下这口气,问太后道:「那依母后之间,哪一家的姑娘适合太子呢?」 太子慈爱的望住严锦。想了想,问他:「太子心里可有中意的人选?」 苏宛敏感的察觉到严锦似乎朝她这边看了一眼,她不由得微微一颤,不动声色的往楚之晏身后挪了挪。 严锦要是再此时此刻将她指了出来,别说皇帝。估计连太后都有灭了她的心思——别说身家身世,你一个没才没貌就会煮点饭全身上下没有一个闪光点的草民,怎么配得上她眼中完美无瑕的宝贝孙子? 这厢苏宛正吐槽着,就听那边严锦恭敬的回答道:「孙儿但凭皇祖母、父皇做主!」 太后甚是满意的点了点头,「那先这样,哀家会仔细留意的。皇帝啊,国事之外,你也要好好操心操心太子的婚事才是,毕竟太子是大周储君,这未来国母可是半点马虎不得!」叉庄杂号。 皇帝喏喏应了,太后便更加满意。一群人陪着说了一阵话,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苏宛借故要往御膳房查看汽锅鸡如何了,顺利出了慈宁宫,站在雕梁飞檐下,又脆又冷的空气乍然撞进鼻腔,酸溜溜的发麻。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公公走在她身旁。见状忙道:「在暖和的殿里呆的久了,出来是有些不适应的,要不要给你寻个手炉来?」 「不用了,苏公子若不嫌弃,用我的吧。」一抹怡人的暖香幽幽袭来,接着,苏宛面前便多了个精致的鎏金百合小手炉。 苏宛看了眼手炉,才微微一偏头,看向与自己并肩而立的谢琅嬛,她正望着她,笑意盈盈的模样。 「不用,我不是很冷。姑娘家体质较弱,谢姑娘自己用着吧。」苏宛客气有礼的拒绝,眉心却飞快的跳了跳。 谢琅嬛脸上的笑意立刻消失,双目幽幽,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苏公子可是嫌弃?」 苏宛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的道:「不敢,只不过男女有别,且在下与谢姑娘也不是懵懂小儿,若在下收了姑娘的东西,怕是对姑娘的闺誉不好。姑娘的好意,苏某心领了!」 「男女有别?」谢琅嬛眸光微转,似笑非笑的瞧着苏宛。那眼神透着讥诮又了然的意思,仿佛是在嘲笑苏宛,她算是什么男人? 苏宛依然皮笑肉不笑:「是啊,男女有别,谢姑娘不是最清楚不过了?」 找上门来挨削,也就不要怪苏宛不给她留脸了。 「苏某与姑娘有缘认识一场,有些话还是想提醒一下姑娘。虽然你与我师兄最终未能走到一处,却也不能因此将主意打到我头上来。若是想着接近我来令我师兄嫉妒或者借机报复师兄,我是决计不会允许的!我师兄喜欢的是心中坦荡的人,我亦然,所以姑娘不必再在我二人身上浪费时间与精力了。」苏宛一本正经的说着,无视谢琅嬛瞬间黑下来的脸色。 她故意扭曲谢琅嬛原本只是想来挑衅一番的意图,两人又是站在门口,且她还并没有降低音量,听见她硬生生将谢琅嬛因不满退亲想要报复楚之晏而故意接近楚之晏师弟这席话听在耳里的,可是有不少人呢。 谢琅嬛如何能不气,但她也明白,不能在这里闹出什么难听的来,否则不但正中她下怀,若一不小心被太后所厌弃,那可就是大大的损失了。 她压下心头那口恶气,抬起满是水雾的泪盈盈的大眼来,委委屈屈的看一眼苏宛,「苏公子如何能这般恶意的揣测我?我不过是瞧着你冷,想给你手炉暖一暖,怎么就成了公子口中借故接近……我试问从未得罪过公子,公子却为何如此辱我名声累我清白?」 真是够能装的!苏宛撇了撇嘴,不想跟她继续纠缠下去,随口道:「哦,那是我误会谢姑娘了?真是不好意思,谢姑娘大人大量,就原谅在下这一回吧。我也知道谢姑娘素来豁达又善良,想来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不等谢琅嬛回应,苏宛狡黠的眨了眨眼,「好了,外头冷,姑娘还是进去呆着吧。不然就不是我要辱你名声累你清白了,而是你自作自为、自毁自身。谢姑娘,不要妄想能在我这里讨到什么便宜去,也别太把你自己当一回事!」 谢琅嬛站在原地,尖利的指甲刺破了她的掌心,但她都不在乎,这一点痛,怎比得苏宛轻飘飘的对她放肆的侮辱与践踏。可她还不能生气,因为她「素来豁达又善良」,若与她计较了,就是不豁达不善良了! 她发誓,有朝一日孟如棠落在她手里,她定会叫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苏宛才不管谢琅嬛气的如何内伤,心里正想着要如何的折磨她,负手走进御膳房,与守着汽锅鸡的御厨交流了两句,正要揭开蒸锅的盖子,就听门口响起「太子殿下吉祥」的声音。 苏宛无语望天……当然望不到天,只好无言望住雕梁画栋的屋顶。 她都避到这里来了,身为太子的他到底是怎么做到大喇喇的跟过来的? 等她回过神来,整个御膳房里就只剩下苏宛和他两个人了。 苏宛看着他,他也看着苏宛。 如果忽略苏宛眼里的无奈与不解,以及他眼里毫不遮掩的不满与怒气的话,这一幕落在旁人眼里,绝对就是深情对视啊。 第四十章 最后,苏宛认输——如果她不先开口,她敢肯定,严锦敢就这样跟她对视到天荒地老去! 「太子殿下怎么到这种地方来了?您还是先出去吧,这里人来人往的,叫人看见了,我是无所谓,您就不好说了。」 「什么叫你是无所谓?」苏宛打破了僵局,严锦自然也就没有必要僵持到底,他沉着一张俊脸,用一种磨牙似的发狠的语调问道。 真是难伺候,苏宛默默地想,他到底是在凶个什么劲儿,搞得像是被她欺负狠了不得不反击一样。 「也是,你的确是无所谓,连面对皇上与太后要给我挑选妻子,你都能无动于衷,确实很无所谓!」严锦咬牙,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苏宛的沉默令他几乎忍不住就要爆发出来,若非还有点理智,记得这是人来人往的御膳房,他都弄不准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只要一想到先前她那事不关己、波澜不惊的模样,他就有种想要掐死她的冲动! 这算什么呢!他殚精竭虑的为了日后他们能够相守而努力谋划,他也没指望她能帮上什么忙,可是关键时候,她是那么平静,平静到冷漠的样子,让他忍不住的想起,从来都是他主动靠近她,她只是反抗不了,所以才任由他靠近罢了。 她,也许从来就不想靠近他! 这样的想法能将人生生折磨疯掉,难为刚才在慈宁宫,他还能强行忍耐着,应付着,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苏宛冷静的看着他,对于他这样恶狠狠地指责行为,她只是轻飘飘的问:「不然呢,你想让我怎么样呢?」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如数九寒天的一盆雪水,哗啦一声,就浇灭了严锦心中的愤怒与不甘。 他甚至是有些狼狈的移开了视线。 他想让她给他回应,他想让她能主动靠近他,依赖他,他想让她喜欢他在乎他……可这些都是他想! 最后,严锦的眼中没了愤怒,没了怨恨,也没有了痛楚与不顾一切的不甘,他轻轻地开口,「怎么样都好,就是不要推开我。」 不靠近他也好,不依赖他也好,不喜欢他不在乎他都好,就是不要推开他! 苏宛愣住,她以为严锦会生气会发火,甚至会不顾一切的跟她闹起来。可是最后,他却说了这样一句话。 这句话说得很没有底气,甚至,苏宛听出了其中那几乎掩饰不住的惶恐与卑微! 苏宛知道严锦或许是有些喜欢她的,但是她做梦也想不到,原来他是这么喜欢她! 喜欢到,只要不推开他,就怎么样都好! 苏宛有些晕眩的看着他,她忽然就觉得,面对严锦,面对如此认真的严锦,她不该再逃避下去了,那是对自己的不尊重,也是对严锦感情的轻视与亵渎。 于是她清了清喉咙,在这热气袅绕的御厨房里,郑重的开口说道:「殿下,我要谢谢你。」 苏宛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严锦先是一愣,继而脸色发白,他似乎已经有所预料,苏宛接下来将要说的话。绝对不是他想要听的话。 他张口想要打断她,甚至想转身落荒而逃,可是他的尊严不允许! 「其实,一句谢谢根本不足以表达我对你的感激。你为我做的,也根本不是这轻轻巧巧两个字可以带过的。但我仍是想说,谢谢。」苏宛诚恳的看着他遽然而红的眼睛。 严锦深吸一口气,才稳住自己的情绪,哑声道:「我做的这些算什么,你别忘了,我的命都是你救下的。」 「是,我没忘。」苏宛平静的说道,如果她卑鄙一些。她就该用这件事来为自己谋取最大的利益,甚至以恩相挟也不是不可以,可是她知道她做不出来。「那时候我并不认识你,所以,换了别的人。我一样会救。」 她并不是因为他是谁而救他,在那样一个特定的环境下,换成任何一个人,只要她看见了,她看不过去了,还是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冒险救人。这是她自己的行为,跟别人无关。她这样说,也是在告诉严锦,不需要将她救过他这件事放在心上,因为这件事严格说起来,只是她自己的事情,跟他无关! 严锦如何听不出来,他神色一震,眼神中流露出迷惘与挣扎来,仿佛是被苏宛绕晕了头,「不。不是这样的……」 「就是这样的。」苏宛却用力的说道。 严锦秀眉入鬓的眉毛一蹙。长长的睫毛颤抖着,慢慢扬起,一双原本怒意滔天的眼睛,此刻罩着迷茫的神色,愣愣的看着她,仿佛不认识一般。然而只一瞬,他的眼神重又变得凶狠起来:「但你休想,休想要我把我的行为也当成自己的事情,与你无关的事情。我就是要告诉你,我所做的这一切,都跟你有关,都是因为你!」 她要高尚的将救人当成她个人的事,妄图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来说服他,让他停止他现在的这种「个人行为」,显然是在妄想! 「你不要救命恩情?好,反正我也不是要还你救命之恩!我倒要看看。你今天还有什么好说的!」他打定主意,任苏宛一张巧舌如簧也决不能被她带着走! 苏宛的「计谋」被识破,也不泄气,依旧平静道:「其实有些话,早该说开的,也是因为我的自私而耽误到现在。如果不是今日条件不允许,我甚至想与殿下开诚布公的谈一次……」 「无妨,你有两刻钟!」严锦打断她,淡淡说道。 他此时已经完全冷静下来,刚才那个因为苏宛的话而牵动情绪的人,仿佛根本不是他一样,冷静强大到无可撼动! 苏宛静了静,方道:「既然如此,我便直说了吧。殿下,苏自强实在担不起您的厚爱,我愿意在我能力范围内全力助您,但是别的,恕我无能为力。」 「你能力范围内全力助我?你指的是什么?」严锦挑眉,眼神冷寂,那里面是一片仿佛冰冻住了所有生气的荒原。「而我,需要你为我做什么吗?」 苏宛略一停顿,坦白无畏的看着他的眼睛:「我会竭尽我所能的帮您拉拢孟家军,让他们从今往后听命于您。」 「呵。」严锦的神色似乎变了变,又似乎一成不变,他只是突然这么笑了一声,很是突兀的笑,听起来既不像是冷笑,也不像是嘲笑,更像是一种被说中了心事后心神微乱而不自觉放出来的笑声。仿佛这样,就能掩饰自己的内心。 「你以为,现在的孟家军是谁的孟家军?」 「我不知道他们是谁的孟家军,但我肯定,他们还不是您的孟家军。」裴御那次的话,后来苏宛颠过来倒过去的想了很多,都不太肯定自己的猜测,而就在刚才,她听见严锦那突兀的一声笑,更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他可能真的对她有好感,也可能真的很努力的谋划着他们的将来,但在将计就计让她成为孟黎川又要她奔赴前线去时,他心里存的未必就不是将她当成一颗收服孟家军的棋子。 第四十一章 这也是为什么他所有的兄弟们都折了后,他仍然蛰伏不动的原因吧。他还不敢引得皇帝的侧目,因为他羽翼未丰,没有军队,没有兵权,他就没有足够的资本跟皇帝抗衡,而一只庞大的孟家军,是不是能让他更有底气一些? 「所以,你在威胁我?」严锦语气很轻,但字字千斤,每一声都挟裹着无尽的压力,从肺腑透出。 「我绝无此意,只是想以此来与殿下谈个合作。」苏宛顿了顿,目光清澈而坚定,「如果您更愿意将之理解为交易,也是可以的。」 严锦的神色微变了变,放佛放松了些,他甚至试图对苏宛笑了笑,很是感兴趣的模样:「哦?你要以此与我交易什么?」 苏宛忽然笑了,然而严锦看着她的笑脸,心里就一阵恍惚。 又来了,又是这样突如其来的。 明明相貌不过只是清秀,可为什么她的笑容就能让他觉得那样温暖那样舒服,和煦醉人的直达人心。那种令人眩晕一样的幸福感,仿佛一个人久置于寒冬腊月天里,几近被严寒摧垮,却有人递给你一碗热腾腾给的热汤,烫到体内的五脏六腑都不由自主的颤抖喟叹。 怎么放手?叫他怎么放掉这让他沉迷的幸福? 「我想回柳城。」苏宛的声音打断了严锦内心里近乎疯狂地执念,她安静地说道,「我喜欢柳城,我想回到那里去。」 「即便一辈子做苏自强?」 「即便一辈子只能做苏自强!」苏宛坚定的眼神没有一丝闪烁,她在告诉严锦,如果他不愿意看到她嫁人成家,她做一辈子伪汉子也是愿意的! 然而这话显然又刺激到了严锦的神经,他也笑了,那一瞬间笑的邪气丛生,「你宁愿一辈子当一个男人,也不肯乖乖呆在我身边,你最好给我一个理由!」 其实这样的严锦是很陌生的,陌生的苏宛打从心底里抗拒,当然也忍不住有些害怕。可她却不能将害怕表现出来,一旦弱了气势,也就只能被严锦牵着鼻子走了。她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勇气,不能这样半途而废。 「殿下您日后是要荣登大宝的,九五之尊受万民敬仰。您的后宫将有佳丽三千,殿下您想要什么样的女子都可得。而我苏自强,志不在后宫。」 「我野惯了,受不得任何宫规管束,殿下,我若真的入了宫,成为您的妃子,也许我会因为各种规矩教条而郁郁寡欢,也许我会变成如谢琅嬛一样心口不一心里充满了怨恨与不甘的人。」 「如若不然,也许我最终的结果,是死在如谢琅嬛这样的人手里。」 「无论哪一种结局,都不是我想要的。」 「所以殿下,我不想,也不愿意成为您后宫三千中的其中之一!」 严锦有一瞬间的愣神,他慢了半拍,才说道:「有我独宠,谁敢为难你?你不要想太多,自己吓自己。」 「是自己吓自己吗?殿下您也不要自欺欺人,您能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守着我护着我?」 严锦皱眉,语气不自觉的烦躁了起来,「那你想我怎样?立你为后吗?你要知道,以你的身份,即便往后恢复孟如棠的身份,也是不太可能的。」 太后对他的亲事如此看重,稍微有一点瑕疵的人家都不肯松口,更何况她这样父兄皆背负着叛国罪名的身份。即便以后他的父兄洗刷了冤屈,整个孟家就剩她一人,对于严锦来说,就是完全没有助力的岳家,太后定然是一万个不愿意的。 原来他以为她故意拿乔是要逼他立她为后啊!苏宛嘲讽的笑了笑,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她轻叹一声,摇了摇头,问严锦道:「做了皇后就很快乐吗?就圆满了吗?殿下,您的母后她快乐吗?」 严锦脸上一僵,盯着苏宛的目光锋锐如刀。他微微眯眼,定定的盯着苏宛的眼睛。 苏宛不躲不避,任由他盯着自己。 而其实,她的心脏都快缩成一团了,砰砰乱跳着,那血液震动的汩啵声,震的她耳膜都隐隐作痛起来。 但她仍是在这样几乎要对着严锦跪下来的强大压力下,坚持说道:「像皇后那样,坚持熬个几十年,有一天做了太后,是不是就该快乐了?可是殿下,太后她老人家又快乐吗?」叉庄系技。 「我,不想在这深宫内院里,耗尽我的青春我的生命,我不想!」她摇着头,一次比一次坚定的表达着她的意愿。 这是她第一次,大概也是最后一次,对着严锦这样的开诚布公告诉他她的想法。仅这一次,就几乎耗尽了她的全部勇气。 严锦其人,她其实是害怕的吧,所以以往才会做那缩头乌龟,明明不想与他有交集,却根本不敢说出拒绝的话来。好在,这一次,她终于将自己想说的都说了,心里一松,双腿软的差点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 不知道严锦用了什么手段,反正当苏宛再度回到众人视线时,没人朝她投来怀疑的目光,只有楚之晏。看过来时充满了关心与担忧。 苏宛朝他笑了笑。 从宫里出来时已经是下午申时三刻。 坐上马车,车帘放下来的那一刻。苏宛长叹一声,绷紧的神经全部松懈下来,瘫软在马车里动弹不得。叉来讽亡。 楚之晏拿脚踢踢她:「没事吧?」 苏宛虚弱的冲他挤了个笑容,却是苍白又难看。大约她自己也知道这模样很难看,笑了一半就停住了,不再佯装无事,愁眉苦脸的揉搓着又冷又僵的脸:「你看我的样子像是没事吗?」 她强撑着面对了严锦的怒火,现在实在没有法子再在楚之晏面前逞强说自己很好。 周旋了一天,真的太累了。 「他为难你了?」楚之晏立刻蹙眉。 苏宛去御膳房时,严锦寻了个理由也出去了,他便知道,他定然是去找她了。 那一刻的失落。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苏宛瘪瘪嘴,抬眼瞪着微微晃动的马车顶,「为难倒是没有吧,就是觉得累。不过好在,终于把话都说清楚了。」 下一刻。她的双眼便亮了起来,刚才的颓废与疲惫不翼而飞。 这般神采奕奕的模样,看的楚之晏目瞪口呆,忍不住瞪她一眼:「既然没事,你刚才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是要做什么?」 「就是觉得累嘛。」苏宛嘿嘿笑着,用一种她自己都没察觉的类似于撒娇的口吻说道,「要说服太子殿下,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现在头还疼,腿还软呢。」 楚之晏这才注意到她之前说的话:「你说,把话都说清楚了?说什么话了?」 苏宛迟疑了一下,楚之晏未必就看不出严锦对她的心思,谁又真的是傻子呢。更何况,楚之晏之前留在柳城说要帮一个人的忙,等她被押解上京时又急匆匆的跟着上京来,想也知道。那个要他帮忙的人。恐怕就是严锦无疑了。 既然他知道,苏宛也就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便将御膳房发生的事情简单的说了说,末了得意的叹道:「你说谁不想荣华富贵一步登天呢,也只有我,傻兮兮的把到手的机会推了出去。」 第四十二章 楚之晏静静地听着,直到此时,他才稍稍动了动,原本严肃的一张脸,听到苏宛这得意洋洋的话,额上忍不住滑下几道黑线来。「你明知道那是一步登天的荣华富贵,为什么又要将到手的机会推出去?」 他看似轻闲适宜的坐在那里,眼睛微微眯起,却有细细碎碎的光,从他那漆黑幽潭折射出来。 「荣华富贵一步登天是很好,可惜我苏宛是有自知之明的。什么人什么命,我自问没有那样的富贵命,还是安安心心的做我的小老百姓就好啊。」 「苏宛?」楚之晏忽然冲她甜蜜一笑,极灿烂的,跟花儿一样,唇齿之间却是玩味的重复着这两个字。 苏宛一愣,真恨不能抽自己两耳朵——得意忘形了吧,叫你得意忘形! 「啊?什么苏宛?」装傻充愣能过关吗? 「别装了,我都听到了。」楚之晏瞥她一眼,老神在在:「你的名字倒是不少啊苏大胆,苏自强是你,孟如棠是你,孟黎川也是你,如今又多了个苏宛。来,告诉你师兄我,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你?」 苏宛只慌了一瞬就镇定下来,她想了想,笑着道:「苏宛是我,苏自强也是我。至于孟如棠和孟黎川,却并不是我的意愿。」 楚之晏听懂了,相较起来,她更喜欢做苏宛和苏自强。孟如棠与孟黎川则是她并不愿意却不得不接受的身份,他忍不住问:「为什么?」 苏宛靠着车壁,慢悠悠的说:「为什么啊,大概是因为我这个人比较懒,比较贪生怕死,背负着太多的责任和负担,是很累的。」 她忽然朝着楚之晏倾身过来,目中精光一闪,似戏谑一般的看过来,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如果我跟你说,我真的跟孟家没有半点关系,你信不信?」 楚之晏似乎被她突然的靠近吓了一跳,身子僵了僵,几乎没能听清她说的话,但又很快回过神来,耳尖微微发着红,甚是粗鲁的一把将她推开,然而鼻尖仍然萦绕着一股子清清淡淡的馨香。 「说话就说话,这么大张脸突然靠过来,故意吓人还是怎的?」 苏宛被他推得险些仰头栽倒,自然就没发现他的异样,气哼哼的稳住了身子,道:「你说谁脸大?谁脸大?你给我说清楚了,我这脸很大吗,很大吗?」 她这张标准的都不用去微调的瓜子脸,哪里就大了? 好吧,前世她因为长了一张圆圆的大饼脸,所以最恨人家说她脸大! 楚之晏眉头微跳,瞧着她重又凑过来的认真地脸,忍住了想要扶额的冲动:「这是重点吗?」 苏宛咬着牙,一字一字用力的说:「这就是重点!」 楚之晏瞧着她坚持的几乎要冒出火来的眼神,举手投降:「好吧,你的脸不大。」 苏宛朝他投去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重新坐了回去:「楚大爷啊,我刚才说的,你信吗?」 楚大爷忍不住揉了揉耳朵,嘴里嘟噜了句什么,这才看向她,「你为什么这么说?」 苏宛有一种豁出去的冲动,她试图用一种吊儿郎当的不正经来掩饰自己的紧张:「因为,我真的不是孟家人啊。」 这个秘密在她心里压得太久了,久的她忍不住想要找个树洞说出来心头才畅快。虽然认识楚之晏的时间并不长,但她就是有一种这人很放心很靠谱的感觉。她一个人守着这个秘密太久了,而要做孟如棠或者孟黎川又太难了。 可是为了活命,为了小诺,她不得不战战兢兢地被架上孟家这条早已经沉默连残骸都不剩的破船上。前途不明,生死未卜,很难,很累! 楚之晏等了等,见她并没有打算说明,方才道:「不是就不是吧,有什么了不起的。」 苏宛蓦地睁大眼,惊讶的盯着他,「你,你不觉得我是贪生怕死,所以,所以推卸身为孟家人的责任才这样说么?」 「贪生怕死怎么了?」楚之晏理直气壮的道:「哪个不贪生怕死了?再说,孟家人的责任是什么,轮得到旁人来定义?说不定孟老将军泉下有知,还就希望他的后代只要平平安安就好,其他都不重要呢?傻蛋才往自己身上揽责任,活的战战兢兢地很好玩吗?」 苏宛瞬间有种热泪盈眶的感觉,她顾不得什么男女有别什么男女大防,扑过去抓住楚之晏的手就是一通乱摇,「知己啊,知己!我必须跟你握个手,你说的太对了!我还以为你要鄙视我呢,哎哟可把我紧张的,早知道你是这态度,我早就跟你说了嘛,一个人憋着太难受了,真的,可难受了……」 她在扑过来时,楚之晏就有所防备,想要将她重新推回去,谁知她动作实在太快,抓着他的手叽叽喳喳还说个没完。力气也突然变得很大似的,他想将手抽回来都觉得很费劲儿。 然后他一低头,就看见了苏宛拿足以能亮瞎人的一双眼睛,心中一阵恍惚。 一个人的眼睛,竟然可以这样明亮! 连带着那笑容也是如此的明亮,那明亮透着和暖让人舒心,半点也不刺目。却让人恍然间觉得天就亮了,地也宽了,车窗外明明是阴沉冬日,却偏偏让人觉得春光烂漫,满车子都是郁郁葱葱的香气,带着所有春天该有的旖旎…… 楚之晏被这笑容晃得更加恍惚了,以至于苏宛在他耳边聒噪的说着什么,他全都听不见了。 「哎,说出来我心里轻松了不少啊,好久没试过这么畅快啦,楚大爷,谢啦!」苏宛心满意足的松开楚之晏的手,大大咧咧的拍了拍楚之晏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模样。 不过她这才注意到,似乎好半天没听到楚之晏说话了,这才疑惑的挑眉望去,「楚大爷,你怎么傻啦?」 楚之晏的眼珠转动了下,那没焦距的视线似这才聚了焦。缓缓抬眼看住她,忽然长长的松了口气,一脸沉重的开口:「可算是住嘴了,我刚才还以为这车里突然多了好几百只乌鸦,吵得我脑仁都要炸开了。」 乌鸦?苏宛眼一瞪:「好你个楚之晏,您眼神不好使吧。乌鸦能有我这么白?乌鸦能有我这么好看?你才是乌鸦,你全家都乌鸦。」 楚之晏被她气的跳脚:「你说谁是乌鸦?你见过少爷我这么好看的乌鸦?臭小子你会不会说话啊?不会说话你给我滚下去!」 「这么大声做什么?大声就有理吗?大声你就赢了吗?我告诉你,有理不在声高!」 「说谁大声?明明是你比我大声吧。有理不在声高是不是,你倒是给我小声点啊!吵得我耳朵都痛了你个没礼貌的苏大胆!」 「我没礼貌?你才没礼貌……」 「你再说!」 「我就说,你咬我啊!」 两人一路吵吵闹闹到了孟宅,楚之晏原本那些不自在也在吵闹中被他刻意的忽视了。 「你下车来做什么?我家没有好茶好酒招待,大爷您还是请回吧。」苏宛吵输了,瞧着跟着她下车来的楚之晏十分不顺眼,于是口气自然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第四十三章 楚之晏岂会因为这个就被激的拂袖而去。他甚是潇洒的跳下马车来,大摇大摆就往大门走去,比苏宛这个主人还像主人,「我又不是什么客人,还需要你好茶好酒的招待?再说了,你这里的东西,哪样不是我送来的,我用点自己的东西,需要个屁的招待啊!」 苏宛的嘴角抽了抽,追在他身后嚷道:「素质啊素质,楚大爷您好歹也是兰芝玉树一样的人儿,能不能别成天把屁啊屁的挂在嘴边。有损形象不说,还会教坏了我家小诺。我可郑重地警告你,要是我从边城回来后,听到小诺嘴里边有一句脏话,我就跟你没完!」 楚之晏分外清楚的鄙视了她一眼:「你要怎么跟我没完?咬我啊?」 苏宛嘴角抽的更厉害了:「你说你一个大男人家。这样斤斤计较一点男子汉的气概都没有……」 「我有没有男子汉气概,你又知道了?」 两人吵吵闹闹一路闹着进了院子,苏宛还没回过神来,一个小身影炮弹一样冲进了她怀里,「娘。」 小诺紧紧抱着苏宛的腿,眼泪汪汪,语气哽咽,一看就是受了委屈的模样。 苏宛顾不得跟楚之晏斗嘴,一把将小诺抱起来,又是心疼又是气愤的往屋里扫了一眼,果然看见裴御正雷打不动的坐在厅堂里头喝茶。 「宝贝怎么啦?是谁欺负你了?告诉娘!」 岂有此理,早上小诺才高高兴兴的跟他去了裴家,他也曾保证过不会让小诺受委屈,结果呢?苏宛一双眼睛几乎要冒出火来,死死瞪着缓缓起身的裴御! 裴御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也难得的浮现出心虚与愧疚来,但他的目光落在袖手站在苏宛身后的楚之晏身上时。就又恢复了原本的雷打不动的面瘫脸了。 小诺将头埋在苏宛的脖子里。他似乎正咬牙忍着,所以小身子颤抖的厉害。 苏宛都要心疼死了,哪里还有精力去质问裴御,只轻轻的一遍又一遍的拍抚着小诺颤抖的背脊,轻声安抚道:「宝贝别怕,娘在呢。不怕不怕哦,有什么事情都跟娘说好不好?」 过了好久,苏宛觉得肩头湿漉漉的,她一愣,头皮瞬间炸开了。 小诺在哭! 是要又多伤心,才能流出这样多的眼泪,浸透过冬日里层层叠叠的厚衣裳,打湿她的肩头。 苏宛牙关咬紧,好不容易才将自己的眼泪吞了回去,「宝贝,告诉娘好不好。到底是谁欺负了你?」 「他们……他们说小诺是扫把星,害死了外祖父一家。因为小诺和娘,外祖父一家才死的。他们还说,外祖父他们就在菜市口,一排一排的跪在那里,外祖父,外祖母,还有舅舅们,还有许许多多的人……然后他们的头都被砍了,流了好多好多血,好多好多的……都怪小诺吗?因为小诺是扫把星,是灾星……呜呜……娘,我不是故意要害死外祖父他们的,我不是故意的,我都不知道……」小诺终于开口,却是边哭边说道。 苏宛倏地抬眼,双目发红,死死瞪着站在门口的裴御。那火焰般的视线,恨不能在裴御脸上烧出两个窟窿来。 好,很好! 她挟裹着满身怒气,抱着小诺走向裴御。 裴御看着她红的几乎要滴出血的眼睛,竟是不自觉的倒退了一步。 「原来这就是裴大人家的家教,受教了!」她放慢语速,刻意控制过的声音平平,听不出半点火气来。 可是不管裴御还是楚之晏,都清楚的知道,她是真的被惹火了!叉豆有弟。 楚之晏想了想,没有上前,依然站在原地。倒不是他怕了谁,难得看见裴御吃瘪,他自然要好好欣赏一番。 而裴御这个人,他纵然满身都是缺点,却也有一个优点,就是不跟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动手。再说,他现在理亏着呢,估计就算苏宛要拿刀砍他,他也不会还手的。 「我,我并不知道……」裴御艰难的开口说了一句,在苏宛充满嘲讽的目光下,竟然再也开不了口为自己辩解。 刚才听见小诺的话,他自己也是很惊讶的。因为老爷子找他有事,他就将小诺交给裴家几个小辈,让他们带着小诺玩,没想到等他出来后,小诺就坚持要回来,再不肯在裴家多呆。他一路上想尽办法想从小诺口中问出点什么,可小诺的嘴巴却比什么都紧。一直到刚才苏宛回来,他在她怀里,才尽情的释放了他在裴家所受的委屈! 「我以为你至少会对自己的儿子上心一些,很显然我是高估你了!」苏宛用一种冷静过头的语气冷冷说道:「如果早知道裴家的教养就是这个样子,我是死也不会让小诺上裴家做客的!再有下一次,让我听见谁说我的儿子是扫把星灾星之类的——裴大人,我在这里发誓,谁说一次,我就让谁再也说不了话!你大可当我是在说笑,你也可以让裴家的人再试一试!」 裴御皱眉,「不过是孩子之间的玩闹……」 他那点心虚的心浮气躁在苏宛冰冷的注视下,消失无踪。他从来也没有见过,这样冷的不近人情的她,即便是在从前她本就清冷孤傲的情形下! 「我的儿子累了,裴大人没事就请回吧!」苏宛冷声送客:「孟家庙小,招待不了裴大人这样的大佛,还请日后不要再上门来打扰我们了!好走不送。」 裴御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又有些不甘,但自己也知道,今天这事是他自己理亏,他太大意了,才让小诺在裴家过的这样不开心。 「小诺。」他放缓声音唤了一声。 小诺趴在苏宛肩头,闻言想转过头来看他,可也许是太过委屈了,他只动摇了一下,依然紧紧抱着苏宛的脖子,一声接一声的抽泣着。 裴御眼神微暗,还是坚持说道:「爹先走了,改日再来看你。府里那些哥哥姐姐说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好吗?爹跟你保证,回去后一定会追究这件事,不会让你白受委屈的。」 小诺依然没动,或许他心里对于裴御,已经没有了一开始的依赖和信任。 裴御面上涩意更甚,「那,爹走了。」 他终是走了,一个大男人却走的一步三回头,惹得苏宛频频皱眉。 半晌,小诺才从苏宛肩上抬起头来,泪眼朦胧的瞧着洞开的院门。 楚之晏负手摇摇晃晃的走过来,抬手捏了捏小诺满是泪痕的小脸,「小家伙,哭成这个模样,连我见了都要心疼死了。乖,你爹不疼你,叔叔疼你啊。」 小诺抽抽噎噎的看一眼楚之晏,软软的带着哭腔说:「我爹是疼我的,可是我爹家里……他家里的人,我都不喜欢,他们,他们都不喜欢小诺,都讨厌小诺,我知道他们讨厌我,不想看见我!」 楚之晏都忍不住叹了口气,「好了宝贝,叔叔的心都被你哭疼了。好宝贝,他们讨厌你算个屁啊,不喜欢就不喜欢,咱们还不稀罕呢。乖啊,等着叔叔给你报仇!」 苏宛白他一眼:「别教坏了小孩子。」 说罢,抱着小诺进了屋,小诺太伤心,又哭了好一阵,困意就袭了上来。苏宛哄着小诺睡着了,才红着眼睛从他屋里出来。 第四十四章 一出门就看见楚之晏站在走廊上等她,她按了下眼角,才抬眼看过去。「你怎么还没回去?」 「怕你把眼睛哭肿了明天没法见人。」楚之晏眨巴着眼睛,笑眯眯的说道。 「你才把眼睛哭肿了呢。」苏宛孩子气的回嘴,复又叹息一声:「裴家真是欺人太甚了!」 「说罢,你是打算灭了裴家一族,还是怎么样,说出个章程来,我给你们报仇。」楚之晏一本正经的说道。 苏宛没好气的瞪着他:「说的倒是轻松,你倒是灭个族给我看看啊。」 「这还不简单。」楚之晏更加正经:「今儿晚上,天黑风高之时,我就翻墙混进裴家去,将毒药往他们井水里一洒,要不然下到厨房去,保证明儿个一早,裴家所有人都死的透透的了。你看这样解恨不解恨?」 「好啦,别逗我玩了。」苏宛泄气,「真要这么做了,可就是满身杀孽了。别人背负着满身杀孽能活的有滋有味的,我可不行,我怕做恶梦。」 「你这样可不行啊苏大胆。」楚之晏摇头走近她:「就要去边城了,到了那里,你睁开眼睛看到的是杀人,闭上眼睛看到的还是杀人。别人要杀你,你怎么办?你手上不沾别人的血,别人手上就会沾你的血。我不是吓你,战场从来不是慈悲者能生存下来的地方,你最好给我牢牢记住这句话!」 苏宛脸色发白,定定的瞧着楚之晏,半晌,才一脸沉重又无奈的重重点头。 腊月二十三,过小年。 本该是热热闹闹家家团圆的日子,苏宛却要整装待发,刻不容缓的奔赴边疆。 这天天气尚可,虽然北风呼号。下了一整晚的大雪却在天亮之前奇迹般的停了。 楚之晏送苏宛出城,见她脸色苍白闷闷不乐,便开解道:「你也别想太多,小诺我会照看好,你安心上路就是。」 这话说的,苏宛好笑又好气的瞪他一眼:「不会安慰人就给我闭嘴。什么安心上路,听着怎么那么不吉利呢?快给我呸呸呸!」 这回楚之晏竟然没跟她唱反调,而是真的听话的呸了好几声,「说错话了说错话了。我的意思,你尽管放心,不要担心也不要害怕。既然他说过那边安排好了,就定然不会出什么差池。也许很快就能回来了。你记住我跟你说的话,别傻头傻脑的什么人都信,这人心隔肚皮,多防范着些肯定不是坏事。给你的药都收好了吧?你大概不喜欢在身上放这些害人的东西,但人生地不熟。总得有些准备不是,你只要记住,我给你那些东西,不是要你去害人,而是用来保护自己的……」 苏宛安静的听着,她原本动了动嘴,想要哈哈大笑说一声「楚之晏你真是个啰嗦鬼,这些话早就说过了还翻来覆去的说有意思么你」,可是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记忆里,楚大爷可从来没有这样啰嗦过。之所以这么啰嗦,还不是因为担心她。她又怎么能嘲笑他对她的担心与关心呢? 他说着说着,突然一拍脑门:「嗨,瞧我这记性,差点忘了跟你说正事了。」 苏宛:「……」 敢情您罗里吧嗦从孟宅一直说到城门口,结果说的都不是正事儿么? 「孟家军里有个千总,叫左笑风。此人曾受过我的恩惠。你若有事情需要他帮忙,就报我的名号!」 「行,我记住了。」苏宛应道,一个左千总,还有个姑父韩千总,虽然不能确定靠不靠得住,但有人总比没人强啊! 楚之晏看着她,突然问道:「害怕吗?」 苏宛深深地吸一口气,努力想让自己看起来很镇定不慌张,可是颤抖的手指还是出卖了她的紧张跟害怕,于是眼神里便也流露出些许来,「怎么可能不怕?可是怕有什么用?」 害怕就能不去边疆吗?虽然她早就开始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但是真的到了这一刻,她还是怕的不能自已。 她已经没有退路,只能无奈的被人推着往前走。不走就是死路一条,她就算再怕。怕的要死,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楚之晏瞧着她惶恐委屈的眼神,忍不住伸出手,像摸小诺一样的摸了摸她的头顶心,温声说道:「很快就会结束的,不用害怕。」 苏宛重重吐口气,望着楚之晏,认真道:「有件事要拜托你,如果我这一去,当真回不来了,小诺,你可不可以一直带着他,直到他年满十八?裴家那样复杂,我实在不忍心把他放到那样的环境中去,那裴御也是个靠不住的,他护不住小诺,小诺在裴家会很可怜。其实我知道这要求很过分,但……」 「知道过分你还说!」楚之晏一下子沉了脸,「小诺不是我的责任,我答应替你看着他等你回来,已经是仁至义尽。那是你的责任,你的事情,你休想推卸!你要是真回不来了,我一定会把小诺交给裴御,他过的好不好,那可不关我的事!」 苏宛有些无奈的瞧着他:「我只是说如果……」 「没有如果!」楚之晏飞快的打断她,「你必须给我好好地撑住,多难都要撑住!」 他身上冒出来的怒气,带着骇人的气势,苏宛在接触到他紧绷的俊脸时,自动自觉消了音。 她当然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强硬的拒绝她,她要是死了,小诺就没人照顾了,到那时,只怕她死也不能死的安心。而楚之晏要的就是她的不安心,小诺是她最大的牵挂,就算为了小诺,她也会珍重自身,努力的在那残酷的战场上活下来! 想起小诺,苏宛的心又酸又痛,她走的时候,小诺还在睡觉,她根本没有勇气当面跟他告别,她怕小诺一哭,她就舍不得走了,只能这样偷偷地离开。也不知道小诺知道她走后,会伤心成什么模样。 苏宛仰头,努力将眼里的眼泪逼回去,这才开口道:「我会撑住的,我肯定活着回来。」 她还要回来跟小诺道歉呢,请他原谅她的不辞而别。 楚之晏的肩膀放松下来,他抬手,揉了揉眉心,神色黯然:「别总将事情往最坏的方面去想,会没事的。」 也不知道是安慰苏宛,还是安慰他自己。 马车到达城门口,苏宛就要下车。皇帝拨了几个人护送她前往边疆,苏宛还没见过人,不过之前通过消息,说是在城门口与她会合。 「苏大胆。」叉叼团亡。 苏宛保持着弯腰下车的姿势,她没有回头。 帘子外头是彻骨冰寒,帘子里头是如春温暖。 她有什么办法,能一直贪图那里的温暖。她连能不能活着回来都不敢肯定,又怎么能贪图那个温暖的人? 她不敢回头,她怕自己一回头,眼泪就会毫不留情的滚下来。 「路上小心。」后头的人轻声说道。 苏宛背对着他,用力点头,然后抓着包袱头也不回的跳下马车。 她没想到,护送她前往边疆的竟然是熟人! 当苏宛瞧着城门口骑在马背上的那几人时,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陈刚轻轻牵了牵嘴角,冲着她抱拳道:「孟将军。」 第四十五章 「陈大人?你,你们怎么……」苏宛犹未回过神来,除了陈刚,还有徐江,那个她曾给他开过方子的憨实汉子。「你们送我去边城?」 徐江已经从马背上跳了下来,迎上去接过她的包袱,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白牙来:「孟小将军吓了一跳吧,正是陈大人跟属下们一道护送孟小将军前往边城呢。本来王大哥也要来的,不过陈大人另外安排了差事给他,王大哥还因此十分气闷呢。」 「咳,徐大人。」苏宛轻咳一声,赶紧打断这憨直汉子的话,他的顶头上司可就杵在这里,他说这样的话真的没有关系吗?「有些日子没见了,你跟王正王大人都挺好的吧?」 「孟小将军别这么客气,叫我徐江就行了。」徐江丝毫没瞧出苏宛的良苦用心,「我们都挺好的,这就上马吧?」 说着,他一挥手,就有人牵了一匹马过来。 苏宛望着高大的证打着响鼓的棕色大马,摸了摸它的脑袋,马儿温顺的低头任她抚摸。说起来,这是她第二次骑马,头一次是进京之时,陈刚让她扮成侍卫跟王正与徐江二人先行进京。 王正当时只给她粗略讲了遍骑马的要领,苏宛硬是咬着牙,想尽办法将自己粘在马背上跑了一天。那天她整个人是从马背上滑下来的,两条大腿也被磨得血肉模糊。王正二人虽然没有看到她的伤,但也从她走路中瞧出了端倪,徐江还给了她一瓶很好用的伤药。 陈刚驱马上前,「皇上有旨,命我等星夜兼程赶往边城,因此不能给孟将军准备马车,还请你将就一下。」 「没事。」苏宛忙笑道,「不过我骑术可能不过关,到时若拖慢了行程,还请陈大人原谅则个。」 「孟将军客气了,戴上风帽,咱们这就走吧。」 苏宛依然在徐江的帮助下上了马,迎着呼呼北风,用力一甩马鞭,马儿如离弦的箭,顶着北风驰骋而去! 她匆匆一回头,楚之晏那辆骚包的马车依然静静地停在城门口。 再见!她在心里轻轻地说。 第二次骑马,也只比第一次娴熟了一些而已。总算在天黑前到达一个驿站,苏宛再也直不起腰,直接从马上滚了下来。 幸而陈刚就在她身旁,见状反应快速的弯腰一抄,在苏宛即将落地前,将她拦腰抄了起来。 苏宛惊魂未定的坐在陈刚的马上,「吓死我了。」 陈刚微蹙的眉头很快松了下来,他将苏宛放下来,让其余人去收拾房间弄吃的。 「上次,你跟我说你并不是孟黎川,我还不相信。」陈刚望着驿站里透出来的灯光,对他身边不住揉手揉脸的苏宛说道。 苏宛闻言,动作一顿,「现在你信了?」 陈刚沉默了一下,才道:「孟小将军自小跟着孟老将军在边城长大,可以说,他就是在马背上长大的。」 苏宛微笑:「陈大人上次还跟我说,你跟孟黎川私下接触不多。」 陈刚也笑:「接触不多,不代表我不了解他。」 「所以,陈大人现在相信我不是孟黎川了?」苏宛挑眉。 陈刚忽然转过头来看着她,认真的说道:「不管你是谁,我陈刚都感谢你!」 「啊?」她做了什么吗? 「你肯以孟黎川的身份前往边城,为了边城黎民百姓,不顾自身安危……」 「等等等等!」苏宛连忙叫停:「陈大人啊,其实我不是你想的那么伟大,如果不是逼不得已,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怎么可能去那凶险之地?我不过是没有退路而已。」 陈刚并没有因为苏宛的坦白而看不起她,甚至还欣赏的对她笑了笑:「孟将军快人快语,同样令人钦佩。虽然你是不得已才前往边城,可若边城的百姓因为你而免受战火之苦,那也是大功德一件。」 苏宛也笑。却笑得很是无奈:「若我真能发挥一点作用,倒也不枉我走这一趟,若我能力不足,不能完成这个任务,岂不要叫陈大人失望了?」 这回陈刚沉默了许久,直到那些前去拴马安排房间的人要回来了,他才淡淡的开口:「我相信殿下的眼光,即便你自己都不信你自己,可是殿下信你,我陈刚便也信你!」 苏宛一愣,这个陈刚,他居然是严锦的人! 连皇帝的亲卫他都能够收买。这个人真是…… 「这是殿下给你的信。」陈刚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为了安全起见,你看完就毁了吧。」 他说完,率先往驿站里头走去。 苏宛低头。瞧了眼那被火漆封的严严实实的信封。 陈刚对自己这么客气,大概是因为他觉得自己也是严锦的人吧。 驿站的饭菜算不上好,但也不算差了,苏宛吃完饭,跟陈刚等人道了辞先回房间。她一回房,就有人送了热水进来。苏宛舒服的泡了澡,这才裹着被子将那封信拿出来,凑在灯下细细看起来。 苏宛原本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些令人尴尬的东西,却没想到,整封信里,严锦都是一种公事公办的态度,完全没有苏宛担心会看到的东西。他似乎真的被苏宛说服,字里行间没有半点公事以外的东西。 苏宛看完信,将内容牢牢记住后,暗叹一声,凑近烛火将信纸点燃了。 她盯着如火蛇一般舞动的火焰。忍不住笑了笑。 果然是做大事的人。拿得起放得下,这等境界,是她这等凡夫俗子拍马也追不上的! 想到这里,苏宛抬手敲了自己一记,瘪嘴骂道:「矫情。」 明明是她自己拒绝了严锦,如今人家飞快的放下了,她不是更应该高兴才对么? 「睡觉睡觉,累死了。」她一边嚷嚷着,一边扑上床,将自己裹成严严实实的一坨,闭上眼就安然的睡了过去。 此后几天都是如此,开始陈刚等人还体恤她,路上赶的不是那么急。有一日陈刚收到一封信后,自此就开启了一天十二个时辰有八九个时辰都在不要命奔波的疯狂模式。 苏宛咬咬牙,死撑着倒也能撑得下来——总不能叫所有人迁就她一个人吧,也只好咬着牙不拖队伍的后腿。 这一日。一行人到达一片黄沙之上。苏宛全身上下都遮的严严实实,只露一双眼睛在外头。瞧着漫天飞舞的黄沙,以及黄沙后头那一轮发红的太阳,她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苏宛真是做梦也没想到,她有一天能见识到这样的大漠风景。叉低名弟。 徐江策马来到她身边,瓮声瓮气的说道:「穿过这片沙漠,就到边城了。不过这片大漠可不好过,风沙太大就不说了,这沙漠里头有狼哩,且还不止一头。寻常人是不敢打从这里过的,但是咱们赶时间,只好从这里抄过去。」 苏宛听说有狼群,汗毛都竖了起来:「咱们,非得走这里不可吗?」 陈刚回头,诧异的看了她一眼。 第四十六章 这一路下来,苏宛很安静,不管是先前对她的照顾,还是后头不要命一样的奔波,她是一句抱怨都没有。尽管很多时候她都是从马背上直接滚下来的,尽管好几次他看到她的双腿内侧渗出的鲜红血迹,尽管到后头时她的嘴唇已经完全干裂,可她一直坚持着,没有喊苦也没喊累。甚至没有过问一句为什么他们突然不要命一样的奔驰,只是默默咬牙坚持着。 于是现在,她忽然开口说了这样一句话,惹得陈刚诧异的一眼。 「你怕狼?」 苏宛很想不优雅的翻个白眼,可想着这人不是楚之晏,还是要顾一下形象比较好,于是压下翻白眼的冲动,「嗯。」 「放心,不一定能遇得到,再说,真的遇到了,也不是什么大问题。」陈刚自信满满的说道。 苏宛心中泪流满面,你们是没有什么大问题,那是因为你们个个都身手不凡。狼群真要来了,她苏宛就是有九条命也不够狼群吃的啊! 徐江见她情绪低落,也出声安慰道:「孟小将军,你放心吧,有我在,狼群伤不了你的!」 苏宛蹬鼻子上脸:「那你可千万要保护好我啊。」 徐江被她可怜巴巴的样子逗乐了,豪气云天的拍着胸脯,保证会保护好苏宛,她才稍稍放下心来。 大漠的天气,像小孩儿的脸,一会儿一变。 刚才还是艳阳高照,一刹那就乌云满天。 奔驰途中,苏宛留意到大漠中时不时出现的荒丘,稀疏的野草已经枯萎,在风中摆动着,不时有些动物在荒丘活动,却被马蹄声惊的四处逃窜。 黄昏来临,阴沉沉的天气下,大地和天空如同蒙上了一层灰黑色的幕雾。 陈刚领着苏宛等人在一处荒丘停了下来,「今晚我们在这里休息。」 露营嘛,苏宛已经习惯了,可是在有狼群的大漠露营,苏宛只要一想,就觉得到处都是绿莹莹的狼眼睛。 她将队伍里几个人比较来比较去,还是觉得呆在陈刚或者徐江身边是最安全的,鉴于徐江要去巡视,苏宛便寸步不离的巴在陈刚身边。 「吃点东西。」陈刚被她惊弓之鸟的模样逗乐了,玩笑道:「放心,你是咱们重点保护对象,就算咱们几个都被狼吃了,也不能让你进了狼腹,哪怕还剩最后一个人,最后一口气,都得把你平平安安送到边城去。」 苏宛接过他递来的干粮啃了一口,见陈刚又拿出个酒壶来,仰头豪迈的灌了一大口。 俗话说,酒壮怂人胆。苏宛便开口问陈刚要酒喝:「陈大人,这酒赏我一口呗。」 陈刚随手把酒壶丢过去,苏宛七手八脚接住了,学着陈刚的模样,仰头就灌,却不料那酒十分烈,才一入腹,就跟炸弹一样轰的一声在胃里炸开了,烫的她的胃忍不住一阵收缩,一张脸皱的不行,伸长舌头不住往嘴里扇风,徒劳无功的想使胃里好受一点。 陈刚哈哈大笑起来,「孟小将军,我这酒怎么样?」 苏宛一张脸红的跟猴子屁股有的一比,苦着脸道:「陈大人可是故意要看我出丑?」 陈刚别有深意的一笑,手指敲着酒壶,眼睛望向黄沙与天空相连处,仿佛自言自语的说道:「孟小将军昔年最好这一口,这烧刀子,可是他的心头好啊!」 苏宛的动作一僵,面上更苦,幽幽地盯着陈刚。 陈刚恍若未觉,自顾自的喝着酒。 苏宛叹口气,冲他再度伸出手去:「总得给个适应的机会不是?我再试试吧。」 这一路,苏宛已经听陈刚说过不少类似这样的话,什么「孟小将军一顿能吃六个馒头,这都算少的了」;什么「孟小将军最爱大宛马,他也是套马好手,曾一个人深入草原,为了套一匹野马之王,跟那马足足耗了三天三夜才驯服它,取名闪电,那匹马就成了他的坐骑」;什么「孟小将军最爱吃怪味牛肉干」;什么「孟小将军最喜欢跟底下将士讲荤段子」…… 如果苏宛还不明白他的意思,就真的笨的无可救药了。可是明白是一回事,叫她照着模仿,又是另一回事啊!至少一顿饭六个馒头这件事,打死她都塞不下好吗? 但为了让自己更接近于孟家军们熟悉的那个孟黎川,苏宛除了忍,也只有忍。 她一边悲愤的灌着酒,一边忽视胃里火辣辣的烧灼感,熬着吧,总有到头的那一天! 苏宛恶狠狠的想。 运气很好,这一晚苏宛他们没有遇到传说中的大漠苍狼。 越是接近边城,苏宛越是紧张。她的紧张,连徐江都察觉了。 他私下里安慰苏宛道:「孟小将军,你别怕啊。」 苏宛摇头不说话。 徐江着急的问道:「你到底怕什么呀?有我们陈大人在,他会保护你的安危的。只要他在,百步之内谁也伤不了你。」 苏宛有气无力的回道:「我就是怕演砸了这场戏,不好对人交代啊。」 万一搞砸了这一切,没能如严锦所料,成功的收服孟家军,到时候,他会不会翻脸不认人啊? 「我相信你,肯定砸不了!」徐江对她信心满满。 苏宛诧异:「你这是哪里来的自信?」 她自己都对自己不抱希望,半点演好孟黎川的信心都没有,这徐江怎么会这样相信她? 徐江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总觉得,没有什么事情能难倒你。孟小将军,你很厉害的,可能你自己没有发觉。」 苏宛更惊讶了:「我哪里厉害了?这一路上都是你们护着我,要不是你们,我一个人连边城在哪儿都搞不清楚,一出京城铁定迷路……」 「我也说不好,可是就是觉得,你是很厉害的!」徐江老老实实地说,末了又加重语气说了一遍:「你本来就很厉害!」 苏宛彻底无语! 苏宛就这样带着徐江莫名的崇拜,又咬牙坚持了两天,终于穿过那片让人一眼望不到头越跑越是心慌的大漠。当边城高高的城门出现在眼前时,不仅是她,同行的陈刚徐江等人俱都松了一口大气。 苏宛这才知道。这一路上陈刚等人的压力并不比她小。想一想也是,想要她命的人还是不少的,不过一直没有动手,她想大概是因为皇帝的关系——孟家军尚未搞定,若这时候结果了她,皇帝肯定第一个就不干。 这样一想,她又觉得悲催了。解决了孟家军的事,她说不定会死得更快些! 苏宛正望着边城城门上那两个大大的充满了质朴与厚重气息的边城二字发呆,陈刚驱马来到她身边,「你到边城的事情,想必魏王已经收到消息了,他若是为难与你。还希望你大局为重,暂且忍耐。」 苏宛这才想起来,这边城还有个二皇子兼抚远大将军王的魏王殿下啊!这人在边城栽了大跟头,究其原因,除了他自己的关系。也有孟家军不服他指挥的缘故。而她这个伪孟小将军一来,指挥不动孟家军还好说,否则,她怎么可能不成为魏王的眼中钉肉中刺? 苏宛深吸一口气,「陈大人放心吧,无论如何,我会忍耐!」 第四十七章 守城的将士仔细验明了他们这群人的身份,城门才徐徐打开。陈刚将马头撤退了一些,示意苏宛先走。 他当然不是要拿苏宛去试陷阱什么的,苏宛也明白,陈刚这是在用行动告诉她,边城是孟黎川的地盘! 苏宛看了他一眼,用力一夹马腹,一马当先进了城。马蹄扬起地上薄薄的积雪,纷洒着朦胧的美丽,身后几步远。是陈刚他们犹如下属一般的誓死跟随。 苏宛的到来。在边城引起了轩然大波。确切的说,她还没到边城时,这座战火纷飞的小城里就已经传开了昔年被斩首的孟小将军孟黎川将再度征边的消息。所以他们这一行人才入城,就引来众人争相围观。 「哎呀,真的是孟小将军,真是他回来了啊!」 「没错没错,是孟小将军没错,我当年差点被南蛮子捉住,就是孟小将军冒着生命危险将我救出来的。」 「是啊,孟小将军也曾救过我的性命,他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啊!」 「太好了太好了,孟小将军一回来,咱们老百姓就有安稳日子过了。」 「谁说不是啊,今年南蛮子异常凶狠,那城墙都差点被他们攻破了,我家那婆娘急的连夜催我收拾包袱离开这里。可这里再如何不好。是生养我的地方,离了这里,我们还能去哪里啊?幸好孟小将军回来了,只要他赶走了南蛮子,我们就都不用离开了。」 …… 沿途总有这样带着激动期盼又感激庆幸的声音传进苏宛耳中,不知怎的,明明她不是孟黎川,明明她也没有那么高尚的舍己为人的情操,可她听着这些声音,听着这些人将孟黎川当成守护神一样的崇拜,她竟打从心里的感到骄傲! 这骄傲自豪的情绪,真的是属于她苏宛的吗? 苏宛没有多想,因为她此时亦是无比的热血! 根据前一夜她跟陈刚商量的结果,今天他们将直接去往营地。只是马儿还没跑到营地,就在半途被人拦截了下来。 「来者何人?」那壮汉一身疙瘩肌肉,大冷的天,也只穿了件短打,丝毫不惧冷一般,露出来的半截手臂肌肉贲张,一双眼睛瞪得犹如铜铃那般大,满脸的凶相,让人一见就心生惧意。 陈刚心叫不好,忙要催马上前替苏宛解围。 苏宛笔挺的坐在马上,似听见了后面陈刚欲要催马上前的声音。她并未回头,只是缓缓举起一只手,示意身后的陈刚不要轻举妄动。 陈刚一愣,那一瞬间,苏宛身上爆发出一种凌冽的逼人的气势。 突然,她仰头大笑起来,笑完了,她才慢吞吞的说道:「周来福,你还没有老眼昏花,怎么就不认得本将军了?」 不仅那周来福愣了,陈刚徐江等人亦忍不住面露讶异之色。他们这一路下来,与苏宛不说十分熟悉,也有那么几分了解了,却没想到,这才一进城,苏宛就将他们都镇住了。 虽然他们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可是她彪悍镇定又霸气外露的气势,一反在路上时的文弱纤薄。在在说明,他们对她的了解还不够,很不够! 「孟小将军,你,你还记得末将?」那周来福愣了愣,方才开口,气势已然弱了下去,一双眼睛里竟是犹疑不定。 苏宛老神在在的抓着缰绳,一手拎着马鞭似不经意的敲打着小腿肚。她就这样孤身一人直面这明显不怀好意的人群,然而何止是不输气势,单是那傲然淡漠的神情,就已经是全面的压倒。 「怎么可能忘得了,你这老小子,一身的好力气,那年跟随我上战场,关键时刻若不是你打飞了朝我射过来的那支毒箭,本将军哪还有命站在这里跟你说话。」 若陈刚这一路上给苏宛上的是孟黎川的习惯爱好课,那么楚之晏在最后那两日对她进行的魔鬼一般的训练,则是从神态到语气,到一些不经意的小动作或者小习惯,细无巨细的严格按照着他从各方渠道收集起来又逐一整理好的信息中来让她模仿练习。用楚之晏的话说,一到边城,她就是孟黎川,绝不能弱了孟黎川的气势! 苏宛也不想给孟黎川丢脸,尤其一进城,她就听到那么多的赞美和期盼。 当然楚之晏再厉害,也只能做到这些而已。而严锦给她的那封信,则是详尽的讲解了以她的身份能接触到的人,从官职到生平,性情以及与孟黎川的关系如何,更有清晰地小像以供她辨认。 也因此,苏宛不至于来到边城后便如睁眼瞎子一般什么都不知道。在这一点上,苏宛还是挺感激严锦的。 周来福听苏宛说完,又傻愣了片刻,方傻傻的摸着脑袋咧齿一笑,露出雪白的大板牙来,激动不已的搓着手道:「嗐,原来真的是孟小将军啊!真是的,他们告诉我老周说,孟小将军早就死了,朝廷派了个假冒孟小将军的人来,就是为了收拾咱们孟家军呢!我老周气不过,就领着兄弟们出来看看,没想到真是孟小将军!」 苏宛漆黑双瞳中有火苗轻轻跳动,世间的一切,都在她无双的气势下黯然失了颜色。 「是谁敢在军中造谣,扰乱军心!待我查出来,定要严惩不贷!」她中气十足的喝道。 这周来福一看就是个没心眼的直肠子汉子,听苏宛这样一问,毫不犹豫的就把拿他当枪使的人供了出来,「就是守备宋大人跟我说的,其实营里一直都有这样的说法。将军要来的消息一下来,营里就有了这样的说法,说是朝廷不满咱们孟家军,要派人来整顿。为了麻痹咱们,派来的这人跟孟小将军简直一模一样,还道,为了取信于我们,孟小将军一来就会宣称因头部受创而忘记了许多事……」 苏宛手心捏了一把的冷汗,这要是按照她以往的设想来走,只怕还没进营地,就被人以冒充孟小将军的罪名给逮了吧。说不定为免除后患,将她当场杀了也是有可能的。 幸好啊幸好,她没有托大的认为自己是万能的,什么都能搞定,而是很认真的将楚之晏的话听了进去!叉宏木血。 想来她不记得前事的说辞,也早就被有心人渲染的人尽皆知了,若她当真「忘了」,怕是一脚就踩进了别人专为她设计的陷阱里了。 守备宋城。苏宛眯了眯眼,原只是个小小的把总,因他心术不正又好高骛远,很是被孟黎川修理过的。没想到不过几年时间,他就爬到了守备的位置上。 「宋城那小子还跟从前一样滑头吧。」苏宛瞧着周来福从马上翻下来,走向自己,十分习惯且顺手的要给自己牵马。 她没有阻止,而是任由他牵着自己的马往前走。 周来福救过孟黎川的性命,孟黎川却不止一次的救过他,且不顾身份悬殊多次于武艺上指点他,可以说,周来福就是孟黎川的死忠粉。孟黎川说了许多次不让他牵马,可扛不住周来福自己乐在其中。没想到时隔几年,周来福还记得这个习惯。 「不过他倒是也说对了一件事。」苏宛不等周来福回答,径直用漫不经心的语调说道:「我前两年的确受过重创,却不是脑部。周来福,如今我孟黎川武艺全废、功力尽失,再也打不过你了,你一只手都能把我掐死啰!」 第四十八章 「什么?」周来福虎吼一声,不敢置信的回过头来,就见苏宛脸上那抹刺目的苦笑与无奈的神色。他心中大恸,于是这个真性情的汉子当着苏宛的面就流下两行男儿泪来,凄凄惨惨一声高呼:「将军,你怎么那么可怜,竟遇上了这种事!」 苏宛额上滑下两条黑线来,「给我闭嘴!多大的人了,哭成这样你也好意思!」 周来福的眼泪说收就收:「末将也是听闻将军出了这样的事,一时情急嘛。」 苏宛睨着他:「你这好哭鼻子的习惯到现在也还没改,也不怕你媳妇笑话你!」 周来福至此对苏宛是半点怀疑也没有了,他好哭鼻子这件事,除了孟黎川还真没几个人知道。 可偏偏。严锦就知道。因此如今才能被苏宛这样合理的利用起来,打消了周来福心中的所有疑虑。 苏宛在心中轻叹一声,严锦人在京中坐,可边城小到一个周来福的事情,他都能了如指掌,这等手段,真真不是个普通人会有的。 周来福不好意思的嘿笑两声,本来挺大嗓门一个人,便要扭捏着小声说道:「不怕将军你笑话,末将还没有成亲,哪有媳妇来笑话哦。」 苏宛便故作惊讶的挑眉:「你都这把年纪了,还没成亲呐?」 周来福一张黝黑的脸是看不出脸红。可他红透了的耳根却也说明了他的不好意思,「我这个样子,哪有女人看得上。唉,让将军失望了!」 苏宛微微弯腰,拍了拍周来福的肩头。「我倒没事,只是你那年迈的老母亲怕是要失望了。」 周来福眼睛一红,又要哭出来,被苏宛一瞪,慌忙低下头去,「将军,我那老母亲她……她如今已经不在了,再也没有人管我了。」 苏宛原本只是做戏,然而眼下瞧着周来福悲伤地连那高大的身影都有些佝偻起来,心中就有些不安起来。她知道周来福的亲人就只有一个老母亲,母子两个相依为命,周来福对其母亲的感情自不必说。却不知道,原来他的母亲已经去世了。她原本提起他母亲,也是为了取信于周来福,不想却弄得这壮汉又一次红了眼眶。 苏宛摒除自己的想法,在心里揣摩着孟黎川听说这件事后会有的反应。 她一咬牙。重重一掌拍在周来福脑袋上。厉声喝道:「说的这是什么话,你都多大的人了,还需要谁来管着你不成?我虽不知道你母亲因何去世,却是知道,她那样坚韧的性子,定是不会生出窝囊无能的儿子来丢她的脸!」 周来福被苏宛训斥的那叫一个舒服痛快,他一抹眼睛,猛地抬起头来,高声反驳道:「我不是窝囊无能的,我也不会丢我母亲的脸!」 「这还差不多!」苏宛赞赏的夸他一句,「相信你母亲泉下有知,也会很欣慰的。」 「不瞒将军,母亲临死时是真的没有闭上眼睛。她放心不下我,是真的死不瞑目啊。若她知道你回来了,我以后还是跟着你,她肯定就放心了。」周来福一脸唏嘘又敬慕的看着苏宛。 被一个一米八九的大汉用这样灼热的视线盯着。苏宛实在有些扛不住啊。但扛不住还得继续扛着,胡乱点了点头,随口应和了一句。 陈刚等人落后几步。 徐江看着已经在跟周来福套消息的苏宛,忍不住揉了揉眼睛,悄声询问自己的上司:「大人,这,这个人到底是不是孟小将军呢?」 陈刚收回欣赏的目光,心中大石也因此而去了一半,照苏宛这样的表现,要成功的取信营里众人,只怕费不了多少周折呢! 「他自然是的!」陈刚瞥了眼自己的属下,斩钉截铁的道:「有些话你最好是烂在肚子里,前面那个人,不是旁的什么人,他就是孟黎川!」 孟家军的营地驻扎在一处半高的山坡地,苏宛一眼看过去,便钦佩于选建营地在此处的人的眼光。营地门口仅有两个小兵把守,根本不需要浪费太多人力,只因为人往那里一站,底下不管来的是一个人还是一群人,上面看的十分分明。再有旁边的岗哨,更是万无一失。而这处半高的山坡地地势开阔,一进去便是一个非常大的练武场,此时练武场上井然有序的集结着眼下在营地里的所有将士,一眼看过去,密密麻麻而又威武雄壮! 这还有没有在营地的呢,陈刚给她分析过,孟家军常年担任着边城的巡防工作,而也正是有这么一条规定,南蛮子在攻打边城时,才多了些顾忌。否则仅凭魏王带来的人,压根顶不到现在。 还没进营地,周来福就用他的大嗓门嚷嚷了起来,「孟小将军回来了,各位各位,是真正的孟小将军回来了!」 数以万计的营地却寂然无声。 虽然此时并不是千军万马呼啸厮杀的场景,但苏宛仍是不可避免的出了一身冷汗,心跳如麻,凌乱的让人不安! 但她深知,倘若此时她流露出一丝异样来,今天都别想过关,更别想日后在此地立足! 沉着的目光自冰冷的在雪光下闪着银光的盔甲刀枪中扫过,苏宛用一种孟黎川特有的似笑非笑却又犀利非常的眼神看向队伍前头那几人。 陈刚瞧见她的侧脸,她鼻子挺翘,眼睫毛又长又卷,十分的秀气美丽。但是微微一挑眉,朝那黑鸦鸦的人群看过去的眼神清亮的犹如暗夜闪电,令人触目惊心。 没有半分心虚害怕,仿佛她的确就是孟黎川,本来就该用这样的眼神,傲视着底下的众人! 连他都忍不住的恍惚起来,她其实就是孟黎川吧! 校场依然一片寂静,只有周来福的大嗓门不停在喊话:「我说你们都傻了不成,真的是孟小将军回来了。我就说嘛,我老周一出马,就能知道咱们将军是不是别人假扮的……」 「周把总,此地没你说话的份儿,还不快回到你的位置去?」一名大胡子军官模样的中年汉子眼一瞪,瞥一眼苏宛后,气哼哼的开口呵斥周来福。 苏宛微微倾身,以马鞭轻轻托着下巴,是一副十分放松的模样,她嗤的一笑:「林总兵,不过几年不见,你的威风见长啊!」 那被苏宛点名的林总兵很是愣了下,微微皱眉,脸上有着猝不及防的讪讪之色:「你,你当真是孟小将军?」 苏宛懒洋洋的一笑,忽然熟练又轻松地从马上一跃而下,稳稳落在地上后,提着鞭子一步一晃的往前走去,「林总兵可是要验明正身?」 她说完,不再看林总兵的脸色,而是用力的扫过底下万千将士,朗声道:「你们是不是也跟林总兵一样,怀疑我孟黎川是个假冒货?」 「可不是我一人如此想,本来也是,谁不知道孟小将军五年前就已经被斩首,你突然跑来,说你是孟小将军,咱们难道连怀疑都不能?」林总兵振振有词的说道。 苏宛只拿眼尾扫他一眼,用一种绝对轻视与漠视的态度说道,「谁都知道我五年前就被斩首了,又有谁亲眼看见我孟黎川被斩首的?」 林奇峰,正是想要取代孟家而代之的颇有野心之人,这几年动作不断,倒也收买了不少人在他手底下。 第四十九章 因此对于苏宛的到来,他大概是连杀了她的心都有的。所以先派了跟孟黎川十分相熟的周来福打先锋,而后又集结将士们,很显然是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若她撑不住这个场子,正好遂了他的愿! 可是苏宛又怎么会让他如愿?这最关键的一场仗,她不但要打赢,还要赢得漂漂亮亮! 林奇峰哑然,是啊,都知道孟黎川被斩首了,可是谁亲眼看见他被斩首了? 「这可是当初皇上亲自下的旨意。」有人越众而出,朝着京城的方向看似恭敬实则随意的拱了拱手,「孟家人俱都已经伏法,没道理只剩下你一个人吧,这怎么说得过去?难不成当初是你大义灭亲,皇上这才独独留下了你?」 苏宛目光一凝,冷如利箭的盯住说话的人。那人模样十分平凡,没有半点出众之处,只是一双眼睛显得过于活泛了些。叉宏沟划。 苏宛盯着他好一会儿,才从脑子里将此人的资料调了出来,「王志广,你算个什么东西,敢来质问我?孟家人俱已伏法,这是谁造的谣?」 她猛地提高音量,用一种铿锵有力不容人质疑的语气说道:「我孟家被小人陷害,冤枉至今。尔等,昔日我孟家也算待你们不薄,我的父亲,更是三番数次的救你们于危难凶险之中,王志广,林奇峰,你们的良心都被狗吃了不成!」 被点名的林奇峰气的吹胡子瞪眼,他好不容易才在军中树立了威信,不想却被苏宛这年轻小辈指着鼻子当着众将士的面如此喝骂,一时脸涨的通红,「放肆,你,你简直太过嚣张!王都司不过是心中疑惑,故而提出问题来,你这般勃然大怒,难不成是心虚想要遮掩什么?」 难为林奇峰一个武将,却说出这么文绉绉的话来,苏宛见他憋得那般难受,都替他着急了。她极是轻蔑的瞧一眼林奇峰,「王都司心中存疑,确实可以提出来,我能回答的自然会回答。在场诸位,谁不知道我孟家几代忠心朝廷,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若王都司还有疑问,不妨亲自进京求皇上为你解惑,你意下如何?」 那王志广用孟家全族都死了而孟黎川一人活着的事,来攻击孟黎川不孝。试想,整个家族都覆灭了,就算你侥幸逃脱,能报大仇自然是要想方设想的报仇。但基于孟家的仇人有可能是当今那位九五之尊,孟黎川凭借一己之力是报不了仇的。既然报仇无望,他还怎么好意思独活于世?早该以死谢罪了。如此不孝之人,还配成为他们的将军,领导指挥他们吗? 而苏宛的话也说的十分有技巧,孟家是被冤枉的,孟家人更是枉死的。没错,她的确该报仇不然就该去死,可是她孟家几代都是十分忠心的,即便君主可以对他们不仁,他们却不能对君主不忠。因为自古君要臣死,臣只有去死!那么孟黎川现在还活着的原因。她不能奉告,若真有想知道的,直接去问最上头的那一位吧。而她也侧面的说明了,朝廷的确是对不起她孟家的,她还愿意来。为的是什么? 而倘若她真的去死了,就是对君主的不忠。 自古忠孝两难全,她在忠孝之间,艰难的选择了不孝!而又还有谁,敢再指责她——也就是孟黎川的不孝? 王志广无话可说,不代表林奇峰没有话说,他眼中是掩藏不住的焦躁与凶狠:「我们可是早就听说了,孟小将军早已身亡,你根本就是个冒牌货,别在这里妖言惑众了,若想活命,我劝你赶紧离开,军营重地可不是闲杂人等能随便进来的!」 他态度强硬,苏宛不疾不徐,「林大人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我是个冒牌货吗?」 周来福早已经忍不住,上前嚷道:「林大人。你这话就错了。我已经确认过,这就是孟小将军无疑!二狗子,你给老子滚出来,你来认一认,这是不是咱们的将军?」 随着他的呼喝,一名小兵从人群中跑了出来,他身形偏瘦,模样儿清瘦,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他的脸上是压抑不住的激动和喜悦,几步跑到苏宛面前来,脸和眼睛都是红红的,目不转睛的盯着苏宛瞧。 那模样无端就让苏宛觉得心下柔软,她抬手,用力揉了揉少年的脑袋,又是开心又是感慨的道:「二狗子,不错嘛。都长这么大了。」 这被叫做二狗子的少年是孟黎川从南蛮子手里救出来,当时南蛮子偷袭边城附近的村庄,残忍的杀害了少年的父母,正当那把弯刀就要落在二狗子身上时,孟黎川领着将士从天而降,从南蛮子手里毫发无损的救回了这个少年。至此后,这少年就成了孟黎川身边的传令小兵。 关于孟黎川身边的人,严锦更是介绍的十分详细,没有一丝一毫的疏漏。她要在孟家军里站稳脚跟,这些以往对孟黎川最是熟悉的人,也是最有可能揭穿她的人。她只有让自己更像孟黎川,甚至在心里将自己真正的当成孟黎川,才能取信于他们,令他们支持自己。 由此可见,对于收服孟家军这件事,严锦心里是多么的看重! 二狗子愣愣的看着苏宛,半天没有说话。 苏宛心中一沉,难不成这小家伙一上来就看出来自己根本不是孟黎川了?这戏可还怎么唱下去呢? 身后的陈刚等人亦是万分紧张,而这时候,偌大的练武场上,落针可闻! 林奇峰等人亦是目露紧张,他看了眼王志广,使了个心照不宣的眼色。两人的手紧紧握住腰间悬挂的大刀刀柄,只要二狗子一否认,就会立刻抢上前,先将人杀了再说! 情势一触即发! 二狗子小朋友终于结束了他的发愣,他吸了吸鼻子,忽然重重的跪在了苏宛面前,哑声哭道:「将军,您怎么才回来呀?」 苏宛被他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心脏陡然回落原处,正想弯腰去扶,又觉得孟黎川是不会做弯腰扶人这个事儿的,她在心里不停地催眠自己,你是孟黎川你是孟黎川! 好像真的有点用,苏宛清了清嗓子,一脚踢在二狗子屁股上,「臭小子,你家将军又没死,要你又哭又跪的干什么?起来!」 她一声轻喝,那二狗子更加激动,手脚并用的爬了起来,转身就冲着场上数以万计的将士们高呼道:「没错没错,这就是咱们将军!咱们将军真的回来了,他真的回来了!」 他是孟黎川身边最亲近的,可说是贴身跟随孟黎川的,他这句认同的话,自然更容易取信于人。于是原本安静的校场,顿时就沸腾了起来。那些坚定地拥戴孟家的将士们自然是心潮澎拜,跟着二狗子一起振臂高呼:「将军,将军回来了!」 而一些已经被别的势力收买的,则是神态各异。还有一些介于两者之间的,也正迅速的估摸着形势,准备要站队。 苏宛目光如电,那些人的神色自然没有逃过她的眼睛。她面上笑容缓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庄严肃穆,她缓缓地举起一只手来,原本沸腾的校场瞬间又安静了下来。 林奇峰见状,气的整个人都发抖了! 第五十章 孟家的人死了都五年了,如今这个人,还不知道是不是孟黎川,且仅仅是一个手势,这些平日里他费尽心思要拉拢的将士们,就听话服帖到这种地步,如何不叫他气怒攻心! 他如今,真是生撕了苏宛的心都有了。 仿佛是感应到了危险一般,苏宛的目光极轻的掠过林奇峰,那淡淡的目光里,隐含着不怒而威的威势与对于林奇峰沉不住气的轻视。 她平静的立于千万人之前,火狼似的目光缓缓扫过,忽然爆吼了一声:「我,回来了!」 没有经过战场洗礼的人,是很难有这样的威势与气场的。陈刚等人已经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就连徐江那样大风大浪全都经历过了的人,此刻竟也是热血沸腾,恨不能也变成底下那用仰慕又崇敬的眼神将士们中的一员,无怨无悔的追随着他们勇敢又厉害的将军! 那寂静的校场顿时又响起了滔天声浪般的呼喝:「将军!将军!」 那一波接着一波如潮涌的声浪,几乎要将人都掀飞起来! 林奇峰不但想撕了她,更想生吃了她! 「朝廷早已经收回了孟家于边城之中的权利,你这样回来算是怎么回事?」 苏宛转头看他一眼,那眼神放佛在看上蹿下跳出丑的小丑一般,讥诮一笑:「我能回来,自然是朝廷点了头的。陈大人,麻烦你了!」 她对陈刚轻轻一抬下巴,陈刚便从马上翻身下来,从袖中珍而重之的取出一卷明黄的卷轴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这道圣旨不但恢复了苏宛的身份,更令她身兼提督之职。 陈刚一板一眼的念着圣旨:「……望孟将军竭尽全力,驱逐南夷人,免我大周百姓深受战火流离之苦。钦此。」 苏宛没有跪着接旨,她用这样一种近乎于不敬的态度,伸手接过那卷卷轴,随手递给一旁的二狗子,「臣领旨。」 没有人觉得她这态度有问题,就连陈刚等人亦是默然。 林奇峰却像是抓住了苏宛的痛脚一般:「你,你这是藐视皇恩,是对圣上不敬!」 苏宛慢条斯理的整了整衣袖,「怎么,林大人要参我一本不成?」 「你别以为我不敢!」林奇峰叫嚷道:「方才还道你对朝廷忠心,一转眼你就藐视皇恩,不将圣上放在眼里,这就是你的忠心?」 苏宛扯了扯嘴角,「我的忠心,是用在保卫家园国土之上,护好这一方百姓,就是我尽忠的方式。林大人若对本将军有意见,尽管上疏就是。」 「将军,好样儿的。」人群中有人兴奋的大叫着给苏宛加油打气。 若刚才,苏宛当真跪着接了那道圣旨,这些跟着孟老将军以及孟黎川的将士们就算接受了她是孟黎川这件事,但在心里却难免要看轻她几分。毕竟皇帝算得上是她的杀父仇人,他再是君,她心中若无半点芥蒂,看在将士们眼中,她苏宛……孟黎川成了什么样的人了?没气节,没骨气,还是他们那个令人敬重令人敬服的将军吗?叉亚找血。 所以苏宛理直气壮的没有跪,果然就引得了将士们的叫好声。 随口说了几句,就让将士们先散了,只让几个头头一会去她的营帐开会就带着二狗子等人回了营帐。 当然她是不知道孟黎川的营帐在哪里,就顺口问二狗子:「我从前的营帐只怕早就不在了吧。」 谁知二狗子却是认真的说道:「这哪儿能呢,不仅将军你的营帐没人动,就连孟老将军,以及其他几个小将军的营帐都还在。将士们常常自觉的去打扫,没人敢趁机占用将军的营帐。」 一开始也不是没人想将营帐占为己有,仿佛那样就真的取代了孟家人的地位,但那时候营里的将士们正为孟家遇难而难过。谁敢在那时候提出占用孟家人的营帐,那简直就是冲着挨揍来的。将士们的怒火惹不起,这营帐也就保留了下来。 二狗子领着苏宛进了营地后边一个不算很大却收拾的十分干净整洁的营帐,他跟着孟黎川久了,十分的机灵。忙前忙后的传水,要伺候苏宛沐浴净身。 苏宛哪里敢让二狗子伺候,拒绝道:「我这里不用你服侍,先下去吧。」 还以为要费些口舌这二狗子才会出去,不想他听了,二话不说的就出去了。还将那道门仔细的关好了。 苏宛心中闪过一丝疑惑,却也没有多想,跳进浴桶里痛痛快快的洗了个澡。 二狗子早就将换洗的衣物准备好了,苏宛洗好澡,一件一件衣服穿上身,这些衣物就跟量身定做的似的,大小刚合适,十分的服帖舒适。 苏宛隐隐觉得自己仿佛猜到了些什么,她笑了笑,将自己打理好了,走出净房,就见陈刚与徐江正等在她的营帐中。 「陈大人。徐大人,快请坐。」原本在路上培养出来的革命感情,一到这里,似乎就莫名其妙的有些不对味了——他们两人言行举止间,对她客气尊敬了许多。 这绝对不是苏宛的错觉。只看徐江看她的这种既想亲近又无形中透出拘谨的模样,就知道他们心里不知为何起了变化。 陈刚冲她抱了抱拳,这才坐了下来。 苏宛忍不住笑了笑:「陈大人千万莫要与我客气,咱们可是共同经历过生死的,没有你与徐大人一路护着,我都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你们要是与我生分了,我可是会伤心的。」 徐江在一旁听了,忍不住小声问道:「其实,你真的就是孟小将军吧?」 苏宛哈哈大笑,那笑声又轻快又爽朗,笑完之后才以同样小声的音量回答道:「怎么样?我扮的还可以吧?」 她这样一副要跟徐江咬耳朵的架势,成功的消除了他的紧张和拘谨,不由得也跟着咧嘴笑了起来,「简直太可以了,刚才在校场,我都以为看到了真正的孟小将军。那种气势。根本是假装不来的吧。」 苏宛朝他调皮的眨了眨眼睛,「其实也不难,只要在心里催眠自己,告诉自己我就是孟黎川,我就是孟黎川。你看,这是不是很有效?」 「真的这么好用?」连陈刚都忍不住好奇起来。 「那也是因为之前做过不少关于孟黎川的工作啊,就像你一路上逮着机会就告诉我孟黎川的事迹和习惯一样,听多了,自然就上心了。」苏宛解释道,「其实刚才在校场,我心里怕得很呢。这要是演砸了,估计当场就会被人砍翻在地,血溅当场吧。你们瞧见那个林奇峰看我的眼神没有,简直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剥了!」 陈刚连忙正色道:「这个林奇峰,正是想取代孟家的人之一,他早早的跳出来倒也好。日后仔细防备着,不让他的阴谋得逞就是。至于没有跳出来尚在观望的,那可就是城府深沉的,你在明,他在暗,这样就更难对付了。」 苏宛深以为然,「现在没有跳出来,必定是行事十分小心的,我虽然初来乍到,但今天好歹也算镇住了场子,暗处的人想来是不会轻举妄动的,我的处境暂时还算安全。倒是魏王那里,我是现在就走一趟,还是等着他亲自找上门来?」 第五十一章 陈刚沉吟一阵,「魏王殿下身份贵重,又是抚远大将军王,于情于理,都该你走一趟。」 「我若去了,营中将士会不会心有芥蒂?」他们因为孟家而对朝廷抵触,倘若苏宛主动去见魏王,这营中将士会拿什么眼光看她?可若不去见魏王,这魏王只怕要更记恨自己了。 陈刚亦是为难,「这还真是左右为难,不过如今,太子殿下算是与魏王撕破了脸,你,若是不想去,大可不去的。」 陈刚的意思苏宛听懂了,说到底,在陈刚心里,苏宛就是太子殿下的人。他的一切想法,都是从她是太子的人出发的。 苏宛想了想,喊了守在营外的二狗子进来,利落的吩咐道:「叫个人去魏王殿下的官邸,道我刚回营地琐事繁多,抽不出空前去拜见,还请魏王殿下见谅,待日后有空定会亲自登门请罪。」 既然是能得罪的,苏宛自然不会浪费力气去讨好。更何况,只怕在那魏王眼里,她苏宛早已经是肉中刺了。 一旦做出了决定,苏宛也就不再纠结这个决定正确与否。换了个话题询问陈刚:「陈大人预备几时回京?」 「原本安全将将军送到营地就该回去的,不过太子殿下暗中吩咐过,要我多留两日,确定你的安危后再回京城。至于徐江,他会留下来保护你。」留下徐江自然也是太子的意思,毕竟她并不是真的孟黎川,没有那顶尖的功夫来防身。万一真有人起了歹意,她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样儿,只怕连抵挡一下的能力都没有。 不过,她在较场上的气势倒真是足得很呢!陈刚忍不住暗暗地想着。 徐江与苏宛闻言都十分高兴,苏宛也清楚自己的斤两,虽然有楚之晏给的药防身,但总有防不胜防的时候,能有个身手厉害的人在身边保护着,就相当于是给自己上了一重保险,傻子才不干呢。 而徐江,他高兴是因为在校场的苏宛真正的令他折服,他现在还有一种热血澎拜的兴奋感觉。能留在苏宛身边,自然是十分乐意的。 「往后就要麻烦徐大人了。」 徐江眯着眼睛笑的憨憨的:「好说好说,日后还要孟将军多多照拂才是。」 两人相视一笑,竟都有那么点相见恨晚惺惺相惜的感觉。 「我让二狗子给兄弟们安排营帐,奔波了一路,大家都辛苦了,今晚我让营里设宴款待大家,听说咱们边城的烤全羊十分够味,自然要叫兄弟们都尝一尝,才不枉此行嘛。」叉亚共巴。 陈刚也不推脱,起身抱拳道:「那就多谢孟将军的款待了。」 苏宛也起身相送:「你二位好好休息,不用挂着我这里,我想这个时候,还没人敢动手动脚。」 朝廷送她来的人都还没走,这些人再不将朝廷放在眼里,也不敢这样明目张胆的陈刚他们眼皮子底下对她怎么样。 送走了陈刚与徐江,苏宛端着茶杯一摇一晃的走到差不多占据了小半个营房的沙盘前。她喝了一口茶,盯着沙盘上的地形细细研究起来。 哪个将军不会看沙盘?这是楚之晏的原话,然后,楚之晏二话不说找来沙盘,给她很好的恶补了这一课。 苏宛在心里再一次深深地表达了对楚之晏无比深情的谢意。 正看着,就见二狗子掀了门帘进来,跟她报告已经安排好陈刚一行人住了下来。苏宛点点头,冲他招了招手:「过来陪我说话。」 二狗子连忙来到她身旁,看了她一眼后,便将眼睛落在了沙盘上,态度虽然恭谨,却没了在校场时候的熟稔与激动。 苏宛的视线并未从沙盘上移开,她用淡的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平静的说道:「你是太子的人吧。」 二狗子似乎惊了一下,他微微抿紧了唇,有些防备的盯着苏宛,没有说话。 苏宛自顾自的笑了笑,「你早就知道我不是孟黎川,对不对?」 二狗子蓦地睁大眼,这一下似乎将他吓得不轻,他看着苏宛的眼神开始有了变化,但其中并没有恶意,「你,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苏宛不答反问:「你知道我是谁?」 二狗子低下头,小声的嗫嚅道:「知道,你是将军的妹妹。」 「看来你知道的的确不少。」苏宛面上没有一丝意外。 其实二狗子表现的已经足够好,苏宛原本并没有怀疑他,可就是她在沐浴时,他下意识关门的那个仔细到近乎谨慎的动作让她打从心里觉得怪异。孟黎川从前可是跟他的将士们赤条条的下河洗过澡的,哪里会如此重视个人隐私,可偏偏二狗子却表现的那样慎重,让她不多想都很难。 再有就是那些明明很新却十分合身的衣服,她想,这些衣服定是早就备好了的,她跟孟黎川再像,在身形上总不能一模一样,更何况,二狗子熟知的是从前的孟黎川的身形,那么现在这些衣服,自然是根据她的身形而新做的。二狗子会准备这些,显然是得到了别人的指示。这样一想,倒也不难猜到他背后的人了。 二狗子咬了咬牙,猛的抬头看住苏宛。少年的眼眶迅速的红了,眼泪在眼睛里头打着转,他张了张口,仿佛十分的困难,慢慢用气声挤出一句话来:「将军他,走的可……可安详?」 苏宛嗤笑一声,搁下捧在手里的茶杯,扶着椅子慢慢在沙盘前坐了下来:「孟氏一族,全部枉死,你说你的将军他走的可安详?」 二狗子怔怔的听着,脸上不知何时已经挂满了泪水,身体一软,慢慢地滑跪在地上,却连悲痛都不敢随心所欲,小声的悲泣着,口中喊道:「将军……」 苏宛沉静的看着他隐忍的悲痛,并没有出声打扰他。 她相信,这个少年对于孟家的灾难,对于孟黎川的身亡,是真正的难过悲伤。也因此,严锦才能说服他,让他做她的内应配合于她吧。 「逝者已矣,活着的人再悲伤,他们也活不过来了。可是赵全,你可愿意真心助我,助我为我孟氏一族洗清罪名,助我为我枉死的家人,报仇雪恨!」 「我赵全,听凭将军差遣!」 边城的冬天,黄昏就开始落雪,大朵的雪花在空中舞动。一片安静而朴素的白色之上,营地里的篝火显得更加温暖明亮。 苏宛立于窗边,面无表情的瞧着营外热闹的光景。莹白的雪光照在她脸上。让她看起来更加苍白文秀。 二狗子赵全有些不安的来到她身边:「将军,你都没正经吃过东西,先吃点东西再说吧。」 苏宛没有回头,只淡淡道:「于大人邹大人也还没用饭,先传饭进来,让两位大人在我这里用饭吧。」叉以低技。 不远处的沙盘旁边,黑黑矮矮的于大人与高高壮壮的邹大人相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隐晦情绪。 两人用眼神交流了片刻,于大人先说话了:「小孟啊,依我看,这些混账东西怕是不会过来了。」 邹大人一脸愤怒,一拳砸在桌案上。震的沙盘上的地形都变了变,相较于于大人的斯文,他则更有武将的粗莽气质,「那群狗娘养的,老将军不过才去了五年。就敢目中无人,不把老孟家的人当回事了!兔崽子,等老子去宰了他们!」 第五十二章 这两位老大人都是当年孟老将军身边的得力臂膀,因为是孟家的死忠拥护者,在孟家遇难后,这两位老大人若不是平日里还有些威望,早就让人整趴下了。苏宛在校场说了要跟头头们碰个头开个会,这两位老大人很早就来了。 一直等到现在,也没等到第三个人到来。 苏宛倒还有耐心,这两位老大人却是按捺不住了。 「邹大人稍安勿躁。」苏宛转身来,她的脸上带着从容的微笑,仿佛对于眼下的情景早有预料一般,不急不躁的道:「不早了,两位先用过饭再说。」 说罢,也不等两位老大人表态,就让赵全摆饭。 「将军。兄弟们都弄好了。你快些出来吧。」门帘被用力打开,周来福的大嗓门跟着响了起来。 「不经通报就往里闯,还有没有点规矩了?」于大人立刻皱眉呵斥,「这要是咱们正在商量要紧的战事,你这样咋咋呼呼的跑进来,十条命也不够仗杀的!」 周来福显然是有些怕板着脸训斥他的于大人的,缩了缩脖子,陪着笑讪讪的道:「于大人也在啊,我没注意……我下次一定注意,一定注意!」 苏宛瞧着他那么高壮一个人,却点头哈腰的对着于大人赔小心,忍不住笑了笑,道:「周来福,你找我可有事?」 周来福小心翼翼瞧了眼于大人,见他犹自瞪着自己,嗫嚅着道:「先前将军不是说了。要摆宴款待京城来的陈大人他们么,这会儿兄弟们都准备好了,烤全羊也烤上了,就等将军过去……」 苏宛双眼一亮,「可不是嘛,瞧我这脑子,竟都给忘了。这就过去吧,于大人邹大人,您二位也一道吧?」 她可真是个榆木疙瘩,那几个头头不给她面子,有什么打紧的?重要的是,孟黎川在孟家军里,可是很有声望,很有民众基础的!只要她继续走孟黎川的亲民路线,那几个怀了异心的头目算得了什么事?况她忍过这一阵,还愁找不到机会找回今天这场子? 于大人与邹大人显然对于烤全羊晚宴没啥兴趣,不过担心苏宛会被不知所谓的小子们使绊子,这两位老大人决定一道去给苏宛撑场子! 此时天已经黑透了,所幸有微微泛白的雪光在。这本该是一个沉静安宁的夜晚,因时辰还早,校场呼呼喝喝的声音不断传来,将营地的夜晚渲染的十分热闹与生机勃勃。 远方帐前的篝火点点,将那一处照的仿佛白昼,许多身影在其间忙碌着,肆无忌惮的说笑远远传开,夹杂着烤全羊的美妙香味。再远方一点,就是荒凉的无边无际的旷野和天幕下的星光——这里本就是荒无人烟的地方,因为多了数万人的军队和无数的营帐,就变得有生气起来。 周来福一下子窜了过去,大声嚷道:「将军来了,将军来了。」 气势如虹的「将军好」差点没震聋了苏宛的耳朵,瞧着齐齐站起身来相迎的汉子们,她笑眯眯的摆摆双手:「坐下坐下,咱们今晚上不讲究那些个烦人的虚礼。」 那些人对于她的随和十分习惯,纷纷坐下了。周大福引着苏宛去看那一排排烤的金黄油亮、异香扑鼻的烤全羊,「将军,从前你一个人可是能吃半只羊呢。不知道现在你还行不行啊?」 「臭小子,你家将军不行,难道你行?」苏宛佯装气恼的一脚踢在冲她挤眉弄眼的周来福屁股上,她怎么可能听不出来,这人正在跟她开黄腔。想着自己一个女孩子,日后不但要在一群大男人中讨生活,还得适应这些大男人的荤段子,甚至自己还得配合以及主动的去讲荤段子,苏宛就有种冷汗直冒的感觉。 她当了两辈子的小清新,一下子要变得重口味,这压力真不是一般的大啊! 「哈哈……」营地里爆发出一连串的大笑声。 「就是,将军自然是很行的,周来福你小子怕是不行的吧。」有人起哄着道。 「我前几天进城,那待月馆里的小凤仙儿可是说了,周来福你就是个中看不中用的银样蜡枪头。」 「胡说。」周来福气得脸红脖子粗,「老子明明是金枪不倒之身,那个什么小凤仙儿胡言乱语,竟敢污蔑老子不行。等老子进城了,看老子不让她好好瞧瞧老子的雄风!」 「还雄风呢,这要是真不行,丢人可就丢大发了!」好几个人一起嘘周来福,气的周来福冲了过去,跟他们扭打成一团。 苏宛笑眯眯的瞧着,也不阻止,慢悠悠的袖着手往主位走去。 她拿眼睛扫了一眼,就见陈刚徐江等人已经在主位左侧的矮案旁坐好了。 陈刚看着苏宛的眼神,分明带着担心以及尴尬。一般的女孩子,听到这样的话只怕都要羞愤欲死了,难为她还能这样面不改色,若非她脸上一闪而逝的尴尬,他都要以为她真的是个不折不扣的男人了! 不容易啊不容易! 陈刚这几人,也只有他知道这身负重责的「孟小将军」是个女人。临行前,太子殿下单独召见了他,为的就是这件事。他不知道为何太子殿下独独要将这个秘密告诉他,但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知道了,这个女子在太子心中,也许是不一样的。 而现在,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她能在太子心中占据跟别人不一样的位置了。 而徐江,却是一副膜拜的心心眼。他的感觉果然没有错,这个明明看起来斯文清瘦略显文弱的「少年」,原本在他心里就是无所不能的,如今,他更崇拜他了。 「有没有给你们家将军备上好酒啊,这边城的烧刀子,我可是馋了好久了啊!」苏宛一坐下,就拿筷子敲着碗,懒声高喊道。 立刻有人送上一坛子酒来,嘿嘿笑道:「将军来了,咱们岂敢不准备酒?这可是将军的爱物,将军您许多年没喝了,还成吗?」 他吸取了周来福的教训,可不敢说「还行吗」,笑嘻嘻的将酒倒在苏宛面前的大碗里,眨巴着眼睛望住她。 苏宛沉着又豪爽的端起那碗酒,在陈刚担心的注目下,气沉丹田,朗声说道:「来,都满上了。今儿晚上,你们的将军陪你们喝个痛快!」 底下便响起震天响的叫好声,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这是属于边塞将士们的豪迈豪爽! 「将军果然海量!」那给苏宛倒酒的小兵忙又给她满上了,一边拍着马屁道:「自从将军走了后,咱们这营里,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热闹了。我真是做梦都没想到,还能有这一天呢,将军,末将敬你!」 说罢,端起自己的碗,与苏宛的碗碰了下,一仰头就干了。 苏宛也不知怎么回事,只觉得自己心底那一根名叫兴奋的神经似乎就这样莫名其妙的被点燃了,她也豪气的一口饮尽了碗里的酒。不过到底还是取了巧,多半的酒都顺着嘴角淌了下来。 开玩笑,硬拼是会死人的! 「将军,末将也敬你!」 「将军,还有我,还有我……」 「将军,我也要跟你喝,要知道没有将军你,我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我必须敬你!」 第五十三章 「将军,先跟我喝,我先来的。」 「什么你先来,滚去后边排队,明明是我先过来的。将军,咱们干了!」 …… 苏宛已经傻眼了,被人轮番灌酒不说,且在场少说也有一二千人啊!她就是想扛也扛不住嘛! 「哎哎哎,都给我回去呆着!」正当苏宛快被敬酒的将士们淹没之时,保驾护航的于老头与邹老头牛气哄哄的开始轰人了,「将军才回来,你们就没个节制的灌他,醉了怎么办?」 「于大人,您老可千万别扫兴,谁不知道咱们将军是千杯不醉的。」有人壮着胆子反驳道。 立刻就引来一堆人的附和:「没错没错,咱们将军那是海量啊!想当初,咱们轮番与将军喝,最后个个都醉倒了,将军还清醒的跑出去套了一匹马回来呢!」 苏宛真想扶额叹息,孟黎川到底是有多能喝啊! 于老大人到底也没能挡住兴奋激动的将士们,于是苏宛被连灌了好几碗,晕头转向之际,连灌她的人长什么样子她都没看清。 「诸位诸位,麻烦大家听我一言。」关键时候。陈刚站了起来。 但是孟家军们对于京城来的陈刚等人怀着很明显的排斥的情绪,看向他的目光都有些不善。毕竟,孟氏一族是在京城出的事。 陈刚当然也瞧出了众人对他的排斥,笑着道:「我也曾听闻过许多孟小将军的事迹,对于孟老将军与孟小将军,陈某是深感佩服的。这次能随着孟小将军来边城,领略见识一番边城的风貌和习俗,也是沾了孟小将军的光。」 有人听他说的这么客气,倒是附和了一句:「那是,我们将军那是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你们这些在京城当官的,靠着家里祖荫升官发财。哪里晓得我们将军要在这苦寒之地建立军功有多不容易?」 「就是,还都当咱们的军功是捡来的,一个两个跑来边塞,仗都不会打,只会胡乱指挥。害死了咱们多少兄弟!」 在他们眼里,京城来的人,约莫跟魏王一个德行,不是草包就是无能! 而因为他们对魏王的不服,加上有心之人怂恿作梗,如今他们与魏王所代表的朝廷,已经有了分庭抗礼的意思。虽然还没有彻底撕破脸,但如今两边人马见了面,时不时的借机打个小架的事情却是经常发生的。而魏王更是想利用他的身份来对孟家军施压,谁知道却是将孟家军得罪的更厉害了。 这也是皇帝担忧的原因,这孟家军万一被人蛊惑着索性就扯了旗子反了朝廷,对于朝廷可是天大的损失,毕竟孟家军扎根于边塞,已是好几代的事情了,根基深稳,又擅长作战。一怒之下要将魏王困死在这边城。就连皇帝也无可奈何! 苏宛听着他们毫不遮掩的当着陈刚等人的面吐露对朝廷的不满,对魏王的不满,也没有阻止,只笑眯眯的瞧着本想替她解围的陈刚。 若陈刚连这点都应付不了,又怎么能得严锦另眼相看? 所以苏宛是一点也不担心,甚至还悠哉的拿着匕首割着外焦里嫩的烤羊肉一口肉一口酒的吃着喝着。 而她这样的神态落在旁人眼里,亲切的就好像他们的将军从来没有离开过他们一样。总是这样漫不经心的,却又全盘在握的随意和强大,让人不敢有一点轻忽。 立在她身后的二狗子悄悄别过头,用力抹掉了不由自主流出来的眼泪! 他原以为,他要费尽心思来替将军的妹妹遮掩,却没有想到,她能将自己扮的跟将军一模一样!他看着她,就好像又看见了从前那个散漫随意却又不可一世的将军一样,明明不是同一个人,他却忽然有些说不清。眼前这个和从前那个有什么不一样。 连二狗子都觉得她扮的极为出色,旁人就更看不出破绽来。 只是苏宛心知肚明,这营中,只要是严锦的人,只怕都知道她的身世。 「孟老将军与孟小将军的威名,我早年就有所耳闻。不怕各位见笑,孟小将军曾经就是我为之追赶的目标,能在这样的场合,与孟将军以及孟家军的儿郎们饮上一杯,就是我陈某人的荣幸。来,诸位,陈某先干为敬!」陈刚大声说完,果然就毫不啰嗦的喝完了一碗酒。 他这样推崇孟家的将军们以及孟家军的儿郎们,为人又十分的豪爽大气,自然就博得了众人的好感,他身边迅速的聚集了一堆人,热热闹闹的喝着酒说着话。叉以司才。 苏宛在心中为陈刚点了个赞,便收回了目光不再关注那边。只看似漫不经意的瞧着场中众人,眼睛却犹如探照灯一样,不停地在人群中搜索。 她的姑父,韩千总难道没有来? 按常理推断,若他知道自己来了,他好歹也该露个面才是啊!就算不满他被孟家的事牵连了,可如今代表孟家的她已经被重用了,如果他真是攀权附会之人,早就该靠过来讨好才对吧。 苏宛想着,冲二狗子招了招手:「赵全,怎么没瞧见韩千总?」 二狗子眉心一跳,却是避开了苏宛的目光,「哦,韩千总想是有什么要紧事,或许还不知道将军你来了。」 「赵全。」苏宛放下匕首,视线移到了二狗子身上,明明是这样平静的几乎平淡的目光,却叫人由不住生出满头满脑的冷汗来,「我要听实话。」 「将军。」二狗子终于还是没能扛住苏宛不动声色的施压,他深吸一口气,才道:「前几日将军要来边城之事在营里传了出来,没过两日,林总兵派韩千总给魏王殿下送一份公函,谁知……就传出来韩千总顶撞魏王而被扣押,直到现在,韩千总也没有被放回来。」 苏宛听的耳膜噗噗直响,她微微眯眼,脸上已经浮出了冷笑:「我孟家军的儿郎们就是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别人欺到自己头上却什么都不做?」 赵全一阵恍惚,他不明白为什么他总能在她身上看见孟小将军的影子,仿佛那个死去多年的人,是这么真实而鲜活的活在他眼前。 曾几何时,也有一个和她一模一样面孔的人,用这样明明冷怒到了极点偏却冷静的不像话的态度说「我孟家军的兄弟,岂是任人欺负的?都给老子记住了,敌人打了你左脸,你就要连敌人的右脸一道给老子打回来!」 赵全热泪盈眶,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这边的动静,很快惊动了另一边正缠着陈刚灌酒的将士们。大家见状,纷纷放下酒碗,却没有一个人敢大声喧闹。只有缺根弦的周来福挤开人群冲出来,嚷嚷道:「怎么了怎么了?」 苏宛手撑案桌起身,她的目光有如实质一般缓缓地扫过人群,人群中那原本还小声说着话的声音都消失了,连周来福都不由自主的立正站好。 「韩千总被魏王扣押的事情,你们可都知情?」 有不知道此事的人,面上就流露出疑惑来,有知道这件事的,那脸上流露出的就是惭愧之色。 周来福就是完全不知道此事的人,他看了看身边的兄弟们,又看向苏宛,抓着脑袋问道:「将军,韩大人什么时候被魏王扣押了?我怎么半点风声也没听到?」 第五十四章 就有人附和道:「末将也没听说过此事,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魏王又为何要扣押韩大人呢?」 「问得好!」苏宛大喝一声,抓起桌上的碗狠狠砸在地上,她用力的太阳穴都绷起了血管来:「周来福,你带上人,我不管你带上多少人,立刻,马上把林总兵给我请到这里来!若请不来,军法伺候!」 周来福一愣,但他并没有问为什么,而是以服从苏宛的命令为天职,「是!」 所有的将士们都瞧了出来,他们的将军生了大气!他们的将军虽然平日里为人极其随和散漫,但是真正发火时,连已故的孟老将军都得先行避开以免误伤。 这里的将士少说也有一二千人,都是最拥护孟家而平日里没少被林奇峰找麻烦的人。如今一听苏宛说要找他的麻烦,纷纷响应了起来,也不用周来福点名,拿起家伙就跟着去了。哗啦啦的一下,就少了将近一半的人! 陈刚慢慢踱步到苏宛跟前来:「孟将军,这一招初来的威慑,用的极好!」 苏宛看向他,抿了抿嘴,认真道:「这不是威慑,陈大人,这只是开始。」 林奇峰等人针对她的戏码早就开演了,可怜她还不自知。这只是开始,谁也不知道他们背后还有多少手段或已经使了出来,或正打算使出来。 但苏宛绝不退缩与姑息,被带走的人,是她姑母的丈夫,是孟家的所剩不多的亲人! 既然她已经是孟黎川,就绝不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亲人任人欺凌。诚如她之前所说,她成了这个人,就要背负起这个人的责任来! 苏宛想着,忽然轻轻地笑了:「他真的很厉害。你看,时隔五年,还有这样多的人拥戴他。」 陈刚明白她的意有所指,跟着也笑了起来,「是,他一直都很厉害。不过,你也很厉害。」 「是么。」苏宛摇头,她哪里厉害,不过就是因为她这张跟孟黎川一模一样的脸占了便宜而已,说起厉害,她怕是给孟黎川提鞋都不够格呢。 不过,孟如棠会给孟黎川提鞋吗?苏宛想到此处,暗恼自己这时候还有心想些有的没的,真是太不专心太不敬业了! 陈刚却十分认真的说道:「是,你能这样毫无破绽的扮演孟黎川,也是很厉害的。我原本还担心,可看到现在,我知道我完全不用担心了。」 「你太看得起我了。」苏宛笑了一声,不敢认同的说道,「这才是开始,往后会如何,我真是一点把握都没有。不过,这孟黎川原本就是个光棍性子,现在我这个假的孟黎川,只会更光棍,大家就各凭本事,各显神通吧。」 林奇峰是被周来福他们捆过来的! 苏宛坐在那里,看也没有看他一眼。 林奇峰愤怒的几乎扭曲了一张老脸,破口大骂着周来福等人。 看到篝火旁神色自若的苏宛,林奇峰更是气的气血翻涌,脖子上的青筋分毫毕现:「孟黎川。你这是什么意思!」 苏宛猛地抬起头,目光黑沉,直视着他,「林总兵,请你来这里,只是想问你一件事而已。」 「你这是请人的态度?」林奇峰恨不能冲上前撕了苏宛,他死死的瞪着她,眼里的恨意几乎都要满溢了出来。 林奇峰自然是恨的,孟老将军在时,他被压得动弹不得。好不容易孟家都死绝了,虽然没有正名,但他的确就是孟家军里的头头。虽然营里不服他的刺头儿不少,但绝大多数都成了他的人。没想到好日子才过这么几年,这个原本已经是个死人的孟黎川却突然又出现了,跟他那个死鬼爹一样,压在了他的头上! 他一来。这些原本就算不服他也不敢得罪他的将士们一下子就反了天,当着全营将士的面,竟是毫不留情的说绑就绑。他身边的亲兵一反抗,竟就被揍了个半死!而后,自己就这样又狼狈又窝囊的被绑到了他跟前来,看着他那副慵懒散漫毫不将他放在眼里的态度,他就恨得要吐血——从前孟黎川就看不上他,现在他依然没将他放在眼里! 他凭什么!凭什么敢如此的小看他甚至无视他! 周来福将人往苏宛面前一推,皱眉嚷道:「林总兵,注意你的态度。咱们将军面前,有你质问的份儿?将军说这是请,这就是请!」 「你!」林奇峰猛地转头,目光阴冷狠毒如毒蛇,「你一个小小的把总,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 他暂时奈何不了孟黎川,但想要收拾一个小小的把总。还不是一件太难的事。这周来福。本来就是个刺头儿,是宋城提议说,孟黎川若是旁人假扮的,怂恿周来福去揭穿是最合适的,毕竟周来福对孟黎川的崇拜之情可是不一般。只要周来福认定他是假的,他们就有法子令孟黎川在边城呆不下去,这才将他提上来做了个把总。却没想到最后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周来福一点也不怕他,瞪大眼就要呵斥。斜旁却窜出个人来,将周来福挤开了,还笑嘻嘻的盯着林奇峰那双充血的眼睛说道:「林总兵不要这么大的气性嘛,将军相请,你却推脱不来,你的亲兵更是二话不说就要打人,咱们这也是无奈之举,林总兵大人大量,多多包涵啊。」 他这话说的十分有技巧。一下子就将绑人的原委推到了林奇峰头上。 这人正是方才第一个过来给苏宛倒酒敬酒的人,小年轻名叫唐书凯,一看就是个机灵会做人的,比直肠子的周来福多了不少心眼。 苏宛赞赏的看了他一眼,心眼多不是坏事,只要不是将那些心眼用在她身上。她身边不能总是周来福这样的直肠子莽夫,还得有些机灵的智多星才行。 唐书凯的话噎的林奇峰粗喘了半晌,恨恨瞪他一眼,正要怒骂几句以解心头之恨,就被随后追着赶来的宋城截住了话头。那宋城冲着苏宛一拱手,看似恭敬的问道:「不知将军深夜召见林总兵有何要事?咱们营里许久没有大事发生,将军这一来就绑了林总兵,若没个说法,怕没法对底下的将士们交代吧。」 宋城一来,林奇峰就奇迹般的冷静了下来,虽然仍是气哼哼的拿恨不得割苏宛肉的眼神狠狠瞪着她。 苏宛笑笑的一手支颐,微微眯着眼打量着宋城,这宋城生的倒是人模人样的,不过这满肚子的坏水,就让人十分讨厌了。 「你是个什么东西,敢找我要交代?」苏宛用一种嚣张肆意的口吻慢声说着,那语气里仿佛藏着孩子气的小得意,和狡黠故意的恶劣味道。 幼稚到不可思议,却妖孽到不可救药! 宋城目瞪口呆的看着她,他好歹也是个守备,虽然不是太大的官儿,但因为比林奇峰圆滑会做人,这营里的将士们多多少少都会给他些面子。所以此刻面对苏宛的恶言相向,他才会顿失镇定。 他想过无数种苏宛会有的反应,也针对那些反应作出了应对之策,可就是没有想到,她的反应竟然是这样的简单粗暴! 他的想不到,自然就让他失掉了先机。 第五十五章 苏宛仍是不紧不慢的说道:「看来我不在的这段日子,营里发生了很多大变化啊,连一个小小的守备都敢来找我要交代了。林总兵,我不敢奢望你能领着弟兄们越来越好,却也没有想到,咱们营里竟是连最基本的规矩都没有了。你,是不是该给我一个交代?」 周来福心里痛快,高声叫道:「没错,林总兵是该给咱们将军一个交代。免得以后什么人都敢跑到将军面前来找将军要交代,传了出去,将军的脸面何在?」 他竟也拽出了两句文绉绉的话来,惹得唐书凯不住看他,他就得意洋洋的看回去。 周来福心里对宋城是有很大意见的,他虽然心眼儿直,却也知道在迎接将军时的那一出,自己是被宋城给利用了。他只要一想到自己信了他的话,竟真的对将军心生怀疑,就恨不得抽他宋城两嘴巴子。 要论口才,宋城都败下阵来,更何况只会耍威风的林奇峰。他被苏宛的话堵得心里又是好一阵的翻江倒海,恨恨道:「你是将军就能无故绑人了?还不许旁人质疑两句,你也未免太霸道了!」 苏宛嘿然一笑,挑眉无赖状:「我就是这么霸道,林总兵难不成是第一天认识我?」 与此同时,那些被林奇峰收买的将士们听到消息,也纷纷的涌了过来,将这片营地围得水泄不通。拥护孟黎川的将士们则紧紧守住苏宛身边,警惕的与外围的将士对峙着,气氛十分紧张,很有些一触即发的意味。 每个人都绷紧了神经,就连陈刚徐江等人也十分紧张地关注着外围的动静。闻听苏宛此言,差一点绷不住笑了出来。 可以说,苏宛将孟黎川性格里那种不可一世的嚣张诠释的淋漓尽致。从前林奇峰拿这样的孟黎川无可奈何,现在他同样也奈何不了这样的苏宛。 「你,你以为现在还是从前吗?还有你老子替你挡着不成!孟黎川,你这黄口小儿,知不知道这营里有多少人讨厌你?孟家都没有了,你还敢如此嚣张不知收敛,当心最后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林奇峰见自己的援兵到了,顿时挺直了背脊,反正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索性就撕破了脸,看他能拿自己怎么办! 他孟黎川有人,他林奇峰也有的是人! 「放肆,你竟敢这样跟将军说话!」周来福怒了,猛地一脚踹过去,林奇峰才挺直的背脊立刻又佝偻了下去,甚至站立不稳,往前踉跄了两步就跪在了地上! 「林大人!」宋城一声惊呼,立刻要上去扶,一边义愤填膺的冲着外围的将士们喊道:「兄弟们,你们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林大人被一个小小把总这样欺负不成?」 唐书凯高声道:「大家可都看清楚了,是林总兵先对咱们将军不敬。难不成咱们将军还要夸一声林总兵说得好说得妙?将军是什么样的人,岂是林总兵两句话就能扭曲了去的。咱们的将军,就算没有孟老将军在,难道就撑不起孟家军?你们可不要忘了,孟家军是姓孟的,还是你们想改姓林?那你们大可以试试,走出去告诉别人你们是林家军,看看可有人会给你们脸?」 孟家军以守护边城为己任,在边城老百姓的心目中,那简直就是神明一样的存在。谁家里有儿郎在军营里当差,即便只是个火夫,那寻常百姓看那家人的眼神都绝对是带着几分敬意的。平日里进了城,只要亮出孟家军的身份来,总能得到这样那样的便利,这都是因为百姓爱戴孟家军的缘故。 若改成什么林家军宋家军之类的,还能被老百姓如此敬重与爱戴? 有唐书凯在,苏宛简直太省心了,她换了个看好戏的姿势,还懒洋洋的拍了两下巴掌,表示唐书凯说的很不错。 她似乎一点也没感觉到眼下气氛的紧张,也看不到外围那些个已经抽出了刀枪蠢蠢欲动的将士们一般,闲适悠然的不像话。叉役尽血。 林奇峰气的吐血,而这次,他是当真喉头一甜,噗的一声吐出一大口血来:「你,你们,你们欺人太甚!」 苏宛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缓缓直起身,目视着外围那些或犹豫或踌躇的将士们,她平静的声音里却透着逼人的怒意,点点篝火倒映在她黑色瞳仁里,挡住了那里面深藏着的汹涌波涛:「此刻拿着武器对着我的人,若放下兵器,本将军一概不追究!若你们执意要做林家军,也很简单,脱下我孟家军的盔甲衣裳,放下我孟家军的武器!然后,做好与我孟家军为敌的准备吧!」 营地里一片寂静,只有篝火不时发出几声哔啵声,却将气氛衬托的更是紧张。 没人说话,就在苏宛说完那句话后,将士们发现他们似乎都没法说话了。连空气的密度都突然变得很厚,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苏宛就那样看着众人,视线从平静,慢慢的变得锐利起来。被她眼神扫过的人,都仿佛有种被利箭刺穿身体的感觉。那种感觉太过真实与骇人,以至于有些人手里竟握不住兵器,哐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随着这一声声响,就仿佛是整个空间突然都被解了咒一样,兵器落地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哐啷啷响彻了整个营地! 苏宛心中感叹,时隔久远,孟黎川的积威都能发挥这样的作用。真是叫人不佩服都难。 她这一把赌的这样大,她不怕吗?其实她心里怕的要命,怕那些人当真都被林奇峰给收买了,万一真的横了心要跟着林奇峰反她到底,可不是一件好事儿!毕竟被林奇峰拉拢过去的人。可是比坚定站在她这边的多得多! 不过她最后仍是赌了,除了孟老将军以及孟黎川从前打下的基础,这一次,她还选择相信严锦。严锦连二狗子这样一个传令兵都能收买了,在孟家军里自然是做足了功夫,她身后的人是严锦,而严锦渗透进来的力量,必然不可小觑! 果然,她赌赢了! 她心里十分清楚,这不是靠她自己的力量赢得了这一场交锋。她只是很幸运,天时地利人和,都给她占了遍,如果这样都还赢不了,那只能说她真的太差劲了,严锦更是所托非人! 陈刚见状,悄悄地出了一口大气。他动了动一直握成拳头的手。这才发现,手心里全是黏腻的冷汗。 他是真的有些害怕,这样的场面若是她掌控不了,一不小心那是要酿成大祸的。万一真的打斗了起来,这样混乱的场面,他是没有把握毫发无伤带走她的吧! 他想起离京前,太子神色郑重的吩咐他的话:若有异动,以她的安全为上! 一旁的幕僚很是不赞同,说了句「若真的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殿下,弃卒保车方是上策啊」,幕僚的话还没说完,太子殿下已经冷冰冰的看了过去,那人就再也说不出话了。 陈刚于是明白了太子的决心,就算此行她失败了,也一定要保她毫发无伤——不是性命无忧。而是毫发无伤! 是以,陈刚才会紧张成这个样子。 第五十六章 而徐江,显然就没有陈刚那么多心事顾虑,他看着苏宛的目光,热切的几乎要冒出火来,苏宛在他心里,俨然已经成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了。 众人俱都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紧张地仿佛一个呼吸声太大了都能自燃起来的气氛也随着兵器的落地而缓解了下来。 「呵呵,这才对嘛,大家都是兄弟。兄弟怎么能拿着刀枪对着自己人呢。」这时候外围才响起打圆场的赔笑声。 「正是,有什么误会咱们坐下来,好好儿谈一谈,解了这误会也就好了。将军,您说是不是?」都用上敬称了。 「咱们孟家军以团结一致为外人熟知,今日的事若传了出去,将军您面上也不好看不是。」 随着声音的渐近,苏宛这才看清走过来的这三人,跟林奇峰差不多年纪,苏宛认了出来,是营中两个副将与一个参将。 她微微冷笑,袖着手道:「姜副将,马副将,你二人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我倒是想要请你们诸位坐下来,好好儿谈一谈,可是你们,谁给我这个面子了?」 她毫不客气的发难,一点也没有要先收拢人心的意思。这三个人看戏看到现在终于舍得跳出来,不过是因为瞧见了她暂时性的压制住了林总兵,这才忙不迭的跳出来打圆场说些不痛不痒的话。 说白了,这三人就是屋顶上的冬瓜,一开始跟着林总兵滚,所以在她明确下达要碰头开会后,他们见林总兵不来,自然也就跟着不肯来。如今又要跟她攀关系,道是自己人。刚才将士们对她刀枪相向时,他们怎么没跳出来说大家都是兄弟的话? 对待这样的人,压根不用客气! 那两位副将俱都讪讪,说不出话来,大概是没有料到,苏宛当着众人是半点情面也不给他们留。可那叶参将就比他们二人机灵多了,眼珠子一转,已经笑着说道:「将军,属下们哪里敢不给将军面子,因为将军没有说确定的时辰,属下们便想着将军一路奔波,定是要好生休整一番再与属下们谈话,这才没有及时过去。」 倒是被他找了个好的借口来,那姜、马两个副将,连忙附和着点头,「正是如此,正是如此。」 苏宛见好就收,这回的微笑便客气多了,但仔细去看,就能发现她那抹玩味似的似笑非笑,「原来是各位体谅本将军一路太过辛苦,倒是我误会了你们。那么,接下来我们是不是可以坐下来好好谈一谈了?」 她看似问着他们三人,却用一种居高临下的眼神睥睨着林奇峰。 这三人自是忙不迭的点头:「可以可以,末将听从将军的吩咐。」 林奇峰恨恨的瞪住他们,不住的冷哼。 宋城走过去,凑到他耳边不知说了几句什么,本来暴怒的林奇峰竟慢慢冷静了下来,只是眼中分明余怒未消,那双发红的带着狠戾的眼睛牢牢盯着苏宛,咬牙切齿的道:「现在,是不是该给我松绑了?」 苏宛偏着头看他,笑吟吟的模样,没有半点架子,却仍是让林奇峰打从心底里开始发寒。 「给你松绑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我却要问林总兵一句,你现在是肯坐下来与我好好谈话了吗?」她这是要逼着林总兵在全营将士面前对她服软,并且承认,她就是孟黎川,就是如今孟家军的领袖与主宰! 林奇峰不看任何人,扭曲的脸上写满了屈辱与愤懑,磨着牙道:「你要跟我谈什么?」 还是不肯彻底服软称她一声将军并且自称一声末将啊!苏宛心中一叹,却也知道,今天只能到这个份上了,再逼下去,保不准这林奇峰真会豁出去不管不顾的跟她拼了。 这可不是她想看到的,而且,她还有比压服林奇峰更重要的事情要解决。 想到这里,苏宛干脆的说道:「周来福,替林大人松绑,唐书凯,给这几位大人设坐吧。」 竟是要在这里谈事情? 几个人面面相觑,只能按捺住心中的疑惑与不安,在苏宛下首坐了下来。 「请林总兵告诉本将军,你前几日让韩千总送了一份声明公函给魏王?缘何他一去,魏王就将人扣押下了?现在,就请林总兵给本将军,以及孟家军所有的兄弟们一个交代吧!」 那两个副将与参将见苏宛直指林奇峰,互视一眼后,都低下头来装聋子。 林奇峰到底冷静了下来,又有宋城在一旁帮衬提醒,虎着脸道:「只是十分平常的一份公函,我怎么知道为何他一去就被魏王扣下了,说不定是他自己得罪了魏王,这关我什么事?」 苏宛点头,唇边一抹讽刺的笑意越来越深,她看着林奇峰,微微提高了声量:「韩千总被魏王扣押,已经多久了?」 林奇峰愤然道:「这等小事,我哪里知道的这样清楚?」 「那我再问你一句,韩千总被扣押之事,你是知道的吧?」 林奇峰被她问得心烦意乱,他到了这一刻,自然也明白了苏宛问他这些的用意,可是话已经说了出来,在场的将士们全都听在了耳里,他要是再反口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苏宛没有给他思考的机会:「从韩千总被扣押到现在,已经七日了。林总兵你可有亲自或者派人与魏王交涉过?」 「我……我哪有那个时间?」林奇峰脸色铁青,他已经能感觉到将士们刷刷看过来的目光,却毫无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如此说道。 苏宛再次点头:「原来林总兵日理万机,腾不出时间来营救孟家军的兄弟。好了,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既然林总兵没有时间管这些小事,韩千总的事也就不劳你费心了。本将军,会亲自与魏王交涉。或许在林总兵看来,折损一两个兄弟是无关紧要的事,反正孟家军人多嘛,死一两个算什么大事!但是——」 她顿了顿,目光轻轻扫过周围的将士们,仍然是那样平静到平淡的语气,缓缓说道:「不论是孟老将军,还是本将军,都将孟家军的所有兄弟当成自己的手足,本将军绝不会坐视自己的手足被人欺负,更不会忍气吞声任由他人欺负!」 明明是这样平实的话语,也并没有带着收买的打动人的澎湃情绪。可这话从她口中说出来,也不知为何,竟就叫人那般信服,也因此,让在场听见的将士们无不动容! 他们看着苏宛,看着那个似乎有些怕冷而将手袖在衣袖里,面容苍白平静的少年,心中俱是热血沸腾。叉役丽才。 「将军!将军!」 营地里霎时沸腾了起来。 【卷三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01、《靠着厨技傍神医 卷一:穿越草根命》作者:夏至 02、《靠着厨技傍神医 卷二:我不是亲娘》作者:夏至 03、《靠着厨技傍神医 卷三:入京拼活命》作者:夏至 04、《靠着厨技傍神医 卷四:你们成亲吧》作者:夏至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