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着厨技傍神医 卷四》 第一章 【正文开始】 夜色中的营地早已恢复了平静,只有一队队巡逻的将士们无声而警惕的守卫着旷野中的营地。 苏宛的营帐里头依然灯火通明。 赵全瞧着正在整理包袱的她,关切道:「将军,时辰不早了,赶紧歇了吧。您这一路本就辛苦。一来又跟林奇峰那些人斗智斗勇的闹了大半天,还不累呢?若您信得过小的,包袱让小的给您整理就是。」 苏宛笑眯眯的摇摇头,「没事,反正我现在也睡不着。你若困了,就去睡吧。」 作为孟黎川的传令兵,赵全就睡在与苏宛一帘之隔的外间。 「将军都没睡,小的怎么好先睡。」 「那你陪我说说话吧。」苏宛指了指一旁的凳子,继续将包袱里的书往外拿。 这个大包袱是临走时楚之晏给她收拾的,她都不知道里头装了些什么,趁着现在睡不着,正好将东西整理一下。结果一打开。才发现里面好多书,而且全部都是兵书阵法。她默默地汗着,手上动作却十分小心而仔细的将书一本一本拿出来。 赵全本来有些忐忑,虽然她人前是像极了将军,可是私底下。到底是不一样的。而且,她真的是个不折不扣的女孩子啊。 原本想劝着苏宛睡觉,不料她却想说话,赵全不敢违逆,只得扭扭捏捏的在那张凳子上坐下了。 苏宛抬头看他一眼,将他不自在的神情收在眼里,笑道:「用不着这样小心,人前是怎样的,人后也一样吧。」 「是,将军。」赵全虽然这样应着,心里却仍是不敢放松半点。 苏宛想着一开始他不适应也是正常的,便也没有多说,只问道:「营里有个叫左笑风的,你可认得?」 这是楚之晏给她的人脉,虽然眼下不一定用得着,先熟悉熟悉定然不是什么坏事。 赵全想了想。皱眉道:「左笑风?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人是林总兵的妹夫,很得林总兵的看重。」 他拿询问的神色望着苏宛,显然很是疑惑苏宛会突然问起林奇峰那边的人。 苏宛亦是一愣,没有想到这左笑风竟是林奇峰一脉,且还是这样亲密的关系。能得林奇峰看重,此人能力自不必说,而若是人品有任何问题,楚之晏也不可能会郑重的将他介绍给自己,且还是用一副此人十分靠得住的语气说的。 「将军,我对此人虽然不熟,却也听说过,此人十分仗义,重义气,在营里很有些人缘。可以说,一些将士们能被林奇峰拉拢过去,跟这个左笑风脱不了关系。若将军还想知道些什么。我立刻着手打听。」赵全见苏宛不说话,便以为她是不满意自己的回答,连忙又补充道。 苏宛摆摆手,「打听是必须的,不过也不急在这一时。今儿晚上那左笑风没来?」 「左笑风是土生土长的边城人,他不当值时一般都回家去了。今儿应该是不当值吧,不然肯定会来的。」赵全对左笑风虽然了解的不多,但是基本的情况还是知道的。 苏宛点头,「你有空便帮我盯着他一些。」 赵全试探道:「将军是要从他那里打开突破口,从而达到牵制林总兵的目的?」 「我要的可不是牵制。」苏宛笑,目光清亮,冷静自信的说道:「我要林奇峰彻底滚蛋!」 赵全张大了嘴,「可,可是林总兵他,他也算是孟家军里的老人儿了,就连孟老将军在世时,也给他几分薄面的。将军您要赶他走,只怕不是那么容易的。」 苏宛并非是一时之气才有了这个想法,她深知,今天的事情,已经足够令林奇峰恨不得杀了自己。或者原先林奇峰想的不过是令她在孟家军里呆不下去,但经过今天的事,林奇峰定然已经容不下她了。一个随时会威胁自己生命的人,继续留在军营里,可不是一件让人觉得美妙放松的事情。 「容易不容易的,没有试过又怎么知道不行呢。」苏宛漫不经心的说着,包袱里的书已经全部拿了出来,她手往里摸了摸,发现底下还藏了些东西,摸着软软的,应该是用最柔软的衣料子做成的。 赵全正蹙眉回味着苏宛这句话,一抬眼就见她从包袱里摸出个奇形怪状的东西来。他正想问一句是什么,就见苏宛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蹭蹭的红了起来,而后像是那东西会咬她的手一样,手忙脚乱的将之重新塞进了包袱里,还用手压了又压。 直觉告诉他,绝不能在此时问些什么。想一想面对着千军万马都面不改色的将军,独独因为那个奇怪的物事而红了脸,定然就是个不能被问起的东西。可是却耐不住心底猫爪子挠着一样的好奇,于是好奇打败了他直觉的提醒,「将军,那是什么?」 苏宛的脸似乎更红了些,连那原本莹白如玉的耳垂都红的几乎要滴出血来。她轻咳一声,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道:「没什么。」 赵全再好奇也知道,不能再问下去了,否则将军也许会随时翻脸也不一定。 苏宛深吸一口气后,等脸上的热度退了些,心情也平复了下来,手上却将那包袱抓的更紧了些。 「有个问题差点忘了问你。」她这才想起留赵全说话的本意,迅速的将话题扯了开去:「林奇峰有亲兵,我也有吧?」 赵全收回诧异的视线,回答道:「将军自然也有的,不过您……以前的将军武艺高强,寻常人等根本近不了他的身,就不愿意走一步身边都跟着亲兵,就将人撤了。」 苏宛沉吟了一阵,很是诚恳的问他:「你觉得,我有没有必要将亲兵重新建立起来?」 赵全也沉吟了一下,「此事,若落在有心人眼里,只怕要多想了。将军即便想要重新组建亲卫队,也不好急在这一时,不如等过一阵,营里的将士们都知道将军已经失去了一身武艺,那时候再将此事提出来,也就没有人有异议了。」 他说的倒也在理,苏宛也就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就先这样吧。」 反正徐江是不会回京城的,她虽然没有怎么见过他出手,不过能让陈刚将他留下来保护自己,定然不会只有两把刷子吧。只是林奇峰那边,就怕他狗急了跳墙,徐江保护不过来可就麻烦了。 「行了,我没别的事了,你去休息吧。」苏宛问明白了情况,便打发赵全去休息。 赵全见苏宛的确不需要他帮忙,也不是喜欢客套的人,便起身出去了。 等赵全出去了,苏宛才松开一直被她抓在手里的包袱,只看了一眼,脸就又烧了起来。 她咬咬牙,似羞怒的用力拍了下包袱,口中无声骂道:「这个楚之晏,真是……真是……」 真是让人火大,却又觉得窝心之极。 包袱里让她那样大反应的物事不是旁的什么,而是一摞整整齐齐的月事带! 苏宛作为一个女人,或许因为事多压力大,也就没记起这一茬来。却没想到,楚之晏无声无息的给她准备了这么多! 她想起回京时候的船上,也是楚之晏替她寻来的。她一直没好意思问,楚之晏一个大男人,究竟是如何在行驶的船上给她找来那东西的? 第二章 苏宛想起从前的日子,忍不住笑了笑。笑完了却又是一阵恍惚,柳城那样平静却充满了生活气息的日子,她有生之年,还能回得去吗? 想完了,苏宛又叹息一声,慢慢的将那质地十分好的包袱系好,塞到一堆衣物底下藏好。 楚之晏,你在做什么呢? 「边城的雪没有京城大,但也一样很冷呢。」 「今天刚到,就打了一场漂亮的仗,可惜你看不到,否则也要夸我一声聪明厉害吧。」 「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我要想办法从魏王手中救出韩千总来,不知道到时候又会遭遇些什么。」叉记向技。 「你知不知道,其实我很害怕。」 …… 朝阳浸润着天空的青寂,渐渐映透东方一角天际,鲜艳欲滴。茫茫雪原忠实地反映所有落到它身上的色彩,天地融化,仿佛一片沸腾的火海。 苏宛听着校场里头已经响起了呼呼喝喝的声音,连忙从温暖的床上爬了起来。赵全打了热水来,苏宛没用他伺候,三两下将自己收拾妥当了。正好陈刚徐江二人过来,苏宛便让他们陪自己一道吃早饭。 营里的早饭十分简单,一盆稀粥,一盆馒头,几个小菜,并一个昨晚上没吃完的烤羊肉,算是唯一的荤菜了。 苏宛身为将军的伙食都简单成这样,可想营里将士们的生活有多简单。 她一边拿着馒头啃一边稀哩呼噜的喝着粥,见陈刚一脸凝重的盯着稀粥发呆,不由笑道:「军营里的伙食肯定比不上京城,陈大人别介意,快吃吧。」 说着,还将切好的烤羊肉往陈刚面前推了推。 陈刚却是轻叹一声:「一直听说边城苦,可是没有想到……将军放心,这次回去,我必定仔细将这里的情况上报,督促兵部与户部,该给的银子物资一定如数到位!」 苏宛闻言自然十分高兴,「那感情好,本将军以茶代酒,多谢陈大人鼎力相助!」 陈刚忙端起手边的茶杯与苏宛碰了碰,「将军太客气了。想一想,咱们的将士们在这苦寒之地苦守着,为了大周与一方百姓的安危不顾自身安危,甚至还会付出生命为代价,得到的,不应该只是这样简单地稀饭馒头。」 他看着苏宛,加重了语气:「英雄不该被如此轻慢的对待。」 苏宛笑着点头,用一本正经来掩饰内心的触动,「陈大人所言极是,我们就在这里,等候陈大人的好消息了。」 陈刚神色比之方才更郑重,他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请放心!」 别说苏宛没来边城之前。兵部与户部就时有克扣或以次充好的事情发生。苏宛来之后,只怕这样的事情会更多——要知道,朝中盯着她的人,可不止裴老爷子一人而已! 若能将她弄死在边城,省去他们一番手脚。自然是极好的。 两人心知肚明,揭过此事后,徐江就有些迫不及待的问道:「将军,今日我们可是要去魏王府邸?我都打听过了,这魏王在城里新建了个十分奢华的宅子,里头收罗了不少年轻漂亮的女子,整日里与她们饮酒作乐,每天不睡到日上三竿是不会起床的。」 听起来,很像是这位魏王殿下来到边城后受到的打击太大了,以至于只能以花天酒地不务正业来麻痹自己。 但事实真是如此吗?苏宛不敢仅凭徐江这一席话就做下判断。 她一边想着,一边回答道:「用过早饭,再跟营里几个头头碰个头开个小会,咱们就直接上魏王的府邸去要人。」 相较于徐江莫名的兴奋,陈刚却是满脸忧心:「就这样直接上门要人,你可有把握?魏王并不是个好脾气的人,他。不太好相与。」 苏宛咬一口馒头。慢条斯理的说道:「没有把握,但是无论如何也要走这一趟。于公,韩千总是孟家军的兄弟,于私,是……是我的姑父,更何况,昨晚我已经放了话出去,要将他救回来。若失信,只怕立刻就会被将士们的口水淹死。」 苏宛说着,笑了笑,「陈大人也别太担心,魏王殿下不好相与,这是肯定的。但是他扣押韩千总的目的,不就是要让我找上门去吗?这一趟,是免不了的。」 明面上,她是朝廷派来的。看不出她跟严锦之间有什么猫腻。除非那魏王也手段通天,知道其实暗地里她是跟严锦有所勾结的,那么这一趟她去了,定然是危险重重的。但苏宛赌他是不知道的,所以扣押着韩千总,就是想以韩千总为筹码,与她进行一场或收买、或威胁的谈判。 所以她这一趟,是可以肯定没有生命危险的。 陈刚见她神色笃定,这才稍稍放心了些。他忽然有些惭愧,人家一个女流之辈都比他这大男人镇定,最后还要她来安慰他,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想到此,不禁微微有些脸红。 赵全刚将碗盆撤下去,铁青着一张脸的林奇峰就领着昨日那几个头头过来了。 苏宛丝毫不将他的脸色放在眼里,让众人都坐下后,便直截了当的问:「有没有人能告诉我,如今南蛮子与我们交手的情况如何?」 真是外忧内患,一刻都不让人省心啊! 林奇峰梗着脖子硬声道:「虽然孟家军并未参与其中,但有我派人看着,南蛮子是绝对不可能攻破边城的!」 「是吗?」苏宛笑笑,不置可否,转而看向姜、马两位副将:「你们有没有不同的看法?」 那两人对视一眼,有些畏缩的看看林奇峰,被林奇峰一瞪,立刻摆手道:「我们的看法跟林大人一样,有咱们孟家军守在边城,南蛮子也只能在周边逞逞威风,打些秋风,是不敢攻进边城的。」 这样说着,又怕苏宛不满,忙忙的拍上一句马屁:「当然如今将军回来了,南蛮子听闻这个消息,只怕很快就会吓得滚回他们的老窝去了。」 「正是,想当初,南蛮子听闻孟老将军与将军的威名,都会吓得屁滚尿流的。将军一来,保管吓得他们尿裤子。」 两人一唱一和的说完,还互相捧场的哈哈笑起来。 只是那笑声在苏宛面无表情的注视下,尴尬又突兀的戛然而止了。 「两位大人觉得很好笑?」苏宛用指节漫不经心的敲着桌面,冰冷的语气却彰显出了她的不悦。 明明只是个并不引人注意的动作,姜副将与马副将的脸色却同时变了。 「将军,末将不会说话,将军千万不要与末将计较。」姜副将忙忙开口求饶。 苏宛挑眉,马副将也吓得脸色苍白:「将军,末将也说错了话,将军大人大量,饶了我们这一次吧。」 苏宛不动声色的瞧着他二人的视线均落在她叩击桌面的指节上,心知是这动作引得他们误会了,但一个简单的动作,何至于把两人吓成这个样子?还是副将呢,哪有半点副将的样子,不是当林奇峰的应声虫,就是急巴巴的忙着拍她的马屁。就这样的人,到底是怎么当上副将的? 暂时将这个问题记在心里,想着一会寻了机会问问赵全。 第三章 「两位大人一大早就来跟我开玩笑,看来今天这一整天本将军的心情都会很好的。」苏宛轻描淡写的以一句玩笑带过去,在两人战战兢兢的注视下,淡定的开口继续道:「只是本将军要告诫各位一句,咱们孟家军多年与南蛮子打交道,他们究竟如何,我就算不问,也心知肚明!」 她顿一顿,又道:「孟家世代守护着这边城的百姓,不论孟家与朝廷之间有什么,本将军是绝不会视边城百姓的性命为儿戏。到时候,还望各位鼎力相助。若有那力不从心,不愿听从军令者,现在就可以同本将军说明,免得到时候本将军要祭出军法对待各位,令你们脸上无光,那就不好看了!」 林奇峰脸上紧绷的肌肉用力跳了跳,咬着腮帮子道:「既然有朝廷的军队顶着,我们又何必出这个头?出力不讨好,脸上同样也没光!」叉记女亡。 苏宛盯着他:「林大人对朝廷的兵力如此有信心,认为他们顶得住?」 林奇峰咬了咬牙,没有说话。 就算他想睁眼说瞎话,苏宛只要往城墙上一站,什么都了解了。更何况,军营里头拥护她的人那么多,她随便抓个人,都能知道朝廷的军队就是个摆设。既不了解南蛮子的凶狠狡猾,也没有高明的战术战略,只是紧闭城门的守着,又能守得住多久?等南蛮子把周边的村庄都祸害完了,还解决不了他们缺衣少食的问题,转头就会直攻边城的! 苏宛难得再看他那便秘一样的扭曲表情,又问另外几个,「你们也认为朝廷顶得住?」 倒是那个叶参将,眼珠子骨碌碌的转了几圈后,便一脸愁容的开口了:「不敢瞒将军,朝廷的军队自来到边城后,几乎每次都吃败仗,魏王所带领的十万大军,如今恐怕只剩下二三万人了。不光是战场上死了,末将听说,其实有很多人逃了,说是被南蛮子的凶悍给吓到了。魏王倒是捉了些人回来,不过他待下太过严苛,听闻军中许多人都对他生了怨言呢。在抵抗南蛮子的战事上,怕是就不那么尽心了。更何况听说将军要来之后,朝廷那些人连抵抗都是敷衍了事。若非南蛮子顾忌将军的威名,只怕早就破城而入了!」 苏宛赞许的看了他一眼,这颗冬瓜还算他识时务,知道往她这边滚。 叶参将被苏宛这一眼瞧得勇气大增,连林奇峰的脸色都没注意,又唾沫横飞的继续道:「将军不在这几年,南蛮子就像没了顾忌似的。开始都只是小打小闹的试探,几次过后,就动了真格。也幸好咱们孟家军的兄弟们久经沙场,个个儿都骁勇善战,才能一次又一次的将南蛮子赶回他们的老窝去。不过近两年来,南蛮子是越来越难打了,咱们兄弟折损的也不少。幸好这回朝廷派了魏王来,折损的都是朝廷的人手,咱们孟家军正好休生养息,等着朝廷灰溜溜的败下阵后,就该看咱们孟家军的厉害了!」 说到最后,仍是不忘拍拍马屁。 苏宛微笑:「辛苦叶参将说的这么仔细,大致情况我心里也有数。几位大人近些日子辛苦着些,督促将士们好好练兵。咱们孟家军憋屈了这么久,说不得什么时候就需要兄弟们活动筋骨了。」 除了林奇峰,那几人忙都唯唯诺诺的应了。苏宛心中一叹,这几个人,都是后来林奇峰提拔上来的。一个两个的,除了拍马屁,能有真本事吗? 等她在军中站稳了脚跟,这些不堪大任的马屁精,她一定一个不留全都换了! 谈完了边城的处境后,苏宛便令这些人退了,却单独留了林奇峰下来:「林大人,劳烦你陪本将军走一趟魏王府邸吧!」 林奇峰当然不愿意与苏宛一道去,「先前不是说了,此事不需要我操心,你会处理好的不是吗?」 苏宛似笑非笑的瞧着他,「林总兵不想去就算了。只是千万不要后悔。」 林奇峰眉头倏地紧皱,脸上肌肉飞快的跳了跳,眼神很有些惊疑不定。 显然苏宛这句似是而非的话让他心里打起了鼓,他略一沉思,粗声吼道:「去就去,我还怕你不成!」 苏宛身后的赵全默默上前来,毫不客气的对林奇峰说道:「林大人,注意你的态度!虽然将军为人随和,可你着实在将军面前随便的过头了。」 林奇峰勃然大怒,他阴测测的瞪着赵全,半晌,才隐下了心中的怒意。到底没敢当着苏宛的面发作,「好,好!」 连一个传令兵都敢不把他放在眼里,这是谁给的胆子?自然是他的主子!好得很,这一笔账。他会慢慢同孟黎川算的! 苏宛并没有将林奇峰那如威胁一般的语气放在眼里,淡淡道:「林大人若没有别的事,下去准备准备吧。」 林奇峰拂袖就走,差点跟守在外头的徐江撞个满怀。 半个时辰后,苏宛带着赵全与徐江出发了。 林奇峰在营门口等着他们,显然他已经厌恶苏宛厌恶到不想多看她一眼的地步! 不过他在瞧见苏宛身边就带着两个人时,目光闪了闪。 苏宛慢悠悠的走近,视线从林奇峰身后那队精神奕奕的亲兵身上滑过,又用那种令林奇峰深恶痛绝的似笑非笑的神色瞥了他一眼,仿佛嘲笑他胆小一样。 林奇峰面上闪过一丝冷怒与尴尬。他自然看明白了苏宛朝他瞥过来那一眼的意思——不过是走趟魏王府邸而已,他就如临大敌一般。那一眼仿佛是在询问他,这样是不是就有足够的安全感了? 林奇峰觉得应该解释两句,挽回自己所剩不多的颜面,于是清了清嗓子,冷声道:「我这也是为了将军的安危着想,毕竟孟家军与魏王之间可不是那么友好的关系。他的府邸。怕不是那么好进的。」 苏宛一边上马。一边不置可否的唔了一声,待她坐稳了,才笑眯眯的说道:「听闻林大人与魏王私下来往甚是密切,林大人生辰之时,魏王还曾大手笔的送过你一尊红珊瑚,那可是价值连城呢。怎么林大人还说你跟魏王之间不是那么友好的关系呢?魏王殿下听到林大人如此说,怕是要难过了吧。」 林奇峰的脸色刷的一下就变了,他用一种震惊到有些惶恐的眼神看向苏宛,反驳的语气都有些中气不足,「你,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什么时候收过魏王的什么红珊瑚,你不要乱说话,毁我清誉!」 苏宛偏头一笑,无辜又无害的表情,「原来林大人不曾收过魏王送的礼啊?一会见到了魏王,我必定会替林大人问问魏王。为何要造出这等谣言来,毁了林大人的清誉,让孟家军的兄弟们如何看待林大人……」 寒风呼啸中,林奇峰的额上密密麻麻的渗出了冷汗来,但他只失态了一瞬,很快就镇定下来,昂首道:「这是我的事,就不劳将军操心了,我自己会问!」 「我也相信林大人势必不会与魏王勾搭成奸……哦不,用错了词。」苏宛一脸好抱歉的模样,眼里却是半分歉意也没有,也不看林奇峰那张青白交错的脸,只笑吟吟的趴在马背上与徐江说话,「听说魏王殿下那尊红珊瑚形状极其漂亮,状若天女下凡尘,当世只得这么一尊。一会到了魏王府上,少不得要腆着脸求见一番,增加点见识,以后也好同旁人吹嘘一番。」 第四章 徐江憋着笑,一本正经的说道:「将军言之有理,我等也好跟着开开眼界。」 林奇峰瞧着他们旁若无人的说笑,气的差点咬碎一口牙!同时心里也升起了警惕来,他与魏王来往之事,只有身边少数几个人知道,就连他妹夫左笑风也不知情,没道理这人一来就知道的这般清楚啊! 他到底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还是,他跟魏王那边已经有了接触,是那边将自己给卖了的?林奇峰心里七上八下的想着,他收了魏王的东西这件事,是万万不能让营里的兄弟们知道,否则,他可就真的要被孟黎川压得再也抬不起头了! 他这厢正想着对策,苏宛等人已经打马跑了出去。 这大半个月的磨练下来,苏宛在陈刚与徐江的指导下,骑术已经相当娴熟了。 林奇峰瞧着前头几匹马跑的那样张扬肆意,忍不住对着苏宛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 一旁的亲兵想了想,权衡一番后,方小心翼翼凑到他身边:「大人,属下听闻了一件事。」 「说。」林奇峰皱眉,不耐的低喝道。叉围豆亡。 那亲兵连忙恭敬的站好,小声回道:「属下听闻,将军前两年在逃亡的途中被人追杀,追杀他的人手段十分了得,竟活生生的将他的手筋脚筋挑断了,虽然后来被楚神医救起,也将手筋脚筋接续上了,却是再也不能用力了。现在的将军,就只是个花架子罢了,再也不能与从前同日而言。」 林奇峰目光一闪,眼里的兴奋之色不容错辨,「当真?」 「这消息是梁武从将军的营帐那里偷听来的,他有事去寻将军,听见赵全在哭,就听了这么一耳朵回来。」那人急忙说道,怕他不信,又加重了语气:「大人您想啊,以将军的身手,从前谁能靠近他的营帐不被发现?可梁武都靠近了,将军也没发现,很可能将军一身武艺俱毁了。还有,不知大人注意到没有,将军这回回来,仿佛十分的怕冷,我瞧今日赵全竟还带了个手炉在身上,想必是为将军准备的吧。」 林奇峰眯着眼睛细细琢磨起来,「你说的有几分道理。」 他狠戾的三角眼中折射出恶狠狠地光芒来,招手让那亲兵靠的更近些:「找人试探试探他的虚实。孟黎川这小杂碎最爱故布疑阵,也许这消息是他故意放出来的,就等着我上当呢!他如今就等着捉我的痛脚,你们行事千万小心些,别让他抓到了把柄!」 那亲兵忙忙应了,林奇峰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瞧一眼前方越来越远的小黑点,神清气爽的翻身上马,追着前面的苏宛而去。 这座并不是很大的边塞之城在白天是十分热闹的,苏宛几人进了城,瞧着与京城大不同的边城建筑,忍不住跳下马来,边新奇的打量边慢慢往魏王的宅邸走去。 边城风沙大,气候比较干燥,一年到头也降不了几次大雨,是以这边的民居都比较低矮,不似京城的高楼林立,且房顶也比较低平,赵全小声告诉她,如此房顶既能防风也能晾晒东西。 街上行走的女子很多,且许多小摊贩都是女子在吆喝。这一点也跟京城不一样,京城女子出门不是马车就是帷帽,哪里有边城女子自由。 苏宛正看的有趣儿,就有人认出了她来。 「小将军,好不容易今日进城来了,可一定要到我们铺子里喝上一杯才行,咱们铺里的酒还跟从前一样的味儿,保证你会喜欢!」 「小将军,这么久都没瞧见你了,咱们边城百姓可想你了,这回你应该不会再走了吧?那南蛮子如今抢的可凶了,咱们这些日子是人心惶惶的,都想着是不是要离开去别处讨生活了,天佑我边城百姓,竟是将小将军给盼来了,咱们也不用再背井离乡的讨生活了。」 「可不是,小将军你一来,我们这心也就定了。你们一定能将南蛮子打回去,还我们清净日子对不对?」 「小将军,快来我家坐坐,我让我婆娘烧上几个好菜,你不是最喜欢吃她烧的菜吗?她如今的厨艺更加好了,听说你回来了,一直念叨到现在呢。」 「小将军,这是我家出的冬枣,您快尝尝。」 「还有我这葡萄干儿,您从前可是最爱吃的。」 「还有我的……」 「小将军,尝尝我家的……」 …… 苏宛笑着与热情的百姓回应,手忙脚乱的捧着他们拼命塞给她的各种水果糕点,一边忙不迭的道够了够了,却还是挡不住人们往她手里不停的塞。 好不容易才从人堆里脱身出来,苏宛忍不住重重松了口气,她将东西一股脑儿丢给赵全,这才腾出手来抹汗:「以前孟……我兄长出来,也是这样的盛况?」 「今儿人还算少的。」赵全很是骄傲,然而眼神却是悲伤,「等他们听说将军进城了,怕是全城的百姓都要赶过来的。从前将军每次出门,都让人赶个牛车跟在身后,一有人要给将军塞东西,就全往牛车里放,每次都能满载而归呢!」 苏宛:「……」 这孟黎川的性子还真是,让人汗颜啊! 不过,她很喜欢! 一路上又遭遇了几波闻讯赶来的百姓的围堵,又是不停的往她手里塞东西。苏宛索性学着孟黎川的样儿,让赵全雇了一辆牛车来,大摇大摆的往魏王宅邸行去,果然收获颇丰! 魏王的府邸就在边城最中央,听赵全说当时是找了数个风水先生看好了风水后才修建起来的。 这座府邸很明显是按照京城的建筑样式修建的,比周边的房子都要高出许多,修建的十分富丽堂皇,其气派档次可算是边城的独一份。 表明身份后。苏宛并没有被立即请进去。门房上下打量她几眼后,颇有些怀疑的样子,说了句等着,就将门关上了。 林奇峰瞥一眼神色平静的苏宛,讥诮的掀了掀嘴角:「这魏王府邸可真是不一般啊,连个小小的门房,也敢叫咱们将军在门外等,简直太不将你放在眼里了。」 这嘲笑实在太小儿科了,苏宛都懒得回应他。倒是赵全不忿,开口道:「难不成报上林大人的名号,咱们就不用在门外等了?」 林奇峰数次被赵全顶撞,杀了他的心都有了。却又听那个看起来一脸老实的徐江笑道:「林大人与魏王殿下又没有私交,即便报上了林大人的名号,估计也跟咱们将军一样的待遇。否则,岂不又要叫人生疑了?」 林奇峰连气都懒得气了,他到此时也算是明白了。孟黎川身边的人,都跟孟黎川一样讨厌!真要跟他们计较,保不准什么时候就把自己气死了! 于是这回他只是冷哼了一声。想着方才亲兵告诉他的消息,他又忍不住将视线投向苏宛,果然见她就算是穿着厚厚的黑色大氅,也似十分畏寒一般将手拢进袖子里——先前他倒也注意到这个细节,不过是想着孟黎川向来是这样不注重个人形象的,也就没有深想。 此刻看他面青唇白的模样,只怕那亲兵所言不假呢。若真是这样——林奇峰眸光慢慢转冷,要弄死他,岂不是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第五章 孟黎川啊孟黎川,等你落在我手里,看我怎么折磨死你! 一行人等了半晌,大门才缓缓打开,门房的笑容多了几分客气:「孟将军,王爷请您进府里说话。方才多有怠慢。您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他虽是说着歉意的话。但脸上分明没有半点歉意。 苏宛瞧不惯他一个门房也这样的高高在上,当真是应了那句狗仗人势的俗话。于是扯了扯嘴角,漫不经心的道:「若本将军偏就放在心上了呢?」 那门房愣住,似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呆呆的道:「将军你说什么?」 「本将军说,你让本将军冒着寒风在外头等了大半个时辰,还叫本将军不要放在心上,难道本将军是这么好说话的人?」 赵全板着脸道:「咱们将军刚回边城,就来给魏王殿下请安,谁想王爷的府门竟然这样不好进,咱们将军公务繁忙,那南蛮子不还等着将军去打?你这奴才倒自作主张的让咱们将军等这么久,一会见到王爷,少不得要跟王爷说上两句了。」 那门房吓了一大跳,哪里想到自己的一句话,竟然惹来这样严重的后果。不由分说就往苏宛跟前一跪:「将军饶命,小的不是故意的,小的……」 这可真是无妄之灾啊,他总不能说,小的只是听命行事而已。他的主子令他们多吹吹寒风,他一个小小的门房又有什么法子?更何况,这些人明明就是在找茬,他就不信,他们看不出这是他主子的意思。有本事就去找他主子的麻烦,欺负他一个门房算什么本事? 这位无辜受到牵连的小门房十分郁卒的想。 赵全实在太机灵了,口才这样好,苏宛觉得自己完全没有用武之地,因此也就撂下不管了,任由赵全去收拾那无辜的门房。自己则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好整以暇的欣赏着魏王这精巧别致的宅子。 到底是享受惯了的皇子龙孙,只一个暂时居住的住所,都被弄得这样富贵奢华,尤其是这花园,居然还造了个不小的玻璃花房,里头种植的花草皆不是边城能见到的珍稀品种。瞧这亭台轩榭,瞧这花木山石,瞧这廊桥池沼,无不匠心独运,别出心裁,果然是怡情养性的好地方。叉扑何技。 一路走走看看,终于到了魏王殿下待客的地方,一进去,就被刺鼻的脂粉香气熏得喷嚏连连。还没看清屋里的人,就听一个爽朗的男声哈哈大笑着道:「哎呀,孟将军可是稀客啊。方才听门房的人来报,本王还当他吃了熊心豹子胆来寻本王开心呢。不想竟真是孟将军大驾光临,本王实在深感荣幸。孟将军,快请坐!」 苏宛好不容易才止住喷嚏,循声望过去,就见床边一张舒服的软榻上,半躺卧着一名半裸着身躯的男子。此人约莫二十五六上下,容貌自不必说,十分的英俊倜傥,笑起来有一种阳刚的爽利,轻易就叫人对他抱有好感。 当然,这得要忽略他此时那乱糟糟的模样以及他怀里坐着的那名十分美艳的姬妾,才能生出诸如好感之类的念头来。而此时苏宛脑海里,只来来去去的翻滚着「白日宣淫」四个大字,哪里还能有好感? 更何况,这人可还扣押了她的姑父,一想到这个,什么感都没了。 当然,面上功夫苏宛也会做,当下也哈哈大笑起来:「王爷真是爽利之人,叫人好生敬佩。」 「好说好说。」魏王慢慢起身,他怀里那名只穿着薄薄一层纱衣的女子也跟着坐起来,拿了魏王的衣物旁若无人的替他穿戴起来。 老实的徐江脸上都快滴出血来了,只往那边看了一眼就飞快的收回了视线,那么高大的个子,所在苏宛身后扮鹌鹑的模样实在很可笑。 苏宛笑了笑,拿一种纯研究的目光打量了那名女子几眼,这神态自然就落在了魏王眼中。 魏王接过那名女子奉上的茶盅簌了口,笑眯眯的对苏宛说道:「孟将军一直盯着我这名姬妾瞧,莫不是看上她了?孟将军若喜欢,只管将她带回去。红缨可是本王这些姬妾中,最会服侍人的。孟将军带了她去,定然不会后悔。」 他冲苏宛眨眨眼,一副男人之间有些话就不用说的太明显的心照不宣的模样。 苏宛只是笑,魏王以为有戏,连忙命令红缨道:「红缨,还不赶紧给孟将军泡茶来!」 那红缨垂了头露出一截白皙漂亮的颈脖来,温柔的应了声是,便往苏宛身边走来,她走到苏宛面前,福了个万福,声若莺啼的问道:「不知孟将军喜欢何种茶?」 当真是一举手一投足都是风情啊!苏宛眼角余光瞥见林奇峰几乎发直的目光,暗暗摇了摇头,她这伪汉子,哪里消受得了这样的美人福啊。 「不拘什么,红缨姑娘随便泡,本将军随便喝就成。」她说完,才对上魏王微沉的目光,「叫王爷笑话了,我这等粗人,哪里分得清茶好茶坏,再好的茶叶于我而言都是一个味儿,牛嚼牡丹未免糟蹋了王爷的好茶。至于红缨姑娘,在下一介粗莽武夫,哪里配得上如此佳人。况且听王爷的语气,这位红樱姑娘怕也是王爷的心头好,君子不夺人所好,否则不说别人,只怕林大人就要笑话我了。所以,王爷的美意,在下就心领了。」 魏王眼睛微微一眯,似乎闪过一丝利光,随即却又笑了起来,「怕是孟将军眼光太高,瞧不上我这姬妾吧。」 苏宛心中有些不悦了,这人怎么回事?绿帽子很好看咩,非要往自己脑袋上戴绿帽的这种心态,是有病啊还是有病啊? 「红缨姑娘很美丽,不过在下已经心有所属。」苏宛随口扯道。 魏王就顺口夸赞道:「哦?孟将军还是一个长情之人,实在难得难得,本王不及你多矣。」 「王爷过奖。」两人你来我往好一阵,屋里其他人,包括林奇峰,都变成了摆设。 毫无意义的寒暄结束后,魏王便含笑道:「昨儿孟将军回来后,本王本想请将军过府一叙,不想将军却先派了人来,道公事繁重不便前来寻本王说话,怎的今日……」 「嗐,不敢欺瞒王爷。都是我身边这混账东西自作主张做的好事。」苏宛指着赵全骂道:「等我知道的时候,那人都已经追不回来了。赵全,还不赶紧给王爷赔罪?」 赵全委屈的上前来,「都是属下自作主张,王爷千万不要怪罪。我家将军担心边城的军情,星夜兼程赶回边城,实在太过辛苦,因此属下这才……万请王爷勿要怪罪我家将军怠慢,都是属下的过错。」 苏宛满意的笑意自唇边一闪而逝,这赵全实在太过机灵,她搭什么台子,他都能给她把戏唱好了。瞧着魏王闻言后那愈发黯沉的神色,她就知道他也听出了赵全话里的弦外之音。 果然,魏王顿了一顿后,面上便现出了惭愧之色来,「唉,说到底,都是本王无能,没法子打退南蛮子,才令得将军忧心边城百姓没日没夜的赶了回来。若本王有足够的能力,将军也不至于如此辛苦了。」 他这能屈能伸的态度,倒让苏宛有些意外了。 第六章 「这也不怪王爷。」苏宛愣了一瞬,便笑着道:「再英明神武的人,也会被身边口腹蜜剑的小人所迷惑,王爷不过是不小心着了小人的道而已。」 她这番听似恭维的话,却令魏王原本还带着点笑意的脸微微一沉。目光沉沉的望向苏宛。 苏宛仿若不觉,「幸而王爷及时发现了小人的阴谋诡计,将小人就地正法。我在京城时也有所耳闻,皇上对王爷的做法很是赞赏呢。」 她先是拿魏王宠信夏言说事,让人听不出她是真的遗憾,还是借此讽刺魏王的「特殊爱好」,因为她的表情实在太过诚恳。后又对他透露,皇帝很满意他的做法,很有几分暗示皇帝并未完全放弃魏王的意思。这话可不就是说到了魏王的心坎坎上了么,他先前的那么点子不悦,也就被这突如其来的「好消息」给砸的无影无踪了。 魏王最怕的是什么,不是打败了仗。而是被皇帝彻底的放弃了。他如何不清楚皇帝让他来边城的用意,白送军功的差事,他却偏偏没有做好,原以为他的父皇定然已经对他心灰意冷,也早就放弃了他。就连他自己也都差点放弃了自己。 魏王想着,不由又燃起了希望来。那个金碧辉煌的象征着最高地位最大权利的椅子仿佛正在冲他招手,他在心里发誓,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要赢一场漂漂亮亮的仗,让皇帝对他刮目相看,让满朝文武都为他争相喝彩! 苏宛笑吟吟的低头喝茶,仿佛没有发觉魏王那突然绽放出耀眼光芒的眼睛一样。 「父皇当真对我的做法很是赞赏?」 「我怎么敢欺瞒王爷?」苏宛见魏王毫不犹豫的咬了她抛下的鱼饵,心中一笑,继续一本正经的编道:「前段时间太后娘娘凤体违和,我与楚神医一道进宫给太后她老人家瞧病,还看见了贤贵妃娘娘,娘娘颜色极好,陪着皇上在赏花,远远瞧着,两人有说有笑的,十分高兴呢。」 毫不迟疑就信了她的话。魏王会是这样轻信之人?想来也是因为他对那皇位并没有真正死心的缘故! 虽然他现在看似颓废不振。很有些因为对皇位感到无望而沉迷于花天酒地自我放逐的意思,但对于皇帝曾经十分看好的,当成准继承人来亲自栽培的人,离皇位曾经那样的近过,他真的甘心皇位旁落他人?反正苏宛是不信的,果然不过一个小小的试探,就什么都试出来了。 魏王一听,果然更是高兴。依他对皇帝的了解,倘若他真的对他失望至极,那么对他的母妃,必然也会迁怒,就算不迁怒,只怕也不愿再多看一眼,更何况还陪着母妃赏花,与母妃有说有笑! 但他也是个极好的演员,听苏宛说起太后凤体违和。连忙关切的询问道:「皇祖母她老人家身子可痊愈了?没什么大问题吧?」 苏宛便回道:「太后擅于保养,因此只是一点小恙,有楚神医在,自然是药到病除的。」 她话音一落,就见魏王脸上极快的闪过一丝失望之色。 很显然,这位魏王殿下是巴不得太后一病不起吧。苏宛一想也就明白了,太后对严锦那般爱护的态度,这位魏王殿下肯定从来没有享受到过。说不定太后更是坚定的保太子党,魏王对她老人家怀恨在心也是有的。 「那就好,那就好。」魏王不伦不类的念了句佛,还双手合十看似十分虔诚与感激的拜了拜,而后神色颇是惭愧与期盼的说道:「不瞒孟将军,自从来到这边城后,今天是本王最开心的一天。让本王开心的消息,都是孟将军给本王带来的。今日本王想请孟将军在府上用饭,不知孟将军可赏脸?」 苏宛欣然同意:「这是孟某的荣幸。」 她如此爽快的同意,令魏王脸上的笑容更耀眼了些,「好,好,孟将军果然是爽快之人!」 他说完,立刻唤了人来,吩咐他们务必整顿出一顿丰盛的午饭来招待苏宛等人。 「来人。」魏王想了想,又唤了人进来,「去桂香坊买几坛子上好的桂花酿,本王记得,孟将军可是好酒之人!」 干坐了半天的林奇峰见缝插针道:「王爷,孟将军可不好那桂花酿,烧刀子才是他的心头好呢。」 苏宛瞥他一眼,嘴角含着笑,没有说话。 魏王见状,连忙吩咐仆人道:「那就买几坛子上好的烧刀子,今日本王要与孟将军一醉方休!」 魏王当然不会仅仅因为苏宛给他带来了所谓的好消息而对她如此盛情与热情,他深知,要挽回如今的败势,再得皇帝的亲眼,漂亮的打个翻身仗,唯有靠着这战功赫赫的孟黎川才行。拉拢了孟黎川,到时候将他的战功据为己有,他再给他一些实质性的好处,相信他也不会有什么不满意的。 「那可不行。」苏宛忙忙摇手道:「营里事情不少,我才回来,正要与林大人商量着接手过来,万一真的醉了,又要林大人继续担着我该做的事,岂不是太对不住他了?」 如今军营里的主事者就是林奇峰,于大人邹大人虽然大小也是个头头,可却一直被林奇峰压着,能管的事儿少的可怜。虽然林奇峰还算不得孟家军里的一言堂,却也差不多就快是了——如果苏宛没有来的话! 果然林奇峰的嘴角抽了抽,面上的笑容看起来格外僵硬:「孟将军一路劳顿,多休息一阵也无碍。营里的事情,林某自信还是看得过来的。」 果然是不愿意将权利还回来。苏宛心中冷笑一声,正要开口,就听赵全说道:「林大人的能力营里的兄弟们当然最是清楚,不过将军不在的这些日子,咱们孟家军幸亏有林大人一力看管着,才没出什么大事,这么多年也实在太过辛苦林大人了。将军您可千万别想着偷懒,将自己的事情推给林大人,否则林大人心中该有怨言了。」 苏宛心中那叫一个畅快,果然强将手下无弱兵啊! 当然这强将不是指她,而是伟大的孟黎川先生。 林奇峰眉头一皱,没忍住朝赵全恨恨的飞去了一个眼刀,想跟他计较吧,人家只是个传令兵,传出去他林奇峰竟然连个传令兵都容忍不了,没度量!不想跟他计较吧,他这一而再再而三的惹怒他,当真以为没有代价吗? 苏宛欣赏了林奇峰纠结而烦躁的表情半晌,才施施然冲赵全斥道:「你这臭小子,凡事就是爱较真。有林大人帮我看着营里的兄弟们,我省了多少事儿?你偏要来拆我的台,就是见不得我太省心是不是?」叉丽团划。 赵全一本正经的道:「将军,老将军时常告诫你,该是自己的责任,不能往旁人身上推卸,您可是都忘了?」 苏宛便是一怔,脸上恰到好处的流露出悲痛之色来,默默垂头不说话了。 魏王见状,连忙打圆场道:「孟老将军为人最是忠耿,本王亦十分钦佩他的为人。孟将军,本王托大得说你一说,你可千万别生本王的气。」 苏宛就道:「王爷请说。」 第七章 「孟老将军说的没错,你这位忠心的小兵所言也有道理,林大人辛苦的帮将军守了这么几年孟家军,功劳苦劳自不必说,你除了该好好感谢林大人,更应该早日接过林大人手中的重担。毕竟,孟家军的将军可是你啊!」魏王哪里看不出苏宛与赵全二人是在唱哪一出,他看出来了,还不能够装傻呆在一边看好戏。他将来有求于苏宛,自然就得顺着苏宛的意思来帮腔,夺权! 林奇峰此人,胃口太大,又太过奸猾,他几次与他周旋,要他出动孟家军痛宰南蛮子,都被他以这样那样的借口回绝了。他这样的身份,被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不说面子上过不去,就是自己身为亲王的尊严也过不去! 现在来了个孟黎川,要将林奇峰手中的权利夺回去,他若在此时出手助了孟黎川,也算是得了个天大的人情。日后要说动他与自己合作,想来也要容易许多。更何况,如果孟黎川没有要与他合作的意思,又怎么会在自己面前议论此事?分明就是要借他的势,来压一压这林奇峰。 林奇峰这才明白过来,这就是孟黎川将自己诱骗过来的目的!只可惜,他现在明白,已经晚了。可怜他方才为旁的事担惊受怕着,全然没料到孟黎川是在这里等着他! 孟家军本来就姓孟,如今孟黎川又是孟家军名正言顺的将军,再有魏王从旁施压,做这个让他放权的见证人,他除了忍气放权,还能怎样?当面闹翻?说不定这孟黎川等的就是自己沉不住气呢! 林奇峰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压住心里头熊熊怒火,勉强挤出个笑脸来,并不主动接话——就算已经知道了孟黎川此行的目的,他也绝对不会自己亲口提出交还权力的话来! 苏宛对林奇峰的为人再度失望的摇了摇头,若是她,被人逼到这个份上,早就先开口提出还权之事,毕竟自己开口,就算再难看也比被人挤兑着逼迫着要他交还权利来的有尊严多了。她都给了他台阶,他却偏要跟她作对,连假装都不肯假装的洒脱一点,也就只好被人看轻了。 「想到昔日父亲对我的教诲,我心中真是……」苏宛黯然一声叹,用手压了压半点泪痕都没有的眼角,强颜欢笑的对着魏王笑道:「一想起父亲就忍不住悲从中来,让王爷见笑了。」 魏王认真地恭维道:「孟将军至情至性。本王怎会笑话于你?孟氏一门英雄,本王最是敬佩不过的。」 「王爷过奖了,如今孟家……唉。」苏宛又是一声沉重的叹息:「不说也罢。如今我也没有别的想头,只想尽心尽力的管好孟家军,保护好边城这一方百姓,做好父亲交待我的事情。旁的,我也不敢多想了。」 魏王双眼微微一亮,他觉得自己听出了点什么,但偏又模糊的厉害,这心跳就有点快了。他毕竟不是笨人,仔细一琢磨,也就想明白了苏宛的言下之意——那「旁的」二字。分明是拉长了语调放慢了语速说出来的。旁的不想,分明就是正想着。能让她想着的,除了孟家军,自然就只有孟氏一门的冤屈了。 他自觉自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于是跟着一脸沉重的叹息道:「孟氏一门的遭遇。本王深感痛心。同时,本王是坚决不会相信孟老将军会做出通敌卖国之事来的。这边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孟老将军多么的爱护边城百姓,又怎会做出与南蛮子私下勾结的事来。他日若有机会,本王定会拼尽全力,洗脱孟氏一门这莫须有的罪名,令孟氏一门能够泉下安息!」 他说的十分有诚意,低沉而又伤感的语气听得苏宛都忍不住动容,「如此,孟黎川在此先谢过王爷,谢王爷对我孟氏一门如此信任。他日若真能如王爷所言,我孟氏一门洗脱罪名,定不会忘记王爷的大恩!」 她说着,就要起身相拜。魏王自然不会由着她拜下,忙伸手拦了。笑着道:「这是但凡有良心。有血性之人都该做的事,孟将军就不要与本王如此客气了!」 苏宛就势站直了身体,到底还是敷衍的冲他抱了抱拳,以示自己的感激:「王爷才是真正的至情至性,我佩服至极!」 魏王被恭维的那叫一个舒服,差一点就要飘飘欲仙了,当然并不是说平日里没人把他这个王爷放在眼里,恭维他的人肯定多了去了,但是,现在恭维他的这一个,可是从前大名鼎鼎的负有战神之名的孟黎川!孟黎川那不将任何人任何事放在眼里的性子,能对他这样恭维一番,已经是很不得了的事情了。 想着他与孟黎川似乎无形中已经达成了某种秘而不宣的默契,他就高兴得意的不行,仿佛已经看到了打了胜仗凯旋回朝的风光之日! 「旁的都可放一放,将军眼下的要紧之事。是要处理好军中事务,保护好边城百姓,方不辜负孟老将军的教导,也不辜负父皇对将军的信任,你说是不是?」叉丽宏圾。 苏宛便朝着林奇峰一抱拳:「有林大人从旁相助,军中事务很快就能上手了。我相信林大人定会全力助我,对不对?」 她用十分信任而依赖的目光瞧着林奇峰,等待着林奇峰的表态,不出意外的看见林奇峰一张完全黑了的绷得紧紧的脸。 所以有些人呐,你给他脸他偏不要,还真以为躲一躲就能躲过去? 其实从一开始她要求林奇峰跟她一道来魏王府,打的就是要他归还兵权的主意。临出营时,故意以他与魏王私下勾结之事来说事,也是为了误导他,让他以为她想要借题发挥的是这件事,自然在别的地方就会放松警惕了。 可以说,苏宛在走一步十分危险的棋——她在利用魏王,若将来魏王对她有所求,她满足不了,可想而知会将魏王得罪成什么样子。 但她管不了那么多,她要拿回实打实的权利,她要在孟家军里立稳脚跟,她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她只能放弃一步一步慢慢来的打算,快速而有力地将孟家军的兵权夺回自己手中! 至于将来,那就将来再说吧!反正眼下,是魏王求着她比较多的! 林奇峰从没有想到过,他聪明一世,却糊涂一时,被苏宛诓骗着前来,逼他交出兵权不说,还要他保证会助她,不会在营里挑事儿找她的麻烦。他气的心口都疼了,但当着魏王的面,却什么都不能做,只得闷声说道:「将军看得起林某,林某自然会助将军一臂之力!」 苏宛似这才松了口气的模样,笑着道:「如此我就放心了,林大人,一会席上我定要好好的与你喝上两杯。为昨日之事向你道个歉,希望你大人大量,不要与我计较。」 林奇峰心头又苦又涩,硬声说道:「将军言重了,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哈哈……」魏王见状高兴地笑了起来,仿佛十分满意这样的场面,「正是该如此,林大人宽宏大量,虽然孟将军身为将军,但到底是小辈,林大人作为长辈如此爱惜小辈,本王见了,这心里也十分高兴的。一会咱们三人都要痛痛快快的喝一场,俗话说得好,酒逢知己千杯少,本王今日能与孟将军林大人同饮,这千杯果然是很少了。」 第八章 众人都给面子的跟着笑了起来,林奇峰气成那样,也不得不挤出个难看的笑容来敷衍。 「今日我来王爷府上打扰,还有件事,想请王爷成全。」趁着魏王高兴的当头,苏宛抓紧机会说出来意,「前几日营中有位韩千总给王爷送公函来,许是不知怎的得罪了王爷,被王爷扣押了下来。他得罪了王爷,本就该交给王爷发落,只是他到底是我孟家军里的一员,这不,我只得腆着脸跟王爷求个恩典,若他犯的事儿不是太严重,王爷能否瞧在我的面上对他网开一面?」 魏王先是一副疑惑的神情,想了又想,方才不确定的说道:「前几日仿佛是有个人来送公函,将本王得罪了,不过这只是件小事,过了本王就没放在心上了。怎么,那什么千总还没有回营?」 苏宛一脸凝重,道:「不瞒殿下,那位韩千总不但是孟家军的兄弟,更是我的姑父。烦请殿下再想一想,他好几日不曾回营,我实在很担心。若王爷这里没有,我还得往别处去寻人。」 魏王点头,一副十分理解的模样,招手叫了人进来,让人一层一层的问下去,看看那位韩千总是不是还逗留在王府里。 没多久,就有人来报:「回禀王爷,那位韩千总被看管在府衙里头。当日王爷您说交予官府发落,官府来人就将人带走了。」 魏王一脸的惊讶:「什么?人还关在府衙里?这这……」 他十分愧疚的看向苏宛:「孟将军你看,都是本王一时疏忽,当时气过了,也就忘记了,没想到……说到底,都是本王的过失。」 「王爷千万莫要如此说。」苏宛连忙道,心中亦松了口气,只要韩千总人没事,旁的都好说。不过被送到官府,皮肉之苦肯定少不了的。「都是他鲁莽不会办事,才会惹王爷生气。王爷肯留他一条性命,已是仁慈了。」 魏王便似松了口气的模样,笑着道:「将军不怪本王就好。早知道这位韩千总是将军的姑父,本王也就不会如此鲁莽了。」 苏宛心中冷哼,只怕就是因为韩千总与孟家的这层关系,才受了这次的无妄之灾。面上却是感激的道:「待他出来了,我再带他登门来谢罪。」 「千万别。」魏王忙道,「本王突然想起来,这韩千总,既是姓韩,又是你的姑父,他可就是当初孟家军那位所向披靡勇猛非常的韩总兵大人?」 他说这话时,有意无意的看了林奇峰一眼。 林奇峰今天已经被打击的麻木了,垂着脑袋装没看见。 苏宛才不管林奇峰的自尊会如何的受伤,她坦然点头道:「王爷说的没错,我这位姑父的战绩,跟我父亲也不遑多让。我平生所学,多是他所授,他是一个很了不得的人!」 「能得将军如此夸赞,定然不是寻常人等。」魏王唏嘘道,又十分自责的开口:「我竟让这样的英雄受了苦,真是……」 「王爷并非有意,实在不必如此自责。相信姑父他也不会放在心上的。」 「孟将军与韩总兵……噢,瞧我这不好使的脑子。」魏王歉意的看一眼林奇峰,「孟将军与韩千总性情豁达,本王实在钦佩得紧。」 苏宛压根不将他这拙劣的挑拨放在心上,至于另一个人被挑拨的,她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两人又你来我往的恭维了半天,终于捱到了午饭时间。 席间气氛十分融洽,当然,得在忽略林奇峰那一张奇臭无比十分煞风景的铁青的脸色的前提下。 一场在徐江看来会充满腥风血雨的会面,就以这样轻松又愉快的方式结束了。 直到走出魏王府,他都有些回不过神来。 但他看向苏宛的目光,更加的坚定和敬佩了。 虽然其中很多弯弯绕绕他还弄不明白,但他知道,这一回,他的偶像又大获全胜了,且,还是一举两得的全胜——既夺回了兵权,又救回了韩千总,不是一举两得是什么。 徐江想不明白的事,赵全心中却是一清二楚。目送林奇峰气呼呼的打马先走了,赵全看一眼徐江,欲言又止。 苏宛淡淡道:「说罢。」 赵全虽然摸不清徐江的来头,但苏宛毫不在意他此时的存在。想来是值得信任的人,也就不再犹豫,担心的对牵着马遛食的苏宛道:「将军今日这棋,险之又险。魏王如今是咬钩了,但咱们往后行事若不能让他满意,只怕……」 苏宛欣喜于赵全的透彻,赞赏的看了他一眼,方道:「你心里可是觉得我如此行事很不负责?」 赵全咬了咬唇,他没有回话,但如此的沉默,也说明了他默认的态度。 今日这招棋,看起来是将魏王与孟家军绑在一起了。孟家军的将士们对于朝廷是何种态度。赵全心知肚明。虽然眼下是权宜之计,可日后呢?魏王若要插手孟家军的军务,到时候将军又要如何是好?谁都知道这魏王不是好相与之辈,真到撕破脸的时候,恐怕会毫无顾忌。到时候会不会给孟家军招来祸事? 苏宛自然瞧出了赵全的不满,对于孟家军,赵全比她更有感情更有归属感。他担心的,大概是苏宛日后会弃孟家军于不顾,毕竟,她只是一介女流,到时候想要离开边城,想要嫁人了之类的,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她想了想,语气轻松,「你觉得跟魏王比起来,太子殿下如何?」 赵全有些吃惊的看着她,见她神色甚是认真,并没有说笑的意思,这才道:「太子,应该要棋高一着吧。」 「什么应该。太子殿下本来就比魏王厉害。」徐江不干了。眼一瞪,冲着赵全说道,「魏王凭借的不过是他母妃与皇上的偏心眼,有啥真本事?太子殿下既没有显赫的母族帮衬,皇后娘娘还长年无宠,但如今几位皇子当中,就属太子殿下眼下的状况最好,且日后还会越来越好,这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苏宛知道徐江是太子的人,却不知道他原来还是太子的狂热粉,不由得看向了他,调侃了一句:「太子殿下知道徐大人这样维护他,定然会十分感动。他日……加官进爵之时,可千万别忘了请本将军喝一杯!」叉余史划。 徐江一听这话就羞涩了起来,一米八几的大个子涨红着一张脸,分外滑稽。「将军说笑了,我不过一个小小的侍卫,哪有加官进爵的机会。倒是将军,日后若是立了汗马功劳,不说加官加爵,只怕封侯拜相也是有可能的。太子殿下对将军不但信任,还很是器重呢,我只要等着听将军的好消息就好了。」 赵全安静地听着两人对话,他此时方知,原来连徐江都是太子的人,难怪刚才将军让他不必要避开他。听着他的言论,赵全心里有些不太舒服——太子放徐江在她身边是何用意? 苏宛并没有要为赵全解惑的意思,只顺着徐江的语气说道:「当然本将军也觉得,太子殿下比魏王厉害多了,所以,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令赵全倒抽了一口气。他看着苏宛,面上神色变换不停,终是因为徐江在,而不好问出他的疑问来。 第九章 难道她已经打定了主意,让孟家军归顺于太子殿下?可她到底有没有想过,孟家军在她手里,她才拥有保命的底牌?而且,她若擅自将兵权交还给朝廷,孟家军的兄弟们又会如何看她?到时候,岂不都要恨死她了? 赵全心中焦急,但这些话又不能当着徐江的面说,直憋得他一张秀气的脸通红。 三人骑上马,后头跟着辆装满各种瓜果蔬菜糕点小吃的牛车,慢悠悠的往军营赶去。 徐江被苏宛这出奇慢的举动弄得摸不着头脑,忍不住问道:「将军,我们为何要走的这样慢?」 苏宛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风景挺好,咱们慢慢走好好看,这往后啊,也许就没有这样的闲情逸致了。」 赵全心中不安,看了看天边黑压压的云层,劝道:「将军,看这天色又要下雪了,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吧。」 苏宛仍然不疾不徐:「雪中漫步也是挺有意思的。」 「雪路难行啊将军。」赵全有些无奈了,越是相处,他越是觉得她像原来的将军,连这任性不听人劝的性子都一样,可就因为这相似,令他也同样的感觉到无奈。 苏宛一挥手,一副谁也别想说服我的模样:「难行就难行呗,也许能瞧见让人意外的美景呢。」 赵全闭上嘴巴,决定不再浪费自己的口水。 相较于赵全的担心,徐江更多的是高兴与着急:「将军,我也觉得我们应该赶紧回营,不是还要交接军务吗?早些交接了,也算了了一桩心事不是?」 苏宛打了个哈哈,「急什么,军务在那里,又不会长脚跑掉。」 「可是,今天那林总兵气成那个样子,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万一他回去了,趁机说将军的坏话,散播对将军不利的传言,动摇军心可如何是好?将军,我觉得你不能不防啊!」 赵全默默地看了他一眼,总算觉得他有些顺眼了。 苏宛却还是那副浑不在意的模样,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胡乱操心,只问道:「韩千总应该已经到营里了吧?」 「早就从府衙出来了,不过我不太明白,将军为何不与他一道回去,要令他先回营地?」徐江不解,「若将士们瞧见我们带着韩千总一块回到营地,对将军不是更好么?」 苏宛却答非所问,抬头看了眼黑压压的天色,叹了一声:「韩千总回去了就好。」 徐江以为她担心韩千总的伤势,忙道:「将军不用担心,我亲自去府衙接的人,韩千总虽然受了些折磨,不过只是些皮肉伤,并没有伤筋动骨。韩千总出来时,精神也好得很,你若不信,一会回去就能瞧见了。」 苏宛「唔」了一声,神色恹恹的,兴致不是很高的模样。 徐江与赵全面面相觑,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是在魏王府里喝多了? 苏宛没有了说话的兴致,他们两人就算有再多问题也只能各自憋着。 于是三人一牛车便慢悠悠的出了城,慢悠悠的在空旷的官道上犹如闲庭散步一般的行进着。 走了半天,才走了一半的路程,此时雪花已经飘了起来,纷纷扬扬,忽而飘远,忽而落近,将整个世界都漆成了白色。 苏宛怕冷的缩着脖子,恨不得将脑袋都蒙起来,好抵御这冷到了骨子里的寒冷。 也因为这冷,让她原本淡定的神色变得不耐起来,赵全看了一眼,就听见她仿佛是不满的嘀咕了一句,「怎么还没来,没道理啊。」 然后,就见她露在外面的两只眼睛盯着前方,轻轻地「哈」了一声。 赵全心下一惊,忙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就见前方的道路上,不知何时,竟多了一排黑衣人,在他一看过去时,杀气顿时四溢开来! 徐江到底比他更多些经验,几乎是在黑衣人出现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挡在了苏宛身前。 「都是高手,应该是一早就埋伏在此的,待到我们走近才现身。」他冷静的分析给苏宛听,能敛了杀气让他直到走近了才有所察觉,可想而知,这些人定是顶尖的杀手。 一共七个人,他在心中飞快的合计了下,赵全的身手如何他不知道,但他偶像的战斗力基本为零,三个人要突围出去,根本就没有可能。 「赵全,你护着将军,寻找机会冲过去,我会拖住他们!」徐江一咬牙,对赵全低声说道。 虽然他其实对于能拖住这几人的信心都不太有,但总不能什么都不做! 「徐大人,你拖得住吗?」问话的不是赵全,而是苏宛。 赵全一脸紧张的忧色,显然他也发现了,这一群人根本就不好对付!就算徐江再厉害,怕也拖不住多久。 他下意识的看了眼苏宛,竟见她一脸平静,半点担惊受怕的情绪都没有,仿佛根本没将这些人放在眼里。 他很想提醒她,这些人都很厉害,只怕一招就能取她性命。转而一想,她到底是个女孩子,就算再像将军再厉害,面对随时可能取她性命的高手肯定也会害怕的——她此时不怕,大约是以为徐江能成功的拖住他们吧? 徐江正要逞强应一声他可以,但一看见苏宛透彻的仿佛能洞穿人心思的眼睛,他到嘴边的话便变成了:「我尽量为你们多争取一些时间。将军不用担心我,等你们跑远了,我自然会想法子脱身的。」 苏宛轻叹一声,她看着徐江,慢慢摇头。 不但徐江急了,就连赵全也急出了一身白毛汗来,这个时候还充什么英雄,人家拿命为她争取时间,她就应该顺着安排不要成为他们的负担才是! 「将军,你就相信徐大人吧!」 徐江也沉稳而坚定的说道:「将军,我可以的!」 谁知苏宛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弄的徐江与赵全目瞪口呆——他们的将军这是吓疯了不成? 但他们很快就知道了,他们的将军并没有因为这几个杀手就吓疯了。 迎着呼啸北风与洋洋洒洒的雪花奔驰而来的,那领头之人,不是韩千总又是哪一个? 一群英勇的骑士们顶着风雪,马蹄踏溅起地上薄薄的雪花。在空中舞出漂亮的弧度。伴随着雪花飞舞的,是骑士们迅速而无声的靠近。 赵全与徐江同时松了口气,俱是惊奇的盯着前来的韩千总,又转回视线来看苏宛。 苏宛手指扯着缰绳玩,唇边是一抹静静地微笑,她神色平静从容,半点意外也没有。 赵全与徐江突然就明悟了。徐江更是忍不住问了出来:「将军,难不成你早就安排好了?可是不对啊,你怎么知道这些人肯定会出现在咱们回营的路上?」 苏宛漫不经心的瞧着前方显然也因这突然事件而有些慌乱的黑衣人,轻笑一声:「我也不敢肯定他们会不会出现在咱们回营的路上。」 徐江更惊讶了:「你不知道?可是韩千总他……你一开始就让韩千总先回营地,难道不是预先有所安排,他们才能来的这样及时?」 「这个啊。」苏宛一边勒着缰绳令身下的坐骑慢慢往后退。同时也以眼神示意徐江赵全二人跟上她的动作,两人虽然疑惑,但仍然跟着她慢慢的往后退着,一边后退,一边就听苏宛轻声说道:「不过是有备无患罢了。」 第十章 赵全无语的看了她一眼。他并没有因为来了援兵就对那群黑衣人放松警惕。万一他们将主意打到她身上来,只消欺身过来捉了她,即便她有所准备,只怕也没有用。而瞧着黑衣人头领看过来的目光,他的心更是一紧。 显然,杀手跟他想到了一块去了。 「徐大人,那群人只怕要冲过来了!」赵全紧张地声音都有些发颤。 「二狗子,放轻松,往后看。」仍然是苏宛那轻松地没有半点惧意的嗓音响起。 赵全霍的回头,迎着后头那一队不知何时出现的铁骑,他惊讶的半天也没能合上嘴巴,就那么愣愣的盯着来人奉送的笑的像个傻蛋的笑脸,「唐书凯?」 身着银甲的唐书凯朗声一笑:「将军,二狗子,咱们都在呢。」 赵全犹自没有回过神来,喃喃道:「连唐书凯都来了……」 说话间。这一队轻装而来的铁骑很快冲了上来。极有默契的摆出扇状阵形,全方位无死角的将苏宛护在扇形之内。 被前后围了个水泄不通的黑衣人这才真正的慌了,目露惊惶的看看前面又看看后面,企图寻找个薄弱的点冲击出去。 「里面的人听着,放下武器投降,本将军就饶你们一命!若有抵抗的,休怪本将军不念兄弟情义,格杀勿论!」苏宛清了清嗓子,亲自喊话。 她这话一出来,不仅赵全徐江愣了,唐书凯也直愣愣的回头来看她:「将军,他们……」 「他们,不就是咱们孟家军的儿郎们么!」苏宛冷嗤一声,面无表情的说道,「本将军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有本将军视为手足的兄弟对本将军挥剑相向!」 唐书凯彻底怒了。拔剑直指那群同样惊讶的忘记了动作的黑衣人,怒喝道:「摘下尔等的面巾来,我倒要看看,都是哪些狼心狗肺的,竟然企图要谋害将军!」 黑衣人惊惧异常,却集体沉默着,没有人主动摘下蒙面的面巾,只是各自眼中都流露出一种灰心绝望之色。 唐书凯见他们迟迟不动作,催马上前一步,正要再次喊话,就听对面的韩千总淡淡的开口道,「罗七,周云,以为蒙着张面巾,我就认不出你们来?」 被点名的黑衣人浑身一震,呆愣当地,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 他们全身上下都包的严严实实,唯一露出来的,不过两只眼睛,就这样还能被人认出来?他们觉得,也许真的是死期到了! 两人垂头丧气,却还是紧紧握着手中的长剑,微垂下的眼睛凶光一闪而过。 「我劝你们别做无谓的反抗。」韩千总似乎瞧出了那两人鱼死网破的打算,提高了音量,继续喊话道:「将军已经说了,只要你们放下武器,便可饶你们一命。好好想一想吧,有的人是不是真的值得你们这样追随,别忘了,你们家里都有老有小,便是不为自己着想,也该想一想他们。」 他一顿,唐书凯便接口道:「若让营里的兄弟们知道你们此刻做的事,我看你们还有什么脸面出现在他们面前?你们的家人,也会因为你们的行为,而备受唾弃!你们是该仔细想想,到底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此时苏宛正打量着对面的韩千总,饶是她已经见过严锦的精致绝美,楚之晏的飘逸帅气,裴御的冷酷有型,此时也忍不住在心中冒着心心眼的犯花痴,哎哟妈妈,这位韩大叔,简直就是她最爱的大叔类型啊,是她的菜啊啊啊! 只见韩千总身姿笔直的端坐在马上,与唐书凯不一样的是,他并没有穿银甲,只是一件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灰色袍子,穿在他身上都显出一种别样稳重的气质。虽然他的脸上还有被鞭子抽过留下的一条血痕,可那条伤疤在他脸上丝毫没有影响他的有型帅气,虽然这几天的牢狱之灾令他看起来胡子拉渣的有些憔悴,可这憔悴也只是让他多了份忧郁气质,古铜色的皮肤,深邃的眉眼……哎哟,哪一处都完美的令苏宛想要尖叫。 可惜啊可惜,韩大叔是她的「姑父」,她再惊艳也只有流口水的份儿。 她的那位小姑妈能嫁给这位韩大叔,可真是有福啊! 以上,就是在情形一触即发之际,苏宛脑海中根本停不下来的胡思乱想。 最后,韩千总与唐书凯没动一刀一枪的就拿下了以罗七周云为首的七个刺客。大部队回程途中,徐江再也忍不住了,好奇的追问道:「将军,这些,你都是什么时候安排的啊,怎么我一点都不知道?」 他一早跟着苏宛出门,除了去衙门接应韩千总,离开了那么一下,其余时间都是寸步不离的跟在她身边,他发誓他没见过她在这之间有过什么安排。叉鸟刚血。 这样问着,他忍不住往赵全看去,莫非是让赵全安排的? 赵全目不斜视,「不要看我,我也毫不知情。」 徐江还离开了一会,他则是除了上茅房,一步也没有离开过她身边。她是什么时候做了这些安排,他想破头也想不出。 徐江想着方才赵全的担忧惶恐不像是装出来,遂点了点头,表示相信他的话,一转头又热切的看住苏宛,「而且将军,你怎么知道来的人是咱们营里的?」 苏宛一脸无辜的看着他:「我不知道啊,他们都蒙着脸,我哪里知道哪个是哪个。」 「那你……」徐江先是疑惑,随即恍然大悟:「我知道了,将军你根本就是在诈他们?」 苏宛笑眯眯的点点头:「对啊,我就是在诈他们。」 林奇峰要找人弄死她,仓促之下,哪里找得到外面的人,且外头的人又哪有自己人用起来顺手可靠?她不过随便诈一诈,不想竟真的被她诈了出来。最厉害的当然要数韩大叔了—— 苏宛心心眼看向一旁一丝不苟押解着刺客的韩大叔,人家就凭露在外头的两只眼睛,就能准确说出来人的名字,其眼力着实叫人佩服啊! 从面相上亦能瞧出这位韩大叔是十分正直的好人,与她行了礼,便阻止苏宛回礼,「在外,你是将军,我只是个千总。」 自然是没有将军给千总行礼的,苏宛是明白他的意思,真要行那晚辈之礼,也只能留待私下里进行了。她也没有勉强,由着他去了。一路观察下来,这位韩大叔的话真是少的可怜,可又不是裴御那种冷酷冷漠的话少,实际上他给人的感觉很温和随意,只是不爱说话罢了。 正想着一会回到营地,要找韩千总好好说说话,就听徐江在耳边聒噪道,「将军实在太厉害了,从一开始的遇袭,到安排唐书凯等人接应,真是算无遗策啊!将军啊,你到底是何时开始安排的?」 他都快被好奇折磨死了,抓心挠肺一样的难受,追着苏宛问道。 苏宛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爽快的回答道:「我只是换位思考了一下,若我是林总兵,被人羞辱打击还要抢夺他手中兵权的话,我会做些什么事情出来。当然,我用的是林总兵的性情与行事风格来思考的,然后我就觉得吧,应该仔细的防一防了。早上出发前,我不是跟唐书凯说了几句话嘛,那时候,我就已经安排下去了。」 第十一章 一个唐书凯还不够,但值得信任的并不多,苏宛就将主意打到了当时还被魏王扣押着的韩大叔身上。当然她并没有见到韩大叔,也没让徐江托什么话,她只是跟唐书凯说了,若韩千总比她先回来,此事不必要瞒着他! 唐书凯是何等机灵样人,自然就领会了苏宛的意思,与韩千总两人分头行动,包抄而来,将罗七等人堵在瓮中捉了个轻松严实。 等在军营里的林奇峰在瞧见苏宛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出现在营里时的脸色,精彩的犹如调色盘。 在看见那七个垂头丧气的黑衣人时,精彩的脸色更是一瞬间就定格在了惨白之上。 苏宛笑吟吟的打马走向他:「林总兵,回来很久了吗?这路上可顺利?」 冷的透心彻骨的天气,林奇峰额上的冷汗刷的流了下来。但他连伸手去擦的勇气都没有。只是下意识的应了一声:「还,还算顺利。」 他因为心虚,都不敢回问一句「你是否顺利」的话来。罗七等人虽然不是他的亲兵,但孟黎川只要顺着这些人去查,就不难发现,他们与他的亲兵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最后,还是会查到他的头上来。 他甚至有种感觉,罗七等人不敢看他,根本就是早已经将他招供了出来。 林奇峰瞧一眼校场上因好奇而迅速围拢过来的将士们,冷汗流的更急更快了。 苏宛欣赏着他做贼心虚的窘迫模样,叹息着摇头道:「林大人运气好。得以平安回来,本将军却是差一点就回不来了呢。」 「将军,出什么事了?罗七等人怎的如此装扮?」有人挤出来,好奇地询问道。 因为苏宛并没有将罗七等人锁起来,只是让他们几个走在众人当中。但将士们仍是一眼就瞧出了问题。只是不知道他们所犯何事。 「去去,南蛮子都打到眼皮子底下来了,还不抓紧练兵,跟这里看什么热闹?」林奇峰身边的宋城眼看着情形不对,想将围拢过来的将士们驱散开,奈何人都有好奇心理,见苏宛没有发话,他们也就心安理得的留在原地,任由宋城大呼小叫也绝不走开。 苏宛没有忙着回答那名将士抛出的问题,只是含笑望住比她高了大半个头的林奇峰,「林大人,交接事项准备的如何了?」 她边问,边似不经意的瞥了眼罗七等人。 这一眼的威胁不言而喻,林奇峰再笨,也明白了她的意有所指,只是脸上神色变幻不定! 只要他肯交出兵权。孟黎川就会放他一马不成?可孟黎川是这样好说话的人?他是实打实的抓住了自己的把柄。不趁机整死自己简直就不是他的一贯作风!难不成,这背地里还有什么诡计不成? 但眼下,显然已经容不得林奇峰想太多,他竭力镇定,声音却止不住的发虚:「一切都已准备妥当。宋城,快去我营帐里将所有公文并兵符拿到将军营帐来。将军,咱们进去说话?」 不知不觉的就放低了身段。能不放低吗?除非他再也不要在孟家军里立足了。 军营里的汉子们可都是十分仗义讲义气的,平日里对着外人耍点阴谋诡计就算了,谁要是算计到自己人头上,被人知道了,那是要被唾沫淹死的!从此再也别想抬起头来! 苏宛无所谓的点了点头,却对唐书凯说道:「让他们也进来吧。」 他们,指的自然是罗七等人。 唐书凯应了一声,领着人率先进了苏宛的营帐。苏宛负着双手,下巴微抬,笑着道:「林大人。请吧。」 「哎哎。」林奇峰的嘴脸,简直都要用奴颜婢膝来形容了,「将军先请。」 苏宛意味深长的看他一眼,笑了一声,抬脚先行。 这还是头一次林奇峰走在她身后呢。 待苏宛他们进了营帐,好奇地将士们还不肯散开,兀自咬着耳朵猜测到底出了什么事。 「林大人先前不还嚷着说咱们将军要将咱们孟家军卖给魏王吗?还道他定不会同意将军的行事,我还想着等将军回来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还有罗七他们,青天白日的穿个黑衣裳干什么?难道去执行什么秘密任务了?」 「不能够啊,罗七他们上午还在营里呢,我还问了一句他何时当值,说是这几天都是闲的,还叫我去陪他喝酒……」 「唉,好想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将军与林大人走了一趟魏王府,这中间肯定发生了不少事。」 「这是肯定的,你没见韩千总才回营,气都没歇一口就点了人急急忙忙出去了吗?还有唐大人,神神秘秘的样子。不然去问一下跟他们出去的人,到底出了啥事。」 「算了吧,你瞧瞧跟出去的那些人,哪一个嘴巴不是紧的像蚌壳?撬得开才有鬼咧。」 「我只好奇林总兵对咱们将军态度的转变,你们没发现吗,将军没回来时,他气呼呼的指责将军出卖咱们孟家军,不讲兄弟情义。将军一回来,瞧见没,刚才还走在将军身后呢,你什么时候见过林总兵走在将军身后了?」叉帅纵弟。 正猜测着,就见个虎头虎脑的小兵笑嘻嘻的跑了过来:「嘿,我已经打听到了。」 「真的,快说快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小虎子,你敢在这时候卖关子,老子肯定抽死你!」 「哎哎,不要着急,让我喘口气嘛。」前去打听消息的小虎子不满的说道。 立刻被人东一把西一下的拉着扯着,「喘什么气,说完了你再慢慢喘。」 有急性子的人高声催促。 小虎子无法,扫了眼挤挤挨挨的人群,故作神秘的压低声音,道:「你们都不知道了吧,林总兵突然对咱们将军这样客气,可是有理由的……嗷,很痛的!」 小虎子抱着脑袋嚎叫一声。 敲他的人瞪眼道:「麻烦你说重点!」 小虎子虽然不满,也只得嘟嘟嚷嚷的道出实情来:「听说罗七等人是受命前去刺杀将军的呢!不过好险将军有所防备,韩千总与唐大人适时赶到,才没出大事。你们没有听说吗?咱们将军,听说曾被人挑断过手筋脚筋,如今一身武艺是尽失了。」 校场里顿时沸腾了起来。 「什么,难道这是真的,不是旁人误传的吗?」 「我简直不能相信,咱们将军他,他竟然……贼老天,怎的对将军如此残忍?」 「你说罗七等人是受命去刺杀将军的?受谁的命?难道那人是……」随着意有所指的话语,他的目光也跟着看向了苏宛的营帐。 小虎子点头,「不然谁能指使的脸罗七他们?」 「太过分了,林总兵他怎么能对将军做出这等事来?」众人立刻义愤填膺起来。 「可不是,他刚才还好意思说咱们将军的坏话,瞧瞧他做的是怎样让人唾弃的事。」 「将军若有一点损伤,我金某绝不与他善罢甘休!」 「正是,咱们将军已经命运多舛了,林总兵竟还想着要将军的性命!将军方才竟还替他遮掩,没有当面揭穿他。咱们将军实在太宅心仁厚了,对这样的伪君子还客气什么,让他滚出我们孟家军都是将军仁义,不然直接要了他的命!」 第十二章 也有人持怀疑态度:「小虎子,这事儿你从哪里打听来的?做不做得了准?」 小虎子一副被人看轻了不服气的模样,涨红着脸挥舞着双手说道:「这事肯定假不了。我的发小亲口跟我说的,他这次就跟着韩大人去的,亲眼目睹了整件事情的经过。我小虎子有要是说了半句谎话,就叫我不得好死好了。」 「什么死不死的,也没个忌讳。」一个年级稍微有些大的银甲士兵说道,「我们不是不信你,只是事关重大,多问一句罢了。你那发小,可是周天?」 「正是他,他可是从不说谎的。」 「没错。若这事真是周天说的,那这事儿,十有八九是真的了。」 众人面面相觑,「将军会如何发落他们?」 「你没见将军并未揭穿吗,多半还是想给他们一个机会。大家都是兄弟,这么多年处下来,多多少少也有些情分在,将军若一来就发作营里的兄弟,他也怕兄弟们会乱想吧。」 「将军还跟从前一样,总是将兄弟们放在最前面。」 「可不是,可恨的是,将军这样好,他们竟还是生出了对将军不利的心来。」 「若说到可恨,林大人这个主使才更可恨吧!」 「是太可恨了。这回就算将军顾忌兄弟们的颜面,不肯将此事揭发出来,但咱们心里可要有数才行!」有人提醒着众人。 「那是,咱们得替将军好好看着林大人,免得他什么时候糊涂了,又做出什么让人不齿的举动来。」 那人便笑着应和,目光与小虎子的在空中飞快一碰触便分开了。那一闪而过的默契与满意却是谁也没有捕捉到。 …… 外头如何沸沸扬扬,苏宛等人自然是不知情的。 待人都进去了,唐书凯领着人将营帐围了个水泄不通,不让将士们靠近,只留了林奇峰宋城等人在营帐里说话。 「现在也进来了,林大人不是要跟我说话?怎的却对着茶杯发起呆来了?」苏宛瞥一眼目光僵直的林奇峰,好整以暇的喝一口茶,又吩咐赵全道:「这茶不错,给罗七等人也上一杯热茶吧。」 赵全板着脸道:「将军,恕属下直言,有些人是不配喝将军的茶的。」 苏宛摆摆手,从容大方的说道:「不过是些茶叶罢了,又不是什么精贵之物,传出去还不得道本将军是小气之人?」 赵全只得去了,忿忿的将茶杯重重的往抬不起头来的罗七等人跟前一放,「换了是我,这茶我还真不好意思喝!孟老将军从前待你们如何,将军待你们又如何。结果换来的就是你们如此狼心狗肺的对待将军!」 罗七等人的头埋得更低了。 苏宛只笑眯眯的看着,也不说话。 林奇峰被赵全的喝骂弄得十分不自在,他如何不知道,赵全这话,根本就是骂给他听的。林奇峰脸皮再厚,或者私底下他还能耍耍无赖,可当着赵全罗七等人,他这无赖也拿不出手来啊! 瞥一眼宋城,示意宋城先开口。 宋城便连忙将方才带来的一摞公函以及装着兵符的红木小匣子推到苏宛面前来,殷勤的笑道:「将军,营里近来的军务与兵符都在这里了,您看是不是要验看一下?」 「赵全。」苏宛懒洋洋的喊了一声。 赵全连忙走过来。也不管林奇峰与宋城的尴尬,直接将那红木盒子拿了过来,走到沙盘前站定,十分认真地取出兵符,先是仔细查看了外观。确定没有问题后,方用力在印泥上一按,取一张雪白的宣纸,将兵符重重落在纸上。 宋城神色有些讪讪:「将军,这兵符还能造假不成?」 「不是宋大人让本将军验看的吗?」苏宛状似惊讶的挑高眉,「难不成方才宋大人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宋城哑然,憋屈的沉默了一会,才挤出笑容来,干巴巴的说道:「将军真是爱说笑。」 「本将军爱说笑吗?」苏宛似乎打定了主意不给宋城一点面子。 宋城面上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下去,只得歉意的瞧一眼林奇峰,彻底的闭上了嘴巴。 苏宛满意的笑了笑,伸手敲了敲桌面,「林大人,不是有话要跟本将军说?」 林奇峰呼吸骤然加重,他猛地一咬牙,也顾不上无赖不无赖了。「这些公函中。有些是营中最机密之事,我就是想跟将军说这个。至于兵符,我一直保存的极好,没有半点损伤,将军大可放心。」 苏宛似笑非笑的勾起唇角,「林大人办事,本将军自然放心得很!」 她一顿,语气不似方才那样轻松,用了点力度的语气听起来颇有些凝重之意:「那么,林大人没有别的事要跟本将军说了?」 林奇峰飞快的扫了眼罗七等人,呼吸浊重:「是,我再没有别的事情了!」 他说这话时,用力的脖子上的青筋都暴了出来。 苏宛冷然一笑,懒洋洋的目光陡然变得凛利起来,「罗七等人,是不是你派来行刺本将军的?」 「不是!」林奇峰飞快的否认。但他那闪烁的目光却不敢与苏宛对视。 「如此说来,行刺本将军是罗七他们自己的个人行为,完全与你无关了?」苏宛的语气重又变得慵懒起来,仿佛是信了林奇峰的说辞。 林奇峰咬牙不看罗七他们愤然的目光,径直回道:「不错,此事与我无关!」 「原来如此。」苏宛点头,面上无一点不悦,淡淡道:「此间没你的事了,出去吧。」 林奇峰被苏宛拿随意的仿佛吩咐下等仆人的语气气的不轻,可他也知道,就算他如何否认,这件事到底还是被孟黎川捉住了把柄,他也只能忍了这一时之气。 林奇峰几乎是逃一样的出了苏宛的营帐,宋城也想走,但是苏宛没发话。也不知怎的,从前他就怕混不吝的孟黎川,时隔五年,他对孟黎川的畏惧,比从前更甚了。 尤其他方才才得了好大一个没脸。 「将,将军,若没别的事情,我,末将也先告退了。」他小心翼翼的说道。 苏宛看都没看他一眼:「怎么,还等着本将军留你吃饭呢!」 「……不敢不敢。」宋城一边道着不敢,一边火烧屁股似的冲出了苏宛的营帐。 等他一走,赵全就面无表情的对着罗七等人说道:「看到了吗?这就是你们要效忠的林大人,出了事就往你们身上推,可有替你们说过一句好话?」 若非林奇峰被苏宛打了个措手不及,他的表现可以更从容些,甚至还该假惺惺的帮罗七他们求个情。可就因为他自己先慌了,原本十拿九稳的事,却变成了这个样子,他慌张之余,自然选择的就是努力撇清自己的嫌疑,以保全他自己,当然也就不会管罗七等人的死活了!叉帅吗亡。 罗七紧紧咬着牙关,他看着苏宛,苏宛也支着下巴望着他,这回她的脸上没有那招牌似的慵懒无谓的笑容,但她如此沉静而沉默,弄得罗七等人心下更沉了。 突然,他起身,啪的一下直直跪了下来:「将军,我等愿意当众揭穿他!」 赵全嗤道:「笨!若非要保全你们几个,你道将军为何没有一回营地就揭穿他?若此时公开来,你们几个还能在营地立足?」 第十三章 罗七七人闻言,俱都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接着,周云也啪的跪下了,其余几人全都相继跪在了苏宛面前。 「将军。」周云更是羞愧的眼圈都红了,喉咙口又酸又涩,好不容易喊出一句将军来,竟不知接下去要说什么才好。 「起来说话。」苏宛淡淡的吩咐了一句。 却没有一个人起身。 罗七更是冲着苏宛用力的磕下头去:「将军的大恩大德,罗七无以为报,请受末将一拜。」 「请将军受末将一拜。」在罗七的带头下,周云几个也跟着磕起头来,这一刻,他们心中对苏宛的感激,只能通过这样的动作才能表达一般。甚至不顾苏宛的阻拦,硬是连磕了三个响头方作罢。 「你们若当真要谢我,就帮我个忙吧。」最后,苏宛仿佛无奈一般的说道。 罗七等人面上一喜,纷纷说道:「但请将军吩咐,末将等愿为将军做任何事!」 其实连赵全都不明白,苏宛为何要浪费也许能除掉林奇峰的这个机会来保住这七个人,因此此时,他也十分认真地看着苏宛,听她说出她想要这几人做什么样的事情。 苏宛笑着将这几人的神色瞧在眼里,顿了一息后,方道:「本将军需要一支亲兵,你们可愿意跟随本将军,成为本将军的亲兵?」 她这话一出,不仅罗七等人愣住了,就连赵全都忍不住掏了掏耳朵。 「将军,您,您说的可是真的?」罗七结结巴巴的开口,眼中的期冀与狂喜一览无遗。 怎么能不狂喜呢?他们都心知肚明,即便不会被赶出去,他们几人也要成为营里的臭虫,被人唾弃怒骂,却不想峰回路转,他们的将军竟然肯给他们这样的机会,简直就是拯救他们于水火,是他们的再生父母啊! 他们的惊喜落在苏宛眼里,她便笑了笑,「当然是真的,本将军能拿这么重要的事情跟你们开玩笑?」 她可是一直记得的,徐江曾经说过,这七人里面,每一个都是高手!她如今这样的状况,怎么能不拉拢一支亲兵来保命呢? 眼下有现成的人选,苏宛又怎么肯轻易放过?所以,她宁愿将林奇峰轻轻放过,也要保住这七人。况且事情的真相也已经通过别的渠道流传出去了,就算眼下林奇峰逃过了,他在营里的名声,只怕也要臭不可闻了。只要她性命无忧,多得是机会修理他! 显然赵全也想明白了,不由得朝苏宛投来钦佩的一眼。 罗七等人闻言,激动地语无伦次,不住的对着苏宛说着「愿意为将军效犬马之劳」「听凭将军调遣」「为将军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 等罗七几人激动地出去后,苏宛才松了口气。 赵全笑着过来给她换茶,「将军这一计,实在是高!」 将原本效忠于林奇峰的人变成自己的亲兵,不但安全有了保障,也是狠狠的给了林奇峰一个耳光,此举只怕也要令林奇峰日夜不安,给他心理上造成巨大的负担,看他还有没有心情搞东搞西! 苏宛笑着瞪他一眼,「少拍马屁了,韩千总呢?」 「韩大人一直在外头守着呢,我这就让他进来。」 赵全出去了一趟,很快领着韩千总进来了。这一回,他识趣的没有留在屋里,给韩千总上过茶后就安静的退了出去。 韩千总欲要给苏宛行礼,她忙抢步上前扶住了他的手臂:「姑父,这里除了咱们两个,可没有外人。」 她说完,整了整衣领,神情认真地冲韩千总行了晚辈礼:「小侄见过姑父,许久不见,姑父姑母可好?」 韩千总神色复杂的看了苏宛半晌,直把苏宛看的头皮发麻,才开口道:「孩子,苦了你了。」 看着韩大叔神色忧郁又疼惜的说出这样一句话来,苏宛心里一个咯噔,难道韩大叔知道她不是孟黎川而是孟如棠? 果然,韩大叔再度说道:「是不是很惊讶我能认出来?你跟黎川是很像,尤其你处处模仿他,没有半点破绽。可黎川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是不是他,我一眼就能认出来。没想到啊,孟家儿郎们个个是好样的,孟家女儿也是巾帼不让须眉!姐夫泉下有知,定也会觉得欣慰吧。」 面对魅力非凡的韩大叔的夸奖,苏宛不好意思的红了脸,谦虚道:「姑父过奖了,我若真的扮的像,也不会被你一眼就认出来。姑母还好吧?表兄表妹可都好?」 韩大叔温和慈爱的看着她。点头道:「能认出来也是因为我太了解小川的关系,旁人轻易是分辨不出来的,这一点你不要太过担心。你姑母一切都好,表兄如今正日夜苦读,想要走科举的路子。你表妹去年已经成亲了,夫家在江南。」 苏宛惊讶的挑了眉:「江南?太远了吧。」 边城与江南,相隔可不止万里,韩大叔和姑母如何舍得把女儿嫁到那么远的地方?万一有什么事情,想要照拂一番都不能。且这样遥远的路途,一辈子也很难见上一面啊。瞧韩大叔的模样,应该是很疼儿女的,到底是怎么想的? 韩大叔眉头微皱。俊逸的面容上平添了几许怒气与愁绪:「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 苏宛敏感的从他的神态与语气中听出了点什么,她也皱眉,直接问道:「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韩大叔叹口气,本不欲说这些琐事来令苏宛心烦,但她神色坚持。他略一沉思,沉声道:「前年你姑母夜里突然腹痛,口中吐血不止,你表兄满城的找大夫,你那表妹守着你姑母,见她兄长许久都没回来,便想着来找我,求军中的军医给你姑母瞧瞧病。谁知道,就被林奇峰那个混账看上了,非要抬你表妹进门做妾。我跟你姑母怎么肯,那混账诸多手段折磨我倒也罢了,我们就怕他来硬的,商量之后就紧赶着给你表妹定了户人家,那时自然是想着越远越好,谁能料到,还能有今日呢。」 「林奇峰!」苏宛气的红了眼:「这个混账东西。早晚我要连本带利的讨回来!」 韩大叔甚是欣慰的笑了笑。「你也莫要担心你表妹,她写了信回来,道夫家众人待她都挺好的,上回写信来,说她已经有了身孕,算一算,再有两个多月孩子就要落地了。」 「那就好。」苏宛不自觉的松了口气,跟着笑起来,「下次姑母给表妹捎东西时,别忘了知会我一声。我这又是表姐又是孩子的表姨,怎么也该好好表示表示才行。更何况,表妹成亲我原也该添妆的。」 韩大叔瞧着她兴奋的模样,没有拒绝,如今与孟家有关系的也就这么几个人了,是该有所来往走动的。「不如你什么时候抽空去见你姑母时,亲自与她说吧。她听说小川要来边城。日夜都盼着呢。」 苏宛眼中流露出紧张来,她并不担心这位姑母发现她跟孟如棠的不同,毕竟她也不过是在孟如棠很小的时候见过她,后来孟家出事,她赶回来时,孟家早就连一个活人都没有了。更何况,她与孟黎川这样像,她自然不会疑心她是假的孟如棠。她担心的是,姑母盼着的是孟黎川,见到她这个假扮孟黎川的孟如棠,那得多失望啊!若真的是孟黎川没死,孟家才不算断了香火,而她这个伪汉子,是没办法替孟家延续香火的。 第十四章 作为这个时代的女性,再开明也不会认为儿子女儿都是一样的吧。 她的忐忑落在韩大叔眼里,自然就得到了他的宽慰:「你姑母心中,不论存活下来的是哪一个,她都只有高兴的。」 苏宛松了口气,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却是十分认真地说道:「我跟我小哥,到底还是不一样的,我很怕姑母因此不高兴,毕竟,我的亲人并不多,每一个我都很在乎很在乎。」 「好孩子。」韩大叔一脸感慨的轻叹一声,又问她:「京城里那位大姑母,你可曾见过了?」 苏宛摇头,遗憾道:「大姑母成日里吃斋念佛,不大理会世俗之事了。倒是邱家的敏心表妹与我见过面,她是极好的姑娘,可也因为孟家的事……总之这些年大姑母与敏心表妹都过的十分不容易。倒是敏心表妹的性子比大姑母坚韧许多,大姑母还能在邱家立足,也是敏心表妹努力保护的缘故。只可惜了敏心表妹却落得个彪悍泼辣的名声,在京城里要找到婆家,怕是不易。」 韩大叔心有戚戚的听着,点头赞道:「敏心丫头也是个好孩子。唉,可惜命运多舛,她那父亲实在让人不齿!」 苏宛不好再韩大叔面前说邱大人的不是,邱大人再多不是,也是长辈,她不想给韩大叔留下不好的印象,便转移了话题,「如果边城有好的儿郎,姑父不妨帮忙留意着,边城条件虽不如京城,但民风却比京城好了许多。」 她也不好意思说的更多,当然她彪悍的灵魂是觉得没什么不能说的,可是怎么着也要顾忌着韩大叔,万一她的彪悍言词吓到了韩大叔,那多不好啊——苏宛却没有想过,韩大叔自古从未见过如她这般坦荡的操心着表妹婚事的未婚女子,且还脸不红心不跳,仿佛说着再正常不过的事一般。 韩大叔一边想着自己是不是老了跟不上年轻人的思想了,一边将苏宛的话记在了心上。 又闲聊了几句,主要是今后的工作该如何展开,韩大叔简明扼要的指导了苏宛几句,虽然他在听闻苏宛是如何与魏王周旋将自己救出来的事情后,面上不由自主的染上了担忧之色,怕苏宛忧心,便什么也没说,只道往后若还需要与魏王来往,必须带上他一道。 苏宛明白,韩大叔既担心她的安危,也是怕她身为女孩子会吃亏。这种亲人之间的关心,令她心里暖洋洋的。敲定了过几日就去韩家做客后,韩大叔便出去忙了。 虽然林奇峰拒不承认他派人刺杀苏宛的事,但在营里严锦的那些人刻意的渲染宣扬下,几乎满营的人都知道了,林总兵是如此的容不下他们的孟将军。林奇峰这几日在营里的日子,就不是那么好过了。 「笑风,旁人误解我就罢了,为何连你都不信任我?」在林奇峰的营帐中,林奇峰一脸痛心之色,对着对面高壮的汉子甚是激动的问道,「你可是我亲妹夫,你宁愿信外头那些人,也不肯信我吗?」 左笑风皱眉坐在他下首,一张方正的脸绷得十分严肃,「若是旁人误解,怎的会满营将士都在议论?」 林奇峰的脸顿时黑了下来,虽然没人敢在他面前议论此事,但这几日将士们看他的目光以及不论他走到哪里都总是伴随着小声的议论,早就令他心中警铃大作,一直没有下手去查,也有掩耳盗铃的意思。却没想到,这个他亲自挑的妹夫不但不在外头替他说话,教训那些胆敢胡乱议论的人,却怒气冲冲的跑来质问他! 一旁的宋城含笑说道:「左千总,林大人难道还会骗你不成?的确是营里有人看林大人不顺眼,想要整林大人,你不会这点都看不出来吧?」 「那你告诉我,到底是谁想要整林大人?」 「还能有谁呢?」宋城装模作样的叹息一声,瞥了眼将军营帐的方向:「自从那一位来了之后,营中多少将士对咱们总兵生出了误会?没错,他是遭遇了刺客,可他若有证据证明是咱们大人所为,又怎会什么都不做?只怕早就将咱们大人赶出营里了,还能由着大人呆在营里吗?」 左笑风紧绷的脸微微缓和了些,「那你到底做了什么,为何将军要针对你?」 宋城又是一叹,「我的左大人啊,你也不想想,将军未来之时,咱们营里将士们哪个不是挺林大人的?将军他心里能舒服?自然是要想着法儿抹黑咱们大人的名声,以抬高他自己呗。」 左笑风的眉头疑惑的揪了起来,自觉地反驳道:「将军不是这样的人!」 林奇峰勃然大怒,阴测测的道:「他不是这样的人,我就是这样的人?你的意思是我在污蔑他不成?」叉亩吐血。 「我没这样说。」左笑风对于他的怒气并未有畏惧之色,只是皱眉淡淡的说了一句。 「你没这样说,心里未必不是这样想的!」林奇峰怒气未消,指着左笑风冷声道:「吃里扒外的东西,你给我滚出去!」 宋城连忙劝道:「大人别生气,你这样一气,岂不是正中了别人的下怀。」 说罢又劝左笑风:「左大人,不是我说你,旁人说的话你尽信,大人可是你的大舅兄,别人能骗你,他还能骗你不成?你先下去好好想想,林大人这边我也会好好劝劝。只是左大人你千万要记住,谁才是你该亲近的人,别因为不相干的外人,而伤了自己人的和气才是啊!」 左笑风看了林奇峰一眼,起身道:「这件事我会查清楚,若真的与你无关,自然会让将军还你一个清白!你歇着吧,我先出去了!」 说罢,也不看林奇峰铁青的脸色,从容的走了出去。 身后的林奇峰气的砸了手边的茶碗:「混账东西!」 宋城小心翼翼的安慰道:「大人,你何必跟左千总置气?他是什么脾气,你难道还不清楚吗?何苦为了些许小事与他翻脸,这不正是亲者痛仇者快吗?」 「是我要与他置气?分明就是他要跟我过不去!当初我就不该把我亲妹子嫁给他,一点用都没有。还尽吃里扒外跑来质疑我?」林奇峰气的破口大骂:「要不是我,凭他那破落户的出身,能这么快爬到千总的位置来?不知所谓的白眼狼!」 即便宋城,也不得不在心里说了一句公道话,凭左笑风的才干,就算没有他林奇峰的提携,升上千总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不过他也只敢在心中想一想,口中则是顺着道:「没错,若没有大人你的提携,左千总哪能有今日呢。不过左千总的性情向来如此,你跟他硬碰硬,哪里能行?你们都是一家人。左千总对令妹更是爱护有加,依属下的愚见,大人何不从令妹那处下手?」 林奇峰总算冷静了些:「你说的有道理,我这就让人送信回去,让夫人派人接小妹回来说说话。」 宋城于是笑着道:「就该如此才好。到底是一家人的事,关上门来也就解决了。另外左大人那边,大人还是要以安抚为主。」 林奇峰揉着眼角,颇有几分疲惫的模样:「是得安抚他,毕竟外头那些人,还就只对他十分的信服。」 第十五章 如今他的名声已然被孟黎川毁了,若再惹怒了左笑风,那群因为信服左笑风的将士,说不得也要弃他而去了! 林奇峰想到这里,只觉得胸中一口恶气怎么也发不出来了,「孟黎川,都是因为他,我才落得眼下这样进退维艰的地步!我真是恨,恨不得……」 恨不得手刃了他方能解他心头大恨。可最好的机会已经失去了,他不但失手了,连罗七那几个高手都投到了他麾下。如今进进出出身边总是跟着他们。再要找到机会对他下手,实在太难了! 「大人!」宋城连忙截住他,低声道:「当心隔墙有耳啊!如今大人的处境不太好,咱们更应该谨慎些才是!」 林奇峰瞧着宋城一脸的诚恳与担忧,终是缓了语气,「如今这营里,也就只有你还担心我吧,姜西那几个混账,这几日腆着脸总往那边跑,哪还将我放在眼里?」 宋城当然不敢告诉他,如果不是知道孟黎川对他那十分明确的讨厌,他也会和姜副将等人天天往将军营帐里跑,哪里还会小心翼翼的跑来伺候他这么一座活火山?面上却是一副感恩的模样:「我是大人一路提携上来的,没有大人就没有我,忘恩负义之事,别人做得出。我却做不出来!大人放心,我们肯定能度过眼下这个难关。」 林奇峰被他哄得开心了些,问道:「依你之见,接下来我们该如何?」 「咱们暂时按兵不动,什么都不做。」宋城建议道。 林奇峰不解:「这是为何?如今营中流言纷飞,很应该禁止这些对我不利的流言才是!」 宋城正色道:「如今谣言已起,大人若是强硬禁止,将士们会如何想大人?只怕就会因此坐实了那些流言,往后大人在营里就更没有立足之地了!依我之见,大人何妨如此……」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林奇峰凑上前,两人嘀嘀咕咕的说了好一阵! 且不说这二人如何商议着要洗刷「污名」,那厢左笑风大步走出林奇峰的营帐时,立刻就有等候在旁的将士围上前去,忧心的问道:「左大人,林大人怎么说?」 左笑风也不隐瞒,「他不承认有此事!」 「可我听人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若只是少数人这样说,还有可能说是在污蔑林大人,可是全营的人都在说,这就……」 「是啊,左大人,我们可是最信你的。如今咱们走在外头,也免不了被人指指点点的,仿佛那些脏事,咱们也有份一样。」 「左大人,这件事你务必要给咱们大家一个交代才行,不然我王菜头往后可真没脸在营里走动了。」 将士们纷纷表达出他们的忧心和不满,都是因为信任左笑风的缘故,他们身上也被打上了林奇峰亲信的标签。因为营中越演愈烈的流言,他们这些所谓林奇峰的亲信,也因此而收到了不少白眼。 左笑风沉声道:「各位,这件事一定会给你们一个说法,我这就去找将军!」 「将军能见你吗?」有人表示怀疑。 左笑风跟林奇峰的关系更是千丝万缕,他去求见将军,只怕连营帐都进不去。 「总要试试,总之你们各位不要担心,我左笑风一定不会令你们难做。」 众人一听,立刻都放下心来,却也有那心善的,不由得担心起左笑风的处境来,「笑风啊,咱们都好说,唯独你,你可是林大人的妹婿。瞧着眼下这形势,将军与林大人之间……不好说啊,到时候若真的要你站队,你岂不是太为难了?」 左笑风闻言,却是爽朗的大笑起来,他用力拍了拍那名汉子的肩头,感激之意不言而喻,「放心,我左笑风没什么好为难的,谁有理,我就站在谁那边!」叉亩呆技。 从入冬开始,边塞的大雪就没有停过。损失惨重的南夷人几乎是倾巢而出,在边城附近烧杀抢掠。苏宛来这几日,每天领着人往城门口去查看,都能瞧见许多面黄肌瘦的流民哀求着要进城寻求军队的庇护。但是守着城门的朝廷的官兵却是拒不开门,给苏宛的解释是怕有细作流入,而不得不小心。 苏宛瞧着蜷缩在城门底下那些衣衫褴褛神情惊惶凄苦的无辜百姓,里头还有着如小诺一般大小的孩童,她的心就揪的十分难受,真想立刻就出兵,将南蛮子全都轰回他们老窝去! 而今天,她要与韩大叔商量的,正是关于出兵之事。 「南蛮子愈发的过分了,若咱们还是按兵不动,这受苦受难的,可就是无辜的百姓啊。」韩大叔很是不忍的说道。 苏宛点头赞同,「将士们虽然不满朝廷的作为,但我孟家军的儿郎们,岂会是冷血之辈?他们只是不忿朝廷,其一不肯让他们抢功,二来,也是因为孟家一门的倾覆,令他们对朝廷生出了抵触,就如叛逆的孩童一般,你非要我出兵,我还就偏不出兵——原先南蛮子也只是在附近抢掠,他们大概也没料到,南蛮子竟然已经抢到了眼皮子底下来了。」 韩大叔点头称是:「今年南蛮子的动作是大了些,恐怕也是因为听说了你回来了的缘故,想要借此试探一番。」 苏宛就咧齿一笑:「是,所以我怎么能让他们失望呢?」 韩大叔见她没有半分畏惧之色,相反还一副斗志勃勃的模样,不由得大感欣慰:「没错,孟家的人,是不会让人失望的。」 两人相视一笑,正要研究这仗要如何打时,就听赵全禀告说左千总求见。 苏宛与韩大叔俱是一愣。 韩大叔想了想,道:「左大人想是有什么要事要与你说,我先出去吧,以免他会觉得不方便。」 苏宛也不知道左笑风为什么会来找她,一边思索着他的来意,一边点头送韩大叔出去。 不一会,左笑风迈着有力的步伐沉稳平静的走了进来。 苏宛礼貌的打量了他几眼,让了座,便开门见山的问道:「左千总找本将军有何要事?」 她如此直接,左笑风比她更直接:「关于林总兵刺杀将军一事,末将想来寻个答案,还望将军成全。」 苏宛挑眉,似笑非笑的盯着他瞧,「难道林大人没有告诉左千总?」 左笑风并不隐瞒:「自然是说过,只不过,末将想再听听将军的说法。」 这是一个品行端正处事公道的年轻人,难怪他会得到楚之晏的信任。想到楚之晏,苏宛稍稍有些恍惚,刚打边城后给他去的信,也不知道他收到了没? 她很快回过神来,含笑道:「本将军的说法势必与林大人的不符,左千总又该相信谁呢?」 左笑风微愣了一下,他没料到苏宛会挑明到这种程度。从前他没跟孟黎川接触过,只知道他是个好将军,很会打仗的好将军,后来他被林奇峰赏识,终于提拔上来了,孟家却又出事了,是以,左笑风对于孟黎川的的印象只是他被旁人盛赞的为人以及聪明勇猛,并未像眼下这样近距离的接触过,自然也就不知道,此孟黎川非彼孟黎川。 「如果将军说的是实情,我自然信将军。」 「那你又如何分辨我说的是不是实情?」苏宛似乎觉得有些意思,兴致勃勃的问道。 第十六章 左笑风顿了顿,方道:「将军,我左某人并非是傻子,将军有没有说谎,说的是不是实情,末将自会分辨。」 显然这是对她不满了,苏宛也就不再逗他玩了,而是冲守在一旁的罗七招了招手:「此事,我想罗七比我更有发言权。你有什么疑问,尽可问他!」 苏宛这样「避嫌」的态度,虽然令左笑风有些不满,但他还是点了点头,随着罗七去往一旁说话。 苏宛正在沙盘前冥思苦想,忽然有只手伸了过来,将一面小旗子插在一处代表峡谷的地形上。 她抬头,见左笑风重又出现在她面前,不由笑着问道:「怎么样。罗七可都跟你讲清楚了?」 左笑风见她并没有因为自己的举动而恼怒,紧绷的脸色稍稍舒缓了些:「嗯,他说的很清楚。」 「然后?」苏宛挑眉,端过一旁已经冷掉的茶杯摩挲着,状似不经意的问道。 「这件事,是他做的不地道!」左笑风这时的神色,有一种微妙的羞耻感和愧疚感,仿佛做了那样事情的人是他一般。 苏宛有些想笑,又忍不住的逗他:「只是有点不地道而已?左千总啊,万一那时本将军没有防备,你以为你还有机会站在这里,同本将军说话?林总兵是你大舅兄。你维护他的心情本将军也能理解,本将军最后放了他一码,不仅仅因为本将军需要罗七等人,还因为你——」 「我?」左笑风大感疑惑,连羞耻愧疚都顾不上了。不解的盯着苏宛。 苏宛漫不经心的点头:「我来边城前,楚神医特别提到过你。」 她模棱两可的说道,并没有如实的告诉左笑风,楚之晏当时提起左笑风时的用意。 左笑风愣住:「楚兄弟?」 居然都道称兄道弟的份上了,可见楚之晏是有多欣赏这个左笑风。苏宛心中对他的分量又重了些,神色自然也变得亲切了些:「没错,正是我师兄提到过你,而本将军得知你与林奇峰的关系,也不忍心你为难,所以……」 「所以将军就算卖了我一个人情?」左笑风接口道。 苏宛笑的像只狡猾的狐狸,一本正经道:「可不是么。」 左笑风沉住气,「将军就没有想过,末将若并不过问此事,将军的人情岂不是白卖了?」 「可你现在不是到本将军面前来了?」 左笑风看了苏宛良久,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有趣。有趣。从前只是听闻将军是个有趣的人,从未真正见识过,如今有幸一见,是末将好运气。」 苏宛眨巴着眼睛,笑眯眯的问他:「本将军没令你失望吧?」 「末将对将军深感佩服。」左笑风深深地看着她,「虽然将军最根本的用意是要收用罗七等人,而卖人情与末将,不过是顺便的事情,但将军智谋,仍是令末将佩服。尤其,将军又得了人,又从根本上打击了林总兵!」 苏宛一点被人拆穿的不好意思都没有,还故作惊讶的以一种夸张的语气和神态甚是沮丧的说道:「哎呀,一不小心就被你识破了。」 左笑风大概也没料到苏宛的反应会是这样,哑然了半晌,方苦笑道:「那么。将军一直在等末将自投罗网吧?」 苏宛望望帐顶,慢悠悠的说道:「什么自投罗网,左千总这话本将军就听不懂了。」 她这样明明白白的装傻,理直气壮地好像真的听不懂似的,弄得左笑风更加无语,只能默默地看着她。叉边尽弟。 苏宛终于被他那仿佛幽怨的小眼神看的不太自在起来,哈哈干笑两声:「好了好了,男子汉大丈夫,总纠结那些细枝末节的做什么。来来,告诉本将军,你特地标出这段峡谷的用意是什么?」 左笑风看看她,又看看沙盘,袖着手,慢腾腾的说:「哦,末将就是那么随手一放,将军不要想太多。」 苏宛:「……」 果然人不能太过分的逗弄别人啊,瞧这现世报,来的也太快了吧。 见她吃瘪,左笑风似乎很得意,强忍住了笑意,在她面前坐了下来。 不知怎的,在这个很有意思的将军面前,他能这样轻松自在,连他自己都觉得很惊讶。 苏宛白了他一眼:「何必忍得那么辛苦,想笑就笑呗。」 性情爽直的人,都很爱笑。左笑风闻言,果然不再强忍,再度哈哈大笑起来,「将军果然非俗人,我左某人对将军心服口服。」 「既然心服口服的,那就跟本将军说说,这片峡谷有什么深意?」 「将军不是正在为出兵的事情烦恼?」 「是个人都能看的出来,本将军左脸写着烦,右脸写着恼字。」苏宛玩笑道。 引得左笑风又笑了一阵,方道:「这片峡谷距离边城不远,峡谷里有几个相连的村子,可能因为地势的缘故,这一片的水土极好,峡谷里的村民不但能自给自足,每年还能有不少富余的粮食用来酿酒,他们那里可是最出名的酿酒村子。最好的烧刀子就是那里出来的,将军肯定比末将清楚吧。」 这是在暗地里嘲笑孟黎川是个嗜酒如命的酒鬼呢。 苏宛也不恼,反正孟黎川爱酒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当然她不是孟黎川,酒鬼自然也就不是她了。 见苏宛仿佛一点都没听出来他的意思,左笑风有些无趣的摸了摸鼻子,才又接着道:「但因为这里距离边城很近,一直以来,南蛮子都不敢在这一带活动。」 苏宛点头,虽然这些日子她挑灯夜读兵书,勤奋的跟高考似的,但空有一肚子兵法阵法,不熟悉地形以及南蛮子的作战方式,那也是白搭。这几天韩大叔也在努力的为她恶补,不过因为还没有真切的打过仗,所以有没有成效,苏宛也不好作评价。 所以只要有人肯为她讲解这些,她总是听得特别认真。 「你也说了,南蛮子不会在这一带活动,那你告诉我这个,是什么意思?」 左笑风便笑着道:「他们从前不敢来这一带抢掠,可不代表他们现在不敢。」 他对自己应该是非常自信的,说起这些的时候,他的眼神很亮很坚定,整个人有一种令人眩晕的神采,让人不自觉的觉得信服。 「此话又何解?」苏宛不耻下问道。 「今年气候严寒,从入冬以来,南蛮子就开始频频活动,也是因为他们没有足够的能支撑他们过完这严寒冬日的粮食衣物,所以今年在这边塞的活动比以往都要猖狂频繁。当他们抢掠完其他的村子,这一带——」左笑风指着方才那片峡谷,信心满满的说道:「他们肯定不会放过的。末将可以肯定,这里必定是他们的下一个目标!」 「你如何这般肯定?」苏宛挑眉,并非因为不信他的说辞,只是好奇他如此肯定的缘故。「还有好几个村子他们不曾光顾过呢。」 这也是她烦恼的地方,想要打南蛮子一个出其不意,率先知道动向是十分要紧的事,否则从古至今就不会有那么多奸细的存在了。难不成左笑风在南蛮子的队伍中安插了眼线,所以能这般肯定南蛮子的最新动态? 第十七章 「其余几个村子皆是穷苦贫困之地,只有这里,会令他们垂涎三尺。若从前粮食短缺的少,他们也许不会冒这个险,因为这里离咱们的营地已经很近了。可是今年不同,再有,南蛮子也听闻了将军回归的事情,抢掠这几个村子,未必没有试探挑衅将军之意,毕竟将军回来已经有好几日了,却一直按兵不动,他们想要刺探一番,也是人之常情。」 苏宛点头,韩大叔也曾这样分析过南蛮子的心理,「那么,左千总可有好的计策?」 「这一仗,将军是要亲自打?」左笑风严肃了神情。 「有区别吗?」 「自然是有的。」但他也不打算多说到底有什么区别,说完之后就看着苏宛,不再开口了。 苏宛凝神想了想,忽而笑了:「本将军手底下能人何其多,自然用不着本将军亲自上阵,左千总,你说是不是?」 左笑风听完,不但没有鄙视她胆小,眼神反而更加欣赏,大声道:「将军说的没错,不过区区几只臭虫,哪里用得着脏了将军的手,也叫那些个南蛮子看轻了咱们,还要以为咱们大周当真没人了!」 「好!」苏宛也被他豪情万丈感染了,大声叫好,「左千总听令!」 左笑风立刻起身,郑重地单腿跪地,「末将听令!」 「你可以自由挑人,组成一支先锋部队。人手你尽管挑,本将军不插手不过问,由你全权负责。」几乎是将指挥权全权交给了左笑风,「但是,此役只准胜,不准败!」 左笑风激动的首次露出了不敢置信的震惊之色,他做梦也想不到,苏宛会给他这样的信任! 「将军,您,您如此信任我,是因为楚兄弟的关系?」他红着脸想要求个明白,这样语无伦次,便知道他心里是多么的激动。 「本将军岂是如此儿戏的人?」苏宛白他一眼,忽然一整神色,严肃道:「怎么,左千总可是没有信心?」 「不,末将一定能将南蛮子驱逐出我大周的土地,保护好大周的百姓,决不允许南蛮子在我大周的地盘胡作非为!」左笑风铿锵有力的保证道。 「好!本将军等着你的好消息!」苏宛亦被他感染的心潮澎湃,跟着大叫了一声! 过后赵全问她,明知左笑风是林总兵的人,为何还给他那样的信任。 苏宛淡淡的笑了笑:「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赵全担心之余还很想不明白:「这样重要的事,将军为何不交给韩千总大人?论作战经验,论亲疏关系,也该是韩千总吧。」 「行军打仗,论的是实力。而不是亲疏关系!」他的话刚好被进来的韩千总听了个正着,苏宛令左笑风带兵之事很快就在全营传遍了,韩大叔自然也听到了风声。 苏宛连忙起身,她原本有些忐忑,正想着要如何与韩大叔解释用左笑风的缘由,闻言不由得松了口气,冲韩大叔讨好的笑了笑:「姑父来了,赵全儿,还不赶紧给姑父上热茶!」 赵全瘪着嘴瞥了狗腿的苏宛一眼,折身去泡茶了。 韩大叔被苏宛异常热情的举动弄得哭笑不得:「我这一天到晚总要来你这里两三回,之前倒没见你这样殷勤过。」 苏宛嘿嘿一笑,也不知怎的。她在韩大叔面前,总有种莫名的紧张。后来她总结为,像她这样亲情缺失的人,一旦有了亲人,便总忍不住想要在亲人面前表现的好一点。不愿意让他们觉得自己不好而收回他们可以给她的那点亲情。所以连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她是多么的珍惜韩大叔这个姑父带给她的属于长辈的担心与关爱。 「怕我生气吧?」韩大叔见赵全去泡茶了,便开门见山的说出了苏宛心中的担忧。 苏宛不敢撒谎,老老实实地点头:「是有一点。」 而后便小心翼翼的看他一眼:「姑父,你不会真的生我气吧?」叉边余扛。 「你先告诉我,用左笑风的用意是什么?」韩大叔不答反问道。 苏宛理了理思绪,认真地回答道:「其一,左笑风此人对于战事十分敏感,且他长年与南蛮子打交道,对于南蛮子的作战方式也比较熟悉。其二,我也觉得左笑风是有大才的人,我愿意给他机会证明这一点。其三嘛,也能给林奇峰添添堵,左笑风是他拉拢将士们的关键,若失去了左笑风这个有力地臂膀,林奇峰在营里的地位。定会一落千丈。到时候要收拾这只落水狗。岂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韩大叔听完,沉默了一会,异常认真地问她:「最后这一点,才是你用左笑风的主要原因吧?」 苏宛讶异于韩大叔的敏感,不敢撒谎,却也不好承认,怕他会责备自己意气用事,便老老实实地扮起鹌鹑来。 韩大叔一见她这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不由得叹道:「孩子,军国大事,可容不得你挟私报复啊。这次凑巧这个左笑风的确是有才干之人,派他出兵倒也算合适。下次呢,若是并不合适的人,你也如此做,可想过后果没有?」 苏宛弱弱声辩解道:「我正是知道左笑风他有才……」 「你才来多久。就凭跟他说了一阵话,你就认为他有才,会不会太武断了些?」韩大叔语重心长的问道。 苏宛只得承认错误:「是,我下次不敢了。」 「我没有要责备你的意思,姑父只是想跟你说,在打仗这件事上,任何决定,都不可大意。将士们信任你,你更要对他们的生命与安全负责任。」 「嗯,我都记住了。」苏宛连连点头。 韩大叔终于放过了她,「既然你全权交给左千总负责,我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希望咱们的运气够好,左千总能出色的完成这次的任务,也堵住营里其他人的嘴巴。」 苏宛是知道的,营里肯定有人会对她的决定不满意。但她一开始并没有这么大的压力,此刻听韩大叔用如此语气说出他的担忧来,苏宛才觉得自己的决定是不是真的太草率了一些。 不过此时后悔,显然已经来不及了。也只能寄厚望于左笑风身上,希望他能如韩大叔所期待的一样,成功而出色的完成这次的伏击。 是的,虽然左笑风并没有跟她说过此仗要怎么打,但苏宛从那处峡谷的地形也能推断出来,左笑风所要采取的战略,应该是伏击战术。 此时,左笑风回到了他所在城里的家里。这是一座简单的小院子,却收拾的十分干净整洁。院中的积雪被扫的干干净净,一些易于存活的植物也生机勃勃的生长着。有孩子稚嫩的念书的声音不断传出来。 左笑风一进院门,孩子就看见了他,兴高采烈的喊了声爹,便冲进了他怀里。 左笑风一把抱起孩子,笑着将他往空中抛去,孩子一点也不害怕,咯咯大笑起来:「爹,高点,再高点。」 父子两个玩的正开心,一个身着朴素却一身书卷气的女子走了出来。她身材娇小玲珑,有别于边塞姑娘的高挑壮实,尤其脸色苍白,显得羸弱了些。 她温柔的注视着自己的丈夫与儿子,含笑柔声道:「你回来了?快进来歇会吧。」 第十八章 左笑风随口应了,举着儿子就要往屋里走,见她一脸病色,急忙将儿子放下来,急步走到她身边,也不避讳儿子还在场,就焦急的询问起来:「怎么脸色这样难看?可是又发病了?药吃了吗?」 女子连忙安抚他,「昨夜雪下得有些大,我睡得不太好。你别担心,药我都按时吃着呢,我都记得,楚兄弟说过的,要坚持吃药,这病才有好的可能。」 左笑风就松了口气:「你记得就好。你啊,先要顾好自己的身子,这样才能照顾我和儿子,以后还要替你儿子张罗婚事,照料儿媳妇和大孙子呢。」 女子好笑的白她一眼:「是是是,我都记得呢。不但要照料大孙子,还要照料重孙子呢,你说的不烦,我这耳朵都快听的烦了。」 虽是如此说着,手却一刻不停的拍着他身上的落雪,夫妻之间的亲昵与融洽,便是一旁的孩子都能看出来。 待雪都拍完了,女子才微蹙了下眉头,语气有些淡的说道:「哥哥来了,在书房等你。」 果然话音才落,就见自己丈夫眉心飞快的跳了跳,但为了让她安心,他很快又笑起来,「嗯,我换件衣服就过去。」 女子便跟着他一道进了屋,服侍自己的丈夫换衣服,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怎么了?」左笑风握了握她的手,关切道。 女子叹口气,「哥哥白天让嫂子接我回去说话,这话里话外,所表达的意思就一个,在这边城,只有哥哥一家才是咱们亲人。」 左笑风眉头紧皱,显然十分不满,但为了怕妻子多想,他并没有说什么。 「我知道哥哥的性子,总归是你在营里又帮理不帮亲了吧?你也别怕我多想什么,我只是想跟你说,做你认为对的事情,不用顾忌我和孩子。我们到底是哥哥的亲人,他不会拿我们怎么样的。」 左笑风点点头,「我心里有数,放心吧。」 女子便信任冲他笑了笑,体贴仔细的抚平他衣服上细小的褶子,这才让他去往书房。 瞧着丈夫高大的身影,女子面上笑意消失,幽幽地叹了口气。她想了想,撑着不太好的身子骨,亲自前往厨房去了。 左笑风推开书房的门,林奇峰正背着双手站在一堵墙面前欣赏墙面上那副傲雪腊梅图,见他进来,脸色难看的瞪了他一眼。 「大舅兄,什么时候来的?」左笑风不以为杵,淡淡问道。 「你还记得我是你大舅兄?」林奇峰的脸一下子黑了,若左笑风进门时,神情能有那么些惶恐或愧疚,他心里定然要好受一些,偏他这样的若无其事,看得他火冒三丈:「你今天都干了些什么!」 左笑风平静的看着他,依然是那副八风不动的平静模样:「说到今日的事,大舅兄是不是该给我个解释,为何罗七他们七人,会异口同声的告诉我,的确是你指使他们刺杀将军?」 「你,到底是选择了相信孟黎川那个黄毛小子?」林奇峰压抑着怒气,一字一字的问。 「我只相信事实。」 「事实就是,孟黎川买通了罗七等人污蔑陷害我!这,就是事实!」仿佛是怕左笑风不信,林奇峰还加重了说话的语气。 左笑风摇头,他甚至还对气急败坏的林奇峰笑了笑:「我左某人也不是傻子,不会单凭一面之词就相信谁。刺杀将军的事,我相信你是做的出来的。不过,这大概与你今日过来的目的没有关系。我出发在即,大舅兄有什么吩咐,还是直说了吧。」 林奇峰再是厚颜无耻,此时脸上也闪过了一丝被人说中心事的尴尬与恼意。他喘着粗气瞪了左笑风半晌,也没换来他的服软,不免有些心浮气躁,「你告诉我,孟黎川让你领兵去哪里?」 他顿了顿,冷哼道:「作为素素的哥哥,我自然不希望她的丈夫有什么危险与不测。你跟我说了,若出了什么事,我也好帮衬着你些。你可以不把我这个哥哥放在眼里,我却不得不为素素和孩子着想些。」 左笑风听着他如此冠冕堂皇的话,终于忍不住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冷笑来,他看着林奇峰,眉眼里的凌厉几乎令他招架不住,他傲然的开口:「我左某人的妻子和儿子,自然有我操心着,就不劳大舅兄操心了。」 自从孟氏一门被砍头后,林奇峰在孟家军里过的实在太顺了,以至于孟黎川来到边城后,他接二连三的遭遇打击与刺激,脾气陡然间变得暴烈起来。尤其左笑风还敢用那样看不起他的神态跟他说话。更是刺得他火冒三丈。 也许是这些天上火上的习惯了,这回他竟然生生的忍住了,他被气得再糊涂也知道,眼下他还要靠着他这个让他极度不高兴的妹夫。他除了忍,还能拿他怎么办? 想到这里,林奇峰面上的怒色褪了不少,他极力用一副温和的语气劝说道:「年轻人有傲气是好事,一直以来,我最欣赏的,也是你这份傲气,否则如何能将我那宝贝妹子嫁给你?只是笑风啊,我到底比你痴长了那么几岁。你这人性情耿直仗义,在营中很得人缘,这些都是好事。可有时候吧,若遇上一些心机深重的,你这样的。最是容易吃亏。」 他用一种「我都是为你好」的良苦用心的姿态,以期能打动说服左笑风,「我是素素的亲大哥,这些年来一直尽心尽力的提携你,今天跟你说这些,也是为了你好,难不成我还能害了你?这样对我有什么好处,对素素又有什么好处?只有你好了,素素和我的大侄儿才会好,我自然是巴不得你能好,甚至比我都要好的!」 左笑风觉得这样苦口婆心劝说他的林奇峰有些好笑,于是他也就真的笑了出来:「大舅兄,如今我就正在往越来越好的路上走,你放心,我一定会走得好,甚至比你更好的!」 林奇峰好不容易才按捺住胸口的怒气。「年轻人是有抱负也是好事。但千万切记莫要好高骛远,否则他日摔得太惨,后悔就来不及了。」 左笑风一脸受教的点了点头:「大舅兄的教诲,我记住了,你还有别的事吗?若没有,今日怕不能留你在家里用饭了,我一会收拾收拾,就得走了。」 林奇峰被他敷衍又直接撵人的态度弄得又是一阵接一阵的冒火,但他此行的目的还没达成,怎么可能轻易就走了? 他沉默了一阵,将怒火暂时压制住了,方开口道:「笑风啊,你这一仗关乎着许多事情,你知不知道?」 「我当然知道,若然此次不能将南蛮子赶回去,大周将会有更多的百姓遭受流离之苦。所以大舅兄尽管放心。此役我一定竭尽全力,不会输的,更不会给你丢人!」左笑风言辞凿凿的保证道。 林奇峰心中是说不出的窝火,他再也忍不住,也再装不下去了,怒声呵斥道:「左笑风,你少给我装傻!」 左笑风挑眉,疑惑状:「大舅兄这是怎么了?我刚才那句话说错了吗?若是我的错,我这就给你赔不是,你就不要与我这等粗人计较了。」 「你!」林奇峰气的粗声喘气,好一会才将憋紫的脸色变了回去,「你给我听着,此一役,只准败,不准胜!」 第十九章 左笑风看着他,他仿佛早已经猜到了他的来意,所以林奇峰这句话,让他连眉头都没动一下,他的神色更加平静,连假装的夸张也不愿再装了,「抱歉,我做不到!」 林奇峰狞笑一声:「你做不到,日后就别想再见素素跟你儿子!」 他顿一顿,冷冷道:「你安心在外头打仗,你的妻儿,我自会替你照应着!」 说罢,就要佛袖而去。 左笑风起身拦在他面前,冷峻的眉眼难得的充满了煞气,「我说过,我的妻儿,我自己会照应,不用劳烦别人!」 林奇峰冷冷盯着他:「让开!」 左笑风腮帮紧咬,却没有让步。 林奇峰冷冷一笑:「你以为你拦得住我?在你我说话之时,我的人就将素素和你儿子带走了。好言相劝你偏不听,要与我作对。左笑风,这都是你自找的!」 左笑风脸上肌肉猛地一抖,立即就要奔出去追人,却在此时听见门口传来一声懒洋洋的笑声:「你们两个这是怎么了?」 林奇峰才露出的得意笑意就这样突兀的冻结在了脸上,他甚至连回过头去的力气都没有,半晌,才僵硬着脖子转向门口。 相对于他的紧张失态,左笑风在看见来人以及来人手中牵着的小小孩童时,眼睛骤然亮了,原本满脸的阴郁之色也因此而消散了去,他再也不理会林奇峰,而是大步迎向倚在门口笑望着屋里的人。叉妖讽血。 「将军,你怎么会过来?」他一边问着,一边弯腰将儿子抱了起来。目光往外一扫寻,就见自己的妻子正站在不远处,泪意盈盈的望着他。 他对苏宛道了声抱歉,便疾步走向林素素,也不顾这院里还有外人在场,展臂将她与他们的儿子一同搂进了怀里。 苏宛瞧着这个高壮汉子一脸柔情的柔声宽慰着他的妻子,「没事了,不用担心。」 林素素则抓紧了他的衣襟,眼泪静静地落在他的衣服上。 一家三口静静地抱在一起,这和谐的画面,却莫名的刺痛了苏宛的眼睛。 一家三口啊! 她这辈子估计是没机会体会了。原本她并没有期待过爱情,原本她以为,只要有小诺,她的人生同样可以圆满。 可是眼前这一幕,却令她的心难以遏止的疼痛了一下。 可惜她不是林素素,这世上,也不会再有第二个左笑风。 她收回视线,将自己这不合时宜的感伤与羡慕收拾起来。 转过身面对脸上肌肉不住抽搐的林奇峰时,苏宛又露出了孟黎川的招牌笑容,「林大人,真是巧啊。」 林奇峰对苏宛简直恨入骨髓,他一次又一次的坏了他的事情,夺走了他的兵权,将他辛苦建立起来的声望摧毁的干干净净……他简直天生就是跟他作对的! 「的确是巧,这是我妹妹妹夫的家,我来看看他们,将军又是因何而来?」他怒气滔天,再怎么样也掩饰不住,索性也就不再掩饰了,他们之间,本来就跟撕破脸没有区别。 「我嘛,我就是出来散散心,一不小心就走到这里来了。后来一想,左千总不就住在这边吗,于是我兴之所至,就想过来跟他喝喝酒,也算是为他送个行。」她说着,还晃了晃手上提着的一个酒坛子,仿佛她真的是来找左笑风喝酒的。「结果我一进来,就瞧见几个人要强行带走左千总的妻儿。我一看,这还了得,左千总是我营里的兄弟,将来更是大周的英雄。英雄的家人,哪里能任由旁人欺负?所以我就吩咐罗七周云两个将那几个人痛揍了一顿,顺便送去了衙门——林大人也太不当心了,你自己的亲妹妹,这万一要让别人给带走了,你这心里能落忍吗?」 林奇峰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什么找左笑风喝酒,他会信才有鬼! 「有劳将军费心,诚如你所说,正因为素素是我妹妹,我才不能任由人欺负他们。那几个被将军送到衙门的人,正是林某的亲兵,将军不是见过吗?」明明早就见过了,他还装没见过,还要跟他邀功!真是见过无耻的,还没见过如孟黎川这样无耻的! 「啊?」苏宛一脸惊讶,装的跟真的似的,「原来他们是林总兵的人?这误会可大了,林大人啊,你千万别误会,我这人吧,有些脸盲症,所以一时之间也没有认出来。这样,一会我让周云再跑一趟衙门,让衙门把你的亲兵都给放出来,这坛子酒,就当是本将军给林大人赔罪了。来来来,千万不要跟我客气啊!」 说罢,就要将手里的酒往林奇峰手中塞,异常热情的模样。 林奇峰气的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哆嗦着手用力将酒坛子推回去,强撑着冷脸没有暴走:「不用了!将军的赔罪,我当不起!」 「当得起当得起。」苏宛嬉皮笑脸的说道:「除非林大人心中还在怨恨我揍了你的亲兵,不愿意原谅本将军……林大人?」 林奇峰只得将酒坛子抱了回来,他的双手死死抱着那个酒坛子,用力的指关节都泛起了白,咬牙问道:「你现在可满意了?」 苏宛丝毫不以为杵,笑嘻嘻的点头,「满意了满意了,林大人这肚子果然是很大的,否则也撑不了船不是?这一点,本将军可得跟林大人好好学学,还望林大人你不吝赐教啊!」 「若将军需要,我一定不吝赐教!」林奇峰都能听见自己的磨牙声了,偏偏对面那个气的他心疼肝疼肺疼的人却笑得那样没心没肺,让他连生气都觉得十分无力起来。 你跟他计较吧,他笑嘻嘻的毫不放在心上。你不跟他计较吧,他蹬鼻子就能上脸来! 这混账东西,比他那个死老鬼爹可狡猾多了!他拿他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苏宛装模作样的看了看天色,「今天就罢了,本将军还有事要办,等过两天本将军闲了,再请教林大人。」 林奇峰巴不得他赶紧走,急忙道:「将军的事情要紧,我就不留将军叙话了,将军好走。」 苏宛眼见着林奇峰松一口气的模样,心里暗笑一声,面上却是一本正经的严肃样儿,「那么左大人,赶紧的让左夫人去收拾她和孩子的衣物吧。外头马车都备好了,只等他们收拾妥了,咱们就能出发了。」 不仅林奇峰愣了,左笑风也很是愣了愣。 苏宛背对着林奇峰,朝他眨了眨眼。 左笑风反应奇快,立刻就对林素素道,「素素,你快去收拾吧,别忘了多给自己和孩子带些厚衣裳。还有平日里要用的药,也一道带上。」 林素素虽然觉得自己丈夫与这位从天而降的将军之间有些不对劲,但她人前向来对左笑风言听计从,轻轻地点了点头。又礼数周全的对苏宛福了一礼,方牵着孩子的手往内院走去。 这会儿,林奇峰也总算回过神来了,他一声大喝,额上青筋都蹦了出来:「站住!」 林素素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往自己丈夫望去。 左笑风安抚的冲她笑了笑,示意她不必理会。 林素素便歉意而疏离的对她兄长福了福身,牵着孩子的手,再不回头,很快就走远了。 第二十章 林奇峰想也没想就要追出去,眼前一花,却有一道身影比他更快的挡在了他面前。他抬头一看,眉头便是狠狠一跳:「罗七,给我让开!」 罗七却似没听见一般,如山一般堵在他跟前,他往左,他就比他更快的闪到左边,他往右,罗七的身影随即就跟到了右边,将他的去路堵得严严实实,令他一步也迈不了。偏他还不能跟罗七动手。一来。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是罗七的对手。二来,他也不屑与罗七动手,这要是传了出去,他这总兵的脸面还往哪里搁,更何况动手的结果还肯定是输,那样只会更丢人! 虽然,他这个总兵如今在营里也没啥脸面了! 苏宛袖着手,看猴戏一般的瞧着林奇峰愤怒异常却又毫无办法的折腾到左边又折腾到右边,慢悠悠的开口问道:「林大人这是要急着去哪里啊?」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要带我妹妹和我侄儿去哪里?」林奇峰怒目瞪向苏宛,厉声质问道。 「啊!」苏宛惊叹一声,十分夸张的拍了拍自己的脑门,「瞧我这脑子,这么重要的事情也差点忘了跟林大人说了。林大人,是这样的,我刚才见你的亲兵对左笑风的妻儿又拖又拽凶神恶煞的。心里十分担忧,想着左千总即刻就要出发,为了保护大周百姓的生命财产安全,那是舍小家而顾大家啊,这样的大义如何能不叫我动容。本将军便想着,左千总的妻儿不能没人照应,这不,我就决定带他们母子俩去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住下来。等左千总凯旋而归之时,就能一家团聚了!」 「多谢将军的美意!」林奇峰冷声道:「我是素素的亲哥哥,今日来这里,正是想着笑风出征在即,妹妹与侄子无人照拂,想将他们接到府中去住。自己家里,总是比外人安排要好得多!」 他刻意将「外人」两个字咬的很重,皱眉紧盯着苏宛的眼睛。 「哎呀,本将军跟林大人原来是想到一处去了啊!」苏宛抚掌笑道,「不过呢,这件事,林大人还是应该听我的。」 「将军这话是何意?我是素素的亲哥,我难道还能害了她不成?」林奇峰态度强硬道:「倒是将军,恕我直言,你与我妹夫之间除了上下属关系,再无其他,我又怎么能放心,将我妹妹以及侄子交给你?笑风这仗若胜了,皆大欢喜。可若是不幸败了……恕我说句得罪将军的话,只怕到时候我妹妹与侄子在你手中,都要不好过吧!」 他这拙劣的挑拨,听得苏宛直想摇头,「林大人若信不过本将军,本将军现在就可以跟左千总保证——」 苏宛神情严肃的瞧向左笑风:「无论此仗是胜是败,只要我在,任何人也动不了你妻儿一根汗毛!左笑风,你可信我?」 左笑风半分犹豫也没有,大声回答道:「将军为人,末将十分相信!」 林奇峰气的嘴都歪了,厉喝左笑风的嗓音都破了音,「左笑风!如此说来,你是不信我了?」 左笑风淡淡道:「大舅兄对我和素素的情谊,我谨记在心,永不惑忘!」 「好好。」林奇峰已经呆不下去了,继续待下去又什么用,他今天是注定带不走林素素母子两个的。 他最后恨恨的瞪了左笑风一眼,眼角的余光却如利刃一般嗖嗖射向苏宛,然后一甩袖,挟裹着满腔怒气往外走! 苏宛在他身后,似不经意的说了句,「这营里如今有趣的人已经不多了,好在,宋大人还能算得上一个!」 就见林奇峰的背影猛地一僵。但他到底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重又迈步,急匆匆的走了,只是这回的步伐,显得比方才凌乱了些许。 待林奇峰出了院门,左笑风苦笑一声,随即正色对苏宛恭敬一礼,「末将多谢将军前来解围。」 「小事一桩。」苏宛大模大样的摆摆手,表情很是有几分嘚瑟,「不过幸好本将军来的还算及时啊。」 左笑风邀请她进屋说话,趁机就问道:「将军如何得知末将这边的情况,还能这样火速及时的赶过来?」 「当然是本将军掐指一算。」苏宛像模像样的掐着手指头,「哎呀,一掐我就算了出来,左千总家里就要出事了啊,所以本将军紧赶慢赶的,颠散了一把老骨头,总算是赶上了救场。」 左笑风额上一片黑线滑下来,面无表情的看着她自演自乐。 观众不捧场,苏宛自然也就演不下去了,不满的瞥一眼左笑风,「本将军自然有本将军的消息渠道。」 想要知道林奇峰的动静,那还不简单,随便叫罗七他们哪个跟着,他一天吃了几顿饭拉了几次屎回家是抱老婆还是哄小妾,只要她想知道,罗七他们就不会令她失望。 左笑风更好奇了:「难道真的是宋大人?」叉见介扛。 「宋大人?」苏宛的表情比他更惊讶和好奇:「这关宋大人什么事?」 左笑风:「……那你刚才提到宋大人,难道不是在暗示林总兵,是他将此事透露给你的?」 「我刚才有暗示什么吗?」苏宛装傻望天,「我就是觉得宋大人挺有意思,哪里就暗示了什么?左千总啊,这林总兵不会跟你一样想这么多吧?」 左笑风沉默许久,才慢慢说道:「将军,你实在太坏了!」 苏宛一副受之有愧的模样,「过奖过奖。」 林素素虽然身子弱了些,动作却不慢,很快就将母子两个的衣物收拾了两个大包袱出来。 外头果然已经有马车等着了,左笑风亲自扶了妻子上车,又将儿子抱上车,仔细叮嘱他要听话,不要调皮,好好念书之类的。苏宛在一旁瞧着,一直懒洋洋的神情也终于被惆怅与思念取代了。 她想小诺了。 也不知道那孩子现在过的怎么样?还气不气她的不辞而别?往后回了京城,会不会就不理她了? 左笑风安排好了妻儿,向苏宛走来,郑重地拜倒:「末将多谢将军,等末将凯旋归来,将军务必赏脸来家里吃顿饭,素素的厨艺是极好的,将军定然不会失望。」 好像整个营地,不,整个边城,就没人不知道孟黎川是个好吃嘴儿,走到哪里都是吃吃吃,苏宛很是不好意思了一下,「行,本将军等你回来陪本将军喝酒!」 离别这种事,不管放在谁身上都是很沉重的。 左笑风翻身跃上马背,最后看了一眼马车,便头也不回的疾驰而去了。 过了一会,林素素才轻轻的撩开车帘,使劲往外看,然而这时,哪里还能还能看见左笑风的影子? 苏宛轻叹一声,难得正经的安慰了她一句:「放心吧,左千总定然会平安回来的。」 林素素骄傲的笑了,却是细声细气的说道:「我相信他会平安回来。听我丈夫提起,将军似乎与楚神医很是要好?」 「嗯,他是我师兄。」是像家人一样重要的存在,当然很要好了。 「不知楚先生他近况如何?不瞒将军,我们夫妻二人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他了,若没有楚先生,只怕今日也就没有我与焕儿了。」林素素摸着儿子的头,温柔的说道。 第二十一章 「他过的还不错吧,自由自在的,就算不想成亲,家里人也不敢逼他。」他那肆无忌惮的性子,怎么可能会让自己过得不好?「你说我师兄救过你们母子两个?」 许是因为苏宛帮过他们,又与楚之晏是师兄弟的关系,林素素本来并不多话甚至有些腼腆的人,也忍不住打开了话匣子,苏宛这才知道,原来当初林素素以病弱之躯强行孕育了她和左笑风的儿子,结果因为她的病情以及腹中胎儿的胎位不正,整个边城没有一个稳婆敢替她接生。也是他们母子两个幸运,碰上了前来边城采集一味珍稀药材的楚之晏。 苏宛这才知道,原来这位林素素,才是楚之晏剖腹取子的第一人。当时楚之晏将实情与左笑风说了,且也很直接的告诉他自己以往剖的都是动物的肚腹,这活人取胎还是第一次。左笑风果然害怕了退缩了,最后,却是林素素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没什么主见的女子态度坚决的同意剖腹取子,这才有了他们一家三口与楚之晏的羁绊。 左笑风带了一批精锐离开军营这件事,令军中许多人不太满,周来福就是其中之一。 他心浮气躁的在营门口走过来走过去,力气大的将那块地皮都磨了一层土。望眼欲穿的盯着回营的必经之路,眼睛都快望瞎了的时候。终于听见了阵阵马蹄由远及近的朝着营地奔驰而来。 他眼睛一亮,往前跑了一小段路,苏宛以及罗七等人的身影已经到了近前。他跳起来又是挥手又是喊叫:「将军,将军。」 苏宛在距离他不到十厘米时,完美的勒住了缰绳收住了冲势:「可是营里出了事?」 「营里没事,是末将有事找将军。」周来福连忙说道。 苏宛瞥了眼跟周来福一样守望在营门口的将士们,心里隐隐有了底,跳下马来,顺手将缰绳丢给赵全,这才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周来福憨憨的笑了笑,搓着手期期艾艾的模样,倒像是刚才急的差点上火的人不是他一样。「将军啊,我这人一根肠子通到底的,您是知道的哈。就是哈……我就直说了,您千万别生气啊!」 苏宛挑眉,就要露出孟黎川的招牌笑容来。周来福一见眉头倏地一跳。连连道:「将军您可千万别笑啊,您一笑我这心里就瘆的慌。」 苏宛白他一眼,笑骂道:「有屁快放!」 周来福被她这么一骂,顿时心里就舒泰了几分,毫不犹豫地将心里的担忧倒了出来:「将军,左千总领的任务是不能说的机密吗?」 「是,头等机密,谁要你来打听的?」苏宛一听,眉头就皱了起来。 周来福这家伙就跟他自己说的一样,一根肠子通到底,对于命令尤其是孟黎川的命令,向来都是服从的,苏宛还没见过他对她的决定有多质疑或疑惑,更别提等在这里就为了问她这个事。 也怪不得苏宛草木皆兵,毕竟这营里,也不是所有人都盼着她打胜仗的。她也就不得不防着一些了。 周来福急忙摇手:「不是打听。我就是随口问问。我想说的也不是这个……」 「直接说。」没事做什么铺垫,害她白紧张一场。 周来福见她不耐烦了,这才道:「那我就直说了啊。将军,我觉得你这次出兵可能不太妥当。」 「哦?」这木头也知道思考了,还他觉得? 「您看啊,这魏王都还没来求咱,咱就主动出兵了,这显得有点掉价啊!」周来福见苏宛并未生气着恼,这才放下心来,「他们的人不是顶得住嘛,咱们这会出兵,有了战功还不得被他们全抢了?」 苏宛扫了眼周围探头探脑却假装忙碌的将士们,便知道像周来福这样想的并不止他一个人,他只是被推出来的出头鸟罢了。 她想了想,扬声道:「你们当中还有谁跟周来福是一样的想法?」 众将士拿不准她到底是生气还是没有生气,周来福亦有些懵了。见众人目光闪烁,他顿时大怒,骂道:「你们这些龟儿子王八犊子,不是说好要跟老子共进退的?」 许是被周来福骂的不好意思,一个小兵试探着对苏宛说道:「将军,我觉得周把总的话挺有道理的。」 众人见苏宛只是点头,并没有不悦之色,这才壮着胆子纷纷发言,虽然有几个深谙语言的艺术,但是再包装中心意思仍然是不满苏宛提前出兵,让朝廷捡了天大的便宜。 苏宛笑了笑,这一次她脸上的笑容并不是众人看惯的似笑非笑,众人也形容不出那笑容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很明显,她并没有生气,大家都感觉很安心。 「不满本将军出兵的人,都跟我来吧。」她说着,平静的转身,接过赵全手中的缰绳,再度翻身上了马。 赵全瞪了眼纷纷牵马准备跟上苏宛的将士们,担忧道:「将军,你今天才在外头跑了一天,这大冷的天,你这身子怕是要受不住。」 「无妨,穿的够厚的。不过确实冷得够呛,你帮我带个手炉吧。」苏宛说着,甚是怕冷的缩了缩脖子。 边塞的天气,即便不下雪,也冷的叫人受不了。好不容易见着太阳一面,人还没感觉,太阳就迫不及待的回家歇着了。是以苏宛只要一出营地,必定是将自己包裹的像只粽子的,反正营里的将士们都知道她手筋脚筋皆断过,一身好武艺早已经毁了,她再怕冷,也没人质疑什么了。 苏宛打马先行,身后呼啦啦的跟了一群人。 一盏茶后,众人一脸莫名的随着苏宛登上了城楼。 苏宛忍受着呼呼北风直往脖子里灌,袖着双手一扬下巴:「告诉我,你们看到了什么?」 城墙下,依然蜷缩着许多无家可归的可怜百姓。他们有的挤成一团抱在一起相互取暖,有的不停跑着跳着以期能让身体稍微暖和一点,每个人的表情都是凄苦到绝望。 而正在此时,一名衣衫褴褛的妇人抱着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孩子,突然跌跌撞撞的冲到了城门口,往那里一跪就开始磕头:「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救救我儿子吧。我可以不进城,可我的儿子,你们就让他进去吧。你们看看他,看看他吧,他才六岁,眼看着就要不行了。求求你们发发慈悲,让我儿子进城看大夫吧。我求求你们……我给你们磕头了,救救我儿子……」 一边说着,一边咚咚的用力磕头。 旁边的人都拿麻木的眼神看着她,仿佛知道她的跪求没有用一样,没人往城门口看上一眼。甚至还有人劝她:「别闹咧,一会他们出来了,咱们就连这里都呆不了了。你那儿子如果熬不过去,这也是他的命,早死早超生,比我们这些活着受煎熬的人不定还要好得多。」 「是咧,可别因为你们母子两个,咱们连这里都呆不成了,那不是要咱们的命吗?」 「快别闹了,城楼上已经有人在瞧了。」有人紧张万分的嚷嚷,似乎生怕有人会出来驱逐他们一般。 城楼上,周来福也在询问苏宛:「将军,咱们看到了一些流民,您让咱们来,就是为了看这个?」 第二十二章 「流民吗?」苏宛并不看他,语气很淡,「别忘了,成为流民之前,他们也是我大周的百姓。因为南蛮子的入侵,他们现在无家可归。不但无家可归,被他们视为救命稻草的朝廷,还有我们孟家军,我们都做了些什么?」 「哎呀,那个妇人晕过去了。」忽然有人叫了起来。 众人连忙看过去,果然见那磕头的妇人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但她怀里的孩子却被她护的极好,虽然已经不省人事,可还是牢牢地将孩子抱在怀里,不肯松手。 有人不忍的轻叹:「这就是母亲啊。」 引得一群大男人唏嘘不已。 「怎么回事,怎么连个上去帮忙的人都没有?」妇人晕倒在地,却没有一个人上前去,他们仿佛已经司空见惯了一般,冷漠而麻木的继续缩在墙角。 「他们同样朝不保夕,这对母子的今天,焉知不是他们的明日!」苏宛冷淡的语气带着一种安静地危险的冷漠气息。 将士们面面相觑,一个高个子小心翼翼的道:「将军,要不我去跟他们交涉一下,让他们将这些人放进来吧。」 他口中的他们,正是如今把守着城门的朝廷的官兵。 「没用的。」周来福摇头道:「我已经跟他们的头儿说过了,他们坚决不肯开城门,说万一里头混了细作,到时候谁来负这个责任?还道这是他们的事,咱们既然不帮忙,就不要指手画脚令他们难做。」 「太可怜了,没想到这城墙底下,还有这么多的人忍饥挨饿!」 「将军,我想我明白了您带我们来这里的原因。」一名跟周来福差不多的小头目越众而出,语气沉重的说道。 众人齐刷刷的看着他,苏宛也转头看着他。 那人在众人的注视下神色愈发肃穆,他只看着苏宛,一字一字的说道:「这就是将军出兵的原因。而这,也是我孟家军存在的意义!我们孟家军的存在,不是为了跟什么人置气,而是为了他们——」 他指着城楼底下的百姓,神情愈发激动,大声道:「没错,兄弟们,我们的存在,是为了守护边城,是为了保护这一方的百姓,让百姓免于战火纷飞,免于流离失所。而不是为了与朝廷置气,而置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兄弟们,看看下面,他们同样是我大周的百姓,是我们的兄弟姐妹,甚至他们里头,还有跟咱们老母亲一样的老人,跟咱们小孩一样的稚儿,可是他们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他们连个避风的居所都没有了,有了病也只能那样熬着……是我们错了!将军,是我们错了!」 苏宛笑了,一瞬间的笑容温暖明亮的让人移不开视线。她欣慰的瞧着那名小头目,赞赏的对他点头,那小头目原本因激动而微红的脸就更红了。 「你们呢?」苏宛缓缓看向其他人。 在那名小头目说出以上那些话时,这些铁血汉子们早就已经动容了。 「将军,王把总说的没错!是我们错了,我们不该拿百姓的性命与朝廷置气!我们是孟家军,我们的存在,首先是为了保护百姓的生命与财产!」周来福第一个表态。 「我们错了,将军。」一个接一个的将士们站了出来。叉沟木弟。 如果说一开始苏宛带着这群汉子来,为了说服他们而刻意营造的一种情绪,如今因为他们一个一个的站在她面前告诉她,他们的确错了时,苏宛这种刻意的情绪自然而然发生了转变——她打从心里认同了孟黎川这个身份。如果可以。她或许愿意自己就是孟黎川。 那个英年早逝,心怀黎民,骄傲不羁的孟黎川。 「将军,那个孩子实在可怜。」有人发现城墙底下的母亲醒了过来,她将孩子平放在地上,不停的拿着从身上撕下来的一角衣服沾着雪水给孩子擦着手脚与身子。孩子瘦弱的身体暴露在雪地里,冻得瑟瑟发抖,嘴里不停的说着胡话。 那母亲泪流满面,忽然停下动作,绝望的抖着嘴唇瞧着自己的孩子。 「我去跟那些狗日的说,咱们孟家军愿意出兵了,咱们愿意把南蛮子赶回老窝去。让他们将那些无辜百姓都放进来,至少让他们有个能遮风避雨的地方。」叉沟沟扛。 苏宛叫住他:「你跟他们说没用,这件事,得跟抚远将军王说才管用。」 周来福恨恨道:「到头来,咱们竟要求着他们不成?」 「没什么求不求的。」苏宛云淡风轻的说道:「咱们肯出兵。对于魏王来说,就是天大的好消息。有什么要求,他都会答应。这件事你们不用管了,我去去就来。」 「将军,我们陪你一起去!」周来福情绪激昂,挥着拳头喊道。 将士们果然一呼百应,纷纷嚷着要跟苏宛一道去魏王府。 「咱们又不是去打架,这么多人过去,魏王还当咱们是去示威的呢。」苏宛好笑的说道,「行了,你们都给我等在这里,想一想哪一处适合拿来安置这些流民。再有,都给我招子放亮点,别真的让细作混进城来!」 众人齐声应是,恭敬的目送他们的将军从容走下楼去。 这头苏宛正在上马,就听得周来福的大嗓门在城楼上对着底下的流民喊:「乡亲们。你们再忍耐一下。咱们将军这就去与朝廷的狗官们交涉去了。立刻就能放你们进城来。你们放心,一进来保证有热乎乎的粥饭,保证有厚厚的暖和的棉被棉袄。咱们将军说了,咱们孟家军,就是为了边城的百姓而存在的!咱们将军,绝对不会抛下你们不管的!」 热血的将士们一个一个都扯开嗓子喊了起来:「乡亲们,你们再忍耐一下,马上就能进来了。」 「咱们将军不会抛弃你们,咱们孟家军也不会抛弃你们的!」 苏宛:「……」 这群人才是煽动情绪的好手吧。 没想到却是周来福这小子第一个反应过来,随时不忘给孟家军树立好名声和好口碑,值得奖赏。 这小子仿佛对她营账里挂着的那柄青锋剑很感兴趣,一会回营,就将那剑给他做奖赏好了。 城外头的百姓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接二连三的喊话响起来,他们全都发出狂喜的欢呼。 苏宛虽然看不见外头的情形,但听着他们的欢呼与泣不成声的「叩谢恩人」。「叩谢孟家军」「叩谢将军」的声音里,也知道将士们的那些话,于绝望中的百姓是多么大的惊喜和希望。 所以这一趟,她也绝不能令他们失望! 此次的魏王府之行,如苏宛想象中一样顺利。她已经出兵的消息,自然是瞒不过魏王耳目的,所以她一去就开门见山的说出了她的要求,魏王略作迟疑,就爽快的同意了。 苏宛没有久留,要离开时魏王却喊住了她,笑眯眯的问道:「之璋啊,今日可有没有收到京城来的信?」 自从上次在魏王府里喝了酒,魏王为了显得他跟苏宛的关系亲近,称呼苏宛时就只喊其表字。好险苏宛记了一耳朵孟黎川的表字,不然一脸茫然的询问魏王喊得是谁,还不得露馅了啊! 「京城来的信?这倒没有,怎么……」苏宛想了想,确定自己没有收到任何从京城来的信函。她心里不由得泛起了嘀咕,难道京里发生了什么大事? 第二十三章 有严锦在,京里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吧。 不过瞧着魏王那故作神秘的笑容,苏宛心里还是涌上了一丝淡淡的焦虑。 「哦,没什么大事。」魏王果然卖起了关子来,「不出两日,之璋也就该知道了。好了,你快去忙吧,别在本王这里耽误工夫了。」 苏宛心里腹诽了两句,反正魏王也说了,不出两天她就该知道了,她也就懒得去想到底是什么事。 流民进城的事情也十分顺利,周来福他们准备的地方是离军营甚远的一座小庙,庙里空间倒是很大,足以安排下这好几百的流民住进去,只是因为庙里香火不旺,年久失修而显得有些破败,但这样的地方对于经历过绝望的百姓来说,已经算得上天堂了。将士们简单的修整了一番,就让人住了进去。而后又抽调了营里的火夫,打着将军的旗号,抬了不少米面棉被以及棉袄来。 苏宛过来时,锅里的粥熬得汩汩作响,粥香飘在寺院上空,让人闻着就有种暖洋洋的感觉。大大的几口大锅旁边已经围了不少百姓,排着队眼巴巴的等着吃饭。 他们还顾不上清洗的脸上满是笑容,与先前那样的麻木绝望全然不同,这是一种对生活充满了希望,一眼就让人觉得满足幸福的笑容。 小孩子们穿着干净的厚棉袄,围着庙里那颗百年老树跑圈圈,银铃一样的笑声听着就让人打从心里觉得欢喜。 将士们看到她来,且还从魏王那里带来了不少粮食衣物,全都眉开眼笑的接过去安排起来。 百姓们一听将士们喊着苏宛将军,立即呼啦啦的跪倒了一大片,吓得苏宛险些叫出来,脸都红了起来,连忙道:「快起来快起来,大家千万不要这样,我承受不起!」 一个老大爷抹着眼泪道:「将军承受得起,如果不是将军宅心仁厚,我们这一群人,如今还在城外头等死,哪有这些好饭好衣裳。这好是将军给我们的,将军受我们一拜,又怎么会承受不起。」 说着竟带头磕起头来,苏宛急的汗都出来了,手忙脚乱的要去扶,「老伯,这使不得啊,你们赶紧起来吧。也别谢我,这些都是咱们应该做的。让你们受了无妄之灾,累你们家破人亡走投无路,我们才该跟你们道歉才是……」 那位老伯也被她的语无伦次吓得不轻,「将军可千万别这样说,我们也都听说了,将军能回来已经不容易,咱们,咱们有生之年能见到孟家的将军,这就是我们的福气,我们的造化啊。」 呃,苏宛都不知道该怎么接口了,忙使了个眼色给赵全,让他赶紧过来劝着。 从人堆里脱身出来,苏宛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她忽然兴起个好笑的念头来,被这几百个人跪一跪,她都出了一身的白毛汗,真没出息。看人家严锦啊,魏王啊,追求的可是全天下人的跪拜。所以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啊! 她退出人群外,正擦着汗呢,就感觉有人在扯自己的大氅。 低头一看,一个跟小诺差不多大小的小豆丁正仰着头,怯怯的看着他。见她低下头来看他,立刻将脑袋埋了下去。 苏宛本来就很喜欢小孩子,见状忙蹲下身,柔声细语的问:「小朋友,怎么了?」 「你就是将军吗?」小孩儿见苏宛和颜悦色的,这才细细声的问。 苏宛点头:「嗯,我就是孟家军的将军。」 小孩儿忽然抬起头来,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她,一脸的崇拜与认真:「我长大后,也要当孟家军的将军!」 苏宛并没有嘲笑小孩儿天真又认真的志向,任何的愿望都值得被认真的对待,所以她也很认真的说道:「嗯,你将来一定会成为孟家军的将军。所以从现在开始,你要认真念书,努力习武,将来才能成为对国家有用的人才,才能成为孟家军的将军,知不知道?」 小孩儿虽然不懂什么才是对国家有用的人才,但是认真念书努力习武他却是听懂了,连连点头,绷着一张小脸跟苏宛保证一定会认真读书习武。 听见有人喊排好队开饭了,小孩儿扔下「不能吃」的将军,一溜烟儿跑了。 苏宛失笑,正要进庙里去瞧瞧冻伤和生病的百姓,就见一名妇人走了过来,二话不说跪在她面前,在苏宛心里不住的念叨「完了完了,今天要被折去多少寿啊」的怨念里,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 「多谢孟家军,不但收容了我们,还给我们找来大夫。我儿子的性命,才能保得住。孟将军对我们母子的大恩大德,民妇实在无以为报,等我那小子好了,民妇就让他去服侍将军……」 苏宛仔细一打量,才发现这妇人就是城门口哭求的那一位,连忙上前将人扶起来,「大嫂子不用这样客气……啊!」 苏宛痛叫失声,腹中传来一阵剧痛,那痛令她踉跄了两步,双腿一软,啪叽一下跪在了地上。 许多人围了过来,惊慌的喊着将军。 意识涣散前,苏宛还自嘲的想,就说被人跪会折寿吧,这么多人跪过了她,她这条命可千万别被折完了才好啊。 她还想留着命回去见小诺啊。 对了,还有楚之晏。 她有些想他了呢…… 苏宛觉得自己睡了很久很久,做了许多许多的梦。梦里光怪陆离,一会是孤儿院里令人窒息的生活,一会是小诺软软糯糯的喊她娘,一会是被同学欺负捉弄。一会又变成了食香楼的掌勺大师傅……从一开始的人事不知,到后来知道有人扳开她的嘴巴灌下一碗又一碗又苦又浓的汤药。有时候冷的不住打摆子,有时候又热的像是在过火焰山。 非常难过!她在梦里都忍不住哭了。 她觉得这世上再也找不到像她这样倒霉的人了,一个人能倒霉成她这个样子,上上辈子要做多少缺德事啊! 每当她以为自己已经够倒霉时,老天爷总会叫她知道,她还可以更倒霉。这一次,她更是倒了血霉! 「将军?将军你醒了吗?」有人在她耳边轻声而又忍不住激动的叫道。 苏宛听出这是属于赵全的声音,他激动的声音里都透着疲惫。 整个军营里,知道她是女子的除了赵全,应该没有第二个了。而他一定会想方设法周全她的秘密,不让别人发现端倪。既要照顾她又要提防旁人对她使坏,赵全这孩子怕也累的够呛吧。 她很想睁开眼睛,可两只眼睛像是被强力胶黏住了一样,任她如何使力,也睁不开。急的她又出了一身的汗。 「将军,你能听见我说话吗?」赵全继续跟她说话。 苏宛很想告诉他,我听见了听见了,但她用尽全力,也只是从喉咙里溢出了一声模糊的呻吟。 饶是这样,也令赵全激动不已,「将军你真的醒了吗?」 「他真的醒了?」门口传来个令人一听就生厌的声音。 能这样大模大样的进来的,除了林奇峰不做第二人想。 「林大人,你来这里有什么事?」赵全不客气的问道。 苏宛以为林奇峰又要生气,不想他只是嘿嘿冷笑两声,「我当然是来探病的,别人来得,就我来不得?」 第二十四章 还就你来不得!床上的苏宛很想翻个白眼,鉴于这个动作如今对她来说实在太高难度了,于是只能在心里完成。 赵全仍是不客气的说道:「林大人若真是来探病的,末将自然欢迎的很。可林大人若是来看将军死了没有。抱歉让你失望了。」 林奇峰冷笑道:「这世上令人失望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也不多这一桩。」 言下之意,若苏宛不死,他的确是很失望的。 苏宛在心里骂开了,当着她的面巴不得她去死,换了谁不得生气啊? 「谁准你进来的?」一把嚣张又不悦的低沉嗓音缓缓响起。 苏宛听着这个声音,很是愣了下。如果她能揉眼睛,此刻必定已经在做这个动作了。 这是楚之晏的声音?楚之晏怎么会在这里?她果然还是在做梦吧? 可是这个梦怎么这么清晰,这么真实?她甚至闻到了楚之晏身上那因为长年与药草打交道的淡淡药草香味,这味道十分的好闻,每次与他坐在一起,她都忍不住会深深呼吸几次。现在她又闻到了这味道,却依然不敢相信——楚之晏明明该在京城才对。 原来又是做梦啊,她有些失望的叹息一声。 「楚先生,您快来看,将军好像要醒了。她刚刚在哭,现在又叹气了。」是赵全大呼小叫的声音。叉狂华技。 有人迈着又重又急的脚步走了来,片刻后,一只手掀了掀苏宛的眼皮。 「还没醒过来,不过照这情形来看,离醒来也快了。」药草的清香萦绕在苏宛鼻端,那低沉而又温柔的声音就近在耳边,「将闲杂人等赶出去,不要污染了这里的空气。至于你,炉上的药已经好了,叫傻大个把药端来,再敢洒一滴,他就死定了!」 「楚之晏,你说谁是闲杂人等?搞清楚,这是军营,不是你楚家的后院,你才是闲杂人等吧!来人,把他给我请出去!」林奇峰又被气的跳脚了。 苏宛倒下了,作为二把手的他自然又该回到权利的中心来。但是,这回无论他是上窜还是下跳,竟然没人听命于他,逼得他不得不用上强硬手段,谁知不但没用,还因此发生了两三次大规模的械斗——不听命于他的将士们与他的亲兵发生的短兵相接的事件,令他如今的地位更是岌岌可危。 他没有想到,孟黎川都被边城所以大夫宣布不行了的时候,还是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在他这边!气得他唯有天天祈祷孟黎川赶紧去见阎王,谁知他竟硬挺着一口气不肯咽下去,然后,大名鼎鼎的楚神医就来了,硬是将人从阎王手中抢了回来,气得他当日就砸了一件极其珍惜的羊脂玉摆件。 楚之晏将人救回来了不说,他更是将此地当成了他楚家的后院,连他都成了闲杂人等! 但更可气的是,人家楚之晏出口就要赶他出去,偏偏他只能请楚之晏出去!这种在自己家里却不被当成主人做不了主的感觉实在窝囊透了,林奇峰发誓,他的耐心只到这一刻就用完了,楚之晏若是不识趣,就不要怪他对他不客气! 林奇峰身后的亲兵刚一动,哗啦啦从门口涌进来一群大兵小将们,他们将楚之晏与苏宛护在身后,用沉默与林奇峰强硬的对峙着。 「反了反了!」林奇峰气的哇哇大叫,「到底是谁给你们的胆子?不要忘记了,这是孟家军,不是楚家军!」 「林大人也知道这是孟家军,那就不要堵在这里打扰孟家军的将军休息!」唐书凯手放在腰间的佩剑上,抿着嘴一脸严肃的说道。 「唐书凯,你,你屡次以下犯上,不要以为我就不敢治你的罪!」 「你若再像一只讨厌的乌鸦呱呱个没完,我现在就要你的命!」楚之晏不耐烦了,一张清艳绝伦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厌恶与杀意。 他对林奇峰,是真的动了杀心! 苏宛虽然看不见他的脸色,但只听他的声音,就能听出他的忍耐已经告罄。虽然不知道他哪来的本事在孟家军的地盘上杀人,但是苏宛毫不怀疑,林奇峰敢在啰嗦一句,楚之晏真能立刻就要了他的命! 林奇峰似乎也被楚之晏的狂妄吓到了,他不知道楚之晏到底是以什么身份来到边城,也不知道他手中到底握着什么筹码,可是他要保孟黎川,这是是个人都能看出来的事情。他再闹下去,只怕真的讨不了什么便宜。 他到底是惜命的,不敢跟楚之晏赌他到底敢不敢弄死他。最后,他强撑着面子说了一句,「咱们走着瞧」后,领着亲兵呼啦啦的走了出去。 「你们也出去。」楚之晏不客气的命令唐书凯等人出去。 苏宛心中一惊,想着他这态度是要得罪人的啊,她花了多少心思才能跟将士们打成一片,可千万不能因此就前功尽弃了。她一边着急,一边努力想要睁开眼睛,阻止楚之晏的目中无人。 可那眼睛还没睁开,就听见唐书凯等人恭恭敬敬的应了一声是,轻手轻脚的往外走去。 这是什么神发展?有没有搞错啊,你们是孟家军不是楚家军阿喂!凭什么楚之晏一个外人的话,你们是如此的放在心上?等她醒了后,还会当她是一回事吗?她收买人心,也是很辛苦的啊! 最后出去的是赵全,他将营帐门关好,与唐书凯轻言细语几句,请他务必将营帐守好后,才往营帐后的简易小帐篷走去。 远远就瞧见周来福缩着个脖子垂头丧气的蹲在炉子旁,另一个身形纤瘦的身着男装但却一眼就能瞧出其女子身份的姑娘正挥舞着勺子毫不客气的呵斥周来福:「你说你这么大个人,到底有没有长个脑子?这锅在炉子上放了多久了,你就敢直接伸手去端,烫到你事小,反正你皮糙肉厚也不怕痛。可若是打翻了这锅药,你信不信我跟你拼命!」 可怜周来福跟哥做错事的小孩子一样,可怜巴巴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更别提反驳的话。 直到那姑娘骂的解气了,方柳眉一竖,「还蹲在那里干什么?还不赶紧过来把药倒进碗里来,给我小心点,若是洒了一滴,看我不要了你的命!」 赵全在心里替周来福送上十二万分的同情,但是,对着这位泼辣的姑奶奶,他不但不能同情周来福,还得上前帮着骂两句:「周把总,你说你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老是笨手笨脚的,惹得邱姑娘又生气了!你看看你,除了打仗你还能干点什么啊?」 周来福眼一瞪,他怕这泼辣爽利的像个男人的邱大姑娘,可不会怕赵全这个传令小兵。 就见赵全冲他挤眉弄眼的,弄得他疑惑不已,不过很快他就明白过来了,因为那邱大姑娘的矛头已经指向了赵全,「你还好意思说他!要不是你妹照顾好她,她能变成现在这样?一个两个有什么用,空长个子不长心!」 赵全丝毫不将邱敏心的责骂放在心上,事实上,能被邱敏心这样骂一番,他心里倒觉得舒坦了不少。她说的没错,他们的确太没用,才会眼睁睁的看着将军被人刺伤。而最自责的,就是周来福,因为当日,筛查细作的,正是他! 也之所以,邱敏心如何骂他,他都不敢还口! 第二十五章 「苏大胆,你说你有个什么用,这才多久,你就把自己搞成了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楚之晏坐在苏宛床头,皱眉盯着脸色惨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的苏宛。 「还敢写信来炫耀你在营里多么威风。少爷我还以为你当真威风八面。特地赶来瞻仰你的英姿雄风,结果呢?」 「不过有一点你倒是没有说错,你这人不管走到哪里,人缘都是不错的。这营里天天都有不少人来看你,要不是我拦着,你这孟黎川的戏还怎么唱的下去?」 「这边塞其实还不错吧,大漠风光与京城相比较,你更喜欢哪里?我猜你最喜欢的还是柳城吧,你要赶快好起来,才有机会回去柳城。」 楚之晏絮絮叨叨的说了一阵,瞧着毫无反应的苏宛,他沉默抿起的嘴角锐利如刀。 苏宛从这莫名的沉默中。忽然福如心至的感受到了一种被压抑的难以用语言形容的悲伤与难过。 因为她吗?苏宛有些不安的想。 「那天我看到你,被人从那间破庙里抬出来,一身的血。我吓坏了,苏大胆。」 「你要是听见我这么说,肯定会嘲笑我吧。事后我自己想想。也觉得那么不可思议。我见过的血多了去了,眼睁睁看着人在我面前死去也是常有的事情。可是苏大胆,那天我却是真的被吓到了。」 「我看着你伤口不断流出的血,甚至还在想,一个人的身体里,原来有这么多血吗?我以前怎么从来也没留意过,呵……悄悄告诉你啊,要不是邱敏心手快扶了我一把,我当时肯定就栽了个狗啃泥了,我这潇洒风流的楚神医的面子可还往哪里搁呢。」 「我不敢跟任何人说,我实在怕极了阎王会从我手上把你给抢走。不过后来给你缝伤口的时候,我忽然又不怕了,你这人命硬得很,哪里会这么容易就死掉?就算阎王肯收,你肯定也不舍不得走,你还有小诺啊。你那么爱他……」 苏宛不知道这些话他以前有没有说过。不过这倒是她头脑清醒着第一次听到。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在蔓延。 尤其听到楚之晏原来这样担心她,甚至一度害怕救不活她。要知道楚神医是多么骄傲一个人,要他承认自己抢命抢不过阎王,这可是比登天还难的事情。更何况,这人向来目中无人,没想到自己在他心里,似乎还颇有分量的样子。只是这分量,又令苏宛心生担忧。 「喂,跟你说个秘密吧?」忽然,楚之晏压低了声音,甚至倾身往苏宛身边靠近了些,一副故作轻松神秘的语气。 秘密?苏宛心中一抖,知道的越多的人通常死的都很快,她可不可以不要知道什么秘密? 鉴于她说不出no来,楚之晏也就当她默认了,于是轻声说道:「临来边城之时。严锦找我喝酒,他问我——」 他顿了顿,似乎轻轻地笑了一声,「他问我是不是对你有点意思。哈哈,没想到他那个人,竟然会跑来问我这个问题。明明心里在乎的要死,偏偏脸上还要装着无所谓。于是我跟他说,我对你有很多点意思。哈哈……你没看见他那张脸,绿了吧唧的,我估摸着那时候,他连吃了我的心都有了。」 苏宛听得心中又是一抖,要是能咆哮出声,她此时必定已经开启了咆哮模式:你妹的楚之晏,这件事情很好笑吗?就算真的好笑,也要留着命才能一直笑啊。严锦是谁,就算你俩关系再好再铁,当着未来君王拿这个开玩笑,不是嫌命太长了吗? 「你是不是跟他一样,认为我在开玩笑?」楚之晏恶趣味的往苏宛莹白的耳朵吹了一口气。 苏宛觉得自己全身汗毛都立了起来,混蛋,这种类似于调戏的动作你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啊! 但很明显,楚之晏觉得这样的动作还不够似的,他伸出他那十分好看的手,轻轻地捏住了苏宛的耳朵,仿佛极满意这样的手感,他忍不住又笑了一声:「苏大胆,你这人,真的是我见过最有意思的人。」 劳资再有意思,也构不成你出手轻薄劳资的理由! 「想要对你有意思,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你看,连严锦那个家伙,都对你有意思。我想跟你相处过的人,很难不对你有意思吧。」他一边说,一边还好奇地往苏宛耳朵上又吹了一口气,然后用一种孩子气的天真惊讶的说道:「咦,变红了。」 苏宛本来已经被他一口一个有意思弄得晕头转向了,没想到他对着自己耳朵又来了一口气,不知道有些人的耳朵是非常敏感的吗?这么痒,要是没有变红,她早就已经死透了吧!混蛋,还不放开你的咸猪手! 楚之晏自然听不到苏宛心中的呐喊,他瞧着那只莹白如玉的耳朵慢慢变得通红起来,愈发觉得有意思,一下接一下的吹着气,连正在说的话都忘记了。 不想一不小心,凑得太紧了些,然后,他噘起的正往苏宛耳朵上吹气的嘴巴,终于不可避免的与苏宛那只红的仿佛能滴出血来的耳朵亲密接触了。叉狂系才。 「轰」,苏宛只觉得自己全身血液都往脑袋涌了去,一声一声在她脑海里炸个不停。 楚之晏这个渣,趁她晕迷不醒轻薄她! 这个渣渣! 苏宛决定收回所有感动的情绪和话语,等她醒了,一定要让他好看! 「哎,我刚刚亲到你了?」过了好半晌,楚之晏才一脸迷茫的抬起脸,神情似乎有些不确定,自顾自的咕哝道:「亲到了吗?好像是亲到了一下下,不是说亲亲的感觉特别好吗,我怎么没感觉到?难道是太快了?要慢慢一点亲,才会感觉特别好?」 苏宛已经被他的自言自语累的外焦里嫩了,二十四五的大好青年,身体没有一点毛病的青年,竟然是第一次亲人?这个世界太玄幻了,这个梦真实的太可怕了。 「要不然再试一次好了?」楚之晏盯着苏宛的耳朵,犹犹豫豫的说道,「要是等下她醒了,肯定就亲不到了吧。再一次就好了……」 他这时候,絮叨的跟哥小老头一般,然而言语里透露出的紧张和青涩,又像个初识情滋味的懵懂少年,紧张地出了一手心的汗。 如果苏宛醒着,她就能看到,楚之晏此时是以怎样一种郑重紧张的表情,连呼吸都骤然变得急促了起来,一点一点的往她耳朵凑过去。 他灼热的气息很是慌乱的喷洒在苏宛耳朵与颈部,嘴唇又一次蜻蜓点水一般落在了苏宛耳朵上。可是这一回,他并没有急着离开,也许是苏宛耳朵上的清凉触感很轻易的缓解了他心底的燥热与急切。 他的唇在苏宛耳垂上停留了片刻,而后试探般的探出了有些颤巍巍的舌尖。他张嘴,用舌尖绕着苏宛的耳垂缓缓抿了一圈。 正忍受着痒意的苏宛顿只看到九天惊雷滚滚而下,打的她全身都黑了一黑,骨头架子惨白的闪了闪…… 一点灼热的火从她耳垂蔓延开来,摧枯拉朽似的沿着她的血管冲进了心脏里,苏宛喉头又干又痒。 楚之晏,你死定了! 楚之晏过足了瘾,终于舍得放开苏宛的耳朵。 苏宛觉得一切不正常终于要结束了时,一只手又落在了她的嘴唇上。 第二十六章 苏宛心中又是一个哆嗦,拼命命令自己赶紧醒过来,不然全身的嫩豆腐都要被楚之晏这个渣吃完了啊! 「亲亲这里,跟耳朵是一样的感觉吗?」楚之晏咕哝着,手指不自觉的摩挲着苏玩的嘴角,仿佛是嫌弃她的嘴唇太过苍白一般,他的手上便微微用了力,果然不多时,那苍白的唇色就被鲜艳的血色代替了。「这样顺眼多了。」 苏宛听着他嫌弃似的语气,气的一口气险些上不来! 喵了个咪的,居然还敢一边轻薄她,一边嫌弃她! 带着粗重而滚烫的呼吸,楚之晏将嘴唇凑到了苏宛嘴边。 慢慢的,一点一点的,炽热而柔软,带着清新的药草香气,安安静静的贴合了上去。 他闭上眼,仿佛极用心的体会着嘴唇与嘴唇最亲密的接触的感觉。于是他悲剧的没有发现,苏宛缓慢张开的眼睛。 楚之晏那张安静而满足的脸,就这样以放大的模样,凝聚在她的视线里。 在极近的距离看着他的脸,看着那漆黑纤长的睫毛因为激动和紧张而不自觉地快速震颤着,她一时有些怔忪了,竟然忘记了自己拼命醒来,是要推开这个人的。 然后,她听见了一声生硬喑哑的像某种喘息似的吟叹。 苏宛的脸倏地一黑,从齿缝中一字一字的说道:「楚之晏,你找死!」 楚之晏显然没有料到苏宛会在这时候醒过来,反应过来的他猛地睁开眼,静静地与苏宛冒着怒火的大眼睛对视片刻,接着猛地跳起身来,无头苍蝇一般,慌不择路的就要往外逃,一张脸红的跟猴子屁股有的一比,遥遥的听见他颤微微地声音传过来:「……我去看看药好了没有。」 苏宛正躺在床上骂着落荒而逃的楚之晏,门再度被人推开,一人趾高气扬的走在前头,一人孙子似的点头哈腰的跟在后头,手上捧着个乌木托盘。托盘上只有一只装着新鲜出炉的汤药的木碗。 「谢天谢地,表哥你终于醒了!」前头的人几步窜到苏宛跟前,一把抓住她的手,口中激动的喊道,「你再不醒我都要急死了,楚先生总说你就快醒了就快醒了,结果却还是拖到了这会儿才醒。如果他不是楚先生,我都要将他当成江湖骗子赶出去了。对了,楚先生人呢?」 苏宛没有回话,因为此刻她已经被从天而降的邱敏心弄得目瞪口呆了,「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是了是了。刚才她还没有醒过来时,仿佛听见楚之晏提过一句,说邱敏心扶了他一把,她当时忙着忧心别的事,也没将这茬放在心上。只当是个重名的人,没想到,竟真的是她这位好表姐啊! 邱敏心一边回话,一边伸手按住她的肩膀,阻止她起身来,「我跟楚先生一起来的啊,怎么,他没有告诉你吗?定是因为你醒过来他十分高兴,忘记了吧。我说他人跑到哪里去了,不知道你这里离不得人吗?」 一提到楚之晏苏宛就忍不住冷哼了一声,混账东西忙着研究怎么轻薄她,轻薄完了就跑了,哪里来得及跟她细说邱敏心如何跟着来了的事? 「我问你为什么会来这里?」这可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若不是因为无奈,她死也不会到这里来。她倒好,竟然就这么跑来了。「姑母知不知道?邱大人怎么也不拦着你?我告诉你。这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赶紧收拾收拾回去吧。」 邱敏心撇了撇嘴,拿眼一瞪她,「我好不容易来一趟,你就赶我走。你看吧,就这么一会,我没看着你,你就出了这样的事。说明你身边不能缺了人,我已经决定了,我要留下来照顾你!」 「别任性了,你也看到我都这样了,还当这是好玩的地方?我让人安排安排,这就送你回京去。」苏宛不容置疑的说着,就要喊赵全进来,一抬头看见孙子似的周来福缩在一旁,就顺口吩咐道:「周来福,传我的话。让人立刻准备车驾,送表姑娘回京去!」 「傻大个,你敢去!」邱敏心双眼一瞪,周来福刚迈出去的的脚步愣生生顿在半空中,落下也不是,收回也不是。最后只得垮着脸向苏宛求救:「将军……」 「知道我才是将军,你还磨蹭什么?」苏宛的声音有些虚弱,但是神情却十分坚决与坚定。 周来福胆怯的瞥了邱敏心一眼,见她正瞪着自己,吓得又缩了缩脖子。但是将军的命令,他不得不遵从啊,避开邱敏心那仿佛要将他吃下去的目光,周来福嗫嚅道:「邱姑娘,将军说的没错,战场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你还是……还是回去吧,这里实在太危险了,一不当心命就没了。将军,将军也是为了你的安危着想啊……」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一个一米八几的大高个,被个娇滴滴的大姑娘瞪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苏宛鄙视的瞪了周来福一眼,周来福瞧见了,苦着脸上前请罪道:「将军,都是末将太过粗心,竟然让刺客混进了城里,这才让她有机会伤到将军,都是末将的错,末将自请军法处置!」 他毫不含糊的啪的一下跪在苏宛面前,倒把邱敏心吓了一跳,她看看连请罪都请的这样大义凛然义无反顾的周来福,又看看一脸病色瞧不出什么情绪来的苏宛,忍不住问道:「是什么样的处置?」 苏宛静默了半晌,方虚弱的开口道:「若按军法论,此人当当众杖责一百军棍!」 「啊?」杖一百?不死也残了啊! 邱敏心吓得轻呼出声,她到底是女流之辈,平日里虽也与家里的女人们斗智斗勇,手中要说没沾些阴私龌蹉事是不可能的,可她在如何算计,也没有真正的算计出过人命。因而一听到要杀人,她就先白了脸。「他,他不是有意的,就,就算了吧。再说,谁也不知道那女人会是刺客啊!你昏迷不醒这几日,他也挺不好过的,表哥啊,你就饶了他这一回吧。」叉吉肠才。 周来福闻言感激的朝邱敏心看了一眼,却是神情坚定道:「多谢邱姑娘替末将求情,可是错就是错了。末将办事不利,请将军处置!」 「先起来说话。」 周来福本来不肯起身,但一抬眼瞧见虚弱却神色坚定的苏宛,哪里还敢再多说什么,连忙站起身来。 「当日之事,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受伤之后,是谁在主事,后续又是如何处理的?」苏宛蹙眉,一想到当日的情景,仍觉得历历在目,那寒光一闪间,令她依旧心悸不已! 她只记得,她当时弯腰去扶那个女人起身,才一凑近,那女人便凶相毕露,不知何时藏匿于袖中的锋利匕首就那样捅在了猝不及防的自己身上。 她原本还想问问那个女人的来历,周来福请罪之时,便已经将她的身份道了出来。原来竟真的有南夷人的刺客混在流民之中,在她面前利用一个无辜的病的人事不省的孩子顺利混进了城里,并且还成功的刺伤了她! 她毫不怀疑,若不是楚之晏来的那样凑巧,那个女刺客已经成功的刺杀了她,出色的完成了她的任务。 第二十七章 周来福在城墙上是见识过那个女人的演技的,当然她也见识过,可是她演的那样自然那样好,将一个母亲的忧心似焚演的简直是入木三分,骗到了他们所有人。要说周来福看不出来是有错,她不也一样没有看出来吗? 「当日刺杀将军的妇人正是南夷人派来的刺客,那时她一击得手,就要抹脖子自杀,被唐书凯制服了,怕她口中藏毒,捏碎了她的下巴。眼下人正在营中看管着,将军若要审,随时都可以。不过此人嘴硬得很,营中已经有不少好手前去审过了,却是一个字都撬不出来!只等将军醒了后,再决定如何处置她!」周来福简略的将事情的经过以及后续说了下。 苏宛皱眉,邱敏心已经抢在了她前头问话:「你们既然一个字都没撬出来,又怎么能肯定她就是南夷人派来的刺客?我可是知道的,这营里就有许多人看我表哥不顺眼,就那个什么林总兵,他可是巴不得我表哥死的。这刺客,说不定是谁派来的呢。」 苏宛默默地给邱敏心一个赞赏的眼神,邱敏心则还她一个得意的笑容。 周来福并没有发现两人之间的眼神交流,回答道:「南夷人的刺客或细作身上都是有刺青的,他们身上的刺青,正是他们的名号!这还是将军那时只身深入南夷,从那个据说是训练杀手与细作的老窝中探到的消息呢!否则我们就算活剐了她,也不会知道她的身份。」 周来福说着,见邱敏心听得十分认真,又加了一句:「南夷人训练出来的杀手与细作,可都是十分难啃的硬骨头。也只有将军出马,才能从他们口中探问出点什么来,营里其他人根本就奈何不了他们。」 苏宛的手在被子底下后怕的拍了拍胸口,好险邱敏心比她快了一步,要不等她自己先问出来,怎么跟周来福解释她不小心忘记了「自己」夜探过南夷人的刺客训练营的? 邱敏心也看向了苏宛,眼中带着不加掩饰的担心。万一这些人真的让她去审问刺客,到时候审不出来可怎么是好?她毕竟不是真正的表哥啊! 苏宛唔了一声,「等我精神好了些再说吧。营里这两日没别的事吧?」 「将军放心养伤就是,营里没别的事。就算有,有韩千总跟唐书凯在,出不了幺蛾子。」也就是林奇峰等人爱蹦跶,可营里的将士们早不拿他当回事了。周来福想着将军出事那一日,林奇峰就迫不及待要拿走兵符,被赵全义正言辞拒绝后那一张难看的老脸以及营里兄弟们那毫不掩饰的鄙视眼神,就觉得心里畅快的不行。「兄弟们都担心将军的伤势,这几日连练兵都没什么精神头,所以将军你千万要赶紧好起来。我,我还是先去领罚吧!」 「领什么罚。」苏宛淡淡道,「此事哪能全怪你,若不是我动了恻隐之心,非要将人放进来,也给不了刺客机会。再说,她不是连我都骗过了吗,要怪也只能怪我太大意。行了,你也别自责了,我这不是已经醒过来了吗。该干嘛干嘛去,不要杵在这里妨碍我养伤。」 「将军!」周来福猛地抬起头来,大男人家一副泪眼婆娑的模样,怎么看怎么滑稽。 苏宛有些疲惫的闭上眼,摆了摆手。 邱敏心见他还要说话,立刻喝骂道:「你还不走?非要去领那一百军棍不成?识不识好歹啊,我表哥都说了不怪你,你就赶紧的出去吧。耽误我表哥养病,你负责啊?」 周来福简直畏泼辣的邱敏心如虎,再不敢多说一个字,耷拉着脑袋灰溜溜的出去了。 邱敏心将木头疙瘩赶了出去,正要松口气,回头就见苏宛正睁着眼似笑非笑的盯着她看。 她莫名觉得心虚,连忙垂了眼去端药碗,「说了这么一阵话。险些忘记了,快趁热将药喝了。你可不知道,前头两日你连药都喝不下去,急的我不行。后来还是楚先生跟我合力强行给你灌的药,好歹将你这条小命捡了回来!」 苏宛好笑的听着她絮叨着转移话题,也不多说什么,配合着就着她的手一勺一勺喝完了苦的令人想哭的汤药。皱着眉头想要漱口,嘴边就多了一颗色泽漂亮的蜜饯,她想也不想,张口就含住了蜜饯,叹息着舒服的眯起了眼睛。 「看来你对周来福印象不错,居然会帮他求情。」 邱敏心白他一眼。微微红了脸,有些讪讪的说道:「换了别人,我也帮的,又不独他一人。」 她说着,叹口气。「说他是傻大个吧,还真没冤枉他。你受伤昏迷不醒,他就跟个傻子似的蹲在营帐门口,又不敢进来看你,见着个进去瞧你的人,就眼巴巴的盯着人家。是我看着不成样子,才叫他帮个忙打个下手,要不然,就这两天功夫,他说不定都要抹脖子自杀了。」 「那我不得多谢你挽救了我那迷茫的小战士?」苏宛笑了一声,扯到伤口,痛的嘶的一声皱起眉头。叉医长才。 邱敏心忙上前检查了一番,见伤口并没有裂开,这才放下心来,口中却是斥责道:「叫你取笑我,活该扯到伤口了吧。这就叫做现世报。」 苏宛没说话。咬牙忍着腹部的那一阵剧痛过去,冷汗一瞬间就布满了她的额头。 邱敏心忙取了帕子,就着屋里铜盆里的水,帮她细心的擦了擦额上与脖子上的冷汗,「伤口极深,还有的你痛得,慢慢养着吧。」 过了好一会,苏宛才能开口说话:「真该庆幸,这一刀子不是扎在我胸口。」 不然如此深的伤口,都够她死一百次了。 「要说也是你运气好,那女人的刀子扎过来的时候,你不知出于一种什么心理,不知怎么躲了躲,那原本一到就能要了你的命的刀子就扎在了你肚子上。」邱敏心心有余悸的说道,「这是那个唐书凯说的。」 她躲了吗?苏宛仔细回想了想,还是想不起自己到底是怎么动作了一下。以至于让刺客都不能一举得手。就算真的躲了,肯定也不是她的主观念头,毕竟她根本没有察觉到危险。难不成是这身体的自主反应? 苏宛一想到这个,就觉得头皮隐隐发麻,还是不要继续往下想了。 「你在我这营里,认识了不少人嘛。」苏宛打起精神来,调侃着说道,「你可不要告诉我,你就住在这军营里。」 邱敏心却是一脸认真的点头:「我的确就住在营中。」 她指了指外间原本赵全住的外间,「晚上我就睡在外面。」 苏宛一听就急了,「你在想什么?这营里都是些大老糙爷们,你住在这里像什么话?楚之晏在搞什么,他既然把你带来了,怎么也不把你安排妥当了?你可是个大姑娘家,在这营里闹出什么不好听的事情来,以后可怎么办?」 「你着什么急啊?」邱敏心见她急了,心中甚是温暖,却白她一眼,曼声解释道:「这两日楚先生守着你,可是眼睛都没合过,哪里还有心思安排我。当然我也不是怪他,我自己也是心急如焚,万一你有个好歹,那才是要命的事情。其他的,自然就先放一边了。不过我也想了想,名义上我是你表妹,就算别人瞧出我是个姑娘又如何,我又没与人家打情骂俏。我行得正坐得直,没什么好怕的。」 第二十八章 她说着,忽然轻笑一声,只是那笑容却有些恍惚,带着惆怅却坚决的意味,「反正我早就想开了,嫁人什么的,最烦人了。真要是坏了名声,了不起我一辈子不嫁也就是了。」 苏宛闻言,忍不住的心疼起她来,正要安慰她两句,就见她目光一闪,眼神灼灼的盯着她看,愣是看的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正想不耐烦的问她看什么,她就又笑了起来。 「你若真要撑起孟家的门户来,到时候不成亲恐怕也说不过去啊!」 苏宛一愣,不太明白她忽然说这话的用意。她也就没有告诉邱敏心自己打算将小诺当成孟家的血脉独自抚养长大的想法,而是等着她的后话。 果然,邱敏心没有让她等的太久,她也没耐心卖关子,径直说道:「若一直不成亲,旁人总要胡乱猜测的,到时候就会有许多不好听的流言流出来。不如,你考虑娶我怎么样?一来,娶了我既能给你的身份打掩护,又能堵住悠悠众口,岂不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这哪儿能成?苏宛不能成亲有诸多方面的原因,最主要的,却是不想惹怒严锦,毕竟她承诺过他,如果他不高兴她嫁人,那她就不嫁。这厮可是未来的九五之尊,若她违约,保不准他有什么手段来整治自己呢。为了小诺,为了自由,为了柳城,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想惹怒他的。 反正她在世人眼中,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男人,就算不成亲,顶多流言多些,唾沫子也不能将她淹死。 可邱敏心不一样啊,她这样如花的年纪,正是该敞开了恋爱生子跟她的王子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的时候。哪能跟着她胡混,白浪费了自己的青春与生命。 所以她这一提议,苏宛是打死也不会同意的! 「多大的人了,哪能这样胡闹!」她板起脸来,那严肃的模样倒还真的将邱敏心唬了一跳。 不过她还是强撑着回道:「哪里就是胡闹了,就兴你能不成亲,我就不能么?」 「你的情况跟我一样吗?」苏宛头疼道,「若可以,你以为我不想成亲生子过普通人一样的日子!可是我没有那样的机会,你懂吗?」 她倏地提高了音量,严厉的注视着邱敏心,她极慢的又重复了一遍:「你跟我不一样!」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邱敏心急忙服软认错,「我再也不这样想了,你别着急。只要有人上门提亲,我立刻点头就应了,成不成?」 「也不是要你这样草率就应了亲事,对方脾性如何,品性如何,也都要访清楚了才行,可不兴盲婚哑嫁那一套。」她这唯一的一个亲表姐,她怎么着都要把好关才行,万一不小心遇到个中山狼,还不如不嫁呢。 「是是是,要访清楚,都听你的行了吗?」邱敏心颇有些不耐的瞪她一眼,然而眼里的笑意却浓的化不开。替苏宛掖了掖被子,又检查了一番屋里的火盆后,她往外面看了一眼,「这楚先生真是的,你没醒的时候吧,他死守在这里,任谁说也劝不走他。你这一醒,他却偏偏不见了人影。我看还是得让人去把他找回来,再给你瞧一瞧,是不是醒过来后就没有大碍了。」 她一边自言自语的说着,一边叮嘱苏宛闭眼休息,端了空碗往外走去。 一提到楚之晏,苏宛之前刻意压下去的各种情绪又翻涌了起来。 她跟楚之晏是相处的很好没错,楚之晏这人脾气虽然有点大,对她却是极尽所能的照顾,她在心里,早已经将他当成了亲人一样的对待。她也毫不掩饰她对楚之晏的依赖,跟他相处起来也十分放松自在。可是,这是在他们是朋友的前提下啊。换了另一种关系,苏宛只要一想,就觉得浑身不对劲。 楚之晏怎么会对她有意思?她真是想也不敢想啊。 正此时,一颗脑袋探头探脑的往里看,正好跟苏宛虚无的视线撞了个正着。他心一虚,脑袋就缩了回去。 苏宛大怒,冷笑道:「好一个缩头乌龟,我倒不知道,大名鼎鼎的楚神医,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没种了!」 「谁没种了!」楚之晏终于受不住激,没有落荒而逃,而是嚷嚷着冲了进来。 握着拳头一副豁出去的模样,红着一张脸小声嚷道:「我就是亲了你,就是对你有意思,怎么样?」 瞧着他瞬间谪仙变流氓,苏宛更怒:「我准你亲我了吗?我准你对我有意思了吗?」 「那你想怎么样?我已经亲了你,已经对你有意思了!」楚之晏皱着眉头嚷嚷完,一副「就要赖着你,必须要负责」的无赖模样,「我不管,反正我已经亲了你,你不情愿也没办法了!」 苏宛瞪着他,嘿然冷笑,从齿缝中慢慢挤出一句话来:「姓楚的,你别忘了,我现在可是个男人。你居然对一个男人有意思,是要别人笑死你吗?」 「男人怎样,女人又怎样?我就对你这个人有意思,管你是男人还是女人!」楚之晏也瞪着苏宛,两人如同两只斗鸡似的,凶神恶煞的瞪着对方,企图在气势上先将对方压倒了。 不过楚之晏到底有些心虚,自然就比不得苏宛有底气,瞪了一阵,垂了头嘟嚷道:「不管你怎样想,我反正是很认真的对你有意思。」 记忆中的楚之晏,永远风度翩翩,文雅优美。苏宛从未在他身上见过一丝狼狈,就如从未在他华衣美服上见过一丝褶皱一般。但是现在的他,却明显没了意气风发的那种自信。脸上带着疲惫,眼里蕴含红丝,似乎有好几天没好好休息过。身上的穿着倒仍是华贵典雅的衣裳,但是整个人却仿佛被抹去一层风采一般,显得黯淡无光。 瞧着楚之晏那少有的狼狈,听着他嘴里的嘟嚷,苏宛心里又酸又软。 「你不要执迷不悟了,我们是没有结果的。」最后,她闭上眼,不看他期待的眼睛,狠了心肠冷声说道。 这回楚之晏并没有嚷叫着「偏要执迷不悟」什么的,他抿着嘴定定的看着苏宛闭上的眼睛。「你为什么不看着我?」 苏宛眉心微蹙,却还是没有睁开眼睛,只道:「看着你又不会令我改变决定,楚之晏,你不要任性!」 「是我任性。还是你怕严锦?」楚之晏没有容她逃避,而是如此直白的将她极力想遮掩的真相在她面前揭开,「你怕严锦对我不利,所以不能,也不敢回应我的喜欢,是不是?」 「你想多了。」苏宛声音微微有些颤抖,「我不回应你的喜欢,是因为我根本不喜欢你。楚之晏,我一直当你是最好的朋友,像亲人一样存在的朋友。我不想,也不愿意改变这样的关系。」 楚之晏沉默了,尽管他的眼里有被拒绝的受伤与黯然,但他仍是平静的说道:「你拿我当什么我不在乎,你不喜欢我,我也不在乎。可是苏宛,我想像现在这样。照顾你。看着你。看着你不受伤,不难过,不累着,不生病。我,想给你和小诺遮风挡雨,天塌下来,我替你们顶着。」 紧闭的眼睫颤了颤,她咬牙使劲忍着,也没能忍住眼泪顺着眼眶急速滑落,在她苍白的脸上坠出一道晶莹。 第二十九章 「你不要……对我这样好。」她软弱的开口哀求。 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从前,现在,她有的只有自己,想要不饿肚子,就要努力冲到最前面去抢食物,想要不受伤。就要狠狠的将自己武装的刀枪不入,不论什么时候,不敢放任自己有一丝一毫的软弱。每一次的冲锋陷阵,总是她一个人。没有人跟她说过,天塌下来,我替你顶着这样令人觉得依赖与温暖的话。 楚之晏对她这样好,这好就像是毒瘾一般,会令人上瘾的。到时候,她又怎么能戒掉对他的瘾?就算没有严锦,定国公府又如何能接纳她这样一个孤女进门?他会成为全京城乃至全天下的笑话,她会令他毕生蒙耻! 她又怎么能忍心? 「苏大胆,这是我的事啊。」楚之晏轻轻地笑了,他不知何时已经走到她面前,伸手在她脸上抹了抹,一滴晶莹的泪珠子凝在他的指尖,「你如果太害怕,就当你从来不知道这回事就好。还是跟从前一样,只当我是一个可靠的朋友,你完全不需要自责与难过。因为并没有哪条律法规定,我喜欢你,你就必须要回应我,不是吗?」 他不说这些还好,一说,苏宛只觉得更难受了。她忍了又忍,也没能忍住喉咙里的哽咽声。 下一秒,克制守礼却又带着无限压抑的吻,轻轻地落在她颤抖的不像话的眼睫上。 苏宛一僵,感觉楚之晏的气息离得稍远了些,才缓慢地张开眼睛,睫毛上沾着细碎的水光。她抬起眼看着他,他的眼里是一种隐忍的黯然,失落与伤怀。 她抖着嘴唇想说什么,然而明润的大眼睛里却先涌出了泪水来。 楚之晏慢慢俯下身,轻轻地把苏宛抱进怀里,「苏大胆,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 他刚刚才说了喜欢她是他一个人的事情,可她却用这种令人想要狠狠吻她到窒息的眼神看着他,要他怎么忍得住不索求她的回应? 苏宛抬起的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襟,如同沙漠当中即将渴死的人遇到活命的清泉一般,贪婪而迫切的抓住他的衣襟。她不想哭,不想让自己这么软弱的一面无遮无拦的呈现在楚之晏眼前。可是她忍不住,她仿佛听见,说了那句话的楚之晏的心,在她的心里,轻轻地碎了。 「不要哭啊,该哭的人是我才对吧,被拒绝的明明是我啊。」楚之晏笨嘴拙舌的安慰道。 苏宛无声的哭着,当她还是孩子时,她常常想着赶快长大,那时的她总以为,当她长大后,就不会再受到任何伤害。也没人能再伤害到她!当她长大后,才知道就算没有人刻意来伤害她,然而活着就是要承受伤痛。 她在这一刻才清楚的知道,身体上的伤痛,远远及不上这一刻,她心里那突如其来的疼痛! 她虽然并未发出声音来,可是整个身体都似乎在颤抖,很有些上不来气的感觉。楚之晏心里着急,想要放开她看看她的状况。手才一动,抓住他衣襟的手更用力了。 「再一下……」明知道不该贪恋,这样的举动只会令楚之晏更困扰。拒绝他的人是她,抓着他不放的人,也是她。这样的矛盾,可是她舍不得这一刻的温暖,哪怕再多一秒,也是好的。 楚之晏眼神深邃专注,安静地看着她,低叹一声。 说不喜欢他,她自己怕都不信吧! 苏宛仰起头,迷蒙的双眼因为泪光而闪着微光。 他伸手抚摸她微皱的眉头,俯身亲吻她的脸颊,「苏大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过了一阵,苏宛终于平静了下来。她推开楚之晏,仿佛很不好意自己竟然哭成了这个样子,粗鲁的用手背抹了下脸,用趾高气扬的神气模样命令道:「害我哭成这样,还不快打水来服侍本将军净面!」 楚之晏放下心来,心底深处,一种失望却又混杂着开心的复杂情绪被他狠狠的压了下去。「得令,将军稍等,小的这就去打水来。」 两人这样刻意一闹,极有默契的微微一笑,刚才的事,仿佛就这样被轻描淡写的放下了。 水很快打了来,楚之晏并未假他人手,熟练地绞了帕子,替苏宛擦净了脸上的泪痕,仿佛这样的事情他已经做过很多次,「苏大胆,本少爷可是头一次这样伺候人,怎么样,伺候的好不好?」 苏宛脱口说道:「勉强给个八十分吧,没事好好练练,进步空间还大着呢。」 楚之晏笑着接口,「行,我好好练。」 他看着她,她也正看着他。 刚才那被刻意压下的旖旎,眼看着又有要冒头的危险,苏宛连忙开口道:「小诺呢?你们都出京了,小诺留在京里安全吗?」 她这样一问,原本还有些没着没落的心立刻就揪紧起来。心里也愧疚极了,怎么会将小诺忘在脑后了?她可是记得的,皇帝曾动过将小诺带进皇宫明为陪读实为人质的打算,且还有裴御在一旁虎视眈眈。 「谁跟你说小诺还在京城?」楚之晏白她一眼,道:「按照他们的脚程,约莫还有几天,就能到达江南了。」 「江南?」苏宛愣住。 「江南凌家。」楚之晏也没卖关子,「放心,我请了不少好手护送小诺前往江南,有甘草照顾他,不会出什么岔子的。只不过小诺到底是你儿子,没跟你商量一声就将人送过去,你不会怪我自作主张吧。」 苏宛瞧着他理直气壮邀功的模样,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哪里能怪你,感激都来不及呢。只是听说凌老爷子怪癖挺多的,你就那样自作主张的让甘草带着小诺过去,也没跟他商量下,万一他……」 「老头子见了甘草,只有高兴的。再说小诺这孩子天赋不错,汤头歌都已经背得了,老头子见了只会更高兴。」楚之晏就着铜盆的水洗了自己的手脸,舒服的叹了口气。叉爪每圾。 苏宛心中一动,「你几天没洗脸了?」 楚之晏动作一顿,耳根悄悄地红了,不过楚大爷的脸皮到底不是常人比得上的,他很镇定的放下帕子,就着铜镜打量了自己两眼,点头道:「虽然两天没收拾过了,但架不住本少爷风华绝代啊,就算不洗脸,也比某些人强上一百倍。」 「某些人指的是谁?」苏宛斜睨他。 「谁有自知之明,就是谁了。」楚之晏要笑不笑的睨着她。 「这脸皮的厚度也不知道是经过怎样的锤炼才练就成现在这模样的。」苏宛毫不客气的切一声,「我问你,邱敏心又是怎么回事,你怎么把她也给带来了?刚才我好说歹说要送她回去,她也不肯,邱家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没道理好端端的她连名节都不要了,千里迢迢的跟着楚之晏跑到边塞来吃苦头,京里的日子再难,也比这边城好多了,她实在想不出邱敏心宁愿放弃京城的舒适生活跑来这里的原因。 提到这个,楚之晏比苏宛还生气,揪着眉头道:「这事你得问她!我也不知道她从哪里知道的消息,一个姑娘家,半夜三更跑到城外的送别亭,看到我的马车,二话不说就冲了出来,我还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蟊贼敢打劫本少爷呢。」 第三十章 苏宛也听得目瞪口呆:「什么,她竟然这样大胆?」 一顿,狐疑的打量楚之晏两眼,「不对啊,你就这样任由她上了你的马车。跟着你跑到这边城来了?」 怎么看他楚之晏都不是这么好说话的人,且他还明知邱敏心对他有几分意思,就更不可能任由邱敏心呆在他的马车上才对。 不得不说,苏宛对楚之晏的了解还是比较深刻的。她话音才落,就见楚之晏的嘴角抽了抽,这样的表情,除了无奈,还代表了他的极度不悦。 「哼,你那好表姐手段真不少,你就放心吧,凡人哪有她那么多心眼,就算有人敢动什么歪心思。遭殃的都绝不会是她!」他说的很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苏宛听得一头雾水,却更好奇了,「你在她手里吃过亏了?」 除了这个理由,她实在想不出能令楚之晏咬牙切齿的原因。 这回,楚之晏的眉头也跟着抽了抽。他咬了咬牙,而后幽怨的瞪着苏宛,「你那好表姐一上马车就朝我扑了过来,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她用手帕上的迷药放倒了!一路上,只要我露出要赶她下车的苗头,她就毫不手软的药倒我。都快到边城了,她才停止了对我下毒手的举动。」 「你就任由她一次又一次的对你下毒手?」苏宛睁大眼,她怎么那么不信呢?而且邱敏心一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就算一开始出其不意的药倒了他,接二连三的药倒他,就很有点说不过去了——他又不是傻瓜,能让她一次次的药倒? 「不然怎么办?她要不是你表姐,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次了!」楚之晏悻悻的说道。 苏宛仍是表示很怀疑:「就算你顾忌她是我表姐,可你要整治她的手段多了去了,我才不信你会拿她没办法。」 楚之晏干笑两声。不自觉的避开了苏宛的视线。嘴上却是说道:「苏大胆,你对我很了解嘛,你怎么知道我没整治她?我整治过了,人家压根不怕啊。」 不但不怕,还思维清楚条理清晰的跟他讲条件—— 「楚先生,只要您答应不赶我下车,我会报答您的。」当时,邱敏心是这样说的。 「报答我?老实说,你对我一无是处,我也用不上你的报答。我不想再跟你啰嗦,赶紧给我滚回去!」当时,他是这样不屑的回答她的。 邱敏心看了他一会,忽然就自信的笑了起来:「楚先生喜欢我表妹对吧。」 她如此直白的说出这句话,令楚之晏都为之一愣。 「喜欢上我表妹,可不是一件顺利的事情。虽然我与她多年未见,但一个人的性情。纵然过了这么些年,也许也改变了一些,可有些骨子里的东西,是不会改变的,比如,她的倔强。」 楚之晏皱眉,「那又如何?」 「有我在,楚先生说不定能轻松一些。」邱敏心如此说服道。 楚之晏嗤之以鼻:「别说笑了,你以为你是谁,能左右她的想法?」 「左右她的想法当然做不到,可我是女的,到了边城自然要与表妹住在一起,一些表妹不方便跟你说但你又特别想知道的事……」邱敏心满意的瞧着楚之晏微愣的表情,「又比如,楚先生会有一些不方便但又特别希望表妹知道的事。楚先生细想想,我不正好就能帮到你?」 …… 当然,以上这些,楚之晏是打死也不会跟苏宛说的。 苏宛当然没有错看楚之晏那一瞬间的不自在,不过她整个心思都在邱敏心的事情上,也就懒得去管他微妙的不自在。 「她到底为什么非要来边城?连姑母都不管了,名节也不顾了,甚至连你整治她都不怕?不行,我得问问清楚——」苏宛实在不放心。 「急什么,你现在身体还虚弱着,养好了伤再来操心这些小事吧!」楚之晏不满她如此操心邱敏心的急切态度,「你以为捡回你这条小命是很容易的事吗?敢出一点岔子,本少爷跟你没完!」 苏宛无奈,只得在楚之晏的唠叨与威胁下,闭上眼睛大睡特睡。 见她睡得沉了,楚之晏才走过去,盯着她看了半天,努力压下心中想要碰触的欲望,轻轻地退了出去。 刚走出去,就见赵全急匆匆的掀了门帘进来,「楚先生,魏王来了。」 楚之晏眉眼一沉,「怎么又来了?不是说了最近你家将军不宜见客么,请他回去吧。」 赵全却没动,「魏王说,他知道将军需要休息,不敢过来打扰将军,他要见的人,是楚先生您!」 楚之晏眉头一动:「魏王要见我?」 「正是。」赵全回道,「唐大人正在接待魏王,让小的过来知会楚先生一声,您若不想见……」 话虽如此,赵全眼里却流露出一丝担忧来。若楚之晏不肯给魏王面子,不去见他,魏王若生起气来,甚至迁怒将军……将军若是好好的倒也不怕他,可眼下不是受伤了吗,万一他非要给将军安一个私纵南夷刺客入城居心叵测之类的罪名,再上报朝廷,对将军到底是不好的——比如,请求朝廷另派大将取代将军接手孟家军,这种事他肯定能做得出来! 可以说,魏王在赵全心里,就是个卑鄙无耻无恶不作的歹毒之人。当然,他也没有冤枉魏王就是了。 楚之晏想了想,又回头瞧了眼安静的内室,面无表情的点点头:「你好好看着你家将军,我去去就回。」 …… 楚之晏一进门,就迎上一张面露焦急十分忧心的面孔。 见到楚之晏,魏王猛地站起身来,十分关切又担心的询问道:「楚先生,孟将军他伤势可重?眼下如何了,已经醒过来了吗?」 楚之晏忙欠了欠身,「王爷太客气了,你唤楚某名字即可。多谢王爷前来看望我师弟,她眼下已经没事了,不过失血太多,这会儿还没醒过来。累王爷担心了?」 「孟将军可是我大周的国之栋梁,万万不能有半点闪失。」魏王一脸认真的说道,复又松了口气:「将军没事,本王也就放心了。想到那一日的事,本王到现在还心有余悸,万一将军有个好歹,这可是我大周天大的损失。幸而楚先生及时赶到,才能救回将军的性命。为了大周,为了边城如今正饱受南蛮子欺压的百姓,还请先生受本王这一礼。」 他说着,就要对着楚之晏行礼。 楚之晏忙伸手拦下他,淡淡道:「王爷无需如此,我救她,无关她的身份,也没想过大周亦或是边城的百姓。我救她,不过是因为她是我师弟,跟旁的无关。所以楚之晏,受不得王爷这一礼。」 魏王眼中恼意一闪而过,这楚之晏实在太不知好歹了。他这戏台子都搭好了,当着这么多孟家军在,他如此一番表现,怎么着也会在他们眼里得一个仁义之称。不想这楚之晏却不肯配合他往下唱,枉费了他酝酿好的这一番声情并茂。叉爪尽亡。 「楚先生实在太谦虚了,总之孟将军能这么快没事,本王都要代表孟家军以及边城的百姓,多谢楚先生出手相救。」 楚之晏还未如何,一旁的韩大叔以及唐书凯就飞快的皱了眉头——什么时候轮到魏王来代表他们孟家军了?这是谁给他的权利? 第三十一章 魏王对于他们的不快视而不见,只拉着楚之晏说话,「听闻这一回,孟将军的表妹也来了边城?她一个姑娘家,住在营里怕是不太方便吧,楚先生与孟将军若信得过本王,不若先将邱家姑娘送到本王府中,由本王亲自照料,想来孟将军一定不会拒绝。」 楚之晏闻言,冷清疏离的目光毫不掩饰的带上了鄙夷之色。 唐书凯的脸色也是一变,就要挺身而出,却被身边的韩大叔拉住了。 「多谢王爷的美意。」韩大叔上前一步,看似恭敬的行礼道,「不过此事便不劳王爷操心了,末将的妻子正是邱家丫头的亲姑母,她听闻邱家丫头来了边城,早就说要将人接回家去住。不过因为邱家丫头担心她表兄,故而这两日才逗留在军营里。这其实是不合规矩的,等一下末将就送她回家去。」 他这般滴水不漏的拒绝,魏王竟找不到理由反驳,脸色又是一变,到底不好再多说什么,否则他那点本来就被众人猜出来的心思,只怕更要被瞧不起了,只好道:「本王也是瞧着邱姑娘一个姑娘家呆在营里不合规矩,故而才有这一提议。既然她已经有了去处,本王也就放心了。」 韩大叔就又说了句「多谢王爷关心」便沉默的退回原位。 魏王兀自生了一会闷气,挥手命众人退下,只留了楚之晏说话。 「年幼时先生也常进宫,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与先生最要好的,不是严锦,而是本王。」魏王望着楚之晏,语气唏嘘的忆起了童年往事来,「先生可还记得,本王第一希亲手雕的一个胖娃娃,便是送给了先生。不知那个胖娃娃如今还在不在?」 楚之晏神色淡漠,摇头道:「年头久远,我都不记得了。不过有件事,倒是记得很清楚——」 「哦?」 「王爷将我从观星楼推下去那件事,真是想忘也忘不掉啊!」楚之晏悠悠的说道。 魏王想在他这里打感情牌?真是可笑! 魏王脸上飞快闪过一抹恼羞之意,他勉强笑了笑:「都多久的事了,不成想你还一直记得呢。」 这言下之意,很有些埋怨楚之晏为人小气没有肚量的意思。 「怎么忘得了?现在想起来,还觉得这小腿一阵一阵的疼。仿佛还未痊愈一样。」楚之晏神色淡淡:「受伤的到底不是王爷,王爷也无法感同身受。若当日换了是我将王爷推下去,王爷以为我如今还有命在?」 他这话不但挑明了他们之间没有所谓的友情,有的只是陈年的旧怨,也毫不客气的反击了魏王暗讽他小气没肚量。 魏王听得心里直搓火,到底还是忍下了,他轻叹一声,面上便堆满了懊悔与自责:「其实当时瞧着你从观星楼上滚下去,本王就后悔了,后来你昏迷不醒,本王吓坏了,好几次想去定国公府看你。总也鼓不起勇气,怕你生气,再也不肯原谅本王。等后来,本王再想去定国公府时,你已经被国公爷送去了江南。那一别。竟就是十几年。不管怎样,阿楚,本王欠你一句对不起。希望你能原谅本王当日的鲁莽,不要再生本王的气了。」 连祈求他人原谅都说的仿佛命令一样趾高气扬,楚之晏冷眼瞧着他,依然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模样,「王爷太客气了,我并未生王爷的气。」 一下子就从楚先生变成了阿楚,搞得他们好像很熟似的。 「阿楚不生我的气就好。」魏王笑逐颜开,仿佛是真的十分高兴,「你从江南回京的第一年,跟着国公爷进宫请安,我在一旁看你,你连眼角都没扫一眼,我心里十分难受。再后来,无论本王如何对你示好。你都无动于衷。本王这心里有多难过,你肯定不知道。阿楚啊,人这一辈子,能有一个朋友实在太难了。对于我们这样生长在皇家的人来说,就更难了。本王心里,从来没将你当成过外人,一直都当你是最可靠的朋友,你知道吗?」 「多谢王爷抬举,楚某愧不敢当。」跟他做朋友?算了,他宁愿与虎谋皮! 魏王脸上便流露出受伤之色来,自嘲的一笑:「看来,阿楚直到现在也没有原谅我啊。不如阿楚你告诉本王,本王要怎么做,你才会原谅本王?」 楚之晏懒得跟他绕圈子,也没耐心陪着他在这里消磨时间,若他还不识趣不肯直说来意。说不得,他也只好端茶送客了。「王爷今日为何来,何不开门见山说出来?」 否则,与其浪费时间跟他在这里绕圈子,他宁肯回去守着苏宛,就算什么都做不了。 魏王见状,似无奈的轻叹一声,「也没别的事,就是听闻近年来父皇的身子愈发不好了,你在京中之时,想来父皇的身体都是你在调养。所以本王留下你,也是想知道父皇的病情如何?可是要紧?」 「王爷不必太过担心,皇上身子骨硬朗着呢。」 「是吗?」魏王却是一脸疑虑,皱眉道:「怎么本王听闻,父皇身子每况愈下,甚至还曾吐过血,不知此事是否当真?」 楚之晏瞧着他,莫名其妙笑了笑,「这件事啊,倒的确是真事。我早劝诫过皇上,情绪上须得控制住,不得大怒大喜。皇上一开始也记得牢牢的,不想,边城的消息传回去,一次又一次的,皇上心情就不好了。吐血那次,听闻正是皇上接到边城密报,说的就是王爷被奸佞小人蒙蔽了眼睛之事吧。皇上怒极攻心,这才吐了血。不过这血吐出来倒还是好事,若一直憋着,皇上的身子骨只怕就要熬坏了呢。说起来,皇上身体有所好转,还是托了王爷你的福。」 「楚之晏,你大胆!」饶是魏王装的再有风度,此刻面对着楚之晏毫不留情的嘲笑与指控,终究是再也装不下去了,怒吼着拍案而起,「本王一向待你客气,你却如此不将本王放在眼里。你可知,藐视皇家,是何等大罪?你信不信,本王现在就可以将你就地正法?就算定国公府知道了,也说不得半个不字!」 「我从不怀疑王爷的魄力,不过王爷还是要想清楚了,我这回来边城,可是为了替皇上寻药的。倘若因为王爷,延误了皇上的病情……」楚之晏嘴边笑意渐深,丝毫没将魏王的威胁放在眼里。 魏王这辈子也没被人如此小视过,他当然想要跟楚之晏搞好关系,也好从他嘴里多探听些关于京城关于皇帝以及如今朝廷的局势。毕竟他离开权力中心太久了,任何一个从京城来的人,他都忍不住想要拉拢一番。 却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楚之晏仍跟茅坑里的石头似的,又臭又硬,除了把他气得跳脚,任何收获也没有! 「好好,楚之晏,咱们走着瞧!」说罢,气冲冲的拂袖而去。 楚之晏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懒洋洋地道:「王爷慢走,不送了。」 魏王铁青着脸一头冲了出去,差点就跟正迎面而来的人撞个满怀,张口就骂道:「怎么走路的,没长眼睛啊你!」 「我倒是长了眼睛,就不知道阁下的眼睛是长在哪里的?」一把脆生生的嗓音毫不客气的指责道。 第三十二章 魏王心烦意乱的想着,他是不是跟这营地犯冲,怎么回回来,回回都要弄一肚子气回去。从前他奈何不了贪婪的林奇峰,好不容易孟黎川来了,他们也算达成了某种秘而不宣的默契,可还没等他高兴,孟黎川又遇刺了。他想着要不要趁机动个手脚让朝廷再派人来接手孟家军,这回最好就是一个自己人,想要从楚之晏这里探听点如今朝堂上的事,却差点被他活活气死。定国公府以及楚之晏都不是他现在惹得起的,这也就罢了,没想到现在随便一个什么人,都敢在他面前放肆,他这王爷做的还有没有一点意思了? 他还没看清冲撞自己的是什么人,已经抬脚往那人身上踹了去,总要先解了他心中这口恶气再说。叉厅页血。 不想一脚下去却落了个空,他定睛看去,气的顿时瞪圆了眼睛:「反了反了。本王还就不信了,本王如今竟连教训个不但冲撞本人还对本王如此无礼的狂徒都不行了。来人,把他们两个给本王拿下!」 原来他那一脚下去,没能踹到人,却是因为突然冒出来的周来福将那人一把拉开了。此时,他正将探头探脑的人严严实实的护在身后,不卑不亢的对着魏王行了个礼,「王爷息怒,她是新来的,不懂规矩,冲撞了王爷,末将代她给王爷赔罪了。」 魏王装了一肚子邪火正愁没地儿发泄呢,又哪里听得进去周来福的求情,嘿然冷笑:「新来的就可以无视规矩了?你让开,否则本王连你一道罚!别以为这里是孟家军的营地,本王就拿你们没有办法。」 他如此的疾言厉色,似乎将周来福身后的人吓得不轻,再也不敢探出脑袋来,老老实实缩在他身后。 「王爷要罚,就罚末将吧。」周来福依旧稳稳地挡在那人身前,波澜不惊的应道。 「好!本王今天倒要看看,你是有多硬的骨头,敢管本王的闲事!」他怒极,喝令身后跟来的侍卫:「把他给本王抓起来!」 楚之晏从营帐里慢悠悠的晃出来,「王爷好大的威风啊,不过王爷逞威风前,还是要先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比较好。」 他下巴微抬,漫不经心的扫了眼不知何时将魏王以及周来福等人围得水泄不通的将士们。他们个个面带怒色,义愤填膺的盯着魏王以及他的侍卫们。仿佛只要那些侍卫敢动,他们就要冲上去阻拦一般。 魏王身后蠢蠢欲动的侍卫们显然也发现了这一情形,其中一人胆子比较大,大声喝道:「你们想干什么?这可是魏王殿下,天潢贵胄,若不当心伤了王爷一点半点,当心你们的九族!」 将士们原本只是沉默以对,苏宛受伤后,他们的主心骨莫名其妙的变成了楚之晏。若楚之晏没有发话,他们也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做——人家毕竟是皇帝的儿子,是血统纯正的亲王。没有将军的示下,他们也不知道能不能将人得罪狠了。可是楚之晏说话了,他们领会了其意思,自然不会再有什么后顾之忧。 「我们并不想干什么,不过是想恭送魏王殿下一路好走罢了。」唐书凯越众而出,与周来福并肩而立,将得罪魏王的人挡的更加严实了些。「王爷,请吧!」 魏王一见这架势,就知道今天在这里是讨不了便宜,更别说发泄心头的怒气,冷笑的瞥一眼楚之晏,他才一挥手,神色冷厉:「我们走!」 一群人拥着魏王呼啦啦的走了。 「你没事吧?」待魏王走远了,周来福与唐书凯同时转身,询问身后的人。 邱敏心眨巴着眼看了两人一眼,他们面上的担忧都不是作伪,显见是非常担心她在魏王那里吃亏。尤其是唐书凯,他方才在营帐中,可是亲耳听见魏王再打她主意的事。 「放心啦,我没事。」邱敏心其实也有些后怕,「幸好傻大个来的及时。他就是魏王啊,好凶的样子。」 她一个常年呆在深闺里的姑娘家,当然不可能认得魏王。刚才得知他的身份时。还真是被吓得不轻。还以为自己将要面临无比残酷的刑罚,没想到傻大个以及孟家军的将士们会站出来保护她。 周来福皱了皱眉,「往后你就呆在将军的营账里,不要到处乱跑了。」 邱敏心蹙眉,这还是傻大个第一次用这样强硬的语气同她说话,她直觉不舒服,就要开口反驳。 「福子说的没错,呆在将军营账里要安全得多,尤其你现在又得罪了魏王。他那个人,最是睚眦必报,来明的咱们倒不怕,就怕他暗地里下手。」唐书凯也加入了劝说的行列。「咱们人是多,但也有防不胜防的时候,你说是不是?」 邱敏心想了想,叹了口气,歉意的说道:「是我考虑不周。这次想必给你们带来了不小的麻烦,真的很抱歉。往后我会呆在将军的营账里,尽量不出来走动。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 她也不扭捏,认错认得干脆利索。 唐书凯的眉头舒缓了下来:「没事,你也不要想太多了,魏王再厉害,也要给咱们将军几分薄面。放心吧,等将军好起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周来福瞧了眼唐书凯,默默地转身走了。 邱敏心的视线从他的背影上轻轻掠过,唐书凯便瞧见了,安慰她道:「福子这个人很热心仗义的,他并不是在生你的气,这家伙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跟大姑娘说话罢了。」 邱敏心心不在焉的应和了两句,见楚之晏走了过来。连忙迎上去。喊道:「楚先生,表哥该换药了,今天也跟昨天一样吗?」 她本来就是来找楚之晏询问这件事的,哪知道倒霉的撞上了那个凶巴巴的魏王,吓得她险些去了半条命。方才将士们与魏王对峙时,她是真的很担心他们会将她推出去平息魏王的怒火。 没想到他们是这样的仗义与仁义,邱敏心想着,忍不住往周来福离去的方向又望了一眼。 楚之晏目不斜视的往前走去,一本正经道:「今天要换另一种生肌的药。」 邱敏心连忙辞别唐书凯,跟上楚之晏:「那麻烦楚先生开药,我这就去准备。」 「准备什么?」 邱敏心脚步一窒,狐疑的瞧着楚之晏。 楚之晏依旧没有看她一眼,淡淡道:「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你会帮我的。」 「啊?啊对,我是说过要帮你。」邱敏心恍然大悟,随即又露出警惕的表情:「你想干什么?难不成你打算要……」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楚之晏大方坦然的承认道。 邱敏心惊呼出声,下巴都要掉了下来,不敢置信的瞪着他:「你,你开玩笑的吧?」 「本少爷什么时候同你开过玩笑?」楚之晏斜睨她一眼,表情认真,的确没有半分玩笑的意思。 邱敏心站在原地,愣了好半天才拔足追上楚之晏,担忧的小声道:「这样不好吧。」 「哪里不好?」 邱敏心一跺脚,狠心道:「楚先生,我虽然答应过要帮你,可这一切必须在表妹她同意的前提下。外人眼里她是个男子没有错,可她到底生为女子,你这样做,若她得知后,你让她如何自处,又如何面对你?楚先生,便是你要生气,我也不会让你乱来的!」 第三十三章 楚之晏停下脚步,似笑非笑的盯着她。 邱敏心被他那洞若观火的目光盯得心里发虚,气势一弱,就想躲避他的视线。但想着自家表妹的清白名节,她到底还是扛住了,咬紧牙关与楚之晏瞪视着。 「为了来边城,你不是早就出卖了你的表妹,这会儿又这样着急上火的,有什么意思?」 邱敏心脸上倏地一白,声音不稳的辩解道:「我那时候,也是没有法子了……我说过会帮楚先生,可并没有要出卖表妹的意思。倘若表妹无心,那么我也只能对楚先生抱歉了。」 楚之晏嗤笑一声:「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我带了你来,最后你就给我一句抱歉?」 「那你想怎么样?」邱敏心这才慌了起来,很有种作茧自缚的感觉,可仔细一想,对于当初的决定和做法,她却是半点也不后悔。除了赖上楚之晏,她一个姑娘家想要来边城,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履行你的承诺,帮我!」楚之晏盯着她,斩钉截铁的说道。 邱敏心咬牙,脸色十分难看,小声磨牙道:「倘若我表妹并不中意你,我如此做,岂不是……我不管,只要她流露一丁点不愿意的意思,我都不会帮你的。」 「她当然是中意我的,这一点你无需多想!」 邱敏心:「……」 他这样自信,还需要她帮个屁啊! 她实在很想说一句脏话,奈何她是淑女,淑女是不能说脏话的! 暂时妥协的邱敏心蔫耷耷的跟在楚之晏身后,一进去,守着苏宛的赵全就自觉地退了出去。 楚之晏十分满意赵全的自觉与忠心,意有所指的瞥了邱敏心一眼,邱敏心装看不懂,站着不动。 楚之晏冷笑:「等我赶你出去?」 邱敏心装委屈:「不是要我帮你吗?我自然是要留在这里,才好帮你打下手。」 「换个药而已,我不需要人打下手!」他要的帮助是她乖乖配合他,而不是处处跟他作对! 邱敏心还是不死心,脚像生根了似的,不肯离开床边半步,「楚先生,我还是觉得这样不好。您的身世如何,我表妹又是怎样的出身?如今您非要看她的身子,虽然是打着换药的幌子,可也十分不妥当,毕竟这里并不是没有更合适的人选。您这样做实在太不厚道了,如若将来您不能明媒正娶她过门,她要怎么办?委身于你做妾吗?恕我直言,倘若您当真是这样想的,只怕到时候,您费尽心思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并非我在危言耸听,您仔细想一想我的话吧。」 楚之晏面色稍霁,「你如此为她着想,倒出乎了我的意料。将来如何,我要交代的对象不是你,所以多说无益。你出去吧,我要给她换药了!」 他如此的顽固,邱敏心想要说服他已是无能为力,却又不能当真抛下苏宛不管。虽然她的确说过要帮楚之晏,可她也没有想过,要如此帮楚之晏啊!这跟联手楚之晏一道欺负表妹也没有区别了,她又怎么做得出来? 「她的身子,早在当日受伤之时我就已经看过了,那会儿你怎么不跳出来阻止我?」见她还是不走,楚之晏眉头再度皱了起来。 他看了她的身子,自然是要对她负责的。邱敏心如此不信任他,难道他楚之晏是一个说话不算数的卑劣小人不成? 况且,他也不是非要看她的身子不可。只是想着能多亲近一些也是好的,即便她正沉睡着。 他此时倒有些后悔方才的试探了—— 没错,他刚才只是在试探邱敏心,因为他对她不放心。邱敏心为了来边城,不惜用苏宛来做饵,谁又能肯定,她下一次用以做饵的,不会仍是苏宛呢?任何不稳定的因素,他都要将之掐死在萌芽状态。 因此他故意激她,在她面前流露出他想与苏宛肌肤相亲的意图。她惊愕之余,还是这般维护苏宛,倒叫他放心了不少。只是这样一来,估计自己要成为被防备着的那一个了。 就如现在这样。 「那时候她受伤了,不能与现在混为一谈。」邱敏心坚持不肯让开,忧心忡忡的瞧一眼睡得十分安稳的苏宛,她不会真的无意中将自己的表妹推进火坑了吧。「楚先生,无论您说什么,我都不会让你碰她的!」 她的态度空前的坚定了起来,咬着牙根不躲不避的迎视着楚之晏的视线,怒目圆瞪慷慨就义一样的表情。 楚之晏看着她,忽然嗤的一声笑了,盯着她身后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的苏宛,「你都听见了?」 「闹的这样厉害,我又没有聋。」苏宛叹息一声,「我才刚刚睡着,你们是不是也该顾忌着点,我还是个病人呐。」叉厅岛圾。 楚之晏上前,越过身体微僵的邱敏心走到苏宛面前,抬手试了试她额上的温度,又十分自然且顺手的将她的手拉出被窝来,「既然醒了,就顺便搭个脉吧。」 苏宛抬眼看向背对着自己的邱敏心,语气并没有半分责怪,依旧是那般温和与亲厚:「表姐,你当真不准备告诉我,你是为什么非要到边城不可吗?」 邱敏心的身体几不可见的颤抖了下,她转过身来时,神情却是十分平静,她看着苏宛的眼神充满了歉意,「或许你会觉得我太工于心计,连自己嫡亲的表妹也要利用。可是棠妹妹,倘若我有一点办法,我也不会利用你啊!我实在走投无路,才会冒险跑来边城。你若怪我,我也无话可说。倘若你不想再看见我,我,我立刻离开此地,再不出现在你面前!」 「你总在强调你的无可奈何,是不是该跟我说一说,京里到底出了什么事,才会令你不管不顾的半夜三更出城等楚之晏?」苏宛直截了当的询问道,她精力不济。也实在不想跟邱敏心绕圈子玩心计。 邱敏心是利用了她,却并没有实质上的伤到过她什么,要说对她生气什么的,苏宛还真没那个力气。 邱敏心跌坐在身旁的椅子里,似乎身上的力气一下子被抽干了一样,她看着苏宛,忽然捂住脸,嘤嘤的哭泣起来。 苏宛连忙拿眼扫向楚之晏,示意他出去。叉在庄圾。 楚大爷脸一转,装没看见,老神在在的坐在床边不肯挪动他的尊臀。 苏宛皱眉,变脸。 楚之晏悻悻的冷哼一声。很是不爽的瞪一眼邱敏心,负气的甩袖走了。 「表姐,现在这里没有外人,你可以说了。」苏宛出声提醒道。 邱敏心抽噎两声,放下手。见楚之晏果然已经不在了,这才拿帕子压了压眼角,顺势将脸上的泪珠擦去。 她的动作不疾不徐,甚至隐隐透出一股子优雅的味道来。 她对苏宛苦笑一声:「你会不会看不起我?」 苏宛明白她所指,摇头,肯定道:「不会。」 「那就好。」邱敏心破涕而笑,「我是在我娘的安排下逃出邱府的。」 「姑母?」苏宛震惊的瞪圆了眼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邱府的人找你麻烦?」 「府里的人如今敢找我麻烦的,也没有几个。」这话被邱敏心说的匪气十足,她却丝毫不觉,「是邱世仁,他,他……」 第三十四章 一提到生身父亲,邱敏心才干的眼泪又下来了,她气的脸色发白,紧紧捏着手中的帕子,仿佛难以启齿般。 「他不知何时迷上了斗狗。竟然拿我做赌注。将我输给了别人做小妾!若不是我那爱跟我别苗头的妹妹跑来嘲笑我,我还不知道,说不定糊里糊涂的就被别人抬走了!生为人父,如此作为。他实在……实在不配为人父!」 苏宛深深地皱起眉头,眼中闪过厌恶之色,她想了想,问道:「你可探听清楚了,邱世仁当真做了这样的事,还是你那妹妹诓你的?」 「我原也不信,虽然他待我母亲不好,对我亦是不管不问视而不见。但我总想着,我到底是他女儿。可……知道我那妹妹所言不假后,我也曾去质问他,为何要这样对我。你知道他说什么?」邱敏心的眼泪从大睁的眼睛里滚滚而落:「他说,反正我是嫁不出去了,给人做妾也是一条出路。」 「他是我的父亲啊。我不敢奢望他像对妹妹一样对我,但我心里对他,总归还是有过幻想的,可他毫不留情的,一下子就戳破了我的自欺欺人。他心里,只怕从没拿我当过女儿看待。我实在没法子了,不想母亲突然从佛堂出来找我,她叫我离开京城,来边城找你。我实在没法子,我不想给人做妾,于是我就……」 苏宛瞧着她哭的梨花带雨好不凄惨的模样,忍不住叹息一声:「先前邱世仁不是还叫你同我多走动?依他的性子,又怎么肯惹我不快,京里是不是还有别的事情发生?」 「我原也是这样想,孟家得用,他巴结都来不及。我和母亲又是孟家最亲的人。开始他对我们母女俩倒也还算客气,甚至还去我娘屋里坐了坐,叫人给她做了不少四季衣裳。谁想到有一日他在外头喝了酒回来,莫名其妙发了一顿脾气,从此后对我们母女两个就挑鼻子挑眼,就算我们什么话都不说,也会惹他一顿臭骂。我跟娘的日子在府里是空前的难过起来,其实我也猜测,他的这番变化,多半与你有关。」邱敏心虽然难过,但思维十分的清晰,「但我跟娘常年呆在府里,外头有什么消息我们也听不到,只能猜测也许是你哪里做的不好,惹得上头猜忌了?」 苏宛也猜测邱世仁对邱敏心母女态度的变化源自于自己,但她想了想,自来到边城所做之事,也没有哪件会惹怒皇帝吧。她想着,暂且将此事放在一旁,一会问问楚之晏,说不定他知道些什么。 她摇头,道:「是不是与我有关,现在还不好下结论。若真是我连累了你们……」 「表妹也无需多想,若真是因为你的关系,我也算是彻底看透了邱世仁这个人。总之,我现在是从那个家里逃出来了,可我娘……」邱敏心想着助她逃走的母亲,眼泪再度汹涌而出,「我都不敢去想,他会如何对待我娘。都是我,我,我还一直以为是我护着娘,关键时刻,却总是娘护着我。」 「如今再去想那些也是无济于事。」苏宛冷静的说道,「不过你说的没错,眼下最要紧的,是姑母的安危。你放心,我会想法子的。」 邱敏心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你能有什么法子可想?」 苏宛抬手,揉了揉额角,「这事你就别管了,总之我不会教姑母白白受苦的。先替我换药吧。」 也不知怎的,苏宛这自己听了都没底气的话,却让邱敏心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因为她也没有法子可想,此时也只能寄希望于苏宛了。 「我今天得罪了魏王,他看起来气的不轻。」换药时,邱敏心忽然想起这一茬来。 「我听说了。」苏宛没什么所谓的说道:「他现在用得着我,不会轻易与我撕破脸,没事,你不要多想。」 「真的不要紧吗?傻大个他们也不会有事吗?」邱敏心仍然不太放心,若连累了周来福与唐书凯等人,她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你尽管放心就是。」苏宛耐心的安抚她,知道她今天其实也吓得不轻,到底只是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会害怕也是正常的。「只是韩家姑母那边,你还是不要去了,暂时就与我住一起吧。」 「为何?之前韩姑父就说让我收拾收拾就去他家的。」邱敏心不解。 苏宛叹气,她这个表姐精明也是真的精明,可有时候吧,又偏偏很迟钝,「今日魏王当众问起你,你当是为何?」 邱敏心眨巴着眼睛望着苏宛,玩笑道:「不会是对我有意吧?我今儿可是头一回见到他,而且我敢保证,他根本不认得我。这就怪了,怎会当众问起我来?」 苏宛瞧着沉思的她,淡淡笑道:「因为你是本将军的表妹,懂么?」 邱敏心表情懵懂,连手上的动作停了都无知无觉,不过片刻,她恍然大悟的眨眨眼睛,「他想拉拢你?」 「王爷侧妃,有没有兴趣?」苏宛逗她。 邱敏心扁扁嘴,「听起来很了不起。」 「凭本将军的薄面,王妃就替你挣不上了,不过侧妃嘛,简直就是轻而易举的事。」 「算了,无福消受。」邱敏心一副怕怕的模样,「你是担心我去了韩家,反而令魏王更加无所忌惮吗?」 苏宛点头,「韩家哪有这营里呆着安全,魏王已经有了这想法,咱们就不得不防。慢慢来吧,会慢慢好起来的。」 「嗯,我相信你。」邱敏心信赖的说道。不知怎的,这明明是比她还小些的表妹,她却偏偏觉得那般可靠,让人不由自主的信服她依赖她,再难的事情到了她手里,听她说没事,不会有事,会好起来的,她的心就变得安定起来,仿佛真的不会有事,所有一切都会好起来一样。 邱敏心替她换好药,换了楚之晏进来。 他进来一看,苏宛的伤口明显已经重新包扎过了,脸上顿时流露出失望之色来。 苏宛白他一眼,也不戳破他的企图,只漫不经心的说道:「刚才我已经知道了邱敏心非要来边城的原因,她是前来避祸的。你呢?」 「我?」楚之晏眸光微闪,他笑眯眯的望着苏宛,「你说我是为了什么而来?」 苏宛脸上一红,强自镇定道:「就算是为了我吧……」 楚之晏怪叫道:「什么叫就算是,本来就是好吗?」 苏宛脸上更红,忍不住瞪他一眼,「能不能让我好好说话了?」 「我说什么了,你怎么就不能好好说话了?」楚之晏嬉皮笑脸的问她,然而眸光微颤,浓烈的情感不可言传。 苏宛险些就要醉在他的温柔里,「你听说了什么,觉得我会有危险,才会跑来这里吧。」 楚之晏蹙眉:「邱敏心跟你说什么了?」 「她什么都没说,她并不知道。」苏宛将她们母女两个在邱家的情形简单说了说,「若邱世仁没有听到什么风声,他不至于会如此对待她们母女两个。他肯定听说了什么对我不利的事情,从而断定我好不了或者,我根本没法子活着回去,是不是?」 楚之晏定定的看着她,半晌苦笑一声:「我说苏大胆,你不要这样聪明行不行?好歹也给我个发挥的余地啊,我还打算来个英雄救美,从而抱得美人归呢。」 第三十五章 他不满的嘟嚷,弄得苏宛又一次红了脸:「你给我正经一点!」 见她真的恼了,楚之晏才收敛了些,「你刚到边城,就好大的威风,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收拢了孟家军。此消息一传回京城。你道谁最坐不住?」 「皇帝?」苏宛挑眉,没想到皇帝对她的猜忌已是如此严重。虽然也预料到皇帝收回兵权后定然容不下她,没想到竟真的被她料中了,「是了,皇帝若流露出容不得我活的意思,邱世仁听到消息,自然也就容不得邱敏心母女两个了。那么,姑母在邱家的处境岂不是十分危险?」 楚之晏瞧着她一张苍白的巴掌小脸紧皱着,忍不住拿手指替她推开眉心的皱褶,「这事交给我吧。」 「你?」苏宛有些心浮气躁的打开他的手,不置信的望着他:「我姑母不过是个内宅妇人,你一个外男能做什么?」 「我这就修书一封给我娘。让她平日里没事就给邱家姑母下帖子,邀她过府说话。我定国公府的面子,邱世仁也会给几分薄面,不敢太过分了。如此姑母在邱家的日子,自然就好过多了。」 苏宛眼睛一亮。这倒不失为一个好法子,只是——「你说清楚了,那是我的姑母。」 被揭穿的楚之晏也不脸红,理直气壮的盯着苏宛:「总有一天会成为我姑母,你给我等着。」 苏宛咬牙,这样不正经的楚之晏,她实在拿他没有办法,偏偏每次她除了脸红,竟也找不出话来反驳。只得狠狠瞪他一眼,忍着羞怯恶声恶气的道:「我就等着,看你怎么把我姑母变成你姑母!」 楚之晏立时喜笑颜开,一双眼睛亮的不像话,直直盯着苏宛,手脚都没处放的激动模样:「你,说的可是真的?」 苏宛虽然红着脸,见他那般失态的样子。强自镇定。慢悠悠的道:「你不是说了,天塌下来有你撑着。楚大爷,千万撑好了,别闪了你的老腰就不好了。」 楚之晏豪情万丈,握拳发誓道:「只要你开了这个口,你们的天,无论如何我也给你们撑住啰!」 但很快,他又狐疑的看了苏宛一眼,小心翼翼的问她:「我没有领会错你的意思吧,你真的想通了?」 苏宛瞧着他难得一见的呆傻模样,忍不住笑了笑,她抬手拉了拉楚之晏的手,清晰而坚定的说:「我想试一试。」 当她知道,他听说她有危险而紧赶慢赶着来到她身边,她那颗死守严防的心,就软的不成样子了。她总是一个人撑着。太多的事,大事小事,她一直觉得很累。原本不想连累楚之晏而拒绝他,但他在得知她有危险时不但不避开,还巴巴的凑到跟前来,替她承担替她分担,她又为什么非要推开他不可? 楚之晏一张脸红的几乎要滴出血来,傻呵呵的笑了半天,才小心的反握住苏宛的手,也不知是紧张还是激动的,手心潮湿的紧。 「你尽管试。」 苏宛虽然也很有些不好意思,但瞧着楚之晏比她还傻的模样,忍不住打趣道:「要是试过了不合适,还能退货不成?」 楚之晏果然马上紧张了,「那可不行,如果不合适,我会努力调整到你觉得合适了为止。」 「不会觉得委屈吗?」苏宛心里一热,轻声问道。 「有什么好委屈的,」他凑上前,试探着想要亲亲她的脸颊,被她眼明手快的推开了,他不但没觉得不好意思,还哈哈大笑两声:「你苏大胆不是铁石心肠的人,我楚之晏也不是没有耐心的人,俗话说水滴石穿,还有守得云开见月明什么的,你看,我这还没开始呢,你就愿意给我机会了。我再努力努力,还怕拿不下你吗?」 苏宛瞧着他意气风发的模样,他那样开心,仿佛得到了全世界一般,快乐的像个孩子,忍不住也跟着笑了起来。 倘若之前还有些后悔自己的决定,那么现在,她想,前头就算荆棘满布,身边这个人愿意陪着她闯,她还有什么好怕的? 如果真的活不了多久,她就更应该抓牢眼前的幸福,才不枉费她受这么多罪活这两世人啊。 「楚大爷,加油啊!」她不甚诚意的替他打气。 楚之晏则是信心满满,「苏大胆,看你怎么逃出我的五指山。」 两人正笑闹着,赵全忽然急匆匆的跑了进来,「将军,紧急军情,南蛮子的呼和大王正在城外驻兵。探子回报,敌军至少有五万之多,而且看样子,他们是打算硬攻入城了。」 苏宛一凛,眉峰倏地一皱,「这是当我死了啊!五万大军,南蛮子这是倾巢而出了吗?传令下去,令林总兵,姜副将等人速来我营帐商议对策!」 赵全忿忿道:「林总兵称病,回家养病去了,带走了他的亲兵部下。」 苏宛似也没料到林奇峰会出这一招,愣了下才道:「既然孟家军留不住林总兵,那就算了吧。传我的话,林总兵年事已高,精力不济,已不能胜任总兵之职,本将军业已同意他回家荣养。军中总兵一职,由韩千总担任。」 苏宛三两句话就任免了林奇峰,态度坚决,一气呵成,仿佛早已有此打算,一点惊惶之意也没有。不仅赵全愣了下,楚之晏同样为之惊讶。 他没有料到,不过短短时日不见,她的成长与变化,就令他不得不刮目相看。 苏宛没有留意他们的神情,皱眉想了想,「呼和一向以偷袭骚扰为主,这次却如此光明正大的要与我们交手,为什么?他有必胜的把握?五万大军,当真有五万之众?南蛮子擅长近身作战,骑兵更是厉害,若要对付……」 她沉吟一阵,吩咐赵全道:「先让韩总兵等人过来,再有,让探子再探,我总觉得呼和此举难以理解,怕是内里另有玄机。」 赵全肃穆应是,急忙出去了。 苏宛仍是冥思苦想着,楚之晏没有出声打扰她。他只是静静的看着她,这个总让他惊奇的女子,如今已经这么厉害了。 很快韩总兵领着大小头目进来了,楚之晏欲要避开,苏宛却唤住他,「你也听听吧。」 楚之晏见韩总兵等人神色如常,并未有不悦之色,方重新坐下来。 苏宛受伤严重,没法子动,只能躺在床上与众人说话。所幸她此时精神还好,也不啰嗦,开门见山的问道:「各位,敌军兵临城下了,大家都是怎么想的,说来听听吧。」 韩大叔沉吟道:「呼和此人十分谨慎狡猾,此举恐怕大有文章。末将建议,此时我们大可按兵不动,令探子仔细查探,再做战略部署。」 姜副将连忙附和道:「韩总兵所言极是,这呼和一贯狡诈成性,突然这样光明正大的攻城,这还是头一次呢。不过末将听闻,城外有五万大军,若真有如此多人,将边城一围……只怕不妙啊。」 苏宛点头:「姜副将言之有理,那么依你看,咱们应当如何?」 「这……」姜副将语塞,「末将不才,还得听将军的。」 「我想知道,呼和的五万大军是如何瞒过我们的耳目,突然出现在城外,直到大军开始驻扎,才上报到我这里的。」苏宛的目光平静的扫过大大小小十数人,即便身受重伤,也没让她的气势弱上一丁半点:「巡防的将士都是谁在安排?」 第三十六章 众人面面相觑,半晌,唐书凯不太确定的说道:「这几日巡防的将士,仿佛都是林总兵安排的?」 「对对,我也记起来了,正是林总兵安排的。」姜副将连忙说道。 而后又有几人附和,更有人趁机骂起林奇峰来,道定是他故意瞒下不报,才使得敌军兵临城下才被发觉云云。 苏宛眉头越皱越紧,她冷冷盯着这些马后炮,直到这些人在她凌厉的视线下心慌的住了嘴,她才淡淡开口问道:「巡防之事,原不该林总兵安排。马副将,你是不是该给本将军一个说法?」 被点名的马副将冷汗刷的一下就下来了,他原以为将一切推到林奇峰身上,将军就会放他一马,毕竟比起他的失职,林奇峰的举动更为严重才是。 他站起身,在众目睽睽之下艰难的开口:「原,原是末将的职责,可是林总兵他忽然找到末将,说这几日他闲着也是闲着,些许小事他帮我安排了就是。末将也没有多想,想着也不是多大的事儿……」 「不是多大的事儿?」苏宛脸色如冰,重复着马副将的话。 马副将脸色惨白,啪的一下跪下请罪道:「末将失职,求将军恕罪啊!」叉在投扛。 「自去领军法!」苏宛的声音不带一丝情感,「来人,即刻去往林总兵家中,将他一家都给本将军看管起来——如果林总兵还在家中的话!」 众人俱都悚然一惊,唐书凯忍不住问道:「将军的意思,林奇峰已然投靠了南夷人?」 「有没有投靠南夷人,很快就能见分晓。」苏宛也不多说,抬手抹了一把脸,「魏王那边有什么动静没有?」 「魏王命人死守城门,不过他带来那些人,都被呼和吓得差点尿裤子,靠他们守住城门,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周来福大声说道。 「周来福,你点一队人马,即刻去往城门,与朝廷的军队一道,守好城门,若有异动,立刻来报。」 苏宛有条不紊的安排下去,「韩总兵,姜副将等人约束好营里将士,眼下大敌当前,营里再不能有一点疏忽。」 她想起一事来,脸色蓦地变得铁青,「左千总!倘若他回来,即刻报给我!」 「左千总?」待屋里的人退出去各司其职后,楚之晏皱眉询问苏宛。 「嗯,就是左笑风。」苏宛揉了揉眼角,在楚之晏面前终于不用强撑,露出疲惫与忧色。 她三言两语将左笑风与林奇峰的关系以及如今左笑风领兵在外的事情说了遍。「依你对左笑风的了解,他投向南夷的概率大不大?」 楚之晏想也没想便摇头道:「我与左笑风夫妻二人相处时日虽然不长,但却十分了解他二人的秉性。再说,左笑风的父母是被南蛮子所杀,他恨南蛮子都来不及,怎么可能投靠过去。对他,你大可不必担心。」叉投肝号。 虽然明知楚之晏的话有安抚之意,但苏宛仍是被他安抚住了,焦虑稍缓,叹口气:「希望他能早日归来。」 楚之晏脸色却有些凝重:「南夷军队悄无声息的到了城门下,你也说了,五万多大军。几乎是倾巢而出了,那个峡谷的形势,怕是判断有误吧。可若判断有误,左笑风又怎会没有半点消息传回来?这事怕有些不对。」 这正是苏宛方才担心的事,若是左笑风错估了形势。也早该回转了,为何一去就没了消息?他的妻儿可都是交给她的,他对着妻儿流露出来的感情,绝不是能假装出来的。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安。 最后,楚之晏打破了沉默:「左笑风此人不但武艺高强,心思也十分缜密,许是被什么事绊住了,说不定很快就会回来了。」 苏宛点点头,心里的不安却如湖面涟漪,渐渐扩散开来。 傍晚时分,魏王火急火燎的跑了过来,这回他终于如愿以偿的见到了苏宛。 「孟将军,眼下可如何是好?这南蛮子跟从天而降似的,将城门围了个水泄不通,修整一夜后。只怕明早就要攻城了。咱们的人。加上孟家军也没有五万之多,可如何抵挡得住?」他一来就不停的在房间急躁的走来走去,眉头一直紧紧的皱起,两只手也不停的搓来搓去,看得出他非常紧张不安。 「王爷稍安勿躁。」苏宛被他晃得头晕,语气便显得有些不客气,「请坐下来说话。」 「坐什么坐,本王现在哪里坐得住。」他语气有些冲,但随即反应过来,如今他还要靠着她呢,不由自主大的软了语气,一脸期待的望着苏宛:「将军可是有了应对之策?」 苏宛摇头,魏王脸上立刻浮上失望来,一屁股坐在椅子里,颓丧道:「这可怎么办啊?南蛮子围了咱们,就算不对咱们做什么。不出一个月,咱们也要被困死在这破地方了……完了,完了,本王就要死在这里了。」 苏宛忍不住摇头,就这点本事,也敢跟严锦一争高下? 「王爷也别这么快就泄气,眼下最要紧的,是要将城门守住了。至于这场仗要如何打,咱们再从长计议。」也不用脑子想一想,他这个头头都谎成了这个样子,底下的将士们哪里还有士气?还打什么仗,直接举白旗投降算了。 「怎么守得住?」魏王大吼一声,「你没听见吗?五万大军,破城指日可待,还能怎么守?如今城楼上都是本王带来的人,你怎么不叫你的孟家军去守住?你孟家军不是很厉害很了不起吗?你们去守啊,去啊!」 苏宛眸光倏地转冷,「王爷若害怕便躲在你府里不要出来就是,若还是怕,大可以现在就回京去。不要在我这里大吼大叫,影响将士们的士气!本将军得知消息时,已经派人去了城楼,不然,凭王爷的人,本将军实在担心,他们会被南蛮子吓得直接大开城门,到时候我大周将士就要沦为全天下的笑话了。」 「你!」魏王怒视苏宛,但很快他就反应了过来,双手使劲搓了搓脸,哪里还有半分以往的雍容尊贵,「将军勿要与本王一般见识,不瞒将军,本王实在被吓得不轻。这一年来,本王陆续的与南蛮子交手,从未在他们手上讨到过便宜。将军也知道,本王带来的十万大军,几乎全军覆没。这群打起仗来不要命的南蛮子,本王是当真怕了。」 他这样坦然承认自己害怕,苏宛的脸色倒好看了些,「王爷也别太过担心。南蛮子打仗是很厉害,但我孟家军也不是吃素的。王爷若实在觉得此地不安全,我这就派人送王爷先离开边城。王爷意下如何?」 魏王苦笑一声:「离开边城又能如何?没有圣旨,本王哪里敢随意离开边城,更别提回京了。倘若本王离开边城的消息一旦走漏出去,太子立刻就能整死本王。罢了罢了,都是个死,本王还不如呆在这里——孟将军,本王不想回府去,你就随便给本王安排个营帐便成。」 「这怎么行?」苏宛一个头两个大,且不说孟家军与魏王的对立,军营重地,又岂能容他一个外人进驻?「王爷若信得过我,我这就挑出一支精锐小分队护送王爷回府,并让他们贴身保护王爷,直到将南夷人驱逐出境,你看这样可好?」 第三十七章 魏王当然是不满意的,但瞧着苏宛脸上的忍耐,他便知道,若他再不知足,只怕这支精锐小分队都没有了。只好勉强道:「那就先这样吧。」 说完犹不放心:「孟将军,你千万要挑些武艺高强之人才行。」 「王爷尽管放心。」苏宛又敷衍了他两句,才算将人安抚住了,一边让人挑一支十个人的小分队出来,护送魏王回府去。 当然那十人是不是精锐,那就要见仁见智了。 「没想到,这魏王胆子竟然这么小,瞧他刚才那样,就差没有屁滚尿流了。」赵全撇嘴说道,「平日里瞧着威风八面的,关键时刻却是这样不中用。」 楚之晏嗤道:「他从小胆子就不大,狩猎的时候,见着个大的麋鹿都吓得拉不开弓,还以为他长大能好些,竟还是如此扶不上墙。」 苏宛却是若有所思,「他这样,皇上为何还如此看重他,白送军功给他。若我没猜错,倘若此次他在边城立了大功,皇上定会废了太子,改立他为太子吧。若他真的只是这样,皇帝又为何独独对他另眼相看?」 「皇帝眼中看到的魏王,自然是魏王想让皇上看见的样子。皇上独独为了他亲苦谋划,这也说明了他的本事。不然何以秦王没有这待遇,太子也没有这样的待遇?」楚之晏淡淡的说道。 「言之有理。」苏宛点点头,任何人都不能小视,一旦把自己看的太高,早晚有一日会被现实狠狠的打耳光。「赵全,你告诉他们,叫他们保护魏王之余,也要密切注意他的动作,若有可疑之处,一定要火速来禀。」 「是,末将这就交代下去。」赵全应了一声,便去挑人了。 苏宛喝了两口水,心里七上八下的担忧着,晚饭送了进来,她也吃不下,胡乱塞了两口,就放下了筷子。 「报,将军,南夷人行动了。」一名传令兵扯着嗓子禀告道。 「进来回话。」苏宛实在躺不住了,让楚之晏将自己负责坐起来,「什么个情况,你赶紧详细说来。」 那名小兵不敢耽误,连忙禀道:「原以为南蛮子会修整到明日方有动作,没想到他们一驻扎下来,就开始攻城。如今正用巨木撞城门,虽然眼下城门还承受得住,可保不齐……周把总让小的来回禀将军,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不按常理出牌,的确可以扰乱军心。」苏宛看一眼楚之晏,强自镇定,沉吟了一阵,她坚定的开口:「告诉周来福,不管他是用火烧也好,用热油泼也好,都务必要给本将军把城门守住了!另外,着唐参将领着人前去支援周把总。」 传令小兵领命去了,苏宛的镇定顿时瓦解,她烦躁的抓了抓头发,很想捶一拳头床板来发泄,又怕牵扯到伤口,只得忍不住了,「这样下去不行,每个人都慌了,这仗也就不用打了。得想个法子才成。」 楚之晏安慰她:「不要着急,越急越想不出稳妥的法子来。你是他们的将军,他们一切行动都听从你的。一旦你慌了,底下只会更乱!」 苏宛深知他言之有理,努力深呼吸了好几次,方冷静了些,她的手指不停的敲着床板,脑子转的跟上了发条似的。 「我要亲自去一趟城门。」最后,她下了这样的决定。 看得出来,楚之晏很想劝她,但只瞧了眼她的神色,他就知道劝说没有效果。静默了一瞬,他忽然笑了,上前拉住苏宛有些痉挛的手,柔声说道:「我陪你去。」 只这一句话,苏宛心中的焦躁烦忧就如水入炭盆一般,哧溜一声就灭了,她渐渐平静下来,反握住楚之晏的手:「叫他们安排一下,这就过去!」 很快,赵全找了四个武艺高强的将士抬了顶软轿来。楚之晏上前将苏宛抱进轿子里,也不管众目睽睽之下众人的眼光,不容反抗的扶着苏宛靠在他身上,方喊着起轿。 赵全找的这四个抬轿的将士,果真是身手不凡,苏宛坐在软轿里,竟是一点颠簸也没感受到。当然这其中,也离不开楚之晏小心护着的功劳。 将士们抬着苏宛。一路如履平地般,很快就到了城楼。轿子直接上了城楼,闻讯赶来的周来福抹着汗水过来禀告:「将军,可恨的南蛮子跟疯了一样,无所不用其极的想要破开城门,但是咱们都顶住了!」 「好!」苏宛坐在轿子里,她很想大声叫一声好,但腹部的伤口令她气势大打折扣。 不过她的到来,就已经是将士们的强心针了,谁也没有料到,他们的将军竟会带着这样的重伤跑到这里来,一时间士气大涨。那些原本被南蛮子逼弄得灰头土脸的将士们也瞬间原地血满似的,再不像之前那样如同无头苍蝇似的乱跑乱窜。 「是将军来了,真的是将军来了!」将士们奔走相告。 「太好了,将军来了,将军来了咱们就不怕了!」 「没错。任他南蛮子再多人,只要将军在,迟早将他们一个一个都收拾了!」 「南蛮子,都给大爷听着,你们的克星,咱们孟将军来了,你们识相的,赶紧滚回你们的老窝去,否则就留下你们的狗命来!」 「对,留下你们的狗命来,留下狗命来!」 …… 「我要出去看看!」苏宛听着外头的动静,原本紧张的心情更紧张了些,她瞧着楚之晏,忍不住苦笑了一声。 「我陪你。」楚之晏哪里会不明白,众人的期望都压在她一个人身上,她能放松得了才是怪事。瞧着苏宛原本因失血过多而苍白的脸色此刻更加难看。他轻声安抚道:「没事。我陪着你呢!」 苏宛没有拒绝,深吸一口气后,佯装轻松的提醒他一句:「注意本将军的形象。」 楚之晏失笑着配合她,在这样紧张严肃的环境下,他这样一笑,映着城楼上插着的大大小小的火把,宛若千树万数梨花开般,绚烂的叫人移不开眼。 「放心,将军大人的形象怎可以被我毁了,我只是想扶着你出去罢了。」他也深知,若抱着苏宛出现在众人眼前,苏宛的形象还是小事,将士们一见他们的将军虚弱成这般模样,只怕刚刚那点子士气,就又要瓦解了。 走着出去的苏宛,绝对比被抱着出去的苏宛更让人放心。 苏宛忍着伤口的剧痛。慢慢站起身来,楚之晏则一直紧张的盯着她的脸色,但凡她有一点勉强,便不容置疑的伸手扶她一扶,只一个站起来的动作,苏宛就用了差不多一盏茶的时间,而此时,她的额上已经密密麻麻的布满了冷汗,惨白的嘴唇也微微打着颤。 楚之晏心疼的无以言表,但他什么都没说,也没劝她不要勉强,实在不行就算了。他只是默默地站在她身旁,拿着手帕一次一次的擦掉她脸上的冷汗。 苏宛忍痛朝他笑了笑,扶着他手臂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有些痉挛,但她仍是笑着对他说道:「我没事,现在出去吧。」 楚之晏紧紧抿起唇角,他也很想给她一个笑容,可瞧着这样辛苦的苏宛,他哪里还笑得出来。于是动作上愈发小心,替她整理好身上的大氅,才扶着她一步一步走出了软轿。 第三十八章 看到苏宛出来,将士们的情绪更加激昂起来,将军将军的叫着,那声音几乎能掀翻了天。 苏宛有些颤抖的手艰难的抬起来,只这一下,几乎用尽了她全部的力量。 将士们的激动呐喊顿时消了声,全都用激动膜拜又信赖的目光看向苏宛。 「本将军只问你们一句,兄弟们,你们可撑得住?」她不敢用大力,可这话喊出来,也用了一定的力,觉得腹部一热,有液体迅速的浸透了绷带。她僵了一下,不敢动,更不敢让楚之晏瞧出端倪来。 「撑得住!」震天响的三个字回响在边塞空旷的夜空中,那一种能坦然豁出性命的豪迈,瞬间感染了苏宛与楚之晏。 「好,我孟家儿郎们,没有那怕死的缩头乌龟!」苏宛一字一字慢慢说道,尽管如此,那声音里仍是不可避免的带上了颤音,「底下那些是什么人,是手下败将,来的再多又有什么用,势必会被咱们赶回老窝去,你们说是不是!」 「是,手下败将,不足畏惧!」将士们的热血在这瞬间被苏宛点燃到了最高峰。他们陡然记起来,与南蛮子的交锋中,孟家军从来也没有输过。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手下败将,有什么可怕的!就如将军所言,他们一定会将之赶回老窝去,让他们再也不敢在大周的土地上作威作福! 城楼上将士们的高声呼喝,让底下正在攻城的南夷人动作俱是一顿。他们也听见了,他们的克星,孟家的将军到了! 一个头目样的大汉抬头望向高高的城楼,眼中分明闪过一丝畏惧,口中却呸的一声骂道:「怕什么,那个孟将军就剩一口气了,还有什么好怕的。等咱们攻破了城门,捉了那孟将军,砍下他的头颅,就是立了大功,到时候要什么样的赏赐大王都会给咱们的!」 他这番话倒也激起了一些人的斗志,于是撞门的继续撞门,踩着梯子妄图攀越上去。然而石头与热油不停的砸下泼下,令他们发出一声声的惨叫,不断从梯子上栽倒下去。 但这个栽倒了,立刻就有下一个不要命的开始攀爬,试图攀上城楼,割下孟黎川的人头,加官进爵,金钱美女就都有了。 怀抱着这样的梦想,他们干劲更加十足。 苏宛站在城楼上,凝目往下看,心中忧虑顿时又加了一层。 「照他们这样不要命的攻法,只怕天一亮,这城门就要被撞开了。」楚之晏站在她身边,将她心中的忧虑说了出来。 苏宛点头:「没错,咱们眼下除了硬顶着,还真没有别的办法。」 她看了看漆黑的天空,那种风雪欲来的阴沉扑面而来,「要下雪了。」 楚之晏也跟着看了一眼,却没多想:「这天色恐怕是要下雪了,一旦雪落下来,咱们被困在里面,只怕处境会更难。」 「这是绝路吗?」苏宛喃喃自语,「一旦被困死,城里的百姓怎么办?咱们只怕根本护不住……」 楚之晏强打精神安慰她:「天无绝人之路,我相信总会有办法的。咱们慢慢想,还有时间。」 「没时间了。」苏宛摇头,指着底下撞击城门的南夷士兵静静说道:「城门一旦破了,满城百姓和咱们,谁也活不了。」 她苦笑一声,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你真不该来的。」 「说什么傻话,我人都已经来了,你总不能现在把我赶走吧。别忘了,出了这城,只怕我会死得更快。」楚之晏却一点也没将生死放在心上的模样,「曾有算命的铁口断定,我楚某人是长命百岁的命格,怎么可能轻易就死了?你跟着我,自然也是长命百岁,把心放进肚子里就成。我还就不信了,咱们就想不出破敌的办法来。」叉投休划。 说话间,鹅毛大雪飘飘洒洒的落了下来,不过片刻,两人头上肩上就落了薄薄一层。 唐书凯兴匆匆的跑了过来,「将军,下雪了。哈哈,真是天助我也。」 苏宛与楚之晏惊疑不定的对视了一眼,不太明白他口中的天助我也是什么意思。 「唐大人可否说的明白些?」楚之晏用眼神阻止苏宛开口,他则径直开口问道。 苏宛明白楚之晏这般小心的用意——唐书凯等人跟着孟黎川混的时间最长,这「天助我也」显然是有了法子,而万一这法子是以前他们用过的,那么真正的孟黎川是绝对知道的。倘若苏宛问上一句,岂不就要惹人怀疑? 果然,唐书凯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这法子还是将军昔年想出来的,只待大雪一下,咱们拼命往城墙上倒水,很快这城墙就会结出厚厚的冰来,又冷又滑,那些南蛮子想要借助梯子攀上来,是绝对不可能的!将军,末将这就吩咐人往墙上倒水,争取尽快上冻,先护住城门与城墙!」 苏宛忙不迭的点头:「快传令下去吧,就用这个法子。」 唐书凯领命而去,苏宛脸上露出一丝轻快地笑容,「这雪落下来,虽然把咱们也困在了里面,但好歹也暂时的拖住了南夷人,替咱们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 她想了想,唤过身边最近的一名小兵:「帮我找一个熟悉边城天气的人来。」 周来福很快就跑了过来,气喘吁吁的问道:「将军,有何事吩咐?」 「你对边城的气候很熟悉?」 周来福咧开一口白牙笑的很是自信:「末将自小在边城长大,对边城的气候是再熟悉不过的了。将军想知道什么,尽管问末将。」 苏宛赞了一声好,直接问道:「依你看,这雪会下多长时间?」 周来福抬头望了望天,又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下风向与风速,很快回答道:「这雪没有三五日,是停不了的。」 苏宛简直心花怒放,顾不得伤口哈哈笑了两声:「天无绝人之路啊!」 将士们干劲十足的将一桶又一桶的水顺着城墙倒下去,须臾之间,厚厚的冰墙就筑成了。 苏宛连痛都忘记了,眉眼弯弯笑的十分舒心。 此时,底下的南夷军开始叫骂了起来。 「孟黎川。你这个胆小鬼,只会这些阴谋诡计算什么本事。」 「胆小鬼,有本事打开城门,跟本大爷单挑一场!」 「孟黎川,枉你自称英雄人物,连对敌的勇气都没有,简直丢你祖宗八辈的脸!」 一名穿着甲胄的南夷将军端坐在马背上,城门久攻不下,天公不作美,又见城墙上冻后,士兵们连梯子都放不稳了,气的破口大骂了起来。 他倒也想过让人凿冰。可一来这是一个大工程,二来,凿冰的速度也根本赶不上上冻的速度,不过是白费功夫罢了。 他这边一骂,底下的将士们也跟着喝骂了起来。 「孟黎川。你就是个胆小鬼。」 「有本事打开城门,跟我们主帅一战!」 「不敢了吧,哈哈,躲回你娘的肚皮里头去吧。」 「哈哈,躲回你娘的肚皮,别出来丢人现眼了。」 「还自称什么少年将军,我看根本就是个屁。」 「屁都不如吧,咱们主帅才是真英雄,大周的将军就是个狗熊!」 第三十九章 面对着底下南夷人辱骂嘲笑,苏宛镇定自若,甚至唇边那抹淡笑都没有变动分毫。 倒是唐书凯周来福等人气坏了,领着众将士忍无可忍的反击了起来。 「我们将军只会阴谋诡计?不要笑死人了,我看你们的大王才是卑鄙无耻的阴险小人。」 「若你们真想跟咱们将军单挑一场,倒也还算是个汉子。可你们这些无耻鼠辈,利用将军的善心刺杀将军在前,现在倒好意思在咱们将军面前叫嚣。论起不要脸。你们那狗屁呼和大王才是真不要脸。」 「手下败将还敢来嘲笑我们将军。要不是将军仁慈,你们这些落水狗能有今日?趁早滚回你们老窝去,安安分分的放牛牧羊,否则身首异处之时,别怨咱们下手太狠!」 苏宛哭笑不得的听着,眼见着大家伙儿越骂越有劲儿,她也不好阻拦,因为知道他们心里都憋着一团火。南蛮子的突然来袭,打乱了所有人的阵脚,且这还是第一次,弄得孟家军如此的灰头土脸。他们心情不好,想要打打嘴仗,苏宛自然不会阻止。只唤了唐书凯过来说话,「让大家过过瘾也就算了,没必要浪费口水跟他们对骂。」 「他们言语辱及将军,兄弟们十分气愤。怕短时间内是停不住的。」唐书凯神态轻松,笑嘻嘻的说道。 「就当对方是犬吠,听见狗叫,难不成你们还要叫回去啊?」楚之晏不屑的撇嘴说道。叉讽吉血。 唐书凯:「……」 他与楚之晏接触的并不多,只知道此人医术高明,为人还行,但是如此毒舌,他还是头一次领教到。 苏宛:「……话虽粗糙了些,但理是这个理儿。」 唐书凯一想,也明白过来苏宛的意思,南蛮子的叫骂无非就是想激怒他们,若能叫骂开城门是最好不过,若不能,气气他们惹乱军心也是一件好事。 「将军放心,我会约束好兄弟们。你身体不好,先回营休息吧。」唐书凯郑重的保证道:「末将以及兄弟们一定会将城门守住了,将军只管放心!」 苏宛又勉励了两句,这才扶着楚之晏的手回了轿子。 一进去,楚之晏就迫不及待的要掀她的衣裳。 苏宛一惊,连忙按住他蠢蠢欲动的大手,皱眉瞪他:「干什么?」 楚之晏也瞪着她,眉头皱的比苏宛更紧,没好气的道:「你说我干什么?我倒是想干点什么,你这小身板受得住吗?伤口是不是裂开了,快让我瞧瞧。」 苏宛脸一红,难得的露出娇嗔的一面来:「你倒是想干点什么啊?」 楚之晏白她一眼,突然凑到她耳边,低低地说道:「我想耍流氓,你同意吗?」 「你找死!」苏宛的耳根子一下子变得通红,也不知是因为他的话,还是他灼热的气息喷洒在耳朵上的缘故。 楚之晏撇撇嘴,忽然又咧嘴笑起来,像个傻瓜似的,「行了,不逗你了,让我看看伤口。」 复又低声咕哝道:「本来就失血过多,再不小心些,你是想失血而亡吗?」 苏宛拗不过他,只得任由他在飞快却平稳移动中的轿子里解开了她的衣裳。果然之前刚换上的雪白的纱布上赫然一圈碍眼的血迹,楚之晏的呼吸变得有些重,抬头埋怨的瞪了苏宛一眼。 苏宛理亏,傻笑两声:「没事,一点都不疼。」 她以为楚之晏会骂她两句,却没想到他静默了片刻,却是低声而认真地说道:「可是苏大胆,我会疼。」 苏宛心底深处那最柔软的一处,就这样毫无防备的被这一句话穿了个通透! 她抬眼望着楚之晏,他正屏住呼吸小心仔细的拆开腹部的绷带,一手掏出出门时特异备着的止血药,以牙齿咬开瓶塞,轻轻地将药粉洒在那道狰狞裂开的伤口上。 他那样小心,生怕弄疼她一丁点。 她莫名的湿了眼眶,喃喃着开口:「楚大爷,我一直觉得我的命很不好,运气更是背到家。现在才知道,原来我所有的好运气,都是为了遇到你。」 她现在真的一点都不怨恨老天爷了,上天是公平的,她忽然觉得这句话简直是至理名言。若没有从前的那些磨难挫折,若她的好运气早早用完了,她还会遇到楚之晏吗? 楚之晏撒药的动作一顿,就着那样的姿势抬眼看了她一眼,她的睫毛上有湿润的痕迹,嘴角却扬起一抹感激而满足的笑容,温柔恬静的都不像他认识的那个苏大胆。 他对她微微一笑:「当然是为了遇到我,不然你还想遇到谁?」 苏宛一腔感动被他的不正经毁了一半,颇有些恼意的瞪着他:「能遇到的人可多了,你以为这世界上就你一个人不成?」 楚之晏也不生气,甚至还得意洋洋的轻哼一声:「这世上自然不止我一个人,但能被你苏大胆喜欢上的,还就真的只有我一个人!」 苏宛:「……自大狂!」 两人一路斗嘴,很快将裂开的伤口处理好了,此时,营地也近在眼前了。 苏宛脸上轻松的笑意渐渐被沉重所取代。 她其实非常清楚,一路上楚之晏惹着她,不正经的撩拨她与他斗嘴,都是为了使她能放松一些。她也配合着他,不去想任何跟沉重有关的事情。 因为他们都知道,战斗已经打响,往后只会更加艰难,能偷得这片刻的清闲,已是十分不容易。所以这一段路,苏宛格外的珍惜。 在邱敏心的帮助下躺好后,她就忍不住的问道:「外头情势如何,是不是很不好?」 苏宛知道此时安慰她根本没用,只看了眼赵全,赵全领会了苏宛的意思,一字不漏的将自己看到的情形说给邱敏心听。 邱敏心一边听,一边紧紧咬着牙,一双手不自觉的蹂躏着衣角。 「我原本打算安排你先离开边城这个是非之地,眼下看来却是来不及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如今咱们已经被南夷人团团围住了。」苏宛也不瞒她,淡淡说道,「城里情势如何,一会韩姑父回来就可见分晓。」 邱敏心揉着衣角,这消息对于她这样一个常年生活在内宅的姑娘家来说,自然犹如晴天霹雳。可是瞧着苏宛镇定的模样,想着自己比她还要大几个月,便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你,你不用担心我,我就在营里呆着。就算……就算最后也逃不过一个死,我也认了!」 她逃过了小妾的命运,如果逃不过眼前的生死大劫,她也没什么好怪的。这样一想,她脸上的惶恐渐渐褪去,整个人看起来比之刚才镇定了不少。「既然逃不过一死,不如让我跟着去战场吧!」 苏宛震惊的看着她,刚才还吓得脸色苍白,怎么一瞬间就变成了女勇士?她的心态转变可真是够快的啊,这心里承受能力,也完全不输给男人! 「别开玩笑了。」楚之晏嗤道:「你道战场是好玩的地方吗?死人断肢,血流成河,累尸成丘,你敢看?还是乖乖地呆在这里,不要给旁人找麻烦!」 就见邱敏心因豁出去而涨的通红的脸瞬间变得煞白,哆嗦着嘴唇用求证的眼神望向苏宛。 虽然楚之晏的话有吓她的成分,但丝毫不夸张,别说邱敏心,就连她听到这些,心里都毛毛的不舒服,一股子欲呕的欲望。 第四十章 「他说的没错。不怕死是好事,但咱们也不能枉自去送死不是?再说,我刚才说边城被围,却还没有到绝路,总会有法子的!」 她话音刚落,就见韩大叔顶着风雪带着一身寒气走了进来:「禀将军,末将领着将士们四处巡查了一番,咱们果然被敌人围了,四面八方,都是敌军!」 苏宛早已料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因此也并不觉得意外,她也不看惊呼出声的邱敏心,只问道:「林总兵与他的家人果然不见了吧?」 韩大叔一脸风霜的脸上十分难看,他点头,语气沉重:「林家已是人去楼空!」 赵全忍不住喝骂道:「林奇峰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昔日孟老将军待他不薄,若不是老将军提携。他能有今日!这个狗日的叛国贼,有朝一日被咱们抓到,一定要活剥了他的皮!」 苏宛没阻止赵全的怒骂,他需要如此来发泄他心中的愤怒以及他的不敢置信——林奇峰再是如何名利薰心,他也从没有想过,他竟然会做出叛国之事来。 赵全一直以身为孟家军为荣,而现在,有人如此的打孟家军的脸,他又如何能忍得住愤怒?就如韩大叔一样,林奇峰在时不余遗力的侮辱他践踏他,他心中也从未恨过他,因为他们都是孟家军的一员。他们都曾为这个身份欣喜雀跃过,骄傲自豪过,可是一转头,他就领着他的亲兵,投向了敌军的阵营。如何不叫人心寒齿冷?叉岁华才。 苏宛等赵全发泄的差不多了,才淡淡道:「如今林奇峰已然投向敌军,他熟知咱们孟家军的一切,咱们不得不防。其他的情绪都收起来,咱们想想有什么好的退敌对策吧!」 赵全与韩大叔都有些沮丧,林奇峰何止是熟悉孟家军的一切,孟家出事后,孟家军这一支一直是他带领着,不管底下人服不服,孟家军总算是有个领头人物,他们对他的感情虽不如孟家父子,可这么多年下来,也是有些情分的,却不料,一朝就变成了生死之敌。再见面,不是我活就是你亡了。 赵全猛地蹲在地上。抱着脑袋不言不语。 苏宛也没责备他。看向韩大叔道:「姑父巡查这一圈,可有没有发现敌军哪个地方最是薄弱?」 「你想突围而出?」韩大叔皱眉,虽然他没说出口,但已经足够人看出他的不赞同,「这满城的百姓怎么办?」 「咱们总也要出去搬救兵吧。」苏宛并没有否认自己想要突围的想法,但她深知,韩大叔这些常年驻守在边城的人,是不可能弃百姓于不顾的,这屋里没有外人,她便坦言相告道:「姑父你信我,虽然我不过一介女流,来边城的日子也不算短,但我心里是真的很喜欢这里,还有这里的百姓,他们淳朴热情,对孟家军寄予了深厚的感情与信赖。就算城破。我也不会独自逃生丢下他们不管不顾!我,也是姓孟的。」 「好,好!」韩大叔本就不善言辞,用力喊出两声好来,看向苏宛的眼神不但慈爱,而且激赏,「我孟家军没有贪生怕死之辈,我孟家的女儿,也能顶起孟家军的天!」 从头到尾,楚之晏都没有再说话,就算苏宛说她不会弃百姓自己逃亡,他早已知道她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来。而他的决定也跟她一样,他也不会弃她而去。 她为大义,他为小情。她生,他生。她死,他自然也活不了。 终究也是殊途同归。 韩大叔赞过苏宛后,仔细想了想,苦笑道:「倒是有几个薄弱之处,但俱是地势险要之处,易守难攻。要想突围出去,只怕难之又难。」 「一定是林奇峰那个龟孙子!」赵全恶狠狠地骂道:「只有他最是清楚咱们城里城外的地形。」 韩大叔重重叹息一声:「林奇峰实在太阴险卑鄙了,他先是利用马副将,成功使南夷大军瞒过咱们的耳目,又熟知地形地势,该留意之处,防的滴水不漏。他这是下了杀心,要关起门来将咱们杀个一干二净呢。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投向南夷的,事前竟是半点风声都没有。」 「恐怕早在我来之前就已经做了两手准备。」苏宛淡淡道:「若能将我赶走,自然是最好,若不能,他在孟家军里没了立足之地,又怎么肯甘心。他本就是一个有野心的人,会这样做,我真是半点意外也没有。好了,多说无益,说回眼前吧。周来福说这场雪没有三五日不会停,也就是说,咱们有三五天的时间来想对策。虽然这些日子我看过不少兵书阵法,到底没有真正上过战场,实战经验基本为零。所以姑父,我很需要你的指导和帮助!」 苏宛神色真诚,又是晚辈,韩大叔见她如此放低身段,便也没有觉得受宠若惊,略一沉吟,便道:「若要强行突围,也不是没有法子。」 他这边说着,赵全已经命人将沙盘抬到了里间来。有了沙盘,韩大叔的讲解就更具体好懂了,他指出两个地方来,告诉苏宛道:「这两处,一处是密林,一处沼泽。若能突围出去,穿过这一大片密林,就能有效快速的摆脱南夷的追兵。但是这个密林,至今仍无人走出去过。」 韩大叔看了眼苏宛:「谁也说不清楚这林子里有什么,因为进去过的人从没有走出来的。所以这片林子,也被当地人称为死亡之林。」 苏宛脸色平静,至少表面上看来是很平静的,「那么这处沼泽地?」 「这片沼泽地不比密林安全多少,别说人,连动物都不敢靠近。不过……」他顿了顿,眸光闪亮:「若沼泽地也结了冰上了冻,咱们未必没有机会,这也要看我们运气好不好了!」 苏宛心中紧绷的弦蓦地一松,「既然此处是个机会——」 她细细的询问了沼泽地的地形以及大小,韩大叔讲解的十分仔细。须臾,苏宛的眼睛也亮了起来,也不避讳众人的目光,就着楚之晏的手喝了两口水润嗓子,而后便问道:「出了这沼泽地,是什么地方?」 「也是巧了,若真的能走出沼泽地,再往东走不出一天,就是南蛮子的老窝了!」韩大叔神色也放松了一些,他自然听出了苏宛的言下之意。 「好,要玩咱们就玩一把大的。」苏宛哈哈一笑,眉目间溢出轻狂的意气,明亮逼人,「姑父,你这两日令人悄悄留意这一处,千万不能流露出半点要从这里突围的想法来。咱们甚至可以声东击西——」 她一顿,目光在沙盘上流连了一阵,指着其中几处远离沼泽地的地方,道:「就那几处吧,这两日假意命人从这几处突围,让将士们不要白白牺牲,但也别让敌人看出咱们的意图。」 她看向韩大叔,韩大叔表示明白的点了点头,她便又笑了,「至于从沼泽地突围的人手……」 「我会安排好。」韩大叔接口道。 韩大叔做事,苏宛自然没有不放心的,如此议定后,韩大叔便领着赵全出去安排了。 旁听了许久的邱敏心回过神来,在楚之晏的瞪视下,忙不迭的找借口离开了,当然走之前,她征询的看了苏宛一眼,苏宛点了头,她才肯离开。 第四十一章 「这么凶巴巴的干嘛,吓坏了我的表姐。」苏宛瞥一眼楚之晏,懒懒的出声数落道。 楚之晏不以为杵,端了熬的香喷喷的肉糜粥过来,「不识趣的人当然要被瞪,若她不是你表姐,本少爷早就翻脸赶人了。」 「谢谢你给我这天大的面子啊。」苏宛好笑的白他一眼,本想坐起身来自己吃饭,却被楚之晏按着肩膀不让起。 「动来动去的,一会伤口又裂了。我喂你不就好了。」楚大爷心情甚好的准备服侍苏宛。 苏宛一脸无福消受的模样,「还是算了吧,你又没有伺候过人,万一烫着我了呛着我了,受罪的还不是我。」 「叫你别动就别动。」楚之晏态度强硬的制止她,「没有伺候过人,本少爷不会学吗?再说了,你昏迷不醒的时候,不也是我服侍的?别说话了,赶紧吃完这碗粥,闭上眼睛休息。你可是咱们的主心骨,救黎民大众出水火的孟小将军,累坏了去,咱们这许多的人都要成为无头苍蝇了。」 「越说越不成样子。」苏宛与他斗嘴两句,便由着他服侍自己吃粥。 刚开始楚之晏的动作不太熟练,不是烫了就是凉了,有时还会喂漏了,不过几次后,他就有模有样了。很快一碗粥见了底,他又仔细的取了帕子给苏宛擦嘴。 最后打了水进来,帮她洗脸擦手,甚至连脚都没有放过。 他做这些的时候十分的熟练,可以想象苏宛昏迷不醒的时候,这些事情都是他在做。 苏宛微觉不好意思,楚之晏却一脸的坦然,仿佛如此服侍她是天经地义的事,更是一脸的乐在其中。 两人对着烛火说了一会话,苏宛精力不济,很快就睡了过去。楚之晏不放心的又检查了一遍她的伤口,替她掖好被角后,才一脸不舍的走了出去。 第二天一早,韩大叔就带着人按照昨天商量好的作战方案,开始突围。虽然没有传来将士们身亡的消息,但为了更逼真的迷惑敌人,受伤的人数倒是不少。 楚之晏从早忙到晚,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更别提抽空服侍他心爱的苏大胆了。 邱敏心也加入了救治伤患的工作中,但她到底是个生手,楚之晏将她丢给军医,便没空理会了。不过一天下来,连邱敏心这个生手都变成了熟练工,可想受伤人数之众。 第三天傍晚,韩大叔挑好了突围沼泽地的人。 「我有个想法,姑父你听听可行不可行?」苏宛到底是没有真正直面过战争,所以她的任何想法与决定,都会事先跟韩大叔等人商量。 「你说。」韩大叔也从开始的不适应到现在的习惯。沉稳的开口道。 「若是突围成功,为避免惊扰南夷人,是不是可以由咱们的人假扮成南夷军守在那里,如此可以成功的为咱们的人争取时间。南夷人没有防备,咱们得手的几率岂不是更多了几分?」苏宛沉吟着说出自己的想法。 经过这几天的潜心休养,她如今已经能勉强坐起身来,精神也好了许多。虽然眼下的情势仍是让人焦头烂额,但有了对策,人也冷静了许多。 韩大叔似乎很是惊讶的看了她一眼:「这些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苏宛略略有些不安:「不妥吗?若是不妥,姑父你尽管直说,不必安慰我。」 这么多人的性命都系在她一人身上,她心中压力可想而知。因此一见韩大叔的模样,她就忍不住紧张起来。 韩大叔笑了:「不瞒你说,我本就是如此安排下去的。没想到,咱们两人倒是想到一处去了。」 他是常年浸淫在军营与战场的,如何以最小的代价破敌。是他一直以来最重视的事情。因此早在拟定突围计划时,他就已经想到了这一出。 这个侄女真是处处让人惊奇,让他不得不感叹,孟家的女儿,堪比寻常男子。尤其眼前这一个,怕是寻常男子都比不上。 苏宛松了口气:「那就好。」 随即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姑父久经沙场,比我懂得多多了,您千万别笑话我。」 「傻话。」韩大叔含笑道:「你若对这些有兴趣,待此事了结,我再慢慢说与你听。」 「那是最好不过了。」苏宛连忙应承道。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要做多久的孟黎川,懂得多一些,总比两眼一抹黑来的好。 又说了两句,韩大叔便要整队出发了。为保险起见,这一次,韩大叔决定亲自带队。 苏宛觉得此行太过凶险,极力的劝说过他。奈何韩大叔看似很好说话。骨子里却有一股子倔劲儿。苏宛无法,只得由着他去。 韩大叔带队离开后,苏宛便有些坐立不安。叉序讨划。 楚之晏一进来,就见她眉头皱的紧紧的,嘴角紧紧抿起,盯着沙盘的眼睛却微微有些红。 「担心韩总兵?」他在门口顿了顿,待身上的寒气被屋里的火炉烘烤散尽后,方走近她。用力揽了揽她,舒服的叹了口气。 苏宛任由他揽着,轻轻将头靠在他肩上,老老实实地说:「有些紧张,不知道事情进行的是不是顺利。」 楚之晏一侧头就亲上了她的额角,他在外头呆久了,嘴唇有些凉,落在苏宛温热细腻的额头上,惹得她微微一颤。他察觉到,立刻离开她的额头。 「韩总兵带兵,以心细胆大闻名,你就不要胡乱担心了。」他安慰她道:「何况没有消息,不就是最好的消息吗,至少没有坏消息不是?」 苏宛闭了闭眼:「此举关系重大,可以说成败就在此一举,经不得半点闪失,否则城破的后果难以预料。我实在放心不下,你跟我说说外头的情况吧。」 转移一下注意力也是好的。 「这几天突围的将士们受伤的颇多,但有本少爷镇着场子,目前将士们没有一个因突围而丢掉性命的,都是皮肉伤,你大可放心。这两日邱敏心跟着军医,态度倒是不错,也算能帮得上忙了。」楚之晏想起一句说一句,目的只在闲扯,不让她费心思虑突围的事,「不像刚开始时,一看见血就哇哇乱叫,让营里的人笑的头都抬不起来。刚才我过来时,看见她正在给一个伤兵包扎伤口,手上糊了一手血,还若无其事的拿手理了理头发,她适应的倒是很快。」 苏宛就笑,笑容里带着浅浅淡淡的骄傲:「所以说,不要小看我们女人,女人也是可以顶半边天的,一点不比男人差劲。」 楚之晏挑眉,定定注目苏宛片刻,翘起嘴角笑起来:「那是,自打认识了你之后,我可从不敢小瞧了任何一个女子。」 两人正说笑着,赵全却脸色惨白的踉跄着冲了进来,哑声嘶喊道:「将军,不好了!」 赵全这两日瞧多了楚之晏与苏宛在一起的情形,他本就机灵,两人是个什么关系不用问他也心知肚明,有时还会替二人遮掩。因此此时冲进来,瞧见两人的模样,也并无半点惊讶。更何况,他也顾不上旁的事情。 苏宛心中咯噔一声,立刻坐直了身子,紧张地看着赵全,她这才发现自己的心扑通扑通跳的有多快,嘴唇动了又动,才发出声音来:「什么事?」 第四十二章 此时她最怕听到的,莫过于韩总兵一行失败的事。可是再怕,她都必须冷静的面对! 赵全扑通一声栽倒在地,恨恨的捶着地板,红着眼啜泣道:「将军,左千总一行,怕是遇难了。南蛮子今日挂出了好几颗人头,兄弟们辨认了,正是当日随左千总出兵的兄弟。他们……他们就那么被狗日的南蛮子挂在旗杆上,我,我恨不得……」 苏宛闻言,脸色亦是一白。虽然并不是韩总兵那边的消息,可一听见这样的事,她的愤慨与难过并不比赵全少一丝一毫。 「我要去看看。」她沉默了一会,慢慢说道。 楚之晏蹙眉:「算了吧,那样的场景——」 她到底只是个女子,有些事情听一听就好了,有些事情,实在不适合她亲眼去见。 可是苏宛的骨子里同样有一股子倔劲儿,尤其当她已经打定了主意后。她抿着苍白的嘴掀开被子,楚之晏便知道劝说无效。 仍然是坐着软轿到达城门,一路上,她紧皱的眉头始终没有松开过。楚之晏陪在一旁,很想劝她战场本就是如此,但他到底也没能说出口来。 有些话说来轻松,接受起来,却是非常难的。 苏宛上到城楼时,看见的每一个孟家军都红着眼睛,异常狰狞又愤怒的瞪视着底下得意叫嚣的南蛮子。 看见苏宛的那一瞬,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朝她望了过来。 周来福的眼泪更是一下子就涌了出来。他一边狠狠的擦着眼睛,一边大声对苏宛说道:「将军,我请求开城门,我要出去,将那些狗娘养的南蛮子全部杀掉,以慰兄弟们在天之灵!」 他那模样,犹如愤怒的狼。立刻有人跟着响应,「将军,我们不怕死,我们必须出去,将兄弟们带回来,不能让他们死了也遭受南蛮子的凌辱啊!」 「将军,我们愿意下去!」 苏宛的目光一一扫过他们,这是一群最有血性的汉子,可是,他们的生命不能如此白白牺牲! 她的目光缓缓带上了压力,露出头狼似的杀气和压抑,忽然暴吼一声:「你们都不怕死,都是好样儿的!可是请你们告诉我,你们的性命,是该这样被葬送的?」 「可是将军,那是咱们的兄弟,那是跟咱们同生共死的兄弟啊!」有人跟着暴吼出声! 「那也是我孟黎川的兄弟!」苏宛扯着嗓子吼回去,她猛地指着自己的胸口,同样红着眼睛吼道:「我这里,跟你们一样痛!可是咱们开了城门,冲出去了,又能怎么样?再换第二批兄弟们去抢回你们的头颅吗?我们是不是要做这样无谓的牺牲,你们告诉本将军!」 底下没有人再说话,可是沉默悲伤的氛围却是让人心中更加难受。 「虽然此刻我们做不了什么,甚至带不回兄弟们。可是本将军在此跟你们保证,总有一日,本将军会让你们痛痛快快手刃仇敌,为兄弟们报仇雪恨!你们信不信我?」 有人已经小声地哭了出来,他们看着他们的将军,嚣张锐利的锋芒,气势逼人的杀气,是他们最熟悉的将军。 「将军,我们信您。」 「总有一日,我们要杀了那些狗娘养的南蛮子,为兄弟们报仇!」 「为兄弟们报仇!」 「报仇!报仇!」 …… 一城之隔的南夷人笑的前俯后仰,他们当然也听到了将士们那如海啸般的誓言与决心。 「有本事的,现在就出来,跟老子单挑。」 「打赢了老子,他们的头颅就还给你们,老子绝不为难你们。」 「有本事就出来,不要做缩头乌龟。」 「你们也不要急着下来送死,反正等到城破之时,你们一个也活不了。我奉劝你们别太难过了,等到时候,到了地底下,你们这些兄弟,自然也就见到了。哈哈哈哈……」 「儿郎们,把这些人的头盖骨都给我敲出来,本帅要拿他们盛酒喝,想必那滋味更加美妙。」 「主帅,咱们也要尝尝用头盖骨喝酒的滋味儿。」 「哈哈……好好好,这可是孟家军的头盖骨,这滋味比起别人来,肯定更好了。」 苏宛压根不将南蛮子的叫喊放在眼里,她红着眼睛的平静,也感染了其他将士们。 他们激动地非要下去报仇的情绪也平复了下来。 「可看清楚了,左千总在其中吗?」苏宛望着远远的一字排开的随风舞动的头颅,语气滞涩的问道。 左笑风带出去五十人。这里的头颅少说也有三十余人。苏宛想到那些原本活生生的将士们,似乎昨天还在跟他开黄腔,还笑着与她玩笑去青楼看花魁的兄弟们,再见却是这般景象,心中的抽痛不比任何人少。 她紧紧绞着袖子里的双手,才勉强让自己看着那些鲜血模糊的头颅时没有吐出来。 想她一个遵纪守法的良好公民,平时见点别人的血都要心悸头晕好半天。直到此刻,苏宛才真正的明白了战场的残酷以及和平的可贵! 周来福与唐书凯一左一右站在她身边,回答她的人是唐书凯,「左千总并未在其中,但——」 这个苏宛一到边城就很喜欢的小伙子此时脸色异常难看,平日里的嬉皮笑脸也早就被悲愤刚毅所取代。他顿了顿,道:「左千总只领兵五十人,倘若与南夷军撞了个正着,只怕也已经……不过万事没有绝对,左千总他武艺高强。说不定……」 他再也说不下去,那些话连自己都不相信,又怎么能够取信苏宛。 苏宛却很平静的嗯了一声:「吉人自有天相,若南蛮子真的杀了左千总,此刻必定会将他的头颅也高高挂起,更得意的羞辱咱们。」 唐书凯脸上神色果然一松,「没错,想来左千总定然是平安无事的。」 他没能安慰到苏宛,却被苏宛巧妙的安慰了。 苏宛在城楼上站了很久,雪花落在她身上,总会被楚之晏及时的拍去。她身上干净如初,楚之晏却变成了个雪人。 苏宛回过神来,才发现一声不吭陪伴着自己的楚之晏,她歉意的对他笑了笑,想伸手拍去他身上的积雪,却被他拦住了。 「凉。」他微笑着对她说。 苏宛冷得犹如跌至冰窖的心。就这样被楚之晏的微笑捂暖了。 不管前路如何。这个人总是陪着自己,给她勇气和继续走下去的力气,这就够了! 午后,苏宛与周来福唐书凯等人开了个小小的会议,「韩总兵那边算是顺利突围,咱们的人也已换上了南夷人的衣裳,暂时守在沼泽地那边。如果韩总兵此行顺利,咱们才算是解了燃眉之急。然而眼下,咱们要面对的是更严峻的形势!」 唐书凯最先领会苏宛的意思:「这雪怕是到傍晚就会停了,而韩总兵他们顺利的话,也要明天才能赶到南蛮子的老窝。雪一旦停了,南蛮子势必会发动新一轮的攻城战。」 「没错,这正是我所担心的。」苏宛揉了揉额角,「你们可守得住?」 唐书凯与周来福对视一眼,两人神情一样的坚定:「将军放心,我们会誓死守住城门!」 第四十三章 「只要坚持再坚持一天。等韩总兵捣毁南蛮子的老窝,消息传到他们耳中,没后后方粮草的支持,他们守不了多久的。」 小型会议结束后,楚之晏态度颇为强硬的将苏宛带回了营地。 苏宛并无不悦,她自然明白,他是因为担心她身体吃不消的缘故。 两人胡乱用了点饭,军医匆匆来寻楚之晏,想是有他处理不了的伤患,楚之晏便匆匆的跟着去了。 苏宛一个人呆着,那漫无边际的无力感就快将她淹没时,赵全兴匆匆的跑了进来。她精神一震,忙问道:「可是有什么消息?」 赵全的脸色几乎都快成了苏宛心情的晴雨表,他哭丧着脸,带来的必定是坏消息,像眼下这般高兴跑进来的,肯定就是好消息了。 果然,赵全开口道:「将军,天大的好消息,方才将士们在城楼上,发现南蛮子的驻地起了大火,那火烧的,天都快被烧红了。咱们仔细一看,烧起来的地方,正是南蛮子屯粮的粮仓以及兵器所在,这回南蛮子是元气大伤了,哈哈哈哈……」 苏宛都快被这个好消息砸晕了,她不敢置信的盯着赵全:「你说的可是真的?是谁放的火,知道了吗?」 「正要告诉将军,左千总回来了,他不但回来了,还趁着南蛮子忙着救火之时将兄弟们都一并带了回来!」赵全的声音又变得哽咽起来,「不过左千总也受了重伤,楚先生此刻正在替他疗伤止血!」 「啊。」苏宛惊呼一声,连忙问道:「伤的重不重,可有性命之忧?」 赵全亦是一脸担忧,「左千总出现在城门下时,已是一个血人了,兄弟们将他们接进城来,他当即就从马背上栽了下来,人事不知。伤得如何,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有楚先生在,左千总肯定会没事的。」 苏宛只是听着,就觉得紧张的要命,「告诉楚先生,无论怎么样,一定要救活左千总!」 「是!」 「与左千总一道回来的,有几人?」问这话时,苏宛的心止不住的颤抖了下。 赵全神色也变得悲哀起来:「连左千总在内,不过回来了六个人!对了,还有一个人,与左千总他们一道进城的,此刻就在外头。」叉序吉号。 「是谁?」 「我仿佛听说他是从京城赶来的,不知怎的,竟与左千总他们遇上了,想来左千总他们一行的行动,他也知道一些。此人就在外头等着,将军要传进来吗?」 「快传!」苏宛迫不及待的道。 赵全连忙出去,亲自将人带了进来。 那人带着一身风尘与金戈铁马的血汗味儿出现在苏宛面前,向来冷酷的眉眼因为憔悴显出几分清瘦与狼狈来。 苏宛看着他一步一步的走近,失声惊呼:「裴御!」 还未出去的赵全闻言,脸上的笑容消失无踪,他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盯着沉默不语的裴御,「你,你是裴家人!你就是害了孟老将军满门的裴家人?!」 眼看着赵全瞬间暴怒,苏宛连忙喊道:「二狗子,你先出去。」 「将军,我要为孟家满门报仇!」他铿的一声抽出剑来,怒指向裴御,「今天我就杀了你,以祭孟氏一族在天之灵!」 苏宛只来得及大喊一声,根本阻止不了红了眼只想杀了裴御报仇的赵全。 赵全没有任何花样的直接刺向裴御的胸口。 裴御一动也没动,或者他动了,苏宛没有看清楚。总之,随着一声清脆的声响,赵全手中的剑落在地上,而他的手腕,也被裴御牢牢抓着,无论他怎样用力反抗,都动不了丝毫。 然而赵全仍是不肯死心,未被制住的那只手握拳挥来,被裴御轻松的化解。三两下的,裴御就将赵全打趴在地了。 苏宛叹息,赵全只是个传令小兵,有点功夫傍身而已,这位裴大爷可是御前统领,保护皇帝安危的高手,能是赵全动得了的人? 「赵全,你先出去上药。」苏宛开口命令鼻青脸肿的刚爬起来就又想着要扑上来拼命的赵全,他对孟家的忠心,实在令人唏嘘感动。 裴御终于开了他的尊口,对着赵全冷冷道:「你杀不了我。」 赵全怒吼一声:「你等着,总有一日,我要亲手杀了你为孟将军报仇!」 裴御冷冷看着他:「我等着。」 赵全拖着被踢伤的腿,一瘸一拐的走了出去。 谁也没有先开口,屋里的气氛一瞬间变得微妙起来。 苏宛到底是主人,她清了清嗓子,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还遇上了左笑风他们?」 裴御自顾自的寻了个椅子坐下,苏宛的脸微微有些红——太没有待客之道了。 「我是来找小诺的。」裴御开口,道明自己前来此处的用意。 苏宛一愣,「小诺?」 「楚之晏带走了小诺,他难道没有告诉你?」裴御微微皱起眉头,锐利的目光审视般盯着苏宛。 「他是带走了小诺,但你也不想一想,这里是什么地方,他怎么可能会带小诺来这里。」苏宛轻轻叹息,如实说道。 她再不待见裴御与裴家人,冲着裴御千里寻子的诚意,以及此次左笑风等人能回来他怕也帮了不小的忙,这样的恩情,也不是苏宛能昧着良心忽视的。 「小诺不在这里,那会在哪里?」裴御微皱的眉头缓缓松开。 苏宛不好隐瞒,只得到:「小诺如今在江南凌家,你不要担心。」 裴御便淡淡的「唔」了一声。 两人似乎没话可说,气氛再度僵冷下来。 苏宛微微有些不自在,轻咳一声,问道:「你身负着御前统领之职,跑到这里来,不要紧吗?」 裴御看了她一眼:「不要紧,我如今已不是御前统领了。」 苏宛又小小的啊了一声,眼里不自觉多了抹关心:「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大事。」裴御似乎并不想提起,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听说你受了重伤?」 「不当心被人扎了一刀子,已经没事了。」苏宛没想到他会问起自己的伤来,见他对这个简短的回答颇有些不满的样子,便三言两语将当日遇刺的经过讲了讲,又迫不及待的问他:「你是怎么遇到左千总他们的?」 「我当日遇见他们时,他们很是狼狈的在逃命,具体什么情况我并不清楚。」裴御淡淡道,他忙着要进城,突然被几个身着甲胄却狼狈至极的人拦下来。本不欲多管闲事,但见他们的甲胄上绣有孟家军的特殊图章,这才停下马来。从他们口中得知边城已经被南蛮子围了,边城百姓与孟家军危在旦夕的消息,他才惊觉情况不妙。 左笑风几人拦下他,并不是认识他,一是不希望他白白送死,二也是希望他能调转马头将消息送出去。 不想他听到这个消息,却更加坚定要往边城来。于是他们派了孟家军其中一人前往与边城相邻的陵城报信,而裴御则跟着他们一起行动。 「我们几个想法子混进了南夷人的营地,摸清了粮仓与武器所在,趁雪小了些。便放了几把火,趁乱跑了出来。」裴御轻描淡写的将他们这两日的混在南夷人营地里的事情讲了讲。 第四十四章 但苏宛却深知其中的凶险,要在南夷人的眼皮子底下潜伏两日,且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兄弟被南夷人挂在旗杆上嘲笑作乐也得死死忍着,左笑风这份心性。实在叫人钦佩! 当然裴御也不赖就是了,若他不是裴家人,她肯定会更钦佩他。 「你这一路也挺辛苦的吧,我先安排你住下来。现在要赶回京城去,怕是很难,等过两日南夷人退了,你再回去也安全得多。」到了她的地盘,当然得听她的。 她顿了顿,又道:「虽然此次你帮了我们大忙,不过你也知道,裴家这里是并不受欢迎的。不过你大可放心,我会约束他们,不让他们找你麻烦,你安心住下来就是,希望你不要太过介意他们的态度。」 裴御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包含的情绪太过复杂。且太过短暂。是以苏宛并不能看出他心里的想法,也就无从知道他对于她这番话抱持的态度。 裴御起身来,淡淡道:「我需要梳洗一番。」 「没问题。」苏宛唤了个人来,许是赵全已经说了出去,这名小兵看裴御的眼神也十分的不友好,「带裴大人去休息,衣物吃食都备好,不可怠慢了裴大人!」 小兵气哼哼的瞪着裴御不说话,苏宛沉了脸:「当我说的话是放屁呢?」 小兵这才不情不愿的说了句,「末将领命。」 而裴御原本冷淡无谓的表情却在苏宛那句粗鲁的说话出来时,有了一瞬间的呆滞。 他显然没有料到,苏宛会有这样一面。 既不失威严,又带着十足十的兵痞子味儿。他是见过孟黎川的,甚至跟孟黎川还比较熟,在她说话的那一瞬间,他恍惚以为。自己又见到了那个嚣张肆意的孟黎川。 裴御神色几变,最后只是深深地看了苏宛一眼,便跟着小兵走了。 临到傍晚,楚之晏才一脸倦色的回来了。叉央双血。 苏宛瞧着他疲惫的往椅子里一趟,闭上眼半天也没说话的模样,心疼坏了,这会子她就十分恨自己动不了,连亲手给他倒杯茶这样的小事都做不了。 唤人进来泡了热茶,打了热水让他捂捂脸,好半晌才终于缓了过来。 「累死我了。」 苏宛听着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叫累,就知道他的确是累坏了。若能扛住,他是决计不会喊累的。 「要不先躺会吧。」虽然很担心左笑风等人的情况,但此时此刻,苏宛更担心的是楚之晏。 楚之晏仰靠在椅背上没动:「不了,我就这样靠一靠,缓一缓就行了。」 苏宛心知他是累的根本不想再走去他的营帐休息,虽然他住的营帐离她这边并不远。 她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的床榻,一咬牙,掀了被子的一角:「那样靠着也松快不了,你上来躺会吧。」 楚之晏疑心自己听错,飞快的扯了盖在脸上的帕子,不敢置信的盯着苏宛,以及被她掀开的被角。 须臾,他挑眉,露出一抹笑来:「我没听错吧。」 「你要是想在椅子里靠着也行,就当我没说这话吧。」瞧他那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模样,苏宛就忍不住咬牙,装作无所谓的将被子重新拉好。 「嘿,说出来的话怎么能当没说过。」原本累瘫的人一下子跳了起来,颇有些生龙活虎的意思,三两步就窜到了苏宛床边,两下扯了外衣,掀开被子就钻进了热乎乎的被窝里头来。 被子里温暖的气息与苏宛清冽微甜的气息混在一起,他忍不住闭上眼深深呼吸,满足的喟叹出声,「好像做梦啊苏大胆。」 苏宛这般大胆的邀请他上床来,待他真的上来了,她才觉出自己的紧张和无措。但楚之晏上来后,并没有趁机摸摸小手吃吃小豆腐什么的,又令她稍微自在了些。此时听着他如呓语一般的话,她的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 「那你就当自己在做梦好了。」 楚之晏傻笑两声:「其实我很困。」 「那就睡吧。」苏宛的声音柔了下来。 楚之晏喃喃低语:「可是舍不得啊。」 这样他做梦都不敢梦的一刻,怎么肯就这样睡过去? 「傻瓜。」苏宛低声道,「快睡吧。」 「你跟我说话吧。」他还是舍不得把这美好的一刻睡过去。 苏宛伸手摸到他的手,握住了后,方轻声道:「刚才裴御来过了,他是来找小诺的。以为你把小诺带到这里来了,谁知竟好巧不巧的遇到了左笑风他们。他的样子很憔悴,这两天想必也十分辛劳。」 「嗯,我听左笑风说起过了。」楚之晏闭着眼睛,呼吸平缓的说道。 「赵全刚才对他拔剑相向,情绪十分激动,我将他呵斥住了。倘若我是真正的孟黎川,看到他该是什么反应才算正常?我想不出,因为我到底不是孟黎川,我也想不出站在孟家人的立场上,我该怎么对他。最后我让人给他安排住处,不让人慢待了他,这样的举动会不会引人怀疑?毕竟孟家与他可有着不共戴天的大仇。」苏宛很苦恼的倾诉着,她是真的拿捏不好对待裴御态度的尺寸,就像她所说的,她并不是原装的孟家人,实在不知道该如何与裴御相处。 楚之晏没有回应。 苏宛等了等,轻轻侧过头去。 他闭着眼睛,呼吸均匀而绵长。 苏宛慢慢抽出手来,将被子往他肩上掖了掖。 邱敏心进来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她愣了愣,强忍住想要揉眼睛的冲动。 苏宛也看见了她,比起她来,她倒更像个没事人儿似的。将食指竖在唇边,令她噤声后,方慢慢坐起身来。 甚是困难的在不惊动楚之晏的情形下挪下床,邱敏心忙上前帮忙,扶着她移到外间的软榻上,又将火盆移近了些,方皱眉低声道:「你们两个怎么回事?」 她能忍到现在才追问,苏宛倒也有些佩服她的忍耐力,「他太困了,我让她上床歇一会,就是如此罢了。」 相较于苏宛的轻描淡写,邱敏心就很难平静了,「你别忘了,你到底是个女子。这模样叫别人看见了,会作何想?」 「别人可不知道我是女子。」苏宛并不很在乎,「再说大敌当前,谁会跟表姐你一样想那么多。」 邱敏心深吸一口气,仍是不赞同的道:「棠妹妹,就算你们两个两情相悦,可也要注意着些。他楚之晏一日没有将你明媒正娶过去,你俩的事就存在着变数。万一……我是说万一,事情有了变数,到时候你要怎么办?无媒无聘的跟着他?那你成什么人了?孟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棠妹妹,这些话可能不好听,可你也不能不仔细想一想,我都是为了你好啊!」 苏宛拍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别太激动,点头应承道:「我知道了,以后会注意的。怎么突然过来了?」 这两日邱敏心跟着军医忙的脚不沾地,两人虽然住在同一个营账里,却没有机会这样说过话。 邱敏心咬牙看着她:「裴御那个杀千刀的混蛋来了?」 苏宛挑眉:「你为这个来的?」 邱敏心瞪着她,嘿嘿冷笑数声:「他竟然敢只身到咱们这儿来,专程来送死的吧。咱们便成全了他,送他归西天吧!」 第四十五章 苏宛瞧着她一脸的狠劲儿与匪气,很有些说不出话来,「左笑风等人,是不是靠着他才能捡回一条命来?咱们的确是有大仇恨,可是眼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吗?」 「你意思是等南夷人退了再来计较孟家与裴家之间不共戴天的大仇恨?」邱敏心对她的说辞很不满,自然也就不肯接受了,「他对咱们再有恩又如何?孟氏一门,可是被他们裴家害的就剩你一个,如此血海深仇,怎么能轻易放开?你要是觉得为难,就让我想法子好了!」 苏宛无语的看着她:「好姐姐,我可记得你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你能有什么法子?」 邱敏心冷笑:「能让一个人死的法子多的是,谁说非要武力才能成事?我就来讨你一句话,你要是不好下手,就交给我!」 苏宛好说歹说,才将邱敏心劝住了,让她暂时不要去找裴御的麻烦。 想到即将到来的鸡飞狗跳的生活,苏宛连叹气的力气都没有了。 虽然不好移动,但苏宛仍是坚持去看了左笑风以及其余几个活下来的将士们。 左笑风见到她。挣扎着要爬起来,用沙哑的声音请着罪:「末将该死,求将军赐罪。」 苏宛差一点认不出来眼前这个即便被简单清理过仍是憔悴狼狈的人就是之前那个意气风发自信满满的左笑风。只见他赤裸着上身,身上密密麻麻的缠着白色的纱布,他一动,就不断有鲜血从伤口沁出来,染透雪白的纱布。 他的胡子几天没刮,已经疯长了好大一片,乱糟糟的像个乞丐。他看向苏宛的眼神,满是痛苦与愧疚自责。 苏宛忍住叹息,上前按住他的动作:「别说混话,赶紧躺着养好身体。将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将军!」左笑风堂堂八尺男儿,那痛苦的眼泪横流而出,苏宛见了都觉得心酸不已。 「末将判断失误,带出去的兄弟们,因为我的缘故。他们……末将实在没脸回来见将军,求将军从重处罚!」 「能活着回来就是万幸了,战场本来就是瞬息万变,谁又能想得到呢。」苏宛安慰他:「不要多想了,兄弟们虽然不幸,但你终究还是将他们带了回来。相信他们九泉之下,只有感激你的,不会责怪于你!」 「不是这样的,本来他们可以没事的,都是我。林奇峰他面上装作不知我们的计划,可谁知,一切都在他的监控当中。我们一踏进那个峡谷,就被他带着人困在了峡谷里头。他要我们投降归顺,跟着他。我,我不肯。」左笑风泪流满面,哆嗦着嘴语无伦次的说道:「要是我肯与他周旋一番。兄弟们也许都能活下来。都怪我。都怪我……」 原来竟是这么一回事,苏宛叹息,左笑风本就是个刚正不阿的人,与林奇峰狭路相逢,愤怒都来不及,又怎么肯与之周旋。现在他将兄弟们的死都归咎于自己身上,若不好好疏导,他将来要背负的心理压力可就大了。 但苏宛安慰人的本是实在差强人意,更别提做心理辅导了。想来想去,这个事儿还是得楚之晏出马,毕竟二人有交情,比她干巴巴的安慰肯定要好得多。 「本将军不会怪你,兄弟们也不会怪你的!」最后,苏宛这样说道,「况且,你们才干了一件轰轰烈烈的大事。也算是为兄弟们讨回了点利息。别多想,养好身体,再上战场为兄弟们报仇吧!」 左笑风情绪太过激动,苏宛的话他根本听不进去。邱敏心见状,示意苏宛先离开,别再继续刺激他了。 苏宛又去瞧了另外几人,伤势都十分的重,幸而都没有性命之忧。这几日的奔波紧张令他们疲惫到了极点,除了左笑风,他们都睡着没有醒。 让人好生照顾他们后,苏宛才从伤患营里走出来。此时天色已经全黑了,邱敏心扶着她往回走着。 「让人送饭过来吧,我也饿了,正好陪你一起吃点。」 苏宛漫不经心的点头,「嗯。」 她心里装的事情太多,一点食欲也没有,可是邱敏心要陪着她,若不吃一点,定要被她唠叨死。 赵全将饭摆好,也不看苏宛,默默地退到一旁。 苏宛知道,他对自己有些失望了。 可她也没办法跟赵全解释她对裴御客气的原因,关心的询问了两句他的伤势,那家伙爱理不理的,显然还气的很呢。 邱敏心一本正经的教训赵全,道:「你们将军说了,国恨家仇,国恨才是摆在前面的。咱们要理解她,等报了国恨,自然就该轮到家仇了。你再忍耐两日,你家将军总会给咱们一个交代的。」 赵全虽然仍然不很满意,但到底赏了苏宛一个正眼。 苏宛默默地扒着饭,她这个将军当的未免也太没有尊严了吧。 还没放下碗筷,就有人急急来禀:「将军,南夷人疯了一样不管不顾的要攻城呢,周把总担心城门会被撞破,让小的来回禀将军,看有没有什么好法子。」 南夷人会发疯一样的攻城,这正是苏宛提心吊胆担心会发生的事,然而这事还是发生了。 苏宛放下碗,深吸一口气,「南夷人大晚上攻城,只怕是被粮仓被烧之事气疯了。不过粮仓尽毁,他们会选择放手一搏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告诉兄弟们,只要挺过今晚……营中留下千人,其余人都跟本将军去城门!」 「将军!」 「表哥!」 两声不赞同的喊声出自赵全和邱敏心,他们的表情俱是担忧。 「将军只需下令便是,城门自有兄弟们拼死守着,你无需亲自过去。」赵全劝说道。 邱敏心也忙道:「赵全说的是,你伤口未愈,再三奔波劳累,还想不想要命了?」 「不用说了。」苏宛语气平静,眼神却是十分坚定和坚决,「让兄弟们准备出发吧!」 赵全跟邱敏心急的不行,但面对这样的苏宛,他们也知道,劝说根本没有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慢慢走进去,将孟黎川那一套她从未上身过的银甲一件一件的穿好,仔细戴好佩剑走出来。 楚之晏依然呼呼大睡着,苏宛刻意放轻的动作并没有惊扰到他。 「我跟你一起去。」刚走出营帐,就见裴御面色冷然的等在一边。 见到苏宛身着银色银甲走出来时,裴御的神色很是复杂晦涩,透过这一身戎装,他似乎想起了从前的孟黎川,但他很快压下心头的悸动,重又变得面无表情。 苏宛手执宝剑的剑柄,打量了两眼他的面色,「你还是留在营里休息吧。」 她尽量让自己站的笔直,天知道,刚才她还是一个需要人扶着才能走动的重伤员。 可是她深知,她的状态最能够鼓舞士气。若她病恹恹的出现在将士们面前,在这种情况下,怕是丝毫作用也起不了。她必须将自己武装的很厉害,让自己看起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将士们一见她立刻就军心大振,他们才有守住城门的可能! 裴御并不多说,只淡淡道:「走吧。」 赵全他们劝服不了苏宛,同样的,苏宛也无法说服裴御。 将士们已经集结好了,苏宛不再浪费时间,在赵全含着眼泪的帮助下,慢慢上了马。 第四十六章 她抬手,欲要带领将士们迅速赶到城门,身后一热,她的马上多出一个人来。 是裴御,他跃上了她的马背,沉默的接过她手中的缰绳,用力一夹马腹,马儿便如离弦的箭般飞驰而去。 震天响的马蹄声随即朝中同一个方向,整齐划一的前进着,淹没了邱敏心愤怒不敢的吼声。 「姓裴的,你给我滚下来!」 「姓裴的,我跟你势不两立!」 她喊完,看着奔腾而去的骑兵与身后整齐的步兵,忽然蹲下身来,喃喃道:「姓裴的,不要让她受伤啊。」 苏宛还未到达城门,便听见了巨木撞击城门发出的沉重声响,以及南蛮子的呼喝声。 城楼上火光明亮,苏宛看见将士们紧紧绷起的脸上热汗直流,他们沉默的朝下面放着箭,或不停的往投石器上搬放石头,或端起一锅锅的热油不停往下泼。 城里的百姓不知什么时候也赶了过来,他们自发的组织起来,帮助将士们搬运箭支,石头等物。不少百姓围着简陋的大铁锅将从自家屋里带来的油一桶一桶的烧热了,送到城楼上去。 大家都在沉默而积极的保护着这座城,保护着这座城里生活着的百姓们。 原本坚持的很辛苦的将士们看见苏宛的到来,几乎是齐齐松了一口气。不等苏宛发话,后来的将士们默契而快速的替换了城楼上的兄弟们,让他们下去休息一会。 南夷军们疯了一般的撞击着城门,不管城楼上飞箭如雨,倒下去一个,又冲上来一个,完全将生死置之度外,豁出命去也要撞开城门。 苏宛站在高高的城楼上,冷眼看着底下疯狂的南夷军。裴御站在她身旁,沉默的看了一会,开口道:「这样下去,城门很快就会被撞开。」 苏宛的冷汗顺着头发根往下流,可她的表情仍是那么平静,平静的让裴御都忍不住再三侧目。 「我知道。」她静静地说。 火光下,她半张脸隐在黑暗里,半张脸被火光照亮,明明那么平静,却有种肃杀的凛利气息。 「如果真的到了无法挽回的时候,不要管我。」苏宛忽然转头,看向裴御,仍是用那么安静平静的语调,慢慢说道,「想办法回去吧,小诺不能失去了我,又再失去你,那对他太过残忍。」 裴御没有看她,只是漠漠的看着底下疯狂的南夷军,他没有说话,对着苏宛的侧脸却是一片坚毅。 过了一会,他开口说话:「你不会死的。」 话音刚落,他已经纵身跃了下去!叉央讨亡。 苏宛蓦地睁大眼,下意识的伸手去抓,却连裴御半片衣角都没抓到,她忍不住失声惊叫:「裴御!」 裴御没有回头,他在快落地的那一瞬间。随手抽出一个南夷兵腰间的大刀,反手一刀,那名南夷兵便倒在了血泊里。 他的动作奇快,在南夷人还未反应过来时,已有数十人中刀倒地。而他的招式没有半点花招样式,狠准快的落在敌人身上,皆是一刀毙命。 南夷军被这突然的变故惊了一下,但也很快反应过来,将裴御团团包围在中间。 他们有多少人苏宛没有去数,她只看到裴御的刀一直没有停过,她只看到他的脸上身上溅满了鲜血,分不清楚是敌人的。还是他身上的。 相较于南夷军的呼呼喝喝,裴御一直很安静,无数人倒在他的刀下,又有无数人重新涌了上来。 苏宛连呼吸都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她太紧张。以至于全身每一分的肌肉都收紧了。她想喊,叫裴御回来,可是喉咙像是梗着一块锋利的石头,稍微一动,就要滴出血来。 就如同她眼睛所看到,那么血红的一幕。 「哈哈哈,痛快!」周来福忽然仰头大笑几声,他看了苏宛一眼,抱拳道:「将军,末将去也!」 不等苏宛说话,他亦如裴御一般,直接从高高的城楼跃了下去! 「将军,末将下去帮忙!」 「将军,末将也去。」 「将军……」 一时间,主动请命的将士们蜂拥而至。许多人都不等苏宛回应,就学着裴御与周来福的样儿。直接跳了下去。 苏宛的心都紧缩成了一团。她想说别去,别去送死。可是将士们的目光是那么坚定,坚定地即便她是将军,也难以撼动他们的决心! 这是一群被裴御激出了血性的勇士,他们憋屈了好几天,渴望一场痛快的厮杀,就算因此付出他们的性命! 苏宛很想闭上眼睛,不去看眼前的激烈厮杀血流成河,可是她却做不到,她努力张大酸涩的眼睛,看着孟家军的汉子们不要命的冲进敌军阵营中。 那种自杀式的疯狂和无所畏惧的一往无前,让她的心都为之颤抖! 「将军不必觉得难过。」唐书凯安静地站在她身边,递给她一张手帕:「这就是战场,战争本就意味着流血和牺牲。」 苏宛这才发现自己已是泪流满面,她接过唐书凯递来的手帕,胡乱擦了擦眼睛。她的异样只有唐书凯看到了。因为别的将士们都无声而紧张的关注着底下的情势。 她转头去看唐书凯,唐书凯也紧紧盯着城楼底下,她轻叹一声,将手帕捏在手心里。 「孟家军的兄弟们都是好样儿的!每一个,都该被记住!」她轻轻开口,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飘。 「是,末将会记得他们每一个人!」唐书凯轻声应和她。 苏宛深吸一口气,「兄弟们用生命为我们争取时间,我们也该做些什么才是。」 唐书凯望过来,清俊的脸庞上满是坚毅之色:「但请将军吩咐!」 「战鼓擂起来!」苏宛高声吩咐! 下一瞬,战鼓的咚咚声在杀声震天的战场高高的响了起来。那激昂的鼓点像是敲在每一个人心上,陆续又有不少将士跃下城楼。 这是一群仿佛从地狱而来的修罗,每个人都不要命的砍杀敌军,不断有人倒下,不断有人从城楼跃下。叉丰余弟。 这是一个没有月亮的雪夜,这是一个惨烈的让苏宛回想起来都忍不住浑身颤抖的夜晚。 她死死盯着下面的人,已经分不清谁是谁。她看了一会,用力抹了一把脸,「唐参将,营里可有会口技之人?」 唐书凯愣了下,立刻道:「末将这就去找。」 「若有百姓会,也请他们过来。」 唐书凯领命而去,这期间,底下的将士们依旧在浴血奋战! 没过多久,唐书凯领着八九个人急步走来,「将军,人来了!」 苏宛转身,煞白的脸上一片肃穆:「战马的声音,你们可会?」 「会。」 「我需要的是千军万马!」苏宛一字一字说道。 几人相视一眼,同时点头应道:「将军放心。」 而后,几人退到了城楼一角。须臾,战马奔腾的声音响了起来,先是杂乱无章,慢慢的,战马的马蹄声变得整齐划一,似真的有千军万马奔腾而来,震的人耳膜都有些痛了起来。 苏瓦按清了清喉咙,正欲开口喊话。唐书凯却已先她一步,高声而激动的喊道:「兄弟们,听见了吗?咱们的援兵到了,你们千万撑住了,援兵即刻就要到了,到时候定要杀的敌人屁滚尿流!」 第四十七章 「杀!杀!杀!」 城楼上的将士们齐声喊道,那声音给予穿透黑暗,穿透云霄,让人的热血在身体里不断翻腾至沸腾!似乎必须要大声喊出来,才能稍微平息他们那沸腾的热血! 底下不明真相的将士们也听到了那震天响的马蹄声,俱是神色一震,手中的大刀和长枪挥舞的更加用力! 万马奔腾的声音,南夷军自然也听到了。他们本就被将士们的不要命弄得手忙脚乱,战鼓的声音也让他们腿肚发软,而这接下来的千军万马,更是吓破了好些人的胆。 有人要退,那骑在马背上于后方指挥的主帅喝道:「都给老子顶住,谁敢退,杀无赦!」 苏宛伸手,遥遥指着他:「擒贼先擒王!」 唐书凯运气,冲着底下的兄弟们大喊道,「兄弟们,擒贼先擒王!」 已经变成了血人的裴御忽然几个起跃,脚尖点着南夷军的脑袋,须臾之间已经到了那主帅跟前,他无视周围如潮水涌来的南夷军,迅速落在慌神的主帅的马背上,在他出手反抗前,那柄饮满敌人鲜血的大刀精准的落在了他的脖子上! 裴御稳稳站在马背上,单手拎着刚被割下来的新鲜头颅,一脚将脖子上仍在汩汩涌着鲜血的尸体踢下马背,狠狠砸在就近一人的身上,那人发出惊惧的大叫声,见鬼似的往后缩,踉跄着摔了好几下。 「不想跟你们主帅一个样,就给我滚!」裴御终于开口,他的声音低哑暗沉,像是疲惫到了极点,但被他目光扫过的南夷人,没人敢轻易上前! 这边苏宛对着唐书凯耳语了几句,唐书凯双眼发亮,大声应了是,急步往城楼下走去。 与裴御正僵持着南夷大军忽然听见城门缓缓打开的声音,接着,那道他们久攻不破的城门就这么在他们面前打开了。 然而此时此刻,没人敢往里边冲去,他们当中不少人甚至还悄悄地往后退了退。 这实在像极了一场单方面的屠杀!他们数万之人,在这个满身煞气的男人跃下城楼时,就如地里的庄稼似的,被人轻而易举的割了一茬又一茬。 他们南夷人骁勇是出了名的,可对着这男人浑身的杀意与冷气,那种灭顶一样的恐惧就会将人深深地淹没。 就像死神的化身,跟从前那个千军万马立于眼前还能哈哈大笑的孟黎川一样可怕! 就在这时,震天响的杀声骤然响起,仿佛万千铁骑争先恐后的从城门冲了出来,挥刀就砍,见敌就杀! 而城门后面,还有大军不断涌出。之前听见的万马奔腾,也愈来愈近了! 不知道谁突然颤着声音高喊了一句:「撤,快撤!」 战场顿时乱作了一团,急着逃命的,死神一样忙着收取性命的,尖叫声,奔逃声,以及喊杀声,响成一片。 这场持续了半个时辰的大战,就在敌人的溃逃中落幕了。 苏宛瞧着敌人溃散而逃,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下来,双腿一软,就要跌倒,旁边一双温暖的大手及时伸出来,扶住了她欲跌落的身子。 她转回头,楚之晏正静静地看着她。 「我们赢了,敌人跑了。」她虚弱的扯了扯嘴角,任由楚之晏有力地手臂托扶着她。 「是,我们赢了。」楚之晏轻轻地笑,「因为你临危不惧,指挥有度,所以我们打败了敌军。」 「不。」苏宛也轻轻笑了笑,「我悄悄告诉你——」 楚之晏配合的附耳过来,就听苏宛在他耳边用气声一样的声音轻轻说道:「不是临危不惧。楚之晏,我刚才很害怕,都快被吓死了。可是那个时候,我分明已经不怕死了,我只是有些遗憾,还没有跟你说再见……」 「傻瓜。」楚之晏眼眶一热,终于再也忍不住,将她狠狠抱进了怀里,「刚才你走时,应该叫上我的。就算赴死,也有我跟你一起,这样你就不会害怕了。」 苏宛将头埋在他胸口,用力的蹭了蹭,「敌人退了,我们都不会死了。」 「是,我们不会死,还有好多年要活呢。你不是很羡慕我可以去很多地方吗?等这里的事了了,我们就走吧。」 「走?」 「走!」楚之晏用力点头,「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他说的这样用力,仿佛只要苏宛点头,他们就能说走就走。 这样美好的愿望,苏宛舍不得说不。她也点头:「好!」 清理战场的时候,所有人都很沉默! 苏宛站在城楼上,看到唐书凯沉默的领着众人收敛战死的将士们的尸体。 他们非常认真,将所有残肢断臂都捡了回来,所有支离破碎的尸体。都拼凑完整后,再一具一具的抬回城里。 楚之晏也早就忙开了,受伤人数众多,包括让南夷人见之胆怯的裴御。 而此时,魏王才闻讯赶来。 他一身华贵的大氅,小心翼翼而眉带厌恶的走过安放将士们尸体的街面,哈哈大笑着走近苏宛:「将军啊将军,没想到将军雕虫小技就将南夷人吓得屁滚尿流,实在大快人心。」 苏宛冷冷盯着他。 原本随地休憩的孟家军全都站了起来,与苏宛一样,沉默而冰冷的盯着他! 魏王的笑声戛然而止,「孟将军。本王说错话了,将军这哪是雕虫小技,分明是深谋远虑,聪明绝顶啊,本王实在佩服。佩服!」 苏宛仍是没有笑,她指着那一地失去生命的孟家军的将士,「王爷觉得很好笑?」 魏王脸上不好看了,但被孟家军如此虎视眈眈的瞪视着,他的冷汗都要下来了,又怎么敢在这当头与苏宛发脾气? 「将军说笑了,这哪里能好笑呢。」他几乎是陪着笑说道,「本王说错了话,将军就不要跟本王一般见识了吧。」 苏宛点头,果真不再与他一般计较,只是对着跟在魏王身后的那一队孟家军说道:「护送王爷回府休息,南夷人刚撤退,谁也不能保证他们会不会杀个回马枪。为了王爷的安危,请王爷务必呆在府里,明白了吗?」 「末将明白!」那一队名义上保护魏王的孟家军高声应道,随即就上前走到魏王面前。面带恭敬然而语气却十分不客气。「王爷,请回吧!这里本就乱,王爷就不要留在这里给将军添乱了。」 魏王气的发抖,指着苏宛的鼻子骂道:「孟黎川,你竟敢这样对本王!」 苏宛看也不看他:「还愣着干什么,请王爷回府!」 将士们一拥而上,口中喊着「王爷回府吧」,却是毫不客气的将人架着就走。 苏宛对着漆黑的夜幕,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脆冷的空气撞进鼻腔,酸溜溜的发麻,她用力仰头望着空旷的夜空,明亮的眼睛在夜色中凝着水光。 ……叉丸农弟。 苏宛再度醒来,已经回到了营地。楚之晏没在,赵全也没在,守在屋里的人是唐书凯。 见苏宛醒了过来。他连忙倒了热水过来:「将军先喝口水吧。」 苏宛勉力支起身体,喝了两口后,哑着嗓音疑惑道:「我是怎么回来的?」 她的记忆断片还留在城楼上,留在那大雪也掩盖不了的遍地猩红上。 「你体力不支晕倒了。」唐书凯如实说道。 第四十八章 苏宛长长的吐了口气:「我昏迷了很久吗?」 「不久。」唐书凯示意她看外边的天色:「天还没亮,将军要不要再睡一会?」 「裴御……」苏宛咬了咬牙,想问裴御有没有脱离危险,然而喉咙发涩,后面的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来,仿佛逃避一般,极度害怕从他口中听到不好的消息。 她顿了顿,僵硬的转变了话题:「周来福没事吧?我仿佛看到他伤的不轻?」 「福子命大着呢,被砍了七八刀,愣是一刀都没伤到要害。说起来,他算是受伤最轻的了。」 「那就好。」苏宛面上神色稍稍放松。 唐书凯看了看她,又道:「裴大人伤的不轻,现在还没醒过来。不过楚先生在,想来不会有性命之忧。」 苏宛嘴唇微动,却什么都没说,只是感激的冲唐书凯笑了笑。 「这次若没有裴大人,我们很难打退南蛮子。可以说,正是裴大人关键时刻领着兄弟们浴血奋战,又杀了南蛮子的主帅,咱们才博得这一线生机。」 唐书凯替裴御说话,虽然他说的都是事实,却还是令苏宛挑了挑眉。 「末将深知裴家是陷害孟氏一门的主要凶手,可……对着他,实在恨不起来。」唐书凯苦笑一声,若是今晚之前,他对裴御肯定跟赵全一样,是恨之入骨的。可是今晚之后,叫他们还怎么恨他? 苏宛也坦然点头:「你说的没错。既然恨不起来,那就不恨了吧。」 有些恩怨可以刻骨铭心,也有一些,适合一笑泯恩仇。 裴御与孟家的恩怨,本就与她无关。他们之间牵扯的,从来只有小诺一人而已。 唐书凯似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苏宛,「将军,当真能放下?」 那可是灭门之仇啊! 「他救了边城百姓,救了我孟家军这么多兄弟,我心里,十分感激他!」苏宛平静的回答道,「至于孟家与裴家的仇怨,这是私怨,不该被带到这里来。」 唐书凯莫名松了口气,他看着苏宛,面上神色很是钦佩与感动,「将军说的是。」 苏宛笑了笑,忽然道:「其实你也知道吧。」 唐书凯一愣,苏宛又道:「你也是太子殿下的人?」 唐书凯面上闪过一阵慌乱,他立刻跪了下来:「将军,末将……」 「起来,我并没有怪你的意思。」果然是严锦的人。 若不是城楼上他递给她一方手帕,安慰她不必难过,告诉她战争本就意味着流血和牺牲,她也不会多想——真正的孟黎川会不知道战争的残酷吗? 唐书凯忐忑的看了苏宛一眼,见她果真没有半点埋怨厌恶之意,这才爬起身来,他有些狼狈的抹了一把脸,讪讪的想要解释,「并非末将生了二心,实在是先前林总兵在时,孟家军被他弄得乌烟瘴气,末将……」 苏宛抬手制止他:「不用解释,其实这样也挺好的。」 「将军?」唐书凯愕然。 苏宛笑了笑:「你知道我是女子,定然也知道,我不可能一辈子冒充我小哥做你们的将军。孟家军的兵权,迟早会被皇家收回去,太子殿下此人有勇有谋,你们日后跟了他,也算有了好前程吧。」 「那将军你呢?」唐书凯急急问道。 苏宛又笑了笑,转头看了眼黑乎乎的窗外,似喃喃自语一般,「我吗?自然也有我的去处,你就不要担心了。」 「你,会跟楚先生成亲吗?」唐书凯小心翼翼的问起,到底男女有别,他问起这样私密又失礼的问题时,微微红了脸。 「也许会,也许不会,未来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楚。」苏宛甚是惆怅的叹息一声。 门帘被人甩开,楚之晏沉着脸气呼呼的走了进来,「什么也许会,也许不会,本少爷告诉你,她一定会跟我成亲!」 苏宛原还没觉得不好意思,等楚之晏这么冲进来,嚷嚷着一通宣告,弄得她顿时红了脸,轻声斥道:「你给我小声一点!」 楚之晏黑着脸瞪她:「为什么要小声?你怕谁听到心里会不好受?」 「别闹了。」苏宛瞪他。 「谁闹了,我认真的很!」楚之晏也瞪着苏宛。 唐书凯看了看苏宛,又看了看楚之晏,默默地转身往外走,并体贴的放好门帘,站在门口仔细把守,以防再有人突然闯进去。 「你给我解释解释,什么叫也许会,也许不会?城楼上你跟我说的那些话,都是放屁不成?」唐书凯一出去,楚之晏就没了顾忌,一屁股坐在床沿上,阴测测的盯着苏宛。 「我不过随口一说罢了。」苏宛有些心虚,随即又昂首挺胸起来,「你倒是跟我说说,我怕谁听到心里会不好受?」 楚之晏的气势顿时矮了三分,展开手臂就要去抱苏宛。苏宛抬手阻止他的动作,就见他撅起了嘴,又可怜又委屈的看着她。 「别给我装可怜。」苏宛绷了绷,到底没绷住,嘴角轻轻翘了起来。 楚之晏瞧得分明,这回不由分说的扑过去将人抱住了,「裴御对你的心思,傻子才看不出来吧。你以为他当真不知道小诺去了江南,千里迢迢追到这里来找小诺?」 他嗤一声,「不过是打着找小诺的幌子,谁不知道他是冲着你来的。怎么样,你是不是很感动?尤其他那义无反顾的一跳,带着孟家军于绝路中杀出生路来,更是将你感动的不行吧。」 苏宛不轻不重的拍了他一下:「莫名其妙,这是吃醋的时候吗?」 「有人如此明目张胆的觊觎着你,还不许我吃醋了?」楚之晏越说越是委屈,甚至还苦笑了一声:「我跟他比起来,实在是……」 「你是你,他是他。为什么你要跟他比?」两人根本就不是同一类人,有什么可比性。「总之,他说是为了小诺来,那就是为了小诺来,明白?」 有些话,自己知道就行了,傻乎乎的挑开了说,对谁有好处么? 楚之晏先是没出声,琢磨了片刻,明白过来苏宛的意思,复又傻笑了起来,「明白了明白了,裴大人真是一位慈父啊,为了孩子不辞辛劳,千里奔波只为确定孩子的安危……」 苏宛听着他越发不像样的话语,终于忍不住掐了他一把:「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他的伤势如何,可有生命危险?」 即便楚之晏对裴御充满了成见,但说到他身上的伤势时,他的语气还是带着敬重与沉重:「不大好,恐怕在取南夷主帅的脑袋时就已是强弩之末,不过一直凭着一口气硬撑着。这一回。少说也要休养个一年半载才行。右边大腿刀口颇深,虽说不影响行动,但那条腿却很难再像从前一样发力。」 苏宛也惋惜的叹了口气:「还好性命无忧。他这回,总归是救了咱们这么多人,药材什么的,都尽着好的用吧。咱们孟家军,也不能亏待了功臣。」 「他是孟家军的功臣,我呢?」楚之晏挑眉,似笑非笑的问。 苏宛白他一眼,学着他也露出似笑非笑的笑容来,「你嘛,你是我的大功臣。」 楚之晏面上笑容一顿。似是不敢置信的盯着苏宛,片刻,才慢慢勾起嘴角笑起来,他的笑容这样醉人,如沐春风。似是拨开了漫天霞蔚,直入苏宛心中来。 第四十九章 「可是真的?」他的尾音轻轻扬高,带着一点不确定以及更多的得意问道。 「真的。」苏宛亦被他的开心所感染,她抬手轻抚楚之晏的脸,「不仅你一个人在梦里,其实我也总觉得自己在做梦。每当这时候,我总会忍不住有些怕。」 「别怕。」楚之晏用脸轻轻蹭了蹭苏宛的手心,「就算真是做梦,也有我陪着你。要梦咱们一起梦——不过梦之前,是不是要先闭上眼睛睡个觉?」 苏宛被他逗乐了,就势推开他求亲吻的嘴,「回你的营账里去睡吧。」 楚之晏撒娇耍赖不肯走:「我之前就睡在这里的。」 「那是之前,现在,听我口令!」 「末将听命。」楚之晏也不介意与苏宛来一场角色扮演。 「向后转,齐步走!目标,楚先生的营帐。」苏宛忍住笑。一本正经的命令道。 还挺有意思的。怪不得那么多人喜欢角色扮演呢。 「你也睡一会吧。」楚之晏瞧着她眼窝下的淤色,不忍再闹她,关切的说道。 「我知道。」苏宛推推他,其实她哪里有觉可以睡,这一点跟楚之晏笑闹的时间,还是唐书凯特意为她腾出来的,她要忙的事情还很多。 楚之晏终于一步三回头的走了,看见正要进去的唐书凯,他的脸忍不住板了起来:「有些事情,你们能做主的,就不要拿去烦你们将军了。」 唐书凯愣了下,颇有些不自在的咳了一声,「楚先生放心,但凡我们能做主的事,一定不会拿来烦将军。」 楚之晏这才满意的点点头,负手慢慢的走向自己营帐。 唐书凯一进去。就见苏宛脸上有些不自在,便知道刚才的话,她都听见了,微笑了笑:「楚先生也是太过担心将军的缘故。」 苏宛面上红晕不减反增,清了清嗓子,方道:「这个人就是这样不正经,你不要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唐书凯笑了:「楚先生是个好人,他一定会对将军很好的。」 苏宛便也笑了,「嗯。不说他了,咱们说说眼下的形势吧,你觉得南夷人杀个回马枪的几率大吗?」 「他们粮仓兵器皆被毁,此行回南夷老巢路途也算遥远,末将担心的,也正是这一定。若南夷人知道并没有援兵,很难保证他们不会再杀回来。毕竟,若能一鼓作气攻入城来,粮食兵器的问题也就全解决了。」 苏宛点头,她脸上也现出愁容来:「没错,我担心的也是这一点。外头雪已经停了吧?」 「已经停了有一会了,将军有主意了?」唐书凯瞧着她若有所思的表情,连忙问道。 苏宛想了想,笑道:「只是有个想法,不知道行不行得通。」 「将军请说。」唐书凯迫不及待的说道,他是一点都不敢小瞧眼前这名女子的,尤其她还在危急关头镇定的想出口技一法来,成功的吓退了一向以彪悍着称的南夷军。 「我听左笑风说起过,他们烧粮仓时,也顺手将马粮给烧了。」苏宛顿了顿,在心中组织了一下语言,方接着道:「我的想法便是,不管南夷人会不会调转枪头杀回来,咱们都在距离城门不远处撒上马粮,这个距离,不能离城门太近,但也不能太远了,唔——在有效射程范围内,你觉得怎么样?」 「有效射程范围内?」唐书凯低头沉吟了一会,双眼倏地一下亮了起来,抚掌笑道:「妙啊!将军这一计,不但成功的拖住了南夷军,也避免了咱们兄弟的损伤。末将这就吩咐下去,撒马粮,囤箭支。南夷人若真敢杀回来,咱们势必要叫他们好看!」 见自己的意思被采纳,苏宛也十分高兴,「具体的我就不是很懂了,辛苦唐参将了。」 「不辛苦不辛苦。」唐书凯哈哈笑着,急步往外走去。 苏宛心中的石头总算落下去一块,剩下的,就看韩大叔的了。 倘若他能成功的捣毁南夷人的老巢,南夷人得了消息,只怕也无心恋战了,到时候,这一场迫在眉睫的危机才算真的解了。 天大亮时,城楼那边果然传来了消息,南夷人又杀回来了。也正如苏宛所料,奔了一夜的马匹早就已经饿得不行了,奔至城门时,见到洒在地上的马粮,任凭南夷人如何驱策鞭打,也不肯再往前了。从容的将士们站在城楼上,对准南夷大军发动了一波又一波的箭雨,只将南夷人打的抱头鼠窜。只要他们靠近有效射杀范围内,没一个能活着逃出去。叉司女划。 南夷人因此又损失惨重,僵持到午间,终于下令后撤几里暂时休养生息。 但他们的粮草早被烧的一干二净,从昨天开始,他们很多人就没吃过饭了。到了吃午饭的时候,听见城楼上将士们故意大声报出的各种菜名,闻着老远飘来的饭菜香,眼睛都要冒出绿光来。索性又豁出命去往前冲,死也想要做个饱死鬼。 只是每每等他们的马匹冲到有效射杀范围内,一轮轮的箭雨就像不要钱似的疾射而来。南夷人便是再多人,也经不住这样一轮一轮的送死!更何况,这所谓的五万南夷大军,有多少水就不说了,其中好些还未长成的十一二岁的少年,这些可都是南夷的未来,呼和大王再是昏聩,也不敢将南夷的未来和希望尽数葬送在此地。 可要就此灰头土脸的回去,又不甘心,因此双方便形成了一种怪异的僵持局面。不过这种局面很快被打破,唐书凯站在城楼上,用过千里眼看见呼和大王脸色铁青的整队要离开。离开之时,对着城楼的方向恶狠狠地骂了半天。 唐书凯心里有数,飞奔回营地报信,「南夷人撤兵了,定然是韩总兵他们得手了。太好了,咱们的危局总算是解了。将军,咱们接下来要追击吗?」 「为什么追击?」苏宛听闻此消息,亦是十分振奋,又听见唐书凯后一句话,便挑眉问道。 「他们眼下疲乏饥饿,正是战斗力最弱的时候,此时咱们乘胜追击,有什么不对吗?」唐书凯不解。 苏宛安静地眨了眨眼,「若是咱们此次一举将南夷人尽数歼灭了,唐参将,你告诉本将军,咱们孟家军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唐书凯一愣,呐呐道:「将军,可是如此一来,边城以及边城百姓未来二十年内,便可安居乐业再无隐患……」 「若真如此,孟家军怕也撑不到未来二十年。并非我自私不顾百姓安危,难道我孟家军守不住边城?难道现在边城的百姓,过的日子就是水深火热不成?更何况如今南夷老巢被毁,更是元气大伤,未来三年内,只怕都没有精力来攻打边城,三年时间,不够咱们孟家军养精蓄锐吗?还是说,咱们真的怕了南夷人?」 「当然不是!」唐书凯想也不想的否定道,他想了想,忽然豁达的笑了起来:「是,将军说的没错。这几日咱们兄弟们也累的紧,这时候再追击南夷人,南夷人拼死抵抗,咱们怕也讨不到多少好处。孟家军之所以存在,是为了边城百姓,只要咱们能守住边城,孟家军就会永远存在。将军,末将明白了。」 第五十章 「若你为难,大可将实情上报给太子,说这一切都是我的主意……」 「将军。」唐书凯皱眉打断她:「你才是孟家军的将军!」 言下之意,他以及孟家军的兄弟们,跟随的是孟家军的将军,而不是太子殿下。 这是他在表明自己的立场。 苏宛心中微暖,她之所以自私的要放了南夷人,留下孟家军,也不过是想在手里握一张也许并不如何重要的底牌,有朝一日面对严锦时,身后站着孟家军的她也会更有底气些。 半夜时分,韩大叔等人在苏宛焦急的期盼下终于回来了。他们此行不但成功捣毁了南夷人的老巢,烧光了他们的粮仓和牛羊,一把火将他们的帐篷全点了,更是将叛逃出城正躲在南夷人老巢中的林奇峰宋城等人抓了个正着。 苏宛没有对被吓得面无人色的林奇峰做些什么,她直接将叛逃的人交给所有将士们,让他们决定这些人的生死命运。 用她对楚之晏说的话,她实在不想看见太过血腥的画面。 将士们虽然愤怒,却也绝对的保持了理智。最后,军法处置了林奇峰等人。 苏宛见过韩大叔后,倒头就睡,这一觉直睡到第二天晚上,方才幽幽醒转过来。胡乱吃了点东西,又是一场昏天暗地的大睡。 真正清醒过来,已经是第三天上午。大雪早已停了,属于边塞的阳光明晃晃的挂在天空中,让人一见就觉得天高云阔心里舒爽。叉司亩扛。 她就是在这时候,听说了皇帝驾崩的消息。消息是人快马送到边城时,仔细算来,皇帝应是裴御离京后没多久就驾崩了。 这只是个巧合吗? 苏宛挑了挑眉。却并没有一探究竟的好奇。 她始终坚信,知道太多并不是一件好事。 得知皇帝驾崩的消息后,全营地的颜色都换成了庄重深沉的白色。苏宛与将士们的日子依旧如常,巡视,练兵。吃饭,睡觉。 他们的日子照常过着,魏王却犹如惊弓之鸟一般,整日里惶惑不安,严锦登基称帝的消息传到边城来,他更是一天有大半天都呆在苏宛的营帐中,赶都赶不走。 「我说魏王殿下,你至于吗?」楚之晏实在烦透了每天睁开眼跑过来看到的第一个人是魏王这个事实,终于忍不住开口讽刺道:「太子到底是你的亲兄弟,就算你从前做过许多对不起他的事情,说不定他根本就没放在眼里呢,你又何苦自己吓自己,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魏王的模样的确不太好看,因惊惧紧张而整日里睡不着觉,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一有点风吹草动就吓得几乎要跳起来的样子。连苏宛都看不过去了。 「楚先生的话虽然不太好听。但却是也是这么个道理。王爷,新皇如今正忙着熟悉政务,就算……眼下也想不起来你不是?再说了,新皇刚刚登基,若传出弑兄这样的话来,对新皇的名声也不好,你实在没必要如此担心。」 魏王颓废的坐在椅子里,先前南夷军攻城之时,魏王都能把自己打扮的光鲜漂亮再出门,如今却是半点形象也顾不上了,一身衣裳穿了好几日也没换,脸上胡子怕也有好几天没有刮了,因惊惧害怕成日成日的睡不着觉,两鬓间竟已经冒出了不少白发。可想而知,他对新皇严锦怕到了何等程度。 「你们不了解新皇,才会说出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来。」魏王苦笑一声。耷拉着脑袋说道,「父皇在时,我自然是不怕他的,反正父皇不喜欢他,我再加把劲,就能把他挤下来。谁知道父皇说没就没了……楚之晏,你告诉本王,父皇他的身体当真已经坏到如此地步了?你才来边城多久,他老人家就驾崩了,你们就不觉得可疑吗?我知道,是新皇动手了,他等不及了,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的。」 魏王捂着脸,整个人都因为惊惧而发起抖来,「本王原也以为太子殿下是个没什么用的废物,胆子又小,脑袋也比不得我们几个。可是有一次,我发现御膳房一个私自克扣东宫份例的太监横死在御花园的赏心湖里。我为何对他印象深刻,因为当时东宫的小太监找上他说理,要求他将克扣的份例交出来,那嚣张的太监不但不交,还暗讽了太子几句。当时,太子就站在一丛灌木的影子下,面无表情的看着那名太监。没多久,那太监就死在了湖里。这是一个巧合吗?而那时,太子不过只有八岁而已。」 「本王不是没有想过其他可能,可是越是想,就愈发不能控制的观察着他。你们不会知道,我越是观察他,就越是害怕他的深藏不露。从那时候起,我就知道,我此生最大的对手,不是自命不凡的亲王,而是人人都觉得蠢笨无比的太子。我,我这些年间,对他出过无数次的手,可没有一次能让他伤筋动骨。」 「如今,他登上了皇位,而本王最大的依仗也没有了,你们说,本王能不害怕吗?」魏王说话的语调里都带上了灰心绝望,他自嘲的笑了笑:「他八岁时就能悄无声息的弄死不把他放在眼里的太监,如今要捏死本王,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本王原也是有依仗的,父皇给我的十万大军,却因我的无能……罢了罢了,如今再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他毫无形象的瘫在椅子里,喃喃自语道:「若他肯给我个痛快,我倒也感激他,怕就怕……」 苏宛与楚之晏对视一眼,楚之晏与严锦交好,他当然也了解严锦是怎样一个人,也深知魏王的担心并不是没有道理。但皇权相争,本来就是你死我活的事情。严锦赢了,死的当然就是失败的那一个。倘若今日赢得是魏王,他未必就能放过严锦。 苏宛若有所思的想了想,「新皇在柳城时,被人追杀过,那是你做的?」 不但追杀,那些杀手还曾打算侮辱他。若这件事真是魏王做的,苏宛也只能遗憾的对他掬一把同情的眼泪。 阿弥陀佛,早死早超生吧。 当然这话,苏宛是不会直接说出来刺激魏王的,万一真给刺激坏了,那可不得了。 「柳城?」魏王用力想了想,一脸茫然,随即反应过来:「我没派人追杀过他。」 「那就好。」估计严锦最后会给他留个全尸。 「好?」魏王麻木的笑了笑,「不会好的,我就在这里等着,新皇悬在我头上的那把刀,到底什么时候会落下来。这是我的命,命啊,由不得人……将军,这些日子,麻烦你了。可能还会再麻烦你一段时间,你就当做做善事,不要嫌我烦,好吗?」 他都说的这么可怜了,苏宛还能有什么话说。 楚之晏再是气恼,这一回,他也没有开口驳回魏王。 他们都了解严锦,他们都知道,魏王的确是不会好的。 转眼之间已是三月,边塞的春天来得晚,三月时节,树叶小草也才将将冒出点新绿来。 苏宛的伤已经好了,在楚之晏的精心照料下,腹部那道伤口,只剩一道浅浅的疤。 第五十一章 左笑风的伤也好了,林奇峰死后,他就接回了自己的妻儿,并且没有任何隐瞒的将林奇峰的事情告诉了林素素,林素素虽然伤心,却也识得大体,并没有怨恨苏宛以及孟家军众人。林奇峰的妻儿,当日被韩大叔带回来后,一直关押在营地里。后来,苏宛将他们放了。 楚之晏问起她,她只淡淡的说了句「祸不及妻儿」,倘若他们心怀仇恨,长大后非要来报仇,她也认了。楚之晏却是知道,她没办法对无辜的妇人和孩子下手。 苏宛有时候也会去看裴御,虽然有大名鼎鼎的楚神医在,他的伤仍是恢复的很慢,到现在,只能堪堪坐起身来。苏宛让人精心的服侍他,药材补品源源不绝的往他营帐里送过去。 这一日,苏宛巡视完毕,想起好几天没去看裴御了,便往他的营帐里走去。 边塞的春天,早晚都有风,苏宛本就体弱,又有楚之晏在一旁虎视眈眈,因此她穿的仍然像个圆润的球体。 「你今天感觉怎么样?有没有觉得好一些了?」这话几乎已经成了她每次来看裴御的开场白。 裴御动了动,旁边照顾他的小兵连忙上前来,扶着他半坐起身。他当日的事迹传遍了整个营地,虽然裴家对不住孟家,但自家将军都似乎放下了这段私怨,他们这些听闻过裴御事迹的,对他心生钦佩的人,自然也就不会再为难他给他脸色看了。因此照顾起来,也是十分仔细卖力的。 裴御点点头,淡淡道:「比起前些天,又好了许多。」 然后两人就会陷入一阵微妙的却并不很尴尬的沉默里,苏宛以为这一回也会如此,不想裴御却紧跟着说道:「我来边城之前,已经预感京里会不太平。」 苏宛微惊,有些意外裴御突然与她提起这个来,她惊讶之余,也不知道要如何接话,干脆沉默听着。 如果裴御真的想要诉说的话,她不介意做一回他的树洞。 「想来,楚神医是最先预料到此事的人。」裴御顿了顿,面无表情的再度说道:「大年还未过,楚神医就带着小诺急急离开了京城。我意外之余,就留心了下太子的动作。没过几天,传出皇上病危的消息,我立刻打定主意要带着裴家抽身而退——」 他说着,静静看着苏宛,「如果你想替你家人报仇,现在就是绝好的机会——我祖父在皇上驾崩前已经致仕,如今我裴家,也只有我一人尚有官职在身。」 苏宛抿了抿唇,「你有官职在身,如何还能只身来边城?」 「大概因为我够识时务。」裴御说着这句话时,嘴角似讥讽一般翘了起来。 「嗯?」 「我暗中注意新皇,他会没有察觉吗?他定然有所察觉的,所以才会由着我以寻找小诺的由头,出京避祸——你看,我裴御其实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对先帝不忠,对孟家不义,我这一生啊……」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苏宛淡淡说道,「不能因为这个就否定你的人品,只是我很好奇,为什么你裴家要如此对待孟家?」 这回换裴御沉默了。 苏宛并不心急。也没出声催他,倘若他愿意说,她便听,他不肯说,她也不会强逼着他告诉自己。她早就打算放下裴孟两家的恩怨,带着小诺过他们的新生活,最好那些过往都离她与小诺远远的才好。 她和小诺的生命,不是用来背负那些沉重过往的。 「因为先皇需要一把刀,而裴家是最合适的刀。」半晌,裴御才开口说道,他说话时,没有看向苏宛。低下头去,看不清面上表情。 「先皇有多忌惮孟家军,就有多容不下孟家人。」裴御的语气没有半点感情与波动,「为何挑上与孟家有姻亲关系的裴家?孟家叛国通敌之事若由裴家揭发出来,岂不是令人更加信服此事的真实?对付孟家。先皇也算是煞费苦心了。可他却没料到,他的江山,最后还是得靠孟家人替他守护着。」 苏宛点头,「的确很讽刺。」 一边杀孟家人,一边又要用孟家人,可能这世上还真找不出几个人脸皮能有先皇那么厚的。 「其实你该庆幸天子换了人。否则,无论你是胜是败,都活不了。」裴御抬起眼来,安静的看着她的眼睛:「你以为刺杀你的人真是南夷人派来的刺客?你一来边城就收服了孟家军的事一传回京城,先皇就将御书房砸了。」 苏宛诧异的挑了下眉,她倒真没想到,刺伤她的刺客竟是皇帝的手笔。他对孟家军的防备,可算是到了一种偏执的地步了。或许真该如裴御所说,真庆幸严锦把他弄死了,不然死的可就是她了。 等等!苏宛惊出了一身白毛汗。 她想起进宫那时,严锦还是一副拿不上台面的样子。那时候她就猜想。即便严锦野心勃勃,短时间内怕也不会做出什么大动作来。他想从容上位,自然不会给自己留下太多诟病与弊端。而她离京时,皇帝的身体虽然不是很好,却也没到病入膏肓的地步,仔细保养着,再活个八九年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然后是楚之晏的突然离京,他早知道皇帝容不下她,也知道了严锦的打算,他没有阻止,而是顺水推舟来到边城?毕竟楚神医能活死人的医术,也是先皇的保命符…… 苏宛越想越是心惊。休向东弟。 倘若真如她所猜的这样,严锦提前发动宫变,楚之晏昧着良心远走边城,都是为了她能活命! 这太匪夷所思了!可这想法,却无端的令她觉得。这就是真相! 「你在想什么。」裴御见她脸色发白,呼吸都忍不住带出紧张的慌乱,不由出声问道。 苏宛猛地回过神来,她勉强压住心中的慌乱,摇了摇头,敷衍了几句便要走。 「你猜到了?」裴御却不肯放过她。 苏宛脸色愈发难看,她眉心紧蹙,淡淡道:「你休息吧,我改日再来看你。」 裴御见状,也不过多纠缠,亦淡淡道:「你自己当心些,他为你做到这地步,是不会轻易放手的。你,好自为之吧。」 他这一席话,更加证明了苏宛的猜测是对的! 走出裴御营帐的苏宛抬头瞧着天空中明晃晃的太阳,身体也跟着晃了晃,恰被跑来寻人的楚之晏瞧见了。 「怎么,又头晕了?」他很自然的上前扶了她,「这补血的药膳还是不能停,你要实在嫌营里的大厨做的难吃,就自己下厨做呗,既能活动手脚,也能饱了口腹之欲,两全其美,多好。」 换作以往,苏宛定会不客气的赏他一个白眼,然后嘲笑他说,自己想吃就明说,绕这么多圈子做什么。 楚之晏也等着苏宛嘲笑自己,他再反驳几句,两人无聊的打打嘴仗,也是一件让人心情愉悦的事情。 但这一回,苏宛却罕见的没有嘲笑他,而是沉默的看着他。 她的眼神太过复杂,楚之晏一时间也猜不透她心中在想什么,微微有些心慌:「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脸色这样难看,手给我。」 苏宛摇头,「没有不舒服。」 「胡说,说话都这样了还想骗我,快让我瞧瞧……」 第五十二章 「你来边城——」苏宛到嘴边的话却怎么也问不出来,还有什么好问的,他心中已然背负着良心上的不安了,而这一切不是因为别人,是因为她。她又为什么非要把这一切赤裸裸的揭出来,让大家心里都不舒服? 「我很高兴。」最后,她话锋一转,原本想问的话就变了个样,「我很高兴你能来。」 「傻瓜。」楚之晏柔声笑骂道,「哪有人把自己高兴的失魂落魄脸色苍白的?」 「我脸色白还不是你医术不到家的关系,都三月了,我还怕冷成这个样子,你不该反省一下自己的医术吗?」苏宛强打精神来,用与往常一般无二的模样与他笑闹道。 楚之晏见状,果真放下心来,佯装生气,怒道:「敢质疑本少爷的医术,你活腻了不成?」 「就活腻了,你能把我怎么样?」苏宛一边说笑,一边挣脱他往前跑。 楚之晏跟在后头追:「你给我站在,知道我是谁吗?大名鼎鼎的楚神医——」 而从京里快马送来的圣旨恰在这时到达了,圣旨十分繁复冗长,前头苏宛听了也没听懂,其中心意思无外乎两个,一是盛赞她带兵有方,充分的肯定了她的功劳与孟家军的骁勇。二一个,则是要她即刻启程回京叙职。 这道圣旨一来,营中有人欢喜有人愁。 伤好后又是一条好汉的周来福用他的大嗓门高兴的嚷道:「将军,皇上的意思,莫不是要你回京领赏?」 皇权更替,对于边关这些糙汉子们来说,是遥远又事不关己的事,管你谁当皇帝,他们只要负责守好这一片土地就行了,其他事情也轮不到他们操心。因此,先皇去世,新皇登基,根本就没在边城掀起任何波澜,大家平平静静的就接受了这样的大事。 仿佛皇权的更替,还不如他们将军要回京领赏这事重要一般。 不明真相的将士们自然是很为苏宛高兴的,知道没那么简单的,比如楚之晏,比如韩大叔等人,就是愁眉不展替她担忧的神色。 不过楚之晏愁着愁着,很快就自己想开了,甚至还积极地开始打点起包袱来。 即刻启程,就是一分一秒都不要耽误的意思。 苏宛的包袱自有赵全为她收拾,这期间,她抽空去见了裴御,告诉他自己要回京的事,裴御向来冷漠的脸上浮现的震惊之色,让苏宛心里稍暖了些。 「你安心养伤,不会有事的。」最后,她微笑着对裴御道别。 另一个让苏宛放心不下的,就是邱敏心。听说苏宛要回京,她想了很久,「我就不跟你们回去了,你若有空去看看我娘,告诉她我一切都好。若是能……她到底是邱府的主母,私自出府离京又怎么可能。就告诉她我很好,让她保重,我们母女总有相见之日。」 苏宛点头应了,那厢楚之晏与赵全都收拾好了,京城里来的侍卫们也开始催促起来,苏宛将营里事务交予韩大叔后,就匆匆离了边城。 京里来的人虽然催的急,却又矛盾的给苏宛准备了华丽舒适的马车,一路上也并不急着赶路,倒弄得像游山玩水似的。 苏宛见状,便也安心的受了严锦的好意。与楚之晏将边城到京城这一路的好山好水看了个够。 如此到达京城时,已是一个半月后了。 侍卫们将苏宛送回孟家老宅,等她舒服的泡了热水澡,换了干净的衣物,又填饱了肚子后,又一路将她送进了宫里。 楚之晏原本要跟,却被侍卫们拦了下来:「皇上若要见楚神医,自会下旨宣您进宫见驾。」 眼见着楚之晏就要发脾气,苏宛忙劝道:「他们说的很是,你要是不放心,就在这儿等着吧。别乱发脾气,让人知道了不好。」 至于让什么人知道了不好,他们心知肚明。 如今严锦已经不是需要伪装才能活下去的懦弱太子了,他是皇帝,他的皇威不容有人挑战,即便那人从前是他最要好的朋友,可托付生死的兄弟。 苏宛对皇宫有一种本能的抵触,上回进宫时,有楚之晏在一旁还好一些,这回只有她自己,那种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沉闷与压力格外清晰。 严锦并没有在御书房接见她,而是让人直接将她带到了太后宫中。 太后一见苏宛就十分高兴,「当日你与小楚一道进宫时,哀家就格外喜欢你。还道你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却不曾想,你这孩子竟是孟家遗孤。你在边城的事,锦儿也挑了些告诉哀家,不错,是真不错啊,有孟家人的风范!」 苏宛恭恭敬敬的回道:「前次欺瞒太后,乃是无心之举,还望太后娘娘恕罪。」 「快起来,走近些让哀家瞧瞧。」太后一脸慈爱的冲她招手:「瞧你这小脸白的,听说受了很严重的伤,可都好了?」 「劳太后挂心,有我师兄悉心照料,如今已是无碍了。」苏宛恭敬的回答道。 「那就好。小楚也跟着你回来了?」太后顿了顿,「那孩子对你可上心,不说府里年迈的父母不管。连咱们这些老不死的也丢下不管,说跑就跑了。你说,是不是该好好的罚一罚他?」 苏宛眉头跳了跳,偷觑了眼上方的太后,却被太后的模样吓了一跳。 上回进宫时,太后身子有些不适,可精神还是不错的。而眼前的太后,却像突然老了十岁一般,头发白了一大半,整个人也瘦了不少,尊贵的太后袍服穿在她身上,空荡的几乎撑不起来。 看来先皇的去世。给她的打击是非常大的。 就不知道她知不知道这一切,都是她最宠爱的孙子的手笔? 苏宛一进来就跪下磕头请安,也没来得及瞧瞧严锦如今是何模样。当着太后的面,就更不好往他那里看。 只不过太后这话说的很有些尖锐的意思,莫非是要把皇上的死归咎在楚之晏头上? 不管太后与严锦会如何想。苏宛都觉得,她必须为楚之晏辩解几句。不过没等她开口,严锦就淡淡的说道:「皇祖母,楚之晏远赴边关,乃是父皇的意思,您不是最清楚吗?」 他这话一出,屋里的气氛顿时变得僵窒起来。 苏宛眼观鼻鼻观心的站好,这对感情最好的祖孙间,原来也有了裂痕。 半晌,却是太后幽幽一叹:「人老了,许多事都记不住了。罢了,皇上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哀家累了,要歇了。」休向池血。 严锦便起身道:「皇祖母好好休息,孙儿告退。」 苏宛连忙也跟着道:「太后保重凤体,微臣告退。」 从太后宫中出来。一脱离那令人窒闷的地方。苏宛忍不住悄悄松了口气。却听见走在前面的严锦一声轻笑:「楚之晏不是叫你苏大胆么,就这点胆子?」 苏宛深吸一口气,方轻松笑道:「在他面前,我自然是胆大包天的苏大胆。」 严锦猛地停住了脚步,他一摆手,身边跟着的宫女太监无声的退了下去。 「在他面前就是胆大包天的苏大胆,那么在我面前呢?」 苏宛毕恭毕敬的垂首回道:「在皇上面前,草民是您的臣民,在您需要的时候,草民也是可以为皇上分忧的孟家遗孤孟黎川。」 第五十三章 「除此之外?」严锦双眼一眨不眨的望过来,视线细密如丝,缠绕纠结,织聚成网,似要将苏宛牢牢困在网中央。 苏宛额上隐有冷汗,严锦的目光有如实质,就这样紧紧的盯着她。即便她没有抬头,也能感觉到他目光的锋利与执着! 她一咬牙,硬着头皮跪了下来,「皇上恕罪!」 「你何罪之有?」严锦看着她用一种卑微的姿态跪在他面前,自从他坐上那个位置后,每天跪他的人多的不计其数,却从来没有人,能跪的他这样难受。 「你还记得你曾经答应过朕的事吗?」既然她非要划清他们之间的界限,严锦很自然的就摆出了帝王之尊来。 「微臣记得。」苏宛的声音很稳,稳得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那你告诉朕,你跟楚之晏之间,算是怎么回事?」严锦冷嗤一声:「可别糊弄朕,拿什么师兄师弟的情分来敷衍,他对你什么态度,朕比你更清楚!」 「微臣不敢欺瞒皇上。」苏宛听见自己冷静的声音,不卑不亢的说道:「微臣与楚之晏,乃是情投意合。」 严锦那一瞬间的眼神,让人无端想到了琉璃。有华美的色彩,但是冰冷,坚硬而又脆弱。 「情投意合。」他极慢的重复着这四个字,仿佛从他口中说出这几个字,是十分费力的事情一般,「好一个情投意合。」 他就那样看着苏宛安静地垂着头,落日余晖里她颈脖的弧度优美而纤细。只要他伸出手,轻轻一拧,这世上就再也没有能令他如此心烦意乱的人了。 「我答应过皇上,只要您不愿意,我一辈子都不会成亲。所以皇上,我与楚之晏如何情投意合,没您的首肯,我也不会与他成亲。」苏宛顶着无形的巨大的压力,轻声而缓慢的说道。 严锦不自觉伸出的手顿在了半空中,「朕不首肯,你就不会与他成亲?」 「是。」 「为何?」 「不管皇上您信不信,我不想失信于您。」苏宛的心咚咚跳着,用力的她都能感觉到胸腔的震动,但她面上仍是镇定,丝毫没有心慌的意思。 严锦的手缓缓收了回去,他轻轻闭了闭眼,那一瞬间,仿佛极累极倦一般。不过片刻,他睁开眼来,又是那个冷静强大的可以掌控一切的新任皇帝。 「记住你说的话。」 「是,我永远不会忘记。」苏宛轻声却坚定的说道。 「跟朕到御书房说话,朕也想听听,你是如何智退南夷大军的。」他说着,率先转过身,大步往御书房走去。 苏宛起身,顾不得抹去额上密布的冷汗,嘴角溢出一抹得逞的笑,快步跟了上去。 苏宛一直在宫里呆到掌灯时分,她快步往宫外走,仿佛身后有凶恶的怪兽追赶一般,头也不回的几乎要小跑起来。 终于走出宫门,她连回头多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急步往自己的马车走去,就见楚之晏正无所事事的坐在马车前头与车夫说着话,眼睛却一直盯着宫门的方向。 所以苏宛才一出来,楚之晏就立刻跳下马车迎了上来。 「没事吧?」他的关心与担忧终于藏不住了。 「上车再说。」苏宛拉了拉他的袖子,急步往马车走去。 马车徐徐启动,终于离开了这令人满心不舒服的地方。 「他跟你说什么了?」一上车楚之晏就忍不住问道,一边熟练的取了红泥小炉上的开水给苏宛泡茶,须臾,茶汤的清香便溢满了整个车厢。 苏宛一直紧绷的神经就在这香味中逐渐放松了下来,她依着车厢壁,懒洋洋的开口,「楚先生,我答应他,只要他不愿意,我就永远也不会与你成亲。」 「什么?」楚之晏先是一愣,随即大叫一声,险些跳了起来,「你怎么能答应他,怎么能?」 「不然呢,你是要我血溅当场才觉得痛快吗?」苏宛掏了掏差点被他震聋的耳朵,不悦的白了他一眼。 「不是还有我吗?我可以去跟他谈。」楚之晏咬牙说道,「他想拆散我们,没门儿!」 「你激动个什么劲儿。」苏宛扯了扯他的衣袖,让他安静地坐下说话。 「你背着我跟他达成这样的协定,还不许我激动!」楚之晏实在气急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苏宛三言两语就把他们之间的可能说死了。更别提,她眼下还一副云淡风轻毫不在意的样子。「你是不是从没想过要跟我成亲?以前说的话,都是哄我开心的罢?苏大胆,你到底有没有良心?你这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负心人,我……」 「行了啊。」苏宛瞪他一眼,「难道两个人在一起,非要成亲不可吗?笨蛋!」 「啊?」楚之晏愣住。 「楚先生,我现在郑重的问你一遍,你愿意跟我在一起吗?当然也许我一辈子也不能给你名分,你愿意吗?」苏宛看着他,面上的不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比郑重与认真的神色。 「你,你再说一遍?」楚之晏傻愣愣的瞧着苏宛,他甚至还忍不住掐了自己一把。 苏宛重又说了一遍,楚之晏还没缓过神来,「再说一遍。」 「你够了啊!」苏宛耐心尽失,「你到底愿意不愿意,给个话,不愿意就算了。」 「瞧你这话说的。」楚之晏笑嘻嘻的往她身旁一坐,手臂横过她腰间,将人霸气的往自己怀里一搂,「你都如此要求了,我就勉为其难的答应了你吧。」 苏宛推了他一把,没能推开,冷笑道:「勉为其难?楚先生要是觉得太委屈的话,其实也可以不用这样委屈自己!我想了想,一个人也挺不错的……」 「喂,我已经答应了,说出来的话就跟吃下去的饭一样,那是能收回去的吗?」楚之晏急忙打断她,嬉皮笑脸的往她身边凑:「苏大胆啊,往后本少爷就要无名无分的跟着你了,你一定要对本少爷好一点,知不知道。」 「知道了知道了,啰嗦。」苏宛由着他蹭来蹭去的吃她的小豆腐,「不过楚先生,你们楚家的态度,就要你自己摆平了。」 她对楚家人实在很有些愧疚,就要将他们视为骄傲的后代拐走了,很有些不安呢。 楚之晏拍着胸口保证道:「你放心,摆不平他们,我拿什么脸来见你!好了,不提楚家的人了,你还是跟我说说,你们还说了些什么。」 「问了问边城如今的情形,以及先前南夷人攻城的情况。」苏宛顿了顿,「还有,他告诉我,关于裴家陷害孟家的证据,他取回来了。」 楚之晏挑眉:「特意跟你说这个,可是有意要替孟家洗刷罪名了?」 苏宛冷笑一声:「他表示很歉意,那些书信被伺候的小太监不小心泼了茶汤,已经全毁了!这样的谎话,他真好意思说。」 楚之晏闻言愣了愣,「他。未必是说谎吧。」 虽然现在顺着苏宛的意思往死里诋毁严锦这个人,让他在她心里的形象一落千丈对他才更有利,但楚之晏实在做不出这种不坦荡的事情来。因此本着他对严锦的了解,他如此对苏宛说道。 第五十四章 「上位者,为达目的自然是不择手段的。」苏宛瞥了他一眼,平静的说道:「我会那么说,当然不是信口开河。裴老爷子匆忙致仕,裴御仓促离京,你不觉得其中太过蹊跷?我特意问了他书信是何时被毁的,巧的很,正是裴御离京之前。现在你告诉我,他是不是对我说了谎?」 先皇的御前统领。怎敢如此擅离职守而丝毫不担心自己以及家族众人的安危?分明是已经跟严锦达成了协议。 至于是什么样的协议,端看裴御离京,他就动手的举动,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裴御没有骗她,可也没有全部告诉她。 楚之晏锁眉沉思。「这样一想,的确很有些问题。裴老爷子致仕离京,裴家如今只剩裴御尚在朝中,想来,这就是他给你的交代吧。虽然不能替你孟家洗清罪名,到底也重重罚了裴家。要是你觉得还不够,你说个章程,咱们自己替孟家报仇。」 「就算我要你将裴家一门全部杀了,你也肯干?」苏宛斜睨着他,凉凉的问道。 「干啊!」楚之晏一本正经的说道:「从今往后,你苏大胆指东我绝不往西,让我前进我绝不后退,给我吃米我也绝不吃面,咱家一切都你说了算。就算你要我杀人,我也时刻准备着为你效劳!」 「油嘴滑舌。」苏宛被他逗乐了,想端也端不起来。笑倒在他身上。「裴御说了,裴家也只是一把先皇的刀而已。倘若裴家不做,就会落得与孟家一样的下场,他们没得选择,只能牺牲了孟家。我跟他说,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其实真要怪,也怪不了裴家,谁叫先皇如此忌惮孟家呢?」 孟家生在这个君主制度的社会里,除了自叹一声命不好,还能如何? 「而现在,先皇也死了,这仇又要转到谁的头上去?」苏宛笑着摇摇头:「恨来恨去的太累人了,你忘了,我说过我只想做苏宛和苏自强的。我不开心,只是忍不住会替孟家感到难过罢了,更难过的是我也没办法替他们正名。」 他们一门忠心耿耿。最后却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她无力替他们讨回公道,以后,也没办法恢复他们往日荣光了。 「皇上还说了,既然我受了伤,就在京中好好养伤,不必再回边城了。」苏宛又淡淡的加了一句。 楚之晏嗤笑一声:「他啊,到底也走上了他父皇曾经的路了。」 苏宛没有追问他这话里的意思,在他身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靠着,「这大概是皇帝的通病吧。」 不管从前他们多熟,现在也不好这样口无遮拦的议论他了。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打住了这个话题。 「边城有韩大人主事,底下大大小小的副将参将,几乎都换成了他的人,你不去边城倒也省事了。」楚之晏怕她难过,搜肠刮肚的找着话来安慰她。 苏宛懒得跟他讲唐书凯等人认的主是她这件事,何况再过几年,也许他们就改变了主意,一心一意忠于严锦也不一定。 「嗯,所以我跟他求了个恩典。」苏宛笑的甚是狡黠调皮,「我请求他准许我下江南去接小诺,他大概觉得有愧于我,很爽快的同意了。」 「你这小滑头。」楚之晏大笑起来,「既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又令他对你心生愧意,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啊。苏大胆啊,我是不是一直小瞧了你?」 原以为需要他遮风挡雨才能安生立命的人,其实自己本身就很强大,这个事实,着实令他有些沮丧。但同时,又莫名的觉得骄傲。 瞧,他楚之晏看上的人,就是这么不同凡响! 「原来你一直在小瞧我啊楚大爷。」苏宛白他一眼,没好气的道:「现在知道我不是好惹的了,后悔了?」 楚之晏一脸严肃状举起三根手指头,「打死不后悔。」 两人一路说一路笑,很快就到了孟家老宅。 楚之晏先跳下马车,站稳了正要伸手去接苏宛,瞧见等在门口的马车,眉头立刻深深皱了起来。 苏宛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眉头一挑,却比楚之晏轻松许多,「战斗吧,楚大爷!」 楚之晏冷嗤一声,「不过小事一桩,你等着,爷这就去打发了他们。」 那头也瞧见了他们,一个小丫鬟掀了车帘,须臾,毕恭毕敬的扶着个满头银发衣着富贵却并不华丽的老人家下了马车。 苏宛一眼瞧见那位老太太,又瞧一眼楚之晏脸上已经消失干净的笑容,似笑非笑的勾了勾唇:「楚大爷,小事一桩?」 楚之晏嘟嚷道:「她老人家怎么跑出来了。」 「一会她老人家万一要打我,可怎么是好?」 「那不能够!」楚之晏连忙安慰她,「祖母她就算要打人出气,也是打我,哪儿能让她打你呢。你放心,她老人家很疼我的,未必就是来找事的。咱们过去吧?」 瞧他小心翼翼生怕自己拒绝的样子,苏宛就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倒不是埋怨楚之晏的家人找到这里来,而是不满他对自己的不信任。就算楚老太君是来找麻烦的,她也只能受着,毕竟她要拐走的是人家的宝贝孙子。人家心里不痛快,要来找她撒撒气,也是情有可原的,她又怎会不给楚之晏与老太君的面子? 「真要打我,你可得顶上!」 「放心,我肯定挡在你面前,不能让老太太打你一下。」楚之晏用力保证。 两人一边小声说着,一边走向那辆马车。 「老太太,您老人家不在府里享清福,乱跑什么呢?」楚之晏对苏宛使了个眼色,方上前搀扶着年迈却精神矍铄的楚老太君。 楚老太君眼聪目明,将他的小动作收在眼里,也不戳破,阅尽世事的眼神深邃智慧,她不动声色的打量了苏宛一眼,方转过头笑骂道:「若不是你这小混账回京了也不回家里去,我会没事乱跑?你也不体谅体谅我老人家年老体弱,我楚家怎就出了你这么个不肖子孙。」 「是是是,我是不肖子孙,那咱们现在就回去吧?」 楚老太君却不肯,笑望着苏宛:「已经到了孟小将军府上,少不得要叨扰了,孟小将军不介意招待老太婆一杯茶吧。」 苏宛不卑不亢的笑道:「老太君客气了,您快请进。」 两个小丫鬟上前来扶楚老太君,楚之晏跟在她身后往孟宅走,小声嘀咕道:「她这里的好茶还不都是从楚府拿过来的,您要喝茶,回去喝多少没有啊。」 楚老太君闻言,回头瞪了他一眼。苏宛连忙道:「说起这事,还请老太君原谅则个。我初到京城时,一切都太乱了,幸好楚……师兄帮我收拾了这一切。听闻许多东西都是从楚府搬过来的,我实在汗颜得紧,一直想去楚府道谢来着,却又没有机会。眼下老太君大驾光临,正好让我好生招待一番,以表达我对楚府的歉意与谢意。」休找名巴。 「歉意?」楚老太君若有所思的重复着这两个字:「若只是因为小混账把府里东西搬过来这件事,就不必了,我楚家向来助人为乐,些许小事你也不用挂在心上。」 楚老太君态度客气,苏宛自然也很明白,她对于他们楚家而言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外人罢了。她老人家今天肯登门,那是给了她天大的面子。 第五十五章 苏宛笑笑,不再说话了。 有些人,你越是上赶着讨好,人家就会将你看的越轻。苏宛自问自己没有上赶着讨没趣的爱好。 夹在中间的楚之晏,向来目中无人惯了的楚大爷,此时也不禁捏了一把冷汗。一个是楚家的老祖宗,一个是他心爱的小祖宗,这两人他谁也得罪不起啊! 苏宛领着人进了院子,作为主人,她还是很礼貌周到的命人泡了茶来。 「师兄离京多日,老太君想必有许多话要与师兄说。」苏宛瞧一眼沉着喝茶的楚老太君,没兴趣立在这里当木头,又无趣又饿得慌,便率先开口道:「不知老太君用过饭了没有?我刚从宫里出来,还饿着肚子,这就去厨房弄点吃点。若老太君不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楚之晏抢先说道:「老太太最爱珍珠鱼羹,你会吧?」 苏宛点点头,起身就要往厨房走。楚老太君慢条斯理的开口:「你是要亲自下厨?」 「是,手艺粗鄙,不敢与府上的大厨比,老太君若是不惯……」 「惯的惯的。」楚之晏又抢着说道:「老太太,您是没尝过她的手艺,不夸张的说,咱们楚府,满府里也找不出一个比她做菜更好吃的人。而且她还会许多别人不会的菜式,都非常美味可口。像前段日子您最爱的口蘑肥鸡汤,就是她发明的新菜式,一下子就风靡了整个京城,是不是很厉害?」 「哦?」楚老太君神色一动,第一次仔细的打量了苏宛两眼,「你还有这等手艺?」 「老太太,您就好好等着,一会保管您吃的眉开眼笑爱不释手。」楚之晏一边哄着楚老太君。一边冲苏宛使了个眼色。 苏宛笑着冲老太太点点头,从容的走了出去。 她一出去,楚老太君就将手中的茶盏重重搁在了手边的几桌上。 「哎哟老太太,您这是干嘛呢,吓我一跳。」楚之晏夸张的跳了起来,拍着胸口一副被吓坏了的模样。 楚老太君皮笑肉不笑的盯着他,慢悠悠的道:「那还真是不好意思,吓坏了我的宝贝金孙。小乖啊,你过来。」 楚之晏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我不,您要打我。」 楚老太君身后的两个丫鬟忍不住咬着唇偷笑起来。 楚老太君袖着手,颤巍巍的站起身来,「我保证不打你。」 楚之晏瘪着嘴。防贼似的盯着楚老太君,「您是不是少说了一个字?」 楚老太君装模作样的摇摇头,「人老了,就是不中用了,连个不肖子孙都管不住啰。老太爷啊,你怎么还不来接我走,你最宝贝的金孙他已经开始嫌弃我这老不死的了……」 楚之晏头皮发麻,急忙蹦上前来,干脆的将自己脑袋往老太君跟前一递,视死如归的道:「您老悠着点,别给打傻就成了。」 楚老太君抱着那颗脑袋就是一通敲啊揉啊捏啊,半盏茶后,终于气喘吁吁的住了手,一副冷艳高贵的模样,睨着楚之晏道:「吃了饭就给我回家,明儿家里要宴客,你就给我乖乖地呆在家里迎接客人,直到把你亲事定下来为止。」 楚之晏顾不得打理他那一头鸡窝似的头发,扯着嗓子道:「老太太,您别欺人太甚啊。我都给您打了。您差不多就行了。我的事情,老太爷可是答应过我的,得我自己做主,你们说了都不算。」 老太君嘿然冷笑:「是让你自己做主啊,你看上了哪家闺秀,告诉我们一声就成。」 「您老明知道我看上的是哪家闺秀,就不要装老糊涂了,没用的。」楚之晏气呼呼的嚷道。 「哦?你倒是说说看,你看上了哪家闺秀?」 「就是这家的闺秀,刚才还在这里,现在去了厨房,您老人家已经见过了。」楚之晏一副豁出去的模样。 老太君张嘴就要说话,楚之晏却抢在她前面,苦笑一声道:「您老人家还真别以为您的宝贝金孙走到哪儿都有人哄抢,我看上了人家,人家可压根没瞧上我呢。听见了吧。人家一口一个师兄的叫着,这就是跟我划清界限呢。」 老太君一听就不干了:「什么?她竟然瞧不上你!她凭什么?一个灭门的遗孤,咱们楚家哪里配不上她,竟然还瞧不上你?」 楚之晏愁眉苦脸往老太君脚边一坐,「咱们楚家再了不起,也总有人瞧不上。您老人家最是了解我的,我这辈子,就认定她了!」 老太君心里一个咯噔,大叫不好。她这宝贝金孙她的确是很了解,想当初,家里人曾逼着他定亲,结果呢,好好一门亲事被他毁了不说,还与谢家结下了仇怨。谢家之前,王家也好,周家也好,全都让他得罪完了。这要是逼着他再定亲,指不定就要将京里的人得罪完了,家里可还有不少适婚年纪的姑娘呢。 「人家都瞧不上你,你说你犯个什么傻,京城里头比她好的高门贵女多了去了,你……」老太君打算动之以情。 「是多了去了,可哪一个也不是她。」楚之晏打断她,「没人做的菜有她做的好吃,没人穿上银甲铠衣能有她好看,也没有人,在面对千军万马的敌军时,能像她那样临危不惧,最后智破敌军。这世界上聪明的女子没她好看,比她好看的女子没有她那份从容睿智,更别提上阵杀敌。祖母,您说这样一个女子,这世上当真还有第二个吗?倘若真有,那我就听你的!」 「你这傻小子。」老太君沉默良久,「人家都瞧不上你,你又是何苦?」 「不是有句老话,叫做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么,只要她一日未婚,我就缠着她一日,我还就不信了,凭您孙子我这样的人中龙凤,最后会拿不下她!」楚之晏一副必须跟苏宛死磕到底的表情,恶狠狠地说道。 老太君盯着他:「当真不改主意了?」 「打死也不改!」楚之晏扯着脖子道。 良久,楚老太君闭了闭眼,似疲惫的道:「先让老太婆吃口热饭再说。」 楚之晏面上的欢喜藏都藏不住,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您老人家等着,我这就去厨房瞧瞧。」 楚之晏高高兴兴的跑了出去,老太君身后的丫鬟忍不住出声道:「老太太,您这是答应少爷了?」 「你看到他高兴成什么样儿了吧。」老太君轻叹道:「再说,这孩子任意妄为惯了,倘若不顺着他,指不定会闹出多大的事来。你瞧府里那一群人,谁能管得住他?就是他那老子,也拿他毫无办法。难得他这样喜欢一个人——哼,我楚家的宝贝子孙,竟会有人瞧不上眼?等她进了楚家门,少不得要给她些厉害瞧瞧!」 俩丫鬟对视一眼,闭上嘴巴保持沉默——最后那一句,才是老太君您答应少爷的真正意图吧!休找叉扛。 小半个时辰后。 苏宛目瞪口呆的站在门口,手上还端着一盆山药鳗鲡汤,就见眼前杯盏狼藉,楚之晏与老太君抢的不亦可乎。 「老太太,您都多大年纪的人了,吃多了再积了食可不好。」楚之晏跳起来要去抢老太君手中的盘子。 「你个臭小子,从前先生没教过你要敬老么?就这么点子菜,你也不让着我,非要跟我抢,不怕天打雷劈了你!」老太君抓着盘子不肯撒手。 第五十六章 「我怎么不敬老了,我这不是怕您积食嘛。乖,快把蘑菇烤鸡排给我!」 「你这死小子,敢跟我抢,如意,把他给我扔出去。」 …… 一名丫鬟瞧见了愣在门口的苏宛,忙上前将她手中的汤接了过来,略有些不好意思的道:「让你见笑了,平日里,老太太也只在少爷跟前才这样,他们祖孙两个闹习惯了。」 苏宛汗哒哒的表示理解,默默地转身回厨房,继续做吃的。 一桌子菜他们都吃光了,她可还饿着肚子呢,果然楚家人都是好吃嘴吧? 最后,楚老太君心满意足的带着楚之晏打道回府了。俗话说吃人嘴短,吃了苏宛做的菜,老太君对她亲热了不少,「得空就跟小混账来家玩啊!」 苏宛一边点头,一边囧囧的想,她这就算过了老太君这一关了? 第二天,宫里丰厚的赏赐下来后,苏宛随便整理了下,就出发去了邱府看望孟家姑母。邱大人亲自接待了她,笑的那叫一个谄媚,在她提出要单独与孟家姑母说话时,他也痛快的退了出去。 孟家姑母十分担心邱敏心,听闻她在边城过得很好,她放心之余,神色也有几分黯淡。苏宛瞧得出来,虽然她身上穿着簇新的绫罗绸缎,可她在这府中,却一点也不开心。 「棠姐儿,咱们孟家如今有这光景,都是你的功劳。姑母没用,这么些年来,什么都没为孟家做过,最后,我们母女两个,却还是要托庇于孟家……」姑母说着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苏宛连忙安慰了她一番,直接问道:「姑母想不想见表姐?」 孟家姑母身子一震,不敢置信的看着苏宛,「如果你想去边城找表姐,我会替你安排。只是离了邱家后,往后要再回来,就有些麻烦了……」 「我不回来!」孟家姑母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打断了苏宛的话,「我不回来!」 苏宛看出来她的决心,笑了笑,从袖里取出一只白玉瓷瓶,「你且安心等着。」 两日后,邱家来人送信,道孟家姑母生了怪病,上吐下泻不止,其味难闻至极,京中郎中看了个遍,连病因都找不出来。 作为盛名在外的楚神医,自然也被请了去,他只高深莫测的对邱大人说了句,若想宅中安宁,早日将病人送出府去,否则接下来,邱府上吐下泻的人会更多。 邱大人吓得半死,碍着苏宛立了大功他得罪不起,不好直接将孟家姑母丢出去,只得又让人送了信来,说明了原由。苏宛即刻登门,在邱大人以及大堆爱妾姨娘的目光下,从容淡定的接走了孟家姑母。她只对邱大人说了一句:「我孟某人的姑母,就不劳烦邱大人费心往外赶了。」 接出了孟家姑母后,苏宛跟楚之晏借了人,护着姑母连夜往边城而去。从此,孟家姑母再未踏足京城半步。 送走了孟家姑母,苏宛在京城唯一的牵挂也没有了。反正皇帝许了她下江南,她简单的收拾了几件衣物,一件贵重物品都没带,只把库房锁了,让留在孟家的几个仆人看好宅子,仿佛她只是出走几日,随时会回来一般。 雇了辆马车,她便慢悠悠的晃出了京城。 两日后,楚之晏追着出了京。 …… 时间一晃,十年光阴如水一般悄然流逝。 严锦已经成了人人赞颂的勤政爱民的好皇帝,他的后宫也充盈了起来,并且很快有了太子。 他的御书房里,挂着一副他很喜欢的古画,古画下头,有一个暗格。他时常打开那个暗格,拿出里面的东西细细的看,有时看着看着,他会笑出声来,有时会皱眉,更多时候,却是沉默的抿着嘴唇,谁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有一回,太子跟小公主悄悄打开了那个暗格。两个小孩子取出那一叠被封存的很好的信笺,头碰头的趴在地上仔细研究。 「皇兄,这是谁给父皇写的书信?为何父皇如此珍惜的模样?」 太子沉吟道:「咱们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我认识的字不多,皇兄你念给我听。」小公主巴巴的望着她的皇兄,请求道。 「好。」太子小心的拆开一封书信来。 「孟小将军与楚神医住进了江南凌家,凌老爷子很喜欢孟小将军。」 「孟小将军对外自称苏自强,今日出手惩了江南恶霸,一包泻药拉的恶霸面无人色,当街跪地恳切小苏神医救命。」 「小苏神医与楚神医吵架了,楚神医在凌家大少爷的怂恿下,跑出去喝花酒。晚上,楚神医睡在大门口。」 「小苏神医已经半个月没有理睬楚神医,楚神医亲自下厨,差点烧了厨房。」 「金州爆发瘟疫,小苏神医与楚神医赶赴金州。」 「并州赏花大会,楚神医获得花魁娘子亲睐,小苏神医怒砸了赏花馆。」 「今日,凌家有人问起,为何小苏神医不肯与楚神医成亲。小苏神医笑了笑,没有回答。」 「他们又启程了,带了苏诺一道,这一回,听说是要出海。」 「距离他们出海已经半个月了,有消息传回来,他们的船队遇到海难。」 「三个月了,遇险的船队终于有了消息,但是那场海难死了不少人。」 「船队回来了,小苏神医与楚神医,在那场海难中失踪了。」 …… 「啊?失踪了,就是死了吗?」小公主咬着手指头问。 太子摇头,「我也不知道……」 手中的信纸忽然被人抽走,两人抬头看去,竟是他们不苟言笑的父皇,顿时吓得大气都不敢出。赶紧爬起身来,恭恭敬敬给他们父皇请安。 却许久也没听见父皇的声音。 太子小心翼翼的抬头,顿时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一滴泪从他无所不能的父皇眼中滚落,滴到雪白的信纸上。 「父皇。」太子轻声唤道。 严锦回过神来,他对两个孩子笑了笑,「这两个人,是父皇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没有他们,就没有父皇。就算他们真的不在了,你们也要记住他们。」 他顿了顿,望向外头碧蓝的天空,「就算我不记得了,你们也不要忘记。」 小公主天真的说道:「可是我跟皇兄都不认识他们啊。」 严锦低头,温柔的牵起她的手,「父皇会讲给你们听。」 这两个人,一个赛一个的狡猾,怎么可能轻易就死了?他派出海去寻找的人也快回来了吧,倘若他们真的逃到了海外,他…… 这一回,他会慷慨的告诉苏大胆,你们成亲吧! 【全书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01、《靠着厨技傍神医 卷一:穿越草根命》作者:夏至 02、《靠着厨技傍神医 卷二:我不是亲娘》作者:夏至 03、《靠着厨技傍神医 卷三:入京拼活命》作者:夏至 04、《靠着厨技傍神医 卷四:你们成亲吧》作者:夏至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