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构推理》 第二章 钢人的谣言 不晓得妖魔鬼怪的名字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如果是女性就更不用说了。 弓原纱季过去只知道河童和人鱼。至于『kudan』则是听樱川九郎告诉她之后才晓得的。 kudan,汉字写作『件』,据说是一种人头牛身的妖怪。会讲人话,一旦预言未来就会死。预言之中虽然也有像丰收或家族繁荣之类美好的未来,但大多数的案例都是预言到歉收、流行病、自然灾害等等的祸事,而且必定会成真。甚至有传闻说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出生的件就预言到日本会战败。 以生命为代价讲述未来的件,在统称为『预言兽』的怪物之中可说是最为有名,出名的文学作家也有拿来当成小说的题材,然而纱季以前还是不知道。说到底,她压根没有想过自己现实的人生中会与那样莫名其妙的存在扯上关系。 有谁能够想像到自己有一天居然必须认真思考,该怎么跟拥有预知未来能力的怪物相处呢? 与九郎分手并出社会工作之后已经过了两年半,纱季却依然没办法忘记关于件、人鱼和河童的事情。明明自己是就职于『警察机关』这种既没梦想也没浪漫,彻头彻尾扎根于现实的职场地说。 这天,当纱季在警局内的餐厅享用稍迟的午餐时,刑事课的寺田只端著一个茶杯、板著脸坐到她对面的位子上。 「嘿,弓原。上次我约你一起去吃烤肉时,你说过『吃牛肉会让我想起以前分手分得很糟糕的男朋友,觉得不舒服』而拒绝了我对吧?」 「是,我确实说过。」 纱季停下正在吃牛五花套餐的手,看著理平头的寺田如此回答。在纱季任职的这间真仓坂市真仓坂警察局中,寺田已经工作十年以上,是一位三十四岁的巡查部长。柔道五段,在警局间的交流比赛中也是赫赫有名的强者。 有如一道石墙般高耸宽大的背,因勤练柔道而变形的耳壳,平时多半冷淡紧闭的双唇等等,即便是黑社会的人见到也会害怕的容貌相当符合他老练刑警的身分。只要待人处世再圆滑一些应该就能升上更高的位阶,只要眼神再柔和个百分之几应该就不愁结婚对象的说。这就是警局内对他的评价。 纱季则是在交通课担任制服员警,主要处理交通事故,因此在职务上很少与寺田碰到面。然而自从她到这警局就任之后,寺田就经常找她攀谈或是约她去用餐喝酒。老实讲感觉很烦的纱季曾经向组长委婉商量过,可是…… 「那也没办法啊,毕竟弓原刚好符合寺田的喜好嘛。你就陪陪他吧。」 对方的回应却是这种对纱季来说,根本不是用一句「没办法」就能带过的内容。不想继续被纠缠的纱季总希望能有人出面制止一下,然而警局内却整体呈现支持寺田的倾向…… 「他虽然长相恐怖,不过心地很善良呀。」 「别看他那样,他其实对恋爱很生疏,总是很努力鼓起勇气找你搭话的。」 「我没听过那家伙有什么异性八卦或沉迷的兴趣,所以存款应该相当多喔。」 大家甚至还会如此帮寺田讲好话。其实纱季也知道即使老是被她拒绝邀请也依然态度亲切,不会因此想欺负她的寺田是个一反外观与口气而温柔善良的绅士。光从局内整体都为他加油的气氛,也能知道他是个值得信赖的人物。 但问题就在于个人的喜好。纱季喜欢的类型跟粗犷的寺田刚好完全相反。即使和条件彻底吻合的前男友—樱川九郎以如此糟糕的方式分手之后,纱季的喜好也依然没变。而九郎是个单薄细瘦,身高比纱季稍矮一些,年龄也比她稍小一些,像只山羊般朴素的青年。 明明当初是自己主动向九郎提出分手的,纱季至今却依然对他的长相与回忆念念不忘。两人分手是在纱季从大学毕业的三月初,而现在是经过了两年半的九月二日星期四,纱季已经二十五岁了。 虽然说这段期间纱季都忙于警察学校的研修以及新职场的工作,但对于迟迟交不到新男友,到现在还动不动就回想起九郎的自己,纱季还是不禁会气愤觉得没有出息。 不久前听到传闻说九郎那位长期住院的堂姊过世的时候,纱季脑中甚至涌起『要是那堂姊可以在那趟京都之旅前过世,旅行计画就会取消,也就不会发生那种事情的说』这样自私到不行的念头,让她半夜气得殴打枕头。 再怎么没出息也该有个限度才对。 「那么弓原,为什么你现在却在吃牛五花套餐?」 寺田继续如此说道。于是纱季依然看著对方的眼睛,也保持著动筷子的速度回答: 「我认为自己不能一直受到过去束缚,所以正积极努力地克服心理障碍。」 「既然这样,我可以再约你去吃烤肉吗?」 「我是希望避免连私人时间都拿来修练。」 「要不然去吃寿司如何?我找到一家不错的店。」 「可是鱼类也会让我回想起以前的男朋友,我不太想吃呀。」 「你跟那个男朋友到底是怎么分手的啦?」 寺田表现出与其说是生气不如说是傻眼的态度,在椅子上调整坐姿。就纱季来看,用如此明显的谎言拒绝邀请的自己,就算被对方露出不愉快的表情应该也无从抱怨的说,可是寺田在这点上相当有风度。然而也因为这样,让纱季能较容易掌控对话。 「虽然是用餐休息时间,但是在局内叫一个女性后辈说明自己过去失恋的原因,这种行为可取吗?无论是以一个男性来说,还是以一个前辈来说。」 纱季动作端庄又机械性地把烤牛五花送进口中并如此拒绝说明。这五年来在讯问嫌疑犯上从没输过的寺田听到这样义正词严的讲法似乎也只能闭嘴,摇著手中的茶杯好一段时间。 「话说对方居然会甩掉像你这样的好女人,肯定不是什么好男人吧?」 话虽如此,但寺田大概是还无法放弃,而又提出了这样的话题。 自己究竟是不是个好女人,纱季并没有自信。她甚至觉得自己无论容貌还是个性都不像个女性。这辈子交往过的男性就只有九郎一个,而且以一个女性来说,过高的个子与强势的态度,纱季也都自认是扣分要素。自从和九郎分手之后,她还把原本及肩的头发剪短到可以看见后颈的程度,穿便服的时候偶尔还会被人从背影误以为是男性。 以前纱季还听过一个传闻,说某个来自警察总局的人见到穿制服的纱季,就问人说是不是哪里的女模特儿跑来当一日局长。不过那大概是针对身高不输局内男警们的纱季进行的一种调侃或挖苦吧。 寺田应该也有寺田喜好的类型,因此对于「好女人」这样的夸奖,纱季就老实接受了。然而她对于不正确的部分还是提出了纠正: 「不,当初是我甩掉对方的。我个人是觉得很对不起他。」 「但就是因为对方不是个好家伙,你才会甩掉他的吧?」 「我们都有介绍彼此给父母认识,也有论及婚嫁。两家都赞成我们大学毕业之后就结婚。如果当年没有分手,我现在应该已经结婚了。但当时在无可奈何之下,我们只能分手。」 「用那么严肃的表情盯著眼睛讲出那种话,你是要我怎样接受才好啦?」 「就请你温柔接受吧。这些都只是事实罢了。」 被说到这种地步,寺田应该也能明白纱季的过去充满各种最好不要问的内容,知难而退了吧。 纱季至今从来没有向任何人提过自己为何和九郎分手的理由。即使与两人熟识的朋友表现出无比惊讶或怀疑的态度,她也始终只会含糊其辞。 如果状况允许,其实纱季巴不得能找个人诉说。只要说出口,自己应该就能整顿心情,把九郎的事情都忘掉吧。然而那内容就算讲出来肯定也没人会相信,而且很难判断究竟可不可以随便讲出口。 两人因为河童而分手,这种事到底要怎么向人说明才好? 别说对方相不相信了,自己搞不好会先被人笑死。如果是什么比较不常听到的妖怪,或许还能增添几分真实性。可是「河童」这种一般世人的印象中属于可爱角色的妖怪,越说明只会听起来越像笑话吧。 要是连「件」跟「人鱼」的事情都讲出来,搞不好还会让对方尴尬得倒退三尺啊。 京都之旅的那晚,在鸭川岸边遇到的那只河童。纱季即使到了现在依然光是回想起来就会竖起鸡皮疙瘩。正常来讲,这种事情就算当成是自己眼花看错也不奇怪的,可是那河童有如来自什么异世界的存在感实在让人难以否定。 纱季当时吓得紧抱住九郎,害怕到连自己都觉得丢脸的程度。如果九郎也表现出害怕的态度,或是反过来勇敢抱住纱季的肩膀,也许两人的关系就不会改变了。 然而在九郎有所行动之前,河童就明显凝视著九郎,抽动著充满棱角的脸,连身体都吓得往后仰,呻吟似地大叫: 『啊啊,人类真是可怕。你们什么都吃,跟什么都能融合。居然还诞生出像你这样的怪物,啊啊啊,太恐怖了。』 接著那只河童便连滚带爬地逃走了。让纱季在本能上全力表现出抗拒反应的存在,见到她身旁这位感觉有点不可靠的男生居然会吓得逃之夭夭。 这让纱季脑中无论如何都会涌起一个念头:会被那个全身呈现湿黏的绿色、感觉应该叫河童的恐怖生物叫成「怪物」的这位男朋友,究竟是什么存在? 寺田接著将茶杯放到桌上。 「呃,不,我这次并不是来约你吃饭,也不是来挖苦你的。三天前发生在x川的意外事故是你处理的吧?」 「并不是只有我而已,不过请问怎么了吗?」 三天前的晚上十点多,发生过一桩汽车撞破路边护栏,掉入市区外的河川x川的意外事故。而纱季也是当时赶到现场的人员之一。 虽然这内容乍听之下会让人以为是什么重大事故,不过被撞破的护栏本身就已经老朽,道路与河川的高度差也仅有两公尺左右,加上河岸是平缓的斜坡,汽车速度也勉强在速限之内,因此整起事件只不过是驾驶失误误闯河岸斜坡,结果冲进河里罢了。 河川水深也不到三十公分,没有溺死的危险。虽然车子本身一方面因为浸水而不得不报废,然而驾驶的二十一岁大学生只有受到轻伤而已。 车上没有其他乘客,也没有波及到其他行车或路人,大学生也承认自己有错,因此最后就只是按照一般程序处理了这起事故。事发现场是右侧为山、左侧为河,没什么人车会经过的道路,所以也没有造成什么堵车现象。 对于负责处理伤害或杀人案件的刑警来说,这应该不是什么值得注意的事故。就算感到兴趣,跑来找根本不是调查负责人的纱季问话也很奇怪。 「关于肇事原因,资料上写说是驾驶人感觉好像看到前方有狗,急忙打方向盘转弯结果撞破护栏冲进河里。但肇事者一开始好像不是这么说的吧?」 相对于压低声音的寺田,纱季则是端起套餐的味噌汤,放到自己嘴边并冷淡回答: 「那是肇事者从泡水车中被救出来时,处于激动状态下讲出来的话。后来当事人有说是自己误会而加以否认了。」 「那么就是事实了。」 「什么事实?」 「那大学生一开始是说:『有个手持约两公尺的细长钢骨,身穿荷叶边、显眼的红黑双色短裙,头上绑有很大的缎带,而且没有脸部的女性突然现身在车子前方,所以才会紧急打方向盘,冲进河里』对吧。」 纱季放下汤碗,视线依然看著寺田的眼睛。 「当事人的讲法并没有那么条理分明,不过大致上就是那样没错。另外关于那位女性的特徵,还有再加上一个『胸部很大』。」 大学生恢复冷静之后大概是觉得自己的证词不会有人相信,万一被怀疑是喝酒或嗑药反而会变得很麻烦,所以才会从途中改口说是看到狗的。而就算是那样其实也没什么问题,因此纱季就按照那样处理了。 然而纱季也认为那位驾驶人并不是真的打从心底否认自己讲的话。纱季很清楚世上确实有那类型的存在,她的直觉也可以感受到那位大学生恐惧的样子跟当年的自己很像。因此她才没有深入追问,并且用比较不会有问题的方式统整了大学生的证词。 可是为什么寺田却会想要把这件事挖出来? 「寺田先生,难道你在寻找『钢人七瀬』吗?」 纱季脸上不带一丝笑容地,提出了最近以这个真仓坂市为中心谣传的这个名字。 而寺田同样不带一丝笑容地端起茶杯回答: 「要是能够抓到『都市传说』里的怪人,你不觉得总部部长搞不好会颁发什么奖章之类的吗?」 究竟『钢人七瀬』该不该被归入都市传说的范围?这点纱季并不清楚。毕竟那定义也相当模糊,甚至可以说是比较接近于『怪谈』的存在。 今年初,一名偶像在真仓坂市丧命了。那偶像名叫「七濑花凛」,本名为「七濑春子」,当时十九岁。虽然直到她死之前,纱季其实都不知道她的名字跟长相,不过据说她是个经常在平面杂志或综艺节目上露脸的人气偶像。而且胸部很大的样子。 那偶像后来因为某种黑色谣言而在负面意义上引起了媒体的关注。为了闪避媒体,她逃到了这个与日本各主要都市都有一段距离的真仓坂市,躲在一家饭店中。然而就在一月三十日星期六的时候,她被人发现死在饭店旁一处工地的大量钢骨底下。 事件虽然是发生在市内,但并非纱季所属警局的管辖范围,因此纱季并不清楚详细的调查经过。可是人口仅五十万左右的地方都市(注2「地方都市」指日本东京、大阪、名古屋三大都市以外的都市。)忽然涌入大量的采访媒体,使交通课忙于处理车流管理与些微增加的交通事故,也让纱季对「七濑花凛」这个名字留下了印象。 到头来,即使七濑花凛的死很有可能是因为受不了包含媒体在内的世间对她的毁谤中伤而选择自杀,但最后警方调查的结论还是把事件当成一起意外处理。而且话题不到一个礼拜便退烧了。就算事件充满意外性又内容轰动,偶像明星终究只是那样的存在。若没有继续露脸,大部分的人都会渐渐遗忘。纱季也是如此。 然而就在大约两个月前,关于那位偶像的谣言又开始在市内流传起来。据说七濑花凛的亡灵会身穿她偶像时代的服装,单手拿著压死自己的钢骨,每晚现身袭人。彷佛是在对逼死她的这个社会报复。 另外,七濑花凛的遗体当时被钢骨毁容。或许就是因为这样,亡灵据说也是像遭到毁容般没有脸孔。 这传闻刚开始是在国高中生之间流传,但不知是谁给那亡灵取名叫『钢人七瀬』,结果那奇怪的名字在网路上被介绍出来,成为了全国性的话题。 可能是因为她从钢骨底下爬出来重生,且无视于重力挥舞著与她纤细的女性身材不相衬的钢骨,才被取了『钢人』这样的外号吧。 虽然说是全国性的话题,但也仅限于网路世界。报章杂志或电视媒体都还没介绍过那个名字跟外观,因此在一般世人间的知名度还很低的样子。即使每到周末就会有几名好奇心强烈的年轻人跑到七濑花凛的死亡现场参观,但也顶多只是那种程度。就算在真仓坂市内,较高年龄层的人不晓得这个传闻的比例应该还比较多吧。 纱季也是顶多只听过『钢人七瀬』这个名字,然后三天前的意外事故让她隐约回想起成为传闻源头的那起事件而已。 被黑色谣言迫害,在逃亡藏身之地离奇死亡的偶像化身的亡灵。再加上「单手持钢骨袭人的怨灵」这样的话题本身或许也很有趣。『钢人七瀬』这个名字也莫名让人容易留下印象,大概是因为偏偏不是『铁人』而是『钢人』这样子有点非日常的讲法会刺激人的记忆。或许可以说七濑花凛就是因为被取了这样一个名字,结果变成了有如都市传说的怪人吧。 然而这终究只是谣传。就好像裂嘴女、人面犬、消失的计程车乘客或站在隧道入口诱发意外事故的少女等等,只不过是在都市诞生的传说、怪谈。 如果追溯起传闻源头的证词,也只能找到像是听朋友说的、朋友的朋友看见了、学长的女朋友的朋友亲身经历过、亲戚叔父的后辈遭遇到了等等模糊不清、缺乏确信的内容,没有任何一项证据可以证明那些话是真的。 诞生于都市暗处,间接表现出都市空间特有的冰冷现实与不安定的故事传说。即使带有真实感,让人不禁相信,但只要追本溯源想必会发现只是谎言罢了。 「追捕亡灵或怪人并不是警察的工作,因此应该不会获颁什么总部长奖吧。」 纱季将烤牛五花放进口中,态度冷淡地对寺田如此说道。不可否认,她原本就很缺乏的食欲又变得更缺乏了。 「你怎么看?」 「我就说应该不会有奖赏。」 「我不是讲那件事。你认为那个不知道是亡灵还是怪人的『钢人七瀬』,真的在这一带四处徘徊吗?」 那才真的是不值得讨论的话题,但纱季还是放下筷子,端正坐姿。 「三天前的意外事故中,驾驶汽车的那名大学生虽然知道『钢人七瀬』的传闻,不过是在向我说明事发状况的途中,才注意到自己看见的就是那个存在。然后在发现这点之后否定自己讲过的话,改口为比较正常的肇事原因。」 「对方看起来不像在说谎吧?」 「不管忽然出现在车子前方的究竟是亡灵还是流浪狗,最后结果都是一样,因此我并没有追问得很详细。如果以『亡灵或怪人之类的东西不存在』为前提,那位学生讲的话就毫无疑问是谎言了。所以我判断不应该写进书面报告中。」 其实原本向那位学生听取事发状况的是其他调查员,但或许是在听到「打扮奇怪的女性」之类的内容就感到麻烦,而在途中把工作丢给纱季了。然后不知为何对『钢人七瀬』感到兴趣的寺田从那位调查员口中听说了那起意外事故,才会跑来向纱季询问详细内容的吧。 「我并不是针对那点要责备你什么的,我是想问以你感受到的印象来看,那家伙究竟是不是真的有看到手持钢骨的女人?」 寺田虽然说有兴趣,但似乎并不是抱著好玩的心态在调查的。于是纱季立刻回答: 「有看到。那位学生是因为看见超乎常理的存在,才会失控肇事的。」 大学生恐惧的眼神,紧急的车辆操作与留下的胎痕,被撞破的护栏,更重要的是当时残留在河岸边的气氛,都刺激著纱季的感官,告诉她不同世界的存在曾经一时出现在这个地方。 自从在鸭川遇过河童之后,纱季就好像变得对那样的存在感受性很强的样子。虽然没有被直接搭话或是威胁到日常生活,但她怎么也无法觉得这个世界的颜色跟以前一样。然而她也并没有因为这样得到什么特殊能力,也没有什么活用这个感觉的方法。要说产生的变化,顶多就是个性变得比以前稍微阴暗一些,然后没办法率直地看待事物而已。 不知有没有察觉纱季内心郁闷的寺田静静点了一下头。 「虽然还没有被当成事件,也还没有收到什么正式的被害证明书,但市内的几个派出所都收到民众反映说看到了像是『钢人七瀬』的可疑人物,或是差点遭到攻击之类的。」 「亲自到派出所反映吗?」 当一个传闻越滚越大,有时候也会影响到现实社会。像是如果「有怪人会现身袭击小孩或女性」的传闻扩散到社会,大家就会尽量减少夜间外出,或是学校会施行集体上下学等等措施。 然而传闻甚至波及到警察的例子应该就很稀奇了。而且不是亲戚朋友见到看到什么的,而是自己亲眼目击或遇袭。 「虽然负责应对的员警大多都当成是报案人看错、误会或耍人取乐而随便听听敷衍了事,不过从上个月中开始,市内陆续有几件可疑的伤害未遂和路上随机伤害事件报告上来。因为这些事件的受害人都只是逃跑时跌倒或擦伤等等,没有造成什么严重伤害,所以当中搞不好也有像三天前那起事故一样,不愿明讲自己是被手持钢骨、胸部很大的女人袭击,而选择含糊过去的受害人。」 又或者可能是眼睛看到自己被什么人物袭击,但是大脑处理不过来的状况。要是在夜间遇到一名打扮花俏显眼的女性,而且对方还挥舞著一根钢骨,想必很难保持冷静的思考吧。 「寺田先生,你认为『钢人七瀬』真的存在,而且到处攻击人吗?」 如果这位货真价实的刑警是如此判断,未免也太恐怖了。纱季顿时感受到自己背上流出冷汗。一想到自己的人生又要与莫名其妙的怪物扯上关系,她的胃都紧缩起来了。 寺田因为纱季紧绷到很不自然的声音而微微睁大眼睛,接著露出苦笑。 「喂喂喂,你别讲得好像我脑袋出问题啦。我才不相信有什么亡灵,而且就算真的有,也轮不到我们刑警登场啊。」 既然这样,寺田为何要收集情报? 「即便亡灵不存在,也应该要把有人目击到那样外观的人物,甚至差点被袭击的事情看作是事实。如果只是在谣言中说谁遇袭或被杀倒还没什么问题,可是通报到警察层级就太异常了。那样绝对不是什么亡灵作祟,而是活生生的人类在搞的事情。」 纱季听到这段话稍微叹了一口气。对于人生没有遭到似人非人的存在扭曲过的人来说,会这样解读事件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这次换成纱季脸上露出了苦笑。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有个人每天晚上假扮成已故的偶像,隐藏面孔、身穿洋装、手持钢骨在城市内徘徊吗?」 「为了让胸部看起来很大,或许还有塞填充物。毕竟据说已故的七濑花凛胸围超过一百公分。」 「真大呢。」 「是很大。要扮成『钢人七瀬』也不轻松啊。虽然那并非我喜欢的类型就是了。」 「这是在暗中挖苦我尺寸很小吗?」 「才不是。」 就算把胸围尺寸的问题先摆到一边,要模仿成『钢人七瀬』实在不太可能。如果相信传闻内容或目击情报,『钢人七瀬』手持的钢骨比自己身高还要长三十公分,约一百八十公分到两公尺。若那是真的钢骨,重量应该不下二、三十公斤,即使是魁梧强壮的男性也无法单手抓著挥舞吧。 就算是用木材或保丽龙做成像钢骨的形状,以便单手抓著挥舞,刻意费工准备那种东西也太蠢了。更何况要带著那么长而明显很碍事的东西移动,就算有车也不轻松。太容易引人注意了。 还有红黑相间的迷你裙洋装搭配头上的大缎带这样异质的服装。要打扮成那样在市内到处移动又仅留下少数的目击情报,肯定需要消耗相当多的精神力吧。如果不是像幽灵一样可以自由现身又消失,这实在不是正常人能做出来的事情。 「以恶作剧或犯罪取乐来说,这未免也太辛苦了。」 这样思考起来,说是七濑花凛的亡灵现身搞不好还比较合理。要不然就是被人加油添醋而不具有实体的传闻。『钢人七瀬』的存在就是奇异到让人会这么想的程度。不管怎么说,应该都不是警方需要认真调查的东西。 然而寺田的看法似乎不同。 「就是这点让我觉得不对劲。若犯人有其必要耗费如此大的心力去假扮成一个亡灵,背后搞不好隐藏有什么重大的理由或目的。不是用『恶作剧』就能带过,而是带有犯罪性质的某种计画。」 看来寺田觉得『钢人七瀬』的出现是某种重大犯罪的伏笔。接获民众反映的派出所员警之中,或许也有人感受到不寻常的气氛才会来找寺田商量的吧。 原来如此,这就是身为刑警的直觉吗?不愧是在局内人望高到大家甚至会操心结婚对象的人物。 「『钢人七瀬』的传闻是大约两个月前开始流传,也是从同时期开始被人用那个外号称呼。至于在市内开始出现直接性的受害通报或目击证词则是近两周的事情。网路上的部落格或相关网站也是大约从这时候开始情报忽然增加。从传闻出现到这段时期之前有一段时间可以让人准备服装与像是钢骨的玩意。然后到了最近,犯人才终于开始行动。」 「关于犯人要假扮成巨乳亡灵的理由,请问你有什么推测吗?」 「还没有。毕竟是这样的事件,所以我没办法大动作展开调查,搜集情报的时候也必须格外小心。毕竟把谣言当真的刑警会给人不太好的印象。可是这其中肯定有什么问题。最近越偏僻的地方都市越容易成为组织性犯罪的温床。即使像我们这样的都市,未成年人吸毒的举发件数也在增加喔,也可以说正因为是流传于小孩之间的传闻,更可能反映出什么真相。所以我认为现在应该要有人架起天线搜集情报才行。」 寺田说著,把剩下的茶喝光。 「如果你也愿意帮忙,我会很感激。这并不是要你特别做什么工作,只要稍微帮忙搜集一下街上的传闻或网路上的情报就好。我现在正在把『钢人七瀬』出现过的场所整理到地图上,或许可以看出什么规则性。」 所谓优秀的人物,有时候就是能看出一般人看不见的东西,背负起一般人不需要背负的辛劳。刑警其实只要等事件真的发生之后再行动就可以了,而且现在明明还不知道这起事件是不是辖区警局可以处理的问题,不过寺田依然没有松懈警戒。 纱季本身也并没有吝于帮忙的意思,不过她同时也知道寺田所不知道的事实。 「寺田先生,有件事情请你姑且放在心上。那就是这个世界上可能真的有所谓的幽灵或妖怪。当那样的存在出没的时候,会让人感觉到很不吉利、很危险的气息,像是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一样。」 「嗯?」 纱季可以感受到。这个『钢人七瀬』是真的,是不抱有犯罪或谋略等等其他意志的、真正的亡灵。无论接下来将发生什么事情,都不是警察可以处理的对象。 「如果被人目击、现身吓人的那个存在,真的是今年一月丧命的七濑花凛的幽灵,我们剩下能做的事情就是请人来驱邪了。太过拚命去调查也只会徒劳无功。」 或许是听到个性正经八百的纱季竟然会讲出这种话而感到意外,从座位准备起身的寺田顿时停下动作,目不转睛地注视纱季。 「怎么?弓原,你相信那种东西?」 「虽然幽灵我是没看过,但我见过妖怪。」 「你到底在讲什么?如果你不想帮忙就直说没关系喔?毕竟是我提出了勉强的请求。我是因为听说你在处理那件意外事故的时候,应对肇事者的态度莫名认真的样子,所以觉得你或许比较能沟通。」 「不,我会帮忙的。我只是认为应该做好心理准备,认知这世界上也有那样的存在。」 讲了大概也没用吧。若没有体验过会让自己至今深信的世界规则彻底变样的经历,每天抱著那样的事情不知何时又会发生的不安心情度日,就很难感受到那样的存在们散发出的气息。 纱季暂时闭上眼睛,把手指放到眉间思考一下后,重新看向寺田粗犷的脸。 「总之,请你小心。要知道这世上其实存在有超乎我们常理的对象,要不然可是会跌得很惨的。」 为了多少增添几分说服力,纱季接著说道: 「我就是因为以前没有这么想,结果落得跟男友分手的下场。」 而这句话似乎见效了。 「难道你的前男友是妖怪或幽灵吗?」 「该说是比那种存在稍好一些呢,还是更糟糕呢?」 据说吃过一般被称为怪物的存在,让身为妖怪的河童都感到害怕的九郎,究竟应该怎么分类才好? 纱季本身对这个问题也一直以来都没得出一个答案。虽然现在努力思考该怎么说明才好,但怎么也想不到一个好的讲法。而且在那之前,她的胃倒是先起了拒绝反应。 纱季赶紧对寺田致歉一声后便摀著嘴巴,冲进洗手间,把刚刚才吃下去的牛五花套餐大半都吐了出来。真不应该在吃牛肉的同时回想起九郎的事情。虽然九郎本身并没有错,但纱季在心理上似乎还存在著无法接受的部分。 纱季接著走出洗手间,却看到寺田缩著他魁梧的身体等在外面。他大概是觉得在意而追了上来,然而想当然无法跟著进入女厕,但又觉得回去餐厅会放不下心,只好留在厕所门口。可是站在女厕门前等待的状况又让他觉得无比尴尬吧。 「原来你吃肉真的会不舒服啊。要不要我去拿点喝的过来?」 「不,没关系。我不能给你添那种麻烦。我刚才只是稍微松懈了一点而已。」 即使才刚吐过,胸口和肚子都还很不舒服,但纱季依然直挺背脊,伸手制止了寺田。要是自己接受了寺田的好意,难料局内会传起什么八卦。虽然大家恐怕都会用祝福的眼神静静观望就是了。 「总之,寺田先生,超乎常理的事物是确实存在的。要是跟那种东西扯上关系,会让你的资历留下污点。请你务必要小心。」 对于纱季如此强调的态度,寺田不知是感到无奈还是折服了,露出一脸明白的笑容。 「好啦,我知道了。我充分明白你谈过一场很复杂的恋爱啦。」 「呃,那只是就结果来说变得很复杂而已。」 人与人要相互理解真的很困难。毕竟像纱季自己就有深深体认到,自己明明跟九郎交往了五年以上却一点都没有理解对方。 到最后,纱季答应协助寺田并在餐厅分开后,把套餐中除了肉以外的餐点吞进肚子,回到了交通课的工作岗位。 纱季虽然不清楚寺田来找她寻求协助究竟是纯粹为了工作,还是想增加交谈机会以提升亲密度的想法占多数,但总之放著不管也会让人觉得内疚。纵然和寺田变得亲近或是跟怪物扯上关系老实讲都让纱季感到沉重,不过看到自己身边的人陷入深渊导致对世界产生不信更会让她觉得难受。必须想想办法让寺田在适当的时机抽手才行。 这天没有发生什么重大的意外或事件,纱季在晚上九点半结束工作后便准备回家了。毕竟在上班时间调查『钢人七瀬』的事情,再怎么说都让她觉得不妥,因此她打算早点回到家再开始调查。三天前那场意外事故后,纱季虽然有稍微感到在意而大略查了一下概要,但当时她觉得要是增添太多相关的知识,搞不好会让自己更容易跟怪异现象扯上关系,所以很快又把注意力移开了。 身穿灰色裤装西服的纱季将同色的包包挂到肩上,走出警局。她的住处是从警局徒步约十五分钟距离的丘地上一栋屋龄十五年的套房公寓,保全设备方面姑且有装设自动上锁的大门。其实局内本来有规定单身职员如果没有和家人同居就要住在警局宿舍,但那宿舍却又是老旧问题又是房间不够,因此纱季才会自己在外面租房间住的。而那栋公寓虽然住起来普普通通,房租也还可以,然而缺点就是从警局回家必须爬上将近十分钟的坡道。 如果骑脚踏车下坡是很轻松,但想当然回家就会很辛苦了。整条坡道又没有什么房子,一边是山壁另一边是护栏。虽然隔著护栏可以眺望到漂亮的街景,可是每天看同样的景象还是难免会腻。到了晚上总会让人觉得寂寥,而且就算距离警察局很近,还是会让女性感到不安。 纱季今天也一如往常地踏著固定间隔的路灯照耀的柏油路,爬上斜坡。即便是纱季,要说走夜路不恐怖也是骗人的。而且自从她知道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存在之后,搞不好还比一般人更害怕夜路。 话虽如此,但人不可能一辈子都不走夜路。既然这样,每天持之以恒地爬这十分钟左右的坡道或许还可以让自己多少训练出一点抗性。因此纱季总是俐落地动著她修长的双腿,有如机械人或生化人般走在昏暗的路上。但或许是她走路的样子实在太过机械化的缘故,曾经还让同样在爬坡的公寓居民被吓到就是了。 自己究竟要害怕黑暗、害怕异世界到什么时候?如果能把九郎遗忘,对妖怪之类的东西是不是也能变得比较没真实感呢?在九月微温的夜风吹拂下,纱季脑中思考著这样的事情。 就在这时,从斜坡上忽然传来声音。 「呜、哇!」 虽然听起来有点呆蠢,不过应该是有人在惨叫吧?紧接著纱季便看到某个像躲避球般弹跳的影子滚向自己。即使路灯只有照到一部分也能看出来,那是人。而且似乎是个娇小的少女。 纱季赶紧抓住那名少女的身体,让她停下来。如果这少女是在坡道上不小心跌倒失去平衡,结果像这样丢脸地一路滚下来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然而纱季从没见过这位受害者。 「你还好吗?」 「我没事。跟破处时的痛比起来,这根本不算什么。」 「为什么要在这时候举那种莫名尴尬的例子?」 「有什么办法嘛,毕竟那是我人生中最痛的经验呀。」 就算如此,一个年轻女孩到底在讲这什么话。不过既然还能这样耍嘴皮,应该就表示她身心上都没问题吧。 「虽然不清楚你是谁,但总之谢谢你挺身相救。」 少女把刚才滚下来时似乎用手压在头上而没有飞走的奶油色贝雷帽重新调整位置,并冷静制止打算把她扶起来的纱季后,拄著红色的拐杖自己站了起来。她左脚的动作看起来有些僵硬,不知是刚才滚下来时扭伤了,还是原本就那样。 少女站起身子后更显得身材娇小,跟纱季的身高大概差了将近三十公分。从一旁看到的脸蛋有如陶瓷人偶般端整而年幼,彷佛一名惹人怜爱的深闺大小姐。然而从眼神散发出的力量以及丝毫不带动摇的嘴角,又会感受到丰富的历练所酝酿出的风格。年龄难以推测。说是中学生也会让人相信,但如果说比纱季还年长也莫名可以接受。是个存在感很奇妙的女孩。 「虽然不清楚你是谁。」 那女孩拍掉以绿色和白色为基础的宽松开襟衫与裙子上沾到的灰尘,把浏海抓成微微遮住自己右眼的形状并抬头看向纱季,又如此说了一次同样的话。 「但相信我的话,请快点逃走吧。」 「为什么要逃?」 女孩把视线移向斜坡上。在那里又有另一个人影。纱季忍不住停住呼吸。那人影的头部绑著一条大大的缎带,身上穿著一套能够清楚看到大腿线条、有如里面藏了什么铁丝般完全不会变形的迷你裙洋装。服装呈现红黑双色,设计上特别强调纤细的蛮腰。 然后那人影的右手抓著一条长长的物体,前端微微朝下。乍看之下像是握著一把剃刀,但那毫无疑问是一根钢骨。宽十公分,长约两公尺的h型钢。沉重的钢制建筑材料,感觉随便一挥就能把人的头盖骨像番茄般轻易打烂。 人影让钢骨前端在柏油路上一敲,「嗡……」地发出低沉而带有余音的声响并缓缓走下斜坡。在胸襟敞开而强调出乳沟的洋装底下,那对雄伟的双峰随著步伐轻轻摇晃。 「钢人、七瀬!」 遭世间流言所苦,最后被建筑用钢铁凄惨压死的偶像亡灵。 听到纱季用沙哑的声音叫出那名字,眼前的女孩微微挑动了一下眉头。 「你知道呀。」 「虽然我一点都不想知道。」 那存在与传闻所描述的外观完全没有差异,而且即便在夜晚昏暗的灯光下也能清楚看到她没有脸部。既不是戴面具遮住也不是靠化妆涂抹,而是彷佛把肉砸烂再整平似的,握著钢骨走下斜坡的那个存在脸部只有一片的黑。 那不是人类。是来自异界的某种两只脚走路的东西。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比寺田先遭遇到那个存在。难道这也是因为跟九郎扯上过关系的缘故吗? 「请快逃吧。那并不是你眼睛的错觉,也不是什么人在恶作剧。那就是那样的存在,一般被称为亡灵、怪物或妖怪等等的东西。」 女孩目不转睛地注视著一步步接近的都市传说怪人,并语气平淡地如此说道。 「我知道,那散发出来的气息就是真货。」 「那对丰满的胸部也是真货呢。」 「问题不在那里吧?」 钢人七瀬比起河童更恐怖,让人双脚发软,心跳也不断加速。要是开车时车灯忽然照到这样的存在,会打错方向盘也是无可厚非吧。 「开什么玩笑。我已经受够了。」 纱季如此小声呢喃。女孩不禁「咦?」的一声微微转回头,但纱季却是双眼凝视著钢人七瀬,彷佛要把对方的身影烙印在自己的视网膜般。 无论黑夜还是怪物都让人恐惧,如果可以逃,纱季也巴不得马上逃走。然而与此同时,对于自己的人生被那些存在们摆弄的事情也让她心中涌起了一股愤恨。自己当年逃离河童,也逃离九郎,结果就是过著这样郁闷的每一天。 纱季思考到一半便把肩上的包包往旁边一丢,朝前方的钢人七瀬冲了过去。身为警察的她平常都有在锻炼身体,而且为了能随时应对状况也都会挑选适于运动的衣服和鞋子。即使面对手持凶器的杀人犯,她也不会输。 这是个好机会—要是不这么想就未免太没道理了。趁这个机会让自己正面对抗怪物吧。狠狠揍这个钢人七瀬一顿,就在今晚把自己的恐惧与迷惘都克服掉。 眼前的钢人七瀬缓缓停下脚步后,几乎没有预备动作就光靠右手把钢骨水平一挥。纱季立刻弯下身子躲开攻击,看不见的冷风霎时扫过她的头顶上。 纱季接著吸气半拍,趁钢骨甩回来之前朝钢人七瀬紧实的腹部狠狠揍出一拳。哪管对方是女性还是亡灵,纱季都没有半点手下留情的意思。 然而,她的拳头却穿了过去。不是被躲开,而是有如把手伸向立体影像般,纱季的手臂穿透钢人七瀬的腹部。这时纱季才唐突想起,钢人七瀬是个亡灵。而自古以来的约定俗成就是幽灵无法直接碰触,而且可以穿透墙壁或天花板。 刚才躲过的钢骨猛然回甩而来。纱季后仰身体勉强闪避,可是h型钢却勾到外套,让她更加失去平衡而摔倒在柏油路上。一方面也因为地面倾斜使她脚步不稳,没办法立刻站起身子。钢人七瀬接著高高举起钢骨。 太不讲道理了。人类明明没办法触碰到幽灵,幽灵却可以影响到人类。 「所以我才叫你快逃呀!」 就在纱季抱著被钢骨追击的觉悟时,那位娇小的女孩忽然用肩膀撞向钢人七瀬,把那穿著洋装的身影给撞飞了。钢人七瀬踏著凌乱不稳的脚步,让胸前双峰夸张地摇摆。女孩似乎也保持平衡失败而全身往前倒下,又赶紧拄著拐杖撑起身子。 钢人七瀬用宛如橡皮人偶般的动作恢复姿势,重新抓起钢骨。然而或许是攻击过这两人已经感到满足了,她的身影忽然消失。不是用跑的也不是用飞的,而是如雾气或幻影般原地消失,简直就像真的亡灵一样。 「撤退了吗?不过那难道并不是靠蛮干就能打倒的存在?」 女孩一屁股瘫坐在路上,用彷佛感到更加担忧的口吻如此说道。纱季则是站起身子,捡起女孩刚才用身体冲撞时掉到地上的贝雷帽,并走到女孩身边。 「明明我碰不到那家伙,为什么你却可以碰到?难道你也是妖怪的同类?」 虽然这女孩身上散发出奇妙的气息,不过并没有让人感到恐惧或不祥的感觉。即使充满神秘,但看起来像个人类。纱季抱著警戒心与对方抱持距离,并递出手中的贝雷帽。那女孩则是一脸尴尬地把手伸出来。 「哦哦,不是啦。我算是介于两者之间的存在吧。」 结果拄著拐杖要站起身子的女孩左边的脚忽然发出「喀咚」一声、怎么听都不像是流著红色血液的肉体会发出的声响,竟掉落到路面上。她的左脚从膝盖上方一些些的部位分离了。 一方面因为太过突然,让纱季连声音都叫不出来。果然这女孩也不是人类吗? 「请放心,这是义肢。它要是超过负荷就会自动脱落,因为要是没这样设计反而会伤害到身体的。」 单脚站立的女孩从讲不出话的纱季手中收下贝雷帽,戴到她微鬈而长及肩膀的头发上,并语气开朗地如此说道。接著弯下身体抓起义肢,灵活地用单脚走到路边靠在护栏上,把一方面因为有穿长袜所以远看起来跟真的脚难以区别的义肢装回自己腿上。 纱季简直搞不清楚状况了。这女孩年龄不详又装义肢又能用身体冲撞幽灵。从举止和打扮上看起来感觉是个有钱人家的小孩,可是一个富家千金怎么可能晚上独自一个人走在这样长长的山坡道上?要说她也是妖怪还比较讲得通。 「虽然不清楚你是谁,不过这位勇敢的小姐,请你把今天遇到的事情忘记吧。关于钢人七瀬的问题,我近日内会想办法解决。毕竟我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来到这里的。请你千万不要去报案,关于我的事情也烦请你保密。」 女孩彬彬有礼地鞠躬后,准备离开。然而纱季却压抑著心中的恐惧靠近对方,抓住她的手并亮出自己的警察证件表明身分。 「你跟我到警局去告诉我详情。就在这条坡道下面。」 「什么!」 今晚运气很差的不知是这女孩还是纱季自己。虽然不能一下子就把这女孩交给寺田,可是又不能让她就这样离开。而且纱季本身也不想逃避这桩怪异事件。要是选择逃避,自己不知道又要抱著心里疙瘩与不信度过多少年了。 「就算那只脚没问题,你全身上下也到处有瘀青和擦伤吧。我也会帮你治疗一下。你放心,我并没有打算写成笔录,也不会随便联络你的家人。毕竟警方已经接获几桩可能是钢人七瀬引发的事件,我也不能忽视……」 「交通课巡查,弓原纱季。难道你就是纱季小姐吗?」 女孩一开始是看到警察证件感到吃惊,然而现在似乎是见到警察证件上写的所属单位阶级与姓名而感到极为惊讶的样子。 「呃,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弓原纱季」当然就叫「纱季小姐」没错。女孩接著又张大嘴巴注视著纱季的脸。 「原来你头发剪短,又稍微瘦了一点呀。怪不得我没认出来。啊啊啊,早知道是纱季小姐我就不救你了。啊啊不对,我是不至于见死不救啦。」 莫名觉得火大的纱季朝女孩头上揍了一拳。不过力道只有开开玩笑的程度而已。 「你给我说明清楚一点。你认识我吗?我倒是完全不记得你呀。」 女孩痛得用手压著自己的头,但很快又露出得意的笑容挺起胸膛。 「我们虽然见过一次面,但这是第一次打招呼吧。我叫岩永琴子,是樱川九郎学长现任的女朋友。」 对方刻意强调『现任』的部分。纱季不管三七二十一又赏了这个叫岩永的女孩一拳。这次的力道或许不能算是开开玩笑的程度了。 犹豫思索后,纱季决定不要把岩永琴子带到警局,而是拉到位于公寓五楼的自己房间。毕竟纱季不希望自己旧情人的名字在警局内被提出来,而且她个人也有一堆事情必须质问这女孩。 岩永也二话不说就赞成纱季把她带回公寓自家,并且用实在不像是装义肢的轻快脚步爬上了坡道。在纱季询问之下知道了这女孩今年十九岁,就读于跟纱季和九郎同一间大学。对方说以前在医院跟纱季见过面,然而纱季怎么也想不起来。 「你说你是九郎的女朋友,那是骗人的吧?」 「一个跟你分手了两年半,今年已经二十四岁的人交了新的女朋友也没有任何问题吧?」 「但你又不是九郎喜欢的类型。」 「也可能是因为他被那所谓喜欢的类型狠狠甩掉,结果大逆转喜欢上完全相反的类型呀。」 岩永喝著纱季泡给她的即溶咖啡,一脸轻松地如此回应。这女孩明明外表看起来像个深闺大小姐,怎么这么会耍嘴皮子? 这么说来,九郎的堂姊听说过世了。也可能是九郎因为这个契机试著向自己过去回避的类型搭话,结果反被对方缠上而正伤透脑筋吧。 秉持简约主义的纱季房间中只有最基本的家具与日常用品而已。毕竟她被分派到真仓坂警局还不到一年,也没什么空闲时间增加工作相关以外的东西。刚才岩永进到这房间时就一副『怎么这么没有生活感』似地瞪大了眼睛,不过其实纱季本身也有刻意把房间气氛营造得像只是暂时居住的地方。虽然有电视但一个礼拜连几小时都没打开过,冰箱的声音显得莫名清楚。 纱季让岩永坐到自己平常用餐或电脑工作时使用的桌子边,自己则是靠在厨房边端著一个马克杯。 「要不然我让你看看我跟学长恩爱的照片。」 岩永说著,拿出手机给纱季看。画面中确实可以看到九郎跟岩永贴在一起、勾著手臂的样子。大概是请谁帮忙拍的照片吧。 「九郎根本板著一张脸呀。看起来很不情愿的样子。」 「因为学长怕羞嘛。」 「对一个跟他交往过五年的女朋友来说,撒那种谎没用的。」 虽然看不出这两人之间真正的关系,不过从照片可以判断岩永跟九郎并非完全没有关系的样子。那么说九郎正感到伤脑筋的推测依然可以成立。 岩永将手机放到桌上后,纱季开口询问: 「话说九郎现在在做什么?」 「学长现在还在大学喔,他考上研究所了。听他说是既然已经不跟纱季小姐结婚的话,也就不必要急著找工作的样子。我想那肯定是因为学长想要尽量跟我一起在大学相处吧。」 「他从以前就考虑要读研究所了。我们的结婚计画也有把这点算进去。」 「可是你们最后并没有结婚呢。因为你逃离了九郎学长。」 岩永「哼哼~」地得意说道。纱季顿时不太愉快地用双手握住马克杯。这女孩究竟知道自己和九郎之间的事情到什么程度? 「那有什么办法?我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不是人呀。」 纱季抱著套话的打算如此说出口后,又觉得这听起来像是自己不服输在找藉口,于是赶紧接著说道: 「抱歉,我说得太难听了。」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她自己也搞不懂究竟是在向谁道歉。至少她并没有向岩永道歉的意思。岩永则是一副完全明白纱季心中感受似地用她小小的手包著杯子,静静看著杯中的液面,然后用带有安慰的语气回应: 「不,你那么说是虽不中亦不远矣。九郎学长虽然带有人类的性质,但应该不属于人类的范畴。可是妖魔鬼怪却又会害怕他,所以也很难说他是那些存在的一分子。」 岩永对九郎的状况知道得很清楚,而且似乎还对这点感到有价值的样子。这女孩究竟是什么人? 「唉呀,我也是类似的存在啦。因此我觉得我跟学长应该是不错的组合吧。所以你应该也能同意你并没有立场对我们之间的关系多说什么。」 岩永虽然很乾脆地说自己是『类似的存在』,但纱季还是完全无法理解。这女孩说过她来这里是为了解决钢人七瀬的事情。而且她能够触碰到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存在。 「你到底是什么?」 「对一般所谓的妖魔鬼怪和幽灵等等存在来说,我是他们的智慧之神。你可以想成是帮忙那些存在们仲裁、解决纠纷的巫女。」 「巫女应该不能破处吧?」 「那是因为九郎学长对人家硬来……」 「九郎的个性才没有那么强硬。」 他是个个性淡泊又被动,然而希望他在身边时又绝对会排除万难陪在身边的那种人。如果他是那种会硬来的人,当初分手时想必会拖更久吧。 现在到底在讲什么?对了,是关于岩永琴子。听起来她应该算是专门针对怪物对象的调停、交涉人员。这点感觉也很超乎常识,但是除了常识以外又没有其他可以否定的材料。而纱季本身也很清楚,所谓的常识一点都不可靠。 「现在重要的问题是钢人七瀬。请问警方已经开始搜查了吗?」 岩永一反刚才的态度,相当认真地如此询问。她搞不好是觉得如果继续讲九郎的事情,自己可能会不小心把两人其实并非情侣的事情说溜嘴,所以故意转开话题的吧。 不过岩永是为了钢人七瀬的事情来到真仓坂市这点应该没有错。毕竟普通的千金大小姐不可能会用身体冲撞一个手拿h型钢挥甩的亡灵才对。 如果她真的可以解决那个问题当然最好。毕竟纱季也正伤脑筋该如何让寺田从这件事情上抽手,而且她也没有什么必须隐瞒的情报。 于是纱季把马克杯放到厨房桌上,将手臂交抱在腹部上方。 「是有一名刑警注意到市内发生异常,正开始著手调查。然而那个人完全不相信钢人七瀬是真的亡灵,所以要是放著不管可能会让调查行动越搞越大。」 「有收到受害申报吗?」 「还没有收到正式的申报,但可能只是早晚的事。刚才见到的那个钢人七瀬比传闻中描述的还要凶暴。要是继续放著不管,搞不好会引起真正的杀人事件。」 「是的,我就是担心这点。这问题必须尽早处理才行。」 这个感觉老奸巨猾难以对付的义肢女孩表情忧虑地点点头,然而有一件事让纱季怎么也感到在意。 「但不管是妖怪也好都市传说的怪人也好,那样明目张胆地现身闹事甚至惊动警方的例子曾经有过吗?像是幽灵引发的转角意外事故、害人溺死的河童诅咒或是七人御先(注3「七人御先(七人みさき)」为最早传自日本高知县的传说。描述七个遭遇意外事故或灾难而死的亡灵,在自己遇害的地点诅咒人至死后,其中一个亡灵便得以升天,由受到诅咒而死的人递补空缺。)之类的怪谈,其实都可以当成是意外事故或巧合,也能解释成个人的精神错乱或错觉。这些都是看不见犯人、充满不确定性而暧昧不清的东西不是吗?」 这些怪谈虽然有传出受害者,也有感受到诅咒作祟或怪异的存在,但难以明确判定。可以解释为脑袋有问题的人犯下的罪行,也能说是受害者一时发疯。正因为如此,这些怪谈才显得更加扑朔迷离,教人毛骨悚然,带著这样的阴暗面广为流传。总觉得就是因为真相模糊不清,才会被认定为幽灵或妖怪作祟。正因为大家不会公开讲,不会摊到阳光下,才让这些怪谈显得恐怖。 与纱季以前遭遇到的河童可能有关系的那起溺毙事件,最后也是被当成原因不明但偶尔会发生的意外事故而处理掉,混进了一般的日常生活中。而「原因不明」这点相信至今依然让受害者身边的人感到耿耿于怀吧。然而就算说那是河童搞的鬼,也不可能找出什么确实的证据,警方也不可能有所行动,即使找人商量应该也不会被当真吧。 正因为这样,永远无法消除的心里疙瘩才会更加深不吉祥的色彩,深深残留在人的心里与传闻中。 然而钢人七瀬却不一样。万一事情演变成钢骨捶打导致的连续杀人事件,就不可能轻易被结案。警方将会正式展开搜查行动,也让事件深深留在人们的记忆中。虽然目前还没有发生那么严重的状况,但已经有民众向警方提出自己亲眼见到钢人七瀬的证词了。随著事件发生,连那奇特的外貌也被人看到。 自我主张那么强烈的妖魔鬼怪存在于这世上真的没问题吗?在现代社会中,会有人相信那么明确的存在是妖怪或亡灵吗? 「你这个著眼点不错。正常的怪物们其实行动时会更加谨慎,不会行为过火。那个钢人七瀬并不正常。正因为如此,从以前就居住于这个地区的正常幽灵或妖怪们被那存在的出现威胁到生活,伤透脑筋,才会特地跑几百公里的距离到我的地方,拜托我设法解决的。」 「妖怪的问题不能让妖怪之间自己解决吗?」 「我就说钢人七瀬并不正常呀。无论是那个存在,或是那个力量。」 听起来真复杂。然后正因为很复杂,那些存在们的智慧之神才会被拜托出面设法解决的吧。虽然前提是这个叫岩永琴子的女孩真的是站在人与妖之间的存在就是了。 岩永接著一副不甘不愿模样地皱起眉头。 「要不是这样,我才不会跑来这种半吊子的偏僻地方都市呢。」 「什么偏僻,我们那间大学在的地方也是地方都市呀。」 「但那里至少是政令指定都市(注4「政令指定都市」指透过行政命令指定的特别城市,为各地方重要都市,拥有较多的地方自治权。)。」 关于真仓坂市是个半吊子都市这点,纱季也无法否定。但是那所谓的政令指定都市还不是被财政赤字压得苦哈哈吗? 纱季叹一口气后,提出心中的另一个疑问。 「话说九郎为什么没有跟你一起行动?既然他是连妖怪都会害怕,像人却不是人的存在,你要讨伐妖怪应该就会带他一起来呀。而且如果你真的是他女朋友,就算你拒绝他也应该会跟著过来吧。」 就算不是男女朋友,照九郎的个性应该也不会对身边的人可能遇上的危险视而不见。即便这个岩永琴子是个神经比钢骨还粗壮的女孩,九郎应该也不会让一个装义肢、拄拐杖的大学学妹单独一个人过来才对。 「我本来想说应该一天就能解决问题回去,就没找他一起来了。」 「照你的个性应该会当成旅游找他一起来吧。说什么可以顺便观光之类的。」 「九郎学长他……对了,他罹患法定传染病呀。」 「你为什么要把视线移开?」 「请再给我一杯咖啡。」 「别想蒙混过去。」 原本态度可以说是旁若无人的岩永现在却看著通风扇的方向,嘟起嘴唇。 「其实九郎学长从上个礼拜就下落不明,音讯全无。打手机留言也没回应。而他最后发给我的邮件是这个。」 岩永操作手机打开收件夹,打开其中一份电子邮件纪录。收件时间是八月二十四日下午五点十八分,寄件人是九郎学长,没有写标题,内文只有一行字: 『我有事情要办。别找我。』 「你果然是被九郎讨厌吧。」 「我就说那是九郎学长不善于表达感情。」 「我就说你撒那种谎没用。」 岩永似乎内心也因为九郎这邮件的内容而受到打击的样子,沮丧地把额头靠在桌面上。挖苦她的纱季其实也感到心中静不下来。九郎的个性姑且不论好坏都很温和厚道,不会随便讨厌人或对人苛刻。可是他对待岩永却似乎不太留情,毫不掩饰自己的感情。或许那是因为他打从心底讨厌岩永,但也可以解释成他对岩永没有心防。 实在静不下来。明明是几年前自己提出分手的,现在看到前男友和完全跟自己相反的女孩子相处得很好,却让纱季又觉得难以接受。 「真让人担心。」 「担心什么呢?」 「你说九郎音讯全无。听起来就像是失踪了一样呀。」 「哦哦,是啊,虽然我并不是完全没有头绪啦。但也轮不到已经毫无关系的前女友担心就是了。」 随口敷衍回应,还不忘加上一句嘲讽的岩永依旧把脸贴在桌面上甩甩手,接著缓缓把头抬了起来。 「而且学长是个杀了也死不了的人,甚至反而是杀他的人要倒大楣的可能性比较高。所以只要没发生什么大问题,他总会活著回来的。」 这句发言中可以听出,岩永连九郎那特殊到妖怪撞见都会逃跑的能力也知道的样子。也就是跟妖怪件以及人鱼相关的能力。而且在知道之后还能跟九郎继续相处。她表面上看起来好像一点都不担心,但内心其实对于九郎遇到烦恼痛苦都自己默默承受、不会求助他人的个性感到火大的样子。 这女孩肯定是真的喜欢九郎吧。即使心中静不下来,纱季也可以感受到这点。岩永很自然地就办到了过去纱季所办不到的事情。就算岩永具备某种超乎常理的特质,至少她并没有选择逃跑。 纱季把交抱在腹部上方的手臂解开。 「说得也是。我不应该再插手管九郎的事情了,而且我自己也有工作在身。」 自从分手之后,两人之间甚至连新年贺卡都没有寄过,如今也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脸去面对对方。 「另外,钢人七瀬的事情并不是警察的工作。因此这也不是纱季小姐应该插手管的事情。跟非人的存在们积极扯上关系也不会得到什么愉快的经验。虽然我想这点不需要我来说,你也很清楚就是了。」 岩永把手机收回口袋,从椅子上起身后,将放在大腿的贝雷帽戴到头上,并稍微拉了一下盖在右眼上的浏海。 「这问题我会尽早解决,但万一你下次又遭遇到钢人七瀬,请你不要迟疑,立刻逃跑。毕竟那存在应该还没有变得凶暴到即使对方逃跑还穷追不舍,继续追杀才对。」 就算是纱季,也没勇猛到面对自己根本触碰不到的对象还想再度鲁莽挑战的程度。 可是岩永又是如何? 「我才想问你,凭你那身体能够奈何得了那个怪物吗?不只是左脚,你的右眼也是义眼吧?」 虽然这句话有一点是在套话,不过岩永还是「咚」一声把手指放到自己额头上。 「唉呀,被你发现了?」 其实只是因为纱季常看的外国连续剧中有个演员是装义眼,而岩永的举止和身体动作跟那演员很像的缘故,所以才猜了一下而已,不过看来是被她猜中了。 「单眼单足。这就是我近似于神或妖怪的理由。因为有这特质,我不会有问题的。」 虽然岩永大概是为了消解纱季的疑虑而如此说道,但正常解释起来,这问题反而更大。 究竟这女孩过去是遭遇过什么事情?是什么事情让她明明外表如此年幼却散发出如此老练的风格? 岩永露出让人犹豫该不该继续发问的微笑,并轻轻弯腰鞠躬。 「那么,谢谢你招待的咖啡。不嫌弃的话,我和九郎学长结婚时会寄喜帖给……」 「不需要。」 见到纱季二话不说地拒绝,岩永便满意地点点头,抓起靠在玄关边的拐杖离开了。 接著好一段时间,纱季就像在等待岩永的体温与气味都从房间消散似的,静静靠在厨房边。接著她撑起身子,收拾桌上的杯子。 钢人七瀬是亡灵、怪人,也就是所谓的妖怪。不是警察可以逮捕的对象。 「但我已经决定不再逃避了。」 就算没办法逮捕,身为知道怪异存在的人也应该做出什么对策。更重要的是,听从那女孩的话乖乖退场会让自己感到极为不爽。 纱季在流理台非常仔细地把杯子洗乾净,放到沥水架上后,打开电脑。 首先必须收集正确的情报才行。毕竟以前自己只是随便看过的情报,甚至连可不可信都没有确认过。 归根究柢,成为钢人七瀬诞生原因的偶像—七濑花凛的死究竟是在什么样的来龙去脉下发生的?她是被媒体纠缠而躲到这个真仓坂市时死亡的。如果她当初没有受到纠缠,搞不好也就不会死了。 偶像明星会被媒体缠上的理由最典型的就是恋爱八卦,然而七濑花凛的状况不一样。照纱季在网路上收集到的情报看起来,七濑花凛可说是相当特殊的例子。 七濑花凛—本名七濑春子—是遭人怀疑杀害了自己的亲生父亲。 第三章 偶像死于钢骨 弓原纱季与岩永琴子相遇的隔天中午过后,她在真仓坂警局的餐厅一个人吃著唐扬鸡套餐。她决定暂时一段期间停止挑战吃牛肉或鱼肉,以养足体力为优先。 要处理钢人七瀬的问题就很头痛了,现在可没余力去管理胃酸逆流的风险。睡眠时间也变得较短,而且光是想起那个叫岩永的女孩就会一股气涌上心头。 就在这时,寺田端著盛有一盘咖哩饭的餐盘过来,坐到纱季对面的座位。 「让你久等了吗?」 「没有。」 纱季在上午寄了一封邮件给寺田,告知他有事相谈以及自己预定的午餐时间。但毕竟寺田也有自己的工作,纱季本来想说对方可能不会赴约,可是纱季才刚动筷五分钟左右,那个有如两个世代前的冰箱般壮硕的身影就出现在她眼前了。 「抱歉,我有太多事情处理不完。等一下还必须马上出去才行。」 寺田说著,探头看了一下纱季在吃的东西。 「今天是唐扬鸡啊。你吃鸡肉就没问题吗?」 「是。毕竟我跟鸟类妖怪没什么瓜葛。」 对于纱季这样语气平淡又让人不知该如何解读才好的回答,寺田忍不住闭嘴思考了一下,但最后似乎决定装作没听到了。 「你拜托的东西我会在傍晚交给你。但毕竟是管辖范围外的案件,我也没办法把全部资料都借出来。」 「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不会啦,弓原你愿意帮忙,我也会感到比较有把握。」 寺田粗犷的脸上露出笨拙的笑容后,拿起了汤匙。然而纱季听到他这么说还是不禁感到愧疚。昨晚自己遭到钢人七瀬袭击的事情,以及那位娇小的女孩来到市内讨伐钢人七瀬的事情,纱季暂时都没有向寺田报告的打算。 「话说昨天又有人报案说遭到钢人七瀬袭击啦。」 寺田用汤匙搅著白饭与咖哩酱的同时,虽然没有刻意压低音量但还是装出让周围人看起来只像是在聊天的态度如此说道。 「在哪里发生的?」 就在昨天身为遇袭受害者之一的纱季顿时内心动摇。 「深夜一点多的时候,有个喝了酒的中年男子慌慌张张冲进西真仓坂的派出所,说自己『在附近差点被一个手拿钢骨的奇怪女人攻击』。当然,负责应对的员警到了男子说的遇袭地点也没看到什么女人,就认为对方应该是喝醉酒看到幻觉而请他回去了。然而那个中年男子看起来并没有喝到烂醉,脚步也走得很稳,所以那员警也有点在意自己这样处理是否正确的样子。」 西真仓坂是纱季所属警局的管辖范围外,距离上约有二十公里远。 「然后那员警想起最近在市内流传的谣言,就透过一些人脉把情报送到我这边来了。刚才我看了一下网路上的部落格和讨论区,虽然不知是真是假,但昨晚似乎发生了四起遇袭事件。地点和时间都很分散,如果假扮成钢人七瀬的家伙只有一个人,实在不可能涵盖这么大的范围。」 毕竟钢人七瀬是真的灵异存在,能够一如字面上的意思办到神出鬼没。就算距离再怎么远的地点、再怎么大的范围,应该也能无视于时间问题到处现身、消失、移动吧。纱季自己昨晚也有亲眼目睹到钢人七瀬消失身影。这话题讲起来实在让人很没食欲。 但寺田并没有在意纱季的脸色,上下动著汤匙发出声响。 「如果不是一个人,那么组织性犯罪的可能性就更高了。现在目击证词越来越多,网路上甚至已经出现专门收集整理钢人七瀬相关留言的统整网站了。」 昨晚纱季也有看过那个网站,内容是从许多讨论区收集相关留言,并贴上有提到钢人七瀬话题的部落格或网页的连结,将感觉杂乱无章的传闻整理得有条有理。而且那网站本身也提供留言功能,是网路上议论与提供话题最热烈的留言区。 就某个角度来看,那个网路空间彷佛是为了防止情报扩散得过于杂乱,导致谣言早早消失而试图整理出一个秩序,但实际上也让人觉得是在加深谣言内含的混乱特性,促使谣言变得更加黑暗。 网站的名字则是一点也没有个性或创意,就叫〈钢人七瀬统整网站〉。 「虽然这对于要收集情报的人来说很方便,但也可以说是钢人七瀬的存在感已经强烈到甚至会出现那种网站的证据。亡灵的存在越来越明确,这不是什么好徵兆。虽然我想这发展肯定是合了那个企图搞什么鬼的家伙的意啦。」 「可能吧。」 寺田所说的内容虽然偏离事实,不过这确实不是什么好徵兆。纱季用筷子拨著高丽菜丝并随口回应的同时,脑中回想起昨晚自己查到关于七濑花凛这个偶像的经历。 七濑花凛,本名为七濑春子的这个偶像其实并不是那么出名。即使因为离奇的死亡方式提升了知名度,但不晓得她这号人物的人还是比较多。 在网路上看到的照片确实脸蛋很可爱,身材又充满女性特有的柔软肉感,让人可以理解她为什么会受到男性粉丝支持。会穿暴露的泳装或以将近全裸姿态的写真照片登上杂志封面,写真集据说也卖得还不错。即便如此,在那业界中似乎也顶多只能算「中上」,跟她同等级的女孩也一点都不少的样子。 她是在十七岁的六月,就读高中时出道。是演艺经纪公司的社长亲自挖掘出来的。居住于首都圈内,虽然相较于乡下地方感觉有比较多外表出色的女孩,但即使在那样的环境中,七濑春子依然从中学时代就相当出众显眼,周围的人对于她的出道并不感到意外的样子。 挖掘她的社长据说一开始是用「那胸部保证会红,如果这都红不起来还有什么可行!」这样对一个女高中生来说相当失礼的方式向她搭话的。而七濑春子虽然因此畏缩一下,不过很快又回应了「居然只觉得胸部会红,真是太没眼光了。」这样一句话。由此便可知道她并不是一个徒有外表出色的女孩。社长后来也回忆道,当时因为七濑春子这样的回应,让他更觉得这女孩有潜力了。 然而这个业界的竞争果然还是非常激烈,七濑花凛刚出道的时候几乎没有受到注目,人气也不高。据说一般对她的评价是虽然脸蛋好身材佳又光鲜亮丽,可是看起来脑袋聪明的眼神让人不太喜欢,感觉很会耍心机的样子。 而实际上就算撇除当初受社长挖掘时的那段事迹,七濑花凛的学业成绩在她就读的升学学校中也的确属于前段,校方一开始也反对她踏入演艺界的样子。 然而她却亲自来到校长室放话说: 「好,既然这样我就让大家见识见识。我会同时兼顾学业跟演艺事业,让这间高中变得更加出名。」 而且还接著毫不畏惧地问道: 「那么,请问我要考上哪间大学才能让各位接受呢?」 真的是个很有胆识的女孩子。 可是像这样的一段轶闻不但没有为她达到加分效果,反而造成了「脸蛋很可爱但个性应该很坏吧?」「态度很尖锐吧?」等等的负面评价。一般的偶像粉丝们所追求的东西跟七濑花凛的容貌、知性与行动力并没有互相吻合。 总之,花凛七濑一开始并没有人气。然而就在她出道一年后,十八岁的七月,机会降临了。她在一出低预算的深夜连续剧《青春!喷火少女!》中成为固定演员,而这出连续剧在一部分观众间博得好评,使她的知名度大大提升了。 「那出连续剧会变得热门,有一半左右要归功于七濑花凛吧。」 连续剧导演事后受访时似乎感慨地如此表示。 「我当初万万没想到,她会愿意那么认真又充满知性地出演那么蠢蛋的角色,而且又不吝于展露自己的胸部。」 七濑花凛在剧中出演的角色非常直接地就是『没什么名气的写真偶像七濑花凛』,让人很容易记住她的名字。而且以一名写真偶像来说,她的演技相当好。原本对她是负面要素的「看起来脑袋聪明的眼神」在剧中也被衬托为她的个人特色,以演员来讲似乎也得到相当高的评价。 再加上七濑花凛在剧中过场桥段时有如胡闹般演唱的〈火焰喷射器与我〉一曲,竟是她自己作词作曲的事情也引发了话题。 正常状况下应该不会把剧中歌曲交给一个外行人的写真偶像创作才对,然而这是一出低预算、人手少的连续剧成了很大的因素。 就在制作团队开会讨论剧中歌要怎么办的时候…… 「乾脆就由我自己作词作曲怎么样?」 七濑花凛相当有自信地如此说道。 导演们想说反正就试试看而放给她创作之后…… 「哦哦,这在好的意义上是一首日文很古怪、完全靠节奏带气氛的曲子呢。」 「乍听之下很蠢,但其实是有经过设计。很有『七濑花凛』的风格。」 「莫名会留下一股余韵啊。这样的感觉刚刚好吧?」 大家二话不说便采用了。 而且对这首曲子相当中意的导演还把它用在片头曲与下集预告,播放许多次。在网路的影片分享网站上也造成话题。另外更靠著cd、线上播放与ktv等等方式传播,让不晓得、没看过那出连续剧的人也渐渐知道了七濑花凛这号人物。 导演事后也描述道: 「现在回想起来,那些其实都在七濑花凛的计算之内啊。经纪公司跟电视台起初都不觉得那种曲子会卖得好,所以把歌曲相关的权利都放给了七濑花凛个人。但我想她本人其实是有观察过时代潮流,看出这样的曲子有得赚吧。」 没错,因为那首曲子是七濑花凛自己作词作曲的关系,让她赚得大量的版税,在经济上也一口气变得优渥。获得的收入据说是以一个出道刚满一年的写真偶像来说,根本无法想像的金额。 顺道一提,七濑花凛在剧中演唱这首曲子时,以及拍摄cd封面时所穿的服装,就是钢人七瀬那套缎带发饰配红黑洋装的打扮。那或许就是七濑花凛最让人留下深刻印象的模样吧。 就这样,七濑花凛在电视与广播的曝光机会增加,机灵的脑袋与讲话技巧也获得了好评。写真集即使没有到热销的程度,至少也因为有固定的粉丝群而经常可以看到摆在书店贩卖。升学方面则是一次就考上了当初校方要求的知名国立大学,而这点也引起了话题。 从这些经历来看,或许会让人觉得她是个非常成功的人,但实际上依然只能算是在一部分族群中稍有名气的偶像而已。要不是因为她丧命于真仓坂市,纱季可能连她的名字都没听过。这就是七濑花凛只被评价为「中上」的原因吧。 然而即便只是「中上」程度,对于「中」或「下」的人来说,还是会觉得自己忽然被她超前,使她成为了被嫉妒的对象。根据网路上的分析,后来七濑花凛的丑闻就是起因于那样的嫉妒心。 「寺田先生,请问你完全不考虑钢人七瀬真的是亡灵的可能性吗?」 「嗯?又要讲那件事?」 「是,毕竟从她的经历看起来,我觉得她就算变成怨鬼冒出来也是理所当然的。」 纱季一边回想自己调查到的情报,一边为了若无其事地补强亡灵的说法而试著如此说道。寺田虽然脑袋很硬,但并不是话说不通的男人。只要讲得有道理,他或许也会认同亡灵的可能性吧。 「七濑花凛这个偶像,直到她死在附近之前我都不晓得这号人物。不过从我大致上查到的内容来看,至少可以确定她并不是个愚蠢而不经思考的小姑娘。甚至应该说能感受到她有种积极贪婪地想要获取成功、想要往上爬的魄力。那样的女孩如果壮志未酬就身先死,会留下什么怨念也是很合理。」 寺田一副嫌分量不够似地看著自己早早就吃掉八分的咖哩,叹了一口气。 纱季则是继续回想起七濑花凛到死之前的经过。 就在七濑花凛的偶像事业蒸蒸日上的十九岁那年六月,她的父亲过世了。当时警方判断是从自家公寓的楼梯摔下来撞到头部的意外死亡,并没有怀疑是他杀事件。虽然死法有点特殊,但并没有进行解剖勘验。这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只要从现场状况看起来没有他杀的疑虑,考虑到人工与费用上的问题通常是不会进行解剖验尸的。 因为是稍有名气的偶像丧父,当时虽然有媒体报导,不过并没有引起骚动。七濑花凛也依然照常出现在电视节目上。 「为了过世的父亲,我会继续努力。」 她在受访时留下这样一句以她的个性来说有点平凡的发言,但也仅此而已。 然而到了同年的十一月底,她父亲的死忽然开始遭人怀疑。说是女儿的偶像事业获得成功之后,就靠女儿吃饭而不再工作的父亲让七濑花凛感到厌恶,另一方面又为了得到保险金,所以七濑花凛伪装成意外事故杀害了她的父亲。 更有人表示,她的父亲在死亡前一个月曾经对朋友发过牢骚说: 『春子最近很瞧不起我。她从以前就仗势自己脑袋聪明而骄傲自大。』 甚至据说在死后将近五个月时被人发现了她父亲亲笔写的记事本,内容写说: 『我从春子身上感受到一股杀意。当有人看到这段文章的时候,我肯定已经被春子杀害了。不会错。』 这些传闻一开始在网路上流传,随后周刊杂志与娱乐报纸也开始报导讨论。 现役偶像的杀人嫌疑。虽然只是在怀疑阶段不应该过度讨论这种话题,但就算不使用「杀人」这样直接的词汇,世人还是对七濑花凛留下了负面的印象。而且据说过去嫉妒她『明明跟自己没什么差别,只是运气好被捧红』的人们,也在网路上大量留下各种毁谤中伤的留言。 这些事情发生在十二月中左右,而即使过了年,话题也依然在延烧。也有传闻说是因为话题性很高的春季电视剧与电影起用了七濑花凛为演员,而知名的演艺经纪公司为了让自己旗下的新人抢到那机会,所以策划了这场丑闻。 七濑花凛所属的经纪公司虽然扬言要控告周刊杂志与娱乐报纸毁谤名誉,但其实这样做反而会让问题延宕更久,因此他们似乎并没有真的提告,只能静待骚动平息。 而且除了七濑花凛跟自己父亲相处不佳的传闻之外,像是「七濑有个比她大两岁的姊姊,好像也相处得不太好。」之类的事实,以及「听说是因为她们的母亲在生下七濑花凛后几天就过世了。」等等的复杂家庭问题也被加油添醋,越传越广。 就这样,七濑花凛最后暂时停止工作,在经纪公司的网站上发表了〈大伙们,我很快就会回来〉这样看起来像是自暴自弃的简短文章之后,离开东京辗转各地,潜伏于饭店躲避媒体的追踪。 然后到了一月底时,来到了跟她从来没有任何关系的真仓坂市,住进饭店中。 毫不知自己几天后将会丧命于那间饭店旁的命运。 纱季虽然在网路上尽可能挑选可信度较高的情报来源,调查并整理了七濑花凛到死之前的来龙去脉,但说到底,所谓的「偶像」本身就带有虚假的一面。 无论她的走红或遭受迫害,都是源自于缺乏确定性的谣言和世人评论。想要从中寻求真相,或许本身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寺田把剩下的咖哩都吃光后,伸手端起水杯。 「到头来,她杀害父亲的嫌疑也变得不了了之,在网路上煽动的家伙们以及把那些谣言刊登出来的周刊与报纸也都没有负起任何一点责任。明明七濑花凛也不是只靠运气,而是经过一番努力走红的。这样她就算化为怨灵,不分对象地报复社会也是难免的吧。」 「是呀,虽然你身为刑警或许很难相信有什么幽灵,但我觉得这也许并不是完全没有可能的事情。」 为什么自己要把话讲得这么不乾不脆才行?连纱季自己都开始觉得烦了。 然而寺田依然没有露出讨厌的表情,也没有扯开话题,正面回应: 「我并不否定幽灵。我相信灵魂的存在,每年也都不忘去扫墓。这次的事件如果只是七濑花凛的幽灵出现在她死亡的现场,被砸烂的脸部流著血站在那里,那我还愿意相信。但钢人七瀬不一样吧?」 寺田就像在思考该怎么说明般晃著汤匙好一段时间后,敲了一下盘子井然有序地说道: 「这家伙感觉就像是人为创作出来的。像迷你裙洋装啦、被砸烂的脸部啦、挥舞钢骨啦,这些全部都是逼死七濑花凛的世人看到了会毫无责任地感到有趣的要素。一个憎恨世人而化成鬼冒出来作祟的女孩竟然会呈现那样的姿态,未免太奇怪了吧?因此在整件事情的背后,肯定藏有某种有别于七濑花凛本身意愿的目的。」 纱季顿时感到惊讶。原来如此,这么说确实有道理。 如果钢人七瀬是怨灵,如此过度迎合大众口味也太奇怪了。这段反驳相当有理,在不否定灵魂存在的前提下否定了钢人七瀬是幽灵的说法。如果今天是辩论比赛,裁判想必会宣告寺田获胜吧。 然而事实偏偏比理论奇妙,钢人七瀬真的就是幽灵般的存在。但现在寺田主张的理论如此精确,要说服他几乎是不可能了。 「弓原,该不会是跟你分手的那个男友死了变成幽灵现身了吧?然后跑来为自己过去对你做过的事情道歉之类的。」 看来寺田有把昨天交谈过的内容放在心上的样子。他或许是在警惕自己,面对曾经有过那类经验的人不可以随便否定幽灵的存在吧。明明块头这么大,心倒是挺细的。 「不,他并没有死,也没有变成幽灵。」 九郎不会那么轻易就死的。毕竟他可是吃过人鱼的肉。 自古相传吃了人鱼的肉能够不老不死。靠这样化为不死之身、活了几百年的八百比丘尼、千年比丘尼传说在日本从古早时代就很有名。在西洋则不知为何都看不到吃了人鱼变成不老不死的传说,或许是因为西方没有生吃鱼肉的文化吧。日本的吃人鱼肉传说通常都是直接生吃的。 从高中时代就认识九郎的纱季知道他还是会随著年龄有所成长,所以并非不老。根据九郎的说法,那想必是因为他同时吃了件的肉,导致抵销了一部分的效果。不过他也语气寂寞地说过,或许成长到某个年龄之后就不会再老了。 「他现在交到新女友,过得很快乐。就算变成幽灵,大概也不会跑来找我吧。」 纱季的口气不自觉地变得苛刻,心中莫名火大起来。如果交到的新女友至少跟自己很像,也许她还不会这么生气。 「抱歉,是我多嘴了。」 大概是纱季的表情恐怖,感觉随时会把手上的筷子折断的关系,寺田一副畏缩模样地这么说道。 「呃不,是我太情绪化了。」 居然让一个柔道强者吓得如此拘谨也太夸张了。纱季赶紧放下筷子,低头致歉。 「寺田先生,请问除了你之外还有多少警察相关人员对钢人七瀬的事件感到可疑的?总觉得你好像很快就能接收到市内各处的动向。」 「实际在行动的有几个人,如果只是怀疑程度的人我想应该有更多。做警察的偶尔就是会有那种心中莫名产生不好的预感、感受到有事件即将发生的气息而自然做出行动的情况。而我过去跟那样的案件扯上过几次关系,大家也都知道我这个人,所以只要感觉不对劲就会先告知我的样子。」 这就是长年来站在第一线,光靠业绩数据或阶级无法看出来的功绩所带来的效果吗? 「也因为这样,让我可以借到七濑花凛死亡当时的搜查资料。毕竟我有卖过对方人情。如果那犯案集团只是为了在市内引起骚动而随便找个对象当成亡灵,这资料就没有参考的必要。但是也不能排除那起死亡意外实际上是杀人事件,进而导致最近这起事件的可能性。」 寺田把杯里的水喝光后,端起餐盘从座位起身。 「总之那份资料我傍晚会交给你。你如果可以帮我看过并整理出重点说明给我听,我会很感激。毕竟我这个人是与其坐在办公桌前不如勤跑现场的类型。」 「好的,这点小事当然没问题。」 优秀的刑警不只是会勤跑现场,文书工作应该也很拿手,因此他这句话想必只是谦虚吧。寺田对于纱季乾脆的回应笑了一下,大概是为了赶紧回去工作而准备离开桌边,却又忽然停下脚步对纱季小声说道: 「弓原,我知道一家不错的烤鸡店,下次要不要一起去吃?」 他明明到刚才都装得让周围人看起来只是在聊天,一转到私人话题却立刻变得如此畏缩,真不知该说是他个性质朴还是单纯地拙于表现。纱季忍不住笑了起来,而寺田大概是猜不透她为何会有这种反应,一脸不安地缩起嘴巴。 纱季接著收起笑容,轻轻鞠躬回答: 「说得也是,请务必带我去吃吃看吧。毕竟我也想跟你好好聊一聊钢人七瀬的事情。」 这句话言下之意是要对方不是『下次找哪一天』,而是要在钢人七瀬的话题还存在的时候,也就是请对方约在近期内的回应方式。至于提出邀约的本人则大概是万万没想到会得到如此正面的回应,当场目瞪口呆了好一段时间后…… 「那你后天晚上空出时间吧。」 他一脸开心地点点头,端著餐盘把盘子跟水杯拿去归还了。 纱季虽然顿时觉得自己是不是做错选择而叹了一口气,但看著连一半都还没吃完的套餐,又马上改变想法认为自己差不多该摆脱过往了。 既然九郎都跟不同类型的女孩子交往了,自己也别还没吃就嫌东嫌西,尝试看看新的选择也不坏。就把这次钢人七瀬的事件当成一个契机吧。要是不这样说服自己,感觉也干不下去呀。 后来到了傍晚,纱季处理完一桩干道上发生的连续追撞意外并回到警局,便看到七濑花凛相关事件的资料放在自己的桌上。手机也收到一封告知资料已经交给她的简短邮件。 这下怎么办才好? 岩永琴子用拇指摸著拐杖握把上缩成一团的小猫装饰,在电脑萤幕前不断沉思。 在昨天下榻的饭店后面一家网路咖啡厅中,岩永已经如此思索了将近一个小时。时间即将来到晚上七点。虽然因为还是九月初,天色还算明亮,然而非人的存在容易出现的时间已经渐渐逼近。 网咖的店员三不五时就在注意岩永,大概是因为怀疑她未成年吧。岩永虽然还没二十岁,但也不是需要被人管束夜间行动的年龄了。即使有大学的学生证可以简单证明身分,可是被人打断思绪还是会让她不太愉快。 从以前开始,岩永为了解决妖怪相关的问题出远门的时候,经常会因为她缺乏成长的外貌而在单独住宿或是躲避警察盘问上尝尽苦头。 虽然和九郎开始交往之后,他即使嘴上抱怨一堆,还是会帮忙岩永一起解决妖怪们的问题,也让岩永不用再操心于自己外观带来的麻烦,可是这次九郎不在她身边。不只如此,居然还会遇上那个弓原纱季,实在出乎岩永的预料。 岩永是有听说过纱季似乎在哪里的警察局任职,可是她万万没想到自己会跟对方产生接触。就算产生了接触,如果对方日子过得幸福美好就算了,然而从本人的样子以及房间气氛看起来,纱季似乎不但还没交到新情人,甚至对于跟九郎之间的过去都还没整顿好心境。 更让岩永伤脑筋的是,纱季散发出的氛围变得更加符合九郎的喜好了。九郎就是容易被稍微带点阴影、给人感觉不安定的女性吸引呀。 以前的纱季即使身材苗条也还多少带点肉,姿态上看起来也抱有坚强的信念。可是现在的她消瘦许多,感觉内心也摇摆不定。原因肯定是九郎吧。正因为如此,岩永无论如何都要避免让九郎遇到现在的纱季才行。 至于正题的钢人七瀬也同样让岩永伤透脑筋。两天前妖怪们来找她商量时,她大致上就有预想到可能的状况,而现在证实了她的预感几乎没错。 通常情况下妖怪也好,幽灵也好,无论智力高低都是可以对话的。就算没有嘴巴或整个脸孔,还是能够互相沟通。尤其力量强到能够直接破坏物体甚至杀害人的存在,想当然也应该拥有一定程度的智力才对。 可是那个钢人七瀬不但对堪称同类的存在们所说的话不听不闻,对岩永说的话也毫不回应。彷佛没有个人的意志或思考能力,只会到处现身、行动、挥舞钢骨。明明那应该是亡灵没错,却感受不到「念」。至少根据岩永的观察,那存在并没有散发出像怨念、执念或邪念等等使自己不自然形成的内在力量。即使行为本身很反社会,像在宣泄什么怨恨痛苦,然而看起来只是像个被人操纵的空虚人偶而已。 如果是正常的妖怪,通常靠蛮力硬干就能打倒,谈判或交涉也能成立,根本不需要苦恼思考讨伐的方法。就算是妖怪,既然有生命就自然不缺了断性命的手法。 不可误会的是,自古以来强大到能够用血腥的方式随心所欲杀害人类的妖怪几乎是不存在的。人类只要知道对付的方法就能击败他们,因此那些存在才会害怕过度引起人类的注意。他们即使偶尔会害人或助人来主张自己的存在,但都会克制在不会让人类想要认真起来讨伐他们的程度。 可是钢人七瀬却过于跳脱了这些规则。她的存在脱轨到栖息于这个真仓坂市的亡灵或妖怪们都不愿靠近。 这下怎么办才好?虽然最终还是会确认看看那存在是否真的无法靠蛮力硬干的方式打倒,但也必须事先准备好万一无法打倒时的对策。 「既然这样,就需要收集一下正确的情报才行。」 岩永如此呢喃,按下滑鼠。 进到这间网咖之后,她一直在浏览「钢人七瀬统整网站」。那网站的首页是一幅钢人七瀬的想像插图,内容不分真假地整理了各种相关情报。在岩永阅览的这段时间内也持续有人在网站上留言讨论,扩张钢人七瀬的传闻。 首页那张插图跟岩永昨晚见到的钢人七瀬一模一样。无论钢骨的长度、头上装饰的缎带角度、衣服的跃动感、腰部线条还是大腿的露法,这些比例都毫无二致。 或许参考大量的目击证词以及七濑花凛生前的模样,就能画出相当接近的东西出来,然而有可能到如此一致的程度吗? 目前没听说过有谁拍下钢人七瀬的照片放置到网路上,这个统整网站上也找不到。虽然有很多图画,但即使有共通的特徵,给人的印象还是有所差异。而放在首页的这张图明显比其他作品还要正确无比,简直就像是直接看著钢人七瀬画出来的。 「不对。不如说正好相反吗?」 岩永小声呢喃,又用手指抚摸拐杖上的小猫。 如果是这样,要打倒钢人七瀬将会相当麻烦。 岩永陷入沉思。 首先必要的是情报。需要关于七濑花凛死亡事件的正确情报才行。网路上的东西难分真假,从死亡时刻、第一发现人的证词到关系人的指证都没有统一。有些是把臆测的内容当成事实又传了好几手,甚至还能看到讲得煞有其事的现场目击证词。 就算要活用网路上的情报,这种情况下也很难判断如何筛选才能整理出没有矛盾或破绽的整体事件轮廓。最好是有个值得信赖的基础资料。 「那就只能找警察了,可是……」 岩永脑中顿时浮现出纱季的脸。既然警方之中也有人在调查钢人七瀬的事情,纱季要拿到那起事件的搜查资料应该不困难。问题就在于岩永昨天才那样得意洋洋地对纱季放话过,现在却又要拜托纱季帮忙,实在让人感到不爽。而且自己要是贸然接近纱季,难保什么机缘巧合下会让九郎跟纱季重新结上关系。 尤其这次的事件想必会需要九郎的能力。 「话虽如此,但也别无选择呀。」 岩永从统整网站回到网咖的首页,拄著拐杖从座位起身。要是传出牺牲者就太迟了。能做的事情就要全部试试看,否则自己肯定会后悔。 只要向纱季拿到资料,把该做的事都处理完之后再把九郎叫过来,就能避免让那两人接触了。自己应该可以办到。 于是岩永立刻决定『派人』去联络纱季。 虽然九郎现在对于来自岩永的联络完全不回应,但并没有到设定拒接的程度。只要岩永提供某项情报,对方肯定会立刻赶过来。身为女友居然需要拿情报当交换条件才能让对方行动虽然很悲哀,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唯一让人担心的就是,如果岩永还没联络之前、九郎就忽然跑来,而且在岩永不知情的状况下遇到纱季就糟糕了。 七濑花凛的遗体是发现于一月三十日星期六,地点是她下榻饭店附近的一处公寓建设工地。十五层楼高的公寓还在建设之中,却因为母公司资金周转不灵等问题导致十二月底基础工程总算完成的时候整体工程被迫中断。虽然工程机械全数撤收,但几项建材却还遗留在原处,就这么过了新年。 建设工地虽有架设防止闲人闯入的栅栏与墙壁,然而因为建设到一半被搁置不管的缘故,难免有缝隙可钻。从一月中开始,就有附近居民担心如果小孩子或年轻人跑进工地可能会很危险。 最初发现遗体的便是那些附近居民之一的七十岁男性,居住于跟现场隔一条马路的独栋房子。 那位老人表示,他在前一晚听到很像是留在工地内的建材倒塌掉下来的声响。毕竟那晚上持续下雨而且雨势强劲,所以老人本来以为可能导致什么东西倒下了。 然后隔天早上八点多时,老人出门散步顺便想确认一下究竟发生什么状况,而隔著栅栏探头往里面一看,竟发现大量倒下的钢骨以及旁边有个人影,便赶紧通报警方。 成为凶器的钢骨长度约三到五公尺不等,从以前就有五根左右随便靠在工地铁皮屋旁边,让人觉得万一倒下来应该会很危险。而仰天倒在地上的遗体便是脸孔与头部遭到那些钢骨砸烂,死因是复数钢骨打击造成的脑损伤,几乎当场死亡。因为是脸部正面被钢骨击中,颈部以上毁损到根本无法确认长相与齿型的程度。 不过因为遗体是身穿大衣的外出打扮,从携带在身上的手机与钱包中的大学学生证首先可以判断是七濑春子,接著也很快就查出死者从三天前就投宿于距离现场约十公尺处的饭店。虽然在饭店是用假名登记,但饭店人员记得她身上的服装,而且其中也有员工本来就在怀疑那位投宿客是正销声匿迹的七濑花凛,因此警方在进行身分确认上并没有花费太多时间。 后来从遗留在饭店房间的私人物品上验出的指纹也跟遗体一致,便正式判定那具遗体就是七濑花凛(本名七濑春子)了。推定死亡时刻是三十日的凌晨十二点到一点之间。虽然首先发现遗体的老人并不记得从现场传来声响的确切时刻,不过也表示大约是那个时间。 警方不排除意外事故、他杀或自杀等可能性,展开了搜查。 最后警方正式发表这是一起意外事故,不过非正式的看法以及媒体群的结论则认为是非常接近于自杀的可能。 「当时搜查得相当仔细嘛。」 纱季阖上寺田放到她桌上的那份资料,如此呢喃出感想。 这天纱季在晚上八点下班后回到公寓,吃著从便利商店买来的三明治与自己泡的咖啡当晚餐,连衣服都没换就坐在椅子上,读著关于七濑花凛的死亡事件以及搜查内容的资料。 虽然有点特殊,不过七濑花凛的死,从状况上看起来一开始就能判断是意外事故了。正常情况下警方应该更早就会做出结论才对。但想必因为是被媒体追踪的偶像离奇死亡,万一日后出现跟警方见解相异的证词或证据,将可能演变成关系到警察面子问题的丑闻,所以才会花上那么多时间与心力搜查得出意外身亡的结论。 警方首先从计画性杀人的可能性开始查证,到可能是来盗用建材的人不巧遇上受害人导致的偶发性杀人,或是抱著好玩心态进入工地的年轻人不小心推倒钢骨并波及七濑花凛而吓得逃跑等等,对各种可能的假说一一检证,并得出了否定的答案。这样确实除了意外身亡以外,也得不出其他结论了。 纱季从现场状况能够联想到的疑点也都一一被推翻,『非常接近于自杀的意外身亡』可说是最为妥当的见解。 纱季拿起咖啡杯,再度翻开资料。 其中唯有一点让她感到在意。事件关系人之中,唯有一个人物对警方的结论表示怀疑。 七濑初实,也就是七濑花凛的亲姊姊。家属对于死者自杀会感到怀疑本来并不是什么不自然的事情,然而这位姊姊从立场上看起来会这样做有点奇怪。 虽然到最后那姊姊似乎选择了沉默,但这点还是让纱季感到不太对劲。 「也就是说,关于七濑花凛的死其实还有未解开的谜团吗?」 纱季把咖啡杯放到桌上,将身体靠到椅背往后仰。 这点感觉又是会让寺田对「亡灵」这种真实鬼怪不予考虑,会更加深入探究事件的要素了。毕竟『钢人七瀬的出现,其实是有人为了把被警方当成意外事故处理的事件背后的真相挖掘出来而进行的演出』,这样的可能性并非完全讲不通。 放在厨房的数位式时钟显示时间已经来到晚上十点三分。不知寺田现在正在做什么?既然自己有回信告知拿到资料了,或许也该再传一封信告诉对方已经把资料读完了吧。 就在纱季为了从随手丢在桌边的包包中拿出手机而弯下身子时,窗户忽然传来声响。 如果是被风吹来的树叶敲在窗户上也未免太有规律了,听起来就像有人在敲门一样。纱季认为是自己想太多而重新把手伸向包包,结果又传来同样的声响。 纱季住的房间位于公寓五楼,窗外没有阳台,也没有可以让人踏脚的东西。她转头看向窗户。因为绿色的遮光窗帘拉上的关系,看不到外面的夜景。然而隔著窗帘布却可以隐约听到有东西从外面不断轻敲玻璃的声响。 老实讲,纱季很怕拉开窗帘。可是如果不拉开,感觉那声响会一直持续下去。 于是她默默从椅子上起身,有如要甩开心中犹豫似地用力扯开窗帘,结果看到某种不是人的存在飘浮在窗外。虽然外观是人的形状也穿著和服,但身高只有五十公分左右,呈现半透明的焦褐色。脸部看起来像小鬼又像老翁,长满皱纹。 首先可以确定,那是个妖怪。 「呃呃,不好意思,这么晚跑来打扰您。呃,您会被吓到也是难免的事情,在下乃木魂,名叫源一郎。呃,在下是奉命于一只眼一条足的公主大人前来拜访您。」 对方战战兢兢地用低姿态对纱季如此表示。 『木魂』是什么?纱季回想起自己以前苦恼于跟九郎之间的交往问题时,有在妖怪百科上读过相关介绍,解说那是高龄树木的精灵之类的。纱季虽然只记得这样,但至少印象中并没有记载说是什么有害的存在。 对方所谓『一只眼一条足的公主大人』想必就是岩永吧。毕竟会派遣非人的存在过来而且单眼单脚的人物,纱季也只知道那个女孩而已。 「在下恳求您,请您千万不要对在下动粗。在下只是个弱小无比的木魂,只要被您抓起来扭一下就没救了。」 「你别这样,我并没有什么理由要被妖怪畏惧到这种程度。」 即使隔著一面玻璃,那娇小的妖怪散发出来的扭曲氛围还是让纱季不自禁有种发寒的感觉。面对钢人七瀬时,她虽然凭著一股冲动挺身对抗,但是在自己日常生活基础的自家中居然还被那样的存在攀谈,要她心中不动摇也太难了。光是装出一脸平静都让她觉得很勉强。 「呃,可是公主大人说您相当粗暴,叮咛在下千万不能失礼节。」 自称源一郎的木魂对于纱季的指责顿时可怜地缩起脖子。 那个臭丫头。纱季决定下次见到岩永要狠狠揍她一拳。 「然后呢?那女孩找我有什么事?」 纱季表现出高压的态度如此质问。毕竟对方虽然娇小得只有自己手臂左右的长度,但再怎么说都是个会飘浮在黑夜中的妖怪。要是被对方看出自己心中的畏怯,搞不好对方就会忽然动手袭击啊。 「公主大人表示,关于钢人的事情务必希望您能提供协助。如果方便,希望现在可以马上见个面。」 木魂说著,不断鞠躬点头。明明昨晚岩永不但拒绝纱季协助,甚至不想让纱季跟这件事情扯上关系的,现在却似乎轻易就改变了想法。 该说她脑袋柔软还是个性随便呢?也搞不好是钢人七瀬造成的影响,已经严重到让岩永不得不忍受屈辱向纱季请求协助的程度了。 「如果您不愿意帮忙,今后每天晚上都会有跟在下一样的木魂源二郎、源三郎、源四郎等等轮流前来造访您。」 「你是有几个兄弟啦?这根本是要向我找碴嘛。」 「呃,因为公主大人向在下们如此吩咐。」 果然还是要揍那丫头一顿才行。 像这样跟非人的存在一直谈论没有进展的内容也没意义。于是纱季决定让窗外的妖怪继续说下去了。 「要见面是可以,但要在哪里见面?」 「呃,在下这就为您带路。公主大人就在距离此处两里左右的一间家庭餐厅。她表示在那里的饮食费用将全额由她负担,因此请您不用担心任何问题。」 从妖怪口中冒出『家庭餐厅』这种词汇的诡异感觉,以及想到自己接下来必须在这种存在的带路下走在夜晚街上的沉重心情,让纱季一时之间无法点头答应。 真仓坂市虽然被岩永形容是偏僻的地方都市,而纱季也没有加以否定,但至少还是有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影音出租店、便利商店和家庭餐厅,到深夜还会有客人进出的居酒屋连锁店也不少。市中心的车站周围以及主要干道沿路即使到半夜依然很明亮,也总是能看到人影。 然而除此之外的场所占面积更大也是不争的事实。只要从车站前或宽度足够让两辆以上的车辆通过的干道稍微离开一点距离,就是围绕神社的树林、打烊而昏暗的超市、房屋密集的住宅区等等,都是让人希望尽量避免晚上经过的场所。可是如果要从这里到对方所说的家庭餐厅,无论如何都必须经过那些地方。 要不是警局联络要紧急出动,纱季就算是在满月的日子都不会想出门的说,现在却偏偏要为了跟分手男友的现任女友见面而出门吗?而且还是由妖怪带路。 「公主大人是说,为了讨伐钢人七瀬,她希望了解一下关于那存在起源『七濑花凛』这个人类死亡时的详细情况。至于为何想要知道这些,她也说见面时会向您说明。」 或许是察觉出纱季心中的犹豫,木魂又如此补充说明。 纱季正好对那偶像的死感受到疑问,而岩永看来也把注意力放到这件事情上了。这状况感觉不容忽视。木魂口中说距离两里,也就是大约八公里左右。这距离的家庭餐厅纱季心中也有个底,也能在脑中大致描绘出路径。为了紧急时能够尽快抵达坡道下的警局,仓库里也有准备一辆折叠式的脚踏车。只要骑那脚踏车过去,大概三十分钟可以抵达吧。 经过各种衡量考虑后,纱季决定答应木魂的请求了。于是木魂说了一句「那么在下就在楼下等待您」之后,轻飘飘地往窗户下方降落。 纱季拉上窗帘,当场瘫坐在地上。 这是在开什么玩笑?自己明明是为了摆脱跟妖怪之间的过去才跟钢人七瀬扯上关系的,现在却反而更加被妖怪缠身了。 纱季即使有种自己做错很多判断的预感,但还是起身去把折叠式脚踏车拿出来了。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时机未免太巧合了,巧合到太不凑巧了。 晚上十点,岩永在末班车已经离开的公车站附近抱头懊恼著。人烟稀少的公车站附近连一间民房都没有,只立著一根孤零零的站牌。 在岩永约纱季见面的家庭餐厅中,就在刚刚岩永享用著久等的特制海鲜硬炒面时,一个因交通意外身亡的少年浮游灵忽然从餐桌底下冒出头来,向她报告钢人七瀬在附近出现。岩永姑且有向市内的妖怪以及类似的存在们吩咐过,如果在岩永能够赶到的距离内见到钢人七瀬就要向她报告。 其实就算向她报告了,有时候也无济于事。毕竟靠她一个人不可能顾及市内所有范围,妖怪们也对钢人七瀬怕得不敢直接出手。即便如此,如果钢人七瀬出现在岩永的附近,至少可以靠武力讨伐或是观察对方行动,万一有人遇袭也必须设法让对方逃跑才行。岩永甚至为此还特地在这地方买了一辆能够方便又快速移动的电动脚踏车。 因此岩永吩咐少年浮游灵,如果见到纱季抵达家庭餐厅,就叫对方在店内等她回来,或是告知对方钢人七瀬出现的地点叫对方也过来,然后就骑著电动脚踏车来到了这个公车站。 结果她看到的就是眼前这个情景。 钢人七瀬确实出现了。穿著跟昨晚一模一样的服装,手拿钝器在袭击人。到这边还没问题。虽然有人遭到攻击是很危险,但现在重点不在那里。问题是那个遭到攻击的人物。 那个人竟然就是樱川九郎。 面对挥舞钢骨的怪人,身穿牛仔裤配浅绿色衬衫的九郎却是徒手空拳与之对峙。 九郎毫无疑问是个不适于粗暴行为的类型。自从岩永向他搭话的那个雨天以来到现在,他完全都没有变。氛围上感觉就像在牧场角落默默吃草的山羊,别说是打架揍人了,恐怕连怒吼、骂人等等的经验都没几次,个性相当缺乏斗争本能。做过的运动顶多就是学校的体育课程度,参加过的社团似乎也跟运动类型的活动完全没有关系的样子。 这样一个人现在却在仅有稀薄月光与路灯的一片昏暗之中,闪避毫不客气摇晃著雄伟双峰的怪人向他挥舞的钢骨,而且没有选择逃跑,反而伺机想反击对手。 他踏在柏油路上的脚步相当不可靠,虽然好不容易才惊险躲开了攻击,表情却丝毫不带痛苦。即使额头冒著汗水,呼吸倒是一点都不凌乱,双眼也盯著钢人七瀬的动作,不随便移开视线。 话虽如此,照这样下去,九郎被钢骨打烂或是敲飞也只是迟早的问题,但岩永却没有对九郎的安危感到担心。因此她没有随便插手,并且为了不让九郎发现而躲到距离现场十公尺左右的一台只有咖啡摆了好几个种类的自动贩卖机后面。 现在重要的问题在于九郎为什么会跑来真仓坂市,而且跟钢人七瀬在交手。 岩永虽然心中有个底,也有猜想到可能会这样,但为什么偏偏挑在这个时候?岩永还没有寄邮件拜托九郎来帮忙,也没有打过电话给他。为了避免让纱季跟九郎碰头,岩永可是很谨慎在抓时机地说。 「喂!你明明派妖怪把我叫出来自己却不在,还叫幽灵帮你传话,到底是想怎么样?」 这时机真是太差了。纱季竟然这时出现在岩永背后,手握著脚踏车的握把,看起来明显一肚子火。或许她是想要用怒气盖过自己一个晚上连续与异界的存在接触造成的恐惧吧。 岩永只能感到放弃地垂下肩膀。如果纱季乖乖留在家庭餐厅等待,岩永至少还有对策可以应付。可是如今变成这样,也只能想作是剪不断的缘分在捉弄人吧。 纱季犹豫了一下后,把脚踏车停到旁边,并伸手抓住岩永的肩膀。 「虽然钢人七瀬临时出现是没办法的事情,但你为什么偏偏要派个幽灵向我传话?那东西忽然从家庭餐厅的树丛中冒出来叫住我,是想要我怎样……」 说到一半,纱季似乎总算注意到状况了。在前方不只是钢人七瀬,还有某个人正遭到攻击。 「喂,那个人很危险吧!你快去救他呀!」 「放著他没有关系的。反正当事人应该也有做好脑袋开花一次的觉悟。」 听到岩永这么说,纱季便感到诧异地眯起眼睛再次看向前方。虽然因为现场光线昏暗,加上已经两年以上没有见到面,或许从远处很难立刻认出来,但好歹是跟自己交往到几乎要结婚的对象,纱季不可能完全认不出来。 「那个、不是九郎吗?」 「没错,就是九郎学长。你现在才发现呀?明明学长跟纱季小姐分手之后,无论长相还是氛围都没什么改变的说。」 岩永虽然放弃无谓的抵抗,但至少酸了对方一下。 「因为九郎的个性没有那么好战才对呀。」 纱季辩解的同时稍微表现出想要往后退下的脸色与动作,但终究还是抓著岩永的肩膀,注视自己过去的情人。 「要是太靠近可能会遭受波及。我们暂时留在这边观望吧。」 岩永把纱季从自动贩卖机后面露出来的身体稍微往里面推。 「可是、九郎他看起来随时会被打死呀!啊啊!连脚都快打结了!」 「话是这么说,但他们之间的力量差距并没有很悬殊。那么事情就很简单了。如果学长有被钢骨打死的觉悟就更不用说。」 九郎拥有不死之身的能力。因为过去吃过人鱼的肉。 「然后只要九郎学长濒死,就能够抓到『自己胜利的未来』了。」 大概是纱季肌肉紧绷的缘故,岩永抓得肩膀都痛了起来。 这同样是九郎拥有的能力。因为他过去吃过预言兽『件』的肉。 话才讲完没多久,九郎就脚步不稳摔到公车站牌旁边。钢人七瀬迈出三步逼近他面前,毫不犹豫地挥下长度比自己身高还长的h型钢。 现场顿时传来有如带壳的水煮蛋被踩破的声音,液体也喷了出来。见到自己分手的男友在眼前被人敲碎脑袋会是什么感觉呢?虽然脑中浮现这个念头的岩永,也是看著自己正在交往的男友被敲碎脑袋就是了。 岩永叹了一口气。如果这样可以击败钢人七瀬就好了,但要是这样也无法击败对方,纱季的协助就会变得更加重要了。 不管怎么说,再过两秒钟九郎应该就会站起来了。毕竟他吃了妖怪的肉还能平安无事活到今天。 为什么人类要吃其他生物?当然,可能是为了填饱肚子、摄取养分,也可能是为了享受美味。然而也是有不包含在这些理由内的情况。有时候是做为药物,有时候是带有仪式、咒术方面的意义而食用生物的肉或脏器。 在汉方或民俗疗法中,有些药方即使在科学与医学进步之下遭人怀疑功效,还是有人继续服用。肝脏不好就吃肝脏强健的生物的肝,眼睛不好就吃眼睛好的生物的眼睛,想要增强精力就吃精力旺盛的生物的一部分。这些东西本身或是加工过的粉末都可以在市面上买得到,人们也相信其功效。 另外也有谣传说输血会传染供血者的个性或喜好,移植器官也会将器官提供者的资质或记忆转移到到被移植者身上。「将他人的一部分融入自己」的行为与「吸收对方的能力或资质」的想法相当接近。 举个更血腥的例子。在古代甚至还有战斗后把击败的敌方将领或首领心脏吃掉的仪式,被认为是食人文化的理由之一。也就是藉由这样的方式吸收对手的力量。 因此在九郎十几代之前的樱川家也有人想到: 「如果吃了『件』的肉,是不是就能获得预知的能力了?」 然后也起了这样的念头: 「只要能自由自在地预知未来,想必可以获得难以计数的财富与力量吧。啊啊,我无论如何都要得到,得到那样的异能,得到那样的神力。」 于是那个人设法弄到了件的肉,试著给家中的几名成员吃下。结果当中有人或许是体质不合而吃完没多久就丧命,有人卧床一个月后死亡,有人则是在预言了未来之后死去。虽然当时预言的内容究竟是什么并没有被流传下来,但据说非常准确。 纵然造成了牺牲,但这下知道吃了肉能够获得预言能力了。从那之后,樱川家为了独占预言的力量,凡听闻何处有件出没便会派人前往,买下件的尸体并让樱川家的人吃下。反覆这样的行为。 这项尝试可说是大致成功。然而即使吃了肉获得预知未来的能力,但做出预言之后就会立刻丧命的现象却怎么也无法避免。仔细想想,件本身也是讲出预言之后就会马上死亡。看来预知未来的行为所消耗的能量是巨大到足以致死的程度,或者可能是必须以性命为代价才能看透未来吧。 于是樱川家的人想到了: 「既然这样,让拥有预言能力的人获得不死的肉体就行了。如此一来就算预言之后会丧命,也能重新复活吧?这是个好主意。复活之后又能再次预言,这样就可以永远看透未来了。」 如此这般,他开始尝试让人跟著件的肉一起吃下人鱼的肉。 但毕竟是两种妖怪的肉,搭配著吃绝不会是什么好事。吃完就丧命的牺牲者明显增多,横死的尸体堆积如山。樱川家的人把牺牲的可能性列入考量,生了更多的小孩,有时甚至不惜收养养子。 就这样过了几十年的岁月,这有如恶梦般的实验变得越来越没办法轻易尝试,也渐渐变得难以抱持执著了。樱川家本身包含远亲在内的人数也变得少之又少。 然而,九郎的祖母依然没有放弃梦想,并暗中收集著件与人鱼的肉。 就在九郎十一岁的时候,祖母在没有告知的情况下让九郎吃下了妖怪的肉。而九郎也以为那只是普通的牛肉与生鱼片,没有多想便吃了下去。 吃完之后,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少年九郎即使到了隔天、再隔天、一个月之后依然过得健健康康,从未生过病也没受过伤。换言之,樱川家的夙愿终于实现了。 唯一的失算就是,那个能力其实并没有想像中那样自由好用。 这些就是岩永从九郎口中听说,关于他和他家族的秘密。 钢人七瀬只用一只右手把钢骨高举起来。或许是为了把血甩掉,她把钢骨挥了一下后,转身背对像只被车辗死的青蛙般仰天瘫在地上的九郎。从钢骨上并没有液体飞溅出来,不过她头上的大缎带倒是随著动作上下摇晃著。 「你是第一次吗?」 岩永把贝雷帽重新戴好,并询问停住呼吸的纱季。 「第一次见到九郎学长丧命的样子?」 「那不是废话吗?」 「那你为什么要跟他分手?」 如果是目击到九郎从明显丧命变成一团肉块的状态下复活过来,管他是百年之恋千年之爱或许都会当场被浇熄吧。但若不是那样,九郎应该只是个非常普通的文静青年才对。 脸色发青的纱季露出抗议似的眼神。 「我有看到他手臂上被割伤的伤口转眼间就消失,也看过他断掉的手指接回去。」 「毕竟是不死之身,那点程度也不算什么吧。」 难道就不能想成是身体健壮的男友,或是不需要操心于伤病保险的优良丈夫并接纳对方吗?岩永虽然心中这么想,但应该就是因为纱季没办法这样想才会分手的吧。 「不只是这样。九郎他完全没有感到痛喔?明明手指断掉了,他的表情却一点都没变喔?」 自从九郎吃下件与人鱼的肉却平安无事之后,欣喜若狂的祖母似乎对他进行过各种尝试。测试他是否真的是不死之身,是否能够办到预言,反覆切割他的身体,给予他致命的伤害。据说最后的结果,就是让九郎变得几乎不会感到疼痛了。 这或许是妖怪力量产生的影响,也可能是源自人类的适应能力。因为并不是感官本身消失,日常生活上不会造成什么不便。然而他对于疼痛或危险的警觉性难免会不自觉地表现得跟周围其他人不同,有时候也因此让人感到奇怪。 因为不会感到疼痛,所以对于伤害肉体的行为不会感到恐惧。虽然他在知识上知道对肉体有危险的事情,快要被车撞时会懂得闪开,对于看起来很烫的液体不会随便触碰,使用刀具的时候也会小心注意,但这些行为他都需要先经过脑袋思考,因此看在旁人眼中总难免觉得他的步调有种说不出的异常感。 虽然只是这点程度的问题,但难以言喻的诡异感觉如果长期累积下来,就算是长年交往的情人会感觉他是个外观像人类的不同生物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吧。 「要人对他不感到毛骨悚然才难吧?想到自己必须生下那种人的小孩就觉得恐怖难道很奇怪吗?难道就不能因此重新考虑结婚的事情吗?而且你有没有看过樱川家的族谱?他的家族亲戚明明有好几十个兄弟姊妹,可是几乎都在年幼的时候就横死或病死喔?正常活下来的大概就只有九郎喔?那家族的人到底是做了什么事情?造出了什么怪物?对这些事情感到害怕难道很奇怪吗?」 纱季的态度就像在主张自己没有道理要受到岩永责难,就像在抗议自己为什么要被责备才行。 「是并不奇怪啦。啊,九郎学长复活了呢。」 九郎拍了两下牛仔裤的腿部,把衣襟拉整齐并站起身子。他身上没有留下任何一处伤口,鲜血也没有渗进衣服。从体内流出去的东西都回到原处,碎裂的骨肉也都重新愈合。钢人七瀬刚才的攻击所留下的痕迹顶多就是让九郎的衣服上少了几枚钮扣,并破了一些地方而已。 九郎彷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似地从背后接近钢人七瀬。 钢人七瀬顿时停下脚步,转回身子。或许就算是没有意识的亡灵,还是会感受到什么事情吧。但九郎并没有改变步伐,即使看到对方又把钢骨高举起来,也一点都没有表现出焦急的态度。 钢人七瀬纤细的手臂抓著吸了人血的钢骨,粗鲁挥向九郎的侧头部。九郎这时忽然停下脚步。简直就像他已经事先预料到对方的攻击轨道似的,钢骨只有擦过他的鼻头前。九郎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也没确认钢骨甩过去后的状况,又再次往前踏出脚步。在钢骨甩回来之前,九郎就抢到了钢人七瀬的背后,用手臂紧紧勒住钢人七瀬的颈部。 一连串的动作完全没有犹豫,彷佛是他心中早有确信事情会如此发生,甚至给人一种按照准备好的剧本内容做出预先决定好的动作一样的印象。整个过程流畅得让人都不禁怀疑是不是连钢人七瀬都是按照剧本指示行动,故意被九郎抓到的。简直可以说流畅到很不自然的程度。 「他居然那么轻易就抓到了钢人七瀬。」 纱季大概也感受到那股不自然的感觉,声音带有些微颤抖。 不过岩永事到如今也不会感到惊讶了。 「毕竟钢人七瀬在挥动钢骨的时候并没有考虑太多,因此这样的状况会发生的机率其实非常高。唯一需要的就是避开最初的一击,然后往前踏出脚步的勇气。」 昨晚纱季也有办到类似的行动。不同之处在于身为普通人的纱季碰不到钢人七瀬,而九郎则是属于可以触碰到的那一方。 「而既然这状况十分有可能发生,九郎学长要预先决定出这样的未来并不是什么难事。这就是学长拥有的『未来决定能力』。」 岩永虽然不清楚纱季对于九郎的能力究竟理解到什么程度,但还是姑且如此补充说明。 接下来才是重点问题。这样就能解决掉钢人七瀬了吗? 在钢人七瀬开始挣扎之前,九郎就毫不犹豫把她颈部用力扭九十度当场折断。就算对方是没有脸孔的亡灵,那个人形外观的存在就这么轻易被折断了脖子。在这个连汽车引擎声都没有的深夜公车站牌前,有如骨头之类的东西被破坏的声音清楚传入岩永耳中。纱季大概也听到那声音,顿时用力吸了一口气。 平常的九郎明明是个彷佛连虫子都杀不掉、存在感稀薄的青年,但遇到必要的时候他还是能做出这种事情,而且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九郎学长那样意外果断的地方也充满魅力呢。」 「我才不想要什么会折断亡灵脖子的男朋友。」 「这不是感觉很可靠吗?」 「拜托从其他事情上展现可靠的感觉吧。」 紧接在岩永与纱季如此对话之后,头部被折到几乎打横、缎带上部都贴到肩膀上的钢人七瀬,竟保持著那个模样挣脱了九郎的手臂。要把一个臂力足以挥动两公尺长钢骨的对象一直抓住本来就很困难,因此会这样并不值得惊讶。 真正让人惊讶的是钢人七瀬对于自己几乎要上下颠倒的头部毫不在意。她远离九郎,把钢骨重新架在腰部,靠一只手扶起自己的头,就像调整时钟的指针一样把头转回了正常位置。 岩永不禁用力握住拐杖。 「果然不行吗?」 这下今后能采取的对策就缩减到只剩一种了。 即使是幽灵、妖怪或是怪物,若基本外型遭到破坏还是会有所反应才对。因为外型就是保持自我的基础,要是外型的安定性忽然被剥夺,就不容易维持同样的自己。 因此如果像九郎或岩永等等能够干涉异界之理的存在,对其施加外力—像是折断颈部—照理讲就算是幽灵也不可能平安无事,靠这样被讨伐也不奇怪才对。 可是钢人七瀬却没有停止动作。 证明透过一般手法并不能讨伐她。 九郎也配合钢人七瀬重新摆出架式。他即使发现折断对方脖子没用也没有感到慌张。面对眼前这个迷你裙飘飘摆荡的怪人,他表现出不惜跟对方反覆交手一整晚的态度。 于是岩永拄著拐杖从自动贩卖机后面现身。事情到此为止了。 「九郎学长,适可而止吧。要打倒钢人七瀬必须透过其他手段才行。」 隔著公车站牌站在两边准备做出下一步行动的那两个不死存在,同时把脸转向岩永。自动贩卖机中照亮商品用的灯光,想必在黑夜中把岩永的身影照耀得非常清楚吧。 九郎看到岩永,顿时露出困惑的表情。钢人七瀬则是因为没有脸孔所以看不出表情变化。再说,一个没有眼睛的家伙把脸转向声音来源有什么意义吗? 钢人七瀬接著往后退下几步,跟昨晚一样有如溶解到空气中似地消失了。就好像大部分的亡灵或都市传说中的怪人一样,她似乎也不喜欢被复数人目击或是要对付复数人的状况。 九郎朝对手消失的空间看了一眼后,像是忽然感到疲惫似地垂下肩膀,朝自动贩卖机的方向走过来。 岩永张开双手迎接九郎,然而对方开口第一句话却是: 「纱季小姐,为什么你会在这种地方?」 他对岩永瞧也没瞧一眼,甚至无视于岩永的存在,彷佛有点畏缩地对站在岩永身后的女性如此询问。 从岩永戴著贝雷帽的头顶上接著传来纱季叹气的声音。 「我在这里的警局工作。我才想问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那是因为……」 「因为只要心爱的女友找你见面,就算要跟怪人战斗你也会赶过来吧?」 岩永抓住拐杖中间,用装有小猫雕饰的握把部分抵住九郎的腹部如此插嘴。 当然,岩永其实还没有把九郎叫来。不过九郎肯定会附和她吧。 九郎霎时用严厉的视线瞪了岩永一眼,但很快又看向纱季。 「大致上就是这样。虽然我没听说纱季小姐也在一起就是了。」 「我也没听说九郎会过来。」 「我本来也没打算让你们见到面呀。」 这两人明明也都没有想要见到对方的念头才对。岩永为了对在她头顶上做作对话的两人泼冷水,而用一副理所当然似的态度如此说道。 纱季接著把视线看向岩永,露出一脸放弃的表情。 「这女孩真的是你现在的女友呀?」 「没错,她真的就是我现在的女友。」 「九郎学长,为什么你要讲得好像打从心底不甘愿的样子?」 「因为我就是打从心底不甘愿啊。」 九郎语气冷淡地回应后,从贝雷帽上抓住岩永的头,硬是让她对纱季弯下腰。 「不好意思,纱季小姐。我想岩永应该是给你添麻烦了。」 「九郎学长,倒不如说人家还救了纱季小姐一命呀,怎么可以这样对待我?」 「别啰嗦,总之你快道歉。你这个人怎么可能没有给人添麻烦。就算救了对方肯定也只是偶然吧?」 真是过分的男友,居然逼现任女友对过去把自己当成怪物而拋弃的前女友低头道歉。虽然他的推论并没有错,岩永救了纱季确实是一场偶然就是了。 「没关系啦,要说添麻烦也是彼此彼此。」 纱季摇摇头露出苦笑。 「现在重要的是关于钢人七瀬的问题吧?」 她接著从口袋掏出钱包,把钱投进自动贩卖机,按下商品中最甜的牛奶咖啡的按钮。听到「喀啷」一声后,从取件口拿出罐装咖啡递向九郎。 「重新问候。好久不见了,九郎。」 「是,久未问候了,纱季小姐。」 九郎收下冰凉的咖啡,有点感到抱歉似地沉下眼皮。而纱季对于他那样的态度也似乎感到抱歉,就在犹豫该多讲些什么话的时候,岩永插嘴说道: 「我们换个地方吧。又不是飞蛾,一直聚在自动贩卖机的灯光前也太没意思了。」 果然不应该让这两人见到面的。 岩永拉扯著九郎的手臂,对于不如愿的现实忍不住垂下了嘴角。 第四章 想像力的怪物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深夜十一点多,纱季在公寓的自己房间打开冰箱并如此思考著。 到最后,纱季把九郎与岩永从自动贩卖机前招待到自己家来了。虽然其实也可以按照一开始的约定到家庭餐厅去,但既然是要针对钢人七瀬的话题深入讨论,总觉得最好避免在其他人会看到的场所。而且纱季身为当地的警察,也希望避免被认识她的人目击到。要是什么机缘巧合让这件事传入寺田耳中,感觉要解释起来会相当麻烦。 不过其实最重要的理由是纱季在遭遇过木魂、浮游灵与钢人七瀬,而且还目睹分手的情人不死之身的复活场面之后,实在无法承受要她独自一个人骑脚踏车爬上公寓前那段昏暗的坡道。虽然九郎跟岩永也是属于比较接近怪物的人种,但至少走在一起应该不会危害到自己。纱季只能这么相信了。 纱季从冰箱拿出瓶装的矿泉水,倒入马克杯中。 「我说九郎学长,为什么现任女友明明在身边,你却要盯著过去女友的背影一直瞧呢?」 「那是你的错觉。」 「才不,你一直在盯著看。啊啊,她变得比以前瘦了。平常有没有好好在吃饭呢?是不是因为我的关系害她瘦成这样的呢?哦哦,不过她腰部的线条好美啊。你的眼神看起来就是在想这些事情。」 「真亏你能看出来。我确实就是在那样想。纱季小姐很美啊。」 「不要承认好吗!不要承认得那么乾脆好吗!」 坐在椅子上的岩永用左脚义肢踢著九郎的背部。坐在地板坐垫上的九郎则是转开瓶装绿茶的瓶盖,并随便应付著岩永的脚。 因为纱季的房间没有什么可以招待访客用的餐具或杯子,所以饮料是各自从便利商店买来的东西。 「你们感情真好呢。」 纱季望著那两人的互动,并端著马克杯坐到床上,与那两人保持几乎均等的距离。 「我们感情好是事实,但我比较希望是更甜蜜的方式呀。」 岩永一脸不满地伸手指著九郎,但九郎却不理会她,而是用担心的态度对纱季疑惑歪头。 「纱季小姐,你该不会到现在依然没办法吃牛肉跟鱼肉吧?」 「我最近比较能够吃得下去了。会变瘦是因为工作的关系。」 「抱歉。」 大概是听出纱季在撒谎,九郎顿时沉下眼皮。 「我就说那不是因为九郎的关系了。」 虽然也不是完全跟九郎没有关系,但也没有到他需要道歉的程度。毕竟九郎也不是自愿变成那样的体质,而且想必是希望纱季能够接纳他吧。到头来无法接纳他的纱季自己也是有责任的。 要不是自己当时快要从学校毕业,要不是自己到远处工作,要不是已经有考虑到结婚,或许还能把问题都先搁到一边暂时再交往一段时间,让自己习惯于九郎的异常特质。或是反过来变得更加清楚自己无法接受,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抱著留恋了。 久违的相见,即使与九郎在同一个空间中,纱季的心情却比原本自己想像的还要冷静。她本来很担心自己如果见到面可能会心绪混乱、涌起难受的感情等等,然而实际见到了面却意外地平静。 或许是因为这一个小时内发生过太多事情,让她在各方面感到麻痹了而已。又或者如果岩永不在,自己还可能会稍微比较有想要与九郎重新来过的念头吧。虽然这个叫岩永琴子的女孩是个让人难以容忍的存在,但是纱季并不觉得自己有到不惜排除岩永也要跟九郎重新来过的程度。 「让我们进入正题吧。」 对于私人关系想东想西也没有意义,现在还是单纯把事情想成工作吧。于是纱季喝了一口水后,摆出问话的态度。 「九郎,你刚才和钢人七瀬交手是因为岩永小姐的指示吗?」 「我到这里来是因为岩永的电话没错,但遇上钢人七瀬就只是巧合而已。」 根据九郎的说明,他是入夜后抵达这里的车站,就在准备前往岩永投宿的饭店时遇到一只年老而获得妖力的妖猫向他求救。 「以前像那类的存在光是感觉到我的气息就会避而远之的,不过自从我被岩永带到各地去帮忙解决妖怪相关的问题后……」 九郎一副饱受辛劳似地抓抓自己的额头。 「『一只眼一条腿的公主大人』会好好管控,所以那家伙不会乱来,而且还会代替公主大人接受求助。像这样的风评渐渐传开,于是妖怪们也变得会寻求我帮忙了。」 所以当时被钢人七瀬追杀的那只妖猫,偶然见到九郎才会拜托他想想办法的。毕竟九郎来到真仓坂市本来就是为了解决钢人七瀬的问题,但又没有时间联络岩永,所以才会自己单独前往钢人七瀬出现的场所。 与此同时也有另一个浮游灵被钢人七瀬追杀,而那个浮游灵知道岩永的所在之处,因此前往寻求岩永救助了。 纱季听完这些说明,姑且表现出接受的态度。 「恭喜你啰。只要那样的风评继续传开,下次河童遇上你也不会逃跑了。」 「但是被友好地寻求帮助,我也很伤脑筋啊。」 九郎终究是皱起了眉头。 「话说回来,钢人七瀬即使见到我、触碰到我都感觉完全不害怕的样子。在妖怪或幽灵眼中看起来,我的外观应该非常恐怖才对。可是像那样毫无反应,反而会让我感到害怕啊。」 「说得也是。听说在人类以外的存在眼中,九郎学长看起来就像是把人类、人鱼和件混杂在一起,搅成一团很丑恶又让人感到不祥。即使以怪物的标准来看,学长似乎也是个可怕怪物的样子。也有妖怪形容过学长是充满鱼腥味跟野兽臭味,超乎常理的恐怖混合物呢。」 岩永若无其事插嘴说明的这段发言,好像让九郎深深受到打击的样子。 不过无论人鱼还是件其实身体都有像人类的部分,如果混合得巧妙一点或许看起来还可以像个普通人类吧。虽然纱季脑中想到这样的安慰意见,但感觉好像其实达不到什么安慰效果,于是她决定不要讲出口了。 「那么岩永小姐,对那样的九郎都无动于衷的钢人七瀬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就是怪物。」 「这个我也多少知道。那我换个问法吧。那东西有办法讨伐吗?」 正常的人类触碰不到,不正常的人类就算折断她脖子,她也连脚步都没摇动一下。其他能够想到的对策顶多就是像驱邪或封印之类更加怪力乱神的咒术手段,但是用那样传统的方法有办法打倒跟普通的亡灵、妖怪等等存在明显不同层次的钢人吗? 九郎心中似乎也抱著同样的疑惑,而抬头用询问的眼神看向岩永。 岩永点点头回应: 「有办法,不过这也需要纱季小姐的协助。今晚我找你见面,就是想跟你商量这件事。」 她的态度变得严肃起来,并接著说道: 「纱季小姐,钢人七瀬是个怪物,而且是现代人的妄想与愿望所创造出来的『想像力的怪物』。」 岩永其实一开始并没有要对纱季说明到这种程度的打算。将细节部分含糊带过,只从纱季口中问出必要的情报,然后就道别不再互相扯上关系,肯定对彼此都是最好的做法。然而现在不但让纱季见到九郎,而且她似乎还下定决心不会轻易从这件事情抽手的样子。 既然事情变成这样,乾脆就尽可能把真相告诉纱季,让她理解自己跟岩永他们身处的世界有多大的差距,对于今后来说应该也比较好吧。 虽然目前九郎跟纱季看起来都没有受甜美的感伤情绪牵动两人关系的徵兆,但也不能松懈大意。趁那两人还没陷入那种状况之前,再一次让他们体认到双方之间的隔阂,使他们都不会涌起那样的念头,才是上上之策。 「我们所知道的妖怪、怪物、亡灵、鬼怪或是都市传说的怪人之中也多多少少有那样的存在。刚开始并没有那样的东西。直到昨天,类似的生物或类似的现象都还不存在,可是有一天忽然就诞生出来的东西。最初无论是多渺小的事情都无所谓。比方说如果有人讲出『我被一个戴著口罩、脸色很差的女性搭话,总觉得有点可怕所以逃走了。』这样一段话,听起来顶多就是在描述日常生活中遇到的事情而已。」 纱季用认真的表情听著岩永的说明,看起来似乎还无法判断自己应该相信到什么程度,也还没掌握岩永这些话会带往什么方向的样子。 「然而以一个话题来说这样感觉不太有趣,因此可能会加上『那口罩底下的嘴巴裂开了』、『用飞快的速度追了上来』等等的谎话。但即使这样,也仍然只是一段虚构故事罢了。」 这个世界其实并没有大家想像中那样安稳,光是一点小小的契机可能就会让莫名其妙的存在混入世界中。对人类来说是如此,对妖怪来说亦然。 「后来这段话透过口耳相传开始传播,以谣言的形式跨越地区的范围,传遍全国。即使如此,那依然只是一段『故事』,不具有任何力量或实体,仅是一段冗长的文字群。真正的问题是这段故事被赋予了名字。」 没有名字就等同于不存在。相对地,只要有了名字就不需要太多说明,光是名字本身就能够让人脑中模模糊糊地浮现出大致的特徵、设定与故事内容。 「『裂嘴女』。一个字眼就能表现出故事内容,并大致上决定出外观、姿态的名字。一个角色因此诞生。将原本模糊散乱的谣言汇集为单单一个名字,固定成一个存在。能够将不同人们脑中的形象固定下来的就是名字。」 纱季的态度看起来依然半信半疑。这也是当然的。毕竟这些话的意思是说『有时候妖怪或幽灵是人类创造出来的存在』,会轻易相信的人才奇怪。然而这就是真相的事实并没有改变。 「最初其实什么都没有,只是一段虚构的故事。然而一个有了名字与外型的虚构存在,有时候会透过深植于几千、几万、几十万人的脑中而一点一滴地获得血肉,成为实体。也就是人们的想像力创造出了怪物。」 岩永说明到这边结束后,纱季把手放在嘴边沉思了好一段时间。毕竟要她把这些话一下子就全部消化也很难,因此岩永也没有开口催促。 把手放在嘴边的纱季接著小声呢喃: 「在恐怖小说或惊悚作品中也有这类的故事呢。登场人物原本只是随口胡说一段故事,结果明明不存在的鬼怪竟不知不觉间获得实体,追杀把自己创造出来的人之类的。另外像『本我的怪物(注5「本我的怪物」一词源自科幻电影《禁忌星球(forbidden)》,指人们的潜意识所形成的怪物。)』也是类似的概念。也可以说是某种将恶梦定型的现象。」 她接著把手放下来,双手捧起装有矿泉水的马克杯。 「那样的事情居然频繁地发生在日常生活中。你觉得这种话会有人相信吗?」 「你都已经见过河童跟幽灵了,还跟我讲什么日常的不变性?」 「就算我勉强接受那样的存在,还是会希望自己的日常是可以信赖而不变的东西呀。如果你说的这些是真的,不就随时随地都可能诞生出新的妖怪或怪物了吗?『拥有名字与外型的虚构存在』这种东西随便找都有吧。像电影或游戏里的角色、网路上的英雄,难道那些存在也会基于什么偶然而忽然变成实体吗?」 「那些存在并不会变成实体。因为他们从一开始就是被认知为『虚构的产物』传播开来。只要人们的想像力不觉得他们『真的存在』,虚构的产物就不会获得血肉。」 虽然纱季应该有理解到某种程度,但岩永还是仔细向她说明。 「反过来讲,只要多数人对其存在感到怀疑,那么不管那虚构存在拥有什么样的名字或外型都一样无法化为实体。即便化为实体也会立刻消灭,就算保持了实体也无法保持什么力量。正因为是人们的想像力所创造出来的东西,一旦人们的想像力不足或是减弱,那些东西就会轻易地丧失实体。新的妖怪或怪物等等其实很少会被固定下来的。」 九郎这时轻轻举手,插入两人的对话: 「纱季小姐,只是多多少少带有现实感的谣言或故事是很少会持续深植于几万人脑中的。而且即使被多数人在脑中思考,也不可能完全不被怀疑真假。那些东西必须不断被反覆描述、反覆怀疑之后,才总算能勉强让实体安定下来的。」 九郎或许是想要藉由表示同意来附和岩永所讲的话并非随口胡扯吧。 「学长说得没错。而且就算得到了实体,还必须花上更长的时间才能获得智力、思考能力与物理性的力量。唯有经历百年单位的流传、被人相信的存在,才有资格成为新的妖怪或怪物。『想像力的怪物』本来并不是什么需要畏惧的对象。就算因为一时的流行而获得实体,也顶多只是很弱小、缥缈、很快会消失的程度。像『裂嘴女』或『人面犬』等等,一开始传闻都不太好听,但没有造成过实际的伤害,很快就消失了。」 这个世界并没有人们所想的那么安定,到处都有累积某种理论扭曲、损坏、混沌而能够变化为任何存在、类似于能量的东西。而进一步当人类扭曲的妄想流入其中,以『名字』为核心凝聚起来,能量就会产生出实体。 所谓被称为『异界』的东西,也或许就是从那样的能量之中诞生的。世上所有的妖魔或鬼怪如果回溯到千年前、两千年前甚至更古早以前,或许都可以从人们的想像力还原为不定型的能量。 岩永的脑中浮现这样的画面。 相对地,从纱季的眉毛形状看起来,她似乎还无法接受的样子。 「我看过妖怪,也见过幽灵,所以不会一味否定说人类的想像力产生出怪物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钢人七瀬跟你所谓『想像力的怪物』未免差太多了吧?」 没错,就是这样。纱季继续说道: 「那虽然被赋予了『钢人七瀬』这个特别的名字,以及『身穿洋装手持钢骨的巨乳女性』这样有特徵性的外型,但七濑花凛是死于今年年初,现在连一年都还不到。就算在网路上形成话题,也没有普及到会深植于几万人脑中的程度。可是她却拥有了实体以及足以杀害人的力量,非常危险呀。」 「所以我就说那『本来』不是需要畏惧的对象。」 本来那存在就算获得实体应该也力量微弱,不足以危害到这地区原本的幽灵或妖怪才对,而且遭到岩永身体冲撞或是被九郎折断脖子的时候就应该会消灭了。对岩永来说,居然有那样的存在同样也让她伤透脑筋。 「钢人七瀬会拥有那样的实体与力量的原因,正是你提到的网路。网路能够将本来需要花上一段时间才会传开的情报一口气传播到世界的另一头,让许多人接收到,而且也能把杂乱扩散的话题汇集到同一个地方。」 听到这个说明,纱季似乎也想到一件事。 「哦哦,就像那个『钢人七瀬统整网站』吗?」 既然纱季也知道那个网站,说明起来就省事多了。 「没错,就是因为那个网站让『钢人七瀬』的名字与设定急速定型下来并传播出去的。而且贴在首页的那张插图也让原本靠传闻很难清楚传达、需要花上一段时间才能形成共同认知的外观形体一下子就固定了下来。只要明确的名字与外型急速传开,而且全国各地的人每天将想像力蓄积到同一个场所,本来需要花上好几年才能形成的实体也是有可能在几个月内就成形的。」 岩永接著说出了决定性的证据: 「纱季小姐,请问你记得『钢人七瀬统整网站』首页的那张插图吗?你觉不觉得那张图跟我们刚才见到的钢人七瀬就连细节部分都完全一样?」 纱季抬头看了一下天花板后,立刻表示同意: 「听你这么说确实没错。但那又如何呢?」 她的表情看起来就像是明明对方提示了非常重要的一件事,自己却无法察觉而感到不安的样子。于是岩永又对她说道: 「一个缺乏可靠的目击证词,只透过传闻描述特徵的亡灵,你觉得有可能被画成那样一模一样的插图吗?当然不可能。那其实正好相反,并非那张图照著亡灵画出来,而是许多人看著那张图想像出钢人七瀬,所以钢人七瀬才会形成那样的实体。」 纱季顿时理解了什么事情似地睁大眼睛。 于是岩永点点头,认同纱季的想法。 「抱著遗憾死去的偶像化为亡灵现身。这样听起来感觉很普通,没什么特色,不是什么会引人注意的故事。但是却因为有个网站把情报收集到一处,并透过来自全国的留言讨论使故事活化,就创造出了一个怪物。」 「钢人七瀬统整网站」就是元凶。只不过是把情报汇整起来的场所却成为了开端。 「其实一切完全相反。并不是因为有亡灵现身使得统整网站诞生,而是因为建立了统整网站才让亡灵诞生的。」 即使教人难以置信,但前后的因果关系就是如此。 「要说那个网站就是钢人七瀬的真面目也不为过。」 纱季虽然还睁大著眼睛,不过看起来应该愿意听岩永的话了。 「刚才我也说过,『想像力的怪物』是靠著人们的想像力维持本身的存在。换句话说,只要人们的想像力持续对其妄想、持续期望她存在,钢人七瀬就是不死之身。就算脚被扯断,脖子被折断,她都能够不断复活。因为她的生命并不是源自那个身体,而是外来的愿望使她的外型与特质得以成立。不管是砍掉脑袋还是在胸口穿洞,都无法让她崩解。」 也因此,她不具有独立的智慧与思考能力,只是个按照想像者的愿望持续行动的自动人偶。是与正常的妖怪或幽灵明显不同的怪异存在。 不过岩永并没有打算把一切都告诉纱季。其实钢人七瀬还有另外的内幕。光靠一个统整网站不可能让钢人七瀬获得那么强烈的实体,而是需要另一个力量进一步汇集人们的想像力。 「那么要怎么打倒她?」 纱季虽然陷入沉默,不过九郎则是抬起头看向岩永并如此提问。他的衣服依然是钮扣脱落、破破烂烂,让人可以看见他纤细的锁骨与单薄的肩膀。九郎虽然身材高,但体格瘦弱。岩永不禁在内心感叹,真亏自己的情人这副模样还敢跟一个挥舞钢骨的无脸怪物交手呢。 「岩永,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哦哦,没有,我看学长的锁骨看到入迷了。仔细想想,学长已经好久没有让我摸了呢。」 「现在不是讲那种事情的时候吧?」 九郎叹了一口气后,露出恐怖的眼神。 「钢人七瀬,那存在肯定会杀人。虽然等谣言消退后,她的力量应该也会减弱,失去不死之身,但我们不能等到那种时候。要是放著不管,搞不好今晚就会传出牺牲者。成长到如此凶暴的『想像力的怪物』根本是出乎预料。那个统整网站我也看过,那甚至感觉就像在诱导促使钢人七瀬变得更加凶暴一样。」 「没错,这点我也有同感。因此如果要打倒钢人七瀬,就只能利用那个网站了。」 不管再怎么痛殴钢人七瀬都没有意义。若没有断绝她的生命源,就无法解决问题。 「既然她的不死之身是来自人们的想像力,那么就只能攻略那个想像力了。」 从以前就知道相关知识的九郎似乎也看不出岩永在策划什么的样子,岩永接著把视线移向还在沉思的纱季。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就需要纱季小姐身为警察的力量了。」 纱季听到对话忽然回到自己身上,忍不住眨了眨眼睛。关于所谓『想像力的怪物』,她暂时决定接受这种说法了。毕竟不只是岩永而已,连九郎也表示认同,代表这应该不是什么随口胡诌的内容。 但既然如此,「警察」这样的公权力职业为什么会在讨伐怪物的行动上变得重要?纱季完全无法理解其中的关联性。 「该不会是要我透过警方的公权力强制关闭那个网站?」 毕竟那个网站就是元凶,因此这样做或许是最好的处置。然而对一个隶属交通课的员警来说,这不是她能办到的事情。就算去拜托人脉很广的寺田肯定也会被拒绝吧。 可是岩永却露出苦笑摇摇头。 「怎么可能?没有什么正当的理由就想管制个人网站并不实际吧。就算真的强制关闭,如果对方换个形式又架设新的网站,只会变得没完没了。我想应该也很难锁定出是谁架设那个网站的。」 对于一个只是在收集都市传说并鼓励网友留言讨论的网站,要警方介入也太困难了。这点纱季也很清楚。而且要是用模糊不清的理由贸然强制关闭网站,搞不好反而会助长相信钢人七瀬存在的人们更强烈的想像力。 既然警方会出手介入,代表钢人七瀬的事情应该有什么内幕。因为是亡灵在引发事件,所以警方想要掩盖事实—诸如此类的想像反而可能赋予钢人七瀬更强大的生命力。 「那你需要我做什么?」 「情报。我希望你能提供关于七濑花凛之死的正确情报。我会以此为基础,架构出超越『钢人七瀬』传闻的故事。」 纱季果然还是无法理解,又再度眨眨眼睛。接著看看九郎的想法又是如何,结果握著宝特瓶的他看起来似乎也追不上岩永的思考。 岩永大概早已料到两人无法立刻理解的样子,而捏起盖在右眼上的浏海继续说道: 「钢人七瀬是个亡灵,是都市传说的怪人,是从故事中诞生的想像力的怪物。若要将她根绝,就只能把『亡灵存在』的故事改写成『亡灵不存在』的故事。只要能够让那些相信、期望钢人七瀬存在的人接受改写后的故事,钢人七瀬想必就会耗尽生命力而消失了。」 亡灵不存在的故事。那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给都市传说一个合理的解释,证明那故事是骗人的吗?」 纱季顿时回想起一个谣言。虽然不是怪人,但也算某种都市传说。 谣言流传某间速食店的汉堡肉不是使用牛肉,而是用蚯蚓肉做成的。 另外也有使用老鼠肉或猫肉的版本,而且还加上「在厨房看到猫尸体」、「听打工店员爆料」、「被塞了封口费」等等细节,描述得煞有其事。这都是因为许多速食店的汉堡价格实在太便宜,给人一种「若不是使用那些来路不明的肉根本没得赚」的印象而传开来的都市传说。 然而只要仔细想想就能知道,要每天大量且不间断地购入猫、老鼠或蚯蚓肉其实比购入牛肉还要费工夫。试想看看一公斤的牛肉与一公斤的老鼠肉,究竟哪边比较能便宜而简单入手?不管怎么想都是牛肉比较容易购得,而且把向社会隐瞒使用奇怪肉类所需的劳力、风险与成本放到天秤上考量也可以知道,绝对是使用牛肉比较轻松且低廉。 合理来想,无论蚯蚓汉堡、猫汉堡还是老鼠汉堡,都是不可能存在的东西。这个都市传说完全是个谎言。 可是问题的复杂之处就在于这些合理性思考所引导出的真相不一定能获胜。实际上,这个都市传说至今还是流传得彷佛有什么根据。即使细节内容与版本多少有变化,几十年来这样的谣言依然偶尔会被提出来,始终没有消失。 比起合理性的解释,『感觉好像会使用来路不明的肉』的印象更为强烈,使人心中莫名感到不安,涌起一种『该不会……』的感情。就算没有完全相信谣言,心里还是会感到毛毛的。谎言会动摇人心。 动摇人心的谎言,有时会比真相看起来更像真相。 「那是不可能的。谣言一旦传开,就算某种合理性的解释才是真相也很难被人们接受。如果谣言内容比较有冲击性而且描述得多多少少有点道理,即使带有些许矛盾,谎言还是会取代真相。并不是真相就一定能改写故事吧?」 纱季说到这边,忽然注意到一个重大的错误。确实在整个事件刚开始的时候,七濑花凛的亡灵根本不存在。只是某个人基于「怀抱遗憾死去的偶像感觉好像会化为幽灵现身」的印象,而随便捏造出来的故事。 然而现在钢人七瀬真的现身了。谎言成为了真相。别说什么合理性解释了,钢人七瀬就是个确确实实的真相呀。 岩永彷佛看透纱季脑中的想法似地露出微笑。 「没错,真相并不一定永远是最强的。而且钢人七瀬也是真相。因此我要透过合理的虚构与之对抗。创造出比『钢人七瀬是亡灵』这个真相更有魅力的『钢人七瀬是虚构』的故事,直接插入统整网站。」 「合理的虚构?」 这词汇听起来充满强烈的矛盾,可是坐在椅子上看起来更像个西洋人偶的单眼单足女孩却一副理所当然模样地点点头。 「纱季小姐,请问你知道一种叫『镰鼬』的妖怪吗?」 这听起来就像忽然换了个话题,不过纱季即使感到困惑也还是回答道: 「呃,我只知道那名字还有大致上的特徵。印象中是一种随风出现,会毫无疼痛地割伤人体后离去的鼬鼠型妖怪吧。」 「是的,另外也有一种解说是它们会三只一起行动,第一只把人绊倒,第二只把人割伤,第三只在伤口上抹药然后离去。算是比较有名的妖怪。」 纱季也记得自己好像有在哪里读过类似的解说。或许是让她知道木魂的那本百科书,也或许是在漫画之类的作品中有过那样的描写。另外好像也看过在旋风的中心有只像鼬鼠的兽类,或是鼬鼠的前脚变成镰刀之类的画作或插图。 岩永这时语带感慨地继续说道: 「上次我遇到妖狐的少爷时有听祂说过,以前在山中或是寒冷地区经常可以看到镰鼬,但最近变得都见不到了。或许在什么地方还有幸存者,不过大概是生命力变得太微弱而隐居起来了吧。」 那所谓妖狐少爷的证词真的可以信赖吗? 纱季抱著这样的疑惑,并提出更加根本性的问题点: 「什么叫『变得都看不到了』,镰鼬的现象早就有科学性解释说那是真空造成的裂伤,本来就是不存在的妖怪吧?」 这也是相当有名的说法。因旋风或强风等等急速的空气流动造成气压变化,局部性产生真空状态而使人体裂开。这说法就是所谓的「镰鼬现象」,应该广为人知才对。因为是空气形成的利刃,所以就算被割伤也只发生在一瞬间而让人感受不到疼痛。而且和传说中「随风出现」的部分也相吻合,是极为合理的说明。 纱季在还对妖怪一点兴趣都没有的时候就已经听过这说法了。真要讲起来,如果提到「镰鼬」,「镰鼬现象」这个科学性解释搞不好还比较有人知道。 想到这边纱季就注意到了。原来如此,或许『镰鼬』也是一种『想像力的怪物』吧?可是因为科学性的解释变得比较有名,所以后来就消失了。既然如此,岩永提出对付钢人七瀬的手法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性。 似乎看出纱季脑中想法的岩永轻轻一笑。 「『镰鼬』确实曾经存在。只是那妖怪的起源太过古早,无从确认究竟是不是源自于人类的想像力。也有可能它们原本就存在而无关乎人类的想像,但因为被取了名字,透过人类的想像力获得更强大的力量而改变了外型、增强了存在感。」 原来还有这样的例子。那么就算是真正的怪异也可能因为科学性的解释被传播开来而使得生命力与存在感减弱,变得不再遇到了吧。 到这边一直保持沉默的九郎忽然露出苦笑,从旁插嘴: 「不过纱季小姐,那个因为真空而造成皮肤裂伤的说法,其实是骗人的喔。就物理上来说那样的现象不可能发生,如今已经被归类为伪科学了。」 纱季差点让手中的马克杯掉了下去。杯中的矿泉水用力一振,让水滴溅到她手上。伪科学,呈现出科学般的感觉但实际上完全不是科学的内容。换句话说,就是岩永所谓的「合理的虚构」。 岩永透过眼神对九郎轻轻道谢后,重新看向纱季补充说明: 「那个真空假说似乎从明治时代就存在且广为人知,但是到昭和时代初期已经开始有人对那说法提出质疑。在自然界不可能那么容易就产生真空现象,就算产生了也不会有足够的力量割开人类的肌肤,而且除了人类肌肤以外也没有发现真空现象割开其他东西的例子。因此最后得出那现象在科学上不可能发生的结论。解释所谓镰鼬现象的时候,真空说也不是会在正式场合上被引用的说法了。」 「可是百科书籍上有那样写呀。」 「那是因为虚构被当成了真实。明明没什么确切的证明,大家却如此相信,使之成为了最有力的说明。这都是因为那样的解释比所谓的妖怪更吸引人,更简单易懂,感觉更有可能性。就算『真空说』是骗人的,但只要比『镰鼬』这种妖怪的故事更优秀,还是会导致妖怪消失。」 纱季一时之间讲不出话来。她其实也没有真的相信镰鼬存在或信奉真空假说,但还是不禁受到冲击。 原来自己在不知不觉间也参与了透过虚构消灭怪物的行为。 真实与虚构会轻易互换,只靠肤浅的知识并无法判断何为真假。也就是说,既然谎言能够动摇人心成为真相,那么也能再用其他谎言动摇那个真相,使之变回谎言的意思吗? 「顺道一提,这个镰鼬现象目前较新的科学性解释是说皮肤在寒冷或乾燥环境下失去弹性,因此受到一点刺激就会裂开的现象。这说法与妖怪现象中描述经常发生在寒冷地区、会伴随强风之类的外来刺激、裂伤时没有自觉等等的特徵也都吻合。在日常生活中从事洗刷清洁工作导致皮肤表面缺乏油脂的时候,是不是关节部分也会在不知不觉间裂开呢?就跟那现象是一样的。」 纱季稍微思考一下。 「那不是叫皮肤乾裂或皲裂吗?」 「是的,都是同样的现象。」 比起真空假说,这种解释比较贴近日常,也有整合性。然而纱季却变得怀疑起来。这个说明搞不好也是岩永随便凑合,讲得煞有其事的谎言。 「可是那样的解释我根本没听说过呀?」 「应该是因为以一个怪异现象的解释来讲,这种说法太过无聊而缺乏魅力,讲出来也一点都不精采的缘故吧?因此无法成为闲聊的话题,也就无法传播开来。说镰鼬现象是旋风造成的真空利刃,听起来就很帅气又有魅力。可是如果说镰鼬现象其实是皮肤皲裂,听起来会有意思吗?」 或许换个角度来看会很有意思,但应该也不会让人想主动提出来说明。而且听到说明的人想必也不会觉得惊奇,只会对凡庸的内容感到失望吧。 这之中没有魅力或浪漫,也缺乏直觉性的说服力。 「话虽如此,但毕竟妖怪镰鼬确实曾经存在过,所以这个假说或许也是『不相信真空说也不相信妖怪的人』所编造出来的骗人假说。目前也还没听说过这个假说有获得证实。」 岩永轻易就承认了纱季心中的怀疑,接著改变语气说道: 「那么,现在我们把话题拉回钢人七瀬。」 讨论到此,纱季也渐渐理解了。所以岩永刚刚才会说要拿合理的虚构当成武器呀。 「这世上没有幽灵,所以钢人七瀬不存在。如果只是像这样的内容,谁都不会想听。想必也无法驱逐像是『真的有钢人七瀬比较有趣』、『比较有梦想』、『就算真的存在也不奇怪』等等的期望与恐惧。就算告诉大家真相,说钢人七瀬虽然真的存在但也不过是个『想像力的怪物』,只要大家不去妄想就会消失,最后结果也是一样。甚至反而会让网路上希望她出现的留言变得更多,因为这样比较有意思。」 看来岩永很确信自己准备尝试的手法可以发挥效果的样子。 「然而就像『镰鼬』一样,即便是谎言,只要能提出比真正的怪异还要有魅力的故事或解答,人们就会转而相信那个说法。毕竟大家在相信亡灵存在的同时,又会希望日常生活中不要出现那样恐怖的东西。这两种方向性虽然彼此矛盾却也同时存在,进行的方向轻易就会被反转。」 只要方向性一变,亡灵就会变得没有容身之处。想像力会转而期望亡灵不存在的世界。 纱季忍不住哑口无言了。这理论她可以接受,但感觉其中又存在强烈的矛盾,于是她脱口说道: 「属于怪异阵营的你居然试图说明真正的怪异不存在,这根本是一种强烈的欺瞒行为嘛。」 「没错,就是欺瞒。是胡诌。但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可以讨伐那存在的方法了。」 岩永毫不抗拒地承认了这点。 「那么接下来开始讲实际的内容吧。如果要让人们觉得『钢人七瀬不是亡灵』,必须解决两个问题。」 她说著,竖起一根有如蜡制工艺品般精致的手指。 「第一,现在真仓坂市频繁发生的伤害未遂事件是谁引起的?」 接著她又竖起第二根手指。 「第二,犯人是为了什么目的做出这种事?只要能合乎现实又有魅力地对这两个问题提出说明,就能利用合理的虚构逮住钢人七瀬了。」 谣言早已传开,在网路上自称遭到钢人七瀬袭击的证词也满天飞。如果要说那不是亡灵搞的鬼,就必须提出有说服力的犯人以及动机,否则无法获得大家的支持。 「为了这样,我们还是需要正确的情报。如果相信网路上的情报并捏造出解答写到留言板上,万一事后被人指出那情报有错,解答就会失去说服力。为了避免如此,我希望得到警方的情报。尤其关于七濑花凛之死的情报。」 岩永嘴角微微一笑。 「纱季小姐,请问你愿意提供协助吗?」 什么提不提供协助。这女孩究竟是想到了多么夸张的手法而且打算付诸实行呀。 事到如今,纱季才深深体认到,自己插手介入了一件棘手无比的麻烦事。 听到岩永的提议,坐在床上的纱季眉头皱得更深了。她双手紧握马克杯,目不转睛地凝视著地板。大概是在犹豫自己身为一个大人、身为一名警察,究竟该怎么回应才好吧。 岩永也没有催促她回答的意思。毕竟现在是前男友的现任女友用一套相当莫名其妙的理论要求她交出警方资料用于讨伐怪物,她会感到苦恼也是理所当然的。 「岩永,你已经看透到什么程度了?」 坐在坐垫上竖起一边膝盖的九郎用猜疑的表情看向岩永,态度简直就像岩永在策划什么恶作剧一样。说到底,这男友明明是自己丢下女朋友消失了一个礼拜,哪来的资格这样追究女友做的事情? 「因为学长来到这里,让我把所有线索串联起来了。」 钢人七瀬为什么会在这么短的期间内成为如此强烈的存在?多亏九郎在岩永联络之前就自己跑来的关系,让岩永脑中原本缺少的一枚拼图总算镶上去,同时也决定出攻略的手法了。 「我不会亏待学长,也不会讲多余的话。总之目前必须打倒钢人七瀬,在这点上你没有异议吧?」 九郎想必是为了追寻在钢人七瀬背后的存在而来到这里的,但现在除此之外也肯定没有其他手段。 他脸上顿时露出与其说是异议不如说是有一堆话想反驳岩永,可是因为现在在纱季面前所以只能压抑冲动,让他满肚子火的表情。到最后,他只能垂下肩膀。 「你不要太乱来啊。」 「如果不希望我乱来,就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呀。」 「那是有理由的。」 「理由我知道,但你也可以找我商量嘛。」 「我不想被你抓到把柄。」 「但最后结果却让我抓到了更多把柄不是吗?」 九郎想必不想被纱季知道那个理由吧。可是没想到纱季跟岩永早已互相接触,因此他明显在担心岩永有没有多嘴说了些什么。虽然岩永本身其实也因为不想让九郎以前的女友再跟现在的他们扯上更多关系,所以没办法把那理由讲出来。不过既然九郎认为那对他是个把柄,岩永当然不惜加以利用了。 九郎一副已经无从回嘴似地叹了口气表示认命。岩永则是向他伸出左手。 「总之,我们已经一个礼拜没见到面了,你至少牵一下我的手吧。」 「好啦,真拿你没辙。」 九郎口气随便地如此说道,并牵起岩永的小手。虽然那牵法怎么也让人感受不到爱与浪漫,不过他的手很温暖,触感一如从前,因此岩永姑且感到满意了。 「你们别在我家正中央亲热好吗?」 似乎考虑结束的纱季对牵著手的岩永与九郎露出不怎么和善的眼神。但岩永却继续牵著手回答: 「既然你这么说,我们也可以缩到房间角落去性交喔?」 「九郎,为什么这女孩明明外表一副千金小姐的样子,却偶尔会若无其事地讲出这样没品的话?」 「这点我也一直觉得很奇怪。虽然岩永真的是个大家闺秀,父母也是很了不起的人物。」 岩永觉得自己已经尽量挑选了比较有品的讲法,但想必是这两人心中把千金小姐或女孩子过度美化了吧。 「我们就别闲扯了。纱季小姐,请问你愿意提供协助吗?」 纱季把马克杯放到床边。 「昨天我也跟你讲过,我们局内有个刑警认为钢人七瀬的事情是什么大宗组织性犯罪的预兆,因此个人在进行调查。而我也基于某些原因在帮他的忙,所以有拿到关于七濑花凛之死的大致资料。」 那真是太好了。岩永本来担心就算同样是警察,如果是不同课或不同管辖范围,要拿到资料可能会很麻烦。不过这下倒是省了许多时间。 「要我帮忙提供资料是可以,但关于犯人你要怎么做?」 纱季挺直身体,摆出身为警察的严格态度说道: 「就算你要捏造出一个『合乎现实的解答』,但既然是捏造的解答,应该逮捕的犯人自然就不存在。如果是将某个实际存在的人物指称为犯人,也会给人不怎么好的印象。要是你创作出来的解答被广为相信,导致无辜的人遭受谴责或逮捕要怎么办?」 会有这样的疑虑也是理所当然的。 「我会准备一个能够巧妙避免这种状况发生的解答。我们的最终目标并不是逮捕犯人或让警方展开搜查,而是提出一个比『钢人七瀬是亡灵』还要有魅力的故事。既然如此,解答中就算没有特定出一个犯人也没关系。只要能够说明钢人七瀬是人类基于某种意图创作出来的东西,这说法就会有说服力。不用让警方真的行动,只要让人们相信那个解答就行了。」 七濑花凛的疯狂粉丝,或是潜伏于真仓坂市的犯罪集团,只要设定出类似这样的人物并分配为犯人角色,就不会危害到现实中存在的个人或团体了。另外也有像是提出一个没有所谓特定犯人的解答,或是将犯人塑造得不会受到谴责之类的手法。 纱季继续试探性地询问: 「也就是说不需要真的出动警方解决事件,只要让那些相信钢人七瀬存在的人将脑中想法变换为即便亡灵不存在也能合理解释的内容,我们就算赢了是吗?」 「是的。不如说要是警方真的出动,结果查出那个解答其实只是乍看合理的谎言反而会更糟。如果个人受到谴责结果在网路上发表反驳,导致解答被戳破也不妙。纱季小姐所担心的状况,都是我们在取胜的过程中必须避免的事情。」 「条件还真严苛呢。」 「比起要捏造一个足以撑过警方搜查及法院审判的虚伪解答,这还没那么困难。就算内容上多少有点夸张或转得很硬,只要能让多数人感到『希望是如此』,就会被接受为真相了。」 人活在世上总会相信自己所期望的事情,并接受无数的谎言。胜算相当大。 纱季又犹豫了一段时间,不过就在刚刚好三分钟后放下马克杯,拿出了一份大概是关于七濑花凛死亡意外的资料。 虽然岩永很想把资料直接拿过来读,但毕竟内容敏感,纱季不太想把警方资料直接让一般民众看到的样子。于是她从岩永看不见的角度打开资料,开口说道: 「总之我先把讲出来也没关系的范围告诉你。从概要确认跟疑点整理开始吧。」 她说著,一边翻阅资料一边用口头说明应该有必要的部分: 「遭人怀疑杀害自己父亲的七濑花凛,是在今年一月三十日上午八点多被发现遗体的。这部分在新闻报导或网路情报上都没错,可以吧?」 岩永点头回应。报导记述的内容大致上都记在她脑中了。 纱季接著把被雨淋湿的遗体是发现于一处遭到弃置的公寓建设预定地,以及确认出遗体身分就是七濑花凛的过程都描述完后,重新看向岩永。 「在搜查阶段首先被指出的疑点就是,七濑花凛为什么会在那种地方。那个被弃置的公寓建设预定地本身因为有饭店在旁边,附近都有路灯等照明。即使被栅栏和墙壁围住,晚上依然可以保持一定程度的视野。毕竟附近居民也反映过万一有人晚上闯进里面会很危险。」 纱季继续说道: 「可是一个十九岁、躲藏中的偶像会随便靠近那场所也太不自然了,而且那个地区在前一天二十九日晚上九点之后就开始下小雨,过了十二点后雨势变得更大,周边几乎没有什么人。以天气和时间来讲,她光是会外出就很不自然了。」 「状况上听起来,顶多只能想到可能是被谁叫出来所以才特地冒雨到那地方去的。如果是这样,最先要怀疑的是他杀的可能性吗?」 关于事件似乎并没有调查过足够情报的九郎插嘴如此说道。如果是被人叫出来,就能考虑当时除了七濑花凛之外至少还有另一个人在场,那么他杀的可能性就变得很高了。 对于九郎这个疑问,岩永提出了一般性的解答: 「根据报导,有香菸掉在七濑花凛的遗体旁边。」 看向九郎的纱季重新把视线放回岩永身上。 「对,那个报导没错。讲得更详细一点,遗体附近除了应该是七濑花凛使用的雨伞保持打开的状态掉在地上之外,还有五根香菸的菸蒂。从遗体身上的大衣口袋中也有发现打火机以及开封过的一包香菸。七濑花凛还未成年,年龄上法律禁止抽菸。因此警方推测她可能是为了避人耳目抽菸才会闯入案发现场的。」 纱季接著把资料翻到下一页。 「毕竟饭店是全面禁菸,就算要到外面抽菸,一个名字和长相都被人知道的偶像难保不会在公共场所被谁撞见。她当时已经有杀人嫌疑,要是未成年抽菸的事情又被媒体知道,经纪公司肯定也会舍弃她了吧。因此她如果想要静静抽菸,一个晚上不会有人靠近,也不需要在意周围视线,被墙壁围绕的建设预定地就是最佳的场所了。而且在下雨就更不会有人经过,产生的烟也会比较不显眼。」 岩永对于这个解释也感到可以接受。 「这样就算不是被人叫出来,也充分能够说明她在那地方的理由了。不过七濑花凛所属的经纪公司不是否认过她有抽菸的习惯吗?」 「是否认过。但也有可能是被黑色谣言迫害到压力过大,导致她开始抽菸的。从她留在饭店房间的私人物品中也有发现两包香菸,验尸结果也显示她有抽菸的习惯没错。」 然而光靠这些情报并不能否定七濑花凛是被谁叫出来的可能性。九郎于是提出了这点: 「如果是七濑花凛被谁叫出来,然后在等人的时候抽菸呢?或是把她叫出来的人先抵达现场,而那些菸蒂是那个人吸过丢掉的可能性呢?」 「并不能完全否定。虽然现场并没有其他人留下的痕迹或是发生过争执的迹象,但毕竟一整晚都在下雨,无论遗体、钢骨还是周围地面都暴露在雨中,就算当时真的有其他人在场,脚印之类的痕迹也早就被雨水冲掉了。发现的菸蒂也并没有一根一根采集唾液确认过是谁吸的。」 纱季虽然这么说,但接著又耸耸肩膀。 「不过在警方的搜查中,并没有发现让七濑花凛在雨中等待了五根菸的时间却连手机都没操作过的对象。就算假设是见面对象先抵达现场抽菸,也至少应该会有联络过七濑花凛的手机之类的痕迹吧?」 根据纱季接下来的说明,警方虽然有针对他杀的可能性进行过搜查,但是在很早的阶段就强烈认为应该是意外事故了。 遗体身上的手机只有和经纪人之间的通联纪录,没有和其他人通话过或是尝试联络过的迹象。七濑花凛躲藏的饭店也只有那个经纪人知道,而且七濑花凛相当谨慎小心,每三到五天就会换一个地方投宿。在这样的状况下,很难想像她会跟什么认识的人物相约见面。 「附近居民也指证过那钢骨从以前就感觉随时会倒下来,因此推论是七濑花凛在抽菸的时候那些钢骨忽然倒下来当场把她砸死,会比较单纯而且合理。只不过如果要这样推论,又会浮现另一个疑点就是了。」 九郎疑惑地歪头。 「什么疑点?」 岩永虽然一时觉得九郎怎么直觉这么不敏锐,但仔细想想这个问题重点,九郎或许很难注意到吧。 「就是七濑花凛是从正面直接被钢骨砸到脸部,完全没有想要逃走而姿势不稳或是反射性地用手防御之类的迹象对吧?」 听到岩永这么说,九郎似乎也领会了。那才是一般人正常的反应。 纱季对自己过去的男友瞄了一眼后,静静地补充说明。 「如果钢骨是从背后倒下来还没话说,但如果是从正面倒下来,就算脑袋知道没用,本能上应该还是会做出像扭转身体或是把手臂挡在前方之类的防卫反应吧?可是七濑花凛的遗体完全没有这类迹象,直接从正面被砸死。这点要说可疑也确实有点可疑。」 若换成拥有不死之身且对痛觉很迟钝、缺乏危机意识的九郎,或许就会直接从正面被砸死了。 「从遗体并没有检验出安眠药之类的药物,但如果要假设是他杀,可能就是用打昏之类的方式先夺走自由行动的能力,让她躺在地面上再故意朝她身上推倒钢骨。毕竟即使对头部施予足以打昏的伤害,伤痕也会被钢骨一起砸烂了。」 看来警方的搜查行动比岩永所想像的还要周密。在搜查会议中居然连这样的假说都有被提出来的样子。 「不过另一方面来讲,七濑花凛当时受到媒体追踪,遭人怀疑杀害了自己的父亲,导致她甚至在一月寒冷的雨天深夜还会独自撑伞外出抽菸对吧?这也能解释为她的精神状态已经被逼到极限,变得自暴自弃了。所以就算看到钢骨倒下来,防卫本能也无法正常作用,就这么呆呆被砸死也不奇怪。因为这样的看法占优势的关系,刚才那个假说就被舍弃了。」 不可否认这样的看法是比较有说服力。刚才的假说总难免让人觉得是出自想要把状况推论为他杀的愿望。如果没有真的发现什么殴打过头部让七濑花凛躺在地面上的证据迹象,警方就无法采用那样的假说了。 「另外也有可能是七濑花凛在逃避媒体追踪的过程中感到疲惫,变得偶尔还会考虑要自杀,结果刚好遇到钢骨朝自己倒下来,让她认为这就是天命,心生『已经受够了』的念头,便毫不抵抗地被砸死了。这样的解释也说得通吧。」 「也有搜查员提出过这样的意见。尤其『已经受够了』的感觉莫名生动,感觉很有说服力。」 九郎这时露出苦笑。 「唉呀,虽然说如果她真的是『已经受够了』而死的,就不会化为亡灵跑出来了啦。所谓的亡灵通常都是死不瞑目、壮志未酬的状况才会发生的吧?」 「但钢人七瀬是因为人们的妄想而出现的存在,是亡灵却又不算亡灵,跟七濑花凛本人的想法一点关系都没有就是了。另外就算是普通的亡灵,也可以解释成是死了之后才改变想法觉得『自己果然不应该死的,社会真可恶啊』的状况。」 「这不是怎么讲都通了嘛。」 「其实所谓的道理要怎么讲都是可以通的。警方发表的结论也是与其说真假与否,不如说社会上能不能接受这个道理。如果世上的一切真的都循著道理运作,人就不会活得这么辛苦啦。」 虽然这种话讲出来,可能会让眼前这位从昨天就因为大大小小的事情累积各种郁闷的现任警察小姐感到生气,但这位身材苗条的交通课巡查却只有叹了一口气后,言归正传: 「警方后来因为最可能有杀人动机的亲姊姊七濑初实有不在场证明,另外也找不到其他有可能的嫌疑人,所以在发现遗体的一个月后做出最终结论,发表七濑花凛是死于意外事故。」 似乎也不晓得这件事的九郎发出惊讶的声音: 「她的亲姊姊有杀人动机?」 这件事并没有被大幅报导过,只有周刊杂志稍微提及,然后网路上有留下引用那篇杂志文章的纪录而已,不过岩永知道这件事。 纱季又把资料翻到下一页。 「如果七濑花凛是遭到他杀,那么嫌疑最大的就是她的姊姊初实。初实与花凛—这时候或许用本名『春子』比较适当—这两人之间的关系从很早之前就不是很好了。」 七濑花凛的家族关系很差的事情本身,即使在她死后没有被大幅报导,也早就广为人知了。 「还有,『父亲的死因在于妹妹』这个谣言,初实在一般大众间开始流传之前,据说就曾向她周围的人透露过这个想法。而且当妹妹死亡之后,妹妹从事偶像活动赚来的钱全部都会由身为唯一血亲的姊姊初实继承。无论感情或是实际利益两方面来讲,妹妹的死对于初实都是一件好事。因此她会被视为最有嫌疑的人也是难免的。」 「可是警方才短短一个月左右就得出了结论,代表那位姊姊的不在场证明很完美的意思吗?」 关于这点,岩永在网路上也没找到情报来源明确的文章。或许是报章杂志再怎么说也不会把相关人士的不在场证明内容都写出来吧。 「七濑初实当时跟包含男友在内的五名朋友一起到北海道去温泉旅行,案发当晚投宿于北海道的一间饭店。而那间饭店与真仓坂市距离五百公里以上,初实完全没有足够的时间可以往返两地。自从妹妹被媒体追踪之后,采访记者也开始会到初实的住家打扰。因此初实从十二月左右就没有回到自己家,而是借住在男友或其他朋友家中。而当时似乎一方面也是为了补偿自己给大家添的麻烦,才会约大家一起去泡温泉的样子。」 「以不在场证明来说无可挑剔啊。」 九郎说出这样的看法。而岩永虽然觉得他这样立刻下结论不是很好,捏起盖在自己右眼前的浏海,不过警方想必也已经彻底调查过各种移动手段了吧。 如果是白天还另当别论,但七濑花凛的死亡时间推估是深夜十二点到一点之间。要假设初实在这段时间内杀人之后又移动五百公里并不实际。不只是情人或朋友的证词而已,警方肯定也有向投宿饭店确认过她的不在场证明才对。 「另外,关于七濑花凛之死最大的疑点就是这位七濑初实。在警方搜查的过程中,唯一对『七濑花凛的精神状态足以导致她自杀或考虑自杀』的说法,不断主张怀疑意见的不是别人,就是七濑初实。」 「哦哦,周刊杂志上也刊登过她这类的发言呢。」 这点岩永也有在留意。 「根据资料上写说,这位年长两岁的姊姊不认为自己的妹妹光是遇到这种程度的逆境就会自暴自弃,而且就算想死也不可能会选择被钢骨压死这种难看的死法。即使警方得出『意外死亡』这个结论之后,她也再三对搜查人员提出『难道完全没有被谁杀死的可能性吗?』这样的疑问。」 从纱季的口气可以听出她对于这段证词感到非常在意,而九郎似乎也是一样。 「就算那个姊姊在很早的阶段就得到不在场证明,即使警方倾向他杀的说法也不会让她感到困扰,但警方都已经渐渐确定是意外死亡了,她却不断对这见解提出反对也太奇怪了。明明事件能够早日解决是好事,她却要对感情不好的妹妹的死因一直感到怀疑。」 不过关于这点也不是无法解释。岩永接著询问纱季: 「对于姊姊提出的反对看法,警方是怎么判断的?」 「即便两人关系再怎么差,当妹妹遇到困境的时候自己却不但完全不帮忙,甚至还反过来冷漠对待。可能就是基于这样的罪恶感,让她无法接受『几近于自杀的意外死亡』这种状况。毕竟妹妹会被逼到连钢骨倒下都不想躲避的状态,这位姊姊也可以说是远因之一。从这点来看,若妹妹是被谁杀死的,姊姊在心理上也可以比较轻松吧。」 如果要岩永说明,她应该也会首先采用这样的看法。而真相想必大概也是如此。 纱季随意翻著资料小声呢喃: 「不过家人会那么笃定主张『她就算想死也不会那样死』让人有点在意呢。毕竟有时候感情不好的人其实才更理解对方呀。」 这看法也很有道理。 就在这时,九郎把手放到岩永的膝盖上。 「岩永,那么实际上究竟是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案发现场是没什么人会靠近的场所,应该有什么浮游灵或妖怪目击到七濑花凛死亡的瞬间吧?」 真不愧是一路跟著岩永一起处理过这类麻烦事的九郎,很了解岩永办事的顺序。 岩永其实首先就去确认过现场有没有那类非人存在的目击者了。过去的经验中通常都会有那样的目击者。毕竟会成为死亡现场或杀人现场的场所,似乎会具有自然吸引那类妖魔鬼怪的倾向。 「要说目击者是有啦。那个建设工地有一名工人在施工时丧命,变成了地缚灵。而那个幽灵从头到尾目击了整起事件,然后今天白天的时候告诉我了。」 纱季在床上瞪大了眼睛,岩永则是对她点点头: 「日本的警察非常优秀。七濑花凛是在雨中独自来到案发现场抽菸,途中钢骨忽然倒下来,但她却连闪都没闪,愣在原地让钢骨从正面压到自己身上的。正如警方的结论,这是非常接近于自杀的意外身亡。那位工人幽灵虽然急忙叫了一声『危险!』,可是他还没有足够影响到物体或人类的力量,那声提醒终究徒劳无功,让他感到非常遗憾。」 才刚变成地缚灵没多久,自然只会拥有那种程度的力量。那位幽灵也表示过,自己希望化这份遗憾为力量努力精进,等那栋建筑物盖好的时候要有足够的力量成为房屋的守护灵。 毕竟让一个死于非命的地缚灵有了将来的目标,七濑花凛或许也不算白死了吧。 「那位工人幽灵也说过,回想起来那女孩来到现场的时候表情就非常失落,好像随时都会自杀的样子,让他觉得明明有那么雄伟的胸部未免太浪费了。或许那个表面上个性很强势的七濑花凛,其实也只是个心理会受伤的普通女性呢。」 她在经纪公司网页上留下的那句〈大伙们,我很快就会回来〉,想必也只是她竭尽全力的虚张声势吧。 纱季手中的资料掉到地上,突然对岩永探出身子。 「这、这种查明真相的方式太犯规了吧?根本没有经过任何推理或假设呀!」 「什么推理不推理的,透过与事件无关的第三者所提供的证词厘清事实,不就是最好的方法了吗?明明稍微动身调查就能知道的事,还特地去思考各种理论引导答案,根本是白费力气呀,白费力气。」 而且所谓的理论经常会有错。即使理论上说得通却与事实不符的情况,根本不足为奇。 纱季顿时跪下来抱住自己的头。 「既然这样,你根本没必要特地确认警方的搜查情报嘛。七濑花凛的死根本没有什么谜团,只要去问幽灵还是妖怪就能全部知道了不是吗?」 「真相是很重要。不过被一般大众视为真相,并由此引导出的结论是什么也很重要。毕竟在网路上妄想钢人七瀬的人们就是根据这个结论进行思考与行动,所以我们也不能对外使用超出这个结论以上的情报。」 就算与真相不一致,只要一般大众视其为真相,岩永为了构筑合理的虚构就会毫不犹豫地使用那个结论。为了提高说服力,不管任何东西她都会拿来利用。 纱季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子,重新坐到床上抱住头。 「我开始觉得这一切都太无谋了。就算你提出的解答再怎么优秀、再怎么吸引人,能不能在网路上被人接受,终究还是要看运气了不是吗?你真的有办法随心所欲地控制那样不特定多数人聚在一起随便乱留言的网路空间?」 纱季说得没错。不管列出多少证据,花费多少心力说服,依然会有人坚持像是世界上真的有幽灵、真的有飞碟、阿波罗十一号没有登陆过月球、地球没有在转动、这个世界是基于某个秘密组织的阴谋在运作等等的意见。因为理论经常会有错的缘故,甚至也有完全不愿接纳理论的人。 纱季表情疲惫地抬起头。 「人并不会永远都希望照著逻辑走。用符合现实的答案解决不可思议的怪事,虽然会让一些人感到佩服,但也会有人因此觉得扫兴,反而更宁愿相信亡灵存在。在无法衡量那个平衡的情状中,你所说的谎言真的能发挥力量吗?」 『想像力的怪物』之所以不会轻易诞生,反过来讲就是因为这个缘故。人们的思考并不会那么简单就流向同一个方向。会有人相信也会有人不相信。两者互争到最后就会变得厌倦,使谣言在成形之前就消失。即使成了形,也已经失去力量了。 不可能的事情也会因为某种契机而受到支持,正确的志向也会因为某种契机而遭到背弃。究竟能不能让多数人相信,必须试试看才知道。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无论怎么样的胡扯怪论都会有受到支持的可能性。 「如果单纯只是把解答贴到网路上,『谎言』与『真相』究竟哪一边会被人喜欢、受到支持就完全只能赌运气了。相对于早已传开的钢人七瀬谣言,我们想必处于劣势。不过我们这边有九郎学长呀。」 岩永从椅子上下来,抱住九郎的颈部。 「只要我准备一个被人接受的可能性稍微高一点的谎言,九郎学长就能够把那个谎言的支持率提升到百分之百。」 虽然纱季顿时全身散发出不愉快的气息,但岩永不予理会,并寻求九郎的认同: 「毕竟学长可是吃了件的肉还能活下来的人,对吧?」 光靠合理的虚构是无法获胜的。如果要确实讨伐怪异,也就需要藉助于怪异的力量。 过了深夜两点半。纱季在只剩下她一个人的公寓房间中倒到床上,让疲惫无比的身体往下趴著。就在刚才,九郎与岩永一起离开了房间,此刻应该正走下斜坡吧。 时间已经很晚了,而且总觉得自己一个人留在这房间会感到不寒而栗,因此纱季其实觉得让那两人留下来过夜也没关系的。但是又觉得让岩永留下来肯定不会有好事,所以她并没有把想法讲出口而放那两人回去了。要是纱季刚才开口要他们留下来过夜,那女孩搞不好会拒绝说: 『我才没办法在这么杀风景的房间睡觉呢。来吧,九郎学长,让我们到饭店商务套房柔软的床上一起培育感情吧,嘿嘿嘿嘿。』 而且纱季不知道为什么连岩永接著会被九郎揍的情景都能想像出来。 真有点羡慕。 纱季和九郎以前交往的时候,两人之间是优秀姊姊与笨拙弟弟的关系。即便是开玩笑,九郎也不会对纱季表现出冷淡或胡闹的态度。遣词用字也总是不忘面对年长者的敬意。纱季虽然以前觉得那样也算一种风情,感觉不错,但现在回头想想也觉得好像有点太过见外了。 纱季并不是说希望对方黏著自己或是宠爱自己什么的,而且照她的个性如果受到那样的对待肯定会动怒要求对方不准再犯,演变成吵架场面吧。但是自己和九郎过去真的算男女朋友吗?这样无谓的想像还是会涌上纱季的心头。 九郎完全没变。因为吃过人鱼肉的缘故,搞不好他就算五十年后,外观上看起来依然会像个社会新鲜人。一方面考虑到这样的可能性,自己当时放弃结婚并跟他分手应该是正确的选择才对。 对于和九郎重新来过的选项,纱季心中果然还是会感到抵抗。不只是人鱼而已,在钢人七瀬的攻略行动中成为王牌的能力—预言兽件也是一个沉重的枷锁。 面对一个能够看透未来、决定未来的人,究竟可以信赖到什么程度? 岩永与九郎离开纱季的公寓,走下又暗又长又陡的斜坡。岩永坐在电动脚踏车的行李架上,九郎则是在前方握著把手双脚踏地,推著脚踏车前进。毕竟在视野如此差的坡道上,两人共骑脚踏车也太危险了,所以才会选择听著车轮喀啦喀啦的声响慢慢走路的。 「学长,请问你有预约哪间饭店了吗?」 「不,我没考虑到住宿的问题。」 「我就想说可能会这样,所以是住双人房喔。」 「我记得车站前好像有一间商务旅馆。要是没有空房,我就到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家庭餐厅打发时间好了。」 「为什么要拒绝跟我同寝?」 「现在不是那种时候吧?」 坐在行李架上的岩永只能看到九郎的背部。今天的事情应该卖了他不少人情的说,为什么这个男友就是不能态度更亲密一点呢? 九郎用正经八百的声音继续说道: 「岩永,纱季小姐已经把关于事件必要的情报全部告诉你了,你要捏造的解答大致上已经想好了吗?」 坡道边零零星星的路灯可以看到飞虫聚集,温热的夜风吹拂而过。从高处眺望到的市街区灯光稀散,大概是车灯的光点缓缓来去。 岩永后来又向纱季提出了许多问题,而纱季即使不太甘愿也还是回答情报到了深夜两点多。虽然那似乎是纱季个人整理出来的资料,不过她应该是把警方的搜查情报几乎都告诉了岩永,真该感谢她才行。另外她感觉上似乎也有把资料上没写的近日动向都讲了出来。 听到九郎的询问,岩永调整了一下头上贝雷帽的位置。奶油色的帽子在黑夜中格外显眼。她的拐杖则是插在脚踏车前方的篮子中。 「为什么犯人要假扮成七濑花凛的样子,每天晚上袭击毫无关系的对象?只要我有那个意思,要我捏造出多少动机都没问题。寻乐犯罪、媒体炒作话题、拥有七濑花凛写真集或cd版权的公司为了清库存再赚一票而故意引发事件等等。但如果是要能引人注意、使人相信、具有震撼力的动机就很难了。若能巧妙关联到过去的事件,并技巧性地写得稍微感人一点,或许吸引力就会比较强吧。」 「不是提供真相,而是要描述出带有故事性的真相是吗?」 「是的。反映现实艰苦的真相根本稀松平常,又有谁会期望呢?」 虽然说『真的亡灵手握钢骨到处袭人』这样的真相,是否反映现实艰苦而稀松平常还有待商榷就是了。 「然后接下来就是九郎学长的任务了。」 「好,我会抓到你的解答受到众人支持的未来。为了你,要我死几遍都行。」 九郎推著脚踏车,语气毫不紧张地答应了岩永。虽然『为了你』这个讲法听起来很浪漫,可是出自一个不死之身而且对痛觉迟钝的人口中也不太让岩永感到心动。 当初岩永得知九郎那个源自件的能力时也感到非常惊讶。岩永过去都以为件的能力只是单纯的预言未来,没想到实际上是如此恐怖的东西。 件的预言其实并不是把看到的未来说出来而已,而是把未来的发展决定下来的能力。 根据九郎的说法,『未来』并非只有固定一个发展。从『现在』的时间点观察未来的时候,会看到许多分支、变化,好几种的可能性。所有可能发生的事情会无限分歧,有如树枝般展开。 无论什么样的未来都有路线连接,无论什么样的未来都有发生的可能性。然后只要选择了其中一条路前进,被留在后面的分支就会全部消失,使『过去』成为单一条路。背后只有一条路,前方有无限多条。『未来』总是充满未知而未定。 既然如此,『预言』应该是不可能办到的事情才对。如果『未来』有无限多的分支,就不可能预告出一个单一的终点,顶多只能告知『有这样的可能性』。可是件却能够百发百中地告知未来。 因此件的能力并不只是看见未来而已。 件能够把未来的无限分支限定为单一条路,拥有决定未来会如何发展、会到达什么终点的力量。 而其代价就是件自己的生命会被夺走。毕竟是看见所有可能发生的未来,并且从中选择并聚集成单一条路的行为,会把生命燃烧殆尽也是正常的。件从出生的同时就背负著看见并决定出一个未来然后死去的宿命,或许就是因为这样,他们诅咒自己的出生,诅咒让自己诞生的世界,才会有决定不祥未来的倾向吧。九郎是这么认为的。 九郎也拥有那个决定未来的能力,但据说并不是什么未来都能够决定,也无法随心所欲地使用。 首先,九郎必须在面临死亡之际才能看见并选择未来的分支。这或许是因为就算身体对痛觉再怎么迟钝,本能还是会压抑足以致死的未来观察能力吧。因此在濒死的状态下本能才总算会解除压抑,使九郎在瞬间看见并选择未来。 又或者可能件也不是因为做出预言所以死的,而是因为死亡将近所以能够预言。所谓看见未来的能力,也许是一种只有在临死之际才能使用的特权。 另外,九郎只能决定出发生可能性很高、而且时间点很近的未来。 若是半年或一年后的未来,可能发生的分支就会多到看不见也无法选择。至于可能性太低的未来则是分支太过遥远而难以抓到。如果只是一个礼拜后的未来也不是无法决定,但仅限于比较可能发生的状况,而且是即使不靠能力选择也能达成的那种极为普通的事情。夏季在日本降雪的可能性并非完全没有,但九郎的能力没有办法轻易选择那样的未来。 拿九郎与钢人七瀬交手时的状况为例。 当时九郎在一度丧命的时候,决定出自己闪过钢骨并把手绕到钢人的脖子上折断对方颈部的未来之后复活。接著他决定的那个未来就成为了现实。毕竟钢骨的速度并非无法闪躲,九郎也拥有足以折断颈部的臂力,因此这是十足可能发生的事情而被决定了下来。 然而九郎没有抓到自己继续击倒钢人而获胜的未来,也没能选择像是切断对方手脚或是用拳头打穿对方头部之类的未来。这些事情在当时那个时间点发生的可能性极低,如果同时有好几项奇迹降临或许还有可能发生,但并不是九郎的手能够伸及的未来。 因此岩永的任务就是要把那样的未来拉到九郎伸手可及的距离。未来是无时无刻都在变化的。虽然各种分支一开始都存在,但『哪一条分支比较容易发生』会因为个人的意志或行动而随时改变。日本的夏季不会下雪,但只要能准备大量的造雪机,就能在限定范围内下雪。只要采取了『准备造雪机』的行动,那事情就会变化为十足可能发生的未来。 岩永在网路上提出解答,是否会受到众人支持就要赌运气了。然而如果受支持的可能性高到九郎能够选择的程度,便能决定出绝对受到支持的未来,而不是什么赌局。 只要能准备一个可以和让钢人七瀬的故事落幕匹配的解答,就能够照自己的意思击败『想像力的怪物』了。 「九郎学长,你刚才被钢人七瀬杀掉的时候,没有看到那存在消灭的未来吗?」 岩永姑且向九郎确认这点。 「我想她被消灭的未来应该是存在的,但不是我伸手可及的东西。而且分支多到让我搞不清楚,根本来不及处理。决定出最能确实击败那家伙的未来然后复活过来,已经是我当时的全力了。」 「虽然你最后并没有成功击败对方啦。都是因为你总是认为自己一个人能够办到所有事情才会这样。」 「那是你吧?」 对于岩永语带挖苦的发言,九郎难得用训斥的态度回应: 「我就算死了也能复活,但你万一死掉就结束了。擅自行动会有问题的,永远是你啊。」 这男友明明一个礼拜都音讯全无,现在却摆出一副监护人似的态度,到底是什么意思? 岩永顿时感到不太高兴而默默不回应。不久后,九郎稍微把脸转向她并询问道: 「关于六花小姐的事情,你没有跟纱季小姐讲吧?」 「当然,那件事我不会讲的。」 岩永虽然有想过要继续保持沉默表示抗议,但终究还是老实回答了。九郎就是因为那个人物的缘故,这一个礼拜来无视于岩永而独自行动,也因为那个人物才来到真仓坂市。当岩永得知钢人七瀬的事情时,就有预感可能会变成这样了。 「那种事情,光是说明起来就很复杂呀。」 「说得也是。而且现在还不确定六花小姐跟这件事情有关。」 岩永内心是认为应该不可能毫无关系,但她故意没有讲出口。反正九郎应该也没天真到真的相信两者都没有关系的程度。 长长的坡道终于走完。斜坡下同样是一片昏暗,只有稍远处不分日夜都在工作的警察局特别显眼。 「学长,你都没有想过要利用决定未来的力量,选择不需要跟纱季小姐分手的未来吗?」 「我不能把能力利用在那种事情上啦,那样太奸诈了。要是可以那样做,我第一个就会先抓住跟你分手的未来啦。」 「那、那太卑鄙了!简直不是人!」 九郎笑了起来,彷佛是看著放开的玩具小船顺著河水不断往下游流去。 「就算想抓住不会跟纱季小姐分手的未来,我想那样的未来应该也不存在于我伸手可及的范围。未来有无限多而复杂的变化,即使有能力抓住,不经努力也无法抵达如愿的地方。想要把已经决定性远离的东西抓回来的话,就需要无比强大的奇迹。这个力量其实顶多只能用来回避些许的不幸或不巧而已。」 「唉呀,『为了挽回情人的心而反覆自杀的男性』感觉也很逊就是了。」 「这不只是逊不逊的问题好吗?」 毕竟道路已经不倾斜,于是九郎坐上脚踏车坐垫,重新握好握把。 「岩永,你用不著担心。事到如今我也不认为自己可以跟纱季小姐重新来过了啦。我想纱季小姐应该也是一样。」 「那种明明两年以上没见过面、却好像彼此很了解对方的讲法,听起来真讨厌。」 「不然你是要我怎么说嘛?」 九郎本身似乎也抱著某种义务感,认为自己应该顾虑岩永的感受说些温柔的话语。 这个人虽然对自己抱有好意,但如果哪天遇上什么状况,他搞不好会基于错误的温柔与乾脆的精神而离开自己。岩永心中总是存在著这样难以否认的不安。 若对方愿意至少说个一句「我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你」、「我绝对会让你幸福」之类热情的发言就好,但总觉得这男人好像对别人的情感本身就很稀薄。 也许是因为不死之身的缘故,让他害怕对人产生感情吧。毕竟过去就因为这样让他跟纱季小姐吃过了苦头。 这样的心情岩永不是不能理解,但也真是麻烦。 岩永本身也不是普通的存在,但至少在感情上活得很普通、很率直。都已经是个大人了,差不多也该克服一下那层心理障碍了吧? 岩永把手臂绕到九郎腰部,紧紧抱住。 「总之先回饭店去吧。直走遇到第一个红绿灯右转。」 「了解。」 九郎踩下踏板,附有电动辅助功能的脚踏车轻快加速起来。岩永闭起眼睛,义眼上的眼皮也盖了下来。 现在必须动脑思考。在传出牺牲者之前,必须想出一个能够讨伐钢人七瀬的假说,要是出现牺牲者,要捏造出解答的条件就会变得更严苛、风险更大了。对岩永来说也希望能避免这样的事态发生。 只要没有像纱季或九郎那样主动出手攻击,钢人七瀬应该还杀不了人才对。她虽然挥动钢骨的速度很快,但整体动作来说很缓慢,而且在网路的讨论中还没看过她会对逃跑对象穷追不舍的留言。 如果见到她就立刻逃跑,她应该也不会加害于人。在夜间遇到一个身穿迷你裙洋装、手拿钢骨又没有脸蛋的美少女,大家想必都会立刻逃走才对。就算是喝到烂醉肯定也会当场清醒吧。即使可能一时之间被气氛吓得全身僵住,但在钢人七瀬逼近前,应该就会回过神来拔腿逃跑了。 至少今晚应该可以平安无事地过去。只要不要有人见到钢人七瀬也不害怕,甚至反而想抓住对方就没问题了。 隔天早上,纱季比平常早了十分钟被叫醒。她过了深夜三点才就寝的,其实还想再多睡一会,但也不能放著响个不停的手机不管。于是她切掉原厂设定的铃声,把手机拿到耳边。 没想到,收到通知寺田的遗体被人发现,而死因是他杀。 第五章 钢人攻略准备 九月四日星期六。纱季看到时钟显示下午两点,这才回过神来。在这之前的意识都还很清楚,也记得自己做了些什么事,工作上的行动与对话应该也都算适切,然而纱季却有种这些事情好像全都与自己无关的感觉。 时间已经来到下午两点了,她才发现自己从早上就什么东西都没吃过,可是肚子却一点都不饿的样子。就在她这么一想之后,身心的现实感才总算恢复了。 现任刑警的他杀遗体在市内被人发现可是一桩大事件。媒体记者们从早就蜂拥而至,到中午就已经在全国新闻上报导出来了。 遗体是发现于郊外干道边的一处废弃加油站。那间加油站在上个月中才刚歇业,尚未夷为平地。虽然多半的招牌与器材都已经拆除,不过加油站特有的四方型便当盖形状的屋顶依然保持原状,对于附近一带地区来说,至少还能发挥供人避雨的用处。 周围距离三百公尺以上才有民房与商店,到了晚上顶多只会偶尔有车经过,是个非常寂静的场所,也可以说是地方县市的荒废干道常有的景象。 寺田的遗体就仰天倒在那样的废弃加油站。发现遗体的是一名开自用车走干道去上班的业务员。据说是在经过废弃加油站的时候看到有一辆车停在那里,而且距离那辆车几公尺处好像有人倒在地上。 业务员一开始只是觉得奇怪并开过加油站边,但因为实在觉得在意而掉头回来一看,才发现那居然是一具遗体。于是他赶紧用手机报警,时间是早上六点前。 业务员相当后悔自己成为了遗体的第一发现者。他之所以会调头回来是出自一片善意,认为倒在地上的人影搞不好是因为疾病或紧急发作,或许自己帮忙叫救护车可以救人一命,但他并没有抱著那竟是一具尸体的觉悟。而且他更是万万没有想到,那尸体的脸部居然被砸烂到甚至无法判别的程度。 遗体的脸部与头部看起来都像是被某种钝器砸烂。接获通报赶到现场的辖区刑警似乎也没遇过死状如此凄惨的他杀遗体,听说当时还忍不住用手压著自己的胃。本来以为这样的遗体应该会很难确认身分,然而从遗体身上不但发现了手机与驾照,甚至还有警察证件,让搜查员警都骚动了起来。 虽然那处废弃加油站并不在纱季与寺田所属的真仓坂警局管辖范围内,不过来到现场的搜查员警中有人认识寺田。即使脸部被砸烂,柔道锻炼出来的体格依然相当有特徵性,只要听说那或许是寺田就立刻能接受的样子。虽然并非完全确定那具遗体就是寺田,然而现任刑警可能遭到了残杀的情报还是让警方人员都大为震惊。 真仓坂警局很快就接到联络,紧接著便开始确认遗体身分。从体格、指纹、过去在调查现场留下的几处伤痕等等特徵,判断那就是寺田没错,而纱季也是在这时候接到联络的。或许是因为在寺田的手机中留下看似私下与纱季往来的电子邮件纪录,让搜查人员认为两人之间可能关系亲近的吧。 推定的死亡时间为四日的凌晨两点到三点间。纱季当时正与九郎他们在自家公寓中。从周围飞溅的血迹等等证据看起来,遗体并没有被人移动过的迹象,因此警方判断死著就是在那间废弃加油站遭到杀害,然后遗体直接被留在现场了。 若是如此,案发现场位于经常会有车辆经过的干道旁边,遗体应该更早被发现也不奇怪。在那位业务员发现之前想必也有车辆经过旁边,应该也有其他人觉得有车停在废弃加油站而且旁边似乎有人的情况很奇怪才对。 但或许是大清早开车经过的人不会想要特地停车确认,也可能是一般人不想被卷入麻烦的心理在作祟吧。 辖区警局很快就设立了搜查本部,从县警搜查一课也有派人前来。因为从现场状况立刻就能判断这不是一起单纯的事件。不但被害人是现任的刑警,而且脸部还遭到破坏。车子停在现场没动,钱包与值钱的东西也都没有被拿走。光是这样就已经很不单纯了,再加上明明寺田应该是从正面被击中头部的,从遗体以及现场状况看起来却完全没有抵抗、打斗过的痕迹。 详细的死因必须等待验尸报告出来才能确定。虽然也有从被害人体内检测出药物反应的可能性,不过遗体除了头部以外没有其他外伤,因此那应该就是致命伤不会错才对。 寺田是县内出名的柔道五段强者,看起来就是个没什么破绽的刚硬男子。那样的男人会乖乖让人从正面砸死自己吗?至少应该也会反过来抓住对手或是举起手臂防御才对的,但现场看起来完全没有那种迹象,实在非常奇怪。 难道是跟寺田亲近到让他压根不会想到要提高警觉的对象袭击的吗?或是在极为出乎预料的时机被出乎预料的对象袭击,让寺田当场愣住了?不管怎么说,这肯定不会是什么普通的事件。 也因为这样,纱季从早上就不断接受侦讯。与被害人之间的关系、最近的对话内容、有没有想到可能结怨的对象、纱季昨晚的行动等等,事件关系人可能会被问到的问题全都问过了一遍。搜查人员虽然没有把纱季视为嫌疑人的程度,但看起来并没有完全排除可能性。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毕竟同样身为警察,案发现场与事件的概要也有相当多部分传到纱季耳中,再配合新闻报导的内容就大致可以知道得很明确了。停在遗体旁边的是寺田的车子,推测他应该是深夜独自开车。虽然不清楚理由,但深夜驾驶的寺田把车停到应该什么东西都没有的废弃加油站,而且还下了车,最后不知被谁砸死了。目前知道的情报顶多就到这边。 「你还好吗?」 侦讯结束回来后,正当纱季处理著自己平常业务的资料时,局内的组长在下午五点左右走过来向她关心了一下。 「哦哦,没事,我很好。」 身为职场前辈,而且有约好下次要一起去吃烤鸡的对象突然遭人杀害了,却说「我很好」会不会不太恰当?纱季脑中虽然闪过这样的疑问,但她也想不到其他的表现方式。 「你不用太勉强自己。寺田他最近也很高兴跟你之间进展得还不错啊。」 照组长的说法,纱季似乎回到警局之后就看起来不是很好的样子。或许她的样子看在别人眼中,就像在勉强自己故作平静,努力默默完成分内工作吧。这看法虽不中亦不远矣就是了。 组长用一如往常的温和语气,略带感伤地接著说道: 「验尸报告出来了。死因是脸部撞击造成的脑损伤,据说几乎是当场死亡。凶器推测可能是像砖块或木材之类呈现平面的钝器,但目前还没确定出来。死亡时间则是跟最初的推测一致。刑事课的那些人似乎也静不下来的样子。」 如果是刑警遭到残杀,基于工作因素通常首先会怀疑是结怨。正因为寺田非常优秀,逮捕过许多的犯人,所以反遭犯人本身或是家属怨恨的可能性相当高。刑事课的同僚们似乎就针对这部分受到侦讯的样子。 毕竟寺田相当受到仰慕,因此局内从早就有人表示希望加入搜查本部,靠自己的手抓出犯人。然而一方面因为遗体是发现于辖区范围之外,而且事件动机有可能跟死者平日的工作有关系,所以搜查本部现阶段还跟真仓坂警局保持一定的距离。警局的人与其说是进行调查的一方,还不如说是受到调查的一方。 另外,市内发生的案件也不是只有寺田这起,辖区内一如往常地有许多窃盗、偷窃、伤害或交通事故发生。如果媒体们因为寺田的案件聚集而来,就更加容易发生问题。尽管是自己人遭到杀害,警察也不能因此就松懈自己分内的工作。 所以纱季也是一样,即使抱著焦急的心情,也依然完成著自己的本分。 「话说弓原,听说寺田在调查那个『钢人七瀬』的事情是真的吗?」 「是的。我接受侦讯时也有讲到这件事。虽然对方似乎在我讲出来之前已经知道这项情报就是了。」 寺田除了纱季以外也有对其他人寻求过协助,拜托对方如果知道市内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伤害或伤害未遂事件就向他报告一声。因此设立搜查本部的那个警局局内,想必也有人知道这件事吧。 正因为如此,纱季也对关于『钢人七瀬』的事情几乎没有隐瞒。寺田是抱持什么样的疑问,如何进行个人调查,自己又是怎么样在提供协助等等,她全部都告诉了侦讯人员。 她没有讲出来的顶多就是九郎与岩永这两个人物在私下行动的事情,以及钢人七瀬真的是怪异存在的真相而已。关于自己昨晚的行动,她也回答是独自一个人在家。毕竟这是表示自己没有不在场证明的主张,警方应该不会详细调查验证才对,但要是同一栋公寓的其他住户指证那两人来访的事情,到时候纱季也只能认命了。 「难道寺田先生在调查那件事的事情已经被报导出来了?」 要是刑警在认真调查所谓亡灵或都市传说的事情被报导出来,对警方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即便寺田的危机意识很正确,是对于可疑的伤害事件频传的状况抱有危机感而已,但社会上如何解读这件事又是另一个问题了。 组长赶紧摇摇头。 「不,这点没有被报导出来。只是媒体有将那个偶像意外身亡产生的都市传说与寺田的事件连在一起报导的倾向。就因为是脸部损伤、是深夜犯案,有让人联想的部分而这样报导,我是觉得根本胡闹过头了。」 对。寺田的死因与死亡状况跟七濑花凛很相似。一旦正确的情报流出来,自然会有人注意到更多的类似点。只要跟以真仓坂市为中心所发生的『钢人七瀬』传闻相对照,会在电视上成为话题也是可以理解的。 照这状况看来,现在网路上或许已经有许多人不负责任地发表了『寺田是遭到钢人七瀬杀害』的留言吧。 然而就算不负责任也未必就代表一定不正确。纱季很清楚这点。 寺田就是被钢人七瀬杀害的。 纱季不禁后悔,自己应该要更严肃警告寺田才对的。她以为正常人如果遇上钢人七瀬绝对会逃跑才对。认为不可能有人面对那样恐怖的异质存在感、看到对方高举起钢骨还会有勇气往前踏出脚步。除非是像纱季当时那样抱著一半自暴自弃的念头或是精神上被逼到绝路的人。 寺田大概是觉得也许可以碰到钢人七瀬,所以才会在夜晚独自开车外出的吧。在他的认知中终究认为那是『打扮成钢人七瀬的模样企图闹事的活人』,而且想说运气好一点的话搞不好可以亲手逮捕到犯人,于是到各种可能出现的场所去巡视的。 就在他行经干道的时候,寻找的对象就出现在他眼前。或许就跟以前纱季负责做笔录的汽车意外事故一样,钢人七瀬是突然现身站在车子前方的吧。而寺田虽然感到惊讶却也同时认为机不可失,就把车子停进刚好在一旁的废弃加油站,下了车。 他面对身穿轻飘飘的洋装、雄伟的胸部往前突出、单手握著一根钢骨而且没有脸孔的对象肯定也没感到畏怯才对。甚至觉得对方的脸是在昏暗的光线下利用化妆技术伪装的效果,手中握的也不是真的钢骨。因此为了逮捕对方,毫不犹豫地逼近了其实是从许多人的想像力中诞生的亡灵钢人七瀬。 但结果不用想也知道,一定就跟之前的纱季一样。普通的人类无法触碰到亡灵。即使寺田闪过了对方的钢骨,他的手肯定也穿透了对手的身体,害他顿时脚步不稳,当场愣住。然后就被对方直接从正面砸死了。 现场没有抵抗、打斗过的迹象,也找不到犯人的毛发或衣服类的痕迹,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毕竟跟无法触碰的对象根本无从打斗,亡灵也不会掉落什么衣物纤维或毛发。寺田虽然是个经验老到的刑警,但想必是一时之间无法接受对方真的是亡灵的真相吧。结果面对过于意外的现实而脑袋混乱,让他身体无法动弹的。 当钢骨逼近到眼前的时候,寺田心中是否有涌现死亡的预感?搞不好他始终觉得这种事情不可能是真的,而仍然处于茫然自失的状态下被杀死的。 「没想到那个寺田居然会被人从正面打死,当时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从组长的语气听起来,他至今依然无法相信寺田已死的样子。 「如果我能够再处理得好一些,或许就不会这样了。」 纱季忍不住吐露心声。自己明明知道真相,却没能阻止牺牲,因此她希望能有个人好好责备她一番。 「这不是弓原的错。」 「但是我、一直都对寺田先生很冷淡。」 毕竟纱季无法把真相讲出来,于是只好忏悔心中另一个遗憾。 「就连他的名字叫『德之助』这件事,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 平常周围的人都只会用姓氏『寺田』或职称来称呼他,而纱季也一直觉得这样没什么不便,结果到最后都不晓得对方的名字。在接受侦讯时她才听说寺田的全名,不熟悉的名字又更加让她觉得没有现实感了。就算自己对对方没兴趣,对于一个想要跟自己拉近距离的男性居然连名字都不知道也未免太过头了。 组长脸上露出苦笑。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啦。他自己也很讨厌那个名字,觉得太过时而缺乏尊严感。无论是自己讲出口还是被人那样称呼他都不喜欢,所以不晓得他名字的人还比较多呢。」 轻轻拍了一下纱季的背之后,组长便走回自己的办公桌。纱季总算稍微能提起精神了。虽然隶属交通课的年轻员警不可能加入事件搜查的行列,也不会被寻求意见,但自己还是要振作一点才行。 警方不可能逮捕到真正的犯人。不论钢人七瀬也好,或是导致钢人七瀬诞生的几十万人的妄想也好。事件在发生的同时就确定只能成为一桩悬案了。能够制裁那个怪物的,只有知道真相、拥有相应能力的人物。 刚才看过显示下午两点的时钟后,纱季确认了一下手机是否有收到邮件。不出所料,收件夹有一封来自岩永琴子的信。昨晚为了今后方便联络,纱季只和岩永交换了现在的联络方式。 那个单眼单足、自称妖怪们的智慧之神,究竟打算如何收拾这样的事态?她原本的计画肯定被严重打乱了吧。 到昨晚为止,只要能说明是什么人为了什么目的假扮成钢人七瀬在市内引起骚动就足够了。警方对于伤害未遂程度的事件也不会真的有所行动,因此随便捏造一个『真相』贴到网路上应该也不会造成什么问题。岩永提出的解答,就算与警方的行动毫不相关也没有关系。 然而现在发生一起与钢人七瀬有关的杀人事件,警方正式有所动作了。在这样的状况下,真的有办法创作出一个将不负责任的妄想引导向合理解释、虚构却又符合现实的解答吗? 粗陋的解答很可能会与警方的搜查结果出现矛盾,导致无法诱导众人的想像力。既然到了杀人的地步,光是用『犯罪取乐』之类的理由肯定不足以解释『钢人七瀬』的动机了吧。而且被害人还是个魁梧的刑警,要创作一个能轻易杀害他的犯人也是一件难事。即使真的创作出一个明确的犯人形象,如果警方没有逮捕那个人物或是根本不予理睬,提出的解答也会失去信赖度。 就算九郎的能力可以决定自己所期待的未来,纱季也听说过如果提出的是完全无法让人接受的解答,九郎就没办法抓到那个未来。 岩永寄来的邮件或许是顾虑到纱季的心情,内容只有简短一句:「我想知道事件的详情。」以及她投宿的饭店名称与房间号码。于是纱季回信表示自己工作结束后就会过去,并收起手机。 那个女孩真的有想到什么对策吗? 上次下雨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大学校园内有几处不易引人注意又空间开放、坐起来很舒服的长椅。跷课坐在那些长椅上,听著雨声睡觉可说是一种享受。如果有九郎在身边防止别人来打扰,或是阻止被人袭击绑架就更享受了。 自己最后一次像那样在雨中睡觉,已经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 岩永穿著裙子像盘腿一样只弯著右脚坐在双人床上,操作著九郎随身携带的笔记型电脑。她左脚的义肢拆了下来,套著膝上袜像根白萝卜般,放在并排的两颗枕头边。 她从早上就一直保持那个姿势盯著电脑萤幕。义眼也没装上,浏海盖著凹陷的眼皮,只有左眼不断浏览著网路上的情报。 在她周围有许多抄写了各种内容的b5活页纸,不只散乱在床上,连掉到地上的也有。这些是岩永整理纱季提供的情报,并且与网路上的情报互相对照的东西,另外也摘录了一些应该派得上用场的情报。 岩永对现状感到非常焦躁,让她都忍不住回想起以前舒舒服服睡觉的时光。 就在她从早上浏览著关于钢人七瀬的网路留言并整理笔记的时候,透过网路播放的新闻得知一位名叫寺田的刑警死了。岩永直觉认为那是钢人七瀬下的手之后没过多久,网路上便开始热烈讨论起那个偶像的亡灵终于真的杀人了。 另外也有电视上的讨论性节目把事件与七濑花凛的死扯上关系,让这件事在短短不到半天的时间就一口气成为普遍性、全国性的话题了。相较于昨晚,网路留言也增加了十倍之多。 「岩永,稍微休息一下吧。」 电脑萤幕下方显示时间是晚上六点三十一分。岩永听到九郎的声音而抬起头转向他的方向,便看到他拿著一个黑底金边还绑了一条缎带的扁平盒子走向床边。 岩永投宿的是一间双人房,有浴室洗手间、冰箱、电视、桌子与两张椅子,无论住宿休息或用来办公都很适合。她之所以只有一个人却挑选一间双人房,与其说是考虑到九郎可能随后前来,不如说是因为她觉得单人床睡起来不舒服,所以就算要付两人份的费用也宁愿住在双人房。 昨晚九郎也投宿于同一间饭店的单人房。两人各自睡了四个小时并吃完早餐后便开始著手整理情报,但新发生的事件却让情报筛选的工作变得更加复杂了。 状况刻不容缓。怪物横行的夜晚正一分一秒在逼近。 「来,补充糖分。」 九郎解开缎带打开盒子,从盒里整齐排列为格子状的巧克力中捏起一块拿到岩永嘴边。于是岩永把巧克力连同九郎的指头一起含入口中,用舌头舔著融化的奶油。 「黏黏滑滑。是会让人肚子有点小饿的甜度呢。」 「吃了高级巧克力的感想却是那样也太奇怪了吧?」 九郎避开散乱的活页纸,把打开的巧克力盒放到岩永的脚边,自己也坐到床上。 「统整网站的动向还是没变吗?」 「对。认为这次的杀人事件是钢人七瀬所为,并肯定钢人七瀬实际存在的意见占了优势。」 岩永这次自己从盒中捏起一块巧克力放入口中,并滚动九郎探头在看的萤幕画面。几个讨论区都在讨论钢人七瀬的话题,不过留言最集中的果然还是「钢人七瀬统整网站」。 寺田刑警的死讯被报导出来一个小时后,就有人臆测是钢人七瀬下的手,然后随著追加情报越来越多,认为那项臆测就是事实的声音也渐渐增加。 相对地,即便是至今对亡灵钢人七瀬表示肯定的人之中,也有因为实际发生了命案而怕得转为否定的意见,或是告诫大家一下子就把现实中的死者与亡灵或超自然现象扯上关系是不尊重死者的行为,也有人冷静主张把杀人事件与钢人七瀬联想在一起本身就是过于武断的想法等等,网路上的声音并没有呈现一面倒的情况。 然而大部分的意见还是变得更加支持钢人七瀬这个亡灵了。 「在真仓坂市见到钢人七瀬、差点被钢人七瀬袭击,像这类的留言频繁出现的时候居然就发生了这起杀人事件,状况上简直是再巧不过了。把被害人的名字拿到网路上搜寻,甚至可以查到他过去曾经是柔道的奥运候补选手。那样的人物竟然会被砸烂脸部杀死,而且现场还没留下争斗过的痕迹根本就太不自然了,因此更容易让人联想到可能是手持钢骨的亡灵所为吧。」 虽然说这事件本来就是钢人七瀬所为,没什么容易不容易联想就是了。 「终于闹出人命了。只会出现在真仓坂市吗?快点请人来驱邪吧。第一个被杀的居然是警察,可见是七濑花凛对搜查结果感到不满啦。难道因为明明不是意外事故却被警方当成是意外而心生怨恨吗?据说要是跟钢人七瀬对上脸,就会被她追杀到天涯海角喔。听说只要有七濑花凛的cd或写真集就能得救的样子,网路拍卖的价格都飙高了。就算是幽灵也好,我好想摸摸看七濑的胸部啊。在摸到之前就会被钢骨打死了啦。好啊,正合我意。留言板上都是像这样的讨论内容呢。」 「那胸部的确是很有弹性。」 「你摸到了吗?难道是之前逮到她的时候对她胸部抓了一把吗?」 「我当时才没那种余力吧?」 「只要学长确定一个能摸到她胸部的未来,不就轻而易举了?根本是游刃有余呀。」 「如果我有那么重视胸部,就不会跟你或纱季小姐交往了啦。」 「你敢对天照大神发誓自己没有怀抱过那种邪恶的欲望,想说偶尔品尝一下不同的触感,一辈子至少要摸一次那种被上天选上的女子特有的脂肪团块吗?」 「你到底是在执著什么啦?」 因为留言中有一部分连续在讨论对于胸部的执著而且还贴了七濑花凛的写真照,让岩永一时忍不住激动起来了。 「不好意思,失礼了。有人再次分析了七濑花凛死亡意外的详情,以及其后一段时间的反应,但始终没能形成将『钢人七瀬』单纯视为谣言的趋势。只有亡灵支持派、加深灵魂细节部分的声音不断增加。虽然不清楚那些意见是认真到什么程度,不过光是『如果真的有应该很有趣』的愿望比较强烈,就会具有造出怪物的效果了。」 话虽如此,但也太占优势了。明明发生杀人事件也有可能导致谣言降温的说。 在现代社会中,一个谣言能够不断持续流传,而且在几乎不变质的状况下发展到这种程度例子非常稀少。就算没有变质或降温,讨论者中出现主张这可能是模仿犯罪或取乐犯罪的人应该也不会这么少才对。 即便谣言如此发展的可能性不算低,充分属于偶然的范围之内,天秤也太过于偏向一方了。 自从钢人七瀬的谣言开始流传时,支持亡灵存在、使谣言发展的趋势就始终受到优待。彷佛是某个希望事态如此发展的人物在决定这样的未来一样。 岩永又捏起一块巧克力放入口中,把拇指放在嘴唇上。 「学长,我就跟你直说了。」 「什么事?」 「这个事件中,六花小姐有积极在参与。不,应该说那个人就是事件的核心。」 对于岩永冷漠的语气,九郎并没有表示责备,也没有反驳。 「我知道。都已经闹出人命了,我不会袒护她的。」 九郎说话的表情很僵硬。大概是因为他没有自信当遇到关键时刻的时候,自己是否真的不会袒护对方吧。 虽然对岩永来说,他这态度让人不是很愉快,但怨恨人心不如意也没有意义。毕竟包含这点在内,就是『樱川九郎』这个人的人格。 正当岩永想对九郎说些什么的时候,忽然传来敲门声。声音客气且呈现等间隔,听起来很像是饭店人员来访,但从时间来想应该是纱季吧。 九郎为了去开门而站起身子,岩永则是赶紧装上义眼与义肢。而九郎也很了解这种时候应该怎么做,于是等待岩永把仪容打理整齐之后,才打开门让纱季进入房间。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纱季身上穿著跟昨天同样的灰色裤装西服,无论外观打扮也好,讲话声音也好,都让人不禁有种参加亲戚丧礼的错觉。 「我才不好意思,让你繁忙中还抽空前来。」 岩永重新坐到床边,收拾著周围散乱的活页纸并且对纱季微微鞠躬低头。九郎接著招待纱季坐到椅子上,皱起眉头。 「纱季小姐,请问你还好吗?那位叫寺田的遇害刑警,应该就是你昨天说过独自在调查钢人七瀬的人对不对?你们应该很熟识吧?」 即使已经分手了这么长的时间,九郎似乎还是对前女友的感情变化很敏感的样子。如果是在交往期间,他这时候应该会伸手触摸对方脸颊或是抱住对方的肩膀吧。纱季则是只有用嘴角笑了一下: 「我还好。反而是我明明跟对方很熟识却没感到多震惊的这点,比较让我感到震惊呢。」 她果然不能算很好,但是从她的讲法听来,似乎最好不要对这点询问得太深入。而纱季本人也很快就切入了正题: 「现在重要的是,寺田先生这起事件的犯人就是钢人七瀬没错吧?」 「这次也有妖怪目击到事件,那位叫寺田的刑警就是被钢人七瀬杀害的。」 岩永虽然从早上就一直待在这房间里,不过陆续有幽灵或妖怪来访,提供她各种有别于警方来源的情报。毕竟钢人七瀬都是出现在人潮稀少的场所,因此跟非人存在的栖息地盘经常有重叠。而且岩永在收集关于钢人七瀬情报的事情也已经广为妖魔鬼怪们所知,态度比较合作的妖魔鬼怪也会主动到市内可能出现的场所巡逻。 当中就有一只妖怪目击到命案发生后离开现场的钢人七瀬。如果那妖怪能够再早一点来到现场,或许就能诱导寺田逃走或是对他发出警告,不过也不知道寺田究竟能不能听到妖怪的声音就是了。 纱季大概也是推论犯人八九不离十就是钢人七瀬的关系,表情难受地用一只手握住另一只手的手腕。 「或许问这种事情很蠢,不过寺田先生有没有变成幽灵在那附近飘荡?」 「并不是每个死者都会化为幽灵鬼魂。而且不要变成野鬼逗留人世才是比较幸福的吧?」 死后还执著于人世而注视著世间,偶尔出手干涉,流连于生死之间。这并不是一辈子活得正常的人会选择的路。 话说,没想到那个希望与怪异存在切断关系、保持距离的纱季,居然会讲出这种话。或许是她对于那个叫寺田的人物有什么即便对方化为幽灵也想传达的话、想道歉的事情吧。 纱季似乎接受了岩永的说明而叹了一口气。 「也对。这果然是个蠢问题。总之,现在寺田先生被杀掉是很糟糕的状况吧?」 「是的。其实如果这个犯人不是钢人七瀬还对我们比较有利。虽然刚开始话题可能会朝著『钢人七瀬杀人』的方向热烈讨论,但只要这时候身为普通人类的犯人被警方逮捕,那个话题就会被确定是谎言,顿时失去吸引力。同时,因为大家推测是钢人七瀬行凶的说法遭到否定,甚至还抓到了人类的犯人,『钢人七瀬』的故事想必会给人一种无法信任的印象。整个话题也就会褪色了。」 一开始得知寺田的事件时,岩永本来相当期待这样的展开。毕竟在这样的状况下只要能逮捕到杀害寺田的真正犯人就可以了,没必要绞尽脑汁勉强捏造故事,也不会妨碍到警方的搜查。 岩永能够利用妖魔鬼怪的情报网路,不需要进行推理或搜查就能收集到关于犯人的情报,如果对方在真仓坂市内,甚至可以很快进攻到对方城下。 虽然遭到杀害的寺田教人同情,不过其实这桩命案本来很有可能使攻略钢人七瀬的难易度一口气调降好几个等级的。 「也许就算犯人被捕,也会有人主张那是警方抓错人,而继续相信『钢人七瀬』这个亡灵,但话题整体的趋势想必会倾向认为钢人七瀬果然只是存在于谣言中的虚构怪人。如此一来,我方所期望的未来就会变得让九郎学长能够轻松抓到,也就能消灭钢人七瀬了。然而遗憾的是,这次真正的犯人就是钢人七瀬。」 那犯人就是警方无法逮捕的妄想所期待的真相。而且妄想现在又获得了新的材料,变得更加膨胀。 时间快要来到晚上七点。比起窗外的光线,室内的照明还比较明亮,在手脚边照出影子。 岩永不禁有种想咬指甲的冲动。 「事态发展至此,就算要捏造一个解答,关于警方目前正著手调查的命案部分如果内容不够严谨,想必就无法被人相信。必须注意一致性的情报也增加,让条件变得更严苛了。」 寺田刑警的命案,本身就含有如果犯人是人类将很难单纯说明的问题。纱季应该也很清楚那部分就是捏造解答上的难关吧。 另外还有一件事情让岩永更加担心。 「更棘手的问题是,钢人七瀬的凶暴性一口气提升了。因为她实际杀了人的关系,在这半天内谣言中描述的钢人七瀬变成了一旦盯上目标就会追杀到底的凶恶存在。」 之前的钢人七瀬只是个会吓人的亡灵而已,但现在对她的认知变成了会毫不留情砸碎人头的怪物。 「照这样下去,今晚肯定又会出现新的牺牲者。如果只是一、两人还好,但糟一点的情况,搞不好光是今晚就会出现十名以上的死者,甚至让人拍摄到她挥舞钢骨的画面。」 纱季大概是没有考虑过钢人七瀬再次杀人的可能性,本来以为状况发展不会那么急促的关系,顿时露出难以接受的表情,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这种事、怎么会……」 「怪物会急速成长,妄想会朝更激进的方向膨胀。既然现在演变成全国性的话题,难保不会有喜欢寻求刺激的学生团体为了找出钢人七瀬而在夜晚到处闲晃。大人们搞不好也会在网路上呼朋引伴,相约集合探险。电视台的采访小组可能也会开车前来验证都市传说。要是像那样的团体碰上钢人七瀬,就会全数惨遭杀害了。」 岩永并没有手段去制止或牵制那些人的行动。即使号召市内所有妖怪总动员,应该也无法协助遭遇到钢人七瀬的人们逃跑。光是昨天一个晚上,就让都市传说的怪人能够进行大量虐杀的背景形成了。 站在纱季旁边,把手放在椅背上的九郎叹了一口气。 「有装设监视摄影机的场所也很多。很有可能今晚就被拍到影像,然后明天中午被播放到全国媒体。要是以影像的形式传开来,钢人七瀬就会变得更广为人知,使存在感变得更强烈。到时候靠合理的虚构就无法完全解决了。」 「那会变成怎么样?即使变成那样的状况,大家的妄想难道还会希望钢人七瀬存在吗?明明现实中已经有几十人流血牺牲,大家还会继续希望那是亡灵所为吗?」 纱季感到错愕地说道。或许是人类会对于在现实中造成伤害的存在怀抱期望的事情让她很难以置信吧。 然而人类有时候就是会自己期望恐怖的对象存在。 「或许不会真的那样希望。但是如果事态发展到那地步,想必有很多人会忍不住把钢人七瀬视为恐怖的亡灵。即使嘴上说不相信幽灵存在,还是会合掌祈祷亡灵不要加害自己吧。」 到时候钢人七瀬就会被固定于现实世界。从虚构中诞生,被人类的愿望养大的存在,将会成为不死的怪物。 听完岩永的说明,纱季忍不住用手压住自己的额头。要是她没有坐在椅子上,现在搞不好双脚都软了。 「太夸张了。现实世界原来有那么容易被咬出破洞吗?」 虽然并不算容易,但岩永也认同现实世界只有薄到会被咬出破洞的厚度。 「正因为如此,必须有人站出来守护现实世界才行。」 至于那个人是谁其实都没关系。只不过目前是在妖怪、妖魔、怪物们之间称为神也称为巫女的岩永担任了这个角色罢了。 「纱季小姐,今晚就是关键。要是无法在今晚击败钢人七瀬,将难以预料那个亡灵今后又会获得什么样的力量。人们不断膨胀的妄想搞不好会期望『钢人七瀬为了报复逼死自己的社会,最终巨大化成为了挥舞钢骨甚至能击倒高楼大厦的存在』这样的现实。也就是让『钢人七瀬』增强力量,变成了像是『大钢人七瀬』之类的存在。」 「大、大钢人、七瀬!」 这样的结果简直就像在开玩笑。然而现实中有时候就是会引导出玩笑般的结果。人常说事实比小说还曲折离奇,即便是血腥的闹剧也照样会发生。 纱季回过神看向时钟。 「已经超过七点了?你说今晚是关键,根本就没剩多少时间了呀。」 从目前为止的案例来看,钢人七瀬实际开始行动是从晚上十点以后。现在其实还有时间。 岩永态度严肃地注视纱季。 「纱季小姐,请你提供情报吧。用来击败钢人七瀬的合理虚构,必须随时包含真相。警方对寺田先生的命案已经搜查到什么程度了?」 人不可貌相。就算容貌有多年幼,感觉多像个大家闺秀,秀发看起来多有光泽多柔软,拐杖握把上装饰有多可爱的小猫,又是自己前男友的女朋友,眼前这女孩想必都抱有比纱季坚强好几倍的信念、历经过好几倍的曲折风波。 岩永态度严肃地睁著左眼,即使多少带有疲劳的感觉,但全身还是散发出更加犀利地试图往前迈进的气魄。她的专注力造成的余波充满整个房间。纱季光是坐在椅子上就感到快喘不过气来,甚至想说能不能至少把窗户打开的程度。 然而九郎却表现得彷佛完全感受不到那样黏质的气氛,很勤快地在房内走动,从冰箱拿出茶水注入饭店提供的玻璃杯中,端给两人享用。是因为他已经对岩永散发出的这种氛围很习惯了,还是单纯因为个性迟钝?这男人从高中时代就有时候很迟钝了,像是第三次约会的时候……纱季不禁回想起没有必要的记忆。 岩永则是坐在双人床的床缘,有如静思的弥勒菩萨般盘著腿,聆听纱季描述她在警局内获得的情报,以及自己以前与寺田之间的对话。虽然偶尔会捡起地板或床上的活页纸对照内容,或是看向电脑萤幕操作触控板,但注意力始终没有从纱季身上移开。 「从寺田先生的遗体并没有检测出药物或酒精的反应是吗?」 「因为没有抵抗过的迹象,所以搜查人员本来怀疑会不会是喝醉而没能及时反应,或是被药物夺走意识之后杀害,或者被药物杀害之后才砸烂脸部等等的可能性,但是从遗体连一点酒精都没检测出来。寺田先生是在保持正常意识的状态下,没有做出抵抗或闪避动作,直接从正面遭到敲击而几乎当场死亡的。」 「越听越符合七濑花凛的死亡状况,毕竟她当时也是直接从正面被倒向自己的钢骨砸烂脸部。目前新闻报导并没有提及关于药物或酒精的问题,不过网路上则是直接把『被害人是在正常状态下遭到杀害』当成前提在进行讨论。」 「那与其说是警方的情报泄漏,不如说是因为那样听起来比较像是钢人七瀬在作祟?」 「是的。面对亡灵根本不可能抵抗,肯定会轻易被杀死。这就是一般大众的共通认知。而且报导中有提到被害人驾驶的车辆就停在旁边,因此不容易让人产生被害人喝醉到无法抵抗的印象。」 在捏造杀害寺田的假犯人时,被害人是在没有抵抗的状况下遭到杀害的这点,将会是一个很大的障碍。究竟要怎么做才能让一个擅长柔道的刑警毫不抵抗就被打死?补强了钢人七瀬犯案的可能性,又与七濑花凛之死相似,使人容易联想到亡灵存在的这个死亡状况。如果无法巧妙解释这个部分,想必就无法击溃『亡灵犯案』这个真相。 端茶给两人享用后,自己坐到另一张椅子上沉思的九郎这时插嘴说道: 「假设是犯人开车把喝醉的被害人带到现场,把被害人拖下车打死后丢下车子,自己靠徒步或其他手段离开现场。这样有说服力吗?」 只要媒体没有把寺田的遗体没检测出酒精反应,以及车子没有其他人驾驶过的痕迹等等情报报导出来,这样的说明也不是说不通。 「并非完全无法使用,然而与事实相异的两个要素将会成为双面刃。虽然不确定今后警方会将情报公开到什么程度,但是一旦事实被公开就会瞬间被破解的状况,最好还是不要采用。」 岩永把手放在脸颊上,用沉思的动作如此回应。 在网路世界中,把谎言当成真相或是把真相当成谎言的情形并不少见。明明没有检测出酒精反应却当成有检测出来,或是从方向盘上采集到被害人以外的指纹等等的假情报,不知不觉间被当成事实的可能性并非完全为零。 然而像这种把模糊不清又恰巧符合假说内容的资料当成情报来源,而且听起来理所当然、缺乏趣味的状况假说,究竟能够得到多少人的支持?只有风险无比高,却感觉无法得到相应的成果。 「每一项事实都指出是钢人七瀬犯案。但毕竟犯人真的就是钢人七瀬,要是出现矛盾的情报反而才让人惊讶吧。」 岩永用手指抵著自己两边的太阳穴小声呢喃,九郎也点点头回应: 「可是如果要否定钢人七瀬这个怪异存在,就必须要有钢人七瀬以外的犯人才行。」 对于九郎这听起来理所当然的确认,纱季忽然想到一件事: 「其实犯人并不一定要是一个人,就算不是同一个犯人所为也没关系对不对?杀害寺田先生的犯人与之前连续伤害未遂的犯人实际上是不同人物的假说,应该也说得通吧?」 对于纱季的提议,九郎接著补充: 「也就是犯人利用了跟事件毫无关系的钢人七瀬的谣言,假装成是钢人七瀬所为而杀了寺田先生,这样吗?」 「但那样一来,就必须解释『犯人为什么想要假装成钢人七瀬所为』的部分了。毕竟把犯罪责任推卸给都市传说的怪人,警方也不可能采信,所以必须要有其他理由。等等喔?就算假设命案跟伤害未遂是同一个犯人所为,这点也同样必须解释才行吧?」 岩永捏了一下盖在右眼上的浏海。那大概是她的习惯动作吧,她整体看起来柔软而鬈曲的秀发就只有那个部分被拉得莫名平顺而笔直。 现实中也有很多犯罪案例是无法用理论解释,在感情上也难以理解,就连犯人遭到逮捕后的自我招供也充满矛盾与疑点。 因此犯人想要假装成钢人七瀬所为的理由上,像是犯人真的以为可以让警方判断是亡灵所为,或是单纯想要扰乱警方的搜查行动,甚至是『因为这样做很酷』之类重点错误的动机实际上都是有可能的。现实中像这样的情况,大多数都没有什么充满浪漫或戏剧化的理由与必然性。 然而大众就是会从故事中寻求浪漫,期待现实状况也是如此。而在讨伐钢人七瀬的行动上所需要的,就是能够回应大众那种期待的故事内容。 「寺田刑警的死与钢人七瀬完全没有关系,只是某个对寺田刑警抱有私怨的人杀死了他,结果死亡状况偶然跟七濑花凛很相似而已。这样的解释如何?如此一来就算没有确定谁是犯人,只要能提出状况偶然相似的理由,就能把这起命案跟钢人七瀬切割了。接下来只要针对伤害未遂的动机进行说明就好,因此能够采用的假说选择就会比较多了。」 「嗯~按照『将困难分割』的法则来说,确实是比较实际的处理方式,但想要把两者完全切割应该是不可能的事情吧。毕竟『偶然发生了相似事件』的解释,无论如何都会比『事件是基于必然原因而发生』的解释来得让人扫兴。」 「但也是有因为偶然才让人感到有趣的状况啊。」 「那要看怎么利用。偶然也有分成根据时机或场合会让人感到希望发生的偶然、如果发生了会很有趣的偶然以及如果发生了会很无聊的偶然。若光讲这次钢人七瀬的事情,大众应该不会期望『两个事件完全没有关系』的偶然吧。」 九郎与岩永反覆分析与推论。 这些推理能否描绘出正确的景象?针对提出的问题,能否从手头上的资料想出合理的解答并找出犯人? 不,说到底,现在所谓的『正确』是什么?找出犯人又是什么? 如果是现实中的事件,可以说只要透过适当的资料与推理就能真相大白。真相永远只有一个,想藏也藏不起来,终究会被理论揭发出来。 可是岩永现在想做的,是捏造出根本不存在的犯人与真相。从限定的材料中推导出会让人觉得『原来还有这招』的答案。明明不存在的东西,又怎么可能靠理论发现? 因此现在需要做的不是推理,而是透过其他不同词汇表现的行为。 不许过桥。那我走中间不要走旁边就好了(注6出自一休和尚的故事。日文中「桥」与「边缘」都念「はし(hashi)」,故原句「不许过桥」亦可解为「不许经过边缘」。)。 对,这不是推理,而是机智问答。 就在纱季察觉到这样无聊的事情而把手指抵在眉间的时候,岩永则是双手夹著脸颊露出严肃的眼神。 「很不顺利呢。对于事件包含的谜团,『钢人七瀬』这样简单扼要的存在感与说明实在太过强大了。即使能想出合理解释谜团的说明,如果内容太过复杂或是缺乏趣味就完全没有意义。简洁单纯、能够合理解释又带有说服力的解答,根本不可能轻易想出来呀。」 岩永必须解决的事件谜团,也就是为了获胜必须克服的问题有几项: 被视为是七濑花凛的亡灵—钢人七瀬所为的连续伤害未遂事件为什么会发生? 引起连续伤害未遂事件的人是谁? 为什么真仓坂警局的巡察部长寺田德之助会被杀? 寺田被犯人杀害时为何毫无抵抗? 杀害寺田的人又是谁? 而且岩永并不是单纯解决了这些问题就好。在解决与说明上因为本身就是谎言的关系,还必须注意其他的条件: 指出的犯人不能被警方逮捕。 即使没有被逮捕,也不能因为提出的解答对现实中的人物造成过多的伤害。 在这些前提下,必须让多数人赞同那个解答。 就算是为了阻止名为钢人七瀬的怪物将来可能引发的虐杀行为,也不能因此冤枉无辜的对象,把人当成活祭品。纱季身为一名警察同样会感到犹豫。而且除此之外还有别的问题。 毕竟提出的解答与犯人都是虚构的,只要警方正式展开搜查,谎言被揭穿的可能性就很高。如此一来钢人七瀬又会再度复活了。因此无论如何都要避免假犯人遭到逮捕的情况。 这样整理起来就能知道,岩永正在面对的是非常棘手的难题。对于一起警方已经展开行动、媒体也广为报导的事件,必须在今晚之内提出一个不会让犯人被逮捕、尽可能不会对相关人士造成困扰,又要让多数人接受的解答。 即便九郎决定未来的能力可以提供些许的优势,这依然是一场严苛的挑战。 「岩永,既然光靠单一个解答无法解决问题,那么多累积几个不就好了?」 就在这时,九郎坐在椅子上如此说道: 「钢人七瀬也不是这一两天就诞生出来的。在让她发展到能够杀人之前,肯定经历过许多次的尝试。制造谣言、架设网站、累积引人注意的留言与话题。为了防止话题中断导致大家转移兴趣,想必也使用过各种手段。要不然,短期间内就让『想像力的怪物』诞生的现况是不可能被决定下来的。」 纱季虽然对他这段话有感到在意的地方,但还是保持沉默了。因为岩永看起来似乎在脑中有什么想法互相连结的样子。 「并没有限定只能提出一个解答。就像你刚才说的,把困难分割开来吧。只要分阶段一步一步让现实状况、让几十万人的妄想渐渐接近你所期望的解答就行了。在抵达那个终点之前,我会反覆决定可能发生的未来。」 「可是那样做会让学长死好几次喔。啊,你昨天也说过自己抱著那样的打算吧?」 「我是说过。」 岩永接著动也不动地过了好一段时间。用真的跟弥勒菩萨一样的姿势坐在床的边缘,陷入思索之中。从昨天晚上到纱季抵达饭店,然后从纱季来访之后直到现在,岩永那小小的脑袋想必解析了各式各样的情报,不断试想应该如何利用情报、要带给人什么样的印象、什么真相可以化为谎言、什么谎言可以描述得像真相、哪些东西是不确定的、哪些又是被大众所确定的。 将存在于现实中的扭曲积木组合在一起,思考要如何才能创作出超乎制作者的意图、现实中不曾存在的过去。进行著比起寻求真相的侦探更为艰难,听起来愚蠢至极、构筑虚构的空虚工程。 而现在因为九郎的一句话而定出了方向性,准备一口气完成了。 岩永的手缓缓伸向放在床头边的一个黑色盒子,看起来应该是巧克力盒的样子。接著从中随意捏起一块,头部与左眼都动也没动地将巧克力放入口中。 「嗯,好甜。」 纱季感受到坐在一旁的九郎似乎站起了身子。 「行得通吗?」 「行得通。我架构出了四种解答。就靠这些把真相扭转成我想要的样子。」 岩永彷佛在细细品味口中的巧克力般点点头。 四种解答。能够把纱季刚才列举出来那么多的问题都克服的解答,居然有四种那么多? 再说,有必要准备那么多解答吗?要是同时提出那么多种解答,总觉得反而只会让合理性的解释变得可疑而已。毕竟不管再怎么说,那些都是谎言。 岩永这时忽然转向纱季,表情笑也不笑,有如盯上猎物的猛禽展翅划破天空似地说道: 「我绝对会在今天晚上打倒钢人七瀬。」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光是这样一句话就让纱季被吓到巴不得坐在椅子上往后退下了。然而九郎反而是走到岩永身边,摸摸她的头表示慰劳。 纱季顿时感到莫名不爽,可是又对自己会不爽的事情感到不爽,于是用鼻子轻轻哼了一声,全身靠到椅背上,摸著自己比起学生时代短了很多的头发。她再度重新体认到,自己与九郎已经分手两年以上了。 时钟显示现在是晚上七点三十分。 阻止怪物的时限已经近在眼前了。 「你跟那女孩……」 「嗯?」 「交往很久了吗?」 纱季与九郎在电梯门前等待著电梯来到七楼。岩永刚才留下一句『我要小睡一下,请在九点前把我叫醒。如果在那之前接到钢人七瀬出现的通报也请叫醒我。』之后,就深深入眠了。据九郎说,毕竟她从早上就一直在集中精神、动脑思考,因此会像个被拔掉电池的玩具一样停止动作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听说岩永早已对市内的妖魔鬼怪们下令,如果发现钢人七瀬现身就要立刻向岩永或九郎报告,若当场有人遇袭也要协助被害人逃跑。而一旦接获通报,九郎便会即刻赶到现场,阻止钢人七瀬前往其他场所。靠九郎的不死之身可以和钢人缠斗一整晚,就能避免传出其他牺牲了。 也许钢人七瀬会对打不死的对手感到厌烦而化为烟雾逃走,不过到时候只要再靠市内的妖怪情报网把她找出来,便能再度拖住她。根据岩永的说法,因为现在钢人七瀬被加上了『盯上目标就会追杀到天涯海角』的设定,所以她应该不会先逃跑才对。为了不要再造成更多的牺牲,这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 而纱季则是被指派为开车载九郎到现场的司机。岩永似乎打从一开始也是抱著这样的目的而把纱季叫来的。大概是想说既然纱季任职于交通课,应该对城市的地理与道路很熟悉,能够用最短的路径赶往现场吧。 听说他们已经把车都租好,停在饭店的停车场。毕竟纱季也同样不希望再传出牺牲,因此没有拒绝的理由。现在不是去害怕黑夜、害怕妖怪的时候了。要是没能克服这层心理障碍,别说是这辈子了,搞不好自己下辈子都要继续畏惧怪异存在。 九郎看著显示电梯正在上升的楼层数字,对纱季的问题歪了一下头。似乎是在烦恼该怎么回答才好的样子。 「我跟她认识之后大概过了两年半。」 「也就是跟我分手之后马上就?」 「是五月的时候,岩永来向我搭话的。但我们并没有马上就交往喔。我当时对她完全没有那个意思。」 「就算你们是马上开始交往我也没资格抱怨啦,不过你这么说我也相信。毕竟那女孩跟你的喜好根本完全相反嘛。」 「是啊,完全没错。」 九郎似乎感到丢脸地用右手压住自己的脸。看来就连他本人都经常会强烈疑惑自己为什么会跟那样的女孩交往吧。 纱季虽然不清楚中间经过,不过光是这两天观察下来就能知道那两人相处得很不错。刚才岩永睡著之后,九郎就关掉电脑的电源,收拾整理房间,然后提议「去买点食物回来让岩永醒来时可以吃吧,而且我们也多少吃点东西比较好。」而带著纱季离开了房间。无论动作或讲话声音都安安静静,不妨碍到岩永睡觉,甚至连关门时扣上的声音都有小心注意。 九郎即使嘴上嫌东嫌西,还是跟岩永交往得很顺利。这对于找不到好的方式处理心境,打算培养新关系的对象又遭到杀害的纱季来说,难免忍不住想说点坏心眼的话: 「这样也不错呀。毕竟老是追著六花小姐的身影也不是一件好事。」 九郎听到这句话,顿时惊讶到彷佛头发都竖了起来。 「为什么这时要提到六花小姐的名字?」 「因为九郎对于女性的喜好,完全就是六花小姐的特质嘛。」 电梯到楼,传来轻微的铃铛声。电梯门接著往旁边滑开,让一块无人的空间出现在眼前。看到纱季往前踏出步伐,九郎也慌慌张张跟著进入电梯内,按下一楼的按钮。 樱川六花,九郎的堂姊,过去曾经在大学医院长期住院。不过她长期住院的原因纱季并不清楚。 纱季跟六花大约见过五次面。当时听说是为了检查而住院,但纱季怎么也想不通有什么检查需要住院三年以上。可是从九郎的回答听起来感觉不方便问得太详细,因此纱季后来也就没再多问了。 九郎升上大学之后,学校距离医院很近的关系,他变得经常会去探望那位大他三岁的堂姊。纱季因为感到在意,稍微试问了一下能不能介绍给她认识。虽然九郎毫不介意地答应了,然而初次见面时,纱季却忍不住感到寒毛直竖。 六花当时撑起上半身坐在床上,态度淡漠地向纱季问好。苍白的肌肤、细瘦的手臂与身体,病弱的氛围确实很像个长期住院的患者。但纱季首先感觉她应该不是因为身体上的问题,而大概是因为精神上的问题而住院的。 可是这病房虽然与一般病房不同却也没有特别隔离起来的感觉,反而可以说是一间受到特别待遇的个人房,窗户也没有加装什么铁窗之类的东西。因此纱季实在看不出来她究竟是为了什么理由住院。 另外,六花是个很美丽的女性。具有让人联想到雪女、葛叶、清姬等等妖艳存在的异端之美。 然而纱季却对她不禁感到毛骨悚然,感觉她是个如果想要生活过得平稳就最好不要扯上关系的女性。即使她本人没有恶意,感觉还是会在不知不觉间悄悄让周围的人都堕落沉沦。纱季对于六花感受到的尽是像这样绝对不能讲出口的印象。 纱季后来有在医院内听到传闻说六花反覆自杀未遂,而她也觉得可以理解这样的谣言。毕竟六花给人的感觉就是何时会死都不奇怪,早已把一只脚踏入冥府,而且彷佛会把跟她扯上关系的人也一起拖进地狱之中。 初次见面时,六花轻轻摇曳长度及肩的黑发,对纱季从头到脚看了一眼后,微笑说道: 『很不错的人呀,九郎。』 明明连一句话都没交谈过,是要怎么断定一个人『不错』? 纱季相信那句话中肯定隐含著『虽然不如我就是了』的意思。这并不是她瞧不起纱季。从她温柔平静的眼神看起来,她是对于九郎会跟一个可以掌控在她手中的对象交往的事情感到满意的样子。 而纱季和六花见面最感到后悔的,就是知道了六花跟纱季很像。细瘦的身体,高的身材,感觉个性强势,年龄又比九郎大。虽然没有六花那么美丽,不过纱季的容貌很明显就是属于六花那一类型。 纱季其实本来很担心自己个性上不讨喜、身材又缺乏女性的圆润感,会不会让九郎感到不满。然而和六花见面之后,这样的烦恼也消散了。 既然是相差三岁的堂姊,想必两人从小就认识吧。恐怕九郎第一个认识为异性并喜欢上的对象就是六花,而一直以来都被那样的容貌所束缚。 「你总不会没有自觉吧?」 电梯门关上后,纱季如此询问九郎。 「也许确实是那样,但我会跟纱季小姐交往是因为……」 「不用跟我找藉口啦。虽然我刚察觉这点的时候心里有点讨厌,但无论是谁多多少少都会有那样的铭印作用吧。再说,你感觉并没有把我跟六花小姐拿来比较,而且应该也没有把六花小姐视为恋爱对象的样子。」 九郎对待六花时总是毕恭毕敬,彷佛在对待什么易碎物品或是在面对自己的师父。那两人之间共有某种纱季绝对无法共有的东西,但也因此互相保持著不会交融的距离感。 到头来,虽然九郎去医院的时候纱季一定会同行,但她几乎都不会跟著到病房。在九郎探病结束前,她总是会在医院内散步,或是独自坐在候诊室。因为她不想见到自己的情人、未婚夫跟其他女性营造出宛如圣域般的空间,也不想在与六花的交谈之中体认到自己无法跨越、无法共有的某种东西。 既然如此,乾脆要求九郎减少去探病的次数不就好了?但万一自己介入到那种地步却被九郎拒绝,纱季总觉得自己应该会陷入无比的自卑感,结果终究还是选择用默认逃避了。 反正那个人想必活不久,等到自己跟九郎结婚的时候肯定已经不在了。纱季甚至如此说服过自己。虽然到最后,在六花过世之前,纱季就跟九郎分手了。 「九郎一直以来都被那个人束缚著。如果跟岩永小姐交往可以让你摆脱束缚,虽然心情上有点复杂,不过我觉得也不错呀。」 显示楼层的数字渐渐变小。从七楼很快就会抵达一楼,而且中途也没有在其他楼层停过。 这是身为女人的直觉。就算六花已经不在人世,只要九郎没有摆脱那个精神上的束缚,他应该就无法得到幸福吧。 九郎在电梯中有如忽然觉得氧气不足似地拉开领口,仰望天花板。然而为狭窄的电梯空间盖上盖子、隐藏缆绳的天花板看起来只会感到冰冷。 「纱季小姐,我确实喜欢六花小姐,也或许真的受她束缚,但我有时候也会忍不住希望那个人消失啊。」 「什么消失?六花小姐不是已经过世了吗?」 九郎的讲法听起来就像那个人现在依然活著,而且对他造成影响的样子。就在纱季皱起眉头如此问道后,电梯铃声紧接著响起,告知抵达一楼了。九郎露出彷佛自己的什么内脏变成像铅块般沉重似的表情开口说道: 「六花小姐并没有过世。她不可能会过世的。」 接著又小声呢喃: 「纱季小姐,六花小姐可是我的堂姊啊。」 这次电梯门打开后是九郎先迈步走出。纱季则是避开在一楼等电梯的其他住宿房客,并追在九郎背后。 六花并没有过世。这么说来,纱季从来没有直接确认或询问过六花过世的事情。只是因为她对六花抱有随时可能会死的印象,又听人转述说六花似乎过世,就一直以为是那样了。 但是『不可能会过世』这样的表现方式也很奇怪。说她是九郎的堂姊感觉也不成什么理由的样子。 纱季接著忽然感到不寒而栗,加速脚步。该不会…… 为什么分手以来两年半,自己都没有想到这点?自从初次见面以来,六花一直都是比九郎更让人感到不太对劲的人物呀。 六花也是樱川家族的人,那么她会不会跟九郎一样吃过件和人鱼的肉?会不会也是吃过之后没死,存活下来的小孩之一?会不会跟九郎拥有同样的能力? 她在医院究竟是接受过什么检查?为什么会住院好几年? 九郎的背影散发出拒绝接受继续追问的氛围,而纱季也顿时感觉胃似乎又要痛起来,于是只默默跟在九郎旁边走出了饭店。 天上挂著一轮明月。这样就算走在没有街灯的夜路上,应该也能在距离十公尺远的地方就看到钢人七瀬的身影吧。 然而纱季还是感到很黑暗。这世上未免有太多不确定要素了。 搞砸了。居然又搞砸了。 岩永一个人坐在租赁车的后座中央,左侧放有阖上萤幕的笔记型电脑,右侧则是五根香蕉与一瓶宝特瓶红茶,手上也握著一根香蕉塞入口中的同时,心中深深感到后悔。 现在时间是晚上十点三十分。九郎一如吩咐在九点前把岩永叫醒后,岩永先去冲了个澡,然后在饭店停车场的租赁车中开著窗等待钢人七瀬现身的通报,顺便补充一下营养。到这边为止都符合岩永睡前在脑中所想的计画,但自己的一时大意还是让她忍不住想跺地板泄愤。 自己居然为九郎跟纱季制造了一段两人独处的时间,未免也太大意了。虽然刚才自己真的很累,而且为了晚上的决战也应该让脑袋休息一下,因此睡觉是很适切的选择没错;可是居然让一对曾经有过婚约的男女—而且在纱季身心疲惫、脸色不好的时候,让她跟基本上是个老好人的九郎两人独处,身为一个女生实在失败至极呀。 那两人回到饭店后就表现得很尴尬,在岩永面前也不太讲话,气氛上很明显发生过什么事情。岩永刚醒来时因为脑袋还没清醒所以优先选择打理自己的仪容,但现在冷静下来,脑袋也补充糖分后仔细想想,就让岩永忍不住想抱住自己的头了。 纱季现在坐在岩永前方的驾驶座上默默不语,偶尔看看手表,偶尔把手放到方向盘上,偶尔又调整一下后照镜的角度,感觉就是一副不知该讲些什么话才好的样子。九郎则因为如果他在车上,会让前来向岩永通报钢人七瀬现身的妖怪吓得不敢靠近,所以自己一个人站在停车场出口附近待命,等车子要开出停车场的时候再跟著上车。 话说回来,在自己睡觉的这段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足足一个半小时的时间可以做很多事情。真的可以做各式各样的事情了。 岩永把香蕉皮塞进塑胶袋,抬起头思考究竟该如何质问对方才好,可是却被对方抢先了。纱季大概也是有话想问岩永,所以等待她把第一根香蕉吃完的吧。 「你有见过六花小姐吗?」 「咦?嗯,我见过。」 听到纱季忽然提到六花的名字,岩永虽然霎时感到困惑,但还是拿起下一根香蕉剥起皮来。 「因为六花小姐以前住院的地方也是我定期会去的医院,所以两年前学长介绍给我认识了。」 「这样呀。那你应该知道那个人也吃过件跟人鱼的肉吧?」 岩永把香蕉放入口中。之前九郎有说过他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纱季。虽然有可能是这一个多小时内九郎告诉她的,但如果是那样,应该不会用这么拐弯抹角的讲法询问岩永。这肯定是在对岩永套话不会错。 话虽如此,但纱季会在这种状况中提起六花小姐的名字,表示她已经抱有很深的怀疑了。而且在今晚接下来的关键场面之前隐瞒事情或打心理战,也让岩永感到很累。 「我知道,毕竟妖怪和幽灵们也很害怕六花小姐。虽然学长或六花小姐本人都没有告诉过我详情,不过她长期住院似乎就是为了让医院调查她的身体与能力。」 光是不死之身就是让医学领域中怀抱野心的研究人员即使难以相信也无法忽视的对象了。虽然不清楚六花究竟是怎么跟大学医院攀上关系,又是如何签下可以随意调查她身体的契约,不过她成功使医院让她住了五年以上就是事实。 纱季透过后照镜看向岩永。 「六花小姐的近况如何?」 「一个月前她还跟我一起住在我家。」 「什么?」 「我刚才不就说过她『以前住院』了吗?今年初左右她突然出院,但没办法马上找到合适的住处。而我家反正房间很多,就向她提议要不要来我家住了。」 「什么叫要不要来我家住,总有其他的选择吧?像是暂时借宿在九郎家之类的。」 「就算是堂姊弟也是男女吧?九郎学长住的公寓很窄,更何况身为女朋友怎么可能让那个人跟九郎学长住在同一间房子嘛。」 「这、这么说是没错啦。」 「六花小姐光是举止动作上就是个很漂亮的人,又很贴心又有礼貌,而且又是九郎学长的堂姊,所以我父母也非常欢迎她。我们相处得很好呢。」 纱季大概是完全没想像过会听到这样的回答,当场张著嘴巴愣住了。 六花的出院似乎是因为大学医院的理事长换人,导致院内派系发生变化而立刻决定的。对于六花的待遇,在医院内似乎也是个黑盒子或不可随意触碰的领域,因此想要切割掉这个麻烦的人想必很多。以前岩永听说九郎的堂姊『撑不久了』,可能一方面也是因为那样的派系或气氛导致的吧。 而六花本人被询问到是否有意愿出院的时候,也丝毫不带留恋,当天就把九郎叫来整理行李,不到一个小时就离开了病房。动作迅速到让人难以想像她已经在这里住了好几年。 院方刚开始只是稍微提议看看对方是否愿意出院,但态度上感觉如果六花表示抵抗就会不惜使用强硬手段的样子。然而六花的态度却意外如此乾脆,让院方人员都不禁感到愕然了。上演这出出院剧的时候岩永也在场,她至今犹记当时无论医生或护士们脸上都带著不安,彷佛在担心就这样让六花离开究竟是不是好事,甚至怀疑这位女性该不会像座敷童子或土地神那样,其实是可以为医院招来幸运的存在。 六花本人则是在一月寒冷的天气中,穿著大概是为了出院时准备的鲜艳天蓝色连身裙配上纯白色的大衣,在不合季节的清凉色彩包覆下,带著帮忙提行李的九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医院。 后来在医院中也传起了『那位长期住院的女性在自己家悄悄过世』的谣言。恐怕是因为六花出院当时,院方关系人表情不安地目送她离开的情景,让人以为是基于安宁疗护的一环,让病患出院回到自家迎接命终。毕竟六花虽然长相美丽,但就像个重症患者一样瘦骨如柴,所以更让周围的人会有那样的联想吧。 六花原本似乎计画出院之后直接住到九郎的家,但就算是九郎大概也有自觉那样不是一件好事,于是费尽唇舌说服她打消念头,最后是岩永提供自家的房间才圆满解决了问题。 「你难道没有被六花小姐讨厌吗?」 「为什么要问得好像前提就是我会被讨厌一样?」 「因为、呃、该怎么说……」 纱季犹豫著该怎么讲比较好的样子实在很可怜,于是岩永直接回答了: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六花小姐有说过『九郎,我觉得这女孩不太好』这样一句话。」 「那就是被讨厌了嘛。」 「而九郎学长也回答说『我也这么认为』。」 「真是尴尬呢。」 「是的,当时大家都很尴尬。甚至让六花小姐都慌慌张张补充了一句『虽然不太好,但或许也不会太糟啦』,想要自己帮忙圆场。」 「你居然让那个六花小姐对你客气了?」 「就是那样。」 六花本人大概也没想到自己的堂弟竟然会立刻表示认同吧,想必她起初只是打算当成玩笑话而已。她虽然是个不太好应对的人,但也并没有怀抱什么恶意。 这位手握拐杖、身材娇小却能随意摆布自己堂弟的小丫头,出现在面前的事情完全超出了六花的预想,更何况她一时之间实在不可能看出这女孩就是提供妖怪们智慧的单眼单足巫女,因此她最多只能保留自己的态度了吧。 「后来我跟六花小姐和解了。即使九郎学长不在的时候我们也会见面,生日的时候还会聚在一起吃蛋糕开派对呢。」 纱季顿时发出呻吟。岩永并没有听说过纱季跟六花之间的关系如何,但从那反应看起来,恐怕连对话都没讲过几次。在她脑中肯定无法想像岩永跟六花一起拍著手、唱著生日快乐歌的情景吧。 「那她现在怎么样了?她住在你家只有到上个月为止对吧?」 「是的。她现在下落不明。」 在后照镜中可以看到纱季的短发摇动了一下。 「一个月前,六花小姐说她正式找到了工作跟住处,因此很有礼貌地向我父母感谢长期来的关照之后,便不知去向了。虽然她有带手机,可是打不通。而她告诉我们的工作地点与新住处都是骗人的。」 可能是岩永把如此重大的情报讲得太过乾脆的缘故,纱季看起来脑袋的处理速度似乎跟不上的样子。不过她很快又从座位上撑起身子转向岩永: 「九郎听到这件事之后怎么样了?」 「最初的一个礼拜他什么也没做。他说毕竟六花小姐已经是个大人了,或许是有什么自己的想法。但过了两个礼拜后,他开始联络所有六花小姐可能会去的地方打听消息。然后在一个礼拜前,他寄了封电子邮件给我后就出发去找人了。」 纱季脑中大概总算理解上次岩永拿给她看的那封邮件内容究竟是什么意义了吧。岩永把第二根香蕉剩下的部分都塞进口中,并转开红茶的瓶盖。 「好了,纱季小姐,请问你是在怀疑什么?在我睡觉的这段时间,你跟学长讲过了什么话?」 缓缓把身子转回前方的纱季放在方向盘上的手静也静不下来,指头有如在弹钢琴似地不断敲动著。等到那动作总算停下来后,她发出沙哑的声音: 「你应该早就发现在钢人七瀬的背后有六花小姐了吧?而九郎会跑来真仓坂市也不是因为你叫他来,而是他在寻找六花小姐的途中,你也碰巧来到了这里,对不对?」 反正岩永也不觉得这件事能够一直隐瞒下去,而且这下等于是让她知道了九郎跟纱季之间究竟讲过了些什么话,因此就算被纱季发现到这个程度,岩永也不痛不痒。 那两人恐怕是因为什么契机而讲到关于六花的话题,导致纱季心中浮现了疑问。可是她对于个性上一旦决定不讲就会很顽固的九郎又没办法继续追问,结果两人之间的气氛就变得尴尬起来。 到头来,那两人之间根本没发生过什么事。岩永总算感到安心了。 「为什么你要瞒著我?」 虽然岩永松了一口气,但纱季倒是变成了质问的口气。毕竟只有她一个人被排除在外,而且事件的幕后黑手又可能是她认识的人物却没有被告知,她当然会觉得不愉快了。 然而岩永也摆出了强势的态度: 「因为我没有确切的证据。毕竟我很难想像六花小姐还住在我家的时候就架设了那个统整网站,还聚集妄想让钢人七瀬渐渐形成实体。我直到接获这个城市的妖怪们委托之前,完全不知道关于钢人七瀬的事情。」 这些全都是真的。岩永虽然知道六花有一台个人用的电脑,但她当然没有调查过那电脑里有什么东西。她不可能猜想到六花有在架设网站,也不可能联想到那跟六花消失踪影的事情会有所关联。她会把失踪的六花与钢人七瀬在脑中连结在一起,是在接到妖怪们的委托而进行事前调查时,搜寻到「钢人七瀬统整网站」并看到首页的那时候。 贴在首页的那张钢人七瀬想像图,正是六花所画的作品。那笔触就是岩永所知道的六花的笔触。大约一年半前,六花不知为何忽然很积极地开始作画。在住院期间靠画图打发时间的人不算少,而六花是利用电脑练习仿画人物动物的插图或是自己创作。 或许是六花本身就有绘画的天赋,也可能是她以前就有训练过类似的事情只是岩永不知道而已,她所画的图虽然是呈现漫画风格但相当精湛。岩永还记得当时有聊过「等到出院之后,或许可以从事插画家之类的工作呢」这样的对话。 现在回想起来,六花其实从那时候就在研拟使『想像力的怪物』诞生的计画了。如果想要聚集几十万人的妄想,共同认知的名字与外观就很重要。而能够点缀故事的插画作品就是最好的传播媒介。如果要向众人共享某个人物的外观,没有比图画更强力、更震撼的手段了。只要把那个人物画成图并拿给人看,大家脑中就会想像出同样的外观。 六花一步一步准备了能够有效率地制造出怪物的计画,并且从实际发生过的事件中寻找了可以利用的材料。 七濑花凛的死亡意外可说是相当合适的素材。虽然不算大众但至少广为人知的写真偶像、黑暗的丑闻、戏剧性的死亡意外。只要再添加上灵异要素,不难想像可以发展为怪谈或都市传说。 「取了『钢人七瀬』这个名字的人,以及创作出附加故事的人,恐怕都是六花小姐吧。虽然『七濑花凛的亡灵会在真仓坂市出没』的传闻可能本来就存在,但使传闻增幅的人就是六花小姐。」 架设「钢人七瀬统整网站」,持续提供话题,培育出一个怪物。结果从几十万人的妄想之中,挥舞钢骨的无脸美少女怪物诞生了。真不知六花的计画究竟是到哪个程度,而且她真的有料想到事情会发展得这么顺利吗? 岩永昨晚听九郎说过,他是在寻找六花下落的过程中听到钢人七瀬的传闻,从传闻中感受到某种事情而上网查了一下。结果查到那个统整网站,看到那张怎么想都应该是六花所画的钢人七瀬插图,于是为了寻找线索而来到了真仓坂市。 「纱季小姐,你是选择了只要看著正常世界活下去的人,就算知道了世界背后的东西又有什么意义?九郎学长想必也是为了不要再把你扯进来,所以出自好心而隐瞒你的吧。」 虽然那与其说是出自好心不如说是因为九郎心中的内疚,但岩永并不想讲到那种地步。而纱季听到对方拿自己过去的选择为理由表示是好心隐瞒,也就没办法继续生气下去了。 结果纱季坐在驾驶座上似乎小声嘀嘀咕咕地念了些什么话,最后用手拍了一下方向盘。 「原来如此,就因为是跟九郎同样拥有件的『未来决定能力』的六花小姐在背后搞鬼,钢人七瀬才会成长得如此迅速呀。」 「应该就是那样。我想六花小姐是透过反覆不断的死亡与复活,抓到了钢人七瀬的话题会在网路上持续发展的『未来』、让同一只怪物存在于许多人想像之中的『未来』。当然,如果话题持续发展的可能性很低,即使靠那能力想必也无法抓到吧。所以她为了提高可能性,而活用了那个统整网站。」 如果真是那样,代表六花住在岩永家的时候可能也曾反覆自杀。虽然把复活为前提的死用「自杀」这个字眼表现或许不太适切,但是靠自己的手反覆死而复生的行为又该怎么称呼才好?要说自杀未遂,那过程中又是真的死过一遍。或许只能自创一个像是「临死往返」之类奇怪的日文了吧。 总之,如果六花在寄宿于别人家中时真的偷偷做过那种事情,只能说她真的胆子很大。 就在岩永把红茶吞下喉咙,抓起第三根香蕉的时候,纱季一副很火大模样地把额头靠到方向盘上。 「可是,六花小姐又是为了什么要创造出『想像力的怪物』?造出一个会无差别乱杀人的怪物,究竟对她有什么好处嘛。」 饭店的停车场相当冷清。停的车辆不到十台,从刚才到现在十五分钟左右都没有人车进出。九月初,学校的暑假通常也已经结束后,地方都市饭店即使遇到周末大概也就这样吧。 吹进车窗的风带有水泥的气味,让人感到有点不祥。 「纱季小姐,就算说是『未来决定能力』其实也不是什么很强大的力量。九郎学长也说过,那力量只能抓到有可能抓到的未来,顶多只能避免不幸或是不巧而已。只能选择自己拥有的才能、可能性与努力范围内的未来,跟普通人其实没有太大的差异。毕竟无论是谁都同样只能在那个范围之中选择自己的未来。」 差别只在于如果可能性够高,就能让那个未来绝对发生罢了。 「那并不是能够轻易创造奇迹、改变世界的力量。如果使用者拥有足以改变世界的力量就能改变世界,但如果没有就没辙。这样听起来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力量对吧?」 虽然不死之身或许很方便,但「永远死不了」在某种角度来看也是很恐怖的。除非是个性上即便亲朋好友都死光,身边的人都离自己而去了,还能对继续活下去的将来不会感到厌倦的人,否则想必无法忍受吧。 「可是现在不就靠那能力制造出了一个怪物吗?」 「所以我想六花小姐应该是在测试吧。试试看决定未来的能力究竟能走到什么地步。」 将一次次的可能性持续累积,反覆不断进行选择。将发生机率高达二分之一的现象累积十次,就会成为机率只有一千零二十四分之一的稀有现象。拋掷硬币也有可能连续一万次都掷出正面。钢人七瀬—正常状况下不可能诞生的『想像力的怪物』,就是其中的一种类型。 「制造出怪物还能走到什么地步?如果按照惊悚作品的原则,怪物的创造者都会注定被那怪物杀掉不是吗?」 纱季武断地如此断言后,彷佛放弃思考似地用力靠到椅背上。对于巴不得跟妖魔鬼怪切断关系的纱季来说,越是深入思考就越让日常生活、法则规律与物理现象都扭曲变形的现况,肯定让她受够了吧。 不过她这句话搞不好意外地正中事件的红心呢。岩永口中含著香蕉,把视线移往车窗外。 结果就在这时,一只毛色白褐交杂的猫忽然跳入车中,落在岩永所在的车后座、三根香蕉旁边。那猫的睫毛与胡须都留得很长,表情看起来历经岁月世故而老成,但动作却非常年轻敏捷。 猫接著趴下身体、伏下双耳,用毕恭毕敬的姿势讲出人话: 「公主大人,钢人出现了。请随我来。请随我来。」 坐在前座的纱季虽然吓得肩膀颤抖,不过岩永并不理会,抓起挂在副驾驶座上的贝雷帽戴到自己头上。 「活过漫长岁月的猫可以理解人话,而且只要是可以四脚著地的场所就能疾驰如风,但也只是那样的妖怪而已。没有害怕的必要。」 岩永把吃到一半的第三根香蕉拿给妖猫,并将它抱到自己大腿上。 「纱季小姐,我们出发吧。关于六花小姐的目的就暂时摆到一边,现在先集中精神打倒钢人七瀬。只要把钢人七瀬打倒,事件就能初步获得解决了。请到出口接九郎学长上车。」 她说著,把手放到腿上的那只猫头上。 「你负责带路。」 「我知道了。」 妖猫回应岩永的命令后,用双手夹著香蕉张大嘴巴。纱季则是在发动引擎的同时,僵著身体彷佛绝不让自己的注意力被后座明显在上演的非日常景象引走。 不管六花的目的究竟是什么都一样。对于操作自然的机率、胡乱制造出怪物、扰乱世界秩序的行为,身为妖怪们的智慧之神绝不可原谅。 这是一场为了秩序的战斗。 这个世界并非混乱不定。即便有妖魔鬼怪存在,依然有其秩序,有其不能随便推翻的道理。 岩永抱著自豪深信,守护那个秩序就是自己的使命。 第六章 虚构争夺 原来真仓坂警局的辖区内、这座城市内,有这么多神秘的存在。 纱季听从身后传来的指示开著车,尽可能让自己的注意力都放在前方。但她心中同时也感到非常不安,就算今晚能够平安无事撑过去,自己以后还有办法继续住在这里吗? 从刚才那只妖猫跳进车内后,接著又陆陆续续有多到让人都不想数下去的浮游灵或木魂飞进行驶中的车内,向岩永报告钢人七瀬的移动方向与现况,想要尽快引导车辆前往接触地点。虽然那些存在们都恭敬有礼,感觉没有恶意,但光是他们飞进车速近乎道路速限的车中轻声呢喃话语,对纱季来说就是精神上的负担了。 车子最后抵达了位于城市南端、通往山丘上一座公园的阶梯下方。据说那座原则上规定晚上九点之后禁止进入的公园中刚才只有一对情侣,而钢人七瀬就出现在他们面前。那对情侣虽然差点被杀害,不过妖怪们及时介入妨碍,顺利让他们脱逃了。恐怕他们会因此在心中留下很深的伤痕,或是在无意识间把今晚的事情从记忆中消除吧。 要是那两人跑去报警可能会让事情变得很麻烦,然而他们不但是被手持钢骨的偶像亡灵袭击又被妖怪们拯救,感觉应该不会真的去向警方通报这种事情,因此暂时不用去考虑那个问题了。 那对情侣逃走之后,钢人七瀬接著被在场的妖怪与幽灵们缠上,而把攻击目标改为那些妖怪们继续挥舞钢骨,所以似乎还留在公园中没有消失的样子。 「那么九郎学长,麻烦你了。」 岩永在车后座打开电脑并对九郎如此说道。最初前来报告的那只妖猫在抵达阶梯下方的同时就跳出车外,早已消失无踪了。 纱季虽然也想说些什么话,但在那之前九郎就从副驾驶座下了车,踏入黑夜之中。 「岩永,拜托你了。」 九郎头也不回地说著并解开衬衫上面两颗扣子,然后「砰」一声把车门关上。 在纱季她们乘坐的车子前方、九郎准备踏上的长阶梯上方,钢人七瀬就站在那里。现场只有一盏户外灯,在阶梯的中段闪烁得让人眼睛刺痛。配上朦胧的月光,一浓一淡的光源照耀下,使远方的怪物即使呈现人类的外型也看起来无比诡异。 怪物右手轻松抓著长度超过身高的h型钢,身穿红色与黑色搭配的迷你裙洋装,头上则是大大的缎带。缎带下方的脸部有如被什么东西涂抹般呈现一片黑色。胸前的双峰每踏出一步就会摇晃。 被赋予『钢人』之名的写真偶像七濑花凛—本名七濑春子的亡灵。几十万人的妄想中期望存在的『想像力的怪物』。 妖怪们发现车子抵达后大概是为了诱导钢人七瀬靠近而聚集到阶梯的中段或下段,但是一见到九郎下车就当场鸟兽散,不见踪影了。 「在这里应该就不会被人妨碍,可以跟钢人七瀬打斗一整晚都没问题了。」 纱季隔著挡风玻璃注视九郎的背影踏上阶梯。自己明明对那个人很熟悉,现在却感觉像是不认识的人物。 九郎从高中时代就莫名让人觉得跟其他人不一样。个性看起来很弱,只要拜托他好像就什么都愿意听,而且感觉不管自己如何擅自往前闯,回头就能看到他在背后守护著自己,对纱季来说是很理想的男朋友。而实际上九郎也确实就是那样的人物。 唯一没有预料到的就是,他并不是一个正常的人类。 「就算能够复活,我也不会眼睁睁看著自己的男朋友一整晚不断被杀害的。」 岩永如此回应的声音听起来比钢人七瀬手中的钢骨还要坚硬,带有强韧的意志。 「连上『钢人七瀬统整网站』了。暂时沉静一段时间的留言板随著进入深夜又开始热烈讨论起来了。一方面也因为有寺田刑警的事件,大家想必都为了获得情报,变得比较踊跃发言了吧。」 没有把电脑带在身边的纱季则是用手机上网,连上那个网站。 刚才纱季询问过岩永,既然是打算透过提出虚构解答的手段,其实根本不需要等待钢人七瀬现身,早早留言不就好了?但岩永却摇头回答了。 这网站每天固定都是在深夜,也就是钢人七瀬会现身的时段讨论比较热烈。这是因为亡灵通常是在夜晚现身,而从网站扩散出去的想像力也支持著钢人七瀬的存在。如果在网站沉静的时段把解答贴上留言板也不会有多少人看到,而没有人反应就不会被热烈讨论了。 为了让提出的解答快速扩散,趁话题还热的时候改写更多人的想像,在钢人七瀬现身的同时开战才是最佳的时机。 透过手机连上网站的纱季这时提出了一个她所担心的疑问: 「既然这网站是六花小姐架设并管理的,那她不就可以把你说『钢人七瀬这个亡灵根本不存在』的留言删除掉,或是限制你发言了吗?到时候你要怎么办?」 「六花小姐不会那样做的。或许这样听起来有点奇怪,不过删除留言或限制发言其实会损害到网站的可信度。要是删除或限制那些质疑亡灵存在的留言,就会给人一种那些留言不利于网站管理者的印象。而受到管理的网站会让人觉得是在管制、操作情报,到最后就可能会被解读为『因为亡灵其实不存在所以才要删除或限制那些留言』了。」 映在后照镜中的岩永还没有把手放到键盘上,但视线始终没有从萤幕上移开,用精神逐渐集中的态度如此回答。 「如果演变成那样的事态,对于想要让钢人七瀬化为实体的人来说只会有负面效果。毕竟如此一来,九郎学长也就能抓住并决定出那样的未来发展了。因此无论是什么样的留言,对方都只能放著不管。相对地,要是『亡灵不存在』的意见被管理人放著不管却遭到其他人攻破,那个发展就会让钢人七瀬化为实体的力量变得更为强烈。」 原来如此,那么在这点上就没问题了。然而纱季又提出了另一个担心的疑问: 「你刚才说架构出四种解答,难道是乱枪打鸟就行了吗?」 「有时候就是乱枪打鸟才能让谎言击碎真相,并成为新的真相。」 岩永彷佛在确认她细小的手指关节没有问题似地张握著手掌如此回答。 「接下来要在『钢人七瀬统整网站』上演的戏码,或许就有点像是在议会、理事会或评议会之类的场合上决定提出的议案是否通过的会议。而这次要讨论的议题是『钢人七瀬』这个亡灵是否真的存在。六花小姐想要让『现实中有亡灵存在』的议案通过,我则是相对地主张亡灵不存在而准备提出否决。不用说,到最后成为多数派的一方就赢了。而六花小姐已经事先得到多数支持,也准备了许多能够说明亡灵存在的资料与根据。如何推翻那些东西使议案遭到否决,就要看我的表现了。」 纱季虽然无法完全理解岩永究竟在说什么,不过还是在自己能认同的范围内应声促使对方继续说明下去: 「既然对方在议会上已经事先得到多数支持,想要反败为胜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吧?」 「是的,如果是正常的议会或理事会,在多数派已经很明显的状况下想要逆转表决结果是很困难的事情。毕竟拥有表决权的人们彼此之间也有相互关系,要是在正式表决的时候表明相反意见风险就太大了。因此在大部分的议会中,其实事前就几乎能知道提出的议案是否会通过了。然而这次的议会中拥有表决权的是所有在浏览这个网站的人。一切决定于多达好几万,而且彼此间几乎没有任何关系的人们脑中的想法。」 既不是透过选举或推荐挑选,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知识或学历,彼此间也不知道长相和名字,只是碰巧都知道『钢人七瀬』的一群人心中的感受、脑中的想法就会决定出『想像力的怪物』如何变化。 「不用负责任又没有自觉的一群表决人吗?那样其实也很恐怖呢。」 没有自觉也没有责任感的话,搞不好根本没有深入思考就会决定支持与否了。除非抱有什么坚强的信念,否则应该都会赞成早已呈现多数派的想法。而真正抱有坚强信念的人通常都只有少数。在大势已定的议会中想要抢到主导权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岩永应该也明白这点的样子。 「没错,没有责任的表决者是很恐怖的。但换个角度来看,正因为这场议会不需负责任,所以也不会受到人情、法律、正义甚至真相的束缚。就算最后的结论是不合正义、是个谎言,只要在几万人的网站浏览者中得到过半数支持就能获胜了。对于提出的故事比较煞有其事、比较讲得通而且比较有趣的一方,大家想必就会不顾任何责任地表示支持、做出表决吧。」 岩永的语气越说越激动,代表她的专注逐渐提升。 「既然如此,在这场议会中就不限任何手段了。隐瞒真正的资料蒙混内容、颠倒是非把黑的讲成白的、提出好几个互相矛盾的答案,但只要乍看之下合理又足够取悦大众,就能将虚构变换为真实。在这次的场合,即使做出这些事情都是没关系的。」 虽然这女孩的表现方式相当极端,不过在现实的议会或会谈中也有类似的现象。无论是什么团体,决定事情的时候不根据理论而是被印象或偏见左右表决结果的状况也并不少见。有时候比起真相如何、将来而言怎么做会比较有利之类的问题,人们反而会优先考虑支持哪一方比较有面子、比较符合眼前的利益。而且在辩论的时候隐瞒对自己不利的资料,积极表示偏颇意见也是很常见的手法。 在这样的场合优先受到考虑的不是真相,而是能否得到双方所追求的结果。 因此社会上才会有议会对策、议会战略与议会战术等等词汇。怎么做才能让辩论过程对自己有利、让表决结果看起来妥当,这些都考验到作战计画。如果议会是纯粹根据真实内容,议论寻求最佳结论的场所,那就根本不需要有什么对策、战略或战术了。 没错。这并不是什么特别的战斗。是交杂虚实情报以赢得多数支持的、民主主义的舞台。纱季虽然还不明白四种解答究竟带有什么意义,不过要说战斗时需要有战略或战术,她也不是不能理解。 在挡风玻璃的外头,站在阶梯顶端的钢人七瀬似乎把九郎认定为新的攻击目标了。她重新握好钢骨,在身体前沿著十字形轨迹挥动了一下后,纤细的双脚轻快地走下阶梯。而九郎也两阶并成一阶地往上冲了。 岩永用拇指轻抚了一下自己的嘴唇。 「为了获胜,我会不惜一切。就让我使出全力撒谎吧。」 在阶梯中段、户外灯闪烁的中间平台上,两个似人却非人的身影互相交错。 接著,单眼单足的女孩缓缓把手放到键盘上。 「钢人七瀬攻略议会,要开始了。」 在阶梯上,九郎的手臂被钢骨打断了。 『钢人七瀬真的存在吗?那会不会是某人为了某种目的捏造出来、只存在于谣言中的创作产物,只是一种都市传说罢了?』 岩永敲著键盘,以这样一句留言加入网站讨论。然而并不是留言就马上会有回应,而且过去已经有过好几次类似的主张,因此就算完全没有人回应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纱季小姐,如果九郎学长那边的状况有什么特别变化就请告诉我。」 岩永为了把注意力集中在萤幕上而提出这样的要求。 「知道了。目前他挡著钢人七瀬,没有被杀掉。虽然有受伤,但好像很快又治好了。」 应该正利用手机在看网站的纱季用喘不过气似的低沉声音如此回应。 虽然要说『变化』,大概顶多就是九郎被钢人七瀬连续杀到来不及复活之类的状况,不过现在也不确定对手究竟变得凶暴到什么程度了。搞不好就在下一秒不只是怪力而已,甚至还获得了三秒可以移动百米的能力也说不定。 『到昨天为止,关于钢人七瀬的话题都是被攻击、目击到或是听谁说遭到攻击之类的内容。虽然几乎每天都有新的目击情报或是谣言,但终究跟一般的都市传说没有什么差别。可是到今天却出现了重大的变化。一名叫寺田的刑警被可能是钢人七瀬的人物杀害了。』 因为文章较长,岩永适时换行让文字排列得比较好阅读。板上依然没有反应。 『案发现场就在真仓坂市,发生在深夜时段。据说身为被害人的刑警脸部被砸烂,可是没有留下抵抗过的痕迹。警方发表死因就是那个脸部的创伤。那个叫寺田的刑警明明身材高大又有柔道段位,却轻易就被杀害了。如果不是被身为亡灵的钢人七瀬用钢骨打死,感觉不太可能会变成这样的杀害状况。』 板上出现表示认同的留言:所以说那个事件就是钢人七瀬干的吧? 『不对,那才是犯人真正的目的。那正是犯人会需要钢人七瀬的理由。犯人为了杀害寺田刑警而故意创作出钢人七瀬的都市传说,捏造了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假亡灵。』 来吧,会有多少人上钩呢? 『寺田是一位优秀的刑警。为了守护真仓坂市的和平,他无时无刻都在注视城市内的变化。据说经常能及早发现犯罪的预兆,在事情闹大之前就做出对应,是非常出色的刑警。』 这情报是来自纱季,并没有在新闻上被报导出来。不过在黄昏以后有几家电视台的新闻播放过警方表示『寺田是一名出色刑警』的受访内容。虽然当遇上警界关系人过世的时候,除非是风评真的很差的人物,否则警方基本上都不会做出批判性的发言,因此网路上究竟有多少人会相信那些报导也很难讲。不过拿来当成论述根据、补充想像的材料也已经足够了。 『而犯人就是利用了这点。犯人将网路上原本只有少部分人在流传的真仓坂市都市传说怪人—钢人七瀬拿来利用,连续引起实际的伤害未遂事件。根据网路上流传钢人七瀬的特徵假扮自己的外型,每天晚上到处攻击人。当然,犯人并没有真的要伤害人的打算,只要能吓唬到对方就行了。』 车内只听得到岩永敲打键盘的声响。 『钢骨是犯人自己用木头或保丽龙制作成类似的形状,显眼的胸部则是靠塞东西垫胸。脸部只要涂成一片黑色,在黑夜中看起来就会像没有脸孔了。而且因为还有像头上的大缎带之类其他显眼的部分,所以目击者没有余力把注意力放到脸部,只是看到一片黑就以为是脸部被打烂了。』 「真的能够那么顺利吗?」 纱季这时开口询问,而岩永继续动著手指回答: 「或许没办法那么顺利。但反正这是在说谎,只要感觉好像可行就够了。」 『犯人透过这样的行动,等待「被钢人七瀬袭击」的话题变得不只是网路上或地区性的谣言,甚至发展到有人向派出所通报,而传入警方耳中。反正警方应该不会把这种通报当真,而被袭击的被害人虽然跑到派出所应该也不至于提出受害申报吧。但如果在城市内屡次发生那样可疑的事件,优秀的刑警是不是就会觉得不对劲而展开行动?』 事实上寺田确实就做出了行动,甚至还寻求过纱季以及其他认识的对象提供协助。岩永这些假说虽然是谎话,但也并非全部都在撒谎。 『像寺田刑警就行动了。不过他并不是真的相信有亡灵,而是怀疑有人假借钢人七瀬这个都市传说的怪人,企图要做出什么事情。而且既然如此大费周章,应该就不会是单纯的恶作剧而已,搞不好有什么犯罪性的计画。因此寺田刑警独自展开了搜查行动。』 这也是事实。与岩永的谎言内容具有整合性,而且是让依然相信钢人七瀬存在的人也容易接受的事实。 寺田之所以被杀,会不会是他在调查钢人七瀬的途中遭到了反击?其实已经有跟事件无关的第三者提出过这样的推测。或许是因为这样解释比较说得通,所以才想到这样的可能性吧。而实际上的情况也确实是如此没错。 『而这样的发展正符合犯人的计画。只要寺田刑警独自开始调查钢人七瀬,就能让他单独行动。毕竟这件事还没有被警局视为问题,而且要调查什么偶像的亡灵也很难找人一起行动,也不方便公然进行调查。就这样一如犯人的期望,让这位刑警私底下独自行动了。』 网站上对于岩永的推理做出反应的留言开始增加。 当中有像是「太长了」、「读不下去」之类不由分说就表示拒绝的留言,也有像「再稍微听听看吧」之类催促下文的内容。 『接著,犯人便告诉寺田刑警自己遭到钢人七瀬袭击,而且在遇袭过程中拿到了犯人遗留下来的凶器或缎带之类的物品,把寺田刑警叫到了案发现场。只要说现场有留下对方的脚印所以希望刑警过来看,而且因为状况还不明朗所以希望刑警先别告诉其他人,要他一个人过来,寺田刑警应该就会听犯人的指示独自赶往现场了。而那个现场就是这次发生命案的废弃加油站。』 「如果听到有人那样说,寺田先生或许真的会独自一人到废弃加油站就是了。」 知道这些话是谎言的纱季心境上有点复杂地如此呢喃。 『犯人在寺田刑警抵达之前,事先在那个废弃加油站动了手脚。说到加油站的特徵,就是那个又高又平坦的屋顶了。这次成为命案现场的那个废弃加油站的屋顶部分也还留著,而犯人从那个屋顶往下垂挂了一个很大的摆锤。在天花板装上钩子,从钩子垂下一条绳索,然后在绳索另一端绑上摆锤。那个摆锤必须是很重的物体,足够靠摆荡的力量砸碎人头的程度。摆锤的高度则是事先调查好寺田刑警的身高,设置在大约头部的位置。』 网站的浏览者之中,似乎有很多人光看这段描述就理解这个机关的意义了。不过岩永还是继续说明: 『准备到这边之后,犯人接著让绳索保持伸直的状态,用另一个钩子把绑有摆锤的那一端也固定到天花板上。不过这边的钩子能够随时透过遥控之类的方式松脱。一旦钩子松开,摆锤就会高速摆荡了。』 纱季目瞪口呆地说道: 「为了杀一个人,未免太大费周章了!」 板上也立刻出现类似的意见。不过也有觉得有趣的反应。 『把寺田刑警叫来后,犯人让他站在预先决定好的位置。这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因为犯人手上有能够让寺田刑警感兴趣的遗留物品。只要拿著那些东西站在废弃加油站等待,开车前来的寺田刑警就会把车停到犯人附近。因此犯人也可以让车子停在不会影响到机关的位置。』 对被害人的操纵。把钢人七瀬的故事当成达成这个手法的道具。岩永的推理重点就在这里。 『犯人接著让下了车的寺田刑警看到遗留品,并且表示要带他前往留下脚印的场所。然后当寺田刑警走到犯人决定好的位置时,只要说因为光线很暗,为了不要踩乱现场,自己先到前面打灯,请寺田刑警稍微站在这里等一下就行了。光是这样,寺田刑警应该就会不疑有他地站在那里了。而犯人就在那个瞬间靠遥控松开挂著摆锤的钩子。』 是钟摆陷阱。 网站上有人提出这样一句简短的留言。 『被绳索绑住的摆锤会沿著钟摆的圆弧轨迹,在昏暗的废弃加油站甩过半空中,朝站在轨道上的寺田刑警直接砸中头部。加油站屋顶的高度约有五公尺,就算假设刑警的身高有一百八十公分,钟摆绳索的长度也会有三公尺。就算绑的重物只是大约五公斤的砖块,也足以达到能够敲碎人头的力道。』 虽然没有真的尝试过,不过这感觉确实是个足以把人杀死的钟摆陷阱。 『如果是还有在营业的加油站,即使到深夜也会很明亮。可是这个现场是已经废弃的加油站,而且周围没有其他房子,也很少有车辆经过。天花板部分根本是一片黑暗,所以钟摆机关不会立刻被发现。就算用车灯或手电筒照亮周围,通常也只会注意脚边,不会留意到头上的状况。寺田刑警直到被钟摆陷阱杀死之前应该都没有注意到陷阱的存在。不,搞不好就连到丧命的瞬间都不明白自己的头为何会被击碎吧。』 「原来如此!这样就能解释那个谜团了!」 坐在前座的纱季再度发出声音。虽然听起来感觉并不是对岩永的点子感到惊讶,而是对于居然能够编出这样一段虚构故事的她感到傻眼的样子就是了。 『这就是块头高大又强壮的优秀刑警,之所以连抵抗的痕迹都没留下就被轻易杀死的理由。就算再怎么优秀的刑警,也不可能预测到会忽然有个摆锤朝自己飞来,结果就毫无防备地当场被击碎头部了。即便寺田刑警对犯人可能抱持某种程度的警戒,也不会想像到对方会用这种方式攻击自己吧。』 如此一来,就能解释为何会发生这种连警方关系人都感到疑惑的杀害状况了。 『杀害寺田刑警后,犯人便将陷阱回收,消除自己留下的痕迹后,离开了现场。搞不好为了保险起见,甚至还进一步彻底把寺田刑警的头部砸烂。接下来犯人只要把假扮成钢人七瀬用的服装与道具,以及钟摆陷阱都处理掉就行了。』 板上立刻出现反应了。有人即使接受岩永的推理是真相也依然对感到疑惑的部分提出质问,也有人因为同样感受到疑问而主张那不是真相。无论是什么议会,与早已存在的多数派想法相异的主张总是会遭到强烈反弹的。 〈现场就在干道旁边,根本不晓得何时会有车经过。用那样大费周章的方式杀人会不会风险太高了?〉 『犯人事先调查过现场的车流量,知道那段时间几乎不会有车子经过。为了测试钟摆、决定要让寺田刑警站的位置并且装设陷阱,犯人应该从好几个月前就开始调查了。而且就算万一真的有车经过,只要杀人的瞬间没有被看到就不会构成问题。犯人只要站在从干道方向看不到的位置,注意就算有车经过也只会目击到寺田刑警一个人,就能将风险降到最低了。』 〈那刑警是从正面被打死的。就算现场昏暗到很难发现钟摆,犯人真的会设下那种让重物从正面飞来的陷阱吗?〉 〈被害的刑警如果看到有东西从正面飞来,应该也会闪躲或是用手防御之类的。〉 〈如果真的要设陷阱,应该会让刑警站在摆锤从背后飞来的位置吧?〉 表示反对的意见陆陆续续出现,但这些都在岩永的预料范围内。 『正是如此。犯人本来是把那个钟摆陷阱设置在从被害人的后方或斜后方之类难以察觉的方向甩下来的位置,然而寺田刑警却察觉到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后方接近自己了。即使毫无防备,他好歹也是一名优秀的刑警,或许是靠直觉注意到有生命危险逼近的吧。也搞不好是他听到了支撑摆锤的挂钩松开时细微的声响。』 「你想了很多嘛。」 对于纱季这句话,岩永点头回应。 为了让事实与谎言能够相吻合,岩永尽全力思考过了。 『因此寺田刑警才会改朝摆锤方向的。他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接近,而反射性地把脸转了过去。然而摆锤的摆动速度很快,现场又很昏暗,就算寺田刑警看到了有什么东西也来不及做出防御动作。所以他才会呈现从正面直接被凶器击中致死的状态。』 这个反射动作相较上大家都很容易想像才对。如果忽然听到有人从背后叫了一声「危险!」的时候,除非是已经相当习惯这种状况的人,否则应该很难立刻蹲低身子或是往旁边跳开。通常是首先把头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才对。 〈就算认同你的讲法好了,那么被害人从正面被打死是出自偶然吗?还是犯人故意制造的结果?〉 比起反对意见,板上出现了类似议会出席者单纯提出疑问的留言。 『这点很难讲。为了故意让凶器从正面击中目标,犯人也可以靠遥控放下摆锤后,设法让寺田刑警的脸转向任何方向。只要做出像伸手指向远处诱导寺田刑警的注意力,或是犯人突然把视线看向那个方向之类的行为,寺田刑警应该就会跟著把脸转过去了。』 〈可是那样的手法也有风险吧?〉 『没错,这样的状况下,寺田刑警的头部也有可能偏离摆锤的轨道。从现有材料很难判断犯人从这项缺点,跟使状况变成被害人从正面被打死的优点之间,究竟做了什么取舍。唯一能确定的是,最后结果符合了犯人的期望。』 其实哪有什么现有材料?岩永的推理根本没有什么像样的证据,只是针对被害人教人匪夷所思的死亡状况提出了可以讲得通,又带有一部分戏剧性的说明罢了。 这时板上的留言开始进入下一个阶段的提问。 〈这手法我是明白了,但你还没有说明最重要的部分。〉 〈没错,犯人为什么要准备那么麻烦的手法?〉 〈在事前阶段模仿钢人七瀬的都市传说引发袭击路人的事件也很费工夫。〉 〈要假扮成钢人七瀬应该也很辛苦。〉 〈就算对手是个强壮的刑警,很难用普通手法杀死,应该也有其他手段可选吧?〉 〈要刺杀或捶打或许很难,但至少也可以靠下毒吧?比起准备钢人七瀬的服装与钟摆陷阱,设法取得毒药还比较容易。〉 这些质疑都是理所当然的内容。岩永也不觉得光是解开犯案手法就能让议题结束。 就像一个仔细聆听完议场中此起彼落的反对意见后,处之泰然并恭敬回答的答辩人一样,岩永开始回应那些留言: 『犯人之所以采用如此大费周章的手段,完全是为了在寺田刑警被杀害之后可以尽量让自己不被列入调查名单。既然是一名强壮的刑警在深夜屋外被人从正面打死,预测犯人形象的时候想必会变得相当偏颇。』 如果不是手持钢骨的幽灵犯案,比较现实的犯人条件就必定会变得比较严苛。 『能够不受到寺田刑警抵抗,能够用强大的力气打死人,在深夜跟寺田刑警一起在犯案现场也不会显得不自然的人物。警方必定会沿著这样的线索进行调查。只要不晓得真正的犯案手法,警方应该就会认为犯人是个力气不输寺田刑警,而且跟他认识的男人。』 大概岩永把头弯得太低的缘故,奶油色的贝雷帽忽然滑了下去。于是岩永停下手把帽子扶正之后,又开始打字。 『换言之,犯人就是与这些条件完全相反的人物。力气比寺田刑警弱,没办法用强大的力气打死人,在深夜跟寺田刑警一起在人烟稀少的地方两人独处会显得不自然的对象。而且是如果采用像下毒之类比较简单的手段,就可能因为犯案手法而遭到怀疑的人物。也就是说,犯人是一名女性。』 虽然这点并非绝对,但一般认为「下毒」是女性常用的手段。这是因为「女性相较于男性比较没有力气,因此会选择比较确实而且不用怕遭到对方抵抗的手段」这样先入为主的看法。 『如果犯人是女性,大家通常会认为应该不会在深夜跟一名根本不是情人的男性一起来到人烟稀少的场所,而且也应该没有足够的力气在对方还来不及抵抗的时候就从正面把人打死。警方想必会觉得那个以擅长柔道出名的寺田刑警,不可能轻易就被一名女性杀掉。因此犯人就会被排除在调查名单之外。为了这个目的,犯人才会捏造出「钢人七瀬」这样的亡灵。』 这样就能说明犯人为什么需要『钢人七瀬』,以及为何会采用如此特殊的杀人手段了。 『然而只要知道了犯案手段以及捏造钢人七瀬事件的理由,这些条件就能直接拿来当成锁定犯人的材料。犯人是一名女性,立场上能够知道寺田刑警的身高,而且是能够预测出当城市内发生可疑事件的时候,寺田刑警会展开行动的人物。另外,也是用「自己遭到钢人七瀬袭击并拿到遗留物品」为理由,就能在深夜把寺田刑警叫出来见面也不会受到怀疑的人物。』 网站上开始列举了几个符合这些条件的预测犯人形象。当中也有跟岩永的解答相同的内容。 『犯人就是跟寺田刑警在同一间警局工作的警察。既然在同一间警局工作,利用门窗或是局里的自动贩卖机、海报之类的高度,比较出被害人的身高或头部位置就不是什么难事。在同一间警局也能知道寺田刑警的风评。而且如果是警察,当遭到可疑人物袭击时,拿到适切的证据并且把可靠的刑警叫出来,也不会让被害人起疑。从现有的情报推测出的犯人形象,就只有可能是女性警察。』 虽然话也不能这么说,但直接如此断定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而且被害人是一名刑警,如果犯人同样是警方关系人,就会感觉带有一点故事性而容易被人相信了。 『至于犯人的动机就只能靠想像了。可能是受到被害人单方面表示喜欢而感到困扰,可能是被害人抓到什么犯人的把柄而强迫她跟自己交往,甚至也可能是犯人对寺田刑警有意思却单方面被甩而怀很在心吧。』 就算是谎言,岩永也不想写太过贬低被害人人格的内容,因此关于犯案动机只埋下了不会得罪人,但是读过之后就充分能够靠想像补充的种子。 『只是从杀害之前的准备工作以及计画的周到性来想,那动机应该是很顽固、很感情性的纠葛。如果是很功利现实的动机,就不会办到如此需要执著的杀人方式才对。』 网站上开始热烈讨论起犯人的动机。应该有不少人被岩永所提出的解答吸引了。 岩永接著下了个结论贴到板上。她最初的主张就暂时到这边。 『钢人七瀬不是什么亡灵。一切都是某位女警为了设下杀害寺田刑警的陷阱,而创造出来让世人相信的一种杀人装置。』 也许是隔著一块挡风玻璃的缘故,眼前的情景甚至让纱季感觉像是看著萤幕上的电影。握在手中的手机都被汗水沾湿了。 在月光下,名叫樱川九郎、个性朴素不显眼的青年,即使遭到钢骨痛殴也还是抓住了钢人七瀬的身体,将对手摔在阶梯上。然而受到众多的妄想期望存在的无脸美少女接著把歪掉的缎带抓回原处,动作缓慢地扭动腰部,甩著钢骨在阶梯上一蹬,冲到九郎眼前破坏了他的头部。 九郎的身体真的就像电影情节般从阶梯上一路滚下来,落到最下阶。钢人七瀬摆荡著迷你裙的裙襬准备走下阶梯,却很快又停下脚步。因为九郎的头部已经恢复原状,又再度站起身子快速冲上阶梯,用肩膀冲撞亡灵的腹部。 这究竟算是攻防,还是无间地狱? 钢人七瀬为了让自身的存在更广为人知而准备降临人类世界,九郎则是为了守护这个世界的秩序而试图阻止怪物降临。然而九郎本身其实就超脱了「死亡」的秩序。而且每次当他死而复生的时候,想必都不断在选择并决定恢复秩序的未来,或是恢复的可能性较高的未来。 从岩永提出结论之后,「钢人七瀬统整网站」就呈现出至今从未见过的动向。大家以岩永的『钟摆解答』为中心开始议论起来,有人试图逻辑性地探讨这个假说究竟可不可行,有人打从一开始就不愿接受这个说法,有人认同这个解答并擅自想像著关于犯人更细节的部分,也有人不负任何责任地想要让动机内容进一步扩张。 纱季难掩心中的惊讶。即使没有直接指出犯人的名字,光是透过条件锁定范围就能让犯人的存在变得有说服力。在嫌疑犯的情报本身都还没被报导出来的这个情况下提出了如此明确的犯人形象,几乎就等于是找出犯人了。想必会有人愿意相信吧。 而九郎也没有让岩永提出的解答白费。在反覆死亡的过程中,他抓住了让消灭怪物的『钟摆解答』获得支持的发展趋势。 九郎刚刚下车的时候说过一句「拜托你了」,而岩永也说过「麻烦你了」。他们彼此都相信著对方的力量,挺身面对眼前的怪物。要不然九郎被钢骨打得如此凄惨,怎么还能继续踏上阶梯?要不然岩永明明知道真相,又怎么能不断试图从空虚的虚构之中寻找出真实? 纱季不自觉涌起某种想要咬住下唇的感情,但她还是尽力忍耐,并从驾驶座把身体探向后座,提出更重要的问题点: 「等等!这个解答的犯人形象,几乎就是在讲我了嘛!」 「唉呀?被你发现了。」 岩永揉著停下打字的手指并抬起头,用一副认真到甚至感觉做作的态度如此回应。 「怎么可能不发现!跟寺田先生隶属同一间警局而且被他抱有好感的女性员警。这样的描述,就连真仓坂警局的局长都能一眼看出是在讲谁了呀!」 搜查本部中或许也有人为了搜集情报而在浏览这个网站上的留言,搞不好会因此怀疑纱季。而且警局内对于寺田的死感到关注的人也很多,要是看过这个网站肯定就会用异样的眼光看待纱季了。明天究竟要用什么脸去警局上班才好? 「请你忍忍吧。总不能随便找个不认识的女警背负嫌疑呀。」 岩永丝毫也不愧疚地如此说道。 「再说,搜查本部的人想必不会把网路上的留言当真吧。毕竟只要调查一下就能马上知道这是谎言了。案发现场的屋顶没有什么装过钩子的痕迹,从现场血迹以及验尸报告,应该也能知道被害人并不是被钟摆式的凶器击碎头部才对。」 「但是在网路上那些根本不是问题吧。这留言板上的人只会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东西,警局内也会有人抱著『搞不好是这样』的念头呀。这样我绝对会在职场上遭受谣言的。」 谣言的恐怖之处就在于不需要根据任何证据就会扩散并被人相信,纱季总觉得自己可能会被人说成是个戏弄个性认真的寺田并害死他的恶毒女人。 「所以我就说请你忍忍了。俗话说人的谣言不过七十五天。而且纱季小姐看起来并不柔弱,跟犯人形象还是多少有点差异。大家很快就会遗忘的。」 岩永的态度果然还是一点都不愧疚。纱季忍不住认真考虑要不要赏她一拳了,可是岩永却忽然眯起眼睛,把注意力放到电脑萤幕上。 「更何况这个解答,已经撑不下去了。」 于是纱季也赶紧看向手机萤幕。板上虽然有出现『钟摆解答』支持派,但因为缺乏其他证据或补足材料,终究仅限于讨论想像,而渐渐变得难以发展了。而且接受了解答的人通常就不会再继续看网站或留言,而且也有不会特地留言拥护说法的倾向。因此批评的一方在板上比较容易扩展势力。 另外,不可否认这个解答存在有弱点。 钟摆式的物理陷阱虽然带有戏剧性,可是在现实层面上就显得不足了。 女性犯人有办法自己一个人,爬到加油站那么高的屋顶上装设钟摆式陷阱吗? 让『钢人七瀬』的都市传说扩散到足以让寺田展开行动的程度,在城市内形成问题的麻烦过程,应该也没有岩永所说的那么安全无虞。 只要这些疑点遭到追究,原本就没有什么证据的虚构解答便逐渐从话题的中心后退…… 〈钟摆陷阱果然不可能是真的吧。〉 〈或许是不相信幽灵存在的死脑筋,因为不想承认钢人七瀬而硬是胡扯出来的。〉 〈虽然内容上是很有趣啦。〉 ……甚至被这样的讨论趋势吞没了。而且变化相当急促。大家所相信的东西、支持的东西,居然会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发生逆转。明明我方还利用了九郎的『未来决定能力』这个超自然手段地说。 纱季思考到这边,总算察觉自己漏想的事情。 「岩永小姐,试图让钢人七瀬化为实体的人,是六花小姐吧?而那个人也跟九郎一样,拥有未来决定能力对吧?」 「是的,我刚才也那样说过。」 岩永面不改色地表示肯定。 「既然这样,不就表示六花小姐也能跟我们一样强硬决定自己期望的未来了吗!」 「是的,所以现在板上的风向又一口气被拉回去了。板上支持亡灵的趋势本来就很强,她只要在我方的解答被人指出几项漏洞后死个一次,想必就能把状况又抓回原本的风向了。搞不好这些留言当中还有几个是六花小姐自己写的。」 岩永虽然说过我方因为有九郎所以比较有利,但其实双方条件根本不变。六花同样拥有超自然的力量。而且六花已经先让众人对名为钢人七瀬的亡灵产生强烈而深刻的印象,真要讲起来是我方极为不利才对。 岩永捏了一下盖在右眼上的浏海。 「这个网站本身就算有这么多人同时浏览、留言,也没有发生伺服器当机故障等问题,而且讨论得如此热烈却几乎没有出现闹板的人,要说起来这些事情也都很异常。我想这应该也是六花小姐尽可能选择了不会发生问题的未来,在维护网站正常运作吧。她即使不能限制留言,这里依然是对她比较有利的场所。」 对了,没错。在某一方事先已经得到多数支持的议会中想要逆转结果几乎是不可能的。这是纱季自己讲过的话。 然而岩永并没有畏怯,张开她小小的手掌放到键盘上,并挺直身体。 「纱季小姐,这个场所、这个议场是很特殊的。这里打从一开始就没有真实,有的只是虚构。无论我还是六花小姐都知道刚开始是没有钢人七瀬的。而六花小姐在那样的状况下试图让虚构化为实体,我和九郎学长则是想要让大家相信『钢人七瀬不存在』这样的虚构内容。」 钢人七瀬原本是个虚构的存在,可是后来却成为了真实。然后现在只要重新证明她是虚构的,就能将真实又还原为虚构。实在是奇妙的螺旋。 岩永的双唇接著说出比猛禽的鸟喙还要锐利的话语: 「要讲起来,这就是一场虚构争夺议会。」 究竟哪一方的虚构是正确的?哪一方的虚构会赢过真实?纱季甚至开始怀疑这场战斗有所谓『胜利』的这件事本身会不会都是虚构的,而忍不住把拳头放到自己的眉间。现实中的议会制民主主义讲得极端一点,搞不好也是像这样空虚缥缈的东西。 结果这时岩永露出犀利的微笑。 「纱季小姐,我会赢的。我现在不过是把四种解答之中的一种提出来而已。只要一部分愿意相信,对我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纱季一时之间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但她很快地总算渐渐明白岩永会准备多达四种解答的理由。 在各式各样的价值观与思考方式混杂的网路空间中,要让所有人都接受唯一一项真实,想必不是容易的事情。即便那是货真价实的真相,也会有人无法认同。每个人心中所期望的『真相』不一样,而且也有所谓不想要接受的『真相』。 既然如此,试著配合各式各样的价值观,提出各式各样的『真相』又会如何? 虽然无法接受真相a但是可以接受真相b,虽然不认同b但是认同c,像这样的现象也是可能发生的。即使每个真相各自不同,但只要都是说明「钢人七瀬这种鬼怪根本不存在」的内容,对岩永来说就已经足够。 岩永的『钟摆解答』虽然没能将支持钢人七瀬的愿望一扫而空,但应该有让其中一部分转为不支持了。她确实削减了支持派的势力,而她应该打算再做三次同样的事情吧。 只要持续削减下去,支持派的势力就会减弱,亡灵钢人七瀬也就会变得难以维持实体。这时候九郎再决定一次未来,就能分出胜负了。 岩永并没有让自己的一项主张成为多数派的必要,只要让大家觉得六花的议案不足以表决通过就行了。因此这样的战略才有办法成立。 真是个可怕的女孩。能够坚持不懈、强而有力地绞尽智慧挥动利刃,另一方面又不断注入毒药。没想到决心把谎言当成武器的答辩者原来会凶恶到这种程度。 纱季内心感到惊讶的同时,岩永又开始敲打键盘。 「那么,第二个解答,要开始了。」 『钢人七瀬不是捏造的产物,是真正存在的亡灵。那为什么七濑花凛会化为亡灵现身攻击人呢?』 岩永忽然用这样一段留言开头。坐在驾驶座的纱季立刻把身体扭过来伸向岩永面前。 「你的立场应该是『钢人七瀬不是亡灵』才对吧?可是你从开头就承认她存在是在想什么!」 「请冷静点。既然用道理讲不过歪理,那么就让我方也使用歪理。以此当成切入点,再从对方的内侧构筑道理。只要让大家接受幽灵出现的原因是什么,必然就能知道消除那个幽灵的方法。只要把原因解决,幽灵就不会出现了。」 虽然不清楚纱季对于这样的讲法能接受到什么程度,不过她即使露出有什么话想说的表情,也还是重新坐回驾驶座上了。 在「钢人七瀬统整网站」上,则是因为看起来应该跟刚才提出合理解答的人是相同的人物,竟然在这短时间内开始主张起完全相反的内容,而出现了困惑、愤怒、感到好笑等等各种反应。 『杀害寺田刑警的是亡灵钢人七瀬。是独自针对钢人七瀬进行搜查的刑警很不幸地遇上真正的亡灵,而被她用钢骨打死的。既然犯人是亡灵,让人匪夷所思的现场状况也就不是问题了。根本不相信有幽灵的刑警因为见到真的幽灵而当场惊讶愣住,于是就被打死了。那刑警想必连抵抗的念头都没涌上脑袋吧。』 对于岩永这段说明并没有出现什么特别的反对意见。毕竟从今天下午以来几乎都是这样的解释为主流,而且虽然细节部分不同但事实状况也确实是如此。想当然六花也不会提出异议。 『那么钢人七瀬—七濑花凛化为亡灵现身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所谓的亡灵是对人世留下仇恨辛酸,为了主张这些遗憾才现身的存在。七濑花凛对这个世界留下的遗憾究竟是什么?只要能搞清楚这点,应该就能让扰乱人世的钢人七瀬成佛升天了。』 为什么七濑花凛会化鬼现身,这个话题在网站上已经讨论过多次。然而她的死亡状况是一场不幸的意外,本身就让人觉得可能会化为亡灵,因此都没有深入讨论过。 而从寺田是一名刑警的事情被报导出来之后,也有出现「会不会是因为她对于警方断定为意外死亡的搜查结果感到不满,所以才杀掉了刑警」之类的发言,但板上并没有以这点为中心进行过讨论。 『七濑花凛的事件被认为是非常接近于自杀的意外身亡。因为如果遇到大量钢骨朝自己倒下来,通常应该会尝试闪躲或防御才对的,可是七濑花凛却是让钢骨直接从正面击中自己。』 这部分都有被新闻报导出来,这个网站的其他网页也有整理相关的情报。 『意外发生的那个下雨的夜晚,在弃置的工地中,七濑花凛内心绝望到甚至觉得就算被倒下来的钢骨砸死也无所谓的地步。就某种意义来说,她是自愿受死的。那她为什么又会化为亡灵跑出来?为什么会把自愿承受的钢骨当成凶器闹事?』 在相信亡灵钢人七瀬存在的人之间,对于当时在意外现场的七濑花凛精神上已经相当脆弱的事情也都表示认同。 〈自杀的人化为幽灵也是常有的事情不是吗?〉 〈不过像钢人七瀬那样醒目又凶暴的并不算常见吧?〉 〈毕竟是美少女配钢骨嘛。〉 〈而且胸部很大,很会摇。虽然我没看过就是了。〉 〈因为她是受到世人谴责而被逼上死路,所以才会想要不分青红皂白地对这社会大闹一场吧?〉 即便是自杀,会化成鬼冒出来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这样的主张过去也出现过几次。 『如果七濑花凛是对逼死自己的世人怀恨在心而化成亡灵,那么她现在应该已经成功恢复她的偶像地位了吧?因为钢人七瀬的出现,让她像现在这样又再度成为了受到瞩目的明星。世人不但没有遗忘她,也已经没有在谴责她。我们都对于钢人七瀬的出现感到兴奋。她再次成为了一名偶像。』 留言板顿时骚动起来。看起来也像是在屏息等待岩永究竟打算提出什么主张。 『可是她为什么现在却变得更加凶暴,甚至到杀人的地步?说到底,她原本就是因为杀人嫌疑而失去了偶像的地位。这下就算好不容易恢复了地位,也很可能又再度成为谴责与恐惧的对象呀。』 事实上根本没有什么「为什么」,钢人七瀬是个『想像力的怪物』,与七濑花凛的意志或期望完全无关。并不是因为七濑花凛对世人怀恨在心而化为亡灵的。正因为钢人七瀬是反映出众多人妄想的内容,所以在现身与行动上会出现不合理的部分。 而这点就成为岩永架构对自己有利的故事,并产生说服力的材料。 『因此七濑花凛变成亡灵的原因并不是对世人怀恨在心,也不是期望恢复偶像地位。她是因为别的不满,想要对世人主张其他真相而现身的。可是不管过了多久,世人都迟迟没有去理解她的主张,所以她才会变得更加凶暴的。』 板上并没有人留言妨碍岩永论述。因为岩永这次的主张并不是想要直接消灭钢人七瀬,也没有违背统整网站本身的主题,所以大家甚至呈现出洗耳恭听的气氛。或者应该说是洗眼恭阅吧。 『大家想想看。虽然现在已经没有人因为杀人嫌疑在谴责七濑花凛,也没有人重提旧事,但这并不代表她受到的怀疑被否定了。她被世人扣上的杀父嫌疑并没有得到消解。』 岩永飞快地动著手指打入文字。为了让人感觉幽灵有所谓的心念。 『如果她真的杀了自己的父亲,事到如今又要向世人主张什么?那样她遭人谴责、失去偶像地位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并不会留下什么遗憾。但正因为她没有杀人,所以会感到愤怒,想要让世人知道这件事实,才会化成鬼现身的。』 让众人把感情投射到钢人七瀬身上。让人产生那并不只是个怪物,也拥有心灵可以让人理解的错觉。 『然而真的只是这样吗?既然已经没有再受到谴责,那就等同于被当成无罪的人对待了。她的目的可以说已经达成一半,不太可能又更加愤怒,甚至到杀人的程度。因此她的愤怒其实是为了别的诉求。』 「岩永小姐,你这个应该不是在推论吧?」 纱季这句话说得没错。这些看似透过逻辑思考在讲述事情,但其实是完全不同的作业。 「是的。第二个解答的我单纯只是个写故事的作者。然而在现实的议会中为了使答辩更有说服力,不是也会加油添醋、夸大其辞吗?」 「这……也不能说没有啦。」 姑且不论加油添醋的是非与否,至少岩永并不是完全凭空捏造故事,而是有根据几项事实在进行创作。最后在某一点上可能会不小心提出真相。 『让我们回到事情的开端吧。为什么只是在一部分族群中稍有名气的偶像七濑花凛会被扣上「杀害父亲」这样恐怖的嫌疑?这是偶然产生、自然发生的谣言吗?不,不对。这是基于预谋、人为产生的嫌疑。七濑花凛是被陷害的,所以她才会化为亡灵现身。』 这个最初的谜团至今都没被提出来讨论过。而现在要透过解决这个谜团,仪式性地消灭亡灵的存在。 『七濑花凛是希望有人帮她告发陷害她失去偶像地位、就结果来说把她逼到钢骨之下的人物。我们必须去理解她的意图,解开嫌疑的真相才行。这样钢人七瀬才能得到安息。』 为了平息亡灵作乱,必须去理解亡灵的主张并实现其心愿。这是很多人都容易明白的手法。因此现在也没有出现反对意见,板上不断有人催促著下文。 『七濑花凛的弒父嫌疑为什么会闹得那么大?这点有被推测过几种原因。是知名经纪公司为了从七濑花凛手中抢走电影或电视剧的演出机会而蓄意安排。是其他偶像嫉妒七濑花凛的成功而故意炒热话题。这些推测都被讲得煞有其事。』 另外也有人认为是演艺界当时没有其他话题,所以几间娱乐报纸和周刊杂志刚好同时报导这件事,结果明明没有什么恶意或阴谋却让问题被闹大了。如果七濑花凛是隶属于有权有势的经纪公司,或许这种报导本身就不会被写出来了。有时候只是随便写写的报导、随便说说的发言却遭致重大结果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甚至也有过偶像或艺人为了讲笑话,把自己曾经做过的恶作剧描述得夸大一点,结果遭人批评是犯罪行为,导致本人必须闭门反省或暂停活动了。 『被人说是明明没有什么后盾靠山,却从深夜节目靠著狡猾手段爬上来的七濑花凛也受到相当多人的敌视。因此那些推测内容可以说是反映了一部分的事实。然而为了陷害一个开始走红的写真偶像,企图把对方拉下演员名单,居然会搬出杀人嫌疑这种谣言,以阴谋或毁谤中伤来讲会不会太离谱了?』 「那确实是很特殊的丑闻呢。虽然也有人说就是因为这样听起来很像真的。」 纱季即使知道这些全都是岩永擅自的想像,也还是不禁觉得这样听起来好像确实有点可疑、搞不好背后有什么内幕,而发出了附和的声音。 『就算她父亲的死亡时期很接近,如果要毁谤一个偶像,通常都是捏造恋爱关系或金钱上的纠纷。尽管毫无根据,这样讲也比较容易被大众相信。即便是经常在无风处起浪的演艺界,杀人嫌疑依然是太过火而难以运用的话题。媒体与相关人士都只不过是搭便车,利用了原本就存在的嫌疑罢了。』 因为过火的话题搞不好也会伤害到提出怀疑的一方。 『在这边就要回到「最初究竟是谁提出这项嫌疑」的问题了。这项嫌疑并非随便一个人提出并扩散出去的,而是有个很明确的起源。』 岩永接下来的发言也会变得有点危险。即使遭人控诉毁谤名誉的风险很低,但批评故人的发言在网路上还是必须非常小心才行。 『这项嫌疑的起源正是被人以为遭到七濑花凛杀害的那位父亲。那位父亲在摔下楼梯死亡之前,就曾经对周围的人抱怨过自己对于女儿—本名春子的七濑花凛心中的不满,死后甚至还被人发现他亲笔写下的文章中,清楚指出女儿对自己的杀意。』 根据报导,七濑花凛的父亲留下了一本写有『我从春子身上感受到一股杀意。当有人看到这段文章的时候,我肯定已经被春子杀害了。不会错。』这种文章的记事本。而这件事情就是杀人嫌疑的开端也是决定性情报。 杀人嫌疑被传开的时候,这点并没有经过充分的检证,而七濑花凛死后大家都为了撇清责任,没有人再回头提起这件事。然而这点也算是相当奇怪的部分。 明明很多人都被「女儿可能杀害了父亲」这样的嫌疑吸引,为什么却没有人对成为开端的「父亲对女儿产生的想像」表示过怀疑? 『父亲留下自己感受到女儿有杀意的文章,然后在死后被人发现。真的会有如此凑巧的事情吗?女儿当时可是正开始走红的偶像,父亲为什么会留下那种可能造成负面影响的亲笔文章?』 岩永到这边又再度描述七濑花凛是冤枉的。 『如果是七濑花凛把父亲推下楼梯伪装成意外身亡,那她应该会担心父亲留下记事本或类似的文件而优先处理掉吧。既然那父亲平常就对周围的人抱怨自己对女儿的不满,她就应该会更谨慎小心才对。更何况也很难想像她会在父亲对周围的人抱怨不满的时候还冒险杀害父亲。为了不被对方察觉自己的杀意,她应该会从很早的阶段就开始小心留意吧。』 偶像七濑花凛的特徵之一就是她很聪明,也有人因此讨厌她。虽然她只是为了获得成功绞尽脑汁、努力不懈,没有放过机会而确实留下了成果,但换个角度来看就被人解读她是个明明在从事穿性感泳装拋头露面的演艺事业,却同时轻松考上国立大学给众人看、用尽各种伎俩拉拢经纪人与导演、嘲讽其他偶像、奸诈狡猾地获取成功的人物。在她开始走红之后,这样的印象依然经常被人提起。 正因为是那样毫不掩饰自己脑袋聪明的她,所以巧妙杀害父亲又逃过警方调查的谣言才会显得有说服力。然而同样换个角度来看,也会给人一种以她聪明的脑袋来说,这些失误未免太明显的印象。 『因此七濑花凛其实并没有杀害她父亲,也没有对父亲怀抱杀意。可是如果这样,为什么她父亲会主张女儿有杀意?』 既然女儿对父亲怀抱恶意是有可能的事情,那么父亲对女儿怀抱恶意也应该要想成是有可能的事情才对。 『设下陷阱陷害七濑花凛的就是这位父亲。为了糟蹋女儿事业上的成功,父亲伪装成意外身亡的方式自杀,并设计好让人日后发现他描述女儿怀抱杀意的记事本。』 没有证据就控告故人有罪的行为虽然不算正派,但这位父亲也并非完全没有责任。任谁都会同意那本记事本就是导致七濑花凛死亡的重大要素。如果这父亲对于自己女儿被大家塑造成『钢人七瀬』这种怪物的事情多少有感到怜悯,那么稍微背个黑锅帮忙洗刷冤名应该也不为过吧。 而且父亲那篇文章也不能说完全没有恶意。岩永所描述的这段故事搞不好就是事实。 『他们之间的亲子关系如何终究只能靠想像。虽然也有报导说那位父亲是抱著靠女儿收入吃饭的打算而辞掉工作游手好闲,但是他辞去工作的真正理由并不清楚。也许是看到女儿一、两个月赚到的收入就超越自己的年收而感到厌烦了。也许是健康出状况而不得不辞职,不得不依靠女儿扶养了。也许他对毫无怨言扶养自己的女儿抱有郁闷的感情,也许别人讲闲话骂他明明还是能工作的年龄就靠女儿吃饭,对他精神上造成了沉重的压力。』 不知大家是否能够想像,从那样的情况中会产生出扭曲的恶意。 『那位父亲对于自己和女儿之间的关系抱有不满或许是事实。因为健康问题或公司裁员而在不得已之下失去工作,又迟迟无法再度就业,但是可以靠女儿成功的事业维持生活,所以周围的人不但不会表示同情,反而还会感到羡慕。心情无法得到旁人理解,可以说已经充分达到罹患心病的条件了。尤其如果是将工作视为人生价值或存在意义的世代、个性,想必更无法忍受自己难过却得不到同情的状况。』 人总是不愿认为自己不好。就算自己不好,也会认为是错在让自己变得不好的环境。 『因此父亲开始憎恨女儿了。憎恨才气焕发的七濑花凛成为了自己的存在意义与知心朋友都遭到剥夺的契机。父亲在没出息的自己与身为偶像闪耀活跃的女儿之间看到了一道莫大的鸿沟,感到消沉,最后不是选择让自己奋发向上,而是走上了把女儿贬低到跟自己相同位置的路。』 岩永把各种逻辑上的跳跃、曲解与想像揉合在一起,试图将那父亲的心理摊到阳光下。 『既然自己不管怎么努力都无法像女儿那样闪耀,就乾脆自杀把女儿也拖下水吧。如果那父亲在健康上有问题,心灵衰弱,感到自己死期将至,就有可能为了使自己的死带有什么意义而决心自杀。而让他的死变得有意义的陷阱、他所遗留下的定时炸弹,就是那本描述女儿怀抱杀意的记事本。』 原来是这样。 网站上大量出现这样表示赞同的意见。即使是支持亡灵钢人七瀬的人,也很欢迎有人可以对原本模糊不清的杀人嫌疑问题提出清楚的说明。 知名人物的家族正因为出名而被卷入私生活或金钱上的纠纷,进而怨恨成为家族中心的那位明星。这样的事情经常会被人当成八卦话题讨论。毕竟任谁都会有嫉妒名人的心情,而正因为那个人物出名而遭逢不幸、因巨大的成功换来巨大的代价之类的故事,可以让很多人产生安心的感觉。 七濑花凛的父亲设下的陷阱,似乎也和那类常见的八卦有共通之处,而更加让人容易接受的样子。 『那父亲原本究竟期望得到什么程度的结果,我们不得而知。即使他内心怀抱黑暗的念头,应该也不至于希望女儿最后会丧命吧。那父亲也许只要女儿遭遇失败就好了,只要让女儿感到不愉快就够了。预先安排让自己的记事本在死后被人发现,并传到喜爱八卦的媒体手中。他相信只要这样做就能得到效果,然后故意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再一步。岩永的指头在键盘上弹跳著。一片寂静的议场中,文字的答辩继续传开。 『虽然就结果来说,一如那位父亲的期望,七濑花凛的地位被贬低了。然而那父亲的执念却过度引起了媒体骚动,如雪球般越滚越大,甚至把七濑花凛送到真仓坂市原本预定建设十五层楼公寓的工地,导致她被钢骨打死了。』 「这样没问题吗?你把七濑花凛的父亲写得这么坏,要是一个弄不好,说不定会害她父亲的坟墓遭人恶作剧喔?」 纱季终究很担心会对故人或遗属造成实质上的伤害而提出了质问。 「七濑花凛应该也是埋在同一个家族墓,应该不会有人去伤害吧。」 岩永虽然也有想过其他的预防方式,但现在必须先完成这个第二解答。在网路另一头的那些没有自觉的议会出席者,想必都伸长脖子在等待下文吧。 『七濑花凛想必爱著她的父亲吧。如果她是怀抱憎恨,那么即使被父亲怀疑有杀意应该也不痛不痒才对。由于她所爱的父亲不理解她,甚至还说自己可能被她杀掉,才让她感到绝望了。绝望到即使看见钢骨倒向自己也懒得闪避的程度。』 岩永到这边也解释了七濑花凛的死亡状况看起来她不知为何没有闪避钢骨的疑点。事实与谎言互相连结,成为一幅有整合性的图画。 『七濑花凛就这么死了。死后一度前往了死后的世界。然而她在那里却遇到了早她一步离开人世的父亲,从父亲口中得知了真相。』 「在死后的世界听父亲告知真相,这理论也太夸张了吧!」 纱季惊讶得让驾驶座的椅子都发出轧轧声响。然而岩永也非常清楚这点,态度认真地回应: 「如果不是在死后的世界,七濑花凛要怎么知道这件事嘛。就算她到临死之前怀疑可能是父亲设下的陷阱,也无法感到确信吧。反而应该会说服自己,心爱的父亲不可能做出那样充满恶意的行为。如果要确实让七濑花凛化为恶灵,就必须让她遇上能够彻底明白一切都是父亲陷害她的状况才行。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她明明心甘情愿被钢骨打死,却又抱著遗憾化成鬼的矛盾点。」 只要岩永有那个意思,她其实可以捏造出各种说明。不过在第二解答中,目前这样就足够了。 『虽然七濑花凛刚死的时候依然感到绝望,对人世没有留恋,但就在得知自己是被父亲怀抱恶意陷害之后,无比的遗憾让她哭了出来,没能安然升天。因此她才会回到这个世界,试图主张真相。』 岩永拿起放在椅子上的宝特瓶,转开瓶盖喝了一口红茶。 『钢人七瀬就是个希望让人知道真相—知道她不但没有杀害父亲,反而是被她父亲杀害的这场悲剧,而四处大闹的亡灵。正因为七濑花凛爱著自己父亲,遭到父亲背叛,才会化为妖魔,沦落为一个丑陋的怪物。』 过世的偶像是无辜的。亡灵总是会背负悲剧。而大家想必不会支持让悲剧永远持续下去。 在故事的结局,亡灵心中的遗憾必须得到消解才行。 『如果觉得她可怜,就把她视为一个没有杀过任何人、只是爱著父亲的无辜偶像来讨论吧。只要我们将这个真相铭记于心,想著她惹人怜爱的模样,祈祷她能顺利升天,钢人七瀬肯定就会从黑夜离去了。』 能够消解遗憾的就是听完这段故事的人,就是在这个议场中进行表决的各位议会成员们。知道自己被托付了这样的任务时,只要是有情的人肯定会被拨动心弦。只要是人,在支持行动上就难以避免扯上人情。 岩永对第二个解答做出总结: 『失去面孔、手握粗犷的h型钢、身穿飘然到甚至滑稽的迷你裙现身的七濑花凛。我们不能让她一直是个那样可怜的亡灵,继续在黑夜中徘徊。就透过我们的祈祷,让本名七濑春子的七濑花凛能够安详升天吧。』 岩永笔下那个可怜而丑陋的亡灵钢人七瀬正抓著h型钢水平一挥,把九郎打飞到阶梯旁的矮树丛中。从侧腹部一直到胸膛都被那根铁棍狠狠击中的九郎身体,就像没有了骨头一样在草木间弹动翻滚。 即使声音没有传到车内,纱季脑中也响起了肋骨与脊椎都断裂的声音。人类在那样的状态下不可能活命的。 然而九郎却很快又站起身子,用手捏掉勾在自己头发上的绿叶,拍拍钮扣脱落、前方敞开的衬衫。钢人七瀬大概也已经学到经验,并没有马上走下阶梯,而是等待著九郎再次复活。 光是计算纱季所看到的,九郎就已经死过十次以上又复活了。每当他死亡的时候,他究竟选择决定了什么样的未来?在手机萤幕上,统整网站一刻也没停止地不断出现新的留言。大家都在热烈讨论岩永释出的第二个解答。 真是一种像入侵后门的手法。明明自己承认了钢人七瀬的存在,却诱导出能够达到我方胜利条件,也就是让钢人七瀬消灭的结论。把七濑花凛描述成一个遭到陷害、被冠上污名的悲剧偶像引发众人同情,带出「让亡灵消灭是为了她好」的论点。 即便是钢人七瀬支持派似乎也无法轻易拒绝这段故事的样子。因为就算接受了这个讲法也不会构成什么问题,而且又符合「还是让亡灵早早升天比较好」的世人共通观念。而像是「有钢人七瀬在比较有趣所以不用让她升天没关系」的意见,无论如何都很难提出来,而且就算真的提出来也不会成为主流想法。 既然是期望亡灵存在的几十万人的想像力让钢人七瀬诞生,那么只要那几十万人希望让她升天,钢人七瀬就会在存在受到承认的前提下消失、升天了。岩永透过构筑一段即使自认是歪理也合理的假说,将钢人七瀬的现身动机挖出来,并赋予了说服力。 若用现实中的议会来比喻,就像是虽然对提出的议案表示认同其正当性并支持通过,却又额外加上其他条件使议案内容变得空洞的战术。因为认同正当性的关系,可以避免进行议论,在问题被察觉之前就进入了表决程序。这样的案例其实并不少见。 而且就算对方察觉问题,强硬要求重新议论,也搞不好会导致议场整体爆出『大家好不容易要圆满收场的,真是个破坏和谐的麻烦家伙』这样的感情。到时候别说是获得支持了,表决的趋势搞不好会变得倾向不支持议案。 另外,岩永在这个第二个解答中加入了『七濑花凛在死后的世界听父亲说明了真相』这个超乎逻辑的理论,增加了整体故事的创作性。这个部分会让论点的虚构性变强,纱季本来觉得只会造成负面影响,不过到最后她才稍微理解了岩永的用意。 岩永是故意让故事的真实性降低的。如此一来可以避免让人过度相信故事内容,进而中伤或实际伤害现实世界的相关人物。 或许是藉由明显缺乏真实性的部分,让接触这段故事的人脑中能够稍微冷静下来吧。因此可以对破坏坟墓、指责亲属等等激进的行为踩下剎车。 话虽如此,但这部分也没有到破坏整个故事的程度。毕竟在前提上本身就接受了『亡灵』这种让人怀疑真实性的存在,因此就算内容多少有点硬拗的成分也会被容许。只要让人相信故事中自己想要相信的部分,诱导出希望钢人七瀬升天的想法就好。 七濑花凛与她父亲的相关人物,对于这种包含超现实理论的假说应该也很难认真提出控告吧。就算亲属要控告对七濑花凛的父亲毁谤名誉,也会有反过来被指责「那是要说七濑花凛真的杀了她父亲,或是有企图杀害的想法吗?既然同样都是亲属,关于七濑花凛的名誉又要如何?」之类的风险,立场变得给人印象不佳。毕竟岩永也提出不让七濑花凛的父亲单方面受人指责的讲法,因此亲属应该也不会想把事情闹大。 虽然这些都不是绝对,可能还是有人会过于武断地做出激进行为,也可能有亲属不在意外人的眼光、只针对有问题的一点提出控告,但至少岩永已经尽到最大的努力小心注意了。 现在已经发生命案,而且要不是九郎像这样拖住钢人七瀬,今晚搞不好又有几个人的脑袋要被击碎了。也能预测出将来会演变成一场大屠杀。为了消灭这样一个怪物,现在对于万一的可能性就不得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九郎用右手抓住钢人七瀬的颈部,顺势把对方压倒在阶梯上,并且用自己的全身体重压住对方。怪物的胸部当场如布丁般上下摇晃,迷你裙被空气撑开,接著又消下去。虽然纱季从驾驶座无法清楚确认,不过在那样的姿势下,钢人七瀬的颈部应该会被压扁到只剩一半的厚度吧。 九郎撑起身子后,远离钢人七瀬。如果照目前为止的经验,钢人七瀬应该不用数到三,就会如同橡胶玩具般恢复原形复活过来。可是现在数到五都不见她胸部晃动,数到超过八的时候才总算用后仰的姿势缓缓撑起身体、把头抬起来。怎么看都让人觉得她好像活力削减了。 「那东西、是不是变弱了?」 只要期望钢人七瀬存在的外来力量减弱,钢人七瀬的生命力也会跟著减弱。肯定是因为第二个解答让期望钢人七瀬升天的势力变强的缘故,使钢人七瀬维持身体的活力减少了。照这样下去,会不会根本不需要用到四种解答就能打倒钢人七瀬了? 「六花小姐想必也没预料到我方会从正面进攻的解答,忽然转到这样变相的解答吧。毕竟这次是对一群相信亡灵的人提出以亡灵为前提的主张,自然就容易获得支持。我想九郎学长应该也很容易就决定出实现这个结果的未来了吧。」 对于把身体转向后方的纱季,岩永转紧宝特瓶的瓶盖、用彷佛完全不带感慨的冰冷左眼如此说道。 「不过光靠这样是无法决定胜利的。」 岩永的睫毛虽然朝挡风玻璃的方向稍微动了一下,但她很快又注视起电脑萤幕。纱季于是把身体转回前方,便看到钢人七瀬在阶梯上蹬了一脚高高跳起,让钢骨的表面与头上的缎带在月光下闪闪发光。 钢人越过九郎头上,紧接著从背后朝九郎的肩膀挥下凶器。九郎的头部位置往下一低的同时,又朝那头部水平横扫,有如敲西瓜般当场洒出一片鲜红。钢人只是暂时变弱一小段时间而已,能够把两公尺长的建材自由挥舞的臂力一点都没有衰减。 纱季也重新看向手机萤幕中统整网站上的动向。 〈被自己父亲设计陷害的部分虽然我可以接受啦,但还是……〉 〈我也觉得那部分可以认同,但就算到处挥舞钢骨也没办法传达那样的事实吧?〉 〈她果然还是因为怨恨整个社会才出来大闹的啦。〉 〈总觉得光是让世人知道真相也无法满足她的样子。毕竟她连警察都杀掉了啊。〉 〈要主张自己无辜还动手杀人也太奇怪了。〉 〈从「钢人七瀬」这名字感觉起来就是不会那么容易升天啊。〉 对于第二个解答的不信任留言逐渐增加。大多数的人虽然愿意接受一部分的讲法,但对于钢人七瀬所诉求的东西以及消灭的条件则表示不认同。率直接受第二个解答的内容而离开了网站的人或许也不在少数,但大众的想像力现在依然期待著钢人七瀬的成长。 「六花小姐又把风向抓回去了。如果七濑花凛的亡灵是呈现更正常的怨灵外观,也许第二个解答就能让事件落幕了。但无奈的是『钢人七瀬』这个名字成为了一道高墙。毕竟一个有正常主张或要求的怨灵,感觉应该不会用那样的名字跟打扮到处作乱才对。」 纱季只转动头部看向后座,见到岩永一点也没流露出感到可惜的态度,并分析著我方落败的原因。这或许也可以解读成议会并不是只看人情在运作,民主主义的明智判断力有正常发挥,但在这种情况下真不知道该不该高兴。 像那样巧妙地让虚实交织,又有顾及对遗属影响的创作故事,却在短短几分钟内就因为名字的冲击性而遭到拒绝接受。即便如此,看著萤幕画面的岩永依然扬起嘴角露出微笑。 「但是六花小姐这次又没能够完全否定我的故事。既然要持续选择网路上多数人会期望、相信的可能性比较高的故事,六花小姐也就必须依循我这些具有一定程度说服力的故事了。」 岩永把宝特瓶丢到座位上,拨开盖在右眼上的浏海后,将手指放到键盘上。 「再说,大家不是都会很期待看到,故事中绝对有利的多数派被绝对不利的少数派大逆转的剧情吗?」 如此说道的岩永明明指头明明看起来小而可爱,纱季却感觉像是能够抓住猎物不放的狰狞钩爪。 「第三个解答,要开始了。」 『刚才也有提过,七濑花凛当时对倒向自己的钢骨完全没有闪避,从正面被砸死了。姑且不论她的心境如何,那状况怎么看都是她自愿接受死亡的。既然如此,就算真的化为鬼,她会呈现像钢人七瀬那样强势的姿态吗?七濑花凛如果有那么强势,应该就不会容许自己那么轻易就死吧?』 岩永再度带著虚构的答辩降临网路空间的议场。 『七濑花凛的死亡状况与钢人七瀬的出现,这两者之间有所出入。能够让两者吻合的假说就在刚才被舍弃了。那么来建立新的假说吧。钢人七瀬并不是什么鬼怪,是活生生的人类基于某种意图捏造出来的假亡灵,杀害寺田刑警的也是活生生的人类。正因为钢人七瀬不是七濑花凛,她的出现才会跟死亡状况产生矛盾。』 虽然跟第一个解答同样是不承认亡灵的内容,不过这次往前回顾到七濑花凛的死,采取从根本处动摇整个故事的架构。 『我想在这边重新验证一次七濑花凛的死。她的死亡事件依然有可疑的部分。也有人提出过「那样的死法不符合她这个人」的意见。』 〈哦哦,这点好像以前有稍微被讨论过吧?〉 板上出现了表示附和的留言。虽然岩永连续发表的冗长文章就算让大家感到厌倦也不奇怪,但深夜时段现在才要开始,而且明天是星期天休假,似乎还有许多人愿意继续参与讨论的样子。也许是九郎在死了好几次的过程中,帮岩永抓到了聚集在板上的大家不会退烧的未来吧。 『七濑花凛当时被逼到穷途末路了。失去在演艺界好不容易构筑起来的地位,变得很难再度走红,又被人怀疑杀害父亲,而且那嫌疑还是起源于父亲留下的记事本。到了这种地步,等同于她至今人生的一切都遭到粉碎,有十足的自杀动机。然而对她的自杀表示怀疑的不是别人,就是她的亲姊姊。』 〈那报导我有看过。〉 〈我有听过那段访问。〉 〈她好像说自己不觉得妹妹光是那种程度就会自暴自弃,而且对容貌有自信的妹妹不可能会选择那么难看的死法之类的。〉 〈这网站上应该也有把那些报导整理起来。〉 大家愿意主动帮忙验证情报,事情讲起来就快得多了。那姊姊虽然没有连名字都被媒体报导出来,不过直到最后她都表示对妹妹的死抱有怀疑。对于警方的搜查也是一样。不知为何对那姊姊来说,七濑花凛的死是难以接受的事情。 『当亲人自杀的时候,家属无法坦率接受的例子也不是不存在。因为自杀的原因搞不好就出在家属身上,所以为了不要遭到周围责备,就会表示那个人看起来不像会自杀、应该有什么其他的内幕、有其他坏人等等,藉以转嫁责任。而七濑花凛的姊姊表示怀疑的态度也有可能是类似这样的状况。』 〈那姊姊不是获得了七濑的全数遗产吗?那就很容易受到旁人指责啦。〉 〈像是姊姊为了得到遗产而把妹妹逼到自杀之类的?七濑应该赚了很多吧?〉 〈虽然写真集之类的收入全都被经纪公司拿走了,不过歌曲的版税应该很多。〉 〈不算少。那金额足以改变一个人的人生。〉 〈可是如果姊姊是想得到遗产,应该就不会说七濑自杀很奇怪吧。就算只是表面上做个样子,至少应该会哭诉一下『如果我有好好听她诉苦,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之类的话才对。〉 〈对啊,要是因此被猜想怀疑,反而可能害自己遭到调查。〉 『没错,不管是为了自我防卫还是有其他理由,那位姊姊确实做出了可能让周围的人或警方额外臆测的发言。如果只是因为转嫁责任的心理,会说到这种地步吗?』 可能会说,也可能不会说。 只是如果『不会说』,故事比较有发展余地。聚集在网站上的人也是如此期待的。 『她姊姊开始感到怀疑:七濑花凛—春子真的死了吗?被钢骨砸死的会不会其实是别人?』 不用多说大家都知道,七濑花凛被发现时是一具无脸尸,面容被钢骨完全砸烂了。因此钢人七瀬才会是个没有脸的怪物。 当故事中有无脸尸体登场的时候,就要怀疑人物掉包的可能性。这尤其在推理小说界可是从上百年前就存在的固定法则。 留言板上霎时骚动起来。大概谁也没想到,事到如今,居然会有人把那样的大原则搬出来讲吧。 岩永不在乎文章可能被其他留言插入中间,继续说明: 『当然,当时警方有好好确认过遗体的身分,像是透过服装、指纹、血型或身体特徵等等。然而这些东西又能信任到什么程度?服装只要换掉就行了。指纹也并不是把警方以前登记过的资料拿来对照,只是跟饭店行李以及私人物品上采集到的指纹相符而已。只要把那些私人物品与沾有其他人指纹的东西掉包就能克服这个问题。血型相同的人也是不计其数。身体特徵也并没有什么手术疤痕或胎记,齿型也跟著脸一起被打烂了。因此没有办法排除跟别人掉包的可能性。』 〈可是七濑花凛的胸部是个特徵。那超大的。〉 『胸部尺寸如果有极端的差异应该就能知道是不同人,但警方会那么严谨地调查遗体的胸部尺寸吗?就算跟写真照片上看到的感觉多少有点不同,也可能是照片有经过修饰,或是躲避媒体的那段期间因为心理压力而缩水了等等,要解释起来可以有很多讲法。既然指纹已经一致,警方又怎么会去怀疑人物掉包?』 〈要是被调查了dna要怎么办?〉 『如果没有真的怀疑掉包,警方是不会调查到那种程度的。而且拿来比对的七濑花凛dna又要从哪里得手?从掉落在饭店房间中附有发根的毛发吗?这样换成别人的毛发也很容易。如果七濑花凛有留下出生时的脐带就能拿来比对,但就连这个也是有掉包的可能性。即使结果一致也无法成为决定性的证据。』 〈话虽如此,那也是很费工夫的啊。〉 『然而在理论上,掉包是有可能的事情。简单来讲,只要即使脸部被砸烂也不会让警方怀疑,掉包就算成功了。』 〈可是现实来讲,要掉包根本是不可能的吧?〉 接连而来的质问是因为网站浏览者提高关注的缘故,还是六花为了阻挠岩永的战略?不管如何,岩永还是对这项问题提出了回答: 『现实中有没有可能办到并不是问题。重点在于七濑花凛的姊姊是否有怀疑跟别人掉包的可能性。』 虽然对纱季来说,这等于是承认自己所属的组织不名誉的部分,不过搞错遗体的事情在现实中确实会发生。不只是无脸尸体而已,就算是没什么损伤的遗体也有因为家属误以为是自己亲人,等到火葬之后才发觉是别人的案例。 如果是杀人命案,警方会比较谨慎小心。但如果是意外事故或自杀,就别说是dna了,甚至连指纹都不会比对。 虽然在七濑花凛的事件中,为了保险起见,连指纹都调查过,但因为遗体被发现时身上有带学生证与手机,也很快就知道了寄宿的饭店,所以并没有进行过怀疑身分造假的搜查。要说遗体被掉包却没有被警方察觉的可能性并非完全是零,虽然在假设上来讲非常勉强就是了。 而且在现实中遗体并没有遭到掉包。毕竟岩永从地缚灵口中,确实问出七濑花凛死亡当时的状况。 然而只要没有清楚知道那个真相,从任何角度都有可能产生怀疑。有时候即便内容很不实际,也会觉得只有这样的可能。 纱季透过手机画面,关注著从自己背后传来键盘声响的岩永所展开的议场战术。 『对七濑花凛的姊姊来说,妹妹的死法非常不符合妹妹这个人。有办法说服自己学校、总是说到就能做到、逐渐成为一名当红偶像的这个狡猾的妹妹,不可能死得这么简单。她会这样思考也是当然的。不,应该说越是行动上带有恶意的人,就越会怀疑对方的恶意。』 岩永又要开始提出逻辑跳跃的主张了。虽然这发展可能会严重伤害到七濑花凛的姊姊的名誉,但纱季还是克制自己提出质问。毕竟这女孩并非什么都没有考虑到。 『好了,在这边又要提到刚才提过的事情,就是七濑花凛的父亲留下的那本记事本。刚刚描述过那是基于什么样的意图写出来的文章。就算那不是事实,也不可否认那记事本确实存在。那么记事本究竟是怎么被交到新闻媒体手上的?那父亲又不是开网志把心情写在上面。个人私底下写的记事本,为什么会那么刚好浮上台面?』 纱季试著思考。 如果要支持岩永第二个解答的一部分,就是那父亲事先拜托某个人在他死后把记事本交给媒体。如果不支持那讲法,就是有某个人发现那本记事本并交给媒体了。不管怎么说,都会需要有『某个人』的存在。 『就是有某个人物把记事本交给媒体的。而那个人物怎么想,都只有可能是七濑花凛的姊姊。』 因为媒体对于情报来源保密的缘故,就连警方也无法知道这点。要是把情报提供者的身分泄漏出去,将会影响到今后的信用问题,所以媒体就算被警方询问也不会轻易招供。而且警方对于七濑花凛的死几乎舍弃了他杀的可能性,因此也没有必要刻意招惹新闻媒体的反感去调查这件事。 若按照岩永的讲法,那个人物确实除了姊姊以外没有其他适任者了。 『七濑花凛的姊姊会喜欢她的妹妹吗?妹妹不但才色兼具,还凭著这点获得耀眼的成功。相对地,姊姊倒是没有引起什么话题。被星探挖掘的也只有妹妹,搞不好她从小就被拿来跟妹妹比较,被视为「不如妹妹的姊姊」。』 这些全都是岩永的臆测,但也可能是真的事情。如果是有个优秀的姊姊就算了,但如果有个优秀的妹妹,感觉会成为很严重的心理情结。 『那对姊妹之间的关系想必并不良好。当七濑花凛的杀人嫌疑浮上台面的时候,姊姊完全没有发言拥护过自己妹妹。她不但回避采访,当七濑花凛死的时候也不在身边,死后也没有发表声明谴责把妹妹逼死的媒体。如果两人关系良好,应该就不会这样才对吧?』 虽然也可能是媒体剪掉了对自己不利的发言,或是对媒体那样的对应感到火大的姊姊故意不理会采访,不过岩永这段推测还是算很妥当。而且从警方的资料中,纱季也感受到「这位叫七濑初实的姊姊会不会对妹妹太冷淡了?」的印象。 『这位姊姊拿到父亲的记事本后,便交给媒体当作是对妹妹一点小小的报复。也搞不好是父亲告诉过她记事本的内容并拜托她交给媒体的。基于对成功的嫉妒、对优秀妹妹的恶意,姊姊付诸实行了。』 岩永又再度脱离一般的议会答辩,成为了故事作家。而网站上的浏览者们也被当著他们的眼前创作出来的这个故事深深吸引。 『而其导致的结果想必同样超出了姊姊的计画。再怎么说她都没想到妹妹会死,而且当中还带有自杀的意图在内,完全出乎了姊姊的想像。因此姊姊才会感到怀疑,怀疑妹妹会不会是装死要来报复自己。』 站在七濑花凛的立场来看,她恐怕充分猜到是谁把无辜罪名加到自己身上吧。虽然这也可能是她单方面的猜测,不过直觉上会认为「能够把记事本寄给媒体并期望那种谎言只有自己家人」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当然,前提必须是岩永讲的这些话都属实就是了。 『现实考虑起来,要把人物掉包是很困难的事情。七濑花凛应该没有时间准备一个体型与自己相似的人,要掉包服装或指纹也并不简单。然而也不是完全办不到。对于姊姊来说,七濑花凛这个妹妹感觉就是会做这种事情。即使自己没有害死妹妹的打算,也做出了让妹妹丧命的决定性行动。也许就是这样的罪恶感进一步煽动了她的妄想。』 纱季把视线从手机萤幕移向挡风玻璃外面。 天上的云飘向月亮,让长长的水泥阶梯上顿时变得更加黑暗。然而钢人七瀬的红色服装依然看起来比血液鲜艳。 钢人跟著手中的h型钢一起旋转,把九郎抬起来防御的手臂连同头部一起打飞。然而当云朵离开月亮的时候,九郎已经抓住钢人七瀬的头发,把对方的脸敲在自己膝盖上。 正因为双方都是不死之身,来来去去的破坏行为丝毫没有犹豫也没有留情。 『实际上七濑花凛可能很单纯地敬爱自己的父亲与姊姊吧,只是她的脑袋比人好、意志比人强、对成功很贪婪罢了。而当那样的她好不容易得手的东西都遭到剥夺,还发现自己是被家人陷害,心理状态自然会消沉到连钢骨都不想闪躲的地步。七濑花凛会以几乎等同自杀的方式丧命其实是有可能的事情。』 即使隔著一层玻璃,纱季看著钢人七瀬那样残忍的模样,实在无法相信七濑花凛是那么精神可嘉的人物。虽然说那怪物并不是反映出七濑花凛遗志的亡灵,因此就算再怎么粗暴狡猾,都跟七濑花凛真正的个性没有关系就是了。 真正的七濑花凛是个下雨天在废弃工地孤独地抽菸,见到钢骨倒下来也没有精神闪避,连二十岁都还不到的悲哀女孩。 『然而在姊姊眼中,并不觉得妹妹是那样精神可嘉的人物,反而觉得她是个如果发现自己遭人陷害,应该会不惜排除万难也要进行报复的那种人。是个会找来一个跟自己很像的女孩,让对方穿上自己的衣服并且在自己的私人物品上沾完指纹后,敲昏对方再把钢骨砸到对方脸上逃脱罪嫌的那种人。』 钢骨划破黑暗,钢人七瀬冲下阶梯。 『可是社会上却认为那个妹妹死了。即使姊姊主张妹妹可能还活著,大家也都听不进去。被认定已经死亡的人就不会受到戒备,堪称最强的复仇者。姊姊就算对别人讲这种事,也只会被对方担心精神上有问题。姊姊因此非常害怕,对实际上已经死亡的妹妹的幻影感到畏惧,甚至对日常生活都造成了影响。』 九郎挡住钢人七瀬的身体,把对手推回阶梯上方。在岩永根据细微的事实强硬创作故事的过程中,九郎已经在死亡边缘来去了好几次。 就在这时,岩永的理论总算提及了我方必须击败的敌人。 『在这边所需要的,就是「钢人七瀬」这个谎言了。』 纱季完全猜不出岩永接下来究竟准备提出什么样的主张。为什么岩永为了把实际的存在讲成虚构的东西,要把七濑花凛的姊姊怀抱的恶意描述到这种地步? 在统整网站上继续留言的同时,岩永在心中对七濑花凛的姊姊—七濑初实感到深深抱歉。即便那对姊妹感情不好的事情,还有姊姊对妹妹的死抱有怀疑的事情都是事实,也没有道理被摊开到公共场合上。假设把记事本交给媒体的人真的是七濑初实,也没有必要事到如今还挖出来追究吧。 岩永有打算事后进行弥补。目前这还只是第三个解答,并非最后解答。正因为是途中会遭到舍弃的解答,所以能当成谎话处理掉。虽然就算是谎言也会构成毁谤名誉,但应该不会有人激进到对于不知住在何处的初实做出骚扰行为吧。 第三个解答还没结束。接下来必须指出『钢人七瀬』的必然性以及杀害寺田刑警的犯人才行。岩永就是为此才谴责七濑初实的。 『要让一心认为已死的人还活著、恐惧遭到报复的那位姊姊镇静下来,是非常困难的事。不管提出再多七濑花凛已死的证据,都可能被说成是伪造的。既然遗体没有脸就表示有掉包过,真正的妹妹还活著。究竟要如何才能推翻她这样深信不疑的想法?』 板上出现几则留言对岩永的论点表示理解。虽然也有反对意见或单纯起哄的发言,但有更多的人希望岩永别理会那些发言,继续写下去。 岩永也一如那些人的期待,继续写道: 『假设有个人物对那位姊姊视同家人,希望能帮助她消除心中沉重的负荷。那个人物思考该如何才能证明七濑花凛的死,最后想到的点子就是『钢人七瀬』了。那个人物决定要让七濑花凛的亡灵出没。藉由假扮成钢人七瀬的模样每天晚上袭击路人,捏造出亡灵的存在并试图扩散这个谣言。』 哦哦! 在统整网站的浏览者之中有个人早一步理解了岩永的主张,而留下这样一句留言。 现实世界中坐在方向盘前的纱季,也发出了带有惊叹的呢喃声: 「居然有如此颠倒因果的理论。不是因为人死所以亡灵现身,而是因为亡灵现身所以说人已死吗?」 虽然岩永本身并不觉得这理论有那么不踏实,不过唉呀,或许是有颠倒因果吧。 『既然七濑花凛的亡灵出没,无论如何都意味著七濑花凛已经死了。就是因为死了才会化为亡灵,有如要向世人泄愤般到处作乱。七濑花凛的姊姊肯定也会这样认为吧。通常来说,如果自己亲人的亡灵现身应该会感到无法平静,然而对这位姊姊来说,亡灵的现身反而可以让她平静下来。』 虽然这种理论对于压根否认幽灵存在的人是一点意义都没有,但只要是多多少少相信幽灵存在的人,就会把幽灵的出现与人的死亡联想在一起。 而从目前为止的风向来看,会聚集在这个网站的浏览者之中,不可能会有压根否认幽灵存在的人。因此纱季所谓『颠倒因果的理论』可以发挥出效果。 就在这时,立刻有人提出了反对的意见。 〈这结论下得太早了!就算人没有死也有可能化为灵体现身,就是生灵!那姊姊也有可能会这样想啊!〉 『生灵』顾名思义,就是指活著的人因为心怀怨恨而化为灵体作祟。这样的说法同样也有人相信。然而这种反驳也在岩永的预料之内。 『所以说为了让人觉得只有可能是死灵,钢人七瀬才会手持钢骨、脸部毁容、身穿七濑花凛的舞台服装。这样的外观设定会让人不管怎么想,都觉得是七濑花凛被钢骨砸死才会化为这种模样的。』 毫不迟疑的回答可以让网站浏览者产生「岩永的主张经过充分推敲」的印象,在战略上并没有破绽。 『而且这个冲击性很强的外观与名字,同时包含让亡灵出没的谣言迅速成为话题扩散的用意。见到人就攻击的行为也是为了让话题越滚越大。亡灵的谣言最好是自然传入那姊姊耳中效果会比较强。与其透过熟人朋友告知,不如她自己在网路上的八卦新闻偶然看到,或是在咖啡厅不经意听到隔壁座位的人在聊这话题等等,比较不会产生「亡灵出没是有人为了她人为捏造出的谣言」这样的感觉吧。』 如此一来,最初的谜团就能获得说明。 『钢人七瀬之所以在外观与行动上,跟七濑花凛的死亡状况有不吻合的部分,是因为钢人七瀬是为了让七濑花凛的姊姊认为七濑花凛已死而捏造出来的存在。其中没有反映出七濑花凛的意志也是理所当然的。』 怎样?大家相信吗?留言板上连续出现几则这样的留言。看来大家即使在理论上认同岩永的说明,但还在疑惑该不该全面相信的样子。 〈那么刑警的命案又要怎么解释?〉 〈对喔,我差点忘了。就算现在说明了钢人七瀬是捏造出来的东西,那件命案又是怎么回事?〉 〈总不会说钢人七瀬跟刑警命案毫无关系吧?〉 如果能断定毫无关系就轻松多了,但那样一来诸位议会出席者肯定会感到失望。 岩永为了回应,又开始敲打键盘。 『那起命案当然有关系。杀害寺田刑警的就是捏造出钢人七瀬的人物。那个人物为了让谣言持续扩散、不要退烧,即使没有到每天的地步、也至少每周会到真仓坂市一次以上,反覆假扮成钢人七瀬的模样袭击路人的行为。而昨晚犯人也这么做了。』 这边为止的内容跟第一个解答有共通之处,但接下来就不一样了。 『然而运气很差的是,犯人碰上了正在独力调查钢人七瀬的寺田刑警。在深夜中如果碰上一个打扮奇特、手持钢骨又没有脸孔的家伙,一般人通常会吓得首先选择逃跑才对。犯人也是这么认为,而且至今也没什么问题地达成了目的。但犯人万万没有料到会有个根本不相信什么亡灵的强壮刑警认真展开搜查、跑来逮捕自己。』 岩永在第一个解答中尽量克制使用到偶然的状况,但这次倒像是算准时机似地搬出来用了。 『犯人想必轻易就被抓到了。原本以为会逃走的对象,不但没有逃走还快步接近自己,肯定让犯人脑袋混乱而一时全身僵住了。寺田刑警面对一个直直站在面前不动的对手,应该也不会采取像是把对手压倒在地上之类的粗鲁手段,顶多就是抓住对方手臂而已。就算犯人总算回神想要逃跑,被一个强壮的刑警抓住手臂也无计可施。然而这次却换成寺田刑警惊讶得呆站在原地了。』 还有一个谜团必须说明才行:为什么寺田刑警会毫不抵抗,轻易就被杀害? 『因为仔细一看,犯人居然是个男的。也许是犯人在试图挣脱的时候,为了伪装成巨乳而塞在胸口的东西掉出来了。头戴女性假发,绑著大大的缎带,为了看起来像是被毁容而把整个脸部涂黑,又身穿花俏迷你裙洋装的人居然是个男性。就算是刑警,知道这件事情的瞬间肯定也会当场呆住吧。』 虽然从刚才就多少有点暗示,不过岩永在这里把犯人的性别明讲出来了。从前方传来座椅的轧响,于是岩永抬起独眼一瞄,看到纱季正歪著脑袋思考。 「既然犯人是为了七濑花凛的姊姊行动,那么将犯人设定成跟那姊姊有恋爱关系,或是对她抱有类似感情的男性会比较讲得通是吗?」 「一个女性为了别人每天晚上伪装成亡灵挥舞钢骨闹事,这种蠢话谁都不会相信吧?」 岩永毫不留情地如此断言后,再度把视线放回电脑萤幕上。 『犯人就在这时,情急之下用手中的钢骨殴打了寺田刑警。不用说,那当然不是真的钢骨,而是制作得看起来像钢骨的假货。虽然为了减轻重量可能是用保丽龙制作,但如果想要在挥舞的时候能呈现出魄力就需要一定程度的重量,又要能够方便携带,因此也可能是分成两段可以轻松组合在一起的木制品。』 虽然塑胶制品也是可以,但为了给人杀伤力较大的印象,岩永决定说成木制品了。 『即使是木制品,只要有一定程度的重量与长度就能够敲破人类的头。根据击中的部位也可能当场把人打昏或打死。而犯人当时就是狠狠击中了那样的部位。见到犯人是男扮女装而呆住的寺田刑警就是因为在那一瞬间露出破绽时遭到殴打,所以没有留下任何抵抗的痕迹就倒下了。』 虽然杀人行为是出自偶然,不过接下来的行动就带有必然性了。 『犯人这时著急了。虽然不清楚那刑警是不是一棒就被打死了,但总之如果让他活著,钢人七瀬是伪造亡灵的事情就会曝光,让七濑花凛的姊姊心灵平静的谎言就会被戳破。因此犯人决定把寺田刑警杀死。而且为了让钢人七瀬的谣言可以进一步传开,还把命案伪装成是亡灵下手的。』 如此一来就能说明犯人为什么会把命案假装得像是钢人七瀬在搞鬼了。 『犯人从附近找来重物,把寺田刑警的脸部砸到不留原形,彻底断送了刑警的性命。也许是现场地上有砖块可捡,也许是用了犯人拿来装钢人七瀬变身道具的行李箱。完事之后,犯人便清除掉自己留下的痕迹,离开了现场。』 岩永为了避免文章看起来过于冗长而把解答分成好几个部分贴到留言板上,而在那期间也有其他人的留言穿插到中间。有人留言妨碍,有人催促下文,有人进行补充,呈现一片混乱。 全部都是牵强附会。看腻了。再说下去吧。接下来会变成怎样?犯人为了移动应该有开车来,后车箱至少会带工具,会不会就是用那工具把脸砸烂的? 在留言之中,并没有能够制止板上这种趋势的反对意见。 『那么犯人究竟是谁?虽然不知道名字,但至少可以锁定出条件。犯人是在七濑花凛的姊姊身边的人,对她抱有恋爱感情或是保护欲望,能够在深夜扮成钢人七瀬走在陌生城市,而且是一名男性。』 〈会不会就是那姊姊的男朋友啊?〉 『虽然无法完全否定,但我想可能性很低。就算只有每周一次左右,如果男朋友在深夜有可疑的行动,那姊姊会无法察觉吗?而且那姊姊很害怕遭到妹妹报复,那么比较危险的夜晚才更应该会希望男友陪在身边才对。但如果在那样的时候找不到男友,就更容易觉得可疑了。因此应该判断犯人是个时间上比较自由,愿意为了那姊姊不择手段、不嫌麻烦,个性上稍有偏执倾向的单身男子。』 对岩永来说,其实就算讲成男朋友也可以,但万一七濑初实现在真的有男朋友,等于是害那个人一时背黑锅了。就算这假说等一下就会被舍弃,能避免还是要尽量避免比较好。如果是把一个对初实怀抱扭曲情感的男子设定成犯人就不会害到任何人,也能把初实的立场塑造成被那样的人物纠缠的受害者。 『既然如此,七濑花凛的姊姊也可能遭遇危险。犯人对她单方面抱有好感。如果只是个自诩为她的骑士、光是为她行动就能感到满足的男人倒是还好,但万一因为犯下杀人罪行,让内心激动到认为自己如此牺牲付出应当得到回报,就有可能强迫那姊姊跟他建立关系了。』 岩永将第三个解答的结论贴到网站上。 『犯人为了让七濑花凛的姊姊相信七濑花凛已死,捏造出了「钢人七瀬」这样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亡灵。而就结果来说杀害了寺田刑警,甚至有可能进一步危害到七濑花凛的姊姊。钢人七瀬并不是什么鬼怪。现在应该尽快找出这个内心偏执的犯人,确保相关人士的安全。』 纱季感到喉咙乾渴,于是拿起自己也有买来的瓶装茶,只用左手转开瓶盖。右手则是握著手机,让眼睛能够看到岩永提出结论之后统整网站上的动向。 真亏这女孩能够撒谎到这种地步,把各种谜团一一解体。 若不是在网路上被主张不存在的钢人七瀬从刚才就在约二十公尺前方的阶梯上,把自己以前的男朋友打死了三十次以上,纱季搞不好也会涌起『相信个八成左右吧』的心理。少说应该也会把钢人七瀬视为某种可以合理解释的存在吧。 站在怪异的一方,自己本身也是怪异的存在,明知是怪异在搞鬼,却又试图证明不是怪异所为的岩永,虽然让人觉得充满矛盾,但或许这想法是个很大的错误。 纱季在某本书上看过,人要说谎就必须先知道真相。如果不知道真相,就连什么是谎言都不晓得了。正因为知道真相才不会被迷惑、被欺骗,能够说出不会矛盾的谎言。从这讲法看起来,可以说如果不是岩永就没办法撒谎到这种地步了。 从后座也传来转开瓶盖的声音,大概岩永也进入了短暂休息。于是纱季扭动身体,把头朝向后方。 「还好吗?」 「我会调整步调的。」 岩永喝了一口红茶,依然盯著萤幕如此回应。别说是什么短暂休息了。她根本没有解除迎战准备。就连贝雷帽底下看似柔软的头发,都彷佛一根根集中精神,呈现紧绷的样子。 纱季可以感受出持续构筑虚构是多辛苦的事情。网站上的风向非常不稳定,面对众多的使用者,要在有限的时间内一波又一波地激烈议论,不让自己的虚构出现破绽。想必等同于是一种拷问吧。 「第三个解答有发挥效果了。就算只是觉得这解答有趣,看起来也出现了很多支持者喔。」 「然而钢人七瀬却一点都没有变弱不是吗?」 岩永的奶油色贝雷帽动也没动一下,瞳孔也始终没有从萤幕上移开,却很笃定又冷静地如此说道。 于是纱季把手放到仪表板上,转回头望向车外,便看到九郎把钢人七瀬全身抬起来,从头部狠狠砸到阶梯上。钢人的颈部陷入身体中,头部和缎带都朝内侧凹陷,然而她却立刻又站起了身子。 搞不懂是基于什么样的原理,钢人七瀬的颈部明明连碰都没碰就重新伸了出来,头部与缎带也膨胀恢复了原貌。 「就算是怪物也该有个限度吧!」 第二个解答刚提出来的时候,钢人七瀬花了一段时间才复活。可是现在明明才刚提出第三个解答,为什么会呈现这样的差异?难道是六花抓回风向的速度比较快吗? 「反对意见要来了。」 岩永把宝特瓶丢到座位上,用不变的语气如此说道。于是纱季也拿起手机浏览统整网站。 〈刚才的解答有个致命的问题。虽然你说犯人是为了让七濑花凛的姊姊心情能够平静才捏造出钢人七瀬,但这太奇怪了。〉 提出这意见的究竟是谁?是聚集在网站上的几万人之一吗?还是主导钢人七瀬化为实体的计画、管理这个网站的六花本人? 〈如果要让那姊姊心情平静,钢人七瀬在设定上就应该更温和才对。那姊姊害怕遭到妹妹报复,可是犯人却让钢人七瀬挥舞钢骨、袭击路人的话,不是会让那姊姊觉得就算不遭到活生生的妹妹报复,化为亡灵的妹妹也可能来攻击自己吗?而且现在甚至还杀了人,让恐怖达到最高点,肯定会把那姊姊逼得精神更紧绷吧。〉 真是太大意了。纱季没想到自己也漏看了这个漏洞。 但只是这点小细节应该不需要太计较吧。这种程度应该不影响第三个解答的价值才对。 〈因此犯人的动机并不成立。既然动机无法成立,就连带表示整个解答都不成立了。〉 对于这样的主张有人表示同意,有人表示反对,有人保留态度。留言板上变得沸沸扬扬。 〈说得对,那个解答没道理。〉 〈会吗?犯人又不一定都会采取没有矛盾的行动。搞不好他是个脑袋有点奇怪又自以为是的家伙吧?〉 〈会不会是觉得反正只要能捏造出一个亡灵就好,结果选择了会造成反效果的设定?〉 〈也许实际上有那样的可能,但如果那样的解释可以通,就说什么都通啦。〉 〈话说要是犯人做出不合逻辑的行动,根本就无从推理嘛。〉 无论在构筑上花费了多少心力,破坏都仅在转眼间。从一个漏洞接连导致第三个解答崩塌了。大家或许多多少少会承认现实中的人心也充满矛盾,不合逻辑,但世上也有分成让人可以接受的矛盾与无法接受的矛盾。 如果是就算带有矛盾也多少让人可以理解、想要理解的解答,大家或许就会接受了。岩永提出的第三个解答应该有达到那样的程度。只要没有出现那一则反对意见,搞不好就能决定出风向,让钢人七瀬消灭了。 然而在实际状况中却出现了反对意见点出矛盾的部分,暗示出针对『容许矛盾存在』这件事情本身的疑问。就像岩永将谜团解体一样,反对意见也将她的解答解体,暴露出其中的弱点,使解答失去了魅力。 「真厉害呢,六花小姐。居然能够自己提出反对意见、自己死亡再自己复活,带走板上的风向。」 岩永拨开浏海,用无名指轻轻揉著盖住义眼的右边眼皮,浅浅一笑。 「但我方不是单打独斗。我和九郎学长不会让你称心如意的。」 纱季不禁对岩永坚强的信念感到震惊。明明她应该是绞尽脑汁才想出来的解答有如一座玻璃塔般被对手击碎了,她却一点都没有表现出动摇的样子。看来对于岩永来说,这样的发展也在她的预料之内。 「也对。就算第三个解答被舍弃,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接受了这样的风向。当中肯定有百分之几的人转而支持不相信钢人七瀬是亡灵的说法。」 岩永的战略是藉由四种解答阶段性地削减、动摇、弱化亡灵支持派的势力。那么就战略来讲应该可以说是成功了。 纱季本来是抱著激励岩永的想法说出这样一句话,然而岩永却保持浅笑,性情乖僻地回应: 「我才没有指望那区区百分之几的脱离者呢。或许对于到这边为止的解答已经有些人感到满足了,但我并没有把那些人计算在内。」 「咦?」 「六花小姐大概也是跟你有一样的想法,而选择了脱离者比较少的未来吧。以为我的企图是阶段性地削减对方势力。然而我的陷阱就是从这点开始的。」 那是什么意思?纱季顿时感到脑袋混乱。 「可是你刚才不是讲过,只要一部分愿意相信,对你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那句话的意思并不是说『只要聚集在网站上的人之中有一部分愿意相信我的解答』,而是『只要我提出的解答有一部分让人愿意相信』的意思。」 岩永从萤幕前抬起头,看向纱季。 「你没注意到吗?我至今提出的解答都有一点一点地加入之前提过的要素。像是寺田刑警独自展开搜查,七濑花凛的父亲抱著恶意留下记事本等等。即使各项解答的结论遭到舍弃,但这些要素本身并没有被废弃。就在刚才被舍弃的第三个解答也是一样,虽然犯人形象被废弃了,但是针对『七濑花凛的姊姊把记事本交给媒体』这点并没有出现表示怀疑的意见。」 纱季赶紧把手机拿到眼前。没错,各项解答都有多多少少拿之前的解答为基础。 「对六花小姐来说,只要『钢人七瀬是捏造的产物,会被消灭』的结论不被大家认同就行了,没有必要从根本彻底推翻我的解答。而我说『钢人七瀬不是亡灵』的结论部分因为是绝对性的谎言,所以最脆弱、容易攻击,而且只要推翻这部分就能达到六花小姐的目的。攻击脆弱的部分也比较单纯,能够及早应付,解少脱离者的数量。」 如果反对意见太冗长、太复杂,就需要花多一点时间才能让人理解,而这段期间可能会让更多人转而支持岩永的说法。藉由指出单纯的错误攻破论点会比较戏剧化,给人的印象也较强烈。试图抓回风向的六花想当然就会选择较单纯的手法。 「反正结论以外的部分被大家相信,对她而言也没问题。如果连具有一定程度的说服力、无法完全断定为谎言的部分都执意反驳,可能导致讨论动向变得停滞而无聊,酝酿出『又有必要做到那种程度吗?』的气氛,反而让大家把注意力集中到前面提过的解答。」 也就是说,六花并没有其他选择的余地。听起来就像一切都必须照著岩永的剧本在走的样子。 「准备工作完成了。接下来只要使出最后一击。」 岩永将手指放到键盘上,动作有如轻抚琴键的钢琴家。 「在虚构之中产生虚构,反转为真实,钢人七瀬将会消失。」 真是教人惊讶。 事情发展至此,即使已经发展至此,无论六花的钢人七瀬还是岩永的四种解答,全部都是谎言。眼前的钢人七瀬也仅是暂时成形现身的存在。眼前的一切都有个开关,随时可以化为虚无。 「第四个解答,要开始了。」 『即便如此,钢人七瀬依然是虚构的。前面提过的三个解答只不过是用来逼出真相的布局。犯人确实存在。捏造出钢人七瀬这个假的亡灵、杀害寺田刑警的犯人确实存在。』 岩永贴出这段留言后,『就在等你啦』或是『已经够了』的回文顿时此起彼落。无论是哪一方的意见,同样都让网站气氛热络。在这种时候停止留言才真的会背叛大家的期待吧。 六花应该也明白,现在如果限制、拒绝岩永留言反而会导致大家感到不信任。因此不管岩永究竟有何企图,六花都无从行动。 『犯人不是别人,就是本名七濑春子的七濑花凛。她并没有死。在公寓建设工地身亡的,是被伪装成七濑花凛的不同人。既然出现无脸尸体就代表人物被掉包,这是固定法则。真正的七濑花凛现在依然活著。』 岩永这次劈头就丢出了结论。在第三个解答中提示过人物掉包的可能性,而在最后的解答中让这说法复活。这是最初步的疑点,也是被认为最不可能而晾在一旁的假说。 网站上的讨论也非常激烈。这点刚才不是被否定了吗?不,刚才好像没有验证过吧? 〈如果七濑花凛还活著,就不会有钢人七瀬吧?〉 〈毕竟不会有活人的亡灵嘛。〉 〈可能是生灵喔。〉 〈如果活著,不可能用那种模样现身啦。〉 〈讨论那种事情之前,应该先搞清楚人物掉包有没有可能办到吧?〉 毕竟刚才岩永自己就表示过人物掉包是『很困难』的事情,因此在这点上被攻击也是很自然的。 『七濑花凛遭人怀疑杀害父亲,失去工作,逃到了真仓坂市躲藏。她脑袋聪明,想必有发现自己是遭到家人陷害的吧。连家人都失去的她,只能孤零零地躲藏著。』 人物掉包这种事情根本不可能办到。而事实上,七濑花凛就是在建设工地被压在钢骨之下身亡了。但岩永却靠一个假说让她复活。 『但即使再怎么绝望,她肯定也不会选择自杀。只要过一段时间谣言就会消散,自己就能回到原本的生活。或许无法再恢复偶像的身分,但也不代表人生就结束了。自己还年轻,只要从零开始重新来过就好。七濑花凛想必是如此说服著自己。而就在这个时候,她遇上了一位跟自己很像的女性。』 掉包替身是讲起来很勉强的伎俩,描述时必须毫不犹豫地利用偶然状况。毫不犹豫地把话讲到底,在被人批评过于巧合之前就让人相信这种说法。 『虽然容貌不同,但无论头发长度、身材体型或是年龄都很相近,没有什么亲人家属,搞不好是到真仓坂市准备自杀的女性。七濑花凛很不幸地遇上了那样一名女性。如果没有这场相遇,她应该就会静静等待谣言消散,即使必须离开华丽的舞台,但或许至少可以获得普通的幸福吧。然而她却在绝望的谷底碰上了能够戏剧性让人生重新来过的机会。』 这不是完全不可能的偶然。整件事并不是什么计画性的犯罪,只是在偶然的怂恿之下让七濑花凛决心染指正常状况下不可能发生的犯罪行为。透过这样的说明,就能把话硬讲下去。 『七濑花凛当时失去了一切。即便重新来过也无法消除自己的过去。别说是从零开始了,根本是从负数起跑。背负杀害父亲的嫌疑而沦落的偶像,这样的烙印一辈子都不会消失。既然这样,乾脆假装成七濑花凛已死,用别人的身分重新来过,至少就能消除负面的部分。这样的诱惑驱使她染指犯罪了。』 犯罪行为不是也会形成很严重的负面影响吗?对于这个疑点,岩永不予理会。人总是会期待戏剧性的发展。只要对那样的事态发展能够提出一个心理层面的说明,理论就会被讲通。 『七濑花凛巧妙地将这位跟自己相像的女性—在这边就说是a小姐好了—将这位a小姐招待到自己的饭店房间,让对方的指纹沾到自己的私人物品上。她事前先擦掉房间中自己留下的指纹,只让a小姐的指纹留下来。最后再交换衣服,并约好深夜在建设工地碰头。』 坐在前面驾驶座的纱季始终保持沉默。岩永虽然稍微担心一下现任警察是不是对这说法感到傻眼了,不过她还是让第四个解答继续加速。 『在这里并不清楚a小姐究竟抱有什么样的内情。可能是罹患心病,打算自杀时被七濑花凛劝阻而对她产生了依赖,或是接受了金钱上的援助而对七濑花凛言听计从。会交换衣服也可能是七濑花凛拜托a小姐暂时扮演自己的替身瞒过媒体,而a小姐因为高额的报酬欣然接受了。至于在下雨的夜晚约在工地碰头,只要说是为了避开媒体目光讨论事情,a小姐应该就会不疑有他地答应了。』 如果是要讨论事情其实打手机就够了,就算要交付物品应该也没有直接见面的必要性。岩永在这边只要能传达出『犯人跟受害者会来到案发现场的理由,要怎么说明都可以』的氛围就行了。 『把交换了服装的a小姐叫到工地的七濑花凛,在那地方殴打对方的头部使对方昏厥,再把自己的身分证件、手机等东西塞到对方衣服中,让对方仰天躺在地上,最后朝对方脸上推倒钢骨。』 就这样,一具无脸尸体完成了。 『遗体脸部被钢骨砸烂,因此无法从长相确认身分。打昏对方时的殴打痕迹也会被钢骨造成的头部损伤掩饰过去。而且这样的状况就能说明七濑花凛为什么从正面闪都不闪就被钢骨砸死的谜团了。因为这遗体根本就不是七濑花凛,是她的替身,在失去意识的状态下被钢骨砸死,当然就毫无防备了。』 在这段话中完全没有一项真实。 然而现在跟真实与否没有关系。岩永只要继续补强人物掉包的解答。 『完成现场伪装之后,七濑花凛便小心不要留下脚印、不要被人目击,悄悄离开了。当时是深夜又下著大雨,不容易留下脚印也不太可能有目击者,要偷偷离开想必不是什么难事。七濑花凛接著便利用a小姐的身分,移居到跟a小姐毫无关系的地方,不需要在意过去的种种,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为了改变给人的印象,或许有必要剪个头发变个装,但人常说女性化了妆会宛如别人,想要不被发现其实相对上是很简单的。』 要用不同人的身分重启新的人生真有那么容易吗?或许实际挑战起来意外地简单,但感觉应该很考验胆识。 在板上出现质问或疑问之前,岩永继续跃动手指,向聚集在议场的所有人提出主张。 『并没有证据可以证明人物掉包过。或许有人会觉得都是空谈吧。然而如果七濑花凛并没有跟人掉包而真的死了,有一项事实将会难以说明。就是香菸。』 关于香菸的事情,一般媒体也有报导。因为是构成事件上不可缺少的一项要素,所以有些报导内容甚至跟警方资料一样详细。 『警方认为七濑花凛是为了偷偷抽菸不被发现,才会在下雨的夜晚进入工地。毕竟她未成年,饭店又禁菸,想要偷偷抽菸就只能到那个场所了。案发现场有留下菸蒂,遗体身上有带香菸跟打火机,从饭店房间也有找到香菸。这看似没什么问题,但其实问题可大了。』 实际上问题根本不算大。人经常会做出难以说明的行动。认为什么事情都有办法说明才是大错特错的想法。 然而,人同时也不喜欢事情无法说明。既然如此,透过谎言进行说明、插入故事之中,也就不会显得不自然了。 『说到底,认为七濑花凛有抽菸习惯就是很奇怪的事情。她还未成年,从高中时代就出道成为偶像。她应该非常清楚抽菸对于偶像事业会有负面影响,假设原本就有抽菸习惯应该也会立刻戒掉才对。我不认为贪于博取名气、头脑又聪明的她会无法做出那点程度的决心。』 在七濑花凛出道之前,就曾经有过几名偶像因为抽菸失去了工作。网站上想必很多人心中也有印象。正因为有过前例,这讲法很快就会被人接受。 但另一方面来说,即便有过再多前例依然还是会有偶像抽菸,因此也可能被提出『这种讲法并非绝对』的反对意见。不过岩永在那之前就先继续讲下去了: 『假设她是因为被怀疑杀人,在四处逃躲的生活中压力太大而开始抽菸,或是以前戒过菸但又重新染上菸瘾好了。这假设还是让人觉得奇怪。正在躲避媒体、在意世人目光的她,真的会做出「抽菸」这种必然成为媒体炒作材料的行为吗?就算是抱著彻底退出演艺界的觉悟自暴自弃,她为了让人生重新开始,也应该会希望话题快点退烧、谣言快点消散、事态快点平静下来才对。要是在这种时候抽菸被发现,就会提供媒体更多话题可以炒作,让谣言火上加油了。七濑花凛不可能做出风险那么高的行为。』 对无法断言的事情也彻底断言,直指自己的目标处。将不可能办到的诡计都说成有可能办到。 『那么为何会有香菸掉在现场?因为香菸必须出现在那里。为何明明自己不抽的香菸必须出现在现场?就是为了让尸体掉包的诡计能够成功。』 将只不过是单纯在现场发现的香菸当成论述的根据。把事实上只是七濑花凛抽过的香菸当成通往谎言的入口。 『香菸可以成为七濑花凛深夜独自来到废弃工地的理由,但那应该也只是次要的效果。其实只要说她是考虑自杀而不经意来到废弃工地,同样能解释她会出现在那种场所的理由。特地多加上「香菸」这种七濑花凛过去不曾有过的要素反而应该很危险才对。她之所以即便如此还刻意加上这个要素,就是因为代替她死亡的那位a小姐有抽菸的习惯。』 将各种假定状况堆叠出来的这个说法中不存在丝毫的真实,然而却拥有听起来煞有其事、让人想要相信的力量。 『七濑花凛在担心的是,当警方验尸的时候会从肺部状态判断出抽菸的习惯。没有任何人会作证七濑花凛曾经抽过菸,可是遗体的肺部却被香菸熏黑,这将会成为一个疑点。为了消除这个疑点,必须让七濑花凛也看起来有抽菸的习惯。这点同时也可以成为七濑花凛来到废弃工地的理由,因此香菸被发现时的可疑性就能被掩盖了。』 岩永再次提出跟一开始同样的结论: 『今年一月三十日,在真仓坂市的建设工地发现的遗体并不是七濑花凛。这是利用无脸尸体实行的诡计,真正的七濑花凛还活著。名为钢人七瀬的亡灵是不可能出现的。』 在纱季的视线前方,阶梯上的钢人七瀬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子。 「钢人七瀬、变弱了。明显变弱了。」 虽然她站起了身子,但看起来是把钢骨当成拐杖才总算站起来的。九郎接著用对于在警察学校正式学过格斗术的纱季来说相当笨拙的动作擒抱钢人,再次推倒在阶梯上,并且把对手的身体拗折到后脑杓都贴到背部的程度。 见到自己熟悉的男性竟然做出如此残酷的行为,照理讲应该会忍不住遮住眼睛摀住耳朵才对,然而纱季已经连那样的感情都不知飞到哪儿去了。她甚至渐渐无法觉得九郎是自己过去的男朋友。因为纱季所认识的九郎给人的印象绝对不会像这样打斗。 统整网站上的讨论与九郎的战斗是同步的。岩永的无脸尸体假说—之前已经提出过一次,让人觉得不可能、现在却又主张可能的诡计,让网站上一片骚然。 人物掉包是让人很难相信的诡计。但是人的心中也会抱有『希望难以置信的事情真的被实行』的期待。岩永就是利用了这样的心理。 不可能。有可能。香菸要怎么解释?其实抽菸也没什么关系吧?要那样讲就什么都可能啦。没有证据能证明有a小姐吧?不是有尸体吗?但那是七濑的尸体啊。不对,那是人物被掉包的无脸尸体。 『亡灵存在』这样的说明很单纯。同样地,『人物有掉包』的说明也很单纯。对于无脸尸体存在的必然性最为单纯的解释就是为了人物掉包,而人就是会想要相信那样带有冲击性的事情。 〈那钢人七瀬又要怎么解释?〉 网站上在寻求新的展开。 〈如果七濑花凛还活著,又是谁捏造出钢人七瀬的?〉 〈当然就是七濑花凛啦。〉 〈为了什么目的?〉 〈应该是想要更让大家觉得她已经死了吧?〉 〈既然有亡灵出现就表示七濑花凛确实死了。这样一来,活著的七濑花凛开始她第二段人生时,就算被周围的人觉得长相或氛围很相似也可以比较安全。〉 现在用不著岩永介入,被提出的谜团就自动有人会提供解答。这并不值得奇怪。这些要素都存在于岩永之前提出的三个解答之中,只是形式不同、人物不同而已。稍微思考一下,套用到现在的疑问,自然就能得出答案。 〈如果是为了让大家觉得她死了,钢人七瀬登场的时期会不会太晚啦?〉 〈七濑亡灵的传闻是什么时候开始流传的?〉 〈今年六月左右。这个统整网站是大概七月中建立的。〉 〈直到二月底新闻都在炒七濑花凛的事件,可是之后就几乎没人在讨论了。〉 〈也就是说,那时候大家都已经遗忘了七濑花凛的事情,贸然引起亡灵骚动反而是自找麻烦吧?〉 〈毕竟这样大家又会开始传她的写真照片之类的,害她被人发现还活著的危险性提高。所以七濑花凛不可能会去扩散钢人七瀬的传闻啦。〉 〈等等,这样想想看如何?或许到五月左右,七濑花凛都生活得平安无事,但是她周围的人却渐渐开始在讨论『那个人是不是长得很像七濑花凛啊?』之类的传闻。〉 〈有可能喔。毕竟整形很花钱,效果也有限。她身材那么好,应该会受到注目。要是运气不好让她碰上一个对偶像很熟的家伙,也许就会形成传闻吧。〉 〈原来如此,七濑花凛虽然搬离了那个地方,可是又想到将来搞不好会再度发生同样的事情。〉 〈对对对,所以为了让『七濑花凛』能够死得彻底,她就捏造出了『钢人七瀬』啊!〉 纱季也渐渐理解了岩永之所以连续提出好几个解答的真正用意。这行为让网站上的其他浏览者开始萌生出自己也想试著解谜看看的欲望。岩永告诉了大家运用逻辑、想像与妄想,为都市传说进行合理解释的有趣之处。 这个网站至今是扮演著聚集大家的想像力、确保『钢人七瀬』这个怪物持续存在的角色。然而现在却因为岩永提出的解答,让网站渐渐转变为对『钢人七瀬』抱持疑问的想像力聚集的场所。参与讨论的人开始围绕著『钢人七瀬不存在』的想法在动脑思考。 〈那么是七濑花凛本人打扮成钢人七瀬的模样,每天晚上去袭击路人吗?〉 〈她应该有实际做过两、三次吧。为了让谣言容易扩散,故意拿钢骨、穿洋装、绑缎带,还晃动她的胸部。〉 〈而且也为了不要让人以为是生灵,刻意塑造出手持钢骨、脸被毁容的『钢人七瀬』这个角色是吧?取的名字也有冲击性。〉 这部分的说明是将第三个解答中提过的内容搬过来套用的。为了让姊姊接受妹妹已死的事实所必要的亡灵,对于想要隐瞒自己还活著的七濑花凛本身也是必要的存在。 多重解答的手法不论透过多少理论,让每个解答都带有说服力,提出越多解答依然只会让事实变得越不明确,对于揭开真相上只会造成不利才对。纱季原本是如此认为的,但万万没想到居然有这样的利用方式。 纱季抬头望向在阶梯上死过好几次、也依然一步都没退下的九郎。就算岩永的战略考虑得很周详,效果能够发挥到这种程度,肯定也要归功于九郎的力量。要是没有件的未来决定能力,绝对不可能如此精采地营造出聚集于网站上的人都一起参与解谜的状况。 「赢了呢。」 「还没。」 纱季虽然头也没回地松了一口气,但岩永立刻回应的声音却听起来还没有放松戒备。于是纱季赶紧抬头看向后照镜,发现镜子中左右颠倒的那个女孩露出比刚才更犀利的表情盯著萤幕。 「我还没有使出最后的一击。」 「咦?」 进入第四个解答之前说过的最后一击,难道并不是指人物掉包的事情吗? 岩永接著小声呢喃: 「六花小姐,我不会让你抓到你所期望的未来。因为这个世上存在有任何人都不可侵犯的秩序。」 语毕,她便开始敲击键盘。 纱季也把注意力放到统整网站上。 『没错,七濑花凛是为了让自己从社会上彻底死透而捏造出钢人七瀬的。她试图让人在感觉她长得很像七濑花凛的时候,脑中会立刻浮现出亡灵钢人七瀬这个角色。之所以会产生这样的企图,或许是她开始新的人生之后交到的男朋友说她长得很像七濑花凛吧。为了避免将来人物掉包与无脸尸体的诡计万一被察觉,她才选择了如此大胆的手段。』 这是一段交杂臆测与断定的不可靠推测。然而纱季可以看出其中也包含有让人觉得「或许真是如此」的诈术。岩永继续贴出留言: 『七濑花凛经常在晚上来到真仓坂市扮演钢人七瀬。毕竟是自己扮演自己的亡灵,当然就有说服力了。谣言因此传开,那名字在网路上开始成为话题。另外,为了进一步让大家把亡灵钢人七瀬当真,为了更有效率地传播谣言,她还做了另一件事情。』 做了什么事情?纱季试著从至今为止的情报中推测,然而在那之前答案就被贴出来了。 『对,那就是架设了这个「钢人七瀬统整网站」。』 纱季差点叫出声音来。而岩永又紧接著贴出教人惊讶的留言: 『七濑花凛,我知道就是你架设这个网站,自己在进行管理。你现在肯定也在阅读我的留言吧。我一直都是在告发你。』 「你、你撒这什么谎!」 坐在岩永前方驾驶座的纱季发出沙哑的声音,用力把身体转了过来。 「架设和管理这个网站的人应该是六花小姐吧!」 「我一开始就说我要撒谎啦。」 在这议场中并不会要求真相。重要的是让几十万人的想像力如何解读。而且这说法也并非完全在撒谎。「钢人七瀬统整网站」毫无疑问就是为了让大家把亡灵钢人七瀬当真,让谣言有效率传播而架设的网站。 虚实交杂的最后一击。岩永的目的就是这个。 『这个统整网站为了扩散、增幅钢人七瀬的谣言可说是不遗余力,相关的情报都可以轻松在这里找到。那也是当然的,因为就是身为犯人的你在管理、统整这些情报呀。』 板上立刻出现其他人感到混乱与激动的留言。藉由指出网站管理人就是犯人、就是七濑花凛,让这个网站成为整起事件的最前线,大家自然会觉得兴奋了。这同样也在岩永的计画之内。 『你从刚才就试图把我提出的每个解答都舍弃掉。因为我的解答每一个都是会消除钢人七瀬的内容,要是得出亡灵是假货的结论就有违你的目的,会让你伤脑筋。要是让钢人七瀬升天,希望谣言扩散的你也会感到头大。所以你才会那样固执地提出反驳,甚至还试图限制我留言。』 六花并没有限制留言。这也是岩永在撒谎,是她为了让这个解答更有说服力的虚构。 『那么我接著就来说明你为何会杀害寺田刑警吧。你昨晚人在真仓坂市。是为了扩散钢人七瀬的谣言,打算扮成钢人七瀬袭击路人吗?不,最近才刚发生过骚动,所以你昨晚只是为了引发下一次骚动而在预先探路吧。我想你应该是骑脚踏车或电动脚踏车在移动的。然后就在你来到成为案发现场的废弃加油站稍微休息一下,或者可能单纯只是经过废弃加油站旁边的时候,你碰上了正在寻找钢人七瀬的寺田刑警。』 这也是偶然,是巧合,但大家应该会愿意接受。七濑花凛是事件犯人,是这个网站的架设者,为了扩散钢人七瀬的谣言而利用聚集到网站上的浏览者们,而现在遭到告发了。此刻聚集在网站上的人们有办法拒绝目睹这个场面的热血状况吗?有办法拒绝故事描述到途中,自己竟然成为了登场人物之一的剧情吗? 不可能拒绝的。 既然难以拒绝,就只能认同偶然了。反正就算认同了也没有损失,大家当然会欣然支持岩永的解答。 『寺田刑警开著车在市内巡逻的时候看到了你,看到一名女性深夜独自骑著脚踏车在移动。心中一直怀疑是有人在扮演钢人七瀬的寺田刑警觉得你很可疑,于是向你搭话了。当时你或许穿的是很普通、不显眼的服装,但刑警依然没有漏看线索,就是你雄伟的胸部。你那对让人会联想到钢人七瀬的胸部刺激了身为刑警的直觉,于是寺田刑警就上前对你盘问了。』 「寺田先生似乎并不喜欢大胸部喔。」 「九郎学长也是一样呢。我这样娇小的身体才……」 「九郎才不会根据胸部或身体大小判断女性。」 岩永对坐在前方的纱季小声呢喃的发言忍不住搭腔,结果差点演变成没有意义的争论。不过她接著还是冷静地在气氛狂热的网站上贴出告发文: 『你万万没料到自己居然会被警察盘问,而且对方是开车,自己就算逃跑也会被追上,徒增对方的疑心。于是你在不得已之下只能接受问话。你头脑那么聪明,肯定事先想好深夜在市区内移动的藉口吧,像是「自己虽然住在隔壁市,但住家附近的便利商店没有卖自己喜欢吃的零嘴,所以骑车到这一带来了。」等等。当时你并没有想到这位刑警在调查钢人七瀬的事情。即使是脑袋聪明的你也没料到,这位优秀的刑警居然认真在调查一个并没有造成过什么实质伤害的亡灵。』 六花也许正在试探未来。虽然这样的表现方式很奇怪,不过她为了寻求钢人七瀬能活下去的未来,可能正在进行连续自杀吧。 然而已经太迟了。在六花伸手可及的范围内已经没有那样的未来。 『寺田刑警对你提出了一般公务调查范围之内的质问,而你为了能尽早结束对话,想必态度很合作地坦率回答了问题。然而就在这时又发生了出乎你预料的事情。虽然你应该有透过化妆或剪发改变容貌,让人不要发现你就是七濑花凛。但这次遇上的是一名优秀的刑警,在调查钢人七瀬的过程中已经看过好几张七濑花凛的照片,将那长相与特徵都记忆在脑中。记住人的长相也是刑警的工作之一,只有稍微改变一下是瞒不过去的。寺田刑警发现了你就是七濑花凛。』 难道七濑花凛没有去整容吗?大幅改变容貌的整形手术很难在短期间内完成,而且费用也相当高。岩永一时犹豫要不要加入这段说明,但最后还是优先考虑叙述节奏而跳过了。 『刑警肯定当场愣住了。应该已经死的七濑花凛居然出现在眼前。虽然不是钢人的模样,但这是七濑花凛。那么难道是幽灵吗?七濑花凛应该已经死了不会错。正因为是刑警,他想必一时之间无法想到警方的调查结论中认定已经死亡的人物,居然会藉由无脸尸体的诡计还存活在世上吧。所以脑袋感到混乱,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遇上了真正的幽灵。拥有柔道段数而强壮的刑警在吃惊之下变得毫无防备了。』 为什么体格强壮的刑警会毫无抵抗就遭到杀害?这点始终是这次事件中的谜团。而即使主张七濑花凛是犯人,岩永也照样对这点提出了说明。 『而你没有放过他这个破绽。你当时从寺田刑警的反应看出他发现你就是七濑花凛,于是赶紧抓起手边的东西殴打了刑警的头部。那东西可能是放在脚踏车上的手电筒、雨伞、硬壳背包,也搞不好是你在脚踏车上有装防身用的棒状物体。而你就是用那东西殴打刑警的头部,运气好一点可能当场打死了他,或是将他打昏了。』 这也是第三个解答的变化型。因为是已经解释过的状况,阅览者们想必也能轻易在脑中浮现那个情景。 『你接著立刻决定把这件事伪装成钢人七瀬所为。如此一来,只要命案的话题能带著七濑花凛的亡灵谣言一起传开就符合你当初的目的,不会有问题。而且一个强壮的刑警居然没有留下其他外伤与打斗痕迹就被砸烂脸部,大家都会认为女性应该不可能办到这种事情,让你不容易被怀疑是犯人。对你而言可说是好处很多。于是你用掉落附近的砖块、石头或是自己带来的东西,完全砸烂刑警的脸部,并处理掉自己留下的痕迹之后,离开了现场。』 是谁?如何办到?为了什么?针对与钢人七瀬相关的事件,岩永四度说明了这几项问题。可说是一段漫长的虚构推理剧。 『这就是你犯罪的全貌。如果对这点你也想要否认,我是无所谓。但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证明自己不是七濑花凛。我再说一次,七濑花凛,你就是整起事件的犯人。』 纱季光是要压抑自然发抖的声音就很吃力了。 「真是夸张的谎言。但是真亏你能够架构到这种地步!」 这下把大家都扯进来了。至今虽然有发言但总是退一步站在观众立场的网站浏览者们,都被拉进了故事之中。本来大家以为这网站只是让人在网路留言板上随便讨论假说,把现实中发生的事件当成娱乐题材而已,没想到最后居然被告发出这个网路空间正是整起事件的中心,浏览网站的所有人都成了事件的相关人物。 这样大家当然会被吸引进来,会想要相信这个故事、相信这个自己也有参与的故事是真的,会愿意接受「钢人七瀬是人为创作出来的存在」这个大前提。 真是戏剧化又巧妙的手法。前三个解答被舍弃都被当成是犯人的意思,架设网站也被当成是犯人有所企图,再加上能够简单明瞭地消除亡灵钢人七瀬的『七濑花凛其实还活著』的事实。 当初如果一下子就提出第四个解答,想必也难以被大家相信吧。岩永是利用前三个解答,将促使人愿意相信这说法的基本设定浸透大家心中,稳固了使大家愿意相信的基础。 六花究竟要怎么做才能对抗岩永的这项战略?难道她其实应该不要理会各项解答,置之不理吗? 但如果放著不管,九郎可能就会抓到其中任何一项解答被大家强烈支持的未来。因此六花只能设法消灭那些解答受到支持的未来。 然而在『舍弃解答只会到后来补强岩永的讲法』的结构中,六花那样做同样会自讨苦吃。 六花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岩永提出四个解答之前创作出更有魅力的亡灵故事覆盖上去而已。但是那同样相当困难。 怪谈故事的内容如果越复杂、越详细、越冗长,就会越容易失去诡异的感觉。让想像力没有介入的空间,反而更显得像创作出来的故事。那种内容要受到大家支持的机率非常低,就算靠六花的力量肯定也无法实现那样的未来吧。 纱季连眨动眼皮都几乎忘记似地睁大眼睛盯著手机画面,同时也微微瞄向坐在后座的岩永。 「要是真正的网站管理人六花小姐跳出来留言说『我不是七濑花凛』要怎么办?」 「又有谁会相信那种话?现在大部分的人都已经认为管理人是七濑花凛,兴奋地认为那样比较有趣。不管六花小姐承不承认,局势都不会有所改变的。」 岩永说得没错。留言板上大家都在挑衅要网站的管理人、架设人出面说明。虽然当中也有泼冷水对第四个解答提出疑问的留言,但大势已定。 「九郎学长决定出未来了。而能够改变这个未来的选项不在六花小姐伸手可及的范围内。她已经无法再利用这个网站操弄钢人七瀬了。」 岩永抬起头,将她的单眼聚焦到隔著纱季与挡风玻璃的另一头。于是纱季也转回头,看向阶梯上的钢人七瀬与九郎。 钢人七瀬倒下身体滚落了十几阶的阶梯,连钢骨都脱手掉落到最下阶,在地面上弹动。钢人七瀬的手脚痉挛,虽然拚命想要撑起身子,却像只被踩扁的蚂蚁,像个坏掉的人偶,不再有之前教人毛骨悚然的存在感。九郎则是站在阶梯上方,低头看著那个怪物。 「就算证明了网站管理人不是七濑花凛,今后大家又能针对钢人七瀬继续讨论什么?会出现比我讲述的故事更有魅力的故事吗?从『已故的偶像挥舞钢骨』设定中,会诞生出足以让聚集于网站上的人们如此兴奋的故事吗?」 钢人七瀬的都市传说因为登场人物带有强烈冲击性的缘故,今后或许还会继续悄悄流传。然而在同时,浏览过这个网站的人们可能会讨论起另一个都市传说吧。 那就是「七濑花凛其实还活著,当时死的是别人」的都市传说。 这个网站上的互动过程本身可能就会成为一段传说。七濑花凛捏造出钢人七瀬,而有人跳出来告发了这件事。号称自己曾亲眼见证这段讨论互动的人或许会越来越多。或许这样的人早已增加,出现在网路各处,等到天亮的时候已经固定为一段新的都市传说了。 这大概也是岩永的目的吧。毕竟这样的传说不容许亡灵钢人七瀬的存在。对于钢人七瀬这个『想像力的怪物』来说,这传说只会成为妨碍她获得力量的剧毒。 岩永在四种解答中针对现实世界的事件相关人物,做出搞不好会涉及毁谤中伤、伤害名誉的发言。把七濑花凛的父亲、姊姊以及七濑花凛本人描述得彷佛有罪一样。 要是处理得不好,也许会对现在依然正常在过生活的姊姊初实造成麻烦,但无论警方或她周围的人应该都不会追究才对。如果放著钢人七瀬不管才反而会让她受人指责,认为明明妹妹的亡灵出没闹事,身为姊姊怎么可以放著不管?是不是对妹妹的祭祀供养不够? 对于应该早已升天的七濑花凛来说也是,与其被当成一个四处作乱的杀人狂怪物留在大家的记忆之中,不如被当成可能还活著的偶像、成为一段传说还比较好吧。虽然在这个设定中她犯下了杀人罪行,但总比钢人七瀬展开无差别杀人要来得好多了。 更何况岩永这场虚构的犯人告发剧因为太过戏剧化的缘故,听过人的即使接受这个说法,也应该会觉得是跟自己所处的现实世界不同的世界,例如电视、新闻或故事中发生的事情吧。 如果是这样,大家对于去逼问七濑花凛的关系人物真实与否的行为就会感到犹豫。整出剧已经在网路上结束了,要是在现实世界中追求后续下文,搞不好会玷污原本难得精采的故事。岩永在把相关人物描述成坏人的同时,也没有忘记要尽可能减少对那些人的伤害。 「那么,出席本次议会的各位,表决的时刻到来了。」 岩永说著,调整一下贝雷帽的位置,在键盘上方十指互碰。 「不需要什么特别的动作,只要各位凭著良心,在脑中自由许愿就可以了。名为『钢人七瀬』的亡灵到底存在还是不存在?各位的选择将会自动被计票。」 即使岩永什么也没做,网站上的留言也不断在增加。其中也有表明自己支持哪一边的意见。 九郎绕过钢人七瀬回到阶梯的最下面,捡起掉在地面上的钢骨。接著一副很沉重似地双手抱著钢骨,缓缓再度走上阶梯,站在手臂扭曲、双脚变形、脸孔缺损地挣扎想要起身的钢人七瀬面前。 岩永闭上眼睛,小声呢喃: 「世上虽有真实的怪物,但虚假的怪物同样很多。虚构就应该回归虚构。从谎言中诞生的怪物,将会因谎言而消灭。」 九郎高举起钢骨,直直刺在钢人七瀬双峰雄伟的胸口。也许是临死前的惨叫,从想像力中诞生、设定为一个偶像亡灵的怪物当场伸直手脚剧烈颤动后,突然无力地瘫软下去。 她不动了。明明无论倒下几次都会重新站起来的怪物,现在却被钢骨刺著胸口动也不动。 「表决结果,认为『钢人七瀬是虚构』的人占多数。樱川六花的阴谋遭到否决了。」 岩永将相碰的手指放开,从头上拿下贝雷帽,对著电脑萤幕微微敬礼。 虚构争夺议会就此结束了。 纱季始终在比任何人都近的位置目睹著虚构遭到争夺,目睹著虚构反转为真实、真实反转为虚构。目睹这个转开宝特瓶盖、滋润喉咙的女孩办到了这件事情。 在统整网站上,过去曾经支持『钢人七瀬』这个怪异存在的人们继续留言讨论著。 〈喂,现在到底怎样?管理人都不出面。〉 〈刚才讲的那些是真的吗?还是骗人的?〉 〈谁晓得?不可能知道吧。〉 〈但如果是真的,我们是不是见证了很惊人的场面啊?〉 纱季也抱有同感。 在九郎的脚边,钢人七瀬有如泄气的纸气球般变得皱巴巴,紧接著越来越薄、越来越小,最后消失不见了。跟之前从纱季他们眼前消失的情形不一样,看起来就像是生命力耗尽而破破烂烂被吹散了。钢骨也有如遭到腐蚀般溶解于风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或许还有人相信钢人七瀬的存在,而且没有在浏览统整网站的人应该也有很多才对。但这个网站就是钢人七瀬的核心,是心脏,就是这网站在支持钢人。一旦心脏消失,她自然也就会消灭了。 「唉呦,这真是出人预料。」 岩永把宝特瓶丢到座位上,带著苦笑发出感到傻眼的声音,并且把贝雷帽挂在副驾驶座的椅背上。 「收到一封电子邮件啰。」 听到岩永这么说,纱季看向她抬高起来的电脑萤幕。 「是六花小姐寄来的。毕竟这台是九郎学长的电脑,所以她会知道电邮地址吧。」 不知道该不该说真是乾脆。至今一直在没有现身的状况下互相交锋的对手居然会直接寄信过来,实在教人惊讶得忍不住揉眼确认。 寄信人的电邮住址看起来应该是手机的电子邮件帐号。主旨为『六花』,内文只有短短一句话: 「九郎、琴子小姐,这次是你们赢了。下次再见。」 看来六花也察觉在妨碍自己的是这两个人的样子。 仔细想想也对。毕竟能够阻止六花未来决定能力的就只有具备相同能力的人,而且若不是这个女孩也没办法像这样算尽奇计、提出虚构。 岩永把电脑放回大腿上,表情疲累地用力抓抓自己柔软的秀发。 「拜托,六花小姐,我明明讲过好几次不要用名字叫我的说。」 对于整封邮件内容来说,那部分根本只是小问题吧?纱季虽然如此觉得,但还是试著问了一下: 「你不喜欢『琴子(kotoko)』这个名字吗?」 「这个名字自己不好讲,别人也不好念,被人那样别扭地叫名字也会让我感觉不对劲呀。所以我也有要求九郎学长用姓氏叫我。」 纱季一直觉得他们如果真的是情侣,九郎不用名字称呼很奇怪,但原来有这样的理由。 「话说,六花小姐在信中有写到『下次再见』呢。」 「她应该是打算再造出一个新的『想像力的怪物』吧。毕竟她不是那种实验失败一次就沮丧放弃的人。」 这种事情又会再度发生吗?就算不是发生在自己居住的真仓坂市,只要想到日本的某个地方又会出现怪物、发生警方无从解决的事件,就让纱季感到不寒而栗了。 「虽然刚才讲到后来不了了之,但六花小姐究竟是为了什么目的做出这种事情的?」 在妖猫前来报告钢人七瀬出现之前,两人原本是在讨论这件事情,而当时是纱季先放弃思考的。 岩永重新戴上贝雷帽,握起靠在一旁的拐杖并解开车门门锁。 「人的想像力蕴藏有各种可能性。能够产生妖怪、亡灵、魔物,能够在无意间创造出怪物。既然如此,或许无论什么样的存在—甚至是神明都创造得出来吧。」 纱季惊讶得停下呼吸。这也讲得太夸张了。而且这样并没有回答到她的问题,创造出神明之后又打算如何? 就在纱季为了继续追问而撑起身子的时候,岩永已经走出车外,把拐杖的前端抵在地面上了。仔细一看,除了衬衫与牛仔裤明显破损之外,其他部分都跟刚下车时几乎没有两样的九郎也正朝这边走过来。 岩永从座位上拿起刚才来到公园阶梯下之前吃剩的两根香蕉,对九郎轻轻挥手。时间已经过了半夜十二点。九郎明明和无敌的钢人在生死边界来来去去了一个小时以上,却脸不红气不喘,脚步轻松得有如刚泡完温泉准备走回旅馆一样,就连岩永都不禁感到傻眼了。 就算只是装个样子也好,至少表现得稍微吃力一点,或是看到女朋友下车迎接,至少也立刻冲过来紧紧拥抱一下不是很好吗? 虽然这学长本来个性上就缺乏霸气,不过照他现在这样子,就算被说成情绪面也与一般人类不同算是没办法的事情吧。 对于似乎没有意思加快脚步的九郎,岩永终于感到不耐烦地自己拄著拐杖走向车前。到了距离车子五公尺远的地方,九郎才总算接近到岩永伸手可及的距离。 「辛苦学长了。就算是不死之身,死而复活那么多次想必能量也会消耗过度。请立刻补充养分,拿去吃吧。」 即使心中有许多不满,岩永还是带著慰劳的心情递出左手上的香蕉。 九郎顿时露出苦笑。 「需要补充养分的应该是你啦。要创造出那么多的可能性与未来让我选择,肯定会消耗很多的能量。这种程度的事情我也可以知道。」 动脑筋需要消耗的能量确实不算少,然而岩永在饭店小睡片刻之前就已经在脑中架构出几乎可以获胜的构图了。就算实际敲打键盘、随时观察风向进行调整并不算轻松,不过岩永降临网站之后进行的心理攻防,并没有到过度消耗脑细胞的程度。虽然要说累也是有点累就是了。 「唉呀你就别那么说了,请拿去吃吧。学长如果稍微像个人类一样补充养分,纱季小姐看了应该也会比较安心嘛。我等事后再享用学长的香蕉就好了。」 「拜托你,不要在这种时候开那样没品的玩笑好吗?」 就在这时,一群有黑又有白、有猫又有狗、又有一团模模糊糊不知是什么东西的物体或气体等存在们,纷纷围绕到这两人周围。 「真是太开心了。」 「可恶的钢人消失啦。」 「太开心了。」 「太开心了。」 「实在太开心了。」 他们虽然都和两人之间保持一定的距离,但各个都雀跃地摇晃著身子。看来是真仓坂市的妖魔鬼怪们一直都在远处观望战况,见到胜负已分便全部聚过来祝贺了。数量应该有上百只吧。 「万岁!」 「万岁!」 「公主大人万岁!」 低沉的欢呼声响彻四周。岩永至今也接受过好几次像这样的存在们前来商量事情,帮忙解决了好几次问题,但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对方表现得如此开心。对于钢人七瀬的暴虐行径最感到伤脑筋的,就是这群避人耳目安分生活的存在们。 岩永坦率地挥挥手回应那些存在们。不论对方是什么样的存在,受到感谢总会让人觉得高兴。 「我们快点回去吧。」 正当岩永享受著愉悦的心情时,九郎却叹了一口气抱住岩永的肩膀,并伸手指向车子。 「纱季小姐快要昏过去啦。」 原本就对妖怪抱有恐惧的纱季,有如紧抱著方向盘不放似地趴在上面,看来是在异界存在们的欢呼喧闹声中,拚命想要把自己全身的注意力都移开的样子。 第七章 秩序守护者 真是糟糕透顶的一夜。谁能受得了那样的夜晚? 攻略钢人七瀬成功之后,九郎虽然驾驶租用车把纱季送回了她住的公寓,但纱季整晚没睡就迎接了早晨,也没吃什么东西就出门到警局上班了。 她最大的失败就在于看到钢人七瀬消失而松懈大意了。紧接著又让她见到九郎与岩永接受妖怪们祝贺、有如百鬼夜行般的场面,害她一如当初涌上心头的不安,对自己的日常生活变得更加无法信任了。 虽然九郎在离开纱季的公寓之前说过,他们会吩咐城市内的那些存在们今后不要出现在纱季面前,但是这种话根本连安慰的效果都达不到。纱季本来是期望跟钢人七瀬的事件扯上关系,可以多多少少让自己甩掉过去的阴霾,但现在看起来似乎反而让伤口裂得更大了。 然后上午的时候,警局的组长还特地来到纱季面前,压低声音说道: 「关于网路上的谣言你不用在意,搜查本部并没有把那看法当真。」 虽然纱季立刻假装自己完全不晓得网路上有什么谣言,而组长也表示「你不知道就算了」并有点尴尬地离开,不过看来「钢人七瀬统整网站」上的文章在警局与搜查本部都有成为话题的样子。 即便把描述得很像是纱季的员警认定为犯人的『第一个解答』后来遭到舍弃,但组长大概是担心纱季才刚受到寺田过世的冲击又被当成犯人看待,会不会因此罹患心病或是在意警局内人员的眼光,所以跑来试探看看的吧。毕竟今天纱季的脸色想必看起来比昨天更差,所以组长会感到担心也是可以理解的。 说到寺田,昨晚九郎开车送纱季回公寓的时候向她道过歉。因为九郎听说纱季从岩永口中知道了关于六花的事情。 「纱季小姐,对不起。如果我能早点行动阻止六花小姐,或许就能在寺田刑警遭到杀害之前解决问题了。」 这样讲或许没错,但纱季总觉得这样的谢罪并不正确,甚至会让人感到傲慢,于是转头望向车窗外往后流逝的昏暗景色。 「无论是你还是岩永小姐,应该都没能预料到事态会演变成这样吧。毕竟你决定未来的能力并没有强大到能够拯救一切呀。」 真要讲起来,也许应该道歉的是六花才对,然而对于一个只有在三年前简短问候过的对象,纱季心中也没有涌起想要追究罪行的念头。 「所以这只能说是没办法的事情吧。」 或许自己应该为了寺田感到气愤才对,可是直接动手杀人的钢人七瀬消灭之后,纱季心中就觉得一切都结束了。 后来纱季和九郎直到抵达公寓之前都没有再交谈。岩永虽然在车后座,但是在车子出发之前她就已经系著安全带睡著,甚至到车子忽然紧急剎车都没醒过来的程度。毕竟她是独自靠著虚构与智慧操纵了许许多多的想像力,体力会消耗殆尽也是让人可以理解的。 她如此娇小的身体想必本来就没有蓄积多少的能量吧。纱季甚至都可以把这女孩抱在腋下跑步了。 然而纱季也在心中发誓,自己今后绝对不要跟这女孩为敌。 好不容易撑过上午时段后,纱季在午休时间来到警局的餐厅,一边小口吸著炸豆皮乌龙面,一边用手机尝试连上「钢人七瀬统整网站」,可是那网站却早已被删除了。不过昨晚岩永的那些文章在其他相关网站或讨论区也有成为话题,还有人把网页保存起来原封不动地转贴到其他地方,使情报扩散了。 因为统整网站消失的缘故,导致到处都在议论著七濑花凛会不会真的还活著,在管理那个网站?那种事情也太夸张了吧?可是很可疑不是吗?等等的话题,弥漫著某种想要相信这个说法,可是又希望尊重常识、认为不可能有这种事情的奇妙气氛。 话虽如此,不过几乎已经没有人再相信『钢人七瀬』这个怪异存在并提起这个话题,大家的兴趣都转移到验证七濑花凛的生存以及岩永提出的解谜了。一方面也因为六花宣告落败并删除网站,九郎又决定出这样的未来,所以怪物今后应该不会再复活了。 搜查本部应该也已经获得了网路上的情报,然而只是区区一名警局员警的纱季,根本不可能去询问本部的搜查人员打算怎么看待那些情报。不过根据傍晚时听到的小道消息,他们似乎打算姑且调查一下七濑花凛的死究竟是否为真,以及架设那个统整网站的人究竟是谁的样子。 但如今就算调查了也不可能证明当初认定为七濑花凛的遗体是不同人物,也很难证实网站与七濑花凛没有关系。想必本部很快就会判断这些调查是徒劳无功,认为只是被网路的情报耍了一场,并做出七濑花凛毫无疑问是在今年一月丧命的结论吧。 七濑花凛是在等同于自杀的状况下被钢骨砸死虽然是事实,然而她跟家人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她是抱著什么样的想法死去等等真相则终究是不为人知。或许岩永的推理中有说对的部分,也可能完全没有讲对,真相其实更为平淡无奇也说不定。 另外,杀害寺田的犯人已经消灭了。今后警方解决这起命案的未来永远不会到来。无论九郎还是六花,肯定都没有看到改变这个未来的选项才对。警方只能持续默默调查,却什么线索都找不到,最后搜查本部缩小规模,搜查人员偶尔回想起网路上流传七濑花凛还生存的说法只能摇摇头吧。 纱季吐出气息,一整天默默地完成自己的工作。持续完成自己的工作。就像是在确认唯有这个工作不会虚实逆转,是自己永远不变的日常生活一样。 到了晚上八点,纱季与九郎在上次她跟岩永约定见面的那间家庭餐厅碰头了。昨晚岩永睡著之后,他们互相交换了手机的号码。 「岩永小姐呢?」 「她还在睡。」 两人面对面坐到位子上点完餐之后,面对纱季提出的询问,九郎把身体靠到椅背上。 「毕竟她昨天从早到晚一整天都在动脑筋,我早料到会这样了。到明天早上她就会若无其事地醒来啦。」 纱季本来以为就算她说想跟九郎单独见面,岩永肯定也会跟过来,这下倒是让她愣住了。 「女朋友一整天没有睁开眼睛,你也稍微表现得担心一点吧?」 「我会担心啊。如果有必要啦。」 九郎用湿纸巾擦著手笑了一下。虽然是让纱季会感到有点不开心的笑容,但她还是闭上嘴,自己也擦起手来。 因为是周日晚上的关系,餐厅中八成左右的位子上都坐著携家带眷的客人或成对的情侣们。明明城市内刚有一名刑警惨遭杀害,纱季本来以为居民们多少会有避免外出的念头,然而气氛明亮热闹的店内却完全看不出有受到命案的影响。即便在同一个城市内有人被杀也不会有任何改变。日常生活的不变性依然持续著。 就算是脸色很差的自己如此坐在这边,看在别人眼中,或许也会像是没什么苦恼的上班族与普普通通的年轻小男友一起在享用晚餐吧。纱季虽然一时涌起这样莫名其妙的担心,但仔细想想现在的自己和九郎看起来,应该顶多只是个认真可靠的姊姊与就读大学却还没有开始认真思考自己将来的弟弟吧。 万一这场面被警局的同仁或是搜查本部的人撞见,就用类似这样的关系当藉口吧。毕竟寺田才刚过世,纱季就跟以前的男朋友两人独处的话,肯定又会传出什么不好的谣言。 「你要谈的是关于六花小姐的事情吧?」 九郎把湿纸巾整齐卷起来,率先开了个头。 「对。那个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岩永的说明听起来就是故意在回避问题核心,即使纱季继续追问应该也会被含糊带过,因此她决定询问九郎了。纱季难以忍受自己连对方的目的都不晓得,而必须担心搞不好又有怪物在什么地方被创造出来。 九郎大概是看出纱季心中那样的想法,因此没有刻意保留答案,而是吐了一口气后注视著纱季的眼睛开口说道: 「我对于自己具有这个体质与能力的事情已经看开了。反正目前看来我似乎还会很正常地成长、很正常地老化,因此就算不会因为意外事故或受伤而死亡,但搞不好寿命还是跟人类一样。我是抱著这样的希望啦。另外只要没死就无法使用未来决定能力,而正常的生活中也没那么容易遭遇到死亡的危机,所以我想自己应该可以很正常地活下去吧。」 这段话中总共讲了四次「正常」这个词。或许是九郎对于自己的能力与特异性一直以来都抱著自觉,而且随时随地都在警惕自己要表现得正常吧。搞不好就是因为这样,让他的个性与氛围变得如此不显眼、如此文静、如此朴素的。 「然而六花小姐跟我不一样。她很积极地使用这个能力,想要让自己变回普通的人类。」 「使用能力?」 难道是尝试探索所有的可能性,想要找到一个自己不具有不死之身也没有未来决定能力的未来吗?但未来决定能力并非引发奇迹的力量,只能实现自己能够办到的事情,只能决定出机率很高的未来而已。 靠个人的力量、人类的技术或知识,有办法将已经变质成异类存在的肉体恢复原状吗? 对了,六花曾经在大学医院长期住院过。她想必就是在那里尝试能否透过医学手段让自己的身体复原的吧。而长年来挑战的结果,让她明白了透过常识范围内的手段无法制造出那样的可能性、无法让她抓到自己所期望的未来,所以她舍弃了这条路。然后呢? 昨晚岩永说过:人的想像搞不好连神明都能创造出来。 「难道六花小姐想要创造出能够让她的身体恢复正常的『想像力的怪物』,想要创造出拥有那种神明般力量的存在?」 纱季虽然自己讲出口,但还是感到难以置信。九郎则是盯著纱季僵硬的脸颊一带,始终没有移开视线。 「恐怕就是那样。六花小姐做事不择手段,也让人猜不透她在想什么。想要让自己正常,却又会做出不正常的事情。我甚至不禁觉得,那个人在吃下件与人鱼之前,搞不好内心原本就是个怪物了。」 也许就是身心都变成了怪物,才让六花极度渴望恢复成人类的吧。有时候就是在完全失去了某种东西之后,人才会深切明白那个价值。 「可是你很喜欢六花小姐对吧?」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啊。」 纱季自己也不是因为讨厌九郎而选择分手的。人生中「没办法」的场面实在太多了。 从背后与左右两边的座位传来其他客人谈笑的声音。下礼拜去游乐园玩吧。我总算找到工作了。那个马铃薯沙拉分我吃一口。在这些理所当然的对话之中,混杂著两人间又是妖怪又是神明、一点都不理所当然的话题。 「你们今后有什么打算?六花小姐打算要继续创造怪物对吧?」 「岩永不会允许那种事情的。因为无论抱著什么样的目的,无论是人类还是妖怪,透过不自然的手段创造出自己期望的怪物,都是违背秩序的行为。」 要是谁都可以自由创造出能够实现自己愿望的神明,这个世界究竟会变得如何?搞不好可以知道所谓的『混沌』是什么颜色、什么气味呢。 纱季也能理解。 那样的世界根本完蛋了。不能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秩序必须受到维护才行。 「毕竟那家伙可以说就是为了这个目的,献出了自己的右眼与左脚啊。」 就在九郎直截了当地如此说道后,店员刚好把餐点端来了。接著确认完餐点都到齐,等店员离开之后,纱季才又开口: 「而你也跟那个女孩一样,不允许那种事情对吧?」 「虽然那一点都不符合我这个人的特质啦。」 纱季倒是觉得九郎即使不会把自己的意思讲出口也充分拥有那样的特质,只要自己相信是正确的事情就绝不退让。而纱季也喜欢他这个部分就是了。 没有必要的感情又差点涌上心头,让纱季赶紧用指甲抓抓自己的脸颊。 九郎接著拿起了汤匙。他点的是蟹肉炒饭配海鲜沙拉的套餐,纱季则是烤鸡套餐。到头来,纱季终究是没能跟寺田一起去吃烤鸡了。或许自己今后只要吃到鸡肉就会回想起那壮硕的背影,为他的死哀悼吧。 「你的手机,有把我的号码删除掉吗?毕竟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啰?」 「有,你打来之后我立刻就删掉了。因为岩永她很啰唆啊。」 「就算她不啰嗦也不可以留号吗啦。她就是会在意这种事情的类型。」 如果换作纱季站在岩永的立场,肯定会很讨厌这种事情吧。这次换成九郎抓了抓脸颊。 「话虽这样讲,但我们也不可能重新来过了吧,纱季小姐?」 「嗯,即使久别重逢,我还是感觉自己无法接受。」 纱季至今依然很喜欢九郎。直到快要大学毕业之前,她都努力尝试过不要分手,但终究还是太勉强了。自从知道了九郎的体质秘密后,光是两人拥抱就会让纱季寒毛直竖。努力尝试接吻时,她紧接著就会感到恶心、当场呕吐。 那时候肯定让九郎感到很受伤吧。长年来交往的女朋友居然跟自己接吻之后立刻呕吐出来,换作个性懦弱的男性搞不好就会上吊自杀了。 纱季即使脑袋接受九郎的异质特性,依然难以抑制心灵与身体的全力抗拒。接著又变得没办法吃牛肉和鱼肉,让纱季只能下定决心分手了。毕竟当时那样下去只会彼此伤害,怎么想都不可能维持远距离恋爱。 「跟你接近到现在这个距离倒还好,但如果要接触,我首先还是会感到抗拒。对不起。」 「不,隐瞒这件事情的我也有错。」 若在交往之前,也就是在高中时代听说这种事情,纱季应该也只会觉得是玩笑话吧。不过如果九郎真的有告诉纱季这件事,两人之间又会变得如何了? 事情已经过去。就算得出答案,也不会反映到现在两人的关系上。 于是纱季也拿起筷子,摆出已经出社会工作而且年纪较大的前辈态度说道: 「你要好好珍惜岩永小姐喔。」 「我有啦。那家伙本来就对于自身面临的危机很迟钝,甚至可能比我还要不知恐惧是何物。因为帮忙妖怪们仲裁而受伤的经验也已经不只一两次了。」 出乎纱季预料地,九郎用严肃的声音如此回应。这么说来,那女孩之前还用她娇小的身体冲撞过钢人七瀬,胆子再大也该有个限度吧。 「老实说,我本来不想让岩永跟六花小姐的事情扯上关系,希望在牵扯到她之前我自己就先设法摆平。」 九郎叹著气把汤匙插进炒饭中,语气懊悔地继续说道: 「经过这次的事情,六花小姐肯定察觉到岩永是她达成目的的路上最大障碍。既然如此,她下次可能就会对岩永下手了。」 纱季顿时感到手中的筷子变得沉重。她并没有思考到那个层次。 既然出现障碍就要设法铲除。比起回避或绕路,这样做最不会碍事。毕竟六花甚至促使钢人七瀬成长到足以大量杀人的地步,遇到关键时刻,想必也会毫不犹豫地断送岩永的性命。 「所以你才会瞒著岩永小姐自己去找六花小姐?」 照那女孩的个性,只要九郎找她商量,她就肯定会二话不说地介入其中。然后无论是以什么样的形式,只要岩永对六花来说成为碍事的存在,她终究会被六花盯上。九郎就是为了避免这样的展开,才会对岩永什么也不说地独自去设法阻止六花小姐。 九郎没有回答纱季的问题,只是盯著自己舀到汤匙上的炒饭说道: 「我不会让岩永死的。因为她是应当要得到幸福的人啊。」 就在此刻,纱季明白了。她总算可以在心中对一切做出了断了。 自己今后想必不会再跟九郎见面了吧。 吃完晚餐,走出家庭餐厅后,九郎把一辆电动脚踏车让给了纱季。据说那是岩永为了在市区内移动而购买的东西,但今后已经不会再用到,要带回去又很麻烦,所以打算让给纱季接手了。这电动脚踏车肯定不便宜,直接送人也未免太慷慨了。不过岩永家的资产似乎多到这点程度的事情根本不算什么的样子。 纱季虽然没有自己购买的打算,但既然是送的,她就乐意收下了。今后要爬那段斜坡应该可以比较轻松吧。 目送九郎的背影朝著饭店的方向离去之后,纱季便跨上那辆电动脚踏车,并拿出自己的手机,删除掉九郎的号码。 黑夜让人害怕。甚至感觉比以前更恐怖了。比起以前,纱季变得更加感觉一成不变的便利商店或速食店的招牌阴影处,搞不好也有妖魔鬼怪潜伏著。 然而她勇于面对恐惧的意志也变得比以前强烈。毕竟以前的男友与他的新女友会为了维护秩序而战。尤其自己目睹了那个娇小的女孩不依靠超自然的力量,只利用自己的智慧与合理说法奋斗的场面。见证了她构筑出为混沌带来秩序的谎言。而以前的男友也表示他不会让那女孩丧命。 这个世界并不会变得荒诞无稽到让人恐惧的程度。阻止荒谬事物的力量同样存在。如今自己可以这么相信了。 纱季深深吸了一口气后,缓缓踩下脚踏车的踏板。 星期一早晨,岩永懊悔呻吟著。 搞砸了。又再一次搞砸了。 竟然昏睡了整整一天半,让九郎与纱季有充分的时间可以见面交谈,实在失败透顶。 上午九点半多,当九郎在饭店柜台进行退房手续的时候,岩永则是坐在大厅沙发上抱著自己的头。她今早六点醒来时看到饭店房间附设的电波时钟上显示的时间,还以为自己才睡了四个小时居然就神清气爽的,但是就在寻找拐杖的同时看到显示的日期,才发现原来整整过了一天。何止是四小时而已,自己竟然睡了二十八个小时。 虽然岩永打手机给九郎后他就立刻来到岩永房间,但是却毫不隐瞒地承认了自己在岩永睡觉的期间有跟纱季见过面。理由是因为岩永说过既然已经讨伐完钢人七瀬,乾脆把脚踏车让给纱季,所以九郎觉得早点把事情办完比较好而见面了。 话是这样讲没错,但两人又是怎么联络见面的?对于这问题,九郎同样毫不隐瞒地说他们在回程车上交换过手机号码,接著把自己的手机交给岩永说道: 「纱季小姐的号码我已经删掉了。今后我不会再跟她见面啦。」 问题不在那里呀。这男人真的是一点都不理解女人心。 然而就算继续争执下去也没意义,于是岩永只好打理仪容、吃完早餐后,进入退房程序。反正在真仓坂市该做的事情已经做完,要是再多留一天,搞不好又会在什么偶然之下跟纱季碰到面。 「你还在生气?」 「我没有生气,只是在反省而已。」 办完手续的九郎走回来,于是岩永如此回应。不管再怎么夸张,自己睡个半天左右就应该要醒来才对。为了不要再重蹈覆辙,必须把锻炼体力与精力当成自己今后的课题才行。 九郎接著提起他自己与岩永的行李。两人各自都只有带一个手提包来,最大件的行李反而是九郎的笔记型电脑。毕竟原本根本没有预定要长期逗留,因此准备的行李连一日行的分量都不到。 岩永戴上贝雷帽,握著拐杖的小猫装饰站起身子。九郎则是开口问道: 「要叫计程车吗?」 「车站那么近,我们用走的吧。」 两人走出饭店,发现天空一片阴暗。气象预报说过今天午后的降雨率有百分之八十,上午也高达百分之六十的样子。 「感觉要下雨啦。难道我又得在哪里的长椅上陪你打盹了?」 「就算是我也不可能睡了二十八个小时之后还能打盹好吗!」 居然在办完一切事情、睡完觉之后马上下雨,时机真的是差透了。 岩永来到人行道上,拄著拐杖往前走。步伐较长的九郎则是双手提著行李,跟在岩永旁边。 「学长,虽然六花小姐应该不会立刻展开下一波行动,但我还是会通知全国各地的妖怪们,只要发现什么线索就立刻向我报告。毕竟我不想再重演那样徒增麻烦的攻防战,最好是能够直接跟她见到面,说服她住手。」 九郎的电脑收到的那封邮件据说昨天他已经回信了,但之后都没有下文的样子。 「还有,就算得到了什么新的情报,也请你不要瞒著我擅自行动喔。」 「我尽量啦。」 「我就说……」 就是因为九郎这样不清不楚的态度,才会让岩永对于他跟前女友单独见面的事情感到在意、猜东猜西,难以抑制想要确认九郎手机通话纪录的冲动。 然而九郎却彷佛对岩永那样的怨愤毫无兴趣,突然语气严肃地说道: 「岩永,既然你知道久延毗古,那么应该也知道石长比卖吧?」 以前岩永有对九郎用《古事记》中记载的久延毗古比喻过自己。而石长比卖同样是在日本神话中登场的名字。 「我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虽然汉字写作『石长比卖』,但发音(iwanagahime)就跟自己的姓氏岩永(iwanaga)一样,当然不可能忘记。 石长比卖是木花之佐久夜毗卖的姊姊,姊妹俩一起嫁给天神之孙迩迩艺命,可是迩迩艺命却只娶了木花之佐久夜毗卖,把石长比卖退了回去。 石长比卖正如其名中的『岩(石)』所示,能够赋予如岩石般永恒的生命,无论经过多少岁月都不会改变。但因为迩迩艺命把她退还回去的缘故,从迩迩艺命以后代代天神子孙的生命都变得如木花般会凋谢散落,成为了寿命有限的存在。 九郎接著说道: 「那你应该明白吧。能够跟不死之身的我在一起的并不是木花之佐久夜毗卖,而必须是石长比卖啊。」 这句话可能听起来很像是浪漫的告白,然而岩永却一边走,一边不愉快地用拐杖戳戳九郎提在右手的包包。 「或许你以为自己讲话很妙,但你应该知道石长比卖为什么会被退回去吧?」 「别在意那种小事啦。」 「才不是小事。石长比卖是因为长相太丑才被退回去的呀。」 拿这例子来比喻女生完全是个错误。不,搞不好九郎是故意的。如果不是故意的就好,但这男人可没那么简单。明明平常是个迟钝又不懂女人心的大木头,偶尔却又会耍帅来个变化球。 九郎避开岩永的拐杖,非常自然地、感到有点奇怪地回应: 「但就是因为你比花还漂亮,我才没有把你退回去不是吗?」 天上的灰云看起来很厚,感觉随时都要下起雨来。在这样阴暗的天空下,为什么他可以把这种话讲得那么自然?太卑鄙了。尤其他看起来应该不是刻意算计过,更教人感到火大。这下不是要生气也气不起来了吗? 岩永因为无处宣泄的感情而挥动拐杖,最后抵到地面上,用手压著贝雷帽加快了脚步。 「不管怎么说,用外貌判断一个人就是不好。明明是个人鱼跟件的混合物,请不要讲得一副自己很了不起的样子好吗?」 如果从某种基准来看,九郎才丑陋得多了。就算要他对于有幸跟岩永交往的事情心存感激,态度再恭敬一点应该也不为过才对。 空气中可以闻到雨的味道。可是两人就快要离开真仓坂市了,在这里下起雨来也跟岩永的睡眠没有关系。不过如果乌云会跟著飘来,或许到了晚上,岩永居住的城镇也会开始下雨吧。 「学长,你今天要不要来我家过夜呢?爸妈也想见你呢。」 「也好。毕竟我也该去道个歉说给他们添了不少麻烦。」 「不用那么见外嘛。就当作是自己家、自己亲人也没问题呀。」 「大有问题啦。我可不想被进一步断绝后路啊。」 「你以为自己还能逃得掉吗?」 在这个世界上,理所当然地存在有被称为妖怪、妖魔、怪异、鬼怪、魔物、幽灵等等的东西,有超自然的法则,无理与道理也呈现两立。 然而不需要感到害怕。这一切都是有秩序的。 岩永的责任就是守护那个秩序。无论六花用上什么手段、抱著什么样的想法追求新的神明,岩永都绝对会守护到底。如果有必要,甚至不惜架构出合理的虚构、超越真实的虚构,在虚实之间守护这个世界。 岩永快步走向车站。今天应该会是久违的平稳日子吧。 插图 第一话 领主大蛇听到了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音无 录入:kid 「今晚我要到隔壁县的深山中,和那一带的领主大蛇见面喔。」 岩永琴子向男朋友樱川九郎提起这样一句话。九郎也没有表现出听到什么奇怪发言的反应,而是翻著手中的书本反问: 「到山中跟蛇见面?」 「是的。那山脚有一座居民不断流失的市镇,虽然不到交通不便的程度,但是到了夜晚应该会没什么人的样子。」 毕竟一小时大约会有两班电车运行,从最接近的车站也可以徒步走到山脚下。然而周边只有民房、农田和果树园,如果独自一个人前往,感觉路上应该会很孤单吧。 「既然是『领主』似乎就是个大人物,又要去仲裁妖怪之间的纠纷吗?」 「也不是那么严重的问题啦。只是感觉去见个面会比较好。」 岩永琴子并不是什么妖怪或怪物,但因为某些原因让她在小时候成为了妖怪、怪物、幽灵、魔物等等存在的「智慧之神」,帮忙他们仲裁、解决纠纷,或是接受商量各种问题。她有时候也会自称是站在人类与妖魔鬼怪之间联系两者的巫女。 在成为智慧之神时,她被妖怪们夺走右眼与左脚做为神的象徵,成为了单眼单足的身体。因为她平常都装有义眼与义肢,所以如果没有靠近观察就很难发现。义肢的性能也很好,让她能够自由走动。虽然她总是握著一根红色拐杖在行动,但其实就算没有拐杖也没什么问题。 十月二十五日,星期一。岩永与九郎在他们就读的h大学中坐在学生餐厅最角落的座位。餐厅内的时钟显示时间为下午四点多。岩永还是个大学生,不过九郎是研究生。虽然没办法一起上课,但至少时间上有空的时候可以在校园内见面。这天岩永也把九郎抓来帮忙她处理课程上要交的报告,同时提出了今晚的预定计画。 或许因为不是用餐时间的缘故,餐厅中大量的桌椅上只看得到零零星星的人,岩永他们的座位周围也没有其他人。因此他们可以不用顾虑太多地谈论妖魔鬼怪的事情。 九郎对动笔写著报告的岩永表现出再次感到无奈似的态度说道: 「岩永,你要去跟大蛇见面是没什么关系啦,但你虽然是妖怪们的智慧之神,可是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能力吧?」 「真失礼。我可是拥有能够和妖魔鬼怪们交谈沟通,而且即使对方是幽灵也能触碰的特殊能力呀。」 能够与各式各样的怪异存在讲话,而且对甚至可以穿墙的灵体也能触碰的能力非常稀有。虽然不是可以拿来夸耀的事情,但也没有道理被轻视才对。 「可是也只有那样吧。你并没有像是行使怪力啦、飞行啦、用符咒引起超自然现象之类,至少在面对怪异存在的暴力时可以保护自己的物理性或法术性的力量。在电影或漫画中,与妖怪或鬼怪对峙的角色不是都拥有更强大的武力或特殊能力,靠力量压制妖魔的吗?以前也有过妖魔鬼怪不愿乖乖服从你,甚至展开激进行动的状况吧。」 岩永确实拥有和妖怪们沟通交谈的能力,但除此之外就跟一般人没什么差异。要是遭遇对手暴力袭击或是反抗的时候,岩永可说是无能为力。不过对岩永表现合作态度的妖怪们也很多,只要利用那些存在们的力量就不愁没有应对手段。而且在事态演变成那样之前就解决问题才是岩永的做事方式。 另外,在创作作品中也有被称为「妖怪猎人」的稗田礼二郎,是个没什么特殊能力的考古学者。他不就是靠自己的知识与行动力解决了神话级的怪事以及天地变异吗? 岩永停下她的手,对年长的男友露出责备对方想法的表情。 「『靠力量压制』这种想法太野蛮了,实在不可取。以前的伟人也有说过一句话叫『有话好好讲』呀。」 「说那句话的人不是接著就被开枪打死了吗?」 被戳到弱点了。 「另外也有一名伟人主张秉持『非暴力、不服从』呀。」 「我记得那个人好像也被开枪打死了吧?」 「即便如此,暴力依然无法带来好的结果。另一位伟人就说过『我有一个梦想』。如果要尊重秩序、以和为贵,果然还是应该透过非暴力的……」 「那个人最后不是也被开枪打死了吗?」 打算靠伟人们的名言辩倒对方的岩永反而因此变得不利,而且拿来举例的人物们竟然全都是被子弹打死也太夸张了。(注1:此处提及的三位伟人分别为日本第二十九任内阁总理大臣犬养毅、印度国父圣雄甘地与非裔美国人民权运动领袖马丁路德金恩。) 然而也有转祸为福的辩论技巧。 「既然那么担心,请九郎学长填补人家不足的部分不就好了。学长你不是拥有让各种怪异存在都感到害怕的力量吗?」 这个樱川九郎今年二十四岁,是个给人感觉有如在草原上呆呆啃草的山羊般的青年。不过他同样在小时候因为某些因素获得了不死之身以及另外一种特异能力,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个似人而非人的存在。就岩永所知,没有妖魔鬼怪会不害怕九郎,这男人可说是妖魔鬼怪以上的妖魔鬼怪。 「只要九郎学长身为男朋友陪在我身边,妖怪们的抵抗根本不足为惧。来吧,请学长务必将你的凸余之处填补我的未成之处吧。」 「我想视为问题的就是把我当你男朋友的这个前提啊。」 「也就是说学长是希望成为我的配偶?」 「我也没有想要把事情搞成法律上的问题好吗?」 那么到底是什么问题?岩永虽然想继续追究,可是时间过得比想像中的快。要是继续闲聊下去,写完报告再去跟领主见面就太晚了。 「总之我今晚要跟一只大蛇怪物见面,请学长跟我一起来吧。据说那只大蛇巨大如龙,而且还有会吃人的传闻呢。」 岩永其实也不清楚实际上如何,但「身形巨大」这点应该是事实。至少肯定可以赢过身高不满一百五十公分、体重也不足四十公斤的岩永才对。岩永虽然年龄上已经十九岁,但外观年幼得经常被误认为中学生。在领主面前想必会显得更娇小吧。 然而九郎却是非常乾脆地拒绝了岩永的邀约: 「今晚不行。我想好好享用中午煮的猪肉味噌汤,你自己一个人去吧。」 uwabami(蟒蛇)或是orochi(大蛇)等词的意思皆为巨大的蛇类,现实中也许是指大型的蟒科蛇类。不过蟒科的身体最长也不过十公尺左右,粗细也顶多是人类的手臂程度。而且日常生活中几乎不会有人使用那样古老的词汇称呼蛇,也应该不会有人遭遇那样的存在才对。 实际情况中,uwabami或orochi等词反而多半是拿来指古代故事或传说中巨大到足以一口吞下人类、被视为山中领主或水神的妖怪。例如某人看到河川上有一座自己没见过的桥,过桥才发现那是一条巨蛇的身体。或是爬山爬累了刚好看到有一棵树干倒在地上于是坐上去休息,结果树干忽然动了起来,原来是一条巨蛇。诸如此类的传说在全国各地都能听到。 日本神话中登场的八岐大蛇就是相当有名的巨蛇之神,或许也有人听过野槌或伊口之类的巨蛇妖怪。妖怪的uwabami或orochi就是传说中人类光看到一眼便会发高烧甚至导致丧命的存在。 在黑夜的深山之中,泥土、绿树与枯叶的气味之中,那样一只巨蛇妖怪正亮著双眼,高高抬著脖子俯视岩永琴子。 其身躯横幅有如树龄几百年的巨树,感觉甚至可以让一辆车行驶在它的身体上。只要大蛇张开血盆大口,别说是岩永了,肯定连一匹赛马都能瞬间吞下去吧。从头到尾的全长实在太长,穿梭于树木之间,尾端都消失在夜晚的黑暗之中了。 「公主大人,感谢你为了我的烦恼事情特地远道来到如此偏僻之地。」 即使头部抬在很高的位置,大蛇倒是非常低姿态地如此恭敬说道。 「不,这本来就是我的职责,没有必要感谢的。」 岩永不禁稍微反省,大概是自己看起来心情不太好而让大蛇感到担心了。 当然,岩永心情不好的理由并不是因为她必须从隔壁县千里迢迢来到这个从山脚下还要再爬二十分钟才能抵达的深山中,所以大蛇并没有责任。 而且刚才是山中的妖怪们扛轿子从山脚把岩永抬到这地方来,一路上还有好几颗火球飘浮在前方照路,因此岩永并不会觉得疲累。虽然因为标高较高且时间已经过了晚上十点,使周围气温较低,不过岩永有穿薄外套也有戴贝雷帽,不会感到太冷。 俯视著岩永的这条大蛇,正是在z县m市西侧一带的山中居住了几百年的领主。因为附近一带代表性的山名为筑奈,所以据说也常被称为「筑奈之主」。活了漫长的岁月使它身型巨大、力量强劲、智力也很高,有许多妖魔鬼怪服从于它。此处虽然是月光也难照到的深山之中,不过周围聚集有许多妖狐们点亮狐火照耀四周,因此不会感到黑暗也不会觉得寂寥。被称为「树木精灵」的木魂们也提著灯笼站在树上,尽量照亮岩永的视野。 另外也能看到各式各样应该与领主有所交流的妖怪,抱著好奇心从远处窥探这里。 换言之,岩永是独自一个人站在妖怪、鬼怪、怪异、魔物等存在聚集的深山之中,与巨大的蛇怪面对著面。秋色已深而气温微凉,若是普通人处于这样的状况中肯定没办法心情放松吧。然而对于岩永来说,在某种意义上这才是她的日常生活。 「说到底,领主大人可是在这一带曾经被人类奉为水神的存在,有事的时候照理讲本就应该由我前来见面的。」 岩永拿下戴在头上的贝雷帽,对大蛇鞠躬一礼。 大多数的妖魔鬼怪智力都很低,因此才会需要像岩永这样提供智慧的存在。但这条大蛇不但人话讲得流畅,从举止也能看出它属于例外。真要讲起来,它应该是为这一带的妖魔鬼怪们提供智慧的存在才对,因此岩永对它讲话时遣词用字也比较客气。 「我被人类视为水神祭祀已经是很古早以前的事情了。如今建在这座沼泽的小庙已经腐朽,也没有人会带供品来祈雨。人们即使听过我这个存在,也早已不相信是真的了。而且虽然我确实拥有几分的神通力与特殊能力,比起一般的妖魔鬼怪强大一些,但说是『神』也未免过于夸大。即便人们向我祈雨,我也没有足以操弄天气的力量,信仰会衰微也是理所当然的。」 就算真的拥有降雨的力量,向神明祈祷降雨的仪式想必也已经失传了。有时候衰微的神明反而会被视为妖怪而遭人讨伐,因此被人类遗忘或是不相信存在反倒对双方而言都可以少一些麻烦。 岩永他们所在的场所左侧有一片黑暗而冰冷的水面,正是领主提到的沼泽。形状呈现椭圆形,直径看起来足足有五十公尺,可说是规模相当大。一方面因为是夜晚的缘故看不到对岸,不过在狐火照耀下,可以看到混浊的沼水以及最近似乎才刚有人来过而倒下的周围草丛。 根据岩永事前的调查,这座沼泽过去相传有水神栖息,因此曾有一段时代当山脚的村落遇到连日烈阳高照的时候,村民们便会排成队列搬运供品上山进行祈雨仪式。大蛇就跟龙一样经常被人类视为水神,相传栖息于像这样的沼湖中而受到人们祭祀。 或许是从前这只大蛇领主来到这座沼泽清洗身体或是喝水的时候被村民目击,于是被认为是水神的吧。而且因为深山中有这样一座巨大的沼泽,到最近都还有人们感觉会有像这样的妖怪栖息。在整理妖怪与怪物传闻的书籍中也被称作「筑奈沼泽的大蛇」,列为日本的怪物传说之一。 不过那本书的作者与编辑应该只是当成常见的大蛇传说,随意收集整理传承的内容而已,肯定丝毫也不认为大蛇真的存在吧。实际上就算是附近的城镇乡里也已经没有人相信大蛇的存在,这也是很自然的事情。也没听说有人目击到怪物使这场所成为话题,吸引人群前来一探究竟之类的传闻。毕竟这里是乡下地方、是深山之中,而且要爬山二十分钟才能抵达,很难光是因为好奇心就前来探访吧。 实际存在的怪物大蛇闭起眼睛,叹了一口气。 「人世的变迁迅速,我不了解的事情也越来越多了。因此我才会派出使者传话,希望大名鼎鼎的公主大人能够提供一下智慧。」 十天前,有一只木魂来到岩永面前表示领主有事相谈。岩永当时便听说了领主想要商量的内容,调查过必要的资料之后,今晚才前来见面、具体对应。 若只论身体大小,对领主来说岩永根本是轻轻吹一口气就能吹走的存在,真亏它会愿意拜托岩永。 两只妖狐搬来一块圆木放在岩永身边当成椅子,于是岩永重新戴上贝雷帽并坐到圆木上,把拐杖也靠在一旁。 「毕竟是深山之处,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招待。但如果公主大人有何要求,我们必定会尽力配合的。」 领主果然非常担心岩永的心情。看来岩永的表情真的非常不愉快的样子。 岩永把背在背上的包包放到大腿上打开,并对领主说明道: 「没有关系的。我心情不好真的不是因为领主大人的关系,而是我个人的问题。」 「个人的问题、吗?」 「是的。我有个叫樱川九郎的男朋友,今晚我本来要他跟我一起来的,他却说要好好享用自己煮的猪肉味噌汤而拒绝了。」 「哦哦,那位人物我也是久仰大名。」 「一个独居男子从大白天就在煮什么猪肉味噌汤已经很夸张了,居然还把品尝汤品看得比女朋友的邀约还重要,实在过分至极!」 「对方想必是相当信赖公主大人,认为你即使一个人也没有问题吧。」 「他在拒绝我之前就说过一点都不信赖我的发言了。而且我还说明过这次要见面的对象是搞不好会吃人的大蛇呀。」 「怎么可能?我哪里敢吃掉公主大人啊。再说,人类身上总是又包衣物又戴金属的,吃起来相当麻烦。」 「也就是说你还是有吃过啰?」 「毕竟活了这么久,曾经是有吃过几次。从前山脚下也曾流传我是会吃人的大蛇,主张祈雨时要献上活人当祭品。但其实人类并不美味,而且近年来吃人搞不好还会招惹麻烦的问题,因此我都会避免的。」 要是有人入山后行踪不明,人类可能就会展开搜山行动,对于栖息山中的领主与其他妖魔鬼怪们而言肯定相当麻烦吧。 「话说回来,身为一个男朋友会让自己可爱的女友在黑夜独自一个人前往远处乡下的深山中吗?」 虽然岩永也有如此责问过九郎,但九郎却是一脸奇怪地回问了「会在黑夜跑到深山里跟大蛇见面的女友哪里可爱?」这样一句话。 「很抱歉让你在入夜之后才前来。毕竟这地方最近白天有很多人,如果想要直接面对面谈话,就无论如何都必须等到太阳下山之后了。」 岩永的发言到头来又让领主感到愧疚了。虽然说是让女友独自前往,但其实也有好几只奉岩永为神的妖魔们跟随在她身边,因此这讲法或许有语病吧。 「唉呀,或许九郎学长也多少有感到愧疚的关系,他有把加热过的猪肉味噌汤装在保温水壶里,也亲手握饭团给我带来当宵夜就是了。」 岩永从背包拿出不锈钢制的水壶与装饭团的保鲜盒放到旁边,接著又拿出喝猪肉味噌汤用的汤碗以及筷子。这些也是九郎一起交给岩永的东西。 领主看著那样的一幕,疑惑地歪了一下头。 「既然可以像那样把汤带过来,九郎大人不是也可以一起到这边来享用吗?」 「是的。我是在来时的电车上才想到这点,实在非常不甘心。」 正因为如此,岩永变得更加不开心了。九郎确实是岩永的男朋友没错,两人也交往了一段时间,但就是不能理解他为什么如此不够温柔。 岩永打开水壶,将汤注入碗中。汤依然保持著充分的温度,味噌的香气随著水蒸气飘散出来。接著把保鲜盒也打开让自己可以用筷子夹到饭团之后,岩永重新抬头看向领主。 「让我们言归正传吧。你想要商量的问题,是关于在这座沼泽发现的他杀尸体对吧?」 岩永用右手拿起筷子,将视线望向寂静得甚至让人感到恐怖的沼泽。 领主则是在高处点点头回应。光是这个动作就刮起一阵风,把猪肉味噌汤飘出的水蒸气吹散了。 「是的。究竟那个女人是为什么要特地把尸体带到这座沼泽丢弃?我希望你能说明一个让我可以接受的理由。这个疑惑让我在意得怎么也静不下来啊。」 领主想要商量的烦恼,其实竟是关于人类世界的杀人事件。 约一个月前,九月二十六日的星期日下午两点多,一群登山采菇的当地居民在这座筑奈山中的沼泽发现了一具男尸漂浮在水面上。幸好手机可以收到讯号,于是他们立刻报警。事件转眼间就在市内引起了骚动。 当初发现尸体时,大家本来以为是来登山的男子不小心摔进沼泽中溺死的,但仔细一看男子身上穿西装打领带,实在不像是来登山的打扮。而且从沼泽中打捞起来的尸体可以清楚看到胸口有被利刃刺伤的痕迹,因此警方立刻断定是一桩杀人命案了。在随后的调查中也判断出男子是被人搬运到山中,遗弃在这座沼泽的。 岩永将装有猪肉味噌汤的碗端到嘴前,首先根据一般常识说道: 「正常来想,会把尸体丢到深山中的理由,要不是想隐藏尸体就是想尽可能拖延尸体被发现的时机吧。」 即使是会有登山客的地方,只要埋到一般不会进入的深处,尸体就永远不会被人发现,也就不会惊动警察而演变成事件了。就算尸体被人发现,只要时机拖得越晚就越难判断脸型与特徵,也就难以查明身分,变得有利犯人。岩永身旁的这座沼泽也据说水深有四公尺,深度十分足够,积在底部的泥层也很厚,只要在尸体上绑个重物沉下去,发现时期应该可以拖得相当晚吧。 虽然沼泽附近有山路通过,根据季节也会有人登山来采山菜或菇类,不过高度上还是必须从山脚爬二十分钟的山路,即便是当地居民似乎也不会频繁来到这场所的样子。 就结果来说,男子的尸体被遗弃在沼泽之后过了几天被人发现。虽然身上没有找到手机或身分证件,但警方很快就查出了身分。死者名叫吉原紘男,三十五岁,在d县的大型建设公司担任部长。 而且警方也很快就锁定了嫌疑犯,在十月九日逮捕了一位名叫谷尾葵的三十岁女性,并查明了杀害动机。犯人也已经供认罪行,虽然还有不明的疑点,但警方已经将主要的调查方向转为确认证据,以事件来讲几乎可以说已经解决了。本来应该不会再让谁感到伤脑筋才对的。 领主动著前端分岔、一如蛇类的细长舌头,对岩永提出反驳: 「不,这次的状况并非为了隐藏尸体。我刚好目击到那个女人把尸体遗弃到沼泽的过程。我当时偶然察觉有人深夜入山,而我就在附近,于是感到好奇的我就躲在稍高处的树木后面窥探状况了。」 即便在黑夜之中,领主的视力想必还是跟白天一样好。刚才岩永被妖怪们抬送到这里的时候,领主周围也没有放置任何照明光源,只靠它自己的双眼在看。来这里丢弃尸体的犯人肯定也万万没想到自己的行为会被近处的大蛇妖怪目击到吧。 「请问来丢弃尸体的人就是被警方判断为犯人逮捕的那位女性,没错吧?」 「是的,尸体被发现之后来了一群警察,让山上喧闹了好一段时间。我不禁好奇那件事情后来究竟如何,于是就叫经常出入人类乡里的狐狸们去拿报纸之类的回来,便看到了当时那个女人被逮捕的报导。」 也就是说警方抓对人了。 领主接著说道: 「在我经常来喝水的沼泽丢弃尸体虽然教人火大,但毕竟偶尔也会有野兽的尸体漂浮在沼泽中,人类也会把垃圾丢进来,因此我定期会叫山中的妖怪们清扫沼泽,所以这点倒是不怎么要紧。但我还是感到非常纳闷。首先,如果是想要让尸体被发现得较晚,丢弃到沼泽的时候就应该会绑什么重物让尸体沉得较深才对。可是那个女人却什么重物都没有绑,随便把尸体丢进了沼泽。」 所以尸体才会浮在水面上,早早被人发现了。 「更重要的是,那女人把尸体丢进沼泽的同时很清楚地呢喃了一句话。」 领主接著用女性的语气说道: 「『但愿能够顺利被发现。』这样。」 对那女性来说应该只是非常小声的呢喃,就算旁边有人也不晓得能不能够听清楚的程度。要不是拥有特异能力的领主大蛇躲在几十公尺远的地方注意那位女性,就根本不会有人听到这句发言,也不会形成问题才对。 「那女人明明把尸体搬到这种场所来丢弃,却又呢喃了一句似乎希望尸体会被找到的发言。如果真的希望尸体被发现,就算要丢弃山中也可以选择比较接近山脚的山路。就算要搬到这里也可选择丢在山路会比较可能被人发现才对。虽然山路中有些地点也是可以俯瞰到整片沼泽,但也有些水面是只走在沼泽旁边会看不见的死角,可以确定一定会变得比较难被发现。就算那女人知道这个季节会有人登山来采菇,我还是感到纳闷。」 领主的想法很有道理。岩永一边喝著猪肉味噌汤,一边在妖火照耀下观察沼泽周边。因为沼泽水面比山路低的缘故,有些部分如果没有特别探头去瞧就根本看不到。 猪肉味噌汤中有切得较厚的红萝卜、牛蒡与白萝卜等,汤的味道都有被吸到食材中。应该是因为中午煮好之后又放了一段时间的关系吧。然而现在岩永是被一只大蛇俯视之下独自享用这碗汤,还是让她感到很火大。 话虽如此,也不能对自己来到这地方的目的随便马虎。 「乍看之下,犯人的行动不太合理呢。」 领主点头同意。 「是的,我实在完全无法理解。靠人类的脚要爬到这里来并不轻松,如果还要搬运尸体就更不用说了。那犯人虽说以人类女性而言块头较大,但我还是想不透她为何要特地把尸体搬到这座沼泽来丢弃啊。」 「毕竟当时又是深夜时分,若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应该也不会把尸体搬到这种地方来才对。根据那位女性犯人的供词表示,她似乎是用工地现场之类的地方拿来搬运废材或砂土用的独轮车来搬运尸体。如果是白天的平地还没话说,但在夜晚的山路想必很辛苦吧。」 「没错,那女人也有用那道具一起搬送灯火上来。」 领主的发言又再次证实了犯人的供词是正确的。 岩永用筷子夹了一块饭团。 「领主大人感受到的疑问很有道理。警方在这点上也是感到怀疑而询问过犯人,为什么要特地把尸体搬运到这座沼泽来丢弃?尸体并没有绑过重物的痕迹,看起来并非意图让尸体沉入沼泽中隐藏,因此警方这样的追问也是当然的。」 警察也没有那么笨。即使得到嫌疑犯的自首供词、找到一定程度的证据,但只要与事实对照下有任何可疑的地方,警方还是会进行确认工作。毕竟万一事后发现其中带有什么重要的意义,在法庭上恐怕就会造成检方的不利。 因此岩永将犯人对警方这项问题的回答原封不动地告诉领主: 「那位犯人───谷尾葵似乎是这样回答的:『我听说在那座沼泽有栖息一条会吃人的巨蛇,所以想说把尸体丢弃在那里就会被那条巨蛇吃掉了。』」 领主微微荡了一下舌头。 这段供词也有被新闻报导出来,而这样不合常理的弃尸动机也让社会大众稍微骚动了一段时间。大家万万没想到犯人居然是想要让传说中的怪物帮忙处理尸体。 「毕竟水神大蛇栖息于这座沼泽的传说依然在当地附近流传,也有被电视节目报导过的样子。犯下杀人罪行后感到慌张的犯人无论如何都必须设法处理尸体才行,因而想到了这样异想天开的点子。搞不好犯人谷尾葵小时候在什么地方看过领主大人身影的一部分之类的吧,或许也听过大蛇吃人的传说,于是抱著最后姑且一试的想法把尸体搬运到沼泽来了。」 听到犯人这段自白的警察似乎并没有感到豁然开朗的样子。毕竟警方也不可能相信那种传说中的大蛇。不过谷尾葵据说在讲这句话时非常认真,因此警方也安排让她接受精神鉴定的样子。这在法庭审判上是必要的程序。 这些过程虽然一时成为话题,不过如今已几乎看不到相关的报导了。毕竟每天都会发生各式各样的事件,即便多少有点异常的部分,只要抓到犯人也得到自首供词就等于实质上已经解决,也就不会再有什么值得报导的新情报了。 「这之中其实也没什么玄机,犯人终究是想要隐藏尸体。只不过使用的方法不是掩埋或沉入水中,而是打算让领主大人把尸体吃得乾乾净净罢了。」 领主用低沉的声音问道: 「那么女人在丢弃尸体时呢喃的那句话又是怎么回事?」 「谷尾葵的那句呢喃并不是『虽然被丢弃在这种地方不过希望尸体可以顺利被谁发现』的意思,而是『但愿领主大人可以顺利发现尸体』的意思。毕竟只要领主大人可以发现尸体,或许就会把尸体吃个精光了。」 这样一来跟领主大人的证词也能吻合。岩永根本不需要搅什么脑汁就解决问题了。 然而领主却严厉说道: 「不,那段犯人供词我在报纸上看到过,但这样讲不通。就算我发现了尸体也不一定会去吃。那女人所期待的是让我吃掉尸体、把尸体处理掉。那么女人在丢弃尸体时应该会说『但愿能够顺利被吃掉』才对,而不是呢喃说她最希望的是尸体被发现。」 领主果然没能接受这讲法的样子。这条蛇虽然是体型巨大夸张又精通人话的不合理存在,但思考倒是很有逻辑性。而且一反那身体尺寸,在意的事情倒是很细微,或者说神经质。所以才会对一个人类的女性不经意脱口而出的呢喃在意到这种程度吧? 大蛇又接著道出细节的理论: 「因此又衍生出另一个疑问了:为什么那个女人对警察自供的时候要撒那种谎?」 「应该是为了隐瞒她弃尸于沼泽的真正理由吧。」 听到岩永这句回应,领主身上的鳞片发出了声响。 「没错。希望你能告诉我一个可以接受的理由。」 岩永并没有直接获知警方调查情报的管道。虽然以前也遇过认识的人物刚好有参与调查行动所以能获得情报的状况,但不可能每次运气都那么好。即使岩永可以让街上的妖怪或幽灵们去收集情报,也曾因此得知连警方都不知道的真相,然而这手法还是有其限度。关于这次的事件岩永所知道的情报,顶多就是报纸、新闻与杂志报导过的内容而已。 再加上领主在意的问题主要著重于犯人的心理层面,是难以用物质证据得出答案的东西。要揭开真相本来就是不可能的事情。然而要是没能给领主一个可以接受的答案,岩永就无法称作智慧之神了。 看来这将会是个漫长的夜晚呢。岩永如此想者,并喝了一口碗里的汤。九郎让她带宵夜过来虽然是正确的判断,但没有陪她一起过来就是错误的选择了。岩永接著放下汤碗,从背包中拿出自己在车站唯一一台自动贩卖机买的瓶装茶,转开瓶盖。 「让我们稍微整理一下整起事件吧。虽然领主大人似乎拥有相当丰富的知识,但毕竟如果在认知上有偏差就不好了。」 事件的开端要回溯到五年之前。 五年前,谷尾葵的情人町井义和在d县被发现与一名葵不认识的女性死于那位女性居住的公寓,状况疑似殉情自杀。也就是说,町井与谷尾葵交往的同时,也有和其他女性交往的意思。 警方最后在未能查出是哪一方提议自杀的情况下结束了调查行动,不过町井在他任职的大型建设公司中担任会计,而在案发后被人发现他有不法操作帐本数字,私吞了巨额的公款。但由于町井即将从会计转任至其他部门,公司也准备进行监察的缘故,或许是町井自认私吞公款的事情已经无法再继续隐瞒,便提议与女方一起寻死了。 当时葵独自居住于d县从事医疗工作,不过在事件之后便搬回了位于z县m市的老家,据说约两年都关在家里不出门,也没有与家族以外的人见面。光是情人除了自己以外还有其他交往对象就已经让她相当伤心了,再加上情人竟然与那位女性一起自杀,在公司还从事过不法行为,想必让葵受到更深的伤,会拒绝与外人接触也是无可厚非。 谷尾葵的老家是位于筑奈山山脚边的独栋民房,父母任职于市公所的同时也利用闲暇时间种田。房子后面就是筑奈山,周围其他民房也很少,以位置来说可以在不被任何人发现之下入山。 后来葵在同市又找到了医疗工作,也渐渐开始与附近邻居交流,过著平稳的生活。到了一年前她的双亲接连因病身亡之后,她便独自一个人居住在谷尾家。因为双亲种田的缘故,家中也有作业用的独轮车。 接著到了今年九月二十四日星期五的晚上七点半左右,吉原紘男来到谷尾家告诉了葵一件事实。 紘男是与町井任职于同一间公司的男性,年龄比町井大一岁,葵也知道他的长相与名字。据紘男说,五年前的那起事件实际上是他一手策划,真正从事不法会计的人其实是紘男,而他是为了让町井背黑锅才把町井与另一名女性一起杀死并伪装成殉情的。虽然町井同时与葵和另一位女性交往的事情是真的,不过町井似乎考虑与葵结婚而准备与另一位女性分手,并打算趁这机会向公司告发紘男的样子。 町井虽然从以前就知道紘男的不法行为,但一方面因为对方是前辈,而且自己脚踏两条船的把柄也被对方抓在手上,所以一直都无法表现得很强势。但他最后打算把所有问题都彻底清算。 然而紘男的计画顺利成功,不但逃过私吞公款的罪行,还与能够使自己在工作上有利的女性结婚生子,职场上也飞黄腾达,万事都进展得非常顺利。 可是到了今年,紘男在公司的立场变得越来越差,妻儿又意外身亡,接连遭遇不幸。而且健康检查时还发现内脏各处有疑似病变的黑影,再度检查也查不出原因,进入了三度检查的阶段。可说是不幸的连锁。 紘男开始认为这些负面连锁是「五年前那起事件的报应」,而为了忏悔自己的罪过才跑来拜访葵。他似乎认为在这个阶段忏悔的话还来得及逃过命运的报复,至少自己的性命可以得救的样子。 「以上就是犯人谷尾葵的供词内容。而实际上受害人吉原紘男的公司同僚最近也确实见到他脸色苍白地说著『必须为五年前的事情道歉才行』的模样,而且吉原紘男也和町井先生的家属联络过。町井先生小三岁的弟弟就接过吉原紘男的电话,问说能否出来见个面谈谈关于五年前的事情。但当时那位弟弟因为繁忙而没能谈到具体的内容,所以吉原紘男才会决定先跟葵小姐见面的吧。」 岩永将她从报章杂志的报导中收集到的情报告诉了领主。虽然警方的发表稍微比较简略,不过内容应该大致上没有差异。 据说葵在听完紘男的话之后愣了好一段时间,等回过神时就发现自己握著菜刀,已经刺杀了紘男。她接著便从紘男身上拿走手机与钱包,把尸体装进独轮车中搬到山中的沼泽。时间是晚上十点多。虽然是夜晚,不过因为她有爬过几次的经验,而且当时也有带几个照明工具,所以她认为应该没问题的样子。 紘男虽然是男性,不过体格与葵差不多,再加上最近不幸的连锁使他彻底消瘦,体重减轻了,因此葵也表示当时她自己一个人搬运尸体并没有想像中那么辛苦。 根据葵的供词,吉原紘男的尸体就这样在九月二十四日的深夜被丢弃在深山中的沼泽了。隔天二十五日星期六因为上午下过雨的缘故没有人上山,尸体没被发现。到了再隔天二十六日放晴,尸体才被人发现。 葵原本的计画是让大蛇妖怪在晚上把尸体吃掉,使事件不会浮上台面,顶多就是其他县的公司职员下落不明而已,应该不会惊动警方展开搜查。她之所以从尸体身上拿掉手机与其他东西,是因为她觉得大蛇在吃尸体的时候可能会觉得讨厌,不过她似乎以为就算尸体穿著衣服大蛇也会吃下去的样子。 然而尸体最后没有被吃掉,让事件浮上了台面。或许在某种意义上这个部分有点扭曲。并不是因为大蛇不存在所以尸体没有被吃掉,而是大蛇其实存在但没有想要吃尸体,才让事件曝光的。 受害者的身分在发现隔天就被查出来了。虽然尸体上没有手机或身分证件,不过从口袋里找到了公司徽章。徽章的设计并不算有名,但稍微查一下便知道是哪一间公司的东西,于是警方很快就联络了受害者任职的建设公司。另外,尸体虽然被浸泡在混浊的沼泽水中,不过腐败得并不严重,让相关人物得以证实就是吉原紘男不会错。 警方接著从受害者的同事表示受害者最近很在意「五年前」的证词中,发觉了过去的私吞公款与殉情事件,并查出了与这些事件有接点的某个人物就住在尸体发现处的山脚下。 紘男当时是搭电车来到附近的车站后,徒步走向谷尾家的。因为是乡下地方的缘故,车站人员与几位居民都记得当天黄昏过后有一名没见过的男性在该车站下车。能够在不被周围发现之下将尸体搬入山中的房子并不多,因此就算警方不知道过去的事件,想必也会在很早的阶段就把谷尾葵视为最高嫌疑人了吧。 葵被警方询问到她跟旧情人的事件有何关联性时,葵起初虽然尝试隐瞒,但后来便详细自供了。 关于五年前町井义和的事件内容,警方虽然不清楚有几分是真的,不过从紘男的行动以及他留在自家的笔记内容可以判断他与事件的关系肯定不浅。而且若不是如此,紘男也没有理由特地来拜访葵。另外也有纪录显示紘男事前联络过葵,据说是为了询问二十四日是否方便拜访的样子。 犯案凶器以及受害者的手机、钱包与身分证件等物品都没有被发现。根据葵的证词,身分证件已经被她撕碎并在自家庭院烧掉,至于凶器与受害者的其他物品则是在丢弃尸体之后同样丢弃到沼泽里了。 「最近那些警察好像还在沼泽打捞东西的样子,原来就是在寻找凶器之类的物品啊。」 领主听到岩永的说明,似乎总算明白到现在白天山上还这么吵的原因了。 「光是要让人员登山到这种场所来就已经很辛苦了,这沼泽底部的淤泥又很厚,想必搜索行动难有进展吧。虽然站在警方的立场上应该还是希望至少能找到凶器就是了。」 正因为身为犯人的葵说出「原本希望让大蛇吃掉尸体」这样乱七八糟的发言,所以警方更希望能找到会影响证词可信度的物质证据吧。 「话说领主大人,犯人谷尾葵当时除了尸体之外,有丢其他东西到沼泽中吗?」 「我好像有看到类似那样的举动啦,不过……」 领主的证词也有点不可靠的样子。毕竟当时有可能是跟著尸体一起丢入沼泽,或是用看似不经意的动作丢弃东西就很难判断了。 岩永喝了一口茶后将宝特瓶盖转紧,放到一边,再把水壶中还剩一半左右的猪肉味噌汤注入刚才喝光的汤碗中。汤还是热的。 「因为能够获得的情报有限,所以有些部分必须靠想像来补足。不过犯人把尸体丢弃到沼泽的理由应该还是非常单纯的。」 领主见到岩永拿起筷子又准备享用猪肉味噌汤并说出这样一句话,于是感到可疑地回问道: 「单纯、是吗?」 「是的。像这种情况,大多都是为了要包庇真正的犯人。」 尸体处理得不完全,犯人又没有躲没有逃,乖乖被警方抓到也招供了罪行。然而如果其中含有谎言或隐瞒,首先应该怀疑的就是这点了。 「警方似乎也没有完全排除那种可能性,认为也许还有其他真正的犯人或是共犯。毕竟一名女性要在深夜中把男性尸体搬运到深山的沼泽丢弃实在是很不自然的事情,因此任谁都会怀疑是否有其他人物帮忙她这项费力劳动的。」 岩永嚼著猪肉的同时流利说道: 「到现在还没找到凶器的状况也加深了这样的印象。如果凶器是跟尸体一起丢弃到沼泽,应该就可以在大致相同的区域发现才对。警方肯定也是根据这样的想法在寻找凶器吧。然而警方到现在却还在打捞沼泽。可见凶器并非谷尾家的菜刀,而是真凶的个人物品,而且有可能是一旦发现是凶器就会查出真凶的刀剑。例如是什么人的遗物或是限定贩卖的物品等等。因此真正的凶器并没有被丢弃到沼泽中。」 领主大概是完全没有想过那样的可能性,深深地「嗯~」了一声。 「虽然你这样说,但那个被逮捕的女人是自己一个人把尸体搬到沼泽的,而且当时我也没感觉到有其他人类在场。至于那女人究竟有没有丢弃凶器我是没什么把握,但我实在不觉得还有其他犯人啊。」 说到这边的时候,领主忽然靠直觉发现岩永的说法中存在有强烈的矛盾,顿时提高声音: 「不对,公主大人,这样不是很奇怪吗?如果那女人想要隐瞒共犯或真凶,她就更没有必要把尸体搬到这座沼泽丢弃才对。不仅如此,因为女性应该不会独自一个人把尸体搬到这地方来丢弃,所以反而会让人怀疑是否有其他犯人。这样不是反效果吗?若她想要包庇真凶,根本不需要把尸体移动到这种地方来,只要老实去自首就可以了。」 不过岩永也早已料到领主会注意到这点了。 「不,谷尾葵跑到这里来弃尸还是有其必然性与好处的。即便会因此让人怀疑有共犯存在,但若弃尸于此,反而可以让她想包庇的人物,从真凶或共犯嫌疑名单中被排除的话呢?」 飘浮在半空中的狐火发出灿烂的光芒。在光线照耀下,岩永抬头看著领主,面露微笑。 「谷尾葵在事前就接到联络,得知受害者会来拜访。就算受害者没有告知来访用意,但毕竟对谷尾葵来说是与自己厌恶的过去有所关联的人物,想必她有感受到什么不寻常吧。那么你认为她会自己一个人跟那样的对象见面吗?应该会找其他人陪她吧?」 「这么说是没错。」 「既然如此,当她跟受害者见面的时候,家中如果有其他人在场也并不奇怪。然后就是那个陪同在场的人物冲动性地杀害了受害者。那个人物还有大好的前程,相对地谷尾葵是个独自关在乡下地方又丧失父母、已经失去生存意义的人。因此她决定为了包庇真凶而行动了。」 由于内容上讲得通,领主也没有提出反驳。虽然好像有感觉什么部分不对劲,却又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不对劲而在思考就是了。 「谷尾葵让开车到她家来的真凶先回去之后,再把尸体搬送到深山中的沼泽丢弃。这么做的理由有三。第一个是将真凶可能留在尸体上的痕迹尽量消除掉。真凶在与受害者接触的时候,有可能把毛发、皮屑或指纹等等附著到受害者身上。要是就这样让尸体交到警方手中,难保不会被发现什么与真凶有关联的痕迹。因此她认为把尸体长时间浸泡在污水中应该可以破坏附著在上面的痕迹,而决定把尸体丢弃在深山中的沼泽了。」 如果靠现代的科学调查技术,即便从浸泡在泥水中数天的尸体上或许还是有什么特别的方法可以采集证据。但是既然警方怀疑是犯人的人物已经遭到逮捕,而且对方也已经承认罪行,警方应该就不会特地进行那样又麻烦又花钱的证据分析才对。以破坏证据痕迹的手法来说,浸泡于沼泽想必不是没有意义的方法吧。 岩永拿起原本在汤碗中搅拌的筷子,指向领主。 「第二个理由,是为了帮真凶制造不在场证明。警方也会认为女性独自一个人把尸体搬到深山中丢弃很不自然。然而谷尾葵很早就让真凶回家去了。因此当她到山中弃尸的那段时间,就能制造『真凶在其他场所』的不在场证明了。」 「不在场证明?」 「就是犯案当时,其人物不在现场的证明。领主大人所说的『弃尸于沼泽会让人怀疑有共犯』的状况,其实带有完全相反的意义。因为尸体被搬送到沼泽丢弃会让人认为有共犯,那么无法帮忙将尸体搬到沼泽的人物是否就不是共犯了?换句话说,没有搬送尸体的真凶就会被警方排除在调查范围之外。而如果警方认为谷尾葵是独自一个人将尸体搬运到沼泽,就不会怀疑有共犯存在。要包庇真凶的话,这么做已经足够了。」 领主大概是愣住的缘故,张大著嘴巴露出锐利的牙齿。 它接著低吟了好一段时间,似乎觉得有什么地方很奇怪的样子。最后它终于想到重要的问题而提出反驳: 「那么女人把尸体丢弃到沼泽的时候,为什么会呢喃出『但愿能够顺利被发现』这种话?照公主大的人讲法,尸体应该何时被发现都没问题吧?就算说是为了帮真凶制造不在场证明,要是没有推断出严密的死亡时间应该就无法成立才对。受害者到女人家中拜访的日期时间想必可以锁定到某个范围之内,进一步推断出的犯案时间可能范围就会更小,能够弃尸的时间也就更局限了。」 「唉呀,领主大人还真是注意小细节呢。」 「不好意思,我的个性就是如此。或许那女人已经做好被当成犯人逮捕的觉悟,但就算尸体没有马上被发现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才对。至少她应当没有理由那样祈祷。这样一来就跟我听到的呢喃不吻合了。」 当然,岩永已经准备好反击手段了。 「领主大人,所以才会有第三个理由呀。谷尾葵希望尽可能消除掉真凶留下的痕迹。屋子里的部分只要花点时间,一个晚上应该就能清扫到每个角落,消除所有痕迹了。可是屋外的部分又如何呢?究竟在什么地方留下了什么痕迹根本无从知道。真凶开来的车子在哪里留下了胎痕?搞不好真凶也在无意间触碰过什么场所。」 岩永把端著汤碗的手伸向一旁的沼泽。 「谷尾葵为了尽量消除那些痕迹,就把尸体丢到领主大人的沼泽了。」 领主应该是霎时无法理解这个逻辑的缘故,沉默了一段时间,最后还是感到狐疑地问道: 「这是什么意思?」 「还有什么意思?就是她希望能下雨呀。领主大人不是被人类视为水神,也曾受人类期望祈雨过吗?只要能够下一场大雨,无论胎痕、指纹或是不小心掉在地上的东西都可以冲刷得乾乾净净了不是吗?」 看到岩永说得一副理所当然样子,大蛇领主又再度张大嘴巴。大概是岩永讲到这边又再度主张犯人的行动是想要依靠妖魔鬼怪的超自然力量,完全出乎领主的预料吧。 谷尾葵知道大蛇的传说,那么或许也会知道关于祈雨的传说。 领主即使讲话声音听起来有些慌张,但还是为了保持威严似地端正姿势。 「等等,我被人类视为水神已经是古早以前的事情,而且实际效果也是有跟没有一样。再说,把骯脏的尸体丢入沼泽只会惹我生气,跟祈雨祭典根本完全相反。那行为再怎么想都不是为了祈雨献上祭品的形式啊。」 岩永是智慧之神。对于这些祭典相关的知识甚至比当事人知道得还要清楚。 「祈雨的方法大致可分成两种。一种是崇敬、讨好水神,让水神愿意实现人类降雨愿望的手法。这算是正攻法。反之,故意惹火水神,使其抓狂而降下大雨的手法也是存在的。」 「哦哦!这么说来我也听过有此一说啊!」 被视为水神的大蛇却自己表现出惊讶的反应,也算是很奇妙的一件事。 「在各地的水神传说之中,故意惹火神明的例子也很多。像是把蛇讨厌的食物或金属物品投入水神栖息的瀑布潭或池子,藉由污染行为让天空忽然下起雨的传说;或是将动物的尸体投入池子或沟渠中做为祈雨仪式等等。」 要是不下雨,农作物就无法成长,是很让人伤脑筋的事情。然而雨下得太多也同样会让人伤脑筋。「降雨」具有恩惠与灾害的两面性,也可以说因此形成了「神明实现愿望的降雨」与「神明愤怒的降雨」两种祈雨方式。 「因为从前就算讨好这座沼泽的水神也不会下雨,所以谷尾葵才认为或许靠惹火水神的方式可以下大雨。其实只要看一下天气预报就能知道降雨机率,可是并无法严密知道会下多大的雨。既然是想要把留下的痕迹冲洗掉,当然尽可能让雨下得大一点会比较好。因此谷尾葵才会一方面抱著祈愿的意义,把尸体丢弃到沼泽的。」 岩永如此说明后,把碗拿到嘴前喝了一口猪肉味噌汤。 「然后一如她的心愿,领主大人确实生气了呢。」 刚刚才说过自己感到火大的领主顿时沉痛叹息: 「奇妙的是隔天确实下雨了啊。虽说只是偶然,但也实在不可思议。」 既然水神说是偶然,那就是偶然了吧。虽然说正是因为弃尸隔天下过雨,岩永才会编出这段推论就是了。 「这下也能说明领主大人所听到的那句呢喃了。谷尾葵希望尸体会被领主大人发现,惹你愤怒发狂。因此她才会不自觉呢喃了一句『但愿能够顺利被发现』。毕竟如果没有发现也就不会生气了。」 在对方冷静下来思考反驳之前,岩永又紧接著说道: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啦。谷尾葵被警方逮捕之后,只要对弃尸沼泽的行为讲个假的理由就行了。至于她把理由讲得像是以大蛇确实存在为前提,或许是她真的相信大蛇存在,或是想要藉由让人怀疑她精神异常,好在法庭审判上争论她的责任能力,试图让刑责可以判轻一点吧。」 领主大概是把头抬高得太久而脑袋缺血难以思考的缘故,稍微把头低下来沉思呻吟。 岩永则是在最后结论中提示了可能是真凶的人物: 「至于真凶,或许是町井先生的弟弟吧。那个人似乎也有接到受害人的电话,对于唐突的见面要求感到不知所措的样子。然后又透过某种管道知道了哥哥过去的情人也有接到受害者的电话,于是他自己也联络了谷尾葵。接著在事发当天,那位弟弟也来到谷尾家一起跟受害者见面,而得知了哥哥死亡的真相后,他便一时冲动杀害了对方。」 对于谷尾葵来说,他是情人的弟弟,而且也能明白他想杀掉对方的心情,因此会想要包庇他也是有可能的事情。 岩永瞄了一下保鲜盒看到饭团只剩下一个,觉得要是继续拖下去也很伤脑筋,于是询问领主: 「好了,请问这个说明如何呢?」 领主沉默半晌后,重新把头抬高,左右摇动。 「不,这说明还不足够。在你所说的状况下,那女人最希望的是下一场大雨。那么就要呢喃『但愿能够顺利下大雨』才适切。就算退一百步来说,也应该会呢喃『但愿大蛇会生气』才对吧。」 这反驳听起来有些勉强。感觉得出领主虽然抱著「这样已经够了吧」的感情,但还是无法对这股不对劲的感觉视而不见的样子。 岩永喝了一口瓶装茶后,点头回应: 「你说得没错。而且警方想必也怀疑过事发当晚是否有其他人同席,并调查过可能同席的人物当时的行动。如果有人从外地开车来访,应该会被谁目击到才对。因此可以判断那样的共犯或真凶其实并不存在。」 或许是岩永轻易就否定自己说法的缘故,领主顿时困惑地眨了眨眼睛。岩永接著把筷子插在最后一个饭团上,拿了起来。 「所以犯人只有谷尾葵一个人,而她向警方招供的内容也几乎都是真的。唯一与事实不同的地方,大概就是她将尸体丢弃到沼泽的理由吧。」 沼泽依然盈满冰冷的水。狐火、月光与木魂们高举的灯笼火光都映照在水面上。 「公主大人,那么她真正的理由究竟是什么?」 领主往前探出身子,岩永则是盯著对方巨大的双眼,笃定说道: 「谷尾葵是为了让警方帮忙寻找她想找的东西。」 沼泽周边的草丛与地面有许多人为的痕迹,应该也包含当初打捞尸体时留下的吧。其中最显著的部分,大概就是警方今天也来到沼泽探捞搜索时形成的。 「现在警方依然认为犯案凶器与受害者的物品也是被丢弃到这座沼泽,而持续展开搜索行动。谷尾葵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会刻意把尸体搬到这里来的。」 岩永朝刺在筷子上的饭团咬了一口后,对再度愣住的领主继续说道: 「她过去曾在这座沼泽丢弃了某种东西,而在杀害吉原紘男之后又觉得必须把那东西找回来才行。但是只靠她一个人根本不可能从深山中如此广阔的沼泽里找到想找的东西,因此她决定藉助于警察的力量了。只要她招供说自己把凶器或受害者的物品丢弃在沼泽,警方就有很高的机率会展开搜索了。谷尾葵就是期待这时候她想找的东西也能一起被发现。」 「那么她当时的呢喃是……」 领主似乎也察觉岩永想说的话,于是岩永点头回应: 「谷尾葵希望被发现的并不是吉原紘男的尸体,而是她过去丢弃到沼泽的东西。但因为是很久以前丢弃到沼泽的缘故,无法确定是否真的能被找到,所以她才会忍不住祈祷呢喃出『但愿能够顺利被发现』这样一句话。」 领主大概是在不自觉之下,霎时把头转向沼泽。 正因为把焦点执著于眼睛看得见的尸体,才会对那句呢喃感到矛盾。既然如此,只要说犯人希望被发现的是尸体以外的东西就可以了。而警方现在也依然在沼泽探捞除此之外的东西。 不久后,领主一副想要主张自己依然无法置信样子似地,把头转回来俯视岩永。 「这、这道理我是理解了。但如果是那样,她并没有必要特地把尸体搬运到这里来丢弃,只要把凶器或受害人的物品拿到这里来丢弃不就可以了吗?这样做肯定比较轻松才对。不,她甚至根本不需要丢弃什么凶器,只要跟警察说自己『把那些东西丢弃到沼泽了』,警察应该就会来探捞沼泽了吧?」 「问题是那样做的话,事情就会变得很奇怪了。如果谷尾葵要达成目的,就必须让警方知道有事件发生,并把她视为犯人逮捕,再听到她招供说自己把凶器等物品丢弃在沼泽才行。那么一开始要怎么让警方知道有事件发生呢?」 面对露出微笑如此询问的岩永,领主抱著警戒心眯起眼睛,语气慎重地回答: 「首先要发现尸体,否则警方就不会行动了吧。」 「那么要怎么让尸体被发现呢?难道要突然跑去自首吗?那样是不行的。谷尾葵在犯下杀人罪行的时候应该就不认为自己可以逃得掉了,然而她必须告知警方自己把凶器等物品丢弃到沼泽的事情才行。但那是一种想要隐藏犯罪证据的行为。一个试图隐瞒罪行的犯人应该就不会去自首,而是首先会想把尸体隐藏起来才对吧?最起码也应该会让尸体呈现与犯人本身没有关联性的状态吧?」 领主陷入了沉默。把饭团都吃光的岩永则是把汤碗端到嘴前,将猪肉味噌汤也喝完后,朝著将巨大的影子映在她身上、使她周围比黑夜更黑的大蛇妖怪说道: 「谷尾葵必须让尸体被人发现,并且让警方注意到她是犯人。但与此同时,她也要让警方认为她有试图合理地处理过尸体才行。那么把尸体搬运到沼泽来丢弃就是最好的方法。在搬运尸体的同时也顺便把凶器等物品一起丢弃到沼泽,会是比较自然的行动。再来说明自己是希望栖息于沼泽的大蛇会吃掉尸体,就能把『自己有试图隐藏尸体』的想法传达给警方知道了。而且因为这样的证词会让人怀疑她精神不正常,所以警方为了确认她的招供内容是否属实,就更加有必要从沼泽找到凶器等物品,便会更用心搜索了。」 岩永将端著空碗的手伸向沼泽。 「特地把尸体搬到这座沼泽来丢弃就能得到这么多的好处。当然,她也听说过礼拜天会有人登山采菇而经过这座沼泽旁边。只要跟附近邻居们有所交流,应该也就能听闻到这些动向了吧。虽然并非绝对,但她当时就是判断只要把尸体丢弃在沼泽便有可能在几天之内被人发现了。」 一阵风顿时吹来,使树林发出沙沙声响,沼泽的水面也溅起了波纹。不过岩永前方因为有巨蛇的身体挡风的关系,冰冷的空气并没有吹向她。那只大蛇妖怪则是紧闭著嘴巴,似乎在思考如何反驳的样子。 「那么,你认为那个女人究竟是想找什么?她过去究竟是把什么东西丢弃到沼泽了?」 领主咧开大嘴询问解答,而岩永轻松地回应: 「想当然就是跟她过去的男友───町井义和先生有关联的东西吧。谷尾葵起初肯定很憎恨背叛了她、选择与其他女性殉情的男友。毕竟在那起事件发生之后,她回到乡下来整整两年都关在家里不出门,想必是受到了相当大的打击才对。然而后来却得知了那个男友是遭人陷害、背了黑锅又惨遭杀害的。」 此时她对男友的感情肯定产生了巨大的变化。 「就算男友同时跟其他女性交往是事实,但他有与谷尾葵结婚的意思,也并没有犯什么罪。因此我想谷尾葵应该是原谅了过去的男友,对于自己憎恨过对方的事情感到后悔了。」 「原来如此,我搞懂了。她过去是把自己跟男友之间纪念性的物品丢弃到沼泽的吧。会让她回想起背叛自己的男人的东西自然会忍不住粗鲁丢弃了,而这次则是想要把那东西再找回来。不过话说回来,只是为了找回那样的东西还特地把尸体搬运到这种地方,会不会太小题大作了?」 领主态度有点强势地提出这个问题点,但岩永却是不太感到在意地认同了这点: 「说得没错。说到底,谷尾葵在男友的事件发生之后,是从自己一个人居住的d县搬回这里来的。那么跟男友相关的物品应该在搬家的时候就全部处理掉了才对。即使有留下一些照片或礼物之类的东西,也只要当成可燃垃圾丢掉就足够了。」 岩永关紧水壶,盖好保鲜盒,将汤碗与筷子收进袋子中,并全部塞回背包。领主对于那样的岩永大概是感到不耐烦而逼近到她面前。 「那么她到底是把什么丢弃到沼泽了?」 「这个嘛,或许是她跟男友之间的婴儿吧。」 岩永一脸轻松地笑著如此回答。领主听到这答案则是全身僵住了。虽然对岩永来说这样的答案应该不至于太意外才对,但也许完全超出了领主的想像吧。 岩永喝著瓶装茶的同时继续补充说明: 「男友町井义和死后,回到乡下的谷尾葵发现自己肚子里怀了跟已故情人之间的孩子。毕竟是背叛了自己的男人的孩子,就算小孩无罪,想必谷尾葵还是感到很烦恼才对。她自从回到乡下之后约有两年的时间拒绝与其他人交流,因此即便肚子变大了一点应该也不会被人发现吧。」 就算肚子怀了小孩,还是要经过一段时间才会产生自觉。虽然男友的事件发生当时没有徵兆,但过了两个月后才发现怀孕也是有可能的事情。 「如果那小孩能够顺利生下来,她或许还会有好好扶养的念头。然而谷尾葵在胎儿尚未成熟之前就在自家流产,最后只留下了婴儿的尸体。」 这年头偶尔会在新闻上看到有人不愿去医院或是基于各种理由无法前往医院,结果把生下来的婴儿丢弃或是把流产、死产的婴儿遗弃在公共厕所等等的事件。另外也有在河川或海边发现婴儿尸体的案例。 「这婴儿尸体要处理起来想必让她很头大吧。对谷尾葵来说,她不但难以对这小孩产生亲情,甚至反而只会回想起讨厌的记忆而感到厌恶吧。然而要考虑到外人的目光,又不能当成垃圾丢掉。这个意外生下的小小尸体究竟该如何处理才好?她就连找人商量都很困难。因此她决定把婴儿尸体丢弃到深山中的沼泽了。」 夜色越来越深。山中除了岩永以外感受不到其他人类的气息,也没有任何人工灯火,硬要讲起来顶多就是几个丧命于山中的人形成的幽灵们好奇地窥探观望著,其他都是妖魔鬼怪类的存在。而这些存在们通常是很少跟人类接触的。 「丢弃在这座沼泽就不会被人发现,或许是最适于葬送那个小遗体的场所吧。虽然也可以选择埋葬于山中,但毕竟挖洞也很辛苦,要是埋得太浅又可能被野兽挖出来,导致被人发现。那么乾脆用袋子之类的东西装起来,再绑个重物沉到沼泽中,相较起来罪恶感会比较少,也比较不麻烦吧。」 领主凝视著沼泽,或许是在想:原来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发生过这种事情啊。就算是领主,毕竟栖息的地区很广,也会有它没能注意到的事情吧。 「然后就在上个月,谷尾葵知道了男友之死的真相,对于自己草率处理了小孩的事情不禁感到后悔了。她既没有理由憎恨情人,也没有理由讨厌那个小孩,反倒是觉得自己的行为罪孽深重。因此她才会认为至少要把小孩的遗体打捞起来好好吊祭,而实行了这场让警方搜索沼泽的计画。」 岩永把只剩下一点茶的宝特瓶关紧后,同样收回背包中,并拿起拐杖。 「警方如果有从沼泽发现婴儿的遗体,想必也会慎重处理。或许也会询问谷尾葵是否有什么线索。到时候她再说出真相,请警方好好吊祭就可以了。而且就算警方没有询问她,应该也会好好吊祭婴儿遗体吧。」 岩永从当成椅子的圆木上站起身子,走向沼泽边。沼泽没有什么变化。在深山中是鸟兽们饮水的场所,也有其他生物们栖息其中。在食物链中当然也会有尸体存在,就算多丢弃了一、两具尸体,也不会让沼泽忽然变得让人毛骨悚然。 「也就是说,有一天会从沼泽底发现那女人的婴儿吗?」 领主把视线从沼泽移回岩永身上。但岩永耸了耸肩膀。 「应该不会发现吧。领主大人刚才说过,因为沼泽会被垃圾或野兽尸体污染的缘故,你定期会叫妖怪们清扫。而谷尾葵把婴儿丢弃到沼泽恐怕是四年多前的事情,那么应该早就被山中的妖怪们清理到什么地方去了。我并不认为那些妖怪们会因为找到人类的婴儿尸体就向你报告,也不认为他们现在还会记得那种事情就是了。」 领主顿时「啊」了一声。岩永这段假说的决定性证据已经不见了。 「即便如此,这依然是与领主大人的证词没有矛盾,也最有可能的假说了吧。」 岩永把拐杖转了一圈后指向沼泽,一派轻松地接著说道: 「谷尾葵过去曾经把小小的尸体丢弃在这座沼泽。为了不要被人发现,她当时想必是趁黑夜自己一个人登山上来的吧。因此她才会再度想到趁夜把男人的尸体搬到这里来丢弃的点子。并藉由把尸体丢弃在沼泽,试图找回对自己来说更加重要的尸体。」 领主沉默好一段时间后,挪动身子发出声响,深深叹了一口气。 「人类竟会想到这种事情并付诸实行,真是恐怖的生物。」 「一点都没错。」 「不,公主大人也是半斤八两啊。」 岩永难得表示认同的说,但领主却颤抖著身子,态度敬畏地如此回应。被这样一只感觉只会出现在古老故事之中、巨大得有如城廓高塔般的大蛇如此对待,让岩永不禁感到难以接受。 看看时间,市区的公共运输系统应该都已经没在运行了。但好在妖怪之中也有能飞在天上的存在,只要把那妖怪叫来送自己回去就可以了。应该可以在东方的天空开始泛红、公鸡开始鸣叫之前进入被窝吧。 「你用这个结论让那只领主大蛇接受了?」 隔天上午十点多,岩永为了接受定期检查而来到了h大学附属医院。九郎则是因为刚好有时间,而且也顺便为了拿回装猪肉味噌汤用的水壶与其他餐具,于是陪她一同前来了。 岩永虽然很想抗议九郎昨天不陪她一起到妖魔鬼怪群聚的黑夜深山,今天却愿意陪她来这个墙壁又白又耀眼、一旁就有便利商店的大学医院,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过总觉得九郎愿意一起来就算不错了,因此岩永也就没再多说什么。虽然说即便是全新的设施或市区街上其实也都有各种妖魔鬼怪就是了。 因为距离就诊还有一段时间,两人坐在医院内的一张长椅上。握著拐杖的岩永描述完昨晚的事情后,九郎却有点怀疑地如此问道。这男人还是老样子,对自己的情人一点都不信任。 「那当然,毕竟我仔细彻底地解决了领主大人的疑惑呀。」 要是当初一开始就把结论说出来,对方恐怕会觉得太过简单而吹毛求疵,因此岩永才选择了稍微比较拐弯抹角的论述方法。毕竟领主的个性感觉就是很在意细节,这样的手法应该很契合对方的性情才对。 对于回答得一派轻松的岩永,九郎又皱著眉头问道: 「那么岩永,你对于自己提出的假说相信到什么程度?」 「我是不太相信啦。实际上谷尾葵应该对警察完全没有说谎,真的希望栖息在沼泽的大蛇把尸体吃掉吧。」 岩永对这点同样回答得一派轻松。九郎则是露出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 「在跟领主大人见面之前,我姑且有派听得懂人话的浮游灵到看守所去看看谷尾葵的状况,结果据说谷尾葵嘀咕呢喃著『难道大蛇没有发现尸体吗?』这样一句话呢。」 虽然直接询问本人是最好的方法,但岩永并没有方法接近被关在看守所的葵,就算让浮游灵帮忙询问感觉也不会得到正常的回答。据那只浮游灵说,谷尾葵完全没有注意到灵的存在,因此根本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话虽如此,但我的说明不仅可以讲得通,听起来也有合理性。只是犯人并不一定都会做出合理的行动。领主大人从自己听到的呢喃内容与谷尾葵对警方的供词之间感受到矛盾,认为谷尾葵既然是希望大蛇『把尸体吃掉』就应该首先呢喃出那样的内容才对。然而她如果是觉得『尸体没有先被发现就没有后续了』而呢喃出那样一句话,其实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就算向领主说明「人类有时候会做出非合理性的行动,因此不要太在意细节」,对方应该也不会接受吧。但其实光是女性一个人在黑夜把成人男性的尸体搬到深山中丢弃就已经值得让人怀疑精神上的正常性了,说她的心理状况已经脱离常轨反而还比较说得通吧。 「讲极端一点,领主大人也有可能根本就听错了谷尾葵的呢喃内容。如果是这样,一切的前提就都不一样了。」 「但是足以被称为『领主』的大妖怪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听错了是吧。」 九郎拿著岩永交给他装有水壶等东西的袋子,彷佛在慰劳对方的辛劳似地如此说道。 「是的,所以我才绞尽了脑汁呀。」 最后领主也感到满意,岩永身为智慧之神的评价想必也提升了吧。 九郎似乎在考虑该从什么部分开始提出注意而思索了一段时间后,开口说道: 「你这种做法要是稍有一步走错,搞不好就会因为胡扯撒谎而惹火领主,被对方咬死吃掉啦。」 「我才不会犯那种错误呢。」 岩永其实也没有对领主撒什么谎。她还特别补充说明这只是最有可能的假说,而且在一开始就有把谷尾葵的供词内容转告给对方知道。能够完全否定岩永那段假说的证据想必也不会被找出来。领主根本无从生气。 然而九郎还是用几分严肃的语气说道: 「拜托你多花点脑袋注意自身的危险行不行?你并没有那种适于打斗的能力啊。」 「我就说只要学长也跟我一起来就行啦。」 「我又不是每次都能跟你在一起。对危险没有自觉才是最恐怖的事情。我本来想说这次可以让你稍微记取一点教训的……」 九郎说到一半顿时表现出一副再讲下去也白费力气的态度,垂下双肩。 岩永不太能明白九郎究竟想表达什么。她其实也有思考过最起码的自我防卫行动,也有把脑筋花在那方面的事情上。昨天两人之间也有讨论过这些事情,难道九郎就是那么瞧不起自己女朋友的能力吗?真希望他能改正一下自己的想法呢。 但不管怎么说,大蛇的委托已经解决了。再讲下去也没什么意义。 「对了对了,又有远方的妖怪想找我商量问题喔。这次对方是海坊主,我明天晚上必须前往日本海海岸的某个断崖才行。」 听到岩永这么说,九郎叹了一口气。 「了解。我这次会准备卷纤汤给你带去的。」 九郎不太耐烦地挥挥手,一副就是要让岩永自己一个人前往的态度。这男人难道都没有感情吗? 「为什么你会觉得只要准备汤给我喝就够了?跟我一起去啦!」 岩永用拐杖敲了一下九郎的脚,但是对于没有痛觉的九郎来说似乎一点效果都没有。 就在这时,妖怪从下面拉了拉岩永的裙子,告诉她就诊时间快到了。 岩永的日常生活就是如此不得闲。 第二话 鳗鱼店的幸运日 「你有自己一个人进过正统的鳗鱼店吗?」 梶尾隆也对眼前吃著鳗鱼盒饭的朋友如此问道。于是那位朋友───十条寺良太郎停下筷子,把眼镜底下的双眼微微看向梶尾回问: 「你所谓的『正统』是指像这种店吗?」 「就是像这种店。」 梶尾也把筷子伸向自己的鳗鱼盒饭如此点头。 十一月就快要结束的二十六日星期五,下午两点多一些。这两人在距离车站约徒步七、八分钟路程,一条多数店家都拉下铁门的商店街中进入位于最深处的鳗鱼店,享用著特级鳗鱼盒饭做为稍迟的午餐。 十条寺用筷子夹开铺满整个饭盒的香浓鳗鱼,连同吸有酱汁的白饭一起夹起来并简短回答: 「自己一个人是没有。」 「为什么?」 「鳗鱼虽然好吃,但也不是无视于价格非吃不可的东西。光是这道鳗鱼盒饭的价格就足够让我在外面吃一个礼拜能够感到满足的午餐了。如果是自己一个人吃饭,我宁愿到那种店吃。」 「说得也是。虽然我们两人的薪水都不算少,但也没有到心血来潮就自己一个人跑来吃鳗鱼饭的程度啊。」 梶尾与十条寺都是三十多岁快四十的单身汉,虽然也不是吃饭都不能奢侈一点,但这家店的特级鳗鱼盒饭实在不是可以轻易当午餐吃的价格。 这家鳗鱼专门店的气氛古色古香,中午时的菜单就只有普级、上级、特级鳗鱼饭而已。虽然到了晚上一方面为了当成下酒菜,另外也有提供白烤鳗鱼、醋渍鳗鱼与鳗鱼煎蛋等等的单品料理,不过种类还是不算多。店内只有五人座的柜台座位以及几个两人或四人座的餐桌座位,再怎么塞也不一定塞得下二十个客人。无论那些餐桌、柱子或墙壁都充满历史,彷佛长年来被熏得充满鳗鱼和烤炭的气味。店员看起来顶多只有两人或三人。店内虽然保持清洁,但挑剔的人或许会觉得整体被烟熏得有点黑。不过也正因为如此,给人感觉是一间讲究的饕客会喜欢、提供道地鳗鱼饭的店家。 而实际上这家店对于使用的鳗鱼确实非常讲究,据说不同季节会从不同地方进货。酱汁也不是使用市售品,而是店家自己制作。似乎在这个地区是内行人都知道的名店。 「要能够自己一个人轻轻松松进入这种店用餐,果然还是需要一定程度的年龄,或者说经验吧。」 对于十条寺接著说到的这句话,梶尾也表示同意: 「是啊,如果只是二十几岁,若非真的很喜欢吃鳗鱼应该不会自己一个人进来吧。这里也不是什么门槛很低的店家。就算到三十多岁都还会觉得有点难度。十多岁的话根本连想进来的念头都不会有啦。」 这间店从屋外的道路几乎看不到店内,灯光也较暗,虽然对于在店内用餐的人来说可以比较放松,但对于想要进店的人来说多少会产生抗拒心。更何况这家店又位于来往行人稀少的商店街深处。想必多半的客人都是请人介绍一起带进来、介绍朋友一起进来或是几个人为了庆祝纪念什么喜事而进店的吧。 梶尾虽然现在是个已经独立出来拥有自己办公处的一级建筑师,不过最初踏入这家店门是以前任职于建筑公司时上司带他一起来的。若没有像那样的契机,他恐怕这辈子都不会进入这家店吧。后来虽不到常客的程度,不过他每年都会有几次特别的日子和人一起来这家店用餐。 换言之,即便是已经三十多岁快四十的人,要自己一个人光顾正宗道地的鳗鱼店还是很稀有的事情。 就在这时,梶尾把对话带入正题: 「既然如此,那个到底是怎么回事?」 虽然他只有稍微比个动作示意,但他所谓的「那个」应该就是指店内最深处的餐桌座位吧。十条寺也低吟一声表示会意后,停下了筷子。 「是怎么回事呢?」 两个已经有点年纪的大人都会犹豫该不该独自光顾的正宗鳗鱼老店,最深处的餐桌座位上,有一名年龄看起来应该还是少女的娇小客人,一副理所当然地坐在位子上享用著特级的鳗鱼盒饭。 轻飘飘的秀发与让人联想到瓷器的肌肤。握筷动作标准的手指又小又细又端正,甚至光是会动都教人感到不可思议。整齐凛然地穿在身上的服装色调稳重,从布料材质上看起来恐怕是高级品。容貌与身高都简直有如装饰在展示柜中的西洋人偶。 那娇小的女孩把鳗鱼饭夹到小嘴前,放入口中。明明脸蛋充满稚气,一举一动却都优美无比,同样让人会联想到人偶。若她没有在吃鳗鱼饭而只是静静坐在椅子上,或许真的会让人以为是什么人偶。 一方面也因为时段的缘故,店里的客人只有梶尾、十条寺与那位女孩而已。梶尾他们的座位跟那名女孩有一段距离,其实正常讲话应该也不会被听到交谈内容才对,但那两人从刚才就都压低著声量。 那位女孩是在梶尾他们坐到位子上点完餐没多久后入店的。当时梶尾就对于这个和店家气氛格格不入的小女孩感到惊讶,十条寺也大概是感到很意外地瞪大了眼睛。 女孩的身高应该连一百五十公分都不到。头戴奶油色的贝雷帽,右手拄著造型雅致的红色拐杖,身穿淡粉红色的大衣,左手提著小小的包包,带著甚至彷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氛围进入了店里。出来带位的店员举动吃惊地询问: 「请问有人陪同吗?」 结果女孩却用平静的语气回应: 「不,只有一个人。」 接著被带到店内深处的位子坐下之后,女孩便摘下贝雷帽、脱掉大衣,毫不犹豫地点了一份特级鳗鱼盒饭,再从包包中拿出一本套有书套的书本读了起来。从头到尾的动作都流畅无比,感受不到丝毫的畏怯,始终表现得很自然,用完全不认为自己的行动有任何问题的态度静待鳗鱼饭上桌。 虽然女孩有一度把视线望向梶尾他们的方向,似乎感到意外地微微歪了一下小脑袋,不过和梶尾对上视线后便露出优雅而莫名带有怜恤感觉的微笑阖上书本,调整为彷佛盯著虚空的姿势。那行为就好像对于梶尾和十条寺即使没有讲出口也对她的存在感到很在意的态度表现得落落大方,彷佛那两人的视线对她一点都不会造成影响一样。 梶尾后来试著尽可能不要去注意那个女孩,而十条寺也一副刻意不理会那个女孩似地享用著端上桌的鳗鱼饭,但内心似乎还是一直很在意的样子。毕竟梶尾只是若无其事地把话题带到那女孩身上,十条寺就立刻明白他在讲什么了。 这家店的特级鳗鱼盒饭会附上鳗鱼肝清汤与小碟的腌菜。梶尾喝了一口清汤去除口中的味道后,用尽量不把注意力放到那女孩身上的态度继续说道: 「你觉得那女孩大概几岁?」 「看起来应该是十多岁。可能是高中生,不,搞不好是中学生。」 「但现在是平日的下午,不管哪间学校应该都还在上课不是吗?」 「或许刚好放假吧。」 十条寺即使如此回答,但还是感到可疑地补充说道: 「不过她给人的感觉别说是高中生了,甚至年龄更大啊。」 梶尾在听到十条寺这么说之前也已经有这样的感觉了。 「说得对。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她莫名有种通晓世故而达观的氛围。而且感觉也不像我们这种有内脏的人类啊。」 「要是没有内脏就不会吃鳗鱼饭啦。」 十条寺的意见虽然有道理,但梶尾在内心感觉上还是难以接受。 「话虽然是那样讲,但说她是精密的自动人偶还比较可以理解不是吗?」 「这世上虽然有会写字、会抽菸、会演奏乐器的自动人偶,但应该不会有偏偏要吃鳗鱼饭的自动人偶吧。」 「日本的机关人偶就可能会有啦。」 「那女孩要说是人偶也是西洋式的人偶,应该是称为automata的类型才对。跟鳗鱼饭根本格格不入啊。」 「问题不在那里。」 因为梶尾本身是希望能认真讨论这个议题的缘故,不禁有点责备对方似地举高了筷子。于是十条寺抵了一下眼镜,稍微瞥眼瞄著女孩说道: 「从打扮和用筷动作看起来,她成长的家庭应该相当不错,想必在金钱方面没有吃过苦。毕竟她毫不犹豫就点了特级的鳗鱼饭,恐怕是哪里的深闺千金吧。」 「深闺的千金会自己一个人进鳗鱼店吗?」 「搞不好是超爱吃鳗鱼的千金啊。」 十条寺对于梶尾提出的问题点虽然如此回应,但还是有点说不过去。 「如果是那样,应该会有自己习惯光顾的店家才对。要不然应该也会派随从来买回去。至少不会自己一个人进店才对吧?」 「店员刚才看到她的时候似乎犹豫了一下,可见她不是这里的常客。」 「就算以前有跟谁一起来过,那女孩只要见过一次应该就不会忘记才对。」 越想就越觉得那个女孩在这家鳗鱼店中显得很不自然了。 梶尾试著尽可能提出比较有现实感的解读: 「会不会正因为她是深闺的千金而不谙世事,所以反而对于自己一个人进入这种店家不会感到抗拒之类的?」 「如果说是个不谙世事的深闺千金,她倒是没有好奇地东张西望,感觉好像对这种店家已经很习惯了。」 十条寺提出反论后,叹了一口气。 「说到底,一个深闺千金就算再怎么喜欢吃鳗鱼,应该也不会在大白天自己一个人跑到这种冷清商店街的深处吧。」 「这间店本身在网路上也有被人介绍过,评价也写得很好啊。」 「深闺的千金会特地上网找鳗鱼店、看评价选店家吗?」 梶尾试著在脑中想像那位坐在店内最深处、静静吃著鳗鱼饭的女孩上网搜寻鳗鱼店的模样,但怎么也浮现不出那样的画面。 「完全没有现实感啊。」 「如果是个有特殊嗜好,喜欢到全国各地的鳗鱼店光顾评价的千金小姐或许就会来这种店了。」 「那是什么千金小姐啦?同样一点现实感都没有。」 虽然说头戴贝雷帽,手握雕刻精细的拐杖,看起来年幼却又似乎很老练的女孩本身就让人感受不到什么现实感就是了。 「真是个谜团。」 梶尾将烤到外皮松脆的鳗鱼与吸饱酱汁白饭一起放入口中,语气遗憾地如此呢喃。 十条寺顿时眯起眼睛。 「你烦恼还真多。这种事就让你那么在意吗?」 「世上还是没有谜团比较好。这样饭才好吃,晚上也才睡得好。」 梶尾的个性虽然并不会对生活中的每一件小事情都感到在意,然而那女孩的存在已经异质到不算小事的程度,感觉要是放著不管可能会一直挂在心上。唯有今天,他不希望自己心中要挂念那种事情。 就在这时,十条寺转换了话题: 「那女孩会出现在这里的理由就先摆到一边吧。倒是你今天为什么会忽然想找我中午一起吃鳗鱼饭?这也是很稀奇的一件事。」 他似乎想再确认两人光顾这家店的理由或动机,试图从中获取什么线索的样子。 对于这个问题,梶尾也简单回答道: 「我太太雪枝过世后已经半年了。在那之前就接到的工作也总算结束,所以我觉得差不多该让自己重新起步了,就想说要吃个鳗鱼饭鼓舞一下精神。」 梶尾的妻子雪枝生前也很喜欢这家店的味道,因此以转换的契机来说也算是个好选择。 「但是就算我以前已经来过几次,要自己一个人踏入这种店还是会感到抗拒,而且一个人默默吃高级餐点也感觉很寂寞。所以我想说你跟我一样都是个人在工作,只要讲我会请客吃鳗鱼饭,你应该就会出来见面了。」 十条寺是独立的程式设计师,时间安排上比较自由。而梶尾同样也是个人在接工作,比较好约出来见面。 「要不是有人请客,我也不会进这种店来吃鳗鱼饭就是了。」 十条寺点头表示同意,并且只有嘴角笑了一下。 「话说回来,我这下稍微放心了。毕竟太太过世给你的打击似乎相当大的样子。上个月见面时,你的表情也看起来很疲惫,彻底消瘦了啊。」 「是啊,自从雪枝过世之后我就莫名觉得身体沉重,每天晚上睡不著觉。我也去过几间医院,但是都找不出问题所在,也就是说到头来全都是心因性的身体不适。人的心灵就是这么难以自由操控啊。」 再加上体重也减轻了两成以上。就连梶尾也没想到自己的身体状况会变差到这种程度。 「不过最近总算渐渐好转,这几天睡得很好,食欲也渐渐恢复了。就是在这种时候要吃鳗鱼对吧。」 「没错。奈良时代的人也认为鳗鱼是对身体很好的食物。」 「是喔?」 「万叶集的诗中也有提到鳗鱼可以消解热衰竭。虽然现在是冬天就是了。」 这个从高中时代就认识的朋友还是老样子,知道很多不算很重要的小知识。或许是因为戴著银色眼镜给人伶俐而冰冷的印象较强,讲话又很直接的缘故,他在人际交往上经常引起问题。现在他工作上没有隶属于任何组织或许也是基于这个原因吧。不过像这次梶尾忽然约出来吃午餐他也会赴约,是个懂得默默关心对方的好朋友。 就在两人如此交谈的时候,坐在店内深处的娇小女孩依然一口接著一口地吃著鳗鱼饭,吃的速度搞不好比梶尾他们还要快。然而她用筷的动作并不会让人感到急躁或不体面,从这点上也能看出她家教很好。 即便是为了防止烤好的鳗鱼冷掉而铺在热白饭上,或是用白饭层层重叠的鳗鱼盒饭,要是顾著讲话而吃得比较慢,味道还是会变差。因此梶尾和十条寺都动著筷子默默吃了一段时间后,十条寺又忽然开口说道: 「换个思考方式吧。」 看来他刚才默默吃饭的时候也依然在思考答案的样子。于是梶尾一边吃著饭一边催促下文: 「什么意思?」 「要从有限的情报推测出那个女孩来到这间店的理由是很难的事情。就算听到她亲口说出真正的理由,搞不好也不是我们可以联想或推测出来的内容。」 「或许吧。」 要是那女孩说是因为有妖精出现在她梦中,告诉她今天一个人进鳗鱼店吃鳗鱼盒饭就会有好事发生,那内容也未免太过缺乏逻辑而让人难以释怀,根本无从推测。 「那么就试著反过来思考吧。为什么我们会遇上如此奇异的现象?」 「反过来思考?」 「自古以来,当遭遇到稀有的事情或是不可思议的现象时,人就会将它解读为吉兆或是凶兆。现在这个现象或许对我们来说也是某种徵兆喔?」 十条寺语气冷静地如此回应。这种事情虽然是很不科学,但人的本能上还是有莫名可以理解的部分。 「确实自古以来就有那种说法。像看到黑猫穿过眼前就会有坏事发生之类的。」 「看到茶梗立起来就会有好事。」 「也听说过遇到灵车很不吉利的讲法。」 「但有些地区反而认为遇上灵车是好兆头。」 「是喔?」 「另外也有传说蝴蝶成群出现飞舞是社会变革的徵兆,也有人说早上看到蜘蛛是好兆头,但晚上看到蜘蛛却不吉利。比较不可思议的例子,还有圣人像流出血泪或是神社的御神体突然出现裂痕,这些现象也曾被视为异常变化发生的徵兆,引起世间骚动。」 即使不明白蝴蝶为何会大量出现,圣像为何会流泪,但只要知道那是为了告知什么事情而发生的现象,人就会姑且感到接受了。 「那么如果在正宗道地鳗鱼店看到女孩子一个人在吃鳗鱼盒饭,又是代表什么?」 虽然是缺乏现实感的女孩,但也不是什么物理上不可能存在的人类。如果是在适当的饭店大厅或是茶馆,她虽然还是很引人注目但并不会到不自然的程度。正因为她现在是一个人进到这种鳗鱼店,才会显得奇特而不可思议。 如果从她楚楚可怜的外表来判断,应该是幸运的象徵、是什么吉兆吧。 十条寺这时抵了一下眼镜。 「这里是一间鳗鱼店,然后出现的是个连究竟是不是人类都不清楚、外貌华丽而引人注目的存在,这几点或许就带有什么意义或象徵吧。」 他接著彷佛在试探对方似地注视著梶尾。 「你知道鳗鱼其实被视为某种存在的使者吗?」 「不。」 梶尾吃著友人口中所说的鳗鱼,任由友人展露自己的知识。 「鳗鱼被视为是神佛───尤其是虚空藏菩萨的使者。而虚空藏菩萨据说掌管的是福德与智慧,左手持象徵福德的如意珠宝,右手则握象徵智慧的宝剑。」 「哦?智慧啊。」 说「福德」也让人很难理解意义,不过「智慧」就好懂多了。 十条寺这时又提出了另一个知识: 「另外说到鳗鱼,你知道关东跟关西切开鳗鱼的方法不一样吗?」 「哦哦,这我知道。关东是从背部切开,而关西是从腹部切开。虽然说如果要把内脏掏出来,从腹部切开比较合理,但好像是因为关东武士较多,所以要避讳让人联想到切腹的方法。」 这个说法相当有名,因此梶尾理所当然地如此说道。然而十条寺又进一步说明: 「世间一般的说法是那样没错,但也有人说是因为东西双方的料理方式不同的缘故。关东在制作蒲烧鳗的时候会先串在竹串上蒸过之后再烤,但关西则是串好之后就直接烤了。要是从腹部切开串到竹串上,在蒸的时候就会因为肉的厚度让竹串松掉,因此关东会从背部切开。而关西因为不会先蒸鱼,所以较合理性地从腹部切开了。」 十条寺从饭盒中夹起一块鳗鱼。 「也因为这样,东西方的蒲烧鳗口感会不一样。有人会说关东的蒲烧鳗鱼肉较柔软好吃,也有人说关西的蒲烧鳗烤得较焦脆,吃起来比较有风味。」 他接著将夹起来的鳗鱼放入口中,用一如往常的冰冷表情说道: 「这家店的鳗鱼从口感上吃起来,应该是采用关西的料理方式。也就是在切开的时候是采用暗示『切腹』的方式。」 「这么说好像没错。」 梶尾不禁好奇眼前这位朋友究竟打算把话题展开到什么样的理论,而一边吃著鳗鱼盒饭一边竖耳倾听。 十条寺再度用筷子夹起鳗鱼肉,又提出了另一个知识: 「此外,鳗鱼因为身体布满黏液很难抓住,所以有时候会拿来比喻『巧妙脱逃』。」 正因为是从万叶集的时代就有在吃的硬骨鱼,所以也流传有各式各样的说法。梶尾感到佩服地催促下文: 「如果把这些要素都综合起来会怎么样?」 十条寺瞥眼瞄了一下有如人偶的女孩。 「那个脱俗的女孩象徵虚空藏菩萨,而鳗鱼则象徵试图巧妙脱逃罪嫌的罪人。因此这情境暗示虚空藏菩萨用智慧宝剑逮住了企图脱罪的罪人,把他逼到切腹了。」 「真的巧妙衔接起来啦。」 「是啊。那女孩的现身或许是来自上天的启示,代表罪恶将会被拥有智慧的人揭露出来并接受制裁。」 十条寺接著对梶尾缓缓说道: 「你……杀死了你太太雪枝小姐对吧?」 神秘的女孩依旧吃著鳗鱼盒饭。这间店的特级鳗鱼盒饭对于那样娇小的身体来说应该分量很多才对,但女孩一点都没有表现出难受的感觉。她在用餐途中似乎有看向梶尾他们几次,但或许只是想太多了而已。 「仔细想想,虚空藏菩萨把身为自己使者的鳗鱼吃掉是不是讲不通啊?」 梶尾皱著眉头提出疑问,但十条寺却一副早已料到这个问题似地回应: 「既然是菩萨,要怎么对待自己的使者都是祂的自由吧。」 虽然要是真的那样感觉会影响到菩萨信仰,不过现在必须追究的应该不是这点才对。 梶尾忍不住愉快问道: 「好了,为什么你会认为我杀死了雪枝?她是在半年前的夜晚走在路上遭遇强盗袭击,被抢走包包并推开,跌到路上的时候撞到头部而不幸丧命的。」 「那只是从遗体被发现时的状况如此判断的。雪枝小姐遭强盗袭击的瞬间并没有被人目击。如果是你把雪枝小姐的头敲到地面上杀死后伪装成强盗袭击,也会变成同样的状况。」 既然要告发朋友是杀人犯,肯定有仔细思考过吧。梶尾为了确认这点,一边吃著鳗鱼饭一边愉快地试著提出疑点: 「虽然没有闹出人命,不过在雪枝遇袭之前就有发生过同样手法的抢案。雪枝死后也发生过几件,所以警方才会循拦路抢劫犯行的线展开调查啊。」 「如果你是模仿实际上接连在发生的拦路抢劫事件的手法杀掉雪枝小姐,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或者搞不好那一连串的抢劫事件本身都是你为了隐藏雪枝小姐那起事件真正的动机而亲自犯案的。毕竟那个抢劫犯并没有被抓到。既然除了雪枝小姐以外没有闹出其他人命,以混淆目的的犯罪来说风险就并不算高。」 十条寺虽然没有放下筷子但也没有再动到鳗鱼饭,隔著镜片用爬虫类般的眼睛注视著梶尾,继续解说: 「雪枝小姐一直想要跟你离婚。也许是她已经受够了你强烈的控制欲和执著心吧。但独占欲望强烈的你想必无法接受雪枝小姐离婚之后跟其他男人在一起。甚至为了把她永远占为己有而决定乾脆把她杀掉也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关于离婚的事情,梶尾本人虽然没有找十条寺商量,但是曾经提过。至于眼前这位朋友究竟推测梶尾的执著心强烈到什么程度就只能靠想像了。不过两人认识了很久,十条寺也知道雪枝是梶尾的初恋对象,因此他的推估应该不会差太多吧。 「你有证据吗?」 虽然梶尾有点后悔自己用这样老掉牙的台词给气氛泼了冷水,但接著又觉得像这种时候大概也只能如此回问,而不在意地喝了一口清汤。 梶尾认为日本的警察基本上都是很优秀的。如果有什么外行人光靠推论就能得手的证据,警方也应该早就得到手了吧。 「物质上的证据我是没有。但是对我来说,光是你在雪枝小姐死后因为心神状况不良而失眠消瘦,就是最好的证据了。」 十条寺一副自信满满地提出了这样让人听不太懂的理论根据。 「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对于十条寺如此的自信,梶尾忍不住感到佩服了。 十条寺接著有点神经质地扬起一边的眉毛,清了一下喉咙并端正坐姿之后回答: 「你并不是那种因为雪枝小姐被杀就会沮丧消沉,每天忍受著那样的丧失感郁闷度日的男人。反而应该会想尽办法要揪出杀死自己太太的强盗,积极行动甚至展开报复行为才对。毕竟你不可能原谅属于自己的雪枝小姐竟然被除了你以外的人物动手,所以你根本没有时间消沉啊。」 坐在店内深处的神秘女孩已经放下筷子在喝茶了。看来她真的把鳗鱼盒饭全部吃进了肚子里。梶尾则是一边吃著剩下不多的鳗鱼饭,一边深感兴趣地继续听著十条寺的推论。 「就算退让个一百步来说,假设你是认为太太过世就不会被其他男人抢走,觉得这样的结果也好而原谅了强盗,没有想要报复的念头好了。那么你应该会对状况感到满足才对。即便没有明显表现出喜悦的心情,也应该会过得跟以前一样。你并不太会在意周围的眼光,因此想必会很自然地过著正常的生活。不可能会心神疲劳、陷入导致身体消瘦的心理状态才对。」 这说法很有道理,这朋友的观察相当正确,于是梶尾轻轻点头回应。 十条寺态度冰冷地继续说道: 「然而你实际上却表现得有如痛失爱妻的普通丈夫,每天沮丧度日,看起来就是一副因为事件深深打击身心的样子,也没有想要展开什么行动。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你肯定是在演戏。换言之你是害怕周围的人或警方看出你对太太的死感到满足,看出你有杀人的动机,而有必要演一出假戏。如果你不是犯人,就算被人怀疑也不会感到伤脑筋的。正因为你是犯人,为了不被怀疑,你才有必要把一个痛失爱妻的丈夫扮演到甚至过度的程度。」 十条寺把筷子伸向自己还剩一半左右、已经有点冷掉的鳗鱼盒饭,并盯著梶尾笃定说道: 「就算没有物证,只要把这些话告诉警察,警方就会对原本没有嫌疑的你也严格进行调查,就有找出有效物证的可能性。例如你犯下一连串拦路抢案的证据之类的。」 梶尾听完对方的主张,稍微思考之后,总算明白了一件事。 「原来如此,这下我搞懂了。」 「搞懂什么?」 大概因为这不是十条寺预期中的回应,让他显得不太愉快。梶尾则是若无其事地示意店内深处的座位,忍不住发出开心的声音: 「那个女孩是你安排请来的对吧?为了从意外的角度切入我杀死雪枝的话题使我动摇,进而在心理上把我逼到绝境。」 这手法虽然拐弯抹角,却是很有独创性的谋略。这下梶尾不用继续为了那个来历不明的女孩感到烦恼了。 女孩这时把茶也喝完,大概是为了拿钱包而打开自己的包包,也摊开了大衣。 十条寺顿时皱起眉毛摇摇头。 「不,那女孩是跟我完全没有关系的客人。我才想知道她究竟是何方神圣啊。再说,你是一个小时前才约我出来吃午餐的,我可没有能耐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请到一个那样异质又漂亮的女孩子。」 「搞什么,结果那女孩的存在终究是个谜团嘛。」 比起被长年来的朋友指控为杀人犯,这件事情更让梶尾感到遗憾。这下多余的挂心事依然没有得到消解。 就在梶尾因为自己对那女孩的推理错误而沮丧的时候,十条寺则是气愤地摘下眼镜,用手指按了一下眼睛。 「我见到那个女孩而联想到虚空藏菩萨、脱罪犯人与切腹都是事实。所以我才会觉得那女孩的现身是来自上天的启示,告诉我一直以来心中的怀疑都是正确的,要我告发你的罪行。」 他接著又把手放到桌面上,低下头。 「但那完全是我的误会。抱歉,你并不是犯人。是我搞错了。」 「你突然是怎么了啊?你讲的那些推理又不是你随便临时想到的东西,而且我觉得你对于我个性的分析也大致上都很正确喔。」 那都是很率直的意见,因此对梶尾来说,看到对方低头道歉反而会让他感到抱歉。更何况十条寺指控说「你是犯人」之后,梶尾又没有特别提出什么反论或反证,对方却自己撤回了自己的主张,让梶尾不禁感到莫名其妙。 十条寺抬起头后,重新吃起自己的鳗鱼饭。 「正因为我的分析正确啊。如果你是犯人,就不可能在突然被我告发之后却毫无动摇,还那么愉快地继续吃饭。你应该会立刻停下手,把注意力集中到脑部思考该怎么撑过眼前的状况、该怎么对付我才对。也不会有余力去管那个女孩子。如果状况变成那样,我就更能确信自己的假说是正确的了。然而你实际上却表现得从容不迫,对状况只是感到有趣,甚至还在思考那个女孩的事情。这是不可能的。」 梶尾听到对方如此说明,这才惊讶发现自己的态度完全就像个即使被警方怀疑或执著调查也没什么好伤脑筋的人物。 「老实说,你消瘦的样子实在太过逼真,我无法判断你究竟是不是在演戏。所以认为只要像这样告发你,或许就能揭露你的伪装。」 十条寺表现得相当自责。 不过那会逼真也是当然的,因为梶尾根本不是在演戏。雪枝过世之后,梶尾虽然认为无论要做什么都必须先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才行,所以努力勉强自己把食物塞进胃里,甚至还吃过安眠药,但直到最近为止都完全没有改善的迹象。 「原来雪枝小姐过世之后,你是真的变憔悴了。既然如此,你就不是犯人。如果真的是你杀了雪枝小姐,你就不会沮丧到那种程度。想必就是因为雪枝小姐是被来历不明的人物杀死,你才会受到如此大的打击吧。」 十条寺用一副感到自己犯了大错的态度,粗暴地把鳗鱼饭挖进自己口中。 不过梶尾倒是觉得对方没有必要如此贬低自己而安慰道: 「这也很难讲。我也不敢相信自己在雪枝过世之后身体状况会变得这么差。人的心其实是很难操控的啊。」 十条寺把吃光的饭盒放下来,开口宣告: 「就算那样,如果你是犯人也不会变得如此严重。所以这餐的钱全部由我出,算是对你最起码的赔罪。」 「别在意啦。话说回来,你为什么至今都没有把心中的疑惑告诉过警察?如果你有讲,我应该早就被警方调查,也就能得出明确的结果啦。」 「我怎么可能做出把朋友出卖给警察的行为。至少也要让你有个出面自首的机会,否则我无法接受啊。」 「原来如此。那么就应该照原先讲好的,这餐由我出钱啦。」 十条寺真是个很棒的朋友。梶尾开朗地笑著如此说道。 就在这时,坐在最深处的女孩站起了身子。戴上贝雷帽,用拐杖在地上敲出轻微的声响走向店门,对店员叫了一声后完成结帐。梶尾和十条寺都不自觉地闭上嘴巴,用视线追著那女孩的行动。 女孩接著走到出口把手放到门上的时候,彷佛刚好想到什么事情似地莫名看向梶尾露出微笑。正当梶尾因此愣住时,女孩便拉开店门、穿过门帘,消失到店外了。 在梶尾他们之后进店,跟两人一样点了特级鳗鱼盒饭,又比梶尾他们早一步踏出店门。想必她的饭盒中一粒米也没有留下,茶也都喝光了吧。然而那女孩却还是老样子,带著彷佛自动人偶般的氛围离开了。 梶尾与十条寺都像灵魂出窍似地在女孩已经离去的店内呆坐了一段时间。过去的事件究竟犯人是谁的话题都变得无所谓了。两人接著看向对方,几乎同时说道: 「结果那女孩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总觉得这个问题的答案应该不存在于人类智慧可及的范围之内。 神秘的女孩子离店过了约十分钟之后,梶尾与十条寺也踏出店门,在车站前道别了。 梶尾在车站前目送朋友离去后,敲了一下自己的肩膀。时间还不到下午三点,看不到放学的学生们,只有零零星星几个行人。在晴朗的冬季天空下,梶尾思考著接下来的打算。昨天已经把工作处理完毕,预定计画上就算进度放慢一点也不会有什么问题。然而梶尾也想不到自己有什么事情想做。 虽然天气有点冷,不过就去买罐咖啡,看看附近有没有什么可以逛逛的观光地或散步路径,如果没有就提早行动吧。于是梶尾拿出手机准备调查一下周边情报,却在这时被人从背后搭话了。 「梶尾隆也先生,请问可以打扰你一下吗?」 梶尾赶紧转回头,便看到那个头戴奶油色贝雷帽的女孩站在那里。手握红色的拐杖、刚才自己一个人踏进鳗鱼店、有如西洋的自动人偶、个头娇小而楚楚可怜却又让人感到奇异、实在不像这个世界的存在的女孩。像这样近距离一看,她的肌肤和睫毛等等也同样有如人偶。 梶尾惊讶地低头望著女孩,不过只要仔细注视就能发现她的眼睛是活生生的人类,也可以感受到体温。 即使梶尾因此松了一口气,但还是感到可疑地问道: 「为什么你会知道我的名字?」 梶尾记得自己和十条寺在鳗鱼店都没有讲出彼此的名字,更不可能连名带姓地称呼对方。就算他们真的有讲出来,从座位距离判断这女孩应该也不可能听清楚才对。可是她现在却正确叫出了梶尾的姓名。 然而女孩并没有回答梶尾的疑问,而是露出柔和的微笑。 「做为礼仪,我也报上自己的名字吧。我叫岩永琴子。因为有人拜托我来找你谈谈,请问可以耽误你一点时间吗?」 梶尾得知这女孩有个听起来普普通通的名字,又感到更加放心了。看来对方是个能够沟通的对象。 「我是不介意。有什么事吗?」 岩永接著用一副天真的态度问道: 「请问你接下来是打算去向警察自首吗?」 对于这样直冲核心的问题,梶尾霎时停止呼吸。岩永则是露出笑脸继续表示: 「你因为后悔自己计画性地谋杀了太太,所以打算去自首对吗?」 为什么她会知道这件事? 没错,梶尾确实计画性地谋杀了自己的妻子雪枝。十条寺的推理大致上、或者应该说几乎全部都说对了。 梶尾为了不想将要离婚的雪枝交给其他任何人,于是决心将她杀害了。另外为了隐藏杀人动机,他还在事前犯下了几件拦路抢劫的罪行,试图伪装是连续抢劫犯不小心把雪枝杀死的。 虽然夫妻间传出离婚的计画,但警方并没有看出梶尾的执著心如此强烈,或者也许是梶尾事先计画的拦路抢劫布局发挥了效果,到头来警方只有形式上调查了一下梶尾就将他排除在搜查范围之外了。梶尾的计画进行得非常顺利。 然而他的计画还是有一项失算。他本来以为只要杀了雪枝,不用再担心太太被任何人夺走,自己就能安稳满足地继续过日子。一如十条寺的分析,梶尾毫不怀疑地认为自己可以一如往常地正常度日。但没想到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杀害雪枝并结束葬礼之后没多久,梶尾就开始感受到身体沉重。晚上躺下来也会感到呼吸困难,变得顶多只能到浅眠的程度。他本来怀疑自己是不是什么器官出了问题而到医院接受精密检查,可是都查不出任何异常。过了三个月以上,状况都没有好转,他才终于想到这是心因性的身体不良了。 梶尾本来以为自己只要杀掉妻子就能满足,但那看来是过度的自信。丧失妻子的事实与杀害心爱对象的行为,肯定是远比自己所想的还要折磨自己的精神。想必自己的真心其实是认为即便让雪枝成为了别人的东西也希望她能继续活下去。虽然梶尾并没有自觉,但身体的种种不适就是明白地显示著这些事情吧。 梶尾因此对自己的行为感到后悔,决定去自首赎罪了。为了不要事后造成麻烦,他将已经接到的工作都全部做完,也把关于自身的种种事情都做好最起码的整顿。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处理完这些事情,总算可以没有后顾之忧地前去自首的时候,梶尾渐渐感觉到身体变得比较轻松,晚上也比较能睡著了。看来这些不适果然是出自心理上的问题。 进了监狱之后想必好一段时间都吃不到鳗鱼饭,也很难再跟老朋友见面了。因此梶尾才会在今天黄昏去自首之前,把十条寺约到鳗鱼店吃饭。 虽然梶尾没料到十条寺会在用餐时告发他杀害了雪枝,不过梶尾早已决定自首,也将身边种种事情都整顿完毕,因此根本不会对警察感到害怕。无论被说了什么话,他都不可能会感到动摇的。他甚至一边吃著鳗鱼盒饭一边愉快地听著对方的推理,打从心底钦佩著原来十条寺是从那样的视角推论出真相。然而讽刺的是正因为梶尾那样的态度,反而让十条寺否定了自己的推理,实在是世事难料。 如果十条寺连梶尾准备去自首的想法都看出来,就没有必要低头道歉了。如果有怀疑过即便是梶尾这样的人杀掉自己的妻子搞不好还是会罹患心病,他或许就能得出正确答案了。其实梶尾也是可以当场承认朋友的推理没错,直接向对方自白的。但梶尾想像到十条寺事后得知梶尾去自首的事情而惊讶的模样就不禁感到有趣,于是没有把真相讲出口了。而且梶尾也希望可以跟朋友笑著道别。 但是为什么眼前这个叫岩永的女孩会提出那样的问题,简直就像她很清楚梶尾这半年来的真相一样?就算她是在鳗鱼店清楚听到梶尾和十条寺之间的对话,应该也不可能推理出真相,不可能连梶尾的姓名都知道才对。 就在这时,梶尾恍然大悟地敲了一下头。 「原来如此,这样就能解释一切了。」 虽然梶尾因为事件真相以及他接下来的行动都被看穿而感到惊讶,但事到如今这些对他来说都不痛不痒。反正自己本来就准备去自首,结果都是一样的。现在更重要的是,自己心中最大的谜团总算得到说明了。 「你是什么侦探或个人调查员对吧?因为我太太的亲属委托你调查我,所以你在我房间装设了什么窃听器之类的东西,得知了内情。虽然像你这样的女孩子会从事那样的工作实在很不合常理,但你肯定没有外观上看起来那么年幼吧。这下也就能理解你刚才进入鳗鱼店的理由了。」 这件事让梶尾感到无比开心。 「那想必是为了把我逼到绝境而进行的事前准备、事前观察。像你这样的女孩子一个人走进正统的鳗鱼店,无论如何都会引起注意。而如果在店外又冷不防地被你搭话、问罪,就会让我感到慌张而使状况变得对你有利了。说这是上天的启示其实也不算错。你确实就是手握智慧宝剑的虚空藏菩萨啊。」 梶尾得意洋洋地说著,本来以为岩永会因此感到钦佩,可是没想到对方却轻易就否定了他的讲法: 「很抱歉,我跟菩萨并没有关系。我会进入梶尾先生在用餐的店完全是偶然,而且我过去也从来没有见过你。」 梶尾再度陷入困惑。岩永则是继续说道: 「但就在我吃著鳗鱼饭的时候,你太太来找我拜托事情了。」 「我太太?」 梶尾变得更加搞不清楚状况了。难道是雪枝在生前曾拜托过这个女孩什么事情吗?不,这女孩说她是在店里受到拜托的。 岩永浅浅一笑,开始说明: 「梶尾先生,自从你太太过世之后,你就一直觉得身体沉重,晚上也睡不好觉对吧?那也是当然的。因为被你杀害的太太化为幽灵,正紧紧地附在你身上呀。」 幽灵。虽然这汉字浮现到梶尾脑中,他还是一时无法理解。然而不知是不是冬季寒风忽然吹过的关系,他霎时有种体温降了好几度的感觉。 「请问你听过所谓的『鬼压床』或『灵障』之类的现象吗?现在那些就发生在你的身上。你的身体异常并不是起源于罪恶感的心因性症状,而是你的身体正承受著强大的外来负荷。」 岩永摇晃了一下淡粉红色的大衣,伸手指向商店街的方向。 「我走进那间鳗鱼店的时候就看到有人被充满复仇心的幽灵附身,还有点感到惊讶呢。结果你太太的幽灵接著就把身体延伸到我面前,把各种内幕都告诉了我。因为你太太被你杀害之后就无时无刻都附在你身上,所以从你的杀人手法到你最近的动向她都瞭若指掌。而且就算你去向警方自首了,你太太似乎也没有要放过你的打算喔。」 岩永的态度既不是在威胁也不是在告诫,而是有如阐述著真理的哲学家。 没有推理也没有调查,只是偶然进入一家店听到幽灵讲述真相。世上真有如此荒唐的事情吗?面对哑口无言的梶尾,岩永态度依然不变地说道: 「所以说,梶尾先生,你就算跑去自首,在社会规范上赎了罪,你的身体也不会变得轻松,晚上也还是会难以入眠的。请你今后也继续接受这样的日子吧。」 梶尾这时总算露出了苦笑。因为他发现了岩永的说明中带有矛盾。 「什么幽灵还是鬼压床的,拜托你别跟我胡扯了吧。自从几天前我想到自己快要可以去自首之后,我的身体就变得比较轻松,晚上也可以睡得比较好了。这是因为我的罪恶感减轻的缘故啊。」 结果岩永却忽然笑了起来。 「那单纯只是你的错觉而已。正因为你一心认为只要赎了罪症状就会消失,所以想到前去自首的日子接近了就会有种症状缓和下来的错觉。人的心灵真的是很不可思议呢。因此你那样的状态并不会长久。看,你现在身体又开始沉重了对吧?」 梶尾确实突然感到自己的肩膀、腰部与大腿都沉重起来。刚才还能轻轻松松吃下鳗鱼饭的胃也忽然收缩而疼痛。额头也渗出冷汗。几天之前折磨著自己的状态又毫无预警地复发了。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梶尾甚至一瞬间看到有女人的手臂缠绕在自己颈部。他不可能忘记,那就是妻子雪枝纤细的手。 「你的体质似乎听不到幽灵的声音,所以你太太才会拜托我传话。你并不是那种因为罪恶感而会导致身体不适的正常人,而是独占欲望强烈到甚至杀害自己妻子,而且对此完全不感到反省,根本就不是人。你太太感到气愤的是,你试图以为自己是个抱有罪恶感的正常人。而且你所谓的罪恶感也是为了蒙骗自己说这就是身体不适的原因而捏造出来的虚假感受,完全就是你的错觉而已。」 对于感受到自己脸色开始苍白的梶尾,岩永却一副不合现场状况似地温柔告知: 「你今后要去向警方自首还是继续在外面生活都无所谓。监狱生活虽然不自由,但至少食衣住方面都有保障。而在外面生活虽然很自由,也能吃鳗鱼饭,但你必须用那沉重又难以入眠的身体继续工作养活自己。真不晓得哪种选择会比较轻松呢。」 明明讲话的内容是如此冷酷,这个叫岩永的女孩却依然肌肤晶莹剔透、秀发轻柔,丝毫不损她楚楚可怜的模样。这点让梶尾感到无比恐怖。 岩永行了个礼后,转身准备离去,但梶尾赶紧把她叫住。 「你、你等一下。你可以看见幽灵,可以听见幽灵的声音对不对?那么你应该也有办法把附在我身上的太太赶走吧?拜托你帮我驱邪。我会支付代价的。」 梶尾并没有相信幽灵,也不可能让自己相信。然而为了从这个折磨身体的沉重感获得解脱,他除了这个女孩之外也不知道可以拜托谁了。 岩永把拐杖举到梶尾的鼻头前。 「我是怪物、妖怪、幽灵与魔物等等存在的智慧之神。就算会接受身为幽灵的你太太请求,也没有道理要接受人类的拜托。如果你太太的幽灵附身于你有违世界的常理,我也不会不愿意帮忙驱除她。但你这是因果报应,非常合乎道理,因此我也没有做任何事情的必要。」 岩永接著彷佛忽然想到什么不错的玩笑话般补充说道: 「反正你太太总有一天会对附身于你感到腻,你就想办法活到那时候吧。再说,能够和你心爱到甚至想杀死的太太在一起的现状不是正合你意吗?」 梶尾连开口反驳的力气都涌不上来了。岩永的身材娇小,感觉只要用一只手就能抓住她的头撞向路边护栏,可是梶尾却连靠近她半步都感到畏怯。这女孩毫无疑问是靠人类的智慧无法衡量的存在。 然而梶尾还是伸出手做为最后的挣扎,大声对岩永说道: 「最后、最后至少告诉我一件事。你刚才为什么会自己一个人走进那家鳗鱼店?这点一直让我很在意啊。」 梶尾希望至少能够知道这个答案、消解这个疑问。 岩永虽然一副「你问这什么怪问题呀?」似地露出非常诧异的表情,但很意外地还是用亲切的态度说出她的理由: 「要说为什么嘛,我只是因为今晚要到男朋友的房间过夜,临时想说要给自己补充一点精力,而刚好看到一家鳗鱼店,就走进去了而已。」 「补充精力?到男朋友房间过夜?」 面对只会鹦鹉学舌般重复话语的梶尾,岩永连呼吸都兴奋急促地点点头。 「鳗鱼被视为是求子与安产的象徵,而且由于形状像男性生殖器的关系,也被视为房事圆满的象徵。感觉就是吃了能够养精补气。今晚我可是干劲十足呢。」 毕竟人们会为了滋补养身而吃鳗鱼肉,所以或许真的有那样的效果吧。以理由来说确实很适切。 但是没想到眼前这女孩居然会讲出如此卑俗而下流的事实。看起来像个深闺的千金、精巧而美丽的自动人偶、菩萨化身的女孩,竟然会讲什么养精补气、房事圆满。 梶尾彻底被打败了。自己在鳗鱼店绞尽脑汁讨论、推测出来的答案竟然全都是错的。原来正确的假说在当时被否定为错误就是现在这状况的预兆了吗?该不会一切都是幻觉,胡扯自己的妻子化为亡灵的这个女孩其实根本不存在吧? 可是沉重的身体与彷佛要压碎内脏的这些感觉就算都是幻觉,也依然折磨著梶尾。 「那么,祝你有个美好的余生。」 岩永轻轻拿起贝雷帽如此道别后,便转身离去。 被独自留在车站前的梶尾一步也没办法动。 究竟要不要照原本的预定计画去自首呢?总觉得不管有没有去自首,自己都一样会过得很痛苦。不论选择哪一条路,都无法通往光明的未来。而且又没有能够商量自己该何去何从的对象。 只不过梶尾总算开始有了自觉。事到如今还在为自己著想,还在寻求从痛苦中解脱的方法,而且完全没有念头要对似乎附身于自己的妻子讲什么话道歉的自己,看来真的不是人的样子。 晚上七点过后,岩永琴子与男友樱川九郎在他打工结束准备回家的路上会合,并手牵著手从车站沿著人行道走向九郎单身居住的公寓房间。 九郎最近接了几个短期而需要重度劳力,也因此时薪很高的打工。这男人的身材高细瘦,虽然看起来似乎没什么体力的样子,不过对劳力工作却丝毫不感到困难,即使好几天不眠不休也能好端端的,而且在有危险性的工作场所、环境或是面对危险的人物也能发挥出面不改色默默工作的胆识,再加上待人处事的评价又不错,因此似乎到处都有人想请他去工作的样子。 对于岩永来说,自己的男友在打工职场获得好评固然是好事,但是他对待重要的女朋友却偏偏不知该说是很薄情还是很被动又经常不懂得体贴,让岩永难以好评的事情多得数都数不清。 在这样回家的路上,岩永跟九郎提起了白天时从鳗鱼店开始的这段事情。这一方面也是为了告诉对方自己吃了能够养精补气的鳗鱼,要九郎今晚不用对她客气的意思。 然而九郎在听完之后却叹著气露出复杂的表情。 「那个叫梶尾的人虽然是自作自受,但你也太不留情了吧。」 「我只是完成自己身为妖怪们智慧之神的义务而已呀。」 岩永只不过是帮幽灵传话而已,几乎没有耗费什么劳力,连餐后的运动都称不上。她实在不觉得自己为了这点事情需要被九郎如此唠叨。 而九郎似乎还想继续说些什么,但最后却放弃似地垂下肩膀,一副厌烦地回应: 「反正如今那种事情就算了。但是拜托你今后不要自己一个人走进那种鳗鱼店。我看那店里的人肯定也在疑惑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那个叫梶尾的人似乎也无法理解岩永为什么会出现在鳗鱼店的样子。既然是到鳗鱼店,除了想吃鳗鱼以外又有什么其他的理由呢?而且岩永既把餐点吃完,也有付了钱才离开,对店家来说应该也不会造成困扰才对。 「我是觉得应该没什么问题呀。还是说我去吃鳖料理会比较好吗?」 「就各种意义来说都拜托你不要做那种事。我是讲真的。」 到底这之中有什么值得否定的要素在内?岩永不禁嘟起嘴唇,但接著又想到一种可能而试著提了出来: 「请问学长是因为我一个人跑去吃高级鳗鱼饭而感到嫉妒吗?但学长今天从中午都在打工,就算我找你一起去你也无法来吧。要不然下次我再请你去吃好了?」 「不是那个问题啊。」 九郎又深深叹了一口气后,拉起岩永的手。 交了个莫名其妙的男朋友真的很辛苦呢。岩永如此感到不满地走著。真希望那个叫梶尾的男人能够把甚至想要杀掉妻子的强烈独占欲望稍微分一点给这个男朋友。虽然岩永也不想要真的被杀掉就是了。 不管怎么说,总之今天吃了鳗鱼,就要好好发挥那个功效才行。在冬季的夜空下,岩永如此发誓。 第三话 电击皮诺丘,或是向星星许愿 虽然从外观上看不出来,不过岩永琴子是个十九岁的大学生,而且有个大她五岁的男朋友叫樱川九郎。 她因为小时候经历过某种事情,所以同时也身为所谓妖怪、怪物、幽灵、魔物等等存在的智慧之神。具体来说就是接受那些存在们商量并解决各种争执或其他问题的工作,因此也被那些存在们称呼为「一只眼一条足的公主大人」而备受敬畏。 而她今天也为了这样的工作,傍晚来到男友九郎的公寓房间借用电脑上网,针对进入这个三月之后在一座叫渡渡水的小镇发生的异常变化收集著情报。 明明今天难得来到男朋友的房间,岩永本来的预定计画是要两人一起煮晚餐来吃然后一起观赏影片之类,好好轻松一下的,却没想到状况会变得如此无趣。 事情之所以会变成这样,是因为中午时忽然有妖怪们前来向岩永求助,而岩永从内容上判断紧急性很高的缘故。 「九郎学长,很抱歉我改变了预定计画。难得今天有时间可以较早到房间来一起相处的说。」 岩永感到不好意思地对站在厨房做事的九郎如此道歉。对方看到可爱的女朋友来到自己房间却一直盯著电脑,肯定觉得很无趣吧。 然而九郎双手却各拿著装满咖啡的马克杯走到岩永在使用的桌子边,心情极为愉快地回答: 「别在意啦。其实你也可以回家去忙没关系喔。这样我也可以有自由的时间,而且晚餐也只要做我一个人的份就够了。」 虽然他的口气听起来很像是真心如此期望的样子,不过岩永推测男朋友应该实际上是心情不太好,而故意讲出这种坏心眼的话。于是她叫九郎坐到自己旁边,并轻轻撩起裙襬露出自己的嫩肌。 「如果学长觉得无聊没事做,就请摸摸人家的大腿吧。」 「摸你的大腿有什么好玩的?」 九郎一副打从心底感到麻烦似地如此说道。 这下就算是岩永也觉得自己没道理要被讲到这种地步而生气起来了。虽然岩永以她的年龄来讲外观有点年幼,身体也不算太有肉,但大腿就是大腿呀。 「很好玩吧!大腿可是女性的魅力之一!像那个momo连者(注2:日本首部超级战队系列特摄作品「秘密战队五连者」中的战队成员之一,中文译为「粉红连者(桃连者)」。)的『momo』就是取自大腿(futomomo)的『momo』呀!」 「不要胡乱捏造由来。那明明就是来自桃色(momoiro)的momo。」 九郎冷淡反驳后坐到岩永的对面,将其中一个马克杯放到她面前。岩永不禁觉得明明自己说的是毫无疑问的真相,对方这态度也太差劲了。什么桃色的桃,根本就是被既定观念束缚了思考的典型想法嘛。 「话说回来,妖怪们是来找你商量什么事?」 九郎喝了一口咖啡后,言归正传到这次的问题上。毕竟如果要解决这次的委托内容应该会需要九郎的协助,因此岩永立刻端正坐姿露出认真的表情。 「这次的地点在b县的一座叫渡渡水的海边小镇。根据妖怪们说,在那里出现了一具奇怪的人偶在扰乱秩序。」 「连妖怪和怪物都会形容是『奇怪』的人偶?听起来还真不寻常。那是什么样的怪异存在?」 「这个嘛,如果真要给它取个名字……」 岩永听完妖怪们形容那个存在的行为与特徵后,将自己联想到的名字说了出来: 「就叫『电击皮诺丘』吧。」 皮诺丘是十九世纪在义大利发表的儿童文学作品《木偶奇遇记》的主角名字。由该作品改编成的动画电影相当出名,应该有很多人即使不清楚详细内容也至少知道这个名字以及故事大纲。然而电影与原作的内容有很多不同之处,也很难完全讲说是一部写给儿童看的作品。 九郎拿著马克杯露出复杂的表情沉默一段时间,最后用疲惫的声音告诉岩永: 「取那么奇怪的名字,搞不好又会让事情变得复杂啰。」 箆井多惠昨晚听到半年前开始住到自己家的虎斑猫笃定说道: 「吾等的伙伴已经前往一只眼一条足的公主大人的地方求助商量,因此一连串的怪事想必也很快就会获得解决的。」 然而多惠还是完全无法放心。 多惠已是年近八十的高龄,经历过人世上种种的风波,但是对于这次一连串的事情还是感到相当难受。 说到底,「一只眼一条足的公主大人」究竟是什么?从称呼上听起来就让人觉得应该不是什么正常的存在,恐怕也是妖魔鬼怪之类的吧。要去求助商量是无所谓,但会不会反而因此招来更多的麻烦? 虽然说会讲人话的妖猫一副理所当然地与自己同居的现况,已经是一件怪事就是了。 多惠今早七点半也一如往常地穿著深红色的运动服出门去慢跑。就在来到充满海潮气味的海岸边时,便看到小镇上的四、五名男性聚集在停了几艘钓鱼船的小港边,表情严肃地在讨论事情。其中也可以看到镇长的身影。 右边是蓝色的海面,左边是绿色的山野,头上的天空晴朗,可说是连眼睛都会感到清爽的早晨。而且时期已到三月二十五日,气温也逐渐回暖了。可是多惠的心情却既不清爽也不感到温暖。 多惠叹了一口气后停下脚步,对那群男性说道: 「看来今天又有大量的鱼尸漂浮了是吧。」 「哦哦,多惠女士。」 镇长有如见到可靠的母亲般,用松了一口气的声音转向多惠如此回应。 这位镇长今年六十一岁,虽然就年龄来讲即便当多惠的儿子也不算奇怪,但是在这种时候居然对一个骨瘦如柴的老太婆露出求助般的眼神也未免太丢脸了。再加上镇长的身材肥胖,更加深了没有出息的印象。 然而镇长并没有注意到多惠这样的心情,继续说道: 「今天又有上百条的鱼尸被打上海岸或是漂浮在海面上啦。自从进入这个月之后,每个礼拜都会发生三次这样的现象啊。」 今年进入三月之后,每隔一、两天就会有不限种类的大量鱼尸被冲上这座小镇的海岸。虽然根据潮汐或海浪高低的差异而会在不同的沙滩或岩岸发现,有时鱼尸也会被冲到远处的海面,但数量上都同样相当异常。 多惠态度平静地看著镇长,接著望向海上。 「还是一样查不出鱼群的死因吗?」 「我们虽然请县内的大学来调查过,可是大多数的鱼尸身上都没有明显的外伤,也验不出毒素,又不是窒息死亡的。而且也没有发生什么类似赤潮的现象。硬要说的话,似乎所有的鱼都是像休克死亡的状态。」 镇长如此回答后,一名钓鱼船的船主接著摇摇头。 「而且这只是因为鱼尸漂浮在海面上比较显眼而已,听说其实连海藻、水母和贝类等等都有遭殃的样子。这片海域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啊?」 「虽然刚开始的时候钓客们也不太在意,可是从上周开始,出海钓鱼的人数就大量减少了。在岸上或岩岸边垂钓的钓客也少了许多。钓鱼船的客人数量已经减少到一半以下,明天开始的周末假日也已经有一堆客人取消预约啦。」 另一名船主彷佛感到胃痛地用手摸著腹部如此说道。 起初发现有鱼尸漂浮的时候,靠海维生的大家都还很冷静,认为应该调查一下便能知道原因,而且就算不知道原因,大海本来就偶尔会发生一些奇怪的事情,因此都没有想得太深。 可是就在大家都抱著「明天这个现象应该就会结束了」的想法到了隔天、再隔天,翻起白肚的大量鱼尸又再度布满海面,有如铺了一整面的白瓷砖。即使大家闭上眼睛祈祷隔周这个现象就会停息,到了下一周依然还是看到了鱼尸漂浮,连海潮的气味都变了。虽然没有确认过正确的数量,但有时候甚至会有几百条鱼只遭到牺牲。 造成这个现象的原因不明。既没有被下毒过的迹象,也没有海水温度忽然上升、下降或是盐分浓度大幅改变之类的事情。然而每隔几天的早上,就会发现大量鱼群以及接近小镇岸边的海中生物死亡的尸体。 这样的海域肯定不会有人想要来钓鱼捕鱼吧。而且这件事还被报纸与电视新闻报导出来,因此外来访客会减少也是理所当然的了。 「餐厅和商店也都表示客人减少了,要是继续查不出原因,真不知道会变成怎样。」 「在渔业方面或许也会出现影响喔。据说人们光听到是在这座镇的近海捕到的鱼就不想买了。」 镇长与船主们都越说越垂头丧气,让状况更显得严重。 然而多惠却对那样的大家嗤之以鼻: 「好好的一群大男人别只是因为一个月状况不顺就在那边惊慌失措呀。说到底,这小镇从去年夏季前开始就状况好过头了。那时期因为那部电视剧的影响,让我们赚到了前年的两倍甚至三倍不是吗?跟这个月的亏损互补起来就跟往年差不多一样,或者获利反而比较多吧?」 包含镇长在内的男人们被多惠如此质问,都答不上话来了。 多惠所说的电视剧是去年春天播放的一部由当红男女演员主演的电视连续剧。被山与海包围的这座乡下小镇───渡渡水当时被选为拍摄现场,而且故事内容也与海钓或岩岸垂钓有关。 那部电视剧获得近年来难得的大成功,使得大量的观众们为了想拜访成为故事舞台的小镇、想到登场人物们用餐过的餐厅享用新鲜的鱼类、想要在跟登场人物们同样的场所钓鱼,蜂拥来到了这座小镇。 渡渡水镇的总人口不到八千,不但交通不便,而且连一间便利商店都没有,主要经济来源是小规模的渔业以及外来的钓客,因此年轻人不断外流。 而这样的小镇却遇上了景气好转的契机。即使电视剧下档之后,话题依然没有降温,周末还是有许多游客前来。因为电视剧的关系,一直以来都不为人所知的这个极佳钓鱼地点总算开始受到注目,固定前来的钓客也渐渐增加了。 虽然因为外来访客急剧增加的缘故,各种纠纷与不满也随之增多,让镇上没有参与商业活动的居民之中也有人感到不悦,但大致上来说,整座小镇都变得充满朝气,趋势看好了。 多惠接著一副好像很有道理似地说出其实连她自己都不是很相信的话: 「这世上大多数的事情都是好坏相抵的。幸与不幸的分量最终来说都不会相差太多。你们就想作这是海神大人在告诫我们,不要得意忘形地胡乱投资,花了大钱结果自取灭亡呀。」 虽然说为了告诫人民居然大量残杀自己本来应当守护的海中生物,这样的神明未免也太坏了。不过多惠只有把这想法放在心中,为了让男人们镇定下来而露出苦笑。 「你们就稍微再忍耐个一周。如果到时候鱼群死于非命的状况还是没有改善,再来想想看要不要驱邪之类的吧。」 多惠虽然很清楚那样做根本没什么用,但是忍耐之后如果还是没有任何措施,肯定会让大家心中的不安变得更强烈吧。 她接著便结束与男人们的交谈,继续慢跑起来。 每次要离开现场的时候,多惠都忍不住会露出苦涩的表情。她并不是没有罪恶感。她其实知道进入这个月之后开始发生的那些大量鱼群死亡现象的原因。然而就算把原因说出来,肯定只会让伤害更大吧。 这时镇长摇晃著肥大的肚子追上多惠,一边擦著汗一边跟在她旁边。 「多惠女士,请等一下。请问实际上的状况究竟是如何?」 「什么实际上的状况?」 多惠虽然配合语气上似乎在试探什么事情的镇长放慢了跑步速度,但还是假装搞不懂对方在讲什么的态度如此回应。然而对方并没有因此气馁地继续说道: 「镇上也有人开始在讲了,说这会不会是善太先生在作祟啊。」 无论在任何地方,总会有直觉敏锐的人。不,或许是在乡下小镇狭小的人际关系中,会有人想要用那样的角度解读现象也是合乎常情吧。 「什么作祟,讲那什么不科学的话?你是在哪间学校读过书的?」 也许是被一个刚刚自己才讲过什么海神大人的白发高龄对象批评为不科学的缘故,镇长霎时畏缩了一下,但还是主张不让步似地进一步表示: 「可是善太先生以前就不太喜欢突然增加的钓客与观光客,因为他们不仅会随地乱丢垃圾,未经许可就乱拍照,还会把镇上种植的花草树木擅自折断或带回家,惊动警察的案件也增多了。最后甚至连善太先生的孙子翼小弟弟都被观光客的车子撞到丧命啦。」 突然间的变化就容易导致扭曲,为了扭曲而支付代价的人竟然是年幼的小孩,这究竟是什么天理? 善太───户平善太是跟多惠一样在这座渡渡水镇出生长大,从没离开过这块土地的人。年纪比多惠小五岁,家也住得很近,再加上各自丧失伴侣后都长年独居,因此多惠也相当关照他。善太的儿子很早便离开小镇结婚成家。而就在去年的八月,那个儿子带著妻子以及对善太来说是孙子的十岁小孩───翼一起回乡探亲了。 然而那个孙子翼却被来到镇上观光的四名男女大学生驾驶的车子撞到,意外身亡。据说当时驾驶车辆的大学生们都在说笑玩闹没有注意前方,而且方向盘的操作上也有问题的样子。 善太的孙子虽然在刚被撞到的时候还有一口气,但因为是暑假期间,外来观光客的车辆导致镇内道路堵塞,又有大量违规停车,延误了救护车搬送,让孙子在送往医院的途中断气了。 「那真是一场接连的不幸导致的意外。甚至有人说如果翼小弟弟能够再早一些些送到医院就能得救了啊。」 多惠虽然认同镇长的看法,但同时又刻意用嘲笑似的声音回应: 「所以为了让招致那个结果的观光客们不要再到镇上来,而对海中的鱼群作祟引发原因不明的大量死亡现象吗?」 「善太先生是二月底过世,葬礼结束进入三月之后,这个鱼群大量死亡的现象就开始发生了。时期上也吻合啊。」 善太在孙子死后,脸上总是带著彷佛默默在忍受命运无理的表情,在那群大学生接受法院审判之后也依然没变。最后就在上个月,他有如气力竭尽似地因为心脏衰竭而过世了。 「镇长,你也稍微减肥一下吧。明明比我年轻将近二十岁,跑起百米搞不好我还会赢你呢。」 因为讨厌的记忆涌上脑海的缘故,多惠看著气喘吁吁的镇长如此挖苦了一下。 「这与其说是我的体重问题,不如说是多惠女士即使跟高中生赛跑也能赢吧?」 「再怎么说我也跑不赢田径队啦。」 「如果跑得赢才真的有问题啊。」 镇长说著抓住了多惠的手臂。大概是觉得再这样下去会被拉开距离吧。 「哦哦,请你不要忽然改变话题啊。现在在讲善太先生的事情。」 面对不断喘气的镇长,多惠总算放弃而停下脚步,提出对方的讲法中可说是矛盾点的部分: 「善太以前确实觉得观光客很烦,再加上翼小弟弟又被杀害,肯定会感到怨恨吧。但如果因此赶走观光客,损失最大的将是这座小镇。要是鱼群离奇死亡的现象继续下去,会导致游客不再来访,大家因此失业,到时候会有多少人上吊自杀或是离开小镇?这样做与其说是在诅咒观光客,不如说是在诅咒这座小镇呀。」 「可是善太先生在翼小弟弟的那起事件中不是也对整座小镇都感到怨恨吗?」 镇长态度恐惧地对多惠如此询问。 而看到多惠没有反驳,于是他又接著说道: 「翼小弟弟的那起意外事故发生后,镇上多数的人首先感到担心的是意外死亡的事件如果被报导出来可能会使小镇的形象受损,导致游客人数减少。一座闹出过人命的小镇,而且原因还是在于大量增加的观光客,要是这样的话题受到讨论,无论如何都会造成负面影响。因此据说也有人不但没有对善太先生与其家属表示同情,还暗示大家不要把事情闹大。或许是这样的心理影响,也有很多人在背地里批评说开车的那四名大学生固然有错,但翼小弟弟没有注意安全也不对。那些话大概也有传到善太先生耳中吧。」 「是有传到他耳中没错。」 真是让人讨厌的话题。在这种一旁可以看见辽阔的水平线、阳光照得海浪闪闪发亮、偶尔也能看到海鸟飞舞的早晨,实在不是让人想提出来回想的事情。 镇长也许是因为自己也曾参与其中,或是因为没能制止那些行为的罪恶感所致,表情顿时僵硬起来。 「对于这样的小镇,善太先生真的都不会想做些什么报复行动吗?」 他说得没错,多惠提出的问题点其实并不构成矛盾。 即便如此,多惠还是开口否定: 「但是你应该也知道,善太是个性情温和的男人,讲难听一点就是个胆小的男人。当然,既然是人类就可能会怨恨什么人什么事,甚至会想要杀掉对方。但是他可没有那种胆量去承担自己亲手杀害谁或让谁不幸的责任。更不用说是影响到整座小镇将来发展的坏事,他可没那么坚强。」 善太一如名字中的汉字,在性情上「善」的要素很强。或者应该说是个对于做坏事会感到强烈抗拒的普通男人。 「即便是死后,那样的男人会做出对自己出生成长的小镇诅咒作祟之类的事情吗?你觉得他能够忍受自己遭到镇上的人们怨恨吗?如果可以,他早在生前就跟人起冲突了,怎么可能默默关在自己家里?」 自己做了什么事情,责任就必定会回到自己身上。多惠非常清楚善太并不是那么坚强的人,足以承受自己直接陷害谁沦于不幸的责任。而关于这点,镇长也点头回应: 「是,我知道。但既然没办法亲自下手,让别的存在来代劳又如何呢?」 能够有这样的思考角度,或许该称赞他不愧是两届连任镇长的人物吧。 面对彷佛在恐惧自己的想法正确的镇长,多惠用严肃的声音回问: 「这话是什么意思?」 镇长接著用做出决意的态度说道: 「善太先生制作的那具大人偶,请问你知道跑哪里去了吗?」 善太制作的人偶。 镇长说出这句话的口气就像是害怕自己承认这点,但是又没办法视而不见,因此希望多惠能证实正确答案,帮他背负起断定真相的责任。其实不只是善太而已,想必无论是谁对于坏事、罪恶或负面的事物都不想直接扯上关系吧。 见到多惠默默站在眼前什么话也不讲,镇长一副无法再继续忍受这个气氛似地开口说道: 「翼小弟弟去世之后,善太先生不是就在制作一具尺寸比小孩子稍大一些的木头人偶吗?虽然我没有看过最后的完成品,但那人偶连关节都可以动,感觉如果用细线吊起来就可以当牵线傀儡了。」 多惠简短回应: 「是呀,他确实做过那样的东西。」 多惠最后在善太的家看到的那具人偶站起来高度约一百四十公分,颈部、肩膀、手肘、膝盖与胯部都做成多少可以活动的关节,不过脚踝部分则是几乎没办法动。而手指大概是特别难制作的缘故,手肘以下的部分是用同一根木头削出形状,手腕的前端只是削成约棒球大小的球形象徵手部而已,既没有办法抓东西也无法活动手腕。 木偶整体都没有涂漆,手臂、脚部与躯体的棱角也没有充分磨平,表面只是稍微打磨过而依然显得粗糙。没有穿衣服也没有套鞋子,头部也没有头发或耳朵,甚至连眼睛和嘴巴都没有,只是接上一个看起来像鼻子的东西。 如果用细线吊起来或许还是可以像牵线傀儡一样操纵,但因为全身各处的零件大小比例有点奇怪的缘故,即使站直也会莫名给人一种倾斜的印象,让看到的人忍不住有种不安的感觉。 「那大小简直就像是仿造去世的翼小弟弟,也有人传闻说那搞不好是善太先生想要做来当成孙子的代替品。」 一个年过七十岁,手也不算特别灵巧的男人忽然收集木头,制作起尺寸跟人类儿童一样大的人偶,自然会引起谣言。善太原本在镇上生活得很正常,也有跟邻近居民们来往交流,因此他如果忽然像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似地埋头制作那样的东西,其他人不可能没有发现。 「那具人偶在善太先生过世之后完全没有被提出来讲过对吧?我也没听说回来办丧事并收拾房子的儿子有找谁商量过如何处理那具人偶。那种东西若要当成一般垃圾丢弃应该会让人不太舒服,而且那儿子恐怕根本不晓得善太先生有在制作那样的人偶。那么他如果在房子里发现那具人偶,想必不会直接带回自己家或丢掉才对,应该会询问镇上的人究竟是怎么回事比较自然吧?」 这推论很有道理。 「可是无论丧事前或结束后,那样的话题都没有被提出来讲过。简直就像善太先生死后,那具人偶便从他家消失了一样。多惠女士跟善太先生很亲近,而且发现善太先生过世的人就是你。请问那时候人偶有在他家吗?」 「这很难讲。如果他把人偶收到置物间之类的地方,我也不会发现。也或许是善太自己回过神来觉得自己在做的东西很奇怪,所以早就自己烧掉处理掉啦。」 多惠也用听起来有道理的假说否定了镇长的想法。 「但愿是那样就好了。」 镇长擦了一下汗水。那似乎不只是刚才跑步流出的汗水而已,也混有冷汗的样子。 脸色依然不佳的他又接著说道: 「但是据说有人在半夜目击到像是那具人偶的影子走在路上,朝海岸的方向离去。听说那人偶直挺著背,而且还能听到『喀、喀』地像是硬木敲在地面上的声音啊。」 多惠忍不住垂下了嘴角。这时候自己究竟是要一笑置之地叫对方少讲蠢话会比较有效,还是用同情的眼神看著对方比较正确呢? 就在多惠如此犹豫的时候,镇长把感到恐惧的视线移向海面。 「那简直就像是翼小弟弟死后的灵魂寄宿到那人偶身上,又接收到善太先生的思念而四处徘徊一样。而且是走向海的方向,感觉就跟进入这个月后开始发生的鱼群大量死亡现象有什么关系啊。」 镇长再度看向多惠,有如溃堤般一句接著一句说道: 「想想看,这是不是会让人联想到『皮诺丘』的故事?那故事也是老爷爷制作出来的木偶皮诺丘因为妖精的某种力量而获得了灵魂,虽然惹出了各种麻烦事但最后变成了真的人类不是吗?」 「皮诺丘呀。」 多惠用无奈傻眼的声音回应,但镇长不以为意。 「善太先生大概也是想到那个故事,所以给那人偶装了一根像棒子的长鼻子吧?这样越想就越觉得像是皮诺丘,感觉它自己就会动起来了啊。」 那具人偶的头部约有一颗排球大,在姑且呈现球形的木块中央插了一根十公分左右的木棒。那根木棒就像鼻子一样,即使没有眼耳口发也让人偶看起来有人的样子。 而故事中皮诺丘的鼻子也是一根细长的木棒,而且设定上只要撒谎就会不断伸长。 多惠不禁表情忧虑地反驳镇长: 「你的意思是说那具人偶继承了善太的遗志,半夜到海上大量残杀鱼群是吗?区区一具木头制的人偶做的事情还真大呢。故事中的皮诺丘没有那样的力量吧?」 「虽然是那样没错啦。」 「还有,老爷爷做的人偶因为妖精而获得灵魂是电影的剧情。卡洛科洛迪写的原作《木偶奇遇记》中是描述老爷爷得到一块本来就会讲话又会动的木头,所以将它制作成人偶想要拿来赚钱。原本的故事才不是那么温馨的内容。这跟善太的人偶也差太多了吧?」 镇长原本从「皮诺丘」联想到善太制作的人偶可能自己会动,却被多惠提出与原作的差异加以否定,而不禁慌张了起来。 然而多惠其实有说谎。如果她是皮诺丘,鼻子就会伸长了。 善太的人偶与皮诺丘其实有相同之处。因为那具人偶也是使用特别的木头制作的。 不过多惠表面上还是一副讲得很有道理似地继续否定: 「已故的人生前制作或是珍惜的人偶自己动起来杀人还是引起灾祸,那是怪谈或恐怖作品常有的设定。你听说的人偶目击证词只是将『善太制作人偶』跟『鱼群大量死亡』这两件本来毫无关系的事情组合起来乱讲的谣言罢了。你都年过六十了,还相信那种话吗?可别在镇上的其他人面前讲出来啦。」 「我是因为多惠女士才讲的啊。但如果真的是那样,不就全部都可以串在一起了吗?」 镇长虽然靠直觉认知到某种真相不明的东西,可是如果在公开场合讲出来搞不好会遭到大家嘲笑。但自己一个人藏在心中又觉得很恐怖,所以他才会想依靠镇上居民中活得最久、他认为最可靠的多惠吧。 而镇长的直觉非常准。全部可以串在一起也是当然的。 多惠很清楚,一连串的鱼群大量死亡现象就是跟善太制作的那具人偶有关系。那具人偶就跟皮诺丘一样,即使没有细线也能自己动。多惠已经看过好几次那样的景象,昨晚也看到了。 然而她丝毫不把那种事情写到脸上,只是搔了搔自己的头。镇长则是又擦起汗水。 「当然,我并没有相信那种事情真的会发生。可是如果继续不把那具人偶视为问题,我总有一种事情将会变得无法挽回的预感。请问多惠女士怎么想?」 超自然的现象虽然教人难以相信,但如此说明起来就很单纯,因果关系也可以变得明确。大概就是因为这样,人类至今依旧无法舍弃不科学的诅咒、作祟或意念等等想法吧。 「善太作祟吗?也就是说善太虽然没办法弄脏自己的手,但可以让自己制作的人偶代劳是吧?」 「至少他可以得到一面免罪金牌,说那全都是人偶擅自闯的祸。」 虽然制作出那具人偶的人是善太,但或许这样可以在心理上逃避直接性的责任。 「真是讨厌的想法呀。」 这位镇长确实具有慧眼,他的推论几乎都朝著正确的方向。或者他可能只是被逼到不得不承认真有「作祟」这回事的地步了吧。 面对明明眼光正确却有如踏入泥沼般挣扎的镇长,多惠基于最起码的善意告诉他: 「去做好驱邪的准备吧。不过这种事情应该很难从镇的预算中拨出费用,就由我个人来出钱好了。你可要办得隆重一点呀。」 她说完后便继续慢跑起来。而且这次加快速度,让镇长不再有想要追上来的念头。 鼻子可以闻到大海的气味,脚下可以感受到柏油路坚硬的触感。 在这样一座人口不断流失、只有海浪声音听起来特别明显的海边小镇,究竟是有什么魔物降临了?坏事一件接著一件,人偶自己动了起来,又招来更多的坏事。若这次鱼群大量死亡的现象是最后的坏事就好了。但如果将来还有更严重的灾祸,就必须趁现在阻止才行。 那只妖猫从半年前开始住到多惠的家,搞不好就是上天为了驱除灾祸而事先垂下的救命之绳吧。 虽然多惠很想抱怨上天别让老人家过度操劳,但有时候正因为是老人家才能做事乾脆直接,正因为剩下的岁月不长了,才有办法做出某些事情。多惠也只能做好觉悟,让自己看准那样的时机了。 多惠的家孤零零地建在海边一座微高的山丘上,下面可以看到一片沙滩。其实以前周围还有其他住家,但是一间接著一间消失,如今户平善太过世后房子也被拆除,使得最接近的邻居也距离多惠的家有两百公尺以上。毕竟山坡的土地利用起来不太方便,镇上居民又不断外流,因此这地方恐怕永远都不会有新房子了吧。 房子的构造是两层建筑加上庭院,空间大到即使家族四个人住起来都还会有空房。然而在十五年前多惠的丈夫早她一步离开人世后,现在住在这间房子的就只有多惠跟一只猫而已了。屋龄虽然很老,不过定期都有在保养维修,抗震性也十分足够,丝毫没有老旧的感觉。 家中虽然有和室,但多惠基本上都是在木头地板的房间生活,几乎没有在榻榻米上坐过。这是因为她从年轻时就喜欢这样的室内装潢,而且平常如果是坐椅子或沙发,在起身时确实不会对腿部和腰部造成负担,对于年老后的生活也比较合理。 多惠八点多慢跑回来时,看到有个像鸟类的黑影从房子后面飞了出去。以为那是乌鸦的多惠眯起眼睛仔细一瞧,但那只鸟怎么看都有两个头。多惠不禁感到可疑并打开家门进入玄关,虎斑猫便走出来迎接她了。 「嗨,你回来啦?」 虎斑猫口气亲近地如此说道。多惠则是低头看向它。 「刚才我看到有只像双头乌鸦的鸟飞走了。那是你的同伴吗?」 于是猫用一点都不像动物的动作点点头回应: 「是啊,它送来了一个好消息。明天傍晚公主大人就会大驾光临了。」 「那个一只眼一条足的公主吗?」 「没错,这下万事都能获得解决了。毕竟从那怪人偶出现之后,无论山上的妖怪还是海中的妖怪都没办法安心生活,正伤透脑筋呢。」 然而多惠倒是更加觉得可疑了。 「在我看来,你也跟那人偶一样是妖怪就是了。」 「太过分了。请不要把我跟那种连话都不会讲的家伙混为一谈啊。」 猫举起前肢在自己身体前方快速挥动。那动作可说是有模有样,更加深了它不是普通猫的印象。 「就是因为你会讲话所以是妖怪呀。真不知道那时候让你进到家里来究竟是对是错呢。」 听到多惠抱怨似地如此说道,妖猫立刻趴下身子低下头。 「那天我从早上就吃不到东西又被雨淋湿,身体变得非常虚弱,因此我很感激你救了我喔?」 「既然这样你就不要跟我讲话,装得像只普通的猫不就好了。」 「我只是想说要积极向你报恩啊。」 「才不是。你明明是因为想喝酒才向我搭话的。」 这只虎斑猫是去年九月底的时候来到多惠独自居住的这个家。 那天从中午之后就下起倾盆大雨,甚至让人连几公尺前方的景象都看不清楚。而就在那样的状况中,这只虎斑猫全身湿淋淋又脚步不稳地逃到这间房子门前,倒在路上了。 当时隔著玻璃落地窗发现那只猫的多惠并不是因为涌出慈悲心,而是从猫的虚弱程度看起来感觉放著不管就会死在那里,到时候要处理起来就很麻烦,所以才会把猫带进家中,并喂它吃自己吃剩的煮鱼。 后来多惠也没有刻意把猫关在家中,而是放任它自由行动。本来以为猫会自己出去的,没想到它就这样住了下来。 多惠本来在想,如果这猫过度干涉自己的生活就要把它赶出去。然而这猫却一点都不会惹麻烦,也不会在柱子或地板上磨爪子,更没有邻居会来抱怨,总觉得要把它赶出家门反而还比较费事。 而且饲料也只要多惠每天稍微多煮一点点饭菜就足够,甚至变得比以前更不会有多余的剩饭剩菜,对多惠而言反而是件好事。 这样的日子过了三个月,有一天多惠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边端著日本酒一边操作著桌上一台笔记型电脑的滑鼠,准备从购物网站买东西的时候,躺在沙发边缘的那只猫竟忽然对她说了一句「可不可以也分我一杯酒来喝」。似乎是这只猫很爱喝酒而忍耐不住的样子。 多惠当时虽然感到很惊讶,但是如果自己惊慌失措、逃避现实,又会让她觉得很不爽,因此她让自己保持冷静对应这只妖猫,结果就这样一起相处到了今天。 多惠从玄关走到厨房,打开冰箱拿出了一瓶矿泉水。 「既然是妖猫,我本来还期待你会把我吃掉,然后变成我的模样顶替我,抢走我的家和我的生活呢。这样我还能在往生后的世界跟老伴和孩子们炫耀我的死法很稀奇的说。」 多惠一脸埋怨地对著跟到她脚边的妖猫如此说道,然而对方却一副「不敢不敢」似地摇摇手。 「在这个忙碌的现代,又是邻居交流又是纳税什么的,就算顶替了人类也只会劳心劳神而已。能够寄宿在冷暖气具备的房子里,三餐又有饭吃的生活才是最幸福的啊。」 「我也是对这个必须劳心劳神的尘世感到厌倦了。」 多惠把矿泉水注入杯子喝了一口后,仰天抬头。 「而且现在又跟妖怪的世界扯上关系,变得更加麻烦啦。」 就是这只妖猫的存在不容分说地让多惠与一连串的怪事扯上关系的。虽然就算没有妖猫应该也会扯上关系,但至少不会那么早就得知这么深的内幕才对。 不过既然知道了,就要做自己该做的事情才行。 「跟你扯上关系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我孤独往生的时候你会立刻去通知镇上居民,这个交换条件而已吧。毕竟要是尸体发现得太晚,腐败到连内脏都流出来的话,大家要处理起来肯定也很麻烦。」 多惠就是用这个交换条件给妖猫喝酒的,然而妖猫却叹了一口气。 「不过啊,我总觉得身强体壮又有胆识的多惠女士搞不好会比我还长寿呢。」 对于多惠来说,她可一点都不希望自己比妖猫还长寿就是了。 多惠一边洗著喝完的杯子一边对妖猫问道: 「话说回来,你说的那个公主大人真的有办法解决问题吗?那人偶要是继续这样下去,不久后它甚至会杀人啦。」 「比起人类的问题,现在我们妖怪遭遇的牺牲就已经无法忽视了。」 跟在多惠脚边的妖猫露出一脸彷佛吞了铁块似的表情如此回应。 「能够自由行动,又会从右手释放电击的木制人偶,实在太不合常理啦。」 明明是只妖猫却在主张合不合常理,这点才真的让多惠感到无法理解。不过她的脑海中浮现出那具人偶自己走路的景象,还是让她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确实是很不合常理呀。」 多惠接著便回想起自己第一次在夜晚的沙滩上看到那具人偶时的事情。 多惠目睹善太制作的那具人偶走在沙滩上的情景,是在这个月十五日的深夜,过了一点半之后。 鱼群大量死亡的现象从月初就已经开始,之后也连续在发生。而多惠心中也一直很在意善太过世后那具人偶下落不明的事情。从人偶的尺寸判断起来,应该不会跟其他东西混在一起找不到才对。而且在人偶失踪后没多久,海上的异常变化就开始了。正因为多惠看过善太制作人偶时的样子,她怎么也无法认为两件事之间完全没有关联性。 另外,自从第一次有大量的鱼尸被打上岸的那一天开始,妖猫的样子就变得跟平常不太一样。它明明多半的时间都会慵懒地躺在房间,可是从那天之后却经常睁著眼睛静静不动,有如在沉思什么事情。而且无论白天还是晚上,它不在家里的时间都变得比以前多,甚至有种似乎在为了什么事情焦躁的感觉。 因此多惠一把揪住妖猫的颈部,把它抓起来质问: 「关于鱼群大量死亡跟善太做的那具人偶,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事情?」 妖猫虽然一开始还尝试要蒙混过去,但是一方面因为多惠对于那具人偶的来源知道得很清楚,再加上多惠威胁它要是继续装傻今后就不给它酒喝,最后它终于放弃隐瞒而说明道: 「我想那人偶今晚应该又会现身了。那人偶至今都是每隔一、两天就会从山上来到海边,而且都是在同样的时间,沿著同样的路径,然后就会从刚好在这房子下面的沙滩走进海中。」 人偶怎么可能会自己走进海中?若是普通的状况下,多惠应该会如此反驳吧。然而这次的对象是只会讲人话的妖猫,说服力就完全不同了。因此多惠这天晚上过了一点之后,就跟妖猫一起来到海边,躲在岩石后面。 渡渡水虽然是一座海边小镇,也有几处沙滩,然而并没有任何一处被当成海水浴场利用。因为每一片沙滩的面积都不大,且到处都有岩石,能够光著脚走动的部分实在太少了。位于多惠家下面的海岸也是一样,虽然是沙滩但随处都有坚硬的岩石露出地面,脚下也有许多的石子。 而在那片沙滩上可以看到一个影子在走动,偶尔还会传来坚硬的碰撞声响。影子的高度比人类的小孩稍高一点。在月光下映出的影子外型就像个人类。然而身上没有穿衣服,脚下也没套鞋子。两边手臂的前端是没有手指的球形,头部也没有眼耳口发,只有一根长长的木棒充当鼻子。 另外在右手臂的手腕下方镶有一颗黑色的石头状物体。多惠注意到,那也是代表那就是善太的人偶的证据。 「镶有那颗石头的右手臂。那毫无疑问就是善太的人偶没错。」 虽然早有被预告过,但多惠还是忍不住感到全身发冷。那具木制的人偶居然在动,居然在走路。它身上到处都没有接细线或动力来源,也没有人偶师在背后支撑它的手脚操作它。可是人偶却像有生命似地用双脚走路,穿过海浪声阵阵传来的沙滩。 「这个世界究竟是难以估测到什么程度呀。」 多惠忍不住如此脱口而出。 而且在她的周围、海岸上其他岩石的后方以及海面上,都可以看到手拿木杓的幽灵、身上的和服湿淋淋的可疑女性、彷佛在互相讨论并行动的狐狸与狸猫等等怎么想都是妖魔鬼怪类的存在,与人偶保持著一段距离窥探著它走路的样子。甚至还有火球飘浮在空中,跟月光一起照亮四周。 「请你尽量不要乱动。虽然我认为距离这么远应该没问题就是了。」 妖猫如此提醒多惠。人偶接著通过了与多惠他们藏身的岩石最接近的地点,不过距离还是有十公尺以上。或许是因为这样,人偶看起来并没有发现多惠他们。而且即使到处有火球浮在空中,也因为位置很高的缘故,人偶并没有任何反应。 就在这时,在人偶的行进方向前方出现了一只不知该说是大猴子、大猩猩还是人猿的巨大野兽,手握一根棍棒站起身子。棒子上还有树皮,只有握把的部分稍微削过,看起来充满野性,无论长度或粗细都超过成人的腿部。根据多惠事后听到的说明,那是一种叫「猩猩」的猿猴类妖怪,主要栖息在海边或山中的样子。 猩猩距离人偶二十公尺以上,露出尖牙,彷佛要扑向人偶似地用毛茸茸的脚在沙滩上一蹬。沙粒与石子当场爆开,猩猩巨大的身体一口气就拉近了与人偶的距离。 与此同时,从人偶脚边的海滩中冒出了一只如轻型车辆般巨大的螃蟹怪物,大概是预先把沙子铺在身上躲藏埋伏的吧。巨蟹用钳子横扫并跳向人偶,配合猩猩的攻击时机发动奇袭。 霎时,人偶用教人意外的敏捷动作往侧面一踏,并且把右手举向螃蟹怪物。紧接著,它右手前端的球体便伴随一阵爆裂声响发出激烈的光芒。 多惠因为螃蟹巨大的身躯以及忽然出现的光芒而当场傻住了。 螃蟹怪物被那道光击中便朝著海的方向飞了几十公尺远,两把钳子都变得僵硬不动,还口吐白沫地仰天倒下,任由海浪冲打。这时猩猩已经逼近到人偶面前,朝它挥下棒子。 可是人偶不慌不忙地就躲过了棒子,与猩猩错身而过。接著把右手举向猩猩,又再度从球体发出激烈的光芒。猩猩在千钧一发之际把手中的棒子丢向人偶,并朝海的方向跳开,在海浪中翻滚身子与人偶拉开距离。 在半空中被光线击中的棒子当场变得焦黑,掉落到人偶面前碎开。要是猩猩没有及时逃开,搞不好就落得同样的下场了。猩猩大概是被吓到脚软的缘故,一屁股瘫坐在海水中,张大嘴巴仰望著人偶。 「居然连巨蟹大人跟猩猩老大联手攻击都没用啊!」 妖猫因为那两只妖怪落败而很不甘心地如此呢喃,其他妖怪与幽灵们也都纷纷叹息。通常要是在那样的时机遭遇奇袭,应该会著急得不知应该先对付哪一边,结果两边都被攻击才对。可是那人偶却一如人偶的印象丝毫没有动摇,靠敏捷的动作应付了两边的对手。 人偶对倒下的巨蟹与猩猩瞧也不瞧一眼,「喀喀喀」地快步往前走去。 多惠颤抖著身子询问妖猫: 「那人偶的手是不是放出了什么东西?」 「是电击。」 那确实放出了即使在黑夜中也非常鲜明的光芒,穿破空间。而且还岔出分支的轨迹就像打雷一样,称之为电击也没有错。 可是居然会是电击呀,而且还施展出如此不容小觑的破坏力。 妖猫压低声量继续说明: 「那家伙只要有东西接近到七、八公尺之内,就会二话不说地施放电击。」 「就算要说话,它也没有嘴巴呀。」 「那倒不是什么问题。虽然只要安静不动,它即使通过旁边也不会做什么事,但光是为了向它搭话而稍动一下,它立刻就会放出电击。因此我们都没有人可以跟它讲话,连靠近它都办不到。」 照它那样子应该也无法沟通吧。 「我们的同伴们就像刚才那样好几次尝试要破坏它,可是每次都被那招电击轻易击败了。那电击虽然似乎只能从它右手的前端施放出来的样子,但即使离得很远也可以精准击中目标,就算勉强躲过并接近,只要被那只手直接碰触到就根本无从闪避,只能当场被击倒了。」 「既然只会从右手前端放出电击,应该还是有办法对付吧?你的同伴那么多,只要大家一起扑上去,一方承受电击的时候,另一方就能从它背后抓住它的手臂之类的,就能打倒它啦。」 「那样在抓住之前都不知道会造成多少牺牲啦。而且如果那样真的可以打倒它还算好,但你刚才也见过它面对联手袭击时的反应了吧?它的动作非常快啊。搞不好轻易就会被它躲开,然后大家一只不剩地全部被电击摆平啦。」 多惠虽然无法理解妖怪或亡灵的生死究竟是什么样的机制,不过要是被那电击击中应该也无法平安无事吧。像那只螃蟹怪物到现在依然倒在地上。不过或许是因为体型较大而比较能承受电击的缘故,看起来应该没死就是了。 「在陆地上只要不靠近它或妨碍它,那家伙就不会做什么事。然后它走到这片沙滩的某个地点就会进入海中,几小时之后又从海里出来,回去山中。就这个意义上来讲,那家伙或许也算个只能按照已经决定好的内容行动的牵线人偶吧。」 就在妖猫说明的这段时间,人偶则是把身体转向大海,像个准备入水自杀的人一样走向海岸线,从膝盖、腰部到胸口逐步浸入海中,最后连头顶都消失在海面下了。 「话虽如此,那家伙还是非常恐怖,不能放著不管。它像那样潜入海底深处后就会放出那个电击,靠那冲击夺走许多的生命。至于白天则似乎是在深山中晾乾身体的样子,但我们都不知道它究竟在什么地方。虽然有妖怪偶然在山中发现那人偶而尝试靠近,但是被对方放出电击而吓得逃跑了。」 海面偶尔会一闪一闪地放出光芒,直到远方的海面也可以看到。就好像是雷电闪过一样。 然而在天上可以看到月亮,没几朵云,更没有在打雷。那光芒是从海中发出来的。本来应该从天上落下的闪电现在却窜过海中,光芒映照到海面上。是只有在海中闪过的雷电。 「而且因为那家伙的关系让山中的地盘受到侵略,害我们的同伴们都伤透了脑筋。海中也不只是鱼类而已,我们许多的同伴们也接连牺牲,到了晚上只能到处逃跑。」 「毕竟电流在海中会往四面八方传播,受害程度想必很严重吧。」 这下总算明白大量死亡的鱼群几乎都没有外伤的原因了。它们都是因为电流而休克,也就是触电死亡的。即便没有直接被击中,电流也会在水中传播到远处。要是在装满水的浴缸中有电线通电,即使没有直接触碰电线,只要泡在浴缸中就会触电了。现实中就有那样的触电意外发生。 另外在自然界中也有利用那样的电流捕捉猎物的生物,就是电鲶或电鳗。这些生物的身体具有发电器,能够靠强烈的电流使周围的生物触电甚至导致死亡,再进行补食。 然而现在放电的是一具木制的人偶。本来应该不可能在海中横行的人偶,从右手放出电击。 「见过那景象的海中妖怪形容那简直有如恶梦。那人偶在又暗又深的海中也依然面无表情,从右手放出电流,连逃向远方的鱼群也毫不放过。然后就在大量鱼群翻起白肚浮向海面的时候,那人偶在摇荡的海水中又继续施放电击啊。」 夜晚的海中对人类来说就是一片黑暗,再加上水压,更加让人感到恐惧。而现在有一具木制的人偶在那样的海中从右手放出电光,接著就有大量的尸体在黑暗的水中缓缓浮向海面。紧接著又放出的电击光芒会一瞬间照亮周围的景象,看起来就像映出片刻情景的照片。那究竟会是怎么样的一片光景呀。在海中以一具木制人偶为中心,周围都是雷电与鱼群的尸体。如此没有现实感的画面,看起来确实就像是恶梦吧。 虽然多惠刚才目睹的那场巨蟹与猩猩的奇袭也是有如恶梦的景象,但海中的死亡色彩又更加浓烈。而那样的恶梦残骸到了早上就会被打上海岸,让小镇人民陷于不安。 要是再这样下去,渡渡水镇就会被那残骸吞没。而且在不久的将来恐怕就会被那恶梦的本体侵袭了吧。 多惠不禁感到颤栗,发出僵硬的声音: 「怎么会有这种事。居然会期望人偶做出这种事情,善太真的有如此憎恨这座小镇吗?」 后来人偶的固定行动依然没有中断。也许是靠妖猫特有的直觉,或是有同伴在联络的关系,妖猫似乎能够知道人偶会出现在海岸边的时机,到了晚上就会告知多惠。而妖怪们也继续尝试要打倒人偶,可是却屡次失败。 善太的人偶进入海中的海岸就在多惠家那座山丘下。就算不走下山丘,多惠只要从家门走个十公尺左右就能俯视那片海岸。对于多惠来说,光是知道那具人偶走在自己家下方不远处,就让她无法安心入眠了。 虽然人偶和妖怪们的脚印会留在沙滩上,不过现在这个时期到早上之前海水就会涨潮,把沙滩彻底洗过一遍,不留下任何痕迹。 不过应该还是有人深夜时偶然从远处看到人偶从山上走向海边的样子吧。多惠以外的镇上居民恐怕不久后就会发现人偶的行为了。 然后就在昨天晚上,妖猫对多惠提到了一只眼一条足的公主大人的事情。 多惠结束回想,把杯子放到沥水架上。 「真受不了,所谓的妖魔鬼怪到底是恣意妄为到什么程度呀。」 「请不要把那种人偶跟我们混为一谈。会造出那种玩意的人类才恐怖得多了。」 一个性情温和的男人制造出的人偶却引起连妖怪们都觉得是恶梦的情景,甚至开始侵蚀小镇的表面世界。这下被妖猫说是恐怖,多惠也无从反驳了。 妖猫接著一副「话说回来」似地用右前脚敲敲多惠的左脚。 「多惠女士,有件事情要向你商量一下。」 多惠顿时皱起眉头。 「我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呀。」 「请别这么说嘛。请公主大人来到镇上就必须准备过夜的地方才行,请问可以让她暂时住在这个家吗?」 只要让一只妖怪住进家中,就会一只又接著一只地住进来。要是继续容忍下去,都不知道会有什么稀奇古怪颜色的怪物会跑进来了。 「你那些住在山上的同伴们都没有住处可以招待她吗?」 「不可以让公主大人住到那么简陋破烂的地方啊。」 看来非常敬畏那个公主大人的妖猫诚惶诚恐地如此摇头。 「而且关于这次怪事的起源以及内幕,知道得最详细的人就是多惠女士了。如果你能直接向公主大人进行说明,对我们来说也帮助很大啊。」 这点多惠倒是可以理解。虽然这些妖怪们在前去拜托那个公主大人的时候应该有告诉过对方详细的内容,不过对方来到当地之后或许还会想整理出更正确的情报吧。对于多惠来说,如果对方能够解决问题当然最好,但要是对事后处理一概不管她也会很伤脑筋。 「话虽如此,但你难道要把我家变成一栋鬼屋吗?」 「不不不,公主大人的外观是个人类,即使被镇上的人看见,只要说是来镇上观光的朋友就不会让人起疑了。而且公主大人可是个楚楚可怜又性情激烈的人呢。」 妖猫的判断基准根本不可靠,而且「性情激烈」这种表现方式跟「楚楚可怜」根本互相矛盾吧?「人类的外观」听起来也像是为了使对方松懈的拟态,让多惠反而更加提高戒心了。 「不过既然都到这地步了,就一不做二不休是吧。」 多惠接著扠腰说道: 「好,反正这个家还有多余的房间。不过你要告诉那个公主大人,叫她记得带些可以讨好我的伴手礼过来。」 身为屋主,她在这点上就毫不妥协了。 到了隔天,多惠对于自己要求公主大人要带伴手礼来的事情不禁感到后悔。 下午四点多,正当午睡醒来的多惠开始考虑晚餐要如何的时候,忽然听到有车子停下的声音。多惠疑惑著这种时间究竟是谁来访而来到家门前,结果看到妖猫叫著「公主大人」并迎接了首先下车的人。 多惠本来从昨晚就做好心理准备,让自己无论见到所谓的公主大人是什么样的妖怪都绝不感到惊讶。然而对方的外貌实在过于出乎多惠的预料,让她还是忍不住眨了好几下眼睛。 那是个看起来只像十岁出头的人类女孩,然而又有如制作精细的西洋人偶。女孩的个子比多惠娇小,身穿雅致的服装,头戴一顶贝雷帽,右手则握著一把红色拐杖。身上的装饰品每一件都充满人偶的感觉,彷佛只有穿戴在这女孩身上才合适的样子。 如果说善太制作的那具人偶是粗糙简陋的皮诺丘,那么这女孩就是连细微部分都不妥协的工匠精心制作出来的完美陶瓷人偶。即使自己动起来也一点都不奇怪。实在不像是会来到这种乡下偏僻小镇、站在这种海边山丘上的存在。 然而那女孩现在确实就站在眼前,让秀发随著海风轻柔飘荡,用白瓷般的手整理著自己的裙襬。 人偶引发的怪异变化由一名宛如人偶的女孩前来解决,虽然感觉好像合乎条理,但多惠还是难以否认自己有种受骗上当的感觉。自己居然向如此楚楚可怜的女孩子要求伴手礼,这样不是就像个阴险老太婆了吗? 身穿绿色运动服的多惠走近那女孩。 「你就是所谓的公主大人吗?总觉得跟我听说的不太一样,难道是妖怪变身的?」 女孩则是露出开朗的笑容。 「很可惜,我是个有双亲也有户籍的人类。若真要讲有什么特殊之处,大概就是我的右眼是义眼,而我的左脚是义肢而已吧。」 她说著,用手指敲敲自己睁著眼皮的右眼球,再用拐杖敲敲自己的左脚。接著摘下贝雷帽,用一副知书达礼的动作鞠躬低头。 「我叫岩永琴子,还请您多多关照。」 究竟是什么样的经历会让一个人变得右眼与左脚都必须依靠人工物的状态?正当多惠因为这样的疑惑而一时犹豫该如何回应的时候,从车子的驾驶座又出现了一名双手提著大纸袋的青年。他来到自称岩永的女孩身后,一脸抱歉似地同样弯腰低头。 岩永于是也介绍了一下这位青年。 「这位是来帮忙我的樱川九郎。」 青年───九郎跟岩永比较起来就普通得多了。身材高而看起来愣愣呆呆,感觉就是个无害的二十出头青年。然而多惠总觉得这青年莫名缺乏存在感,有种连活著还是死了都难以判断的隔绝感,因此终究还是让她心情难以放松。毕竟跟妖怪们称为公主大人的女孩如此亲近,肯定也不是什么正常人吧。 「公主大人,我度日如年地等待著您大驾光临呢。而且没想到九郎大人也会一同前来,可说是如虎添翼。这下就能高枕无忧了。」 妖猫用一副比平常对待多惠时更加客气敬畏的态度,在岩永脚边双脚合掌。 然而岩永却粗鲁地一把抓住妖猫的头部,开始说教起来: 「在那之前,拜托你不要随随便便没有正当理由、就向人类揭露自己的真实身分好吗?幸好你遇到的对象不是个会把你的事情宣扬出去的人物呀。」 「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想说这个人应该没问题!而且我认为就算多惠女士向外人宣扬自己家的猫会讲人话,大家也只会觉得她得了失智症而已。然后我只要逃出去,应该就不会引起什么大问题才对。」 「嗯,这好像也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好个头。说谁是失智老人啦。」 见到岩永差点就认同了妖猫的藉口,多惠立刻提出警告。看来这女孩的内在果然没有外表那么可爱的样子。 岩永放开妖猫后,向多惠低下头。 「恕我失礼了。那么我们就快快来把问题解决掉吧。若人偶今晚出现,就当场把它摆平。毕竟大学也快要开学了。」 再过不久就是四月,的确是学校即将开学的时期。看来这位公主大人似乎是个大学生,但现在是去在意那种事情的时候吗? 在多惠眼中看起来,这女孩的言行举止简直就像不了解事态有多严重似的,一点也不可爱。 虽然这房子没有必要在意邻居的眼光,但多惠还是觉得让这个叫岩永的女孩子一直站在家门口也不太好,于是快快让这两人进入屋内坐到客厅的沙发上,并端茶出来招待他们。 青年刚才提在手上的那两袋伴手礼,分别是知名店家的冷冻乾燥味噌汤二十五入礼盒以及限量生产的老店日本烧酒,都是价格昂贵的东西。这下让多惠更加觉得自己像个阴险老太婆,要是不招待一点上好的茶与点心就太说不过去了。 岩永与九郎并肩坐在沙发上,多惠坐到他们对面的位子,而妖猫则是身为附近一带的妖怪代表,坐到多惠的旁边。 妖猫接著向岩永重新描述至今为止混乱的状况,多惠也在一旁补充说明她所知道的几项情报。 岩永静静聆听著这些内容,露出在动脑思考的表情。像这样坐下来面对面交谈,多惠便感觉到这女孩给人的印象与一开始又完全不一样了。 她的外表虽然是个稚气犹存的少女,散发的氛围与沉著的语气却都让人感到很成熟,或者也许应该用「老成」来形容吧。 刚开始她和这位叫九郎的青年站在一起,看起来还像个小十岁左右的妹妹,然而随著时间经过,现在就算说她是比九郎大十岁的姊姊,多惠恐怕也会相信了。 话虽如此,多惠依然难以放下心中的担忧。这女孩真的有办法解决那个右手会放电、连巨蟹和猩猩都束手无策的人偶吗?坐在一旁的九郎也教人难以捉摸,完全感受不到足以和那人偶对峙的魄力。 大致说明完毕后,多惠松了一口气看向岩永。 「公主小姐,这些大致上就是我们所知道的事情了。有什么让你感到在意的地方吗?」 多惠故意用「公主小姐」称呼这个女孩。因为不论是用姓氏的「岩永」还是用名字的「琴子」称呼,都让多惠有种跟女孩太过亲近的感觉。 「人偶的特徵、行动、镇上的现状以及至今的来龙去脉等等,似乎都跟我事前听说的内容没有太大差异。一位叫善太的人物对害死自己孙子的小镇进行报复,是吗?但是因为没有勇气亲自动手,所以让人偶来代劳。毕竟自古以来人偶就是为了当成人类的代用品或替身而制造的东西,当中也有代替当事人背负责任或承受污秽的人偶。所以就用途来讲是很吻合的。」 岩永感到佩服似地用相当轻松的态度如此统整内容后,把视线放回多惠身上。 「然而有几个问题我想不太通。」 文雅的举止谈吐与稚气的容貌显得格格不入的岩永继续说道: 「能够擅自行动又带来危害的人偶并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制造出来的东西。如果是名声远播的人偶师傅倾注心血打造出来的人偶,或是长年受到主人珍惜而让主人的情念寄宿其中的人偶就有可能会自己动起来没错;可是这次引起问题的木制人偶是双手不算灵巧的外行人制作出来的东西,而且是一个月前才刚完成的,没错吧?」 「是呀。善太以前根本没有做过什么人偶,所以当时制作得相当辛苦。不过我也不晓得那人偶究竟完成到什么程度就是了。虽然是制作到手脚可以活动的阶段,但毕竟善太在制作的过程中就逐渐消瘦,最后有如全身的精气都被绞尽似地过世啦。」 既没有使用什么特别的技术,也没有长年累月蓄积力量,这样确实不太符合人偶在制作者死后会自己动起来的条件。 就在这时,九郎从旁说道: 「不过这应该也可以说是那位叫善太的人倾注了自己浑身的心血,导致人偶发挥出灵异性的力量了吧?」 然而岩永摇摇头。 「这个世界并没有那么简单,不是光靠一个人的精神力就能办到任何事情。即便是寄宿了怨恨或情念的人偶,顶多也只是头发伸长、在半夜嘻嘻笑或是跳起舞、在废墟映入照片中吓吓人的程度而已。光是要让一具人类大小的人偶自己动起来就需要相当强烈的怨念了,更不用说还会从手放出电击,即使从妖魔鬼怪的角度来看也是超乎常规。要是一个老人的怨念就能让那样的存在诞生,天下早就大乱了。」 岩永的分析也有道理。如果像善太这样胆小的男人注入怨念与心血就能制造出那样的东西,换作一个性情激烈的人物用自己的生命为代价的话,搞不好就会诞生出诅咒这个世界、每晚到处残杀的人偶了。 岩永接著皱起眉头。 「这次的案件之中就是这点让我想不通。我是认识某个人可能有办法创造出那样超乎常规的怪物啦,不过要是案件的幕后有那个人物,这人偶应付起来就会很棘手了。」 九郎也顿时露出警戒的表情。看来对于这两人来说,那个人物非常危险的样子。 「我虽然不清楚你们的情况,但这次应该没有那样的内幕。那只是因为善太的人偶跟皮诺丘一样罢了。制作那个人偶所使用的木材中混入了特别的东西。」 「特别?我记得原作中的皮诺丘是用会动会讲话的木头制作的。」 岩永似乎读过原作,这下说明起来就简单多了。 「虽然善太使用的木头是没有那么神奇,但依然还是很特别。那个人偶有一部分使用了镶有陨石的木材。」 大概是这个事实太过出人意表的缘故,无论岩永、九郎还是妖猫都霎时瞪大了眼睛。关于这件事情,多惠也没有告诉过妖猫。 多惠对于自己能够让妖怪们称呼为「公主大人」的对象如此动摇的事情稍微感到满足,并详细说明起来: 「据善太的说法,那是发生在十年前的事情。有一次白天他走在山中的时候,忽然从头上传来剧烈的撞击声响,然后一根粗壮的树枝就啪唰啪唰地掉落到他眼前。于是他小心翼翼地靠近那折断的树枝一看,便发现树枝中间镶有一颗约五公分大的黑色石头,并散发出焦味。那根比人的手臂还要粗的树枝似乎就是被那东西冲撞而折断掉下来的,据说善太立刻就察觉了那是一颗陨石。」 陨石。从宇宙落到地球,撞上大气层激烈燃烧,最后穿破大气掉落下来的物体。即使在宇宙空间时体积巨大,多半在大气层就会燃烧殆尽,掉落到地表也只会剩下几公厘而已。即便如此,过去的纪录中还是有发现过几十吨重的陨石,市场上也可以找到约手掌大小的陨石被买卖。 「毕竟陨石刚掉落下来就被人发现是很稀奇的事情,更不用说是镶在树枝上的状态了。如果让世人知道,肯定会成为大新闻吧。然而善太感受到那颗石头有某种奇妙的魅力,于是把它连同树枝一起带回家了。」 虽然把天上掉下来的石头,以及虽然已经折断但依然属于山上的木头擅自带回家的行为有待争议,不过既然都没有其他人注意到陨石掉落,带回家的也只是一根折断的树枝,想必不会有人知道陨石的存在与善太的行为吧。 「据善太说,他当时的身体状况相当差的样子。神经痛和偏头痛越来越严重,会进入山中的原因似乎有一半也是考虑要自杀的样子。然而自从他把那颗陨石带回家摆在身边之后,身体不知不觉间就不再疼痛,甚至变得比以前还要有精神。后来善太就变得非常重视那颗镶在木头里的陨石了。」 当善太被人问到健康的秘诀时,他对于比较亲近的对象就会提起这段事情并秀出那根镶有陨石的木头。木头长度六十公分,粗十五公分,陨石镶在略偏上方的位置,整体的八成左右都埋在树枝里,周围的木头呈现焦黑。陨石的大小跟一个小孩的拳头差不多,表面虽然带有凹凸不过就像稍微融化过一样滑顺。多惠看到的时候也觉得那不是普通的石头。 岩永一副总算明白似地吐出一口气。 「陨石因为是从天而降的神秘物体,自古也被人类当成是信仰的对象。有时被认为是上天告知战争能够胜利的天启,有时则被当成奇迹的象徵而祭奉在神殿中。另外也曾有过人们聚集到陨石落下的地点,把其碎片捡回家当成驱魔道具的例子。」 「你懂得真多呢。也有人说陨石是充满上天的力量并掉落到地上的神明恩惠,具有保佑人民的功效。在日本也曾有过将陨石内含的铁打造成刀并取名为『流星刀』,其中一把还献给了皇室的事例。在世界各地,陨石都被人认为具有难以言喻的力量。」 多惠又再一次修正了自己对岩永的评价。这女孩不但有知识与理解力,似乎也知道该如何使用这些力量的样子。 相对地,九郎则是提出在某种意义上符合常识的主张: 「但陨石终究是陨石吧?应该不会有让人偶自己动起来,还从手上放出电击的力量才对。」 在多惠准备说些什么之前,岩永就抢先回答: 「地表上存在有能够产生各种妖魔鬼怪的力量,造成对许多人来说不可思议的现象。那么我们也不能断定宇宙不存在类似的力量。而那样的力量寄宿于陨石、掉落到地球上,被人捡起并受到那人物的情念或愿望影响而引起祸害,也是有可能发生的事情。要讲起来,就是宇宙等级的怪异现象呀。」 还真是莫名其妙的说法。就算有可能性,但真的会发生那种事吗?多惠心中虽然如此怀疑,不过至少善太相信著那样的可能性制作了人偶,而就结果来说那人偶也动了起来。 「善太讲到陨石的事情时,大部分的人都是当成笑话听听而已,然而善太一直都是认真的。当他开始制作人偶的时候,我很惊讶他会把那根镶有陨石的木头拿来当成一部分的材料,因此忍不住对他提出了质问。」 善太自从孙子过世后就变得足不出户,可是从某一天开始又忽然收集起木材,让人觉得很不对劲。因此镇长跟多惠都曾到善太的家向他问过话。 「我问他说:你做人偶是想要当成孙子的代替品吗?难道你妄想说只要跟皮诺丘一样使用特别的木头制作就会自己动起来吗?可是善太却主张著『这石头会实现我的愿望』,毫不理会我的劝告。」 生疏的作业让善太变得满手是伤,甚至变得废寝忘食。但他依旧不断切削著木头,制作著有一根长鼻子的人偶。 「在原作中,制作皮诺丘的老翁实际上因为皮诺丘的缘故吃了苦、受了寒,被关进牢,被鲨鱼吞进肚子,两年后好不容易获救了却又濒死而变得卧床不起。就算制作了人偶也不会有好事。我也曾这样跟善太讲过,但他却回我一句『我现在已经吃很多苦了』,依然没有放弃制作人偶。」 当时自己是不是应该强硬制止他制作人偶才对?还是说当陨石埋入树枝中掉落到善太眼前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了这样的结果? 多惠觉得现在去想那种事情也已经没有意义而抓抓头后,注视岩永。 「镶了陨石的木头并不算大,因此是被制作成右手臂,而且只有手肘以下的部分。陨石的位置刚好就在手腕下方一点点的地方。」 岩永举起自己的右手,并用左手指了一下。 「会放电的那个右手吗?」 「是呀。或许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只有右手前端会放电吧。看来陨石的力量也是有极限的。」 妖猫这时用脚掌肉垫敲著多惠,发出抗议的声音: 「这么重要的事情,我可是第一次听到啊。虽然我确实有看到那右手好像埋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我讲了又有什么用?就算我说那是陨石什么的,你们也无法理解吧?」 妖猫蠢动著胡须,接著用双手压住自己头部。 「如果早点知道,我们就会更早去拜托公主大人啦!宇宙级的怪异存在根本不是我们能够对付的对象嘛!」 就算那样说,但多惠当时根本还不晓得什么公主大人。 九郎则是一副事不关己似地对那位公主大人说出感想: 「居然还要对付来自宇宙的神秘存在,你也真辛苦啊。」 「学长也要帮忙啦。虽然这种事情根本很少发生就是了。」 岩永的态度也一点都不紧张,还悠悠哉哉地喝了一口茶。 「来自远方宇宙的存在,对于这土地来说就是异物,想必与这地方的秩序难以相容,必须立刻排除才行。比起跟那个人物扯上关系,现在的状况还简单明瞭多了。」 看来她是得知这次的事情与她认识的人物没有关系而感到放心的样子。 然而对多惠来说,她完全感受不出这两人有准备动身解决问题的意思。要是他们继续松懈下去,多惠也会很伤脑筋。 岩永大概是看出了多惠那样的心理,接著又提出了新的问题: 「请问善太先生在制作人偶的时候,有具体讲过他希望让人偶做什么事情吗?」 「没有。我虽然有问过他,但他顶多只有回我一句『就跟你讲的一样,让它成为皮诺丘也无妨』而已。」 善太如果有具体描述自己的目的,多惠搞不好还有机会说服他恢复正常地说。 「原来如此。他并没有明确表示过自己是参考皮诺丘的故事在制作人偶是吗?」 「所以又如何呢?哦哦对了,善太在人偶大致成形的时候也有讲过『做成这样或许就可以代替我实现愿望了,不是吗?』这样一句话。也就是说,现在的状况毫无疑问就是善太当时心中的愿望了。」 多惠察觉出岩永也许想暗示的内容,而忍不住回嘴: 「如果有人要责备我为什么当时没能发现善太制作人偶是为了让人偶代替自己报仇雪恨,我也无从反驳就是了。」 然而岩永却对多惠摇摇手。 「要发现那种事情太难了吧。就算是我也没办法在那样的时间点就推测出人偶拥有那么强大的力量呀。如果有从陨石上感受到什么可疑的力量,或许我还会做些什么处置。但如果对方并没有特别扰乱秩序,多事干预搞不好还会导致反效果呢。」 看来只是多惠想太多了。但这样反而又让多惠感到难以接受。若对方有把状况看得严重一点,就算向多惠追究起责任应该也不奇怪才对。 或许这位公主大人并没有深切感受到镇上目前面临的危机吧。 「总觉得你好像很悠哉呀。我这十天来已经看过好几次模样恐怖的怪物和幽灵们尝试要阻止、要破坏那个玩意,但全部都以失败告终了。」 多惠重新端正坐姿,把身体倾向岩永。 「现在只有妖怪们注意到那个人偶的行径,不过肯定迟早会被镇上的人目击到。就算刚开始镇上可能会觉得恐怖而引起骚动,但接著人们就会明白要是不阻止它,鱼群大量死亡的现象就会继续下去,导致小镇持续衰退。镇上的人们想必会设法抓住、破坏那个人偶。」 人偶自己会动是不争的事实,而且那明显就是灾害的源头。镇上的人也已经察觉到善太的影子了。 「到时候不知道那电击会造成多少牺牲呢。就算我事先警告大家肯定也没用吧。既然连妖怪们都束手无策了,根本不是人类可以对付的存在。要是闹出人命,问题就会变得更严重。如果照现在这样继续下去,绝对会变成那样。」 多惠顿时觉得自己好像讲话过重了,于是克制自己的情绪,把身体靠到沙发背上。 「公主小姐,你有什么打算?就我看起来,你应该没有足以破坏那个人偶的力量吧。」 对于她这样的发言,既不是岩永也不是九郎,而是妖猫赶紧撑起身子拥护起公主大人: 「多、多惠女士,公主大人乃是智慧之神,外观上不适于打斗也是当然的事情啊!」 它大概是担心会惹公主大人不高兴而焦急起来的样子,接著又用它圆滚滚的手指向九郎。 「而且这次有九郎大人随同前来。这位人物堪称是超越怪物的怪物,拥有各种妖怪聚集起来都敌不过的强大能力!让九郎大人对付那种人偶根本是轻而易举啊!」 听到妖猫如此热衷又莫名对九郎带有恐惧感的激动说明,多惠忍不住凝视起坐在岩永旁边不太主张自己存在的九郎。 「你说这个有点傻傻愣愣的男生吗?」 「您说得没错。」 九郎一副对于自己被妖怪评价到这种程度的事情觉得不好意思似地露出苦笑,并用眼神对多惠行了个礼。 结果岩永立刻对多惠伸出手掌表示抗议。 「呃,九郎学长是我父母公认的情人,请你不要说他的坏话好吗?」 多惠本来以为他们是因为妖怪方面的工作扯上关系的主人与随从,但原来两人之间是那样的关系呀。多惠对于这点也不禁感到意外,然而九郎倒是对此似乎有异议的样子,一脸伤脑筋地转向岩永。 「说什么情人,讲出去很难听啊。」 「这不是事实吗!而且跟如此可爱的女孩子当情人有什么不好!」 「你都快要二十岁了还叫什么女孩子?」 「也是啦,拜学长所赐,我已经不是『小女孩』了。」 这种时候是在讲什么话?不过至少这表示两人之间的关系亲近到可以交谈这样的内容,而且也代表他们并不觉得人偶造成的威胁有多严重的意思吧。 「你们之间的关系是怎样都无所谓啦。总之只要有他在,就能阻止那个人偶了是吧?」 这才是现在的重点。岩永转向多惠,稍微歪了一下头。 「其实就算没有九郎学长,如果只是要破坏人偶并非什么难事啦。」 看来她对这点并不感到伤脑筋的样子。 岩永接著莫名有点嫌麻烦似地甩甩手掌。 「镇上的人们察觉人偶的存在并计画破坏它的时候,只要开始行动时别轻率靠近,就可以在一个人也不死的状况下破坏掉人偶了。我想时间上连一个礼拜都不需要吧。」 她讲得还真是简单,可是又不太高兴地补充说道: 「但就是因为这样,让我想不通呀。」 不知道为什么,岩永对于人偶能够轻易被破坏的事情感到很在意的样子。会不会是因为「别为了这种小事情把我叫来」的心理? 多惠不禁感到头痛起来。难道自己必须说明得更仔细一点,这位小姑娘才能够真正理解状况吗? 「你有没有在听我讲话?那人偶只要有东西接近就会放电,而且反应很快。就连怪物们都拿它没辙了,人类又能做什么事?」 岩永这时举起左手掌打断多惠。 「那人偶虽然白天不知道是躲在山上的什么地方,但每隔一、两天的晚上就会从山上来到海边,而且几乎都是沿著同样的路径对吧?然后会穿过这间屋子下面那片沙滩。」 「是呀,没错。」 多惠感受到岩永散发出的气息突然变得有如拔出刀鞘的利刃般锋利,有点吓傻地如此回应。 岩永接著又说道: 「既然移动路径几乎都一样,就能够轻易埋伏等待,也能设置比较精密的陷阱了。如果人偶会对接近自己的东西产生反应做出攻击,那么不要接近它就行了。而且就算在人偶附近,只要是静止不动的东西它就不会攻击,对吧?」 对于这点,多惠与妖猫也点头回应。人偶当时在沙滩上穿过埋伏的巨蟹旁边时,直到巨蟹动手攻击之前人偶都没有放出电击。人偶终究只会对妨碍自己前进或是企图危害自己的存在产生反应而已。 「既然这样,只要事先在沙滩上某个范围的区域内埋藏炸弹,当人偶进入那个范围的中央附近时再透过遥控装置引爆炸弹,不就能瞬间把人偶炸得粉碎了吗?它连放电的时间都没有呢。反正人偶不会注意到埋在地底下的爆炸物,只要利用遥控装置,即使是从距离几十公尺远的地方也能看准时机引爆炸弹啦。」 多惠顿时哑口无言。妖猫也当场张大嘴巴。 只要讲出来,方法其实非常简单。虽然是很极端且脱离日常生活的手段,不过现实考虑起来也有十足的成功可能。 「如果要拿到炸弹很困难,其实准备可燃物也行。事先在广大范围铺设可燃物,等人偶进入到足够深度时再点火,就能让它转眼间被火包围了。只要汽油大范围蒸发,也能制造爆炸性的燃烧现象。如果能进一步从远处朝它发射沾染可燃物的火焰箭矢,或是装有汽油、灯油之类的袋子,人偶就毫无疑问会变得全身是火了。」 岩永紧接著又如此提出了另一种方法,效果同样值得期待。 「就算人偶逃进海中,但它毕竟是木制品,肯定不会毫发无伤。身体如果碳化就会变得脆弱,无法再自由行动。即便还能行动,能够放电的也只有镶了陨石的右手前端而已,只要那部分被烧断就无法再放电。到时候就不需要害怕靠近它,便任我们宰割啦。」 多惠不禁对自己感到气愤起来。其实只要冷静下来动动脑筋,不会造成牺牲的手法根本多得是。 「为什么我会连这么单纯的手法都没想到?看来我也是老糊涂了。」 听到多惠忍不住如此说道后,岩永也没有特别安慰她,只是冷静解说: 「恐怕是因为目睹到超乎常识的怪物强大的力量与跋扈横行的场面,导致你一时无法用人类的角度思考事情吧。人偶从手部放出电击的景象是相当有冲击性的,因此会认为人类根本束手无策也并不奇怪。」 就这个意思来说,或许代表多惠拥有正常人的感觉,所以见到妖魔鬼怪现身就会难以保持平常心。 多惠接著询问妖猫: 「你们这些怪物都没有想过类似的点子吗?」 「怎么可能想过!像公主大人这种激烈又狠毒的手法,我们根本不可能想得到啊!」 虽然这句话从某种角度听起来很像是在讲公主大人的坏话,但也代表岩永想到的点子对于怪物们来说是完全出乎预料的想法吧。 岩永并没有责备妖猫,而是对多惠补充说明: 「其实大部分的妖魔鬼怪都并不算聪明狡猾,或者应该说他们的行动是根据本能,会受到与生俱来的特性束缚,不太能够自由思考或想点子。另外也不善于使用道具或机械,对社会的适应能力也不高。所以说会危害人类的妖怪很难改掉那样的行动,而且要是环境有所改变就会难以适应生存。即便是在局部来说会杀害人类、受人恐惧的怪物,就大局来看依然是会被人驱逐的存在。因此他们才会需要我当他们的智慧之神。」 「的确,要是妖怪们都很聪明狡猾也很让人伤脑筋呀。」 对于岩永这样的说法,多惠也感到可以接受。制作那具人偶的善太是个胆子很小的男人,而就连那样的人偶都会让妖怪们如此恐慌。可见真正最恐怖的存在毫无疑问就是人类。 多惠不禁深深叹了一口气。自己先前那样壮烈的觉悟根本就像笑话一样了。 「真是空焦急一场。没想到只要思考一下,其实破坏那个人偶是很容易的事情呀。」 然而岩永的表情却一点也不开朗。 「正因为这样,所以我才想不通。」 她的神色反而变得更加严肃,彷佛在说接下来才是关键一样。 这女孩应该不会在这种时候开玩笑讲些故弄玄虚的发言吧。多惠不禁对于这样教人不安的前言眯起了眼睛。 「我不懂你的意思。」 「那具人偶是孙子在车祸中遭到杀害的善太先生为了报仇而制作出来的东西,也就是善太先生的诅咒作祟化为具体形象的存在对吧?」 虽然事到如今还在确认这种事情有点奇怪,不过多惠还是点头回应: 「是那样没错。」 「既然如此就很奇怪了。」 哪里奇怪?多惠对于无法察觉这点的自己感到焦躁起来。 岩永接著看向多惠。 「既然要为车祸身亡的孙子报仇,那具人偶不是应该首先去杀掉当时开车把那孙子撞死的那些人才对吗?」 多惠顿时好几秒钟发不出声音来。 自己居然漏看了这样根本的部分。因为只注意到镇上的事情,结果却忘记了最重要的事件起因。 「对了,没错!如果善太要作祟,不可能会放过那些人的!」 对于总算发出沙哑声音的多惠,岩永提出她事先透过网路调查到的情报: 「当时坐在车上的四名大学生都遭到逮捕,但只有驾驶者被起诉。虽然好像有证词指出其他三个人有打闹玩笑扰乱驾驶,事发时也没有主动拯救受害者,然而成功起诉的只有驾驶一个人。加上受害者本身也有过失,而且大学生们家境富裕,支付了充分的赔偿金,被告也有反省之色,于是最后确定了缓刑判决。对于一名小孩子的死,当时坐在车上的四个人究竟有没有付出足够让受害者家属们接受的代价?」 即使对相关人物们来说是晴天霹雳的意外事故,对于警察和法院来说终究是习以为常的案件,只要真相确认上没有质疑的余地,就会按照既定流程处理掉了。 「善太并没有接受。在法院做出判决之前,他就已经听说这很难判刑了。善太也说过『到头来那些家伙都不会赎罪的』这样一句话。他心中很怨恨那些大学生呀。」 镇上的人们也期望车祸的事情不要再继续闹大,而鲜少对善太表示同情。 「并没有新闻报导说那四名大学生死于非命。毕竟那个人偶要是离开到镇外,肯定会引起大骚动吧。换句话说,那些大学生目前还没有被人偶做过什么事情。」 岩永进一步提供的情报让多惠脑中加速混乱。 「太奇怪了。这要怎么思考才对?」 至今都认为这状况是善太在作祟而从没存疑过的多惠,怎么也想不通岩永提出的这个巨大矛盾。 相对地,岩永则是一副早已知道答案模样似地说道: 「只要不择手段,要破坏那个人偶的方法其实多得是。也就是说,假设善太先生制作那个人偶是为了让镇上的人将它破坏……」 多惠迟迟无法掌握正确的状况。岩永语气不变地继续说著: 「那么要是就这样把人偶破坏掉,搞不好会导致无法挽回的结果。」 如果不破坏人偶,小镇会受到致命的伤害。但是破坏掉它却又会招致无法挽回的结果,这究竟是什么样的状态?如果这是真的,就代表当人偶自己动起来的那一刻起,多惠他们便已经无计可施了。 岩永接著露出微笑,表情冰冷得一点也不吻合她甜美的容貌。 「虽然我不会让那种事情发生就是了。」 半夜一点多,多惠下坡来到昏暗的海边。她的家虽然就在山丘上,但是从坡下的海滩只能隐约看到屋子的灯光而已。今晚的月色也很明亮,还有几颗火球高挂在空中。这些光源底下可以看到几十只妖魔鬼怪们聚集在沙滩上,听著岩永的指示行动,在各处埋伏躲藏或是搬运东西。多惠则是在远处的岩石后面观望著那片情景。 妖魔鬼怪中有的是猴子、狐狸、狸猫、山猪等等动物藉由妖力变化而成的妖怪,也有像章鱼、贝类或鱼类等等水生类的怪物。在那些存在们的中心则是头戴贝雷帽的岩永,穿著西洋人偶般的衣裳挥动拐杖进行指挥。真不知道该说是奇特,或者说这样的情景本身就缺乏现实感了。 这一带的海岸即使在小镇中也是属于比较偏僻的角落,除了多惠的家以外,从其他房子看起来都位于死角,因此就算稍微骚动一点也不容易被人发现。要是有人察觉异状跑来一探究竟,恐怕就会被这群怪异存在们吓得昏倒了。 「你看起来应该也因为那公主小姐而吃了不少苦头吧?」 多惠对静静在一旁进行热身运动的九郎如此搭话。 九郎对于多惠这样的问题顿时露出苦笑。 「这也很难讲。要是没有她,我现在恐怕早已迷失自己不知该如何生活了。」 九郎虽然在岩永面前表现得对她很不耐烦的样子,不过现在大概是尊敬身为年长者的多惠而说出了自己的真心话。多惠不禁思虑起这位青年心中的感受。 「吃了人鱼与件的肉,不但变成不死之身还得到了奇妙的力量,想必在生活方式上也需要下一番功夫吧。」 为了今晚捕捉人偶的行动,多惠预先听说了九郎的特殊能力,然而那内容实在是超乎常理。吃人鱼肉可以长生不死的传说多惠也有听过,但她万万没想到自己会遇上真的吃了人鱼肉而化为不死之身的人。而且居然还吃过据说预言了未来之后会死的妖怪───件的肉,同样获得了那样的能力。这种事情能够想像得到才难吧。 多惠对即使在这种时候还是给人的印象傻傻愣愣的九郎问道: 「以死亡为代价决定未来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 九郎拥有妖怪件的预知未来特质,而且据说他从那样的特质发展出以死亡为代价可以照自己的意思决定不久的将来会发生什么事情。换句话说,只要不是太久远的将来就可以随心所欲地操控。由于会伴随死亡的缘故,本来应该是一生只能使用一次的能力,但九郎因为吃过人鱼肉获得不死之身,所以能够不断反覆决定未来的样子。 换言之,就算杀害了九郎,他也可以决定出杀害他的人会吃亏的未来并立刻复活。怪不得那些妖怪们会对他如此敬畏恐惧。为了不要让还不习惯九郎的妖怪们感到害怕,因此九郎现在跟多惠一起站在远处等待准备工作完成。 九郎并非谦逊而是很自然地挥挥手回应: 「就算说是可以决定未来,也只是让有可能发生的事情必定发生而已。如果是发生可能性很低的未来就不在我伸手可及的范围,我也就没办法决定了。虽然可以让骰子掷出自己想要的数字,但是要让随便买的一张彩券中头奖就不可能办到了。是自由度很低的能力啊。」 「即便如此,还是有办法让公主小姐准备的陷阱绝对成功是吗?」 多惠再度把视线望向远处指挥著妖怪们的岩永,而九郎也同样把头转过去。 「虽然岩永就算没有我,也可以靠自己的运气获得成功就是了。」 或许正因为是男女朋友,所以九郎更能深切理解这点吧。 多惠也不禁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的确,那女孩就跟神一样,绝对不可与之为敌呀。」 岩永周围的所有妖怪们这时纷纷散开,各自躲到指定的位置。现场除了火球───妖火们飘浮在人偶即使出现也不会产生反应的高度与距离之外,其他妖魔鬼怪们都从多惠的视野中消失了。妖猫接著跑到岩永面前,似乎向她报告了什么事情。岩永点点头后,跟妖猫一起小跑步回到多惠与九郎的地方。看来她左脚的义肢制作得非常精巧,让人完全感觉不出那是义肢。 岩永来到多惠他们藏身的岩石后面,抬头看向九郎。 「人偶下山来到海岸了,应该再过几分钟就会到这附近。请九郎学长也准备就位吧。」 「了解。」 九郎简短回应后,岩永用拐杖指向沙滩的某个范围。 「我们有在那附近做记号,请你诱导人偶踏到那个记号上。然后就请学长看准时机打信号。」 接著,岩永又用不太像她平常个性的温顺态度抬起眼珠补充说道: 「还有,请你尽量不要死喔。」 「事到如今才讲这种话?」 「不是啦,因为妖怪们之间似乎流传著『公主大人是个冷酷到不论男朋友死几次都不会介意的出色人物』这样的评价,让我觉得不是很喜欢呀。」 「那不是事实吗?」 「我还是有稍微感到介意好吗!就算学长可以马上复活!」 只有「稍微」而已吗?多惠虽然不禁如此想,但毕竟九郎似乎不会有痛觉的样子,所以死亡对他来说的比重或许也非常低吧。 九郎接著一副去散步似地走向海浪声传来的方向。岩永则是有点不满地哼了一下鼻子后,站在岩石后面目送九郎离开。 不久后,多惠的眼睛也看到了那个有著长鼻子的木制人偶「喀、喀、喀」地踏在沙滩上缓缓接近。也就是那个右手腕下方镶了一颗陨石的人偶。 「好了,就来看看公主小姐的预测精准到什么程度吧。」 「所谓的策略就是要以最坏的可能性为前提去思考呀。」 对于多惠的发言,岩永一脸轻松地观察著人偶的行动。 岩永的推测终究只是推测,也有可能只是白担心一场。但也不能因此就忽视可能的风险。 多惠脑中回想起黄昏时岩永坐在沙发上说明那具人偶的真面目。 『自古以来不分东方或西方,所谓的人偶都是在带有咒术性质的含意下制作出来的。有些是当成人类的替身承受灾祸,有些是接受人类的命令进行劳动,也有当成让神明或灵体降临的容器,诸如此类的传说也非常多。皮诺丘的故事也可算是那类的系统。也因为这样,人偶自己动起来、使人类陷于恐惧的怪谈也并不稀奇。不过听到「人偶」与「咒术」是不是会联想到另一种很有名的使用方式呢?』 听到岩永这么说,多惠忍不住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因为她立刻就联想到了另一种使用方式。 那同样是自古以来就存在的手法。在日本最有名的就是『钉稻草人』了。 『没错,就是诅咒人偶。将人偶当成自己憎恨的对象,在上面钉钉子、点火烧掉或是埋到土里,如此对人偶造成的危害就会原封不动地发生在憎恨对象身上的诅咒。以「丑时参拜」闻名的钉稻草人是用五寸钉把稻草人偶钉在神社的树木上,藉此对目标对象造成危害。在日本的古都遗迹也有发掘出眼睛或胸口被插上钉子的木制人偶,西洋也有发现手脚或头部插了针的泥土人偶或蜡人偶,被认为是魔女或民间传承的诅咒手法。除此之外,中南美洲的巫毒人偶也相当有名。』 既然人偶可以当成人类的替身承受灾祸,那么反过来让人偶遭遇的灾祸发生在人类身上的巫术也是有可能办到的。或者说这样的人偶利用方式搞不好还比较有名。 『为了让诅咒人偶与想要诅咒的对象之间的关联性更紧密,通常会赋予人偶与目标人物有关系的东西。像是在人偶上写入对方的名字、贴上画像或照片、埋入毛发或指甲等等。这样的手法被称为类感咒术或感染咒术。藉由这样的方式可以使人偶成为诅咒的对象本身,引起在人偶身上插针的话,对方身上同样的部位也会感到疼痛;把人偶的手臂折断的话,对方的手臂也会折断;让人偶著火的话,对方也会燃烧起来等等的现象。』 就在七个小时前,岩永一边吃著茶点一边话语流畅地说明了这些事情。 而现在,多惠在沙滩上望著走在远处的怪异人偶。原来那存在的背后隐藏了比多惠的想像更加恐怖的企图。 『善太先生制作的人偶也是一样。那是透过遭人破坏才能发挥真正意义的人偶。虽然因为它会自己行动,又会从手放出电击,对镇上造成了灾害,所以让人很难联想到是那样的诅咒人偶,但只要这样思考,一切就想得通了。』 九郎原本站在沙滩上与人偶保持二十公尺左右的距离,不过就在这时静静地奔向人偶。人偶刚开始虽然依旧自顾自地走著,但就在九郎接近到十公尺的瞬间便举起右手臂。一道电击紧接著划破空气,朝九郎飞去。 『那个人偶身上应该埋藏了与肇事撞死善太先生孙子的那四名大学生有关联的东西。虽然毛发或指甲之类的东西应该很难得手,不过光是在人偶身上找个地方刻上他们的名字也能期待发挥效果。』 太阳还没下山前在客厅如此说道的岩永,此刻见到自己男友被电流攻击也没有露出紧张的神情。 九郎惊险闪过电击,逼近人偶面前。毕竟双方之间有一段距离,而且事先就知道对方会放电,因此只要避开对方右手的延长线就可以了,并不是完全无从闪避。然而人偶即使被对手闪开攻击也没有呆站在原地,继续对入侵自身领域的存在施放电击。 『要是随便破坏那个人偶,那四名大学生恐怕就会丧命。所谓的诅咒人偶就是那样的东西。』 善太果然没有放过那四个人。他打从最初的第一目的就是要对那四个人进行报复。 『善太先生是个胆小的人,没有自己杀人的勇气,也没有坚强到可以背负那样的责任,对吧?就算要诅咒谁,那个诅咒的责任同样是很沉重的东西。因此善太先生想到了让镇上的人代替他背负起那样的责任。』 让人偶代劳报仇的点子,虽然多惠与镇长也都想到,也可以说他们都猜对了。只是他们没想到还有更进一步的诡计。 『只要人偶对小镇带来祸害,镇上的人想必就会设法处置它。而且人偶如果导致镇上的人们有所牺牲,大家就会对人偶产生恐惧与憎恨,破坏人偶的手法也就会变得更加激烈了。』 因此人偶才会照著只要别人有那个意思就能轻易破坏掉它的规则行动。 九郎逼近到伸手就能触及人偶的距离,但紧接著就被对手放出的电流直接击中了。看来是人偶的反应速度快得让九郎来不及对应。九郎当场身体焦黑,倒在沙滩上。如果是普通人绝对已经死了。 然而岩永表现得很平静。多惠则是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但还是继续望著重新踏出脚步的人偶,并在脑中回想著岩永刚才的说明。 『善太先生透过人偶向害死自己孙子的人们发出强烈的怨恨,并且希望激烈的破坏造成的强烈痛苦能化为诅咒传到那些人身上。那痛苦并非钉钉子或用火烧所能比拟的程度。不只是善太先生一个人的憎恨,而是整座小镇的憎恨所造成的苦痛。』 虽然善太并没有料想到人偶对栖息于镇上或海中的妖魔鬼怪们也造成了困扰,让他们群起对抗了。如果妖怪们成功破坏人偶,善太的计画就会以不完全的形式告终。然而光靠妖怪们的力量最后没能阻止人偶。 『善太先生想必对镇上也抱有怨恨,所以会觉得即使让人偶暂时性地对镇上造成伤害也没有关系。就算人偶如果杀害了镇上的人,也可以说是贸然靠近人偶的人不对,正当化自己的行为。至少人偶的设计上并不会主动接近镇上的人。而且善太先生还进一步考虑要让镇上的人背负起杀掉四名大学生的罪,这想必也是善太先生对小镇的一种报复吧。代表「就算你们不知情,但你们可是亲手犯下了杀人的罪行」。』 如此一来善太就能避开罪行了吗?这样可以说他不用背负杀人的责任吗? 『善太先生本身至少可以得到「自己并没有痛下最后致命一击」的免罪符。因为如此一来可以产生让他指责「动手杀人的是你们」的对象,或许光是这样就能勉强守住善太先生自己的良心吧。至少可以把责任分散给镇上的人们。』 即使是一个人难以背负的罪,只要大家一起背负,自己的责任就可以减轻。 善太就是为了这样的目的制作出诅咒人偶的吗?只要破坏了人偶,鱼群大量死亡的现象就会停止,观光客们或许也会回流。然而镇上的人们将会在心中留下难以挽回的阴影。 『人偶遭到破坏的同时,那四名大学生也会死于非命。新闻想必也会传到镇上。大家就算不晓得人偶的诅咒,也会发现大学生的死与人偶的破坏互相吻合,隐约感受到其中的因果关系,而在心中蒙上沉重的阴影。』 应该是从近距离遭受电击的九郎虽然身上的衣服到处烧焦破洞,但除此之外都完好如初地站起了身子。对于拥有不死之身的他而言,简直就跟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他接著又接近人偶,但这次与人偶保持一定以上的距离,在人偶会做出攻击的范围边缘移动著。 人偶虽然不会主动接近九郎,但还是一边往前进的同时一边用右手朝九郎连续放出电击。九郎有时在千钧一发之际躲开攻击,有时被电流直接击中而倒地,不过始终在调整著人偶走路的方向与位置。人偶每次攻击的时候脚的位置都会多少有点改变,也因此走路的地方会产生差异。多惠在事前听过的计画实际上就是靠这样调整位置的。 看穿人偶真面目的岩永当时也说道: 『让鱼群大量死亡,使镇上弥漫不祥的气息并逐渐萧条就已经充分是一种诅咒了,不过让镇上的人代替自己背负起杀人罪行也同样是一种诅咒。无论有没有破坏人偶,这座小镇都难逃诅咒呀。』 听到这段话的时候,多惠不禁感到心情黯淡。打从人偶自己动起来的那一刻起,善太的愿望就几乎已经实现了。多惠应该要在人偶动起来之前就阻止善太才对的。 『虽然这也许是不敢背负罪恶的软弱心理,以及身为一名善人的本性导致思考扭曲而想出来的诡计,然而就结果来讲,搞不好比任何报复手段都要让人感到毛骨悚然呢。』 岩永最后露出一脸似乎对善太感到无奈的表情如此作结,但多惠的心情可没办法像她那样轻松。如果无论破坏与否都难逃诅咒,不就根本束手无策了吗? 多惠当时也有如此询问过岩永:难道你有想到什么对付的手段吗?还是说要直接破坏掉人偶,代替镇上的人背负起杀害四名大学生的罪? 对于多惠这样的疑问,岩永微笑回应: 『要那样做我也不介意啦,而且说到底,我其实也不在乎这座小镇会遭受什么危害。只不过善太先生的行为扰乱了这块土地的秩序,试图藉由来自天上的力量实现自己的愿望。既然如此,我就不能让他的愿望得逞。』 即使要自己背负罪行也毫不介意,镇上出现牺牲也与自己无关,只是因为违背了自己另外秉持的主义所以要做出适当的对应而已。这女孩一反她可爱的脸蛋,态度倒是相当无情。不对,这位公主大人本来就是楚楚可怜又性情激烈的人呀。 回想著这些话的同时,多惠看到视线前方的九郎又再度被电击打飞、倒下。他被打飞到人偶的行进方向前方五公尺处,又在地上滚了五公尺。人偶没有停下脚步,继续接近九郎。但因为九郎变得动也不动的缘故,人偶也没有再继续攻击了。 多惠在脑中反刍著岩永的说明。 『而且既然已经知道了这些,自然就有对付的手法。只要从人偶身上除去诅咒之后再把它破坏就可以了。一旦去除掉人偶与诅咒对象之间的连结,就算破坏人偶也不会让对象遭到伤害。换句话说,我们只要把记在人偶身上的对象名字消除掉,或是把埋在其中的毛发或指甲拿掉就可以了。』 即使听到她这么说,多惠依然看不到希望。虽然多惠能听懂其中的原理,也能接受这么做可以解决状况的说法。但是问题又回到原点了。 就算想要从人偶身上去除连结诅咒的东西,光是「接近人偶」这件事情就办不到了。会被人偶的电流攻击的。就是因为会被电流攻击,才会提出从远处破坏人偶的手法,可是这样就无法从人偶身上去除东西了。 多惠当初虽然如此反驳,但岩永其实也有想到解决这个问题的策略。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然后过了午夜十二点,来到今天这个时候。 人偶正准备穿过倒在地上的九郎旁边。岩永将拐杖抵在沙滩上静静观望事态演变,多惠则是对她说道: 「因为他倒在地上不动,人偶都没有反应呢。那是在装死吗?既然如此,只要等人偶穿过旁边再从背后扑到人偶身上揪住它的右手,应该就能压制人偶又免受电流攻击吧?」 在那样的状态下,让其他妖怪们帮忙压住人偶剩下的手脚,再调查人偶的身体,去除掉连结诅咒的东西。这样的手法应该也可行吧。 岩永点头回应: 「是可以那样做没错。要让九郎学长决定出那样的未来并不困难。只是人偶如果被压制自然就会为了逃脱而挣扎,右手肯定也会持续放出电击。若要仔细调查人偶的身体找出与诅咒有关联的东西,想必要花上一段时间。要是在那期间有谁稍微松一下手,奋力挣扎的人偶可能就会造成什么牺牲。妖怪们也会感到害怕的。」 即使九郎拥有不死之身,但如果考虑到其他妖怪们,还是采取别的手段会比较好的意思。 「而且那人偶是木头制的,并不算非常坚固。要是压制它手脚或身体的力道抓得不好,搞不好会在挣扎的途中折断手脚,最糟的状况甚至可能折断脖子。到时候诅咒就会成立了。因此还是避免那样的方法会比较好。」 岩永在来到小镇之前就已经描绘好封印人偶的蓝图,也做好准备了。虽然她应该也有考虑到那些准备派不上用场的状况,不过现在岩永的策略确实让人偶一步步走向她预定好的地点了。 「所以我才会在太阳下山之前,设置好这样有点大费周章的陷阱。」 就在人偶离开九郎旁边约五公尺的时候,倒在地上───或者正确来讲,是原本死在地上的九郎又复活并站起身子。人偶立刻停下脚步,转回头把右手举向九郎。 九郎这时高高举起左手,口中发出声音的同时把手臂往下一挥。虽然多惠所在的距离听不到他讲了什么话,但如果按照原先讲好的计画,他应该是喊了一声「就是现在」吧。 与此同时,人偶的身影忽然消失了。不,有一道电击朝斜上方的夜空飞去,因此人偶应该确实在现场,只是位置从沙滩上瞬间转移到地面以下了。 是陷阱坑洞。岩永召集了陆上与海中的妖怪们,在人偶每次都会在沙滩上经过的地点挖了一个直径四公尺、深度二点五公尺的大坑洞,然后在洞口放一块会裂成两半的木板,木板表面再铺上沙子与小石头进行掩饰。另外还让三个亡灵潜到坑洞中,从下方支撑木板。因为木板稍微架在洞口边缘的关系,即使亡灵们放开手,也不会让木板掉下去。不过只要有什么东西压到木板上,亡灵们一放开手,木板就会当场往下掉落,连带压在木板上的东西一起落入坑洞中;亡灵们只要穿过地面就能逃脱到外面了。 而现在人偶就是掉落到那个陷阱中。就在他走到洞口正中央附近把右手举向九郎的时候,木板当场裂成两半往下掉落。人偶的右手顺著身体往下掉的力道而朝斜上方举起,因此电击才会高高射向夜空。坑洞中的亡灵们在事前就接到指示,只要听到九郎发出信号就放开木板。 而且陷阱不是只有这样。在洞口周围事先还有围一条绳子,同样用沙子与石头掩饰。绳子的两端则分别伸向陆地与海上,由分成两队的妖怪们在人偶的攻击范围之外紧紧抓住绳子。那些妖怪就在看到九郎用左手发出信号的同时,从两端一口气拉扯绳子。 沿洞口周围绕成一个圆并往两个不同方向延伸的绳子,如果从两端同时被拉扯,在洞口绕成的圆圈自然就会缩小。要是在圆圈中央有什么东西,最终必然就会被绳子绑住。 而现在被绳子绑住的东西,就是人偶的右手臂。在手肘与手腕之间略靠近手腕的地方,比埋在手中的陨石稍微下方一点的部分,粗绳子紧紧绑住了人偶略带弧度但表面粗糙的手臂。人偶的手臂并没有仔细研磨过,弧度也不算平滑,因此从山与海两侧拉扯的绳子并没有滑开,让人偶没有掉落到坑洞底下。 掉落到坑洞之前,人偶的右手本来举著朝向九郎,而在掉落的同时被往上举高。即使连人偶的头部都掉落到洞口以下时,唯有它的右手肘前端还露在洞孔上方。所以才会只有右手刚好被绳子绑住。 最后的结果就是人偶被悬吊在坑洞中央。因为坑洞深度有两公尺以上的缘故,靠人偶的身高没办法踏到底部,只能悬在半空中挣扎。 绑住人偶右手的绳子在洞孔处拉成一直线,刚好把洞口分成两个半圆形。虽然那右手前端断断续续地放出电击,但因为被绳子固定住,只能朝著正上方的虚空放电。人偶虽然也有举起左手尝试要攀爬绳子,可是由于只有右手被绑住的关系让它的身体斜向一边,左手碰不到绳子。而且就算碰到了,靠那球形的手掌也没办法抓住绳子,更不用说是要攀爬到绳子上了。 也就是说,这个长鼻子人偶就因为这样一个陷阱而变得无力反抗了。 岩永、多惠与妖猫在人偶的身影消失,只剩右手朝夜空射出了几发电击之后才来到洞口边确认结果。多惠与妖猫都忍不住跑步赶到洞口边,不过岩永倒是一副早在几小时前就料到陷阱能否成功似地转著手中的拐杖,轻松跟在多惠他们后面走过来,探头望向坑洞中。 「如果只是让人偶掉进洞中其实很简单,不过要像这样让绳子只绑住它的右手把它吊在半空中,若没有九郎学长的能力协助就很难办到了。」 虽然只要时机配合得好,尝试个十次应该会成功一次左右。但无论事前练习过多少遍,要在正式上场时一次就成功,还是需要相当大的运气成分。 多惠瞥眼看向衣服到处焦黑、从大概是獾类变成的动物妖怪手中接过一套新衣服的九郎。 「他就是为了让这个计画必定成功,而死了那么多次吗?」 要不是九郎反覆施展未来决定能力,应该也很难让人偶刚好站在预先决定好的位置,很难让成功机率从一成提升到十成吧。然而岩永大概是不想让这点被讲成是计画中的瑕疵…… 「回应女朋友的期待不就是身为男朋友的义务吗?」 她说著这样有点硬拗的辩解后,将视线转回悬吊在坑洞中的人偶身上,并且对周围的妖魔鬼怪们发出下一道指示: 「要是让它继续挣扎下去,搞不好会让右边肩膀或手肘脱落。你们按照计画把它埋起来吧。」 成群围绕到周围的妖魔鬼怪们在岩永这一声令下又一起动了起来,把当初挖洞时搬出来的沙土又陆续倒回坑洞中。至于绳子已经被固定住,就算妖怪们放手也不会松开了。 坑洞在转眼间就被掩埋,让人偶的大腿关节以下都被固定在湿黏的沙土之中。如此一来人偶的双脚就变得完全无法活动,对垂挂的右手臂造成的体重负担也消失,不需要担心肩膀或手肘脱落了。 然而人偶的右手臂依然被绳子绑著,固定朝向上方。现在能够活动的仅剩下左手臂,但也几乎只能前后摆动而已。人偶的攻击能力完全被剥夺了。 「这样它就不会因为挣扎让身体破损了。九郎学长,麻烦你去检查看看人偶身上有没有被装了什么连结诅咒的物品,或是在什么地方被写上人名等等。」 「我知道了。」 换好衣服的九郎爬下已经被埋了一半的坑洞,调查起人偶的身体。 岩永则是低头望著他并冷静说道: 「我想连结诅咒的东西应该是装在它的躯体部位。因为手脚部分为了能够活动,构造上万一固定关节的零件松掉或是碰撞到什么地方就有可能会折断脱落。那样连结诅咒的东西就会脱离人偶,导致诅咒的对象顶多只会感到手脚疼痛而已。为了避免这样的状况,如果要装应该会装设在躯体才对。」 九郎一边注意著人偶挥动的左手臂一边到处触碰它的身躯调查著。没多久后,九郎停下动作,凝视著人偶的腰部附近说道: 「这里刻了几个人名。有那四名大学生的名字,还有另一个名字。」 九郎露出困惑与惊讶交杂的表情望向多惠。而岩永似乎也没料想到除了四名大学生之外还会有别的名字,顿时愣住了。 「另一个名字?」 多惠见到岩永如此明显地表现出动摇的模样,不禁感到愉快。那个名字究竟是谁,多惠已经预想到了。她忍不住笑起来,觉得九郎犹豫著该不该把那名字讲出口的样子有点可怜,于是代替他说了出来: 「就是我的名字吧。」 九郎即使依然感到犹豫,但还是点头回应了。多惠感到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善太大概是无法接受我看起来过得很幸福吧。人偶之所以会出现在我家附近,或许也是为了让我目睹那恐怖的景象。」 岩永惊讶地张著嘴巴,但很快又回过神来,在要求多惠详细说明之前先向九郎开口确认: 「学长,人偶身上还有其他被动过手脚的痕迹吗?」 于是九郎又继续调查起人偶。 一段沉默的时间过去后,九郎摇摇头。 「没有其他动过手脚的痕迹。这些名字要怎么消除掉?看起来应该没有刻得很深的样子。」 岩永为了寻求多惠的意见而抬头望向她,不过多惠认为按照原先预定的计画就可以了。 「把名字削下来吧。虽然被刻上名字的人可能会感受到皮肉被剥开的疼痛,但这点程度的事情应该要甘愿承受才行。包括我也是。」 章鱼外观的怪物将一把刀交给九郎。这也是事先准备好的东西。 九郎接下刀子,小心翼翼地抵在人偶的腰部削动。用同样的动作削了几下后,对岩永打手势表示结束了。 因为岩永看起来很在意多惠的状况,于是多惠张开手臂向她回应: 「不痛也不痒。看来就算是怪异的陨石跟善太的怨念,光是要让人偶动起来放电也已经耗尽全力了,没有多余的力量实现那个诅咒呢。」 这是真的。虽然搞不好是年纪大让皮肤的感觉变得比较迟钝而已,但多惠甚至连被轻抚一下的触感都没有。 岩永摘下贝雷帽,望著从人偶悬吊的右手断断续续射向上空的电击,语气冷淡地说道: 「也就是说,善太先生的诡计打从一开始就完全失败了。」 就结果来说,只是雷声大雨点小罢了。 岩永的推论和策略要说没有意义也确实没什么意义。毕竟就算没有想那么多,直接把人偶破坏掉,其实就能轻易解决问题了。 岩永「嗯~」了一声,疑惑歪头。 「这也算是一种『害人终究害己』吗?」 「谁晓得?不过设计这么复杂又仰赖他人力量的计画,会失败的可能性自然就很高了吧。」 多惠用这样的道理回应岩永。将善太的生命当成燃料的诅咒与执著,终究只是徒劳一场。要说这就是逃避责任与罪行并推托给别人的人最后的下场,把这种事情讲得有如真理一样是很简单的。然而…… 多惠抱著难受的心情,对眼前这位人偶般的女孩说道: 「话虽如此,但这样的结局还是让人感到讨厌呀。」 妖怪们扛著巨大的木槌与棍棒等东西聚集到洞口边,看来他们打算用那些东西破坏人偶的样子。岩永将贝雷帽重新戴好后,伸手指向坑洞中。 「请问你要帮忙破坏人偶吗?」 然而多惠摇摇头,转身背对她离开。 「稍微体恤一下老人家吧,我要去休息了。你们破坏人偶之后,别忘了把洞埋好呀。相对地,我会帮你们准备好早餐的。」 多惠如此说著并挥挥手后,妖猫便赶过来跟在多惠的脚边。看来这只同居生物比起帮忙公主大人,更优先选择了不要让多惠自己一个人回家的样子。 虽然这也不代表什么意义就是了。 隔天早上,多惠一如往常地伴随日出起床,按照约定准备了早餐。白饭配煎蛋、味噌汤加上菠菜拌芝麻、炒牛蒡萝卜丝、烤鱼还有烤海苔,是相当日式的餐点。平常只有自己跟妖猫的时候,多惠并不会准备得这么丰富。不过那位公主大人还姑且不说,对于死而复活了那么多次的九郎如果不好好补偿一下,多惠总觉得会过意不去。 破坏完的人偶被分装在两个纸箱中,放在屋子的玄关前。手脚与身体都被拆散,已经没有任何可以活动的部分,就连鼻子都被折断了。 镶在右手的陨石也被拆下来,不见踪影。毕竟唯有那玩意要是放著不管搞不好又会酿祸,所以大概是岩永打算带回去处理掉吧。 早上七点过后起床的岩永与九郎都坐到餐桌边,多惠也为妖猫在桌边准备一个盘子装有鱼、白饭与菠菜。等到大家都稍微吃了点东西之后,多惠开口说起昨晚在沙滩上讲到一半的事情: 「我以前有两个孩子,但是都在很小的时候遇上交通事故一起过世了。当时小孩子们并没有错,而那个肇事者非常有钱,支付了钜额的赔偿金。虽然有实际服刑,可是一下子就出狱了。对方后来好像也有来为小孩们扫过墓,但也只有来过那么一次。」 这些都已经是遥远的过去,多惠讲出口时的态度不自觉地显得轻松。或许是自己难以忍受把这件往事讲得太过沉重吧。 「我们夫妻因为这件事情,一下子忽然变成了这种乡下地方的资产家。但我们本来就没有什么经济上的烦恼,要是把那些钱死守著不用肯定也不会有什么好事。因此当时我老公的高中朋友说要创业,我们就把大部分的赔偿金都借贷给对方了。」 接下来的发展讲起来就像笑话一样。 「结果那间公司急速成长,把我们投资的钱变成了好几倍还回来。简直是乱七八糟。我们后来又把钱捐给交通意外孤儿的基金会,或是出钱协助非营利团体的经营,总之就是想要把那些钱用完,可是不管怎么花都彷佛不会减少。」 九郎一副不知该怎么反应才比较好而显得犹豫,不过岩永倒是很单纯地表现得很有兴趣的样子。 「等到余额总算减少到符合我们的身分时,这次又换成我老公忽然遇上水难意外而过世了。他比我年轻十岁,当时才五十多岁而已。结果我又因此获得了一大笔的赔偿金。」 如果只是让老年生活不用担心的程度倒是还好,然而以多惠的尺度来看等于是获得了一笔即使老年生活过上一百年都还有剩的资产。 「我光是要考虑怎么花这些钱就伤透脑筋了。有一堆人跑来向我提议投资或捐款,但感觉起来都像诈欺一样。随便扯上关系的话恐怕不只是我,搞不好还会害到别人也陷入不幸。可是如果只交给可以信赖的人又不会花掉多少钱。再加上我这个人连个小感冒都不会得到,身体强健到连妖猫都说会长寿的地步。结果不知不觉间我就成了镇上的名士,即使表现得比县长还高高在上也不会有人生气。」 多惠并不是刻意如此期望而变成这样的。她只是从年轻时就过著不变的生活,说自己认为正确的发言,并保持对自己的言论负起责任的态度,结果在不自觉间就变成如此了。 「然而在背地里也有人说我是靠著家人的尸体发财的魔女或鬼婆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吧。毕竟我经济富裕又身体健康,看起来一点都不会不幸,而且失去了全部的家人还能毫不介意地继续生活呀。」 在这座缺乏前景看好的产业,人口不断流失的小镇中,多惠的状况变得太过于异质了。话虽如此,她也没有打算年过六十才离开自己出生成长、丈夫与小孩的坟墓也都埋于此地的这座小镇。 「善太也是明明丧失了孙子却得不到镇上人多少同情,甚至有人中伤他,说他靠赔偿金与保险金赚了不少钱。所以我觉得担心,希望自己能为他出一点力量的说。」 但或许就是基于类似的经验而希望能出一份心力的想法过于天真了。 「对于拚上自己的生命想要为孙子报仇、想要诅咒对方的善太来说,我或许是必须否定的存在吧。如果报复是正确的想法,那么因为家人的死而活得幸福的我就必须是错误的才行。否则善太的行为就会显得太过愚蠢了。因此我必须接受正当的惩罚,必须变得不幸。所以他才会把我的名字也刻在人偶身上吧。」 岩永这时似乎也心有感触似地插嘴说道: 「平白怨恨别人也该有个限度。我也是经常被人讲说处处都受到上天眷顾,但我其实还是有遭遇到最重要的男朋友对我付出的爱一点都不足够的不幸呀。」 看在多惠的眼中,坐在岩永旁边吃著菠菜拌芝麻的这位青年,实际上已经对岩永付出十足的爱了,只不过人的欲望总是深不见底吧。九郎则是继续动著筷子假装没听到,也不表示任何感想。 多惠接著说道: 「话虽如此,不过生活上不愁没钱用,自己一个人又过得不悲观的我,或许应该不算不幸吧。但其实无论是失去小孩们的时候还是失去老公的时候,我都曾经很想死掉,只是没有勇气自己寻死而已。要是有人忽然从背后刺我一刀,我反而会很高兴呢。如果这只妖猫能够把我吃下去杀掉就好啦。」 「你又在讲那种恐怖的话了。」 在餐桌下的妖猫用脚掌的肉垫拍了一下多惠的脚。看来就算是妖猫也懂人情,认为至少要劝谏一下多惠吧。 多惠接著耸耸肩膀。 「我在某种意义上跟善太是一样的。我害怕要自己承担责任。明明这家中已经没有任何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东西,我却没有勇气自己离开这里。为了报仇付出自己生命的善太搞不好还比较有勇气。要我诅咒别人到那种程度,我根本会害怕到做不出来呀。」 放下筷子后,多惠把身体靠到椅背上,闭起眼睛。 「当那个人偶出现的时候,我不禁感受到某种命运,认为自己现在在这里就是为了阻止那玩意、为了拯救这座小镇,觉得最后应该会牺牲自己的生命与那个人偶同归于尽。但这都只是我的妄想罢了。即使没有我,其实也不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就能破坏掉那人偶了。我只是毫无意义地存在于这里呀。」 虽然并没有期待什么回应,不过多惠还是睁开眼睛,重新看向岩永。结果岩永露出开朗的笑脸,端起手中装有味噌汤的汤碗。 「不,多亏有你在这里,让我今天享用到这样一顿美味的早餐。我可是感激不尽呢。」 「谢谢你这么说呀。虽然那碗汤是你们带来当伴手礼的那个冷冻乾燥味噌汤就是了。」 只要放进碗中注入热水,谁都可以在几十秒内泡好一碗汤。根本不到受人感激的程度。 「即使如此也是一样的。」 岩永讲得非常笃定,真不晓得她这样讲究竟有什么根据。多惠接著把视线望向装有人偶破坏后零件的纸箱子摆放的玄关。 「那个人偶只要交给镇长去驱个邪,镇上的大家应该就能放心了吧。至于陨石,是你们要拿去处理是吧?」 于是岩永端正坐姿,点头回应。 「是的。毕竟不能让那东西又引发别的问题。」 「说得对。这下小镇也能恢复原状啦。」 虽然即使鱼群大量死亡的现象消失,要让一度流失的观光客与钓客们回流,想必还需要一段时间,不过之前的好景气本来就是如泡沫般的现象,就算因为这次的事件破裂消失也并不奇怪。就算如此,镇上的气氛应该还是会恢复平稳吧。 对于这件事莫名感到些许焦躁的多惠又说道: 「唉,真受不了。我的人生到底还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呢?」 岩永与九郎都没有回应,不过多惠也不介意。就算是属于妖魔鬼怪的那一侧,这两人也都还很年轻,在这种时候想必也不知道能说什么吧。 岩永琴子坐在车上。因为整理行李以及向周边的妖怪们打招呼花了不少时间,当坐上九郎驾驶的车子从箆井多惠家出发的时候已经是上午九点多了。车子行驶十五分钟便离开了安静的渡渡水镇,现在正行进在看不见海的国道上。 九郎虽然有驾照但并没有自己的车,所以使用的是岩永家的车子。也因为这样,在车中是岩永坐得比较自在舒适,九郎倒是驾驶得别手别脚的样子。 在副驾驶座上系著安全带的岩永手上拿著从人偶拆下来的陨石,举起来隔著光线随意观察。九郎则是握著方向盘面朝前方,大概是感受到岩永的动作而说出感想: 「虽然事件平安获得解决了,不过靠那样一颗陨石与丧失孙子的老人怀抱的意念竟然能够诞生出那样的人偶,这世界真的是很奇妙啊。」 虽然九郎本身就是个非常奇妙的存在了,不过在这点上岩永也是一样。因此岩永针对其他部分提出回应: 「这也很难讲。搞不好因素不是只有那些喔。毕竟我从这颗陨石上感受到的力量并不算很强大。」 虽然陨石中寄宿有异质的力量,但岩永并不认为光靠这样就能引起那种程度的现象。或许渡渡水镇这次的灾祸中还有加入另一种其他力量。 「说不定箆井多惠女士的意念也成为驱动人偶的力量呢。」 自从听到早上那段话之后,岩永就这么觉得了。相对地,九郎则是用充满猜疑的声音回应: 「你又在随便撒谎了。」 「我在这次的事情中并没有故意撒过任何谎好吗!」 九郎的回应总是这样缺乏爱。明明因为这次的事件跟皮诺丘有关联性,让岩永觉得撒谎可能会让鼻子变长而刻意避免撒谎地说。 岩永用拐杖的握把部分戳著九郎的侧腹部并认真说道: 「那个人渴望著死亡,而且似乎是渴望具有意义的死亡。或许她是在无意间期望那个人偶为镇上带来灾祸,并且让自己担任牺牲性命解决事件的角色吧。所以人偶才会获得了光靠善太先生的意念无法获得的力量。」 据说箆井多惠在人偶制作的过程中拜访过好几次户平善太的家。搞不好她的意念与愿望就在那时候寄宿到她视野所看到的存在了。 「毕竟那个人所累积的意念比起善太先生要来得久、来得浓、来得深呀。」 岩永并没有手段确认实际状况如何,也没有确认的必要。即使把这种事情告知箆井多惠本人,也不会让什么事情有什么好转。没有人会想要背负招致灾祸的责任,但却有人会期望站在阻止灾祸的立场,给自己一个英雄式的死亡。因此为了让自己成为英雄,也有人会期待会不会有灾祸发生。 岩永虽然并不至于说多惠也是那种人,但至少多惠并没有觉得那样的状况不好吧。因此岩永才没有把这些推测讲出口,默默离开了山丘上的那栋房子。 九郎露出难以释怀的表情问道: 「那个人究竟算幸福还是不幸呢?」 岩永则是对似乎开始烦恼的男友如此回答: 「那要看她本人的感受,不是我们可以评价的事情。」 她接著把陨石放到仪表板上,将手指交握。 「像皮诺丘最后成为了人类,觉得那样的自己很幸福。但故事本身却是用一句『皮诺丘成为了人类真的幸福吗?』的提问作结呀。」 也就是说答案并不是寻求了就能得到的东西,而人也只能每一天如此活下去而已。 九郎彷佛在挖掘记忆似地皱起眉头好一段时间后,表情认真地提出纠正: 「不不不,无论电影版还是原作的木偶奇遇记,都不是那种会让人感到不安的结局吧?你是不是跟其他故事混淆了?」 这么说起来好像是那样。 「哎呀,就别再讲那些硬邦邦的话题了吧。反正事情都结束了,我们没有必要继续烦恼呀。」 与其讲这些话,不如讨论接下来顺路去哪里玩玩还比较有建设性。 九郎在一旁深深叹了一口气。 「真羡慕你总是过得很幸福啊。」 「那是什么话嘛!讲得好像人家是粗神经的笨蛋一样!」 九郎才真的应该对自己对待情人的种种态度有所自觉才对。 岩永拿起拐杖的握把戳著九郎的脸颊,但九郎本人倒是继续开著车,表现得毫不在意。 第四话 断头台三四郎 宫井川甲次郎因杀人嫌疑遭到逮捕了。看到这则新闻时,森野小夜子不禁在想: (明明把尸体处理得那么彻底的说。) 接著当她听说甲次郎是自己联络警方而遭到逮捕,顿时从脚底感受到一股凉意。 (这下警方应该不久后也会调查到我身上吧。) 这天小夜子清晨时才疲惫地回到公寓自家,一觉熟睡到黄昏左右,醒来完成了几件自己身为插画家的工作,到了晚上十一点多才吃著已经很晚的晚餐并打开电视,结果就看到了这则新闻。 她接著透过电视与网路得知了比较详细的内容后,稍微冷静下来想著: (看来甲次郎先生并没有把我的事情讲出来,也明白要是讲出来只会让自己的罪变得更重。) 然而遭到逮捕的甲次郎有几项言行让小夜子怎么也想不透。虽然因此让她心中留下不安要素,但又不可能去当面质问本人。 根据报导指出,这次的事件是七十三岁的宫井川甲次郎与小舅子发生争执时不小心杀死了对方,于是打电话告诉警方并主动接受逮捕。感觉其中并没有什么像谜团的部分。 然而犯人宫井川甲次郎在打电话给警察之前,竟用自己宅邸中的断头台刻意砍下了受害者尸体的脑袋。 这点使得事件成为大新闻。说到底,光是日本国内居然有人自己拥有一座断头台,这件事情就已经足够成为话题了。 后来好一段期间,小夜子都过著每天忍受社会上讨论这起事件而难以平静的日子。话虽如此,但毕竟是一桩犯人已经自首的事件,就连用断头台砍下受害者脑袋的理由都已经得到犯人自供,因此很快就没有新的话题了。经过一个礼拜后,网路上也没有人再讨论这件事情,也没有警方的调查员来找过小夜子。 当遭到逮捕的甲次郎被问到为何要刻意把尸体砍头的时候,他似乎是这么回答的: 「因为我从以前就很想试试看,这座在日本制造出来而从来没有对人使用过的断头台,究竟是不是真的可以把人类的脖子砍断。」 那座摆在宫井川家宅邸的断头台据说是于明治时代在日本制作出来,唯一可以确认现存的纯国产断头台。 断头台,是十八世纪末于法国发明的处刑装置。在相隔一段距离的两根直立柱子之间吊起一把横幅较宽而呈现斜型的刀子,藉由让刀子落下,将固定在下方的受刑人砍头。是原理很单纯的装置。 在那以前,斩首多半是由处刑人用手挥动斧头或刀剑。然而这样做经常无法一次就把颈部砍断,在反覆两、三次的失败之后才总算可以把脑袋完全砍下来,会给予受刑人相当大的痛苦。 相对地,断头台藉由吊在上方的刀子重量以及柱子高度产生的落下速度,可以迅速确实地砍断对象的颈部。对象不分贵族或平民,也不会让对象感到痛苦。因此在断头台刚出现的时候,甚至被人评价为平等人道而单调乏味的机械。 这些都是小夜子听甲次郎说的。 宫井川家的断头台高约两百三十公分,横幅约一百五十公分。高高吊在上方的银色巨刀长约一公尺,没有任何一处生锈,日本刀匠精心打造出来的刀纹也相当漂亮。 体积大归大,但也不至于无法摆在屋内。在大门雄伟、四周都有围墙围绕,宛如武士宅邸的宫井川家里,那座断头台就摆在一间六坪大的和室中。 六月二十日,星期一。小夜子得知宫井川甲次郎遭到逮捕后过了一个月。警方依旧没有来找过她,让她彻底安心地恢复了一如从前的心境。 即便是内容奇异的事件,只要已经抓到犯人也得到自供,而且其中没有明显的矛盾点,警方的处理流程跑起来应该也会很快吧。小夜子虽然没有看到起诉后法院如何裁决的新闻,不过应该也没有烦恼的必要了。 这天,小夜子从早就搭上b县的地方路线列车,沿线下车到各处的遗迹、旧巴士站、无人车站、废墟等等地方拍摄照片。晴朗的天气可说是相当适合让她收集工作用的题材资料。 将装有照相机、素描本与几项画具的托特包背在肩上的小夜子,身穿牛仔裤搭配颜色朴素的上衣,打扮轻松好活动。 她今年二十八岁,如果平日从早上就搭著乘客稀少的乡下列车,手拿相机与素描本单独行动,无论如何都容易让人起疑。不过她透过既没化妆也不多加装饰的外观,希望让别人觉得她是为了工作而在进行这样的行动。 然后到了下午一点多,小夜子从只有她一个人的无人车站月台搭上进入车站的列车。这班列车只有前后两节车厢,座位是两人坐的椅子两两相对的横列式座椅。两节车厢的乘客加起来也不到十人,车上到处都是空位,无论靠窗还是靠走道的车位都任君选择,坐起来也宽敞舒适。不过小夜子还是为了找一个比较能放松的位子而在车厢中边走边张望。 然而她很快又停下了脚步。因为她见到靠窗的座位上坐著一名头戴贝雷帽、闭著眼睛的少女,忍不住看得入迷了。 少女似乎是靠在窗户上睡觉的样子。颜色淡薄而飘柔的秀发,宛如瓷器的白皙肌肤。小巧的嘴巴与纤细的脖子。身上的衣服大概是订制品,明亮而毫无多余之处的设计充分衬托出少女楚楚可怜的模样,看起来也像是西洋人偶会穿的衣裳。可以说是个存在感非常近似于人偶的少女。 沉睡的少女手中握著一把拐杖,上面雕有一只缩成一团的小猫,同样加深了超脱日常的氛围。毕竟一个普通的少女是不可能握著那样的拐杖外出走动的。 小夜子光看一眼就被少女吸引了。少女实在是楚楚可怜,这点想必任谁都会认同吧。然而小夜子更进一步从少女身上感受到某种不祥的东西。如果说「不祥」不太适切,也可以说是不稳妥、不寻常,彷佛会让日常的平衡朝不好的方向倾倒的气息。就是这样的感觉,让小夜子怎么也无法移开视线。 「请问怎么了吗?」 不知究竟注视著那名少女过了多久,小夜子忽然被人如此搭话才总算回过神来。于是她把视线移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到少女身边还坐著一名青年。 青年的年纪约二十出头,大概是一名大学生吧。大腿上放著一台打开的笔记型电脑,似乎在制作什么文件的样子。毕竟一名从无人车站上车的女性忽然停下脚步并盯著自己身旁的少女瞧,想必他也没办法保持沉默吧。对小夜子来说唯一得救的是,至少青年看起来并没有感到畏惧的样子。 青年的容貌上找不出什么特别的个性,服装与少女相比起来也逊色许多,看起来就是个典型的不起眼大学生。然而他个性似乎很温和,即使面对可疑的女性也只是露出苦笑,并没有要谴责的样子。 小夜子赶紧弯腰低头。 「啊,不好意思。我忍不住看得入迷了。」 接著从口袋中拿出为了像这种时候而准备的名片,递给青年。 「我是插画家的上月。请原谅我唐突的行为。」 名片上印有笔名的「上月」、手机号码、电邮住址、sns帐号以及成为她插画作品代名词的招财猫图案。本名并没有公开,基本上她都会隐瞒自己的名字。 青年顿时惊讶地盯著收下的名片,再重新看向小夜子之后,又看著电脑萤幕敲打起键盘。大概是连上网路在搜寻名片上的名字,或是想确认sns的帐号吧。 小夜子瞄著沉睡的少女并询问青年: 「呃,请问这孩子跟你认识吗?」 毕竟在空位这么多的车厢中两人坐在一起,总不可能毫无关系才对。如果彼此没有关系,青年应该也没有保护少女的必要。 青年从萤幕前抬起头,又再度露出苦笑。 「是的。她本人自称是我的情人就是了。」 「情人?」 在现在这个年代,岁数差这么多应该会有问题吧?小夜子虽然如此感到讶异,不过青年瞄著少女补充说道: 「别看这样,她───岩永是个大学生,最近才刚成为二十岁。我只要跟她在一起就偶尔会受人怀疑,实在让我很伤脑筋啊。」 这名少女居然已经二十岁,让小夜子感到非常惊讶。不过听他这么一说再仔细观察,少女睡觉的姿势的确比较成熟,五官也多少可以感受到沉稳的感觉。 「原来如此,情人呀。」 「虽然终究只是她自称的就是了。」 青年一脸认真地如此断言。看来这两人的关系很复杂的样子。 「一直站著也不好讲话。请坐吧。」 青年好意地比了一下自己对面的座位。毕竟小夜子也开始感到电车摇晃,于是她看著被称为岩永的少女,并且与青年面对面坐了下来。 没有被对方起疑驱赶算是一场侥幸。从岩永的外观看起来,她就算走在路上被模特儿或演艺经纪公司的星探看上应该也不奇怪。或许他们经常会遇到类似这样的状况吧。 「我叫樱川九郎,现在是个研究生。」 青年报上了自己的名字与身分。大概是因为小夜子有递出名片,所以他认为礼貌上应该有所回应吧。 「虽然插画的事情我不是很懂,不过你好像负责过相当有名的工作呢。像是热门音乐团体的cd封面之类的。」 九郎应该是根据自己刚才从网路上得到的情报如此提到,小夜子则是并非基于谦虚地摇摇头否定: 「那只是我个人发表在sns上的作品偶然被对方看上眼而已,其实我目前还没有办法只靠插画工作吃饱饭,另外也接了几个打工。再说,那个cd封面也是那个团体走红出名之前的东西,只不过是如今被翻出旧作而已。」 为了宣传自己的技术与世界观,小夜子有在sns上发表几件自创的作品,有时候也会因此让她接到工作。虽然小夜子也希望自己可以出名到出版个人作品集的程度,不过就算真的有那样的机会应该也是很久以后的事情吧。 「请问会在作品中画入招财猫是你个人的讲究吗?」 九郎或许是透过电脑萤幕看著小夜子发表在sns上的几件作品而如此询问。 确实,小夜子发表的自创作品无论是风景画或者以物品为中心的画作,每一幅都呈现让人容易注意到招财猫的构图。虽然接到委托工作时就不能擅自在作品中加入招财猫,不过有时候委托人也会主动要求务必要把招财猫画进去。 「正确来讲,我讲究的是招财猫与放置的场所,或一起画在作品中的物体之间的关系。」 因此小夜子并非对招财猫本身有什么很深的执著。 九郎听到小夜子如此说明而重新看一下插画作品,似乎也注意到了。 「听你这么一说,这些画的场景确实都是正常来讲不会摆招财猫的地方。废墟中、陡峭的悬崖上、变形的车道护栏前,这张是绞刑台,而这张是电椅吗?」 居然能够立刻看出绞刑台与电椅,真是了不起的观察力。明明绞刑台如果没有吊脖子用的绳索就只是两根柱子支撑一根长长的横棒,看起来要说是晒衣架也可以。电椅也只是一张木椅子上加了束缚带与装有电极的电线而已,搞不好也会被看成是某种按摩椅吧。 虽然两种都是处刑用的装置,但如果在绞刑台侧面的棒子上或者电椅的座位部分有只撑起身子两脚坐下,两头身比例而整体呈现圆滚滚的形状,右前脚或左前脚弯在脸颊边一副很幸福的白色猫咪,就算没能立刻发现是处刑装置应该也不奇怪才对。 九郎看著电脑的萤幕,感到敬佩似地说道: 「每一幅画描绘的都不知该说是让人难以平静,或者说是心境无法沉稳的空间或物品。然而在那之中放一只全新的招财猫又莫名让人感觉明亮,或者说营造出了一种悠哉的气氛。」 无论绞刑台或电椅,小夜子都尽量画得洁净、清爽,使人感受不到阴影。招财猫的部分也在脖子挂上金色的铃铛,脚抱大块的小判金币或鲷鱼,更进一步强调出福气的感觉。其他像悬崖或变形护栏的画,也都采用了这样的手法。 然而废墟会让人联想到毁灭,陡峭悬崖会联想到坠落,变形护栏会联想到车祸事故。一如九郎所说,都是让人越看心情越难以平静的景象。 光是在那样的画面中加入招财猫,就有人会在心中涌生奇妙的柔和感,觉得受到净化。相反地也有人会感觉这样更强调出画中风景或物体给人的焦虑感。不管怎么说,这样不自然、不平衡的搭配会产生出另一种不同的魅力。 虽然有很多人觉得小夜子这样的插画很有趣,但也会听到有人觉得这是低级趣味或感到不舒服之类的意见。 而九郎的反应中并没有抗拒感,而且在某种程度上正确看出了小夜子这些画作的用意。 小夜子于是一口气说明起来: 「常有人说举右脚的招财猫会招来金钱,举起左脚的则会招来人潮,不过其实招财猫也被使用在招来福气、招来安全、招来好缘分等等各式各样的意义上。被认为是招财猫由来的传说之中,也有像猫咪导致生意兴隆、治疗了疾病或是因为被猫诱导结果避开了一场豪雨等等各种故事。而且自古以来猫就因为会赶跑老鼠而受到人类重用,所以也能说招财猫以带来幸福的象徵来说,有很古老的一段历史吧。」 诸如豪德寺、浅草寺、住吉大社等等有名的寺院神社,也都有根深柢固的招财猫信仰,若讲到民间信仰就种类更丰富了。 「藉由将那样的招财猫跟与之不协调的场所或物体摆放在一起,就能让那个场所或物体看起来的感觉变得完全不一样。而我觉得这样的画面很美丽、很有趣。今天我也是为了寻找通常不会有人摆放招财猫的不平静场所,而沿著这条铁路线到处照相或写生的。」 小夜子从托特包中拿出照相机、素描本以及一只可以放在手掌心上的小招财猫像。 「我自己本身也绝不认为这样的画作是高尚的趣味。毕竟包含绞刑台在内,都是将多少会让人联想到死亡的东西当成题材。不过这就是我的作品的个性,或者说世界观。」 九郎有点感到意外似地看著讲话热情的小夜子,然后歪了一下头。 「就算是接委托并按照委托人要求的内容作画,要是没有画家本身的个性,就会变得不管委托谁画出来都是同样的东西了。而且我也没有立场去批评别人的趣味是低级或高尚啦。不过……」 他就像是对于小夜子的工作可以感到理解,但对于现在这个状况难以明白似地问道: 「那为什么你会对岩永产生兴趣呢?」 对于小夜子来说,这才是主题。 「因为从这位岩永小姐的身上,我不知道为什么感受到一种印象,就是我一直以来在寻找的『与招财猫不协调』的感觉。」 就某种意义上,小夜子从岩永身上感受到了与堪称是她原点的东西相同的印象。 「她的外观是个楚楚可怜的少女,散发出亮丽的氛围,但同时又让我看起来觉得莫名不祥,彷佛深藏有一种不寻常而不平稳的感觉。不像是属于这个世界的存在,有如全身包覆著死亡的预兆。」 虽然不清楚原因,但这女孩就是让人感到不平静。 「我从来没有从一个人物身上感受过这样的印象,因此我的招财猫系列作品中都没有描绘人物的画作。但如果能够将给人的印象与她相同的人物跟招财猫画在一起,我的作品表现幅度肯定可以一口气扩大的。所以我为了搞懂她给我那种印象的理由究竟是什么,才忍不住看得入迷了。」 小夜子说到这边才总算注意到,自己讲的话是多么乱七八糟而让人感到不舒服。一个初次见面的三十出头插画家忽然说出「我觉得你的同伴就跟处刑工具或废墟一样带有死亡的影子,而我想知道那个原因。」这种话,也只会让听到的人提高戒心吧。 然而九郎却一副心中的疑惑总算解开似地露出笑容。 「原来是这样。原来画这种作品的人看到岩永会有那样的感觉。这么讲起来其实也有道理吧。」 「难道你心中有什么底吗?」 「有的,自从我认识她之后就遭遇过许多有如死亡般的经历,次数数也数不清啊。」 这句话虽然听起来像在开玩笑,却莫名带有现实感,让小夜子更加被这位叫岩永的女孩吸引了。 为了不要错过这样的机会,小夜子赶紧接著说道: 「哦哦对了,如果不介意,请问可以让我拍一张她的照片,或者至少画一张她的素描吗?当然,我不会在发表的作品中让人知道是她,也不会放到网路上的。」 「那种事情应该不是问我,而是要徵求本人的同意吧?」 这么说也对。不过九郎保持著笑容,回应中带有「我是不会介意啦」的意思。 「岩永她本来就喜欢像这样打盹睡觉,不过这次是因为她连日来为了工作进行调查,又碰上大学方面有三份报告要交,导致她一直到今天中午前都在忙。大学的报告甚至有一份还必须要我像这样帮忙她呢。」 九郎说著,把手放到笔记型电脑上。也就是说岩永最近很累,因此现在在车上听著车轮与铁轨的声音在睡觉的意思。虽然其中也有让小夜子听不太明白的部分,但总之对方应该是在委婉表示不要为了徵求岩永同意而特地把她叫醒吧。 小夜子因为今天一整天都有空,所以要她等到岩永醒来也是没问题的。 「话说两位接下来是打算去哪里呢?」 「如果时间足够,我们是预定到终点站的温泉地好好放松一下。毕竟她总是很难好好休息,所以我是很希望快点把这次的工作办完啦。」 虽然九郎的回应中避开说明关键的工作究竟是什么内容,听起来他们好像也没有太多时间,不过似乎并不介意小夜子继续坐在这里的样子。 而且九郎应该也有好好在关心岩永。他虽然刚才强调情人关系是岩永的自称,但那或许只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害臊罢了。 就在这时,九郎唐突提到: 「话说回来,你的作品之中好像没有断头台的画。」 「咦?」 九郎把视线放到电脑萤幕上继续说道: 「绞刑台、电椅,甚至连钉刑台都有,可是却没有处刑工具中最出名、给人印象最强烈的断头台与招财猫画在一起的作品。总觉得那应该是画起来最有感觉的题材吧?」 其实这样的问题小夜子已经好几次被工作上的委托人问过,也早就有一套固定的回答。然而这次小夜子却不禁很不自然地沉默了一下后,装作若无其事地回应: 「以处刑工具来说,断头台实在太过出名了,反而很难画呀。虽然我调查过很多资料,也试著画过很多次就是了。」 小夜子本来以为这样就能把话题带过了,可是九郎却同样一脸若无其事地继续说道: 「这么说来,大约一个月前,好像发生过一起犯人用断头台砍断尸体脖子的事件吧?」 小夜子虽然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不过还是勉强挤出了一句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回应: 「哦哦,确实发生过呢。虽然犯人好像自首了,而且最后事件也没查到什么问题便获得解决就是了。」 就是宫井川甲次郎被逮捕的那起事件。小夜子当然会记得,而且这也跟她至今没有发表过断头台搭配招财猫作品的理由有关系。 在宫井川家宅邸的那座断头台旁边就真的摆有一尊招财猫像。小夜子就是看到那样的景象而发掘出了自己作品的方向性。 九郎或许是透过网路查到了那起事件的整理文章,语气平淡地开始描述起来: 「五月二十一日上午九点左右,住在d县y村的宫井川甲次郎联络警方,表示自己在自家杀了人。警方于是赶到他宅邸一看,便发现甲次郎的小舅子───五十五岁的浅间贞雄在宅邸的一间房间中呈现遭到斩首的状态。房间内摆有一座断头台,而甲次郎说明他就是用那东西砍断了尸体的脖子。」 宫井川家的宅邸中有一间和室专门陈列甲次郎中意的美术品或工艺品,而那座断头台也摆放在那间和室中。在一间有凹间又有榻榻米的房间中摆放一座西洋发明的斩首处刑工具实在格格不入到让人觉得有趣的程度,而且甲次郎还在那座断头台旁边摆了一尊高三十公分左右的白色招财猫。 九郎针对事件继续描述: 「根据甲次郎的供词,在五月二十日晚上,浅间贞雄来到宅邸拜托甲次郎借钱给他。贞雄从十多年前开始就经常来向甲次郎借钱,而因为这样的状况持续了很久,到最近已经演变成问题。这天两人之间也发生了激烈的争执,结果就在甲次郎激动推开贞雄的时候,贞雄的后脑杓撞到桌角,当场死亡了。」 甲次郎的妻子在十七年前因病过世,夫妻间也没有小孩,因此甲次郎从那之后就独自一个人居住在宅邸中。而贞雄是那位妻子的弟弟,原本跟甲次郎的关系疏远,但因为经营的公司在资金周转上陷入困难,才变得会来找甲次郎借钱了。 虽然看在小夜子眼中,总觉得即使对方是已故妻子的弟弟,甲次郎也根本没有必要借钱给一个关系疏远的男人才对。不过宫井川家在当地是个旧豪族,透过不动产买卖构筑起资产,甲次郎也靠股票交易每年可以赚到好几亿元,因此多少回应了借钱的请求。 然而这样的状况如果持续了十年以上就未免太超过了。而且据说贞雄从一开始借钱就说著「我姊姊不就是被你害死的吗?」这样近似威胁的话语,表现出对方出钱是理所当然的态度。 从高中时代就经常出入甲次郎家的小夜子,也是从一开始就知道了这些内情。 「甲次郎对于贞雄的死虽然感到惊讶,不过毕竟自己已是高龄又没有家人,没有什么害怕失去的东西,因此立刻决定向警方自首了。而且据说他最近对健康方面也抱有不安,觉得与其孤独死在宅邸中不如进监狱还比较好的样子。同时,甲次郎从以前就很好奇自己拥有的断头台是不是真的可以砍下人头,热切希望能有机会可以尝试看看。而这次眼前难得有一具尸体,觉得既然已经要自首,多少再加个罪名也没什么差别,于是他就把尸体搬到断头台的房间,实际尝试使用了。」 甲次郎虽是高龄但体格不差,就连警察听说他是自己一个人搬动尸体并固定到断头台上,也觉得他应该不会太费力而没有感到怀疑的样子。 九郎接著看向小夜子。 「那座断头台据说是明治时代在日本制作的,但一次也没有使用过。后来虽然中间过程不明,不过在昭和初期成为了宫井川家的东西。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在日本也有制作过断头台呢。」 这部分的情报也有记载在新闻报导上。 小夜子虽然一时感到犹豫,但既然自己刚才说过有为了当成作品题材而调查过资料,如果对断头台以及那起事件完全不知情也会让人起疑,于是她有点畏缩地回应九郎: 「日本在江户时代也有执行过斩首刑,不过形式上是由人拿刀砍下受刑人的脑袋,并没有想过像西洋那样靠机械砍头的点子。日本人对于刀有很强烈的感情,也有代代以斩首为生计的家族,而且还会用砍头后的尸体试刀或磨练技术,因此或许很少会有斩首失败的例子吧。然而进入明治时代之后日本便一口气西洋化、近代化,连刑罚也转为配合西洋的做法。据说当时像火刑、钉刑或枭首示众等等残酷的刑罚都陆续被废除了。」 「你懂得还真多呢。」 其实这些都是甲次郎告诉小夜子的知识,但小夜子当然不能这么说了。 「毕竟我针对断头台多少有调查过,也难免会读到那起事件的相关报导。而据说当时日本对于斩首刑也为了导入西洋式的机械性刑罚而考虑过要使用断头台,但或许是要进口实际的断头台有其难度,因此最后是参考断头台的形状、功能以及设计图,由日本自己制作了。而就在那样纯国产的断头台完成的时候,社会上开始觉得斩首本身就太过残酷,结果斩首刑也遭到废除了。我记得那好像是明治十五年吧。于是那座断头台一次都没有被使用在刑罚上、没有砍过人头,就被封存起来了。」 虽然有种说法是明治初期曾有一座法国制的断头台秘密运送到日本,在弹正台(明治时代的监察机关)的主导下实验性地使用过。然而当时并没有留下正式的纪录,那座断头台的存在也没有被确认过。因为是相当特殊的异说,所以小夜子并没有提出来讲,不过日本制作的断头台当时没有机会派上用场的事情是毫无疑问的事实。 九郎大概是找到了别的文章,感到佩服的同时说出了补充情报: 「原来那就是宫井川家那座纯国产断头台的由来。哦哦,二十年前左右还曾经讨论过要将它从宫井川家捐赠给博物馆,也做过了一番调查呢。当时从学术层面上也证实了那是制作于明治时代的断头台,而且完全没有被使用过的痕迹。」 「毕竟就某种意义上来说,那是具有历史价值的稀有物品,交给大学之类的机关保管或许是最好的吧。」 「不过当时捐赠的事情并没有谈成,只是说好当甲次郎先生死后或是他想要捐出来的时候才会交给博物馆的样子。」 由于甲次郎很中意那座断头台,所以他当时欢迎针对断头台进行调查,但对于要立刻送让出去的事情则似乎感到抗拒的样子。小夜子记得后来当美术馆或博物馆要举办跟刑罚或明治历史相关的展览时,甲次郎也会把断头台借出去展示。 九郎停顿下来呼吸了一口气。 「为了刑罚而制作出来,却一次都没有被使用过的断头台是吗?而甲次郎对于那座断头台似乎有很深的感情。也有报导说那断头台被保养得很好,还跟甲次郎拥有的其他美术品装饰在一起。」 那大概是为了加深「甲次郎会基于好奇心而使用断头台」这种印象的报导吧。 「既然如此,他应该会很想试一次看看那座断头台究竟有没有到实用的程度,会好奇日本工匠制作出来的东西究竟会不会有缺陷吧。而这时眼前出现了一具尸体,自己又已经做好了自首的觉悟,那么会付诸实行或许也是难免的。」 虽然小夜子觉得九郎会说这种事情是「难免」的感觉不太寻常,但九郎却一副能够明白似地点了点头。 不过小夜子很清楚,甲次郎的供词是在说谎。甲次郎不会因为那样的理由砍下浅间贞雄的头。 「甲次郎在供述的时候似乎还满意地表示,那断头台很漂亮地一次就把脖子砍断了,还说自己这下就了无遗憾的样子。除此之外,因为断头台的实验成功时已经是深夜,甲次郎觉得这时候报警也只会让住家四周变得骚动,给邻居们添麻烦,而且警察职员们要应对起来也会很辛苦,所以等到隔天早上才告知警方的。」 九郎用眼睛追著电脑萤幕上的文章继续说道: 「警方刚开始好像也有怀疑过甲次郎的供词。毕竟刻意用断头台砍下尸体脑袋的行为实在过于脱离常轨,而且甲次郎感觉好像隐瞒了什么事情。然而遗体的验尸结果中,死因与死亡时刻都与甲次郎的供词内容相符,受害者生前的行动也与甲次郎的描述一致,找不出什么更多的疑点。因此警方最后是朝著告发甲次郎过失致死或伤害致死,以及毁损尸体的方向进行调查的样子。虽然判决还没有出炉,不过罪状应该不会有太大的改变吧。」 关于甲次郎的事情到底要继续讲到什么时候? 小夜子不禁感到些许焦躁,为了尽可能自然地结束这个话题,而用视线示意了一下戴著贝雷帽睡觉的岩永。 「呃,我们这样讲话没关系吗?她既然是累到在休息,讲话吵到她会不会不太好?」 这样的表面话通常来讲应该是无法不予理会的,然而九郎大概是完全无法察觉小夜子的心情,或者真的缺乏对岩永的感情,竟笑著挥了挥手。 「这点程度没问题啦。以前有一次下雨天我们进到一间速食店,结果她也睡著了。我那时候试著把薯条插进她的鼻孔,结果她就那样睡了三分钟都没有醒来啊。」 意思是说三分钟后她就醒来了,这实在很难拿来当参考。 「就是因为你对她做那种事情,她才会让你遭遇到有如死亡般的经历不是吗?」 「但总比插山药来得好吧?」 「速食店没有卖山药呀。」 搞不好最近的速食店其实有在卖,只是小夜子太久没有光顾过那种店,忍不住感到不安起来。不过九郎立刻补充说明: 「哦哦,我是在讲别的时候。有一次岩永说她『拿到了好东西』,然后高高举著一根五十公分以上的山药来到我房间啊。」 九郎大概是回想起当时的状况,感到沉重地皱起了眉头。小夜子也在脑中试著想像那个情景,不禁感到些许同情。 「女朋友拿著山药跑来房间,总让人觉得别有深意呢。」 山药据说有增强精力的功效。虽然日常生活中大家是带著滋补身体、增进活力的意义在食用,但看到女朋友带到自己家来总感觉会引起什么误会。 「或者应该说她根本只有深意啊。」 九郎打从心底感到厌烦似地如此断言。 看来在他旁边有如睡美人的这个叫岩永的女孩,果然不是什么泛泛之辈。这也证实小夜子的眼光一点都没错,让她多少有点自信了。但这种建立自信的方式真的好吗? 不知不觉间,车上乘客只剩下小夜子他们三个人了。大概是原本就很少的其他乘客在中途的车站陆续下车了吧。小夜子不禁也有种车内温度忽然下降的感觉。 就在她重新振作精神,思考要如何巧妙地获得对话主导权的时候,九郎又提出了一个新的话题: 「话说回来,请问你知道什么是『付丧神』吗?」 「副桑神?」 怎么又跑出个奇怪的词汇了?小夜子虽然好像有听过,但一时之间想不出来那是什么。 于是九郎露出微笑,仔细为她说明: 「说是器具的妖怪或许比较好理解吧。经过上百年漫长岁月的古老道具会寄宿灵魂,使它成为具有自我意志并自由活动的怪物。在百鬼夜行绘卷之类的作品中就有描绘琵琶、古琴或锅釜长出手脚和脸部行走的模样吧?」 小夜子听到这段说明才总算浮现印象,也想起了汉字究竟怎么写。她记得自己也看过那幅绘卷,简单来讲就是拟人化的道具。 「虽然并不是古老的东西就一定会成为付丧神,不过有一种说法是漫长的岁月中特别受到珍惜,或是反过来完全不被重视的道具会比较容易化身为付丧神的样子。」 所以又怎么样呢? 正当小夜子感到疑惑的时候,九郎语气轻松地说道: 「从明治元年到现在已经将近一百五十年了,那么你不觉得在明治时代废除斩首刑的那段期间制作出来的东西,有可能早已成为付丧神了吗?」 九郎阖上笔记型电脑,双眼笔直看向小夜子。 「在宫井川家宅邸的那座断头台在几十年前就已经成为付丧神了。因此宫井川家发生的那起事件其实不只是犯人与受害者而已,那个付丧神同样也是在场的当事者。」 这世上怎么可能真的有什么付丧神?这青年到底突然在讲什么? 然而小夜子却顿时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明明车厢内空荡荡,车窗外可以看到山野与田地被太阳照耀得一片鲜绿,也依旧可以听到车轮与铁轨的声响。 九郎微微瞄向坐在他旁边的那位自称情人。 「其实这个岩永负责的是接受妖怪或怪物等等的怪异存在商量问题并予以解决的工作。而那个断头台的付丧神最近来找她商量,表示他对于被警方逮捕的甲次郎的言行举止感到难以理解,尤其无法明白甲次郎把小舅子的尸体斩首的理由,因此希望岩永帮忙解开真相。」 说到这边,九郎轻轻笑了一下。 「顺道一提,那个断头台的付丧神自称名叫三四郎。据说是因为刀刃长度为三尺四寸,所以取了这样的名字。」 三尺四寸,也就是约一公尺。与那座断头台的刀刃长度相符。 这应该只是偶然吧?可是这位青年并不停下这些脱离现实的发言。 「甲次郎用断头台砍下了小舅子的头是事实。毕竟这是断头台本身的证词,不会有错。然而据说甲次郎在那之后呢喃了一句话:『这样一来应该就没问题了。』」 九郎的语气平稳,脸上也浮现出连他自己都觉得「这些话真是莫名其妙啊」的害臊表情,但是却依然不停下嘴巴。 「三四郎不明白究竟是什么事情『没问题』,不过他在这个时候并没有感到特别在意。后来断头台被警方视为事件的证据而遭到扣押,三四郎于是在保管场所从职员间的对话得知了甲次郎向警方表示的斩首理由,也就是『自己从以前就想用那座断头台实际砍一次人头看看』那段话。」 究竟还要多久才会抵达下一个车站?小夜子不禁怀疑列车是不是放慢了速度,全身的神经都紧绷起来。 「听到这段话的断头台三四郎马上就知道那是在撒谎了,同时他也对甲次郎那一句『这样一来应该就没问题了』的呢喃开始感到奇怪。究竟甲次郎为什么要撒那种谎?到底是什么事情没问题?得不出答案而感到伤脑筋的三四郎似乎就在深夜从保管场所悄悄溜出来,跑去找岩永商量了。」 小夜子勉强自己露出笑容。 「又是付丧神又是斩首理由什么的,我才想问你有没有问题呢。再说,你为什么要讲得好像那些事情跟我有关系一样?」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小夜子不可能会没有关系的。 高中毕业之前,小夜子都居住在距离y村的宫井川家宅邸徒步约十分钟左右的地方。她的父亲是一位园艺师,经常受甲次郎委托修剪宅邸的庭院以及其他杂事。这时候小夜子的母亲还没有外遇离家,父亲也还多少认真在工作。虽然如今小夜子早已将那两人的长相都遗忘了。 就在小夜子高中一年级的时候,有一天接到父亲打电话来表示自己忘了带东西,要小夜子帮他拿到宫井川家的宅邸。在那之前小夜子虽然从外面看过宅邸,但从来没有进去过里面,对于甲次郎这个人也不是很熟悉。 当她把父亲忘记的东西送到宅邸后,因为人手不足而被父亲吩咐去打扫房间。然而她搞错房间,进到了摆饰有各种艺术品的特别和室。 小夜子就是在这时候看到了那座明治时代制作的纯国产断头台,在断头台的旁边还摆了一尊白色的招财猫。 断头台的威容与锐利感,招财猫的圆润与恬静感,两者的组合让小夜子大受感动。她从小就喜欢画图,经常拿各种题材写生或尝试绘制独创的插画,希望自己有一天可以从事这样的工作而到处寻找可以当成自己题材的东西。然而她从来没有见过吸引自己到这种地步的美丽景象。 也不知道究竟花了多少时间,她入迷地观赏著那对断头台与招财猫的组合。她的个性从以前开始就容易对吸引自己的对象看到入迷,甚至遗忘周围的状况。 而当时六十岁的甲次郎就发现了那样的小夜子。 一个初次来到别人家宅邸的高中女生若呆呆站在房间中被人发现,就算挨骂应该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如果那是摆饰有高价艺术品的房间就更不用说了。然而甲次郎大概是对小夜子热衷注视著断头台的模样感到有趣,笑著对她说道: 『只有断头台的话,或许会被人说是恐怖又不吉祥而已。但如果旁边有尊招财猫又会如何?这座处刑装置是不是也看起来变得温和而美丽了呢?』 小夜子还没确认究竟是谁在对她讲话,就首先激动地点头并快嘴表示同意: 『是的!因为旁边有个圆滚滚的招财猫,更加衬托出断头台美丽的笔直线条,也更加让人可以明白它做为一台装置的讲究设计呢!』 紧接著她也不理会甲次郎的反应,便拜托对方让她拍张照片,或者不方便的话至少也让她画张素描。在这点上她也是跟从前一样一点都没变。 甲次郎对于那样的小夜子感到很中意,于是告诉她随时都可以到宅邸来拍照或写生。这或许是因为小夜子希望将绘画当成工作而对宅邸中其他的美术品和工艺品也都感到兴趣的缘故,不过更重要的是她立刻就理解了甲次郎最为中意的断头台所散发出的魅力,这点似乎让甲次郎相当高兴的样子。小夜子事后也听甲次郎说过,他一直以来都很希望有个对象可以跟他谈论这些事情。 后来小夜子便经常出入宫井川家的宅邸。虽然因为两人岁数相差四十岁以上,一方面要顾虑到世人的眼光,所以小夜子都偷偷摸摸的就是了,甚至连她父亲都没有发现这件事。 甲次郎和小夜子非常谈得来,让她看了许多宅邸收藏的美术品,也让她画素描。能够就近看著货真价实的美术品绘画素描的机会尤其让小夜子受益良多,甲次郎的审美观也对她造成了影响。两人经常在断头台与招财猫前面聊得忘记时间,小夜子偶尔也会听听甲次郎的抱怨。从这时候甲次郎的小舅子浅间贞雄就会来向他要钱,而这件事也成了两人之间的话题。 甲次郎是小夜子最能依靠的对象,也是她居住在那座村子的时期最亲近的人物。 「因为你就是事件的关系人。」 九郎的语气中并没有责备,而是露出「把你扯进麻烦事中真是不好意思」的表情说道: 「森野小夜子小姐,那个断头台的付丧神也记得你的事情。你可以说是这一连串谜团的中心人物。」 如果所谓的付丧神真的存在,当然会记得小夜子了。不,那是不可能存在的。但是若不存在,眼前这位青年又为什么能够讲出这样荒唐无稽却又符合事实的发言? 坐在九郎旁边睡觉的女孩大概是快醒来的关系扭动了一下身子,结果头上的贝雷帽掉了下来,落到九郎大腿附近。 九郎拿起那顶贝雷帽的同时,面露僵硬的笑容对小夜子继续表示: 「岩永早已解开了谜团,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么,就让我们进入正题吧。」 岩永感觉好像随时都会醒来。当这女孩睁开眼睛的时候,是不是一切都会结束了?是不是整个现实都会遭到改写? 小夜子不禁抱著想要尖叫出来的心情,紧紧握起自己的托特包。 在距离一座不知究竟是还在使用或是已经长年废弃的无人车站一公里以上的地方,小夜子瘫坐在四周连一间民房都没有的神社后面擦拭著汗水,调整呼吸。 这是什么陷阱吗?还是恶梦? 就在九郎准备进入正题的时候,小夜子注意到列车已经停下来打开车门,于是立刻从座位起身,奔到了月台上。而九郎大概是因为太过突然而没能站起来,或是因为没办法丢下还没醒来的岩永,结果没有随后追上,列车便出发了。 小夜子看到列车出站之后便马上离开车站,在山野间的坡道上不断奔跑,看见一座鸟居就冲了过去,两阶并作一阶地爬上阶梯,穿过鸟居见到神社,于是绕到神社后方瘫坐到地上。神社背后有一排高度及腰的木制栅栏,栅栏的另一侧是杂草丛生的陡峭斜坡,斜坡下方是一块河岸。如果要从那里爬上来应该会很辛苦,而且那高度与距离也应该会让人不想攀爬才对。 太阳还高高挂在天上,云也很少,天气非常晴朗。周围感觉不到有人的气息。只要躲在这里应该就不会被找到了。而且神圣的场所也可以让小夜子稍微放松一点。 她在脑中思考著。接下来该怎么做才好?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两个叫九郎跟岩永的人物是警方关系人吗?还是更加糟糕的人物?或者反过来其实是好人吗? 不,对于才刚认识的对象忽然讲什么妖怪实际存在的人,不可能会是什么好人。 「对不起,我并没有要吓你的意思。」 不可能是好人的两人之一───九郎道歉似地举著一只手,从神社的转角处现身了。 「你、你为什么会找到这里?」 小夜子没有站起身子的余力,甚至连害怕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感到愕然。就算九郎是在下一个车站下车追上来,若没有预先知道她在这个地方……不,就算他预先知道,也不可能这么快就追上来才对。而且九郎几乎没有流什么汗,也脸不红气不喘。 大概是为了不要刺激小夜子,九郎保持著一段距离缓缓走到她正面,站在脚已经可以碰到栅栏的位置。 「断头台三四郎来商量之后,我们就在找你了。即使是在人很多的街上,其实也有很多的妖魔鬼怪。我们在浮游灵之类的存在协助下,前几天终于找到了你的下落。后来我们就随时在监视著你。而且在这附近一带也到处有无害的妖怪们,告诉了我们你在这个地方。」 看到九郎像这样站在眼前,小夜子才发现他身材意外地高。可是他身段却放得很低,表现得彷佛立场比小夜子还要弱。 「不过要追上你还是很累人的一件事。因为岩永不善于运动,我想她等一下晚点才会过来吧。」 虽然九郎无论态度或语调都像个善良的青年,但这点反而让小夜子感到更加毛骨悚然。有著好青年的样貌却表现出异常的言行,这样的不均衡感扰乱著小夜子的心。 九郎接著反省似地垂下肩膀。 「因为今天你要沿著那条地方列车路线到处走的缘故,所以我们猜想只要配合时间搭上列车应该就能在什么地方遇上你。不过我万万没想到会是你主动跟我们接触呢。那状况完全出乎我的预料,因此让我非常犹豫该如何向你提起我方想说的事情才好。一直以来这种事情都是岩永在做的,但毕竟今天要把她叫醒也太可怜了。」 小夜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会从那女孩身上感到不祥也是当然的,因为她就是让我的罪行曝光的预兆呀。原来这世上真的有所谓像『预感』之类不可思议的直觉呢。」 在这点上,小夜子姑且相信了超自然的力量。 「可是你也没有必要为了吓唬我而撒谎说什么妖怪吧!那也太过不可思议了!」 「在那点上我也没有撒谎。我发誓,我们不是警察,也没有要告发或指责你罪行的意思。你之所以会对岩永感到不祥,应该是因为她本来就是那样的存在。我们只是受到断头台的付丧神三四郎的委托而来的。」 对于小夜子的抗议,九郎一副「你的心情我明白,但还请你镇静下来」模样似地搔著头。 小夜子不禁感到气愤,尝试靠理论反驳: 「那个『三四郎』的名字就是你在撒谎的证据!guillotine(断头台)的名称来源是将倡导者约瑟夫伊尼亚斯吉约丹(joseph-ignace guillotin)医生的姓氏改为女性名字的吉约帝纳(guillotine)!所以guillotine应该是女性,不可能是『三四郎』这种男性的名字呀!」 对于这点,九郎当场沉思了一段时间后回答道: 「这个嘛,毕竟那东西在日本也称作『断头台』,而三四郎是纯国产的,所以就算性别不一样应该也没关系吧?」 「别那么轻易就改变性别呀!」 小夜子一方面为了压抑涌上心头的恐惧而准备继续大吼,不过九郎缓缓往后退开,并且把手掌伸向前方摆出安抚情绪的动作。 「请你冷静下来,我们并没有要加害于你的意思。」 但这句话说到途中,九郎的身子就忽然往后一仰,从小夜子的视野中消失了。 他恐怕是为了不要刺激小夜子而把身体靠到栅栏上想要再拉开一点距离,结果那栅栏不知是基部还是整体已经相当脆弱,承受不住人类的体重而当场断裂,跟著九郎一起摔落陡峭的斜坡了。 小夜子面对突如其来的展开当场愣住,但很快又回过神来站起身子,探头望向陡峭斜坡。要是从这里摔下去,绝不会只是翻滚几圈而已,肯定会狠狠摔落到下面的河岸边。 九郎趴著身子倒在那块河岸边,头部附近的地面可以看到深红色的液状物体渐渐扩散。感觉应该已经丧命,就算还活著也迟早会死吧。 「到底怎么回事?意外事故吗?啊啊!必须叫救护车才行!」 小夜子赶紧拿出手机准备拨号,可是一把红色拐杖的前端忽然举到她的眼前。 「没有必要。他很快就会起身回到这里来的。」 拿著拐杖的是那位名叫岩永、头戴贝雷帽的女孩。 面露彷佛没什么烦恼的微笑,容貌有如人偶而身材娇小的这位女孩,不知不觉间就来到了小夜子身边。 面对讲不出话的小夜子,岩永摘下贝雷帽低头致意。 「恕我自我介绍得迟了,我叫岩永琴子。愚鲁的学长对你做了相当失礼的行为,且让我代他向你深深致歉。」 在拿著手机愣在原地的小夜子面前,岩永优雅地说出「愚鲁」这样不常听到的词汇并重新戴上贝雷帽后,用相当平常的态度注视著小夜子说道: 「那么,这次让我们真的进入正题吧。为什么宫井川甲次郎会用断头台砍下浅间贞雄尸体的头呢?」 小夜子再次浑身无力地瘫坐到地上,结果让视线高度变得跟岩永一样了。接著用基于常识的主张想要抵抗眼前的岩永。 「不,现在不是讲那种事情的时候吧!」 她这句话应该很有道理才对,可是岩永却不予理会,擅自开始讲起「正题」: 「甲次郎向警方供述自己不小心杀死了贞雄,便想说乾脆趁这个机会使用自己从以前就想试用看看的断头台,把尸体的头砍了下来。」 岩永的声音冷淡而清晰响亮。搞不好是她认为像这样自顾自地讲起话比较可以让小夜子镇定下来,才会故意这么做的。 「断头台的三四郎对我说,他听到这段转述时便立刻发现甲次郎在撒谎,并开始疑惑甲次郎在砍下贞雄的头时呢喃的那句『这样一来应该就没问题了』,究竟是什么意思。」 岩永彷佛对什么事情感到有趣似地继续说道: 「听到这边就有一点让我感到在意。为什么三四郎会立刻发现甲次郎告诉警方砍头的理由是在撒谎?这并不是因为甲次郎的那句呢喃与他所说的理由不相吻合,而是因为三四郎是察觉谎言之后才对甲次郎那句呢喃的意思感到疑惑。于是我针对这点询问了三四郎,结果他是这么回答我的。」 小夜子只能够默默听著岩永逐渐带入事件的核心。 「因为在十年前左右,甲次郎已经有过利用断头台对尸体砍头的经验。三四郎说他当时是被制造出来之后第一次可以从事自己身为断头台的工作而奋力表现,漂亮地将尸体的脖子砍断了。一百年以前的断头台就算状态保养得再好,也不可能那么轻易就砍下人头的。是因为它成为了付丧神,才有办法发挥出正常以上的能力呀。」 没错,十年前甲次郎就因为断头台的锋利程度实在太过出色,与其说是惊讶不如说是大为感动,认为日本的工匠从明治时代就非常优秀了。 「甲次郎早在十年前就用断头台砍过人头了,那么这次说『从以前就想试一次看看』的理由自然是在撒谎了。」 说到这边,岩永重新看向小夜子的眼睛。 「然后十年前左右下手的那一次,据说在场的人不是只有甲次郎,还有另外一名女性在帮忙。而且这两个人不只是砍下尸体的头而已,也有把手脚甚至躯干都用断头台砍断,把全身都分尸的样子。」 岩永挥动一下拐杖,指向小夜子。 「森野小夜子小姐,当时和甲次郎在一起的人就是你。你和甲次郎是用断头台将你父亲的尸体分尸了对吧?」 这女孩果然是要让小夜子的罪行曝光的存在。 杀害浅间贞雄的事件和小夜子并没有直接的关系。但因为那起事件有可能连带地把小夜子的罪都摊到阳光下,所以她才会感到恐惧的。 既然断头台可以轻易砍下人头,那么应该也可以砍断手脚吧。要砍断躯体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虽然断头台的设计上并不适于把颈部以外的部分固定在吊高的刀刃下方,不过只要调整尸体的位置让想要切割的部分放在刀刃下面,一样能够轻易砍断。 「如果想要处分一具成年男性的尸体不要让人发现,若保持原型就太过笨重,而且搬运起来太醒目,要埋起来也必须挖个很深的坑洞。然而只要将尸体拆散就能够将各部位分别处理,不但可以减轻搬运上的负担,无论要埋到山中或是沉入海底也都比较方便。即使需要多一道麻烦的手续,但可以更安全地处理掉一具尸体。如果将各部位分别丢弃到不同地方就更加不显眼,也能降低被人发现的风险。」 没错。小夜子与甲次郎当时就是认为这样处理比较好。 「而且就算到处分散掩埋或沉入水中的部位被人发现,只靠手臂或躯体之类的一部分想要查出尸体的身分是很困难的一件事,若已经化为白骨就更不用说了。即便是头部,如果破损过于严重想必也很难找到线索。正因为如此,自古以来要处理尸体的时候经常都会选择分尸的手段。」 容貌年幼的岩永却语气流畅地说著带有现实感的犯罪手法。这点同样让小夜子感到不均衡而毛骨悚然。 「然而要拆解尸体是很辛苦的一件事。不但骨头很硬,肌肉与脂肪也不是靠一般的刀刃就能轻易切开的东西。毕竟就算是使用斧头或刀剑的斩首刑罚时,都经常会发生切砍失败的状况。就是为了减少那样的失败,才会开发出断头台。既然如此,断头台应该也可以说是最适于用来分尸的装置了吧。」 那是为了迅速确实地砍断人体而设计出来的装置,甚至因为砍得太迅速,据说曾经有过一天砍下上百个人头的纪录。也因此断头台明明是基于人道理由而制作出来的装置,却成为了一种恐怖的象徵。 小夜子放弃隐瞒,决定自发性地开口了。就算对方态度并非得意洋洋,但小夜子已经无法忍受这个看起来像少女也像魔女的人物继续恣意地描述关于自己的过去。 「十年前,三月中旬的某天晚上,我在家中杀害了父亲,于是跑去向甲次郎先生求助了。我不愿意为了那样的父亲而被人问上任何一点点的罪,甚至连向别人解释原由都感到讨厌。甲次郎先生当时对我感到同情,表示愿意协助我处理尸体并隐瞒杀人的事情。就是在那时候,甲次郎先生提议要利用那座断头台的。」 「那部分的事情三四郎似乎也有听到。而且他也说甲次郎先生从以前就想试试看用断头台砍人体的事情是真的。所以甲次郎先生才会立刻想到用断头台处理尸体的点子,而且毫不犹豫地付诸实行。」 虽然小夜子确实曾在那座断头台前跟甲次郎商量过关于父亲的事情,但这女孩难道还想继续讲什么付丧神之类的胡言乱语吗?小夜子不禁感到很不愉快。 可是岩永说明的内容又符合事实,因此小夜子也无从否定。 「当天深夜,我们用甲次郎先生的车子将父亲的尸体搬送到宫井川家的宅邸,并且用断头台分尸了。毕竟我家跟宫井川家周围都没什么民房,到了深夜也没有室外灯光,因此无论搬送还是分尸都没有被人发现。后来我们花了几天的时间把拆成二十多个部位的尸体运到山中掩埋或是运到更远的地方沉入海中,尽可能分散场所。而且我们进一步处理,让尸体绝对不会被看出身分。甲次郎先生也保留了一部分的尸体,说要埋在宅邸的庭院中等到化为白骨之后再行处理。」 宫井川家宅邸的领地很广,不用担心被人发现埋了尸体。虽然再怎么说也没办法一直埋著,但等到在地中化为白骨之后再运到远处舍弃会比较轻松。 「我在三月结束时,从高中毕业之后就马上离开了村子。虽然当时连要就职还是上大学都还没决定,但我本来就已经打算要那么做了。毕竟我父亲从很早以前就开始酗酒而不工作,只要我离开村子,大家应该只会觉得是我们家为了避债而趁夜潜逃了。从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回过村子,跟甲次郎先生也已经十年以上没有联络了。」 「是甲次郎指示你那么做的对吧?」 难道这部分只是岩永的推测,她并没有向甲次郎取得过确认吗?那么她又是怎么得知当时应该只有小夜子跟甲次郎会知道的状况?谜团越来越深。若不是那座断头台真的成了什么付丧神,实在难以说明。 小夜子沉下眼皮回应: 「对。甲次郎先生说我有绘画的才能,因此要我忘记过去、重新来过。而且为了让我离开村子后可以生活,他还给了我一笔钱,并告诉我接下来的事情都交给他就好。另外为了预防万一,他也交代我要跟宫井川家以及整座村子都断绝关系,然后就送我离开了。」 多亏甲次郎的那笔钱,让小夜子离开村子后没有陷入走投无路的状况,很快就找到居住的地方以及暂时维生的工作,也从事了约五年左右的插画工作。 「只要我舍弃过去,就算我父亲消失也不会有人找他,也不会有人感到奇怪。毕竟父亲当时在村中是不论存不存在都无所谓的状态,因此我想应该连骚动都没有引起吧。只要尸体没有被发现,就绝对安全。」 或许甲次郎在这部分也帮忙处理得很好吧。因为他是在村中有权有势的人物,只要他若无其事地向人提到自己介绍了其他地方的工作给森野家,想必就完全不会有问题了。 「然而在一个月前,我做完深夜的打工回到家睡觉,醒来再做了一下插画的工作后,就看到新闻报导说甲次郎先生遭到逮捕了。当下我还以为是父亲的尸体被人找到而且查出身分,让甲次郎先生因为那个罪名被逮捕的。我顿时觉得我们那时候虽然把尸体处理得很彻底,但会不会是什么地方遗漏了?我会不会也很快就要被抓了?让我吓得全身发冷。但后来知道甲次郎先生遭到逮捕的理由是完全不同的事件,可是他对于用断头台将尸体砍头的理由又撒了那种谎,让我感到脑袋很混乱呀。」 其实只要冷静下来就可以想出很多合理的解释,然而小夜子却选择避开深入思考。她认为只要警察别来找她就可以了。 岩永这时彷佛第一次注意到某件事情似地把手放到额头上。 「哦哦,原来小夜子小姐也是跟三四郎抱有相同疑问的立场呀。关于浅间贞雄的那起杀人事件,甲次郎的供述内容几乎都是真的。他在发生口角时出手,结果不小心杀害了小舅子。然而甲次郎在年龄上要逃跑也很辛苦,在健康上也有问题。就算把尸体藏起来,贞雄也不像小夜子小姐的父亲那样在社会上呈现孤立,要是贞雄失踪就会引起骚动,那么一来甲次郎迟早会遭到逮捕,因此他立刻决定向警方自首了。虽然只有部分片段,不过三四郎也有目睹或听闻到这些状况。」 「那个断头台是付丧神的论点,你到底要主张到什么时候?」 就是因为这个主张,让小夜子心中的不安与混乱不断加深的。 「虽然你这样说,但如果没有三四郎,我也不可能知道这么多的事实呀?」 岩永对于对方的态度感到遗憾似地挥一挥拐杖,又继续说了下去。 「决定去自首的甲次郎接著就用断头台砍下了贞雄的头。为什么呢?」 小夜子虽然也隐隐约约知道答案,不过她尽可能让自己不要去思考那件事。 可是岩永毫不迟疑地说出了那个解答: 「这是很简单的推理。甲次郎这次也是为了隐藏你的罪行而用断头台将尸体砍头的。」 小夜子只能在口中深处紧咬著牙齿。 「甲次郎虽然决定自首了,但问题就在于他的财产处分。照他的年龄来说如果遭到判刑,应该就会在牢中过世,搞不好亲族们在他服刑的期间就会擅自将他的财产处分掉了。尤其那座断头台本来就讲好要捐赠给博物馆,只要亲族中没有人对它有特别的兴趣,应该就会很乾脆地捐出去了吧。少说也会被明白其价值的人物或组织买走。甲次郎恐怕是认为到时候那座断头台有可能会让你的罪行曝光吧,认为那断头台上搞不好还残留有砍断过人体的痕迹。」 据说有砍过人的刀就算再怎么研磨过,厉害的行家还是可以看得出来。沾染到柱子上的人血就算再怎么擦拭,也没办法完全消失。而且近代的科学分析技术似乎也能知道血液是不是人类的东西、有多古老。如果有采集到dna,甚至连是谁的血都能够检验出来。 「十年前,断头台在砍过小夜子小姐的父亲之后肯定有彻底清洁过,把显眼的血迹以及你的指纹都擦得一乾二净了吧。毕竟后来那座断头台还是继续摆饰在房间中嘛。然而一旦面临要交到别人手中的状况,就难免会开始担心了。会不会有血液或肉片残留在什么地方?会不会有人类的油脂沾染在上面?刀身会不会留下污渍或什么缺损?」 虽然小夜子当时也有帮忙清洗断头台,让它恢复到以前的状态,但也依然会感到不安。 「那座断头台在二十年前有接受学术性的调查,当时得出的结论是它没有任何对人使用过的痕迹。也有被当成珍贵的资料展示过,想必也被拍过许多照片。甲次郎无法知道断头台捐赠出去后,博物馆或大学会不会对它重新进行调查,但万一在调查时发现似乎有砍过人体的痕迹又会如何呢?自然就会怀疑在过去那次调查之后,那座断头台曾被人使用在犯罪上了。」 大家自然就会推测是甲次郎使用在犯罪行为上了吧。 「如果接著又发现被锐利的刀类砍断骨头的尸体,然后又查出甲次郎的周围曾经有某个人物失踪,搞不好就会连锁性地把过去那场杀人以及小夜子小姐的事情都挖出来了。因此甲次郎为了完全消除那样的可能性,而决定制造出即使断头台有留下砍过人体的痕迹也不奇怪的状况。即使那样必须让自己多背负一项毁损尸体的罪名,他还是用断头台砍断了贞雄的尸体。」 如果要隐藏痕迹,只要用新的痕迹盖过去就可以了。这点小夜子也能理解。 「如此一来,也能明白甲次郎在砍断尸体后,呢喃的那句『这样一来应该就没问题了』的意思。如此一来,就算断头台有砍过人的痕迹也是理所当然,不会遭人怀疑,也就不会受到更进一步的详细调查了。这样一来小夜子小姐的罪行就不会曝光,应该也就没问题了。那句呢喃就是这个意思。或者就算对象是一具尸体,博物馆或大学可能也不会想收下一座实际砍过人头的断头台。即使因为是珍贵资料而决定收下,可能也只会封藏起来、什么也不调查吧。如果是那样的状况,同样也符合甲次郎的期望。」 虽然把断头台直接破坏烧掉或许是最安全的,但对于它有特别感情的甲次郎应该做不出这样的行为,而且如果在自首前破坏烧掉了那么巨大的东西,搞不好反而会让人起疑。因此把贞雄的头砍下来恐怕是次佳的选择了。 岩永稍微往前走几步,来到被破坏的栅栏边探头看向下面,并且对无法动弹的小夜子说道: 「对于警方,甲次郎也只需要供述一段会使用断头台似乎还算合理的理由就没问题了。虽然就社会观点来看不太符合常识,不过甲次郎从以前就想试用一次看看那座断头台也是事实,只不过那不是这次而是十年前的想法,也不算是撒谎。应该不用害怕警方看出他的真意。」 小夜子一直避开面对的假说都被岩永实际化为言语了。 而那个岩永接著露出微笑,重新看向小夜子。 「三四郎虽然掌握了足以察觉出这些事情的情报,但毕竟他是个妖怪,似乎没能完全理解人类心理与社会关系的微妙之处。毕竟甲次郎在进行砍头作业的时候也没有把理由讲出口的样子。而在听完我这些推理之后,三四郎便释怀地露出了豁然开朗的表情呢。」 断头台的哪里有可以露出表情的脸部?简直是胡说八道。事件的凶器竟然会为了自己被使用的理由感到困惑也未免太缺乏现实感了。 小夜子压抑著想要大吼的感情,双眼凝视岩永。 「你的推理都是假的。不可能会是真相。」 她无法克制如此主张的冲动。她必须这么主张才行。 「哦?你这么说的根据是?」 但岩永不为所动,只是深感兴趣地让对方继续说下去。 对于小夜子来说,事到如今付丧神是否真的存在已经无所谓了。她只是无法接受那样的假说会是真相。即便同样的结论,其实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浮现在她脑袋的某个角落。 「我在新闻上看到甲次郎先生遭到逮捕的时候,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安全与否。我好担心这次的事件会不会让甲次郎先生想要对十年前的事情一起赎罪,而把一切都告诉警方。但我完全没有关心过甲次郎先生的状况。」 甲次郎如果把十年前的行为也讲出来也只会让罪名更重,所以他应该不会讲出来才对。小夜子的脑中只是不断打著这样的算盘。 「可是你却说甲次郎先生在杀了人之后,比起自己反而先担心我的安危,决定自己一个人把罪扛起。那我又算什么?只想著要保护自己的我到底算什么?」 这表示小夜子对于最关心她、最为她付出的人完全不顾虑的意思。 「如果你的推理不是假的,我就必须承认自己是个无耻的人,我就是个根本没资格让甲次郎先生挂心的人了。为了这样一个女人砍掉尸体的头,不就显得甲次郎先生很愚蠢了吗?所以那推理必须是假的才行呀。」 这个名叫岩永、像个人偶一样的女孩,就是为了逼小夜子面对这种事情而来到这里的吗?是身为一个不祥的使者而来到面前的吗?小夜子是掉入了她设下的陷阱吗? 岩永吐了一口气后,不太在乎地回应: 「要说那是假的也没关系,不过甲次郎应该也不会介意你那样的想法吧?」 这句话说得好像小夜子为了这种事情苦恼是很奇怪的行为一样。 「甲次郎曾经劝告你要舍弃过去。因此他应该不会期望你为了这次的事情关心他,也不会要求你要有所回报吧。」 岩永有如一个历经过悲喜辛酸的人生前辈般说著。 「对于甲次郎来说,你也许就像他的孩子或是忘年之交的朋友。会同样对断头台与招财猫的组合产生感动的对象,应该也找不到其他人了。对于这样唯一的知心人物,应该只会想要付出些什么但不会有希望得到回报的念头吧。至少三四郎认为甲次郎就是那样的人。」 毕竟它是长年来被甲次郎珍惜的断头台,或许在那栋只有甲次郎独居的宅邸中是最理解他的存在吧。 岩永接著又觉得自己身为年轻人好像讲话太过高高在上似地对小夜子低下头。 「哎呀,要说我的推理是假的也比较符合现实。付丧神这种东西根本不可能存在的。就算把我的话讲给别人听,应该谁也不会相信吧。当然,我想你也不会主动把自己过去犯下的罪告诉别人就是了。」 没错。如此奇妙的事情,小夜子也不可能会讲给谁听。 这时候,小夜子注意到一个根本的问题。 「那你到底来找我做什么?就算是假的内容,只要让断头台的付丧神解开了心中的疑惑不就结束了吗?有什么必要把那些话也告诉我呢?」 「那是因为三四郎在接受了我的推理之后,又向我拜托了另一件事情。」 岩永感到抱歉似地垂下眉梢。 「在你的招财猫插画系列中,并没有断头台的画。对你来说,在甲次郎的宅邸看到的断头台与招财猫是一切的原点,本来应该会很想发表那样的作品才对。然而要是发表了那样的作品,就会跟你舍弃的过去产生过度的关联性。所以你才会一直回避那样的作品吧?」 小夜子虽然听不出岩永究竟打算把话题带往什么方向,但也只能承认了。 「没错。就算觉得即使把作品发表出去也不会有人联想到还住在那座村子时的我,我还是会感到害怕。所以我尽可能回避了那样的作品。可是那又如何呢?」 岩永彷佛在责怪小夜子太过迟钝似地回答: 「甲次郎曾经看过许多你的作品。即使没有公开本名,他还是从你公开在网路上的东西以及你接过的工作,看出了名叫『上月』的插画家真正的身分。他似乎尤其喜欢你把招财猫与不吉祥的东西组合在一起的系列作品。据说他曾经在那间摆饰了断头台与招财猫的房间一边喝酒,一边自言自语地说著这样的话呢。」 小夜子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事情。不过这也是当然的。毕竟离开村子之后,小夜子就彻底断绝了与甲次郎的联络。甲次郎想必也不会在网路上留下什么不必要的留言吧。 「至于你的画作中没有成为原点的断头台这件事,甲次郎也明白是因为那可能使你和他之间产生关联性,所以只能感到遗憾。而三四郎对于自己没能被画进作品中公开给全世界看到的事情同样感到很难过。他也非常喜欢你的画作呢。」 小夜子不禁疑惑,对于成为画作题材的道具本身送上的赞美,究竟该抱著什么样的心情才好? 「因此三四郎拜托我来说服你,希望你务必发表一幅断头台与招财猫的作品。他也说他会尽最大的可能提供协助。」 岩永一副「这是至今接过最麻烦的委托了」模样似地摇摇头。 「关于你父亲的尸体,只要是能够找到的部分,妖怪们都会帮忙移动到更加隐密的场所。假设万一被谁发现,妖怪们也会在正式被调查之前把尸体偷出来重新处理。三四郎也会稍微改变刀刃的形状,让刀与尸体骨头的切割面变得无法吻合。」 这是多么荒唐夸张的提议啊。 岩永接著又说出了让小夜子能够更加放心的材料: 「甲次郎这次也在警察来到宅邸之前就把招财猫搬离断头台旁边,收到置物间去了。这是为了避免让那两者的组合被大众看到,尽可能防止让人联想到你的画作。」 好奇心强烈的电视或杂志媒体,虽然也报导过甲次郎收藏的其他美术品或工艺品,但是都没有提到那尊招财猫。毕竟甲次郎从以前就不太会让人进到那间摆饰用的和室,因此知道那尊招财猫的人肯定也非常少数。 「而且最近才刚发生让断头台成为话题的事件,所以社会上应该也会相信你是从那事件中获得灵感而发表了新的招财猫系列作品吧。」 你到底是在胡说八道什么?小夜子虽然很想如此责备对方,然而岩永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在开玩笑。 「我们不会强迫你的。三四郎也说过它不希望你是在勉强之下画出不佳的作品发表出去。他终究只是希望你能正面考虑看看这项提议而已。」 小夜子因为焦躁的心境而发出了沙哑的声音: 「那我犯下的罪呢?我可是杀了人喔?你明明知道了这点却保持那样的态度没问题吗?」 结果岩永开朗地挺起胸膛。 「我并不是法律的守护者。我的立场上只要能维持这个世界的秩序就足够了。反正我对于你那位被杀的父亲没什么好感,三四郎也没有期望你接受制裁。要如何面对罪行,那是你的问题。」 她接著举起拐杖,指向斜坡。 「而且你即使觉得已经来不及得救,还是为了从这里摔下去的九郎学长想过要叫救护车,因此我并不认为你是那么坏的人。」 听到她这么说,小夜子才发现自己差点忘记了。那个叫九郎的青年刚才摔落到下面的河岸边,要不是当场死亡也应该是濒死的状态才对。现在又经过了一段时间,肯定已经断气了吧。 「可、可是他死了呀。」 虽然那是意外事故,但小夜子也并非完全没有关系。 结果就在这时,九郎忽然从神社的转角处冒出来,用一副没有什么事情好在乎模样似的悠哉态度对岩永说道: 「啊,岩永,事情结束了吗?」 「是的,刚结束。」 而岩永对于九郎的出现也彷佛一点都不觉得不自然似地点头回应。 小夜子则是继续瘫坐在地上双脚发软。九郎的衣服上可以明显看到大概是滚落斜坡时沾到的杂草与泥土,然而无论是他的头部或肌肤都找不到任何一点受伤的痕迹。明明刚才小夜子亲眼目睹他在下面的河岸边流出鲜血的景象,可是现在的他竟然毫发无伤,甚至连一点擦伤都没有。 对于盯著九郎的小夜子,岩永耸耸肩膀。 「如你所见,九郎学长还活得好好的。请不用担心。」 真是一点现实感都没有。这果然是一种恶梦吧。然而小夜子也很清楚,这场梦并不会醒来。 岩永有如最后要道别般,彬彬有礼地弯下腰。 「那么,祝你工作顺利。如果断头台的三四郎被什么地方接手并公开展示,就请你去见他一面吧。只要是为了你,他或许也可以提供什么协助。当然,对你来说这些话可能也全都是胡言乱语就是了。」 不知是何方神圣的女孩如此说道后,便带著不知究竟是不是人类的青年,悠然自在地离去了。 九郎在离开前也有对小夜子低下头致意,然而那样像个正常人的行为反而也让他看起来不像个人类。刚才只是因为那名少女给人不祥的印象太过强烈而没有注意到,其实像空气一样悠悠哉哉跟在她身边的那位青年同样是很异常的存在。 一个人被留在神社后面的小夜子想著,今后自己究竟该怎么办?这样可以说是得救了吗? 就在她抱著迷茫的心情准备站起身子而把手撑在地面上时,一只狸猫缓缓走了过来。毕竟这里是自然环境丰富的乡下神社,会有那样的生物也不奇怪。 可是那狸猫却停下脚步后,轻轻举起一只前脚,用人类的语言对小夜子说道: 「嗨,相信公主大人说的话没什么不好的哟。嘿咻、嘿咻。」 只说完这么一句话之后,狸猫便缓缓离去了。 自古以来就常说狸猫会耍人,也常被描述为一种妖怪,因此会讲人话也算是吻合传统吧。 小夜子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子,把手撑在神社墙上调整呼吸。 这些全都是假的。现实世界不可能会是这个样子。 但不管怎么说,总之还是发表个断头台与招财猫的画吧。如此一来应该就不会再碰到那个女孩了。以前也已经画过几张草稿,毕竟断头台是小夜子从高中时代就一直想画的题材。如果甲次郎能够看到发表的作品,想必会感到高兴吧。 天空还是老样子,一片晴朗。 岩永琴子与九郎一起走在山间的下坡路。 刚才为了要追上小夜子,岩永是让附近的妖怪沿著不会被人看到的路径搬送她过来的。不过现在既然已经没有急事,就尽可能不要麻烦妖怪们比较好。毕竟还是白天,而且要是过度随便使唤也可能会让妖怪们不高兴,进而导致对岩永负面的评价。 岩永的左脚虽然是义肢,但走起路并没有什么问题。反正再走一段路就会到比较宽的车道了,到那边再叫计程车也可以。 跟岩永走在一起的九郎把注意力朝著神社的方向并疑惑歪头。 「十年前,为什么小夜子小姐会杀掉自己的父亲呢?」 这可以说是至今一连串事件的开端,然而岩永并没有详细调查也没有询问小夜子。因为只要知道小夜子当时不得不杀掉父亲,而关系人物也能够理解她这项行为就足够了。 但九郎对于不过问以前那场杀人的事情似乎还有点无法释怀的样子,于是岩永向他说道: 「毕竟她不是计画性地杀掉父亲,而且连当时的状况都不愿意提起,可见理由非常不单纯吧。既然她能那么简单就舍弃过去,代表她当时不论在村子里还是学校中应该都是孤立的状态。事到如今还去剥开那个人的内心伤疤也没有意义,所以我才故意不深入询问的。从目前知道的几项情报看起来,恐怕是她当时差点被父亲做了什么欠缺品行到让我实在讲不出口的行为吧?」 这不仅限于亲子之间,被家族里的人做出过分行为的例子自古早以来就相当多。被杀也不足以同情的父母也不是什么稀奇的存在。 对于岩永的解说,九朗顿时表现出惊讶的态度。难道他对于小夜子遭遇的状况连这点程度都没有想像到吗?这点反倒让岩永感到惊讶,然而九郎惊讶的似乎并不是这件事情的样子。 「原来你的嘴巴还有对品行的限制吗?」 「为什么你的思考前提是我没有限制?」 这个男人是不是一点都没有去理解自己的情人呀?就算已经成年,岩永依然是个女孩子,对品行当然有所限制了。 不禁感到有点火大的岩永带著挖苦对方的意思接著说道: 「这次的状况真的变得有够费事的。本来的预定应该是做好准备之后再跟小夜子小姐接触并提出主题的说,可是学长却擅自处理又在途中让对方逃掉,而且自己还摔下斜坡。虽然小夜子小姐主动对我们产生了兴趣是有点出乎原先的预料啦。」 九郎大概也有自觉的关系,而有点抱歉地回应: 「在这点上是我不好啦。我也没想到栅栏会那么容易就坏掉啊。」 万一处理得不好,可能就让状况变得更费事了。虽然就结果来说收场得还可以,而且九郎也不是什么功劳都没有,但还是要让他好好反省一番才行。 「当小夜子小姐坐到位子上的时候,为什么你没有马上把我叫醒?那样就能一切顺利的说。」 「话虽这样讲,可是上次你在睡觉时我把你叫醒,你不是就大发雷霆吗?」 「在睡觉的时候如果鼻子被塞了薯条,不管是谁都会生气好吗!」 就算列举出上千种叫醒情人的适切方式,也绝对不会包括这种方法的。 「学长也应该向宫井川甲次郎学习所谓不求回报的情爱才对。身为年长男性的无限包容力,为了喜欢的人就算做蠢事也无所谓。这不是很美妙吗?」 「但宫井川先生可是将砍过人的断头台摆饰在房间中,鉴赏了十年以上的怪人喔?以模范对象来说适切吗?」 「光是会把断头台跟招财猫摆在一起就已经是十足的怪人了。就算没有小夜子小姐的事情,他应该也会在什么机会之下实现用断头台砍人的愿望吧。」 即便如此,他还是个懂得何谓情爱的人。比起根本不懂得关爱岩永的九郎要好得太多了。 九郎接著又疑惑歪头。 「那两人之间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呢?就像你所说的类似亲子吗?」 「这世上也是有难以用一句话解释清楚的关系呀。但至少可以确定不是男女之间的关系。毕竟当时甲次郎似乎已经无法勃起了。」 就在岩永如此回答的同时,两人刚好来到了宽敞的国道,附近也能看到设置有屋顶与长椅的公车站。如果顺利有公车来当然最好,不过坐在长椅上叫计程车来搞不好还比较快吧。反正小夜子应该暂时都不会从神社走下来,就算待在这里一段时间应该也没问题才对。 岩永如此想著并拿出手机,可是不禁疑惑九郎对于她的回答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而抬头一看,结果九郎一脸无奈地对她问道: 「虽然你讲得很自然,但你对品行的判断基准到底是怎么回事?」 「非常普通呀。」 岩永可不觉得自己有讲什么奇怪的话。肯定是九郎的判断基准有问题不会错。毕竟这男人就是不懂女人心。 不管怎么说,反正这下今天有了空闲的时间,因此岩永已经切换脑袋,开始思考去泡温泉的事情了。 第五话 幻象自动贩卖机 「九郎学长,请问你有用过乌龙面的自动贩卖机吗?」 岩永琴子对樱川九郎如此问道。 九郎停下敲打电脑键盘的手,露出彷佛听到什么奇怪事情似的表情抬起头。 「乌龙面的自动贩卖机?」 「是的,就是按下按钮之后过一段时间就会有热呼呼的乌龙面装在塑胶碗或保丽龙碗中,自动从取物口跑出来的东西。另外也称作面类自动调理贩卖机,有听过吗?宽度约一百二、三十公分左右,比常见的饮料自动贩卖机稍微大一点点。」 说著这些话的岩永其实也没利用过那样的自动贩卖机,甚至也没有实际看过,只是知道相关知识而已。 六月二十六日星期日,虽然进入了梅雨季节不过天空却很晴朗,可说是情侣们外出游玩的好机会。然而九郎却从早上就忙于大学的报告,对于来到房间找他的岩永只是说了一句「如果报告写完还有时间我再陪你」并一脸嫌麻烦似地挥了挥手。 至于岩永则是为了不要让九郎嘴上那么说却拖拖拉拉地不完成报告,试图丢著女朋友一整天不理她,因此待在九郎旁边监督著。 而岩永之所以会提出自动贩卖机的话题其实也不是为了约九郎出去玩,而是她身为妖魔鬼怪的智慧之神,必须处理手头上接到的商量委托才行。 「不只是乌龙面而已,那机器也可以提供荞麦面或拉面。听说在一九七○年代生产了几个种类,放在车站、一般公路休息区或高速公路服务区的样子。由于二十四小时都能用便宜的价格吃到热呼呼的面类,当时似乎相当受到喜爱。然而后来因为便利商店等店家的普及,使需求变低,机器也不再制造,所以现在变得很少看到了。」 「自动提供装在碗中的热乌龙面,究竟是什么构造啊?总该有装汤吧?」 九郎即使听了说明,似乎还是没办法想像在贩卖机里面是如何自动化提供乌龙面的样子。 「虽然根据制造厂商多少有点差异,不过基本构造其实很单纯喔。在机器里面预先放了几个装有面类与配料的碗,然后当客人按下按钮就会把其中一个碗移动到调理区域,注入热水为面与配料加温。接著把热水倒掉之后再注入热汤,最后把碗移动到取物口。从按下按钮之后只要大约三十秒就会有乌龙面出来,因此应该是相当系统化的设计。」 「也没你讲的那么单纯吧?我觉得光是准备装了面与配料的碗放进机器里应该就很费工夫了。」 毕竟不像饮料的自动贩卖机只是把罐子或宝特瓶装进去那么简单,而且保存期限肯定也很短。相较起来确实比较费工夫吧。 岩永一边整理著情报,一边继续为九郎解说: 「虽然机器本身已经停止制造,不过全国还是有不少机台仍在运作。设置在大都市以外的国道或县道、小规模的服务区或休息区等等,相当珍惜地被使用著。由于机器本身的老旧外观营造出的风情,以及能够吃到从自动贩卖机出来的乌龙面或荞麦面本身就是非常珍贵的体验,所以据说也有很多爱好者会特地开车去吃的样子喔。」 「这世上还真多各式各样的兴趣啊。那么最重要的味道又是怎么样?」 九郎虽然也开始对这话题感到兴趣,但还是把注意力又放回电脑萤幕,继续敲打起键盘。而岩永也没有打扰对方的意思,刚刚就是估计九郎的报告差不多要告一个段落的时候才开口提起这件事情的。 「毕竟贩卖乌龙面的机器本身就做得很好,只要面跟配料还有汤做得好就会很好吃。因为装在机器里的东西是设置贩卖机的人独自准备的,所以不同贩卖机买到的面味道也会不一样。」 「原来是这样,并不是制造厂商提供固定的面跟汤,让同种机型的贩卖机出来的东西都一样啊?」 一般人会认为同一家厂商的同一种贩卖机里面装的商品应该大致都一样,然而每台机器的商品都不同,也是现存的面类自动调理贩卖机的一项特徵。 「也就是说即使机器上的招牌都一样,但里面的商品却各有不同的意思。因此意外地容易凸显出每个机器设置人独自讲究的味道,明明是机械却各自有各自的个性,这点似乎也被认为是一种魅力呢。」 不但可以使用自家制的面,配料也能自由选择要加入炸豆皮、天妇罗、肉类、鱼板还是当地名产等等。汤也可以做成关西风或关东风,而且同样能够利用当地特有的食材。 「只不过由于机械构造上的关系,能够装进里面的碗数会有所限制,能够同时贩卖的种类也比较少。在现代社会中这样的机器会越来越少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吧。」 据说就算是现存的机台也有些并不是二十四小时都有在运作,有时候商品售完还需要一段时间之后才会补货。 「因为机器已经没有在制造,所以要修理时也没有零件可换。虽然可以从已经无法修理的机台中拆零件来用,但要是现存的机台全部坏掉,这个文化或许也就会结束了。」 如果想试吃看看就要趁现在的意思。 「然后呢?那样的乌龙面自动贩卖机又怎么样了?」 九郎用狐疑的眼神看向岩永,完全感受不到面对情人应有的亲爱心。他脑中肯定在想:岩永会在星期日的白天特地提出这样的话题,绝对是打算把他拖进麻烦的事情中。这个男人居然会对可爱的女朋友表现出如此明显的猜疑态度,究竟是什么心态? 虽然说他怀疑的内容一点都没错就是了。 「大约从三年前开始,网路上偶尔会流传关于那种自动贩卖机的都市传说。」 岩永循序渐进地慢慢把话题带向关键的部分。 「那个都市传说的内容是描述有人深夜时开车走在山区杳无人烟的偏僻国道,周围别说是便利商店了,连人工的照明灯光都没有几盏。然而就在那样的路上突然看到一间微微透出灯光的铁皮小屋,但周围依然是一片黑暗,感受不到有人的气息。那个人感到好奇而减缓车速,才看出那似乎是一个休息站。想说刚好可以休息一下的他于是停下车子走进去,却发现里面一个人影都没有,只有几张老旧的桌椅以及深处有一台乌龙面贩卖机而已,没有其他饮料的贩卖机。那人想说只有摆放乌龙面贩卖机的休息站也很稀奇,因此试著投钱进去,结果大约三十秒后真的有碗从取物口推出来了。」 九郎大概是判断岩永会提出乌龙面贩卖机的话题应该是有其必要性,于是摆出了竖耳倾听的态度。 「那人把碗端起来一瞧,看到里面装有暖呼呼的乌龙面,以及放在乌龙面上不知是什么东西的神秘肉类。配料就只有那些肉,其他连葱花或鱼板都没有。觉得有点单调而感到扫兴的他试著吃了一口,却发现那碗面美味得惊人。神秘的肉也吃起来很有滋味,让那人不禁大为感动,觉得在一般的店家根本不可能吃到如此美味的乌龙面。」 岩永语气平静地继续说著。 「下次绝对还要再来吃,也要告诉朋友们。那人抱著这样的心情回到车上,离开了那间休息站。然而他改天开车经过同样一条国道却没再看到那间铁皮小屋,即使白天来找也找不到。去询问经常利用那条路的人们,得到的回应也是说根本没见过那样的小屋或自动贩卖机,而且表示那一带从来没有开过什么休息站。因此怀疑自己是不是记错路的那个人试著再寻找周边其他地方,但同样还是找不到那样的自动贩卖机。那么当时自己看到的那台乌龙面贩卖机到底是什么?放在乌龙面上的那些肉又是什么?」 九郎做出似乎用电脑搜寻了什么东西的动作。大概是在确认岩永说的这段都市传说是否真的存在吧。 「这就是被称为『幻象乌龙面贩卖机』或是『幽灵乌龙面贩卖机』的都市传说大致上的内容,网路上也可以找到几篇同样经历的文章。虽然那些描述的乌龙面贩卖机有个共通点是,都在深夜时开车经过杳无人烟也没什么灯光的道路上忽然看到,不过报告的地点却分布在全国不同地方的国道、县道或市道上。」 听到岩永如此一说,九郎也点点头。 「确实,在网路上有成为话题啊。而且也有几种不同的版本。」 「虽然到『吃了放有神秘肉类的乌龙面』之前的部分都大同小异,不过吃了面的人物之后却有的是遇上幸运的事情、彩券中奖、恋爱获得成功、避开了坠机意外等等,或者相反地遇上宠物离奇死亡、吃了面的本人丧命、住的房子被裂开的地面裂缝吞没之类的不幸遭遇。」 像这类遇上神秘东西的内容在怪谈或都市传说很常见,而事后碰上幸福或是遭遇不幸也都是很常有的展开。 「那样的都市传说又怎么样了?感觉它并不是什么广为流传的话题,这种程度的故事应该也不至于会影响到现实世界吧?」 「可是呀,那样的乌龙面自动贩卖机其实并非幻象,而是实际存在的东西。是有人真的吃了那样的乌龙面并且把自己的经历写到网路上,结果传开来被人称为都市传说了。」 「等等,那样就不叫传说,而是事实了啊。」 九郎再度用充满猜疑心的眼神看向岩永,不过岩永往前伸出右手掌,制止男友继续提出反驳。 「哎呀你听我说。虽然那东西实际存在,但并不是什么会导致幸或不幸的恐怖玩意。那些部分完全是别人加油添醋进去的内容。」 岩永也是最近接到商量委托才得知那东西真的存在,而且不禁觉得「怎么搞出这么麻烦的事情」而皱过眉头。 「其实那原本是有几只狸猫妖怪对于制作乌龙面变得开始讲究,还做给了其他的狸猫妖怪同伴们吃。结果因为评价不错,让它们有了想要给其他妖怪们也尝尝看的念头。而就在这时候它们得知有『乌龙面自动贩卖机』这样的东西,觉得这玩意很方便而盖了间铁皮小屋设置机器,让那地区的妖怪们随时都能自由光顾去吃乌龙面了。」 九郎一副「究竟该从哪一点吐槽起才好?」模样似地,用手指敲了几下电脑的外壳后,叹了一口气并说道: 「妖怪对制作乌龙面产生兴趣的事情就算了。毕竟也有妖怪会洗红豆或是做药之类的传说,据说豆腐小僧最近捧在手上的豆腐也都是自己制作的。但为什么偏偏要选择用自动贩卖机?开面摊不就好了吗?那样还比较有妖怪的样子。像以『野箆坊』的故事出名的『貉』就是开面摊啊。(注3: 「野箆坊(のっぺらぼう)」是外表像人类但脸上没有口鼻眼睛的妖怪。较出名的故事有小泉八云的作品集《怪谈》中所收录的〈貉〉。)」 虽然在「貉」的故事中登场的是荞麦面摊,不过九郎这项主张也有道理。岩永当初也有对前来找她商量的狸猫妖怪质问过这点。 「听说它们是觉得用自动贩卖机就可以让大家二十四小时不管什么时候都可以来吃面,相当便利的样子。毕竟妖怪或怪物们各自的活动时间有所差异,要长时间摆面摊也很累,而且有些会害怕狸猫妖怪的存在也无法来吃。但如果用自动贩卖机就不需要在意光顾时间或是必须面对面之类的问题啦。」 「可是怪异存在居然使用文明道具也未免……」 「随著文明开化,也有产生出那类的怪异存在喔。像是幽灵船、幽灵电车、幽灵计程车或怪异公车,以及广播机或电视机的妖怪不是也经常会听到吗?那么会有怪异存在利用自动贩卖机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 话虽如此,但也不是自动贩卖机本身变成了怪异的存在。是那些狸猫妖怪们偶然找到已经故障废弃的乌龙面贩卖机,并藉由注入妖力让机器可以顺利运作罢了。虽然只要注入妖力就能让机器像新品般动作,但据说妖力消耗完之后又会变得完全无法动的样子。 「只不过那自动贩卖机与铁皮小屋是设置在与这个世界不同的空间,也就是异界。虽然有让普通的道路接通到那里,可是必须顺利穿过那个境界线才有办法抵达。简单讲就是像『迷家』或是『隐密村落』之类的地方。」 岩永在这边提出了其他稍有知名度的怪谈当比喻,而九郎似乎也有听过那些东西,把双手交抱在胸前露出思考事情的表情。 「迷家或是隐密村落是吗?明明走在平常走惯的路上,却忽然看到自己从没看过的房子或是踏入了自己从没来过的村落,这样的故事对吧?但改天又走同一条路打算再次造访,却不知道为什么再也找不到了。在这点上就跟那个自动贩卖机是一样的。」 那现象与其说是乌龙面贩卖机突然出现,不如说本质上应该是当事人不经意踏入了自动贩卖机设置的场所才对。不过在都市传说中,却是把自动贩卖机本身描述成某种不可思议的东西了。 「因此如果不是妖魔鬼怪就没办法穿过境界线,人类本来应该无法利用那台自动贩卖机才对。可是在极少数的情况下当时间、场所与波长等等条件全都吻合时,人类就会误闯其中,吃到那个乌龙面。但是改天就算再走一次同样的路,也会因为条件不合而没能进入那个空间,当然也就看不到铁皮小屋和自动贩卖机。而那样的人把自己的经历写到网路上,结果就让狸猫妖怪的乌龙面贩卖机变成都市传说了。」 就岩永感受到的印象来说,她甚至也在怀疑是不是那些狸猫妖怪们为了让一定数量的人类有机会利用到那台自动贩卖机,所以故意让人类比较容易误闯异界的。 会这样怀疑是因为那些狸猫妖怪似乎对于自己制作的乌龙面不只受到妖怪们称赞,甚至连人类吃过都表示好评的事情感到很开心的样子。毕竟比起平常不会吃乌龙面的妖怪们称赞味道,还是听到已经吃惯乌龙面的人类大叫好吃会更加高兴吧。 「当然,并不是所有在网路上这么写的人全都真的经历过那样的事情。也有很多例子是读过原本文章的人抱著好玩的心态创作出类似的故事,并夸大内容扩散谣言的。因此本来只有限定地区的场所可以让人进入设置有自动贩卖机的异界,网路上却可以看到全国各处有人报告类似的经验。」 由于都市传说在某种层面来讲就是靠这样的方式进行扩散,因此有时候也会被加入完全没有相关性的要素,使内容变得跟事实有差异了。 九郎把视线看向大概显示著搜寻结果的电脑萤幕一段时间后,提出了较常识性的疑问: 「那个乌龙面,人类吃了没问题吗?」 「毕竟是狸猫做的,要是保健所跑去检查大概就无从狡辩了吧。」 给妖怪们吃或许还没什么关系,但岩永也不敢保证给人吃的话怎么样。不过目前网路上还没有出现抗议健康严重受害,或是吃到面里掺了狸猫毛之类的留言,因此狸猫们应该也是有在注意吧。 「对保健所来说,都市传说也不是他们的管辖范围,所以那点就算了。」 「毕竟有好好加热过,我想应该有确保最起码的安全性吧。」 「不,比起那种事情更重要的是当成配料的神秘肉类啊。那实际上到底是什么东西?」 放在乌龙面上的肉看不出来是什么肉类,也是让这个自动贩卖机更加像是都市传说的要素。如果从机器里出来的是豆皮乌龙面或是天妇罗乌龙面就没什么异质感,以奇谈来说就会欠缺诉求力吧。另外也正因为想要知道那究竟是什么肉,所以吃过的人为了得到情报而会想要把自己的经历告诉其他的人。 言归正传,对于人类在不知情之下吃了妖怪准备的神秘肉类这件事,九郎似乎无法放著不管的样子。 「要说到狸猫做的肉汤,有篇故事叫〈咔嚓咔嚓山〉呢。(注4:日本民间故事〈咔嚓咔嚓山(かちかち山)〉中有一段描述坏狸猫将老奶奶打死做成肉汤给老爷爷吃的桥段。)」 「那是负面的例子啊。」 由于太过负面的关系,有些书本甚至会把那段描述完全删掉。虽然从古老故事中删掉残酷描写的部分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不过咔嚓咔嚓山大概是最为典型的例子了。 「我只是开开玩笑而已。听说狸猫妖怪们使用的是在山中猎捕到的山猪、野鹿或兔子的肉,用比较现代的讲法来说就是野味料理吧。」 「用那么时髦的词汇就能带过了吗?」 「毕竟都是可以吃的肉类,所以应该没有必要把这点视为问题。」 在日本虽然经常会吃到畜养的牛肉或猪肉,但日常生活中很少有机会看到其他野生动物的肉。只是因为那些乌龙面上放的是野生的山猪或野鹿的肉,所以才会被形容成神秘肉类的。 对狸猫妖怪们来说,也只是比起畜养牛或畜养猪,野生的动物比较容易到手的缘故才会拿来当配料而已,应该也没有刻意想藉此创造不输人类料理的特色或是凸显这是妖怪料理的意思吧。 九郎似乎还是无法释怀而皱著眉头,于是岩永将右手掌举向他面前。 「接下来才是真正的问题。」 「哦哦,也就是那些利用乌龙面贩卖机的狸猫妖怪们找你商量的事情对吧?该不会是因为那个自动贩卖机出乎预料地在人类之间成为话题,结果导致误闯异界的人类越来越多让它们感到伤脑筋,所以要请你想想办法之类的?」 九郎大概是从刚才讨论的内容中得出这样的推测,然而狸猫妖怪们想要商量的事情其实稍微再麻烦棘手一点。 「很接近了。在上上个月的某天深夜,讲得精确一点就是四月二十五日的凌晨十二点多左右,有一名男子开车走在国道上结果误闯异界,到了那间设置有自动贩卖机的铁皮小屋。而问题就在于那个名叫本间骏的三十二岁男子当时刚杀过人。」 九郎摆出忍耐头痛的动作好一段时间后,用一副「如果可以,还真不想继续听下去」的口吻回应道: 「杀人是吧。怎么话题突然就变得这么有现实感了。」 虽然对岩永来说打从一开始讲到现在的内容都很有现实感,不过她也能体会九郎想要如此抗议的心情。 「哎呀你听我说。当时狸猫妖怪刚好来到自动贩卖机边补装乌龙面,结果感到惊讶的本间骏似乎一边看著手表一边对它说了些『在这么晚的时间补货吗?』,还有『这里没有饮料的自动贩卖机啊?』之类的话。」 「真亏它没有被那个叫本间的男人看穿是只狸猫啊。是它赶紧变成了人类的外观吗?」 「为了把装有乌龙面与配料的碗装进自动贩卖机,狸猫妖怪们本来就会变成人类外观的。毕竟自动贩卖机本身就是人类在使用的东西,所以变成人类的姿态会比较方便使用也很合理吧。」 如果保持狸猫的样子就不方便拿碗,也很难打开机器的门。 「本间骏当时因为刚杀过人而没什么食欲,只是由于长时间开车所以来到休息站想要休息一下而已。然而在化为人类的狸猫推荐下难以拒绝,于是他吃了一碗放有神秘肉类的乌龙面后,开车离去。但毕竟那个自动贩卖机所在的场所是异界,所以进去和出来时并不一定都会在同个地点。」 九郎大概是还没听出话题的方向性,因此继续默默聆听著。 「虽然进出的地点差异不至于会到非常极端的程度,不过也会发生像是准备上山时进入了自动贩卖机的场所,结果出来时就越过山路来到另一头的状况。也就是说本来需要花两小时才能抵达目的地,可是实际上却一个小时就抵达的情况也是有可能发生的。」 虽然不至于发生本来在九州地区的道路边利用了那台自动贩卖机,结果离开时居然才几分钟就到了近畿地区之类的情况,不过有时候也可能直接跳过五十公里左右的距离。这一方面也是因为可以进入乌龙面贩卖机那个异界的区域范围大致上就是那么大的缘故。 「只不过人类都是在深夜时段经由人烟稀少且缺乏灯光的道路,才能够进入那个自动贩卖机的场所,因此就算距离感或时间感出现差异也不太容易注意到。」 「可是如果有使用行车导航应该就会注意到吧?」 「就算导航系统稍微出现异常,只要能顺利抵达目的地,人通常就只会觉得是系统稍微出了点小问题而已。如果是自己从没走过的路就更不用说了,而且就算回程花了比去程更多的时间,人通常也会合理性地优先考虑可能是自己在什么地方走错了路,或是深夜没有其他车子所以速度开得比较快之类的解释。网路上那些都市传说的经验谈中也都没有文章提到时间或空间上有出现差异之类的呀。」 即便事后注意到原来那就是都市传说中提过的乌龙面贩卖机,也不太容易跟行车导航的异常或时间感觉的差异联想在一起。因为这个都市传说并不是描述当事人误闯进怪异之中,而是解释为怪异的存在进入到人类的日常世界,所以并不会特别去提到空间上的异常。 「本间骏离开乌龙面贩卖机的铁皮小屋之后,似乎一路开车到了隔壁县的海边。他向警方供述当时为了让杀人后的心情冷静下来而漫无目的地开著车,途中不经意想到要去海边的。因为那桩杀人是偶发性的事件,所以那可以说是他在脑袋混乱之中所做出的行动。据他本人的证词表示是凌晨一点左右抵达了海边,至于乌龙面贩卖机的那个地方就如刚才所说,是凌晨十二点左右到达的。」 「你刚才说他在自动贩卖机的地方有看过手表对吧。毕竟是在深夜碰到来贩卖机补货的人,会感到惊讶而确认时间也是很自然的行为。」 「是的,然而就是这点造成了麻烦的状况。本间骏杀害的人物───东冈宗一的遗体被发现后,推定出的死亡时间是二十四日的晚上九点到十一点之间。可是不管本间骏在那段时间内离开杀人现场后把车子开得多快,原本都不可能在凌晨一点就抵达隔壁县海边的。」 但因为误闯了乌龙面贩卖机设置的那个场所,让本间骏经由怪异现象抄近路抵达了目的地。 九郎似乎也听出问题所在了。 「也就是说那个犯人在不经意中成立了杀人事件的不在场证明吗?」 岩永点头回应的同时,又说出实际上稍微再复杂一点的状况: 「只不过本间在抵达海边之前,除了那个自动贩卖机的地方以外,途中都没有到过其他场所,除了狸猫化成的人类以外也没有跟其他人接触过,手机也一路都关机。车子走的又都是街上或道路的监视摄影机几乎拍不到的道路,因此并没有方法可以客观性地证明他是在凌晨一点抵达海边的。」 「但是他在凌晨十二点的时候,在自动贩卖机的地方跟狸猫化成的人类讲过话对吧?对警方来说如果可以知道那个贩卖机的地点,就能知道从推定死亡时间内离开杀人现场之后有没有办法在凌晨十二点抵达那个地方,而且也会觉得或许可以找到不在场证明的证人吧?本间有把这件事告诉警方不是吗?」 虽然因为自动贩卖机所在的场所是原理与现实世界不同的异界,所以这种事情并没有关系,不过从警方与本间的角度来看,那应该是判断不在场证明能否成立的重要情报吧。 「当然,本间身为嫌疑人也有被警方询问过事件当天的行动。警方也认为当时为自动贩卖机补货的人有可能佐证本间的供词,使他的不在场证明得以成立,因此相当重视这号人物。然而不管怎么找都找不到与供词描述相符的铁皮小屋与乌龙面贩卖机,也没有发现当时在补货的人物。」 「毕竟那个人的真面目是狸猫妖怪嘛。警察也不可能那么凑巧地进入异界,所以也找不到那个自动贩卖机啦。」 「可是在网路上却可以找到跟本间的供词描述非常相似的都市传说『幻象乌龙面贩卖机』,而且连神秘的肉类都一致,让他的主张变得更加可疑了。」 其实也没什么相似不相似的,他本人就是经历了那样的事情,结果反而要被怀疑也真是太可怜了。 「那个本间就是犯人没错吗?」 「是的。在成为杀人现场的受害者家客厅,摆饰一个成为付丧神的九谷烧瓷壶,根据那瓷壶的证词可以确定本间就是犯人没错。」 虽然警方没有办法得到证词,不过岩永身为妖怪们的智慧之神就能向他们问话,而且因为妖魔鬼怪们不会牵扯到人类之间的利害关系,所以也值得信任。 九郎对于她这样的手法也已经司空见惯而没有特别提出质问,反倒是表现出一副搞不懂岩永认为问题在哪里似地开口问道: 「也就是说以本间的主观来说不在场证明可以成立,但他总不会因此就认为自己不是犯人吧?应该会觉得是自己的手表一时之间出了什么问题,或是在不经意中穿过了什么奇怪的捷径才对。既然警方的调查行动中没有找到那个乌龙面贩卖机,他应该会怀疑是自己的记忆或时间感有问题,而乖乖认罪吧?」 「说到底,本间在接受警方问话的时候本来就立刻承认杀人了。毕竟那不是一桩计画性的犯罪,因此也能找到其他的证据,根本就没得逃罪呀。」 无论受害者或加害者都没有什么计谋计画,可以说是一桩临时发生的杀人事件。 「事件的来龙去脉是这样的:四月二十四日星期日傍晚五点多,本间为了找同年的东冈宗一谈判而来到东岗位于郊外的独栋自家住宅。之所以要谈判是因为这两人共同经营一间从国外进口各种商品进行贩卖、调度的公司,而最近本间开始怀疑东冈是不是在背地里走私违法药物,于是在调查之后打算要求对方说明清楚,并且进行适切的后续处理。」 九郎又做出用眼前的笔记型电脑进行搜寻的动作。关于这起事件已经有新闻报导出来,现在只要在网路上搜寻也可以找到相关文章。 「东冈的违法行为也会影响到公司的经营。在调查结果中发现许多药物上瘾的受害者,其中甚至出现死亡案例。然而本间并没有找到决定性的证据,东冈也有可能是受人威胁而不得不帮忙走私,如果只有告发他搞不好会让关键的幕后黑手趁机逃跑。因此本间才没有直接报警,也没有找任何人商量过,而是在休假日的晚上先到东冈的家进行谈话。」 这部分的内容在报纸及电视的新闻上也可以看到。 「两人谈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东冈迟迟不愿承认走私的事情,让状况变得胶著。不过谈话中似乎已经可以知道并没有什么幕后黑手,一切都是东冈自己独断的行为。然后就在彻底入夜的时候,东冈抓起桌子上一个相当有重量的玻璃制菸灰缸,企图从背后砸向本间的后脑。」 「因为对方感觉不会放过走私的事情,再这样下去肯定会跑去向警方告发,而且在对方长时间的追究下再也无法忍耐,于是一时冲动做出了这样的行为吗?」 九郎简洁地分析了受害者当时的心理。 「是的,据说他本来就是容易出手打人的类型,因此才会毫不考虑后果地让杀意爆发出来的吧。」 既然身为公司的经营者,应该要稍微再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绪吧?不过人类在被逼到没有退路的时候会变得无法做出正确判断也是很正常的现象。或许也有人会主张无时无刻都能保持冷静的人才比较奇怪吧。 「本间虽然惊险躲过了攻击,但由于状况突然让他无法保持身体平衡,再加上为了拚命抵抗继续做出攻击的东冈,结果他在途中抓起一旁的熊型装饰反击对方了。这一敲就敲到了东冈的头部让他倒了下来,变得一动也不动。看在本间眼中他就像是死了一样,而事实上东冈确实是当场死亡了。」 以杀人行为来说真的完全是偶然,要责怪起来也很可怜吧。 「本间愣了一下后,不管三七二十一就逃离了现场。脑袋完全没有想到要擦拭指纹或是消除自己来过现场的痕迹等等事情,只顾著坐上车子离开现场,尽可能逃向没有人的地方了。」 如果他没有选择逃跑而是直接去找警察,应该也不会让状况往坏的方向发展才对。然而毕竟是第一次杀了人,让他根本没有余力去盘算那种事情,只是觉得害怕而忍不住选择逃跑,这也是让人可以理解的人类行为。 「一方面由于本间脑袋混乱的缘故,他并不知道自己是几点杀了东冈并逃离现场的。毕竟现场房间中没有摆放时钟,本间也没有确认过手表,因此他似乎也不记得两人究竟谈判了多久的时间。虽然他供述说应该有谈到两个小时以上,不过并不清楚正确情况。住在附近的邻居们也没有人知道本间是几点来到现场又是几点离开的。」 如果这部分可以知道正确的时间,或许现在情况就会变得不一样了。但不知是幸还是不幸,这些时间都很模糊不清。 「隔天中午过后,前一天在朋友家过夜的东冈夫人回到家,便发现了丈夫的尸体。于是她立刻报警,也提出了『自己是因为前一天丈夫说要跟本间见面谈工作上的事情,希望她把家空出来,所以才会到朋友家过夜』这样的证词。那么有嫌疑的人物就完全是本间,于是警方便首先出动逮住了他。」 九郎对于警方的行动感到认同似地点点头。 「据说这时候本间已经恢复冷静,从隔壁县的海边移动到公司,为了让部下在自己被逮捕之后依然可以正常工作而进行了各种准备。而警方得知他在公司而前去打算进行问话,可是本间在这时候就立刻承认自己杀人了。」 「既然杀人之后都没有动过现场,那么成为凶器的装饰品上肯定还留著本间的指纹,而且对方太太也知道当晚两人要见面的事情。这样他也只能够乖乖认罪啦。」 「对警方来说是省了许多麻烦,应该很高兴吧。本间接著便接受讯问,被问到事件当晚的行动时也都老实招供,却没想到这竟然变成了不在场证明的主张。明明本间并没有要主张不在场证明的意思,而警方也没有要确认不在场证明的说。」 关于这部分的事情,岩永是从一个经常出入警局的浮游灵口中听来的。通常像这种跟刑事案件扯上关系的委托经常会让岩永苦于获取情报,不过这次倒是相较上得到了颇完整的情报。 九郎脸上露出了同情的表情。 「警察想必也感到相当困惑吧。明明当事人已经承认自己杀人了,却又说出像是有不在场证明的发言,而且还表示自己在一台无法确认的乌龙面贩卖机前面跟人讲过话。警方肯定也质问过本间好几次,为什么事到如今还要提出那种虚假的主张吧。」 岩永倒是也很同情本间骏就是了。 「对于本间来说,因为警方的对应上感觉好像自己有不在场证明一样,所以也同样感到很困惑的样子。明明自己确实打死了东冈,也从自动贩卖机买了放有神秘肉类的乌龙面吃过。就算警方找不到那台自动贩卖机,而且说那内容就跟都市传说一样,质问本间为什么要提出那样的虚构故事,对本间来说那都是他实际上的经历,所以也答不出理由吧。因此到最后他会认为自己是犯下杀人罪行而脑袋混乱,搞不好是开车打盹做了一场梦,变得怀疑现实状况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虽然教人同情,但是如果不在场证明被警方接受而让他逃脱了杀人罪名也有违道理。对于岩永来说,并没有必要刻意去解开本间骏的困惑。 「而警方也判断本间是由于一时的错乱而提出了与状况不吻合的供述,于是继续进行之后的程序,让讯问与调查行动都告了一个段落。本间也接受了这样的处理。虽然因为关于受害者的走私行为还在另外进行调查,所以整件事情并非完全结束,不过关于杀人的部分已经没有再议论的余地,想必在法庭上也不会提出关于不在场证明的事情吧。」 毕竟无论对辩护方或检调方来说都没有好处,因此大家应该都会判断不要把那件事情提出来比较可以让审判顺利进行才对。 「既然这样,现在的问题到底是什么?」 九郎如此催促岩永继续说下去。 「参与调查的人员之中有一名刑警很在意那个不在场证明,而继续独自在进行调查。那人是县警局的资深巡查部长,甚至会利用自己没有排班的时间到处行动。也经常造访那片可以进入自动贩卖机异界的区域,寻找是否有人目击过犯人的车子。」 本间骏究竟是经由什么样的路径从杀人现场开车到邻县海边的?虽然当事人因为是突发的杀人行为之后在脑袋混乱的状态下开车,所以记忆中有许多不正确的部分,但是实际上可以利用的路径依然有限。搞不好他是在位于其他场所的服务区或休息站利用了自动贩卖机结果记错了而已,只要把可能的地点全部找一遍,或许就能找到什么目击证人。那位刑警应该是这么想的吧。 「那些狸猫妖怪们也因为乌龙面贩卖机成为了警方搜查的对象,所以从上个月开始就暂时停止贩卖了。可是照这状况下去,搞不好迟迟都无法再度开始营业,让它们感到很伤脑筋呀。」 九郎也跟岩永当初接受狸猫妖怪们商量时一样皱起了眉头。 「要是那位刑警误闯了设置有自动贩卖机的那个异界,应该会让事情变得很复杂吧。」 其实乾脆就把进入异界的条件设定得更严格,让人类都无法利用就好了。可是对那些狸猫们来说,如果让人类都完全无法进来似乎也很寂寞的样子。 「若刑警能够认为那是怪异现象而决定当作没看到,或是注意到进入那个场所便有可能缩短移动距离就好了。但是总觉得应该无法期待这种事情吧。」 「要是到时候刑警因为自动贩卖机真的存在而认为不在场证明可以成立,搞不好会让原本已经告一段落的事件又被翻出来,把事情搞大是吧。」 让公权力跟怪异现象扯上关系绝不会有什么好事,对于那位刑警来说也只会导致不幸而已。到时候只会让麻烦的状况增加,根本无法期待让事情提早落幕。 「即使没有发展到那种地步,要是那刑警的行动导致媒体将事件与幻象乌龙面贩卖机之间的关联性报导出来,比较容易进入那个异界的区域搞不好就会被确定出来。到时抱著好奇心造访那块地区结果误闯异界的人类恐怕就会增加,让妖怪们变得比较不方便利用那个自动贩卖机了。除此之外,也难以预测会不会造成其他的问题。」 「原本安安静静的地区搞不好会被人类干扰,狸猫们也会伤脑筋吧。」 最近的新闻媒体经常容易过度采访,而且也有过多的人被都市传说吸引而特地造访现场的风气。 「因此狸猫们来找我商量,看看有没有办法在事情闹大之前,让那位刑警不要再过来那块连接异界自动贩卖机的区域。它们也表示明年为了提供其他地区的妖怪们也能吃到乌龙面,目前有在准备移动自动贩卖机的场所,改变可以连结异界的区域。因此只要在那之前的这段期间内让刑警不要过来就可以了。」 虽然岩永也有考虑过提议它们乾脆暂停营业到明年就好,可是身为智慧之神的岩永如果提出这样消极懒散的策略,搞不好就会失去来自妖怪们的敬仰。 「因此我想说要对于『本间骏为何要提出自己利用过都市传说里描述的乌龙面贩卖机,主张不在场证明』这个谜题提出合理的解释,看看能不能巧妙说服那位刑警,让他离开那块地区。」 九郎抬头看向天花板。 「既然现在问题在于犯人有不在场证明,那么就必须靠变相的手段戳破那个不在场证明才行是吗?」 虽然这状况等于是要戳破一个明明没有不在场证明的犯人自己制造出的不在场证明,感觉好像很莫名其妙,不过九郎这么说并没有错。只是对岩永来说,重点并不在那里。 「如果只是要戳破不在场证明,其实单纯提出有进行过伪装不在场证明的行为就可以解释过去了。这点并不困难。」 九郎又皱起了眉头,表现出更加难以理解的反应。 「一个马上就承认自己杀人的犯人却做过伪装不在场证明的行为,这不是很奇怪吗?」 「所以说并不是犯人,而是要当成是受害者做过伪装不在场证明的行为。」 毕竟九郎跟岩永已经相处了很长的时间,理解岩永想法的速度也变得比较快了。岩永光是如此暗示,九郎便听出了她的意思。 「原来如此。毕竟受害者东冈宗一为了隐瞒自己走私的罪行而有杀害本间骏的动机,也实际上真的有试图杀害过对方。那么只要主张东冈在事件当天是计画性地打算杀害本间,而且也有预先为自己做好伪装不在场证明的准备工作就行了。虽然那事实上是一场冲动性的杀人行为。」 「是的。如果只是根据验尸结果推定的死亡时间,其实是从下午六点到晚上十一点,期间稍微比较长。然而东冈在二十四日晚上七点半左右曾向一间知名的披萨连锁店叫了外送服务,八点多的时候从外送人员手中收到餐点。这点已得到当时亲手把披萨交给东冈的外送人员作证确认,在订餐系统里查得到资料,东冈的手机也有打给那间店的通话纪录。」 虽然外送披萨的盒子都会贴上标有订餐日期、服务分店等等详细情报的贴纸,但这次的状况中遭到东冈宗一攻击的本间骏在进行抵抗的时候,两人缠斗过程中弄破了放在桌上的披萨盒,而且又让饮料泼到上面,使得贴纸上的内容变得难以判读。后来是因为其他证据可以确认配送时间,所以对警方来说并没有构成问题。不过现代社会中到处都会留下纪录,想要伪装不在场证明也是很辛苦的一件事情。 「由此可以判断在晚上八点之前东冈都还活著,因此才缩短了死亡时间的推定范围。另外从东冈的胃中也有检验出跟外送的披萨同样的东西,根据消化程度也判断出进食后经过了一个小时以上,因此推定时间的范围又进一步缩短,最后推测出东冈是在晚上九点到十一点之间遭到杀害的。」 如果八点拿到披萨之后就立刻拿来吃,用餐后一个小时就是晚上九点了。虽然他并不一定是在收到后立刻食用,而且人的消化速度也会根据身体状况而有所变化,不过推断为晚上九点之后应该算是妥当吧。 「警方也在成为杀人现场的受害人家客厅中发现一块大约吃掉了七成左右的披萨。而本间在供述中同样提到,东冈在谈话途中表示过要订披萨当晚餐,便拿起手机离开房间再回来,一段时间后门铃声响起,就出去拿著披萨回来了。」 「就算当时是晚餐时间,但明明正在进行关系到人生危机的谈话时居然会打电话订外送披萨,还真是从容啊。」 「搞不好反而是因为他难以承受持续紧张的谈话呢。本间也表示过东冈或许是想藉由订披萨与拿餐点等等的行为中断谈话,毕竟有可能因此让话题的方向有所改变。而且本间似乎也因为时间的关系感到肚子饿,再加上谈话途中有出现难以接话的状况,所以也吃了一些披萨的样子喔。只是他不记得披萨送达的时间以及自己吃披萨的时间究竟是几点,而且也没有离开过房间。」 本间骏在很多部分都没有记忆时间,而这些都可以让岩永加以利用。 「在这点上就有伪造不在场证明的余地了。如果配送披萨的人物跟东冈是共犯,实际上并没有把披萨送达。而在东冈的家吃披萨的时间其实是晚上八点之前的话,会怎么样呢?」 「死亡时间就会比警方推定的期间更早了吗?」 这次因为是晚上八点送达的披萨吃进体内后,推测经过了一个小时以上,所以警方才会判断死亡时间是晚上九点以后。但如果其实是在晚上八点以前就吃进肚子,推定的死亡时间也就会提早到晚上九点以前了。 「留下订餐纪录的店家是有名的连锁店,因此可以事先从其他分店买到同样的披萨。然后在谈话途中假装订餐后,把预先准备好的披萨拿出来跟本间一起享用。另外在七点半过后真的打一通电话,在店家留下订餐的纪录。杀害本间之后夺走他身上的钱包等等财物,将遗体搬到本间的车上并且把车子停到离家有一段距离的场所,伪装成本间在停车时遭遇强盗,接著再离开现场。」 「也就是伪装成本间离开东冈家之后遭到别人杀害,是吧?」 「没错。只要搬一辆折叠式脚踏车到车上,就能从停车的场所迅速离开了。不过要是里面有尸体的车子太早被人发现,就会让推定死亡时间的正确性提高,因此必须把车停在隔天早上之前都不会被人注意到的场所才行。」 九郎把手交抱在胸前,露出思考岩永这段说明的表情。而岩永继续说道: 「身为共犯的外送人员则是假装有把披萨送到东冈家,但实际上是把当时订购的披萨扔掉之后,回到店家作假报告说自己在晚上八点将披萨交给了东冈。」 至于订餐的钱只要事先交给那个外送人员就可以了。 「接著东冈便著手制造自己晚上八点半以后的不在场证明,伪装出本间是吃完披萨之后很快离开了东冈的家,结果遭遇强盗杀害的状况。如果被发现的本间遗体中留有消化了一个小时以上的披萨,而那个披萨被判断是在晚上八点送达东冈的家之后食用的东西,那么警方就会推测死亡时间是晚上九点以后。因此东冈只要让自己在晚上八点半之后的不在场证明得以成立,就能避免嫌疑了。」 虽然死亡时间并不是只靠进食后经过的时间进行推测,不过只要跟遗体的其他现象没有太大的差异,就有可能成为让警方误判死亡时间的要素。 「然而实际上东冈却遭到本间反击而被杀害,并没有实行这些计画的后半部分。也就是说本间在不知道这些伪装工作的情况下,晚上八点之前逃离了现场。隔天东冈的遗体被人发现,而且讽刺的是在警方推定死亡时间的时候,东冈吃进体内的披萨让推测的死亡时间变得比实际时间更晚了。」 「毕竟东冈也是在晚上八点之前就吃了披萨啊。假设他们实际上是在七点吃下披萨,然后杀人是发生在快要八点的时候,那么警方推定的死亡时间就比实际时间晚一个小时左右,让本间实际上有更多时间可以移动到远方。结果他来到了如果是错误的推定死亡时间内离开现场就绝对不可能抵达的场所,让不在场证明看起来成立了。是这样的意思吗?」 「是的。只要实际发生杀人的时间比推定时间早了一个小时以上,要移动到隔壁县的海边也就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如此一来就能解决不在场证明的问题了。」 虽然没有驾照的岩永无法实际测试多出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是否真的能够抵达目的地,不过照距离上看起来应该是没有问题。 九郎接著露出严肃的表情看向岩永。 「但这样还是会留下几个疑点。有办法保证东冈订披萨的那间店绝对会由共犯负责送披萨吗?」 「订餐的那间店在某种程度上会预先决定好每个外送人员负责的区域,尤其在当时那个时段是特定由某个人物负责配送。」 这点岩永已经事先调查过了,或许是因为店家人手不足而造成了这样的现象。九郎紧接著又提出下一个疑点: 「当那个外送人员接受警方问话的时候,为什么没有把东冈的计画说出来?只要看过事件报导,应该就能推测出东冈是遭到反击被杀的。既然计画以失败告终,继续按照原本计画撒谎也没有意义,而且对警方隐瞒真相反而更危险不是吗?」 「若那个外送人员是因为被东冈抓到把柄,而要求成为共犯进行伪装配送以及作伪证的话呢?如果两人是那样的关系,警方应该也很难察觉他们从以前就互相认识吧。毕竟东冈似乎有在从事违法药物的走私,外送人员可能就是跟那件事情扯上关系而不得不协助伪造不在场证明的。那么当他被警方问话的时候,当然也只能撒谎了。要是他老实说出自己并没有把披萨送到东冈家,警方就会追究他为何要做那种事情,如此一来恐怕就会因为与东冈之间的共犯关系而让其他违法行为也跟著曝光,使自己遭到警方问罪。」 这样应该就足以解释外送人员没有讲出计画内容的理由了吧。 「向警方招供只会害自己遭受不利。反正杀人犯已经遭到逮捕,外送人员判断继续按照东冈的计画撒谎会比较安全,所以才没有多讲什么吧。」 九郎接著又提出第三个疑点: 「有必要把那个披萨外送员当成共犯吗?东冈在八点以前把本间杀掉之后,八点时从根本不知情的外送员手中收下后来订的披萨也可以吧?」 「虽然不是不可能办到,但那样在披萨送来之前他必须在家才行,搬运遗体伪装成强盗杀人的行动就会被拖晚了。更何况如果外送员不知道计画,就会在东冈被本间反击杀害而本间逃走之后来到杀人现场,结果没有办法递交披萨也没能收到钱了。然而那样的状况实际上并没有发生,因此外送员必须是共犯,作伪证说自己去过东冈家才行。」 「那如果是七点半订的披萨送来的时候杀人事件还没发生,东冈真的收下披萨,而计画是在收到披萨之后紧接著杀掉本间的话呢?」 「那样成为杀人现场的家里,除了吃掉七成左右的披萨之外,应该还会有另一个完全没被吃过的同种披萨才对。可是警方的搜查行动中并没有发现那样多余的披萨。」 如果警方有发现就绝对不可能不在意的。但是东冈宗一在杀害本间骏之前应该也没有必要先把第二个披萨连同外盒一起从家中处理掉,而本间骏后来慌忙逃走时又不可能去处理那第二个披萨。 九郎彷佛对复杂的内容感到傻眼似地把手放到嘴前。 「也就是说为了跟现实状况相吻合,必须把那个外送员当成共犯才行吗?」 「没错。虽然说利用共犯的伪装不在场证明计画本身也不算很好就是了。」 要是让共犯掌握了自己杀人的证据,搞不好就会成为后顾之忧。如果有其他不需要共犯的手法,应该就不会采用这种计画了。对于这点九郎似乎也感到同意。 「说得也是,既然有办法准备一个不会被警方知道双方关系的共犯,就根本不需要采用『让警方误判死亡时间』这种冒险的计画。只要让那个共犯作伪证说杀人事件发生时自己在别的场所就可以了。如果在那样的伪证能够被接受的状况下杀人就更好了。」 这么说完全没错。其实在有其他人知道自己跟本间骏单独见面的时段内计画杀人本来就太勉强了。 「只不过人类有时候就是会把勉强的计画误以为是最佳的手段而付诸实行。也很难讲说现实中并没有发生过那样的事情。」 「那么你是要把那个最终以失败收场的不在场证明伪装计画若无其事地告诉那个刑警,说服对方就是由于这样才让犯人有了奇妙的不在场证明是吗?」 岩永耸耸肩膀,摇摇头否定。 「其实那位刑警同样有独自察觉到受害人计画伪装不在场证明的可能性,也有试著找过证据。但毕竟实际上并没有那样的计画,所以也不可能找到什么证据。而且披萨外送员也的确不是共犯,因此也查不出有什么关系性。」 那位外送员其实是跟事件完全没有关系的人物。 「虽然以假说来讲可以成立,但因为是有点勉强的计画,说服力也就比较低了。假设真的顺利实行,应该也会被警方识破吧。就算我把那种计画普普通通地讲出来,也不可能被对方接受的。而且那刑警对于本间会主张自己利用过根本不存在的乌龙面贩卖机的理由似乎也无法释怀的样子。」 「光是解开不在场证明的问题还不够吗?」 「本间的供述从一开始就是一贯的内容,关于乌龙面贩卖机也描述得连细节都很明确,除了警方找不到那台自动贩卖机以外都没有其他矛盾的地方。可是却说他只有那部分是在作梦、是脑袋混乱的讲法似乎让那位刑警觉得不能接受的样子。或许是身为刑警的直觉让他觉得本间要不是全部都在讲真话,否则就是打从一开始就决定要撒那种谎的吧。」 九郎皱起眉毛抓了抓头。 「也就是说,刑警认为犯人会表示自己在事件之后遭遇过都市传说,并不是没有意义的发言,觉得其中肯定有什么意图是吗?」 「那人大概是根本不相信都市传说这种不可思议的东西吧。」 虽然盲目相信是很危险的事情,但完全排除也是很不健全的想法。 身为那些不可思议的存在的智慧之神,岩永是这么认为的。 「但要是刑警变得会以那种东西真的存在为前提进行调查,这世界应该也完蛋了吧。」 九郎对话题丧失兴趣似地又敲打起键盘,大概是继续开始打报告了。 不过岩永对于他那样的态度并不在意地继续说道: 「而我为了要让那位刑警中止搜查行动,就必须跟他进行接触才行。可是我希望尽可能在没有人的场所假装是跟他偶然相遇,而那位刑警又是开车到处跑,因此我同样也靠坐车移动会比较好。」 虽然岩永也可以拜托妖怪们协助,带她飞到天上或是背著她在山中移动,不过还是让有驾照的男朋友帮忙开车比较说得过去吧。 「那刑警似乎今晚又会独自行动的样子。请问学长要不要跟我出个远门呢?」 虽然九郎曾经有一次说自己煮了猪肉味噌汤想喝所以拒绝了岩永的邀约,但这次他从早上都没有做什么料理,岩永也早就确认过他今天没有打工了。绝对不让他有理由拒绝。虽然现在他敲打著键盘,但看起来报告应该差不多完成了才对。 虽然岩永不禁有种「要是没有如此周详准备就不会一起跟来的男朋友是不是有问题?」这样根本性的疑惑,但现在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九郎接著做出似乎在储存档案的动作,然后用感觉像是放弃挣扎似的口气说道: 「真是没辙。要我陪你到哪里去?」 虽然语气上不甘不愿,但九郎答应得意外乾脆,让岩永都忍不住愣住了。 梶木大悟开著车,行驶在星期日晚上十一点过后一片黑暗的国道上。他其实也有自觉,自己在做的事情可能只是白费力气。现年五十五岁的他,是县警搜查一课的巡查部长。虽然由于资历很深,在现场基层广受信赖,但是并没有机会往上升到更高的阶级。就算在这次的案件中有发现什么东西,也不晓得会不会受到上级称赞,搞不好反而还会挨骂说不要增加多余的工作。 这起事件的犯人就是本间骏不会错。毕竟他本人在被警方带走之前就承认了这点,证据也很充分。在法庭上肯定也不会有什么变数吧。 然而在接受讯问的时候,本间所主张自己事件当晚做过的行动却有时间上的问题。他表示自己杀害受害人东冈宗一之后,带著混乱的心情开车前往邻县的海边。途中于凌晨十二点时在一处休息站吃了从自动贩卖机买的乌龙面,然后在凌晨一点抵达了可以看到海的场所。 受害者的推定死亡时间是晚上九点到十一点之间。不管把车开得再怎么快,都没有任何路径可以让犯人从晚上九点后只花四个小时就抵达邻县的海边。不过「凌晨一点」这个时间只是本间骏自己看手表确认的,也有可能是他看错时间。而他本人也有承认这样的可能性。 然而休息站的乌龙面贩卖机就没有这么单纯了。本间说过他在那地方遇到刚好来补充乌龙面的人物,并确认时间是凌晨十二点。接著在那地方待了十五分钟之后,又开车出发继续前往海边。 这个来补货的人物有可能可以作证正确的时间,而如果那个自动贩卖机的场所位于从杀人现场出发无法于凌晨十二点抵达的位置,本间的不在场证明就会成立了。 可是警方并没有发现那个只有乌龙面贩卖机的休息站,也没有找到当时来补货的人物。更奇怪的是,那段自动贩卖机的事情竟然与网路上流传的都市传说内容完全一样。那原来是虚构的供述。 几乎所有的调查人员都在得知这点之后,便不再关注本间的不在场证明。多半人的见解认为本间于事件当晚一方面因为犯下杀人罪行而脑袋错乱的缘故,开车打盹时作梦梦到自己以前不知什么时候无意间听过的都市传说,结果就与现实状况混淆了。 本间听到警方表示找不到那台乌龙面贩卖机,而且有个都市传说的内容与他的供述完全一样的时候,虽然顿时做出困惑的反应,接著好几天都难以置信地呢喃著「怎么可能有这种事」。不过他最终也认为应该是自己在作梦,而不再讲述那段事情了。 说到底,打从一开始就承认罪行的本间根本没有主张不在场证明的必要。虽然也有可能是他在掩护真正的犯人,但如果有掩护的打算就应该不会提出或许会形成不在场证明的供述。至少不会那么详细描述自己几点到了什么地方才对。 确实也有其他几个可能是犯人的人物。东冈宗一虽然是受害者,但对于他的死几乎没有人表示同情。关于他从事的走私行为虽然还在进行详细调查,不过已经可以确认有人死于他走私的违法药物,也有查到交易上形成的恩怨。 就算本间没有动手,这个人搞不好还是有一天会被谁杀掉,或者至少迟早会遭到警方逮捕才对。不过本间虽然有调查过东冈的违法行为,却没有找到充分的证据,就算向警方指控,恐怕调查行动也迟迟难有进展吧。因此甚至也有人认为多亏本间当时杀掉东冈,让之后可能继续出现的受害者人数减少了。 从状况看起来,本间应该会被判定为伤害致死或过度防卫,甚至可能被认同是正当防卫。如果他当时杀人后没有逃亡而立刻自首,或许会让状况变得更有利,但也有人认为要求到那么冷静的行动会不会太难了。就算是一间公司的经营人,本间也还只是三十出头而已,如果杀人后能够那么冷静反而比较奇怪吧。 即使让事件就这样结束,其实也没什么问题。然而梶木却怎么也无法释怀。这是他长年来身为刑警的直觉,认为本间那段奇妙的供述背后会不会有什么内幕?如果就这样送上法庭,会不会导致什么难以挽回的结果?就是这样的感觉,让他即使只有一个人也无法停止调查。 事件本身还没有结案。只要现在发现什么新的重要线索,或许就能说服搜查本部展开行动,也能重新对本间骏进行讯问调查。 梶木现在正开车前往山间一条国道途中的某个休息站。那里并不是什么幻象,而是平常利用这条路的人们从以前就知道的场所。从东冈宗一的家前往邻县海边的途中,唯一有摆放乌龙面贩卖机的就是那个地点。在搜查会议上也有讨论过,本间搞不好是到过那个休息站却记忆错误了。 然而那个休息站除了一台乌龙面贩卖机之外还有三台饮料贩卖机,而且摆放了十个人以上可以使用的桌椅。虽然建筑物外观老旧,但怎么看都不像是铁皮小屋,跟本间的供述内容完全不一样。那台乌龙面贩卖机也只有提供天妇罗乌龙面,并没有肉类的乌龙面。而且据说事件当晚并没有人来补充过乌龙面。 如果本间在凌晨十二点到过这间休息站,他的不在场证明就会成立。因为这里距离案发现场太远了。所以本间记忆错误的假说也就没有继续受到讨论。 梶木虽然会利用没有排班或是空档的时间重新调查事件内容,但迟迟没有进展。今晚他决定开车前往那间休息站是为了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另外也是抱著一丝期待,认为如果有人会定期在星期日深夜利用那个休息站,搞不好就有看过本间的车子。 一路上几乎没有遇到什么车子。车窗外一片黑暗,景色也一成不变。杀过人后行驶在这种路上,真的会握著方向盘作梦或是看见幻觉吗?实在让人难以相信。 车子前方看到了休息站的招牌,四周唯一绽放出人工光线的建筑物进入视野之中。梶木将车子停进那空荡荡的停车场。这停车场的面积虽然足够容纳十台以上的车子,但现在除了梶木的车以外没有其他车影。 梶木接著下车。山林的树木围绕四周,再加上昏暗的光线,简直就像来到了世界的尽头。建筑物透出的灯光也一点都不亮,大概是萤光灯的寿命将尽了吧。 虽然对于驾驶长距离的货车司机来说,这种休息站都会设置洗手间很方便,但一般人应该不太会独自一个人来到这种地方吧。这里实在太过寂静,距离有人居住的地区又远,要是遇上犯罪行为也没人可以求救。手机讯号也不太稳定。 梶木决定总之先进去休息站再说。虽然他心中不抱有过度的期待,不过自己一个人待在这样与世隔绝的场所,或许也能想到什么跟平常不同的灵感吧。 于是他打开横拉式的滑门,踏入休息站内。结果让他感到意外的是,里面居然已经有人了。 是个年轻的女孩。或许称为「少女」比较贴切。长度不及肩膀的柔曲秀发呈现淡淡的颜色,外观看起来相当年幼。头戴一顶贝雷帽,身穿设计与装饰有如西洋人偶的高贵服装,坐在椅子上旁边还放著一把红色的拐杖。那样一个女孩却手握一双免洗筷,正吃著装在廉价塑胶碗中的乌龙面。表情看起来极为不悦,就算是凶恶的犯罪者搞不好都会被她吓到。 身为刑警的梶木虽然自认很少会感到动摇,但现场如此异样的景象还是让他忍不住愣在原地了。 首先,这女孩出现在这场所本身就很奇怪。她怎么看都是个深闺大小姐,是装在展示柜中的人偶。怎么会在大半夜的时间独自一个人坐在这种深山中老旧的休息站?未免太格格不入了。 而且休息站的停车场中除了梶木的车子以外没有其他车辆。靠徒步走路不可能来到这种场所。周围几公里的范围内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住家。那么这女孩到底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如此可爱的女孩子为什么会一个人坐在这种地方?你肯定是这么想的吧。」 女孩忽然把依旧不悦的视线看向梶木如此开口。 「同时你也在想,她究竟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彷佛看穿梶木心中想法的女孩接著又说道。 「而你现在又在思考,这女孩该不会是怪物『觉』对吧?」 「这我倒是没有在想。」 梶木不禁疑惑「怪物觉是什么东西?」并如此回应,接著才想到那是一种妖怪的名字。根据他小时候听过的记忆,那好像是会读心术并攻击对象的妖怪。 但现实中根本不可能有那样的存在。从那个女孩的角度来看,她见到梶木进入休息站后停下脚步注视著自己,应该就能推测出这点程度的心事。而且她既然可以办到这点,就表示她实际上并没有外观看起来那么年幼。 「哎呀,玩笑话就说到这边。请你听我说呀。」 女孩愤愤不平地又继续讲了起来。 「今晚我原本是坐男朋友开的车一起来,想要吃这里的自动贩卖机卖的乌龙面。可是就在抵达这里的时候,男朋友的手机响了。」 看来这女孩的年纪已经可以交到一个有驾照的男朋友了。 「那电话是打工的地方打来的,说发生了只有我男友才知道详情的管理问题,所以打电话来寻求指示。而我男友虽然想透过电话告诉对方怎么做,但这一带的讯号实在太差,难以顺利交谈,因此男友决定要移动到收讯比较好的地方。」 这下梶木也大致听出状况了。 「结果我男友说『既然难得来了,你就待在这里吃乌龙面等我回来。』然后就丢下我一个人,自己开车走掉了。」 所以停车场才没有其他车子。 「接著已经过了二十分钟他还没回来,也没有联络。把我一个人丢在这种地方,难道他都不会担心吗?」 确实,就算不是深夜也不应该把这样可以说是长相可爱的女孩子丢在这种场所。那个男友与其说是无情,甚至让人觉得根本是在故意欺负女朋友。 走向休息站深处的梶木虽然脸上露出苦笑,但内心其实难以相信女孩说的话全部都是真的。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你看起来倒是对我完全没有戒心的样子啊。」 梶木的长相形容得再好听也算不上亲切,体格也很有压迫感。应该属于让人不会想要在车站候车室之类的场所两人独处的类型吧。 但女孩却用鼻子哼了一声,握著免洗筷夹起乌龙面。 「我可没有做过什么需要对刑警先生抱持警戒的亏心事。」 梶木不禁又停下动作。 「为什么你会觉得我是刑警?」 「因为你散发出来的氛围就像个刑警。难道我猜错了?」 女孩泰然地如此回应。梶木虽然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决定老实承认了。 「是没猜错。」 「那么我就不需要抱持警戒啦。」 女孩用小嘴吸起乌龙面。她用筷的动作轻柔,坐姿也端正,感受得出来家教良好。但也因此与这样的场所更显得格格不入。乌龙面的自动贩卖机似乎有不少隐藏的爱好者,难道这女孩也一反外观的形象,有那样的兴趣吗?不过就算是跟男朋友一起来,也用不著挑这种深夜时段才是。 梶木转头环顾屋内。建筑物深处有一台乌龙面贩卖机,旁边还有三台宝特瓶或罐装饮料的自动贩卖机。如果会把这样的空间误看成只有一台乌龙面贩卖机,应该是心理状态非常混乱吧。 打算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的梶木为了买一碗乌龙面而走向那台自动贩卖机,可是就在通过那女孩旁边之后,忽然从背后传来愉快的声音: 「说到乌龙面贩卖机,在某个事件中跟不在场证明扯上了关系呢。」 梶木反射性地转回头。在本间的事件中,关于乌龙面贩卖机的部分由于不确定的要素太多,所以警方并没有告诉过新闻媒体。虽然也有媒体透过独自的手段获得情报,但或许是觉得难以处理或是整起事件过于无聊的缘故,目前还没有被报导出来。 女孩竖起免洗筷,与梶木对上视线。 「我认识事件的相关人物,而据说被警方视为犯人的一名叫本间的人物,在事件当晚利用过一台都市传说中描述为幻象的乌龙面贩卖机,如果这件事情能够获得证实,他的不在场证明似乎就能成立的样子。对刑警先生来说这应该是自己业界内的事情吧?请问你有听说过什么吗?」 难道是警方关系人觉得反正案件已经几乎得出结论了,就当成一桩「有点奇妙的事件」私底下告诉了朋友吗?还是本间骏的相关人物讲出去的?然后这女孩会刚好向参与事件调查的梶木提起这件事情,是偶然吗?虽然乌龙面贩卖机跟刑警的组合会让人产生联想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就是了。 梶木一方面为了试探女孩的用意,慎重回答: 「我是听过幻象乌龙面贩卖机的都市传说,不过关于那起事件我就不清楚了。毕竟即便是同一个管辖区域中发生的案件,有时候也会有完全不知情的状况啊。」 「原来是这样。哎呀,反正那起事件好像已经几乎获得解决,本间先生也承认自己杀人了。警方总不可能会认真去在意他『有利用过都市传说中描述的自动贩卖机』这种话吧。而且那奇妙的不在场证明主张其实也不是什么复杂的谜团嘛。」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因为女孩讲得实在太轻松,让梶木忍不住语气锐利地如此回问了。居然能够把梶木感到如此头大的问题讲得彷佛不算什么事情,难道她有从关系人口中得到什么特别的情报吗?梶木虽然一时紧张自己会不会口气太吓人,不过女孩却一点也没有表现出害怕的感觉,用免洗筷在半空中画著圆说道: 「那其实并不是本间先生做了什么伪装不在场证明的手脚,而是受害人原本为了杀害本间先生而预先准备好伪装的不在场证明,可是却遭到反击而被杀死,结果让本间先生有了本来不应该会有的不在场证明。只要这样思考就能说明那个谜团了。虽然我认识的人并没有告诉我很详细的内容,但据说受害人的推定死亡时间有颇大的一段范围,或许是只要有共犯就能伪装不在场证明的感觉吧。」 梶木紧绷的身体顿时放松了几分。 「很难讲。谁晓得那个不在场证明真的实行起来有没有问题?」 披萨的外送员是共犯,透过让警方误判进食后的经过时间伪造不在场证明的手法其实梶木也想过,但以一个计画来说难以否认过于勉强。即使调查那个外送员也找不出任何与受害者之间的关系,很难让人觉得计画真的有被实行过。就算假设那个外送员真的是共犯,正常来讲应该会用更单纯的方式为不在场证明作伪证才对。这女孩的思考太肤浅了。 「更重要的是,照你这样讲不就表示那个叫本间的犯人真的利用过虚构故事中描述的自动贩卖机了吗?那种明明不存在的自动贩卖机要怎么利用?」 犯人会特地搬出虚构的都市传说内容成为自己的不在场证明,是不是代表背后隐藏了什么意义?这就是梶木感到在意的地方。虽然讯问时的结论是本间大概作了什么梦,但本间在描述的时候感觉并不是像梦境那样模糊的记忆。梶木认为本间要不是讲的都是真话,否则就是他抱著某种目的讲出了那些话。 女孩这时用同情似的眼神看向梶木。 「所以说本间先生其实并没有利用过吧。他所主张的时间或地点不是几乎都是假的吗?」 梶木一时之间无法理解女孩这句发言的意思,但停了一拍后便发现女孩所提出的会不会就是梶木最想知道的本质,于是开口问道: 「那么本间为什么要撒那种谎?」 女孩将外皮已经彻底被汤泡烂的天妇罗夹到口中,理所当然似地回答: 「因为本间先生想要伪装出『受害人预先准备了假的不在场证明可是却遭到反击而被杀死』这样的状况呀。为了这个目的,他必须提出一个警方无法明确证明是否存在的不在场证明。」 梶木把手边的一张椅子拉过来,与女孩保持一段距离坐下身子。因为梶木还不清楚这女孩的真实身分究竟是什么,而直觉告诉他不要太靠近对方会比较好。 然而他怎么也无法忽视女孩讲出口的话。 女孩把碗端到嘴前,喝了一口汤之后才说明起来: 「警方似乎表示本间先生是被人从背后攻击,在进行抵抗的时候不小心把对方杀掉了。因此罪名可能会是伤害致死、正当防卫或过度防卫。然而状况上很难全面认同是正当防卫,即使判为伤害致死也很难讲会不会得到缓刑。毕竟当时受害者也可能并没有杀意,只是一时情绪激动而动手打人而已。然而如果这时候出现证据显示『受害人有事先计画要伪造不在场证明』,判决又会变得如何呢?」 那种证据有可能存在吗?在梶木思考答案之前,女孩就先开口说道: 「例如说,要是法庭上出现一名共犯,作证说自己是因为被受害人握有把柄,不得不答应协助受害人伪造不在场证明,状况又会变得怎么样?而且那个共犯被握住的把柄关系到他自己的犯罪行为,因此他害怕被警方发现,而在调查阶段时不敢把这件事情讲出来的话呢?」 所谓的共犯就是披萨的外送员。跟那外送员有关的不在场证明伪造计画内容非常走险,因此梶木原本排除了那样的可能性。然而要是那个外送员实际现身如此作证,梶木也就不得不相信东冈宗一真的计画了那样走险的伪装手脚。毕竟罪犯不一定都会想到聪明的计画。 「那么那个共犯为什么到了法庭上才特地站出来作证?」 「就算是因为被人握有把柄,但自己参与了杀害本间先生的计画也是事实,所以难以承受良心的苛责而决定出面了。这样的理由如何呢?」 虽然很老调,但以理由来说也足够了。 女孩接著露出微笑。 「而且既然是在公开对自己不利的内容为前提之下所说的证词,可信度自然就会比较高。如此一来法庭上就会认定受害者真的有准备伪造不在场证明,并计画杀害本间先生。也就是说受害者对本间先生的杀意得以被证明了。」 杀意。说明东冈宗一是企图杀害本间骏却遭到反击而丧命的决定性证据。 梶木忍不住叫出口: 「要是在法庭上证明了受害者带有杀意,法官认同是正当防卫的可能性就会提高了!」 目的其实很简单。犯人会为了自己的利益而行动、进行造假。 「也就是说,那个共犯其实并不是受害者的共犯,而是本间的共犯吗?」 「是的。他伪装是受害者的共犯,但实际上却是犯人的共犯。」 梶木虽然对眼前这个吸著乌龙面的女孩感到疑惑,却还是不禁被对方的说明吸引。总觉得自己心中原本感到不对劲的部分总算被摆放到正确的位置了。 「若是这样,整起事件的构图就会完全改变了啊。如果是为了让正当防卫成立而预先准备好共犯……」 「就表示本间先生的杀人并非偶发,而是计画性的行为了。」 本间有什么计画性杀害东冈的动机吗?有。 他没能掌握东冈进行走私的证据,无法立刻阻止那样的不法行为。可是已经因为那个不法行为闹出了人命,那么本间也有可能基于正义感而狠下心选择直接杀掉东冈。如果牺牲者之中有本间的关系人,这个动机就会更强烈。 于是本间拟定计画打死了东冈,并且假造出「东冈害怕自己的不法行为遭到告发而决定杀人灭口,却遭到反击而丧命」的状况。订披萨的时候只要用东冈的手机打电话就好,而从东冈胃中发现的披萨也可能是本间事先买好带到他家给他吃下的东西。 「但是就算不用准备那样的共犯跟假的不在场证明伪装计画,本间只要伪装成受害人是遭到反击杀害,在法庭上至少获判缓刑的可能性不是就很高了吗?」 「那样的状况当然最好,可是不确实。因此准备一个作证不在场证明伪装计画的共犯可以说是一种保险手段吧。也就是当法庭上的走向、检察官的方针感觉会让判决变得比较重的时候可以利用的一张秘密王牌。如果什么都没做就感觉判决会比较轻,那么就不需要那个共犯出面了。」 要一直逃避警方的追捕是很困难的事情,对精神上的负担肯定也很大。那么故意被警方逮捕之后靠较轻的判决撑过局面也是一种手段。如果能获判缓刑就根本不用坐牢,而且只要一度判决定案就不会再因为同一项罪受罚了。 不是逃避警方逮捕的方法,而是被逮捕之后的策略才是最佳手段。而且还是两阶段式的安全策略。 「所以他才主张了利用都市传说、警方无法进行确认的不在场证明吗?」 「是的。如果是内容清楚明确的不在场证明,搞不好警方在详细检证的时候会发现什么纰漏或矛盾。毕竟假的不在场证明伪装计画在内容上应该相当勉强,所以犯人肯定不希望在警方调查的阶段就注意到那个计画并深入调查。最好是让警方不会把不在场证明视为问题点。可是又要制造出『因为受害者计画伪造不在场证明,所以让本间的不在场证明成立了』这样的状况,因此本间还是必须姑且主张自己的不在场证明才行。正因为他在接受讯问时有主张过不在场证明,所以当说明那个不在场证明为何得以成立的解答被提出来的时候就更能有效地让人留下印象。」 所以本间才会姑且主张那种警方无从调查、连能否成立都不确实的奇妙不在场证明吗?然后在法庭上当判决可能变得对他不利的时候,再让共犯出来作证,使奇妙的不在场证明之谜获得解答。藉由「原来是因为大家不知道受害者的伪装计画,才让状况看起来那么奇妙啊」的恍然大悟心理,使得共犯的证词更加容易被人相信。 而能够让警方不会加以重视但依然会留下「可能有不在场证明」印象的,就是与都市传说中的乌龙面贩卖机补货员讲过话的那段主张。想当然,遇上都市传说的主张不可能在法庭上成为证据,可是依然能够成为一种操作印象的要素。至于内容究竟是不是真的,就不是那么重要了。 「如果是这样,那个本间的共犯到底是什么立场的人物?他不但会被当成受害者的共犯,连关系到自己把柄的犯罪行为都会遭到追究喔?就算那所谓的把柄只是为了让大家觉得他真的是受害者的共犯而虚构出来的内容也一样。」 如果这点被警方发现是谎言,他身为受害者共犯的前提也就会随之消失。因此他必须装得煞有其事,真的被追究罪行才行。 「毕竟那个受害者到处结怨,甚至还闹过人命的样子。如果是那个牺牲者的关系人,应该就会乐意协助本间先生的计画吧?毕竟本间先生代替自己杀掉了仇人,而自己作伪证可以减轻本间先生的罪刑,那么抗拒心应该也会比较低才对。而且被追究的罪名也不算重,搞不好同样可以获得缓刑喔?」 女孩针对这点也有仔细考虑过。 基于良心苛责而主动出面作证的人,想必罪刑也不会被判得太重。而且本间最后并没有被杀害,因此共犯也可能不需要实际服刑。 被当成是东冈宗一实行的伪装计画之所以在内容上会那么勉强,恐怕也是为了事后让共犯在法庭上出面作证,可是又要让罪名不会过重,在各种调整之下形成的结果吧。毕竟要捏造出一个跟不在场证明扯上关系的存在,可是在警方调查的阶段又不会被怀疑是伪造不在场证明的共犯,那么伪装计画本身自然就会变得比较勉强了。 梶木对于自己的疏忽不禁感到懊恼。 他在针对不在场证明进行调查的时候,虽然怀疑过披萨外送员与东冈之间的关系,但完全没有想过与本间之间的关系。也没有调查过那个外送员是不是受过东冈直接或间接伤害而对他怀恨在心的人物。毕竟那样的人不可能会成为东冈的共犯,所以梶木就没有加以考虑了。 另外,本间提过自己杀人之后在脑袋混乱之下逃离了现场,但这段供述也是谎言了。虽然不要选择逃跑而乖乖自首可以让罪刑较轻,但那样冷静的行动搞不好反而会让警方怀疑他一连串的行为是有计画性的犯行。因此他为了营造出自己是不经意杀了人而感到慌张的感觉,就没有立刻出面自首,而选择了「逃离现场」这种乍看之下对自己不利的行动。为了让事件背后真正的计画不要被警方察觉,故意采取了不算适切的行动。 女孩将乌龙面连汤汁一起全部吃完后,做出总结: 「这就是奇妙的不在场证明被提出来的理由了。」 对于女孩的总结,梶木忍不住呢喃: 「怎么会这样。警方居然漏看了这样计画性的杀人行为吗!」 女孩的说明让事件中的各种疑点都找到了适切的位置。虽然并不能因此就贸然下结论,但至少得出了清楚的调查方向。这跟单纯根据直觉在行动是完全不一样的。现在可不是继续待在这种偏僻山中的时候啊。 梶木赶紧准备起身离开,但女孩虽没有制止却语气温和地说道: 「不过并没有证据喔。这段假说只是说明了那个不在场证明的奇怪之处而已。」 「但除此之外又能怎么解释那样奇怪的不在场证明?」 女孩稍微歪了一下头,唯有表情很认真地回答: 「或许那个幻象乌龙面贩卖机其实真的存在,而那个场所是异界。进入那个异界再出来的人会在现实世界中直接跳跃将近上百公里的距离,就是因为发生这样的现象,使得不在场证明得以成立了。这样想应该也可以解释吧?」 「怎么可能会有那样不可思议的现象。」 至少梶木并没有遇过那样的事情。 「很难讲喔。这世上本来就充满各种不可思议呀。」 女孩握著拐杖站起身子,将塑胶碗与免洗筷拿到指定的地方丢弃。虽然她走路的样子很自然,不过从拄拐杖的方式看起来应该有哪一只脚不自由吧。 就在梶木如此观察的时候,女孩将视线望向他。 「刑警先生,你想想看,我会在这地方不是就很不可思议吗?」 「你不是说过你是被男友丢在这里的?」 梶木虽然如此回应,但心中忽然变得静不下来了。这女孩究竟是什么立场的人物?对梶木忽然提起他正好在调查的事件,而且有如魔术师从帽子中变出兔子一样提出了有说服力的假说。世上真的会有如此凑巧的偶然吗? 更何况,现实中会有男人把如此娇弱且身体似乎不自由的女孩子丢在深山中吗?会有那么恶质的男人在这种时间把自己的女朋友带到这种场所来吗? 「你现在心中肯定在想,现实中会有男朋友把如此可爱的女朋友丢在这种地方迟迟不回来吗?会有那么恶质的情人吗?」 女孩再次彷佛看穿梶木的想法般浅浅一笑。虽然这同样也是透过推理可以想到的内容,但梶木心中毛骨悚然的感觉还是变得更加强烈了。 结果女孩又一脸怨恨地接著说道: 「不,虽然那样的情人真的存在就是了。实在很恐怖呢。比起幽灵或妖怪,现实世界其实更加可怕、更加惊悚呀。」 居然真的存在吗?如果是那样,乾脆跟那种男人分手比较好吧。梶木虽然想如此劝告对方,但这女孩一反稚气的外观,脑袋非常聪明,而且还全身散发出神秘的氛围。搞不好其实是那个男人受到这女孩纠缠,巴不得跟她分手才会做出这种像在欺负人的行为。 女孩将贝雷帽重新戴好,走向出口的同时用关心梶木的态度说道: 「你如果要把我的假说告诉负责调查本间先生那起事件的人员,我是不会介意啦。不过听说那个受害人是个迟早被谁杀掉都不奇怪的人物。如果只是让犯人的罪刑稍微减轻一点,就容忍一下又有什么关系呢?这样不是也算一种正义吗?」 「究竟是不是正义,并不是个人可以擅自决定的事情。」 梶木语气强硬地反驳站在门口的女孩。不根据法律而是个人擅自决定对方的罪名轻重并犯下杀人行为,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结果女孩忽然露出从她幼小的脸蛋难以想像的锐利眼神。 「那么基于个人的执著而在单独进行调查的你,难道就不算擅自决定正义吗?搞不好有人因为你这样的行为蒙受困扰喔?」 那眼神让梶木顿时全身僵硬,不过这女孩的发言更让他无法忽视。为什么女孩会知道梶木在单独进行调查的事情? 女孩拉开出口的滑门,并转回身子露出优雅的微笑。 「如果对不可思议的事情视而不见,将可能让一切变得徒劳无功喔。」 接著行了一礼后,女孩便走出休息站,把门关上。 梶木不禁坐在椅子上愣了一段时间,但又赶紧冲向出口,彷佛要撞破门板似地追到屋外。 「喂!你等一下!」 然而休息站空荡荡的昏暗屋外看不到那女孩的身影。在停车场另一侧的道路看起来也没有车子经过的感觉。 就算周围再怎么暗,刚才那一小段时间应该也不至于让拄著拐杖走路的小女孩远离到看不见的距离才对。也没听到什么汽车引擎的声音或是快步奔跑的声响才对。 梶木不禁全身冒出冷汗。 那女孩真的存在过吗?现场确实有留下痕迹,显示女孩吃过从自动贩卖机买来的乌龙面。那女孩刚才有暗示过,名叫「觉」的妖怪。 梶木立刻否定涌上心头的想法。或许是那女孩意外地动作敏捷,走到路上又刚好遇到男友开车回来,所以就搭上车子离开了。或者是梶木坐在椅子上发愣的时间其实比他自己想的还要久,所以太晚追那女孩了。这才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现象。应该不是才对。 他接著又摇摇头。那女孩是什么存在并不重要。重点是女孩提出的假说值得检证。 梶木转回头看向自己刚刚冲出来的休息站,但总觉得再回到里面会让人很毛,于是决定要尽快开始对本间进行调查而走向自己的车子。 虽然女孩的假说有说服力,但现在就告诉周围的人应该还很危险。因此梶木决定在查到决定性的证据或疑点之前暂时还是保持独自行动了。 「九郎学长,虽然到最后是靠我自己勉强解决了,但你这么欺负我到底是什么意思?」 在行驶于昏暗国道的车子中,系著安全带坐在副驾驶座的岩永琴子,从刚才就不断用她拐杖的握把部分戳著坐在驾驶座手握方向盘的九郎的大腿。这一方面也是为了表明自己心情非常不好的意思。 九郎露出由衷道歉似的表情,开口回应: 「抱歉。这次完全是难以避免的状况啊。」 「『这次是』的意思是说你过去有存心故意欺负过我是吗?」 「是有过几次啦。」 「给我道歉。给我道歉。」 岩永这次拿拐杖前端用力戳著九郎的脸颊。虽然九郎露出感到很烦的表情,但或许是最起码有感到愧疚的缘故,并没有做出抵抗。 岩永从妖怪们口中得到情报说今晚梶木刑警会来到那间休息站,因此坐著九郎驾驶的车子预先来到休息站等人。而当初的预定计画本来是岩永和九郎假装是男女朋友聊天讨论关于本间的事件,吸引梶木注意后提出假说。 然而在梶木到来之前,九郎忽然接到自己打工的地方打来的电话,接著就跟岩永告诉梶木的内容差不多了。而岩永之所以会独自留在休息站,是为了避免在两人离开的这段期间,万一梶木来到休息站而没能碰到面,因此是在同意之下那么做的。但九郎回来得太晚也是事实。据说是打工处发生的问题迟迟无法获得解决的样子。 因为这样的状况,让岩永只好靠即兴演出吸引梶木的注意,自己一个人完成预定的计画了。而她走出休息站后够立刻消失踪影,是因为她为了保险起见,事先指示在屋顶上待命的飞天妖怪抱著她飞走的缘故。如此一来应该多多少少可以让梶木刑警觉得世界上或许真的有所谓不可思议的现象吧。然后岩永就让妖怪把自己送到九郎车上,两人便踏上了归途。 「那位刑警今后不会再跟幻象的乌龙面贩卖机扯上关系了吗?」 九郎似乎有点担心会不会因为自己的失误导致坏影响的样子。 岩永则是对他挥了挥手掌。 「不需要担心。在我提出的假说中,本间先生遇上幻象的乌龙面贩卖机那段供述变成是他故意撒的谎。也就是说针对这点再怎么调查都不可能查出什么结果,也没有必要去理会。而且今后刑警先生应该会把时间花在调查披萨外送员与本间先生之间的关系,或是寻找伪装犯行现场的证据吧,根本就没空跑到会遇上乌龙面贩卖机的那片地区呀。」 「可是这下等于诬告本间先生是计画性杀人了,会不会不太好啊?」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让不幸成为杀人犯的本间又背负冤罪,或许会害他在接受讯问上增加一些负担。然而岩永的假说打从一开始就是不通的。 「那假说完全是在骗人,因此不管怎么调查,别说是证据了,甚至连加深嫌疑的要素都不可能查得出来。在那样的阶段下,那位刑警先生也很难将情报告诉搜查本部,想必也不会发展为更大的调查行动。而且为了避免让共犯起戒心,他应该也会注意不让情报被新闻媒体掌握才对。」 如此一来媒体就不会有什么动作,也就不会引起骚动了。 「因此本间先生的状况不会有什么改变,即使在法庭上遭判较重的罪刑也不会有证人跳出来逆转局势。到时候那位刑警也会明白假说其实是错的了。」 「那之后又会怎么样?」 「不会怎么样。搜查本部会解散,媒体也会对事件失去兴趣。案件会完全脱离梶木刑警的管辖范围,也不会形成回头追究疑点的状况了。由于我消失踪影的方式很离奇,搞不好他也会感觉乌龙面贩卖机是什么怪异现象,认为自己不应该再继续深入其中,而把整起事情都封印在自己心中吧。」 假设法庭真的做出正当防卫或缓刑的判决,使梶木刑警更加深怀疑,他也找不出任何证据,最后只能选择放弃。 到时候狸猫妖怪们应该也已经改变了可以遇上乌龙面贩卖机的区域,就更可以放心了。把刑警赶走几个月的任务可说是顺利达成。 岩永放下拐杖,将全身靠到椅背上。虽然心中对九郎的不满还很多,但至少今晚的预定计画已经结束了。 「这下问题就获得解决啦。真是一场糟糕的远行呢。哎呀,不过那台自动贩卖机的乌龙面还颇好吃的就是了。」 「我倒是没有吃到啊。」 「谁叫你平日不积点阴德。」 被讲成这样,九郎似乎也难以接受的样子,于是一脸抗议地回应: 「今天真的是遇上难以避免的状况好吗?我本来也想快点赶回去啊。」 「所以说你如果平日有多积点阴德,现在就不需要讲那些藉口啦。」 毕竟这次是九郎有错,他再怎么反驳都没有意义。但如果岩永继续挖苦下去,也只会让车上的气氛变差而已。 「那么做为处罚,请你举出二十个喜欢我的部分,这样我就原谅你。如果你要举我的闺房技术也可以喔。」 虽然把这种事情当成处罚也让岩永觉得有点不爽,但无奈九郎感觉就是会对这种事情感到讨厌。 可是不料九郎也没多想就举出了第一点: 「这个嘛,像你完全不会下功夫让我喜欢,那种绝不改变自己的态度就让我颇有好感喔。」 「你这是拐弯抹角在讽刺我吧!」 虽然岩永确实没有改变自己符合九郎喜好的意思,但那是因为她判断自己挑战那种不可能的事情只会白费力气,所以才反过来要求九郎改善而已。应该没有道理要接受指责才对。 九郎接著叹了一口气,打著方向盘并讲出了这样一段话: 「或许你无法相信,但就算你有可能哪一天会拋弃我,我也绝不可能反过来拋弃你的。你就保持现在的你没有关系。」 「不不不,能不能请你把问题放在自己为什么要做出可能被我拋弃的行为上呀?」 究竟这个男人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变成无可挑剔的男朋友? 总之这下还剩十九个。岩永只能期待著九郎能举出什么比较像样的部分,并将左眼 望向车窗外。 第一章 岩永琴子曾经是高中生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发布:深夜读书会 论坛:ritdon 岩永琴子在高中一年级的时候,由于社长天知学的谋略而加入了推理研究社。如果要让参与过整件事情的小林小鸟做个总结,就是这样一句话。 换言之,这可说是社长天知赢过了岩永,而且岩永也承认了自己的败北。然而事情实际上并没有那么单纯。 私立瑛瑛高中是县内最为出名的升学高中,即使把范围扩大到整个日本东侧,在学力与学生素质上也可以说是名列前五的学校。 每次举行全国规模的模拟考时,排行榜前二十名之中都会有几名该校的学生。无论动态或静态社团也都有好几个全国知名的社团。可见该校的评价绝非浪得虚名。学生之中有许多富裕家庭出身的小孩,在品行方面也相当出名。 然而这并不代表该校的授课或指导内容非常艰深,或是校规严格而繁杂到让学生感到拘束。虽然由于是升学高中,授课内容自然不算轻松,但作业量或上课时数相较于其他升学高中并没有特别多。校规内容也在常识范围之内,几乎都将学生的自主性摆在第一。充实的校内设备也有相当程度开放给学生们自由利用,而且并没有因此发生过什么重大的问题。这样的校内气氛同样是让该校受到学生喜欢的理由。 反过来也可以说正因为那样高的人气与竞争率,所以让学校收到了许多即使在那样的环境中也懂得自我纪律且会积极创造成果的学生们吧。 话虽如此,不管再怎么出色的学校也终究是学校,学生也终究是学生。就算是一群优秀的学生之中依然会有成绩高低之分,还是会有人因为名次太低而感到沮丧,也必然会有学生因为成了吊车尾而哭泣。社团活动中也终究会有主力选手与候补选手之分,也同样会有苦恼于无法顺利交到朋友或是每天过得不充实的学生。 「这是危机状况。」 私立瑛瑛高中推理研究社的社长天知学在放学后的社团教室中面对着一台笔记型电脑,坐在椅子上用严肃的语气对小林小鸟如此说道。 「什么?」 身为一年级社员的小林小鸟因此从正在阅读的文库书本抬起视线,疑惑看向隔着桌子斜前方的天知社长。 这间面积大约是普通教室一半左右的社团教室中摆有几个书架、置物柜、一张桌子与六张椅子,可说是没什么特别个性的空间。若硬要举出比较像推理研究社的地方,大概就是有一尊不知从何处拿来、高约二十公分的埃德加·爱伦·坡的胸像,以及摆满书架上的旧推理小说吧。 天知或许是看出小鸟的表情中带有困惑,而对自己的发言进行补充: 「小林,别发出那种迟钝的答腔。明明现在已经六月了,我们一年级的新社员却只有你一个。虽然名册上还有两名三年级的社员,但都只是挂名而没有实际参加活动,二年级也只有身为社长的我一个人。现在这个瑛瑛高中推理研究社的社员可以说就只有我们两个而已。」 小鸟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应才好。毕竟她本身在入社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这里的社员很少,而且这也是她选择加入这个社团的理由之一。 「可是学长上个月不是还很从容不迫的吗?说什么『着急也不是办法』。结果现在只是进入了梅雨季就忽然把这件事当成问题,也未免……」 「因为到上个月都还有可能出现新社员的感觉啊,但现在却是如何?要是社员人数不满五人的状况持续下去,这间社团教室遭到没收导致我们废社的可能性就会越来越高啦。」 小鸟把打开的文库书本拿起来遮着自己的嘴巴,对于那样的学校方针表示同意: 「虽然社员人数太少的社团遭到那样的待遇也怨不得人就是了。」 「我知道。毕竟有很多新创立的社团想要自己的社团教室,但能用的教室数量有限。」 天知似乎也认同校方那种做法的正当性,可是对于现状感到不满的样子。 「话说回来,为什么想要入社的新社员会这么少?虽然比起全盛时期,推理作品的人气是降温了没错,但无论什么时代都应该会有人希望能与同好进行讨论才对啊。」 「哎呀,最近在网路上就可以讨论了嘛。」 小鸟提出了这样有道理的原因,然而天知却用鼻子「哼」了一声。 「再加上比起从前,推理作品实在扩散得太过度了。解谜小说、悬疑小说、惊悚小说、冷硬派小说、舒逸推理小说,这些虽然都称为推理作品,但内容却大相径庭。各自类别的爱好者之间不一定都谈得来啊。」 「就好像即使同样是球类运动,喜欢棒球的人不一定也喜欢板球。」 「而且最近作品的出版数量也很多。就算想读读看自己喜欢的作家或类型以外的作品,也很难有那种时间。」 「毕竟在这间学校如果不好好用功就会跟不上进度呀。」 小鸟将书签夹到书页间并阖起书本。因为天知似乎是真心在担忧现况,所以小鸟判断自己还是确切把问题点提出来比较好。 「哎呀,不过……如果社长给人的感觉可以再……怎么说?『友善』一点?的话,我觉得收到新社员的可能性也会再提高喔?」 「我一向都很友善的。」 「你不论眼神或举止都感觉毫无破绽,而且老是板着一张脸不是吗?再加上个头高大,给人的压迫感很大喔?」 「所以每次有人想来入社的时候,我都会像这样坐在椅子上迎接啊。」 天知挺直着背脊,交抱双臂翘着腿坐在椅子上。但小鸟觉得这样还是不行。 「那样的坐姿看起来又像是冷冷地在评估对方的价值。要是议论起来绝对会把对方吓哭的。」 虽然小鸟对于那样的天知已经习惯了,但肯定有不少人会对于是否要加入一个有这种社长的社团感到犹豫吧。天知的家庭相当重视武道,而他本身也从小就在学习柔道与剑道等等武艺,据说都有获得段位。因此他不希望到学校来还要动身子,才会加入自己从以前就喜欢的推理作品相关社团。那样的他会让人有压迫感或许也是当然的。 就算社团教室中还有个身材娇小、怎么看都是文科少女的小鸟,别人大概也会以为她是被这社长抓来而不得不入社的牺牲者吧。虽然这讲法其实也没什么错就是了。 天知大概也有几分自觉,因此对于小鸟的说法没有正面反驳,而是端正坐姿,露出更加没有破绽的眼神。 「但我也不能让这个传承了二十年以上的社团结束在我这一代。」 「可是都到了这个时期,有意参加社团的学生应该都已经找到自己的社团啦。我们学校又没有强制规定学生一定要加入社团。」 「所以说为了让社团存续下去就必须下狠招。」 天知如此说着,竖起一根手指。 「我想要把一年级的岩永琴子拉进我们社团。」 小鸟完全无法理解天知的想法而顿时愣了一下后,反问对方: 「让那个岩永同学加入这个社团?」 岩永琴子,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今年度的一年级之中最出名的女学生。即使在这间有许多知名企业或家族的后继子女就读的学校中,她也是个受到特别眼光看待的少女。 听完天知的计谋后到了隔天,小鸟抱着沉重的心情走在放学后的走廊上。这天从下午开始下起雨,湿气和雨声又让她的心情更加沉重。 居然想要把那个岩永琴子拉进推理研究社,不管怎么想都太勉强了。小鸟即使和岩永是同班,到现在也从没有好好讲过一次话。 小鸟姑且试着在脑中整理了一下她所知道关于岩永的情报。 从入学典礼开始,岩永琴子在外表上就已经是大家注目的焦点了。 首先,她那娇小而惹人怜爱的模样甚至让人难以置信同样是高中一年级生。长度可以遮住后颈的秀发看起来非常柔软,眼睛又大又清澄,肌肤白皙,手脚纤细而比例均衡,无论手指或脚尖都小而可爱。那宛如高级西洋人偶的容貌不只吸引男生们,也受到女生们的注目。默默坐在椅子上的模样就算被误以为是人偶也不奇怪,而且还散发出某种仿佛轻轻碰一下就会坏掉似的空灵感。 另外,岩永不知道为什么带着一把没什么装饰的红色拐杖,明明走路时看起来没什么问题却偶尔会把那根拐杖拄在地面上,老师们也没有多说什么。大家虽然都看得出其中应该有什么内情,但却不敢当面询问本人。在各方面来说,岩永琴子都充满了神秘感。 与那样的岩永分到同一班的小鸟在她自我介绍时才知道,她的左脚是义肢,因此学校许可她携带拐杖。另外她的右眼也是义眼,虽然像是上体育课之类的时候会需要一些特别关照,不过日常生活上并没有什么问题。至于变成这样的原因,她只说明是自己小学的时候遇上了一些事情,而在场也没有人对她深入追问。毕竟那肯定是很复杂的理由,谁都不敢冒然深究。 不过这里是一所不乏豪门子女的学校,而「岩永」的姓氏虽不到家喻户晓的程度但也是有相当程度的名门,因此有几名学生当场就察觉「原来那就是传闻中岩永家的千金啊!」并且让情报在转眼间便扩散了。 根据那些情报,岩永似乎在十一岁的时候不知被什么人掳走,虽然两周后被发现,但当时她的右眼遭到挖除,左脚膝盖以下也被切断。而那起事件至今依然是悬案。另外虽然不知有几分真实性,不过还有许多关于她的异常传闻。 而小鸟昨天在社团教室就对天知重新说明了这些事情。 「关于岩永同学的事情应该不只从我口中而已,学长也有从其他地方听过各种传闻吧?她长得非常可爱又漂亮,个性感觉也很开朗,但就是有某种难以亲近的感觉。虽然我是很想跟她聊一次看看啦。」 「大家到现在还是觉得很难找她讲话,所以她总是自己一个人对吧?」 天知表现得一副「那又如何」的态度,似乎一点也不理解小鸟的心情。 于是小鸟试着告诉天知这两个月来岩永在班上的感觉。 班上同学们其实并没有忽视岩永的存在,大家还是会早上向她问好或是进行必要的互动,而岩永也都会亲切回应,但就是不会进一步发展到亲近的日常对话。 「毕竟过去的遭遇不知道让她留下了什么样的心灵创伤,要是冒然与她接触搞不好会犯下难以挽回的失败呀。即便是出自名门的同学也感觉不太敢刺激她,就连老师们也是一样喔?」 「什么心灵创伤,我觉得是想太多啦。」 那是因为天知没有在近处观察过岩永才讲得出这样不负责任的话。只要看到岩永那纤细到让人惊讶的脖子或手指,肯定直觉上就能知道她有什么隐情。 「不只这样,还有谣言说她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喔?在这间学校据说也有人目击过她在四处无人的中庭或教室里不知对着什么东西在讲话的样子。」 「哦哦,就是那个她搞不好可以看得到幽灵之类的传闻吧?她在中学时期好像也有过类似的谣言。另外还有像是她靠那样的力量提出的建议使她家庭的事业变得顺利,或是关系亲近的企业也在她的指点之下预防了问题发生等等的传闻。」 「是呀。另外听说上个月有一次岩永同学走在操场边的时候,足球社的人不小心失误踢歪的球差点直接击中岩永同学,可是那颗球却在她面前忽然往下掉落,滚到一旁去了。简直就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拍落的一样。」 根据当时刚好在近处的学生以及足球社社员们的证词表示,那颗球是以相当快的速度飞向岩永,大家都忍不住大叫「危险」,而且每个人都觉得她肯定难以避免被球击中而捏了一把冷汗。 然而天知却认为世上不可能有什么看不见的守护者,否定了那样的证词。 「那肯定是眼睛的错觉,或是她用拐杖巧妙把球弹开结果旁人看起来就像那样而已。由于她的建议或指点而解决了问题的传闻,想必也是偶然的状况被加油添醋出来的创作故事罢了。」 「尽是一些没有意思的解读呢。」 「这叫合理性的解释。在推理作品中这可是第一原则啊。」 或许这是天知身为推研社社长的矜持所提出的主张,但小鸟倒是觉得说岩永受到什么超自然的存在保护还比较解释得通。 「可是最近接受幽灵或超自然现象设定的推理小说也很多不是吗?」 「那些都是邪门歪道。我才不认同那是推理小说。」 天知否定了小鸟的反驳后,言归正传。 「总之,我要让岩永琴子加入我们社团。这是让推研社存续下去的最佳办法。小林,既然你跟她同班,把她带到这间社团教室应该不难吧?」 「我才不要呢。岩永同学肯定也会很困扰呀。」 结果天知不慌不忙地端正坐姿,有如在卡牌游戏中翻开强力手牌似地说道: 「如果你拒绝,我就每天剧透一本你没读过的推理小说。」 「咦?」 在推理小说界,剧透可是禁忌。 然而天知却丝毫没有犹豫。 「露丝·伦德尔所写的『石头的审判』中,犯人是尤尼斯·巴奇曼,动机是因为她不会读书写字。」 「太、太过分了!那本书明明书名听起来很帅气,感觉也很有意思的说。」 小鸟虽然不晓得那位作家也不知道那部作品,但听起来就充满让人想读读看的要素,而且动机也是感觉在剧中会造成大翻盘的特殊内容。这些绝对不是可以轻易透露的东西。 然而天知却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做错事情似地对小鸟下令: 「如果你不想再被剧透,明天放学后就把岩永琴子带到这间教室来。大家都由于她是个有什么隐情的名门千金而对她敬而远之,但搞不好她其实正因为这样苦恼于交不到朋友喔?」 如此这般,来到了今天。小鸟走在流着雨滴的窗户成为背景的走廊上,四处张望寻找着岩永的身影并忍不住小声呢喃: 「就算要带岩永同学到社团教室,我也不知道她人在哪里呀。今天最后一堂课结束后她好像就马上离开教室了,但是有把书包带走吗?」 小鸟姑且有按照天知的指示想要向岩永攀谈,但是却怎么也找不到岩永本人。 即使是在同一班,两人因为座位距离很远而难有接触的契机。岩永不知不觉间就会从教室消失,等到回来的时候休息时间又已经结束,让小鸟迟迟抓不到上前搭话的时机。 午休时间岩永也总是不在教室,似乎是到什么地方自己一个人吃饭的样子。也许是因为她个人有什么坚持,或是对于不属于班上任何小团体而在教室中自己一个人用餐的行为感到抗拒的关系吧。虽然学校中也有一间学生们评价不错,菜单内容也很丰富的学生餐厅,但岩永感觉应该也没有到那里用餐的样子。毕竟光是她现身在学生餐厅,应该就会有所传闻才对。 既然如此,难道她都是躲在洗手间吃午餐的吗?小鸟脑中不禁浮现出那位娇小的少女把拐杖靠在厕所门上,抱着便当吃饭的景象,顿时涌起感伤的心情。但愿事实并非如此。 「如果她已经离开学校,书包应该就不会在教室吧。」 时间已经快要来到下午四点。小鸟决定去教室看看,如果没看到岩永的书包,今天就放弃找她,去推研社吧。只要让天知知道小鸟有努力寻找到这个时间,他应该也不会太狠心才对。 就这样,小鸟回到了自己教室,却发现寻找中的岩永琴子就在教室里。 她坐在位于窗边的自己座位,将红色的拐杖立在桌子旁,身体靠在墙壁上闭着眼睛,仿佛是听着雨声在睡觉的样子。 教室里没有其他人,电灯也没点亮。由于是下雨天,从屋外透进来的光线也很弱。在那样昏暗的空间里,岩永紧闭着眼皮坐在椅子上,有如不会呼吸的人偶。 小鸟因为那样的情景而愣了好一段时间才回过神来,接着蹑手蹑脚地悄悄接近岩永。到了岩永旁边总算听到她呼吸的声音,看来她果然只是在睡觉而已。小鸟不禁松了一口气。 真是个惹人怜爱的女孩。小鸟第一次从这么近的距离观察岩永。无论肌肤的质感还是睫毛的形状都太过完美,比远看时更像个人偶。若只有触碰过她的左脚发现那是人造物,或许会连带地以为她其他部分也都是人造的。 如果把这景象拍下来,搞不好可以卖钱呢。 这样俗气的念头顿时闪过小鸟的脑中。但就算不拿去卖,这景象也有拍下来保存的价值。于是小鸟拿出手机,将镜头朝向岩永。 然而岩永就像是发现小鸟这个动作般忽然把靠在墙上的身体撑起来,「嗯~」地伸了个懒腰。这突如其来的状况让小鸟差点把手机都掉到地上了。 岩永一边伸着懒腰,一边不以为意地对小鸟说道: 「我劝你最好别随便拍我的照片。搞不好会拍到什么奇怪的东西喔。」 「奇、奇怪的东西,是指像幽灵之类的吗?」 因为关于岩永的种种传言,让小鸟以为如果拍岩永的照片可能会拍到幽灵而有点害怕的如此询问后,岩永稍微歪了一下头。 「嗯~真要说起来应该是类似『枕返』吧。」 「为什么要在这时候讲到小腿抽筋的事情?」 「那是komuragaeri。不过现代的女高中生不晓得妖怪的名字也很正常吧。」 岩永一副要对方别在意似地挥了挥手。 你不也是现代的女高中生吗?小鸟虽然差点如此回嘴,但至少对方似乎对于自己想拍她照片的事情并没有生气的样子,让小鸟不禁感到安心了。 话虽如此,要是自己就这样开溜应该也会给对方留下不好的印象,首先是不是应该要道歉才对?小鸟一时之间疑惑着自己接下来应该采取什么行动。 结果岩永就像是要帮小鸟解决尴尬的气氛般,坐在椅子上语气温和地问道: 「话说回来,你是小林小鸟同学吧?请问你找我有事情吗?」 她居然连根本没讲过什么话的同班同学的名字都记得呀。小鸟不禁稍微感动了一下,并且为了不要错过这个机会而赶紧说出自己原本的目的: 「呃、那个、我、我加入了一个叫推理研究社的社团,可是那里现在实质上只有两名社员,很伤脑筋呢。如果岩永同学不介意,要不要也加入看看?啊,你知道推理小说吗?也被称为悬疑小说或是侦探小说。」 「那我知道。不过,推研社吗……」 小鸟本来担心岩永搞不好连推理小说是什么都不晓得,但看来对方至少还知道这种程度的世俗知识。 岩永抓起靠在桌边的拐杖,将前端抵在地板上,露出思索的表情。 「你如果要找人,应该有其他跟你更亲近、可能性更高的对象吧?而且就算我加入了,也只是杯水车薪不是吗?」 小鸟被岩永用意外地看起来聪明伶俐的眼神如此询问,忍不住把脸转向一边含糊说道: 「我也是有那样想过啦,但社长就是要我带你去我们社团教室一趟。」 如此说的同时,小鸟回想起昨天社长告诉她想要让岩永琴子加入社团的真正用意。 『据说岩永琴子的父母跟这间学校的理事长很熟,而且在社交界也颇有影响力。然后她本人是个经历过许多事情的女儿,中学时代上下学都是家里的人开车接送的样子。从她过去的经历来想,她父母会感到担心也是当然的。而且其他出身自名门的人对她也是很客气不是吗?校方对于来自那样的家庭,本身又有所内情的学生,即使没有人特别拜托或指示也多多少少会觉得要比其他学生们顾虑更多吧?如果她本身是个引人注意的学生,又牵扯到内心创伤之类的事情,就更不用说了。』 天知当时始终面不改色,语气冷静。 『既然如此,校方在维护她本人以及周围学生们自主性的同时,肯定也必须尽可能让她别在学校扯上什么问题。实际上老师们对待她的时候就很小心翼翼,应该尽量不想刺激到她才对。』 关于这点,小鸟也有同感。要是有权有势的家庭出身的学生遇上什么问题,校方想必会很伤脑筋。而且岩永又是那么引人注意的存在。 『就算没办法很明显地偏袒优待,至少校方应该不会把她加入的社团立刻废除吧?毕竟她本人或是家长会有什么反应很难讲,没有必要特地打草惊蛇,至少会觉得让社团存续到她毕业为止也没关系吧。虽然社团经费可能会被剥夺,但只要能守住社团教室,对我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只要没有特别闹出什么问题,书面资料上就算包括幽灵社员也至少有达到最低人数的话,校方对于默认社团存续的心理抵抗就会比较少,其他社团也应该比较不会抗议吧。 『再加上传闻中的千金加入社团,应该也能期待吸引到其他的新进社员。毕竟应该也会有学生虽然觉得她不易亲近,但还是想跟她交谈看看或是想靠近观察她看看才对。让她加入对于推研社来说是相当有利的事情啊。』 小鸟虽然认同这个手法以问题对策来讲的有效性与速效性,但不知道为什么在健全性或伦理性方面却让她感到有些难以释怀。 面对眼前这位叫岩永的可爱同班同学,小鸟不禁感到烦恼。不管再怎么说,总不可能把这些理由全部都说明给岩永听,但基于良心问题又应该告诉对方到什么程度? 就在这时,岩永感到愉快似地开口说道: 「利用我的立场避免让社团遭到废除,而且顺利的话或许还能提升社团的名声,进而吸引其他的学生加入。那位社长的目的大概就是这样吧,点子还算不错。」 「咦!你这么快就看出了社长的目的吗!」 对方敏锐的直觉让小鸟顿时感到惊讶。若不是对世间有所理解而且又能客观分析自己的事情,应该很难察觉这种事情才对。但看来岩永具备这些能力的样子。 「这也不算什么啦。」 岩永露出仿佛在体恤对方的微笑如此回应。 这下小鸟只能跪地道歉了。 「呃~对不起。虽然我也觉得这样的企图不太好,可是社长说如果我不把岩永同学带去社团,他就要剧透我还没读过的推理小说。昨天就因为这样,他把一本感觉应该很有趣的小说《石头的审判》中的犯人和动机都泄漏给我知道了。」 对于小鸟这句话,岩永露出感到奇怪的表情。 「是说犯人是尤尼斯·巴奇曼,然后动机是因为她不会读书写字吗?」 「咦?你知道?啊,岩永同学也有在看推理小说吗?」 「毕竟那作品很出名,而且我想说推理小说或许可以派上用场,所以多少有读过一些。」 「哦~真让人意外呢~」 小鸟本来以为岩永是个更加脱离世俗的千金小姐,担心自己无论在兴趣上或话题上都很难跟对方契合。但真的交谈起来才发现其实没那种问题,而且岩永似乎也有顾虑到让对方比较好接话的样子。 岩永对于那样的小鸟忽然露出苦笑。 「而且你社长告诉你的内容并不算剧透喔。因为那本书在大纲简介的部分就有写到犯人跟动机,而且在内文的第一行就把这些事情写出来了。那部作品的主旨是要让读者去看事情为什么会变成那样的结果呀。」 「呃、原来是那样呀!」 「我想那位社长大概也想遵守『不应该随便透露剧情』的规矩吧。虽然也有可能只是在戏弄你就是了。」 小鸟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应才好。自己被天知戏弄或许是没办法的事情,但总觉得眼前这位岩永似乎也把自己当小孩子对待。 然而双方等级有差也是事实,让小鸟只能垂下肩膀了。 「岩永同学好像很了解推理小说,那么加入我们社团应该也不坏吧?」 岩永读过的作品肯定比小鸟还要多,而且从刚才的互动也可以知道她脑袋应该转得很快。小鸟甚至觉得推理小说中的名侦探或许就是像她这样的人物。 岩永又一副像在观察对方似地看向小鸟。 「小林同学为什么会加入那个社团?我想你对推理小说应该不熟悉,还是个初学者吧?」 「嗯,我是很初学的初学者。」 「可是你却加入了成员只有一名社长的推研社,而且那社长听起来个性上还有点问题。然后你不但没有退社,甚至还愿意乖乖帮他跑腿,这实在很不自然呢。难道你是被他抓到了什么把柄,强迫你入社的吗?」 对方又再次有条有理地戳到核心了。小鸟对于这点也是把脸别开,含糊其辞: 「哎呀,说是被抓到把柄也可以啦。」 要把这件事情讲出来,小鸟还是感到有些抗拒。 岩永微微眯起眼睛后,吐出一口气。 「真是个让人有兴趣的社长呢。而且要是我不理会邀请,小林同学应该会伤脑筋吧。」 她说着,拿起自己的书包,用拐杖支撑着体重站起身子。 「我就接受你们的招待吧。可以请你带我到你们的社团教室吗?」 窗外的雨声依然没有停息。岩永琴子也不等待小鸟回应,就迈步走向教室的门口了。 「我承认我邀请你的动机不纯。但如果你愿意入社,每个礼拜只要找个两天来社团教室露脸就好。我不会要求你留下手机号码或电邮信箱,也不会强迫你读推理小说或是帮忙制作社团刊物。若你想要在社团教室打盹,我们也会讲话小声一点。」 岩永被招待到社团教室后,天知便亲自拉椅子邀请她坐下,自己接着坐到隔着桌子的对面座位,光明正大地提出了自己的期望。小鸟则是站在天知旁边,为了尽量不要让岩永害怕而试着克制他。然而对于天知毫不隐瞒自己别有企图的态度,小鸟与其说是傻眼更不禁感到佩服了。 面对嘴角稍稍露出微笑的岩永,天知又继续说道: 「只要你成为社员,这间教室就可以任你自由使用。你可以来这里吃午餐,或是把这里当成放学后打发时间、自习甚至寄放东西的场所。对于没有朋友、难以融入班级的你来说,在学校内有个可以不必在意别人目光的避难场所应该也是件好事吧。」 「社、社长,你也不用讲得那么直接呀!」 小鸟对于天知这段搞不好会伤害到岩永自尊心的发言,不禁感到着急而把手放到他肩膀上,然而岩永却嘻嘻笑着制止了小鸟: 「我本来就没有打算在学校跟谁建立私人性的来往,也不会在意别人的目光。所以并不需要什么避难场所。」 「朋、朋友很重要喔?」 感觉那样好像也不是好事的小鸟对于岩永的见解如此提出疑问,但岩永却耸了一下肩膀。 「毕竟要是关系太过亲近,恐怕会不小心接触到我不太好向人说明的部分。若没有好好划清界线,反而会给对方添麻烦呀。」 看来岩永是有她自己的理由,所以决定在学校不要跟任何人亲近。虽然那理由让人听不太懂,不过配合关于她的传言思考起来,小鸟觉得或许不要问得太深入会比较好。 天知也点点头回应: 「关于你的隐情,我们不会深究。我只是要利用你的存在自然造成而难以避免的效果而已。」 天知终究主张是把双方的利益摆在第一,对岩永提出一种交易。这代表他认为眼前这位容貌上甚至形容为「幼小」也不为过的少女实际上是个懂得这类利弊盘算的对象。而小鸟如今同样已经察觉出岩永一反她的外观印象,内在其实并不是个不谙世事的深闺千金。她即使与充满压迫感的天知面对面,也丝毫不为所动。 「主张自己终究只是想利用我的讲法,听起来真是干脆直爽呢。比起隐瞒内心企图想要用笑脸接近我的人,你这样的态度还比较让我有好感。」 「多谢夸奖。」 面对点头回应的天知,岩永依然保持微笑,但唯独眼神变得冰冷了。 「然而这样还不足以构成让我加入这个社团的理由。」 真没想到她如此可爱的容貌居然能够露出这样锐利的眼神。小鸟不禁感到有点惊讶,但天知却仿佛早已预料到这种事情,落落大方地回应: 「说得对。不过我劝你最好对于自己的立场要稍微再有点自觉。除了我们这里以外也有很多社员人数不足的社团,或是虽然人数足够但希望让校方增加社费的社团。这些社团今后也有可能注意到你的利用价值,而一个接一个地跑来邀你入社。即使是对你有所顾忌的人,当遇上逼不得已的状况时也会变得胆子比较大啊。」 虽然并不是让岩永琴子入社就能解决一切问题,但至少在交涉增加社费或是让社团维持现状上应该可以成为有利的筹码。只要除了天知以外有其他社团注意到岩永那样的价值,就有可能会前来邀约。 天知有如要将岩永包围起来似地继续说道: 「或许你只要每次拒绝对方就好,但如果同样的状况持续太久、次数太多,你应该也会相当辛苦。搞不好有些社团光是被你拒绝个一、两次还不会轻易放弃,而且不小心踏入你不愿被人触及的那个部分的危险性也会随之增加。当然,你如果向学校或家长哭诉说自己受到那样的干扰,应该就能解决问题了。」 天知说到这边便有点挑衅对方,甚至可以说有点嘲弄对方似地挺出上半身。 「但你会愿意那么做吗?」 如果岩永是一如外观印象的千金小姐或许就会立刻向大人们哭诉,但她脸上却露出苦笑。 「我不会。毕竟我父母有点对我过度操心的部分,所以要是我为了那点程度的事情就拜托他们,搞不好他们又会在各方面增加对我的干涉了。明明我好不容易才得到他们容许独自行动的说。」 如果小孩曾经失踪了两个礼拜,找到人的时候又失去了右眼跟左脚,大部分的父母应该不管小孩长到几岁都会一直担心吧。而且那还只是短短五年前发生的事情。看在小鸟眼中,现在就能够若无其事地独自外出行动,甚至在昏暗的教室中打瞌睡的岩永才不太正常。 天知接着再度提议: 「既然如此,你现在就加入推研社应该也有助于维护你平稳的日常生活吧。我们肯定不会像其他社团那样干涉你的」 「或许没错。但是说到底,我觉得其他社团会像你一样注意到我的利用价值并做出行动的可能性应该很低。毕竟这方法真要讲起来,是属于奇策的类型。」 岩永虽然态度温和,但回应却很冷淡。接着便一副谈话已经结束似地抓起拐杖。 「对我来说,那是没有必要的担心。所以依然不构成让我加入推研社的理由。」 正如她所说,就算是经营上再怎么困难的社团,小鸟也觉得会想到像天知这种策略的人应该还是很少数才对。 即便如此,天知还是仿佛确定岩永迟早会改变心意似地回应: 「你现在那样想没关系。但这世上总会发生让人预料不到的事情。推研社随时都欢迎你的加入。」 小鸟望着岩永离开社团教室时关上的门好一段时间后,「呼」地吐了一口气。 「明明外表长得那么可爱,心灵却坚强得惊人呢。」 而天知虽然表情没有变化,但态度上似乎相当满足地表示同意: 「岩永家的千金并不只是外表可爱而已。这是在某部分人之间相当有名的评价。也有人说因为如此,越是有名望的家族出身的人就越不会冒然跟她扯上关系。」 虽然有让人难以理解的部分,不过岩永可以算是讲话说得通而且能够期待冷静判断的对象吧。 「但也正因为这样,她完全看穿了理论的弱点,拒绝入社了呢。就像她讲的,没多少社团真的会像社长这样想到要利用岩永同学。你期望太高了。」 简单来讲,就是我方虚张声势吓唬对方的手法被看穿了。 天知这时翘起另一只腿,手臂也交抱到胸前。 「这很难讲。如果大家想不到,告诉他们就行了。我接下来打算把『让她加入社团就会变得有利』的情报散播出去。当然,要在不让人知道情报来源是我的前提下。」 小鸟顿时眨了眨眼睛。 原来天知并不只是吓唬对方而已,也有准备好进一步逼迫岩永的策略。而且他还有考虑到光靠这样的谣言并不足够的可能性。 「另外我也会流放出『她的父母很担心女儿似乎在学校交不到朋友而遭到孤立,所以觉得如果女儿能加入什么社团还比较能放心』的谣言。如此一来原本对于利用她获利的行为有所抗拒的社团也会变得乐意积极邀请她入社。有了正当的理由就比较能亲近她,甚至觉得邀她入社是一种善行。学校也会觉得与其让她孤立不如让她加入社团比较好,所以除非她本人抗议受到骚扰,否则校方应该也不会出面制止吧。」 如果能够为社团带来利益,也符合岩永家父母的期望,就算她本人觉得烦,大家应该也会认为这么做是为了她着想而加剧邀请她入社的行为吧。校方也是一样。而且那个谣言也很难说是凭空捏造的内容。 「就算是为了逼迫岩永同学的计策,那样的谣言感觉也很有真实性呢。毕竟她父母绝对很担心她没错。」 「没错,那女孩虽然脑袋聪明又知晓世事的样子,但就是莫名有种危险的感觉啊。」 天知虽然企图利用岩永,不过他在身为人的情感上似乎也有所感触的样子,听起来是认真在为岩永感到担心。然而他大概是决定把感情放到一边,接着又笃定说道: 「总之不用两个礼拜,肯定就会有许多社团抢着邀请她入社了。到时候她应该能够盘算出加入我们社团对于维护自己的平稳生活是最佳的选择。到了月底,岩永琴子就是推研社的社员了。」 自己没有实际行动,只是把能够利用的东西都拿来利用,进而达成自己的愿望。小鸟对于天知的智谋感到佩服的同时,提出了忽然涌上心头的疑惑: 「推理小说读久了,就会像社长这样会动脑筋吗?」 「智慧是人的罪,也是美德。而将智慧化为娱乐的就是推理小说。至于能不能有所收获,就要看阅读小说的人了。」 虽然是让人好像明白又不太明白的回答,不过小鸟也不禁觉得接下来岩永琴子因为天知的策略而加入推研社的可能性相当高了。 隔天放学后,小鸟由于被班导拜托事情而花了些时间,比平常晚一点才来到推研社的教室。昨天的雨已经停息,今天从早上就是好天气。小鸟一如往常地打开了社团教室的门。 结果她看到的是表情愉快地坐在椅子上翻阅着一本精装书的岩永琴子,以及坐在岩永对面有如败军之将般面露沉痛的表情缩着身子、将双手的手肘靠在桌面上撑住自己额头的社长天知。真是呈现明显对比的两个人。 就某种意义上来说,若那两人的态度相反,小鸟倒也不会感到困惑。如果岩永因为天知的策略而逼不得已加入了推研社,应该就是岩永表现得不愉快而天知得意地挺胸交抱手臂吧。 然而现在的状况却不是那样。 「岩永同学,你为什么会在推研社?」 小鸟把教室门关上后,站在门前如此询问岩永。于是岩永从书本抬起视线看向小鸟,依旧心情愉快地回答: 「我今天开始加入这个社团了,以后请多指教喔。」 答案非常简单明了,但小鸟花了好一段时间才总算理解。而且在理解之后,心中还是涌出了相当根本的疑惑。 「咦?可是你昨天才说不会入社,转身回家了不是吗?更何况……」 「更何况社长还没有把为了逼迫我的谣言散播出去,所以应该还没有社团来邀请我入社才对,为什么我会想加入,是吧?」 岩永有如看穿了小鸟的想法,毫不迟疑地如此说道。 没错,天知为了不要被发现谣言的源头是他,必须做好慎重的准备工作才行,因此还没有正式展开行动。也就是说岩永应该还没有遭遇到不得不加入推研社的状况才对。 面对惊讶得讲不出话的小鸟,岩永接着说道: 「我有预测到社长为了让我加入这个社团,可能会散布谣言促使其他社团行动。而昨天招待我到社团教室来应该也是他的布局之一吧。要是演变成一如社长计划的展开,对我来说也很麻烦,因此我必须在谣言散布之前做出对策才行。」 也就是说岩永昨天在离开社团教室的时候就看出了天知的策略,并思考到更进一步的对策了。 「这时候成为关键的,就是小林同学的存在。你会在这个社团是很不自然的事情,因此我本来以为你可能是被社长抓到什么把柄而被强迫入社的。你当时也给了我类似的回应,但我实际来到这里一看就感觉到事情并非如此了。」 小鸟难以掌握岩永究竟想表达什么,只能愣着一张脸继续听她讲下去。 「如果你是在不得已之下加入社团,你在社团时的态度也未免太过自然了。而且你感觉并不会排斥社长,甚至跟他的距离很近。社长对于那样的你也似乎很放心的样子。」 岩永对小鸟与天知两人露出微笑。 「因此我推测两位的关系很亲近,应该是一对情侣。小林同学一方面是因为『喜欢上对方』的这个把柄,才加入了这个社团对吧?」 被一个比自己娇小且容貌稚气的少女当着面说出什么「情侣」或是「喜欢对方」之类的事情,让小鸟莫名感到害臊地红着脸慌张起来。 「呃、嗯,毕竟我没有其他想加入的社团,又听他烦恼说社员很少的事情。」 「你们应该还没有交往很久吧?」 岩永简直就像个厉害的占卜师,把小鸟甚至没有告诉过自己父母的事实一件接着一件点出来。这下自己也只能乖乖承认了。 「我们是从去年十二月左右开始交往的。中学三年级的暑假时,我们在图书馆认识,后来在社长教我功课的过程中,怎么说呢,我一方面也为了增加对于入学考试的动力,就主动向他告白了。」 小鸟当时为了考上瑛瑛高中而在图书馆用功念书,但是却怎么也解不开问题。就在她因此觉得自己无望及格而不禁哭出来的时候,来到图书馆借外国推理小说的天知出面帮了她一把。天知从小鸟在解的题库书等等线索注意到她是为了考瑛瑛高中而来到图书馆念书,而就在天知认为她将来可能成为自己学妹的时候却见到她哭了出来,于是忍不住出面指导她解题的技巧了。 听了这些内容的岩永始终表现得非常愉快。 「真是一段佳话呢。明明与推研社的社长在交往却是个推理小说初学者,可见你是到最近才受他的影响开始读推理小说的。因此我才会想说你们交往的期间应该不长。你是入学考试考完之后才正式开始读的吧?」 没错。虽然小鸟本来就不会排斥读小说,也看过几部以推理作品为名的电影或电视剧,然而过去并没有特别整理出一个系统研究阅读推理名作或代表作的念头。 天知也并没有向小鸟强迫推销过,只是小鸟觉得对于男朋友喜欢的东西还是多少知道一点会比较好,所以考完入学考试之后在天知的推荐指导下开始读起了推理小说。幸运的是推理小说似乎也很契合小鸟的兴趣,让她读起来非常愉快。 「但是这又产生一个疑问了。两位感觉似乎在隐瞒身为情侣的事情。虽然这本来就不是什么需要大肆宣扬的事情,可是从交谈或称呼对方的方式还是会被周围的人发现。然而你们的关系却完全没有被人知道。因此我推测这件事在学校被人知道可能对你们来说有什么不妥,才会在讲话上特别注意,刻意隐瞒两人的关系。」 岩永的推理依旧敏锐,小鸟也只能招供了。 「我爸爸对于这方面的事情很啰唆,如果我在课业或学校生活上没有顾好,总觉得他应该会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反对我们交往。而且学生家长之间的交流也难以预料情报会如何传开,所以我们决定在能够证明交往不会影响到成绩之前,在学校也要隐瞒这件事情。至少先隐瞒一个学期。」 岩永对于那样的判断点点头表示可以理解,接着仿佛在告诫小鸟似地说道: 「可是照现况看起来,即使第一学期顺利结束,你们身为情侣的事情还是很难公开喔。」 「咦?为什么?」 小鸟完全听不懂岩永这句话的意思。于是岩永向她说明: 「因为推研社实质上只有你们两个人呀。换句话说,这间社团教室变成是只有你们这对情侣可以自由使用的房间。两个有恋爱关系的人能够自由利用,而且可以上锁的房间。听起来就有种猥亵的感觉呢。即便这间学校的学生们多半教养不错,一方面扯上羡慕嫉妒之类的情感至少也能想象到这种程度的事情吧。」 小鸟完全没有想象过在学校进行那类猥亵的行为,因此顿时不知该如何反应是好。不过她对于能够和天知在社团教室两人独处的状况感到高兴也是事实,而且至少也有想象到这样的状况可能会被外人羡慕。 至于天知肯定也跟岩永一样,有想象到周围人的猜疑心理吧。 「当然,我并不是说两位真的有做过那种行为,但是那样的谣言是十分有可能流传出来的。到时候就算是重视学生自主性的这间学校,基于风纪上的考量肯定也无法放着这个问题不管吧。最坏的情况下,推研社的活动搞不好会受到限制,社团教室也会遭到没收。想要得到自己教室的社团也可能会为了那个目的故意散布不好的谣言吧。」 丝毫没有想过那样的可能性而开开心心加入了推研社的小鸟顿时觉得自己实在太幼稚而忍不住想抱住自己的头了。虽然她也觉得明明不是当事者却能立刻想象出那种事情的岩永反而比较有问题就是了。明明她给人的印象是跟那种猥亵的话题无缘地说。 「就算社团教室没有遭到没收,只要谣言传开自然就会让好奇的目光聚集到小林同学身上,也可能导致你父母反对你们交往。因此只有两名社员的状态会让你们很难公开身为情侣的事情。」 岩永说着,伸手指向一脸苦涩的天知。 「所以天知社长无论如何都需要尽早增加社员的人数,于是想到了利用我的计谋。」 这和小鸟原本听说的动机完全不同,让她忍不住逼近到天知面前问道: 「阿学!原来你想要让岩永同学入社最大的理由是这个吗!」 「别在学校那样叫我。就算是只有两个人的状况也可能迟早让心情松懈,结果不知在什么地方被人听到啊。而且现在这里还有岩永同学。」 天知深深叹着气并安抚小鸟的情绪。岩永则是对于那样的两个人笑了起来。 「天知社长是想要尽早跟小林同学公开交往啦。而且要是一直隐瞒着这件事,他也很担心可能有其他男生来追求你呀。虽然你好像没什么自觉,不过就连其他班级的男生都觉得你很可爱喔。」 小鸟从来没有听过有那样的评价,而且就算是真的,大家对岩永的评价肯定比自己可爱十倍才对。 岩永接着又进一步捉弄天知似地说道: 「另外,小林同学对于在班上孤立的我似乎也感到在意,想要找机会跟我聊一次看看是吧?天知社长就是知道了这件事,所以觉得或许可以成为一个很好的契机,才会要你来邀我入社的。」 这么说来,小鸟确实有跟天知聊过这种事。好像也有说过岩永同学虽然有很多让人害怕的传言,不过自己还是想跟那样可爱的女孩子交朋友看看之类的。 「真是个很好的男友不是吗?然后他是因为觉得把这些话老实讲出来太难为情,才会在表面上主张是为了让社团延续而利用我,并将策略付诸实行的。」 岩永始终表现得非常愉快。小鸟这下也明白刚才自己进到社团教室时天知会看起来像个败军之将的理由了。想必是在小鸟来到社团教室之前,岩永就用这个态度告诉天知自己已经把他的策略与真意全部都看穿了。而且现在又在小鸟面前重新说明了一遍,天知肯定感到更难为情吧。 不过对于小鸟来说,这下知道原来天知是如此为自己着想,让她嘴角都不禁想扬起来就是了。 天知大概是为了遮掩自己变红的脸而把手放在嘴前,一副难以置信似地说道: 「在你来之前,她就把这些推理说给我听了。虽然没有证据,不过我们在交往的事情是事实。我本来还做好了觉悟,她可能会说如果我打算散布为难她的谣言,她就会在那之前先把我们的事情公开给大家知道。」 「啊,对呀。毕竟那样一来我们会伤脑筋,所以就没办法对岩永同学出手了!」 小鸟总算理解岩永因为看穿了天知的真意,让现在的状况形势逆转了。而天知始终表现得一脸苦涩。 「要是关于她的谣言传开之前我们的谣言就先被大家知道,那么在她还没加入推研社之前我们可能就会谋受巨大的损失。我没办法冒那样的风险。」 换句话说,是岩永完全胜利了。 然而小鸟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理解错误而歪了一下头。明明应该是获胜者的岩永刚才坐在这里说了什么? 「可是岩永同学不是加入了推研社吗?」 岩永一脸满足地把身体靠到椅背上。 「是的。虽然被迫按照别人的企图行动让我很不爽,但这也是无可奈何。自古以来不是说妨碍别人恋情的人会遭受严重的报应吗?我很怕遭到报应呀。」 虽然岩永无论态度还是表情都感觉仿佛天不怕地不怕,但小鸟也没有勇气老实说那样的岩永其实才真的教人害怕。 就这样,岩永态度开朗地向小鸟与天知宣告自己败北: 「因此虽然不甘心,但我还是决定依照天知社长的计划加入这个社团了。这次是我输啦。哎呀,虽然说能够自由利用这间社团教室也算不错就是了。」 岩永看起来丝毫都没有不甘心的感觉,反而是天知才真的很不甘心的样子。即使就结果来说一如天知的计划让岩永加入了推研社,但赢家终究还是岩永琴子。 而天知也很清楚这点,因此反而是他打从心底承认自己的败战: 「虽然我不觉得是自己赢了,但我欢迎你的加入。不过我有个疑问。光靠你原本知道的情报,有办法如此精确地推理出真相吗?你的推理简直就像是先知道真相之后再把感觉有关联的情报串接在一起。可是从昨天才过了一天而已,你不可能今天就知道那个真相才对啊。」 这么说来,岩永的推理虽然正确,但因为太过快速又太过精确,反而像是在骗人的一样。虽然推理小说中的名侦探偶尔也会给人这样的感觉,可是如果在现实生活中遇到这样的对象,恐怕就连天知也会感到难以接受吧。 就在这时,小鸟脑中灵光一闪。 「你、你该不会是靠什么灵异力量得知的吧?」 这是大家煞有其事地流传关于岩永的传言。如果真的能使用那样超自然的力量,或许就能轻而易举地得知真相吧。天知似乎也有点怀疑这点似地看向岩永。 然而岩永却翻开手中的书,不以为意地回答: 「谁知道呢?什么灵异或是鬼神的,正常的推理小说应该不会讲这些东西吧?」 她既不肯定也不否定,让人得不出个结论。讲出这句话的岩永本身搞不好才真的是近似神明的存在。小鸟不禁涌起这样的感受,与天知面面相觑,心中想着: 这状况感觉反而像是社团教室被岩永侵占了吧? 而天知心中似乎也抱着同样的感想。 就这样,小鸟直到毕业为止都与岩永在推理研究社一起度过了高中生活。 接着毕业后过了两年以上,小鸟才随着某个教人害怕的话题一起再度听到了岩永的名字。 第二章 六花再临 岩永琴子在十一岁的时候曾经被一般称为妖怪、鬼怪、怪异或魔物的存在们掳走,并且以右眼与左脚为代价,成为了那些存在们的「智慧之神」。也就是当那些妖魔鬼怪之间发生争执时协助仲裁,或是接受各种商量的存在。另外,那些妖魔鬼怪们有时候会遇上跟人类社会有关的烦恼,而智慧之神也可以说是负责解决这类的问题,站在人类与妖魔鬼怪之间维护秩序的人物。 那样的岩永现在是就读于h大学二年级的学生,年龄已经是二十岁,然而容貌却与小时候没什么差异,至今依然偶而会被人误会是中学生。 「还没掌握到六花小姐的行踪吗?」 某天深夜,岩永解决完一群潜伏于市区小巷中的妖怪们找她商量的问题。而就在回家路上,岩永站在行人穿越道前趁着等红灯的期间调整头上贝雷帽的位置时,她的男友樱川九郎忽然对她问起这件事情。 「虽然我偶尔会接到目击证词,但是都没有足以确定她下落的内容。自从那个人消失踪影后,都已经快要经过一年了呀。」 如此回答的岩永有点焦躁地挥了一下手中的红色拐杖。 「我是有通告全国的妖魔鬼怪们,若见到那个人就要告知我。但那些报告不一定立刻就能传到我耳中,而且那个人想必也会挑选妖魔鬼怪们比较少的场所进行移动吧。如果她有长期停留在某个固定场所,或许状况就会不一样。」 岩永本来以为可以收集到更多线索,但没想到实际上收获却是如此少。而且六花自从钢人七濑的事件之后,都没有什么特别显眼的行动。这样的寂静反而让人感到害怕。 九郎今年是二十五岁的研究生,虽然外表上是个普通的男生,不过因为他过去吃过人鱼和件这两种妖怪的肉,成为了同时拥有不死之身以及未来决定能力的稀有存在。这也让他受到各种怪异存在的恐惧,无论什么样的怪物都光是感受到九郎的气息就会拔腿逃跑。 岩永在某个机缘下认识了那样的九郎,从一见钟情到现在交往成为了男女朋友。当岩永进行身为智慧之神的工作时,也会请九郎帮忙。 而六花是九郎的堂姐,同样因为吃过人鱼和件而拥有和九郎一样的能力。大约一年前左右,六花曾经利用那个能力做出扰乱世界秩序的行为,至今似乎也还没有放弃那个目的。岩永与九郎就是为了制止六花而试图要逮到她。 九郎接着试探似地说道: 「你跟六花小姐以前感情还算不错吧?」 「哎呀,是不差啦。她还住在我家的时候,我们也曾经聊过这样的话题呢。」 六花曾有一段时间寄宿在岩永的家,平时也经常有机会互相闲聊。岩永回忆着过去,并向九郎描述起那段互动。 忘了当时是在什么样的缘由下,岩永与六花有了个很奢侈的机会可以两人分吃一整条别人赠送的瑞士卷。她们在岩永家宅邸的一间和室中各自拿叉子享用着放在自己盘子上的半条瑞士卷,同时在两人中间放一个将棋盘,将棋子随意推放在盘面正中央,轮流用一根手指从棋子堆中不发出声响地抽掉棋子。 虽然说既然要用将棋玩就普普通通下棋就好了,但由于无论岩永还是六花都觉得跟对方玩需要动头脑的游戏很累,所以都会尽量避免。然而这两人又都是不喜欢认输的个性,因此即使是像这样的游戏也会玩得很认真。 六花从棋子堆中静悄悄地抽走一枚香车的棋子,并吃了一口瑞士卷的同时向岩永问道: 「琴子小姐,你害怕的事物是什么?」 「这个嘛,我觉得一杯热呼呼的红茶很可怕呢。」 同样也正用叉子叉起下一块瑞士卷的岩永因为觉得嘴巴里有点太过甜腻,但原本准备好的红茶又已经有点凉掉,于是认真地如此回答。可是六花却顿了一拍之后毫不留情地说道: 「我讨厌你那样的地方。」 「咦咦!我这个风趣的回应有什么问题吗!你该不会不晓得落语(注1)中『红豆包好可怕』的故事吧?我刚才这是借由引用古典落语故事的一小节让对方感受出自己的教养,同时把麻烦的提问敷衍过去的一种高等对话技巧呀。」 落语中所谓「红豆包好可怕」的故事,是描述某个男人因为说自己很害怕红豆包,于是周围的人想说要吓吓他取乐而放了许多红豆包在男人枕头边,然而那男人表现出害怕的同时却又津津有味地吃起红豆包,周围的人这才发现是被实际上很想吃红豆包的男人给骗了一场。大家接着又问那男人真正害怕的东西究竟是什么,结果男人竟回答说因为自己吃了一堆甜腻腻的红豆包,所以很害怕热呼呼的茶、或是喝起来苦涩的茶。 六花用有点冷淡的眼神回应岩永: 「我的意思就是人家很认真在问你问题,你不要用古典落语故事敷衍过去。而且不要直接就引用最后故事笑点的部分,那样会变成剧透呀。」 「古典落语哪有什么剧透不剧透的?」 古典落语本来就是在观众们已经知道故事内容的前提下听起来有趣的东西,而且不同的表演者在最后故事笑点的部分也会多少有些差异。 「话说回来,你问我害怕的事物是什么嘛,我一时想不到呢。」 岩永吃着瑞士卷并歪了一下小脑袋。于是六花不得已之下只好稍微举了个例子: 「既然是女生,你不会害怕蜘蛛吗?」 「也还好。上次有个全长将近三公尺的大蜘蛛找我商量事情,我倒是不觉得它有什么可怕的。只是脚很长而已,头部感觉用拳头就能轻易敲碎啦。」 「那蛇呢?」 「蛇在妖怪或怪物中也有很大只的存在呀,所以我早就习惯了。我甚至很期待下次会不会有槌蛇来找我商量呢。」 「昆虫类……你大概也没问题吧。」 「要是怕虫,要怎么去妖怪们栖息的深山中或是废墟嘛。」 六花表情认真地沉思了一段时间后,举出下一个例子: 「那么被九郎讨厌的话呢?哦哦,不过你现在跟他交往就已经被他讨厌了呀。」 虽然六花自己举例又觉得这例子不好而否定,但岩永倒是反驳起来: 「我才没有被讨厌。就算真的被讨厌,情侣间长久交往本来就会有感情起伏,并不是需要害怕的事情呀。」 「照你这样讲,就算被九郎抛弃你也不会害怕吧。哦哦,不过你现在就已经跟被他抛弃没什么两样了嘛。」 「才不是没什么两样。再说,那种事情也总有方法可以解决的。」 「你这想法会不会已经近似于跟踪狂了?」 「真亏你明明是寄宿在我家却敢对我讲话那么难听呢。」 「反正你父母很中意我嘛。」 六花虽然绝对称不上是擅于社交或讨人喜欢的类型,不过却很容易被有能力的大人们中意。或许是她细瘦的身体与让人感觉有点不幸的氛围会给人一种无法放着不管的心情吧。 「问题就在那里呀。爸妈到底是觉得这个像缝隙女的人有哪里好嘛。」 所谓的缝隙女是都市传说中的一种怪异存在。是个会站在墙壁与家具之间仅仅几公厘的缝隙间盯着房子里的人瞧的女人,有些版本甚至说如果和她对上眼睛就会被拖进异世界。 就算六花再怎么瘦当然也不可能钻进只有几公厘的缝隙,不过她的身体就是细瘦单薄到会给人那样的印象。 六花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才要说真亏你敢对自己男朋友重视的堂姐讲话那么难听呢。」 「因为我很清楚,要是把我害怕的东西告诉你绝不会有好下场呀。」 岩永同样一脸无奈地如此回答后,反过来询问对方: 「那么六花小姐,你害怕的又是什么?」 六花目不转睛地盯着岩永好一段时间后,丝毫不带开玩笑的态度,用有如蛇盯着猎物青蛙般的眼神清楚回答: 「琴子小姐,我觉得你最可怕呀。」 对于这样一段温馨的回忆,九郎明明由于吃过人鱼和件的影响而具有不会感受到疼痛的体质,却仿佛感到头痛般深深叹了一口气。 「你根本完全被六花小姐讨厌了嘛。」 然而对岩永来说这实在是天大的误会。 「不,从对话的脉络来判断,她最后那句话应该是一种对我感到喜欢的表现方式吧?就跟说红豆包好可怕一样呀。」 这个落语故事的内容上就是因为喜欢红豆包才说红豆包好可怕。这样的解读方式比较合理才对。 当然,六花对于岩永想必抱有很复杂的感情吧。至少她对于九郎跟岩永交往的事情感觉就不太高兴的样子。 岩永摘下戴在头上的贝雷帽,一边调整着帽子的形状一边仰望夜空。 「真不知道那个人现在究竟在做什么呢。」 五月十四日礼拜六下午九点多在绀野和幸居住的公寓一零一号房中,今晚来过夜的女友冲丸美仿佛不经意想到似地忽然询问: 「话说,那个女人是谁呀?」 「那个女人?」 把超市买来的下酒菜排在丸美面前的桌上并且准备要去从冰箱拿罐装啤酒过来的和幸听到这样唐突的问题,一时之间不晓得对方究竟在讲谁。 丸美接着打开下酒菜的包装袋。 「我上个礼拜六傍晚左右的时候偶然看到了,你跟一个身材很瘦又高挑,而且相当漂亮的美女两个人走在一起对吧?」 和幸听到她描述得如此具体,终于理解她究竟在讲谁了。 「哦哦,那个人啊。我可不是出轨什么的喔?」 「我知道啦。毕竟那个人跟你的喜好完全不同。只是,该怎么讲?那人散发出的氛围感觉不太寻常不是吗?」 丸美的身材是属于比较娇小又有肉的类型,而她大概是有自信和幸不可能被跟自己完全相反的类型吸引吧。因此她会提出来询问想必只是出自单纯的好奇心而已。 和幸对于丸美敏锐的直觉不禁露出苦笑。 「那个人是上礼拜周末搬进三零五号房的新住户啦。」 「咦!住那个房间没关系吗?那个人绝对有什么问题吧!」 丸美顿时发出担心的声音。和幸则是坐到桌子前望着罐装啤酒。 「毕竟那是有问题的房间,给有问题的人住也很自然就是了。」 和幸现在住的公寓高三层楼,共十五间房间。距离最近的车站走路七分钟,房间样式是附卫浴的单间套房,给学生或单身族住起来刚刚好。租金虽然不算便宜,不过建筑物本身还算新,隔音也做得很好,因此以距离市中心有点距离的公寓来说或许算是比较抢手的类型吧。然后像这样的公寓经常会有的,就是称作「凶宅」的房间。 「那个人———名字叫樱川六花小姐———上个礼拜只提着一个大包包,连家具、日常用品甚至棉被都没有准备就住进了那个房间,感觉就像是只打包了最低限度的换穿衣物跟随身物品逃亡过来的一样。我觉得要是放着不管应该会不太妙,所以就介绍她到附近可以便宜买到日常用品杂货的店家,并且向认识的人要了一条棉被搬到她房间去啦。」 这栋公寓是和幸他叔父的房子,而现在和幸可以说是这里的管理员。一方面因为他从事的是在家工作的网页设计师,所以叔父拜托他平常帮忙注意一下住户们的要求或是建筑物的维护工作。其他住户们也有听说如果遇到什么事情可以去和幸的房间找他商量。相对地,和幸的房租就收得比较少。 现年二十七岁的和幸目前网页设计师的工作收入还不算安定,因此房租可以减到一半以下对他来说是非常好的事情。 「拜托我管理公寓的叔父从以前就很照顾我。而且经营公寓应该也很辛苦,所以我是希望樱川小姐可以平平安安生活下去。」 「说得也是。那个房间一年左右就连续有三名住户自杀了对吧?要是再出现第四名,就真的不会再有人想住进去了。」 「其实光是连续有三个人自杀就已经是非常夸张的凶宅啦。」 就算被人断定是会把住户逼到自杀的诅咒房间大概也无从辩解吧。 所谓「凶宅」是指曾经在里面发生过意外、自杀或杀人等等凶事的房子或房间,而这样的场所想当然多半的人都会尽量避免入住。毕竟是每天生活起居的地方,所以会想避开曾经有过沉重过去的空间也算是人之常情吧。 到最后屋主就只能借由把租金或入住金算便宜一点的方法招募新住户。虽然有时候也会因此有人贪便宜想要住进来,让凶宅反而变得抢手,但房东的收入毫无疑问地会变得比较少。 不过只要新住户能够在那里平平安安住下去,房间给人不吉祥的印象便会被冲淡,到了要找下一个房客的时候也就会把房租调回原价。然而要是新的住户又死于非命,那房间就会变得更难租出去了。 而和幸住的这栋公寓的三零五号房不知道是偶然还是超自然现象造成的必然,连续发生了三件住户在房间里自杀的事件。要寻找下一个房客的难度可想而知。 和幸抬头望向天花板,示意着楼上的房间说道: 「毕竟是连续死了三个人,就算是故意找凶宅贪便宜的人也会想避开,所以好一段期间都租不出去啊。到现在那位樱川小姐才总算住进去了。」 「可是那个人感觉好像随时都要死了不是吗?」 「交谈起来是没有那种感觉啦,不过担心还是会担心。就算现在只是三零五号房的问题,但要是因为公寓有那样不吉祥的房间导致其他房间也租不出去,或是现在的其他房客们都搬出去,才真的是大问题啊。」 正因为是一栋小公寓,只要其中一个房间给人印象不好就无法忽视对整体公寓印象的影响。和幸身为管理员,也不得不好好关注这位新的住户。 丸美这时打开啤酒罐。 「毕竟租金极端便宜,所以很容易吸引经济上或社会上有问题的人来住就是了。话说那位樱川小姐来这里是因为工作还是什么理由吗?」 「详细情形我还不知道。总不方便问她啊。」 如果有正规的工作,应该就不会只带个包包住进凶宅才对。因此多少还是会犹豫可不可以随便询问这种事情。 「对方大概也觉得才刚认识而已,不太好讲吧。可是稍微了解一下比较能够注意到一些事情就是了。」 丸美喝了一口啤酒,而就在和幸也准备打开罐子的时候,房间的门铃忽然响起。于是和幸起身打开房门,发现站在门外的正是话题中那位三零五号房的房客———樱川六花。 「不好意思,这种时间来打扰您。请问您还在工作吗?」 身高比和幸还高的六花微微歪头如此询问。她的肌肤苍白,仿佛都没有晒过太阳一样。身材讲好听一点是苗条,不过她的状况是瘦到甚至让人会怀疑是不是患有拒食症的程度。 然而她的双眸犀利,光是这点就会让和幸感到退缩。而她现在的打扮是一条凸显出宛如树枝般纤细双腿的牛仔裤搭配素色t恤,上面再披一件外套而已,相当朴素。上礼拜和幸帮忙她一起去采买的时候,她也是穿同样一套服装。 和幸赶紧摇摇头回答: 「没有,我女朋友来,我们正打算要小饮一下。」 「那么刚刚好呢。这是上次你帮忙我的谢礼。」 六花轻笑一下,把提在左手的超市塑胶袋递给和幸。于是和幸收下一看,袋子里装有两个六罐装的罐装啤酒,总共十二罐。 「我只是帮点小忙而已,不算什么啦。倒是樱川小姐才刚搬家,应该需要用钱吧?」 最近啤酒也在涨价,并不便宜。话说六花明明手臂那么细,真亏她可以单手提着这么多的罐装啤酒过来。 面对表示关心的和幸,六花笑了一下。 「今天我赌马中了大奖,所以我才要说这点小意思不算什么呢。」 她说着,拿出插在牛仔裤后口袋的一个信封给和幸看。信封口没有黏起来,装在里面的钞票束都从信封口露出头来。从那厚度与钞票种类估算起来,搞不好跟和幸的年收金额差不了多少。 「这么大一笔钱不应该那么随便塞在口袋里吧。」 突然看到如此缺乏现实感的钞票束,让和幸惊讶到忍不住傻傻说出这样常识性的发言。 「这也没什么好稀奇的呀。」 至于六花则不知道该不该说是对金钱没有执着,仿佛只要她有那个意思,随时都可以中大奖的样子。 不知什么时候跟着来到玄关的丸美从和幸背后向六花说道: 「呃,樱川小姐,你难得来了,请问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喝呢?」 忽然提这什么提议?和幸不禁小声对丸美质问: 「你约她干什么?」 「这是个好机会,可以问问她一些私人的问题不是吗?或许跟同性的对象会比较好讲话呀。」 这确实是个得知六花隐情的好机会,而且喝了酒应该也会比较好讲话吧。 于是和幸重新看向六花,附和丸美的提议: 「说得也是,大家一起喝比较有趣,而且现在有这么多酒啊。」 六花稍微表现出考虑的样子后,大大方方回应: 「那么,我就打扰一下啰。」 三个人围着桌子坐下后,和幸与丸美起初还只是聊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不过就在他们各自喝完一罐啤酒的时候,便直截了当地询问起六花对于她住的房间有什么感觉。虽然在出租之前有先说明过三零五号房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为什么租金会这么便宜的理由等等,不过实际住进去过了一个礼拜,或许心境上也会有什么变化。 「我是有听说之前连续三名房客自杀,但我并不在意喔。」 把倒进杯子啤酒像喝水一样喝下肚子,苍白的肌肤也渐渐泛红的六花毫不介意地如此说道。 丸美难以置信似地继续询问: 「可是你都不会怀疑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幽灵或是可怕的诅咒吗?像第一个在那间房间自杀的男性似乎就曾经说过他看到天花板上有人脸呀。」 那房间的天花板确实有个看起来像人脸的污渍。而在那名男性自杀后,和幸也有请人来换掉天花板,但自杀事件却依然持续下来了。 「如果因为那点程度的事情就能死,我反而觉得愉快呢。」 虽然六花用这种听起来也可以解释成有自杀倾向的表现方式回应,不过至少可以知道她对那房间确实不会感到害怕的样子。 「而且一般所谓的凶宅其实不需要扯到什么诅咒或灵异现象,多半都可以找到合理的说明。那房间也是一样吧。话说最开始那位男性的自杀理由是什么呢?」 六花明明本人的脸色给人感觉不像是属于这个世界的存在,但思考方式上倒是非常现实。于是和幸在保密最起码的个人情报之下回答: 「最初那位男性是个四十多岁的单身汉,因为在职场上发生问题而陷入忧郁,结果就自杀了。」 「也就是说他的自杀原因跟房间并没有关系了。然后由于他的自杀导致房间租金必须降价,进而变得容易吸引本身有什么隐情的房客了。既然如此,第二位房客应该也有什么足以导致自杀的理由吧?」 六花说得没错。第一桩自杀是属于经常听说的不幸事件,而由于这个原因,导致下一位找到的房客是本身从一开始就抱有问题的人物了。 「是的,没错。第二位房客是个二十多岁快三十的女性,据说是被同居而且有婚约的男性狠狠抛弃,导致她失去了工作跟住处。虽然后来勉强振作起来重新出发,但过了三个月左右还是自杀了。连遗书都没有留下,简直就像是被前一位自杀房客的怨念驱使的一样。」 六花对于和幸那样的解读并不感到在意地说道: 「她本来就是个在遭到抛弃的时候便立刻自杀也不奇怪的人对吧?不过她勉强撑了下来,生活了三个月,但最终还是无法走出失恋的阴霾,某一天感到难以忍受而自杀了。这也是非常平凡的事情,并不需要什么灵异或超自然力量驱使。」 即便如此,租借那样的房间想必心情上还是不会很好吧。和幸终究是站在关心六花的立场。 「可是第三位房客就不是那样了。那房客是一位三十出头的上班族男性,同样是住进来三个月就自杀了。然而那男性不但工作顺利,也有个情人,乍看之下根本没有自杀的理由。而且他同样没有留下遗书,住进来的时候也感觉不出有什么隐情。只是在他自杀之后,警察认为有疑点而展开调查,才发现原来他是在那房间第二位自杀的那位女性的前男友。」 「也就是把那女性狠狠抛弃的那个?」 六花深感兴趣地如此回应,但依然没有感到害怕的样子。 「是的,这很奇怪对吧?在偶然之下住进自己抛弃的女友自杀的房间,机率上未免太低了。可是我又想不到他有什么故意住进那房间的理由。毕竟那女性自杀的原因有可能是自己,只要有一点点罪恶感应该反而会避免住进来才对。因此警方当初怀疑有什么内幕而展开了调查,但最终还是没找到他杀的可能性,便下结论说是突发性的自杀行为了。」 丸美这时插嘴说道: 「当有两个人连续过世的时候便已经开始有人谣传那房间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东西,而到了第三个人就让谣言确定下来了。」 「虽然那男性起初抛弃了女友,但最终感到后悔而追随女友一起自杀了。这样的解释也说得通吧?」 六花终究用稀松平常的见解否定谣言,然而和幸不禁觉得她太过乐观了。 「就算要追随女友自杀,会刻意搬进那房间还住上三个月吗?而且他当时已经交了新的女友,生活上还算顺遂喔?」 或许到第二个人还可以说是偶然,但第三个人的自杀实在有太多无法解释的疑点,表示三零五号房的灵异现象已经变得很强大了。 但是过分吓唬现在住在那房间的房客也没什么意义。 「如果樱川小姐不会在意就好啦,但要是你稍微感到什么不对劲,就请你不要客气直接跟我说喔。就算要立刻搬出房间也没有关系的。」 毕竟这位叫六花的女性本身就给人感觉有什么阴影了。就算不到随时可能自杀的程度,也总觉得她的存在本身仿佛会吸引什么幽灵或不吉祥的怨念。 「多谢您的关心。」 六花语气温和地道谢,然而却感觉她很确信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情。 丸美就在这时用很自然的态度提出和幸心中也最想问的问题: 「呃,话说樱川小姐是为什么会搬进那个房间呢?听说你一开始根本没准备什么搬家的东西,可是现在又感觉你不是在经济上有什么问题的样子。」 桌上放着一个被撑到很厚的信封。虽然不应该将那东西随便塞在裤子口袋,但也不应该这样随便放在桌上吧。 和幸本来以为对方应该不会回答这种问题,但六花喝了一口啤酒后,把手伸向下酒菜的同时随口说道: 「我有个小我三岁的堂弟,被一个恶质的女孩拐走了。」 「这样啊。」 听到这样抓不到重点,又不知跟前文有何关系的开场白,和幸也只能如此答腔了。六花接着露出望向远方的眼神: 「我本来乐观认为那种女孩就算放着不管,应该很快就会跟堂弟分手了。可是没想到他们的感情却好像越来越好。我想说这样下去不行而认真要让他们分开,但那女孩真的很坏,一点都没有要分手的意思。」 六花大概是真的对那女孩伤透了脑筋吧,深深叹了一口气。 「如果我和堂弟都成为正常的人,应该就能完全跟对方断绝关系了。因此我尝试了各种手段,却遭到那个恶质女孩妨碍。结果就害得我现在必须到处躲藏了。」 「正常的人?」 和幸觉得对方讲到这个部分似乎特别有感触而忍不住如此询问,但六花却好像在戏弄那样的和幸般说道: 「那没有什么很深的意义,只是因为那女孩并不正常。我记得她今年要二十岁了吧。我是觉得这地方刚好适合让我静下来思考今后的对策,所以租来当成暂时避难的场所而已。要是被那女孩找到会很麻烦,所以我应该也不会住太久就是了。」 即使听完说明,和幸还是无法明白状况。只知道六花似乎因为那个恶质女孩的缘故,现在正到处逃亡的样子。和幸虽然也有猜想到那原因会不会跟犯罪有关,不过六花大概是料到他会这么想,于是挥挥手笑道: 「我并没有做什么违法的事情,不会在这点上给你添麻烦的。」 和幸难以判断这句话究竟可以信任到什么程度,但如果有扯上犯罪行为,对方的行动应该会稍微再隐密一点,不会毫无警戒心地在别人家用看起来那么优雅的动作喝酒才对。 六花这时忽然感到担忧似地呢喃: 「只是照现在这样下去的话,我堂弟只会被那女孩真的狠狠抛弃,陷入不幸。但他想必没有明白这点吧,毕竟他个性有点迟钝。」 接着又露出皱眉思索的表情。 「如果有什么机会可以制造出某种状况,让那女孩的危险性得以暴露出来就好了。要是不快点想想办法,他真的会很惨呀。」 看来六花比起自己的现况反而更担心他堂弟的样子。虽然她是个氛围上教人难以靠近的女性,不过像这样为他人着想的模样倒是让人有种亲近感。 丸美或许是被这意外的感觉触动到心弦,用关怀的语气对六花说道: 「你很宝贝那位堂弟呢。」 六花则是喝了一口啤酒后,感到无趣似地呢喃: 「毕竟那本来应该是属于我的呀。」 也就是说,她是对于自己的堂弟被一个恶质女孩抢走的事情感到不开心吧。 和幸与丸美都没有办法继续深入追问了。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六花离开之后,和幸与丸美很自然地互相说道: 「会被那个人讲成是『恶质』的究竟会是什么样的人物啊?」 「或许是在各种意义上比那个人更有魄力更尖锐的女孩子吧?」 和幸漠然地想象着可能是个态度强硬、身材姣好、比六花还要高挑而且喜欢夸耀自己的年轻,让人一点也无法涌起好感的高傲女孩。 一反和幸原本的担忧,六花后来也一点都没有要自杀的样子,住在公寓里自由自在地生活着。 没有正当的工作,只是偶尔出门靠赌马赚到一笔钱的生活虽然或许有违公众伦理,不过她似乎赌博从没有输过,也没有因此品行不良的样子。 「你简直就像是可以看到未来呢。」 有一天,当和幸如此询问六花时…… 「我不是可以看到,而是可以决定。不过我能决定的只有可能性比较高的结果,所以并没有那么容易中大奖就是了。」 对方的回应还是一样让人摸不着头绪。 另外,六花即使赚到大钱也不会挥霍,身上的服装还是老样子,不会想去买些日常用品道具,餐食也总是靠超市的便当或熟食解决,过得非常简朴。家里没有电视、冰箱或微波炉,即使靠赌博赚到大钱也过着清贫的生活。这让和幸也很难对她的生活态度多讲些什么了。 「请问你赚了那么多钱是要做什么?」 就算和幸对着六花毫不化妆的侧脸如此询问…… 「毕竟如果要对抗那个恶质女孩,活动资金是越多越好呀。」 也只会得到这样的回答,同样没办法深入追问下去。 而丸美来和幸的房间时也经常会问他关于六花的事情。 「其他住户对樱川小姐是怎么想的?」 「评价不坏。那个人虽然让人有点毛骨悚然,但毕竟也看起来很柔弱,会给人一种如果不帮帮她的忙好像不太好的感觉。」 「而且她又是个美女呀。」 在这栋包含学生在内大半住户都是单身男性的公寓中,女性光是容貌出众或许生活起来就很舒适吧。 「另外,她上次拯救了一个差点被车撞的小学生,所以住在这附近的人对她评价也不差。」 「是喔。」 当时六花挺身将一位在车道上快要被撞到的小学低年级女生推开,把对方推到车子的行驶路径之外。 「但相对地樱川小姐自己则是被车撞飞了十公尺左右就是了。」 「那样她根本死了吧!」 丸美说得没错,当时人在现场的和幸也直觉认为这下应该没救了。 「可是她本人倒是摔在柏油路上滚了好几公尺却一副不痛不痒地站起身子,后来到医院检查也找不到半点皮肉伤。」 「怎么会这样?」 虽然对于获救学童的家长以及肇事驾驶来说这是好事一件,但和幸记得他们当时都与其说是庆幸六花毫发无伤还不如说是仿佛看到什么幻觉的样子。毕竟六花被撞又摔在地上的感觉绝对不可能毫发无伤才对,因此会觉得是看到什么幻觉也是当然的吧。 「就算问她本人这是怎么回事,她也只说什么『就好像在时代剧中偶尔会有被刀砍了也没事的那种,对,像是被刀背砍一样的感觉』之类的。」 对方有如打从一开始就没发生过什么车祸似地回答得一派轻松。 「车子的刀背是哪里啦?而且就算用刀背砍还是有可能砍死人好吗?日本刀即使没有刀刃也可以当成打击武器,至少可以把头盖骨敲碎呀。」 丸美的纠正没错。甚至有种说法是用刀刃砍的伤搞不好还比较轻。然而六花当时是真的毫发无伤,因此也只能推测说是她被车撞到的角度比较好,而且摔到地上时也有靠护身动作之类将冲击力道分散了吧。 「搞不好那个人非常受到命运的眷顾。」 对于和幸这样的意见,丸美却皱起了眉头。 「可是她不但堂弟被恶质女孩抢走,还必须到处逃亡对吧?再说,樱川小姐怎么看都应该是不受命运眷顾的类型呀。」 「说得也是。」 如果受到命运眷顾,根本就不会被车撞才对。 六花今后究竟能不能在那间自杀频传的房间中继续平安生活下去?和幸心中的担忧是越来越深了。 七月最后一个礼拜五的晚上八点多,正当和幸独自在房间工作的时候,门铃忽然响起。不禁疑惑这种时间究竟是谁来访的和幸打开门一看,站在外面的竟是只提着一个包包的六花。 「不好意思这个时间打扰您。我的行踪似乎被我堂弟跟那女孩知道了。」 「咦!」 和幸虽然感到惊讶,但六花却一点也不着急,仿佛是按照预定计划从容行动似地平静说道: 「或许很唐突,不过我要离开了。虽然几乎没什么道具财产,不过留在房间里的东西就全部处分掉没有关系。另外这是给您添麻烦的一点点赔罪。毕竟我忽然失踪或许又会让那房间出现什么不好的谣言,搞不好传到后来会有人说我即便不是死在房间也可能是在其他地方自杀,然后您刻意隐瞒事实之类的。」 六花虽然口中说是「一点点」但又递出了一个塞满钞票的信封。和幸不禁觉得就算是赔偿金也未免太多而犹豫着该不该收下,结果六花就把信封轻轻放在鞋柜上,并且一副想到什么好点子似地说道: 「不过我堂弟跟那女孩近几天应该会来访,到时候那个女孩想必可以针对那个房间连续有人自杀的事情给您一个合理的解释吧。这样您今后就能安心把房间租给人住了。」 六花自顾自地说出这段还是老样子让人摸不着头绪的发言后,将房间钥匙放在信封上,对和幸弯腰鞠躬。 「那么,这段期间真的受您关照了。祝您健康。」 和幸连出声制止都来不及,六花便一如当初搬进来时一样只带着轻便的行李转身离开。于是和幸赶紧奔出门口,对着她细瘦的背影说道: 「呃,希望你可以顺利解决跟那位堂弟的问题喔!」 六花停下脚步转回头微微一笑后,又踏着静悄悄的脚步远去了。 和幸则是只能在心中感到懊悔,自己难道就不能说点更好的道别台词吗? 两天后的礼拜日上午十点多,一如六花的预言,和幸的公寓来了两名访客。和幸与昨晚在他房间过夜的丸美一起来到公寓前迎接那两个人,不过第一眼见到那两人时和幸忍不住当场愣住了。站在他旁边的丸美也是一样。 那两人之中的一个人抬头望着公寓,语气不甘心地说道: 「真不知道是直觉敏锐还是因为巧妙决定出这样的未来,竟让她早一步逃掉了呢。」 那个人物接着看向和幸与丸美,摘下头上的贝雷帽,轻轻挥一下握在右手的拐杖鞠躬行礼。 「在假日早晨不好意思打扰了。我叫岩永琴子,而这位是樱川六花小姐的堂弟樱川九郎,同时也是我的男朋友。」 在岩永的介绍下,站在她旁边虽然身材高挑却莫名缺乏特色而没什么存在感的这位叫九郎的青年也跟着鞠躬致意。 「六花小姐受您们关照了。」 「呃,不,我们也没做过什么。」 和幸忍不住把姿态放低,在胸前挥了挥手。 看来这个女孩与青年就是六花提过的堂弟与恶质女孩没错了。由于和幸对六花感到同情的缘故,在与两人见面之前也不是说对他们完全没有反感,不过这位堂弟的容貌虽然还在想象范围之内,这位女孩倒是跟想象中完全不一样,让和幸感到有点混乱,连原先反感的心情都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自称叫岩永的女孩身材娇小,楚楚可怜,一头轻柔的秀发也好,全身白皙的肌肤也好,那对大眼睛也好,都端整得让人难以相信她是活生生的人,丝毫没有六花一再强调的「恶质」感觉。再说,和幸明明听六花说对方今年二十岁,可是这女孩怎么看都应该只有十岁出头而已。 或许是因为和幸忍不住盯着岩永看的缘故,对方接着微微一笑。 「请问我怎么了吗?」 「呃、不,只是你的年龄之类跟我从樱川小姐口中听到的印象不太一样。没想到她堂弟的女朋友原来是个这样像人偶一样的姑娘。」 「什么人偶,我体内流着活生生的血液呀。」 岩永仿佛表示谦虚地笑了一下,站在她旁边的九郎则是补充说道: 「而且别看岩永这样,她毛很浓的,跟人偶可差得多了。」 就算要强调自己女朋友跟可爱的人偶不同,拿这点当例子会不会太夸张了?就算那是事实也一样。结果岩永不出所料地对九郎大声反驳: 「你说谁毛很浓呀!根本没有那回事好吗!九郎学长以前不是还惋惜过『这样没办法用你享受海带芽酒的乐趣啦!』之类的话吗!」 「我完全不记得自己有惋惜过那种事情!再说,我根本就不晓得那个酒是什么东西啊。虽然我猜八成是贬低我品格的东西就是了。」 和幸听着不禁觉得,真是糟糕的对话啊。从表情看起来,丸美应该也抱着同样的感想: 这女孩确实很恶质。 岩永清了一下喉咙,与心境上被吓傻的和幸言归正传: 「失礼了。我们其实从去年就在寻找六花小姐的下落,可以请您告诉我们关于她在这里的生活情形等等吗?就算只是容许范围内的内容也没关系。」 和幸与丸美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只能让那两人进到房间里了。 和幸与丸美一起将如果去询问其他住户应该也可以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了来访的两个人。包括六花是住在凶宅,附近居民们对她评价不错,以及在礼拜五晚上忽然消失了踪影等等事情。 听完这些话后,岩永垂下肩膀。 「没想到六花小姐是住在凶宅,这或许是个盲点呢。话说她明明是个像妖怪濡女的女人,为什么周围的人都不会讨厌她呀?」 「那是你把六花小姐想得太坏了而已吧。」 「我就说你为什么不偏袒自己女友反而要偏袒堂姐啦?哎呀,虽然我的发言或许对濡女很失礼就是了。」 岩永对九郎指出的理由如此抗议。和幸虽然不清楚「濡女」是什么样的妖怪,但应该不是好意的评价吧。从这些状况来判断,和幸认为还是不要把六花是怎么描述这两个人的事情告诉他们比较好而没有讲出来了。尤其是岩永,最好不要让她知道吧。 丸美这时对似乎难以释怀的两人大胆询问: 「请问你们是为什么在找那个人呢?她看起来不像是什么坏人,而且不就是两位造成了她必须到处躲藏的状况吗?」 这是和幸也感到在意的部分。岩永则是露出复杂的表情含糊说道: 「我们也不是说要把六花小姐吃掉什么的。只是如果放任那个人自由行动,该说是会引发对社会来讲很麻烦的事情嘛,或者说并不是正确的选择。」 这说明就跟六花的发言一样让人摸不着头绪。九郎也露出苦笑配合她说道: 「真要说起来,搞不好应该是我们被六花小姐逼到绝路了。」 和幸还是完全搞不懂状况。不过至少可以感受出这两个人是真的为了六花伤透脑筋。而且这两人同样看起来不像什么坏人,也正因为如此让和幸觉得不好意思继续追问下去了。 九郎接着表情认真地询问和幸: 「请问六花小姐有提过什么关于她今后行动的事情吗?就算只是模模糊糊的内容也没关系。」 和幸犹豫地瞄着岩永,在不构成撒谎的程度下有点含糊回答: 「她是有说过住在这里可以让她静下来思考今后的对策,不过我并不知道详细如何。」 总觉得或许不要再讲得太深入比较好的和幸也对丸美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最好别将六花想要让这位堂弟与这位叫岩永的女孩分手的事情讲出来。这并不是说要偏袒六花,只是他觉得这不是可以随随便便告诉对方的内容。 九郎似乎还想问下去,但或许是判断勉强对方回答只会得到反效果的缘故,而把张开到一半的嘴又闭了起来。 岩永大概也没有继续追问和幸他们的意思,只是有点埋怨似地嘟起嘴巴。 「这次是多亏她逗留在同一个场所很长一段时间,才让我们可以找到她的。但她下次肯定不会再犯同样的错了吧。实在很麻烦呢。」 她接着又重新挺直身子,向和幸递出一张名片大小的纸片。 「今天真是谢谢你们了。如果关于六花小姐有再想起什么事情,就请联络我。另外如果遇上什么问题也欢迎随时找我商量。」 纸片上除了电话号码与电子邮件信箱以外全部空白,给人一种极为事务性的感觉。和幸虽然收了下来,不过要说到想商量的事情,现在就有关于六花之前住过的三零五号房的那件事。 岩永大概是察觉出和幸的想法而看向天花板,示意着公寓的上层并态度爽朗地继续说道: 「就目前来讲,你遇到的问题应该就是六花小姐之前住过的那间凶宅吧。请放心,那房间本来就没有什么幽灵或诅咒之类奇怪的东西。只要别租给感觉会自杀的人住进去,同样的事情就不会再继续下去了。」 眼前这位可爱的女孩如此轻易就断定那房间「什么都没有」让和幸与丸美都忍不住眨了眨眼睛。 岩永则是对两人那样的反应不以为意,继续说明; 「最初的自杀者很明显就是抱有自杀理由的人,第二个人则是精神衰弱,同样是就算自杀也不奇怪的人。之所以会连续发生自杀事件,一方面跟房租便宜等等因素也有关系,只不过是稍微不幸的偶然罢了。」 这是六花也提过的解读,但接下来才是问题的重点。和幸对于岩永笃定的说法虽然感受到某种魄力,但还是提出反驳: 「可是第三个人就没有那么单纯了吧?第二个自杀的女性的前男友为什么要特地跑来租这个房间,然后三个月后自杀了呢?」 如果这个谜题得不到合理的解释,就只能认为三零五号房果然是一间自杀房了。 结果岩永却态度轻松地说道: 「那是因为那个男性胆子很小,觉得自己必须好好确认清楚才行呀。」 听到这样前后没有脉络的解答,和幸与丸美都顿时不知如何反应才好。岩永则是对那样的两人继续流畅解释: 「如果自己狠狠抛弃的前女友在三个月后自杀,那位男性就算在法律上无罪,应该也会遭到周围人的指责,被人冷眼对待吧。或许前女友的家人还会对他说什么怨言呢。」 这推测很有道哩,于是和幸决定姑且继续竖耳恭听了。 「毕竟是男女间的感情事,就算是基于什么正当的理由分手,女方搞不好也会因为过度的臆想而觉得自己是遭到对方狠狠抛弃的。然而从状况来看,会让人觉得女方寻死的原因大半出在男方身上也是事实。这样的事实对于一般人的精神上应该会造成很大的负担吧。站在那位男性的立场来看,就算周围的人什么话都没讲,也没有要责备他的意思,他还是会有一种自己遭到责备的感觉。即使表面上装得什么事也没有,普普通通地在过生活也一样。」 「哎呀,这么说也是。除非是什么感情迟钝的人,否则应该无论如何都会由于罪恶感造成心理上的负担吧。」 和幸对岩永的讲法表示同意,不过丸美却一副正因为如此才更无法明白似地反驳: 「既然如此,他应该更不可能会住进前女友自杀的房间吧?那样不是会让罪恶感变得更深吗?」 结果岩永仿佛在同情那位男性似地露出微笑。 「所以才会说那位男性觉得自己必须好好确认清楚才行呀。确认前女友的死并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因为她住的房间。正因为心中的罪恶感,让那男性想要寻找一个可以转嫁责任的对象。」 转嫁责任。和幸与丸美听到这句话,异口同声地「啊」了一下。 「那位女性过世的时候,是不是由于自杀事件连续发生而开始流传起那间房间或许有什么坏东西的谣言了?认为那房间有什么超自然的力量影响,会把住户引导向自杀的结局。像这类的谣言经常会被加油添醋,也容易被夸大。例如那房间其实从以前就连续有人自杀,或是死者的毛发被埋在墙壁或天花板之类的。」 「嗯,我也有听过跟那类似的传言。」 丸美惊讶地点了好几下头表示同意。岩永透过眼神对她致谢,并继续说明推论: 「那位男性听到这样的谣言,便认为前女友自杀是因为房间的问题,那么自己或许就能回避责任了。于是他为了确认那个房间是否真的有什么灵异存在出没,才会故意住进去的。」 对于陷入那种心境的男性,和幸也不禁有种同情的感觉了。 「虽然就算真的有什么灵异存在,也不知道那位男性周围的人会不会相信。不过对那男性本人来说只要亲身体验过,他就能确信『女友自杀不是自己的责任,而是被那东西害的』了。如此一来他在心情上也能轻松许多吧。因此他本来打算只要确认了究竟是什么样的灵异存在,就立刻搬离那个房间。」 对于岩永这段假说,丸美感到傻眼地插嘴询问: 「什么确认,要是知道了那种东西真的存在,不是反而比较恐怖吗?」 「对于依附在房间的灵异存在只要离开房间应该就没事了。可是心中的罪恶感却会永远追随自己,无法摆脱。而且还会感受到自己受周围的人责备。恐惧的对象会因人而异。至少对当时那位男性来说,罪恶感或许比灵异存在更可怕吧。」 虽然有点颠倒常理,但也不是无法理解。 可是如此一来又会出现让人在意的问题了。 「既然如此,为什么那位男性最后会自杀呢?既然他原本打算如果发现有什么灵异存在就立刻逃离房间,应该就没有理由被逼到寻死……」 和幸说到一半,却很快被岩永打断了。 「刚好相反。正因为那房间什么都没有,即使住了三个月也没发生过一丁点灵异现象,所以那位男性才被逼到寻死了。正因为什么都没有,所以更加确定了那位前女友的自杀不是因为房间的问题,而是那位男性所害。结果那位男性的罪恶感变得更深,最终让他的心灵无处可逃了。」 和幸与丸美听到这段话,同时「哦哦」地发出恍然大悟的声音。 岩永则是仿佛感到滑稽似地继续说道: 「本来是为了寻找转嫁责任的对象而搬进了那个房间,却看到了那房间中其实什么也没有的现实。也就是说自己拼命推向远方,不愿正视的罪恶感这下却一口气加倍回到自己眼前。会选择寻死也是难免的吧。」 和幸抱着全身虚脱般的心情忍不住高声说道: 「他不是因为房间有什么异常而自杀,而是因为没有异常才自杀的吗!」 「对。他之所以没有留下遗书,可能是因为他在精神上已经没有那样的余裕,或者搞不好是想要借由没有遗书而死的状况,让周围的人觉得他同样是被房间里某种灵异力量逼到自杀的。为了让大家认为这房间有那样的力量,那位前女友会死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跟他无关。也就是为了让自己至少在死后不用为了这件事遭人责备,所做的最后抵抗吧。」 听到这段说明,丸美顿时皱起眉头。 「真是死缠烂打呢。居然借由自己故意死得离奇,让人感觉到实际上不存在的东西,而想要多少逃避自己的责任。」 和幸也跟丸美抱有同样的感想,不过岩永并没有袒护那位男性,而是提出了另一种思考角度: 「或许是那样,但那位男性的家属原本尴尬的立场可能也因此多少获得减轻了。他不但害一名女性寻死,到最后自己也自杀了。这样的状况对于遗属们来说想必很难受吧。所以男性为遗属们准备了一条退路,也可以解释成是他最后的一点心意。毕竟他本人就是因为被逼到没有退路而只能寻死了。」 也不知道岩永到底是心肠好还是态度公平,最后对解谜做出了这样的总结。然后又笑着补充说道: 「哎呀,这也可以说是『相信什么幽灵或妖怪绝不会有好下场』的标准范例吧。」 虽然这结论毫不留情,但从警惕人的角度来看说得很有道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坐在岩永旁边的九郎却深深叹了一口气。 在公寓前的道路上,和幸与丸美目送着岩永和九郎渐渐远去。那两人解开三零五号房的谜团之后就彬彬有礼地向和幸与丸美道谢,离开了房间。 等到已经看不见那两人的身影后,和幸虽然觉得没什么自信,但还是为了听听看并肩站在身旁的丸美的意见而试着说道: 「那两个人,看起来感情很好吧?」 丸美也露出没什么自信的表情同意说: 「嗯,尤其是那位堂弟,感觉很宝贝那位岩永小姐呢。」 「不管坐下还是站起来都时候他都会若无其事地注意对方,尤其小心跟对方的距离。」 「可是岩永小姐就很恶质呢。」 「确实很恶质。」 唯有这点和幸可以毫不犹豫地下定论。虽然跟六花描述过的恶质感属于不同种类,但那女孩毫无疑问很恶质。 丸美接着露出更加没有自信的表情。 「樱川小姐真的只是因为堂弟被那女孩抢走而在嫉妒而已吗?我总觉得那位堂弟就算跟岩永小姐在一起应该也不会陷入不幸呀。」 「谁晓得?即使现在看起来没问题,谁也不知道将来会如何。」 和幸也没有办法得出一个明确的答案。 「或许我们不要随便介入其中比较好吧。」 岩永与九郎正一起从公寓走向最靠近的车站。虽然房屋简介上说是走路七分钟,但如果是岩永的脚走起来又是如何呢?通常租屋广告上都不会标明如果左脚是义肢的状况走路到车站要多久的。 「关于那个凶宅的说明,你说的是真的吗?」 就在岩永想着关于不动产广告的事情,而后方的人影远到看不见的时候,九郎对她如此问道。毕竟两人已经交往了很久,从声音就能听出对方心中有几分确信,于是岩永老实回答: 「在情报有限而且没有事前准备的情况下,是没办法得出真相的。第三个自杀的男性搞不好是个感情非常迟钝的人,即使前女友死了也完全不在乎,只是看到房租便宜就开开心心搬进去了而已。也可能是他遭人诈骗,才被逼到只能自寻死路,然后家属们觉得太丢脸而故意不把这件事情告诉别人的。」 如果真有那个意思,岩永甚至可以想出三、四个讲得通的假说。 「我刚才提出的只是与事实没有矛盾,而且最容易被人接受又不会在事后感到不愉快的假说而已。毕竟在那状况下真正需要的,是能够让公寓的管理人消除心中不安的说明呀。」 「我就在想应该是这样。」 能够在短时间内做出那样恰到好处的对应,本来应该值得被夸奖的才对,可是九郎却好像觉得这种做法会不会有点类似诈欺的样子。 对于男友这样的见识,岩永才真的要提出纠正: 「而且我并不是随便讲讲的喔。那房间是真的没有什么怪东西依附。今后也不会有发生怪事的可能性。」 因此岩永可以说是做到了最佳的对应。九郎也应该要事先就明白这点才对。 「说到底,六花小姐住的房间怎么可能会有什么幽灵、妖怪或是诅咒嘛。就算真的有那种存在依附,也只会反被六花小姐吓得逃出去,那样我应该就会更早得到她住在那个地方的报告了呀。」 六花跟九郎一样由于吃过人鱼和件造成的影响,成为了即便是妖魔鬼怪们也会害怕的存在。因此就算原本真的有什么凶恶的妖魔鬼怪霸占在那个房间,肯定也撑不到半天吧。再说,虽然凶宅中真的有那类东西依附的案例确实存在,但大半的情况其实都是想太多或穿凿附会罢了。 「必须快点制止六花小姐才行啊。」 九郎这时小声呢喃。关于这点岩永也感到同意,不过同时有另一件事情让她感到在意。 「话说六花小姐在那边究竟是怎么形容我这个人的呢?我想绝对是描述得很恶质吧。」 从公寓中那两人对岩永的眼神看起来,肯定是被六花灌输了什么负面的印象不会错。 然而九郎在这种时候也依旧不袒护岩永。 「我觉得天不怕地不怕的你是真的很恶质喔。」 「我好歹也是有害怕的东西呀。」 「例如说?」 「例如说,半钟就不好,会把事情搞砸的。」 九郎听到这回答不禁皱起眉头想了一段时间,最后开口说道: 「那是『火焰太鼓』吗?」 没错。这同样是引用自出名古典落语的最后笑点。 「不愧是九郎学长,跟六花小姐就是不一样。」 九郎果然很有素养。然而他对于岩永的回答却似乎不太满意的样子。 「就叫你不要用落语的笑点含糊带过问题啊。那种对话技巧根本一点也不高等好吗?」 「男女之间还是要保持一点秘密比较能顺利发展喔?」 岩永最后用一副真的像女生般的态度如此敷衍过去了。 注1: 「落语」系日本的一种传统表演艺术,由坐在舞台上的落语家讲述一段诙谐幽默的故事。 第三章 为了明天 八月结束的某一天,大学生天知学隐藏着心中的困惑,坐在饭店最顶楼某间中华料理店的包厢桌前。就在几天前,他忽然接到一通平时根本没怎么在联络的舅父打来的电话,问他能不能见面吃个午餐顺便讨论一点事情,内容不方便在电话里讲等等。在这样半强迫的邀约下,学只好前来赴约,但即使到现在他还是想不到自己会被叫来的理由。 「不好意思啦,感觉好像忽然把你叫出来一样。」 坐在对面座位的舅父藤沼耕也大概也有自觉这场邀约不太礼貌且莫名其妙的关系,带着苦笑如此说道。 「舅舅你百忙中抽空才真的辛苦了。我们应该两年没见面了吧?我记得上次见面是我还大一的时候。」 学的印象中耕也的年纪已经将近六十岁。从外观看起来则是年轻许多,就算说是四十岁应该也有人会相信,不过既然是自己母亲的哥哥,至少不可能比母亲年轻。体格比壮硕高大的学还要再大一些,长相也很精悍,年轻时自然不用说,即使是现在应该也可以说是很吸引女性目光的容貌。 学听说过耕也是在经营一家全国规模的中古车贩售公司,相当忙碌。而这两人之间顶多只有在家族聚会的时候打个招呼聊聊闲话的程度,因此互相应该都没有熟识到会有什么事情需要私下见面才对。 耕也叹了一口气。 「两年啊,已经那么久没见面了吗?母方的亲戚大概也就是这样吧。」 来点菜的店员离开后,学为了避免尴尬的状态持续下去而把话题带到了见面的主题: 「请问那位母方的亲戚特地找我见面是有什么事呢?」 耕也大概也觉得继续拖下去没什么意义,于是立刻语气认真地回应: 「我记得你是私立瑛瑛高中毕业的对吧?你知道岩永琴子这个人吗?」 听到对方如此唐突地说出对学来说恨不得从记忆中消除的这个名字,让学忍不住用呆傻的声音回问: 「岩永琴子?」 耕也则是对这名字好像感到有点棘手似地补充说明: 「你至少应该有听过吧?就是那个岩永家的千金。小时候不知被什么人绑架,失去了一边的眼睛和一只脚的那个。」 学何止是听过而已,光从这个名字就会让岩永那娇小而冰冷、有如西洋人偶般的外貌清楚浮现在脑中。鲜明到让人厌烦的地步。 在耕也眼中大概是觉得学的反应有些迟钝,于是又进一步强调: 「她比你小一岁,同样就读过瑛瑛高中。那女孩在这种意义上都很出名,在学当时你应该也有听说什么传闻吧?我正在收集关于她的情报。就算是她喜欢的食物或喜好的异性也好,如果你认识谁当时跟他同班就更好了。」 舅父认真严肃的态度让学忍不住开始担心,那个岩永琴子该不会又搞出了什么事情吧? 不过学担心的对象并不是岩永,而是舅父就是了。 店员将刚才点的乌龙茶与前菜的海鲜沙拉端上桌并离开后,学不禁觉得「为什么自己都已经高中毕业而且大学生活顺遂的时候又要跟那个岩永琴子扯上关系?」而带着沉重的心情询问耕也: 「如果需要关于她的情报,与其收集不确切的谣言传闻,不如去委托调查公司不是比较好吗?凭舅舅的身份应该知道什么可以信任的公司吧?」 结果耕也稍微压低了声量: 「你不晓得吗?关于那女孩有一些奇异的传闻。要是对岩永家相关的事业或经营公司冒然出手就会倒大楣;相反地,如果向岩永家寻求指点就会一切顺利。尤其是原因不明、类似超自然现象造成的不祥问题,都能彻底解决到让人害怕的程度。而且据说在那背后必定有岩永家的千金在暗中牵线。」 「这样啊。」 这类的传闻学也有听过几次,不过现在听到一个知名公司的经营者用如此严肃的神情讲出这样的话,让学如今才体会到那个女孩真的是属于别扯上关系为妙的类型。高二时的自己实在是太愚昧了。 耕也没有理会学那样的心境,继续说道: 「因此从以前就有许多人尝试对那位千金进行调查,但据说总是会被抓包。别说是尾随跟踪了,就连只是到她去过的场所打听情报,隔天就会被她发现是哪间调查公司在谁的委托下调查她的事情。」 虽然内容可能有点加油添醋,不过应该是有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吧。学有听说过岩永家虽然历史很久,但参与的事业或经营规模并不算大。基本上都是脚踏实地一步步发展,不会强硬扩大事业版图。因此不会竖立仇家,但也不会允许别人侵犯自己的领域。 耕也接着摇摇头。 「也因为这样,正常的调查公司都不会接受这种委托了。至少据说如果针对她现在的状况进行调查就肯定会被抓包的样子。我也不希望在事前让她留下不好的印象,可是又想要情报。所以只能像这样透过身边认识的管道收集一些传闻而已。」 「事前」这个表现让学感到有些在意,但还是不要介入太深或许比较好。至少舅父应该不是抱着随便的心态在调查岩永琴子的。 既然如此,学决定把自己所知的情报中最有意义的部分讲出来了: 「关于岩永我是知道一些事情啦。毕竟她以前是我担任社长的推理研究社的社员。」 「什么!那是真的吗!」 大概是以为可以得到预期以上的情报,耕也顿时面露喜色。然而学并不是为了让舅父开心而把这件事情讲出来的。 「因此我要劝告您,最好不要跟她扯上关系。尤其如果想骗她或利用她,绝对不会有好下场。我以前就因为这样吃过苦头。」 虽然对学来说其实并没有遭受过什么实际伤害,反而是因为岩永而得救的事例还比较多,但就印象来讲他还是有这样的感觉。 「当时推研社面临废社的危机,因此我试图让岩永入社,借此撑过难关。」 学向耕也描述起自己过去的失败经验,也就是他高二时六月的那件事。 大致描述完后,学带着苦笑总结: 「就这样,我的企图很快就被她看穿,遭到她反击了。」 耕也虽然深感兴趣地听完学的描述,不过最后疑惑歪头。 「但是她终究还是加入了你的社团吧?那不就算你赢了吗?」 「是的,多亏她的加入,后来又有两名一年级生入社,也让社团摆脱了废社的危机。我与当时的女友也变得能够公开交往,就结果来说我的目的全都达成了。但是岩永的入社并没有必然性,她却故意顺了我的意思。我无法理解她那么做的意图,结果好一阵子都不得不对她保持警戒了。」 正因为社团得以顺利发展,反而更让学有这样的感受。 「她每周会来社团三天,下雨的日子还经常会坐在窗边睡觉。不但不会打扰社团活动,而且她似乎原本就对推理小说很熟悉的样子,以一个社员来说是没什么好挑剔就是了。」 学就这样开始描述起岩永加入推研社,暑假过后发生过的某件事情。 两位新社员是在七月初的时候入社的。学本来对他们不抱太大的期待,然而那两人即使暑假过后也依然会到社团教室来讨论推理小说或是借书,积极参与社团的活动。学因此疑惑那样的学生为什么之前都没有来入社,结果才知道那两人虽然都很喜欢推理小说,对外国作品与古典作品也很有兴趣,可是之前甚至连推理研究社的存在都不晓得。 后来是因为岩永琴子入社才让他们知道了社团的存在,觉得充满神秘的岩永会入社的推研社应该有什么内幕而跑来社团教室稍微瞧瞧的。换言之,这算是岩永琴子的功劳。 而且当那两人到社团教室来的时候,当时同样在社团教室静静读书的岩永便亲切邀请他们入社了。或许那两人因此明白在社团也可以跟岩永讲话,得到了某种安心感,因此当场决定入社了。 这两名新加入的社员分别是名叫秋场莲的男生与名叫风间怜奈的女生。以社内男女比例来说虽然是女性较多,不过学在这个时间点还无法判断究竟可以将岩永视为多正规的社员。至于另外一名女生叫小林小鸟,是学的女友。 莲与怜奈的外观都给人一种读书家的感觉,莲的个性上比较懦弱,而怜奈比较强势,或许在社员特质上可以取得一种平衡。加上学的长相吓人,小鸟则是感觉可爱,让社团整体的印象不会太偏颇,也算是好事吧。 然而如此一来有如人偶般的岩永在社内就会显得特别突出了。虽然也无法否认岩永已经变成推研社的招牌就是了。 后来到了九月中的某一天,岩永依旧一副理所当然的来到社团教室,搬了一张椅子坐在窗边,将红色拐杖靠在一旁读起书来。 而这天所有社员们偶然到齐,除了岩永以外的四个人一起讨论着最近出版的推理小说。不过就在这个话题告一段落的时候,怜奈提起了一件事: 「呃,我班上的女生今天来找我,说是有件事情希望找推研社咨询一下。」 「哦?」 学听到是指定要找推研社咨询事情而感到兴趣,除了岩永以外的社员们也都把注意力放到怜奈身上。 怜奈虽然因为被大家关注而稍微畏缩了一下,但还是开始描述起来: 「上个礼拜六,那女生和社团的朋友五个人偷偷进入了位于郊外的一栋废弃医院。」 「就算是废墟也算非法入侵啊。到底有什么好玩的。」 学认为那根本只是风险很高的行为而感到傻眼无奈,不过小鸟倒是对那行为表示理解: 「我记得那地方好像有人说是灵异景点吧?」 「对。她说他们虽然并不是真的相信那种事情,不过觉得如果是真的或许会很有趣,所以抱着很轻松的心情去一探究竟的。」 怜奈如此说道,然而她的感想似乎也觉得那行为很愚蠢的样子。莲则是露出苦笑: 「毕竟有些人之间流行到那种场所拍照或拍影片起哄。可是如果真的拍到什么奇怪的影像应该会非常慌张就是了。」 「真让人怀疑神经正不正常。」 对学来说只有这样的感想,不过莲、怜奈与小鸟的意见似乎觉得虽然自己不会去做,但感情上多少可以理解那种行为的样子。 怜奈接着说道: 「然后他们在废弃医院中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很正常地回来了。可是到了隔天其中一个人就变得卧病在床,到今天已经过了三天还没来上学。而且本人似乎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感到难受,觉得身体沉重又有寒意的样子。」 听到这边感觉已经有点不能随便用玩笑带过的程度了,但这跟找推研社咨询又有什么关联? 「因此我同学觉得那个朋友可能是在废弃医院被什么东西附身,而想问问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决。」 怜奈如此说完,最后一脸感到抱歉似地看向学。 学虽然感到无奈但还是回应道: 「我们是推研社。那种事情去找神秘学研究社之类的社团吧。」 「我也是这样想呀,可是……」 怜奈用眼睛示意坐在窗边一副事不关己地读着书的岩永。小鸟与莲顿时「哦哦」地做出理解的反应,学则是当场有种想抱住头的感觉。 岩永琴子拥有跟灵异相关的神秘力量,这样的谣言煞有其事地在学校流传着。瑛瑛高中虽然也有研究神秘学的社团,但听说他们甚至诚惶诚恐地不敢邀请岩永入社的样子。 学接着摇摇头。 「这个问题的说明根本不需要什么灵异或怪异解释。在这种太阳下山后还很炎热的夜晚,如果穿着轻薄到废墟乱逛自然会被虫咬,也会吸到脏灰尘,那么就会感染到不好的细菌。得病的因素要多少都有,五人之中有一个人病倒也一点都不奇怪。这时候如果又觉得自己是被恶灵附身,就会搞得精神上也变得衰弱,一段时间请假不来学校也是有可能的。」 「阿学,你又在讲那种一点都不有趣的解释了。」 小鸟像是在挖苦学似地如此吐槽。 「我就说这叫合理性的解释。推研社就是这样的社团啊。」 这个时候学和小鸟已经公开两人在交往的事情了,因此就算用名字称呼也没有问题。不过小鸟根据状况场合还是会称呼学为「社长」,而学也会用姓氏「小林」称呼小鸟。 「可是正统推理小说中也有『其实那个人物是亡灵』或是『犯人是魔女』之类的作品嘛。」 莲就像在帮忙打圆场似地如此说道。确实过去是有那样的前例,当中也有被称为知名作家代表作的作品。 「那是在大多数的推理小说都走在正路上的状况时少数出现那样的作品才会被原谅。要是那样的设定成了理所当然,『推理小说』这个领域就会变得莫名其妙了。那种作品终究只是例外,不能当成像常例一样来讲。」 至少不应该把那种作品当成标准或范例。学虽然在心中呢喃自己并非脑袋不灵活或是正统原理主义者,但总觉得这讲法会被批判思考太古板而让他心里不是很舒服。 怜奈态度上感觉也不是自愿想把这种话题带到社团来讨论似地说道: 「社长的讲法很有道理,可是既然对方是要找社团咨询,我也不能擅自拒绝呀。而且那位朋友请假没来学校是事实,我同学也感到很毛。我也是有向同学说过类似社长那样的解释。」 但想必是没有被对方接受吧。 学压抑着想要咋嘴的心情,把手放到嘴前。 「真棘手啊。但又不能放着不管。」 当初学完全没有预想到让岩永入社会带来这样的副作用。 就在这时,默默读书的岩永保持着姿势落落大方地插嘴说道: 「什么幽灵还是怪异现象的,为什么大家会相信那种东西呢?」 「这话轮得到你来讲吗?」 岩永的存在就是会让人强烈联想到那样的东西。 那样的岩永依旧把视线放在书本上,翻着书页愉快回应: 「简单讲,只要能提出一个让那位同学可以接受,又能消解心中恐惧感的合理解释就行了。而提出那样的解释不就很符合推研社的性质了吗?」 虽然岩永的发言很有一副推研社社员的感觉,但学怎么也无法坦率接受。 岩永接着讲了起来; 「像这样的逻辑如何?那个人并不是因为去过灵异景点所以请假没来学校,而是为了请假不来学校而去了灵异景点。」 学对于这样很有推研社感觉的逻辑思考顿时有种不太甘心又被趁虚而入的心情,不禁开口回应: 「逆向思考啊。」 其他社员们再度注视岩永,而她本人则是露出微笑。 「那位朋友基于某种理由即使过了周末也不想来学校,可是又不想让其他人知道那个理由。例如说因为被男朋友抛弃而心神受挫,想关在家里不出门,可是用那种理由跟学校请假又很丢脸,也不想受人同情。或是正在玩的游戏刚好到了重头戏的部分,不惜向学校请假也想继续玩下去,可是如果被人知道自己沉迷游戏又感觉很丢脸等等,可以想到的理由有很多。毕竟青春期总会很在意别人的眼光嘛。」 如此解说的岩永本身应该也正值青春期,可是在大家视线注目下却感觉一点都不紧张,语气流畅地继续说明自己的假说: 「尤其对于升上高中后刚交到的朋友,应该会不太想讲到过于深入而私人性的事情吧。毕竟对方搞不好是个神经大条的人,会把事情到处宣扬。因此那位朋友必须制造一个不来学校也不奇怪的假理由。而就在这时大家讨论要去成为灵异景点的废弃医院探险,那位朋友便想说要利用一下了。」 「如果是那样,只要说自己感冒卧病在床不就够了吗?」 小鸟畏畏缩缩地如此反驳,但岩永似乎早已想到会有这种疑问的样子。 「那样的话搞不好需要演戏假装自己感冒,而且要是有人说要来探病也很麻烦。不过像现在这种理由的话,其他人就会因为觉得心里很毛而犹豫该不该去探病,也会少打电话吧。」 尤其是一起去过废弃医院的成员们应该就会有这样的心境。 「而且下次来学校的时候,就算表现得什么事都没有,也只要说自己往身上洒洒盐巴好像就赶走了附在身上的恶灵之类的。周围的人也会觉得既然感觉已经没事,就不要深入追问太多了。」 岩永如此说着,嘻嘻笑起来。 「会觉得灵异景点有趣的前提是没有实际发生什么问题。要是身旁出现真的发生问题的人,大家就会暂时避开讨论那样的话题。如此一来那位朋友就能顺利隐瞒自己不来学校的真正理由了。」 这假说听起来比学的解释有趣,而且也讲得通。 岩永这时抬起脸,看向怜奈。 「你只要这样跟那位同学说明,对方应该就会放心了吧。然后你或许也要提醒对方,要是那位朋友若无其事地恢复上学也不要特别去追问理由会比较好。毕竟把朋友想要隐瞒的事情挖出来也很无情,而且搞不好那个理由比想象中的还要沉重,或许会窥视到那个朋友心中的黑暗面。」 「呃、嗯。」 在岩永语气温和的指示下,怜奈神情警张地点头回应。 岩永对她那样的反应似乎感到满意,于是又把视线放回书本上,并且一副问题已经解决似地轻松作结: 「那位朋友搞不好到了后天,就会像是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一样来上学了吧?」 一边吃着端上桌的北京烤鸭一边描述到这边的学接着吐了一口气。舅父耕也则是感到佩服的同时,似乎还是对岩永没有抱持决定性的恐惧般说道: 「真是个脑袋机灵的姑娘。而且好像也不相信什么幽灵的样子。」 「这也很难讲。然后到了两天后,事情真的就像岩永所说的那样了。」 当时的学也有预想到这样的可能,让心中怎么也无法平静。 「接受咨询的那位社员隔天就把岩永的假说告诉了同班同学。然后再隔天,关键的那位朋友据说真的一副什么问题也没有似地来上学了,说是身体状况忽然恢复什么的。而那位同班同学也听从岩永的指示,对于朋友请假的理由没有再多问什么,只是笑着说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什么恶灵之类的样子。」 社员们也因为事情完全如岩永的预测收场而多少感到有点不自然,但还是觉得「这种事情也不是不可能吧」并决定不要想得太深了。 耕也的表情看起来似乎同样觉得未免太过巧合,但还算是常识范围内的样子。 「就算单纯只是身体不适也应该差不多在那时候可以恢复状况,因此只是偶然吧。」 「岩永当时也是那么说的。到头来,她的假说究竟正确到什么程度根本没有人知道,毕竟她一方面也有预先引导大家不要去追究真相。」 「哦哦,她在这点上也处理得很好啊」 或许是由于再度明白了岩永脑袋机灵的一面,耕也看起来有点情绪低落的样子。 学接着把话题又带回过去。 放学后,社团教室里只有学和小鸟两个人。像这样其他社员们各自有自己的事情,结果让他们两人独处的日子当然也是可能会碰到。当遇到这种时候,他们就会保持打开教室的门,最起码证明即使是男女朋友在社团教室也没有做什么亏心事。 「那件咨询呀,应该是岩永同学在背地里做了什么吧?」 小鸟用扫把清扫着教室地板的同时,提起了怜奈带到推研社来获得解决的那件问题咨询。虽然对学来说是很想避开这个一不小心可能就会遭惹麻烦的话题,但小鸟或许是希望把心中的疑惑好好讲出来两人讨论吧。因此学一边擦拭着小鸟的身高擦不到的柜子上和窗户上缘一边回应: 「做了什么的意思是?」 「例如说那位朋友是真的被什么奇怪的恶灵附身,而岩永同学靠劝说让那恶灵离开,所以那朋友恢复了健康之类的?」 这是最简洁明了的解答了。其实学的脑中也有浮现过这样的想法,但他觉得实在太愚蠢而立刻否决了。 「不要把幽灵实际存在当成前提。要那样讲的话,说是岩永派遣了什么名医去治疗那个朋友并且叫对方不要讲出去还比较有可能。」 如果可以把什么幽灵之类不确实的存在都套入解答,那么这样的解释也同样可以成立了。 「那才真的不可能呢。岩永同学又没有义务做到那种程度。」 「那她也没义务去劝说恶灵啊。」 不管怎么说都是给自己徒增麻烦事,而且岩永应该也不是那种看到有人遭遇问题就会主动帮忙的老好人。毕竟她自己都说过她没有打算在学校跟谁建立私人性的来往,也不会在意别人的目光。遇到这种时候只是坐在椅子上面露微笑地说一句「那个人是自作自受吧」还比较符合她的形象。 学虽然如此认为,但这样一来又连带地会冒出另一个疑惑,让他忍不住停下手说道: 「不过要这样讲的话,她也应该没义务提出对这个社团有利的假说就是了。」 「什么意思?」 看来小鸟并没有注意到岩永那个假说其实是顾虑到各方面的人,尤其对推研社来说是最佳的内容。 「由于她的假说,让那个朋友不会被追问没来学校的理由,又让那个寻求咨询的同班同学消解了心里毛毛的感觉,对双方来说都是到事后不会酿成什么问题的解决方式。」 「嗯,说得也是。」 「然后由于推研社提出了既合理又有新意的解答,没有把所谓的幽灵当真,而避开了被人觉得是什么神秘社团的可能性。要是没这样做,今后搞不好会有一群根本对推理小说没有兴趣,只是喜欢怪力乱神的家伙聚集到这个社团来。到时候现有的社员恐怕会逃掉,也会违背推研社的社团宗旨。」 即便是平常的状况下都会有人误以为推研社是一群神秘学爱好者的巢窟。学当初就是为了不要助长那样的印象,才没办法放着那个咨询不管。 「重点不在于假说是否正确。那可以说是顾虑到各方立场下得出的最佳假说。」 学虽然是后来仔细思考才看出了这点,但如果他这个推测正确,就代表岩永那时候是当场考虑到那种地步并架构出那个假说的意思。 「原来是这样。岩永同学是甚至考虑到我们社团的将来做出对应的呀。」 小鸟再度感到钦佩似地敲了一下手掌,然而学到是对岩永那深不见底的城府感到胃痛起来了。 「不过那也是那位朋友一如岩永的预想在两天后健健康康来学校,才发挥出效果的。要是那个朋友到现在都还没来上学,想必会让人加深毛骨悚然的感觉,也可能会影响到我们社团的评价。如果岩永是根本不在乎这个社团会如何,随随便便提出一个假说而已就算了。但如果不是那样,就让人想不通她在这点上是怎么获得保证的了。难道是觉得机率很高而放手一搏的吗?」 小鸟也对这个让人有点无法理解的部分露出难以释怀的表情,不久后又带着几分的认真态度竖起一根手指。 「果然是她在背地里做了些什么吗?」 「又要回到那个问题上?」 学也不得不承认问题终究要回到这点。而且岩永会在这个社团的理由也同样让人无法理解。 「总之,那可以说是虽然最佳但也带有几分冒险的假说。然而事情都变得如她所料了。正是这点让人感到不可思议。另外也不知道她究竟是抱着什么样的企图加入推研社,而且为社团顾虑到那种程度的。其实那个咨询问题她也是可以装作没听到的说。」 这点比起什么幽灵更让人感到可疑而不合道理。学的警戒心只有不断加深。 就在这时,小鸟露出忽然想到什么事情似的表情,脸色发青地说道: 「该、该不会是岩永同学对阿学一见钟情,所以希望为自己喜欢的人帮上什么忙之类的!如果是这样就能明白她会入社的理由,也能知道她为什么会经常来社团教室了!提出有点冒险的假说也是为了让喜欢的人刮目相看!」 这样的解读虽然很符合小鸟身为女朋友的立场,但是学有自信可以完全否定。 「等等。那家伙看我时即使在笑,眼神深处也是冰冷的啊。」 「岩永同学的右眼是义眼呀。」 「左眼也很冰冷好吗?」 「也、也可能是她面对喜欢的人会忍不住假装冷淡嘛!」 「我觉得她是对所有人都很冷淡吧。」 这样讲或许有点难听,但学就是有那样的感觉。接着从一旁忽然冒出另一个声音支援学: 「虽然不到所有人的程度,不过我确实对社长完全没有兴趣呢。」 这听起来很愉快的声音来源正是岩永。 「岩、岩永同学!」 小鸟握着扫把整个人弹了起来,然而学倒是连做出反应都觉得懒,只是低头看向来到社团教室的岩永。毕竟岩永也是社员,放学后会来社团教室是很正常的事情。而且或许是因为教室的门保持敞开,所以学他们才会没注意到岩永进来的。 即便如此,学还是忍不住想告诫她现身的方式应该可以再有礼貌一点就是了。 「我是不知道你从什么部分开始听到的,不过你如果可以全部解释清楚,我会很高兴。」 岩永拄着拐杖走进教室,面露微笑把书包放到桌上并拉开椅子。小鸟则是一边躲在学的背后一边带着敌意对岩永说道: 「我、我可不会把阿学让给你喔?」 「我就说我对他完全没有兴趣嘛。」 岩永坐到椅子上,表现得打从心底感到麻烦的样子。然而大概是见到小鸟依然没有解除敌意的缘故,便犹豫似地皱起眉头思考了一段时间后,一副不情愿地开口说道: 「该怎么跟你们解释呢?我其实从中学时代就暗恋着一名男性。」 「你忽然是在讲什么?」 眼前这个岩永跟「暗恋」这个词简直格格不入。她根本不是拥有这种可爱感情的生物吧? 岩永大概是看出学心中这样的见解,顿时表情不太高兴地反驳: 「我的意思就是说我有其他喜欢的对象啦。那个对象现在是个大学生,而且已经有女朋友了。是个年纪比他大,身材高挑又看起来很成熟的女性。」 「呜哇!感觉根本没有胜算呢!」 小鸟说出这样率直又毫不留情的感想。确实,如果那个男性已经有女朋友,而且可以说是跟岩永完全相反的类型,那么岩永的胜算想必几近于零吧。毕竟岩永的年纪比对方小,个子娇小又看起来像小孩子。 岩永或许也有自觉,而表情苦涩地继续说道: 「因此从现况判断,就算我向对方告白也只会遭到拒绝,而且搞不好会让对方留下不好的印象。只能默默等待对方跟那个女人分手。即使听到谣言说那两人已经订下婚约,我也只能等待!相信我也会有机会的可能性!」 如果已经到订下婚约的阶段,根本不是有没有胜算的问题了吧。但既然岩永本人还相信自己有可能性,刻意否定她感觉也很不识趣就是了。另外,学即使听到这边,还是搞不懂岩永究竟想表达什么。 「那跟你加入这个社团的理由有什么关联性?」 岩永依旧不太情愿似地回答: 「我的意思就是说,正在等待那样渺小的可能性时如果还去妨碍别人的感情路,感觉在因果报应之下不就会让我的感情无法实现了吗!不就会让机会永远不会到来了吗!」 「嗯,那种人是不可能得到恋爱之神的眷顾的。」 或许是身为恋爱少女的缘故,小鸟对于这点也表示赞同。这么说来,印象中岩永当初入社的时候就有说过妨碍别人的感情路很可怕之类的发言。原来那并不是随便敷衍,而是一部分的真实。 「所以我期待着如果多积一点恋爱方面的功德,或许就能有所回报。因此才会为了身为情侣的社长与小林同学加入社团,并且为了让你们感情发展顺遂,还尽量想办法让社团延续下去的。」 岩永至今为止都不太愿意讲出自己的真心话,但这次大概是认为自己要是被小鸟误会,可能会妨碍到她的感情路,所以判断要累绩善行的样子。 「我倒是觉得光是在心中期待一对情侣分手,就已经会被恋爱之神舍弃了。」 对于学这样正常的疑惑,岩永却一脸得意地反驳: 「神的伦理不是用人类的尺度可以衡量的东西。」 这种仿佛她自己是神明一样的讲法虽然让学感到有点火大,不过他更不禁觉得至今那样警戒岩永的自己实在滑稽无比。 「简单讲,你终究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加入这个社团的?」 「没错。因此你们没有必要感谢我。而且为了让我积功德,我反而希望你们积极找我咨询恋爱方面的问题。」 岩永一如往常地露出有如人偶般难以看透心思的微笑,重新坐回椅子上。小鸟似乎因为刚才这段吐露心声而提升了对岩永的亲近感,但学依然感到无法释怀。 「可是我总觉得你这个人应该是与其拜托神明不如自己在暗地里动手脚让那两人分手的类型啊。而且不择手段。」 「你究竟是把我想成什么样的人了?」 就是那样的人。 岩永大概也觉得客观上来看自己会被人那样认为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于是承认学的讲法的同时回答道: 「我当然也是有想过那样的方法啦,可是万一事后被对方知道不就惨了吗?唯独在这件事情上,我是一点都不能冒险呀。」 这句话的涵义听起来就像她如果有意要做就真的会不择手段的样子。学不禁觉得「你果然有过那种想法嘛」而稍微感到害怕,但同时也莫名惊讶她居然会如此慎重,可见她相当执着于那个暗恋对象。 不管怎么说,总之岩永会加入社团并且积极帮忙解决咨询问题的理由这下可以说是搞清楚了。 那么还有一件事也必须弄清楚才行。 「既然如此,关于之前那件咨询还有个问题。如果你是想积功德,就应该不会讲那种万一让这个社团出问题也无所谓的假说。那个朋友两天后真的若无其事跑来上学只是偶然吗?」 学语气强势地如此询问,但岩永沉默了一下后,露出微笑说道: 「谁晓得呢?在这件事情上或许我就有背地里动手脚也不一定喔?」 到头来还是会变成这样啊。真相终究还是这样被她含糊带过了。 看着眼前端上桌的点心杏仁豆腐,耕也似乎正试着用常识的范围判断岩永这个人,或是认为岩永是个用常识可以理解的人物。 「为了自己的暗恋对象而支援你们的感情,这不是很可爱的女孩子吗?」 如果只看这点或许可以这么说吧。可是…… 「对一个已经有婚约对象的男性执着一年以上,还偷偷收集对方的情报,期望对方分手的人哪里可爱了?」 学提出客观性的事实,纠正舅父的认知。 「而且在她二年级的时候,那个暗恋对象和当时已经快要结婚的女朋友真的分手了。」 耕也顿时表情僵硬,学的声音也忍不住僵硬起来。 「没多久后,岩永就跟那个人变得亲近,到她三年级的时候两人就正式开始交往了。」 那个时候学已经从高中毕业,因此这些都是听小鸟转述的内容。据说当时岩永到社团教室来都会很兴奋,经常提起跟她成为情侣的对象。以前知道事情会如此发展的可能性几近于零的学听到这件事情时不仅当场愕然,甚至还感到恐惧颤抖。而小鸟也是一样。 耕也同样把挖起一口杏仁豆腐的汤匙悬空停止了几秒钟之后,呢喃道: 「那样确实有点恐怖啊。」 真的很恐怖。事情的发展都一如岩永的期望。 「后来推研社也陆续接过几件麻烦的咨询,几乎都会按照岩永的意思获得解决。当中也有让人搞不懂为什么那么做可以解决问题的案例。所以说如果抱着什么企图接近那样的人,终究只有被她看穿的份吧。」 对于像舅父这种在商场上打滚过的人来说,这些学生时代的事情或许不算什么。而且岩永现在也过二十岁,搞不好已经成为一个普通人了。 可是再考虑到跟现在的她有关的那些传闻,还是不能轻率做出判断。毕竟人也常说英雄出少年。 耕也表情苦恼地呢喃: 「也就是说不要冒然对岩永姑娘出手的意思吗?等等,既然她对那个男朋友执着到那样的地步,那么只要能拉拢那个男的,或许就能间接操控那位千金?」 听在学的耳中,舅父这个思考简直是不要命了。 「我并不清楚她现在是不是还在跟那个人交往喔。就算还在交往,那样的行为搞不好会触怒她吧?」 毕竟那等于是对岩永的东西动手的意思。耕也大概也靠直觉感受到那种行为的危险性,顿时皱起眉头。 「说得也对。感觉她并不是会对这种事情感到有趣的类型。」 对世上所有人都带着冷笑的她,肯定不会允许自己被人牵着鼻子走吧。当初就结果来看是顺了学的意思加入推研社的那件事情中,她也是先插入了一个把学彻底击败的步骤。 耕也认真严肃地把手臂交抱在胸前。 「这样听起来,就算试图讨好她也是很危险的事情吗?」 学虽然感到有些犹豫,但总觉得不把这点问清楚似乎也不太负责任,于是在这时候询问起本质上的问题: 「请问舅舅是为什么想要收集岩永的情报?我想她跟您的公司应该没有关系吧?」 「我不能讲得太详细,不过原因是跟遗产继承有关。」 「遗产继承?」 这下让学更加搞不懂是怎么扯上关系了。至少在学的家族中应该没有在继承上感觉会出问题的人物才对。 结果耕也接着说明: 「我太太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岳父叫音无刚一,你知道吧?」 「哦哦,那个知名饭店集团的董事长。不只国内而已,是世界规模的集团啊。」 原来是舅父的配偶那边的继承问题。学倒是忘了想到那边。而且对方是公司规模完全不能相提并论的大集团,因此想必在对方生前就必须好好顾虑对应了吧。 「岳父现年八十一岁,虽然一方面因为健康上的问题已经几乎退出经营的立场,不过资产依然相当巨额。因此就会出现当他过世的时候要如何继承的问题,可是到了最近,他忽然针对那个继承比例提出了莫名其妙的课题。」 「在遗产继承上提出课题吗?那种煽动竞争的行为在推理小说中通常都会演变成杀人事件啊。这是很常见的戏码。」 学在目前就读的大学中也是加入推理小说研究社,然而他并不会期望推理小说的剧情发生在现实中。毕竟如果真的发生那种事,是没有办法纯粹当成虚构娱乐故事享受的。 虽然学有想到「杀人事件」这个词可能会惹舅父不高兴而挨骂,但舅父对于现状似乎也抱有同样的感想,一脸郁闷地皱起眉头。 「你说得没错。只不过需要担心杀人事件发生的阶段其实已经过去就是了。」 从他的语气听起来,状况感觉更加复杂的样子。学不禁觉得更加不想扯上关系了。 耕也喝了一口乌龙茶后,埋怨似地说道: 「关于课题的内容我不能讲得太详细,只是音无董事长说能够顺利完成课题的人可以优先分到遗产。他的小孩包括我太太在内有三个人,他夫人则是已经过世,因此实质上的继承人就是这三个小孩。当然他并没有夸张到说遗产全部只给一个小孩,然而要说遗产也有分成现金、不动产、股票、美术品或古董等等各种类型。当中有些将来可能涨价,也有些感觉会变得没有价值。而课题的获胜者有权优先选择要获得其中的那些部分。」 「也就是说分配到的遗产将来搞不好会相差好几倍的价值是吗。」 耕也感到无聊似地哼了一下鼻子。 「说到底,我的公司在经营上本来就没有受过岳父帮忙,也不会寄望他的遗产。只是我太太似乎不想默默让自己兄弟得利,所以对这件事看待得莫名认真啊。」 看来这位舅父在妻子面前也是抬不起头的样子。或者也可能是身为男人的面子问题,就算只是表面上也要说自己没有寄望岳父遗产的意思。虽然学并不清楚那个董事长的小孩之间人际关系如何,不过或许只能说很少有人会觉得在遗产继承上自己吃亏也无所谓吧。 「然后在这课题中被选为评审的人,就是岩永家的千金。由她负责斟酌并决定是谁最顺利完成这项课题。这是音无董事长亲自指名的。」 听到耕也说出的这个答案,学当场下巴掉到地上了。而耕也的表情看起来也同样对于这项决定有一堆问题想问,可是都没能得到回应的样子。 即便如此,学还是忍不住问道: 「这也太乱来了吧?对那些继承人来说,她根本是个来路不明的小姑娘啊。为什么会指定她负责那么重要的角色?」 「不知道。而且也不清楚董事长是不是从以前就跟岩永家有什么往来。但这是已经决定下来的事情,因此需要相应的对策。所以我才会希望事先知道会影响判定的岩永琴子是个什么样的人,有什么嗜好等等。」 既然是由一个来路不明的小姑娘决定巨额遗产的分配结果,自然就会希望多少收集到一些情报了。而且会事先思考攻略手段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在这样的状况下,学真不晓得自己是应该同情被扯进这种麻烦事的岩永,还是要可怜那些必须面对岩永的继承人们。自己提供的那些情报,对舅父来说想必也是很悲观吧。 不过舅父依然试图从这些情报中找出利用价值。 「能够得知做小动作只会得到反效果也算是一种收获吧。不,等等喔,如果能怂恿太太的兄弟对岩永姑娘出手让他们被扣分,是不是相对来讲我方就会比较有利了?」 学虽然觉得舅父应该也能立刻想到这种做法的风险,但保险起见还是提出意见: 「要是她看穿那样的小动作,而且在您太太的兄弟面前揭穿这件事情,今后亲戚间的来往会不会出问题?」 既然是音无董事长的小孩,在社交界想必也有相当的影响力。要是招惹到对方,舅父的公司经营上搞不好也会受到波及。 耕也不禁皱起眉头。 「连这点也必须考虑进去才行吗?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姑娘啊?」 就是这样的姑娘。学也只能这么回答了。 这时舅父忽然抱着警戒似地询问: 「你现在跟岩永姑娘还有在联络吗?」 他大概是担心如果还有在联络,今天这场会面搞不好也会传到岩永耳中吧。 于是学笑着否定: 「我从高中时代就从来都不知道她的电话号码或电邮信箱啦。也完全不晓得她的近况如何。我猜她应该也已经不记得我们的事情了吧。」 虽然因为女友小鸟跟岩永是同年级,所以学从高中毕业之后还能知道对方的状况。然而小鸟现在也已经毕业,跟岩永完全没有联络了。真的就只是高中时代的来往而已。 「我甚至觉得这样还比较轻松呢。」 耕也听到学笑着如此表示,大概是想到自己接下来必须认真对应那样的人物而变得一脸黯淡了。 到了晚上,学与女友小鸟相约见面。这天小鸟打工结束之后,两人约在购物中心碰头,计划到购物中心里的影城观赏电影。 就在两人牵着手走在购物中心里通往影城的通道时,话题难以避免地带到了学在几个小时前讨论过的岩永琴子。一方面也是因为学觉得既然得知了两人都认识的人物最近的状况,如果不讲出来就好像在隐瞒事情一样,让他不是很舒畅。 「从这些话听起来,岩永同学果然没有走上正常的路呢。」 小鸟听学描述完他跟舅父之间大致的交谈内容后,表现得似乎只能笑了。虽然这感想听起来可能对岩永相当失礼,不过学基本上也跟她抱有同感。 「我是觉得她从高中时代就没有走在正常路上就是了。」 「虽然现在才讲这种话有点晚,不过她绝对有在背地里做什么事情吧?」 「现在才讲这种话有点晚,不过要说她什么事都没做我反而比较不相信。」 如今学不禁庆幸,真亏自己们跟那种人物在同一个社团却能平安无事。不,或许是岩永有好好划清界线,避免危害到学他们的吧。 「话说,岩永同学没问题吗?如果那位董事长只是单纯委托她当评审而已倒还好,可是绝对有什么其他的意图吧?」 小鸟稍微压低声音,一副担心岩永似地如此询问学。于是学表示肯定: 「无论判决再怎么公正,肯定会有人感到不满,也会提出抗议。因此通常应该会挑选让大家都会不得不接受结果的人物担任那个角色才对。在这点上,岩永实在太过不适任了。换句话说,我总觉得那个董事长是积极想要营造出可能发生危险事情的状况啊。」 董事长的小孩们想必也有察觉这件事。而且董事长恐怕是连这点都在计算之内,而把岩永拖进来的。那些人肯定正进行着一场凭学的程度光是去推想都会消耗精神的心理战。更不用说是身为当事人的岩永,负担肯定很重吧。 即便如此,学还是一点都没有为她担心的念头。 「然而真正要担心的还是音无董事长。毕竟他不可能随心所欲地操控岩永,而且如果其中还带有恶意或不良的企图,绝对会吃上苦头。」 「啊,关于这点我倒是轻易就能想象出来了。」 小鸟虽然原本还在担心岩永,可是听到学这么说似乎就立刻理解那是杞人忧天了。学接着忍不住笑着说道: 「我不觉得有人可以赢过岩永。如果有,那绝对是夸张到脱离人类规格的人物。」 然后那种人物不可能实际存在。毕竟光是岩永就已经相当脱离人类规格了。 「话说岩永同学跟她喜欢的那个人不知道还有没有继续在交往呢?」 「即使有继续在交往,我觉得那个人如果身心没有出现异常就算奇迹了。」 学这个意见有一半是认真的。就好像没有人能够赢过脱离规格的存在一样,想必也没有人能够和那样的存在配合步调当个正常的情人吧。 小鸟虽然笑了起来,但似乎无法完全否定的样子。 「有必要说到那种地步吗?不过高中时她拿给我们看的照片中,每张照片里的那位男朋友表情都很疲惫对吧?」 「岩永反而笑容满面就是了。」 这点同样让学他们笑不太出来。 学与小鸟虽然从来没有跟岩永那位暗恋对象直接见过面,不过从照片中看起来感觉不出什么特别的个性或强度,印象中只是个人畜无害的好青年。另外也记得当时自己很惊讶原来岩永喜好的是这样的类型,以及照片中的那位青年在身穿制服的岩永旁边看起来很不耐烦的样子。然而那位青年的详细长相倒是想不太起来,记忆中只有留下模模糊糊的印象。 另外,小鸟与学都从这些线索引导出同样的结论: 「那位男朋友,应该逃不掉吧?」 「肯定逃不掉吧。」 那个青年就算被岩永耍得疲劳无比,也应该没办法照自己的意思从那样的状态中脱离出来吧。真是恐怖。 正当学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忽然听到从前方迎面走来的两个人之间的对话。从那亲近的互动推断,应该是一对情侣。 「我也已经二十一岁了,今天请带我到所谓的『居酒屋』去吧。我很想体验看看先来一杯啤酒,然后吃毛豆的行为呀。」 「为什么要对那样奇怪的行为抱有憧憬啦。而且你肯定在点餐的阶段就会遭到拒绝啦。像今天去看有年龄限制的电影,你不就在进场的时候遭到拦阻了吗?连我都被对方冷眼看待了。」 「在那种时候选择假装不认识的人有什么资格讲得那么高高在上?」 「我就是不认识啦。」 「明明知道我今天穿的内衣是佩斯利花纹的人竟然敢说跟我不认识!」 「我就说不要把那种事情大声讲出来啊。」 「痛呀痛呀痛呀!」 那两人交谈到最后,身材高挑的男方就用手掌狠狠抓住头戴贝雷帽的娇小女方的脸部,女方则是挥舞着手中的拐杖应战。总之至少可以确定那两人真的是一对情侣。 那样的两个人一边斗着嘴一边穿过学与小鸟身边,渐渐走远。学与小鸟则是瞪大着眼睛目送那两人离去。 那个头戴贝雷帽,手握拐杖的娇小女孩,不可能会认错人,就是岩永琴子。毕竟岩永的长相与学的记忆中几乎没有改变,而且那样让人难以忘记的人物肯定也没几个。至于男方,虽然在学的记忆中已经变得模糊,不过氛围就跟照片中岩永成功交往的对象一样,所以想必就是那个人没错。 等到那两人都完全走远消失后,学向小鸟征询同意: 「要当作没看到吗?」 「哎呀,至少他们看起来感情不错吧?」 男方感觉很健康,而且似乎并不是只有被岩永甩得团团转的样子。或许这是让人可以放心的事实吧。学如此想的同时,也对于那个岩永居然会被人如此粗鲁对待的事情感到意外又痛快。话说佩斯利花纹的内衣是什么? 不过更重要的是,没想到那个岩永竟然会表现出那么丰富的表情,而且还大声讲话。高中时代的她就算笑也只会冷冷地笑,感情表现上相当缺乏起伏,是个真的像精巧人偶一样的存在。但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在各种复杂的感情超出负荷之下,学只能带着疲惫感说道: 「岩永琴子果然不是我们能够理解的存在啊。」 关于这点,小鸟似乎也有同感的样子。 岩永琴子与樱川九郎离开购物中心后,便按照岩永的要求走向附近的一间大众型居酒屋了。 就在这时,九郎似乎对购物中心的方向感到在意似地转回头。 「刚才有一对情侣看到我们时就好像见到什么幽灵一样,你认识吗?」 原来九郎也有注意到。由于岩永在外观上相当显眼,因此经常会受人注目,不过九郎大概是觉得那两个人的反应跟其他人有点不一样吧。 「你说那两个人吗。他们是高中时代关照过我的人。」 就是天知学与小林小鸟,同样隶属推理小说研究社的人。对岩永来说可能算是高中时最亲近的两个人。虽然毕业之后便形同他人就是了。 九郎光听到这段说明似乎就理解了一切。 「哦哦,是你的受害者啊。」 「讲这什么话?就算说是我促进了那两人之间的感情也一点都不为过呀。正由于那份功德,才让我得到回报可以和学长在一起的呢。」 「也就是说我是最大的受害者啊。」 「为什么是那样解释啦!」 对于岩永的抗议,九郎完全不予理会,并接着难以明白似地说道: 「可是照你这样讲,那两人见到我们时倒是一副张口结舌的样子喔?」 「毕竟看到自己认识的可爱女孩居然被一个男人用手掌抓住脸部,任谁都会恐怖得讲不出话来啦。」 「可爱的女孩子不会大声讲出自己内衣裤的花纹吧?」 会用手掌抓住女友脸部的男朋友也是很稀少,这代表凡事总会有例外的。 「哎呀,总之那两人如今似乎还在交往,真是太好了。」 虽然他们跟岩永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但这总比看到他们早已分手跟不同对象交往要来得心情舒服许多。 「现在更重要的,是音无董事长硬推到我身上的那个任务呀。请九郎学长也要好好帮我的忙喔?毕竟我已经取得带人随行的许可了,而且感觉事情会变得很麻烦呀。」 目前对岩永来说,这才是心头的悬念。现在可没有时间去管早已结束的人际关系。 虽然说今天岩永还是预定到居酒屋去先叫一杯啤酒就是了。 第四章 sleeping murder(前篇) 在一间大饭店高楼层的挑高式明亮交谊厅中,岩永琴子与一名老人隔着桌子坐在窗边的座位上。这间设计供客人们享用茶点轻食或是见面会谈的店家中,现在空荡荡地显得非常寂静。 隔着透亮的窗户可以俯瞰到屋外辽阔的街景,也能清楚挑望八月上旬的一片晴空。现在时刻下午三点多,既不是用餐时间,人潮移动也大致告一段落,因此客人难免会比较少。然而从店内只有岩永与老人两个人的状况判断,实际上应该是老人为了跟岩永见面而把这个时段包场下来了吧。 老人应该是想要跟岩永进行秘密会谈,可是又觉得如果约在小包厢见面恐怕会让岩永过度警戒或是感受到压迫感,因此他才会选在这样有开放感的店内靠窗的位子面谈的吧。不过他光是为了这样就能把店家包场下来,而且还能指示店员把冰红茶与花草茶端上桌后远离到视线之外。光是这些事实就已经足够带给对方一种压力了。 「琴子小姐,真是不好意思。忽然被一个素昧平生的老人说有事拜托而要求见面,想必让你感到很惊讶吧。」 这位身穿灰色西装,领带也打得很端整的老人态度温和地如此说道。他名叫音无刚一,根据岩永的调查现年八十一岁,是出名饭店集团———音无集团的董事长,目前基于健康上的理由已经退出经营工作。 相较于「刚一」这个听起来强健的名字,他本人确实看起来很消瘦,感觉就是身体有恙的样子。虽然腰腿还算正常,可以一个人自由走动,但是感受不出曾经带头指挥一个在国内外经营两百间以上的饭店,在其他不动产业以及观光业开发也发挥力量的大集团应有的热诚于欲望。反而莫名有种达观而仿佛卸下重担似的平静氛围。 岩永用吸管喝了一口冰红茶后,老实回答: 「何止是惊讶而已,简直是让人感到无比为难呀。而且还是透过我父母郑重委托,我也不得不前来赴约了。毕竟是在财政界都有巨大影响力的音无集团的董事长亲自拜托,我父母自然不能随便拒绝,而我也不想让父母伤脑筋呀。」 「我并没有恶意,只是尽到礼数委托而已。但地位太高在这种时候就会让人感觉像在胁迫。可是我又觉得这件事情无论如何都只能拜托琴子小姐才能解决啊。」 刚一对于岩永失礼的发言也只是感到愉快,表现出更加信赖岩永的态度。 对方究竟是想拜托什么事情呢?岩永不禁如此思考。虽然她接到刚一的联络之后前来赴约前有稍微调查过,但还是没能掌握对方的真意。 对方在社会上有相当的地位,而且还是经由岩永的父母拜托,因此应该没有恶意,但不管怎么想都肯定是很麻烦的委托吧。岩永光是身为妖魔鬼怪的智慧之神就已经非常忙碌了,实在不想为了一个感觉余生不长的大人物提出的任性要求耗力费神。 「跟董事长比起来,我只是个才刚满二十岁的小丫头。不但缺乏社会经验,也没有足够回应您期待的才器呀。」 岩永光是外观上就经常被人误以为是中学生了。 「我倒是觉得你跟我一对一见面还能优雅地喝茶,光这点就很了不起了。」 「毕竟是难得的冰红茶,要是放着让它不冰了也很浪费呀。」 刚一目前还没有表现出高压的态度。而且岩永如果是想要讨好刚一或是向对方拜托什么事情可能就会感到紧张,但她也没有这类的念头。既然如此,心理上会觉得反正是对方给自己添麻烦,就尽情享受一下红茶顺便再多点个蛋糕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刚一表现出理解明白的样子说道: 「真是一如传闻的姑娘。而且我虽然被人称作是音无集团的董事长,但这身份其实只是形势使然。这点一直都让我感觉坐得很不安稳啊。」 他接着脸上露出苦笑。 「我原本并非音无家的人。我从前是姓工藤,在集团的饭店工作,年轻时向公司高层提议了一些管理方面的改善政策,结果被当时的董事长———音无传次郎看中,让我跟他的千金澄小姐结婚了。不过我并没有因此就立刻成为集团的中心人物。传次郎先生原本就很认同女儿澄小姐的经营才干,打算让她继承自己的位子。换言之澄小姐是下一届的董事长,我则是被认为适合担任她的辅佐而被选上的。虽然这代表我将来可以成为副董事长,但并没有什么实质上的权力,只是个负责协调上下部会的角色罢了。」 这部分的事情在财界也相当广为人知。刚一是以赘婿的身份加入音无家,被传次郎选上的理由终究只是为了辅佐女儿澄。而且对于这件事的讲法多半倾向揶揄,普遍对刚一的评价也显得很低。 「澄小姐在当时那个年代确实是个出类拔萃的经营者。她与我结婚十年后传次郎先生过世,于是她便正式成为董事长继承父亲的遗志,让集团扩大规模,甚至成长为世界性的组织。可谓势如破竹,无人可挡。不只如此还生了三个小孩,除了『女豪』实在也想不出其他的形容词啊。」 这同样也是广为人知的事实。传次郎奠定了音无集团的基础,而澄继而使之飞跃成长。父女两代就让音无集团的名声响遍天下。在那两人之后继承地位的刚一会受人轻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然而相对地,岩永也知道世间另一种评价。 「但我听说澄小姐过世之后,是董事长您保住了这个集团。也有人说要是没有刚一先生,集团应该早已崩坏了。」 「嗯,确实是有那样的声音。另外你应该也听过这样的说法吧:要是音无澄再多活个一年,集团就会崩坏了。」 刚一这句话并不是自嘲,而是感觉像在试探岩永的反应。 「令夫人是二十三年前在路上遭到疑似强盗之类的人物刺杀的吧?而且犯人至今还没被抓到。」 这是岩永在面谈前调查到的情报中最让她感到在意的部分,但没想到对方竟主动把话题带到这件事情上了。 刚一表现得很舒坦地点头回应: 「没错,那个犯人其实就是我啊。」 交谊厅虽然一片寂静,但刚一的声音应该没有传到很远。至少在岩永看得到的范围内除了刚一没有其他人,而在这范围以外的人想必也听不到这句话吧。 岩永对于眼前的老人一副愉悦的这句自白虽然霎时感到惊讶,不过立刻又在心中暗骂「果然是很麻烦的委托嘛」并优雅带过: 「您真会开玩笑。哎呀,就算音无董事长真的是犯人其实也无所谓。事件是发生在二十三年前,后来虽然有修改过几次法律,但应该已经过了追诉期。如果事件稍微再新一点,或许就还在追诉期内了。」 「这不是在开玩笑。呃不,虽然也并不是我亲手杀害澄小姐的就是了。」 「那么是雇用人杀害了她?」 「如果是那样还比较好理解。就算过了追诉期,警方应该也会有所行动。然而会愿意帮忙杀人的人物可没有那么容易找到啊。」 「说得也是,毕竟又不是什么小说或电影情节。」 「一点都没错。」 刚一缓缓端起茶杯,有点害臊地继续说道: 「杀害澄小姐的是个狐狸的妖怪,一般称为妖狐的存在。我是跟超越人知的存在进行了一场交易,请对方杀掉了澄小姐。」 妖怪,另外也被称为怪物、妖魔、怪异的存在。 妖狐算是比较有名的妖怪吧。在古老传说或民间故事中经常会提到狐狸的妖怪,内容上大多是跟人类结婚生子,或是吸取精气将人杀害,或者变化为各式各样的东西欺骗玩弄人们。 在日文中也有「被狐狸恶作剧」这样的惯用语。落语也有描述旅人反复被狐狸欺骗的故事剧本叫「七度狐」。另外像诓骗当时的掌权者,扰乱国事的九尾狐以及据说是出名阴阳师的母亲的葛叶狐等等传说也相当广为人知。 岩永也认识几只妖狐,曾经有提供过智慧。没想到那样的妖怪会在这种事情中扯上关系。 「这玩笑才真的有点过度了呢。世界知名的饭店集团董事长居然会讲出『妖狐』这种不科学的存在呀。」 岩永虽然直觉知道对方不是在开玩笑,但如此一来她就会变得更难拒绝刚一的委托了。因为这是她无法放着不管的领域。 「正因为是饭店集团的董事长,反而会更相信不科学的东西啊。饭店这种地方每天都有各式各样不特定的人物进出,也偶尔会成为杀人、自杀、意外事故或火灾等等关系到人命的舞台。或许也是因为这样,经常会听到客房出现幽灵或超自然现象等等的传闻。经营的饭店数量多,就算不愿意也会遇上这种靠人类已知的科学理论无法说明的事情。」 要是客房发生超自然现象,那房间可能就无法再使用,对于饭店来说也会影响到评价,成为经营上的问题。因此饭店经营者没有办法轻易用「想太多」或「迷信」之类的讲法草率带过吧。或许从事这类的工作越久,就会变得越相信灵异存在。 「你应该也听过装饰在饭店房间的画作背后会贴符咒之类的传闻吧?饭店这样的场所就是不缺这些怪谈啊。」 刚一很明显是在试探岩永的反应取乐。 「当然我们表面上不会承认这种事,但现实中存在的东西就是存在。而我在二十三年前就确实跟妖狐进行了一场交易。」 「董事长的主观上要把那种事情当成事实也无妨啦,但为什么要找我讲那种事呢?」 岩永极尽可能表现出不耐烦的态度,然而对刚一似乎行不通的样子。 「在一部分的人之间不是很有名吗?说琴子小姐对于这类的怪异方面有一套独到之见。我们集团旗下的饭店也据说曾经有某间客房接连发生灵异现象,于是去找传闻中的你商量,结果你来到那个房间就立刻解决了问题。你拥有神奇的能力,这件事无从否认。」 「不不不,虽然我确实偶尔会经由父母收到那样的委托而在不得已之下接受商量,但那些内容其实都是用错觉、少见的物理现象或心理上的臆想就能合理解释的东西,而我也都是那样向委托人说明的喔?」 虽然实际上大半都是跟幽灵或妖怪扯上关系的案例,可是就算那样说明也只会听起来可疑,因此岩永总是随便捏造一段说明让周围的人接受后,再跟幽灵或妖怪商量请他们不要再引起问题。 「我可是科学之子喔。像这个义眼和义肢就是科学的成果呀。」 岩永说着,握起放在一旁的红色拐杖指向自己的右眼与左脚。 可是刚一却仿佛觉得那才是重点般,满意地眯起眼睛。 「造成那个义眼和义肢的原因正是一般称为『神隐』的现象,而我可以感受出你有受到怪异存在们的祝福。其他人就算了,但我就是因为觉得你肯定愿意相信我说的话,这次才会拜托你的。」 岩永放弃挣扎了。有些人就是拥有像是神灵感应或是第六感之类,能够感知到超自然存在的力量。或许刚一也是那样的人吧。然后他在现实中也有过跟妖狐见面的经验。既然如此,不论岩永再怎么装傻,刚一心中的确信也不会动摇吧。 虽然岩永还看不出对方究竟想要委托什么事情,但如今也只能听下去了。 「恕我失礼了。请继续说下去吧。」 刚一摸了一下自己的后颈,开始描述过去: 「二十三年前,澄小姐的冲劲始终没有减缓。让集团爬上世界第一,这是传次郎先生的遗志,同时也是澄小姐的目标。因此她一路来不断地扩大集团。然而凡事都有极限,没有扎稳基础就往上爬只会摔得更惨。把手伸出能力范围之外就必定会勉强到其他部分,进而折断身子。当时的集团就逐渐接近于这样的状态,可是澄小姐却不顾那些风险,一点也不停下自己的脚步。」 「当人在状况好的就容易这样。令夫人应该也是相信自己能够克服那样的风险吧。」 「没错,澄小姐认为那种程度的问题凭自己的能力就能够处理,所以其他人应该也能处理。对于他人的制止也只会认为是对方不够努力。当时表示反对、做出抵抗的人都遭到她毫不留情地排除。集团干部中许多人都抱有同样的危机感,可是没有一个人能够阻止澄小姐。包括我也是。到头来,我终究只是被传次郎先生选上的女婿罢了。」 虽然如今已经年老,不过刚一不但身材高挑,容貌也很端整。再加上他在工作方面应该也很能干,所以或许在基因方面也被传次郎判断适合当女儿的伴侣吧。 「另外,澄小姐连小孩们的人生也都想支配。不允许长男成为他想当的厨师,逼他要成为集团的继承人。长女带男朋友回来也说对方配不上你而试图让两人分手。次男积极想要继承集团的工作,她却认为应该让长男继承而不让次男做想做的工作。」 独裁经营公司的人物在家庭中也会采取同样的方针,这听起来就是很有可能性的事情。如果是家族经营的集团,家庭与公司经营就更加密不可分了。 「当时小孩们都已经成年,独立生活。他们各自有期望的人生,也都拥有实现那个人生的能力。可是澄小姐一点也不听他们的话,只想要控制他们照自己的意思做。我想她或许连自我怀疑那种行为的对错都办不到吧。」 刚一的神情看起来并没有责怪那样的澄。 「当时一切都到极限了。要是继续放着不管,小孩们都会崩溃,集团也会崩溃。但即使明白这点,我依然不知该如何是好。然后在三月初,我独自窝到深山中的一栋别墅,思考对策。深夜来到庭院时,我不经意呢喃出『只要澄小姐消失,就一切都能顺利的说。』这样一句话。而且似乎不只一次。」 或许在集团或小孩之前,刚一自身就已经在崩溃边缘了。既然如此,也可以说明当时或许是刚一的精神状况衰弱到看见了根本不存在的东西。岩永虽然有闪过这样的念头,但立刻又判断对方应该不会接受,于是只能继续听下去了。 「就在这时,一只狐狸现身对我说:『要不要我帮你实现那个愿望?』」 刚一就像是看穿岩永正在思考要如何把这话题含糊带过似地露出微笑,并总算开始描述起自己与妖怪的相遇。 「一开始我还很疑惑声音究竟是从哪里传来的。毕竟那附近没有其他住家,而且我是自己一个人到别墅去的。但声音就是从我旁边传来,怎么想都只能觉得是那只狐狸在讲话。狐狸接着正眼看向我,用人类的语言对我说:『告诉我详细的内容。我是妖狐,是历经漫长岁月的妖怪,可以办到你所居住的世界之法无法办到的事情。』」 既然是妖狐就能够变化伪装成人类,走在城镇村落中也不会被人看穿。当然也能自在地使用语言。 「我虽然感到惊讶害怕,但比起妖怪,现实中集团与小孩们的将来更让我感到恐惧。毕竟当时我连可以商量讨论的对象都没有。于是我就把自己的立场与苦恼全部都讲出来了。一方面也是因为我觉得反正跟狐狸讲这些事情也不会被谁责备,心情上可以比较轻松。」 如果当时狐狸是变化成人类接近刚一,刚一或许还会感到犹豫,回到别墅中紧锁门户吧。不过正因为是一只会讲人话的狐狸,或许反而让人感觉像是在作梦,心境上比较容易为了逃避现实而依赖对方。妖狐大概也是故意这样趁虚而入的吧。狐狸一般会给人一种狡猾的印象,而就妖狐来说,这个印象并没有太大的错误。 「妖狐听完我的话之后,再次向我提议说:『我知道了。那么我就帮你杀掉你的夫人,而且不会让你或你的家族遭人怀疑。做为代价,你也要帮我实现一个愿望。』」 「居然跟妖怪进行交易,根本难以预料会被对方夺走什么东西呀。」 岩永忍不住如此插嘴。这个被夺走的东西有时候也会成为扰乱秩序的原因。 刚一大概是因为岩永的语气听起来真的非常厌烦的关系,反而开朗地笑了起来。 「说得没错,我当时也做好觉悟,认为对方可能会要求我用性命或灵魂做为代价。但即便如此,我应该也会二话不说地答应对方吧。然而没想到妖狐提出的愿望是非常现实的内容,要我将某一块山区土地开发成人类可以使用的场所。据说是跟那只妖狐敌对的同族将那块土地当成栖息地扩展着势力,因此妖狐想要压制对方的气势。只要将土地开发为人类的住处,对手就会被赶到别的地方,力量也会因此受到限制的样子。」 原来是这样的交易内容。虽然如果是用类似「给我贡上一年份的炸油豆皮」之类和平的交换条件进行了一场杀人事件也会让人感到心境复杂,不过把人类利用在同族间的势力斗争上也感觉很俗气又狡猾就是了。 「我问对方那块土地在哪里,结果发现要取得那块土地并不算困难,而且开发起来应该也不会太麻烦,用地区振兴或是员工设施之类的名义就能进行计划了。虽然如果有澄小姐在,我就没办法用个人意见下达指示,不过只要澄小姐不在就有可能了。对于本来甚至做好觉悟要交出自己性命的我来说,这代价实在很轻。」 刚一就是这样犯下了不该犯的过错吗? 「我向对方约定,只要澄小姐离开人世,我就实现你的愿望。结果妖狐说了一句『那么在一个月之内,我让那人离开人世吧。』之后,便消失在山中了。」 岩永默默喝了一口冰红茶。她虽然还想叫一份蛋糕,但总不能在这种时候把店员叫来吧。 「大约十天后,澄小姐在路上遭到疑似强盗的人物刺杀了。接着就在丧礼跟集团中的混乱问题都告一段落的时候,一名男性在我准备进入公司时与我擦身而过同时说道『我已经帮你杀掉了夫人,你也别忘了当初的约定。要是你违约,下次我就杀了你。』这样一句话。原来那男性是妖狐化身而成的。于是我向对方点点头后,那男子便真的像狐狸一样眯起眼睛离去了。」 「然后你实现了那个约定?」 「对。虽然在取得土地和开发上稍微花了一点时间,让我担心妖狐会不会跑来抗议进度太慢,不过就在一年内,我把那块土地开发成狐狸之类的存在难以栖息的场所了。从那之后,妖狐就再也没有出现在我面前了。」 「毕竟跟摧毁了敌对同族土地的人物有在进行接触的事情如果被发现,周围的存在们就会起疑。或许那妖狐之前跟你接触的时候也都很小心注意吧。」 这部分就跟实际上的犯罪行为是一样的。这样想起来,那只妖狐可说是进行了一场相当危险的交易。 「在这类的交易中首先要避免的就是遭人怀疑有共犯关系。我这边的状况是无论警方或周围的人都万万想不到我会委托妖怪帮忙杀人,所以还算安全。不过妖狐那边的状况应该需要更小心谨慎吧。」 对于在妖狐或妖怪方面都拥有知识和经验的岩永来说,她并不认为有那么多怪异存在有办法想象出和人类进行交易陷害同族的手法,不过应该还是比能够想象出人类会委托妖怪杀人的警察来得多吧。不管怎么说,总之刚一和妖狐双方最后都达成了完全犯罪就是了。 「后来,音无集团舍弃扩张策略而选择了符合能力范围之内的经营方针,甚至将一些部门缩小规模或贩售脱手了。毕竟当时景气还算好,所以当然也有出现反对意见,对于暂定让我成为董事长的事情上也发生过一段纠纷。不过大多数的人其实都有察觉到集团的极限,因此一切进行得都还算顺利。」 这些都是发生在岩永出生以前的事情。或许妖怪们当时也因为找不到商量对象而伤透脑筋吧。 「没多久后,整个国家的经济状况急遽恶化,一方面也由于其他采取扩大策略的企业公司纷纷受到打击,使整个大环境证明了我及早做出对策的方针是正确的。要是当时照那样继续服从澄小姐的指挥,我们集团毫无疑问会遭受到莫大的损失。」 「受令夫人支配的小孩们又如何了呢?」 「我告诉他们可以选择各自想过的人生。于是长男在跟我们集团没有关系的地方成为了一名厨师,现在开了自己的餐厅。长女与当时的情人结婚,而那个人经营的事业也获得成功,现在过得很幸福。次男则是参与集团的经营,成为了常务董事。虽然我不知道他能不能再往上爬,不过就结果来说已经无可挑剔了。」 时代证明了当初如果没有改变扩大策略,集团就会承受致命性的伤害。而小孩们都选择了跟母亲的期望不同的人生,二十三年后各自都获得了幸福。 岩永稍微感到佩服起来。 「也就是说由于令夫人的死,真的让一切都顺利发展了是吗?」 岩永虽然不至于主张「不应该透过杀人获得幸福」之类死板的理论,不过能够亲眼见识到成功案例还是很珍贵的经验。 刚一或许是感受到岩永那样的心境,于是露出苦笑承认: 「没错。透过犯下『杀人』这个禁忌所选择的路到后来让一切都顺利发展了。顺利到让人惊讶的程度。」 「那真是太好了。可以点个戚风蛋糕来庆祝吗?」 杯子中的冰块都已经融化消失,就算搅动吸管也听不到一点清脆的声音。 「稍微再听我说下去吧。其实根本就不好。如果有发生过什么问题,让多数人觉得『要是当时澄小姐没死就好了』反倒是好事,因为如此一来就能告诫大家『杀人』是不应当选择的手段。可以让人体验到要是选择了这样的手段就会遭到相对应的报应。」 刚一接着端正坐姿,用宛如刀刃般锐利的眼神看向岩永。 「你应该知道我基于健康上的理由,已经退出了集团经营的事情吧。其实有好几个恶性肿瘤在我全身各处转移,医生诊断我只剩下一年的寿命了。再过半年可能连走路都有困难,进入每天必须承受剧痛折磨的悲惨末期。看来就算靠现代医学也有难以避免的事情。这件事我还没有跟家人们讲,也希望琴子小姐能够暂时保密。」 刚一既然已经退出第一线,就算让周围的人知道这件事应该也不会影响到音无集团的股价才对。但如果可以,岩永还真不想知道这种带有危险性的情报。 岩永同样露出严肃的表情抬头看向刚一,等待对方继续说下去。 「言归正传,当我得知自己这样的身体状况时,其实反而松了一口气,认为我杀人的报应总算来临了。就算当时不是我亲自动手,我也是抱着明确的杀意委托杀害妻子的。这毫无疑问是杀人行为,应该要接受处罚,否则就会违反秩序。我也拒绝了最后接受减缓疼痛的治疗或尊严死,决定要让自己好好承受那份痛苦。」 也许就根本上来讲,音无刚一这个人的心地是很善良的吧。正因为善良,所以无法对集团的危机或小孩们的苦境视而不见,最后被逼到绝境,才会忍不住依靠忽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妖狐,依靠超越常理之外的力量。 因此他无法打从心底庆幸一切发展顺利。他想必是无法逃避自己选择了错误方法的念头吧。对于岩永来说,也有一些部分让她感到同意。 「我认同这样确实会违反秩序。那么您究竟是希望我做什么呢?」 人不应该主动期望与怪异存在们扯上关系,怪异存在们也同样不应该对人世造成过多的影响。因为那样做会扰乱双方的秩序,引发混乱,甚至导致世界变得让双方都难以居住下去。岩永身为智慧之神,有责任要守护那样的秩序。 或许是因为岩永的氛围忽然变得冰冷锐利的缘故,刚一微微动了一下身子后,接着说道: 「我担心的是孩子们。看在他们眼中,可说是由于母亲的死让一切都变得顺利了。这样的成功体验非常危险。万一将来他们同样遇到只要谁死了感觉就能让一切顺利的状况,搞不好脑中第一个就会浮现『杀人』这样的选项。」 「或许真的会那样。」 「因此我必须告诉孩子们,是我杀害了澄小姐。然后让他们清楚见识到我因为那个报应,最后死得如此痛苦。」 虽然刚一的死状与杀人之间不清楚有没有明确的因果关系,不过如果犯下杀人行为的人物最后死状凄惨,就会让人感受到因果报应。可以成为一个警惕,也能成为一种教训。 「然而我是借助于妖狐的力量杀害澄小姐,因此我有牢不可破的不在场证明,不可能犯下罪行。就算把借助于妖狐力量的真相讲出来,孩子们应该也不会相信。说我是雇用人去杀害的应该也是一样。正因为实际犯行的是妖狐,所以没办法证明我本身的犯罪行为。」 「即使真相是妖怪,正常人也很难接受。就算说是雇用什么人,应该也很难被人相信吧。」 在这段对话的一开始岩永就有否定过雇用人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因此必须想想什么办法让孩子们相信是我杀掉澄小姐的。虽然我不可能犯行,但要说成我实际上有可能办到。我希望你能协助我这件事。」 讲到这边,岩永才总算渐渐明白对方期望自己扮演的角色了。 「就算那个杀害手法是骗人的也没关系吗?」 「和狐狸进行杀人交易听起来还比较像在骗人吧?」 一点都没错。毕竟这可不是什么落语。 刚一大概是看出岩永应该会接受委托而感到安心的缘故,表情稍微变得柔和下来。 「而且孩子们也有权利知道究竟是谁杀害自己母亲的。要是一直都不知道,就会像有根刺一直插在心中。而我也希望可以消解孩子们那样的感受。」 「确实,毕竟那起事件至今依然是一桩悬案,多少还是会让人感到在意吧。」 关于这点岩永也表示认同。一方面正因为刚一是出自良心在行动,所以岩永也很难提出反驳。 刚一感到满意地扬起嘴角。 「我已经有想好如何让孩子们相信我犯行的详细流程,也有决定好希望你扮演的角色了。哦哦,在进行说明之前先来加点东西吧。戚风蛋糕就可以了吗?」 「还要起司蛋糕跟抹茶瑞士卷。」 接下来要讨论的内容应该会更复杂,因此岩永希望好好补充糖分让脑袋充分活动。 刚一不知是对岩永的什么部分感到中意了,忽然摇着肩膀笑了起来。 「怪不得岩永家的千金会成为传闻啊。我真应该早点认识你的。」 到头来这果然是一件麻烦的委托,而且除了刚一提出的预定流程之外,岩永也有独自行动的必要。首先要找到当时进行交易的妖狐,证实事情的真相。虽然岩永不认为刚一是在捏造故事,但如果可以进行确认的事情就不应该马虎。 难得大学进入暑假的说,这下可真是麻烦呀。岩永不禁在心中如此抱怨,并看向走近桌边的店员。 「就在大约二十天前,有过这样一段对谈呀。」 八月底,天气依然炎热的季节中,岩永下午来到男友樱川九郎的公寓房间,第一次把自己被刚一委托的事情告诉了对方。 这天的预定计划是黄昏左右一起去看个电影,然后在外面吃个饭。不过因为岩永希望让九郎也参加这次的事情,所以才提早来到九郎房间向他说明状况。 就在岩永讲到途中的时候,跪坐在地上折衣服的九郎一副怜恤对方似地回应: 「你又被扯进这样复杂麻烦的案件了啊。」 「是呀。而且接下来董事长说明的流程又让事情更加复杂麻烦了。」 「听起来真辛苦,不过你加油吧。我送你一罐打工的店给我的牛肉大和煮罐头聊表心意。这个生姜的味道很浓很好吃喔。」 九郎说着,从他随便丢在一旁的塑胶袋中拿出一个应该是因为罐子有部分凹陷而无法陈列到架子上的罐头,放到岩永面前。不对,这体贴的方向性完全错了。如果是水果罐头就算了,谁会在慰劳女孩子的时候送对方大和煮的罐头?而且这还过了赏味期限。 「为什么要讲得好像事不关己的样子?九郎学长当然也要来帮我的忙呀!」 岩永抓起罐头掷向九郎的头,但九郎果不其然地用一脸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似的表情捡起罐头,感到奇怪地问道: 「你不是二十天前就接到那份委托的吗?难道不是因为不需要我帮忙所以才没跟我讲的?」 「那是因为我在补充调查跟对应手段决定下来之前不方便跟你讲呀。」 向妖魔鬼怪们问话的时候虽然有些状况下九郎跟在身边会比较顺利,但也会有对方被九郎吓得逃跑或畏缩而难以讲话的状况。因此岩永这次才会暂时自己一个人行动的。 「然后呢?你有找到跟董事长进行交易的妖狐吗?」 九郎很清楚岩永的做事方式。 「有。因为符合『跟原本居住在那个开发土地的妖狐敌对的同族』这个条件的妖狐只有一只,因此很快就锁定出来了。于是我向认识的妖狐说明状况并请对方把那妖狐带来,结果对方很快就把一只五花大绑的妖狐交给我了。名字叫吹雪。」 那天深夜时,岩永接到传令说「抓到您在寻找的家伙了」于是立刻前往某座深山中,结果看到一只有如时代剧中被捆绑示众的罪人般遭到五花大绑的狐狸,被大约十只的同族团团包围着。岩永其实只是想要向对方询问当时的状况而已,并没有指示过要如此粗暴对待。不过她也觉得这狐狸会遭到这样对待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即使在同族之中,那样的行为果然不是一件好事吗?」 九郎滚动着手中的罐头如此询问。 「虽然同族之间的斗争是很常有的事情,不过像这次利用人类破坏山林的手法似乎是属于难以原谅的暴行。据说是因为现在狐狸或狸猫们可以栖息的场所本来就已经在减少了,居然还刻意破坏那样的场所简直是可恶至极的样子。」 听说被那场交易害得失去家园的妖狐不只一只,而大家为了寻找新的住处都吃尽了苦头。也就是说吹雪犯下了会跟好几只妖狐结怨的行为,因此会遭到五花大绑也是难免的。 「妖狐吹雪向音无董事长提出交易的事情是真的,而且过程基本上也跟董事长描述的内容无异。吹雪还很不甘心地说『没想到会是从人类方面曝光』呢。毕竟妖怪基本上不会跟人类亲近交谈,而且这场交易对音无董事长来说也是心中有愧,所以吹雪才会觉得即使没有封住对方的口应该也不会让事迹败露的吧。」 然而事情发展至此,吹雪也只能死心,乖乖回答一切了。 「也就是说吹雪虽然狡猾,但最后败在音无董事长的良心了。」 「真正的致命伤应该是你在社交界的那些不良传闻吧?要是没有那些传闻,董事长也就不会找上你了。」 男友九郎讲得好像岩永才是各种坏事的根源一样。 「肯定是那些嫉妒我可爱的家伙们凭空捏造没有根据的谣言到处传播的。」 「有根据吧?」 确实,刚一也说过岩永是一如传闻描述的人物。 这话题感觉再讲下去会很不利,于是岩永赶紧告一段落: 「总之,虽然其中有几处不一致的地方,不过音无董事长所说的事情得到证实了。」 话虽如此,但岩永并不会向刚一报告说有找到当初跟他交易的妖狐。在社会上来讲比起岩永,刚一与亲族们比较有权有势。假设岩永自己将这次的委托泄漏出去想必也不会有人相信,甚至反而会遭人冷眼看待,还会害父母为难。毕竟这件事本身内容上就很不讲理又超乎现实,因此刚一应该也是有考虑到这些层面才把真相告诉岩永的。在这样的状况下,岩永没有必要把自己手上的牌全部都告诉对方。 「然后呢?妖狐吹雪今后会遭到什么样的待遇?」 九郎似乎很在意吹雪可能遭受同族们严厉惩罚的样子,岩永则是对他耸耸肩膀。 「谁晓得呢?毕竟妖狐不论欺骗或利用人类都是很自然的事情,也不会立刻就违反秩序。就算妖狐害人陷入不幸,也不是我需要马上责备的事情。反过来说,就算人类危害到妖怪,也不是我立刻要对应的事情。」 「说得也是。把人类世界的法律套用到妖怪身上也很任性,反过来强制用妖怪的规则惩罚人类也太蛮横了。」 九郎虽然表情看起来无法释怀,不过也没有反驳岩永的理论。 「同族内的纷争也是一样,我的立场并不会光因为发生纷争就介入裁决。处分内容应当由同族内自己决定才对。如果对方在决定的过程中有找我商量,我自然会做出某种判断,可是这次妖狐们只说了一句『后续的事情我们会自己决定』就把吹雪带走了。」 岩永姑且有表示过看在吹雪老实接受岩永问话的份上,希望同族们可以对吹雪罪减一等。要是没有这点酌情的余地,今后发生类似状况的时候搞不好就会有妖怪不愿意协助岩永问话了。因此吹雪应该不至于丢掉性命才对。虽然有可能遭受到不如被判死刑还比较好受的待遇,不过那就要看吹雪自己的表现了。 「那么对于借由妖怪的力量获得利益的音无董事长,你又要如何对待?这件事情有扭曲到你应该维护的秩序吗?」 岩永不禁抓了一下头。这是平衡关系的问题。把死板的规矩套用到所有状况也不是一件自然的事情。像寄宿在饭店房间的幽灵或妖怪虽然会给房客或饭店人员添麻烦,但也不是马上就会违反秩序,岩永也不觉得有必要强硬做出类似驱邪的行动。 只是如果放着不管可能会导致人类方面对妖怪摆出强硬的态度或做出强硬的对策,反而让妖怪方面被逼到绝境。因此岩永的立场基本上是在问题扩大之前做出对双方都不会有损失的处置。 「如果只是借助于妖怪的力量让生意顺利或是与喜欢的对象在一起之类的程度倒还算可爱,但这次的状况是杀人。而且还是对社会有影响力的人物蓄意引发的行为。把这种事情不当一回事而放着不管,并不是一件好事。」 岩永慎选着词汇如此回答九郎。 「确实,如果放过那样的事情,就可能等于是认同有权有势的人物借助于怪异存在的力量操控人类社会了。」 九郎大概是感受到那样的危险性而忍不住压低了声音。虽然回溯到从前也曾有过权力中枢承认妖怪的存在并且设置相关职位的时代,但现代就不同了。法律的制定上并没有把那些超自然的存在放在前提。 「目前音无董事长除了我之外并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过其他人,也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是正确的,而且还希望给自己的孩子们一个警惕。可是如果他今后改变想法,搞不好会教导孩子们如果遇上困难的时候只要借助于妖怪的力量就能一切顺利。因此也必须防止那些孩子们今后蓄意借助妖怪力量的状况才行。」 刚一也有说过,所谓成功的经验是会让人上瘾的。 「另外,如果让妖怪方面认为人类会毫不犹豫地拜托妖怪,可以加以利用而积极与人类接触也不是好事。妖狐吹雪就是因为这样遭到同伴们制裁了,所以人类方面应该也需要付出同样程度的代价吧。这样才叫秩序。」 若刚一当年是自己亲手杀害妻子澄,岩永就不会想多说什么。而且如果吹雪不是因为交易而杀害澄或把敌对的同族驱离住处,就不算什么脱序的行为,岩永也没有必要特地高举秩序的镰刀了。 九郎疑惑地稍微歪了一下头。 「现在已经知道音无董事长因为恶性肿瘤而余生不长,应该姑且算是付出代价了吧?」 「如果是年纪尚轻时患病倒下就算代价了,但他已经八十一岁了喔?甚至可以说是长寿了。而且也不知道他到晚期真的会痛苦到什么程度。照他那个年龄甚至有可能因为肿瘤以外的原因更早、更轻松地离开人世呀。周围的人看到这样的状况,就会认为董事长的选择是正确的,董事长自己在断气的那一刻搞不好也会觉得自己的行为或许是正确的。要是我不稍微介入一下,就不合道理了。」 既然刚一由于肿瘤的转移得知了自己的余生而让心境得到平稳,就不叫付出代价了。因为那反过来可以说他在那之前心境都不平稳,所以岩永并不认为刚一是打从心底觉得自己不对。也可以说是刚一对秩序抱有畏惧而已。 九郎不禁露出苦笑。 「你还真严厉啊。」 「我这样已经算很宽松了。」 对方可是日本居指可数的大财团的董事长,因此岩永在判断与行动上都很慎重。 「而且董事长为了纠正自己过去的行为竟选择来委托我,这在秩序的意义上也是很危险的行为。」 岩永认为这点才是最大的问题。 「危险?」 九郎的反应看起来似乎无法理解的样子,于是岩永点点头回应: 「在正常的世界中,好好一个大人通常应该不会对我信任到这种程度吧?这就证明音无董事长的内心认为遇上困难的时候是可以拜托超乎常理的存在呀。」 「哦哦,毕竟如果对超乎常理的存在没有相当程度的信赖,就不会跟你扯上关系啊。」 就算是人间的法律无法制裁,而且搬到台面上也不会被人相信的内容,居然会把自己过去的杀人行为告诉一个外观上像个中学生,而且自己只有透过传闻知道的小姑娘,绝不是用一句「大胆」就能说明过去的。 「也就是说,董事长自己就是被过去借助于诡异力量而获得成功的体验所束缚。虽然说借由诡异的力量纠正那样的过去也不算是不合道理的想法就是了。」 光是思考起来就让人肩膀酸痛。要是不叫九郎一起来帮忙,根本就干不下去了。 「所以说,这是一件我必须尽到自己责任的案件呀。」 九郎大概是体恤岩永的职责而没有摆出拒绝帮忙的态度,一边露出在回想自己今后行程的眼神并开口问道: 「然后呢?具体的流程又是怎么样?听起来董事长似乎自己有一套计划是吧?」 刚一在那场会面之前感觉已经大致上完成了准备工作,只剩下让岩永答应委托而已。对刚一来说,岩永只是进行计划的零件,主导权终究是在他自己手中。不知该说是他完全没考虑岩永会拒绝委托的可能性,或者说如果岩永有表现出打算拒绝的迹象,他就会在保持不失礼节之下营造出让岩永难以拒绝的气氛与空间吧。 如果对方是把一切工作都丢给岩永,其实岩永反而还比较好做事。然而在这个阶段的策略攻防上,岩永无论如何都赢不过刚一。 「我本来以为董事长是要我捏造出一个把他当犯人的虚假真相,但实际上并没有那么单纯。」 毕竟刚一应该也不晓得岩永其实很精通这类的手段,因此他没有把工作全部放任给岩永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董事长基于『就算强迫孩子们听别人说明我是犯人,他们也很难打从心底接受那种说法。因此要让他们自己去思考,然后在那过程中让他们产生并增强对我的怀疑。在这样的前提之下得出一个能够说得通的说明,他们想必就会确信我是犯人了。』这样的意图,对孩子们提出了『试着说明二十三年前我杀害了太太澄小姐是事实』的课题。最巧妙达成这项课题的人,在继承董事长遗产的时候就能获得优先权的样子。」 「毕竟对方就算没有疾病也已经很高龄了,自然会出现继承方面的问题。可是优先权又是什么?」 九郎的声音听起来很傻眼。岩永当初听到这段话的时候也同样觉得「这手法虽然有效,但这样做不是会让亲族间产生没有必要的问题吗?」而感到头痛过。 「虽然不至于到『把所有遗产全部给一名优秀小孩』的程度,不过意思就是在法律许可的范围内能够优先选择自己想要什么、要怎么分配遗产的权利。毕竟根据继承的东西,获得的利益就会有所不同,而且自己想要的东西也有可能被其他继承人抢走,因此正常状况下小孩们应该无法忽视这项课题吧。」 只要扯上这样的利益得失,小孩们应该就会积极回想过去的事件中刚一让人感到可疑的言行举止。而透过这样一层滤镜观察下,即使是跟事件毫无关系的发言或行动都会变得可疑。如此一来就能让刚一的孩子们在心理上更容易相信自己父亲是犯人吧。 「然后我的工作是裁定并排序出谁的说明最优秀。」 刚一的策略虽然符合他的目的,可是岩永在那策略中被分配到的角色感觉是最容易遭受责备的立场。毕竟那事实上等于是让岩永决定遗产分配方法的意思。 九郎似乎也能想象出这个角色有多辛苦的样子。 「还真是麻烦。提出牵扯到遗产继承的课题,如果是推理小说根本就是会引发杀人事件的设定嘛。当那种评审也感觉很容易遭人怨恨啊。搞不好也会有人试图讨好你,想让你做出对那个人有利的判定吧?」 「应该也有人在对我进行个人调查吧。而且除了判定优劣的工作之外,董事长为了让孩子们能够提出适切的说明,甚至还期待我能对孩子们提供意见或确认他们提出的说明之中有没有明显的矛盾与错误。说是要借此引导出精准度更高的说明。」 岩永如果不是妖魔鬼怪们的智慧之神,早就考虑要全力拒绝这项工作了。但无奈她事实上就是智慧之神,因此想拒绝也无从拒绝。 「什么叫适切又精准度高的说明,真相不就是董事长让妖狐去杀人的吗?」 感觉那个说明本身就会被认为是矛盾与错误了。 「因此应该说是适切的虚假说明。董事长似乎非常相信孩子们的能力,认为他们各自可以得出某种解答的样子。但事实上如何还真难讲呢。」 「毕竟那董事长有不在场证明,孩子们应该不会那么容易就想出把父亲当犯人的解答吧。」 九郎跟着岩永参与解决过许多事件,因此想必也很清楚根据已知的情报与理论构筑出答案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岩永接着叹了一口气。 「恐怕到时候需要我把大家引导向我预先准备好的『适切的虚假解答』吧。真是徒增麻烦的手续呀。」 「虽然最终利用我的能力决定出小孩们把董事长当犯人的未来应该就能确实达成目的了,但还是需要一个足以决定那种未来的解答啊。」 九郎由于吃过人鱼以及叫「件」的一种能够预知未来的妖怪,而拥有让可能性很高的未来必定发生的能力。虽然没办法在不可能发生的状况下让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发生,不过就算是很稀有的事情,只要能预先凑齐发生的条件,他就能让事情确实发生。 这能力根据使用方法就能在赌马中让自己确实中大奖,把人的行动或思考诱导向某个方向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拿这次的例子来说,只要准备好一个让刚一的孩子们有可能相信的解答,并营造出让他们会相信的状况,九郎就能决定出大家确实会相信那个解答的未来。 只不过如果能够营造出那样的状况,其实就算什么都不做应该也能达到那样的未来。九郎的能力可以说只是让事情发生的可能性提高到百分之百而已。话虽如此,但如果有办法让自己所期望的事情确实发生,就能安心放手一搏,心理上也能比较强势。毕竟就算失败的可能性不到一成,如果那个失败会导致致命性的结果,在成功率高达九成的赌局中依然还是会让人感到犹豫。因此这能力可以说很方便,也可以说不怎么好用。 岩永虽然不觉得这次会遇上必须依赖九郎那项能力的局面,不过如果他能做好这份觉悟,岩永也可以比较安心。至少可以知道他会陪自己一起到现场去。虽然这点程度的事情居然还需要其他根据来辅助才有办法安心的情人本身就让人感到很不安就是了。 九郎仿佛忽然想到一个疑问似地皱起眉头。 「如果是那样的程序,其实担任评审的人就算不是你也没关系吧?董事长自己担任也可以啊。既然是要讨论家族内杀人之类的议题,有外来的人物加入不是反而会让大家提高戒心,更不容易引导出解答吗?」 「我也是有那样质问过董事长,可是对方回答我说『有局外人在场就能让小孩们不得不认知到这并不是什么家族内部的娱乐活动。而且相信怪异存在的你也相信是我杀害了澄小姐。这样一个第三者的存在想必可以更进一步让孩子们感受到「我是犯人」的前提是一件事实吧。』这样。」 换句话说,在这点上岩永拒绝委托的选项同样被封杀了。实在是计划周详。 九郎也把手臂交抱到胸前,抬头仰望天花板。 「如果除了音无董事长本人以外还有其他人物确信董事长是犯人,光是那样的气氛就能让前提的可信度完全不同了是吧。」 「那个人就是打算把我的存在彻底利用呀。」 即便刚一是个心地再怎么善良的老好人,如果没有这点程度的机智想必也无法爬到现在的地位吧。 把原由状况都告诉九郎后,岩永接着开始说明起具体的日程计划: 「这个周末,九月三日星期六中午,董事长会将各方代表人集合到饭店,询问各自对这项课题的解答。不过询问最终解答是在隔天星期日的中午之后,在那之前会安排时间让聚集在场的人议论或交换情报,修正各自所想的解答。到时候可以更改成跟原先完全不同的解答,也可以向我提出暂定的解答并寻求意见。」 相关人士齐聚一堂也是在遗产继承故事中的固定模式,营造出「仿佛有什么恐怖的事情即将发生」的舞台设定。而刚一就是希望那样的事情发生,期望「大家接受他是杀害妻子的犯人」这样一点都不温和的结果。 「也就是说让大家互相讨论与牵制,把对方的想法也融入自己的解答中提升说服力,制造出大家都会相信董事长是犯人的状况是吧。」 九朗也正确理解了这个用意。 「没错,让心理上倾向把董事长视为犯人的人们聚集在同一个场所,互相讨论一整天的时间,就能诱导大家的思考更加认为董事长是犯人了。」 就算在最坏的状况下没能得出适切而有说服力的解答就散会,大家想必还是会留下「是刚一杀掉澄」的强烈怀疑吧。 九郎不禁皱起眉头。 「感觉会是一场很糟糕的聚会啊。」 「九郎学长也要来参加那个聚会啦。」 对岩永来说,要自己一个人在那种场所待上两天也是无聊。最起码也要分配一间饭店的好房间给两个人放松休息之类的额外报酬才划算呀。 九郎一副很刻意地站起身子走到挂在墙上的月历前。 「这周末啊。我要打工。」 「所以我就是请你现在去推掉工作呀。难道你打算丢我自己一个人去参加那样糟糕的聚会吗?」 岩永很清楚就算自己这样讲,九郎也不会改变心意。因此岩永在不得已之下只好提出应该会让九郎涌起干劲的交换条件: 「我也是觉得对学长很不好意思喔?所以我今天为了学长,特地穿了一套性感的内衣来呢。是佩斯利花纹的喔。你看。」 为了让对方亲眼见证究竟有多性感,岩永站起身子并掀开自己的裙摆,却被对方当场制止了。 「不要这样。你本来就没什么性感的要素。零不管乘上什么都是零。而且光是选择了那种花纹就已经完全不性感了啦。」 佩斯利花纹哪里不好了?有人说这花纹是模仿水果的断面,不是很淫靡吗? 九郎让岩永重新坐下来,自己也跪到她面前深深垂下肩膀。 「六日我会尽量安排啦。比起妖怪或怪物间的问题,感觉跟人类应对反而比较累人啊。」 岩永完全同意这个讲法。在夜晚的深山中与一只能够活吞赛马的巨蛇面对面还感觉比较轻松。 话虽如此,在岩永脑中其实已经有一套让这次的事情以适当的形式落幕的计划。但唯有一点稍微让她感到在意。 刚一在与岩永初次见面的阶段会不会就对岩永信任过头了?就算刚一由于过去的成功经验而在心理上对怪异存在容易产生信赖,他对于岩永的事情应该也只知道传闻程度的情报而已才对。即使是从岩永身上感受到不寻常的氛围,应该也不至于就表现出确信到那种程度的态度吧。而且当岩永询问是否可以带名叫樱川九郎的男朋友一同出席的时候,刚一也是二话不说就同意了。 难道说对于刚一那样拥有丰富的社会历练、一路来守护大企业度过重重难关的人物来说,见到岩永这样的存在时别说是氛围而已了,甚至可以看到明显与人类不同的部分吗?若真如此,在刚一眼中看起来的九郎又会是如何呢?要是他表现得过于惊讶失措,岩永搞不好也会感到不悦而想要当场掉头走人吧。 如果真的遇上那样的状况,也只能到时候再进行判断了。现在比较让岩永担心的是,到现在还没有把衣服折好收拾完毕的九郎会不会已经忘记接下来要一起出门去看电影的约定了? 九月三日星期六,中午过后。岩永琴子与九郎来到一间高级饭店套房的客厅中。不只是岩永和九郎而已,现场还有刚一以及为了今天的事情召集而来的三名关系人。这个房间这一天就是为了刚一的课题而特地准备的。 这饭店是音无集团旗下最大的一间饭店,有时候也会被当成重要人物的住宿或会议场所。毕竟是那样一间饭店的套房客厅,空间自然不会小。房内摆设有几张沙发与桌椅,空间大到甚至可以举办个小派对,深处还有厨房与吧台。可说是相当适于让少量的人聚在一起休息或进行密谈的场所。 岩永与九郎并不是被分配到这间房间过夜。这里是让与会者们针对刚一提出的课题互相讨论、检证并提交解答的场所。饭店有另外准备房间给课题的参加者们住宿,有必要的时候会召集大家到这间套房来处理课题。这段期间中要一直留在这里也可以,要出去饭店外面也可以,或是选择窝在自己房间也可以。 简单来说,这间套房是为了让关系人们不需要在意外人目光,可以放心讨论过去的杀人事件并指证刚一是犯人的空间。 岩永在课题期间中基本上都要待在这间套房接受参加者们的提问或回答,不过在别的楼层也有准备一间房间给她和九郎,她要到那房间休息也可以。 刚一在事前就已经将这些准备工作安排妥当,因此当岩永与九郎来到饭店的时候连登记入住手续都不需要办理,饭店人员就将套房与住宿用房间的钥匙卡交给他们,并且带他们到套房楼层了。饭店人员应该也没有被告知详细的内容,因此在看到岩永的样貌时内心肯定觉得很奇怪吧。 如此这般到了中午,岩永把贝雷帽挂到房间深处的挂帽架上,握着红色拐杖轻轻坐在套房客厅的椅子上。九郎则是用一副像个执事或秘书般的姿势站在岩永的椅子后面。他刚抵达饭店的时候虽然是一如往常地打扮得像个不起眼大学生的标准样本,但毕竟要考虑到场所与参加人物,因此现在换上了一套黑色西装,还打了个领带。配上他高挑的身材,看起来相当有型,让岩永都不禁赞叹。 接着,坐在岩永近处一张椅子上的刚一态度愉快地对身为课题参加者的三名男女说道: 「就像我事前所说的,我这次希望大家能提出一个指证是我杀害音无澄小姐的合理说明。提出的解答最优秀的人,在继承我的遗产时将能获得优先权。对解答的评价则是由坐在这里的岩永琴子小姐裁定。」 三名男女坐在桌子对面各自沉默,有人看起来坐立难安,有人看起来内心焦躁,有人则是露出苦笑的表情。 「最终解答是在明天中午,由我在这里听大家说明。在那之前大家要向琴子小姐提交多少次解答都没关系,要变更解答或请求修正也可以。结果将根据明天提交的最终解答进行决定。在这段期间中,琴子小姐对于各位提出的解答或询问都会给予适切的纠正与建议。」 三名男女微微将视线移向岩永,于是岩永面露微笑回应,但那三个人却都感到有点困惑地动了一下身子。那反应看起来似乎对于岩永会如此斯文回应感到很意外的样子。 刚一则是仿佛迫不及待被大家指证为杀人犯似地继续说道: 「本来应该让拥有继承权的孩子们直接来回答课题是最好的,但现在这些人以代表来说也无可挑剔。至少各位都应该有能力推理出真相这点不会错。虽然我事先已经向琴子小姐说过了,不过就让我再介绍一次吧。」 岩永配合刚一的声音,笔直看向眼前的三个人。 「坐在正前方的是我的次男晋。右边这位是我长女薰子的丈夫藤沼耕也。左边这位是我长男亮马的女儿,也就是我孙女莉音。」 刚一原本是希望由亮马、薰子与晋三位儿女来参加,然而亲自前来的人却只有晋,长男与长女则都是由代理人出席。 晋现年五十岁,是音无集团的常务董事。于在场的人物之中,社会地位仅次于刚一,在社交界也广为人知。体格健壮,相貌强烈,光是坐在眼前就能感受得到在大企业中身负要职的氛围。 晋从进到这间房间之后就一直板着脸,难掩焦躁的态度。而岩永的样貌似乎更加深了他那样的心情。 长女薰子的丈夫耕也虽然与刚一没有血缘关系,不过立场上还是可以从遗产得到相当大的利益,因此被认为即使是以代理人的身份参加也应该会认真面对课题。而且只要耕也确信是刚一杀害了澄,薰子想必也会相信。另外刚一也表示过「耕也比起薰子脑袋较机灵也较有胆识,比较能够对课题得出最佳的解答,因此我本来就认为应该是他出席了」。 耕也现年五十六岁,不过外观上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年轻许多,是个仿佛对任何事情都充满自信的男人。一套亮色的名牌西装穿在他身上显得理所当然,即使在高级饭店套房中也一点都不让人觉得格格不入。据说是一家全国连锁中古车贩卖公司的总经理,公司业绩也很安定。见到岩永时的眼神虽然同样带有惊讶与困惑的感觉,不过并没有感到意外之类的动摇心情。 长男亮马的女儿莉音对刚一来说是孙女,因此同样可以得到遗产的恩惠。岩永听说她现年二十一岁,是就读于某间国立大学的学生。在与会人物中年龄仅大于岩永,而且有别于在场的男性们,并没有因为要来到高级饭店就打扮得正经八百,而是穿着应该是她平常就在穿的牛仔裤配衬衫,坐在沙发上。虽然看起来似乎并不习惯这样的场面,但也没有表现得畏缩,感觉是抱着坚定的意志参加课题。 她的脸蛋属于美人的类型,身高约是女性的平均高度,容貌上可说是相当出众。刚一则是基于「毕竟亮马是个把料理摆第一的人,不可能为了出席而让自己的餐厅休息。而对于莉音来说,祖母的杀害事件是发生在她出生之前的事情。正因为如此,她应该能够撇除先入之见看待事件,提供大家不同的观点。」的理由同意让她出席的。 三个人三种态度,不过可以清楚知道没有人是抱着玩笑或娱乐的心情。他们各自都为了得到某种最佳的结果,感觉聚精会神的样子。 岩永已经有在脑中描绘出最终的结果,但愿大家都能尽量少惹多余的麻烦事,乖乖依循岩永的计划就是了。 就在这时,晋无视于岩永而只盯着刚一,发出坚硬的声音: 「爸,我是因为不管怎么问你都不回答,所以才在忙碌之中拨空出席,乖乖坐在这里的。但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如果他知道了父亲余生不长的事情,或许态度上还会有所不同。但岩永也能理解他身为刚一的亲生儿子难忍抗议这场闹剧的心情。 刚一于是轻轻一笑。 「就如我所说。我只是希望让你们知道实际上是谁杀害了母亲的真相,并了解这个罪恶必定会遭受报应。」 「妈才不是爸杀害的,而且假设真是那样,事到如今制裁那种事情又有什么意义?」 「在你们得出真相的时候想必就能理解那个意义了。」 面对从容回应的刚一,晋实在显得不利。 晋接着伸手指向岩永。 「那么指定这个像人偶一样的小姑娘当评审的理由又是什么?她根本和这件事一点关系都没有,而且假设真的是爸杀死妈的话,就更不应该让她在这里吧?」 「因为琴子小姐是最能够评价真相的人物。」 刚一完全没有提出任何根据,语气也非常温和,但却让人感到有说服力。岩永也只能钦佩,大企业之首果然等级就是不一样。 就在这时,刚一默默向岩永示意。于是岩永握着拐杖站起身子,朝三个人行礼后开口说道: 「恕我问候得晚了,我名叫岩永琴子。站在后面的这位则是樱川九郎。由于我的右眼是义眼,左脚是义肢,所以特别获得允许让樱川一同出席,好在万一的状况时能够照顾我。」 如果在这个时间点向大家介绍九郎是自己的男友,感觉会给人一种不正经的印象,因此岩永只有说明到这个程度。也因为这样九郎才没有坐到椅子或沙发上,而是像个随从般站在岩永身后。 「我和樱川在这里所见所闻的一切事情都不会外传,明天踏出饭店的那一刻就会全部遗忘。因此这两天请各位放心讨论并将解答告诉我。」 岩永不在意那三个人的反应,平静淡泊地说着。 「我会依循音无董事长的期望,鉴于真相与秩序,公正评价各位提出的解答。」 她最后再度鞠躬行礼后,坐回椅子上。眼前的三个人虽然互相观望其他人要如何对应岩永这段话,不过刚一紧接着就站起了身子。 「就是这样,我期待各位明天提出的解答。那么就让我重申一次:二十三年前,是我杀害了澄小姐。我就是犯人。希望各位能详细推论出这个真相。」 如此说完后,刚一便踏着满足的脚步离开了房间。明明无论在年龄上、外观上或是健康上刚一都应该要比岩永更需要有人跟随照顾才对的,可是他却丝毫不让人感受到那样的担忧。怪不得周围的人都没有察觉到他的病况。 或许是因为自己长年来的期望与计划总算接近完成而使他情绪高扬,甚至超越了衰老与病痛吧。 不管怎么说,终于要正式开始了。岩永轻抚着拐杖的握把部分,望向眼前的三个人。 音无莉音从踏入这间饭店套房之前就一直在思考,自己究竟是被扯进了什么样的计谋之中?然而就算来到了现场之后也依然连解开疑惑的线索都找不到。甚至可以说是让疑惑变得更深了。尤其是这个叫岩永琴子的女孩实在教人摸不清。 一切的开端是在上个月的月中,莉音的父亲亮马被祖父刚一叫去谈话,结果一回来就对莉音说道「爸出了个莫名其妙的课题,你代替我去做。」这样一句话,把事情都推给了莉音。据说是刚一对三个孩子提出了一项课题,表示自己过去曾犯下过杀人行为,要孩子们推理出他究竟是怎么办到的。 刚一甚至还准备了奖赏,说会根据解答的优秀顺序给予继承遗产时的优先权。看起来那样温和的祖父为何会提出这种可能引发不和的课题?莉音心中比起惊讶更涌起了某种警戒心。 莉音与刚一之间仅有一年见到几次面而已的关系。祖父是世界规模的饭店集团董事长,而父亲虽然是长男却跟集团没有扯上关系,自己独立出来经营着一间小规模的和食料理店,自诩是个出生成长都很平凡的庶民。 父亲的店虽然形式上姑且算一间日本料亭,但实际上的经营构想是「可以吃到稍微奢侈一点的和食的店」。晚上会提供正式的全餐料理,不过中午则是把重点放在价格实惠的套餐料理或丼饭类。莉音也听说过,亮马的目标是让学生或上班族群也能轻松入店。 话虽如此,不过亮马过去是在一流的日本料亭修行,身为厨师的实力甚至足以在音无集团旗下的饭店里开餐厅的程度。然而他本人比起那种从材料上就讲究使用高级食材的料理更想做的是日常生活中可以轻松享受美味的料理,因此才刻意把餐厅的气氛营造得比较轻松。以这样的基准来看,亮马的餐厅评价很高,客人也源源不绝。 莉音也有听母亲说过,亮马虽然年轻时身为大财团家的长男过着一流的生活、享用一流的料理,为了继承集团而受过经营方面的特殊教育,然而却因此形成内心反弹,讨厌起高尚讲究的东西,对于靠自己的双手创造东西的职业产生憧憬了。 要是过去有哪个环节稍有不同,搞不好现在莉音也会身为音无集团的千金小姐,住在一栋豪宅里。当莉音这么想的时候,比起憧憬反而更觉得那样的生活应该很拘束。 毕竟亲戚间多少还是会有交流的缘故,遇上婚丧喜庆的时候莉音也会跟叔叔姑姑们见面,也会与堂兄弟姐妹们问好,但从来没有交谈过私人部分的话题。每次到访父亲那间从大门到宅邸不知有多少距离的老家,莉音总会觉得是跟自己不同的世界。 因此听到祖父的遗产什么的,莉音也一点概念都没有。父亲亮马似乎也是一样。现在餐厅经营得很顺利,也没有什么贷款,住在大楼公寓的生活也没什么特别的不满。亮马反而担心上亿元的遗产进来可能会导致不必要的麻烦,而母亲也是抱着同样的想法。 对莉音来说则是觉得今后不晓得可能发生什么事情,所以能拿的东西还是拿了比较好。但与此同时也担心继承了那样巨额的财产,今后管理起来可能会很辛苦。 因此对于祖父提出的这项课题,莉音只有感到困惑。而且相当于自己祖母的人物是在自己出生之前就遭到杀害,莉音只有看过照片,也不记得父亲或其他亲戚针对祖母有说过什么。「杀人案件的受害者是自己家人」的感觉完全涌不上莉音的心头。亮马在事发当时是三十三岁,毕竟也有接受过警方问话,应该不会觉得跟自己无关。然而对莉音来说,那实在是跟自己没什么关系的事情。 就算要求她说明事件的犯人其实是祖父,莉音也只有感到莫名其妙的份。 可是亮马对于这项课题似乎并不觉得是刚一在开玩笑或一时心血来潮。 『照爸的个性,其中应该有什么理由才对。也许是想让我们察觉某种如今才能摊开的事实吧。』 刚一在说明课题内容的同时,甚至还提供了当时警方详细的调查资料。已经不能算是恶作剧的程度了。 『如果是自己父亲杀害了自己母亲,对爸爸来说应该是相当有冲击性的事情吧?你怎么还能那么冷静?』 亮马比起课题内容更先把注意力放在对方意图的态度让莉音不禁感到怀疑。那反应简直就像父亲觉得即使是祖父杀害了祖母也不值得惊讶,比起那种事情还有更重要的问题让他在意的感觉。 亮马沉默了一段时间后,用持续在思考的眼神回答: 『当时因为妈过世,让一切的事情都变得顺利了。就算爸是犯人,我也不会怨恨他。不过爸当时有不在场证明,应该不可能是犯人才对啊。』 接着或许是因为脑中整理不出一个结论的缘故,他发出苦涩的声音: 『爸是说想要让我们知道罪恶必定会遭受报应。我想爸应该是对于二十三年前的事件至少知道什么特别的事情吧。』 亮马将调查资料塞给莉音后,清楚说道: 『我是事件的当事人之一,也有先入之见。你搞不好会比我更能看穿真相。关于遗产也是,你如果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就自己提出要求吧。虽然我觉得你应该会认为是为了不要继承到自己不想要的东西而获得优先权会比较好就是了。』 亮马真的很清楚自己的女儿。莉音虽然还有其他想质问的事情,但亮马不让她有那样的机会,也不让她有拒绝的借口。 『而且晋遇到这种事情时绝不会假手他人,肯定会亲自出席吧。他跟我见面就只会起争执,所以还是你出席比较好。』 亮马与弟弟晋的感情相当差,莉音从来没有看过那两人正常交谈。据说他们是从十多岁的时候就合不来,而且那样的关系直到现在还持续着,可说是根深蒂固。两人甚至互相都不知道直接联络对方的方法。 至于莉音本身则是对身为叔叔的晋没有什么负面感情。虽然不到亲近的程度,不过晋有告诉莉音自己的电话号码与电邮地址,说如果遇上什么烦恼都可以找他商量,是个懂得体贴的人。因此一方面为了不要让现场混乱,莉音也只好出席了。 如此这般,莉音来到了指定的高级饭店,被带到住宿用的房间过了一段时间后,又被带到了这间高级套房。就在这里,莉音见到了这次奇怪的课题中被选为评审的岩永琴子。 刚一提供的资料上只有说明岩永是现年二十岁的大学生,同时是个古老豪门家的独生女等等资料。而亮马由于已经离开社交界,因此也不清楚那方面的传闻。既然会被刚一特地选上,想必不是什么普通的千金小姐。莉音虽然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来到这里,但岩永的存在还是超出了她的想象。 那女孩看起来楚楚可怜、容貌工整,感受不到体温,让莉音一开始甚至以为是一尊真人大小的少女人偶摆在那里。虽然因为对上视线时对方会微笑回应,所以莉音知道那不是人偶,但对方充满稚气的脸蛋与娇小的身材实在让莉音难以相信只跟自己相差一岁而已。另外,岩永的举止和言谈都感觉毫不怯场,对于在场的所有人仿佛都不当一回事,散发出宛如强者的从容气魄。 据岩永说她分别有一边是义眼与义肢,所以还带了一位负责照顾她的青年一起来。那位青年虽然身材高挑、姿势端正,但容貌上却让人不容易留下印象,站在岩永身后更让他显得没有存在感。然而当发生什么事情的时候,搞不好那样比较能够在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下迅速行动吧。 这人不可小看,不能被外观蒙骗。岩永琴子绝不是被带到这里来当花瓶的千金小姐。莉音不禁提升了自己的专注力。究竟这女孩对评审结果上有多大的影响力?刚一究竟放给她多大的权限? 刚一离开房间后好一段时间内,大家都保持着沉默。虽然刚一要大家到明天中午之前针对事件互相讨论并修正解答,但这种事情并不是那么轻易就能讲出口的。 晋与耕也或许都由于年龄以及社会立场等因素,反而更无法轻举妄动。因此莉音打算由自己来打破这个沉重的气氛,却没想到岩永先用一副彻底去除紧张、放松力气的态度开口说道: 「呃~各位辛苦了。哎呀~有钱有权又有智慧的老人家想出的坏主意实在让人为难呢。」 何止是放松力气而已,她甚至摆明感到厌烦似地对莉音他们甩了甩手。到刚才还像个陶瓷人偶般冰冷的存在忽然就变得像个人类,或者说是像个普通的女孩子了。 「我想各位或许都在怀疑我『究竟是何方神圣?为什么会在这里?是不是在帮忙做什么坏事?』而对我抱持警戒吧。」 岩永环视莉音他们后,表情不悦地继续说道: 「但是请各位仔细思考看看,其实感到最麻烦的人应该是我呀。各位毕竟是董事长的关系人,因此被叫到这里来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然而我完全是个局外人喔?可是却被任命这样莫名其妙的工作,今天还特地空出时间远道而来。或许有人会说既然不想做,当初拒绝不就好了。但是那个音无董事长提出的请求,我有办法拒绝吗?」 「你这样讲也不是不能理解啦……」 对于岩永如此不加掩饰的说词,晋顿时一副惊讶失措地表示同意了。 「而且还要我对各位进行评价、列出排名,这样无论如何都会被评价较低的人埋怨呀。今后根本不晓得会遭受到什么样的报复。」 虽然莉音跟父亲亮马并没有能力对古老豪门家的千金小姐做出什么事,不过晋和耕也或许就有可能了。 结果耕也立刻慌张地摇摇头。 「不不不,我们再怎么说气度也不会那么小啦。」 「而且爸也不会容许的。」 晋也从旁附和,然而岩永却咋了一下舌头。 「但董事长也不可能永远活着,要是在他过世之后有人对我动手我也很伤脑筋。可是现在董事长还健在,所以要是我不好好尽到责任又会惹他不高兴。这样下去不管事情怎么发展,对我来说都只有坏结果呀。」 这么说来也对。莉音从没想过岩永可能是个受害者。不过在资产家一族的遗产继承中被选为评审,想当然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然而莉音并没有因此就完全卸除对岩永的疑心。 「那么岩永小姐是为什么会被祖父大人选上的呢?祖父大人总不可能选一个什么能力都没有的人吧?」 对于莉音这个询问,岩永看向晋与耕也。 「两位没有对我进行过个人调查吗?」 「我有试过,但是能够信任的调查公司全都拒绝我了。从那个理由我就可以知道你是很特殊的人物。大家一致的意见都是『绝不要对岩永家的千金出手』啊。」 晋立刻承认后,耕也同样不予隐瞒地说道: 「我是刚好外甥在高中时代跟岩永小姐是同个社团的。叫天知学,不知你还记不记得?他忠告我说绝对不要与你为敌啊。」 「哦?原来您是天知社长的亲戚呀。如果是那个社长,应该要把我的事情传达得更带有好意才对的说。」 「呃不,学也没有恶意,拜托你不要在这件事情上怨恨他。」 耕也马上对这点提出了纠正。看来只是莉音不晓得而已,这个岩永琴子果然在某个阶级的社会中是个出名人物。而且评价上似乎比较接近于恶名的样子。 岩永沮丧地垂下了肩膀。 「总之就是有些谣言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擅自传开,结果让董事长看上的吧。董事长的目的就是让带有可怕的谣言,而且从容貌上让人难以捉摸真面目的我在现场,借此给予各位紧张感,让各位认真面对课题。」 她接着搔一搔看起来很柔软的秀发,仿佛在哀叹自己的不幸般继续说道: 「哎呀,另外也是因为我过去跟几桩事件扯上过关系,在解决问题上帮过一些忙,所以比在场的各位稍微习惯于推理和构筑假说就是了。」 看来这位千金小姐有过不少不寻常的逸闻。 岩永深深叹一口气后,露出严肃的表情。 「言归正传,我一点都不希望因为这个工作遭受任何人怨恨。如果可以,我甚至希望能早早完成任务。站在这里的九郎学长其实也不是我的看护,而是我从高中时代就在交往的男朋友。」 这人一脸严肃地在讲什么话?耕也虽然对她这段「男朋友」发言稍微做出反应,不过岩永不予理会地继续说道: 「这次难得可以跟男朋友一起在高级饭店过夜,谁不想好好享受一番!房间的浴室也那么宽敞,我还打算一起洗澡,从壶洗开始玩玩各种玩法呢!」 站在岩永后面的九郎忽然对她的脑袋狠狠揍了一拳。如果只是普通的看护绝对不可能这样殴打楚楚可怜的千金,但就算是男朋友应该也不会揍得这么狠吧。晋和耕也也都当场愕然,现场的紧张感也烟消云散了。 莉音虽然也当场愣住,不过因为出现了自己不知道的词汇,于是询问晋: 「叔叔大人,『壶洗』是什么?」 「呃,那种事情应该是耕也先生比较清楚吧。」 「晋先生,那种逃避方式太狡猾啦。」 两个大人都态度尴尬地互相推卸着。看来那是不应该当着面询问意思的词汇。 被揍的岩永抓起拐杖反击九郎,但接着又清了一下喉咙,重新面对莉音他们。 「不好意思,我让私欲外泄过度了。毕竟上次去泡温泉的时候,我没能跟学长一起入浴呀。不过我想各位应该也不希望勾心斗角打心理战,疑神疑鬼地过到明天吧?」 这个千金小姐的言行究竟哪些是认真的?哪些是故意的?哪些又是胡闹的?晋和耕也在出席这场聚会时想必也有做好某种程度的心理准备才对,但岩永却用恐怕超越了他们预想的强烈个性扰乱了整个现场的气氛。主导权是握在她的手上。晋和耕也大概也有感受到这点,因此没办法冒然回应的样子。 至于莉音在这点上,立场比那两人轻松。于是为了多少摸清岩永的目的,而试着率直认同对方的讲法: 「说得也是。大家都是亲戚,把气氛弄糟也很无趣呀。」 晋和耕也也都没有表示反对。 岩永微微一笑后,接着提议: 「所以说,就来场串通协商吧。」 套房中现在只剩下晋、耕也与莉音三个人。岩永刚才从挂帽架拿下贝雷帽,留下一句「我大约一个小时后会回来,在那之前请各位针对我的提议讨论看看吧。」之后,便拄着拐杖与九郎一起离开了房间。 莉音来到这间套房坐下来后才经过了一个小时左右而已,但是对于这样粗暴的事态发展,心境上简直就像是耗费了一天份的能量。晋与耕也也同样难掩疲惫。 透过客房服务叫来三人份的咖啡放到桌上后,大家决定来讨论一场了。不管是否要接受岩永的提议,都有必要好好讨论一下。 晋坐在沙发上,没有特定对象地开口呢喃: 「那个提议,是爸的计划吗?还是岩永小姐的独断?」 左手端着杯碟,右手端着咖啡杯站在窗边的耕也接着皱起眉头。 「正常来想,应该不会做出无视于董事长想法的行动才对。」 「可是那个大小姐感觉随便都能做出那种事情吧?」 对于莉音这样的印象,其他两人似乎也没有反对意见。 耕也喝了一口咖啡后,将杯子端离嘴边。 「那个提议本身并不算怀。姑且不论董事长真正的用意是什么,他要求的内容是要我们说明二十三年前杀害音无澄小姐的人是董事长。只要能办到这点,就可以算是达成了一定程度的义务。因此『三个人合力讨论出一个能够让董事长满意的解答』确实是很合理又有效率的方法。」 莉音用双手捧起咖啡杯。 「『根据对那个解答贡献的多寡排名顺序』的提议也有一定程度的说服力。」 岩永刚才甚至表示「分别听三个人的解答太麻烦了」。那样夸张的发言让莉音都不禁为她感到紧张了。就算那是真心话也不该讲出口吧?虽然岩永接着就被九郎揍了一拳就是了。 「遗产的分配方法也可以由我们事先讨论之后,岩永小姐再根据能够实现各自期望的形式向爸报告排名的方法同样也很合理。虽然这样真的完全就是串通协议了啦。」 晋一副感到无趣地总结了岩永的提议。刚一原本是希望让三个人互相较劲,但岩永却是提议用大家都能接受的最佳方式解决问题。如此一来三个人就不需要互相仇视打心理战,岩永也不会因为决定排名而招惹到谁了。 晋抬头仰望天花板。 「爸也是个一流的经营者,虽然说会给予优先权,不过对于关系到整个集团的资产或权利想必也不会允许不合理的继承或让渡吧。然而我和爸的经营方针也不相同,我有我个人希望确保的资产和权利。另外我太太和小孩们对于遗产继承也有提出要求,我同样不能置之不理。因此对于这次的课题,我无法忽视。但是反过来说,只要能够保证我这些要求,在这次的课题中要把我排到第几名我都无所谓。」 如此说完后,他接着把话题抛给耕也: 「耕也先生,请问薰子姐的想法又是如何?」 毕竟对于晋来说耕也是自己姐姐的丈夫,年龄上也是耕也较大,因此当他直接对耕也讲话的时候就会使用适宜的遣词用字。至于耕也对晋讲话的态度同样也很客气。或许是因为在社会上晋的地位比较有权有势,让耕也怎么也无法用姐夫的态度对待他吧。顺道一提,莉音是分别称呼两人为「晋叔叔大人」与「耕也姑丈」(注2)。 耕也一脸感到抱歉似地望向远方。 「薰子是说她不想让亮马先生或晋先生单方面得利。毕竟晋先生对音无集团的贡献很得到董事长看重,亮马先生则是刚好相反,完全脱离家族集团走自己的路,那样的骨气想必也受到董事长很高的评价。在这点上,薰子似乎有种自己不太受到父亲喜爱的感觉,因此要是在遗产继承上又是两位获得优待,她应该会感到更加难受吧。」 晋针对这点用有点责备的语气向耕也说道: 「如果耕也先生在自己的事业上利用音无集团,爸就会与薰子姐有更多互动的说。」 「毕竟我也有我的自尊心,不想被人觉得是利用音无家的力量获得成功的。而且薰子对于金钱其实没有执着。虽然我现在也算是个小有地位的事业家,不过薰子跟我结婚的时候我的前途决不算是光明啊。」 「也就是说姐单纯只是想获得赢过我跟大哥的满足感是吗。在这次的状况中,大概是想炫耀自己选上的丈夫比我们还要优秀吧。」 「毕竟不管怎么说,亮马先生和晋先生都很优秀,所以薰子在这点上也有自卑情结啊。」 莉音听着这两人之间的对话,同时回想起姑姑薰子的样子。虽然没有讲过几次话,不过在莉音的印象中薰子是个娇小纤细而漂亮的人。 耕也这时对莉音询问道: 「亮马先生对于遗产的想法又是如何?」 就在莉音准备回答之前,晋就一脸苦涩地回应: 「大哥根本不用问啦。他的意见肯定是觉得继承高额遗产只会带来麻烦,如果莉音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就随便她拿吧。」 由于实在太精准了,莉音也就没有多做补充。明明是几十年来没有好好交谈过的哥哥,能够说得如此精准还真是了得。 「叔叔大人,你明明那么了解爸爸,为什么到现在还是跟他感情不好呢?」 「就是因为我太了解他啦。大哥总是做让我讨厌的事情。要是长男放弃继承或是拿到的份少得不自然,周围的人就会开始乱猜测,甚至有人会说是我在背后搞鬼。为了对应那些问题或是在事务处理上给人方便,都不知道会耗掉我多少心力。大哥倒是可以贯彻自己的想法,肯定很满足吧。」 「总觉得真是对不起呢。」 「哦不,这不是莉音的错。是大哥不好啦。」 晋因为莉音道歉而露出反省自己失言的表情。看来莉音道歉反而不太好的样子,于是她赶紧言归正传: 「既然这样,最佳的解决方式就是排名上让耕也姑丈排第一,给薰子姑姑有个面子,至于要继承什么就由晋叔叔大人和耕也姑丈商量调整了吗?我要是继承了管理或处分上很复杂的不动产或是艺术品也会伤脑筋,因此只要能顾虑到这点,要把我排第几名都可以的。」 耕也虽然表情看起来有点困惑,不过他应该也明白这是妥当的结论吧。 「对我来说这样薰子应该也会满足,所以我是无所谓啦。晋先生呢?」 「只要耕也先生或薰子姐希望继承的东西跟我没有重复,也就没有必要相争了。与其竞争谁的解答比较优秀,这样的应变方式应该会比较简单。」 晋虽然对一部分抱持保留态度,不过似乎也认为只要那方面可以互相妥协,这个方式就是最佳手法的样子。 耕也接着皱起眉头。 「事情还变得真奇怪呢。这原本是一场巨额遗产的竞争,如果是推理小说应该会让气氛变得更紧张才对的,可是现在却一下子就圆满收场啦。」 「既然评审提议要大家讨论协商,自然就会朝圆满收场的方向发展了。毕竟我们本来就没有在互相竞争遗产。就算有所不满,只要是爸的决定,家族们也不会有怨言的。」 「只不过『因为是我最巧妙让董事长成为了犯人所以获得优先权』这种事情要是传出去感觉会很难听,因此在这点上我倒是有点犹豫就是了。」 耕也似乎觉得「就算成为第一名也有这方面的弊害」而露出了苦笑,然而莉音倒是觉得刚好相反而提出纠正: 「如果是我们各自提出不同的解答竞争优劣或许就会变成那样,但如果是共同得出一个解答,根据贡献程度决定排名,给人的印象上就不一样啰。至少责任是互相分摊,而且大家都赞成那个解答的话也可以说是同罪了。」 耕也顿时感到有点惊讶。 「哦哦,原来也有那样的思考角度。」 「就这点来看,岩永小姐的提议也很有魅力啊。」 看来晋似乎也没有思考到这点的样子。或许这两人都是比起如何指证刚一是犯人,更先考虑到的是自己要如何撑过这次的课题吧。 莉音为了听听两人的意见,提出了这项课题中最根本的疑问: 「说到底,这真的是有答案的课题吗?要是祖母大人的事件一如警方的见解是一场突发性的强盗杀人案,就根本没有什么需要挖掘的真相了。再说,如果祖父大人是犯人而希望公开自己的罪行并付出什么代价,只要他自己说明是怎么杀害的不是比较快吗?为什么他要让我们来想?这个课题会不会其实有什么其他的目的呢?」 莉音说着,并寻求晋与耕也的意见。 「我爸爸是说,或许祖父大人知道什么如今才能公开的特殊隐情,所以希望我们可以察觉那件事情。」 沉默一段时间后,晋开口呢喃: 「看来就算要接受岩永小姐的提议,也有必要先询问几个问题啊。」 一个小时后,与九郎一同回到套房的岩永琴子听了晋提出的质问,当场大笑地挥了挥手。 「哎呀,各位想太多了啦。音无董事长确实杀害了他的夫人,只是因为那个杀害手法就算他亲口说明应该也没有人会相信,所以他希望孩子们靠自己的力量得出真相,彻底接受那个事实罢了。」 由于岩永如此保证的态度太过开朗,反而让莉音变得更加不安了。 「你这些话真的可以相信吗?」 莉音忍不住讲得有点像在责备对方,然而岩永却愉快地眨了一下右眼。 「将董事长当成犯人的答案是确实存在的。只要各位探询真相,自然就能得出那个答案。」 明明现在讲的是遗产继承和过去的杀人事件等等严肃的事情,可是只要从岩永的口中说出来,沉重的感觉就会霎时烟消云散。 晋一副忍耐着不要让自己松懈似地反驳道: 「可是爸并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吧?」 大家现在都不清楚刚一真正的用意是什么,又不知道可以相信岩永到什么程度。晋或许是想借由些许高压的态度试探动摇岩永吧。 但是岩永却若无其事般轻松带过: 「真的是那样吗?例如事件发生的那时候,音无董事长不希望被人怀疑是犯人的关系人物———亮马先生、薰子小姐、晋先生甚至耕也先生大家都有不在场证明,这不是很可疑吗?简直就像是为了保护大家而刻意安排的一样。当时能够办到这种事情的,应该也只有音无董事长而已吧?」 这主张虽然也可能被批评是牵强附会,但晋与耕也都选择了沉默。莉音其实也有注意到这点,因此不禁觉得这位大小姐果然不可小看而变得认真起来。 「为了让各位可以推理出董事长是犯人,事前应该有把事件的详细资料交给各位了。有办法得到二十三年前警方的调查资料并加以统整,真不愧是音无董事长呢。」 岩永对站在身后的九郎叫了一声,要他把那份资料拿出来交给岩永。莉音虽然在事前已经仔细读过调查资料,把内容记在脑中,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还是从包包中也拿出了那份资料。 至于晋和耕也则是没有动作。晋坐在沙发上,耕也在房间内各处走动,随便找到地方就把身体靠上去或坐下来。这两人应该最起码都有把资料记在脑中,而且虽然是二十三年前的事情但好歹也是事件的当事者,或许根本没有重新记忆的必要吧。 莉音整理了一下关于音无澄杀害事件的相关情报。 事件发生在二十三年前,三月十六日星期三的晚上七点左右。 当时澄五十八岁,身为音无集团的董事长表现精明强悍,不过每个月都有固定一天会到某间个人经营的按摩店光顾。按摩店位于一处恬静的住宅区,与其说是店铺不如说是在个人住家挂了一块小招牌而已,经营方式也是只接受熟人预约。据说按摩师傅的功夫了得,因此光是这样的经营方式就足以维持生计了。 无论在任何事情上都把工作摆在最优先,致力于扩大集团规模的澄原本就很少有私下来往的对象,周围的人总是带有紧张的气氛,想必澄本人也经常全身紧绷吧。而且对于自己的技术抱有自信又会挑客人的按摩师傅即使面对澄也不会紧张或是特别客套,对澄来说似乎能够更加感到放松的样子。或许也是由于这样的因素,去按摩店可说是澄唯一的休闲,完全的私人时间。 因此澄前往按摩店的时候也不会使用车子,而是自己一个人搭电车到最靠近的车站再徒步走到那间店。虽然身为董事长的她有专用的接送车辆与司机,但据说她是为了切换工作与私人时间而故意这么做的。而且她认为偶尔搭电车看看周围的样子对于一个经营者来说也是必要的事情,因此她似乎从平常就偶尔会忽然独自行动的样子。 另外,由于澄有向父亲传次郎学过合气道也有取得段位,因此独自一个人走夜路似乎也不以为意的样子。而她的腕力实际上也很强。虽然基于工作上的关系经常会遭人怨恨,因此周围的人好几次都劝告她保险起见还是尽量避免单独行动比较好,然而澄总是听不进去,甚至把反复劝戒的人远离自己身边,坚持自由行动。 而就在从那间按摩店回家的途中,大约晚上七点左右,于通往车站的住宅区路上,澄不知被什么人袭击,胸口被利刃刺伤两处,身上的现金也被夺走了。 虽然现场周围有几间民房,在家的人也很多,但由于是天气依然微寒的三月半昏暗的晚上七点左右,没有什么居民外出走动,所以并没有人目击到澄遭人袭击的现场。当时监视摄影机也还没有普及装设,因此也没有捕捉到犯人身影的影像。 不过紧接在澄遭人袭击之后,周围的住家有多位居民听到一名女性痛苦大叫「小偷!那个男的!谁来抓住那个穿黑色上衣的男人!往车站的方向去了!」的声音。 居民们因为那个叫声而注意到路上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纷纷来到家门前或道路上,这才发现了胸口深深刺着一把短刀,流着血倒在民房围墙旁边的澄。当居民们赶到她身边时,她虽然已经丧命但仍有体温,因此知道事件是刚刚才发生的。也有人认为澄虽然奋力发出刚才的叫声,但搞不好就是因为挤出那最后的一份力气,让她加速死亡的。 也许是勉强大叫的缘故,澄的嘴角流着鲜血,也或许是摸过伤口的关系,她没有戴手套的手上同样沾有血迹。 居民们立刻环顾周围,但只有在稍隔一段距离的地方发现一个打开的手提包与皮制的钱包被丢弃在路上,并没有看到什么逃跑远离的可疑人影。钱包中连一张纸钞都没有,因此认为犯人应该是只把纸钞抽走逃跑的。澄周围的人也提供证词说澄有随身携带一笔现金的习惯,钱包里总是会装有厚厚的一叠高额纸钞。 澄的死因是出血性休克,心脏附近被刀身长十二公分的野外求生刀刺了两刀。根据状态推测被刺伤后应该撑没有多久。留在受害者胸口的刀查不出来源,从握把上也没有采检出指纹。 这是很单纯的事件。首先,这是一桩强盗杀人案件。犯人一开始是先亮出短刀威胁澄交出钱财,然而却遭到对于实力有自信的澄意外强力的抵抗,结果顺势刺伤了对方,慌张之下只夺走现金并逃跑了。 从事件现场也能推断出几乎正确的死亡时刻。状况上可以判断居民们听到的叫声应该就是澄发出来的没错,也知道了几项犯人的特征。假设就算澄当时没有大叫,路上遗体应该也会在当天晚上之内被回家的附近居民发现,死亡时刻也能锁定到相当限定的范围内吧。 然而正因为单纯,警方查不到除此之外更多的线索,让搜查行动迟迟没有进展。 「警方当时将强盗杀人列为最大可能,不过一方面也由于调查行动很快就碰上瓶颈的缘故,所以同时也摸索起那是有人伪装成强盗杀人并计划性杀害澄小姐的可能性。因为澄小姐在工作上也遭到过很多人的怨恨。」 岩永翻着调查资料并语气平静地如此描述着。 晋虽然表示同意,但也用对于那样的意见不认同的态度说道: 「毕竟妈对于反对或反抗她的人都会毫不留情地切割舍弃。不过虽然是有做过头的部分,但也有很多是理所当然的处置。在事业经营上也有很多场合是平白无故遭人怨恨的。」 然而岩永并不加以理会地继续描述: 「另外,各位澄小姐的家人们以及耕也先生也同样有动机。澄小姐每个月会在固定的日子前往按摩店的事情各位都知道,自然能够拟定出在她回家路上埋伏偷袭的计划。当然,关于按摩店的事情是集团高层众所皆知的情报,因此只要有心调查,其实无论是什么人应该都能办到这种事情就是了。」 岩永低头读着资料继续说道: 「亮马先生与晋先生当时因为对将来的选择而与澄小姐意见冲突,饱受控制而处于痛苦的状态。薰子小姐则是和耕也先生的结婚受到反对,几乎要被迫分手。当然,耕也先生也有理由因为这件事认为澄小姐是碍事的存在。」 讲到这边,岩永抬头看向晋与耕也。 「另外也有很多人感受到澄小姐的经营方针与独裁手段可能导致集团面临危机。音无董事长就是其中之一,而且他身为父亲也尤其知道各位的苦境。因此他会遭到警方怀疑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晋这时苦笑回应: 「当时无论大哥还是我都经常在想,要是妈不在就好了。那时候大哥在妈的命令下被迫远离料理之路而留在集团工作,所以明白妈的经营方针是很危险的。我也是一样。我们都有充分的动机。」 耕也同样像是自己过去丢脸的事情被挖出来似地露出尴尬的表情点点头。 「我和薰子也是被强硬反对结婚,而且当时薰子已经住到我的公寓生活,在这点上也老是被讲。那个人认为女儿的结婚对象必须是家境优秀又能为集团带来贡献的人才行,因此对于独立心强又是白手起家的我一点都看不上眼,甚至还表示如果我们没有在一个月内分手,她就会毁掉我当时起步的事业。但如果我愿意分手,她就会对我提供援助,也会付给我相当金额的分手费。这教人怎么不对她涌起杀意嘛。」 他最后用有点像在开玩笑的讲法如此作结。 岩永接着微微一笑。 「然而由于各位都有不在场证明,所以很早就从嫌疑名单中被排除了。」 「毕竟是平日的晚上七点,认真工作的人在那段时间会有不在场证明的可能性本来就很高啊。」 晋对于这点似乎觉得很无所谓,不过岩永还是不为所动地继续翻阅资料。 「音无董事长为了视察新开幕的饭店而前往其他县,晚上七点左右正与十名以上的业者与公司人员们进行会议。亮马先生与晋先生都在即使开车前往案发现场也要一个小时以上的集团总部,晚上七点前后都有在公司内被人看到身影。尤其是六点半过后,两人被目击到互殴打架的场面是吧?」 「当时我们两人都还太年轻了。我才二十多岁,大哥也才过三十。尤其大哥在二十多岁的时候主张今后饭店经营上饮食方面也很重要,而用进修学习为借口蒙骗妈,到知名餐厅进行料理修行。可是后来这招变得不通用,让他被迫在总公司工作了三年以上,累积了相当大的心理压力。而我也是因为只能担任辅佐大哥之类的工作,心理上也很焦躁。」 晋仿佛是认为岩永在胡乱猜想似地举起手掌如此打断她的话。 「大哥被迫从事自己不想做的工作,而我则是巴不得可以做他那些工作。这样的两个人在一点契机之下发生口角争执甚至互殴打架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是的,周围很多人都知道两位的感情从以前就很差,但据说从来没有见过两位在公司内那样明目张胆地打架。也正因为这样,让两位的不在场证明变得非常清楚。虽说是偶然也真的很巧合呢。」 对于晋严厉带刺的声音,岩永始终用优雅又同时宛如在暗示什么事情般的态度回应。晋则是对她那样的态度浮现出踌躇的表情,没有再进一步反驳。 莉音对于当时的情况知道得并不详细,不过也觉得父亲亮马和晋会在公司里大打出手是有可能的事情。在这点上并没有不自然的感觉,可是岩永和晋之间的互动却让莉音感到有点奇怪。 岩永接着把话题带到耕也身上: 「耕也先生在事件发生的那段时间也正在到处拜访客户进行交涉,似乎没有时间抽身的样子。当时因为您的公司还没什么实际成果,所以据说有时候也会死缠着客户的样子。」 「我当时才三十三岁,没有什么人脉,会吃闭门羹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所以跟客户死缠到底也是家常便饭啊。」 「是的,多亏如此,让你的不在场证明相当明确。要是你吃了闭门羹就乖乖离开,搞不好就会有时间前往案发现场了。果然人从平常就要努力工作呢。」 耕也对于岩永那样仿佛在暗示有什么内幕似的讲法同样没有生气,只是像在表示「没必要赏这个脸蛋还带有稚气的大小姐一番见识」般耸耸肩膀。 岩永接着又继续指出: 「薰子小姐当时因为弄伤左脚,独自一个人留在耕也先生的公寓。据说她那天本来预定跟朋友出去吃晚餐,还预约了晚上六点半的餐厅。」 对于这点,耕也同样笑笑回应: 「没错,薰子听说是白天时在公寓大厅的阶梯重重摔了一跤。当时在她附近的邻居也帮了她一把,而她一开始只是在脚上贴药布而已,然而到了傍晚却越肿越严重,只好取消了跟朋友的约定。等我深夜回到公寓带她到医院检查,才知道是左脚胫骨骨折,就直接住院了。」 「是的,因为那样一场意外让薰子小姐明明有预定计划却差点失去不在场证明,不过最后她还是勉强得以从嫌疑名单中排除了。毕竟那样的脚伤实在不可能袭击杀害澄小姐,而且犯人推测是一名男性。这还真是幸运呢。」 要是没有发生意外,薰子也应该会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这样看起来,事件确实是发生在很巧的时间。如果是刚一或许就能够事先掌握大家的预定计划与行动,推估出那样的时间吧。 莉音不禁感到有点不高兴,于是毫不客气地对岩永直言说道: 「岩永小姐,你到底想表示什么?就算你是想出示祖父大人故意算准大家都有不在场证明的时间杀害了祖母大人的根据,你的话语未免也太含有恶意了吧?」 岩永刚才提出的论点根本就像在强调其中的刻意性。 「你的讲法听起来简直像在暗示除了薰子姑姑以外的人都知道祖父大人的犯罪计划,而故意在那段时间制造让人容易留下印象的不在场证明呀。」 「怎么可能?我才不会做那么没品的事情呢。」 结果九郎忽然从背后用力拍了一下岩永的脑袋。 「你如今还有什么资格跟人家讲品格。」 「我的行动一直都很有品格好吗!」 「光是你提出串通协议的提议就很没品了啦。」 九郎对挥舞着拐杖抗议的岩永如此冷淡说道。莉音虽然认为九郎讲得没错,但总觉得使用暴力并不是件好事而打算出面仲裁,可是岩永的拐杖也同样有揍到九郎,让莉音觉得他们两人或许是半斤八两吧。 晋与耕也都张着嘴巴当场愣住,而莉音也因为气势被打断而不知该如何继续接话了。不过岩永很快又重振起来,用她那依旧像个精巧西洋人偶般的小嘴言归正传: 「不好意思,我的同行人实在不知礼数。确实,我是向各位提出了串通协议的提议,不过就算各位再怎么没有欲望,我也没想到各位会这么快就得出共识。毕竟事关巨额的遗产,也关系到集团经营,因此我本来以为各位会暂时观察情况的。更何况身为继承当事人的薰子小姐与亮马先生都不在场,可是却这么快就决定出结论了。」 岩永冷不防地又朝莉音他们抛出了跟刚才不同的恶意。 「这感觉简直就像是希望在对自己不利的事情被挖掘出来之前息事宁人,仿佛是比起遗产还有其他更需要担心的事情不是吗?毕竟串通协议是违背音无董事长意向的行为,如果没有需要担心的事情,应该会更认真诚实面对课题才对吧。」 这未免太臆测过度了。莉音对于岩永如此恶质的手法感到傻眼的同时,脑中不经意回想起刚才自己讲过的话。 刚一搞不好是想要让大家察觉某种如今才能摊开的事实。 岩永对保持沉默的晋与耕也探出上半身。 「或许大家都有不在场证明只是偶然。不过事件当时亮马先生、晋先生、耕也先生与音无董事长是共犯关系,事先就计划好了不在场证明,至于薰子小姐因为没有被告知这件事,而差点就失去了不在场证明。这样的解读不是会比较有趣吗?耕也先生今天会代替薰子小姐前来出席,不也是因为有必要对这件事实进行处理吗?」 莉音感到自己的手掌渗出了汗水。照岩永的这个讲法,代表莉音的父亲亮马在这次的课题,也就是过去的事件中也有应该被挖掘出来的事实了。 即便如此,莉音还是为了主张岩永的矛头是对着错误的方向站到她面前。 「我对遗产根本没有兴趣。叔叔们也是判断祖父大人应该不会在遗产继承上分配得不合理,所以认为与其要亲人间互相斗争,不如接受你的提案比较好而已。可是你却因为觉得有趣而嘲讽我们的决定吗?真的是很没品呢。」 站在岩永背后的九郎不知道为什么一副「说得好」似地对莉音竖起了大拇指。莉音顿时觉得「就算被你夸奖也不值得高兴啦」而差点乱了步调,但还是深呼吸一口后继续说道: 「而且如果包含祖父大人在内的四个人是共犯,这次的会谈和课题就一点意义都没有了。因为那样事到如今根本没必要互相探索什么方法,叔叔们都知道祖父大人就是犯人了呀。」 结果岩永就像是对于莉音的追究毫不在意似地张开双臂。 「没错,我并没有相信各位是共犯,而音无董事长也有否定过这点。只是董事长也有表示过,犯下的罪就应该接受报应。」 面对丝毫没有动摇的岩永,莉音霎时感到某种恐惧与不安。 对于这位娇小的千金如此失礼的手法,晋与耕也依然保持着沉默,仿佛是对于自己应该发言的话语选择上感到犹豫似地一动也不动。 他们果然有什么被挖掘出来会伤脑筋的内幕吗?难道父亲亮马也是因为有什么内情,所以害怕前来出席的吗? 在空调的声音都甚至感到吵杂的一片寂静中,从莉音背后传来晋不知是呢喃自语还是进行确认,有如在黑暗的箱子中摸索似的声音: 「难道爸是想要让我坦白自己的罪吗?这就是这个课题的目的吗?」 「谁晓得呢?虽然杀人行为即使只是进行准备工作也算一种罪啦。」 岩永装傻似地如此回应并重新坐下后,接着换成晋从沙发上站起身子走到前方,坦荡荡地对她说道: 「那好,我就承认吧。二十三年前,我和大哥一起拟定了杀害妈的计划。虽然还在准备阶段时妈就不知被什么人杀害,所以最后并没有实行就是了。」 耕也对于晋的自白表现出惊讶的态度。相对地,莉音倒是对于叔叔拟定过杀害母亲的计划并不感到惊讶。毕竟他有动机,刚才甚至被岩永当成是祖父的共犯,因此就算真的有拟订计划也还在莉音的想象范围之内。 比较让莉音想象不到的是,他居然是跟亮马一起拟定计划的。 「叔叔大人,你说是跟我爸爸一起,但你们不是有三十年以上感情都很差吗?事件当天还打过架!」 岩永这时竖起一根手指。 「正因为两个人感情很差,所以不容易被怀疑是共犯呀。因此即使两人是兄弟关系,互相提出的证词还是会给人很高的可信度。然而这两人其实在根本的利害关系上是一致的,自然也会有合作的余地。」 「果然一切都早已被你看穿了啊。」 晋愤慨地瞪向岩永。但岩永却是一副「不敢不敢」地用眼神回应后,继续说道: 「事件当天,这两人激烈打架到周围的人都会发现的程度,也因此得到了明确的不在场证明。但如果这两人其实是共犯,只是假装打架而已呢?例如说只有两个人在会议室中打架,其他人只是从房间外面听到声音的话呢?只要将其中一方的声音预先录音并播放出来,然后明明房间里只有一个人却假装在激烈打架,就能让其他人误以为两个人都在房间里。这段期间另一个人就能去实行杀人行动了。」 晋并没有否定。 「没错,就是那样的不在场证明伪造计划。虽然另外也有想到几个避开嫌疑的小伎俩,不过你讲的就是最主要的部分了。但事件当天我们打架并不是只有声音,周围的人也有目击到那个场面。我们原本预定是在隔月妈去按摩店的时候才实行杀人计划,而那次的打架是为了营造出即使我和大哥在公司里争执或打架也不会显得不自然,而且就算有人发现我们两人在房间里打架也会觉得不要出面制止会比较安全的环境所做的事前准备工作。」 说到这边,晋态度尴尬地转向莉音。 「别误会了,我和大哥的感情是真的很差。然后当初提议这项计划的人是大哥。他说要是再这样下去,自己的将来跟集团的将来都会完蛋,所以要杀死妈。而且他还断然表示过,我只要协助他伪造不在场证明就好,必须弄脏双手的工作由他自己负责。」 晋应该不会撒那种只要事后进行确认就会被搓破的谎言,而且也不会撒谎说计划是由他讨厌的哥哥主导的吧。因此莉音只能相信这件事情了。 「我知道就算我拒绝,大哥也会自己去做。而我当然也非常清楚妈的存在会让周围陷入危机。大哥当时打算靠自己的手争取自己的将来并解决问题,要是我在那时候胆小畏缩,就等于是承认我一辈子都比不上大哥。所以我立刻就同意了。」 晋重新坐回沙发上,擦拭汗水。 「另外也是因为大哥把我视为可以信任的共犯,愿意拜托我的事情刺激到了我的自尊心。不过光是从我没有主动表示要负责弄脏自己双手的部分,果然还是代表我输给了大哥吧。」 晋的态度就像是把积在自己肚子里的石头全部吐出来一样。 「然后就在我们进行着计划,还在为不在场证明的伪造工作进行布局的时候,妈就不知道被什么人杀害了。我还记得自己当时非常气愤,觉得明明好不容易做好觉悟要杀害妈的,却不知被谁抢先了,害我甚至气得捶了一下桌子。我根本不期望那种像是被运气拯救的结果啊。」 岩永翻阅着调查资料并促使晋继续讲下去。 「你没有怀疑过可能是音无董事长下手的吗?」 「我并不是没有想过。我当时觉得搞不好是爸察觉到我们的计划,为了不要让我们弄脏双手而抢先动手的。可是爸有不在场证明,感觉也不像是雇用了什么人去杀害的。我好歹也有调查过家里的现金或财产以及公司资金的流向,确认爸有没有动过什么可疑的钱。但是爸原本无论是在家或是在公司,能够自由运用的经费都很少,所以我实在不觉得他有办法雇用到什么人。」 在警方的调查资料中也有提到警方调查过委托杀人的可能性,但是都没有查到任何一点线索。 「虽然妈死后过了一段时间,有一件奇怪的山区开发案动工让我感到有点可疑,但那个开发案并没有产生什么特别的利益,而且土石流防范工程以及公园保养等等内容对于集团的地区对策来说也不是没有必要的事情。应该不可能有人会以这种事情为交换条件接下杀害妈的工作。」 「确实不会有那样的『人』呢。」 岩永不知道为什么特别强调了「人」的部分表示同意。晋则是点点头。 「所以关于妈的死,最后是当成一桩强盗杀人案收拾了。就算最后没有抓到犯人,大家还是当成那样一回事。可是爸现在却提出了这次的课题。爸不可能是犯人,那么自然就会让人想到他可能是为了让我跟大哥坦白曾经计划杀人的过去,要我们为自己的罪付出代价了。」 原来晋在参加这次会谈的时候表现得那么焦躁是因为那样的罪恶感与秘密。比起如何证明刚一是犯人,他更感到烦恼的是自己的秘密是不是已经被发现了?要如何处理才好? 晋叹了一口气,对莉音说道: 「大哥应该也有察觉到这点吧。即使没有真正实行,曾经计划杀人的过去还是很沉重的一件事。要是没有被谁好好制裁并原谅,甚至会觉得自己总有一天会被压垮啊。」 莉音心中也有个底,毕竟她到这里来之后,脑中浮现过好几次父亲派她过来时的各种言行。 「他让莉音来参加课题想必也是基于那样的心理。他应该是想要让女儿知道自己的罪过,透过某种形式赎罪吧。或许是因为自己说不出口,所以希望让女儿在这里察觉出那个真相也说不定。」 就在这时后,莉音想到了一个教人不寒而栗的可能性。 「叔叔大人该不会是为了确保两人的共犯关系绝对不会遭人怀疑,所以这二十三年来一直都假装跟我爸感情很差的吧!」 即使是以未遂落幕的杀人计划还是有必要继续隐瞒下去。难道这两人是担心有任何一点曝光的可能性,而刻意维持感情很差的状态吗? 然而晋挥了挥手。 「所以我就叫你不要误会了。我讨厌大哥。他可是把我认为最有价值的集团经营工作随便舍弃,擅自走上自己的路自我满足的家伙。可是他还在集团工作的时候却又偏偏表现得比我优秀。就连那样的才华,大哥都认为毫无价值而舍弃了。明明我是那么样的渴望啊。这种事情可以原谅吗?」 这心情莉音也能理解。如果见到别人把自己想要的东西、重视的东西不屑一顾地舍弃,就算那个人说要把那东西给自己,自己心中还是会怀抱某种难以释怀的感情吧。 「要是大哥继续留在集团里,搞不好早就成为董事长了。我一直以来都无法逃脱这样的自卑感,又怎么可能跟大哥良好相处?」 岩永一副深有感触地表示同意: 「真是个讨厌的人呢。」 「至少比你好多了啦。」 晋不知是为了表现最起码的反抗,还是出自真心地如此回应。莉音也深有同感。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就连站在岩永身后九郎都点了点头。那两人的情侣关系该不会是骗人的吧? 接着,晋虽然带着不愉快的态度,但还是对岩永道谢: 「不过这下我心情总算稍微轻松一些了。我就感谢你准备了这个让我自白的机会吧。不对,我该感谢的对象应该是爸。你终究只是这次的评审啊。」 岩永一副自己根本丝毫没有期望对方感谢似地鞠躬低头后,用冰冷的眼神看向站在窗边仿佛事不关己地望着窗外的耕也。她虽然说自己的右边是义眼,但她的左眼也同样让人感受不到任何感情。 「那么耕也先生和薰子小姐又是如何呢?当时你们有计划要杀害音无澄小姐吗?」 她又在擅自妄想了。莉音心中虽然这么想,可是耕也的反应却很迟钝,似乎在思索什么事情似地保持着沉默。于是岩永又继续说道: 「薰子小姐的脚骨折的时机未免太巧合了。因此我试着怀疑了这样的不在场证明伪装计划:薰子小姐在事件当天的白天故意在周围有人的地方跌倒,假装出脚很痛的样子。然而在那个时间点,其实她的脚根本没有骨折。然后到了傍晚偷偷溜出公寓,伪装成强盗杀害澄小姐。毕竟当时她的脚没事,因此这种事情事有可能办到的。接着她回到公寓之后,才真的自己折伤自己的脚。」 莉音听出岩永想表达的意思,不禁感到傻眼了。居然会怀疑别人如此乱来的行为,这位大小姐的人格究竟是扭曲到什么程度? 「要自己折伤自己的脚或许要相当大的觉悟,但并不是办不到的事情。毕竟是女性的脚,只要有那个意思还是可以折伤吧。也搞不好是耕也先生回到家后帮忙她的。她就是这样假装自己是从白天就折伤了脚,让人认为她不可能犯案的。」 耕也依然望着窗外笑了一下。 「真亏你可以想出这种光是听了脚就很痛的手法。当时从澄小姐最后大叫的那句『抓住那个穿黑色上衣的男人!』就能知道,犯人是一名男性。就算假设蒙着脸,也不可能把亲生女儿误认为是男性吧。」 「那个最后的大叫声,真的是澄小姐叫的吗?当时听到声音的周边居民们应该不知道澄小姐的声音是怎么样吧。如果是薰子小姐为了让大家误以为犯人是男性而假装成澄小姐,从尸体旁边大叫让周围听到的话呢?」 或许是有可能性,但莉音立刻注意到这个假说有破绽了。 耕也也一边走向岩永一边轻松反驳: 「那种伪装计划的风险太大了。要是听到声音的居民立刻来到路上呢?要是有人打开窗户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呢?薰子在那里很快就会被发现了,逃跑的身影被人目击的可能性也会提高,甚至搞不好会被周边居民当场逮住。就算知道那段时间不会有人走在路上,还是可以确定附近居民很多。正由于这样,有很多人听到了澄小姐的叫声。就因为澄小姐是犯人逃跑之后发出叫声,居民们才没看到犯人的身影啊。」 莉音以为这下岩永应该会闭嘴了,没想到她的舌头还是没有停下来。 「也对。说到底,如果是计划在住宅区杀人,应该会在行刺之前或行刺的当下捂住受害者的嘴巴,防止受害者发出声音被周围的人发现才对。而且万一澄小姐留下犯人的线索或是周边居民立刻发现澄小姐而让她救回一命就完蛋了,所以最起码应该会确认死亡,确定真的杀害之后才离开受害者身边吧。正因为是突发性而毫无计划,而且是澄小姐不认识的人物犯下的强盗杀人,澄小姐才会在犯人离开之后还有余力大叫的吧。」 岩永虽然自己提出了自己假说的问题点,可是坐在椅子上抬头望向走到她近处的耕也的态度依然一点都不畏缩,还是老样子带着仿佛在夸耀胜利似的笑脸。 「不过这是个难得的机会。何不学学晋先生,稍微让自己轻松一点呢?」 耕也顿时陷入沉默。 接着他嘴角一扭,垂下了肩膀。 「好啦,我就招认吧。事实跟你说的刚好相反。并不是薰子骨折而进行了杀人,而是因为她骨折所以让杀人计划受挫了。」 莉音不禁抽了一口气。世上居然会有这样的事情。相关人物们竟然大家都曾计划要杀害音无澄。 耕也大概也是在很早的阶段就在思考要如何说明的缘故,语气流畅地描述起过去的事情: 「我和薰子也曾计划要杀害那个人。毕竟要是那样继续下去,不但我们两人会被迫分手,我的事业也会被搞垮。『盯上澄小姐从按摩店回家的时候』这部分跟晋先生他们的计划是一样的。这与其说是偶然,不如说能够事先确定那个人会独自一个人走在没什么人的路上也只有那段时间,所以大家的计划才会一样的吧。然后就在那天,我们原本预定要实行我们的计划。」 没想到他们的计划跟亮马与晋不一样,是刚好决定在事发当天付诸行动的。也许是因为他们被澄逼迫立刻分手,所以在时间上比较急吧。 「让人误认骨折时间的伪装计划就如你所说得没错。我们确实是打算那么做的。尤其薰子娇小细瘦又好歹是个千金小姐,应该不会有人想到她会自己折伤自己的脚。薰子就是瞄准这样的盲点,自己向我提出了那样的计划。然而很蠢的是,薰子白天在阶梯跌倒的时候,竟然真的把骨头折伤了。」 耕也忍不住发出笑声。虽然这听起来真的很搞笑,但对于当事人来说应该一点都笑不出来吧。 不过岩永到是哈哈大笑起来: 「要在周围的人不会起疑的状况下故意跌倒,而且又要让人觉得即使骨折也不奇怪,想必是很难的事情吧。就算失败而真的骨折也是有可能的事情呀。」 耕也虽然看起来有点被惹得不高兴,但还是继续说道: 「薰子到傍晚之前也判断那伤势即使是撞伤也很严重,就算能走路也没办法跑步,因此便放弃实行杀人计划了。就算能埋伏偷袭那个人,杀害之后也没办法逃跑,搞不好还会遭到反击吧。而我是回到公寓之后才得知这件事,在那之前则是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明而到处奔波。」 「毕竟当时手机还没有普及,而且要是冒然联络反而有可能引人怀疑嘛。」 「没错。而且薰子明明既然已经放弃杀人就马上去医院检查就好了,可是她却认为自己还没有向我解释状况之前不能离开家里。结果我回到公寓的时候虽然还不清楚她的脚确切的状况,但至少看得出来肿胀得很不寻常,所以我就立刻把她带到医院去了。等到在医院确定是骨折之后,我们得知了那个人的死讯。」 莉音试着想象耕也与薰子当时的心境,果然还是觉得简直有如一场闹剧,不过自己一点都不想要成为当事人。 「我和薰子都当场愣住了。比起庆幸这下问题获得解决,我们更是疑惑这究竟是什么玩笑。不知是谁杀掉了那个人,而且还是在我们遇上出乎预料的意外而放弃计划的那一天。就算是上天的安排也未免太教人毛骨悚然了。」 耕也似乎也是比起欣喜更感到恐惧的样子。大概是当时的感情又涌上心头的缘故,他顿时发冷似地搓揉起双手。 「我们也有怀疑过会不会是音无董事长察觉了我们的计划,而透过什么手段抢在我们之前动手的。但总之我们因此得救,于是就把这份怀疑封印起来,一路活到了今天。」 他接着露出一脸像要埋怨什么似的表情,低头看向从容坐在椅子上的岩永。 「然后如今又出现了这样的课题。就算董事长真的是犯人,这个流程也让人觉得他并不只是打算坦白自己的罪过而已。这很自然会觉得他是间接想要让我们也坦白自己过去的罪恶。这让薰子一直感到很害怕,所以最后只好由我出席了。而我也一直很担心事情究竟会便得如何,肚子痛得要命啊。」 莉音完全没有看出耕也原来内心也抱着那样沉重的危机感,忍不住觉得有历练过的大人果然就是不一样,而对这个姑丈更加感到尊敬了。 耕也接着感到抱歉似地垂下眉梢看向晋。 「不过我万万没想到原来亮马先生跟晋先生也有计划要杀害那个人。知道这件事情后我就顿时觉得轻松了许多,真的是很自私呢。我想薰子听说后应该也会镇定下来吧。董事长或许也是觉得自己来日不多了,所以想要挺身出来对过去的事情做个清算。并且为了让我们从负担中获得解脱,而打算让我们也在这里把自己过去的罪恶都吐露出来吧。」 晋听到耕也的自白也同样表现出惊讶失措的表情。毕竟连自己的姐姐都曾企图杀人,这种事情想必很难马上接受并消化吧。而且因为晋自己也有过同样的企图所以没资格责备对方,但反过来要萌生同伴意识又由于关系到犯罪行为而有违良知。不过至少这下彼此可说是对等了,心境上也不用互相感到自卑了吧。 晋深感疲惫地对岩永说道: 「好啦,岩永小姐,继承人们的罪过都如你所愿被摊开来了。这下闹剧可以结束了吧?」 岩永则是相对于晋,用开朗、可爱而轻松的态度拍了一下手。 「还没有结束喔。当时各位究竟做过什么事,我都没有要问罪或倾听忏悔的意思。反正早就已经过了追诉期,而且那些也不是问题的本质呀。」 这位大小姐真的是有够旁若无人。面对当场讲不出话的莉音他们,岩永不以为意地继续说道: 「音无董事长是如何杀害音无澄小姐的?现在要求各位的答案终究是这点。各位的罪过根本只是小事。」 把在场的人们逼到绝境,被迫坦白自己的罪过之后,居然还没有结束。课题依然跟刚开始时一样,完全没有任何变化。 「那你到底是为了什么目的让我们承认自己的杀人计划啊!」 晋站起身子,发出激动的声音。一个大集团的常务董事毫不隐藏怒气的大吼,如果是一般人应该会当场发抖,缩起脖子吧。 然而岩永却泰然自若地翘起腿,柔软的动作让人完全感受不出那是义肢。 「晋先生和耕也先生来到这里的时候,满脑子都在思考要如何隐瞒自己的罪过,或是要如何为自己辩解,想必根本没有为课题的解答做过什么准备。莉音小姐虽然应该有准备什么想法过来,但是在现场这种仿佛有隐瞒什么秘密的气氛下肯定也无法集中精神吧。所以我才想说必须先把这个问题解决才行。」 站在岩永身后的九郎面对这样的事态也同样不为所动,对晋也毫不恐惧。感觉只要跟在岩永琴子身边,这点程度的事情根本不足为奇的样子。虽然表情上看起来对于那样的岩永有点哑口无言就是了。 「既然被指派为评审,我就要好好完成自己的工作。音无董事长希望纠正过去由于人死而让事情变得顺利的成功经验。那样的成功体验在有些时候反而会害到人,也可能导致自我毁灭。因此必须要纠正过去才行。」 岩永挥了一下拐杖后,语气轻松地宣告: 「好了,音无董事长究竟是怎么杀害他太太的?这个问题有确实的答案,请各位好好思考吧。」 时间已经来到了下午的三点多一些。 注2:日文中「叔叔」与「姑丈」都称「叔父」,因此原文中在此特别说明莉音对两人如何区别称呼方式。 第五章 sleeping murder(后篇) 晋、耕也与莉音离开房间后,岩永琴子在感觉莫名宽敞的饭店套房中伸了一个懒腰。那三人大概是都想要转换一下心情的缘故,相继离开了这间房间,暂时应该都不会回来的样子。 岩永用拐杖敲了敲肩膀,庆幸目前为止都有按照自己的预定计划发展。由于大家都有顺利做出岩永所期望的反应,因此到现在事态都还掌握在岩永的计划之内。 九郎在空荡荡的客厅中走动,将桌椅摆回原本的位置并问道: 「音无董事长当时知道大家各自有拟订杀人计划的事情吗?」 岩永摇摇头。 「不,刚才只是我基于独自的情报与推测进行套话,顺利让大家松口的而已。那些应该都是董事长想也没想到的真相吧。」 岩永事前并没有将自己的目的详细告诉九郎。毕竟这次有必要对关系人们进行各种诱导,所以要是随便让九郎有预备知识,恐怕会因为他的态度让关系人们的行动或思考发生变化。这并不是说岩永不信任九郎,只是为了尽量减少预料外的状况,所以她只有将大致的方向性告诉九郎而已。 「既然这样,应该没有必要把那些事情爆料出来吧?音无董事长到了明天得知那些事情想必也会很惊讶,毕竟由于这个课题竟然挖出了他预料之外的东西。」 「既然出了奇怪的课题自然就会发生奇怪的事情。哎呀,这部分我今天之内就会向他报告了啦。另外我刚才也讲过,要是不把这些事情挖出来,大家的注意力也会被分散到没有必要的思绪上,而且这样做会比较容易把大家引导向我准备的『适切的虚假解答』呀。」 「难道就不能等那些人独自得出解答吗?」 九郎似乎是觉得「从一开始就诱导大家会不会不太好」,但是慢慢等那些人独自推理都不知道会等到什么时候,这边也有这边的行程计划呀。 「毕竟这样做比较轻松嘛。现在已经撒了相当多的线索让大家想象我所准备的解答了。如果可以再稍微暗示一下受害人的人格与当时的状况当然会更完美,但搞不好其实不需要我那样做,他们各自就会察觉了吧。」 目前的状况发展不算坏,不过接下来又会如何呢? 「最值得期待的人是莉音小姐。她既不是事件的当事人,对受害者也没有直接的认识,因此或许今晚她就能得出我所期望的答案了。」 莉音离开套房后,来到饭店近处的一座庭园,坐在长椅上用手机与父亲亮马通电话。 虽然岩永琴子说课题有确切的答案,现场的气氛也不可能立刻切换说「那么就把音无董事长设定为犯人,让我们从头开始讨论吧」。晋一副已经被搞糊涂似地抓了抓头发后,表示自己要稍微外出一下而离席。耕也也说自己至少应该把现在的状况告知薰子而从口袋拿出手机离开了房间。或许那两人都觉得必须离开房间一下,否则精神上会撑不住吧。 至于莉音则是由于一点都不想要一个人在房间面对岩永,于是表示自己也想去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气而快步走出了套房。接着透过电子邮件将目前为止的事态发展简洁告诉亮马,并等待回应。莉音虽然丝毫不觉得晋是在撒谎,但还是希望向亮马本人也进行确认。 后来亮马的电话是在下午五点多,当莉音坐在庭园的长椅上喝着瓶装茶并仰望还很明亮的天空时打来的。那是亮马的餐厅结束中午的营业时间,挂出「准备中」的牌子并为了晚上的营业进行准备告一段落的时间。 「我虽然有做好觉悟我跟晋的罪会被摊出来,但没想到事情居然不只这样。原来薰子和耕也先生也是一样,实在让我惊讶。」 亮马的语气仿佛事不关己一样。或者可能是他不知道该表现出什么感情才好,结果就变成这样的吧。 「什么叫『实在让我惊讶』嘛,既然爸爸有那样的预感,拜托你自己来参加好不好?光是要把祖父大人当成杀人犯的课题就已经很夸张了,这下居然还得知爸爸跟姑姑叔叔们都曾经计划要杀害祖母大人。这对一个暑假刚结束的学生来说太沉重了吧。」 虽然莉音对那个祖母根本认识得不深,事情又是发生在二十三年前,让她并没有看得很重。而且在「岩永琴子」这个存在面前,也让她渐渐觉得太严肃看待那件事情根本很蠢就是了。 电话另一头的亮马叹了一口气。 「抱歉。我也感到很迷惘啊。虽然我觉得那段过去只能藏在自己心里直到死为止,可是又同时觉得干脆让你或爸知道会比较轻松。所以如果你能发现那件事情,或是爸告发我们就好了。唯有必须自己讲出口这件事,我一直希望可以避免。」 「哦哦,嗯,晋叔叔大人好像也是被岩永琴子逼到迫不得已才坦白的,我想他心中应该也有相当大的抗拒吧。我能明白那种心情,也没有生气的意思。」 原来个性顽固又讨厌弯腰驼背,仿佛认为退缩是一种耻辱的父亲也有这样懦弱的一面。这点反而让莉音感到有点放心了。要是对于自己曾经计划杀人的过去毫不觉得羞耻,以一个人来说才有问题吧。 亮马对于女儿那样的反应似乎觉得很在意的样子。 「明明知道了自己的父亲曾经想要杀害祖母,你的态度倒是很干脆嘛。」 或许是莉音的声音在父亲耳中听起来未免太过爽快了。对亮马来说也许会觉得女儿对于父亲那样的过去竟然完全没有表现出厌恶或动摇才真的有问题吧。莉音也记得自己对亮马说过同样的话。 「我果然还是无法想象祖母大人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呀。所以该说是很难有现实感嘛……我有听说她是个很厉害的人,也知道她让音无集团成长到现在这个规模的伟业。不原谅反对者,想要支配爸爸们的将来,是个不听周围人意见的独裁者的评价我也听说了。也因此让周围人感受到她的危险性,甚至是个让儿女或丈夫都企图杀害的问题人物。」 想必是个让人希望尽可能不要出现在自己身边的人物吧。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无论是爸爸、晋叔叔大人、耕也姑丈还是祖父大人在提到祖母大人的时候,我都感受不出有憎恨的感觉。或许只是因为人已经死了,大家也都整理好了心情,但我总觉得大家的负面感情没有强烈到想要杀害的程度。所以那段过去对我来说没什么现实感呀。」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莉音即使接连听到那些过去的杀人计划,现在还是有种只是听到虚构故事的感觉。 「说得也是。我当时确实对那个人有相当程度的憎恨,觉得只要那个人还活着,我就无法走上自己期望的人生,而且连音无集团都可能完蛋。当时的我觉得她是个不顾虑儿子的意愿与幸福,也不考虑集团未来的暴君,是个缺乏判断能力与自制心的任性母亲。只要有那个人在,一切都会付诸流水。而晋和薰子当时也有讲过同样的话。关于那个人的评价,我们三个人都是一致的。」 对于莉音的意见,亮马仔细说明自己的杀意。虽然莉音觉得其实也没必要仔细说明那种只会让人心情沉重的负面感情而想要开口制止,不过亮马的用意似乎并不是那样。 亮马是想要把关于音无澄的真实告诉莉音。 「然而那个人死后过了一段时间,我才渐渐明白了。我想晋、薰子和耕也先生应该也是一样吧。那个人其实并不是什么不听周围意见的暴君,也不是没考虑过我们的幸福。那个人是个牺牲者。她只不过是按照事先已经决定好的事情、被命令的内容在做事而已。因为她相信那样做才是最好的方法。」 莉音即使听到这段说明也完全无法释怀。这样的说明内容根本不像在形容一个大集团的独裁经营者、让集团成长扩大的功劳人物、站在集团顶点的那个人。或者说刚好完全相反,她应该是个无论谁的命令都不听的独裁者才对。 「你说被命令的内容,是被谁命令的?」 「就是那个人的父亲———传次郎。」 亮马的声音中掺杂了些许的憎恨。明明在提到澄的时候完全没有那样的感觉。 传次郎,对莉音来说是曾祖父。对于这个人物莉音甚至连看过照片的记忆都没有。虽然是创建了整个集团基础公司的人物,但却感受不出有那么强烈的力量和存在感。 就在莉音犹豫着该怎么回应才好的时候,电话另一头的亮马又继续说道: 「将音无集团扩大的是妈———音无澄没错,但是那样命令她的人其实是传次郎。他在生前就拟定了详细的计划与方针,托付给自己的女儿。音无澄这个人只不过是遵照那个内容一路往前冲而已。当然,能够实现那样的事情一方面也要归功于那个人的才能与努力,不过那个未来的蓝图是传次郎描绘的。」 「可是继承者遵循上一代的方针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如果那个方针指示过度就要另当别论了。说到底,那个人与爸,也就是你的祖父刚一结婚也是传次郎决定的事情,那个人只是遵从他的命令而已。那两人之间根本没有恋爱关系,听说甚至连相亲之类的程序都没有。一切只是传次郎看中爸,认为这个人将来会派上用场所以收为自己的女婿,根本没有问过妈的意愿就决定了。」 「那会不会太蛮横了呀?」 「遵从家里的方针结婚这种事情自古就存在,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就已经被决定结婚对象的时代也是有过。这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虽然想法很旧,但也没办法完全说是错误的。不过至少光从这点来看,就能知道那个人并不是擅自妄为的独裁者,而只是遵从传次郎的命令而已。」 虽然以现代的基准来看是很蛮横的事情,但自由恋爱这种事情也是到最近才变得理所当然的。现今想必还是有些社会的价值观是把阶级摆在第一。而澄也是被拘束在那种规则下的一个人,这件事让莉音对于祖母的印象产生了大幅的修正。 「为了整个集团,必须要生几个小孩?要怎么让那些小孩们继承集团?要让他们选择什么样的结婚对象?妈一直以来都是按照传次郎的意思在进行决定。传次郎所拟定的集团战略与方向性就是具体到那种地步。所以我身为长男被命令要继承整个集团,晋被命令要在旁辅佐我,薰子则是被指示必须跟家世高贵的对象结婚,而被迫要跟耕也先生分手。对那个人来说那样做才是我们最大的幸福,也是对整个集团的未来最好的决定。」 亮马描述澄的语气明显变得带有同情的感觉。 「这件事情最可怕的地方,就是在那个人还活着的时候,真的一切都发展得非常顺利。集团一如传次郎生前所描绘的蓝图,借由扩大经营顺利成长。传次郎为她选的丈夫也确实非常优秀,身为那个人的辅佐表现得相当能干。毕竟那丈夫如今成为集团的董事长,坚实的表现在政经界也受到尊敬的程度。我和晋以及薰子也都被培育成能够让那个人感到满意的小孩,我和晋的工作表现都很杰出,薰子也是个有教养懂礼数,带到任何场合都不丢脸的富家千金。」 除此之外,看在莉音眼中也觉得无论自己父亲还是姑姑叔叔的容貌都很出众。更加让人感受到这样的说法正确无误。 「那个人———音无澄从小就遵从传次郎的指示,而且因此一直过得很顺利。把违逆、反抗自己的人全数排除、击溃之后,事情就会变得更加顺遂。批判的声音对她来说只不过是输家在虚张声势。一路来都是接连不断的成功。这样一个半世纪以上都遵从传次郎的指示获得成功的人,有可能忽然脱离那个命令吗?有可能按照自己的意志判断传次郎的命令有错而违背其内容吗?明明还没有发生什么明显的失败或错误喔?」 莉音这下也渐渐明白亮马为什么会说澄是牺牲者了。 「那应该需要相当大的勇气吧。而且就算在眼前被证明了失败或错误,或许也依然无法相信。毕竟如果相信了,搞不好就等于全面否定自己一直以来的价值观呀。」 「没错,那个人是传次郎的傀儡人偶。她不但聪明又有卓越的生意头脑,经营手段也是一流。所以她其实应该也有察觉到集团的扩大方针已经来到危险的阶段,也明白小孩们有各自的想法,有各自幸福的形式。然而承认这些事情并改变方针就等于是违逆传次郎,等于是舍弃至今的成功法则。」 这些话听起来实在教人难受。没想到成功的经验反而勒住了自己的脖子。 「然后那个人终究没能选择舍弃。即便逻辑道理上显示那样做会遭致毁灭,她依然无法选择其他没有成功保证的恐怖选项。」 亮马的声音听起来只有对澄的怜悯。莉音至今对澄抱有的支配者印象也变得是个被过去的成功经历束缚,只能像是被什么存在逼迫之下不断往前进的人了。 「因为持续的成功,反而让她停不下来了吗……」 莉音如此小声呢喃后,忽然感到在意。自己最近是不是有听过类似的表现? 而亮马并没有对莉音的呢喃直接回应,而是哀悼似地表示认同: 「所以那个人———妈是在最佳的时机过世的。正因为她是死在那个时间点,才免于集团在自己的责任之下崩坏,也不用看到小孩们变得不幸。我是不知道那个人的一生究竟有过得多幸福,但至少她避开了被自己一路来深信不疑的东西彻底背叛的命运。或许这也算是一种幸福吧。」 亮马说到这边,或许是发现这些话讲得像是在为他自己辩护,于是立刻补充说道: 「但即便如此,我也没有要为自己曾经企图杀害那个人的行为正当化的意思。我不会美化说那是为了救赎那个人什么的。那个计划终究只是为了我自己的将来而已。」 莉音不禁觉得在这点上父亲果然还是父亲。只要是罪过他就承认是罪过,也不会原谅自己转嫁责任,想必一路来都抱着这份罪恶感,承受着痛苦吧。 「可是你却没能自己一个人实行计划,居然还寻求晋叔叔大人的协助呢。」 在这点上莉音就觉得不像是父亲会做的事情了。不过亮马含糊其辞地回答: 「我只要埋头处理一件事情就会变得看不清楚周围的状况。但那家伙总是很冷静,懂得观察大局。计划内容有没有遗漏?成功机率会不会太低?那家伙的判断是最值得信赖的。换句话说,我根本就不适于经营集团。要是让我继承了集团,肯定会变得很惨吧。」 「这些话你就直接跟晋叔叔大人讲嘛。毕竟他好像对爸爸抱有很强的自卑感喔。」 「我讲过好几次了,可是他一点都不相信。」 可能对晋来说,那感觉只是哥哥的谦虚或客套吧。 「或许叔叔大人跟姑姑大人还有爸爸会违逆祖母大人支配的原因就是在这里。就是因为大家在祖母大人决定的位置上没有感受到自己过得很顺利,没有满足的感觉,所以想要走自己的路的意志才会胜过服从的想法。」 「也许吧。要是遵从那个人的命令而体验到成功,我们搞不好也会成为传次郎的傀儡人偶了。」 亮马再度叹了一口气。另外也可能是刚一为了能够尊重小孩们的意愿,而委婉介入其中让澄对小孩们的影响变得比较小的吧。正因为没有过成功的确切体验,反而让亮马他们得救了。 这时莉音总算回想起来。最近才听过对澄当时的状况进行表现的发言。就是出自那个岩永琴子的口中。 「对了,『成功体验在有些时候反而会害到人,也可能导致自我毁灭。』呀。」 对于莉音忍不住脱口而出的内容,亮马惊讶了一下之后表示同意: 「也对,那或许就是最适切的总结了。」 然而亮马的声音几乎没有听进莉音的耳中。 这难道是偶然吗?岩永就在刚才讲述的表现方式,居然会如此正中核心。那不就像是她对于那起事件其实已经看透到这个程度的意思吗? 莉音的脑袋开始急速运转。该不会那个娇小的千金小姐其实从刚才就一直在释放出线索? 所有人都有不在场证明。所有人都拟定了杀人计划。如果是计划性的杀人就不可能让受害者发出叫声。这些各自都带有矛盾,各自都是让人从嫌疑名单中排除的要素。正因为如此,即使刚一说自己就是犯人,大家也只会感到困惑,没办法正常进行思考。 然而如果根据这个假说……如果那个要素就是线索…… 「爸爸,你刚才说过,祖母大人是死在最佳的时机对吧?」 「我确实是那样说过。那又如何?」 亮马大概是从莉音的声音中感受到变化而如此反问。 莉音虽然还没能将自己的灵感化为明确的形状,不过还是这么回答: 「我搞不好已经知道事件的真相了。」 晚上七点半过后,莉音请晋和耕也再度回到了饭店的套房。 与亮马通完电话后,莉音拼命思考自己的假说有没有不完整或是漏看的地方。在庭园的长椅坐了一个小时以上,等天色开始变暗而起身移动场所的时候也依然继续思考,才总算联络叔叔与姑丈请他们集合了。 在饭店套房中,晋、耕也与岩永坐在椅子或沙发上,九郎还是老样子像个卫兵一样站在岩永身后。莉音则没有坐到位子上,而是背对着窗户站在大家面前,准备说明她得出的答案。 这感觉简直就像法庭电影的律师或是推理电影的侦探等等,在剧情最高潮时的故事主角,但莉音心中并没有高昂的情绪。因为这感觉只不过是岩永琴子诱导出来的场面而已。 晋与耕也都顾虑着莉音的心境,露出担心的表情。岩永则是深坐在椅子上,仿佛想见识看看莉音的本领如何般面带微笑。九郎的表情倒是有点呆滞,让人难以看出他心中的感情。 「关于二十三年前祖母大人的那桩杀人事件,我想我应该知道真相了。祖母大人是自杀的。所以才会包含祖父大人在内,大家都有不在场证明。」 听到莉音如此缓缓道出结论后,晋与耕也都表现出无法理解意思的反应,岩永与九郎则是无动于衷。 接着首先是晋开口说道: 「莉音,妈是跟自杀这种事根本无缘的人啊!当时她在工作上还很顺利,而且是个能够随心所欲支配周围的人!没有需要自杀的动机!」 「可是当时已经可以看出她的工作即将碰上瓶颈,也能预期到集团即将崩坏对吧?所以大家才会计划要杀害祖母大人不是吗?而且晋叔叔大人跟耕也姑丈应该也有察觉祖母大人是被过去的成功经验逼到绝境,事到如今也停不下来的吧?」 莉音提出自己在与亮马的对话中得知关于澄的实际情况。光是如此,耕也就表现出似乎理解的态度,晋也深深叹了一口气。 「毕竟我年纪也大了,懂得从不同的角度解读当时的状况。所以我如今心中已经没有憎恨,也明白妈其实是个牺牲者。」 由于岩永并没有出声要求详细说明,于是莉音继续接了下去: 「祖母大人有充分的自杀动机。她是个优秀的经营者,想必也知道继续遵照传次郎的命令做下去会让整个集团崩坏吧。而让集团崩坏等于是背叛了传次郎的命令,因此无论如何都必须避免那样的事情发生。可是不遵从命令内容却也同样是对传次郎的背叛,对于祖母大人来说那是极为恐怖的事情。毕竟她一直以来都因为遵从命令而持续获得成功,所以在心理上也不可能办得到那种事。」 莉音主要向晋与耕也说明道: 「而要解决这个相互矛盾的方法就是自杀了。这是唯一能够保护音无集团的同时,祖母大人也不需要感到恐惧的手段。」 两位长辈大概是为了消化这个结论而沉默了一段时间。接着晋半信半疑地摇了摇头。 「不,可是那个妈居然会自杀吗?确实,那时候我们觉得只要妈不在,一切的问题就都能获得解决。而且实际上也因此顺利了。如果妈本人也有那样的自觉,或许会自杀也说不定。但是与其选择死亡,违背传次郎的命令应该比较简单吧?」 就在莉音思考着该怎么解释让对方接受的时候,岩永忽然绝妙地插入对话补充说明: 「当人被逼到绝境的时候会选择极端的逃避手段也是很常有的事情。由于工作或人际关系上造成的心理压力而自杀的案例也时有所闻不是吗?虽然事后周围的人会说『辞掉工作不就好了』、『断绝人际关系不就好了』等等,讲得好像很简单,然而对当事人来说,由于责任感或是考虑到那么做之后的状况就会害怕得做不出那种事情。因此能够逃离责任又不会让自己知道后果的『自杀』手段看在那样的人眼中就会显得很有魅力。如果身边有人能够分担责任或是商量结果,或许还会有所不同,可是澄小姐周围并没有那样的对象吧?」 被她这么一问,晋也只能承认了。 「妈在立场上就是个独裁者。遇到有人反对就将对方排除,对别人的忠告也充耳不闻。会变得孤独一个人也是注定的。唯一能够依靠的传次郎当时也已经不在了。」 莉音也点了点头。 「死在那个时间点,对于祖母大人来说也是一件好事。我爸爸也说过,那个人是死在很好的时机,或许可以说是一种幸福。那么自己选择死亡也可以说是很有魅力的选项吧。」 如果她有准备遗书,并且死得像个自杀的样子就可以更好理解的说。然而她没办法那么做。 「只是祖母大人并不能单纯地自杀。毕竟她是个大集团的董事长,那种立场的人物要是自杀,会成为集团的丑闻,也会给人很差的印象。搞不好会让人猜想是不是有什么难以告人的负面内幕或负债,由于难以承受痛苦而选择自杀的。光是这样的谣言就可能对集团经营造成严重的打击,希望保护集团的祖母大人不可能容忍那样的事情发生。因此她才有必要死得让周围的人不知道她是自杀的。」 「所以她伪装成强盗杀人,自杀得让别人以为是他杀的吗?」 如此询问的晋现在脑中应该也已经渐渐接受结论,而且只要将手中的情报组合起来想必也可以描绘出和莉音同样的事件构图,只是从语气听起来他在心理上还没有办法得出那样的思考。 莉音继续讲述自己的想法: 「祖母大人从按摩店的归途上只有自己一个人,夜晚的住宅区路上也不太会有人。那是即使被强盗袭击也不会显得不自然的状况,同时可以说是即使自杀也不会被人察觉的状况。于是祖母大人看准四周无人,也没有人影从远处走来的时机,实行了她的计划。」 莉音脑中浮现出三月半天气微寒的昏暗夜晚中,祖母为了伪装成他杀而进行着准备工作的模样。 「为了让人觉得强盗是夺走她的包包并且只抽掉纸钞逃跑,祖母大人将预先把纸钞都拿掉的钱包以及开口打开的包包丢在离自己稍远处的地上,接着握起偷偷带在身上的野外求生刀。」 「我记得那刀子的握把上应该没有留下指纹吧?」 耕也这时如此询问。澄当时并没有戴手套,要是直接握刀留下指纹,在刺伤自己后应该没有时间也没有余力擦拭,但其实根本不需要什么特殊的道具或方法。虽然当时是即使戴手套也不奇怪的季节,不过澄就是借由故意不戴手套的方式进一步排除了被人怀疑是自杀的可能性。 「只要用外套的下摆包住刀柄,隔着布料握刀,就不会留下指纹了。然后就这样刺伤自己的胸口再放开手,外套的下摆就会从刀柄上松开,这个诡计也就不留痕迹了。」 莉音拿起饭店套房中准备的原子笔,用自己衬衫的一角包覆原子笔的一部分并握住,做出刺向胸口的动作。只要没有把衣服下摆包得太紧,光是把手放开就会自然从握柄上松开。由于当时短刀是刺在澄的胸口上没有拔出来,所以只要澄没有立刻倒下身体,外套的下摆应该就会顺利从刀柄上松开了。 「而且祖母大人为了进一步制造是他杀的印象,最后还大叫出『小偷!那个男的!谁来抓住那个穿黑色上衣的男人!往车站的方向去了!』这样一句话。如此一来就更没有人会怀疑她是自杀的了。」 那段叫声非常符合对反抗者毫不留情的祖母的个性,感受得出即使自己受到致命伤也绝不让犯人逃跑的执着。正因为如此,更让人难以怀疑那是一种伪装。或许最后的这段叫声就是隐藏真相最强力的伪造线索吧。 「就这样,祖母大人的目的几乎可以说是达成了。然而既然伪装成他杀,无论如何警方都会展开调查。要是因此让集团的关系人被套上重大嫌疑,终究还是会伤害到企业形象。如果是自己的丈夫或儿女们被当成犯人,造成的影响就更难以估计了。因此祖母大人是选在相关人物们都不会遭到怀疑,大家应该都会有不在场证明的时间自杀的。」 如果刚一为了顾虑到大家而能够选在所有人都有不在场证明的时间犯行,那么澄基于同样的想法办到同样的事情也一点都不奇怪。 晋与耕也都露出在思考莉音这段假说是否妥当的表情。 「这样确实可以讲得通没错,但如果妈是自杀的,爸又为什么会说自己才是犯人?」 晋似乎从这次会谈最根本的起因中看到了矛盾。如果真如莉音的假说,刚一应该就不会觉得有必须付出代价的罪过,也不会提出这样莫名其妙的课题才对。 「也许祖父大人是巧妙且计划性地诱导祖母大人自杀的吧。透过委婉暗示各种情报的方式让祖母大人认为自杀才是最佳的选择。然后祖父大人应该是确信自己把足够让祖母大人决意自杀、推了她最后一把的情报告诉了祖母大人。」 这个想象究竟正确到什么程度?刚一为了达成目的又不弄脏自己的双手,真的执行了那么精密的计划吗?关于这些问题莉音并不想要思考得太过深入。搞不好刚一是在无意之中把促使澄自杀的决定性情报告诉了她,所以想要为自己那样欠缺思虑的过去赎罪。 耕也一脸惊愕地说道: 「原来如此。儿女们全部都在拟定杀害自己的计划,这件事实成为了让她决意自杀的关键啊!」 晋听到这句话,顿时发出用力咬牙的声音。大家各自进行的计划竟然在这里带来了重大的意义。 「不但有预感自己会成为让集团崩坏的原因,又发现了自己深信是为了孩子们的幸福着想而做的事情原来全部适得其反,这样的状况下或许很快就会决意自杀了吧。毕竟每个儿女都对自己抱有杀意呀。如果当时是祖父大人故意让祖母大人察觉这件事,那么说祖父大人是杀害祖母大人的犯人或许也不为过吧。」 莉音在开有冷气的房间中擦拭着自己渗出的汗水。搞不好自己其实不应该提出这样的告发,但这也不是能够回避的事情。 晋小声呢喃: 「换个方式来讲,就是我跟大哥、薰子姐以及耕也先生也都帮助杀害了妈的意思啊。」 也可以这样解释没错。或许直接对澄推了一把的人是刚一,不过那个推了一把的材料是亮马、薰子、晋与耕也提供的。 然而岩永却面带微笑否定了那样的见解: 「这也很难讲。各位当时的杀人计划应该都进行得很谨慎而保密,就算是董事长也不一定真的能够察觉。搞不好董事长单纯只是为了促使澄小姐自杀,而煞有其事地捏造证据让她以为小孩们在进行杀害计划。结果那个谎言却偶然符合了真实的状况。这样想应该比较自然吧。」 要这样讲也是可以。但即使只是偶然,企图杀人的事实依然没变,罪依然还是罪。 晋态度讽刺地回应岩永: 「你还真温柔啊。不过我们果然还是有责任,不能只让爸一个人承担。」 看来在晋的心中已经认同莉音这个假说是事实了。 岩永一幅表示敬意似地鞠躬行礼后,看向莉音。 莉音配合她那个动作开口说道: 「我并没有证据可以证明这个假说是不是真相。祖母大人应该也很小心注意,不会留下什么线索吧。我不认为她会做出像是秘密留下遗书之类不干不脆的事情。要是她有什么可以留下遗书的对象,应该早就跟那个人商量问题,获得心灵上的支持了。就是因为祖母大人没有那样的对象,所以只能选择自杀的。」 换句话说,这些推测都还只是在假说的范围内。不过从刚一的言行观察起来,认为当时有发生过同样的事情会比较说得通。 「岩永小姐说得没错,这个真相即便是祖父大人亲口说出来,应该也很难被接受吧。若不是先把祖父大人视为犯人,知道了各位曾经计划杀害祖母大人的状况,并且客观理解祖母大人当时所处的立场,想必很难相信这样的内容。」 莉音接着走向岩永,低头看向那娇小的身影。 「你是在祖父大人的拜托下,诱导我们得出这个真相的对吧?」 「音无董事长并没有感受到那样做的必要性喔?」 岩永即使语气温和地如此回应,但这讲法也可以解读成她委婉承认了。她虽然是个惹人讨厌的千金小姐,不过莉音也深切体会到凭自己的程度根本无法与她较量。 岩永任由莉音继续站在自己面前,询问晋与耕也: 「请问两位也赞成莉音小姐的解答吗?如果赞成,这就是各位的最终解答,明天中午将会告诉音无董事长喔。」 晋与耕也虽然带着疲惫的神情,但依然用有精神的声音回应: 「应该没有比这更好的答案吧。」 「我也这么认为。」 于是岩永微微一笑后,接着对包含莉音在内的三个人问道: 「那么关于遗产继承的优先权要如何处理呢?虽然得出这个解答的人是莉音小姐,不过还是按照一开始的协议,将贡献度定为耕也先生、晋先生再来莉音小姐的顺序可以吗?」 虽然当初的串通协议是这样没错,然而岩永的那个提案本身就带有策略的意图,如今还有遵守约定的意义吗? 晋一脸怨恨地回应: 「身为曾经企图杀害母亲的人,事到如今还有什么脸要求遗产的优先权?」 「我想薰子也是一样吧。要是她脸皮有厚到在这样的状况下还要求优先权,应该打从一开始就不会害怕这个课题了。」 耕也的态度虽然还算绅士,不过难掩对岩永的愤慨。莉音也是大致上遵从两人的意见。 「如今还需要什么优先权吗?只要祖父大人适当分配就好了吧。」 结果岩永一脸满足地摇曳秀发。 「那么我就这样拜托董事长吧。莉音小姐,请问明天你要亲自将这个解答告诉董事长吗?要我代替你转告也是可以喔?」 虽然那样可以省得再说明一次,不过莉音立刻拒绝: 「我会直接告诉祖父大人。要是交给你转告,感觉会被讲得掺杂恶意呀。」 虽然莉音并没有讽刺的意思,不过把真心话讲出口就成了这种感觉。 可是岩永不但没有感到不高兴,反而对那样的莉音感到好意似地抬头望向她说道: 「『莉音』这个名字听起来真不错呢,就像是把栗鼠跟狮子合在一起,很符合你可爱又勇敢的感觉。」 怎么到这时候才在讲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难道岩永是想用自己的方式缓和现场的气氛吗? 虽然岩永难得好意,但莉音还是否定了她那样的分析。 「为什么要用那样奇怪的方式解读?这只是把狮子的英文拼字lion改成日文的罗马拼音而已啦。」 莉音有听父亲说过这个名字的由来。居然会说是把栗鼠跟狮子合在一起什么的,这个大小姐的脑袋回路究竟是什么构造?而且这下莉音自己排除了栗鼠的要素,简直就像被迫承认自己是个徒有勇气而缺乏可爱的女性一样,实在教人讨厌。 晋面露苦笑地说道: 「毕竟大哥从以前就很喜欢狮子嘛。如果生下的是男孩子,他就会取名叫『雷欧』啦。」 这点莉音倒是没有听说过,但确实是父亲可能会做的事情。 耕也这时又从旁插嘴: 「既然你那么理解亮马先生,何不趁这次的机会跟他和解呢?」 晋的表情霎时僵硬了一下,不过大概是不得不承认这个忠告很有道理的缘故,他放弃抵抗似地叹了一口气并举起双手。 「我会考虑看看。不过在那之前要先去给妈扫个墓。毕竟现在心中的憎恨已经几乎都消失了,也早就知道妈其实也是个牺牲者。虽然我过去扫墓也没有随便过,但心中都没有认同她是透过自己的方式想要守护应该守护的对象。基于这点,我必须发自真心吊念她才行。」 耕也也表示赞同地点点头呢喃: 「这件事必须赶快告诉薰子才行。不过还是等明天得到董事长亲自证实之后会比较好吧?」 莉音同样必须把自己得出的答案告诉父亲亮马才行,不过就和耕也一样,等听过刚一对于这个假说的评价之后再告知会比较好吧。 岩永则是带着神秘的微笑,露出一副观察着莉音他们举动似的眼神,莫名恐怖而安静地坐在椅子上。 隔天,九月四日星期日。莉音从中午前就在饭店套房把昨天说明过关于音无澄的死重新说明给刚一听。晋、耕也、岩永与九郎也都在场。 莉音起身与坐在椅子上的刚一稍隔一点距离,尽可能克制自身的感情,说出刚一是甚至用上小孩们的杀人计划诱导澄自杀的结论。 「以上就是我们的解答。祖父大人,请问如何呢?」 刚一在聆听莉音的解答时一直都闭着眼睛,对于解答的内容毫无反应。晋与耕也则是都面露紧张的神情。在场态度轻松的人只有岩永和九郎。搞不好岩永其实在昨天晚上就已经把解答内容预先告知刚一了。 刚一张开眼睛后,仿佛感到放下了心似地叹了一口气。 「我应该要更早安排这个机会才对。看来我害得亮马、晋、薰子还有耕也一直以来承担了过多的罪恶感啊。」 莉音咽了一下口水,等待祖父的发表。 于是刚一点了点头。 「这个解答是对的。只不过我当时并不晓得你们在拟定杀害澄小姐的计划。这部分完全是偶然。」 听到这句发言,莉音、晋与耕也都忍不住看向表情一派轻松的岩永。原来岩永是连刚一并不知道那些计划的事实都看穿,而昨天把这事情挖出来的吗? 刚一露出柔和的微笑。 「不过还好我抢在你们之前实行了杀害澄小姐的计划。毕竟我最希望避免的就是害你们亲手杀害自己的母亲啊。」 然而晋摇了摇头。 「即便如此,我、大哥、薰子姐以及耕也先生依然确实是有罪的。虽然已经不是透过法律可以制裁的事情,也没有任何证据。而且妈想必也并不会怨恨爸吧。那个时候大家都只能那样做。虽然也不是因为这样就可以逃避付出代价就是了。」 「谁都会有心中想要杀掉什么人的时候,甚至也可能有真的手握凶器逼近对方的时候。然而有没有跨越最后一条线的差异就很大了。对于澄小姐的罪,由我来背负。你们只要好好看着我是怎么死的就好。」 刚一如此教诲次男后,表情满足地公开说道: 「有件事情我一直瞒着大家,其实我已经被检查出了恶性肿瘤。医生说我再过半年就会连站都站不起来,每天承受剧烈的疼痛,最后死得凄惨。」 晋与耕也听到这段宣告都当场惊慌失措,不过莉音早就隐约有这样的预感,而紧闭着双唇忍耐自己的情绪。正因为刚一知道了自己明确的死期,所以才会想要举行这种清算罪过的仪式。或许自己应该要更早察觉到这点才对。 刚一为了让晋与耕也冷静下来而伸出手掌,接着露出严肃的眼神,用沉着的声音说道: 「这个病与痛正是我杀害了澄小姐的代价。我不会接受减缓疼痛的治疗或是尊严死,直到最后都会甘心承受这些痛苦。一旦杀过人,就会有相对的报应。即使因为杀了人让一切事情变得顺利,终究还是会有报应等着自己。你们万万不可以把那种建立在罪恶之上的成功视为理所当然啊。」 或许刚一就是想要告诫大家这点吧。为了让大家不要因为成功体验而遭致破灭,为了亲身告诉大家杀了人自己也不可能平安无事,为了将自身的罪告知孩子们。为了给大家一个警惕,不要因为「音无集团由于澄的死而发展顺利」这样的案例而在今后做出错误的选择。 为了表达即使透过什么人的死亡解决了问题,最后因果报应的利剑终究还是会落到自己头上。 就在莉音他们因为刚一的发言而情绪低沉的时候,岩永却忽然用轻快到甚至让人觉得轻浮的声音继续进行接下来的程序: 「各位似乎都愿意放弃遗产继承上的优先权。虽然在得出解答上最有功劳的人是莉音小姐,不过她认为遗产只要按照音无董事长的意思分配就好。」 「真是没有欲望啊。」 刚一开朗地笑了起来,但岩永却立刻回应: 「不,我认为这是很正常的判断。」 对莉音来说倒是一点都不想要让这个大小姐来评断自己是正常还是异常。光是在这样的状况下竟然能够用那种态度对刚一讲话,就证明岩永一点都不正常了。 刚一接着对岩永慰劳似地说道: 「琴子小姐,我很庆幸这次能够委托你。我想你才是最有功劳的人吧。谢谢你。」 结果岩永却眯起眼睛,制止刚一。 「您要道谢还嫌早呢。」 她的语气听起来很平静。刚一顿时表现出难以理解的样子。想必莉音、晋与耕也也都带着类似的表情吧。 「如果董事长是亲手杀害了您的夫人,我也就没有必要多嘴了。然而董事长利用的是很特殊的方法。如今应该要稍微改变一下认知,明白那并不是正确的事情。」 在现场一片困惑之中,岩永继续平淡地说道: 「董事长刚才说自己很庆幸采用了那样的方法。毕竟就如您刚才所说,那样防止了儿女们杀害自己的母亲。这样应该说不上是对于过去的成功、对于那个选择有感到后悔吧。」 接着,岩永忽然询问莉音: 「莉音小姐,你说音无澄小姐是伪装成他杀而自杀的。那么澄小姐为了隐瞒自杀的事实,为什么没有选择伪装成意外死亡的方法呢?例如为了捡东西结果不小心跑到马路上,或是一时脚滑结果从车站月台摔落到铁轨上。只要本人有那个意思,要让周围的人看起来像意外事故是很简单的事情。除非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否则一个通常不会被怀疑自杀的人物即使行动上多少有些不自然的地方,只要看起来是意外身亡,警方就会当成事故处理吧。」 莉音忍不住想抗议,事到如今还那样鸡蛋里挑骨头究竟有什么意义?然而岩永的指出的问题点相当有道哩,让莉音无法随便反驳。 就在莉音犹豫的时候,岩永继续追击: 「如此一来警方想必也不会展开太深入的调查,也就不需要担心相关人物们的不在场证明了。但如果是判断为他杀的状况,警方就会正式行动,也会调查相关人物们的不在场证明。像薰子小姐就差点失去不在场证明,要不是因为骨折,搞不好就被保留在嫌疑名单之中了。而且根据警方调查的深入程度,也会有伪装行为被识破的危险性。像这样,伪装成他杀的风险是很高的。换句话说,澄小姐如果想要隐瞒自杀的事实,就应该不会选择伪装成他杀的方法才对。」 岩永从椅子上站起来,真的有如电影的高潮情节中,法庭剧的律师或是展开推理的名侦探一样,拄着拐杖走到房间中可以环顾所有人的位置。 「换言之,伪装成他杀的行为并没有被实行,音无澄小姐其实并不是自杀的。那终究是一桩杀人事件。」 刚一当场瞪大眼睛,晋与耕也都忍不住要站起身子。莉音哑口无言地看着现场的状况,九郎则是缓缓移动到岩永的身旁。 岩永接着宣告: 「那么,现在就来指出真正的犯人吧。」 总算来到这一步了。岩永如此想着,心情不禁感到畅快。除了九郎以外的所有人都当场愣住,露出搞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既不算惊讶又不算害怕的表情。一切都如岩永预定的计划。 其实岩永本来只需要按照委托内容捏照出一个把刚一当成犯人的虚假解答并且让大家接受就可以了,然而这次的事情却存在有一个严重的异常。在一开始听刚一说明的时候,岩永就注意到了那样的可能性。 后来对过去与刚一进行交易的妖狐———吹雪进行质问的时候,岩永便确认了这点。 上个月在夜晚的山中,被十只左右的同族包围,用绳子捆绑并跪在地上的吹雪被岩永问道: 「这下你和刚一先生进行过交易的事情得到确认了。但我还有一个疑问。吹雪,你在杀害音无澄的时候为什么没有选择让人觉得是意外身亡或病死的方法?如果是人杀人,要伪装成意外身亡或病死或许很难,可是拥有妖力、甚至可以变化为各种存在的你应该就能够办到这种程度的事情吧?」 岩永对垂着头的吹雪用事务性的态度继续说道: 「你跟刚一先生有约定好要在『不会让你或你的家族遭人怀疑』的前提下进行杀害。然而在杀害时要让那些人被排除嫌疑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就算要让所有人的不在场证明得以成立,也必须先把他们的预定行动全部调查清楚才行。与其这样做,不如伪装成意外身亡或病死应该才是最轻松又安全的方式才对。」 岩永虽然知道答案,但还是用合理说明要求妖狐吹雪自己招供。 「你其实并没有杀害音无澄小姐对吧?你是在向刚一先生报告的时候假装成是你杀了目标,要求对方按照交易内容完成交换条件的。虽然并不是说你没有杀人就可以减轻对同族犯下的罪,但只要你老实招供,我也可以比较容易帮你讲几句好话喔。」 或许吹雪早已投降,根本没有抵抗的意思,于是叩头招供了。 「公主大人实在明察秋毫。我确实没有杀害那个女人。但我并不是从一开始就打算要欺骗那个叫刚一的人类。」 吹雪心有不甘地说明起之所以会变成这样的原委: 「我在那天傍晚为了杀害那个叫澄的女人,化为一只野狗准备偷偷接近她。我从进行完交易的那天开始便一直盯着那个女人,然而到了那天她才第一次单独行动。要是错过这个机会,下次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因此我当时可说是干劲十足。我原本的计划是化为野狗袭击那个女人,当她逃跑时追在她后面,来到周围有许多目击者的场所再咬断她的喉咙,或是把她追到道路上,巧妙让她被车撞死。我也有想到当她站在路边的时候用野狗的姿态从后面冲撞她,让她跌倒在车道上的方法。」 「嗯,那样确实就能符合约定的内容了。」 虽然有点粗枝大叶,但至少不会变成让警方产生怀疑的杀人事件,而是根本不会展开什么详细调查的意外事故。 「可是我万万没想到,那女人竟然就在我的眼前被另一个人类埋伏刺杀了。那个犯人在确认女人死亡后,把她的包包与钱包散落到周围,接着转眼间就逃跑了。我当时非常慌张。要是处理得不好,我和那男人的交易就会泡汤了。于是我即使在慌张下也算准犯人逃出充分的距离之后,模仿那个叫澄的女人的声音发出叫声,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 「也就是那句『小偷!那个男的!谁来抓住那个穿黑色上衣的男人!往车站的方向去了!』吗?原来那并不是受害者,而是你叫出来的呀。」 「是的。那女人在胸口被刺了一刀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接着又被刺了一刀,实在不可能有力气大叫。而我当时大叫之后便立刻化为一只野猫躲到黑影之中,因此没有任何人起疑。接着我观察了一段时间,看起来并没有留下什么可能抓出犯人的证据或线索,于是快快离开了现场。」 岩永因为又冒出了必须考虑的要素而变得心情有些沉重。没想到妖狐竟然在案发现场进行过伪装工作,这下为了排除矛盾搞不好需要硬来了。 吹雪就像是为了给岩永较好的印象般,把当时的事情都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就算不是我亲手杀害,目标身亡依然是事实。犯人也总不可能自己跳出来承认。那么即使我告诉那个男的说人是我杀的应该也无妨,于是我就前去要求那男人遵守约定了。毕竟我也尽了最大的努力让那男人的家属不会遭到怀疑,所以应该也不算是不实的要求。」 「也就是说你有看到犯人的脸,而且知道那个人是谁。所以你才会有必要掩护那个犯人,假装是受害者发出叫声让周围的人听到是吧?」 「是的,我有稍微进行过事前调查,所以认出了那个犯人。因此我才会利用那段大叫让周围的人以为犯人是个『男的』。」 在这点上就简单明了多了。根本不需要什么复杂的推理就能知道犯人究竟是谁。因此岩永早就知道了犯人的名字,但还是刻意询问吹雪: 「那么犯人究竟是?」 「就是那个男人的女儿,名叫薰子的女人。」 吹雪清楚地如此说道。正因为犯人是女的,所以吹雪才会试图让其他人误以为犯人是个男的。 就这样,岩永是握着连刚一都不知道的真相参加这场从昨天开始的会谈。然而即使知道真正的犯人是谁,这些根据全部都是妖狐的证词,岩永也不可能随便讲出来。毕竟一般来讲应该很少人会认同这是证据,而且就连刚一应该也需要花上一段时间才有办法相信吧。 所以岩永为了靠奇招道出真相,才选择了这样拐弯抹角的步骤。 她态度从容地将真相告诉面对这样的事态发展还无法完全反应过来的刚一、晋、耕也以及莉音: 「真正的犯人是薰子小姐。她虽然被警方认为不可能犯行,但就如昨天所说,只要透过让人误判骨折时间点的手法就有可能办到。而薰子小姐就是真的实行了那个手法并且成功,进而杀害了澄小姐。」 就在刚一、晋与莉音都还没能从茫然状态回神之前,唯独耕也露出带有意志的眼神,额头渗出汗水。 岩永接着对那样的耕也说道: 「薰子小姐是在澄小姐从按摩店前往车站的路上等人,并且用『关于我和耕也先生的关系,我有事想跟你商量。要不是在这里等你,应该也没办法和你一对一交谈』之类的理由靠近澄小姐的吧。澄小姐也由于对方是自己的女儿,所以即使在昏暗无人的场所应该也没怀疑过『难道偏偏要在这种地方等人否则就无法和自己进行密谈吗?』之类的念头,而允许对方接近自己的。」 女儿服从自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这才是对她而言的幸福,就算现在反抗,肯定总有一天也会明白。心中如此认为的澄搞不好连薰子的杀意都完全没有察觉吧。 「当时还是天气微寒的季节,就算薰子小姐为了不要在刀子上留下指纹而戴着手套,澄小姐想必也不会觉得可疑。薰子小姐就趁着对方的不注意之下把藏在身上的刀子刺进澄小姐的胸口,并捂住她的嘴巴不让她发出声音,而且为了确实杀害又再刺了一刀。澄小姐这时也只能倒下了。即便是有合气道段位的人,这状况依然就像是在大意之下遭到杀害一样。」 岩永把拐杖当成刀子,做出刺人的动作。 「然后薰子小姐为了将事件伪装成强盗杀人,立刻从包包中拿出钱包,只抽掉纸钞后丢到地上并逃跑了。前后应该花不到三十秒的时间吧。」 她这时对动也不动地坐在沙发上的耕也问道: 「耕也先生,你应该也知道薰子小姐的罪行吧?你在被我看穿骨折诡计的时候没有冒然否定,而是承认计划的同时又谎称实行失败的手法确实很高明。或许是因为你怀疑音无董事长的课题是有意要把薰子小姐的杀人行为挖出来,所以事前就想好了几个对策。」 隐瞒的事情越多就越容易造成破绽。因此耕也才会在那时候故意冒险,想从中寻找活路的。 「站在耕也先生与薰子小姐的立场来看,音无董事长这次的策划肯定让你们感到很恐惧。虽然董事长实际上只是希望把自己的罪告诉大家,但两位应该只会觉得这是董事长事隔二十三年后打算对你们处以私刑吧。就连董事长那句『我只是希望让你们知道实际上是谁杀害了母亲的真相,并了解这个罪恶必定会遭受报应。』的发言,在你耳中听起来也会像是在责备。」 对于真凶来说,这也可以解读成是最后通牒吧。 「然而董事长其实是带着完全不同的意图提出这项课题的可能性依然存在。因此耕也先生一直都在观察状况。结果亮马先生与晋先生的杀人计划被挖出来,让风向开始变得奇怪了。接着你察觉出我对你们也有抱持怀疑,于是故意承认了这点。如此一来假设董事长握有你们拟定过计划的证据,你也可以抵赖说当时计划未遂。你或许就是借由这样的手法想要试探音无董事长究竟掌握真相到什么程度吧。」 耕也没有提出反驳,而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岩永,紧闭嘴巴聆听她的推测。也许他脑中正拼命在思考对策吧。 岩永借由爆料出到此为止的过程中其实隐藏有这些内幕的方法,一点一滴削弱耕也的精神。甚至打从一开始她其实就只抱着这样的目的。 「后来莉音小姐提出了将音无董事长视为犯人的假说。耕也先生在这时候想必开始怀疑,音无董事长会不会是真的实行了那个假说中描述的计划,却在得出结果之前澄小姐就被你们杀害了。就好像亮马先生与晋先生的计划最终未遂一样,由于三方面刚好同时在进行计划,而形成了这样奇怪的状况。而音无董事长可能会以为自己的计划达成了目标。」 当人被逼到绝境的时候,难免会想求助于对自己有利的解读。 「因此你判断音无董事长在这次的课题中真的只是想要为自身的罪过进行偿还而已,所以昨晚心情上应该平静了几分吧。而且想必也有联络薰子小姐才对。」 当然,岩永是派耕也看不见的浮游灵跟在他身边,窃听了耕也偷偷联络薰子时的对话内容。虽然这并不是可以光明正大提出来的证据,不过透过提出这项事实也能达到削弱耕也精神的目的。昨晚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心境上也轻松了几分的状态下冷不防吃上这招,想必对精神的打击会更强烈吧。 「然后到了今天,音无董事长承认了自己的计划,于是耕也先生打算就这样让董事长背起黑锅了。想必你和薰子小姐也是这样讲好的吧。如果你刚才自己站出来袒护董事长,承认薰子小姐的罪,我也就没有必要像这样出来说明了。」 岩永对耕也感到些许同情。毕竟如果要这样讲,当初只要刚一没有把岩永拖进来,事情也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音无董事长说过,『一旦杀过人,就会有相对的报应。即使因为杀了人让一切的事情变得顺利,终究还是会有报应等着自己』。既然听到这句话你却还要继续保持沉默,就只能由我来告诉大家真相了。为了守护音无董事长的信念。」 岩永讲到这边,用眼神与动作催促耕也发言或行动。 刚一、晋与莉音大概是到这时才总算理解状况而脸色发青,观望着耕也与岩永。 接着耕也苦笑一下,仿佛对岩永的恶作剧感到伤脑筋似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在房间中走动并开口说道: 「岩永小姐,这是什么闹剧?薰子是犯人的假说不就在昨天被你自己否定过吗?澄小姐在最后大叫说犯人是个男的,也已经证明那并不是犯人的伪装伎俩。那么薰子应该最不可能是犯人才对吧。」 妖狐吹雪虽然在杀害澄的事情上被人抢先一步,然而对于和刚一之间的交易还是很忠实。它借由伪装澄的叫声,尽最大的努力保护了薰子。也因为如此,岩永变得必须要针对这点提出虚假的说明才行了。 岩永一副细心解说似地回应耕也: 「当薰子小姐和耕也先生事后听说现场居民们有听到受害者的叫声时,想必两位都感到很惊讶吧。然后也注意到那是对你们很有利的材料。你们甚至可能怀疑,是不是音无董事长在背后动手脚,让警方收集到了那样的假情报。正因为如此,这次的会谈更让你们害怕音无董事长是不是知道你们就是犯人了。」 那个伪装的叫声在保护了犯人的同时,想必对犯人而言也是难以理解而感到毛骨悚然的事情。这点就成为了对岩永有利的要素。 「那叫声实际上毫无疑问就是澄小姐发出来的。她知道犯人是薰子小姐,因此为了掩护女儿,故意让人误以为犯人是个男的,挤出最后的力气大叫让人留下『这是一桩强盗杀人案』的印象。正因为是亲生女儿,所以即便是杀害自己的凶手,澄小姐还是想要保护她不受到警方调查呀。」 耕也听到这段说明,忽然捶打墙壁大吼: 「这点你昨天也自己否定过了吧!如果是计划性的杀人,犯人为了避免受害者引起周围注意,在杀害的时候应该会捂住受害者的嘴巴。然后为了不要留下线索,应该会确认受害者丧命之后才离开现场!如果是认识的人物计划性的犯行,受害者就不会有大叫的机会,因此得出了那起事件应该是与受害者不相识的人物突发性犯行这样的结论啊!」 看来耕也已经无法压抑心中的焦躁了。自己所不知道的事实以及那个原因究竟带有什么样的意义?这样的不安自然会使人产生焦虑的感觉吧。 岩永冷淡地对耕也发动攻势: 「薰子小姐是第一次杀人,所以并没有彻底确认澄小姐已经丧命,只是看到对方倒下来动也不动就判断应该没问题了。但是澄小姐其实还勉强保有一口气,而挤出了死前最后的力气。母亲为女儿着想的力量是很伟大的。」 「你少在那边擅自猜测!」 「薰子小姐有量过受害者的脉搏吗?有确认过她的呼吸吗?用为了不要在刀子上留下指纹而戴着手套的手,真的有仔细确认过这些事情吗?」 「薰子说她仔细确认过呼吸已经停止了!」 「可是周边居民们有证实说,当他们赶到现场时遗体还有温度喔?」 「人死后不会立刻就变凉!就算死后几分钟还是会有温度啊!」 「但是很多人都有听到受害者的叫声,代表澄小姐当时其实还活着。哎呀,虽然我不清楚那叫声是出自于身为母亲的心情,还是因为集团董事长被亲生女儿杀害的事情要是被社会知道,可能会让企业印象扫地,所以为了避免丑闻才大叫掩护薰子小姐的就是的。或许两者都有吧。」 其实根本没有什么理由。澄当时并没有大叫,而是妖狐模仿她的声音罢了。因此这两种理由都不对,都是假的。然而却借此套出了必要的真相。 岩永把视线从耕也身上移开,对刚一、晋与莉音歪头露出微笑。 「好啦,看来耕也先生因为我从昨天开始的各种暗示与说明,以及接二连三超出预想的展开而感到精神衰弱了吧。会犯错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耕也这时大概脸色苍白吧。刚一、晋与莉音的注意力与其说是岩永还不如说是放在耕也身上。那三个人也都没有漏听耕也那句犯错的发言。 岩永重新看向耕也。 「毕竟是二十三年前的事件,也没有任何一点证据。如果没有说出什么只有犯人才知道的事情,不管再怎么争论都不会有结果的。耕也先生刚才自己说过:『薰子说她仔细确认过呼吸已经停止了』。」 耕也顿时愣住了。在这间饭店套房里的人物之中,或许他是最后察觉这个失误的人吧。 岩永的目的就此达成,向刚一证明了薰子才是犯人。 她接着向刚一行了一礼。 「音无董事长,就是这样。这起事件的犯人是薰子小姐,而耕也先生是共犯。不过他们如果从拟订计划的阶段就是共犯,按照耕也先生的个性肯定不会把动手杀人的工作交给薰子小姐吧。因此我认为当时薰子小姐是单独执行杀人计划,而耕也先生是到事后才得知这件事的。或许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如此拼命掩护吧。搞不好是薰子小姐因为这次音无董事长提出的课题而感到害怕,才会事隔二十三年第一次把真相告诉耕也先生的吧。」 澄是个被人形容为女豪的人物,从昨天以来表现也可以知道莉音同样是个相当刚强的女性。那么薰子身为澄的女儿、莉音的姑姑,就算拥有自己决意杀人并单独执行的资质也并不奇怪。 刚一没有任何回应,但如今岩永也没有其他可以做的事情了。接下来只要交给音无家族自己收拾善后就好。岩永已经达成了刚一提出的要求。 「毕竟事件已经过了追诉期,剩下只是家人之间以及音无董事长自身信念的问题而已。请各位自由决定吧。正如我一开始的宣告,我只要踏出这间饭店就会把在这里发生过的事情全部遗忘。我单纯只是想告诉音无董事长,您依靠了不应该依靠的力量。」 岩永虽然这样说明,但也不清楚现在哑口无言的刚一究竟有理解到什么程度。于是她又补充说道: 「董事长选择了违反秩序的决定,因此才会导致必须面对这个真相的因果。如果您当时是打算亲手杀害夫人,或是抗拒了超乎人理的诱惑,即使令千金是真正的犯人,您应该也能在相信夫人是遭遇强盗杀人的心境下尽享天年吧。」 接着她为了离开房间而对九郎说道: 「九郎学长,请把贝雷帽拿给我。我们局外人就在此告辞吧。」 正当其他人都有如冻结般动也不动的状况下,九郎走向房间深处的挂帽架拿下贝雷帽,再走回来交给岩永。接着岩永把贝雷帽戴上后准备走向房间门口时,忽然传来莫名冷静沉着的声音: 「等等。你以为自己可以那样擅自离开吗?」 耕也握在右手中的黑色自动手枪朝着岩永。他是为了预防像这样的状况而偷偷带来的吗?还是为了自杀用而藏在身上的?甚至搞不好是他原本打算在遇到逼不得已的状况时把可能已经发现薰子是犯人的刚一偷偷杀掉,让事情变得不了了之吧。岩永与耕也之间有相当一段距离,并不一定开枪就能够击中。然而也不是完全无法击中的距离。 在场有几个人惊讶得霎时停止呼吸,不过晋很快就回过神来: 「耕也先生,不要冲动!就算姐是犯人,事件也已经超过追诉期了!即使被警方知道也不会有大影响!我们也没有资格责备姐,也没有对外泄漏的意思啊!」 耕也大概是已经切换脑袋、做好觉悟的关系,用极为冷静的态度继续盯着岩永回应: 「当然,我会信任晋先生、董事长以及莉音小姐,毕竟各位都是音无家的人。但这两人不一样吧?再说,这两人根本就没有把真相挖出来的必要,可是却故意那么做,肯定是有什么企图。不,这两人打从一开始就很奇怪啊!」 岩永不禁叹了一口气。她的目的早就已经告诉大家,也因此表示过自己不会干涉接下来的事情了。可是却要被说成什么奇怪的人,实在教人感到遗憾。 耕也依旧把枪口举向岩永,催促刚一做出决定: 「就算已经过了追诉期,要是被外界的人知道依然难以避免在社会上的影响。这两人,尤其是那个岩永琴子究竟会做出什么事,根本无法信任。我们绝不可以让他们走出这里吧?」 刚一颤抖着嘴唇,用苍白的脸交互看向耕也与岩永。换句话说,耕也是在要求对岩永他们进行封口,并暗示在场最有社会影响力的刚一想必能够办到超越法规的处置。例如杀死这两人后把尸体处理掉,再伪装成两人是离开饭店之后失踪的,就不会留下什么后顾之忧了。 岩永这时抓了抓头。 「我什么事情都不会做的。耕也先生是如此珍惜、如此爱着薰子小姐,而薰子小姐也为了跟你的将来不惜杀人。要是我妨碍那样相爱的两位,不就会遭到恋爱之神的天谴了吗?」 不禁感到麻烦的她决定把真心话说了出来: 「要是因为这样害我跟九郎学长之间的感情出现变卦我也很伤脑筋。所以关于这件事情,我没有打算再继续扯上关系了。」 结果九郎忽然用力拍了一下她的头。 「不要讲蠢话激怒那个人。」 「什么蠢话?我只是说自己在心情上也不想继续扯上关系而已呀!」 对于岩永的反驳,九郎无奈地垂下肩膀后,大概是为了保护岩永而站到枪口前,缓缓走向耕也。 「岩永虽然是这样的个性,但她是真的没有打算要做出任何事情的。」 九郎的语气倒是悠悠哉哉,感觉那样反而才真的会激怒耕也。 正当岩永如此感到无奈的时候,耕也放在扳机上的手指变得更用力,把枪口重新举向九郎。 「不准动。这可不只是在吓唬你。我认同你很有胆识,但是那个大小姐有值得你赌上性命的价值吗?」 「很遗憾,我并没有让那种赌局可以成立的性命。」 就在九郎一脸抱歉地如此说道后,紧接着枪声响起。莉音忍不住发出仿佛喉咙被勒紧似的微弱尖叫,晋与刚一则是顿时表情僵硬。空弹壳掉落到地毯上,子弹陷入墙壁中。 九郎的头部喷出鲜血往后一仰,当场倒了下去。耕也似乎是射穿了九郎额头的正中间,看来他的射击技术很了得的样子。 耕也踩踏越过九郎倒在地上的身体,走到岩永身边。接着把枪口举到她的眼前。 「这下我就无法回头了。没有人能够回头。你和这男的都错了。」 耕也的眼神很冷静,枪身也没有在颤抖。或许是因为射杀了九郎让他变得胆子更大,心中没有再感到犹豫的余地了吧。也或许是想借由这样的行动将其他人心中的犹豫一并消除掉,逼迫大家做出决定吧。 即便如此,耕也似乎还是带着极度的紧张,握着枪的手颜色苍白,脸部也缺乏血色。 岩永看着刚开过枪而带有热度的枪身。面对妖怪或怪物的时候基本上不会有机会看到这类的道具,不过这质感与设计还真是简朴。大概是被称为「克拉克」的手枪类型的一种吧。 岩永虽然觉得抱着必死决心的耕也很可怜,但还是只能向他说道: 「我是正确的。你还有回头的余地。」 就在她如此发言的途中,从旁边忽然伸出一只手抓住了黑色的手枪。突如其来的状况让耕也一时无法反应,手中的枪轻易就被夺走,只能呆呆地愣在岩永面前。 抢走手枪的人当然就是九郎了。吃了人鱼肉而成为不死之身的他光是被子弹击中头部也不可能丧命,再加上吃了件的肉所获得的能力,让他决定出从耕也手中轻易把枪夺走的未来了。毕竟这是非常有可能发生的状况。 耕也因为刚才明明从额头喷出鲜血、倒在地上化为尸体的九郎现在居然一脸尴尬地站在自己旁边夺走了自己的手枪,而表现出无法置信的样子。 九郎则是安慰他似地说道: 「我说过,我并没有让那种赌局可以成立的性命啊。」 耕也张开嘴巴呆望着九郎好一段时间后,动起全身大声抗议: 「为什么你会活着!我应该射穿你的脑袋了!看!贯穿的子弹也在那里啊!你也明明喷出血倒下去了不是吗!」 他指着子弹陷入其中的墙壁如此主张,然而现实中九郎就是站在他的眼前,对他怒气冲天的态度感到不知所措,让抗议场面看起来有如一出闹剧。虽然岩永也能理解耕也那么做的心情就是了。 九郎带着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勉强挤出一段辩白: 「呃,这是那个,对,在时代剧中不是偶尔会有吗?明明被刀砍了却没有死,原来是用刀背砍到的那个。所以我才会平安无事的。」 「子弹哪来的刀背!」 而且头都被贯穿了,还讲什么刀背不刀背?岩永感觉这样下去只会没完没了,于是将拐杖举到两人之间,介入其中。 「在这里发生过的事情就有如一场白日梦,请把我们想成是梦中的居民吧。因此我们不会受到现实世界的法规或定律所束缚,对现实世界也一点兴趣都没有。」 耕也交互看向岩永与九郎,最后全身跪了下去,双手撑在地毯上。大概是教人眼花缭乱的状况变化终于让他的脑袋处理能力超出极限了吧。 九郎不知夺来的枪该如何处理才好,于是一脸无奈地交给了身为现场负责人的刚一,并对他鞠躬行礼。刚一则是仿佛全身虚脱似地任由九郎摆布。 岩永重新戴上贝雷帽,说出最后的道别: 「那么各位,我们真的就此告辞了。我并没有要与音无集团为敌的意思,也请音无董事长在这点上多多关照。」 虽然并不是完全没有被结怨的可能性,但只要多少有点脑袋,在场应该就不会有人想要跟岩永为敌吧。 岩永带着九郎离开了套房。虽然本来还想再稍微享受一下高级饭店的设施,不过就到这边为止吧。现在时间还不到下午两点。难得的星期日,昨晚也有睡饱,就跟九郎一起去找个地方玩玩吧。 离开时的房间一片寂静,也不晓得那些人后来讨论了些什么。不过这些都已经不是岩永关心的事情了。 九月十八日,星期日。这天从早上就下着大雨,到了中午也没有放晴的迹象。 音无莉音从上午就坐在街上的速食店里,将汉堡套餐摆在面前,呆呆回想着最近发生的事情。或许是天气不好很少人出门的关系,店里的客人也是零零星星。 名叫岩永琴子的大小姐把沉睡了二十三年之久的真相挖出来后已经过了两个礼拜。岩永当时脚步轻盈地离开了饭店,但剩下来的其他人可就没那么轻松了。 刚一坐在椅子上毫无动作,耕也也跪在地上动也不动,晋为了想办法收拾局面而率先发出声音,莉音则是打电话向父亲亮马求助。 在过了一晚依然持续的混乱之中,薰子自杀未遂,由于耕也早期发现并紧急处理之下虽然救回了一命,但一方面又加上精神上的打击,就这样继续开始住院生活了。 薰子似乎从之前就有预感自身的杀人罪行可能会透过刚一的课题被挖掘出来,这一个月来精神都相当不安定的样子。再加上那个罪行被亲人们知道的事实,让她变得难以承受了。或许她心中一直以来都抱着杀害了母亲的罪恶感吧。 亮马与晋都表示自己既没有事到如今还责备薰子的心情也没有那样的资格,只要有时间就会去拜访薰子为她打气,而莉音也没有对那项罪行多说什么的立场。至于当时被岩永逼到绝境而跪到地上的耕也也只是让人感到无比的同情,对于他非法持枪的问题也让人一点都没有想追究的念头。那样的耕也想必在精神上也受到相当大的打击才对,不过还是很献身地陪在薰子身边照顾着她。 就某种意义来说,过去甚至感觉互相有点冷漠的音无家长男、长女与次男如今却同聚一堂,亮马与晋之间疏远的感觉也仿佛是骗人的一样消失了。或许在这点上算是一种救赎吧。 另外,刚一受到的精神打击似乎也相当大的样子。本来他只是想要对自己的罪过进行制裁,却没想到把长女的罪行给挖出来了。而且这下还面临了是否应该按照自己当初主张的信念,对长女的罪过进行制裁的问题。至于造成这种状况的原因也可说是执行了这次奇怪的企划并找来岩永的刚一自己,感觉光是自责的心情就会让他所剩不多的余命又变得更短了。 除了这些心情上的操劳外,恶性肿瘤造成的健康恶化也变得严重起来。明明当初一点都不让人感受到衰老或病痛的刚一居然在岩永离开后过了三天忽然倒下,同样住进医院了。 二十三年前究竟发生过什么事?薰子与耕也都还没有详细说明。不过他们至少表示过,岩永说明的内容并没有错。 当时薰子为了和耕也在一起又不要害他的事业被搞垮,一个人默默做出将澄杀害的决断,独自实行了让人误判骨折时间的诡计,而且据说直到最近都甚至瞒着耕也这件事情。但由于刚一提出的课题使那段过去重新涌上脑中,于是她求助于耕也,而耕也也答应了她的要求。一切都如岩永所说的内容。 毕竟刚一倒下、薰子住院、耕也身心疲惫、亮马与晋之间又一反过去的态度频繁联络而且表情复杂地在进行各种动作,因此音无家发生了什么异变的事情已经难以隐瞒了。不过关于薰子的犯罪行为则是完全没有被泄漏给外界知道。 就算受到外界质疑,应该也能一口咬定表示不知情而含糊过去吧。这同样是一如岩永所说,毕竟事件既没有留下证据,也早已过了追诉期。 即便如此,音无家的人们心中的阴影还是一天变得比一天深浓。正因为知道了真相,搞不好今后都要永远抱着这样的感觉活下去才行。光是这个想,莉音的心就变得沉重不已。 其实影子一直都存在着。事件是发生于二十三年前,杀人之罪与犯人一直都存在,只是沉眠在水面下而已。而如今岩永琴子将它唤醒,让大家看到了影子的所在。 对莉音来说另外也有一种被那个大小姐利用而感到火大的感觉。她让莉音提出假的解答,将莉音当成了把耕也逼到走投无路的道具。而且岩永其实大可以把真相隐瞒起来,用那个假的解答让整件事情落幕才对的。那个假的解答只要用得恰当,其实是可以让一且圆满收场的。 只要岩永把真相藏在心中,就可以防止像这样悲剧性的结局了。可是她却故意把真相挖出来,然后又一副事不关己地离去,为剩下的其他人带来苦痛,真的是个只会找麻烦的女人。实在教人生气。 但如果是在她面前,自己肯定无法涌起那样的心情吧。那个叫岩永琴子的大小姐非常恐怖。她是依循着某种莉音无从理解的信念与规则在行动,带着如果有人妨碍自己就绝不手下留情的冷酷个性。实际上当时将耕也逼到走投无路时的手法就相当冷酷。一个人究竟是累积过什么样的经验,才会像那样让楚楚可怜与残酷冷漠的感觉并存呢?究竟是抱着什么样的信念,才会像那样坚持贯彻自我呢? 另外,岩永介绍说是自己男朋友的那个叫九郎的青年也很奇怪。莉音当时确实有看到他额头被子弹射穿、眼神空虚地倒下身子。可是他接着又恢复原状,若无其事地站起来夺走了耕也的手枪。 「那两个人、真的是人类吗?」 看着被雨淋湿的玻璃窗,莉音不禁如此小声呢喃。耕也之前也说过,那两个人打从一开始就很奇怪。他们实在太可疑了。 只要刚一或晋有那个意思,他们其实也可以对岩永家施压,为这次的事情做出报复。但刚一想必已经没有那样的精力,晋也说「我们不应该和那个家族、和那个大小姐扯上关系。那人太过莫名其妙了。」而打从心底感到害怕。耕也同样表示过「我应该乖乖听从学的忠告才对的。那个人完全超出了我的想象与警戒啊。」并感到不甘心地咬起嘴唇。 莉音也在心中郑重发誓,自己决不会再跟那个大小姐扯上关系,也决不会再冒然参加什么解谜了。至少岩永让她学到了一件事:把隐藏的东西挖掘出来的行为是伴随危险性的。要是因为事情稍微顺利就过度相信成功经验,搞不好又会掉入自己挖出来的洞中了。 心情怎么也好不起来。从沉睡中觉醒的杀人事件造成的余波感觉永远都不会平息。天空依然没有放晴的迹象,阴影只有不断变浓、不断变暗。 岩永琴子和樱川九郎一起来到病房探望音无刚一。住院中负责照顾刚一的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联络岩永,说刚一希望他们能够再来见个面。但由于当初有约定好只要踏出饭店就会把在那里发生过的事情遗忘,因此岩永总是用「我既没有和音无集团的董事长大人见面的道理,也不记得自己有什么必要跟他见面。请问是有什么事情吗?」的借口拒绝对方。 然而刚一却依然表示希望岩永能在这点上多多包涵,过来见他一面,于是岩永在这个从早下着大雨的日子中只好不得已地带着九郎前来拜访了。 躺在病床上等待的刚一与两周前完全不同,彻底呈现虚弱而缺乏朝气的状态。不过一个余命一年的人像那样精神洋溢地走动才是件奇怪的事情,就医学观点来看或许他现在这样才是一般的状态吧。 虽然不到需要二十四小时仰赖点滴与人工呼吸的程度,但应该也没有康复的希望了。即使岩永他们来访,刚一也似乎连坐起上半身都办不到的样子。 在面积宽敞,护理设备也很充实的个人病房中,现在只有刚一、岩永和九郎。岩永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九郎则是拿着岩永的贝雷帽与拐杖站在她的背后。 刚一望着天花板,虚弱地扬起嘴角一笑。 「我找你来并不是想对你讲什么怨言。当时那是我自己招致的结果,也没有违背我的信念。就算你没有基于人情把真相藏在心中,我也没有道理怨恨你吧。」 「您有什么怨言可以尽管说出来没关系,我不至于会无情到那种程度的。而且我这个人并不会在意那种事情。」 反正不管讲了多少怨言,现实也不会有什么改变。既然如此,这点程度的抒发压力对岩永来说是可以接受的。 刚一露出对于那样的岩永感到莫名羡慕的眼神,接着进入正题: 「后来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情,我想你也没什么兴趣知道吧。像这样把你叫来也是违反约定的行为。不过有一件事情我无论如何都想确认一下。」 刚一稍微转动颈部,将视线望向岩永的后方。 「你叫樱川九郎是吧?我听说你是樱川六花小姐的堂弟。」 这句话让岩永也霎时感到惊讶。九郎同样用动摇的声音回应: 「您认识六花小姐吗?」 刚一似乎感到懊悔似地把头转回原处。 「最开始,我商量该如何赎罪的对象就是樱川六花小姐啊。」 即便是岩永,一时之间也无法理解为什么六花会跟这次的事情扯上关系。 「我以前听说某间医院有一名长期住院的女性,不但拥有不死之身而且能够决定未来会发生的事情。虽然她并没有利用那个力量掌握权力或是操控他人,不过据说只要找她商量,大致上的事情都能发展顺利。我并不清楚她在那间医院长期住院的真正理由,但传闻说医院是在协助她进行变回普通人的研究,并且以利用她的能力做为交换条件的样子。」 听着刚一这段话,岩永在大腿上紧握起拳头。本来以为这次的事情已经彻底结束,但看来这想法还言之过早了。 「我是个曾经和妖狐进行过交易的人,对于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竟然会以那样的方式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事情感到兴趣,于是请院方安排让我跟她见了一次面。然后我知道了,她是真货。感到美丽的同时,我也看出了她明显与一般人不同。」 刚一或许拥有在某种程度上靠视觉分辨怪异存在的天分。也许正因为如此,他容易被可疑的力量吸引,也容易相信那样的事情吧。 「两个月前,当我坐车移动的时候,看到她一个人走在街上。当时苦恼于过去的罪恶该如何处置的我立刻认为这是上天的安排,于是叫司机停下车,对她搭话了。因为我认为与怪异存在扯上关系而造成的烦恼就要找怪异存在商量或许才是最适切的选择。」 刚一讲话的态度莫名有种信奉着六花的感觉。 「她当时虽然感到困惑,但还是愿意听我商量了。不过我并没有连杀人事件的部分都告诉她,只是问她如果曾经与妖怪进行交易而犯下罪过,有什么方法可以赎罪?或者能不能借由她的力量引导出我应得的未来?」 接着,刚一看向此刻在他身边的岩永与九郎。 「结果她告诉了我,关于和她拥有相同能力的堂弟以及那个堂弟的女友琴子小姐的事情,并说那两人应该可以实现我的愿望。我刚开始虽然半信半疑,然而就在收集关于琴子小姐的情报时得知了几项不寻常的传闻。然后实际见到面的时候,我也感受到你拥有不寻常的力量。」 雨滴敲打在玻璃窗上。像这样的日子岩永其实很想打盹的,但看来暂时都无法享受那种心境的样子。 岩永想着这样的事情并努力压抑自己不要让表情变凶,结果刚一仿佛稍微站在优势似地说道: 「或许讲这种话会让你们不开心,不过在我眼中看来,不论琴子小姐还是九郎先生都不太像是人类啊。」 那究竟看起来是什么样子?能不能请你画成图来看看?虽然九郎应该会觉得讨厌就是了。 刚一接着闭上眼睛。 「所以我才会感到信任,把事情托付给你的。然而现在回头想想,我又忽然开始疑惑自己为什么会听从那个叫六花的女性所言而信任你了。难道说我是被六花小姐引导至这个未来的吗?」 当人回想过去时会对自己的决断或行动感到难以置信的经验应该不算少吧。这并不是刚一想要逃避责任,也许只是他渐渐开始感到不安,或者对于怪异存在的畏惧心开始变得强烈了吧。 岩永斟酌言词一段时间后,老实说出了自己的见解: 「无论那个人还是九郎学长,都不是想要什么未来就能决定什么未来。他们终究只能决定出可能性较高的未来而已。音无董事长是由于自身过去的经验而抱持着容易信任怪异存在的心理,而且强烈期望这次也能借由那样的存在解决问题。我想六花小姐顶多只有干涉到让您消除心中对于这个决定的迷惘而已吧。并不是音无董事长被她随意操控了。」 无论九郎还是六花都并非万能。他们并无法创造奇迹。只是如果不惜麻烦的手段,也能办到让人觉得近乎奇迹的事情罢了。即便如此,他们也不至于到能够使可能性为零的事情发生的程度。 「这样啊。嗯,我想也是。」 刚一心中觉得不太愿意接受的同时,又仿佛在说服自己这一连串的事情终究是起源于自己,因此必须甘心接受这个结果才行似地如此说道。 九郎这时有点紧张地问道: 「请问您知道六花小姐现在人在哪里吗?」 「我当时跟她道别之后就没再见过面了。我们也没有交换联络方式。她大概是对于结果变得如何都无所谓吧。不过难道她是预测到事情会变成这样而向我推荐你们的吗?」 对于刚一这样的询问,岩永忍不住表现出苦涩的心情说道: 「我不知道。对我来说那个人也是很棘手的。」 岩永与九郎离开刚一的病房后雨势依然不减,甚至下得更大了。磅礡大雨让人不禁犹豫该不该走路到附近的车站或公车站牌,于是他们决定暂时留在医院大厅观察状况。 「没想到是六花小姐在背后牵线的呀。我虽然有感觉到董事长会决定来委托我的那段过程未免太过巧合,但我并没有预料到这个程度。」 岩永坐在沙发上喝着九郎买来的罐装红茶并陷入思考。 「为什么六花小姐要把这件事情推到我身上?就算是六花小姐也不可能靠那么一点情报就看出事件的真相或来龙去脉才对。难道单纯只是想给我找麻烦吗?」 那个女人应该很有可能会这样想。即使没有什么特别的阴谋或企图,她也有可能光是因为觉得岩永会感到讨厌就做出这种事情。虽然背后暗藏阴谋会让人觉得麻烦,但抱着那样的理由做出这种事情同样让人觉得麻烦。 九郎坐到岩永旁边,一副不在乎地回应: 「可以想到的理由有两个。」 看来他难得比岩永先想到答案的样子。 「一个是让你把注意力集中在这次的事情上,而难以察觉她接下来在准备什么企图。」 「这确实比起单纯的找麻烦还要有可能性呢。」 这与其说是主动性的牵制战术,应该不如说是「既然可以发挥这样的效果就顺便利用一下吧」的行动。 接着九郎有如在暗示下一个答案才是正题似的,用认真的语气说道: 「另一个可能的理由,就是想借此让我明白你对于怪异现象相关的委托会如何解决。」 「事到如今吗?那种事情九郎学长已经看过好几次了吧?」 九郎好歹也是和岩永交往将近三年的男朋友,应该很清楚岩永的做事方式与行动原理。事到如今还为了让他明白这种事情而把委托推到岩永身上实在一点意义都没有。 然而九郎似乎是站在不同的观点。 「是那样没错,但她可能是认为像这次这种跟人类有密切关联性的案子会更加凸显出你的特质吧。」 还有什么特质?岩永无论面对什么样的对象,一直以来都是依循着同样的原理原则在行动。 或许是看见岩永把感到难以理解的心情写在脸上的关系,九郎苦笑一下后补充说道: 「你在这次的事情中为了维护秩序,不夹杂任何一点人情,即使有预料到会导致悲剧性的结局,也依然把真相公开出来了。六花小姐或许是认为这次的事情可以清楚让我见识到,你为了守护秩序决不会留情。」 「不不不,怎么讲得好像我是什么冷酷无情的机械一样。做出过分行为的人是那位董事长,而我出面纠正哪有什么人情不人情的?」 岩永甚至在对待刚一他们时都尽可能不失礼数,而且为了让事情保留在他们自家人的范围内,还限定了自己要参与到什么程度,这应该也可以说是很有情的处置才对。明明都发生了杀人事件却让结局成为喜剧才真的有失慎重而感觉会被骂呀。 九郎叹了一口气,把手放到岩永头上。 「是啊,你只要保持那样就好了,没有必要烦恼。虽然你脑袋应该也没有烦恼的回路就是了。」 「九郎学长那样的讲法才真的欠缺人情吧!」 明明岩永是那么认真在思考六花的企图,这男人难道一点都没有危机感吗?甚至还把人讲得好像神经很大条一样。他才应该跟岩永多多交流感情,理解何谓正常人才对。 总之感到很火大的岩永于是决定就算九郎抵抗也要把全身都靠到他身上好好睡一觉了。 第六章 岩永琴子是个大学生 小林小鸟与男友天知学进到店里坐下来,点完餐后才不经意想到:这一带应该是h大学的学生街吧? 九月底,这天虽然是平日,但两人各自就读的大学刚好都停课,也没有排到打工,于是他们上午相约见面到美术馆参观。接着因为学表示近处有一间推理作品相关书籍很丰富的旧书店,于是两人搭电车到隔壁车站。直到过了下午两点才为了吃午餐而进到了这间店。 这是一间装潢别致而光线明亮的咖啡厅,不过由于是在学生街,菜单也有提供许多价格实惠的定食与套餐,大概是为了女性客群也有蔬菜类的套餐,很适合当成午餐。店里的吧台座位较多,不过也有一定数量的餐桌座位,感觉应该可以好好坐下来用餐。至于店家的名字,写作「艾因」。 小鸟与学进到店里的时候或许是因为忙碌时段已经过去,只有吧台最深处的座位上坐着一名看起来应该是大学生的青年,端着咖啡静静读书。 小鸟从进到店里时就莫名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那位青年,可是那个人外观上没什么特征,感觉只要过了半天应该就会遗忘,因此或许是和什么其他人物搞混了吧。 比起那种事情,小鸟更在意学有可能是在不知情之下来到这条学生街的,于是保险起见开口问道: 「阿学,这条街旁边的h大学,是岩永同学考上的学校吧?」 「是吗?」 「她高二的时候不是就有说过要去她暗恋对象就读的h大学了。」 虽然岩永后来跟那个对象成为了情侣,不过从年龄差距推断,当岩永入学的时候对方应该也已经要毕业了。 因此小鸟当时有向岩永确认过这点,结果岩永得意洋洋地说过那个人打算继续读研究所,所以两人还可以一起过几年的大学生活。后来岩永一如计划考上h大学的时候,也是得意地炫耀了一番。 学原本表现得像在装傻,但很快就明白这是没有意义的行为而乖乖承认: 「确实是那样没错。我当时还有点不敢相信,那个岩永居然会以那种恋爱感情为优先考量,决定自己要报考的大学啊。」 果然学是在知道这点之下来到这一带区域的。 「你会特地跑到这种地方来,是在想有可能碰巧遇上岩永同学吗?」 小鸟接着又提出这样稍微深入的问题。对于小鸟的追问,学仿佛是连他都不太明白自己究竟是什么心情似地停顿了一下后,回答道: 「我并没有抱着那样过度的期待。反正就算遇到,对方也不一定还记得我们,而且就算还记得,感觉也只会犹豫该说些什么啊。」 就连小鸟也是一样,如果现在遇上岩永同样不晓得该讲些什么话。感觉只会支支吾吾地讲起天气之类的话题吧。像上次在购物中心擦身而过的时候,小鸟也是干脆装作没有看到岩永。 虽然在高中时代,小鸟相较上会与岩永亲近交谈,但一直都有种对方好像和自己活在不同世界的感觉。因此小鸟总认为当时机到来就会理所当然和岩永分开,而且想要再度接近她的想法是有违道理的事情。 学应该也和小鸟抱着同样的感觉才对,可是唯有这次的状况让他觉得必须有所行动吧。他接着微微皱起眉头说道: 「岩永被音无董事长找去当评审究竟做了些什么?这点让我一直很在意。虽然我不认为岩永会把连我舅舅都不愿意告诉自家人的事情轻易说出来,但我还是忍不住觉得如果能见到她向她问一声,她或许会给我某种让人能够接受的回答。」 音无集团的董事长———刚一在关系到自己遗产继承的课题中找岩永琴子去当评审,而学的舅舅藤沼耕也也因此在收集关于岩永的情报。这些事情小鸟都有从学的口中得知。而且也有预想到那个课题内容肯定很诡谲,想必会引起不寻常的展开。 后来过了没多久,这个月初小鸟便看到新闻报导说音无董事长住院,也从学口中听说董事长的长女,也就是耕也舅舅的太太在同时期自杀未遂。耕也也变得非常憔悴,就算亲戚们询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也只会回应「大家千万不要跟岩永琴子这个姑娘扯上关系」这样一句话,其他一切都闭口不答。 不管怎么想都知道,岩永肯定是做了什么事情。对于事前有和那位舅舅见过面,而且针对岩永提出过忠告的学来说,肯定很在意那个来龙去脉吧。 「你舅舅后来怎么样了?」 「听说他太太已经康复,精神也稳定下来。舅舅的公司在经营上似乎也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音无集团虽然有一段时期似乎因为奇怪的谣言让股价下跌,不过现在也已经恢复到以前的状态了。只是相关人物们的寿命肯定缩短了吧。」 学或许内心相当懊悔,自己应该更加警告舅舅关于岩永的事情。 「大概是岩永同学真的做了什么事情吧。」 小鸟这半个月来也因为学总是表情阴暗而感到很在意。 「也对。或许那是不要知道比较好的事情。不过我同时觉得如果只是像这样来到岩永就读的大学附近就能偶然遇上她,或许就代表那是我应该询问并得知的内容。」 学如此说道后,又把手放到额头上。 「不对,这样依靠偶然的机率,有如等待占卜结果或上天启示决定行动的想法,根本是神秘学的范畴而不是悬疑推理啊。」 他虽然像是在开玩笑转换心情,但一点都没有变得开朗的感觉。 就在这时,刚才点的咖喱饭、法式清汤与沙拉套餐上桌了。端菜来的中年男性看起来应该是这间店的店长,将餐点放到桌上的同时一脸疑惑地开口问道: 「请问两位客人是岩永同学的熟人吗?」 小鸟顿时感到困惑,而学也一副不明白对方用意似地回问: 「我并不清楚我们所讲的『岩永同学』和您所说的『岩永同学』是不是同一个人物喔?」 「哦哦,说得也是。因为两位客人提到『岩永』这个名字时气氛上感觉有什么隐情,所以我忍不住就联想到那位女性了。她看起来是个千金大小姐,明明是大学生却看起来很年幼,有如一尊人偶,然而又给人某种冰冷而没有破绽的感觉,手上总是握着一根拐杖。」 「那确实是同一个人物。」 学立刻如此回答。小鸟也能保证,世界上那样的「岩永同学」肯定只有岩永琴子一个。 学紧接着说道: 「我们高中时代和她是同一个社团。虽然毕业之后都没有再联络,但最近发生了某件事情想要询问她。所以我们想说到她就读的大学附近或许会偶然遇上她。」 端菜来的这位男性果然就是这家店的店长,而根据他的说明,岩永似乎经常跟男朋友一起光顾这家店。只是她曾经有一次挥舞拐杖向那男友抗议自己的不满,要对方带自己到更像样的店家。这件事对那男友来说自然很可怜,对店家而言也等同于在讲坏话。实在是一场麻烦。 然而店长当时完全不感到在意,岩永后来也有专程到店里来道歉,说自己讲得太过度了。而且她那句发言是因为得知这家店原来是那位男友和前女友经常来光顾的店家,一时吃醋而说出口的。这点让店长不禁觉得原来这女孩有如此可爱的一面,而对她产生了好感。 不知是偶然还是上天的安排,小鸟与学随便挑选的店家没想到居然是岩永经常光顾到店长都会记得她名字的店。这虽然是一间女性客人也容易入店的店家,不过总觉得岩永如果坐在店里会相当格格不入。 店长大概是看出学心中有所烦恼,于是亲切回应: 「不过您就算想偶然遇上岩永同学,她现在应该还在大学上课吧。这个时段本来就很少会有学生来我们店里。」 「说得也是。会遇上才真的奇怪啊。不,应该说真的恐怖吧。」 学露出仿佛松了一口气,但感到可惜的心情似乎比较强的笑脸。 店长接着稍微犹豫了一下后,将脸微微转向吧台座位的方向,用眼神示意小鸟与学进店之前就坐在那里的青年。 「不过如果是岩永同学的男朋友,就坐在最深处的那个座位喔。若是不介意,要不要我去帮您问问看他方不方便呢?」 学霎时张大嘴巴僵住了。小鸟也是一样。刚刚进店的时候,小鸟就有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那位青年却想不起来。明明岩永以前就为了炫耀男友而给他们看过好几次照片,不久之前也在购物中心擦身而过地说。 看来这世上真的有所谓「上天的安排」。 坐在吧台座位的青年———名叫樱川九郎的岩永男友听到店长转达小鸟与学的事情后,便看向他们并端起咖啡杯立刻起身,很和善地从吧台座位移动到餐桌边。 学于是站起来自我介绍,对坐到对面座位的九郎深深一鞠躬后,重新坐下。 「麻烦到你真是不好意思。明明我们是初次见面,而且又是这么莫名其妙的状况。」 小鸟也同样报上自己的名字并跟着鞠躬。对九郎来说,跟自己女友高中时代的社团朋友面对面交谈的状况想必让他感到很奇怪吧。 然而九郎或许是个心胸相当宽大的老好人,反而表现得比学还要感到抱歉似地挥了挥手。 「不,我想两位在高中时代肯定因为岩永吃了不少苦头吧。或许应该是我要向两位道歉才对。」 他也许是为了消除小鸟与学的紧张,接着又补充说道: 「应该是上个月吧,我记得有和两位在购物中心擦身而过。当时两位看到我们的样子简直就像遇上什么幽灵一样,所以我问了一下岩永,才知道两位是高中时代关照过她的人物。」 「哦哦,就是你们在讲什么佩斯利花纹的那时候。」 看来学也记得当时的事情。 「那个话题就请别提起了吧。真不晓得她到底是从哪里找来那种花纹的。」 九郎仿佛是回想起什么恶梦似地如此说道。 看来岩永并没有忘记小鸟与学的样子。然而她即使在购物中心注意到这两人也没有想要来打声招呼,可见她并没有感受到重温旧情的必要性吧。 「话说回来,听说你们有事情想问岩永是吧?」 「呃,是的。」 九郎虽然如此帮忙开头,但学似乎很犹豫该怎么问起才好的样子。如果请对方现在把岩永叫来也很失礼,而且音无家发生的事情想必内容非常敏感,岩永应该也不会随便告诉男友吧。音无家肯定也有对岩永下达封口令才对。 结果九郎用温和的眼神对学问道: 「你叫天知学是吧?你是藤沼耕也先生的外甥吗?」 「是没错,不过你为什么会知道我舅舅的名字?」 九郎对于学的这个问题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提出了核心的话题: 「你想问的内容,是在音无家的聚会中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情对吧?」 「你、你知道吗?」 面对顿时感到惊讶的学,九郎露出严肃的表情回应: 「毕竟我当时也有陪同岩永一起出席。而且我们又向对方约定好,要把当时发生过的事情全部遗忘。就算是当事人的亲戚,我也无法说明任何事情。我想就算询问岩永肯定也是一样吧。」 小鸟虽然有预测到岩永应该无法回答问题,但没想到眼前这位九郎当时也在场,让小鸟感到相当惊讶。那应该不是一场光因为是男朋友就能随便陪同出席的聚会才对。音无家的人肯定也会感到可疑。即便如此,岩永还是让九郎陪同,可见她对于这个人非常信赖吧。 这个身高虽然比一般标准来得高,但除此之外都只给人平凡印象的青年究竟是什么地方吸引到岩永的?小鸟从高中时代就抱有这样的疑惑,而即使像现在这样面对本人,她还是感受不出有什么特别的。但反过来说,跟那个岩永交往多年还能保持这样平凡普通的样子,或许就是一件很异常的事情了吧。 学愣了好一段时间后,总算回过神似地清了一下喉咙,开口说道: 「你真的当时也在场?」 「虽然是被岩永半强迫之下带去的啦。据岩永的说法,她最大的理由似乎是因为觉得自己一个人出席别人家的家族聚会太无聊了。多亏如此害我必须向打工的地方请假,而且还被卷入了吓人又复杂的麻烦事件之中啊。」 九郎大概是回想起当时的事情,微微垂下了肩膀。接着也许是想到事件关系人们的遭遇比自己更惨的缘故,语气变得带有哀悼之意。 「关于音无董事长以及藤沼先生后来的遭遇我也有耳闻。会将造成那种状况的原因与岩永联想在一起也是当然的。等待时日过去,我想藤沼先生或许就会亲自告诉你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情,或是稍微讲述其中的一部分吧。」 学似乎想追问什么事情,但九郎伸出手掌制止他,并盯着学的眼睛强调: 「不过为了岩永的名誉,我要说清楚。她始终都表现得很公正。就算她明知有方法可以回避那样带有几分悲剧性的结果却没有选择那么做,也不能因此责备她无情。岩永是依循她自身的行动原理与信念,引导出了最佳的结果。」 这段话一反九郎这个人极为平凡普通的印象,带有甚至让小鸟不禁停止呼吸的强劲气魄。而学似乎也被那气势压倒了。 「最后的结果之所以呈现悲剧,并不是因为岩永的选择,而是音无家本来就隐藏有招致那种结局的原因。而且为了避免让那个原因导致更大的悲剧,岩永也已经尽到她最大的努力了。」 九郎如此总结后,露出由于自己语气过重而感到尴尬似的表情微微低下头。 学大概是对于自己被对方气势压倒的事情感到不甘心的缘故,提出了连小鸟都觉得有点吹毛求疵的反驳: 「表现得是否公正,是人可以判断的事情吗?有办法保证其中没有掺杂任何一点的不纯、不足或是人为性一时的念头吗?」 「人并没有办法判断。就连法官说是依循法律进行公正的判断,实际上也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现实中确实也存在有不同法官做出不同判断的案例,明明是同一个案件同样的证据却出现判断不同的状况也并不稀奇。人类的极限只能做到让行动看起来公正而已。而那样的公正顶多只是在多数表决下判断是否为公正的程度,并不算可靠。」 九郎如此肯定学的反驳很有道理的同时,却又不改主张地说道: 「然而岩永是很公正的。虽然基于某些原因,我无法说明这个主张有什么根据,但她的行动原理与信念决不会因为不纯、不足或一时的念头而有所改变。她想必连改变的念头都没有吧。就算那结果会对亲戚朋友或是她自己本身造成严重的不利也是一样。」 这样斩钉截铁的讲法简直就像在说岩永是什么超越人类的存在一样。 学虽然因为对方用笃定而率直的眼神如此断言而一时畏缩,但最后又感到傻眼似地回问: 「就算结果会对自己造成严重的不利也是一样,那样反而很危险吧?」 「是很危险。而且她本人又缺乏那样的自觉,更是危险。」 九郎露出开朗的笑容如此回应。学由于对方态度一转开朗断言,又变得更加畏缩地回了一句「这并不是可以笑的事情吧」。 小鸟也理解了,这绝不是可以笑得出来的事情。不会改变想法的人就容易起冲突,而当发生冲突的时候就会有其中一方,甚至双方都受伤。如果连改变想法的念头都没有,又缺乏那样的自觉,就可能在明明没有恶意之下毫不留情地破坏周围甚至自己。搞不好会跟人结怨,难保会遭受什么样的报复。即便避免了那样的状况,也可能在不知不觉间因为自己的力量害自己受到致命的伤害。 小鸟霎时对眼前这位不知该说是乐观还是迟钝,仿佛毫无忧虑似地面带微笑的九郎这个人物感到毛骨悚然起来,于是忍不住插嘴说道: 「呃,樱川先生同样也缺乏自觉吧?那种人想必是对于越亲近自己的对象越容易造成伤害。搞不好你才是最大的受害者喔?」 身为情人越是陪在岩永身边,就越容易跟着遭人结怨,而且又可能遭到岩永残酷对待。九郎被卷入音无家的麻烦事之中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九郎应该没有余力去担心岩永是否危险才对。 九郎微微看向小鸟后,伤脑筋似地笑着叹了一口气。 「即便如此,也不能因为这样就丢下她一个人吧?而且只要我陪在她身边,多少可以减轻她受到的伤害啊。」 小鸟顿时察觉自己误会了。这个人绝不是个性迟钝,只是他非常重视岩永而已。甚至到毫不考虑自己受伤的程度。 但如果是那样,九郎本身又能平安无事到什么时候?从他身上完全感受不出这个问题的严重程度。这点同样让小鸟感到非常不自然,难以压抑不安的心情。 或许是因为看出小鸟那样的心情,九郎害臊地说道: 「哦哦,不过幸运的是我这个人很耐打,至今都没有受过什么严重的伤害喔。」 如此说完后,他将杯子中剩下的咖啡一口饮尽了。 九郎后来留下一句「很抱歉没能帮上两位的忙」并对小鸟与学行礼后,便结账走出了店门。或许刚才店长去向他转告小鸟与学的存在时,他就已经准备要离开了吧。 到头来还是没搞清楚岩永究竟对音无家做了些什么,不过小鸟至少明白岩永是很公正的人,而且有个理解那样的她并愿意陪在身边守护她的人了。 「原来岩永同学看男人的眼光也不差呢。」 那个人确实值得岩永单恋一年以上。能够对那样的岩永关怀到这种程度的异性绝对不多,而岩永能够看出那样对象的眼光确实让人不得不佩服。 学则是从不同的观点对樱川九郎这个人物的特殊性进行评价: 「我一开始只觉得他是个个性呆滞的平凡人,但实际交谈后我就感受到了,我绝对赢不过那个人。虽然他感觉并没有学过什么武术,但我总有一种自己的力量对他完全派不上用场的感觉。」 小鸟虽然无法明白那样的感觉,不过既然在多种武术方面拥有段位的学会这么说,就表示九郎即使遇上有人对岩永施行激烈报复或暴力行为也有能力做出对应吧。 学接着总算把吓散的魂魄找了回来似地深深叹一口气。 「这世上原来还有这么恐怖的人物啊。」 「哎呀,毕竟是那个岩永同学的男朋友嘛。」 高中时即使大家都在同一间社团教室中,岩永总是和其他人待在不同的角落。在教室中她也总是自己一个人。 她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在自己和他人之间划清界线。然而如今却有个男性能够待在她的身边,这点让人不禁感受到这个世界的恐怖之处,同时也让人佩服这个世界的巧妙之处。 只不过小鸟在听完九郎的话之后,觉得唯有一点必须纠正才行。 「高中时,岩永同学总是与我们保持最低限度的交流,不让我们接触到她的私生活,搞不好就是为了避免她那样的公正态度伤害到我们吧?这是不是表示她对于自己对周围人的影响还是多多少少有所自觉呢?」 九郎虽然很笃定地说岩永缺乏自觉,但或许并不一定是那样。 相对地,学则是对这点保持怀疑。 「这很难讲。搞不好只是因为对她来说有比跟我们交流更需要优先的其他事情而已。」 这理由好像比较有可能。 小鸟虽然不至于觉得岩永对其他人都毫不关心,但真要讲起来,她之所以跟人缺乏交流应该只是因为那样对她来说比较不会麻烦,或是因为她对周围本来就缺乏兴趣等等。 换句话说,岩永应该没有自觉吧。 学接着用手搓了搓颈部,仿佛附在身上的恶灵总算消散似地说道: 「岩永琴子是个让人无法理解的存在。或许想要知道她对音无家做了什么的念头本身就是个错误。」 虽然这感觉是终究回到了从高中时代就应该已经明白的真理,不过既然学的内心可以接受这个结论,小鸟也稍微感到安心了。 后来小鸟与学用完餐点准备结账离开的时候,店长却告诉了他们「九郎同学已经帮两位结完账啰。他说是为了补偿自己没能帮上两位的忙。」这样一件事。小鸟与学顿时面面相觑,异口同声地表示「这么好的人给那个岩永同学简直太浪费了」。 小鸟接着在走出店门之前问了一下店长: 「请问岩永同学和樱川先生关系良好吧?」 结果店长很有自信地回答: 「是啊,他们其实是很登对的情侣呢。只不过岩永同学总是会向九郎同学抱怨对她的爱不够,而九郎同学也总是不会直接对岩永同学说温柔的话,所以有时候如果只听那两人之间的对话会觉得他们感情很差就是了。」 或许即使是那个九郎在岩永面前也无法表现得坦率吧。学也有这样的部分。也许这是日本男人共通的毛病。 店长带着苦笑补充说道: 「不过听说九郎同学之前即使不甘不愿但还是陪岩永同学去了她一直想参观看看的秘宝馆,已经算表现得很好了。」 学不知为何变得表情僵硬,把手指放到太阳穴上。 「那家伙怎么会带男友到那种地方去啦。」 「那个秘宝馆是位在那么难去的地方吗?」 小鸟并不清楚那个馆究竟是在什么样的地方,不过从这两人的态度看起来,或许是去起来相当麻烦的地点,或是对男性而言很难踏入的场所吧。 对于小鸟的疑问,学含糊回应: 「问题不是在地点,应该说是里面展示的东西吧。小鸟不用知道没关系。」 小鸟虽然听不太懂,但感觉应该是别要求学带她去会比较好的场所。 店长送两人离开的同时也继续说道: 「我总觉得岩永同学不知该说是对于九郎同学的爱很迟钝,或是太过贪婪而要求过剩了。不过哎呀,能够表现任性或许也就表示对于另一半卸下心防的意思吧。」 亲切的店长姑且不忘如此为岩永护航,但最后又补充了一句: 「不过我也经常忍不住觉得,九郎同学的前任女友或许比较适合他就是了。」 这话要是让岩永听到应该会抓狂吧。但小鸟内心也不禁对店长这句话感到同意。那个人如果是和岩永以外的人交往,应该可以过得更幸福,生活更平稳吧。或者说他应该要那样才对的。 比起高中时代几乎三年都在同一个社团的伙伴反而更偏袒才初次见面的那个男朋友,这样的想法或许会被批评是忘恩负义,但小鸟也觉得这应该是很公正的判断才对。 小鸟事后对于这点询问学的意见时,学同样表示: 「我也有同感。」 从那之后,小鸟都没有再听说岩永的名字,也没有再见到面了。顶多只是偶尔会回想起她高中时代娇小而锐利的身影而已。 登场人物&事件介绍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轻之国度录入组x虚空文学旅团 图源:monkey 录入:monkey 岩永琴子──如西洋人偶般美丽的女性。然而因为外观较实际年幼,看起来像个中学生。十一岁时遭遇神隐,被妖怪们夺走右眼与左脚变成单眼单足,因而成为了帮忙妖魔鬼怪们仲裁与解决争执、接受商量的『智慧之神』,以及联系人类与妖魔的巫女。十五岁时遇到九郎而一见钟情,强硬与他结下了情人关系。 樱川九郎──与琴子就读于同一所大学的研究生。因为祖母让他吃下了能够以性命为代价预言未来的妖怪「件」以及相传吃了可以不死的「人鱼」的肉,使得他拥有了决定未来的能力以及不死的身体。在妖魔鬼怪们眼中,九郎才是超越了怪异的怪异存在,因此对他相当害怕。虽然对待女友琴子的态度看似冷淡,不过或许他内心也是有在关心琴子的。 樱川六花──九郎的堂姊,与其拥有相同能力的女性。为了某个目的与九郎和琴子站在敌对立场。 【钢人七濑】事件──写真偶像手持钢骨徘徊于街上的都市传说。琴子与九郎借由比寻求真相更艰难的「构筑虚构推理」试图将都市传说还原为虚构故事。 第一话 雪女的窘境 杀人事件虽然对于相关人士来说是大事一件,但每天总会在什么地方发生。因此就算登上新闻也多半不会引起什么话题,不会有后续报导,逐渐成为过去的事情。所以如果想针对特定事件收集情报,通常都找不出什么详细内容。 岩永琴子正在樱川九郎的公寓房间中使用电脑调查资料。不需要特地出门,只要待在男友房间中就能搜寻、阅览必要情报虽是很便利的事情,然而对于几乎没有经验过从前那种不便时代的岩永来说,其实并没有什么工作量减少的感觉。她甚至觉得这同样是很花费心思劳力的事情,如果又迟迟找不到自己想要的情报就更不用说了。 结果就在这时,九郎一边用除尘滚轮清扫房间,一边带着责备的态度探头看向电脑萤幕。 「你不乖乖写报告在做什么?又在看猥亵的网站吗?」 岩永今天来到这位男友的房间,一方面也是为了请他帮忙处理大学的功课,不过现在似乎被他发现自己在做其他事情了。然而就算是岩永,也不会男友明明在身边还无意义地上什么猥亵网站。而且事实上她真的不是在看那种网站。 「太失礼了。我身为妖怪们的智慧之神,正在尽责调查资料呀。是雪女来找我商量事情,关于一位叫原田美春的三十岁女性在九月十二日晚上不知被什么人打死的事件。」 大学的功课固然重要,不过岩永也必须为了别的事情收集情报才行。因此她搜寻了几个新闻网站,将相关报导排列在画面上。事件内容非常单纯,没有受到太大的关注。自然也找不到什么后续报导。 「雪女为什么会跟杀人事件扯上关系?如果是冻死就算了,但你说是被打死的吧?」 雪女一如其名,是传说中会使用冰雪或冷风害人的女性妖怪。九郎对于那样的存在与打死人之间的组合感到奇怪,似乎认为那只是岩永为了不打报告而随便乱讲的借口。这男人对待自己可爱的女朋友为什么总要先摆出怀疑的态度呢? 岩永做出认真的表情,指向电脑萤幕。 「在这起事件中,警方有找到一位最有可能性的嫌疑犯,但雪女却说那个人物在案发当时有不在场证明,不是凶手。因此来拜托我帮忙了。」 「明明有不在场证明却被认为是最有可能性的嫌疑犯?」 「毕竟不在场证明的证人就是那位雪女,所以没办法向警方提出主张呀。」 九郎这下也总算理解岩永接到的委托有多棘手了。 夫妻、家族或存在利害关系的人物所提供的证词,在搜查行动或法庭上不太容易受到信任,而像妖怪或幽灵等等无法用人间法律管束的存在所提供的证词,同样不会被相信。甚至在提出证词后搞不好反而会加深警方对嫌犯的怀疑,也可能被认为精神不正常。 「既然如此,解决问题最快的方法就是你去把真凶找出来让警方逮捕了吗?」 九郎也变得表情认真,注视排列在萤幕上的事件报导。 「状况看起来是那样没错,但我现在还没有掌握充分的情报。」 岩永最近一阵子总是接到处理起来麻烦费神的案件,让她在心境上不禁想抱怨,难道就不能偶尔来点闲情惬意的委托吗? 关于事件内容与相关人物,雪女虽然有提供某种程度的情报,不过应该还是有必要跟成为嫌疑犯的人物直接见个面吧。 「被警方扣上嫌疑的人物,据说是一名叫室井昌幸的男子。」 室井昌幸第一次与雪女相遇是在十一年前,当他就读大学三年级,还是二十一岁时候。 这天,昌幸与友人山崎隼人正一同翻越着一座积雪的冬季高山。这两人是从高中时代就认识的至交,兴趣同为登山,成为大学生之后一起爬过一座又一座难度很高的冬季荒山。而由于接下来两人都必须开始认真投入于就职活动的缘故,为了不要留下遗憾,便决定在那之前,来挑战两人目前的实力能够应付的范围之中最难的一座山了。 一路上两人都没遭遇什么大问题,顺利来到山顶。而在下山路上,过了正午,当天候开始出现转差的预兆时,走在前头的昌幸被隼人从背后一推,当场自山脊摔了下去。一切都发生得太过突然,让滚落积雪山坡的昌幸怎么也无法理解朋友为何要做出这种事情。 他被推落的地点是高而险峻、入冬之后难以成群登爬的场所,派遣直升机或搬运重机械来救难也非常困难。刚才两人走在山脊的时候也聊过,万一不小心从这里滑落下去,无论救难或搜索行动恐怕都要等到融雪之后的时期了。换言之,这里是一旦摔落之后即便没有当场丧命也依然不可能获救的地点。 当半身埋在雪中的昌幸恢复意识的时候,周围已经开始逐渐昏暗,也下起了雪。从雪势判断,恐怕很快就要刮起大风雪。 也许是厚雪成为缓冲垫,让昌幸即使滚落将近二十公尺的高度,依然勉强保住了性命。登山包还背在背上,冰镐也没脱手。然而右臂和右脚都痛得难以顺利行动,即使把粮食和紧急露宿用的装备都舍弃应该也无法移动。而且就算有办法移动,在这个状况下也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才好。 要爬回被推落的山脊处未免太过勉强,但往下看也找不到附近有什么山路,甚至连究竟有没有人曾经来过这个地方都不知道。假设有什么通往山脚的路径,肯定也都被雪堵住了吧。如果只靠昌幸自己的力量,无论上下都难行。 虽然原本预定是明天傍晚会抵达山脚,不过粮食有多准备几天的分量,也还有取暖用的燃料。但这些东西看来都派不上用场了。毕竟昌幸现在身体痛得无法移动,也难以就地挖雪洞或搭帐篷。如今只有被即将刮起的风雪埋没,等着冻死的份。想必连晚上都撑不到吧。 假如下山的隼人向人通报朋友不小心滑落山谷,完全犯罪就能成立了。接获通报的人即使要展开搜索也不可能马上行动,就算等融雪之后找到昌幸的遗体,肯定也不会发现是隼人将他推落的证据。昌幸虽然想过要把隼人的犯行留在笔记中,但冻僵的手指难以握笔,连脱下手套都不容易。 在山中遇难的意外事故并非什么稀奇事,昌幸的死也只会被归为其中一桩而已。 就在他如此感到绝望,被雪埋得更深而吐出冻寒的气息时,一名女性的身影忽然出现在他眼前。 「哦?还活着呀?」 站到正面低头望向昌幸的女子,用感到有趣似的语气如此说道。她看起来年约二十五岁上下,即使在不见日光的幽暗景色中,也能莫名清楚地看到她一头乌溜溜的长发飘逸的模样。昌幸认为这大概是自己临死之际产生的幻觉。 首先,在这种地方不可能会有女人把一头长发都暴露在外面。而且这女子不但没有配备登山用的服装与装备,身上穿的甚至是一套全白的和服。连腰带与木屐都是白的。从袖口露出的白皙双手也什么都没戴,可以清楚看见修长的手指。然而她却看起来一点都不觉得冷。从天而降的雪花都纷纷避开她的位置落到地面。她的眉毛与睫毛上同样看不到白雪,也没有冻结。 「看来你是被同伴推落下来的。竟然和那样危险的人物一起爬到这种山上来,你会不会也太蠢了?」 没想到连幻觉都在取笑自己,让昌幸气得忍不住回嘴: 「我可想不出有什么被对方推下来的理由。他是我信赖的朋友啊。」 「瞧你现在这副德行还讲得出那种话?」 这么说也一点都没错。这幻觉可真是个讨人厌的家伙。 「你到底是什么?要说是我临终前的幻觉也未免心肠太坏了。」 结果女子似乎感到傻眼地抬起下巴。 「最近的人类连雪女都不晓得吗?亏我还打扮得颇有个样子的说。」 昌幸的思绪不禁停顿一拍。「雪女」这名称他的确听过,是在民间故事中登场的妖怪。另外他只知道作家小泉八云所撰写的相关故事很出名,但自己从来没有仔细阅读过内容。 不过关于雪女是什么样的妖怪,昌幸也略知一二。印象中应该是会操弄风雪,将误入冬季荒山的人冻死的存在。 昌幸稍微撑起自己的身体。就算对方是幻觉,像这样被取笑却都不反击而默默等死也太令人不爽了。 「不,要说雪女的话,我印象中应该是更漂亮的美女啊。」 「喂,亏你在这种状况下还能那样耍嘴皮子。」 雪女用不太高兴的语气如此回应。昌幸对于自己成功扰乱了幻觉的情绪感到稍微满足了。 「这种状况又如何?反正这样待下去我也很快会被冻死。那么假使现在被雪女杀掉又有什么差别?」 「你呀,都没想过要向我求救吗?」 「雪女是会杀人的存在吧?」 雪女顿时有如哀怜昌幸似地垂下肩膀。 「你的古典文学素养到哪儿去了?难道连小泉八云的《雪女》都没读过?在那故事中的年轻男子可是被雪女救了一命喔?」 「我倒想问一个雪女为什么会读过小泉八云的书哩。」 「雪女偶尔会乔装成一般人到人类乡里去走走呀。小泉八云的书中也有提到这点。假如好奇人类是如何描写我们,自然就会到陈列书卷的场所拿书来看看。你难道连图书馆都不晓得?」 竟然在教养与常识上被一个妖怪说教,这幻觉也未免太过讽刺了。 或许看到昌幸的表情实在充满困惑的缘故,雪女这时微微一笑,优雅地挥了一下从和服袖口伸出来的白皙手臂。 结果四周一带的雪忽然狂舞吹扫几秒钟后,围着昌幸筑起了厚厚的雪墙与天花板。原本把他身体埋掉将近一半的雪也消失无踪,让他好端端地坐到地面上。原来雪女只是轻轻一挥手臂,周围的雪就自动聚集、凝固,形成一个圆顶状的雪屋把昌幸收在其中。光是吹不到风、淋不到雪,就令人有种气温提升了十度左右的感觉。雪屋内的空间也大小适中,从前方的出入口可以看见外面降雪的景色。 昌幸这才开始惊讶怀疑眼前的一切可能并非幻觉。虽然寒意稍减是好事,但假如妖怪真的存在于世界上,是否在别的意义上应该感到恐怖?或许也因为这样的想法,让昌幸的表情似乎变得更加呆傻了。 站在雪屋外面一点也不在意寒冷的白衣女子这时得意说道: 「如此一来你总能撑过一晚了吧?虽然直接把你送去人类乡里也是小事一桩,但如果掉落到这种地方的人物竟然不到入夜便现身在山脚,肯定会引起骚动。因此我到明日傍晚会再把你送下山,你就暂时留在这里休息吧。」 既然有了遮风蔽雪的场所,最起码可以保住一命。虽然右手右脚的疼痛程度感觉起来应该无法自行下山,不过这妖怪甚至表示会把昌幸送到山下的样子。 「你为何要救我?」 面对抱持戒心如此询问的昌幸,雪女接着提出警告似地说道: 「等你平安下山后,应当好歹会去读一下小泉八云的书。所以为了避免误会,我先跟你讲清楚:我可不是因为看你长得俊美而救你的。你虽然五官还算端整,但属于所谓长相吓人的类型。表情很凶喔。」 被一个妖怪说长相吓人虽然很过分,但昌幸平时就已经习惯被人讲说脸很恐怖了,也无从反驳。再加上粗壮的体格,和所谓的俊美可说是完全相反的类型。 「至于我救你的理由,是因为如果发生山难,这座山就会被搜救队之类吵得沸沸扬扬。而且为了防止今后再度发生意外,人类还会借着进行开发的名义来破坏山林。与其那样,偶尔出手救个人或许还比较好吧?」 雪女这时探头看向昌幸的脸。 「另外,你身上可有带钱?」 「多少有带一些啦。毕竟下了山总需要用到。」 考虑到交通费与餐食费,昌幸还是有带一定程度的钱在身上。 「那么把一半交出来。假如身无分文,你下了山肯定也会伤脑筋,所以我就不要求全部了。而且透过实际的形式表达谢意,你在心情上也比较过意得去吧?」 若说是谢礼也还算讲得通,不过昌幸依然忍不住疑惑歪头。 「妖怪拿钱做什么?」 「最近人类制作的酒食很美味,可是若没钱也买不到吧?虽然我有能力偷偷拿走不被发现,但那样事后可能引起骚动,甚至让店家倒闭。贸然扰乱人世到头来只会自掘坟墓,这道理必须遵守才行。然而身为妖物又不易获得人类的金钱,顶多只能从遗落在山中的东西或死者的钱包稍稍拿一些来省着用,实际上并不太够。因此像这种时候多少获取一点利益也不为过吧?」 从刚才到现在这些话听起来,这雪女该说是莫名通情达理吗,或者说很注重适应人类社会?跟忽然会从背后把朋友推下山谷的人类比起来,她搞不好还比较懂伦理道德。 「你都没想过干脆杀了我,把全部的钱都拿走吗?」 昌幸姑且问了一下。毕竟那样做肯定比较不费事,而且获利也比较多才对。 结果雪女却调侃他似地扬起嘴角。 「我现在就那么做好吗?」 「不,并不好。」 「嗯,那么关于方才说我不够美的事情,你可有意思道歉了?」 「别小看人类的想像力。人类靠想像力描绘出来的雪女可是比你更有魅力、有氛围啊。」 光从她为了获得人类制作的美酒或食物而索取金钱的这点上来讲,雪女该有的妖艳感觉便已荡然无存了。 雪女这时眯起眼睛。 「哼,我本来想说你要是敢讲什么言不由衷的恭维话就杀了你,结果你却没上当呀。」 「喂,你别事到如今还设下那种莫名其妙的圈套好吗?」 真是好险。不,自己明明几分钟前还抱着丧命的觉悟,现在却因为相信了妖怪而开始产生想保命的心态。昌幸不禁蹙眉思索:以身为人类来讲,这会不会是很危险的状态? 雪女反倒露出开朗的表情,将手扠腰。 「我开个玩笑而已。你要平安待到明天喔。要是你自己冻死了,我也不会负责的。」 她说着,就在昏暗的天色中倏地消失。 后来一整晚,昌幸都烦恼着一连串的经历究竟是不是梦境或幻觉,但既然自己能活着如此思考事情,也就不得不接受这些并非梦幻的结论。雪女白皙的手臂轻轻一挥便筑起的这座雪屋不但坚固又保温,若只靠昌幸自己的手绝对造不出这样出色的东西。 隔天,太阳升起,又准备西沉的时候,雪女再度现身。在天还亮时见到这景象,让昌幸也不得不承认妖怪确实存在了。 雪女索取昌幸身上一半的金钱后,便轻轻松松把背着登山包的他扛起来,有如乘着风雪般升上天空。接着飞越树林顶端,转眼间来到山脚近处的树荫下。 让昌幸靠在树干、自己也站到雪地上的雪女,这时用真的如妖怪般吓人的眼神与声色说道: 「我想你应该很清楚,不准把我的事情告诉包括你亲族兄弟甚至妻小在内的任何人。只要你敢向人泄漏只字片语,无论在何处我都会去杀了你。」 这句话虽然使昌幸再度感到全身发寒,不过要是自己乖乖顺了雪女的意思表现得畏惧也让人有点不爽,于是昌幸点头回应: 「换句话说,当我想死的时候只要把你的事情告诉别人就行了吧?」 「你好不容易可以获救的,别把将来讲得那么黯淡呀。」 雪女顿时把手放在额头上,表现得一副「救了这家伙真的好吗?」的态度,于是昌幸带着苦笑重新回答: 「开玩笑的啦。我会保密。反正就算我说自己被雪女拯救,肯定也没人会相信啊。」 雪女微微一笑,再度眨眼间从昌幸面前消失了。只剩下几片雪花轻轻飘落。 昌幸在原地愣了好一段时间后,才把登山包重新背好,拖着脚、拄着冰镐,缓缓走向几百公尺前方的一栋民宅。 昌幸一现身于山脚,不出所料地引起了一场骚动。早已下山的隼人把昌幸摔落山谷的事情编造得对自己有利,而就在他受到周围的人安慰下,与警方和地方办事处的职员们讨论事后该如何处理的时候,竟接获了原本认为应该生存无望的当事人平安下山的消息。 刚开始大家还认为应该是搞错人而没有当真,然而当昌幸来到隼人面前,便真假立现了。隼人当场变得脸色苍白、双脚发软,昌幸则是态度平静地向在场的警察报告自己遭隼人推落山谷后虽然被埋到雪中,但后来奇迹似地发现一条下山路径才得以生还的事情。结果隼人就当场被警方逮捕了。 如果隼人稍微再冷静一点,其实大可以主张昌幸只是自己误以为遭人推落,而且单独摔落在深山中才会一时精神错乱,借此逃脱罪名才对。 然而大概是因为昌幸明明摔落到无论怎么想都不可能生还的场所,却在隼人下山两个小时后就现身于山脚,而且看起来还没什么严重的外伤,这样的异常状况使隼人一时无法对应了吧。当下便放弃辩解的隼人,据说在接受警方侦讯时也都回答得很老实的样子。 至于昌幸后来则是被送进医院,诊断出右臂与右脚有严重撞伤与冻伤,甚至还有几处骨头发现裂缝。大家虽然对于昌幸竟能够在这种状态下从那样的场所自己一个人下山,感到又是佩服又是诡异,不过昌幸当然并没有把雪女的事情讲出来。 关于隼人犯行的理由,对昌幸来说是相当无聊的事情。 据说隼人接受讯问时供称自己喜欢的一名女性暗恋昌幸,打算在他这次登山回来之后要主动告白,也拜托隼人能够提供协助,使得隼人心生嫉妒。而且当隼人提起这件事情时,昌幸还表现出一副对那名女性完全没有兴趣的回应,成为决定性的关键让隼人冲动之下出手了。昌幸听完这段转述后才回想起来,当他从山脊上被推落之前,隼人的确有提到一名好像在大学的同科系中很受欢迎的女性,而当时自己回应了一句「那是谁」。 换言之,整个动机总归起来就是「一时鬼迷心窍」,但昌幸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竟然只因为这种程度的理由,就差点被高中以来的至交杀害。或者搞不好对于隼人来说昌幸根本不是什么朋友,甚至不如那名女性。另外警察人员也向昌幸说明隼人在供述时提过,自己当时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认为只要那名女性对昌幸的死感到悲伤时自己趁虚而入,或许就能顺利与对方在一起了。 法庭最后对隼人的判决很轻,并得以缓刑。这似乎是考量到犯案过程中看不出计画性,昌幸平安生还且没有留下什么严重的伤势或后遗症,而且隼人家境富裕,给了昌幸一笔相当高额的赔偿金,郑重表现出反省态度的缘故。 昌幸自从在雪山的山脚告发隼人之后,便没有再和对方见过面。对于对方家长提出的赔偿金额也没有多说什么,直接收下。因为对方的律师为了在法庭上能够比较有利,看起来如果昌幸不收下赔偿金就会一直来访说服的样子,而且昌幸也不希望再跟隼人有更多的牵扯。毕竟再见到那位过去的朋友想必只会感到失落,得不到任何好处。 与此同时,昌幸也按照那位雪女所说,把小泉八云撰写的《雪女》好好读了一遍。这位作者是一名归化日籍的英国人,本名叫列夫卡迪奥赫恩。是个文学家也是随笔作家,以收集整理了日本传说与民间传闻的故事集闻名,而《雪女》便是其中一册。 昌幸读了发现,这内容给人一种好像在哪里听过的感觉。 某天晚上,一名老人与一名年轻男子从山上回家的途中,在准备渡河时遇上暴风雪,于是躲到近处一间小屋避难,却在屋中遭到雪女袭击。老人虽然被杀,但年轻男子由于相貌俊美而得救了。不过雪女警告他不准把自己的事情告诉任何人,否则就会把他杀掉。平安回家的男子后来与一位貌美的女性相遇并结婚,也生下小孩。然而就在经过十年多后,那位妻子让男子不经意回想起雪女,于是有一天把雪女的事情告诉了妻子。结果没想到妻子其实就是那位雪女,男子由于违背诺言差点遭到杀害。不过雪女想到还有两人的孩子,最后没有杀掉男子,而独自消失了。 这虽然是一篇感觉符合日本人喜好的悲恋故事,不过当中也有一些令人在意的部分。例如男子竟然都没发现自己的妻子就是那位雪女,而且既然是向雪女本人提起自己的事情,其实雪女也大可不必那么死板地说那是违背约定泄漏秘密才对。 其实这故事中加入了一些小泉八云的改编剧情,据说在日本并没有完全符合这个内容的传说。在多数的传说中,雪女本来是会掳走人类小孩或者在雪中把人冻死的存在,被描述成像是山姥妖的一种。不过那样感觉还比较有妖怪的样子,反倒是和人类结婚生子的剧情,以民间传说来讲有些太过露骨现实了。 但不管怎么说,昌幸见过了真正的雪女。这个世界上──至少在深山之中──原来还隐藏着不可思议的事情。昌幸将这样的事实深深烙印在自己心中,并完全舍弃了登山的兴趣。 大学毕业后,昌幸把隼人父母付给他的那笔赔偿金当成资金创业了。毕竟是本来不属于自己,自己也没期望获得的一笔钱,因此花起来不会感到心疼。虽然昌幸本身没有什么发明创新商品、专利或生意的头脑,不过只要不固执于亲自运用资金,愿意大方把钱交给别人去使用,自然就能募集到具备这些能力的人才。 他与一群拥有灵感、技术与创意但没有本钱创业的同辈们,以及个性上带有匠人脾气、除了自己想做的事情以外不想被杂务缠身的人才们携手合作,交出了亮眼的成绩。他们创立一间主要提供it相关服务与程式软体的公司,也由于搭上潮流,让事业飞速成长。身为一名创业家,昌幸做得非常成功。 一方面也因为想要忘记过去而专注于工作的缘故,昌幸毕业之后的人生可以说非常顺遂、非常充实。在二十九岁的时候结了婚,感觉将来安泰无虞。也累积了庞大的资产。 后来在三十二岁这年的五月初,昌幸时隔十一年回到从前与雪女相遇的那座山脚下的小镇。在小镇郊处租了一栋房子,开始过起独居的生活。 这座山脚边的小镇由于不是什么观光地,人口不算多,交通上也不算方便。不过镇上有超市与商店街,只要开车一小时也能到一栋规模还算大的商业设施。虽然偶有登山客,但由于附近一带都是难度较高的山,小镇并非经常被当成登山口利用,因此不算足以创造繁荣的程度。 对于搬来居住的昌幸来说,这里也不是什么令人怀念或感到舒适的小镇。虽然跟住在都市时每天经营公司,天天与好几个人见面、打好几个小时电话、确认大量电子邮件,甚至让手机的充电都来不及应付的那段日子相较起来,住在这里的确感觉对身心比较好,但昌幸也不希望自己才三十二岁就过着这种退休式生活。 有一天昌幸为了去超市购物,在多云的中午时候走到街上,结果竟看见了十一年前在山中救了他一命的那位雪女正走在路上吃着冰淇淋的身影。从颜色判断,那大概是红豆口味的冰淇淋。虽然以前有听过雪女会下山到镇上购买人类制作的食物,但昌幸万万没想到自己才搬来这里不到一个月就遇上了她,感到非常惊讶。 雪女或许也不想在镇上太过醒目的缘故,身上穿的是一套勉强还算跟得上流行的洋装。以前在山中相遇时,她曾说过『故意用像个雪女的模样现身』之类的话,可见她在某种程度上应该能够变换自己的打扮。毕竟是个妖怪,就算具备那样的法术或妖术其实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另外,明明经过了十一年的岁月,雪女却看起来彷佛在年龄上完全没有变化。容貌依旧,白皙也依旧。 虽然正常来讲应该要对这点感到恐怖才对,但既然是个妖怪朋友,表现得像个妖怪的样子反而比较令人有种怀念的感觉。 昌幸不自禁笑了一下后,上前对似乎在考虑接下来要吃什么而逛着周边其他商店的雪女搭话: 「以前有一次我差点死在山上的时候,遇到了一位以为自己很漂亮的女性。」 雪女对忽然从旁攀谈的昌幸露出不太欢迎的眼色,瞪了一段时间后,好像很快便察觉对方是谁了。昌幸则是不以为意,继续说道: 「那女性自称是雪女,而且实际上也透过妖力救了我一命。多亏如此,让我现在能够活在这里。不过我偶尔还是会感到疑惑,那究竟是一场梦境还是现实。」 雪女握着手中的冰淇淋,顿时慌张似地把脸逼近昌幸眼前。 「等一下等一下!你呀,我不是说过要是敢泄漏给别人知道就杀了你吗!」 「我现在只是跟当事人聊聊往事罢了。这样不算泄漏给『别人』知道吧?」 昌幸理直气壮地从容回应,但雪女却用和从前一样的同情语调说道: 「你难道还没读过小泉八云的书?那故事中的男人即便如此依然算违背约定,让雪女震怒了呀。」 「那是因为故事的男主角不晓得自己妻子就是雪女,所以就那位男子的角度来看,他并非在对雪女这妖怪讲话,而是向『别人』泄漏了秘密。这样要说他违反跟雪女之间的约定是可以通的。然而我现在是在知道你就是当年那位雪女的前提下跟你提起这件事,所以并没有泄漏给『别人』知道啊。」 「那样算是诡辩吧?」 雪女虽然一副不太能释怀的样子,但大概因为在意快要融化滴落的冰淇淋,而首先吃了冰后垂下肩膀。 「算了,也罢。不过真亏你能认出我是那时候的雪女呢。我的穿着打扮应该改变了不少才对吧?」 「但脸蛋和白皙的肤色没有改变,我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哦哦,意思说我的美貌藏不住呀。」 「不,也没漂亮到需要特别提出来的程度喔。」 「要不要我现在就把你送到以前差点丧命的那地方去?」 其实那样也不坏,但昌幸并不是抱着那种期待前来向雪女搭话的。 「反过来讲也真亏你认得出我来啊。从那件事情以后已经过了十一年,我的长相应该随着年龄有所改变才对吧?」 「毕竟我最近记得自己救过的人类只有你一个。更何况我们这些妖类不是只看脸形认人。每个人散发的气息和颜色不会那么轻易就改变的。」 昌幸听了也不禁想瞧瞧那究竟是怎样的东西,不过话说那所谓的气息或颜色是不是也有分什么美丑净污呢? 为了不要妨碍到其他行人,两人移动到路旁之后,昌幸这才切入正题: 「我一直以来都很在意自己没有充分报答你的救命之恩。现在我出了社会,也就有较多能够自由使用的金钱了。要我买几十根冰淇淋给你吃也行喔。」 「这东西我也不用吃到几十根呀。」 雪女一脸无趣地把冰淇淋吃进嘴巴后,思量了一下,似乎认为昌幸这提议不错的样子。 「最近我的确少有机会得到人类的钱,东西的价格也变贵了。而且虽然我多少理解人类社会的生活,但进入店家总还是会感到紧张。像什么集点卡、优惠日或者今日三倍之类,人类的历算我也不懂,总被搞得一头雾水。但只要有你陪着一起进店,我就能慢慢挑选东西,也不会昏头转向了吧。」 「我这个月开始在镇上郊处租了一间房子住,所以也可以不用在意其他人的目光轻松用餐喔。」 「哦?那么你会做菜吗?毕竟有些东西是刚煮好的最美味呀。而且既然在家煮,也能做些比较精致讲究的东西吧?」 「我去年离婚之后,厨艺已经提升到相当的程度啰。」 在这点上,昌幸很有自信。但相对地雪女却再度用觉得奇怪的眼神看向他,啃起剩下的甜筒杯。 「你说离婚是怎么回事?不,仔细看看你脸色好像也很差呢。」 「这是重度的对人不信任啦。十一年前我差点被好友杀掉的时候其实就有出现一些征兆了,后来结婚的妻子搞外遇,还让我又差一点被杀掉。到最后,我们去年六月离婚了。我大学毕业后创立的公司也在三个月前遭到同伙背叛,被一间大公司吸收合并,而身为老板的我当然就失去了容身之处。被朋友、妻子和合作伙伴相继背叛,又丢了工作,让我变得无法相信人啦。现在可以像这样推心置腹地吐吐苦水的对象,我顶多只能想到妖怪。所以我把身边种种事物都尽可能处分掉之后,搬到这里来住了。」 昌幸坦率吐露出自己的心声。或许自己脑中也有某种念头,认为被雪女指责自己违背约定而杀掉搞不好还能乐得轻松。 雪女顿时哑口无言似地皱起眉头。 「既然这样,你现在应该生活拮据吧?这样的人我可没办法敲诈喔?」 她的发言还是跟十一年前一样,非常通情达理。不过昌幸对她挥挥手: 「虽然丢了老板的职位,但我个人的资产并没有被抢走。那些钱至少足够让我过二十年不愁吃穿的生活,所以我想说就暂时在这地方当个家里蹲,看看书、玩玩游戏,放松一下身心。」 「你早说呀。这样听起来你反而生活很富足嘛。再说,你两次差点被杀掉却都能平安无事,可见你这个人非常幸运呢。」 「虽然有钱但无法信任别人的男人,若在民间故事中不就是最后会遭遇不幸下场的反派角色吗?」 只要拥有足够的资金,无论重新创业或学习新的技能都不算太难。然而无法相信他人就没办法经营事业,也难以在别人的指示下工作。 「真是可怜的家伙。你现在根本不是顾着向我报恩的时候吧?」 雪女把冰淇淋全部吃进肚子中,挥挥手露出美艳的笑容。 「我想喝个美酒,也想吃吃看海产的鱼呢。若能把这些东西摆到眼前,我最起码可以当当你的聊天对象喔。」 「我现在刚好要去超市一趟。你想买什么就尽管放进购物篮吧。如果想吃什么料理,我也会做给你吃的。」 昌幸指着超市的方向踏出步伐。反正自己本来就是为了买东西才到街上来的,预定计画并没有改变。 而雪女也来到他身旁,与他同行了。 昌幸就这样与雪女重逢,开始了交流。虽然不至于到每天见面的程度,不过雪女每个礼拜会有两、三天晚上来访,成为了两人间的习惯。 昌幸租的是一间屋龄四十年、附庭院的两层楼房子,若给四人家庭居住是大小刚好,但一人独居就稍嫌安静过头了。不过有这么大的空间也比较不容易被人从外面看到屋内的状况,即使招待妖怪入内闲聊也不用担心太多。 而且这地方位于小镇的郊区,附近民房不多,就算在庭院烤肉也应该不会有人来抗议烟味,所以或许本来就不需要担心太多吧。 然而相对地,如果有位相貌年轻的女性频繁来访这样的家,也难保不会引起外人注意,这对于平常不会在人前现身的妖怪来说并非好事。所以雪女总是趁着入夜天黑之后,从二楼窗户飞进屋内。假使窗户没开,只要有一点缝隙,她似乎就能随着寒风一起进到里面的样子。也因为这样,雪女来到昌幸家的模样并没有被外人看过。 即便是那样的雪女,当昌幸出门买菜时依然会想要同行。据她表示,究竟要吃什么东西,店里有什么食物,果然还是亲自看、亲自挑选比较有趣。如果不需要担心费用问题就更不用说了。 然而要是经常一起出现在镇上,被人记住长相的可能性就会很高。因此昌幸多半会在前往镇外的大型购物中心买食材的时候才带雪女同行。毕竟周围人多应该就比较不会引起注意,只要昌幸稍微留意一点,也能防止雪女做出不像人类的行为。 虽然到镇上的时候雪女总会穿洋装,不过在昌幸家中就会变成以前在山中相遇时穿的那套白色和服。她似乎很讲究雪女就该是这个模样,而且觉得这种打扮比较轻松的样子。 雪女会要求尝试各种东西,但并不拘泥于高级品。虽然关于日本酒是主张吟酿酒最好,总会自己倒来喝得畅快,不过关于啤酒或葡萄酒,反而认为与其喝高档货不如喝多一点便宜货比较合自己的性情。海产鱼方面也是刚开始因为稀奇而挑选鲔鱼、鲷鱼或鰤鱼的生鱼片,但很快就吃腻而改选牛肉或猪肉,而且在尝试高级肉品之前又把兴趣转到拉面上了。 有一次她穿着白色的和服就想吃咖喱乌龙面,害昌幸都忍不住慌张起来。然而也许是什么妖怪的力量,让那纯白的布料上都没沾到任何一点黄色污渍。 到了夏天,雪女就要求想吃荞麦凉面或素面搭配各种佐料,于是昌幸便切了生姜、生葱、芝麻或秋葵等等东西给她配面。虽然事到如今,昌幸才疑惑起雪女在这种盛夏季节跑出来走动会不会对身体造成影响而问了一下,结果对方当场傻眼地回应他如果那样就会死,雪女的寿命不是连一年都不到了吗? 两人重逢后过了将近四个月,来到九月的某一天晚上八点前,雪女正一脸感到美味地品尝着昌幸做的炸天妇罗。这是由于雪女对蔬菜的天妇罗产生兴趣,要求今晚想吃吃看以天妇罗为主的菜色。于是昌幸还特地买了一个新的天妇罗炸锅,现在把一道道炸好起锅的天妇罗品项放到雪女面前的桌上。 「嗯,刚炸好这个热呼呼的感觉实在太棒了。而且比起沾天妇罗酱,只沾盐巴吃更美味呢。」 坐在椅子上的雪女用白皙的手指握筷,把裹上薄薄的面衣炸到酥脆的甜椒夹入口中,心情愉悦地如此说道。 「明明是雪女却讲什么热呼呼的很棒,如果在民间故事中,可是有描述雪女因为地炉的火或是热茶而融化的案例啊。」 「那是什么时代的话了?描写雪女和人类结婚生了好几个小孩的故事大家都信了,怎么可能只吃个天妇罗就融化嘛。」 雪女还是老样子,嘲笑着昌幸的无知。而就在这时,昌幸对外观上看起来和一般人类没什么差异的雪女问道: 「话说,街上是不是其实有很多像你这样的妖怪混在人群之中,只是大半的人类不晓得而已?」 雪女大概猜想到昌幸在恐惧是否有各种妖魔鬼怪泛滥于人世中,结果一脸愉快地把洋葱天妇罗放进嘴巴。 「应该有吧。只不过和人类扯上关系很容易招惹麻烦事,所以想接近人类的存在并不多。双方互不干涉才是最平静的。怪异存在不一定都比人类强大,反倒是人类由于对自然的道理不抱恐惧与敬意,感觉更危险呀。」 「人类的恐怖之处,我也亲身领教过了。那么你像这样经常跑来找我,不会有问题吗?」 雪女和昌幸之间的关系已经不只是「接近」的程度了。有时候雪女还会主张自己酒喝太多而要求留下来过夜,然后躺在客厅沙发上睡觉,到隔天早上甚至吃过早餐后才回去山中。 或许她本身也有自觉,顿时嘟起了嘴唇。 「同伴中的确有妖怪劝告我最好别这么做。但也有妖怪反而觉得有谁待在人类近处可以多理解人类的事情。而我也有找公主大人商量过,问我这样会不会过度利用你了。」 「公主大人?」 昌幸也把筷子伸向炸虾天妇罗的同时,对这个不熟悉的称呼回问了一声。 「嗯,就是我们这些所谓妖怪、怪物、幽灵、魔物等存在的智慧之神。我们妖魔鬼怪之间偶尔也会发生争执,或者遇上难以解决的问题。有时候也可能对人类的行为感到困扰,希望获得解决。像这些时候,我们就会去拜托公主大人。虽然我只见过两次面,但她光是在传闻中的各种活跃表现与卓越智慧就让人听得不禁神往呢。」 见到雪女说得如此骄傲,昌幸也忍不住钦佩起来。 「既然会被妖怪敬为神,难道是什么很特别的怪物吗?」 「不,公主大人原本是个人类喔。」 这令人意外的回答让昌幸顿时惊讶得张大嘴巴。 雪女又继续说道: 「毕竟那工作也需要站在人类与妖魔鬼怪之间维护世间的秩序,因此身为人类的立场同样不可或缺。而公主大人是由我们这些妖怪将她从人类变成神的。虽然当时的事情我并没有参与,不过妖怪们将具备资质的人类小孩掳走后,拜托她成为我们的智慧之神。而她答应了请求,于是妖怪便挖掉她一边眼睛,切断她一只脚,使她成为单眼单足之身。那孩子就这样成为了我们的智慧之神。」 冷不防地听到这样一段血腥而充满妖魔感觉的行径,使昌幸慌了起来。 「居然拐走小孩又挖掉眼睛砍断脚,未免太残酷了吧?而且竟然是自己创造出一个神,简直乱来。」 然而雪女对昌幸这种反应感到奇怪似地回应: 「如今还讲这什么话?人类不是也有供奉活祭品的风俗吗?而且我听说人类社会中自称为神明或者把明明不是神的存在供奉为神的案例反而更多喔?」 这么讲也没错。虽然昌幸是后来才知道这些事,不过夺走单眼单足当成献给神明的祭品,或者直接将那个人物本身视为神明的仪式其实在人类社会也存在。而且不仅限于新兴宗教,将人类当成神明的宗教更是多得不胜枚举。 即便如此,昌幸依然感到难以释怀。 「但一个原本是人类的小孩有办法管控妖怪们吗?例如妖怪之中比较凶暴的家伙,也可能不服从那位公主大人吧?就我的印象中,所谓的妖怪应该多半很粗野暴躁,会凭借自己的怪异能力任性妄为吧?」 「的确啦,像我这样懂得讲人话又会思考事物的存在是很少。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我们更需要一个智慧之神。另外,公主大人确实除了智慧之外没有其他突出的能力,但即便是拥有劈天破地之力的怪物,也会臣服于公主大人的睿智之下。这正是公主大人被形容为楚楚可怜又残酷狠毒的理由。愿意帮助公主大人的妖魔们也很多,因此就算有怪物暴动同样能应付自如。」 人常说智慧有时能胜过武力,凭借谋略扰乱大国、获得胜利的英雄故事或贤者逸闻也不在少数。听起来那位公主大人似乎能够面对妖魔鬼怪发挥那样的能力。但身为人类的小孩却必须被卷入那样波澜万丈的命运之中,肯定过得非常辛苦。 话说楚楚可怜却又残酷狠毒,这两者应该是完全相反的形容吧?简直令人一头雾水。 「而且这几年公主大人还交了个男朋友。」 「怎么话题忽然变得俗气起来啦?」 看来那位公主大人即使被妖怪夺走单眼单足,日子依然过得很正常。 「不过那男朋友是个很恐怖的家伙。本来不应该让他待在公主大人身边的,但无奈公主大人非常中意那家伙,我们也不得不认同了。而且反过来想想,把那样的存在拉拢成为自己人的确也很可靠就是了。」 雪女虽然对那位公主大人的男友说出正面评价,不过听起来她感到担心的部分还比较多的样子。 「竟然会被一个雪女讲到那种地步,究竟是什么怪物啊?」 「那同样原本是个人类。然而吃过人鱼的肉获得了不死之身。」 雪女的口气讲得厌恶忌避,但对于昌幸来说惊讶的感情更胜一筹。 「吃了人鱼肉会变得不老不死的传说我也听过,但原来真有那样的人吗?」 「而且据说那家伙还吃了其他妖怪的肉,获得更加惊人的力量。但我已经怕得不敢再多问了。虽然在人类眼中那似乎看起来只是个普通的男人,但对于我们妖魔来说,那简直是用言语形容都很恶心的怪物呀。」 雪女即使没有亲眼见过那个人类,好像光听传闻就全身发抖的样子。 「那堪称是超越怪物的怪物。只要那家伙在身边,假设有什么存在想加害公主大人也不可能得逞。所幸那家伙非常顺从公主大人,因此大家也说没有必要过分感到害怕就是了。」 妖怪们的智慧之神,以及变成超越怪物的怪物并跟在智慧之神身边的人类。没想到当昌幸还打着领带忙于出席股票投标、股东大会或董事会议的时候,世界上竟存在着如此奇幻妖异的事情。 「看来我不晓得的事情还多得像山一样啊。」 虽然感到可怕,不过对于被辛酸的人际关系搞得身心俱疲的昌幸来说,这些过于脱离现实的事物听起来反而有种爽快的感觉。 他接着拉回主题说道: 「那么公主大人对于你和我之间的交流是怎么说的?」 「她说只要别引起人们注意,不要被对方过度利用就没关系。稍微给人类一点好处也行,但不可以让我们的力量对人世造成过大的影响。」 「讲得很对。听起来那位公主大人还颇正经的。」 「她还说要是出了什么麻烦事就把那男人冻死后离开小镇喔。毕竟如此一来被认为是自然死亡的可能性很高,就不会被当成事件调查了。」 「那解决方法也太粗暴了吧,公主大人?」 虽然雪女当场笑起来,似乎接受了那项提议,不过昌幸内心对智慧之神的评价倒是往下掉一阶。 雪女接着打开昌幸给她的罐装啤酒,一副也不算多感兴趣地随口问了一句: 「是说,你跟街坊邻居们的交流如何?自从来到这个聚落后,除了我以外,你好像都没有跟其他人往来吧?」 「我有交谈过的对象顶多只有送包裹来的快递送货员,也只会在买菜的时候出门而已。附近邻居们似乎都觉得我可怕而躲避我的样子。毕竟我是个外来人,长相又凶,大家或许以为我是什么不正经的人物吧。要是没有你,我恐怕会因为太少见人,连怎么讲话都忘记啦。」 「也说得太夸张了。刚才你不是又接到一通电话,交谈得很正常吗?对方是你以前的伙伴或部下之类的吧?是不是可惜你的才能,希望你回到职场去呀?」 至今为止也有过几次当雪女在家的时候接到手机来电的状况,所以大概让她留下印象了吧。昌幸当初虽是被迫离职,但为了万一过去的公司业务、客户或当时没有积极背叛昌幸的部下们遇上什么问题时能够进行最起码的对应,昌幸并没有更换自己的手机号码。 「话虽如此,会打电话来的也只有一个人。而且内容都是发现以前工作交接上有什么遗漏,或者工作业务上的联络罢了。虽然偶尔会谈到我的近况或今后打算,但对方也知道我变得对人不信任而总是足不出户的事情。刚才那通电话中的确有提到要不要开始新的工作,不过内心想必早就把我归类到已经完蛋的人了吧。假如我还有人望,应该会有更多人联络我才对。」 对方虽然说如果昌幸打算另创事业肯定会有人愿意追随,而且自己也是其中之一,但就算那都是真心话,昌幸也无法相信到足以振奋自己朝未来迈进的程度。 雪女大概看出了他心中那样的想法,有点调侃他似地摇一摇啤酒罐。 「只要最起码有一个人,当你要东山再起的时候就能帮上忙啦。而且你现在的脸色也变得比以前有活力多了。在你解开心结之前,要我陪你多久都可以,反正我只要能尽情享受美味的食物就很满足啦。不过,光是这样我好像太占便宜了吧?」 雪女接着想到什么好点子似地竖起手指。 「对了,你和前妻已经分开好一段日子了吧?要不要我当你消解夜晚寂寥的对象呀?」 这提议虽然听起来很有魅力,但昌幸露出苦笑婉拒: 「妖怪的贞操观念是怎么回事?而且如果倚赖你到那种地步,以我的现况来说也太没出息了。」 「人说送到嘴边还不吃是男人之耻喔?」 雪女不知究竟当真到什么程度,对昌幸露出捉弄似的眼神。昌幸接着叹了一口气。 「你也让我稍微保住一点面子好吗?现在的我就跟死人一样,不是足以胜任你对象的男人。而且那么深入的关系,公主大人也不会许可吧?」 「她说过只要有避孕就没关系喔。」 「那个公主大人果然不能信任吧?」 总觉得对方好像根本没有传授什么正经的智慧。也许只是因为昌幸的脑袋太死板,不过既然叫公主大人应该就是个公主神,讲什么「避孕」之类的字眼真的好吗? 至于雪女所说的智慧之神其实在『古事记』中也有记录的事情,昌幸则是到好一阵子之后才知道了。 九月二十五日下午一点多,昌幸家来了两名拜访者。 当门铃响起的时候,昌幸以为是他在雪女的要求下透过网路订购的宅配鳗鱼饭寄到而打开家门,却没想到站在门外的是身着西装的中年男子与年轻男子。 面对反射性摆出警戒态度的昌幸,中年男子亮出警察证件,表示自己是c县警局搜查一课的刑警,名叫古川。另一位较年轻的则说自己叫本田。c县虽是隔壁县,但从那里的中心都市开车到这地方需要花上将近三个小时。那么远处的刑警竟然特地来访,让昌幸变得更加提高警戒了。然而相对地,古川却有如闲话家常似地说道: 「原田美春女士,也就是去年和你离婚的女性遭人杀害的事情,请问你知道吗?」 那是前妻结婚之前的本名,原来她离婚之后又恢复到原本的姓氏了──昌幸脑中莫名冷静地想着这样的事情。由于听到太过异常的情报,让昌幸惊讶得反而语气平淡地回答: 「不,你说美春被杀了是怎么回事?」 这内容很明显不适合站在家门口交谈,于是昌幸只能做好觉悟,让那两人进到家中。因为雪女都是晚上才会来,也不需要担心被撞见的问题。 昌幸作梦也没想到,为了这桩前妻遇害的事件,竟会受到之前提过那位公主大人的帮忙。 坐到客厅沙发后,刑警告诉昌幸就在这个月的十二日,礼拜一晚上,美春不知遭什么人打死,到了隔天早上被正在慢跑的老人发现遗体倒在河岸边的草丛中。 离婚后,美春居住在c县的某市。十二日晚上七点半,她从工作的花店下班离开之后行踪不明。据说她是自己一个人住在距离花店五百公尺左右的公寓中,平常都是靠走路上下班。发现遗体的河岸则位于从花店回公寓的方向,与花店隔了两条路的路边。美春当时究竟是被凶手强行带到那个地方,还是被约到那地方碰面?虽然杀人现场毫无疑问就是那块河岸边没错,但关于案发经过则还不清楚的样子。 美春当时是被人用铁撬或扳手之类的钝器反覆殴打头部,手臂也有留下遮挡防御的痕迹,可见是经过相当程度的抵抗之后遭到杀害的。从伤痕判断最初是遭凶手从背后攻击,但并没有当场丧命或失去意识,于是转身朝向凶手进行了抵抗。遗体被发现时满脸是血,据说到了连容貌都难以辨别的程度。凶器至今尚未发现。 「我没想到竟然发生了那样的事情。毕竟我没有订阅报纸,也不太看电视。虽然会看看网路上的新闻网站,但不会详细确认什么杀人事件的报导。我和美春离婚之后一次都没见过面,也没有联系过。」 新闻网站由于标题字数有限,基本上不会把个人名字写在上面。如果只是随意浏览,当然很有可能没注意到这件事。 「就连她原来在花店工作,而且还住在隔壁县的事情,我都是现在才知道的。」 昌幸听完刑警的话之后比起内心动摇,更首先察觉对方来访究竟想问什么。毕竟从一个已经离婚一年以上的前夫口中能够问出来的情报,照理讲应该很有限才对。 在美春的随身物品中,像装有现金的钱包、信用卡、贵重金属、公寓钥匙、手机以及身分证件等等都没有被夺走。身上的衣服没有凌乱的迹象,住家也没有遭人入侵过的痕迹。因此警方决定循着熟人结怨的可能性进行调查。 古川说明到这边,吊起眉梢。 「话说,关于当初你们离婚的理由,虽然表面上原因是美春女士的出轨问题,但实际上似乎是由于她曾试图杀害你是吧?因为你当时没报警所以并没有演变成案件,不过在你开车出门前偷偷让你喝下安眠药的行为,已经充分算是杀人未遂了。」 昌幸这时朝挂在刑警背后墙上的月历凝视一会后,静静地重新看向坐在对面沙发上的交谈对象。 「为什么你会知道那件事?」 昌幸于二十九岁的时候与美春相恋结婚,但是在三十一岁的时候差点被杀害。那是发生在三月的事情。当昌幸开车去上班的时候,他平常都会喝的能量饮料中被掺入了安眠药。当天昌幸预定开高速公路直接前往客户公司,而药量刚好计算在当他开上高速公路的时候会发挥药效。假如昌幸因此发生车祸身亡,只要前妻出面作证他由于工作繁忙导致睡眠不足,警方甚至不进行验尸就会直接判断为意外死亡的可能性非常高。 而昌幸当时之所以没死,而且还查出是美春下药,完全是几项偶然重叠的结果。能量饮料平常都是在昌幸准备出门的时候由美春交给他,并且当场喝完后将空瓶交还给美春处理。然而当天就在昌幸喝饮料的时候手机响了,于是他一边讲电话一边出门,不小心把瓶子带到车上了。 虽然美春当时可能有叫他要交还空瓶,但由于电话中联络的事情以及与客户见面的时间,让昌幸头也没回地直接出门了。 电话中联络的内容使昌幸必须先到自己公司拿资料与样品,没有直接前往客户公司。而且在进到公司的时候又接到客户通知对方公司发生了一点问题,希望能够更改见面的日子。后来过了十分钟,昌幸忽然感受到强烈的睡意而躺到沙发上,过了许久才总算清醒。 觉得再怎么说都太奇怪的昌幸,于是透过熟人介绍将留在车上的空瓶拿去化验,便验出了掺有安眠药的事情。至于掺药的人,最可疑的就是妻子。因此昌幸虽然半信半疑还是委托人调查自己的妻子,才发现她竟然有个情夫。 昌幸将化验结果与外遇调查报告拿给美春看,对方便当场承认了自己的杀人未遂行为。据说是因为想保留昌幸的庞大财产又想跟情夫在一起,才会做出这样的行为。 而对方很快就同意离婚,于是两人省略了找律师商量的步骤直接向区公所提出离婚申请,让一切事情都就此结束。昌幸从来没有把离婚真相告诉过任何人,美春想必也不会把自身的犯罪经历告诉别人才对。而且她说过这件事甚至对出轨对象也同样保密。 然而古川没有回答昌幸的疑问,反过来问道: 「请你先告诉我,你当时为何没有报警?」 「美春虽然承认自己掺入安眠药的事情,但假如她在法庭上否认,我也没有足够的证据能够反驳。更何况,只是杀人未遂的程度也不会判到多重的刑罚。」 「哦哦,这么说来你在学生时代也曾经差点被友人杀掉了。」 「所以我很清楚就算告她也是浪费力气。而且对方好歹是我曾经爱过且结婚的妻子,当时埋头于工作中,让她心生出轨之意的我也有不对。虽然差点被杀,但所幸我最后一点伤都没有。若把事情故意摊出来,只会让事后变得更加尴尬难堪而已。」 如果惊动警方、告上法院,顶多只会把妻子对昌幸感到多么不满的事情公诸于世,对昌幸来说一点慰借都没有。 也不知道古川对昌幸的心境到底理解到什么程度,他即使点点头后又按照自己的步调继续说道: 「话虽如此,不过出轨的事实依然存在,而且只要搬出自己能够控告对方杀人未遂的立场,无论你提出任何条件,美春女士都只能同意离婚吧。然而当时你却分给了美春女士相当金额的财产。明明你大可以不分一毛钱就直接离婚的。」 「毕竟权利只是权利。要是过于冷淡导致她反过来怨恨我,我也会伤脑筋啊。」 昌幸虽然没有在撒谎,但实在看不出眼前这位中年刑警究竟在想什么。 「的确有那样的可能性没错。而且美春女士在离婚之后很快也被情夫提出分手,想必你分给她的财产对她经济上帮了很大的忙吧。」 古川接着重新端正坐姿后,对沉默不语的昌幸表示: 「或许你一反外表给人的印象,其实是个心肠很好的人。然而美春女士却不是那么想的。她在自己家中藏了一封告发信,上面写到『万一自己哪天死于非命,那肯定是被你杀害的。请警方立刻逮捕你』之类的内容。而且信中也有提到她当年试图杀害你却失败,最终导致两人离婚的经过。要是没有那封信,我们警方想必也无从得知你和美春女士之间真正的内情。毕竟她的朋友甚至连情夫的存在都不晓得的样子。」 昌幸这才明白刑警今日来访的理由之一,但依旧感到难以释怀。 「不管美春在信中是怎么写的,我根本没有要杀她的理由吧?」 面对无法理解的昌幸,刑警仔细说明起来: 「美春女士一直深切认为自己会遭受你报复。毕竟她试图将你杀害并夺走你所有财产,会觉得自己被你怨恨也是很自然的。可是你不但没有告她,只是办个离婚就让一切落幕。而且也没有把真正的离婚理由告诉周围的人,保住她的体面,甚至分给她相当金额的财产。心胸再宽大也该有个限度,这让美春女士反而觉得恐怖,怀疑这些会不会是为了将来杀害自己而做的伪装。」 这段过于夸张的猜疑让昌幸感到哑口无言。 「美春女士在信中写到,你肯定是为了即使杀掉她也不会受到怀疑,才故意假装和平离婚。所以当周围人问起离婚理由的时候,你也只会提到美春女士出轨的事情,对于杀人未遂的部分只字不提。而且就像你刚才所说的,还表示自己也有不对的地方。」 「我可没有那么阴险,竟然花那么多功夫跟时间去报复一个人啊。」 昌幸为了传达自己现在郁闷的心情,故意把态度表现出来,但古川刑警却看起来不为所动的样子。 「隔一段时间之后再出手杀害,能够让自己与被害人之间的关系显得不深,进而使自己被排除在调查范围之外,变得安全无虞。像这次如果没有那封告发信,警方或许也会认为你的嫌疑很低吧。将这点纳入计算而进行报复行动的人也是存在的。」 昌幸觉得假如自己有那样的激情与执着,现在也不会过着这种有如脱离世俗的生活吧。但就算把这种话讲出来肯定也没什么意义,于是他决定让刑警继续说下去了。 「学生时代差点把你杀害的那位朋友,似乎也早已离开人世了吧?就在山中那桩杀人未遂事件之后过了三年,遇到一场交通事故。」 「好像是那样。我也只有听到传闻而已,不清楚详情。那又有什么问题吗?」 古川始终没有把注视着昌幸的视线移开。 「关于那起事故,警方姑且确认过,并没有你参与其中的痕迹。周围也没有人怀疑你。然而当美春女士得知那件事情后,恐怕认为是你下的手,而对你抱有更深的危机感了吧,认为自己总有一天同样会遭你报复。因此为了当自己万一被杀的时候让你也无法全身而退,她才会不惜告白自己的罪过,将那封信藏在自己家中。」 「难道警方相信那个内容吗?」 如果是警方肯定会相信吧。假如没有找到其他有可能的嫌疑人,想必更会对信中的内容追究到底。 古川接着又提出另一项让昌幸的嫌疑变得更深的情报: 「在被杀的美春女士手掌上,有留下用签字笔写的文字。或许因为她丧命时握着拳头,所以凶手才没有察觉这点。虽然有时候会由于死后放松力气而让手掌打开,不过也有立刻僵硬而保持紧握的状况。」 古川张开自己的左手,做出在上面写字的动作。 「那些字看起来应该是被害人被带到河岸边的时候为了不让凶手发现,没看自己的手心急忙写下的。在美春女士携带的手提包中虽然装有几项笔记工具,但并没有发现签字笔。推测可能是她写到途中的时候不知掉到哪里去了。」 依然张开着手心的古川这时稍微笑了一下。 「在她手掌上留下的文字读起来是片假名的『マサユ』。而你的名字叫作『マサユキ(昌幸)』吧?可能是美春女士写到途中差点要被凶手发现,所以只写到这里的。」 「如果只是写到途中,下一个字未必就是『キ』吧?」 昌幸虽然板着脸如此回应,不过他自己也知道假如硬扯说那是『マサユメ(正梦,预知梦)』也没什么说服力。 古川嘴角微微一扬,点点头。 「说得对。而且也可能其实想写『コ』,但是下面那一横写得太长而变成『ユ』的。」 他接着一副忽然想到似地询问: 「话说十二日晚上八点到十点这段时间,请问你人在什么地方?」 这就是所谓的确认不在场证明吧。那大概就是美春的推测死亡时间。 昌幸稍微沉默了一下。毕竟他有必要整理思考,该如何回答那天的行动才不会被对方进一步调查又能说得过去。结果比较年轻的刑警这时拿出几张照片放到桌上,古川则是指着那些照片说道: 「请你看一下。这是距离这里最近的一间购物中心拍到的监视器画面。日期是这个月四日。」 昌幸看到那些照片虽然憋住没让表情变化,但内心忍不住着急起来。没想到那件事竟然会以这样的形式成为对自己不利的证据,再怎么说都太过出乎预料了。 古川也许看出了昌幸的动摇,面无表情地继续说道: 「照片中可以看到你和一名可能是美春女士的女性走在一起。你刚才好像说过你们离婚之后一次都没见过面吧?但会不会是你在犯案前几天用友善的态度先与被害人见个面,杀人当天也用同样的态度碰头,试图让对方卸下心防的呢?」 照片中的确有一名身高长相都与美春很像的女性与昌幸走在一起。如果画面解析度再高一些,应该就能知道那和美春是不同人物,然而靠这台监视器的清晰程度要说是同一个人也不难相信。假如能够知道美春同一时刻出现在别的地点,或许还可以证明照片中是不同人,但既然刑警会拿出照片,就表示这讲法行不通吧。 昌幸只能斩钉截铁地回答: 「这只是另一位和美春很像的熟人。」 「那么请问是住在哪里的什么人呢?」 古川紧接着如此询问,但昌幸无法回答。 结果两位刑警有如事先讲好似地同时从沙发起身。 「可以麻烦你跟我们到附近的警局一趟吗?」 也就是所谓的任意同行,表示希望到警察局进行正式调查的意思。 昌幸虽然对于警方感到强烈的不信任,但如果拒绝只会让自己的立场变得更差。于是他只好跟着从沙发起身了。 昌幸在当地警察局接受了长时间的侦讯调查,然而或许因为没有足够的证据或线索继续逮捕,到天黑时总算获得释放。不过由于昌幸对自己的不在场证明以及监视器画面中一起被拍到的女性都含糊其词的缘故,最后只让他的嫌疑不减反增。 当他回到家时已经过了晚上八点,还被擅自进到家中开啤酒配鱼肉香肠吃的雪女抱怨了一句『连晚餐都不准备好是跑去做什么』。 实在感到疲惫的昌幸,于是一边准备用微波炉加热就能吃的冷冻炸鸡、炒饭、烧卖等等配上蔬菜沙拉,一边把刑警来访、前妻遭杀以及自己被视为嫌犯的事情都说明了一遍。 等到餐点端上桌的时候,就连雪女都表现出同情的反应,将啤酒罐放到桌上。 「人都死了还继续给你添麻烦,真是个过分的女人呢。」 然而毕竟曾是昌幸的妻子,让雪女有种复杂的心情,但并没有特别改口。 她接着沉吟一下后…… 「不过要说起来你也有问题呀。如果你有好好跟附近邻居们交流,搞不好就有所谓的什么『不在场证明』了。平常的点点滴滴就是会在这种关键的时候造成影响。」 她这么说也很有道理,然而这次在那个不在场证明上也存在问题。 昌幸虽然稍微感到犹豫,但还是决定把这点说出来: 「其实我也不是没有不在场证明。十二日的晚上八点左右就是十三天前,刚好是我跟你吃天妇罗那天啊。」 雪女听到他这么说,弯起手指在脑中计算天数后,恍然大悟地敲了一下手心。 「哦哦,这么说对呀。那天吃天妇罗又配酒,享受到深夜,我还留下来住了一晚到隔天早上才回去的。那么你就不可能是凶手,这不是很清楚明瞭吗?」 「话是这么说,但总不可能让一个雪女出面当不在场证明的证人吧?」 在讨论警方会不会相信证词之前,首先就难以预料会引起多大的骚动了。 「被问到有没有不在场证明的时候,假如我立刻回答『没有』倒还比较没问题。但因为我一时觉得也不算是没有,结果稍微沉思了一下。这反而加深了警方对我的怀疑。」 昌幸当时一方面也在犹豫即使要回答「没有」,是不是也必须想个适切的谎言别让警方察觉到雪女的存在。假如贸然谎称自己只有一个人,搞不好会进一步被追问最近购买大量食品回家是不是在家中招待什么人。昌幸脑中一时浮现这样疑虑,到头来造成了反效果。 不过雪女大概因为确定不是昌幸犯行而感到满足,笑着向他保证: 「不管怎么说你总是清白的,迟早能够摆脱嫌疑吧。」 相对地,对昌幸来说却还有让他笑不出来的要素。 「可是监视摄影机拍到的影像反而让我变得更加不利。由于那影像让警方判断我明显在说谎,结果不管我再讲什么,他们都会怀疑了。」 「就是你说拍到你跟一名很像前妻的女人走在一起的照片?这种问题只要你告诉警察那个女人是谁不就解决了?既然走在一起就代表是你认识的人,有什么好隐瞒的?这样一来警方也会明白啦。」 雪女虽然讲得轻松,但关于这点其实也存在同样的问题。昌幸不断犹豫该不该说出口,但最后还是认为不能不说而放弃迟疑了。 「照片中拍到跟我走在一起的女性就是你啊。我不是有带你一起去逛过几次购物中心的食品贩卖区吗?」 所以昌幸无法告诉警方那名女性是谁。居无定所,在人世又没有户籍的妖怪终究无法成为证人。 雪女顿时停下伸向啤酒罐的手,僵了一段时间。 「你离婚的前妻跟我长得很像?」 「如果站在一起就分得出来,不过还算挺像的。」 虽然雪女的外观上比较年轻,但两人还是相似到警方看影像会认错的程度。 「为什么你要跟一个长得像我的女人结婚啦?」 「我也不晓得。或许是当年埋在雪中抬头仰望到的某个身影让我深深难忘吧。」 昌幸本来绝不想把这种事讲出口的,但也许现在精神过于疲惫,连找借口敷衍都觉得累了。当年心生死亡的觉悟时所见到那个不属于人类的白皙女性身影,无论昌幸如何遭遇背叛都不曾褪色。唯有那个身影从来没有背叛过他。 雪女一时之间彷佛在后悔自己是不是不该多问似的,做出像用手抓空气的动作。接着有如泄愤般抓起啤酒罐,把头转向与昌幸相反的方向灌了几口。 「该怎么说?这样你的前妻也很可怜吧。她说不定一直有种自己被拿来跟谁比较的感觉呢。」 「我有在反省。所以她搞外遇我也无话可说,离婚时我也尽可能关照她。虽然她甚至想杀掉我那件事就太过分了。」 关于这点继续讲下去应该只会变得更尴尬,于是昌幸把话题拉回现况: 「总之就是因为这样,我没办法向警方说明自己的不在场证明以及一起被拍到的女性究竟是谁的问题。然后由于无法说明的缘故,让我的嫌疑变得更深了。简直像是陷入什么圈套一样。」 雪女气愤地握扁手中的罐子,甚至彷佛总算理解昌幸所面临的困境似地把罐子冻结捏碎。 「明明只要我出面就能解决问题,现在却因为办不到这点,反而害你的处境变得更不利了吗!喂,这没问题吧?」 「我听说警方一旦认定谁是凶手,就会甚至不惜伪造证据也要将那个人定罪。状况可说对我非常不利。」 现在着实不是可以信任警方的状态。万一在这个家中搜出什么犯案时使用的凶器或沾有血迹的衣服之类,肯定就难逃被逮捕的命运吧。而警方有可能真的搞这种伎俩。 在那之前,昌幸必须想想办法。虽然自己如今对人生也没有怀抱什么希望,但如果就这样被逮捕定罪,可能会让雪女留下没有必要的罪恶感。自己明明是为了报恩而来到这地方,假如最后却导致那样的下场只会显得更加没有出息。 「不过所幸我还有钱和时间。在变得无法自由行动之前,我要自己亲手揪出真凶。如此一来就能证明自己的清白。除此以外也别无他法了吧。」 「你有什么头绪吗?」 「总比一直关在家里来得好。所以抱歉,我要暂时出门一阵子。无论酒和食物,家里都还有一定分量的库存。我也会留现金在这里,你随便拿去用吧。」 昌幸准备立刻起身行动,但雪女却赶紧按住他的肩膀。 「你等等你等等。现在你贸然行动,会不会反而更让人怀疑?我明白你无法相信警察,但毫无头绪之下单独行动肯定只会失败,而且警察一定也在监视你。」 正因为这样,昌幸才会决定趁夜抢先行动。然而看在雪女眼中,这似乎是有勇无谋的行为。 「我也会帮忙你,所以你别什么事都想自己一个人去做。我知道你是清白的,绝不会眼睁睁看你被抓走。」 雪女压制着昌幸,让原本白皙的脸颊变得更加苍白,对他如此主张。然而妖怪不谙人世的道理,平常又居住在比人世单纯的鬼怪世界中,想必也没有什么对于现实中的杀人事件或警察组织能够发挥什么效果的力量吧。 沉思半晌后,雪女敲了一下手心,脸上绽放出明亮的表情。 「对了,像这种时候就应该去仰赖公主大人的力量呀!她肯定能够帮助你,甚至找出真凶!」 虽然雪女神采飞扬地如此表示,但这次却换成昌幸感到担心了。 「那才真的没问题吗?」 毕竟就传闻中听起来,那位公主大人的智慧好像不怎么正经的样子。 到最后昌幸决定听从雪女的劝说,克制单独行动。而妖怪似乎有他们独自的联络管道,雪女接着为了把现况与面临的难题告诉公主大人,叫来一只外观看起来像鸟类,可是无论脚部、翅膀、嘴喙与眼睛都不太像鸟的存在,专注对它讲了好一段话后又将它送回天空。 而警方自从要昌幸任意同行的那天之后,出乎预料地并不怎么跟他接触,就算来找他也不会要求再到警局问话。不过每当他出门都会有种被人跟踪的感觉,即使在家也会感受到周围有人监视着。 警方的调查范围后来似乎也扩展到昌幸以前在公司的相关人物,然而昌幸完全无法猜想那究竟会形成什么样的影响。警察虽然强烈怀疑昌幸,但又找不出足以逮捕他的决定性证据。而且由于昌幸在这样的乡下小镇孤立生活,从附近邻居口中也问不到多少情报,因此感觉警方似乎在期待昌幸会不会做出什么莽撞行动的样子。 如此看来,雪女当初制止他行动或许可说是正确的判断。但相对地昌幸同样一点进展都没有,让他一天比一天担心:仰赖一个似乎是人类却又站在与人类不同的立场,而且又搞不清楚真面目如何的公主大人会不会是个错误的决定? 到了警察来拜访昌幸家的十天后,十月四日晚上,昌幸就像以前一样被和服打扮的雪女抱着,带往小镇近处的一座深山中。 据说是公主大人特地远道而来,愿意亲自与他们见面的样子。昌幸虽然一时感到疑惑,就算要见面何必偏偏挑在山中?不过接着又想到与妖怪之神在人类居住的乡里见面好像也有点奇怪,于是暂且把疑问吞回肚中,与飘荡着黑发的雪女一起降落到漆黑的树林中。 那是一处连通往山脚的路径都没有,顶多只有鸟兽会经过的封闭场所。假设就算有路可行,也必须登山两个小时以上。因此必然地,除了月光以外没有其他能够照亮周围的光,而且今天月亮又偏偏被云层遮掩,要是没有昌幸保险起见带来的手电筒,肯定是一片漆黑吧。 然而在短短十公尺前方却能看到一处微微发光又散发热气的场所。昌幸在雪女的带路下走向那里,结果来到一块四周被树木围绕、地面露出岩石与土壤,刚好适合稍事休息的开阔空间。 这里有好几盏绽放青白光芒的鬼火飞舞在半空中,还有五只左右的狸猫双脚站立提着蜡烛灯笼,在本来应该完全漆黑的深山中照出这样一处明亮的场所。 而在中央一块裸露的岩石上坐着一名少女。不,要说是少女又让人觉得她无论神情或散发出来的氛围都很老成。大眼睛、小嘴巴、晶莹剔透的肌肤,明明容貌如此稚气,却一点都没有年幼的感觉。另外或许也因为她坐在一块粗犷的灰色大岩石上,让身材看起来非常娇小。 少女头戴一顶奶油色的贝雷帽,可能为了配合山中景象而穿着一套以自然的绿色与灰色为基础、感觉应该很高级的上衣与裙子,呈现一种莫名像是精致西洋人偶般的情调。仔细一看,还有一根红色拐杖靠在岩石边。整个画面完全不像在深山中应该看到的景象。换成雪女站在那里反而还比较不会显得突兀。 而且那位有如西洋人偶的女孩竟然握一双免洗筷,吃着端在手上的便利商店便当。是炸猪排便当。透明的盖子放在一旁,还有一瓶在超市经常可以看到的瓶装绿茶。虽然大部分景象都给人一种如梦似幻的感觉,但破坏那个感觉的俗气东西却又强烈主张着自己的存在。 昌幸由于眼前的情景而当场愣在原地,不过雪女倒是立刻走到女孩面前,跪下磕头。 「公主大人,非常感谢您这次答应我的请求。」 「毕竟这就是我的职责,你不用在意。」 女孩停下筷子落落大方地回应后,将筷子与炸猪排便当放到一旁,握起拐杖从岩石起身站到地面上,然后朝着昌幸的方向摘下贝雷帽。 「初次见面。我名叫岩永琴子,是一般称为妖怪、鬼怪、怪物、幽灵、魔物等等存在的智慧之神。这次在雪女的拜托下,前来解决与你相关的事件。」 也许因为昌幸好歹是一名年长者的缘故,被妖怪们称为智慧之神、公主大人的这名女孩用非常礼貌的语气如此说道。结果昌幸也被影响,对她低头鞠躬。 「我是室井昌幸。这次劳烦你远道而来了。」 即便自己的年纪比较大,但昌幸对于雪女如此恭敬对待的人物也无法表现出草率的态度。因此他就算心中依然感到难以信任,还是用礼貌的遣辞如此回应。 自称岩永的女孩把贝雷帽重新戴回头上后,指向一块狸猫们不知何时滚动搬来的大石块请昌幸就坐,并露出微笑。 「其实我本来也可以直接到你家登门拜访,但如果有像我这样显眼的人到访,之后可能引起周围邻居闲语,给你添上不必要的麻烦吧。这地方虽然有些凉,不过有狸猫怪与鬼火们帮忙点灯照明,稍微讲一段时间的话应该没什么问题。」 用双脚站立的公主大人果然身材非常娇小,顶多只到昌幸的胸口高度。据说她被挖掉一边眼睛,切断一条腿,表示现在她现在应该装着义眼与义肢吧。手上那把拐杖肯定也是因此带在身边的。不过昌幸看不出来究竟哪一边才是人工物。 昌幸放下手电筒,在对方的邀请下坐到石块上。他没料到公主大人竟是这样一个小女孩,而且实际见面后更有一种难以捉摸的感觉,让他从刚才就感到无比震惊。不过为了镇定自己的心情,他接着开口询问: 「请问你今日是独自前来吗?我听说你有位男朋友,他人在哪里呢?」 这里可是夜晚的深山之中。虽然似乎有妖怪们担任岩永的随从,但是让这样一个小女孩独自前来也未免不太适切。既然是连怪物都恐惧的男朋友,应该会兼任保镖一同过来才对。 结果坐回岩石上重新端起炸猪排便当的岩永,顿时露出不高兴的表情。 「我当然有邀他一同过来,但他却说什么要到工地去打工,竟拒绝了我。」 「打工吗?」 明明整体状况给人一种脱离世俗、远离人间的感觉,却总是在某些部分消散这样的气氛。 岩永把一块炸猪排放进口中,无处发泄怨愤似地继续说道: 「比起可爱的女朋友,那个人竟然优先选择深夜的隧道工程。当然毕竟他是个研究生,我也明白他需要钱。但我都说那点钱我会帮他出了,他却都不听。」 「研究生啊。」 没想到超越怪物的怪物竟然是个穷苦学生,这世界实在令人无法理解。昌幸的心境变得比刚才更加混乱,而岩永则是挥着筷子回应: 「没错,明明我都说会关照他就业的,他却还赖在大学里。不过这学年度他好像总算有意愿要毕业就是了。」 虽然见面地点选在深山之中,但无论这位公主大人或她的男朋友似乎都在人界过着普通的生活。光是她吃着用廉价材质的容器包装的炸猪排便当,就已经让神秘感打了好几折。 岩永的抱怨还没结束: 「就因为这样,害我只好在近处的便利商店买便当和饮料,请妖怪们把我孤零零一个人送到这样的深山中了。明明以前他还会亲手做便当和热呼呼的猪肉味噌汤给我带上路的说。为什么那男人现在却让我受这种罪,吃着凉掉的炸猪排呀。」 「在这种地方,炸猪排也难免会凉掉啊。」 为何自己会在这样一处暗夜围绕、鬼火飘舞的深山中,听着一名女孩子抱怨心中的不满呢?包括雪女也好,难道跟怪异相关的存在都对于吃食很讲究吗?就在昌幸感到更加失去现实感的时候,岩永脸上重新浮现笑容。 「不好意思,我太离题了。关于你的状况以及这次事件的概略,我虽然都大致上确认过,但还是可以请你亲自说明一下吗?一方面也为了让我能掌握你的为人。」 她如此表示的声音听起来很锋利,彷佛也在告诫昌幸不许作假。看来这女孩不愧被称为公主大人,果然是用普通的理论无法估量的存在。 昌幸擦拭额头微微渗出的汗水,端正自己的坐姿开始说明对方所询问的内容。 昌幸一方面由于曾经身为一名成功经营者的经验,已经很习惯在众人面前讲话。然而在一群妖怪围绕之中对一位外观看起来像少女、像公主又像人偶的对象讲话还是让他心情上难以保持平静。不过他还是将重点部分全部说明完后,窥探岩永的反应。 「又是个相当特殊的状况呢。正因为雪女是证人,反倒让你的嫌疑变得更深了。这或许也算是人类和怪异存在之间假如贸然扯上关系,就随时可能遭遇意外危险的一桩范例呢。」 岩永表现得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用彷佛不认为问题重大的语气如此说道。跪坐在地面上朝着岩永的雪女这时插嘴: 「正如刚才所描述,这男人明明是清白的,却因为我的存在害他陷入了困窘的处境。虽然他相貌凶煞,但绝不是什么坏人。恳请您帮帮他吧。」 「这并不是你的错。对吧,室井先生?」 岩永对态度拘谨恭敬的雪女温柔安抚后,又向昌幸征求认同。 「这是我欠缺德望所致。她并没有错。」 昌幸点头回应。一切都是自己寻求与雪女之间的关系所招致的结果罢了。 岩永一脸满意地吃着炸猪排便当里的腌菜配料,并露出彷佛在评估对方的眼神看着昌幸。 「话虽如此,不过状况成立得如此凑巧,反倒令人不太愉快呢。证人是雪女的不在场证明,以及拍摄得让她会被误认为前妻的监视器影像。结果你因此面临绝境,简直做作得有如什么剧本的设定呀。说到底,一个人类会试图和本来应当恐惧的妖怪变得亲密,这行为本身就非常不自然吧?这样难免会让人想怀疑其中是否有什么必然性,是否存在什么重大的利益,不是吗?」 昌幸虽然觉得对方怀疑的地方很奇怪而皱起眉头,但还是决定静静听下去。 「就算肯定了妖怪的存在,你的不在场证明真的可信吗?妖怪与人类之间寿命不同,对时间的感觉也不一样。妖怪首先不会使用什么日历,因此不一定像人类那样会正确掌握今天是几号。也有妖怪是依循阴历行动,不会在意什么闰年的问题。」 岩永接着对一脸困惑的雪女问道: 「好,雪女,你能够正确回答今天是几月几号吗?」 「呃,我想应该是十月初吧。」 岩永用眼神向昌幸示意了一下回答得很没把握的雪女。 妖怪虽然应该能够掌握像是从某件事之后过了几天,或是某件事发生在大约几天之前等等的概念,但认为妖怪会依循人类的日历判断每一天是什么日子,或许才是比较奇怪的想法。昌幸也记得雪女以前说过她不懂人类的历算。 昌幸对于岩永即使承认妖怪的存在,也终究秉持用逻辑性思考看待事物的智慧,不禁感到佩服。雪女身为不在场证明的证人确实会欠缺说服力。但昌幸无法理解岩永将这点视为问题所在的用意。 「室井先生只要说事件发生的十二日是几天前的什么时候,雪女恐怕就会擅自认为『哦哦,就是那一天』吧。即使那天其实是十一日或十三日,她也无法正确区别。而且室井先生假如积极误导雪女认错日期,雪女也只有轻易被骗的份。换句话说,室井先生要在十二日去杀掉前妻美春小姐其实是有可能的。就算认同雪女是证人,你的不在场证明依然无法成立。」 虽然总觉得岩永有种鸡蛋里挑骨头的感觉,不过昌幸对于这段进一步的追究依然保持沉默。 「关于监视器拍到的影像也是一样。只要你事先调查好美春小姐的行动模式,就有可能调整到无法查出美春小姐在什么地方的时段,带着雪女被拍下你们走在一起的画面。你也无法断言那只是偶然被拍到的吧?」 岩永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昌幸,放下免洗筷拿起瓶装茶,转开盖子。 「你有办法断言说你那样特殊的不在场证明与影像证据没有造假吗?」 昌幸内心不禁失望这位智慧之神果然一点也不可靠,同时为了揪出一项明眼人都知道的根本问题,把原本礼貌的遣辞切换成普通的语气: 「那种造假行为有什么意义?你讲得好像是我伪造了不在场证明,还故意留下让人以为我和美春见过面的影像。但是无法向警方提出的不在场证明以及和美春容貌相似的人物,只会让我变得不利,对我来说一点好处都没有。照这样下去我不但会被警察抓走,连证明自己清白的方法都没有啊。」 结果岩永却泰然自若地回应: 「你当然有好处了。那就是雪女对你绝对的信赖。」 那声音让昌幸霎时有种彷佛一根冰锥插入背后的感觉,但一时之间无法理解话语中的意义。 岩永则是毫不留情地继续说道: 「只要雪女相信你的不在场证明,又得知你因为监视器的影像变得处境不利,想必就不会怀疑你的清白了。正因为是在人类世界派不上用场的不在场证明与证人,所以你不可能特地去伪造那种东西──这个想法让你的清白在雪女心中成了不可动摇的事实。」 昌幸听到这段说明,忍不住惊讶竟然会有这样的思维而瞪大眼睛。这女孩怎么会思考到这种事情? 「就算你是真凶,雪女也会由于相信你的清白而不惜用上任何手段帮助你,会钻牛角尖希望自己能为你做些什么。而且她如果还抱着由于是自己害你处境不利的想法,那份罪恶感也会让她完全站到支持你的立场。」 岩永丝毫不给昌幸任何反驳的空档,又紧接着说道: 「在你的人生中,应该有很多值得报复的人物吧?试图杀掉你的朋友、你的前妻、背叛了你夺走公司的工作伙伴们。虽然前两者已经不在人世,但后者还没死。我是还没查出那些工作伙伴们有多少人,但既然让你免职并抢走了你的权利,人数肯定不止两、三人。要顺利把所有人都杀光着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就算一年只杀一人,还是会让警方提高警戒。」 明明转开了瓶盖的岩永却一口茶都不喝,丝毫不让攻势减缓。 「然而假如你把雪女拉拢为自己人,状况又会如何呢?由于美春小姐的事件遭到警方逮捕的你,只要痛切恳求雪女『这是以前的工作伙伴们害怕我出面追究他们的不法经营行为,所以设下圈套陷害我的。虽然我没找到证据,但他们就是凶手没错。我现在已经无从证明自己的清白,也没办法追究他们的不法行为。拜托你代替我向那些家伙复仇吧。』那么深信你是清白的雪女肯定就会照你所说的去做。妖怪不会受到人类的法律或伦理所管束。正因为她相信你,所以会去把那些人都冻死。」 昌幸这时听见「咔咔咔」的声响而把注意力转过去,发现是雪女颤抖得让牙齿都敲出声音。难道她因为公主大人提出的这段假说不寒而栗了吗? 「雪女不但可以偷偷到看守所跟你见面,也能杀掉那些人不被发现。你只要事先列出一份人物名单放在家中,雪女就能根据那份名单行动。雪女知道你为了洗刷自己的嫌疑,本来打算自己去把真凶找出来。因此你也可以说自己是在行动的过程中列出那份名单并掌握了真相。」 岩永一副从容不迫地把宝特瓶举向昌幸。 「假如在你被警方抓走的期间,你过去的工作伙伴们接连死于非命,你也不会受到怀疑。你自己待在安全的地方,就能完成复仇计画。为了达成这项最终目的,你才会计画性地杀掉美春小姐又故意制造自己被警方怀疑的状况,借此利用雪女。对不对?」 对方讲到这边才总算喝起茶,等待昌幸回答。 这下该从什么地方开始反驳才好?昌幸虽然打从一开始就对这位智慧之神没抱什么期待,不过她竟然能够编造出如此夸张的虚构故事却又姑且算是说得通,或许在这项能力上可以多少给她一点评价吧。或者会不会是她认为身为人类的昌幸与身为妖怪的雪女之间关系过于亲近会很危险,所以不惜撒谎也要拆散这两人?毕竟雪女假如相信她这项假说应该就会离开昌幸身边,搞不好还会当场发飙把昌幸冻死。 昌幸带着疲惫的心情站起身子,看着岩永。在这样的深山中被包围的状况下,昌幸想必无法一个人离开,但他还是想姑且用态度表明自己不会任由宰割的意志。 「你讲的根本是如履薄冰的鲁莽计画。就算我借此报复成功,如果因为杀死美春的罪名被判刑,不就没意义了吗?」 「你可是有雪女这个妖怪站在自己这边喔?复仇结束之后,你只要说自己想到能够获救的方法,让雪女继续展开新的行动就行了。例如让她到购物中心独自一个人被监视器拍到,然后请你雇来的律师去调查那个影像。只要能证明美春小姐死后依然有跟她外观相似的女性出现在购物中心,警方当初怀疑你的根据就站不住脚了。就算检方假如掌握了什么有力证据,雪女也能够在开庭之前将它悄悄偷走,隐藏起来。要使你获判无罪或不起诉,并非什么难事。」 岩永彷佛要把扑克牌筑起的城堡摧毁似地,用关起瓶盖的宝特瓶一挥,轻易推翻昌幸的反驳。接着握起拐杖,把前端举向昌幸。 「若只是与妖怪间双方同意之下进行一点小小的交易,我还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如此任性妄为地操弄妖怪,恣意达成私欲的行为,我就无法放过了。这可是无论人世之理或妖怪之理都可能招致破坏的恶劣行径。」 昌幸甚至感受到一股杀气。明明对方只是个小女孩,昌幸却想像不出任何能够赢过岩永的手段。虽然就体格差距来讲,应该能轻易逼近到面前把对方揍倒才对,可是昌幸却有种假如真的那么做的瞬间自己可能就会没命的预感。看来对方把昌幸带到这地方来,恐怕就是为了将他偷偷处决的样子。 正当昌幸不禁额头冒汗的时候,雪女忽然大叫一声,又对岩永深深磕头。 「公主大人!请恕我直言,这男人不可能会想出那样邪恶的阴谋。确实如您所言,我深信这男人的清白。假若他被警察抓走,我为了帮助他肯定也会毫不犹豫地去杀人吧。」 雪女把额头都叩在地面上,越讲越激动。 「我这么说并不是在怀疑公主大人的智慧、公主大人的慧眼,然而这男人即便相貌凶煞,心肠却无比温柔,是无法憎恨别人的类型。若非如此,他又怎么会几经背叛、几经伤害之后变得难以相信他人呢?还请您再重新思考吧!」 昌幸没有想到雪女会袒护自己到这种程度,忍不住感到抱歉的同时,也对自己被岩永的魄力吓得无法动弹的窝囊模样觉得无比羞耻。不管怎么说,总不能让雪女继续为了自己这样磕头。 于是昌幸为了扶起雪女而蹲下身子,并握拳愤慨着难道无法给岩永一点颜色瞧瞧吗?然而那位公主大人却彷佛丝毫不理会昌幸似地继续吃起炸猪排便当,又对着跪下磕头的雪女笑着说道: 「我知道、我知道。刚才那段假说全部都是骗人的。我很清楚室井先生并非凶手。」 紧握着拳头的昌幸听到岩永如此缺乏紧张感的发言,当场发出呆傻的声音: 「你说什么?」 抬起头的雪女也露出感到混乱的表情。岩永接着又用怜悯似的视线看向昌幸。 「我的假说其实也存在几项问题啦,不过你假如真的想获得雪女信赖,肯定老早就努力跟她生小孩了吧。毕竟让两人之间变成那种关系,可以更确实地拉拢她成为你的自己人嘛。」 这论据虽然令人不禁质疑品格,但或许也是一种真理。至少昌幸即使对那样的反证感到头疼,也不得不承认它很有道理。 岩永继续调侃昌幸似地表示: 「讲真的,我听说雪女勾引过你好几次却屡遭拒绝,还在想怎么会有如此没种的人呢。那样的人物别说是实行我刚才说的这套计画了,肯定连想都不敢想吧。因此我的假说完全无法成立。」 面对如此轻易把自己构筑的假说作废,又嘀嘀咕咕嫌着炸猪排凉掉的岩永,昌幸不禁愣了好一会后,总算注意到自己应该要生气而大声说道: 「那么你为何撒这种谎?要捉弄人也未免太过恶劣了吧!」 看看雪女都怕得如此发抖啊。然而岩永却用锐利的目光制住昌幸: 「这是为了让你明白一件事。那个雪女为了袒护你,即使方法笨拙也还是向身为神的我尝试反驳。你知道那需要多大的勇气吗?她可是为了你,甚至连神都敢忤逆喔?」 昌幸顿时讲不出话来,后悔自己不应该对眼前这位小女孩大吼的念头涌上心中。 「虽是妖怪,但愿意相信你、真心为你付出的人依然存在。虽然你或许深受过伤害,害怕再去相信别人,但世上依然有像她这样的存在。我想你差不多也该振作起来了吧,至少不应该再虚度自己的人生了。」 昌幸看向瘫坐在地面的雪女,结果她白皙的脸蛋顿时泛红,把头别开。自己究竟在干什么?昌幸这辈子再也没有比此刻更气愤自己了。 自己的确受到伤害、身心俱疲而逃到了这个山脚下。与雪女重逢,让心灵获得了慰借。不过昌幸同时也感到莫名愧疚。 毕竟虽然平常总会顾及面子,但昌幸内心其实很有自觉,自己一味地害怕再次与人接触,只能老是关在家中。自己实在太胆小,始终提不起勇气。 「你将来变得如何我是管不着,但身为智慧之神,我必须实现雪女的委托。若只是单纯解决这次的事件,并不算真的帮助到你吧?」 对于岩永这段虽然语气冷淡却又爱多管闲事的说明,昌幸顿时无话可说,重新坐回石块上。 「抱歉,你说得对。劳你费心了。」 昌幸抱着羞愧的心情,向岩永继续问道: 「那么美春遭杀的事件究竟又是如何?要是抓不出真凶,我依然难逃危机状况吧?」 从刚才到现在只是说了一大段骗人的推理,关键的事件却没有获得任何解决。如果昌幸因此被警方逮捕,雪女还是会怀抱罪恶感,而且昌幸要东山再起也很困难。 然而岩永却表现得好像自己已经完成大半工作似的,轻松吃起白饭。 「我知道真凶是谁。其实这不是什么急迫的问题,但我就姑且把这边的答案也说明一下吧。」 她那样一副当作饭后消化肚子顺便处理一点小事般的态度,让昌幸心中又涌起今天不知第几度的忐忑不安了。 把炸猪排便当全部吃光后,岩永总算开始说明事件的真相。 「直接从结论来说,室井先生其实早就脱离险境了。即使我没有出面,你被逮捕的可能性也很低。警方应该已经放松对你的调查行动了吧?」 「可是我一直感觉有人在跟踪或监视啊。」 昌幸纠正岩永的判断过于乐观,但岩永却不以为意。 「那是你的被害妄想。警察可没闲到能够把人手分派到嫌疑不深的人身上。」 难道她用词上不能客气一点吗?昌幸虽然内心如此埋怨,却也无法否定。 「那么警方为何会忽然放松对我的调查?」 毕竟昌幸自从接受调查之后都没有任何动作,应该也没增加什么足以改变调查方针的情报才对。 对于这个问题的解答,岩永却提出了已知的情报: 「因为被害人美春小姐身上携带的贵重物品、钥匙、身分证件和手机都没有被拿走,衣装也保持整齐的状态,她住的公寓又没有遭人入侵过的痕迹呀。」 这些事情昌幸也都听刑警说过,网路上的报导也有记载同样的情报。但这究竟能成为什么根据? 岩永对依然无法理解的昌幸继续说道: 「美春小姐当时应该是被凶手带到案发现场,或者是被约在那里见面。而且她遭凶手攻击时有留下进行抵抗的痕迹,甚至似乎有时间在手心写下可能是你名字的文字。这表示她和凶手见面之后,肯定有一段双方交谈的时间才对。」 「是没错。」 「那么假如凶手是室井先生,美春小姐难道不会警告你『我有留下一封给警察的告发信,里面写到万一我出了什么事,凶手就是你。你要是现在杀了我,绝对会被逮捕。』之类的话吗?所以你杀掉我也没意义,只要你什么都别做,现在乖乖回去,我就不会把今天的事情告诉任何人──她接着应该会如此向你提出交涉才对吧?」 昌幸当场「啊」地张大了嘴巴。虽然雪女好像还听不太懂,但这是很重要的一项论点。 在鬼火照耀中,岩永继续说明: 「告发信在死后的确可以成为报复凶手的武器,但在那之前也能成为保护自己不被杀害的盾牌。或者应该说,这才是最有效果的使用方式。美春小姐既然抱着可能被你杀害的危机意识而预先准备好告发信,那么与其等到自己被你杀死,她应该会在被杀之前就把告发信的存在当成防御道具。」 关于这点,昌幸也应该早点想到才对。 「如果交涉顺利,美春小姐甚至不用被杀死。因此她不可能不把告发信的存在讲出来。而假如你是在知道这点的状况下把美春小姐杀害,就应该会想办法处理掉那封告发信。」 「说得对。就算那可能只是美春故弄玄虚,我肯定还是会进行什么对策吧。」 至少绝不可能什么都不做就离开现场。而岩永接着举例: 「首先你应该会想到能否偷走告发信,而考虑去翻找美春小姐的自家。毕竟钥匙就在被害人身上,她家离案发现场也不远。只不过那样做可能会被公寓或周围的监视器拍到身影,要是告发信并非藏在美春小姐自家,这样多余的行动反而会让你留下自身的踪迹。因此你或许会放弃偷走告发信吧。」 虽然有风险,不过认为总比贸然去搜家来得好而选择放弃也是有可能的。但就算放弃偷走告发信,依然有其他对策可行。 「那么你为了不让犯案动机局限于私人恩怨,应该会拿走被害人的贵重物品伪装成强盗杀人,或动些手脚让事件看起来像性犯罪。另外像是把遗体藏到什么地方不让人发现,破坏指纹与容貌并带走身分证件与手机,使被害人身分不会马上被知道等等,应该最起码会做出这类行动才对。然而实际上却都没留下这些痕迹,导致警方在很早的阶段就锁定动机为挟怨杀人了。」 昌幸忍不住抱头懊悔,为何自己都没有想到这些? 「假如室井先生不晓得告发信的存在,认为已经离婚一年以上的自己不可能被怀疑也就算了。但如果你是凶手,首先不可能让事件变成这样的状态。而且接受警察讯问的时候,你被问及不在场证明也无法马上回答,被购物中心的监视器拍到与长得像美春小姐的女性走在一起却又解释得含糊不清。这些反应未免都太过可疑了吧?」 岩永露出无奈傻眼似的微笑,继续说道: 「但如果你知道美春小姐有留下告发信,应当早预料到警方会来调查自己。实在很难想像你会什么都不准备,尽做些导致自己嫌疑加深的应对。即使不考虑这些问题,假如凶手真的是你,这桩事件应该会更有计画性才对。然而你实际上却做出这般欠缺思虑的行动,是不是太奇怪了?」 「警察是案发将近两周后才来找我。假若我是凶手,应该会想好充分的对策,以完全的状态面对警方才对。」 然而昌幸实际上却尽做些奇怪的举动。 「警方当初将你列为最有可能的嫌疑人没错,然而后来察觉到这项矛盾,而慎重调整了调查方向。虽然没有完全排除你的嫌疑,不过警方现在正致力于寻找其他可能有动机的人物。说来讽刺,你由于无法说明雪女的事情而做出的可疑对应,反而让你逃过了一场危机。」 岩永露出一脸坏心眼的笑容。 「假如你没有和雪女之间的关系,就不会被拍下那样的监视器影像。接受调查时想必也会马上清楚回答自己案发时在家中,没有什么不在场证明吧。不存在的不在场证明就无从戳破,对于在镇上从不与他人交流的你又查不出什么线索。如此一来警方的调查行动就会陷入困难,而这点恐怕也会成为让你嫌疑加深的因素。」 若要调查一位成天窝在家中,住家周围又没其他民房的人物,警方想探听情报都很困难。那人物最后就会成为一名虽然可疑却又难以对付的嫌疑犯。 「也就是说警方会判断我故意借此对付调查,而变得更加怀疑我了吗?」 「是的,那样你反而比较危险呢。另外还有一点也很讽刺的是,在我刚才提出的假说中,室井先生的计画是让自己成为凶手被警方逮捕。虽然这种事情不可能发生,但假如真的发生警方把雪女的存在纳入推理要素之类的状况,关于你没有处理对自己不利的案发现场又做出奇怪行动等等的疑点,便能得出合理的解释。到时候你的嫌疑就不减反增了。」 到这边,岩永那段骗人的假说又呈现了奇妙的意义。 昌幸对于那项意义感到哑口无言,而岩永则是感慨说道: 「正因为警方不承认雪女存在的事实,结果来讲还是让你得救了。」 这讲起来真的很讽刺。昌幸本来还认为由于雪女无法成为证人,无法出面说明,导致自己陷入绝境,紧张担心。可是没想到事实上完全相反,正因为这些理由让昌幸在不知不觉间脱离了险境。 听到这边为止昌幸都能接受,但依然还有对他不利的证据。于是昌幸回过神来,提出这项疑问: 「那么手掌上留下『マサユ』的文字又要怎么解释?将那些字判断为将我的名字写到一半是很妥当的推理,警方也无法视而不管吧?」 岩永张开左手,用右手比了一下。 「被害人应该是在充分认知凶手是谁的状况下被杀害的。那么既然你不是凶手,那些文字就应该推测为真凶企图嫁祸予你,而在杀害后写到遗体手掌上比较妥当。凶手伪造这类的线索也是常有的模式呀。」 那的确应该有让昌幸当代罪羔羊的动机,然而这样依然有令人在意的疑点。 「那种推理说不太过去吧?毕竟表面上我并没有杀害美春的动机啊。假如凶手知道我曾经差点被她杀害的事情,并且与我学生时代那桩杀人未遂的案件相组合,或许还能伪造出我挟怨杀人的假剧本。但美春不可能把那件事告诉过任何人,她要是讲出来只会成为自己在社会上的把柄,难保不会遭人利用胁迫。那么又有谁会想到要挑这样的我当成代罪凶手?」 昌幸猜想这女孩应该早有料到这种程度的反驳,本来还预测对方的反击可能会很激烈。没想到岩永的语气不但不激烈,反而比较像在同情人的感觉。 「在这世界上,光因为太太或女友背叛自己跟其他男人搞关系就把伴侣杀掉的人也是很多的。理由不外乎是扭曲的占有欲或认为伤害到自尊而记恨于心,阴险报复。如果让我知道男友出轨,我也会想杀掉他呀。虽然我男友即使被杀也不会死就是了。」 最后附加的情报实在很欠缺现实感,不过这么说来昌幸也不是没听过由于外遇出轨演变为杀人事件的案例。换言之,在一般认知中外遇出轨是足以成为杀人动机的。若要解释自己没想到这点的理由,可能是因为昌幸觉得当初美春会外遇,其实自己也有不对,所以对于这点没有产生过怨恨的念头吧。 「如果跟曾经背叛你的朋友在几年后丧命的事实联想在一起,人们就会单纯对你留下绝不原谅背叛且执着心强烈的印象。你以前公司的伙伴们或许也在背地里害怕遭你报复,而更加扩散了同样的错误印象。即便不晓得美春小姐杀人未遂的那件事,只要知道周边这些状况,自然也会有人认为你有杀人的动机。」 虽然对昌幸来说很没道理,但搞不好像这样窝在家中都没有行动的状态,反而让人以为他在进行报复的准备工作而感到恐惧吧。 岩永逐步在昌幸面前盖起通往真相的高塔。 「因此凶手才会在美春小姐的手掌写下『マサユ』的文字,留下你名字的一部分企图使你遭到怀疑。即使不晓得告发信的存在,光是那些字就能让你遭受嫌疑了。而且当警方在探听情报的时候,只要故意释放出美春小姐因为外遇的事情遭你怨恨,一直担心自己会不会被你杀害,或者周围人都说你这个人执着心很强烈之类的情报,便能得到同样的效果。这次只是由于告发信的存在,更加深了你的嫌疑而已。」 在狸猫提着灯笼、鬼火飘荡四周的夜晚深山中进行着一场杀人事件的推理。即便状况再怎么异常,昌幸依然不得不接受真相逐渐明朗的事实。 「然后为了让警方认为你是凶手,事发当时不能让你有任何不在场证明。毕竟你要是有不在场证明,就会立刻被排除嫌疑了。因此凶手应该会在事前诱导你处于没有不在场证明的状态,或者先确认你身边没有证人。而办到这点、做出这件事的人物,就是这次的真凶。」 是不是不应该让岩永继续讲下去?昌幸虽然有这样沉重的预感,但这位公主大人肯定不会就此住嘴吧。 「有没有什么人不但知道你总会窝在乡下家中,由于不信任别人所以几乎不与人交流,而且事发当晚还能确认你在家独处?假如过着一般的生活,这种对象可能还不少。但如果是你的状况,符合这条件的人物应该很有限吧?」 没错,非常有限。只有一个人。当晚昌幸也有跟一边吃天妇罗一边喝啤酒的雪女提过那个人物。 「难道是饭冢!」 「没错,饭冢渚。她就是真凶。」 岩永笃定地说出了对方的全名。 那是昌幸还在当公司老板的时候,身为能干的部下而受他重用的人物之一,现在应该二十九岁。由于当初姑且算是昌幸支持派的人,公司合并之后本来应该会遭受冷淡待遇。然而有确实把昌幸原本负责的工作交接下来,能够顺利处理的人才也大半都是支持派的人,而且当中又多是重要工作,使得合并后的公司非但不敢冷落他们,反而还努力将支持派的人慰留下来了。也正因为有这样的安排,昌幸才会表示自己抵抗无益而窝到乡下过着无为的生活。 昌幸虽然感到难以置信,却也没有能够否定的根据。 「那天晚上七点左右,当雪女来访我准备要炸天妇罗的时候,接到了饭冢打来的电话。我记得她当时提了些业务上的问题,并问我人在哪里,因此我回答她自己一个人在家,打算一边喝酒一边看书到天亮。毕竟我不可能老实告诉她正在跟雪女吃天妇罗。饭冢接着一如往常地表示她会等待我展开新的事业后,便挂断了电话。」 「而她恐怕就是借此确认你在犯案时间无法成立不在场证明,于是着手实行杀人行动了吧。」 岩永彷佛强调这是不可动摇的事实般点点头。 美春的推测死亡时间为晚上八点到十点。照这时间看来,假如饭冢在电话中听出昌幸可能做出留下不在场证明的行动,或许还能取消计画。 「警方现在也正循着有谁企图嫁祸予你的方向进行调查。虽然直接问你可能的人物会比较快,但毕竟你的嫌疑还没有完全被排除。因此为了不要给你过多的情报,他们应该是偷偷在调查你手机通话纪录之类的吧。」 只要昌幸有那个意思,其实他同样也能推理出这个人物才对。然而昌幸想都没有想过对方竟然抱着故意嫁祸于他的企图。就当时的状况看起来,这种推测不可能会成立。 「但为什么饭冢要做那种事?她跟美春应该只有见过几次面而已。最近她也打过几次电话来,说有警察去探听情报让她得知了我前妻被人杀害的事情,还问我有没有因此遇到什么困难,下次过来跟我见个面方不方便之类的。为什么她要做出嫁祸给我这种事?」 「谁晓得呢?这部分就等警察去调查吧。如果你把刚才这段推理告诉警方,或许也能让逮捕行动提早进行。感觉上对方应该并不认为只有自己知道你当晚的动向。她肯定没想到你现在因为满足于跟雪女之间的关系而如此脱离一般社会,孤立生活。所以她在心态上会比较大意,搞不好轻易就会被逮捕了。」 看来就算是岩永也没推理出动机的样子,一副「也别要求我太多」似地耸耸肩膀。 既然如此,饭冢渚应该也有可能不是凶手吧──昌幸脑中虽然闪过这样的念头,但空虚感也同时涌上来。饭冢渚把昌幸告诉她的当晚预定又告诉其他人,而听到这情报的某人才是真凶的可能性也并非不存在。然而当人准备要实行杀人计画的时候,会根据透过转述的不确定情报决定行动吗?正常来想应该会直接向昌幸进行确认才对。 昌幸也不是完全相信饭冢渚,而且对方会打电话来问候近况虽然多少令人感到贴心,不过昌幸也一直都当作对方只是在客套而已。然而这份感情上的摩擦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对方竟然不惜陷害昌幸,究竟是怀抱什么仇恨? 就在昌幸思绪纠结得不出答案的时候,雪女靠到他身边,把手放到他大腿上。 「振作点。你并没有不对。」 于是昌幸握住雪女的手,深深吐出一口气后微微一笑。 「我知道。我不会因此受挫的。就算我有不对也一样。」 雪女的手虽然又苍白又冰冷细瘦,不过对昌幸来说已经是过于奢侈的存在。 接受一切吧。这些都是自己所作所为导致的结果。既然还有人愿意相信昌幸没有不对,就应该继续往前迈进。 然后正常来想,自己本来应该要对悠悠哉哉用拐杖敲着肩膀的岩永真挚感谢一番才对,但昌幸还是忍不住带着几分酸意说道: 「你为了让我能够承受这个真相,所以一开始才会讲出那段骗人的推理是吧?认为要是没有这层缓冲,我搞不好会变得更加无法相信这个世界了。」 「毕竟我是智慧之神,凡事自然深谋远虑。」 岩永的态度既不谦逊,也没有夸大炫耀自己的功德,只是表现得一副她已经完成该做的事情而冷淡回应。 那段完全错误的假说让昌幸深深理解自己所处的立场,因此在精神上的准备也不一样了。假如没有那段过程,昌幸大概会死不承认这个真相,或者就算接受也会变得更加拒绝与外界交流,总之不会往好的方向发展吧。虽然教人火大,不过岩永肯定早就预料到这种结果了。 雪女似乎也对岩永如此精妙的盘算再度深深感动,交握十指表现出崇敬的态度。或许昌幸也应该要这么做才对,但他还是无法变得那样坦率。也许是对于岩永的怀疑心还没消散的缘故。 即便如此,昌幸依然对自己原本瞧不起的这位女孩子抱着惊讶与疑惑的心情问道: 「话说,真亏你连警方的调查状况如何都能知道啊。智慧之神的洞察能力到底强到什么程度?」 「我只是让就算进到警察局也不会被发现的幽灵跟妖怪去偷听调查状况而已啦。所以也很早就知道你的嫌疑已经减轻了。」 真是夸张的答案,根本和什么洞察能力扯不上半点关系。 「这招也行?」 「这招最快呀。」 比起动脑推理,直接确认事实的确不会有错,但会不会太奸诈了? 这个智慧之神果然在品德上有问题吧?昌幸明明被对方帮了这么大的忙,内心对她的敬爱之情却一路不增反减。 岩永接着又笑道: 「顺道一提,人烟稀少的水边很容易有幽灵或妖怪们聚集。这次成为案发现场的河岸边也有一些幽灵,所以犯案过程全都被目击到了。」 昌幸的下巴当场掉了下去。 「我从那些目击证词中得知凶手的长相、特征与性别,因此很清楚你并不是真凶。而且凶手在手掌写字的伪造行为也都被看到,使我能够从跟你有关联的人物中缩小范围,并且让目击整个过程的幽灵去确认是不是饭冢渚本人了。」 「所以在谈论什么推理之前,你根本早就知道凶手是谁了吗!」 「我刚才不就讲过我知道真凶是谁吗?」 岩永一副「到现在还问这什么话?」似地眨了眨眼睛。这位公主大人果然太可疑了,在不同的意义上是个令人难以信任的存在。然而昌幸也痛切理解,她绝不是自己能够摆布的对象。 岩永从岩石上站回地面,并挥动拐杖示意周围将昌幸他们送走。 「你接下来要如何决定,我不会过问。关于这次的事件就不用说了,关于你和雪女的关系也是。人类与妖怪之间有差异,无法永远都顺利相处。然而,蜜月期还是存在的。就算时间短暂,蜜月期依然是其他事物都难以取代的吧。祝你们幸福。」 昌幸当然也不认为自己和雪女的关系能够永远持续下去。两者无论居住的世界、价值观与寿命都不同,而且光是被外人看见都可能造成障碍。但即便如此,昌幸依然希望现在能暂时延续这段关系。 岩永接着对那样的昌幸严肃忠告: 「唯有在避孕上,你们一定要注意。毕竟现代跟从前不一样,人类与妖怪生的小孩肯定会吃苦。在小泉八云写的故事中,甚至生了十个小孩……」 「结果你还是要讲这个啊?」 昌幸感到疲惫的同时,还是忍不住脸红了。 雪女抱起室井昌幸飞向夜空,任由一身白色的和服随风摆荡。岩永琴子则是拄着拐杖,透过树木间漆黑的缝隙抬头仰望他们。没多久后,那两人的身影便飞离了视野之外。 「这次又是一桩费功夫的事件呢。假如只要把凶手揪出来还算简单的说。」 帮雪女解决了委托的岩永忍不住垂下肩膀如此抱怨一声后,挥挥手慰劳这次聚集来帮忙照亮周围的鬼火与狸猫妖怪们。 这时暗处的草丛忽然发出沙沙声响,樱川九郎从中现身了。狸猫妖怪们见到他似乎都被吓到,慌慌张张地拉开距离。九郎用一只手捧着打开的笔记型电脑,看起来正在进行什么作业的样子。 「结束了是吧?」 九郎望向天空如此确认,于是岩永对他举手回应: 「不好意思,学长难得过来却让你躲起来。毕竟妖怪们本来就不太敢违背我了,要是连他们眼中看起来很恐怖的九郎学长也陪在我旁边,那位雪女搞不好会畏缩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呀。」 在岩永的计画中,必须让雪女站出来袒护昌幸。但假如让妖怪或怪物眼中看起来吓人的九郎像个保镖一样陪在岩永身边,雪女恐怕会吓得始终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起来吧。因此岩永才会请九郎全程躲在后方。 九郎一副真心感到不耐烦似地把笔记型电脑塞给岩永。 「我原本也不想跟来的。还不是因为你把大学功课积了一堆,如果不趁移动时间继续赶就会来不及,我才会为了帮忙你,不得已跟着过来的啊。你现在学分快要被当掉了对吧?既然事情已经办完就快点给我继续赶报告,我已经帮你做好大纲也收集好资料了。」 他对疲惫的女友丝毫没有要体恤一下的意思,反而叫岩永就地坐下来打报告。虽然岩永因为忙着处理妖怪们的委托导致大学课业面临危机是真的,九郎讲得都没错,但岩永还是感到有点难以释怀。 不过九郎有在帮忙也是事实,因此岩永没有多加抱怨,乖乖把笔电放在大腿上打起报告。 九郎把吃完的炸猪排便当空盒与宝特瓶收进购物袋中,同时不经意想到似地询问: 「话说真凶饭冢渚的动机究竟是什么?你其实有查到吧?」 这么说来岩永并没有把这点告诉过九郎,于是她一边敲打着键盘,一边说明自己向幽灵与妖怪们探听情报并调查后推测出来的动机: 「饭冢渚很尊敬室井昌幸,同时也深爱着他。因此对于前妻美春小姐背叛他出轨的行为感到很生气。当初室井先生离开公司的时候,饭冢渚本来也想共进退。然而室井先生不但没有展开新工作的打算,也没有依赖饭冢渚,让她觉得自己现在接近对方只会给对方添麻烦,于是忍了下来。后来室井先生由于严重对人不信任的缘故,过了好几个月都没有动静。饭冢渚最终感到无法忍耐,为了打破现况而决定杀人了。」 九郎似乎听得不太能接受的样子,于是岩永把视线放回电脑萤幕上继续说道: 「饭冢渚似乎假装自己是在出差时偶然遇上美春小姐,趁对方从花店下班准备回家的时候上前搭话,表示室井先生问过她知不知道美春小姐的近况,说不定内心有在考虑要重修旧好等等。虽然饭冢渚可能只是想用双方都认识的人物为话题展开闲聊,并且诱导对方到无人的场所。不过对于一直害怕室井先生会来危害自己的美春小姐而言,前夫那种动向是很令人在意的事情。假如邀请对方到自己家或咖啡厅恐怕会使对方做多余的联想,于是美春小姐透过绕远路回家的方式打算询问详情,而自己主动走向人烟稀少的河岸边。这对饭冢渚来说根本是求之不得。然后美春小姐就被杀掉了。」 可能因为是同性对象,让被害人比较没有警觉心。而且又是过去只见过几次面的人物,更没有要提高戒心的理由吧。 但九郎看起来还是觉得有点奇怪的样子。 「那她为什么要设计嫁祸给室井先生?假如动机的根源是对室井先生的爱与执着,她就算杀了美春小姐也不会做出这种事吧?」 「这就是她扭曲的部分。她想制造出一种室井先生被扣上杀人嫌疑而变得更加痛苦与孤独,最后只愿意接近、相信饭冢渚,进而为她付出的状况。毕竟室井先生离职后她还继续保持联络,当室井先生被当成杀人犯的时候,如果她依然相信室井先生的清白而不改变态度,室井先生是不是就会变得依赖她了?搞不好也会渐渐爱上她。饭冢渚虽然痛恨美春小姐没错,但其实这才是她最主要的杀人动机。」 当昌幸精神上虚弱的时候就是好机会,而美春是创造这种状况最佳的触媒。 「就某种意义上来说,只要是会让室井先生遭受一定程度的怀疑,而饭冢渚本人又不会有嫌疑的人物,其实不管杀掉谁都可以。这就是她的动机。」 警方在调查时首先不太容易想到这样的动机,而且饭冢渚又是在调查范围之外,基本上不会被怀疑。被害人是她半年多前的上司在一年多前就离婚的前妻,而且双方只见过几次面。杀害这种对象未免太脱离常识了。不过也正因为如此,饭冢渚想必会比较松懈。只要警方真的调查起来,肯定能够找出确凿的证据。 九郎听完岩永的说明,顿时皱起眉头。 「真的很扭曲啊。」 「想要让喜欢的对象倚赖自己,想要成为对方的助力──这种欲望并不算稀奇。而为了达成这个目的故意让喜欢的人陷入困境,自己再出手帮忙,其实是相当合理且确实的手段。虽然也可说是自导自演啦。」 这同时是很古典的手法,在以前的电视剧或小说中也能看到。某男为了掳获心仪女性的芳心,让自己的朋友扮演不良分子故意去找那位女性的麻烦,然后某男自己再现身解围等等。饭冢渚仅是将这类手法发展延伸罢了。 「但要是室井先生因此真的被当成凶手逮捕,不就得不偿失了吗?」 「这点恐怕就是饭冢渚失算的地方。本来要说室井先生因为无法原谅过去的出轨行为,过了一年多之后才杀掉前妻,就动机来讲太过牵强。手掌上的文字也无法确定绝对是室井先生的名字,实际的证据意义很薄弱。那么即使室井先生遭到怀疑而受警方严厉调查,甚至长期被剥夺自由,饭冢渚大概认为最终还是会因为证据不充分而得救吧。没想到后来竟冒出了美春小姐自白过去杀人未遂的告发信,又找到足以加深嫌疑的监视器影像。这些都使室井先生的嫌疑变得比饭冢渚原本预想的更深,让逮捕的可能性也变得更高了。」 「原来如此。所以事件曝光后明明都过了两周以上,凶手却没有再进一步伪造出让室井先生更加不利的证据啊。」 总结来讲,这次可说是「雪女」与「美春的告发信」两项出乎凶手计算的要素,把室井昌幸逼到绝境,最后又反过来救了他的事件吧。 「刚才我还很犹豫要不要告诉室井先生到这个程度,但这种动机对他来说肯定难以承受吧。就算不到精神受挫的地步,他应该好一阵子还是会心情黯淡,什么都不想做。今晚可是雪女和他变得更加亲密的绝佳机会,要是我把这种可能破坏他们气氛的事实讲出来,雪女搞不好会恨我呢。」 这和昌幸以前差点被朋友杀死时的动机也有雷同之处,恐怕会更加让他感到消沉吧。据说那名友人的企图是杀害昌幸后,在暗恋昌幸的女性陷入悲伤时趁虚而入,达成自己的心愿。 警方要查明这个真相应该还需要一段时间,到时候昌幸的精神大概已经恢复到能够平静接受事实的程度了。就算没有恢复,也不是岩永该负责的范围。 九郎带着同情的语气说道: 「那个叫室井的人搞不好天生犯女祸啊。」 岩永忍不住笑了起来。九郎讲得没错,昌幸无论最初差点被朋友杀掉时也好,后来妻子杀人未遂也好,这次的事件也好,原因全部都是女性。 「或许他命中注定会被恶质的女性喜欢吧。而且最糟糕的还是雪女呢。」 毕竟对方可是妖怪。雪女虽然用情很深又美貌动人,但稍有一步走错就可能被她冻死。将来就算在新闻上看到室井昌幸冻死的报导,岩永也不会感到惊讶吧。 然而九郎却笑不出来似地摇摇头。 「我好像也没资格讲别人就是了。」 这句话听起深有感触,让岩永还疑惑了一下。但她接着又点点头表示同意: 「哦哦,你以前的女朋友也好,你堂姊六花小姐也好,都是有问题的人呢。」 「不,你才是最有问题的。」 「太失礼了。你凭什么胡说八道?」 这男人总是缺乏对女朋友的关爱。在这种深山中还叫人敲打电脑键盘的男朋友才更有问题吧? 总不能让鬼火和狸猫妖怪们一直帮忙照明。于是岩永把报告打到一个段落后,关闭了笔电。 第二话 仔细想想也不是不恐怖的故事 「你们稍微休息一下。太勉强自己结果受了伤只会得不偿失。另外我再说一遍,就算我不在的时候,要是发生什么奇怪事情,你们就尽管逃走没关系。」 万事屋的轰如此说着,从货斗上载满废弃家具与垃圾的卡车驾驶座,拿出一个看起来沉甸甸的购物塑胶袋递给石崎。 「知道啦。可是从早上到现在,什么都没发生啊。」 石崎收下袋子并笑着如此回应。仔细看看里面装有三瓶宝特瓶装的运动饮料。 站在旁边比他大一岁的松井也带着苦笑说道: 「虽然当初一直警告说这次的打工内容有鬼,但是照这样看来应该可以轻松完成吧。」 然而轰对那两人却依旧露出感到担心的表情。 「我也认为应该没问题,但多加小心总不会有坏处。」 他这么慎重叮咛后,确认了一下安全带便开着卡车离去。 深秋时节的某日下午三点多,在一栋两层楼高的透天厝前。这屋子虽然不到豪宅的程度,不过也算很大间。屋龄四十年,据说至今已有十年以上无人居住。或许也因为这样,整体的色调与氛围给人一种沉重而阴暗的印象。 不过石崎倒是态度轻松地提着购物袋,一边脱下工作手套一边走向后院。 「话说轰先生原来那么迷信啊。代表他以前吃过不少苦吗?」 松井大概没办法像石崎那么乐观,脸上带着有点严肃的表情。 「毕竟这房子有很多传闻也是事实。」 关于这点石崎也知道,并透过网路稍微查过一点资料。 这里原本的屋主过世后,继承的亲属从很早前就想拆掉房子把土地卖掉,然而光是请业者来整理屋内,每次都必定会发生什么怪事。 例如在无人的房间里不知被什么抓住脚绊倒,墙上突然渗出像血一样的东西,或者房门忽然关上并且从另一侧传来怪声等等。 因此继承人也变得无可奈何,把房子长期搁置了。 而这次身为万事屋的轰以高额报酬承接了整理屋内的工作。然后由于需要人手,才把身为大学学弟的石崎他们叫来帮忙。 「不过也多亏这样,让我们有这么好赚的打工可以接,就开心点吧。」 相对于语气开朗的石崎,松井依然难以平静地张望屋子。 「但这房子真的很让人毛骨悚然吧?总觉得好像有幽灵之类的古怪东西住在里面一样。」 这两人现在都是大学生,参加同一个体育性社团,而轰则是比他们大八届的社团学长。虽然轰还是学生的时候这两人都还没入学,不过轰成为毕业校友后依然与社团有交流,偶尔还会介绍打工机会。 石崎其实也不是完全不在意,但并没有感受到像松井那么恐惧的心情。 「在一部分圈子中,这里似乎是很出名的灵异地点,结果这次的打工人手到头来只有我们两个和轰先生从其他地方找来的另一个人而已。以工作量来说,真希望至少可以再多一个人啊。」 一伙人早上八点半开工,从较大的家具开始陆续搬出来堆到卡车上,等货斗载满后轰就开车把那些东西运到废弃场处理,同样的流程不断反覆。由于人数较少,不但只能利用一辆车,而且把家具搬出来的过程也算不上有效率。轰似乎本来也希望能多找到一些人手,快快把委托工作完成的样子。 「不过现在还剩下一点就结束了。目前为止也没发生什么怪事。那些终究只是随便造谣的传闻,捏造出来的灵异现象而已啦。」 「嗯,这里出乎预料地就只是一间普通的空房子啊。」 松井大概也被石崎轻松的态度传染,对于依然心怀恐惧的自己笑了起来。石崎接着从袋子里拿出一瓶饮料递给松井,然后也把冰凉的饮料分给留在屋子内还在工作的另一名青年。 「你叫樱川学长对吗?稍微休息一下吧。轰先生也叫我们不要太勉强啊。」 把三脚椅从二楼一次搬下来放到屋外的青年点点头后,收下饮料。 「哦哦,谢谢。」 他身材很高,虽然体格细瘦,不过今天明明完成了比石崎他们更多的费力工作却看起来一点也不累,脱下工作手套转开了宝特瓶盖。这位名叫樱川九郎的人物是今天的打工成员之一,似乎对于这类工作非常熟练的样子。 三个人在缘廊的阴影处坐下来,稍事休息。 石崎一边玩着手机,一边不经意想到似地对九郎问道: 「听说樱川学长你是研究生,会来接这种打工是因为学费之类的负担很重吗?」 「喂,石崎。」 松井虽然感觉在责备石崎别对初次见面的人问这种敏感问题,但石崎的个性上只要想到什么疑问就会立刻讲出口。而且松井对于这位只有被简单介绍过的青年,肯定也不是完全没兴趣吧。 「毕竟就连受轰先生照顾过的学弟们也全都拒绝了这次的工作喔?还是说樱川学长不相信有什么幽灵?」 石崎不为所动地如此继续询问。结果九郎轻轻一笑,语气温和地回答: 「至今为止那类的存在好像都不敢在我面前现身的样子。」 「哦哦,我也是从来没有那样的经验,所以不太觉得害怕呢。虽然松井学长倒是对这次的打工好像怕得要死啦。」 九郎的态度看起来并非逞强或好胜。石崎对这点不禁感到佩服,然而松井似乎有不同的见解。 「只要有稍微听过一点传闻,不害怕的人反而比较奇怪吧?我要不是因为欠债,也早就拒绝啦。」 「被人催讨还债比灵异现象更恐怖吗?」 「毕竟那跟幽灵不一样,是确实存在而且会来要我命的家伙啊。」 松井用充满切身感受的语气点头回应。而石崎对他这讲法也表示同意: 「我也觉得比起什么幽灵,现实的人类还恐怖得多了。」 虽然如今已是当成笑话一则,不过他接着说起自己的亲身体验。 「像我之前为了凑人数不得已去参加了一场联谊,结果让我女友气得要命。隔天我就在桌子上看到自己的手机被菜刀从正中间贯穿了。」 即便最近的手机都做得相当薄,要用菜刀刺穿依然不是寻常的精神能够办到的事情。从龟裂的漆黑萤幕中刺出五公分以上的刀尖当时绽放着冰冷的光芒,让石崎吓得寿命都缩短了。 「那的确很恐怖。」 松井大概也想像出那个景象,面带苦笑表示同意。 「在那之前还有一次女友怀疑我出轨,竟然端给我一碗白饭上面放了几根像是独角仙脚的东西啊。」 「你没有问她那些像脚的东西是什么吗?」 「要是我问了结果她回答『就是独角仙的脚呀』怎么办?当时的气氛感觉我非得笑笑把它吃下去才行,如果知道了不是会更难下咽吗?后来我咬都不敢咬,就勉强吞进肚子啦。」 也因为这样,石崎到现在依然不晓得那究竟是不是独角仙的脚。不过后来身体也没发生什么异状,所以应该不是有害的东西才对。虽然石崎不敢说自己是多乖的男友,但也应该没有坏到必须接受如此恐怖的经验才对。 松井喝了一口饮料后,也说起自己惨痛的过去: 「讲到女朋友,我也被以前的女友擅自刷过卡。而且金额超大,害我当时也为了还债吃过苦啊。」 「那听起来也满恐怖的。」 果然比起什么幽灵或灵异现象,还是人类的所作所为比较可怕。 石崎接着想说顺便,就把话题带到九郎身上。 「樱川学长在异性关系上有没有什么恐怖的经验?毕竟你看起来应该很有异性缘,现在有没有女朋友呢?」 九郎稍微想了一下后,很干脆地回答: 「现在嘛,有个女孩子自称是我女友,一直缠着我啦。」 石崎与松井都因为他的语气太自然,差点被含糊带过,但那怎么想都不是可以听听就算的内容才对。 「那听起来已经有点恐怖了吧?」 石崎虽然开口吐槽,不过九郎似乎也没有对那女孩特别感到烦的样子,因此石崎猜想他可能只是为了掩饰害臊才故意这么讲的。假如女友是个出众的美女或具备特别才华的人物,有些男友也会摆出这样的态度。 这想法或许虽不中亦不远矣吧,九郎叹着气继续说道: 「她虽然是个大学生,但由于整体娇小的缘故看起来好像很年幼,害我有时候跟她走在一起会遭人误解。甚至曾经有人以为我是可疑人物而报警呢。」 「这听起来也是很有现实感的恐怖事情啊。」 松井顿时绷起表情,然而石崎依然善意解读九郎这段话。 「但反过来说也代表对方是个引人注目的可爱女孩对不对?其实你到头来只是在炫耀吧?」 九郎听到他这么说,立刻皱起眉头。 「就算你看起来觉得很可爱,我想你之后一定会为此后悔喔?」 这句话虽然也不是不能解读成他在炫耀,不过或许太牵强了吧。 九郎接着抱怨似地补充说道: 「上次我半夜回到公寓的时候,发现她擅自进我房间还不开灯,只在桌上点一根蜡烛,然后转着盘子。」 「转盘子?」 这个在文意上毫无脉络可循、日常生活中又不常听到的词汇,让石崎不禁用奇怪的声调如此回问。结果九郎一副理所当然似地点点头。 「对,就是杂技团会表演的那个,让盘子在细长的棒子顶端转动的特技。而且她当时不是用手握棒子,而是把棒子竖立在额头上面,朝着正前方露出不知在想什么的空虚眼神,让高高撑在棒子顶端的盘子一直转、一直转。」 在只有点亮一根蜡烛的昏暗房间中,一个娇小的女孩面朝着前方把长长的棒子顶在额头上,用顶端旋转着盘子。女孩眼神空虚,盘子转呀转。 石崎光是想像自己如果回到家撞见这种景象,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 「那真的太恐怖了吧?」 九郎虽然一点都没表现出害怕的态度,不过神情严肃地回应: 「嗯,在狭小的房间里点蜡烛,要是一个不小心可能就会酿成火灾。而且她转的还是我家的盘子,如果掉下来就会摔破了。」 「我讲的恐怖不是那个啦!」 石崎忍不住大声吐槽,但九郎却露出不太能够理解的表情。 「不过转盘子这件事本身只是一项传统技艺啊。」 「不不不,那景象绝对是恐怖电影的情节好吗?要是我在自己房间看到那种情景,绝对会当场脚软大声尖叫。」 石崎如此强力主张,而松井也一脸感到恐怖地提出忠告: 「那种行为就算是骚扰也太过度了。学长应该尽早跟那女孩切断缘分吧?」 然而九郎却耸耸肩膀,悠哉地笑了一下。 「如果想切就切得断,就不是缘分啦。」 这岂是笑笑就算的话啊?石崎虽然如此感到不安,但九郎本人喝完宝特瓶里的饮料后,便一副无忧无虑似地走向屋子。 「二楼还剩不少家具,先去把它们搬下来吧。感觉可能会比想像中还要花时间的样子。」 松井大概也觉得本来就不应该在有闹鬼传闻的屋子聊什么恐怖话题,于是立刻切换心情附和九郎: 「说得也是,我可不想要太阳下山后还在这屋子里工作。」 「一点都没错,我也不想遇到什么幽灵啊。」 石崎虽然对于那类的存在抱持怀疑态度,但也没有好奇心旺盛到想要自己主动尝试那种状况的程度。 结果九郎一边把工作手套重新戴好,一边表示: 「不用担心这栋屋子会发生什么事。」 石崎与松井都把头转过去,看到九郎正眯着眼睛仰望房子。 「附在这屋子的东西应该早就逃走了吧。」 石崎与松井一时之间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当场愣住。不过就在两人总算会意而准备开口回问的时候,九郎又对他们微笑一下。 「我只是有这样的感觉啦。」 比起眼前这栋既昏暗又老旧、散发出霉味的房子,石崎不禁觉得这位叫樱川九郎的人物反而更可怕了。 晚上九点多,石崎、松井与轰正在一间居酒屋用餐。这是轰为了慰劳大家这次愿意参加如此有问题的工作,但今天一同干活的九郎却没有出席。 「那个叫樱川的究竟是什么人物啊?」 就在各自点的啤酒与小菜都上桌,大家把酒喝到半杯左右的时候,石崎对轰提起这样的疑惑。 「到头来,那屋子什么都没发生对吧?」 然而轰却表现出一副尽量不想谈论这个话题的态度。 「屋内的整理工作确实是很顺利完成了没错啦。」 「不过那位叫樱川的人好像知道些什么内幕的样子喔。」 松井也从旁如此帮石崎讲话。 轰握着酒杯犹豫了一下后,或许认为都不解释反而会让人难以平静,于是说明起来: 「那个人是在拆房子或施工方面的业界小有名气的人物。现实中无法用理论解释的意外事故及现象频传的土地或建筑物其实并不少,我也是以前在那类的工地现场认识那个人,而这次特地拜托他来帮忙的。」 石崎与松井听得面面相觑。 「据说只要有那个人,无论在多不吉祥而有鬼的土地或建筑物进行作业都不会发生任何事情。即便是慎重请人来驱邪过却依然灾难频传的施工现场,只要那个人一来,怪事就会立刻平息。所以他在工地现场相当受到重用,不过好像有时候也会因为太过吊诡而被人恐惧回避。」 轰的态度看起来并不是在开玩笑的样子。 「另外也有传闻说那人是不死之身。虽然我不晓得是真是假啦,但听说他有一次被卷入起重车翻覆的意外事故不但毫发无伤,还掩护拯救了其他的工作人员。」 总觉得越听越像编造出来的故事,然而石崎也讲不出否定的话语。 「别看他长得好像人畜无害,听说打架也相当厉害的样子。在工地现场难免有些性情凶悍、像是暴力团的家伙,但就算是那些人也唯独在他面前会态度很客气。以前有个家伙去找他麻烦,结果隔天我就看到那家伙脸色苍白地对他低头道歉了。」 松井同样变得脸色有点苍白地回问: 「也就是说比起今天那栋房子,其实那个人更恐怖吗?」 「反正到最后什么事都没发生,这不就好了?」 轰一脸厌烦地如此表示,但终究还是忍不住继续说道: 「那房子现在的屋主起初再三叮咛过我进行作业的时候要多小心。还说关于那房子的传闻基本上都是真的,叫我务必提防。所以我本来做好觉悟可能一开工就必须马上逃跑,但结果从头到尾都完全没有那样的征兆。」 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什么问题都没有。然而石崎如今才感受到自己的背部与腋下都冒出冷汗。松井则是为了寻求否定般问道: 「那人说过一直纠缠他的女孩子,真的存在吗?」 「的确,那种女孩子听起来应该不会存在于现实世界。」 「我看那个人其实才真的被什么怪东西附身了吧?然后原本在那栋房子的幽灵也因为害怕那东西而逃走了。」 眼神空虚的女孩子把一根细长棒子顶在额头上转盘子的景象,闪过石崎脑海。那模样才真的像是什么妖怪或附在古老屋子里的恶灵。 他接着握起酒杯,发出连自己都感到惊讶的低沉声音: 「我们还是别讲了吧。明明什么事都没发生,干么讲这些恐怖的话吓自己?」 预期能够获得高额酬劳的工作顺利完成,荷包也应该被充分填饱才对,然而石崎他们却有如出席什么守夜似的,只能默默喝着啤酒了。 「我就叫你不要在别人房间里练习转盘子啊。」 晚上八点前回到家的九郎,开口第一句就对岩永琴子如此说道。虽然岩永的确在九郎的公寓房间中用额头顶一根细长的棒子练习着转盘子没错,但是这男人难道连给女友这点程度自由的度量都没有吗? 「就算要练习你也开个灯,别点蜡烛。那样会冒黑烟啊。」 九郎打开房间的电灯,继续对这种小事唠叨起来。 岩永则是继续用额头上的棒子转着盘子并反驳: 「话是那么说,但正式表演时的会场大概就这么暗呀。如果不在类似的环境下练习不就没有意义了?」 「那你就在自己家练习。你家比这里大得多,而且盘子要多少都有吧?」 「要是我在家练习不小心被父母看到,不是会让他们觉得奇怪吗?而且我家的盘子太轻了,不好转呀。便宜的盘子重量刚刚好,转起来反而比较稳定。」 岩永希望尽量别让自己父母操心。要是让他们见到独生女在昏暗的房间里练习转盘子,心情上肯定难以平静吧。 「那你不能起码练习得开心一点吗?」 「我用这个姿势转盘子需要专心才行,没有余力去顾什么表情呀。」 假如是用手握棒子,至少眼睛可以看见盘子的摇晃或旋转程度,相对比较简单。可是把棒子立在额头上又要脸朝前方的话,几乎就看不到棒子与盘子的状态,在调整平衡与旋转速度上会变得格外有难度。 「河边的妖怪们邀请我下个月去参加他们的赏月宴会。我如果没能表演个别出心裁的技艺,不就有损智慧之神的名号吗?」 九郎叹了一口气,放下包包。 「这样啊,当神明也真辛苦呢。」 这句话听起来与其说在体恤,还比较像已经放弃不想多管的态度,然而对岩永来说现在学会转盘子才是当务之急,因此也没多加抱怨。 九郎拿出茶壶泡了一杯茶,一边喝一边不经意想到似地说道: 「今天我到g镇一间听说灵异现象频传的空房子帮忙整理了屋内。」 「哦哦,那地方呀。辛苦你了。不过关于那里的灵异传闻全都是骗人的喔。」 岩永由于立场上的缘故,对于邻近区域的可疑场所或现象大致上都有掌握。如果有什么幽灵或妖怪出没,那些幽灵或妖怪们本身就会来向她提供情报。 九郎顿时露出惊讶的表情。 「是这样吗?」 由于恶灵、妖怪或怪物们总会害怕九郎,因此就算真的有那样的存在,多半光是感受到九郎接近的气息就会逃之夭夭。所以九郎本身无法判断究竟是否真的有那类的存在。 岩永一边转着盘子,一边有点嫌麻烦似地说明起来: 「那房子的前一任屋主把自己违法获得的资产藏在那地方,可是还没告诉继承人究竟是怎么藏的就去世了。而继承人虽然知道有那笔资产,但由于不晓得隐藏的手法,所以不敢贸然把房子或家具处理掉。搞不好看起来平凡无奇的桌子或椅子其实很值钱,或者比较不占空间的珠宝类被藏在什么装设隐藏机关的家具里面,也可能是把保险箱或金条埋在地板下。因此直到现在都无法处理那栋房子。这才是整件事的真相。」 「那只要请相关业者或专家来调查不就好了?或者甚至只要把屋内全部整理一遍,把房子整个拆掉,应该就能马上发现才对啊。」 「那可是一笔隐藏资产喔?当中也包含了万一曝光就会被逮捕的玩意。所以必须在慎重且保密之下进行调查才行。然后为了尽量别让周围人怀疑为何不快点处理掉家具或空房子,继承人便煞有其事地编造出灵异现象在妨碍作业的谣言,并加以散播。」 虽然那样的谣言如果传开,反而可能成为灵异景点受到关注,导致有人非法入侵的风险。但由于那是一间不算太大的私人房子,不但有上锁而且受到一定程度的管理,就不像已经成为废墟的大楼或设施,会让「入侵是违法行为」的印象较为强烈,进而达到吓阻作用。 「到最近,继承人总算发现并回收了那笔资产,才终于能够处分掉那栋房子。然而毕竟是之前有过那么多灵异传闻的房子,假如轻易就被拆掉也可能会遭人怀疑。大概因此才不找正规的业者,而是请一批看起来在不得已之下承接委托的人,先来把屋里的东西整理掉的吧。」 「然后假如把屋内整理完都没有发生什么事,就代表原本在里面的幽灵鬼怪已经不见,接下来也比较容易找到愿意接案的拆屋业者了是吧?」 看来九郎逐渐理解真相了。岩永用手抓住顶在额头上的棒子,让盘子高高弹起后掉下来接到手中,并继续说明: 「虽然拆除费用可能会变得比较贵,把土地卖出去时也可能跌价,不过考虑到回收的那笔隐藏资产,这点损失也微不足道吧。如果把万一资产曝光而被问罪的可能性也考虑进去,这样已经很划算了。」 九郎叹了一口气。 「我才想说今天什么事都没发生,而且假如是稍微认识我的幽灵或妖怪,应该最起码会来打声招呼才对的,结果原来只是常有的那种为了隐藏犯罪的伪装工作啊。」 「没错,根本没什么恐怖的事情。硬要讲的话,就是『会干出这种阴谋的人类才真正恐怖』这种无聊的故事呀。」 岩永放下盘子与棒子,喝起九郎也泡给她的茶。结果九郎这时露出感到有点怀疑的表情。 「话说,你是怎么知道那种真相的?」 「哦哦,因为周边的妖怪跟幽灵们听到传闻说那房子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东西就去看看状况,结果却发现什么都没有,于是调查一下才得知了这些事情。那些妖魔鬼怪们当时也摇头感叹说,为了个人私欲擅自捏造散播谣言的人类真是恐怖呢。」 九郎听了变得更加怀疑地问道: 「那房子的灵异现象其实是人类捏造出来的谣言,然而从真正的灵异存在们口中听说了那样的内幕,难道不算一件恐怖的事情吗?」 「这一点都不恐怖吧?」 这个人明明到刚刚还在那间房子里若无其事地进行作业,如今还讲什么恐怖不恐怖也太奇怪了。 九郎接着对岩永放下来的盘子与棒子瞄了一眼,终究还是用已经感到放弃似的语气说道: 「的确,问你究竟在这里摔破了多少盘子或许还比较恐怖啊。」 关于这点,岩永也觉得老实回答会很恐怖,只好语带保留地回应: 「我有乖乖补充新盘子喔。」 而且换的新盘子品质还比之前要来得好,所以希望九郎别对这件事太计较呀。 后来在河边举办的宴会中,岩永表演的转盘子大获妖怪们好评了。 第三话 死者的不确切留言 即使已经进入十月,炎热的日子还是很热。 风间怜奈走在道路边缘,不禁叹了一口气。右边是一片即将收成的田地,左边则是土表裸露的山坡与高而茂密的草原。四周看不到几间民房,望向远方也只有绿意盎然的山脉与连接电线的铁塔。虽然道路铺设完备,但今天到现在还没遇上任何一辆车。人也没有。 在这种人口不断外流的乡下村落即便生活上必须用车的人很多,不过人口本身就很少的话,车子数量自然也有限。像这样一路上碰不到任何车、任何人的下午时段并不稀奇。尤其如果是假日,要出门的人早就已经出门,剩下的人应该也只会待在家里休息吧。 徒步走到车站需要二十分钟左右。日照依然很强的下午三点多,独自一个人走在空旷无人的道路上,总觉得格外令人疲惫。怜奈稍微调整了一下背在右肩的布包包。 今天是十月的第一个礼拜天,怜奈早上来到这里的祖父母家,而现在正准备回家。这次来的目的是为了请他们在让渡与确认资产的文件上签名盖章,然而这种事情其实只要透过邮件往来就能完成了。祖父母两人虽然都年过七十,但身体依然健朗,开车也没有问题。虽然住在这种乡下地方,不过房子还挺气派,耕田种菜当作是兴趣过着晚年生活。基本上日子应该过得很舒适才对。 怜奈会来到这里,是因为父母叫她身为孙女偶尔去跟老人家见见面。怜奈虽然已经成年但还是个大学二年级学生,假如没有父母亲的金钱援助就会过得很辛苦,所以也不得不乖乖听话了。祖父母当年只靠一代就创办了一间纤维制造公司,到六十五岁便早早把公司交棒给儿子──也就是怜奈的父亲──开始过起梦寐以求的乡下生活。 只不过他们依然握有公司三成以上的股权与几项专利,对于公司经营上依然具备影响力,因此怜奈的父亲在立场上也不得不讨好两位老人家。 虽然祖父母都不是那种如果不常去见个面就会啰嗦刁难的人,但过于冷淡的话,也不晓得会不会哪天快要遗忘的时候忽然跑来对公司造成影响。所以怜奈才会代替工作繁忙的父母到乡下来跟他们见见面。 祖父每次都会问怜奈要不要开车送她去车站,可是怜奈也不好意思让对方专程送她这么一段如果开车根本花不了多少时间的距离,因此来回总是自己走路。而且祖父在问要不要开车接送的时候,又会附加提起自己年轻时这点距离都是用走的,所以怜奈也判断婉拒接送应该比较能给对方好印象。 总之,不管有没有资产方面的顾虑,亲戚往来都是很麻烦的一件事。 在走了十分钟左右却一个人都没碰到的静谧道路上,怜奈不经意想起刚才要离开时祖母对她说过的话。 「最近这一带好像会有大野猪出没喔。全身黑漆漆又很大只,听人家说搞不好是这块土地自古流传的观念中,因为活了很长一段时间而获得力量的怪物呢。」 祖母虽然语气有点在笑,但依然带着几分认真继续说道: 「那怪物会擅自把田里的地瓜、南瓜或西瓜吃掉,可是却挖得很干净、拔得很漂亮,一点都不粗鲁,反而让人觉得奇怪。不过反正不会把田地搞得乱糟糟,所以当作是给对方一点供品,倒也不算多有害就是了。」 怜奈一听到妖怪或怪物之类的话题,脑中便会反射性地想起自己高中时代同年级、同社团的某位千金小姐。然而她并没有反应在脸上,继续听着祖母的话。 「不过野猪自古以来也被认为是神明的坐骑或使者,所以有人说假如真的碰上,只要双手合十、把头低下去,对方就不会做什么事,直接离开喔。」 祖母如此说完后,便笑容满面地把怜奈送出门了。 听起来有野猪出没似乎是真的,而这个地区好像的确有关于那种怪物的传说。祖母应该也只是随口提起最近这里流行的话题而已,并非真的担心会碰上。然而对于怜奈来说,这实在是不知如何回应才好的话题。 「野猪的怪物呀。如果是狸猫或狐狸还可以想像,但野猪的怪物感觉没什么真实感呢。」 怜奈走在柏油路面上,垂着肩膀如此呢喃。虽然没有真实感,不过她也没自信断定那种东西完全不存在。即使没直接碰过妖怪或幽灵,自己还是曾经有过感觉那类的东西可能确实存在的经验。 当然,那经验是来自高中时代那位千金小姐。 就在这时,从前方忽然传来粗野得像是中年男性,彷佛被逼到走投无路似的叫声。 「噫!怪物!救、救命啊!」 从道路微曲的转角处另一头,还没进入怜奈视野范围的地方,几乎与声音同时冒出一只全长大概有两公尺的巨大野猪,带着看似在流泪的表情连滚带爬地朝怜奈的方向冲了过来。然而野猪对她瞧也没瞧就穿过身边,跳进草丛中,随着拨开杂草、踩踏土地的声响往山脚处消失远去。劲势强烈得让怜奈甚至可以感受到那巨大身躯造成的震动。 怜奈一时搞不清楚发生何事地愣在原地。那生物虽然巨大得很异常,但应该是头野猪。可能就是刚才出发时听祖母提到的野猪怪物。它看起来好像在害怕什么,惊慌逃跑。 而且那彷佛走投无路而大叫『怪物!』的声音,感觉是野猪怪物自己发出来的。换言之,一只怪物自己惊叫着怪物逃走了。 总算回神的怜奈心中顿时好奇胜于恐惧,于是加快脚步走向道路前方。 结果怜奈看到一名身材高的女性似乎不知如何是好地伫立在那里,正感到伤脑筋的样子。她映在道路上的影子也彷佛很不安似地摇曳着。 或许因为听见脚步声,女性转头看向怜奈。周围没有其他人影。也就是说刚才那头野猪会惊慌逃跑,应该跟这位女性有什么关系才对。 「刚刚有只巨大的野猪穿过我身旁全速逃跑了喔?」 怜奈即使感到困惑,依然试着如此询问。而女性彷佛在思考该如何措辞般动了几下嘴巴,最后回答: 「呃,我什么都没做呀。」 她的态度看起来就像『到头来只能够这么说』似地僵硬。 「我还听到很粗犷的声音大叫着『怪物』喔?」 「那不是我发出来的。或许只是野猪的叫声恰巧听起来像是那样而已吧?」 虽然可以知道她不知如何回答是好,但那种恰巧也太牵强了。 这女性身材虽然高,不过整体线条细瘦且单薄,让人不禁想形容成铁丝穿着衣服。凸显双腿细长的牛仔裤,搭配类似色调的外套。手中提着一个感觉是旅行用的大包包,看来应该不是本地居民。是旅客吗?她全身散发出来的氛围倒是很适合用『居无定所的流浪者』来形容。 年龄看起来大约二十五岁到三十岁左右。感觉莫名带有阴影,若状况不巧甚至可能令人担心会不会是在寻找什么自杀场所,但看起来应该不是什么坏人。存在感虚无缥缈,彷佛一折就会断掉。长度几乎快碰到肩膀的乌黑秀发,没有戴帽子,让人疑惑她在这种大热天下难道没事吗? 怜奈虽然心中感到在意,不过也没打算继续追问女性。 「那应该是听说在这附近会出没的野猪怪物吧。如果是怪物,感觉应该也会讲人话。」 那只野猪怪物刚才毫无疑问是看见这名女性而吓得逃走的。这种事情仔细想想应该很荒谬,而且在四周无人的路上与那种女性交谈,搞不好是非常危险的状况,然而怜奈不知为何一点都不感到警戒。 女性稍微驼下背抓抓头,心情沉重地对怜奈表示: 「我的体质好像容易被怪物们害怕的样子,所以他们通常都会做出那样的反应。就算我会尽量小心别被他们撞见,还是难免有疏忽的时候。」 「这样呀,真是辛苦你了。」 对怜奈来说,会被怪物当成怪物看待的体质虽然听起来莫名其妙,不过跟以前同个社团的那名千金小姐相较起来,这女性还比较有亲近感。或许因为她看起来似乎受到自己的体质所苦吧。 怜奈接着若无其事地继续走向车站。而女性大概也正要前往同样的目的地,重新提起感觉很沉重的包包与怜奈同行了。 没过多久,女性一脸讶异地对怜奈表示: 「你好镇定呢。一般人听到什么怪物还有我刚才的说明,应该会觉得很不舒服的说。」 看来对女性来说,怜奈如果表现得更慌张害怕会比较放心的样子。在这状况下,搞不好反而是怜奈的态度看在女性眼中显得很异常而恐怖吧。 「呃~因为我高中的时候,同个社团里有个女孩总会给人一种幽灵或妖怪确实存在的感觉,所以我想说你讲的事情可能也不奇怪吧。」 「这样呀。真是个会给人添麻烦的女孩呢。」 「也不至于到添麻烦的程度啦。毕竟我也是因为对她感到在意,才决定加入推理研究社的。」 那位千金小姐身材很娇小,有如人偶,容貌楚楚可怜,即便是同性的怜奈也会忍不住看得入迷。另外,她的右眼是义眼,左脚是义肢。 「只不过那女孩的发言总是说得好像自己完全不相信什么灵异或超自然现象的样子。就算有人到我们社团来商量感觉上跟幽灵或妖怪好像有关系的问题,她总是令人难以置信地能够全部讲出很现实的解决答案。」 那位千金小姐就是如此难以捉摸。遇到再怎么神秘的谜题都能合理解决,让委托商量的问题圆满收场。 「可是她明显很可疑,让人觉得她肯定在背地里会使用超越人类常识的力量在做什么事情。」 怜奈以前参加的私立瑛瑛高中推理研究社,本来应该是针对侦探小说、推理小说之类的作品进行情报交流的社团,并非给外人来商量怪力乱神的古怪问题的地方。 然而自从那位千金小姐加入之后,姑且不论是好是坏都让社团变得出名,开始有人来商量那类的事情了。当时的社长天知还经常为此而苦。 「虽然高中毕业之后我就完全没有跟那女孩见过面,也不晓得联络方式,但拜她所赐,让我看清了这个世界上难免会有些不可思议的事情,而且尽量保持沉默别扯上关系才是保身之道。」 所以不管你有什么样的难言之隐,我也不会多加过问,更不会对外人泄漏──怜奈透过言外之意如此表示。无论这位女性是何方神圣,在这种状况下表明自己没有敌意、也没有奇怪的想法,应该才是最佳选择吧。 女性听完怜奈的话虽然露出复杂的表情,不过最后用听起来彷佛带有慰劳之意的语气问道: 「那女孩的名字是不是叫岩永琴子?」 「你认识她?」 没错,那位千金小姐就叫岩永琴子。在社交界是个出名的人物,据说会帮人私下处理靠法律或道理无法解决的疑难杂症。假如这位女性也是透过那样的管道认识岩永,或许并非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 对方接着莫名表现出似乎对什么事情感到放弃的态度说道: 「你知道那女孩有个男朋友吗?他们从高中时就开始交往了。」 「知道呀,那明明是个绝对不可能会跟她在一起的人,害我听到他们交往时都怀疑是不是她给对方下了什么咒呢。而且她还秀了好几次照片给我看。我记得名字好像叫五郎还是七郎的。」 「九郎。」 这提示让怜奈的记忆顿时变得清晰,忍不住敲了一下手心。 「对,叫九郎,樱川九郎!大家当时都说那个人看起来绝对会早早挂掉呢!」 关于那位男性的外观,怜奈顶多只能想起是个存在感稀薄的人。不过名字倒是顺利回想起来了。而且当时社团成员们一致认为不可能有男性与那个岩永琴子交往还不会缩短寿命,甚至还向神明祈祷能够救救九郎。 结果女性露出苦笑,自我介绍起来: 「我叫樱川六花,是九郎的堂姊。因为这样跟琴子小姐也有交情,实在令人伤脑筋呢。」 就算是怜奈也忍不住对这句话感到惊讶,当场瞪大眼睛高举双手了。 不知这算不算奇缘。最初的契机是野猪怪物这点就已经很奇特了,没想到竟然还会遇上那个岩永琴子的男朋友的堂姊。 怜奈从惊讶回神后,首先赶紧鞠躬低头。 「对、对不起!居然讲你的堂弟会早死什么的!」 「不用道歉没关系。我也是那么觉得呀。」 自称名叫六花的这位女性,反而对于自己堂弟的女友给对方添了麻烦感到不好意思般如此客气表示。看来她应该是个有社会常识的人。 毕竟一直互相客气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于是两人再度往前走的同时,怜奈忍不住对六花提出自己心中涌现的疑问: 「请问岩永同学还在跟你堂弟交往吗?」 「嗯,他们还在交往。」 「你堂弟身心都没有发生异常?」 「是呀,那两人都依旧过得『健健康康、相亲相爱』呢。」 「怎么语气听起来好像有点恐怖。」 「琴子小姐虽然总是抱怨对九郎的不满,但九郎倒是一直都非常珍惜她。」 如此表示的六花似乎对于那样的状态很不满,讲得有点生气。是因为对岩永本身看不顺眼吗?还是因为堂弟的心意没有朝着自己反而朝着其他女性所以感到不开心?总觉得六花跟九郎之间好像不只存在普通的亲戚关系而已。 六花大概为了不要被怜奈察觉那份感情,赶紧掩饰般说道: 「啊,虽然说九郎也会从背后踹倒琴子小姐,或者硬逼她吃下鲋寿司(注1)就是了。」 「那应该不是对珍惜的对象会做的事情吧?」 果然那位堂弟的身心其实都累积着沉重的压力吗? 即使在烈阳照耀下,六花始终表现得很轻松,彷佛没有体温似地连一滴汗水也没流,用那双修长的双腿不断往前走。怜奈则是因为接踵而来的惊讶与意外感受,同样让汗水都缩了回去,甚至还觉得有点寒意。 六花接着换了个话题问道: 「你刚才说岩永小姐在高中时帮忙解决了一些古怪问题,举例来讲有怎样的事情呢?她都不太会跟我们讲她在学校过得如何呀。」 「那或许是因为她对于学校生活并不关心,所以也不会特地向人提起吧。到现在她搞不好已经把关于我和社团的事情都忘光光了。」 怜奈虽然与岩永在同一个社团相处了将近三年,但两人之间的关系称不上朋友也不算是伙伴。在学校恐怕没有一个人跟岩永能够称得上那样的关系吧。毕竟她感觉上也是自己刻意和周围人保持距离的。 即便如此,和岩永相处的那段时光还是让怜奈感到难忘。对于高中时代选择与岩永扯上关系的自己,怜奈不但不觉得后悔,甚至还想夸奖一下。岩永琴子这个人物虽然可疑,不过她将别人委托的各种问题或谜团一一解决的模样,简直就像是故事中登场的名侦探。 怜奈今后想必不会再有机会遇上那样的人物、感受那样的心情吧。 「这么说来,以前有人来找我们社团商量过一个问题,内容是关于所谓的死亡讯息。」 怜奈用推理小说中经常会看到的术语,如此说明她脑中首先想到的一段往事。她在大学虽然没有参加类似以前推理研究社的社团,不过现在依旧很喜欢读推理作品,也会在网路上发表读书心得。 六花似乎也感到有兴趣,于是怜奈开始详细描述她高中一年级时,发生在十月中旬的一幕情景。 这天放学后,与怜奈同一时期加入社团的一年级社员秋场莲,带了一项委托案件来到推理研究社。 「死亡讯息真正想表达的意思,到头来如果不去问留下讯息的本人也无法知道吧?」 在社团教室中除了怜奈之外,还有二年级的社长天知学、一年级社员同时也是社长女友的小林小鸟以及岩永琴子。岩永即使来到社团教室,也多半不会参与社团活动或社员间的对话,只会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把爱用的拐杖靠在墙边,有时读书有时闭眼睡觉。讲得好听一点,她在推研社是类似于吉祥物的存在。 不过只要怜奈他们对她搭话,她还是会好好回应,而且意外地不算冷淡。然而怜奈并没有勇气没事随便打扰她,就连拥有多项武艺段位、假如参加那类社团肯定能够在全国级比赛留下成绩的社长天知,也会跟岩永保持敬而远之的距离感。 像今天其他社员们都坐在桌边讨论发行社刊的议题时,岩永也依旧坐在窗边的固定座位上,拿着她从书柜上琳琅满目的推理相关藏书之中抽出的一本精装书,有如会翻书的自动人偶般静静读着。 而就在社刊的方向性已经决定下来,大家开始有点脱离主题地讨论起推理作品中常有的设定、道具与机关要如何分类的时候,莲带着做好觉悟的表情提出了关于死亡讯息的发言。 天知对于莲的这项提问,立刻露出察觉他另有意图的表情。 「若讲得极端一点是那样没错。毕竟是在临死前很短的时间内好不容易留下的讯息,情报量自然很少,成为怎么解读都能通的内容。就算看起来被害人似乎是留下凶手的姓名第一字母缩写或名字的一部分,这样的解读究竟正不正确依然存在疑虑。而且即使完全写出某个人的名字,也无法断定那就是在指认凶手。」 小鸟这时也没多加考虑讨论的流向,感觉只是附和男友展开的话题开朗说道: 「我最近读过的小说也有那样的情节喔。被害人虽然在死前写下了凶手的名字,可是因为被害人把凶手和另一个人的名字搞混记错,结果让事件变得复杂了。」 就算不是那么明确的错误,毕竟是在临死之际意识不清的状态中留下的讯息,会发生误会或没写清楚也是当然的吧。 由于社员们都有读过相当程度的推理小说,不需要再针对『死亡讯息』多做说明,但这用语对于一般人来说可能不太容易理解。这东西有时候也被称为死者的留言或临死留言,意指即将身亡的人物为了传达什么事情而在最后留下的讯息。在推理作品中基本上都被用来当成指认凶手的线索。 举个浅显易懂的例子,就是被刀刺杀出血的被害人,用流出来的血液把凶手的名字写在什么地方之类的情节。即使不是用血液,也有用纸笔留言、用刀刻字的形式,或者透过电话未接留言、手机录音等方式留下语音的例子。 这虽然在推理作品中是很常见的题材,但正如莲和社长所说,光靠死亡讯息能获得的情报实在太少,做为决定凶手的根据会显得薄弱。怜奈还没读过哪一部作品是因为将死亡讯息当成中心题材而出名又充满魅力的。 莲大概因为天知他们愿意讨论这个话题而感到放心的样子,表情变得柔和并补充说道: 「假如是写了什么东西还好说,但如果只是握住刚好在手边的物品或者把东西的一部分破坏掉当成暗示凶手的线索,就更有解读的余地了吧。」 「就算是第一字母的缩写,也有推理作品中出现过那其实不是英文而是俄文的状况。另外也有看起来像字母i但其实是数字1,或者被害人本来想写e可是写到途中就断气而变得看起来像f之类。不管写了什么,如果把这类的可能性都考虑进去,解读方式可说是无穷无尽。如果没有详细到『凶手是住在xx电话号码是xx姓名叫xx的人物』的程度,就不能当成足够信赖的线索吧。」 「假如有时间写那么多内容,不如自己叫救护车来比较好呢。」 对于天知的解说,小鸟提出这般无视于推理作品约定俗成的美感但相当犀利的发言。或许因为她是最近才开始读推理小说的缘故,对于这种一般道理反而比较不会感到抗拒吧。 天知虽然看起来不太情愿的样子,但还是对死亡讯息的问题做了一下整理: 「说到底,如果被害人明确写下凶手的名字,万一被凶手本人发现就会被消掉。但为了不要被消掉而留下凶手无法理解的讯息,警方也可能搞不清楚被害人究竟想表达什么。即使正确解读出来,也无法确信那就是唯一的解释方式。换言之,那样无法成为证据。」 「而且被害人如果写下什么东西或做出什么行为,凶手就算不明白意思也应该会把它消除、恢复原状吧。然后再给被害人补上最后一刀。」 怜奈这时也开口发表意见,于是天知点点头: 「除非是凶手没有好好确认被害人的生死就离开现场的状况,否则不可能留下什么讯息。而且假如凶手已经离开,也就没有必要留下什么难解的讯息了。再说,临死之际还会想绞尽脑汁留下那种复杂难解的讯息,本身就是很奇怪的事情了。」 「另外也有凶手为了嫁祸给别人而伪造死亡讯息的例子吧?这样讲到最后的结论就会变成死亡讯息根本是完全无法信任的线索,既然无法向留下讯息的本人询问意思,干脆不要理会反而比较好啰。」 怜奈虽然也无法排除对于这类题材站在否定立场的评论,不过将死亡讯息当成推理材料的作品案例也不是不存在。而且那种作品安排的意义也不在于对死亡讯息的解读方式,而是在于利用方式。以例外来讲也是很特殊的状况。 天知似乎也抱持大致类似的意见。 「有描写到死亡讯息的推理名作也是存在,然而那些作品通常都是在死亡讯息以外的部分受到好评。死亡讯息虽然是经常被拿来使用的题材,但如果直接当成主线还是会有很多问题的。」 他接着露出怀疑的眼神看向莲。 「然后呢,秋场,是不是有什么同班同学或朋友拜托你来找岩永同学,商量跟死亡讯息有关联的问题?」 「嗯,虽然我已经跟对方说我们社团不太欢迎那种事情了。」 莲表现得很难为情的样子。天知接着做出感到头痛似的动作,将自己虽然不太愿意接受、但是从刚才这段讨论中得出的预测讲了出来: 「委托内容是不是认为如果是岩永同学或许就能直接跟被害者本人的幽灵交谈,问出死亡讯息正确的意思之类的?」 「差不多就是那样,而且听说也有人目击到被害者的幽灵。」 莲缩着身体如此招供。这下连怜奈也感到头痛起来,不得不提出其中根本性的错误: 「假如能够和被害者的幽灵对话,根本不用管什么死亡讯息,直接问出凶手的名字不就好了?而且去向幽灵询问答案已经不叫什么推理了呀!」 那种事不管怎么想,都应该属于灵异或怪谈类型的故事。 相对地,天知则是提出了比较现实的问题点: 「更重要的是,我们虽然就读于成绩稍微优秀一点的学校,但也没那种资格帮人解决什么实际的杀人事件。杀人这种事只有在创作故事中才能享受其中的乐趣,对于现实中的事件可不能抱着好玩的心态去讨论谁是凶手。要是因此不小心招惹怨恨,或是让无辜的人背负罪名,导致了无可挽回的事态该怎么办?」 「可是以前你为了让岩永同学加入社团,好像就做过可能招惹怨恨的事情……」 小鸟大概没有恶意,却有如从天知背后捅他一刀似地搬出过去的事情。 「是啊,所以我当时就遭受了惨痛的教训不是吗?」 天知露出放弃反抗的表情,瞄了一下坐在窗边的岩永。关于那件事情中天知如何遭到岩永报复,怜奈在得知天知与小鸟是男女朋友的同时也听说过了。那可说是一段让无论多有自信的人都会变得明白分寸的经验,也是令人对岩永感到害怕的同时又会产生兴趣的事件。 莲这时慌慌张张地补充说明一项更加令人脑袋混乱的情报: 「这次委托商量的事情的确跟杀人事件有关没错,但并不是要我们找出谁是凶手或解决事件之类的啦。毕竟那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件,而且事发后不到一周,真凶就出面自首,法庭判决也早已结束了。只是当时被害人似乎为了暗示凶手而留下的死亡讯息有点问题。」 这下不只是怜奈,连天知与小鸟都露出感到奇怪的表情,心想:那么究竟是什么问题? 唯有岩永不为所动,也搞不清楚她究竟有没有听到大家的对话,一副事不关己地继续翻着书本。 就在阳光逐渐柔和下来的时候,怜奈看到了前方的车站。虽然不到无人车站的程度,不过站务员还是很少,周围也没有可以用餐的店家。站内只有一个月台,是一座无论往哪个方向的列车都停在同一处上下车的小车站。 由于怜奈出发时本来就保留了充裕的时间,因此在她要搭的班车进站前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和六花讲话。而表示要搭反方向班车的六花似乎也能继续交谈没问题的样子。 「秋场同学接到的商量委托是来自跟他同班的一名女生。据说那女生的叔叔被某个死亡讯息害得受到不好的待遇,所以想说岩永同学应该能够帮忙解决的样子。」 两人到达车站后买完车票,一边走向月台上的长凳,怜奈一边向六花继续说明事情的大纲。 「根据秋场同学的转述,事件的被害人名叫大桥礼太郎,当时三十一岁,是一名上班族。在公司的同期之中他似乎是头等优秀的员工,升等得也相当快。而就在八月底的某天早上,他被人发现全身趴倒在距离自家公寓约五十公尺处的路上,已经身亡了。」 月台上除了怜奈与六花以外没有其他等车的旅客,而六花把包包放在长凳上,自己也坐到旁边的位子,翘起细长的大腿仔细听着怜奈讲话。怜奈则是站在月台上望着铁轨继续讲述。 「遗体旁边掉落有一把长约二十公分的金属槌子,而死因就是被那东西敲破了后脑袋。据说被害人大量出血,连脸上也鲜血淋漓。死亡时刻为前一晚十一点半到深夜,推断是公司加班结束后,在回家路上遭人行凶的。」 由于那是怜奈高一时听说的内容,在数字部分稍微没什么自信,不过因为是一桩非常像推理作品中跟死亡讯息有关系的事件,所以许多部分她还记得很清楚。 「案发地点距离最近的车站大约走路五分钟,周围除了有其他公寓林立,似乎也有商店的样子。但那个时间带除了车站前的便利商店之外全都已经打烊,而且被害人倒下的那条路也几乎没什么人会经过,就算有谁在那里埋伏或从背后追上去偷袭,也很难被注意到。」 虽然应该多少有几盏路灯,不过昏暗的部分想必比较多吧。 「而被害人用手指沾血留下的死亡讯息,就在他脸部附近的柏油路面上。用片假名横写了『タケヒコ(takehiko)』四个字。」 六花这时一副充满知性模样地挑动眉毛。她无论容貌也好,聆听事件内容的态度也好,都和岩永在不同的意义上很像是会站在故事中心的人物。这感想让怜奈的心情变得有点静不下来。 「现场并没有值钱东西被偷走的痕迹,因此警方首先怀疑是遭人寻仇杀害。而被害人任职的公司中有个人物的名字和血字的发音一样,而且也查出具有杀害动机。那人名叫中村泽岳彦(nakamurasawa takehiko)先生,也就是找秋场同学商量问题的那位女生的叔叔。」 「从状况上看起来,他的确是警察首先会怀疑的人物呢。」 「是的,他从一开始就被当成是凶手。据说中村泽先生与被害人是公司同期,互相竞争激烈,总是为了谁能比对方先升迁而较劲,关系也很差。听说案发前几天,被害人在一桩重大交易上获得成功,结果向中村泽先生取笑说『这下你就完全在我之下了』的样子。」 六花听到这边微微一笑。 「也就是说,对于那位叔叔来讲,被害人是很碍眼的存在吧。」 「警方当初也是这么认为。由于留下的血字被判断只可能是被害人自己所写,而且和被害人有关系的人物中也只有一个人名叫『タケヒコ』,所以不难想像警方对他的调查行动很严厉。」 「可是真凶却忽然出面自首了对吧?」 正如莲一开始所说,凶手不到一周就现身了。 「据说是在犯案后过了四天,出面自首的是住在案发现场旁公寓十二楼的一名三十岁男性,而且从槌子上采检出来的指纹也跟那个人相符。据说那名男子在案发当天下午组装买来的家具,结果把组装时使用的槌子丢在客厅桌上没有收拾的样子。然后到了晚上,他开着窗户喝酒,在客厅睡着了。」 六花露出听到这边就猜出来龙去脉的表情,不过怜奈还是继续说道: 「很不巧的是,男子当时不知为何梦到自己被熊追,而在梦中抓起手边的棒子掷向了那只熊。他虽然被恶梦折腾,不过并没有因此被吓醒,就这样睡到了隔天早上。而且因为忘记自己把槌子丢在桌上没收起来的事情,所以即使在桌上没看到槌子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也就是说,那男子在现实中也做出了梦境中抓起棒子掷出去的动作。」 「是的,他在半睡半醒中抓起放在近处的槌子,朝打开的窗户外面丢了出去。或许因为扔得很用力,即使他住的公寓和被害人经过的路之间有一段距离,还是让槌子飞到了那地方。」 「而且他住的房间位于十二楼高处,所以飞的距离就比较远了。然后很不幸地,那槌子当场击中了被害人的头部。既然是被从上面掉下来的槌子击中后脑袋,表示被害人当时稍微低着头,或者可能是注意到路上掉落什么东西、甚至正弯下身体要把它捡起来,结果让后脑杓朝向上方的吧。」 六花的洞察力果然很厉害。 「正是那样。假如凶器是击中头顶,或许还能早一点知道它是从上面掉下来的。这点或许也是运气较差的部分。而男性即使得知自己住的公寓旁边发现遭人打死的尸体,起初也完全没有察觉跟自己的关联性。直到后来看了新闻报导才总算把凶器或梦境等等联想在一起,而且在自己家里又找不到槌子,于是半信半疑地决定去找警察看看了。假如事情正如自己所想像,槌子上应该就沾有自己的指纹,因此他似乎心中也抱着到时候肯定难辞其咎的觉悟。」 警方从槌子握把上采检出明显的指纹时,一开始还推测可能是凶手向什么人借来行凶的,但真相其实更为单纯。在炎热的夏季,基本上不会有人只为了组装家具就戴手套使用槌子。 「由于男子出面自首,让事件一口气获得解决了。毕竟状况证据很完备,而当时被害人走在将近五十公尺下方的昏暗路上,警方认为男子要用一把槌子瞄准并击中是不可能的事情。再加上男子与被害人之间查不出任何关系,槌子也是从附近的五金行买来的东西,且外人没有机会从男子家中偷出去,那么事件本身应该就没有什么隐情。头盖骨被击破的伤口经过详细分析后,也认为那与其说是直接握着槌子打碎还比较像是从远处快速飞来砸碎的,因此整起事件最后被认定为一场不幸的意外。而虽然是一场意外,那男子还是被判刑了。」 六花这时换翘起另一边的大腿,做出像在轻抚自己右脸颊动作。 「所以死亡讯息就成为了问题所在是吧?既然真相如此,代表被害人当时是被忽然从上方掉下来的槌子击中,不可能知道是谁袭击自己的。他甚至应该连人影都没看到、连脚步声都没听见。那么被害人为何会留下那种有如在指明凶手是谁的血字?」 怜奈顿时露出苦笑,说出当初从莲口中听说的警方见解: 「大桥先生在临死之际认为会在深夜中偷袭自己,而且不抢走任何东西就逃跑的人物,肯定除了中村泽先生以外没有其他人,于是写下了那个名字指认为凶手。换言之,那是被害人基于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而留下的死亡讯息。警方是这么判断,而中村泽先生公司的人们似乎也接受了这个讲法。」 所谓的死亡讯息就是如此令人头痛的东西。六花的嘴角也微微笑了一下。 怜奈接着描述起后来在推研社教室中进行的对话。 莲看着眼前除了岩永以外,所有社员傻眼的表情,感到很不好意思地继续说道: 「从状况判断,这样的解释应该是最妥当的。而且公司的人都知道中村泽先生讨厌大桥先生,平时总会对他摆出批评的态度,因此认为也不是没有这样的可能性。」 怜奈即使觉得这种结论或许比较现实,依然忍不住反驳: 「是不难理解啦,但那种解释不就感觉像完全否定了透过死亡讯息推理出凶手的推理作品吗?」 天知虽然看起来也有同感的样子,不过提出了比较有建设性的意见: 「要说完全否定嘛,应该讲这解释把焦点放在了死亡讯息的负面部分。假如是小说之类有把写下死亡讯息的被害者本人的心理层面描写出来的媒体,读者就能明白被害人写下讯息的真正意思。然而现实中不可能那样确认答案。到头来,无论被害人实际上抱着什么意图留下讯息,要把看似合情合理的解释推翻都是很困难的一件事。就算那解读是错误的,被判断为讯息所示的人物终究会承受不利的待遇。」 莲用力点点头。 「中村泽先生的嫌疑虽然最后完全被洗清,但还是让他被周围的人认为是个『大桥先生认定就算会杀害自己也不奇怪的家伙』。一方面也由于大桥先生的人望很高,导致大家对中村泽先生产生了人品上有问题的印象。」 「毕竟光是被警察怀疑过就会使周围的人改变目光。如果是人望很高的人物在临死之际做出的评价,分量自然不同。就算后来抓到真凶,依然会留下不好的影响。」 或许因为是实际发生的杀人事件,天知脸上也露出对委托人的叔叔感到忧心的表情。 「后来还流传有人在大桥先生丧命的那条路上,目击到头部流血的男性幽灵出没。大家说是因为大桥先生认定为凶手的中村泽先生没有被警方逮捕,所以他无法升天,化为怨鬼现身了。而且到了现在,依然会传出有人目击到那个幽灵的样子。」 「也就是说连幽灵的传闻都被搬出来,让不好的印象又被强调、延续了是吧。那样他不但无法获得部下信任,上司或客户对他的观感肯定也很差吧。」 怜奈对那位素昧平生的叔叔所遭逢的负面连锁,也忍不住感到同情起来。 「因为这样,原本还有升迁机会的中村泽先生变得经常在重要工作中遭到排除,又被调任闲职,五年来薪水都没有调高,似乎受到很凄惨的待遇。虽然说他好像对于公司本身很喜欢,所以并不考虑转职就是了。」 在怜奈的回应下,莲总算如此把话题带入商量委托的核心部分。 「不过要是能够得出另一种合理的答案,表示那个死亡讯息其实并非指中村泽先生,而是另有意义,或许就能改变周围人对他的看法以及他的境遇了。」 天知大概判断这项委托跟解决杀人事件相比起来,还算高中生能够处理的范围,因此正面回应: 「所以委托人希望能查出死亡讯息的真意,可能的话甚至在公司散播那个答案,解救叔叔的不幸是吧?虽然讯息的真意可能就跟警察所推测的内容一样,但毕竟不是绝对那样。你那位同班同学还挺有心的嘛。」 然而莲却变得更加愧疚起来。 「啊,她并没有感到那么同情啦。只是因为每次亲戚聚会时,那个叔叔喝醉后总会提起这件事,让她感到很烦。而且不只是她,几乎所有亲戚都会被那叔叔用这话题纠缠。虽然当中似乎也有人觉得可怜,多少愿意听听抱怨话,但那个叔叔好像被大家视为麻烦的存在了。因此我那同学想说能不能告诉他『那个讯息其实不是在指叔叔而是怎样怎样的意思,所以别一天到晚醉酒缠人,去公司散播这项解释不就好了?』试着借此摆脱纠缠。那样一来叔叔就会把精力放到那边,今后应该不会再来烦人了。」 天知与小鸟大概在另一种意义上对那位叔叔感到同情起来,双双无奈仰头。怜奈也是一样。没想到这次的委托原来只是同班女生想要摆脱麻烦事而已,大家刚才却都那么严肃认真,简直是白操心一场了。在这样尴尬的气氛中,天知重振精神似地说道: 「嗯,如果是那样自利性的动机,被委托的我们也比较轻松就是了啦。」 不管最后是要接受或拒绝商量,这样都比较好办事。而且怜奈也开始认为这次的商量大概得不到什么解决吧。 小鸟将同样的疑惑讲了出来: 「可是如今才跟那位叔叔提出另一种解释说这才是讯息的真意,他会接受吗?警方的见解之所以会被相信,就是因为那听起来最合情合理呀。」 莲这时用眼神稍微瞄了一下岩永琴子。 「她说如果是那位岩永同学直接向公寓附近出没的幽灵问出的答案,本身就会有说服力,所以问说能不能姑且试试看。因为她家族的人好像也知道岩永同学的名字。」 被提及的岩永本人倒是依然没有把注意力放过来,始终端正地坐在椅子上读着书。 天知也瞥眼看向岩永,不太高兴地交抱胳膊。 「这次的委托同样不像是应该找推研社商量的问题啊。然而就算想靠推理得出另一种让中村泽先生可以接受的解释,目前的解释本身就没什么大问题了。」 小鸟接着疑惑歪头。 「话说被害人大桥先生为什么不是写下比较有特征性的姓氏『ナカムラザワ(中村泽)』呢?比起『タケヒコ』这种常见的名字,写姓氏不是更能够清楚指出特定的人物吗?」 这疑问虽然很有道理,不过天知解释道: 「正因为那姓氏很有特征性,被害人如果担心自己写到一半断气结果让其他人受到怀疑,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假如只写到『ナカ(中)』或『ナカムラ(中村)』就断气,那才真的是更常见的姓氏。若被害人周围有那种姓氏的人,他肯定希望避免那种状况吧。」 「而且单纯来讲字数较少,写『タケヒコ』会比写『ナカムラザワ』来得快呀。」 怜奈也这么补充,结果小鸟似乎对于自己没能想到这些问题觉得丢脸起来。 不过这并不表示小鸟绝对是错的。这同样是如果不问被害者本人就无法确认的事情。觉得一个人在临死之际写下凶手名字时会考虑这么多,这种想法搞不好才不太正常。 莲缩着身体看向其他社员们。 「我有跟对方讲过,我不确定社团会不会接受这项商量。毕竟我也不想给社团添麻烦。」 「既然受人拜托,你想必也难以随便拒绝吧。虽然中村泽先生的境遇令人同情,不过来商量的女生本身遇到的问题其实并不严重。假如要拒绝对方,我会亲自出面。要是我们什么委托都接,今后像这样的商量事搞不好会继续发生啊。」 天知并没有责备莲,而是很有社长风范地表示要扛起责任。如果天知出面拒绝,那位同班女生应该也会放弃吧。然而这种治标不治本的方法肯定也会有极限。 「只要有岩永同学在,这类怪力乱神的商量委托永远不会减少吧?」 怜奈如此表示后,从窗户的方向忽然传来阖起书本的声音。 「为什么大家都要相信幽灵这种一点都不科学的存在呢?对于那种根本不存在的东西,怎么可能问出什么答案嘛。」 是岩永。看来她从刚刚就有在听大家的对话,也理解状况的样子。 天知深深叹了一口气。 「要那样讲的话,你先改善自己的诡谲程度如何?」 「竟然说女孩子诡谲,真是粗神经呢。小林同学肯定交往得很辛苦吧。」 岩永虽然面带微笑如此回呛,但被提及的小鸟却表示: 「我也觉得岩永同学很诡谲喔。」 就连怜奈也知道岩永的粗神经才真的让小鸟和天知吃尽了苦头。 不过岩永的态度依然故我地把视线看向大家,开始讲起来。 「与其拒绝对方,不如给那位同班同学一个现实的解答才是最佳做法吧?如果能借此让这个社团完全否定怪异存在的印象扩散出去,以后也就不会再有人来商量奇怪的问题了。」 假如真的能够如此当然是最好,然而难度相当高。 「但是要对死亡讯息做出另一种解释让人接受,实在不可能吧?」 听到怜奈这么说,岩永似乎很愉快地动了一下眉毛,有如名侦探般开口说道: 「只要想得直接一点就行了。既然被害人在不晓得凶手是谁的状况中留下讯息,就表示那内容并非用来指明凶手呀。」 教室中寂静了好一段时间。怜奈对于岩永提出的讲法不禁愣住了。虽然就一项假说来讲可以通,但并没有抓住要点的感觉。其他社员似乎也是同样的感受。 然而岩永不以为意地继续说道: 「被害人当时后脑突然受到冲击,流血倒地,直觉明白自己就要死了。这时他脑中想到假如自己就这么死去,可能会给亲属或相关人士造成的麻烦。于是他决定写下有助于解决那项问题的文字。这样讲应该很合理吧?」 「可能造成的麻烦是什么?」 对于天知的提问,岩永毫不犹豫地回答: 「举例来说像是私人电脑的开机密码如何?不晓得密码的话,想要调查电脑里的资料就会变得难度很高。死者的交友关系、相关人士的联络资料、银行户头与资产状况、过着什么样的生活等等,电脑里可是有许许多多假如不知道就会伤脑筋的情报。对于亲属来说,也可能成为麻烦事的原因。」 不只是启动电脑时而已,另外像各种网路服务或日常生活中的手续上需要输入密码的状况越来越多了。新闻也有报导过当家人过世后,遗族由于不知道这些情报导致必须多费一番功夫甚至演变为麻烦问题的状况。 「当然,由于里面有不想被人看到的资料,所以不希望电脑被调查的人也是存在的,不过假如有像是情人之类希望能告知死讯的对象,但联络方式只有留在电脑中的状况,无论对被害人或者对亲属来说都是很伤脑筋的事情。另外也可能有透过电脑进行股票交易或投资,但亲属不晓得而放着没管,结果造成巨大损失的情况。」 怜奈也感觉到自己对于岩永的推测越听越专心了。 「虽然密码通常是用英文字母和数字,但takehiko写起来是八个字太长了,会有写到一半断气的可能性。因此被害人用片假名写下只要四个字的『タケヒコ』。即使这样无法让人立刻知道是密码,不过当亲属在整理被害人的遗物而遇到需要密码的时候,脑中是不是会想到被害人写下那段似乎有什么意义的文字了?反正试试看也无妨,而且应该也会察觉要转换为英文字母输入的事情吧。」 把商量问题带到社团来的莲也目不转睛地看着岩永。或许他内心本来就期待这种状况,不过对于岩永如此出乎预料的解决途径,他还是感到紧张屏息的样子。 「然后就算亲属发现了那些血字原来代表密码,既然事件已经获得解决,自然就不会认为有必要告知警方或公司了吧。而且如果想要独占透过密码获得的情报,或者顾及死者的名誉希望隐藏某些资料,亲属为了向周围人解释自己没能调查出电脑里的东西,想必也会极力隐瞒血字是密码的事情。」 岩永一句接着一句,把可能会被提出的问题点预先说明清楚。天知一如往常地表现得很震惊的样子,不过在退缩的同时也尝试反驳: 「好,你这假说算是有可能吧。但是被害人会把一个和自己感情很差,视为竞争对手,甚至当自己顺利谈成一桩交易时还会特地去炫耀一番的对象的名字设定为密码吗?就算要选一个不容易被人猜出来的密码,应该也不会想要自己每次打密码的时候都看一次讨厌的家伙的名字吧?」 这反驳可说是正中要害。所以根本连调查都不需要调查,就能排除那些血字是密码的可能性。 然而岩永却一副傻眼地对大家问道: 「被害人真的把中村泽岳彦先生视为自己的竞争对手,觉得关系很差吗?那会不会只是中村泽先生单方面的说法?」 「可是听起来公司里的人也觉得两人感情很差呀。」 对于如此表示疑惑的小鸟,岩永提出毫不客气却又合乎现实的解读: 「如果是中村泽先生单方面讨厌被害人,老是讲对方坏话,只要被害人没有积极表现出想要搞好关系的态度,在别人眼中看起来就会觉得两人感情很差了。就算被害人对于中村泽先生毫不在乎,完全不理会他的行为也一样。」 「怎么会毫不在乎呢?那两人是竞争对手呀。」 「被害人能力优秀,在同期之中表现卓越的事情应该是真的吧。然而中村泽先生又如何呢?虽然听说他和被害人之间较劲得很激烈,但那也是他自己的讲法。说对方来夸耀胜利,会不会也单纯只是因为中村泽先生的偏见或自我意识过剩而那么认为的?说到底,在整起事件中关于中村泽先生的情报,全都是他自己讲的不是吗?」 岩永对小鸟的意见如此轻易回覆。 「自己和同期之中最优秀的人物是竞争对手,两人感情很差,对方在升迁竞争之中先立下功劳时还跑来向自己夸耀胜利──只要这样讲,就会给别人一种他好像具备足以跟那位对手较劲的能力,好像优秀得让对手也很在意他的印象。然而中村泽先生会不会实际上在公司的成绩只能算平凡甚至更差,是领先同期的被害人根本不放在眼里的存在?会不会是中村泽先生为了让亲戚们以为他比实际状况更厉害,才讲出这些话的?」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毕竟人难免会爱面子,想要让别人觉得自己有价值。所以有时候也会故意把事情讲得很夸张。 怜奈对于岩永的假说也变得无法轻视,继续竖耳倾听她的补充说明。 「被害人对于同期之一的中村泽先生应该最起码知道姓氏吧,然而真的会连名字叫岳彦都知道吗?如果要区别个人、称呼对方,只需要知道姓氏就够了。更何况那是很有特征的姓氏。那么对于一个自己毫不在乎又完全不看在眼里的同期同事,根本没有必要知道、记忆下面的名字了。」 天知不太甘心地嘀咕,对岩永表示同意: 「这么说也对。若非感情特别要好,有些人只会记得对方的姓氏。就算在同班同学之中,也会有几个人叫不出下面的名字啊。」 「那么被害人设定的密码只是碰巧跟中村泽先生的名字一样而已──这也是有可能的事情吧?」 爱的相反不是恨,而是漠不关心。怜奈不禁想起这样的一句话。就算遭到憎恨,至少还表示对方会在意自己,两人之间还有关系存在。假如互相理解得更深,甚至也有转恨为爱的可能性。还算有希望。 然而漠不关心就不会产生任何关系,不会有任何发展。不可能加深什么理解,也不会带来什么价值。毫无希望。 「中村泽先生虽然说事件发生之后,自己在公司内遭受冷淡待遇、无法升迁,但那会不会根本是他自己的能力所致,与事件毫无关系呢?而且假如是真的有能力的人,持续遭受如此不当的待遇应该就会转职才对。说什么因为自己喜欢这间公司,听起来也像是他为了隐瞒自己没有能力换个好工作的借口罢了。」 岩永继续毫不留情地如此鞭笞中村泽先生。 小鸟这时好像觉得没必要讲到那种地步似地插嘴表示: 「可是听说中村泽先生在亲戚聚会的时候,每次一定都会抱怨这件事呀。」 「正因为是亲戚,所以想要让对方认为自己在公司的地位与评价这么低,是因为事件害的,不是由于自己能力不足。希望自己在亲戚中最起码能保住一点面子呀。他在公司内可能也是这样吧。他依靠着自己名字和死亡讯息刚好一样的巧合,想要强调以前同期之中最杰出的男人曾经很在意自己的存在,自己其实是个很能干的人。搞不好他本人也如此催眠自己,在逃避现实呢。」 怜奈在与刚才不同的意义上,对中村泽先生感到同情起来了。究竟是造了什么业,需要被一个素昧平生的女孩子批评贬低到这种地步? 莲或许因为同样感到同情,勉强试着反驳岩永的假说: 「但是听说被害人的幽灵还出现在案发现场啊。要不是因为自己留下血字指控的凶手还没被逮捕造成的怨念,大桥先生应该也不会化为鬼跑出来吧?」 他也许想借此主张死亡讯息是指中村泽先生,但以一个推理小说迷来讲这种反驳方式实在不太值得夸奖。虽然可能因为他想不出其他破绽可戳就是了。 岩永顿时一副想无奈叹气似地摇摇头。 「我就说幽灵这种东西根本不存在呀。如果说那同样是中村泽先生自己编造、流传出来的谣言,那就讲得通了。毕竟就算是杀人事件,过了好几年之后也不会再成为话题,别人也不会再有兴趣。但假如在网路上出现幽灵的目击情报,而循着因果关系让过去的事件又成为话题,别人会感兴趣的程度自然也就不同了。」 或许本来就不该认为岩永所发表的假说会有什么破绽可寻吧。 「比起『以前我们公司有个员工被杀了』这种开头方式,不如用『网路上流传说有人在那栋公寓附近目击到幽灵出没,其实那幽灵本来是我们公司的员工』这种讲法带入话题,比较能够引起兴趣,也容易让谣言散播出去。如此一来,中村泽先生在公司不如意的理由也能跟着传开了。他就是抱着这样的企图,自己捏造谣言散布到网路上。这才是比较妥当的解释。」 岩永以刚才描述的假说为基础,一下子就连幽灵的存在都消除了。 天知大概已经承认岩永的假说在逻辑面无从挑剔,于是皱着眉头从人情面提出抗议: 「你这讲法虽然说得通,但未免太过贬低中村泽先生了吧?现在不但没有确凿的证据,而且那位叔叔本人也知道这讲法究竟是不是真的。委托人把这假说告诉对方的时候如果发现是错的,绝对会被大骂一场。就算假说是真的,对方也不可能承认如此没出息的事实,结果为了想办法否定而骂得更凶吧。」 这就是人之常情。岩永提出的这项假说想必无法解决委托人的问题。 然而岩永本人倒是表现得一派轻松。 「是的,我也不晓得这假说究竟是不是真相。」 「喂。」 天知顿时露出『那我们刚才听了这些到底干什么』的表情,似乎想抱怨一番。但岩永接着露出犀利的微笑。 「请别误会。这次商量问题的目的并非正确解读死亡讯息的真意,而是让委托人不要再被中村泽先生用这件事继续纠缠才对吧?那么她只要偷偷把这假说告诉那位叔叔,最后再补上『要是你继续这样旧事重提,周围的人迟早也会开始怀疑你是不是抱着这样的企图啰?你差不多也该忘记过去,换个心境往前进了吧?』这样一段话就行啦。」 对了。这次最重要的目的是让中村泽先生别继续在亲戚聚会中搬出这个话题,而不是解决他在公司的不顺。 天知似乎也察觉出岩永的意图,当场发出像个被名侦探抢先看穿真相的刑警一样的声音: 「意思说重要的并非假说是真是假,而是威胁中村泽先生说周围的其他人搞不好会相信这个讲法吗!」 简直太狠毒了。非但没有把死亡讯息解读为对于中村泽先生有利的意义,反而还把整件事讲得更糟糕来解决问题。 就在莲与小鸟都张大嘴巴,怜奈也不禁愣住的时候,岩永语气平淡地说道: 「正因为这假说在逻辑上讲得通,所以就算中村泽先生知道那是错的,也依然会担心周围的其他人可能相信这讲法或抱持同样的疑惑。尤其他曾有过因为别人擅自解读死亡讯息的意思害自己遭人白眼的经验,肯定会害怕再度发生类似的状况吧。假如这个假说是真的也一样,中村泽先生想必会恐惧自己这项不愿被人看穿的企图是不是已经被周围的人察觉,而当场脸色发青吧。」 岩永在椅子上调整坐姿,重新翻开书本。 「不管怎么说,这样以后中村泽先生就不会再提起这个话题了。因为每当出现这个话题,他就会感觉好像被其他人用『这家伙是个为了爱面子而反覆提起捏造故事的无能人物』之类的眼光看待。即使被其他人嫌烦,若能感受到对方的同情至少还能给自己安慰,但假如开始担心别人是否在内心轻蔑自己,他肯定难以承受这样的不安。来商量问题的同学也只要摆出『我是为了让叔叔不要被其他人这么看待,所以趁现在告诉你这件事』的真挚态度,反而还会受到对方感谢吧。」 岩永的意图简直狠毒无比。不只用实质上等于威胁的方式让对方闭嘴而已,还表现得一副『我是为了你着想』的态度想获得对方感谢。 「如此一来问题就获得解决,推研社也能主张自己是否定什么幽灵存在的健全社团啦。」 岩永把视线放回书本上,同时就像结束了一场转换心情的娱乐般愉悦地如此总结。 她提出的方法虽然应该有效,但莲却一点也没感到开心,反而和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担心着「这样真的好吗?」似地问道: 「问题应该可以获得解决没错啦,但稍微再重视一下真相或手段才比较健全吧?」 这时。天知好像忽然注意到一件事情而把手放到下巴。 「话说被害人的名字叫大桥礼太郎(ohashi reitarou)对吧?昭和时期有位著名的小说家叫福永武彦,这个人另外也用加田伶太郎的别名写过推理小说。『武彦(takehiko)』与『伶太郎(reitarou)』──被害人有没有可能因为能够与自己的名字产生联想却又不容易被其他人猜到,所以把『takehiko』当成密码的?」 怜奈也知道那位作家以及别名,因此听到这样相符的说法顿时「啊」地发出声音。虽然不清楚被害人是不是推理小说迷,不过这点或许能够提升岩永那项假说的可信度。 然而岩永继续保持着看书的姿势,直率表示: 「哦哦,那只是推理小说迷想要炫耀自己知识的穿凿附会罢了。」 她对待天知也同样一点都不客气。 怜奈站在月台上将往事描述到这里后,看向六花。而坐在椅子上的六花语气温和地说出简短的感想: 「真是符合琴子小姐作风的解决方法呢。毫不留情,又很有效果。」 从六花的反应看起来,岩永这个人似乎到现在也一点都没变的样子。 怜奈要搭的列车差不多快到站了。她不禁庆幸自己能来得及在列车进站之前提到当年那件委托接下来的结局。 「的确效果非凡呢。那位同班同学听秋场同学转述了岩永同学的假说与利用方法时,起初好像也感到很惊讶。不过据说她后来在亲戚聚会上尝试了一下,中村泽先生就当场脸色发青、张望四周,之后再也没提起那件事了。」 据莲所说,那位同学见到叔叔的反应,总算让长久累积下来的不满痛快消解,表示深深感谢推理研究社的样子。 「虽然不清楚那假说究竟是真是假,不过听说中村泽先生从那之后变得很努力工作,终于获得晋升,在亲戚间的评价也变好了。岩永同学搞不好连这些其实都有计算在内,而她提供的解决方法最终得到了最佳的结果。」 否定幽灵的存在,提出既现实又能圆融收场的解决方法。岩永只是一边读书,一边坐在社团教室的椅子上就办到了这点。简直可谓是名侦探的高超本事。 六花这时愉快地向怜奈提到: 「不过琴子小姐这项假说其实有个弱点。万一在那之后又传出有人在案发现场目击到幽灵,『是中村泽先生散布谣言』的部分就会变得站不住脚,搞不好还会导致整个假说都被推翻。到时候中村泽先生也会主张『所以就说那不是自己的错』而变得更加愤恨不平吧。」 这么说没错。假如被害人的幽灵真的出没,岩永对死亡讯息的解读就会产生重大的疑问。这位叫六花的女性竟然能够注意到这点,看来她也是个不可小觑的人物。或者说如果要跟岩永亲近交流,就必须最起码有这等能耐吗? 「关于幽灵的目击情报听说也是恰巧在那时期消失了。明明之前还谣言频传,却突然不再出现新的目击报告。」 「那也许就是琴子小姐去跟那个幽灵进行交涉,请对方离开了吧。头部流血的幽灵感觉没什么特色,所以即使在其他场所出没,应该也不容易跟其他事件牵扯在一起才对。」 六花一副理所当然地主张幽灵真的存在,而且岩永能够与幽灵接触。换言之,那等于在断定岩永的假说根本和真相一点都没有擦到边。 虽然语气听起来没有在说谎,不过也可能只是她在捉弄怜奈而已。 「当时由于时间点上太过巧合,社员之间也有讨论过,会不会是岩永同学私下悄悄让那幽灵升天了。」 「如果那幽灵有升天的意思,她可能就有帮忙吧。」 这讲法彷佛在说如果幽灵没那意思,岩永也不会刻意那么做。 「岩永同学果然能够和幽灵沟通吗?」 六花耸耸肩膀。 「谁晓得呢?要是我擅自告诉你真相,可能会惹她生气呀。」 这回应乍听之下像在装傻,不过感觉也已经把答案讲出来了。 怜奈虽然感到犹豫,但还是决定再深入一步,提出自己从高中时代就在意的疑问: 「岩永同学实际上到底是什么人物?总觉得她好像知道的事情比我还多的样子?」 「该怎么说呢,她是对这个世界来说很必要,而且正确的存在吧。」 六花对于这点倒是回答得很干脆。即便在语意上暧昧笼统,但应该是对岩永表示肯定。但对怜奈来说岩永是很不自然的存在,所以『正确』这个评语让她感到有点怪就是了。 结果六花接着又语气冰冷地补充说道: 「不过对于不正确的一方来说,她的存在可教人难以忍受呢。」 那语气虽然冰冷,却不会恐怖。或许因为那与其说是在谴责岩永,听起来比较像是对世事的不如意表示叹息,令人感受到六花的孤独与空虚吧。 正当怜奈犹豫着该如何回应的时候,六花忽然转头望向远方。于是怜奈跟着看过去,发现有列车逐渐接近月台。 「我要搭的是另一个方向的车,所以就此道别啰。谢谢你讲了这么有趣的事情给我听。」 六花把腿放下,在椅子上端正坐姿,用眼神轻轻行礼,于是怜奈也赶紧鞠躬。 「我才要谢谢你告诉我岩永同学的近况,让我有点开心呢。」 「是吗?看来那女孩意外地受人喜欢呀。」 六花这讲法听起来好像莫名不太愿意接受这种事的样子。而怜奈也不是不能理解那种心情,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虽然不会想跟她相处得太近啦,不过至少会希望她在什么地方过得幸福。」 前后两节的列车驶入月台,伴随坚硬的声响打开车门。 六花温柔表示: 「再会,希望你也过得幸福。」 「谢谢,也祝你旅途愉快。啊,还有请你的堂弟九郎先生多多保重自己的身心健康。」 怜奈说完后,把包包背到肩膀,进入车厢。当她再度转头看向坐在月台椅子上的六花时,左右两片车门便关上,列车缓缓驶出。六花对着车上的怜奈轻轻挥手。 没多久后,列车离开车站,也看不见六花的身影了。 怜奈在车上稍微思考后,朝着车站的方向双手合十,鞠躬拜了一下。 注1:此处提及的三位伟人分别为日本第二十九任内阁总理大臣犬养毅、印度国父圣雄甘地与非裔美国人民权运动领袖马丁路德金恩。 第四话 不瞄标靶地射靶 虽然歌谣中形容妖魔鬼怪们晚上会在坟场举行运动会,但现代即便是乡下地方也很少有宽敞到可以举办运动会,周围又没民房的坟场,因此妖怪们要聚集起来热闹一下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而且认为他们会在墓碑林立、活动不便的场所运动的想法也很奇怪。 那么说到妖魔鬼怪们会在深夜聚集起来办活动的场所究竟是哪里呢?荒废的村落就是一项选择。毕竟到了荒废的程度,代表不会有人类经过附近。空地够多,又有能够遮风蔽雨用的空房子。稍微点亮一点照明也不会引起注意。虽然不到『运动会』这种听起来很健康的活动,不过妖怪们如果要聚集起来做些什么事情,这类的场所就非常适合了。 岩永琴子在三更半夜时与樱川九郎一起开车来到某座荒废村落,拄着拐杖走向一块位于村落深处、被废屋遮掩的空地,并告诉九郎来到这里的目的: 「九郎学长,今晚请你把苹果放在头上当成射箭的标靶。」 九郎大概为了思考这句话的意思而稍微顿了一下后,露出嫌麻烦的表情回应: 「想模仿那须与一吗?」 「那须与一射的是扇子呀。要讲俵藤太才对。」 「那是讨伐大蜈蚣啦。射苹果的是威廉泰尔吧。」 「既然你知道,为什么不一开始就那样讲?」 这男人为何总是要这样害人多花不必要的时间呢? 顺道一提,那须与一是镰仓时代初期的武士,在源平合战时将平家阵营放到船头的一把扇子成功射落,而成为著名的射箭高手。 俵藤太是平安时代的武士,据传受到居住于琵琶湖中的龙王之托,射箭击败了盘踞于三上山的大蜈蚣。 威廉泰尔则是瑞士传说中的英雄。较著名的故事是当他被暴虐的地方长官逮捕的时候,长官命令他射下放在自己儿子头上的苹果。当然他没有让自己的儿子受到任何一点伤便射落了苹果,而且后来又射箭杀死了那位暴虐长官。 岩永重新打起精神,详细说明起状况。 「大约一周前,有两只猴妖发现掉落在野地的弓箭并捡了回来,但后来却一方说是自己先捡到,另一方说是自己先发现,就这么争执起来了。」 虽然听起来很像是人类才会起的争执,不过妖怪们同样有物质欲望。而且这次是与人类相近的猴子活过漫长岁月获得妖力化成的存在,因此那样的倾向或许也比较高吧。 「它们于是决定谁比较会用弓箭就归谁,而做了标靶开始比赛射箭。可是两只的结果只有微妙的差距,导致它们又争执起谁射的箭比较接近中心。就算找其他妖怪们来评断,还是争执裁判不公、自己才靠近中心等等,双方互不相让。到最后只好来拜托身为智慧之神的我帮忙决定究竟谁比较厉害了。」 「听起来可真像民间故事会有的情节啊。」 九郎疲惫地如此表示。如果把整件事总结为『两只猴子为了抢弓箭而起争执』,的确很像伊索寓言之类会描述的情节,但无奈这是发生在现实中的事情。 「所以为了清楚分出个胜负,我决定要在九郎学长头上放颗苹果,看谁先射中,弓箭就归谁。」 「不要擅自决定把标靶放在别人头上行不行?」 「反正学长就算被箭射中头部或身体都不会死,也不会感到痛嘛。」 「就算不会感到痛,被棒状物体贯穿身体的感觉还是让人觉得很讨厌啊。」 「那又如何?那是世界上多数女性都经验过的感觉呀。」 九郎顿时露出懊恼自己究竟什么部分的表达方式有问题的表情,但最后还是放弃似地说道: 「你别用那么粗鲁的比赛方式,偶尔把人情也考虑进去做出判决如何?像大冈裁决那样。」 「你叫我参考那种虚构的裁决故事?」 「威廉泰尔的苹果也是传说好吗?」 所谓大冈裁决指的是公正又有人情味,而且充满机智的判决。由来自江户时代中期担任过町奉行(注2)的大冈越前守忠相所做的裁决。 大冈越前守的裁决中经常被举例的故事之一,有两名女性都自称是某个小孩亲生母亲的案子。当时大冈越前守让两位女性分别抓住小孩的一只手,叫她们从两侧拉,表示直到最后都没放手的人就是母亲。于是两位女性用力拉扯,结果快被扯成两半的小孩当场叫痛的瞬间,其中一名女性放手了。大冈越前守接着就说如果是真正的母亲,应该就会心疼喊痛的孩子而立刻放手才对,因此判定放手的女性才是小孩的亲生母亲。 这虽然是一桩合情又合理的裁决,不过将这类案例汇整起来传播世间的『大冈政谈』一书其实内容多与大冈忠相无关,而是改编自其他国家的传说故事或判例,创作色彩强烈。这桩拉扯小孩手臂的故事也是其中之一。 因此所谓『大冈裁决』这句话基本上是源自虚构。不过大冈忠相这位人物据说真的是个优秀的奉行,深受民众爱戴的样子。 总之对岩永来说,就算把大冈越前守的判例搬出来也无法当成参考。 「你就别啰啰嗦嗦,请照我说的去做吧。这样一来就能圆满收场了。」 岩永对不甘不愿的九郎如此表示后,走入空地。 在空地上除了争夺弓箭所有权的两只猴妖之外,还有许多听说今晚要比试而从附近地区聚集而来的妖怪与幽灵。在人类社会中观赏比赛的行为是一种娱乐,容易引起兴趣。而这点对于妖怪们来说也是一样。 站在岩永的立场上,围观群众多一些也比较容易营造紧张感,而且易于使人接受判决结果的公正与否,因此她从一开始就预先把今晚的事情告诉了周围的妖魔鬼怪们。 只要大家认为判决公正,猴妖们想必也无法提出自私自利的抗议。知道判决结果的存在若多,也就比较难以事后反悔了。 鬼火等燃烧或发光的妖怪们照亮四周,再加上明亮的月光,让这地方即使已到丑时三刻也依然视野良好。 九郎被绳索固定在一根村落荒废之后依然没有撤除的电线杆下,头上还顶着一颗红苹果。两只猴妖则在距离约十公尺的地方,旁边的木箱上摆有一把朱红色的弓与三支绽放锐利光芒的箭。弓箭似乎都有细心保养过,看不到丝毫铁锈或污渍,弓弦的张力也无可挑剔。 岩永站在那个木箱边,对两只猴妖宣告: 「那么,比赛开始。你们互相决定谁要先射箭。无论先攻后攻,首先射到苹果的就是赢家。虽然这样先攻的一方似乎比较有利,不过后攻的一方也容易从对手的表现判断风力或距离感。你们各自去判断哪一方会比较有利,这也是比试的一部分。」 两只猴妖互看对方,接着望向远处被当成标靶台的九郎,又看向岩永。然后其中一只用战战兢兢的态度提出疑问: 「呃~公主大人,应该用不着把苹果摆在九郎大人的头上吧?」 「是啊,只要把苹果单独放在什么东西上面,就充分可以当成标靶了。」 另一只猴妖跟着如此附和。被绑在电线杆下的九郎也一副想表示同意的样子。 当然,岩永并非无缘无故把苹果放在九郎头上的。 「九郎学长虽然在人类眼中看起来是个普通人,但我很清楚对于妖怪们来说,他的样貌恐怖到看上一眼就会全身发抖、巴不得当场逃跑的程度。除非已经习惯,否则应该难以直视。因此朝那样的学长射箭想必是非常可怕的行为,光是要瞄准目标恐怕都有种寿命缩短的感觉吧。」 岩永如此表示理解后,两只猴妖立刻说道: 「没、没错,就是那样!万一失手让箭射到九郎大人,不知道事后会遭受什么样的报复啊!」 「只要被他瞪上一眼,感觉心脏就会停止了!」 它们或许在本能上感觉如果朝着难以直视的恐怖存在拉起弓箭,可能会惹对方不高兴。而且要是不小心射中,恐怕会导致更可怕的下场。 相对地,岩永则是对它们笑了起来。 「别担心,别担心。九郎学长不会为了那点小事就生气的。就算被射中要害当场死亡,他也会马上复活。」 「就、就算您这么说……」 两只猴妖都彷佛想抗议岩永把话讲得轻松也该有个限度的样子。 虽然就岩永的推想来看,九郎若要报复应该也是找安排了这种比赛方式的自己。但这种真话讲出来有损智慧之神的尊严,于是她告诉两只猴妖另一项应该害怕的事情: 「只不过九郎学长拥有一项能力,就是在死亡时能够随意选择发生可能性很高的未来。因此他也可以照自己的意思决定你们之中谁的箭会射中苹果。要是一直那样被绑在电线杆下,学长想必也会觉得累,希望快点分出胜负。」 毕竟肚子会饿,口也会渴,早早让比赛结束自然是好事。 「到时候,让射到自己的一方获胜总是会比较不爽吧?」 两只猴妖似乎总算察觉了,这不是单纯较量射箭功夫而已。 岩永这时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我听说你们两个的弓术旗鼓相当,正常比试肯定也难以得出明显到双方都服气的差距。因此我要你们在沉重的精神压力之中射击目标,看谁能比对方更保持平常心拉弓射箭。这比的不只是单纯的技术,也讲究心灵上的强度。如此一来肯定会出现更明显的差距。」 这同时也有计算到在沉重压力下拉弓瞄准目标,想必体力和精力都撑不了多久,所以能够更快得出结果。 围观的妖怪们顿时发出欢呼。 「公主大人的智慧着实狠毒!公主大人就该如此!」 「弓道的真髓在于精神上的修养!这正是考验真正实力的方法!」 虽然不清楚他们究竟明不明白意思,但对于岩永来说大家如此解读也没什么问题,这也不损智慧之神的威望。 「那么就立刻开始比试吧。」 在岩永的催促下,依然感到踌躇的两只猴妖最后决定猜拳,输的一方先拿起弓箭。 首先拉弓的猴妖射出的箭别说是射中苹果了,甚至跟九郎都偏离了很大一段距离,刺到后面一栋废屋的外墙上。或许它正对着九郎恐怖吓人的气息难以充分瞄准目标,再加上『不能射到九郎』的意识过于强烈,导致手感变得一点也不安定了吧。光从拉弓的姿势上就显得畏缩不成样,感觉完全是输给了自己心境。 那只猴妖才射了一箭就疲惫不堪,把弓交给另一方。后攻的一方看过先攻如此严重的失败应该在心情上会轻松几分,而且能够从对手的失败中看出什么改善方法才对。然而拿起弓箭的另一只猴妖却依然很不安地全身僵在原地好一段时间,最后走向岩永面前跪下磕头。 「公主大人,这场比试,我认输。纵然我很想要这弓箭,但朝着公主大人爱慕的九郎大人拉弓的行为实在不胜惶恐!那不就等同于朝公主大人射箭了吗!我不认为这东西值得我做出那样无礼的事情!」 岩永不发一语地低头望着那只猴妖。另一只猴妖则是当场露出『糟了』的表情。接着从围观的妖怪与幽灵之中忽然传出了这样的声音: 「对了,这是大冈裁决啊!」 「原来如此,朝公主大人所爱慕的九郎大人射箭才是真正残忍、错误的行为吗!」 「借由修养精神为宗旨的弓道射人,本身也是一项错误!」 「那么真正理解弓道本质所在的,其实是认输的那一方啊!」 「没错!公主大人就是为了教导这个道理,才安排了这样的比试!」 「对,这是大冈裁决!就如同先放手才证明是真正的母亲一样,不射箭才是正确的决定!」 「也就是说认输的那家伙才是赢家!」 「不愧是公主大人的智慧!」 「太精采了!」 看来那些妖魔鬼怪之中也有几个知晓故事、脑袋灵活的存在。虽然妖怪或怪物多半没有那样的智慧,但若是人类的幽灵本来就具备生前的知识,而且有些妖怪也多少懂得理论思考。尤其如果有从大冈越前守在世的江户时代就存在至今的妖怪混在其中,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然而岩永却不理会那些声音,朝跪在自己面前的猴妖用拐杖敲了一下头。 「不用跟我搞那套了,快点去射箭。我都叫你那么做了,哪有什么无礼、失敬的?反而是不听我的命令才应该感到惶恐吧?再说,弓箭本来就是武器,没有什么不可以举向生物的道理。」 虽然为了顾虑礼节或安全,不能随随便便把箭举向生物,但既然都说可以那么做却又处罚照做的人就太没道理了。 跪下的猴妖按着自己被敲的头,露出『怎么跟想的不一样』的神情愣在那里,不过岩永依然不以为意。 「虽然有意见讲什么大冈裁决,但到了事后把一开始讲好的胜利条件改掉才真的不讲道理又无情呀。我不做那种事情。谁射到苹果,弓箭就归谁。」 她接着举起拐杖指向另一只猴妖,叮嘱警告: 「所以即使有一方放弃比试,只要另一方没有射中苹果,同样无法获得弓箭。在苹果被射中之前,这场比试不会结束。」 两只猴妖当场脸都绿了。 岩永则是微笑表示: 「明白的话就给我去射箭。比试才刚刚开始呀。」 两只猴妖各自拉弓射了五次箭,然而双方的箭别说是擦到一点边了,连距离苹果半径一公尺的范围内都没飞过。当然也都没有刺到九郎,要不就是射到墙壁,要不就是飞进草丛,或者刺到地面上。每次上场都不但没有修正轨道,甚至感觉越射越偏。或许因为对九郎的样貌以及不晓得会不会遭受报复感到恐惧,让发抖的手与身体都变得不听话了吧。射偏的箭矢则是由其他妖怪负责捡回来,放到岩永的地方。 到最后,两只猴妖把弓箭都交给岩永,并一起跪下磕头。 「非常抱歉!这弓箭其实不是我们捡到,而是从某户有历史的人家屋中偷来的。是一时的冲动使然!」 「我们原本只是想进去偷点吃的,却见到如此漂亮的弓箭,便忍不住拿了出来!」 两只都上气不接下气地如此坦言。 「我们会把弓箭物归原处,所以请您取消这场比赛吧!」 「求求您了!」 它们最终如此恳求起来。岩永本来还猜想可能会拖得更久一点,哪料竟连半小时都没到就变成如此,让她不禁感到有点没劲。 她接着用拐杖敲敲自己肩膀,对猴妖们笑道: 「毕竟现在又不是什么战国时代,怎么可能会有保养得那么好的一整组弓箭掉在野地上嘛。」 听到她这口气,两只猴妖似乎也总算察觉。 「难、难道您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我并没有强求妖魔鬼怪遵守人类法律的意思,如果只是从谁家中偷走东西,我也不会马上责问追究。但你们企图瞒骗我,让事情照自己意思发展的行为又如何呢?」 「那、那是……」 岩永立刻制止猴妖辩解,继续说道: 「那户老世家屋中的家鸣妖怪跑来求我,说那家中供为传家之宝收在仓库的弓箭似乎被什么妖怪偷走了。虽然家里的人还没注意到,但要是发现东西不见,肯定会引起骚动。因此请我想想办法在那之前让弓箭物归原处。那只家鸣妖怪似乎很中意那户人家,希望他们能过得安稳的样子。」 要是传家之宝遭窃,负责管理的人就会受到责备甚至处罚,使家人心中留下疙瘩。而且如果是被妖怪偷走,就算报警也找不回来,让问题永远无法解决。 岩永接着对两只猴妖问道: 「你们就是猜想可能会有那样的请求,所以不对我讲实话,企图让弓箭成为自己的东西,对不对?」 「非、非常抱歉!」 两只猴妖都彷佛要埋进地面般用力磕头。来围观的妖魔鬼怪们这下似乎也理解了岩永的意图。或许为了一些还不理解状况的存在,当中也有妖怪幽灵解说起来。 「因为那弓箭虽然看起来像偷来的但没有证据,所以公主大人才会用这方式逼它们招供的啊。」 「是呀,毕竟朝着九郎大人一直射箭简直太恐怖了。假如有做亏心事就更无法承受啦。」 「真不愧是公主大人,早就看穿了一切。」 「实在是狠毒又厉害的智慧呀。」 事情大致上就如那些妖怪幽灵们所说。如果两只猴妖一开始就承认弓箭是偷来的东西,岩永或许还会判决叫它们物归原主后,为它们准备另一副代替的弓箭,将弓给一方,箭给另一方,要它们和睦共用吧。然而它们试图瞒骗岩永的行为就不可放过了。有必要示范给其他妖魔鬼怪们明白,假如敢做那种事情就会遭受惨痛的教训。 岩永接着低头看向猴妖们交出来的弓与三支箭。 「就算要物归原处,但毕竟我宣告过谁射中苹果,弓箭就归谁。要是都没人射中,感觉也讲不过去呀。」 她将拐杖放到一旁后,拿起弓、架起箭,拉弦瞄准九郎头上的苹果。 拉弓靠的不是臂力而是正确的姿势。只要姿势、步骤做对了,不需要什么多余的力气就能使弓臂弯曲,准心固定不摇晃,箭矢也能照自己想像的轨迹飞去。 岩永松开拉弦的手指,让箭射出。 霎时,箭矢划破空间,不偏不倚地射中了──九郎的胸口。总觉得好像传来九郎呻吟的声音,但想必只是听错而已吧。 「高度有点估错了。不过这下我已经抓到手感,下一箭肯定会中。」 岩永准备再拿起另一支箭,却被两只猴妖哭哭啼啼地制止。 「请、请您就此打住吧,公主大人!这样九郎大人等一下绝对会动怒的!要是我们被他抓来泄愤可受不了啊!」 「但下一箭我绝对会射中的呀。」 岩永虽然这么说,不过这下不只那两只猴妖,来围观的妖怪与幽灵们也纷纷上前制止,让岩永只好不甘不愿地把弓放下了。 后来,将箭拔出并解开绳索的九郎用手掌狠狠抓住岩永的脸部,让她悬到半空中痛苦挣扎。 这男人对自己可爱的女友竟做出如此过分的行为。对女友一、两次小小的失败都不能容忍,没度量也该有个限度才对。就这样,到头来还是换成岩永生气了。 注2:江户幕府的职位之一,掌管都市的行政与司法,特别指江户町奉行。 第五话 斩杀雪女 十一月初,岩永琴子意外与高中时代认识的秋场莲取得联络,而且不得已下接受了对方的委托。 岩永身为怪异存在们的智慧之神,假如是妖魔鬼怪们来找她商量问题,她都不会拒绝。然而这次是高中时代虽然同届又同社团,但毕业之后几乎没有交集,甚至连联络方式都互不晓得的男生,岩永本来并没有义务答应对方的请求。 不过连委托内容都不听就置之不理也让岩永感到有些踌躇。岩永的父母与莲的双亲互相认识,而这次是对方表示自己儿子在高中时代受过琴子大小姐关照,基于这缘分有事情想要找大小姐商量,方便的话能不能联络一下,若不方便也不勉强──就这样,把莲的手机号码透过父母交到了岩永手上。 岩永家经营的是一间颇有规模的公司,与莲家相关的企业也有往来。而莲既然会特地透过这个管道设法与岩永取得联络,代表应该不是什么芝麻小事吧。 在这类企业或财团的社交界中似乎流传着关于岩永的传闻,说如果遇上常识难以说明,甚至可能需要驱邪或求神之类的麻烦问题时只要来找她商量,就能顺利解决的样子。 岩永接到的那些商量委托之中,虽然有时候真的与怪异存在有关系,让她身为智慧之神必须出面解决才行;但其实多半状况都是人为的无聊问题,而岩永也很想置之不理。可是她又必须顾到父母的面子,所以经常不得不接受商量并动身解决问题。然后无论是哪种状况的问题,岩永总会以『现实中并没有妖魔鬼怪或灵异现象之类充满幻想的东西,一切都是能够合理解释的乏味问题』的结论收场。但不管怎么说,关于她的那项传闻一直以来都没有消退过。 岩永虽然感到麻烦,还是拨给了父母转交给她的电话号码。内心本来还期待对方想商量的事情可能和妖魔鬼怪八竿子打不着关系,只是想要岩永介绍女孩子给他之类的内容,这样就能拒绝得心安理得。然而那一丝希望终究落空了。 莲首先反覆感谢岩永联络之后,稍微压低声量说道: 「其实是这样,我大学认识的一位朋友说他家祖先中似乎有个在江户时代以斩杀雪女闻名的剑客。而关于这件事他遇上了一些烦恼,所以想问问看岩永同学能否抽个空跟他谈谈。」 为了江户时代的事情有什么好烦恼的?岩永本来想如此挂断电话,但这听起来似乎牵扯到妖怪的雪女。那么岩永就比较难以劈头拒绝,而不得不有所行动了。 江户时代,将军德川家齐在位期间。时年二十二岁的白仓半兵卫因感受到自身剑术的极限而绝望了。 「要那样悲叹还太早了,半兵卫。你年仅二十岁时便获得无偏流剑术的真传,实力也早已超越老夫。现在还不是论自身极限的时候。」 半兵卫的师父中川嘉十郎虽然如此安慰他,但就是从获得真传的二十岁之后,半兵卫便有剑术停滞不前的自觉了。何况即使获得了真传,也不表示已经将无偏流剑术学到极致。这点嘉十郎应该也很清楚才对。 或许是看出半兵卫内心这样的想法,嘉十郎又对他说道: 「说到底,就连无偏流的开宗始祖井上又右卫门大人毕生也未能将其剑术修练至极致。光是能够把剑使得如你这般境地,就已让老夫称羡不已啦。」 嘉十郎虽然缩着身体如此表示,不过他其实也已年过五十,身为无偏流道场的师父教导了许许多多的门徒。他过去曾是藩(注3)的专任剑术指导,但由于脚受伤而辞去了那项职位。现在虽只是街上一间道场的师父,然而并不表示他的实力就弱。 或许半兵卫在剑技与强度上的确已经超越师父,但那也是因为师父很优秀,才让他年纪轻轻便达到这般境界的。 「如果老师年幼时便遇上如您这般的师父,肯定会变得更强吧。」 听到半兵卫这么回应,嘉十郎笑着摇摇头。 「无偏流本就是术理明瞭而易于传授的剑术,只要学个十年便能成为独当一面的指导者。也因为如此,常被人揶揄是无才之箭、凡夫的剑术。虽然说,会那样讲的人并不理解,将剑术传授得谁都容易明白且能变强的又右卫门大人是多么可畏,以及正由于如此而能够达至的无偏流之奥义。」 嘉十郎接着语气锐利地说道: 「半兵卫,你已逼近于那项奥义的境界。别着急,只要你好好练剑,肯定有一天能够修得那招传说中的秘剑。」 无偏流剑术是在德川家治任将军位时,由井上又右卫门正胜所开创的流派。其特征正如嘉十郎所言,将应当如何挥剑、如何锻炼体魄、如何移动脚步等等的术理说明得极为清楚明瞭。 剑术是一门借由肉体动作达至结果的学问,本来就不容易透过言语传授。即便实际示范动作,也并非看过就能马上办到同样的事情。 每个人的体格不同,力气与感觉也不一样。要将形体或感觉相异的东西正确传达给人明白本身就很困难。只是模仿动作也会出现勉强的部分。因此传授剑术时使用的表现方式自然会变得难解而模糊,学剑的人只能够在不明瞭的状况中日复一日地锻炼,若欠缺才华甚至无法朝正确的方向进步,虚耗光阴。 然而井上又右卫门却将剑术发展为能够透过明瞭的言语进行说明的形式,因此获得了众多门生。毕竟就算生于武士之家也不代表每个人都有使剑的才华,剑术迟迟无法进步的人不在少数。那种人学起无偏流却能在转眼间变得擅于使剑,而这样的评价又使得流派更加广为人知了。 然而与此同时,偶尔会有其他流派批评无偏流虽然只要学习就能进步,但终究是由于内容单纯所以容易学习的新手剑术,是仅止于学徒水准的剑法,到最后也只能修练到普通的强度而已。 当然,若只是内容单纯的剑术应该很快就会遭到淘汰,不过无偏流并非如此。无偏流之中也有正因为透过单纯的锻炼打好基础才可能学习的招式。而这些招式同样几乎都被解说得清楚明瞭,容易理解。但理解了并不代表就能按照解说的内容施展剑术,必须更进一步地锻炼自己才行。 另外,身体若没充分锻炼,即便有才能也无法按照术理挥剑。拥有剑术的才华顶多只是脑袋比较容易理解而已,身体并不会立刻跟上。越是仗恃自己的才华而懈于锻炼的人,到最后就会越明显地难以学得无偏流的本质招式。 无偏流正由于其术理明瞭,更能清楚突显出挥剑者的不足之处,因此也是一门让人痛切体认到自身不成熟的残酷剑术。 「在无偏流中特别定为秘剑的招式有三,而只要能够修得其中两招便算是练得真传。实际上光是能学得其中之一,就已经不输给其他剑客了。」 嘉十郎彷佛在安抚钻牛角尖的半兵卫般说着。 「三招之中的两招都有详细说明是什么样的剑技,只要努力不懈地修练,且多少拥有剑术的才华,便能修得。然而最后的一招不但说明得不明瞭,就连其剑技的本质也不明确。」 在无偏流之中也非常稀奇地唯有这一招难以清楚说明,只有模糊的表现流传下来。 「即便是又右卫门大人也唯独关于此招无法说明该如何才能修成,据说就连他本人都没能达到自在施展的境界。」 「是,我知道。」 「也因为如此,又右卫门大人虽开创流派,收了许许多多的门徒,到五十五岁却留下书信表示自己为了完成最后的秘剑决定前往修行,而消失了踪影。」 「之后三十五年来,没有人再见过又右卫门大人。至今也依然无人能够施展最终的秘剑。」 假如又右卫门还在世,也已年过九十。若已完成剑技应当就会现身,而如果到了那个年纪还未完成,想必也无望了。半兵卫并不相信又右卫门还活着,而在这点上嘉十郎似乎也是一样。 「见过又右卫门大人施展最终秘剑的人虽然尚有几名在世,但无人能够清楚说明那究竟是什么样的剑技。老夫虽有机会受又右卫门大人亲自传授剑术,但无缘见识到那招。只记得又右卫门大人难受地表示,他即便尝试五十遍也未必能够正确施展一次。」 嘉十郎继续安抚似地说道: 「半兵卫,别太心急。脚踏实地继续锻炼吧。」 然而半兵卫到二十三岁那年,终究离开了家乡。无论自己如何持续以往的锻炼,都只让他在在体认到自身进步的极限所在。这使得他不禁认为如果出去周游各地修行或许还有一丝希望,于是难以压抑冲动之下选择了离乡。 半兵卫内心也有在逃避的自觉。无偏流并没有禁止与其他流派比赛交流,而且只要是出名的道场自然会有人来挑战,因此其实并不缺与外人切磋剑技的机会。在道场身为代授师父的半兵卫,总能不费吹灰之力便击败那些对实力有自信的挑战者们,甚至还会指导对方有什么部分不足,该怎么修练可以变得更强等等。 如今在道场近邻已无人能够敌过半兵卫,就算多少换个地方,透过周游各地修行试图得到什么突破,其实就跟等待奇迹发生没有两样。说到底,当年又右卫门便是基于同样的想法离开家乡,结果一去不回。要对此怀抱希望本就是件奇怪的事情。 实际上,半兵卫周游各地持续修行了两年,终究徒劳无功。虽然旅途上的确有遇到比自己更强的剑客,获得学习的机会,但内容都不出想像的范围。反倒是对方从无偏流清楚明瞭的教导中学到了更多的东西。 半兵卫甚至没有让剑技开拓出全新境界的预感,唯有更加确信自己的力量不足。 就在那样的冬季即将到来之际,半兵卫在某处山脚的村落听闻到一件奇事。 「您说在山顶处有雪女出没,杀害通过的旅人?」 半兵卫虽然并不相信真的有那样的妖怪,然而村民的语气中充满了受害受苦之人的迫切感受。 「是的,大约三个月前开始,无论昼夜,只要有人配刀想要翻越山岭,就会在不知不觉间被白雾包围,随后遭到袭击。据见过之人形容,那似乎是身着白衣、一头黑发,样貌极为美丽的雪女。」 「只有持刀的人才会遇袭吗?」 听到半兵卫如此回问,村民露出难掩对雪女感到恐惧的表情点点头。 「是的,那雪女或许对武士有所仇恨。若是没有配刀的人就能平安越过山岭,而且就算有持刀,只要弃刀逃跑,她也不会继续追赶。」 虽然如此一来可以平安越过山岭,但身为武士也不可能因为害怕雪女就丢弃腰际的长短配刀。就算舍弃,回国后恐怕也难逃切腹示责的下场。据说因为这样,至今已有几十名武士丧命于山中。 由于只有配刀的人才会遇袭,因此有不少人即便随行也没受到任何伤害。另外也有并非武士而只是带刀护身的人选择弃刀逃跑,结果获救的案例。 半兵卫也从内容中听出这些话不是什么诳语或玩笑怪谭。而那条山道是行商并经之路,藩府也无法坐视那样的暴行持续下去,因而派遣了剑术高明的剑客们前往山岭,试图抓出雪女的真相,但却一个个都遭到反击丧命。 据说就连藩中最强的一刀流高手,也被人发现右手依然握着刀却身首异处的尸体。 根据见过雪女但平安脱身的人所描述,雪女似乎是手握寒冰制成的刀袭击剑客的样子。假若不是被雪女的妖术夺命,而是被堪称武士灵魂所在的刀剑袭击丧命,剑客也只能怨恨自己的实力不足。正因为如此,更加让雪女对武士怀恨在心的谣言广为流传了。 听到这样的传闻,半兵卫不禁感到欢欣鼓舞。 「这是个好机会。无偏流乃追求术理之剑术。正由于那个术理,让我痛切感受到自身剑技的极限。既然如此,如果能与超越人间之理的妖怪对峙,或许能够让我领悟出不同的剑术之理。只要能成功斩杀妖魔,我也许就能突破自身的极限。」 至今正因为都是与人对峙,才感受不到任何变化。若能获得超越世理的经验,让自身处于超越世理的状况之中,或许就能看见全新的境界。不,非看见不行。 半兵卫于是决定持刀前往那座山岭了。 「我劝您作罢吧。或许您对剑术很有自信,但至今已有许多像您这样的人被雪女打倒了。即便是五名武士大人一同前往山岭之时,隔天也被人发现五人的尸体排列在山脚下。而且据说都是一刀毙命的。」 村人们虽然如此制止,但半兵卫并不听从。钻牛角尖的他心中认为假如错过这样的良机,自己可能一辈子都只能做个半吊子的剑客。那样与化为死尸根本没有两样。 若最终丧命于雪女之手,那也代表自己与剑术之路无缘,能够干脆死心。抱着这样的想法,半兵卫于黄昏前登上了山腰。 就这样,他遭遇到雪女了。 「岩永同学,谢谢你这次接受我们的商量。我还想说你可能已经不记得我了。」 「我的记忆力可没差到会把两年前还在同一个社团的人给忘记呀。」 见到秋场莲讲得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岩永本来想抱怨对方究竟把自己想成一个多没情义的老同学。不过她一开始还觉得自己没有义务要接受对方商量,所以莲的这个说法或许也讲对了几分。 十二月十六日星期五下午两点多,岩永来到位于闹区的一间ktv。不过并不是为了唱歌,而是因为如果要保持一定程度的私密性又能坐下来慢慢谈话,这种地方是最合适的选择。这里不但不用怕没东西喝,价钱又便宜,很适合给学生族群聚会。 岩永是第一次进入这样的场所,过去只有透过电视剧或新闻知道内部构造与利用方式,因此难免感到有些生疏。不过这里隔音设备良好,感觉的确比较方便安静谈话。 包厢里有排列成ㄈ字形的红色沙发以及中央一张桌子,麦克风就放在桌上。正面墙上有一台大型的液晶萤幕,另外还有铃鼓和砂槌等东西。 「今天非常谢谢你抽空前来。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白仓静也。」 大家点的饮料都到齐后,身为莲的朋友同时也是今天要商量问题的青年,坐在岩永对面的位子上如此端正鞠躬。他的身高并不算太高,大约一百七十公分上下。整体线条细瘦,容貌上有些女性化,肤色也白得引人注意。体格看似纤细不过姿势端整,有种即使遇到多多少少的强风或地震彷佛也不为所动的稳定感。感觉就像一把刀工精湛的日本刀。 要形容他是个美青年或许也不为过。目光锐利洒脱,又隐约带有几分忧愁。毕竟据说是出名剑客的后代,搞不好这位静也同样会使剑。假如在时代剧中扮演俊美剑客,无论当主角或反派应该都会爆红吧。 静也接着说道: 「关于岩永同学的传闻,我从以前就有耳闻。我一直认为恐怕也只有这个人能够为我心中的烦恼给出一个答案,但无奈我并没有能够找到你商量问题的人脉,所以本来已经死心放弃。然而最近我才知道秋场原来在高中时代有将近三年的时间都和岩永同学参加同一个社团,也听他描述了你在社团中活跃的表现,让我觉得还是希望可以请你至少听听看我的问题,所以就拜托他勉强帮我介绍了。」 岩永这时看向坐在静也旁边喝着可乐的莲。 「你究竟是怎么形容我的?」 「也没什么,就是纯粹的事实而已。」 莲别开视线如此表示。 「再讲得详细一点。」 「就是你一如传闻,是个无论对于多么奇特不可思议的事情,都能用合理解释否定灵异存在的人。另外还有那个解决问题的方式,看起来彷佛使用了什么灵异或怪异力量的事情。」 「使用灵异力量否定灵异存在,你不觉得这种说明很矛盾吗?」 「可是当时的天知社长跟风间同学也都这么说啊。」 莲试图把责任分散给其他的社员。高中时代,岩永因为某些理由参加了一个名叫推理研究社的社团,也多多少少解决过一些神秘的事件或问题。然后正如莲所说,她在私底下也有透过灵异力量处理那些谜团,因此可以说社员们的观察是很正确的。 话说回来,明明听了那样矛盾的说明竟然还是希望找岩永商量问题,看来这位叫静也的青年内心的烦恼应该非常棘手的样子。莲从高中时代开始就因为个性较软弱的缘故,好几次都难以拒绝别人的拜托而把商量委托带到社团来。这次大概也是在静也的万般恳求下提心吊胆地拜托岩永联络的吧。 「我不晓得传闻中怎么形容的啦,但我是个不相信什么幽灵、妖怪或外星人而重视科学的现实主义者喔。」 岩永带着几分谎言对静也如此露出苦笑。虽然她与外星人是真的无缘,不过跟妖怪其实很亲近,在这间ktv中也有见到幽灵,刚刚还对进店的岩永恭敬问好过。 她接着咬住漂浮汽水的吸管,催促话题继续讲下去: 「然后呢?你要商量的问题是?反正难得有这个缘分,要我听听看你的烦恼也无妨。」 对岩永来说,毕竟这次的内容似乎与妖怪有扯上关系,因此也没有要马虎带过的意思。 静也露出做好觉悟的表情后,突然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我家从江户时代以来代代传授一种叫无偏流的剑术流派,这和我想问的事情有非常深的关系。虽然一般讲到剑术大家比较熟悉的是柳生新阴流、天然理心流、一刀流或示现流等等的流派,不过无偏流由于术理明瞭且实力强悍,据说江户当时非常有名气,甚至有一时全国门生超过三千人。然而进入明治后一方面也由于废刀令的缘故,剑术变得并非绝对需要学习,因此流派已经没有过去那样强大了。不过其理论内容也有延续到现代的剑道,至今依然有道场继续传授着流派与剑术。」 他一口气讲到这边,顿时不安地放低声量。 「对女生讲什么剑术流派恐怕也没什么概念吧?」 或许他对剑术的情感强烈,谈论起来就会不小心热血过度,曾经有过让女性听到困惑不解的经验吧。 要是他因此变得客气畏缩也很难继续讲下去,于是岩永微微一笑: 「我最起码知道圆月杀法喔。」 「那是虚构人物的招式啦。」 莲一副很傻眼地吐槽,不过那毫无疑问是很出名的剑技才对。 静也表情认真地指责莲: 「这样至少比完全不懂剑术的人要来得好讲话啦。」 「可是一般来讲,应该会先提起自己知道的出名剑客吧?」 于是岩永只好试着列举自己知道的剑豪: 「我是知道新免无二斋或柳生宗冬啦。」 「你根本是故意避开名人对不对?其实你很懂剑道吧?」 莲当场露出四肢无力的表情,但岩永觉得好歹也该懂得这点程度的玩笑话才对。顺道一提,无二斋是宫本武藏父亲,而宗冬则是柳生十兵卫的弟弟。 似乎已经感到疲惫的莲接着对静也表示: 「岩永同学虽然基本上有点坏心眼,但如果是她没意思要处理的事情,她也不会像这样动身。你就照你平常的调子谈论剑术没关系,和雪女有关的部分她也会理解啦。」 静也大概是将岩永的幽默诙谐好意解读,透白的肌肤稍微变得气色较佳,再度开口: 「无偏流的开宗始祖叫井上又右卫门正胜,其剑术在当时来说是非常合理的内容,从挥剑、运脚乃至锻炼的方法都说明得钜细靡遗,甚至会配合具体的数字与标准进行传授。无偏流基本上就如其名,在锻炼时不会偏重什么部分,无关乎惯用手、惯用脚是哪一边,认为应该全身均衡锻炼,以期能够随心所欲地活动身体。」 这样的剑术岩永还是第一次听说。以江户时代来讲,这样的内容可以说相当贴近现代,感觉比较类似西洋的思想。日本的传统技艺不仅限于武术,基本上都为了强调精神层面的东西以及神秘性,具有刻意避免让本质显得清楚明瞭的倾向。虽然其中的确也有较难明瞭化的部分没错。 「也因为这样,无偏流传授的剑术非常清楚易懂,据说就算是不具备特殊才华的人,只要认真修行还是能够成为一名出色的剑客。对于生在武士世家却不擅用剑的人来说,这是再适合不过的剑术。而且也因为容易进步变强,所以相当有名气的样子。」 「不过这点听起来应该也容易成为负面的评价。外人搞不好会认为学习无偏流的都是没有才华的人,因而看不起这门剑术,甚至也会有人因此不愿入门吧。」 认为清楚易懂的学问是因为它没有深度,觉得带有神秘性而复杂难解的东西才比较高等。这同样是一般人常有的倾向。 静也彷佛正期望岩永提出这点似地点头回应。 「没错,听说当时还有人故意宣扬那样的评价。不过开宗始祖又右卫门厉害的地方就在于能够从那样清楚明瞭的基础中发展剑术,进一步创立更高等的剑技与理论。无偏流的剑术虽然简明易懂,但越是接近其奥义,就越需要勤于锻炼才能实践招式。若能够修练到那样的境界,实力就会强到连其他流派的师父都不是对手。」 反过来讲,那剑术大概出名到其他流派都会忍不住想扩散负面评价的程度,而且实际上也有得出成绩吧。 岩永用汤匙挖起浮在汽水上的冰淇淋。 「原来如此。就算实践上有其难度,只要理论清楚明瞭就比较容易修练。即使没有才华,也会觉得只要努力不懈,总有一天就能达到高手的境界。虽然说实际上时间是有限的,而且随着年龄增长体力也会衰弱,变得难以修行,因此光靠努力能够达到的境界还是有限。到头来缺乏天赋的人还是难以成为高手,不过只要有一定程度的才华,就能很有效率地成为一流剑客是吧。」 静也似乎因为岩永的理解能力实在过于准确而有点傻住的样子。虽然在传闻中已经有所听闻,不过实际上岩永的外观看起来年幼得像个中学生,所以他或许刚开始多多少少有点怀疑岩永的能力。像刚才岩永戴着贝雷帽,披着红色的大衣又拄着拐杖现身于包厢的时候,他也偷偷向莲确认过是不是这个人没错。 静也接着重新端正坐姿。 「虽然和现代的运动科学与人体知识相对照,还是会发现又右卫门的剑术中有几项错误,不过跟当时的其他流派比起来已经算大幅理论化,我认为以传授他人的剑术来讲可说是最高水准的流派。」 看来他果然也有修练自家传承下来的剑术,搞不好在剑道上也拥有高等的段位。他不但举止上找不出缺点,目光又锐利,或许这也是原因之一吧。 静也从柔软的沙发上起身,从桌上拿起一支麦克风当成刀,动起身体展示。 「然后在无偏流之中特别有三招被当成奥义的秘剑。一招是『落花』,简单来讲就是用单手横向挥刀,可以从比平常更远的距离砍到对手的招式。关于这招的姿势到运脚的方式,又右卫门都有详尽记载并传授给弟子。虽然只要按照其内容摆出动作就能重现招式,但是想练成必要的肌力、体干、呼吸与距离判断能力等等也不容易。不过修练这招的步骤方法都传授得非常清楚。」 他说着,大幅往前踏出右脚,让左脚留在身体后面的同时,把右手中的麦克风横向一挥。这大概就是『落花』基本的形式吧。 至于招式名称或许取自能够像切落花朵般砍下对手脑袋的意思。由于姿势上非常勉强,就算刀锋真的能碰到对手,要斩断身体应该还是需要相当程度的力气与技巧。 「第二招叫『张弓之月』。这是从下段姿势如描绘半月一样把刀尖往上挥起的同时用单手突刺的招式。从对手的角度来看就彷佛在远距离处往下放的刀突然消失,紧接着自己身体就已经被贯穿了。这样形容起来虽然好像很简单,而且实践理论也很清楚明瞭,然而要真的重现这招,所需的锻炼过程可一点都不容易。」 静也同样展示了一下『张弓之月』的型。所谓张弓之月就是半月的别称,应该是取自从下段动作往前突刺时刀尖画出的轨迹吧。这招就跟刚才的落花一样,无论姿势也好、脚步也好,感觉都必须在一瞬间做出很勉强的动作。单手握着刀柄末端往前刺的动作,多多少少让人会联想到西洋的击剑。 静也把脚缩回来,转朝岩永后,将麦克风放回桌面并坐到沙发上。 「然而问题就在于最后一招秘剑──『垂雪』。唯有这招,又右卫门无法明白地讲解其术理,就连他自身也没办法随心所欲地施展,据说光是要示范给弟子们看都很困难。为此感到羞耻的又右卫门在五十五岁时,留下字条表示自己要远出修行以完成『垂雪』,然后就这么失踪了。由于他早年丧妻而举目无亲,而且对自己的弟子们非常信赖,才能办到这种事情的吧。」 讲到这边,静也喝了一口乌龙茶,喘了一下气后,继续说道: 「无偏流在又右卫门消失之后,也依然透过高徒之手发扬光大了。由于出色的弟子众多,修行方法又清楚明瞭,所以就算开宗祖师不在也不会对宣扬流派造成影响。另外有点讽刺的是,正由于在各种明瞭的内容之中唯有一招不明确的剑技存在,反而提升了流派中的向心力。因为若没学得『垂雪』就不算是精通无偏流,所以大家不会转学其他流派,而都留下来继续努力锻炼了。」 这确实是一种讽刺。开宗祖师失踪后音讯全无,也是个充满谜团的部分,或许这点也成为了一种魅力。 「换言之,神秘而难以理解的东西比较能够吸引人的这项真理,终究获胜了是吧。」 对于岩永这样的感想,静也同样态度凛然地说道: 「不过就在又右卫门失踪三十八年后,德川家齐担任幕府将军时,出现一个人物学得了传说中的剑技『垂雪』,甚至把其中的术理都解析出来了。那人物名叫白仓半兵卫英昭,当时二十五岁。由于他的存在,让无偏流的剑技最终完成了。」 岩永感到有点奇怪。因为流派完成应该是好事,但静也的表情却隐约流露忧愁。 「然后相传白仓半兵卫是在某处的山岭遭遇到妖怪雪女,并透过斩杀雪女而悟出了『垂雪』的术理。」 以清楚明瞭为象征的剑术流派中,忽然出现了雪女这种可疑的存在。而且还是在『促成流派完成』这样重要的部分。 「因为这样,让无偏流与雪女之间有了无法切割的关系。」 如雪女般肌肤白皙的青年不带丝毫笑意地如此断言了。 岩永稍微搅拌一下绿宝石色的汽水,尽可能语气温和地问道: 「那位斩杀了雪女的白仓半兵卫就是你的祖先吗?」 静也点点头。 「是的,不过半兵卫终生未娶,是由养子继承家名,因此和我应该没有血缘关系才对。但就祖谱来看是我的祖先没错。」 虽然这讲法让人有点在意,然而岩永没有多问,而是针对雪女的部分稍微深入讨论: 「就算同样是雪女,在不同地区也被称作雪女郎或雪女童。传承故事中有的形容是年轻女性,有的又说是老妪。危害的方式也各不相同,有的会袭击男性夺取精力,有的则是会掳走小孩。他斩杀的是什么样的雪女?」 「那雪女据说年轻貌美,穿着一身和服,不分昼夜都会现身山岭,用寒冰做成的刀斩杀持刀路过的人类。假如是没有持刀或弃刀逃跑的人,她似乎就不会攻击的样子。不过在准备越过山岭的集团中只要有任何一个人持刀,就会立刻被白雾般的东西笼罩四周,然后遭到雪女袭击。」 静也用情绪平淡的语气如此回答。岩永接着稍微沉思。听起来这并不是完全虚构的故事。 「既然有人就算被袭击也能平安脱身,代表目击过雪女的人应该不少吧?」 「是的,所以藩府也有派遣实力高超的人到那座山岭讨伐雪女,却好几人都反过来遭到杀害了。甚至连牺牲者的名字都有记录下来。在山脚的村落也流传那个雪女对武士有特别的仇恨。」 「在山路上遭受武士粗暴对待甚至最后还被斩杀的年轻女子,幻化为雪女现身──感觉也有可能是类似这样的背景呢。」 总是主张妖魔鬼怪不可能存在的岩永,却有这种彷佛承认雪女存在似的发言,应该会让人产生感到奇怪的反应才对,不过静也和莲都很识相地没有多讲什么。 「雪女现身的原因虽然不明,但那条山路实际上发生过许多受害案例也是事实。而据说当时周游各地修行中的半兵卫得知这件事后,便不顾其他人劝阻,独自前往山中了。」 听到静也的说明,岩永抓了一下头。 「该说是好事之徒嘛,那位白仓半兵卫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物?」 就算是江户时代,到了德川家齐担任将军的时期也已经是十八世纪末或十九世纪初,应该是妖魔鬼怪们的存在感开始变得稀薄的时代才对。在那种时代中竟然轻易相信妖怪出没的传闻并前往山中,可见是个相当奇怪的男人吧。 虽然岩永这种讲法,换个角度搞不好会被解读为在骂对方祖先是疯子,不过静也看起来并不以为意地说明起状况: 「传说半兵卫当时愁于自身的剑术不成熟而感到焦急的样子。然而他其实自幼学习无偏流,被周围的人称作天才,是个才二十岁就习得秘剑『落花』与『张弓之月』的剑客。就连他的师父中川嘉十郎都说,他总有一天肯定能够悟出『垂雪』的奥秘。」 原来是个自我评价很低的男人。虽然总比自我意识过剩的人来得好,不过明明拥有卓越的才华却哀叹自己不成熟,他周围其他无才的人想必很尴尬吧。 就在岩永含着吸管喝汽水的时候,静也继续说道: 「然而正由于半兵卫具备非凡的才华,让他清楚看出了自身的极限,明白自己实在难以学得『垂雪』。据传半兵卫本来是个不适于学剑的男子。他身材不高大,比起一般男性更纤细。肤色白皙而五官端整,甚至有时会被人误以为是女性。不过换个讲法也代表他是个相当俊美的男子,很受到周围女性的欢迎。虽然说他本人对于不适合当剑客的纤细体格与手臂抱有自卑感,因此即使被女性爱慕也只会感到厌烦就是了。」 岩永重新观察起静也。他虽然刚才说自己没有血缘关系,不过半兵卫的外观搞不好就跟静也很相似。 「后来半兵卫为了寻找突破自身瓶颈的方法,二十三岁时离乡周游各地修行剑术。然而过了两年始终没有收获,正当他快要陷入绝望的时候,听到了关于雪女的传闻。」 「原来如此。他觉得如果与常理之外的妖怪交手,或许就能领会超越常理的道理是吧。」 岩永认为自己应该非常准确地解析出当时半兵卫的心境。更进一步说,她甚至认为那青年当初需要接受心理辅导才对,不过她并没有把话讲得那么白。 「你说得一点都没错。由于无偏流的术理而看出自身极限的半兵卫认为,就是要找妖怪当对手才有可能找出一线希望。」 静也对于不需要全部说明就能理解的岩永露出敬佩的眼神。 「然后他真的遇到雪女,并斩杀了对方?」 「是的,黄昏之前从村落出发前往山中的半兵卫,到了半夜再度回到村中,并告诉村民自己斩杀了雪女。他的衣服到处被刀划破,被鲜血渗染,而且他本身与出发前相比也看起来精疲力竭,因此村民们都猜想他应该经历了一场非比寻常的苦战。」 假如真的与雪女持刀对峙、斩杀了对方,半兵卫可说是踏入了超越常理的境界。但岩永认为这种事情实在不可能办得到。 毕竟雪女能够飞天,也拥有各种从刀剑的攻击范围之外打败人类的方法。可以操纵冰雪或寒气,轻易冻死剑客。就算坚持一定要用冰刀砍人,只要雪女别轻忽大意到太夸张的程度,应该不可能会被人斩杀才对。 「半兵卫很简洁地向村民描述自己与雪女之间的死战,也提到自己在那样的生死之际悟出了秘剑『垂雪』的奥秘,才好不容易靠一刀斜砍斩杀了雪女。但他又表示自己的『垂雪』还不完整,没有清楚掌握其中的术理。必须趁自己还记得砍杀雪女时的感觉,赶紧修练才行。于是他拜托村民帮忙准备进山修行所需的物品,到隔天傍晚又再度出发了。」 由于领会了自己渴望已久的剑技奥秘,希望在遗忘之前赶紧掌握为自己的东西。就行动上来讲并没有不自然的部分。 岩永不禁推想,这故事中究竟含有几分真实? 然而静也却有如要阻止那样的臆测般说道: 「雪女从那之后就再也没出现在山中,即便有人腰际配刀越过山岭,也不会再遭遇任何怪异存在了。这些都是在村落与藩府有留下纪录的事实。」 「呃不,我没有要否定到那种程度的意思。」 岩永把右手食指放到自己额头上。静也对于抱持怀疑态度的岩永并没有特别指责,继续讲述起自己祖先的伟业: 「半兵卫过了大约两个月后又回到村落,并前往向师父嘉十郎报告自己成功学得『垂雪』的事情。更在嘉十郎面前与道场的高徒交手,表演施展『垂雪』的剑技。结果每个对手都连挥动竹刀的机会也没有,就被半兵卫抢先击败了。」 「『垂雪』应该是传说中的剑技,要怎么知道半兵卫示范的招式和开宗祖师又右卫门的剑技是一样的?」 岩永试着提出半兵卫用自己独创的招式替换掉包的可能性,但静也立刻否定那样的说法: 「虽然是传说的剑技,不过又右卫门有留下概要形容那是什么样的招式。而那个概要的内容与半兵卫示范的招式是一致的。而且当时亲眼见证过又右卫门施展『垂雪』的弟子们还有几位依然健在。半兵卫同样在那些人面前施展剑技,结果他们都当场落泪,跪到地板对半兵卫垂下头,庆祝无偏流总算完成了。」 既然是失踪了三十年以上的开宗始祖所施展的传说招式,当年有幸亲眼见证的弟子们应该都已经超过五十岁才对。岩永想像着那样的一群人对一个肌肤白皙的俊美剑客伏首赞叹的情景,不禁感受到剑术世界之深奥。 「半兵卫不但能够随心所欲地施展『垂雪』,更能用明瞭的话语详细解释其术理。无偏流于是完成了。将这些无偏流的奥义记载下来的书籍在我家代代相传,据说从当时就是即便隶属其他流派,只要有实力的人都能阅览,绝不私藏的样子。」 岩永疑惑歪头。 「流派的秘剑或奥义通常不是应该保密吗?要是被其他流派的人知道了底牌,交手起来肯定会很麻烦吧?」 在多半状况下,要是底牌被人知道就会变得对自己不利才对。岩永听说有些流派中就算是称为秘剑的招式,其实只要原理被揭穿就容易遭到破解,在某种意义上是比较类似于奇袭或暗算的招式。 「无偏流的想法认为,假如底牌被人知道就会输的剑技终究也只有那点程度。又右卫门表示,即便被对手知道内容也照样能获胜,才叫货真价实的剑术。」 那样的透明性确实令人佩服,不过看来那位开宗始祖又右卫门彻头彻尾地想要把剑术的神秘性完全剥除的样子。 静也斩钉截铁地说道: 「这反过来也表示,流派所传授的剑技与奥义绝非知道内容就能轻易模仿或破解的东西。由于不管要施展什么招式都需要经过日复一日的锻炼,所以就算被对手知道也没什么好害怕的吧。像『垂雪』也是一样,虽然原理清楚明白,但如果要重现招式也难以想像究竟需要多少的天赋与努力。」 莲这时插嘴表示: 「所谓『理论上可能』这种讲法,通常都是代表『不可能』的意思啊。」 关于这点岩永虽然也感到同意,但未免讲得太直接了。 「那么那招『垂雪』只有半兵卫有办法施展吗?」 静也态度从容地摇摇头。 「半兵卫逝世之后,有两个人也成功学会了那招剑技。这也证明半兵卫的理论是正确的。至于那两人之后之所以没有再出现能够施展的人物,很大的因素在于社会上已经变得没有那样磨练剑术的动机了。毕竟从半兵卫算起,过了三代之后就进入二十世纪啦。」 刚才静也提过的废刀令是于一八七六年颁布。到了十九世纪末,日本刀已经变成了非日常的道具。 岩永对于无论先人如何凭借执着、赌上生命奠定基础也终究轻易没落的技艺不禁感到些许同情,而脱口说出自己的感想: 「在十九世纪中期爆发的戊辰战争中,以心形刀流的天才而闻名的伊庭八郎据说也是持刀奋战,但最后依然因为近代武器而战死了。由于剑术高超而受人尊敬的机会逐渐消失,到了明治之后想必也难有人会想要挑战难于学得的秘剑吧。」 结果静也顿时睁大眼睛。 「真亏你竟然知道心形刀流啊。」 「所以我就说岩永同学很恐怖嘛。」 莲虽然从旁多嘴,但可别小看了资讯化的社会。搞不好在不知不觉间就会大量出现对刀剑或剑术知道得很详细的女生们呀。 静也小声咳了一下。 「言归正传。半兵卫后来继承了师父的道场,让无偏流又更加发扬光大了。而据说他嘴上总会说自己是因为和雪女交手才领会出『垂雪』的奥义,一切都是雪女的功劳。就连在藩主面前表演比武,被问及『垂雪』的奥义时,他也不断赞扬雪女的存在。」 「因斩杀妖怪而领悟剑技的故事虽然有趣,但稍有一步走错,也可能被人嘲笑那是可疑的剑术吧?」 岩永提出这项令人在意的问题,而静也点点头后,仔细回答: 「虽然我无法正确得知当时的风气如何,但比起现代,应该还是个会相信妖怪存在的时代,而且听说也有人接受他那样的讲法。另外,假如半兵卫只是个普通的剑客,或许还会遭人嘲笑。然而他总不吝于施展被称为传说的秘剑,因此有不少人解读那是因为某种唯有高手才能理解的理由,所以他才会这么表现的。」 「也就是说,他刻意对外宣扬雪女的存在吗?不,或者是他的剑技看起来实在高超到假如没有那样超越常理的存在,就难以说明的程度吧。」 另外也可想成是故意强调妖怪的存在,能够使他学得秘剑的过程带有神秘性,反而能够增加说服力。虽然这样与祖师又右卫门所提倡的剑术透明性完全背道而驰,但就战略来说并不坏。话虽如此,不过岩永本身还没得出一个结论。 静也继续平淡说明: 「雪女与无偏流的关系逐渐变得出名,而弟子中也开始有人进言认为在标榜明瞭的无偏流中混入那样可疑的存在是否不妥。然而半兵卫并不听劝,据说依然继续向人讲述雪女的存在。」 「毕竟他是多亏雪女才学得奥义。即便对方是在山中大量杀人的妖怪,或许他心中依然感到有恩吧。所以会不会一方面也为了当成供养,才那样宣扬雪女的存在?」 「是的,在白仓家也是那样相传下来。而且听说半兵卫也不忘每年供养祭拜那些在山上被雪女杀掉的人。」 由于静也承认了这点,于是岩永试着提出稍微带有怀疑的见解: 「反过来想,半兵卫搞不好是害怕雪女报复呢。他或许想要借由赞扬雪女的存在以化解当年斩杀对方造成的仇恨,希望对方别化为怨鬼来找自己。」 只要表示一切都要归功对方,表达感谢之意,被斩杀的一方或许也会稍微消除怨气。这想法应该也很符合重视礼节的武术。 结果莲感到可疑似地说道: 「说妖怪化为怨鬼会不会有点奇怪啊?而且岩永同学,你不是不相信什么妖怪或幽灵的吗?」 「我只是说当时的人可能会这么想而已。」 妖怪虽然不会化为怨鬼,不过妖怪的同伴或亲人就有可能来报复。到时候岩永身为妖魔鬼怪的智慧之神,必须出面表示双方都有错而制止报复行为的可能性就很高。然而就现阶段来讲,还无法断定雪女是否真的在山上大量杀人,也不知道半兵卫是否真的跟雪女交手过。 静也对于岩永这样有如嘲弄的解读非但没有感到生气,反而睁大眼睛愣了一下后,继续说道: 「半兵卫虽然终身未娶,不过他回到家乡五年后收了一名养子,将其培育为自己的继承人。然而又过了十年后,半兵卫死于一场神秘事件了。」 岩永把漂浮汽水的冰淇淋放进口中,举起汤匙。 「死于一场神秘事件?」 本来岩永还渐渐开始疑惑这一大段的剑术奇谈中,究竟有什么值得苦恼的问题,不过这下总算出现或许是主题的部分了。看来刚才提到雪女的报复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那是发生在半兵卫四十岁那年的十一月左右。半兵卫的道场与自家是在同一个地方,而正当大白天,门下弟子在道场勤奋练习的时候,半兵卫被人发现穿着练习用的服装,浑身是血地倒在自家庭院中。有一把太刀与刀鞘掉落在旁边地上,而他本身则是被砍伤了颈动脉。」 静也沉下纤长的睫毛,表情悲痛地描述: 「据说他是在道场指导剑术的途中表示自己要上个厕所而离开,但几名门生见他迟迟不回,感到奇怪而去找人,才发现了半兵卫。被发现时,半兵卫还勉强留有一口气。就在门生围绕着他惊问究竟发生什么事,是什么人下手,现场一片混乱之中,他用沙哑的声音这么说──」 岩永听着双眼直视她的静也说道: 「雪女。」 莲或许事前已经听过这段内容,所以没表现出惊讶的反应,但可能是朋友现在描述时的态度比他原本想像的还要沉重,让他的表情有点困惑。 静也则是语气依旧地继续说着: 「半兵卫接着就这么断气了。死因似乎是失血过多。而弟子们都表示半兵卫临死之际讲的那句话,听起来就像在告知是谁砍杀了自己。」 雪女──岩永越听越觉得这次的问题很棘手了。 静也又进一步强调雪女的存在: 「当时的人说,那简直就像是半兵卫十五年前斩杀的那个雪女的亲人,跑来为雪女报仇的。」 看来人们并没有夸张到认为是斩杀的雪女本身化为怨鬼来寻仇的样子。 「半兵卫颈部的伤看起来是从正面的刀伤,也找不到其他伤口。因此判断他应该是被对手从正面挥刀砍死的。」 「掉在地上的刀是半兵卫的东西吗?」 「不晓得。由于没有人正确知道屋中究竟有几把刀,因此可能是其中一把,也可能是凶手自己带来杀掉半兵卫后丢弃在现场的东西。」 若非相当出名的名刀,或许也不会有人知道究竟是谁的东西。而十九世纪别说是指纹采检了,连个像样的科学搜查手法都没有,要调查应该很困难吧。 岩永姑且试着将事件化小。 「那么调查凶手的行动如何了?其实不用把妖怪充当凶手,这不就是一桩单纯的杀人事件吗?毕竟是在藩主面前进行过比武表演的出名剑客丧命,奉行所肯定也不敢随便敷衍吧。从状况来看,或许是有小偷溜进来偷东西,却被正在指导剑术中途离席的半兵卫撞见,所以杀人灭口。这样说明应该也没问题才对。掉在地上的刀也可能是小偷从屋里偷出来而直接当成凶器了。」 「当时半兵卫虽然已经四十岁,然而在剑术上依旧实力无双,据说还经常与其他流派较技,而且从无败绩。因此实在难以想像有人能够拿刀从正面将他砍死。就算半兵卫是赤手空拳,如果有人从背后袭击也只会被反击而已。区区一个不小心被撞见的小偷,怎么想都不可能杀得死半兵卫。」 静也不出所料地如此反驳。或许在江户时代早有过这段问答了。 「那么会不会是半兵卫自杀呢?」 这虽然是最有可能性的解释,但同样立刻遭到否定: 「他没有那样的动机。半兵卫的道场出名到他甚至苦恼于如何限制入门人数的程度,也有人推举他担任藩府的剑术指导。更由于他获得领主青睐,甚至会到城府中指导剑术,就经济上来讲完全没有困难。虽然据说当时也有考虑到自杀的可能性,然而半兵卫的生活可说极为清廉,一辈子只为剑而生,没有任何异性关系上的谣言,也找不出做过任何亏心事的迹象。」 「那会不会是因为到了四十岁,感叹自己的剑术开始不如从前而选择离世的?」 「据传半兵卫的秘剑『垂雪』随着年龄增长越来越厉害,甚至有人认为他迟早会创出新的无偏流秘剑,很快能够创立独自的流派,而深受世人期待。就连以前拜师于又右卫门的弟子们都表示,半兵卫已经可以自称为白仓无偏流,觉得那样又右卫门大人肯定也会高兴的程度。所以不可能是因为感叹自己实力衰退而自杀的。」 莲这时露出难以理解岩永意图的表情从旁帮朋友讲话: 「岩永同学,就算要自杀,在指导弟子们的途中离席到自家庭院自杀,也未免太唐突了,说不过去啊。」 「假如是原本真的要去小解,但途中忽然产生动机而在冲动之下自杀的可能性呢?」 岩永虽然抱着不无可能的想法试着提出这项假说,可是莲却一副怀疑她缺乏常识似地垂下肩膀。 「什么状况会那样啦?」 「例如突然有客人来访,向他告知了什么令人绝望的消息之类的呀。」 或许这样的可能性已经早就被讨论过了,静也毫不犹豫地摇摇头。 「据说当时没有任何来客。半兵卫的宅邸虽然没有建大门,不过包含道场在内四周都有围墙,外人无法随便进入里面。而且也没有留下半兵卫外出过的痕迹。」 「照那样讲,应该也没有被小偷入侵过的痕迹吧。」 「是的,但无法排除是什么妖怪或怪物从天上飞进来的可能性就是了。」 假如是妖怪,或许就有可能入侵宅邸不被人发现,而且不留下任何痕迹。那样讲起来的话,说半兵卫是被雪女的亲人杀掉就会比自杀的说法来得单纯了。 莲这时提出稍微比较现实的否定理由: 「另外,既然半兵卫是一名武士,若要自杀应该会选择切腹而不是自刎吧?」 或许从前对武士来说,切腹是比较被推崇的做法,但关于这点岩永也有异议。 「以自杀方法来说,切腹是很不实际的。人类只是肚子被切开其实不太容易丧命。就算会死,受苦的时间也很长,而且尽快抢救还有活命的可能。所以武士在切腹的时候才会另外安排一位称为『介错』的人在旁边负责砍头。实际的切腹案例中甚至有些只是模仿切腹的样子,由介错人一刀送命的。」 从前似乎还有一种做法,是用扇子代替短刀做个切腹的动作而已,然后就由介错人把脑袋砍下来了。 「没有介错人的切腹自杀方式反而还比较不可能。如果想避免万一获救的状况,希望死得确实又迅速,切断颈动脉是很适切的选择。」 虽然岩永同样用比较现实的根据进行了反驳,莲却好像有点吓傻的样子。 「你怎么讲得好像认识什么切腹过的人一样。」 「放心吧,那个人没死。」 以前岩永的男友樱川九郎提到自己被切开肚子的经验时,说过那种程度的伤在丧命之前就会先愈合了。虽然说九郎是个不会感到疼痛的不死之身,所以当成参考案例或许不太适切就是了。 总觉得莲好像吓得更傻眼的样子,不过静也则是深深叹一口气后,对于岩永的反驳做出回应: 「就算那样,没有动机这点依然不变。自杀的说法在当时很快就被否定了。然而没有人能够杀死半兵卫的事实也同样不变。他为何在临死前会说出『雪女』也依然不明。」 假如说是因为当年斩杀雪女而遭到报复被杀,一切就能解释得通了。妖怪只要发挥出真本事,就算对手是天下无双的剑客,也照样能够封锁动作并切断颈动脉。而凶手若是十五年前被杀的雪女的母亲或姊妹之类,半兵卫也可能是想讲『雪女是凶手』但说到一半断气的。 「事件到最后终究没能找出凶手,半兵卫的死就这么成为了一个谜。白仓家由养子勇士郎继承,道场也依旧靠着许许多多的门下弟子守护下来。勇士郎二十岁的时候学会了『垂雪』,后来成为藩府的剑术指导。而他的小孩真太郎也在二十四岁时练得了『垂雪』。不过自从半兵卫死后,无偏流的相关人士们就变得再也不会公开提及雪女了。」 关于无偏流和雪女之间的关系,静也终于要进入总结。岩永杯子里的漂浮汽水也几乎要喝完了。 岩永接着点点头。 「毕竟在半兵卫可能是遭到雪女杀害的状况中,大家也不太好提起雪女的事情吧。」 「然而由于半兵卫本人在生前极力宣扬过雪女的存在,所以后来也很难再隐瞒或否定就是了。据说即使到了明治时期,依然还是有人听到无偏流便会联想到斩杀雪女的传闻。」 凡事比起真正的本质,有趣或脱离常轨的部分总是比较容易被人流传。斩杀雪女的传说,想必也比流派的指导内容更容易使人留下印象吧。就像宫本武藏虽然是位出名的剑豪,关于他在严流岛上的决斗以及当时故意迟到等等的逸闻可说是家喻户晓,但武藏所创立的流派『二天一流』的知名度就没那么高了。 岩永对把乌龙茶的杯子端到嘴前的静也问道: 「这的确是很耐人寻味的故事,不过你找我究竟是想商量什么问题呢?」 结果静也有如一刀挥落般锐利回应: 「雪女真的存在吗?」 当然存在。短短几个月前,岩永才接受过一名雪女商量,为解决一桩杀人事件以及撮合一段良缘提供过协助。不知那位雪女现在是否过得幸福? 然而岩永毕竟不能这么回答,于是露出微笑。 「我虽然不相信妖怪,但也没坏心眼到要否定你去相信。对于无偏流剑术来说,雪女是不可或缺的构成要素对吧?而且正由于有雪女这个妖怪包含其中,使无偏流给人的印象较深刻。说不定借此会让流派的名字再继续流传个几百年呢。因为那可以成为很好的故事题材或引人兴趣的逸闻。」 虽然就算要让名字继续流传,也不会希望是污名或提供娱乐的材料吧。但只要名字继续传下去,总是比较容易出现想要探究其理论或精髓的人。对流派来说,应该也不完全是坏事才对。 静也用凛然的眼神笔直凝视着岩永。 「那么关于白仓半兵卫完成无偏流的经过以及他的死亡之谜,在雪女不存在的假设下有办法做出解释吗?」 「具体来讲呢?」 「为什么半兵卫在领会『垂雪』的事情上,需要虚构一段斩杀雪女的故事?另外,是谁杀了半兵卫?而半兵卫在死前又为何要说出『雪女』这个词?」 岩永试探着静也的真意并问道: 「只要假设雪女真的存在就能说明这一切了,又何必执着于现实性的解释呢?难道有什么其他问题吗?」 静也有如回答预设问题似地立刻回应: 「就算假设雪女真的存在,半兵卫在斩杀了雪女之后的言行上,依然有几项难以解释的疑点。」 他接着又举出具体的例子。 「半兵卫是个俊美男子,又是出色的剑客,从离乡修行之前就有许多足以让他当官的亲事上门,而修行回来之后又更多了。然而他却毫不考虑、全数拒绝,据说即便是师父为他介绍的对象也当场婉拒了。」 岩永笑着提出对于这个问题最合理的解释: 「也许单纯只是因为他喜好男色,或者在修行时被木刀或真刀毁了生殖器吧?」 「岩永同学,别若无其事地讲出那种话好吗?」 「这在剑客之中不是什么稀奇事喔。」 明明岩永从高中时代就是这个样子了,莲却好像还感到在意的样子。 静也则是大概知道剑客之中的确有那样的案例,对于这点没有多加反驳而继续说道: 「半兵卫虽然收了个养子,但这小孩却来路不明。有一天在周围的人都不知不觉间,半兵卫就带了个五、六岁左右的小孩到自己宅邸,并告诉大家要将他收为养子。那小孩便是勇士郎。而勇士郎本人长大后也表示不记得自己被带到白仓家的过程,更没有在那之前的记忆。虽然收为养子的时候说是五岁,但也不晓得那是不是真的年龄。」 的确,不可否认那位养子勇士郎充满疑点。 「而且勇士郎与半兵卫长得非常相像,眉清目秀又肌肤白皙,剑术才华在道场中也出类拔萃。十岁就掌握了秘剑的要领,到十五岁便学得了『落花』与『张弓之月』两招秘剑。因此传言都说他会不会是半兵卫在周游各地修行时发生关系的女性所生的孩子。师父嘉十郎曾经直接向半兵卫问过这点,但半兵卫坚决否认了。然而他又完全像对待亲生儿子般关照勇士郎,也非常用心地传授剑术,让周围的人都不禁觉得奇怪。」 岩永这下总算明白刚才静也的讲法令人在意的理由了。 「明明说那是自己修行中生下的小孩并没有什么问题,而且认作亲生儿子也比较能圆融收场的,半兵卫却始终否认这点。然后那位勇士郎就是与你有血缘关系的祖先吗?」 假如那小孩可能和半兵卫有血缘关系,那么静也同样就是遗传有半兵卫基因的子孙了。 「无论雪女究竟存不存在,半兵卫都隐瞒了什么事情。而且那绝对和他的死亡之谜也有关系。我对这点实在感到很在意啊。」 静也的言外之意听起来彷佛在提出另外的问题。感受得出他无论如何都要从岩永口中问出一个答案的激动情绪。 「岩永同学,请问你能看出这事情的真相吗?」 静也从一开始就对岩永抱有特别的期待,硬是透过莲的介绍试图与岩永见面。正常来想,对于将近两百年前祖先的谜团,应该没有必要如此认真才对。 岩永举起右手安抚静也的情绪,态度温和却有如介入一场对决并命令把刀收回鞘中似地说道: 「即便对一切疑问都得出令人可以接受的解释,而且那就是真相,也未必是充满魅力的内容喔。搞不好当时无偏流的相关人士们其实知道真相,但由于实在太过绝望,才会故意用雪女的谎言掩蔽一切的。」 「我早有心理准备。」 静也没有退缩。莲则是大概没料到自己朋友会对于找岩永商量的问题如此执着,而露出感到意外的表情。 岩永深深叹气后,一度闭上眼睛。 「我明白了。虽然今天没办法马上给你答案,但我会尽力帮你解决问题。」 即使内心不太甘愿,然而岩永身为妖怪们的智慧之神,就必须为源自江户时代的这段雪女恩仇做出一定程度的解决才行。 其实她早就知道了。无偏流,或者说白仓半兵卫毫无疑问有跟雪女扯上关系。 「另外我想问个问题。『垂雪』究竟是怎么样的招式?」 虽然就算不问应该也能解决问题,但岩永还是基于半点好奇心如此询问了。 『垂雪』并非无偏流剑术自创的词汇,而是在辞典《广辞苑》中也有记载的用语。意思是形容树枝上的积雪落下的景象,或单指那落下的积雪。 积在树枝上的雪会因为本身的重量以及气温上升造成融化而变形,最终掉落下来发出声响。这是由于倾斜角度、重量与摩擦力等等因素间失去平衡才发生的现象,一般难以预测、看穿落下的瞬间。而且会积雪的树枝不是只有一根,光是同一棵树就会有好几处积雪。要判断那些积雪中究竟哪一处会首先掉落同样是很困难的事情。 无偏流的秘剑『垂雪』就取名自那样的现象,是一种让对手完全无法预测何时会从何处砍来的剑技。似有形而无形,借由一瞬间的步伐移动与浑身解数的一刀使对手错估攻击距离与挥刀轨迹,无从反应之中遭到斩杀。 在无偏流的指导中将这招所需的力气、呼吸、每一瞬间适切的姿势,以及连续移动身体重心的方法都说明得钜细靡遗,据说只要学习剑术到某种程度就不难理解其中所表达的东西。 然而在理解的同时也能明白,正常人光是要僵硬地按照其内容做出动作都不太可能。似乎只能感叹要办到完全不僵硬,能根据自己与对手的距离、动作或剑术实力适切做出变化,究竟需要多么优秀的才能。 不过那项术理的正确性也毫无疑问,假如对自身的剑术才能有自信,并做好一辈子为剑付出的觉悟,感觉依然有可能将这招练到炉火纯青。白仓半兵卫就是将秘剑『垂雪』解析得如此清楚明瞭,不但化为言语传授,也能随心所欲地重现招式。将开宗祖师又右卫门都无法办到的这项伟业达成的半兵卫,在无偏流中被誉为超越又右卫门以上的天才。 「以上就是关于秘剑『垂雪』与白仓半兵卫的故事。老实说,在剑术上虽然有令人难以理解的部分,不过我认为那应该是非常了不起的剑技吧。」 岩永坐在一间家庭餐厅的椅子上一边享用着汉堡排套餐,一边如此总结。这样应该就把自己白天在ktv听过的内容,全部都转述给对面座位上的男人了。 听完这段话的男子面前则是只有一杯热咖啡,似乎不太高兴地回应: 「为什么我必须听你讲这段江户时代剑客的故事啊?」 「毕竟这故事牵扯到雪女,跟你应该也不算毫无关系吧?」 见到岩永挥着叉子如此回答,室井昌幸原本就长相吓人的脸上露出了更加恐怖的表情。 几个月前,数度遭人背叛而感到厌世,有如茧居族般过着隐居生活的昌幸居然还被当成杀人事件的嫌疑人,面临人生困境。不过后来受到岩永帮助,也和妖怪的雪女交往了。因此他虽然是个普通人却和妖怪或怪异存在有很深的缘,对于年龄整整小自己一轮的岩永也处于抬不起头的立场。 「既然同是雪女,我想说你家那位雪女或许知道些什么,所以本来打算明天到你家拜访一下的。不过我听说你现在在这个跟自家相隔了好几个县的地方工作,就决定事先来跟你做个说明。」 时间是晚上八点多。岩永由于原本就有向怪物们打听出昌幸目前任职的地方,于是在ktv与莲和静也道别后,便直接前往那间公司。等昌幸下班从公司出来的时候上前搭话,将他带到这里说明事情顺便吃晚餐了。 餐厅中客人零零星星,岩永与昌幸坐在周围没有其他人的最深处座位,安静谈话。 昌幸端起杯子,一脸苦涩地把咖啡含进口中。 「毕竟我们有欠公主大人一份人情,是不会拒绝啦。但我家的雪女会知道江户时代的事情吗?」 「妖怪的寿命与人类不同,活上几百年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不过他们偶尔会进入休眠,并非一直都在活动就是了。而且即使没有活在那个时代,或许也有听闻过关于自己同族的传闻。」 那么事情的真相很快就能弄清楚了。 「嗯,她身为妖怪应该也有什么我不知道的苦处吧。」 昌幸露出由于自己对那方面的知识不足,而担心是不是对自己家的雪女表现过什么失礼态度的表情。但既然他立刻能够有那样的想法,岩永也不需要多操心了。 「上次那件事情之后,你应该和雪女过着很甜蜜的生活吧。」 「我们可没像你想的那样成天腻在一起。她就是喜欢吃,只要有东西吃就很幸福了。最近甚至体重明显增加啦。原来妖怪也是会变胖的。」 「既然有亲密接触到能够感受出对方体重变化的程度,就算是非常甜蜜了。之前我也讲过,请务必要注意避孕。」 除非经常抱起对方身体或让对方压在自己身上,否则应该不会有那种感想才对。 听到岩永这样婉转地指出语病,昌幸顿时露出更嫌弃的表情撇开话题: 「现在我平常工作都会留在这边,只有周末会回去那边的自家跟雪女生活。今天我本来也准备要开车回去那边的。」 这么说来今天刚好是礼拜五。如果搭昌幸的便车,岩永应该就能马上见到雪女。然而他们相隔一周的约会却从一开始就去打扰人家,那才真的叫没礼貌吧。 「看起来你回归职场也很顺利的样子。」 昌幸听到这句话又垂下了嘴角。难道他在这点上并不感到高兴吗? 「要说回归职场,其实也只是以前公司的家伙们苦苦哀求我回去,所以用临时聘雇的形式去帮个忙而已。那群家伙虽然当初把我赶走,却似乎太过小看我本来进行的业务内容与工作调整了。虽然勉强敷衍了几个月,但是到之前那桩杀人事件发生的时期据说已经濒临危险边缘。」 「然后公司中的能干人才又因为那起事件遭到逮捕,让公司更加难以正常运作了是吧?」 当时昌幸原本的部下就是事件的真凶,而昌幸可说是命中注定被卷入了杀人事件之中。 「因为那家伙最瞭解我原本做的工作啊。当公司面临危险边缘时,主力人物又因为杀人遭到逮捕。站在公司的立场当然需要给客户一个交代,而且延期交货也无可避免。若不来哀求我回去,他们也难逃困境。毕竟当初形式上是被大公司收购,要是没搞好,原本公司那些成员很可能会被当成蜥蜴尾巴遭到切割放逐啦。」 「如果不向以前背叛过的人低头就只有等着自灭是吗?站在你的立场来看,想必非常痛快吧。是不是提了一大堆对自己有利的条件接下工作的?」 「我又不像你。我也很尴尬好吗?只是想说刚好可以当成一种复健,我才答应接手的。虽然我也有打算等告一段落后,挖走几个人另创事业就是了。」 姑且不论内情如何,既然昌幸能过得正面积极,岩永当初帮忙也值得了。 接着,昌幸虽然带着嫌麻烦的表情但还是主动切入正题: 「话说那个叫白仓静也的人到底是为了什么烦恼到那种地步?管他流派跟雪女有扯上关系或是祖先隐瞒了什么事情离开人世,都跟活在现代的自己几乎无关吧?而且听起来他跟那个白仓半兵卫也没血缘关系啊。」 「并非无关喔。毕竟他体内可是有流着雪女的血脉。」 昌幸听到岩永的回应,当场眨了三下眼皮后,说出毫无创意的一句话: 「你说什么?」 这对于昌幸来说也不是完全没有关系。而岩永表情严肃地再度强调: 「白仓静也毫无疑问有继承到雪女的血统。但就算说是妖怪的血统,只要跟人类结合就会代代变得稀薄,到了最近的世代想必已经没有显现什么特征了吧。然而可能是隔代遗传的缘故,在白仓静也身上却出现相当明显的特征。」 正因为岩永是妖怪们的智慧之神,所以能够清楚看出静也的异质之处。静也提出那句『请问你能看出这事情的真相吗』的询问,可以说完全戳到了本质的部分。 「他对于这点应该还没有怀抱确信,但已经有感到不对劲了。可能在日常生活中容易察觉到难以言喻的怪异气息,在运动能力或感官上莫名优于其他常人,或者相反地抱有什么原因不明的健康问题等等。」 虽然正常状况下,光是那样就怀疑自己有继承到妖怪血统根本是妄想过度,但白仓家跟雪女之间有着很深的关系。 「据秋场同学说,白仓静也在自家的道场也有学习剑道,但天生容易发生身体不适,尤其夏天甚至会昏倒的样子。他在学校没有参加剑道社,也几乎没有参加过正式比赛的经验。然而他运动能力高得异常,剑术方面也优秀到大家认为只要出场正式比赛,优胜者应该就会换人做的程度。事实上他曾经唯有一次出场的时候,就轻轻松松获得了优胜。」 对静也来说,自己表现越是突出,不对劲的感觉就会越强烈吧。 「他在高中时期就学得了『落花』与『张弓之月』两招秘剑,家里的人也说他可能迟早会重现许久以来无人能使的『垂雪』。可见他的剑术才华非比寻常,体能也极为优秀。」 肤白貌美虽然是白仓半兵卫的特色,但同时也是雪女的特征。就像与昌幸交往的那位雪女也是呈现那样的外观。静也的容貌同样符合这点。 昌幸看起来在脑中拼命整理着自己刚刚才听说的无偏流、白仓家与雪女之间的相关性,并且依然感到难以置信似地问道: 「但雪女的血统是什么时候流入白仓家的?」 「他们家世中不就有一位来路不明的小孩吗?白仓勇士郎。也就是半兵卫收为养子,死后继承家业,与静也同学有血缘关系的祖先。」 「难道你想说他是雪女和半兵卫之间生下的孩子?」 「只要这样想,很多事情就能讲得通了。至少静也同学应该是这么怀疑,而担心着自己体内是否流着非人存在的血脉。所以他才会听到关于我的传闻后,认为只有我能够判断这件事的真伪,而抱着孤注一掷的心情来拜托我的。」 在人类社交界流传关于岩永的谣言,真的都只会带来各种麻烦事。而这次的问题的确是身为智慧之神应该要出面处理的事情,岩永也只能安慰自己总比问题复杂化之后才找上她来得好。 昌幸从岩永刚才的转述中应该知道勇士郎的存在,也听说那孩子肤色白皙而眉清目秀了,不过现在看起来脑袋似乎还没跟上的样子。 「但为什么说勇士郎是半兵卫和雪女的孩子?半兵卫不是斩杀了雪女吗?怎么可能会跟她生小孩?」 这就是跟静也所谓秘密相关的部分。 「说到底,若非极为特殊的状况下,人类要斩杀雪女是不可能的事情。你应该也知道雪女的妖力有多厉害吧?如果传说所言为真,在山上用冰刀大量杀害剑客的存在就是雪女没错。面对那样好战且感觉不会松懈大意的对手,实在难以想像人类有办法打倒她。就算真的偶然领会出传说中的秘剑,用那种招式也不足以砍死雪女吧。」 「那么实际上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读过小泉八云写的《雪女》吧。在那故事中男子虽然差点要遭到雪女杀害,却因为长相俊美而得救。后来甚至和雪女在一起,也生了小孩。」 归化日本籍的英国人所撰写的书籍,竟然成为了堪称日本最出名的雪女故事,虽然令人感到有趣,不过关于故事内容也没有值得非议之处。 昌幸这下似乎总算看出了其中的关联性。 「也就是说半兵卫虽然与雪女交手落败,但由于容貌俊美而没有遭到杀害,甚至还被雪女喜欢上了吗?」 「或许即便是对武士抱有怨恨而在山中大肆杀虐的雪女,也输给半兵卫的美貌吧。搞不好她对于在山中杀虐的行为也开始感到腻了。而且很多雪女似乎个性上都容易动情,像你也是受惠于此的人不是吗?虽然说你长相并不俊美,所以算是相当特殊的例子啦。」 要说昌幸相貌凶恶或许是有点讲过头,不过要说他容貌吓人也是真的。 应该也有自觉的昌幸顿时垂下嘴角。 「要你管。但半兵卫后来不是现身在山脚的村落说自己讨伐了雪女吗?而且就是因为他打倒雪女才掌握了『垂雪』的奥秘对吧?这样果然还是讲不通啊。」 「那应该是对貌美的半兵卫心生情愫的雪女为了提升他的评价,故意当作是自己被他打倒了吧,而且还决定帮助半兵卫学得他梦寐以求的秘剑。对喜欢上的男人会倾心付出同样也是雪女的特性。然后不惜借助妖怪的力量也想要学得剑术精髓的半兵卫,就利用了那样的雪女。」 虽然感觉越来越像什么阴谋论,不过静也想必也是如此怀疑的。 「半兵卫是在报告讨伐雪女之后过了两个月才再度回到乡里。那段期间他便是在山中与雪女一同生活,并努力修行剑术。而且也有足够的时间让他在雪女肚子里播种。」 「你就不能用稍微有气质一点的讲法吗?那么半兵卫是在那段修行期间学会了『垂雪』吗?」 昌幸一脸难耐地提醒,不过还是让话题继续讲下去。然而岩永却摇摇头。 「那也很难讲。假如那样修行就能学会,他根本用不着去讨伐雪女应该就能开窍了。我猜搞不好是雪女将自己的妖力分给他,让他的运动神经与动态视力都上升了。有些妖怪的确具备那样的能力。」 「意思说半兵卫是多亏那个力量才有办法施展『垂雪』的。反过来讲,难道『垂雪』是没有那种妖力就无法施展的招式吗?」 昌幸的感想听起来似乎比较能够接受这样的讲法。 窗外的黑夜中是一片人工灯光闪烁的街景,道路上有许多车辆来来去去,也能看到拿着手机走在路上的年轻人。岩永望着那样的景象,在家庭餐厅中继续描述江户时代的雪女故事。 「凭借妖力学得『垂雪』的半兵卫回到乡里,获得完成无偏流剑术的荣誉。毕竟是自己中意的男人打响名声,雪女应该也很乐意让他那么做吧。而半兵卫离开时表示自己如果带着来路不明的女性回乡,可能会遭受周围人不必要的质疑。所以说服雪女先躲藏在舞台下,说等他构筑起稳固的地位,成为不会受人说三道四的立场后,会再来迎接雪女。」 「对半兵卫来说,他也不想被人怀疑是靠着雪女给他的力量领会秘剑的吧。就算不担心这点,应该也不会想让自己身边公开出现一名身分可疑的女性。后来雪女生下个小孩,又是因为什么样的背景让那小孩勇士郎进到白仓家的?」 「雪女本身是个妖怪,由于寿命很长,对时间的感受也跟人类不同。但小孩可就不是那样了。或许雪女认为让孩子继续跟着自己远离人世对他不好,所以将小孩交给半兵卫抚养了吧。也可能反过来是因为半兵卫需要有人能够继承自己的家与剑术,于是说服雪女,把小孩接过来自己养了。」 对于岩永的说明,昌幸也暂且表示接受。 「毕竟有雪女在的话,半兵卫也没办法娶其他女性生小孩吧。既然当初约好会去迎接雪女,要是他敢那么做可不晓得会遭到雪女如何报复。而且如果是自己的亲生小孩应该也能期待剑术上的才华,自然会想及早培育。」 「半兵卫是回乡五年后收勇士郎为养子的。据说当时勇士郎看起来像五、六岁的小孩。如果小孩成长快一点,就算四岁也会看起来比较大。那么假设勇士郎是在山中那段事情之后出生,也能符合计算。」 如此一来计算上就没问题了。 「那半兵卫不愿认勇士郎为亲生儿子的理由又是什么?」 「那要看半兵卫是不是真的有意愿把雪女接到自己家了。毕竟对方是妖怪,就算一开始有那打算,也可能后来冷静思考才觉得恐怖起来而想要避开对方。那么他自然也会跟那小孩保持距离。如果承认是亲生小孩,周围的人想必会追问他究竟是在哪里生的。因此否认还比较能够推托敷衍。然而相对地,那小孩毕竟有血缘关系,又有剑术上的才华,所以半兵卫还是会很照顾他。」 如此一来静也的疑问就能解决了。也就是半兵卫可能因为小孩继承有妖怪的血脉而感到恐惧,所以不想承认为亲生儿子的解释。 昌幸对这样的解读没有表示异议,接着提出最后一项疑问: 「那么半兵卫死亡的真相呢?凶手果然是雪女吗?」 「过了十五年,或许雪女开始要求他差不多该把自己迎娶回家了。但半兵卫却对于继续和妖怪扯上关系感到害怕,而想要找机会把雪女杀掉。就某种意义上来说,雪女是握有重大把柄的存在,假如能够消除当然会想消除掉。于是哄骗雪女说会迎娶她回家,认为只要借此让对方松懈大意并且从近处出手应该就能杀死她了。」 「果然是这样啊。」 昌幸似乎也已经想像到这样的展开了。毕竟他身处的状况,必须考虑万一和妖怪之间的关系发生问题时会有什么下场,其中最坏的可能性肯定也曾经闪过他的脑海吧。 岩永用温暖的眼神看向那样的昌幸,并且把最糟糕的范例描述到最后: 「要是挑在宅邸中空无一人的时候把雪女叫来,有可能让对方感到警戒。因此半兵卫故意选在白天弟子们在道场的时候,途中制造与雪女交谈的机会,搂着对方的腰并抓起预先藏在庭院的刀,从背后砍向雪女。」 「结果却反过来被对方取了性命是吧。」 昌幸脑中这时或许浮现出有如时代剧的景象。将声望、剑技与家名都得手的肤白剑客为了自私的想法,企图从背后偷袭同样肤色白皙且有着艳丽的黑发,身穿纯白和服的女性。然而女性可能早有预感,在千钧一发之际躲过凶刀,用冰冷的眼神望向男子。 「雪女可能跟以前在山上时一样是用冰刀砍伤半兵卫,也或许是夺走他的刀进行反击。无论再怎么厉害的剑客,一旦第一手攻击被闪开,想必也难以招架雪女发挥妖力的反击。从正面轻易被砍断颈动脉也是有可能的事情。」 「那么他在临死之际被问到是谁下手的时候,也只能回答是『雪女』了吧。」 「没错,毕竟那就是事实。而且如果是雪女就能从空中飞过围墙,偷偷进入宅邸不被任何人发现,行凶后也能悄悄离开不留下痕迹。她对于和背叛自己的男人之间生下的小孩也没有留恋,所以就这么丢下孩子没再现身也不是什么不自然的事情。」 虽然由于关键的女主角是妖怪所以成为了一桩怪谭,不过男人为了出人头地而利用女性,感到碍事后又想舍弃对方结果遭受到报应,这种故事其实就算没有扯到妖怪也是现实世界中会发生的事情。 「静也同学应该就是在想白仓半兵卫可能隐瞒了这样的真相吧。」 岩永如此总结后,昌幸一时陷入沉默,似乎在思考有没有什么提出反论的余地。但他最后叹了一口气。 「既然白仓静也继承了雪女的血统,就能判断半兵卫表示自己讨伐了雪女的主张中存在谎言。而关于养子勇士郎以及半兵卫本身言行上的疑点,照你这段说明都能讲得通。」 「学得秘剑『垂雪』的人物除了半兵卫之外,就只有勇士郎以及他的小孩真太郎。这可能是因为到真太郎这一代为止,雪女的血统还算浓,所以具备施展秘剑所需的感官与体能吧。」 这下也有状况证据。若相信雪女存在,这段堆测就充分能够成立。 昌幸这时用鼻子哼了一声。 「这故事还真是让人听得很不愉快啊。但毕竟已经是江户时代的事情了,就算自己祖先之中受到尊敬的人物其实是个坏蛋,也没必要感到那么介意吧。不对喔,照这样讲的话,他和半兵卫就有血缘关系了。」 「然后静也同学恐怕认为自己的血统继承了那样一段糟糕的恩怨。再加上体内如果流着妖怪的血,肯定无法感到平静吧。毕竟就这状况来讲,雪女的血统进入白仓家并不是一件受到祝福的事情。」 人常说血浓于水,假如是不属于人类的血,感受更是难以想像。 昌幸露出对静也感到忧心的表情。 「就某种意义上来讲,那感觉像是受到诅咒的血脉啊。而且既然说那血统在他身上出现的影响很明显,他恐怕会更加认为自己不是个人类吧。想得糟一点,搞不好还会选择自杀。就算要把雪女的血统想成是自己的个性,那段过去也太沉重了。即使不到自杀的程度,他将来的人生也可能一片黑暗啊。」 懂得为他人担心的人总容易让自己背负辛劳,而昌幸这个人一反凶恶的长相,内心也是个老好人。 岩永不禁叹了一口气。 「虽然对我而言,就算他一个人抛弃自己的人生,也不会对世界的秩序造成什么影响,所以我大可以放着不管啦。然而他体内具备妖怪的力量,万一他自暴自弃让那力量失控,对我来说是最伤脑筋的事情。」 「他有那么危险吗?」 昌幸的态度似乎觉得那只是杞人忧天,但岩永却无法想得太乐观。 「他是个非常不安定的存在。不但对于自己身为人类的事情感到不对劲,又能感受到周围的怪异现象,那么他恐怕也会被吸引踏入妖魔的世界。而且他可能由于自己受到诅咒的血统而怨恨妖怪,变得对怪异存在表现出过度的对抗心。或者有邪魔利用他这样的心灵破绽,怂恿他做出犯罪行为的可能性也很高。到时候就会扰乱到世界的秩序,因此我也无法放着不管。」 「假如事情变成那样,你就有必要将他排除吗?」 昌幸表现出有点害怕的态度,因为理解岩永所扮演的工作而如此确认。 「如果没有其他解决方法的话啦。但那样一来,所有体内混有妖怪血统的人类都会被妖魔鬼怪们视为危险存在,搞不好就会出现必须将那些人尽可能排除之类的麻烦意见。届时光是白仓家就不晓得要消除或监管多少人,那样大量处分的行为再怎么说造成的影响都太大了。」 岩永想像起那样的事态就不禁叹气。虽然不是不可能办到,但为了收拾局面将会非常耗时耗力。 「虽然我认为到了静也同学的下一代,妖怪的血应该会变得更稀薄,然而也无法否定将来再次出现突变的可能性。实在是很令人头大的问题。像这样,跟妖怪之间生小孩会让后代出现各种麻烦,所以你千千万万不要忘记避孕了。」 岩永一方面也是为了让眼前这男人把这项警告铭记在心,才会把这次的案例详细说明给他听的。结果昌幸当场把头压低到几乎贴在桌面上。 「我有好好注意啦,拜托你饶了我吧。这里有其他人啊。」 一个大人竟然被一个像岩永这样的女孩子再三叮咛要注意避孕,的确可能引起别人不必要的误会。岩永也能理解他的心情。 昌幸接着抬起头,提议解决方法: 「那位青年还没有完全相信雪女的存在对吧?所以他才会想要从公主大人口中得到确证。那么只要你撒个谎否定雪女存在,他在精神上就能安定下来,不用担心会失控了。然后对于周围的怪异存在们也只要你下令别靠近他,就不会引起麻烦啦。」 「就算我命令怪异存在们不要靠近,如果静也同学本身做出接近妖魔鬼怪们的行动就没有意义了。而且我从见面开始就不断否定雪女的存在,但他一点也没听进去。在静也同学心中,雪女存在似乎已经是相当确定的事情了。若要否定那想法,唯有对白仓半兵卫言行上的疑点与死亡之谜,做出以雪女不存在为条件的合理说明。但既然真正的雪女与白仓家有关系是一件事实,那样解释终究算撒谎就是了。」 到头来,如果想让静也自我克制,岩永就必须绞尽脑汁扭曲事实才行。虽然状况与意义上不同,但昌幸或许回想起岩永以前也对自己做过类似的事情,而对岩永怀抱期待似地说道: 「没有人会想要对自己的人生感到悲观,如果可以,我想他肯定也希望有谁为他否定雪女的存在,让他能够相信自己的血统并没有受到诅咒吧。所以他才会那么强烈期待你给出一个现实性的解释。那不就是你的拿手好戏吗?」 怀抱期待倒是轻松,但那段构筑假说的过程可是非常辛苦的。 「谎言必须比事实更讲求整合性,是相当麻烦的事情。而且就这次的状况来说,万一将来谎言被戳破可能会造成负面影响,因此内容不能过于随便。只不过静也同学这段推测也不一定就是事实,所以你家的雪女如果知道什么完全不同的真相,可就万万岁啦。」 岩永由衷如此期望。遗憾的是就现况看起来,实在无法推想出那么如意圆满的真相,但老天爷偶尔安排一个让大家都能幸福的真相应该也不为过吧。 昌幸耸耸肩膀。 「我明白了。那我今晚回去后会先帮你把事情转述给雪女听。虽然说,最坏的状况下,搞不好会得知什么更糟糕的真相就是了。」 他最后这句话或许是想稍微报复一下岩永吧。 「说得也是。例如说你家的雪女其实和杀死半兵卫的雪女是同一个人物之类的。毕竟在刚才的假说中那位雪女最后并没有死,所以可能性并不低喔。」 「我家那个才不会喜欢什么美男子。」 「搞不好是因为以前有过被美男子背叛的经验,让她变得比较喜欢像你这种类型啰?」 「要是有过那种经验,应该会憎恨所有人类的男性,根本不会在山上出手救我。」 昌幸即使眼神有点着急,但还是如此尝试反驳。而岩永也乖乖退让了。 「这么说也对。那么我明天大约下午两点到府上打扰方便吗?请不用担心,只要谈完话我就会马上离开的。或者要不要我带个十二打的避孕用品去给你们当伴手礼呢?」 昌幸立刻抓起桌上的结帐单,对岩永趴下磕头。 「今天我请客,拜托你真的别再讲了。」 岩永只是认为这点很重要才会再三提醒而已。享用完汉堡排套餐后,岩永便戴上贝雷帽,拿起拐杖,从座位起身了。 隔天,十七日礼拜六。岩永按照约定在下午两点过后,独自来到距离了好几个县的室井昌幸自宅。虽然只要乘坐飞天怪物就能避开人们的目光高速移动,但毕竟现在是冬季。要是坐在怪物背上一路吹风,搞不好会当场冻死。因此岩永是利用铁路来到距离昌幸家最近的车站,再转乘计程车抵达目的地。 毕竟昌幸已经回归职场,想必也有和附近邻居或地区居民们尝试积极交流,因此岩永判断就算外观容易引人注目的自己光明正大来访,应该也不会让周围产生不好的评价才对。哪知道,昌幸竟然明显露出不太高兴的表情。 「公主大人,拜托你至少跟男朋友一起过来啊。像你这样的女孩子独自搭计程车到我家来,绝对会引起奇怪的谣言。我解释起来很头痛的。」 「我没有和男友一起来是为了不要让雪女害怕呀。毕竟他在妖怪们眼中看起来是个恐怖的存在,这样没办法好好谈话吧?至于你对周围邻居只要说是熟识公司家中的千金,顺路过来打声招呼而已就好啦。」 「谁是千金啦?」 「就是我呀。」 「确实有间实力雄厚的企业,是由一个叫『岩永』的古老家族在经营没错,但假冒人家的名字不太好吧?」 「我就是那个岩永家的千金呀。」 听到岩永这么说,昌幸真的吓了一大跳。 明明初次见面时岩永就有报上自己的名字,对方也应该知道岩永是义眼义肢的事情。讲到岩永家的单眼单足千金,在社交界应该是很出名的存在才对,但看起来昌幸并不晓得那个特征的样子。 总之岩永还是在昌幸的招待下进到客厅,结果一坐到沙发上,在屋内等待的雪女就立刻跑来跪到地毯上,对岩永磕头。 「公主大人,让您千里迢迢跑这一趟实在万分抱歉。只要您吩咐一声,我随时都会过去见您的呀。」 雪女似乎对于岩永只是为了谈话专程跑这一趟感到诚惶诚恐的样子。不知是因为昌幸的兴趣还是雪女的坚持,她即使在家中也是穿着一身纯白和服,连和服腰带都束得整整齐齐。这样在屋内跪下问好的模样,看起来活像是高级日式旅馆的年轻女主人。 「我才感到不好意思,你们难得周末聚会却跑来打扰。你放轻松吧。」 岩永示意要雪女起身坐到沙发上。于是雪女再度表情愧疚地行了一礼后,坐到岩永对面的座位上。这时原本走到深处房间的昌幸用端盘端来三杯绿茶回到客厅,将茶摆到各自面前。 「昌幸,公主大人在这么寒冷的天气中远道来访,应该端更好的茶出来招待呀。」 雪女说着,慌慌张张想起身,却被昌幸制止了。 「这公主大人上次不是喝宝特瓶装的茶也喝得很正常吗?那样过度客气反而会让人家觉得不自在。就算她是妖怪们的神明大人,平常也是过得像个普通人啊。」 「公主大人在人类社会中听说也是个名门千金呀。」 「讲是名门千金,但她在家中绝对是个家人不知如何对待才好的存在啦。」 「真是的,而且你连茶点都没准备,未免太失礼了。对啦,你上次不是买了一条里面包有好几颗大栗子的高级羊羹回来吗?快去把那端出来。」 「那不是你说很喜欢,连自己都不太舍得吃吗?而且那可是限量商品,我可没办法再买新的回来啰。」 「是、是那样没错啦,但现在也只能忍痛了呀。」 这两人光为了如何招待客人就争个没完,不过那模样看起来根本感情好得要命。对于这次不得不单独行动的岩永来说,比起有没有茶点招待,反而是眼前这景象更令人感到不悦。 岩永把茶杯端到口边,并介入那对情侣间的斗嘴: 「我今天不是来吃羊羹的,你们就别继续吵啦。早点进入主题我反而会比较高兴。」 昌幸与雪女立刻畏缩地在沙发上重新坐好,接着雪女便开口说道: 「关于公主大人今日要谈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虽然已经是很久远之前的事情,但这或许也是一种缘吧,我和无偏流剑术的人们实际上有着不浅的关系。」 岩永本来要把茶杯放回桌上却在途中停住。或许这反应让人感到很严重吧,雪女赶紧补充说明: 「当然我并不是故事中提到的那位雪女。我从以前就不是很喜欢看起来娇柔纤弱的美男子。不过那故事中的雪女其实就是我的姊姊。我和那个叫半兵卫的男人也见过几次面。」 「那的确关系不浅呀,但这样可省事多了。意思是说,你也知道很多白仓静也所描述的内容中没有包含的事实吗?」 看来这下可以乐得轻松,让岩永的内心轻盈起来,而且应该也能怀抱一点希望。 然而雪女却表现出害怕会惹智慧之神不开心似的态度继续说道: 「虽然有些事情之间的关联性不是很明瞭,不过我的确知道当年的状况。真相与公主大人所描述的内容其实相差甚远。」 毕竟那段假说只是在推测静也脑中的想像而已,因此就算遭到否定,岩永也觉得不痛不痒。而且岩永认为事实与假说相违反倒比较好,不过雪女接着又说出了教人意外的事情: 「最重要的是,我受姊姊之托曾经一度拜访半兵卫的宅邸。结果就在我离去后,那男人就立刻自尽了。」 「什么?」 岩永忍不住发出惊讶的声音。没想到竟然可以获得最后与白仓半兵卫见面的存在提供证词,远远超出了岩永原本的期待。 也许事前已经听过详细内容的昌幸这时补充: 「公主大人也有考虑过自杀的可能性吧?那假说其实已经相当接近真相了。当时将足以让半兵卫起轻生之念的消息带来告诉他的存在,就是我家这位雪女。」 岩永之前对静也提过半兵卫是在指导弟子的途中离席时,意外产生了自杀动机的可能性,并举例或许是外人带来什么消息令半兵卫感到绝望而冲动自杀。虽然当时静也以没有外来访客等理由否定这项假说,但如果来传达消息的是这位雪女,就能悄悄进出宅邸不被人发现,岩永提出的可能性也就趋近真相了。 这下事实变得如何?岩永在脑中将已知的情报重新组合。现在既然这点已经得到确定,那么其他各种疑点与难解行动又能想出什么样的可能真相?有没有遗漏什么要素? 「原来如此。到头来,半兵卫终究没能靠自己的能力学会『垂雪』呀。」 停顿几拍之后,岩永得出的这项结论,让昌幸与雪女都睁大了眼睛。看来这句话有直捣核心部分。 虽然在昨天提出的假说中,也认为半兵卫没能自己学得『垂雪』,但其实在完全不同的意义上,他没能靠自己的力量练成最后的秘剑。 岩永为了进行确认与整理细节,望向眼前的雪女。 「那么请你详细告诉我吧。在江户时代,白仓半兵卫与雪女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情?」 周末结束,来到十九日礼拜一。这天从上午就开始飘雪。虽然只是落到地面就马上融化的程度,并没有激烈到会遮蔽视线,不过迟迟没有要停息的迹象。据气象预报说会一直下到明天,也有积雪的可能性。 在那样的日子中,岩永下午一点多来到某间饭店高楼层的咖啡厅,独自与白仓静也隔桌对坐。大衣、贝雷帽与拐杖都放在旁边的空位,手机则是萤幕朝下盖在桌面上。 上周在ktv见面时,岩永就向静也问过电话号码,以便于直接相约见面而不需要莲帮忙联络。然后就在昨天,岩永打电话给静也表示自己已经得出答案,而约到这个地方谈话。由于内容可能牵涉到静也个人的隐私问题,所以并没有把莲叫来。 两人的座位靠在窗边,可以眺望到底下的街景。由于这地方也会被拿来当成谈生意的地点,因此座位之间都安排了足够的距离,各处也摆设有观叶植物遮蔽视线。 即使是下雪天也依然保持透明的窗玻璃外面,可以看见被乌云笼罩天空,下面则有各种大楼与商业设施林立。道路上车辆来来往往,还有撑伞避雪的行人们。 「你已经得出答案了吗?」 表情紧张的静也首先如此开口。他内心最期望的究竟是什么答案?希望岩永告诉他体内流有雪女的血统吗?还是想要得到雪女并不存在的证据?在静也面前的桌上,还没被动过的白色茶杯中装着冒出热气的洋甘菊茶。等到谈话结束的时候,那杯茶是依然保持原状彻底凉掉,还是会稍微少掉一些呢? 岩永将没有添加任何东西的大吉岭红茶含入口中,结果还是决定加入砂糖与牛奶,并语气温和地开始说明。 「这世界上不可能会有所谓妖怪或怪物之类愉快的东西,因此雪女也不可能存在。所以说,在江户时代白仓半兵卫讨伐了雪女的事情完全是一场骗局。」 「可是根据当时的纪录,山上确实出现了许多牺牲者啊。」 「那是有人假扮成雪女,袭击持刀路过的人。就只是这样,并没有妖怪存在的必要。」 假如要否定雪女存在,就不得不得出这样的结论了。静也在桌上十指交握,感到奇怪地表示: 「但也有证词指出遭到雪女袭击的时候,会有像白雾的东西包围四周。这难道不是妖力造成的吗?」 「那应该只是有集团刚好在山中起雾时遭遇袭击,而他们的事情被夸大传播,结果让其他受害者也被加油添醋地形容成是在同样的状况下遇害。与其说是妖怪介入,这样的解释还比较合理。相传雪女使用的冰刀,搞不好也是凶手把普通的刀着色成那个样子而已吧。」 岩永彻底用现实角度进行解释。所谓的逻辑就应该如此,在说明事物时基本上禁止使用存在没有受到证明的东西。岩永虽然知道雪女确实存在,但一般状况下这点并没有受到证明。 静也即使感到有些不满,也依然点头回应。接着又提出另一项疑问: 「也许你说得没错。但究竟是什么人、为了什么目的假扮成雪女,在山中连续杀人?而且有好几名实力高超的剑客都遭到斩杀。难道你要说当时刚好有一名剑术如此非凡的女性吗?」 如果雪女存在,这点也不算什么谜团。但假如要主张雪女不存在,就必须准备相对应的凶手与动机。当然,岩永早有准备,只不过全都是谎言就是了。 「或许并没有那样的女性,但当时有个容易被误认为女性的剑客吧?而且那人物还拥有被称为天才的实力。」 静也感到傻眼似地瞪大眼睛。 「你的意思是说,白仓半兵卫本人扮成雪女做出了这档事?」 「没错,半兵卫当时正在周游各地进行修练。那么他居留在山中,扮成女性袭击路过山道的人也是有可能的。毕竟他肤色白皙又身材纤细,穿上女性的和服想必也很适合吧。只要再戴上长长的假发,看起来就会更像女性了。」 或许由于岩永的语气彷佛在说『你连这么单纯的事情都不知道吗?』似的,讲得一副理直气壮模样,让静也一时以为难道是自己的脑袋比较奇怪而困惑了一阵子后,总算开口反驳: 「可是为什么半兵卫要做出那样疯狂的行径?」 「就是为了学得秘剑『垂雪』呀。」 岩永虽然也有种自己好像太滥用『垂雪』的感觉,不过她还是把这招传说中的秘剑融入自己的假说中。 「虽然在时代剧中经常出现使用真刀互砍的场面,但据说江户时代到中期以后,其实武士们几乎都没有什么拔出真刀的机会了。练习时使用竹刀或木刀,即便是在领主或将军面前表演比武也不一定会用真刀。假如在私斗时使用真刀,甚至可能遭受切腹处分。因此很难有机会用真刀交手,磨练剑技。」 虽然当时的武士有被赋予一种叫『斩舍御免』的特权,可以斩杀对自己失礼的人。然而也有实际做出那样的行为被抓到奉行所,结果遭自己隶属的藩府下令切腹的案例。即便拥有特权,但从统治的角度来看也不能放任武士在街上随便斩人。要是那么做只会使民心背离,累积人民对领主的不满。因此除非有什么重大理由,否则武士几乎无法使用真刀。 静也似乎也具备这个程度的知识。 「是的,当时拿真刀互砍的机会想必很少。虽然在维护治安时可能砍杀一些像是盗贼、无赖或失控浪人等存在,但少有堂堂正正地一对一交手的状况,与具备实力的对手用真刀比试的机会就更不用说了。」 「然而剑术原本是用来砍人的技术,若不使用真刀也难以理解其本质吧?如果不是在生死关头之中挥刀,或许也无法领会剑技的真理。感受到自己的才能已达瓶颈的半兵卫会不会为了进一步将自己逼向极限,而开始寻求使用真刀交锋的机会呢?」 岩永说着,露出微笑。 百练的收获不如一战,实战经验是很重要的东西。在现代的运动竞技中也有类似的讲法。虽然要在实战中获得成果,必须先在风险较低的环境中充分练习,关于这点不能搞错。但想必也有突破紧张感强烈而必须背负重大风险的实战才能达到的境界。 静也难受地表示认同。 「关于这点,传承中也说明半兵卫是由于历经和雪女的拼死一战,才学得『垂雪』的奥义。」 「所以当时半兵卫为了追求不寻常的生死交锋局面,决定在山上用真刀交手。然而攻击无力抵抗的对象也累积不了什么经验。他为了与实力更高强、更能够把自身逼到极限以上的剑客交手,才会只攻击持刀的人物,透过血祭引来更加强大的剑客。」 对于岩永这套理论,静也尝试寻找破绽。 「但他为何要扮成雪女做那种事?」 「万一身分曝光,剑术修行就结束了,因此他自然会想办法隐瞒自己的真面目。如果只遮住脸部,也可能因为身材体格被人认出来。毕竟半兵卫不只是剑术实力,不像个剑客的外观同样也很出名吧。那么干脆假扮成女性,反而还不容易被发现身分。而他之所以扮成妖怪的雪女,可能是认为那种可疑的存在比较能够让谣言传播得很广,吸引更多对实力有自信的人来到山上。」 「的确,说有妖怪雪女在山上袭击剑客,感觉较容易被人们流传。」 「另外,穿着女性的和服会比较不方便活动,进而将自己逼入困境。当时半兵卫应该知道很少有剑客能够和自己势均力敌,所以故意让自己背负不利的条件,挑战真刀的性命交锋。」 岩永毫不间断地把假说中可能出现的疑点一一清除后,喝着加了糖变甜的红茶,对紧闭双唇不语的静也继续说明: 「就这样,半兵卫砍出好几十具的死尸,终于学得『垂雪』,掌握了其中的奥义。在短期间内与大量剑客拼上性命交手,即便是一般人肯定也会有所改变吧。更不用说是具备天赋且抱有觉悟的半兵卫,要达成夙愿也是可能的事情。如此一来,山中雪女的角色便功成身退。为了拉下帷幕,半兵卫来到山脚的村落,假装是听闻雪女的传闻而来的剑客之一,接着又回到山上一趟,再下山告诉村民们自己讨伐了雪女。」 「毕竟雪女就是半兵卫自己假扮的,所以只要把那身服装丢弃,雪女就会消失了是吗?而且他还故意在自己的衣服与身体上砍出伤口,装成精疲力竭的模样出现在村民面前。」 静也虽然应该还无法信任这套假说,但似乎还是认同在逻辑上可以讲得通。 岩永感到心情爽快地竖起一根手指。 「另外,半兵卫迟早也会需要向其他人说明自己究竟是如何学得『垂雪』。内行人应该就能看出他的剑术是从非比寻常的经验中修练出来的,假如只是普普通通地周游各地修行,实在不可能办到这点。他若没能向其他人说明自己特殊的经验,就可能招致怀疑。毕竟他做过的是万一曝光就要被判死刑的行为,当然也不希望被人探究。因此必须设法搪塞敷衍过去才行。」 这下又有一项疑问能够获得解释。静也似乎也察觉了。 「所以半兵卫才捏造出『自己斩杀了雪女』的故事吗?他三不五时就会向人提起雪女的事情,其实是为了隐瞒自己干过的坏事,引开他人的注意焦点是吧?」 岩永点点头。 「对于相信雪女存在的人,这招就管用了。虽然不相信的人可能会认为这是半兵卫为了隐瞒真相而捏造的故事,但如此一来,也会认为包含在山上发生的惨事在内全都是虚构的内容,而不会去追求其中的真相。再说,关于领会秘剑的过程本来就没有详细告诉别人的必要性。就算内容荒诞不经,就能满足别人一定程度的好奇心。而且大部分的人比起无聊的事实更喜欢听有趣的谎言,只要好奇心得到满足,就不会再进一步探究了。」 岩永认为就算是江户时代的人,应该也不会随便相信灵异或妖怪的存在,但也不会贸然否定才对。 「对于半兵卫来说,不论其他人会对他做何感想,将雪女这面挡箭牌积极搬出来主张总是好事。这样不但能宣扬无偏流的名声,也能提升半兵卫的知名度。而且全部看似明瞭的流派之中,存在有这样一部分神秘的成分也比较容易受一般人喜欢。既然他的实力货真价实,只要秀出剑技水准,也就不用担心被人嘲笑他胡说八道。他每年不忘供养那些自己假扮成雪女斩杀过的人或许同样是演戏的一环,但搞不好他其实是内心恐惧那些人含恨化为怨鬼来找自己报复呢。」 静也似乎感到火大地变换坐姿。 「那么半兵卫为何坚持终身不娶?既然获得名声,应该会为了保留家名而娶妻生子才对。然而他却始终拒绝了其他人为他介绍的亲事。」 「在山中游走于生死边缘的那段日子中,半兵卫真的都毫发无伤吗?他应该也有遇过必须同时对付好几名剑客的状况。在反覆那样生死交锋的过程中,就算他伤到生殖器导致性无能也不值得奇怪。上次也讲过了,这在剑客之中是有可能发生的事情。即便使用木刀都会毁掉命根子了,拿真刀就更不用说,因此半兵卫才没有娶妻。而且那种伤毕竟不方面公开宣扬,就算亲近的人知道这点也会为他保密,所以才没有流传给后代知道吧。」 「那么他对待养子勇士郎令人不解的态度呢?」 「半兵卫靠剑术出了名,也完成了无偏流,想必会希望让自己的小孩继承家业吧。然而他现在没办法生小孩了。但半兵卫好歹也是个男人,而且又是个俊美男子。上次你也提过了,就算他在周游各地修行的旅途中,与哪座村落或小镇的姑娘发生关系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而且在发生关系之后又不负责任地丢下那名女性,继续自己的修行之旅同样不值得奇怪。而就在那样的女性之中,有人怀孕并生下了半兵卫的孩子。」 静也看起来彷佛在忍耐不发出呻吟。而岩永继续对他说道: 「假如是半兵卫进山展开凶行之前在周游各地途中生的小孩,进入白仓家时就刚好五、六岁。计算上也没问题。」 勇士郎是在半兵卫回乡五年后进入白仓家。而半兵卫的修行之旅持续两年,算起来刚刚好。 「那他大可以认勇士郎为亲生儿子迎入家中吧?何必坚持否认是亲生小孩,刻意当成养子?」 「对一个自己以前只建立肉体上的关系就始乱终弃的女性,过了几年后忽然说想要带走小孩,你觉得有可能圆满收场吗?虽然也要看对方地位立场如何,但人家搞不好已经跟其他忠厚老实的男人结婚养育小孩了。这样对方肯定不会想要把孩子交给半兵卫吧。那么半兵卫如果想要得到孩子,就只能透过相当强硬的手段了。」 岩永毫不客气地让半兵卫干尽坏事。反正在静也的推想中,半兵卫已经是个欺骗雪女而遭到报复的男人,就印象上来说应该不会有太大差异。 「那手段就是假扮成闯入家中抢劫的强盗,把勇士郎的家人全数杀光,再把唯一生存下来的小孩据为己有。勇士郎当时也五、六岁了,如果直接掳走带回白仓家,再怎么说应该都会明白状况异常吧。因此半兵卫首先让勇士郎变得举目无亲,当周围的人都苦恼于无人能够收养他的时候,再巧妙诱导到自己的地方来。只要肯花钱就能雇人去领养小孩,再带到白仓家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虽然岩永也不确定江户时代是否有办法做到这种地步,但只要描述得煞有其事就可以了。 由于静也依然保持沉默,于是岩永继续处理剩下的疑点。 「如果是这样的经过,半兵卫当然不能跟人说勇士郎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要是他那么说,别人肯定会要求他说明是在哪里跟谁生的小孩。若讲真话,搞不好就会被查出那孩子的母亲一家死于非命,小孩又很凑巧被半兵卫收养的事情,连带地可能使自己做过的坏事曝光。因此就算受人怀疑,半兵卫也只能隐瞒自己和勇士郎的血缘关系。但同时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又有遗传到剑术才华,当然就会很疼爱他了。」 岩永说明到这边停顿一下后,歪头表示: 「这样一来你的疑问就获得解决了。半兵卫是为了一再掩饰自己的恶行,才会做出乍看之下令人不解的行动。」 虽然没有证据,但合情合理。比起把事情认定为雪女所行要来得现实多了。 静也或许放弃否定这些内容而稍微把身体往前挺出后,露出彷佛随时要拔刀似的眼神问道: 「那么半兵卫又是被谁杀害的?当时有谁能够杀掉像他那样高强的剑客?」 这可说是最大的谜团,但岩永早已完成解答问题的布局准备了。于是她举起右手掌,将静也逼人的魄力推回去。 「你还没明白?不是正好有个人物抱有杀害半兵卫的动机,又具备优秀的剑术实力吗?」 静也霎时做出无法理解而准备抗议不满的动作,但途中又忽然僵住,愣着表情说道: 「难道说,是白仓勇士郎!」 「没错,自己出生成长到五岁左右的家庭,有可能那么轻易就忘记吗?他肯定记得当时有个人杀害自己家族的事情,而等到长大后察觉出那个凶手就是半兵卫。或者他可能很早就注意到这件事,只是一直在等待机会到来,最后成功为家人报仇了。」 这可说是一段因果报应的故事。岩永接着用挑战的态度问道: 「你觉得这不可能吗?」 静也彷佛对自己的动摇感到羞耻而让白皙的脸颊泛红起来,在椅子上重新坐好后喝了一口洋甘菊茶,又不太甘愿地表示: 「这个嘛,也没错,就算是半兵卫应该也没料到会被自己疼爱的勇士郎袭击,结果或许就在大意之下从正面被砍伤了。勇士郎当时十五岁,据说已经会使用秘剑之中的『落花』与『张弓之月』。但就算这样──」 他讲到后半把手放到嘴前,看起来依然难以接受的样子。就岩永的立场来说虽然觉得不需要强迫他接受也没关系,但还是稍微补强自己的假说。 「勇士郎也很清楚自己父亲有多强,若还特地准备一个场合或机会,也难以使对方松懈大意。因此他挑在白天半兵卫指导弟子途中回到宅邸时,这样一个日常生活情景中,对父亲说好像有猫溜进来并走进庭院,然后等半兵卫也跟着探头一瞧的瞬间,拿出预先拿掉刀鞘藏在树后的刀一口气砍向父亲。」 这毫无疑问是一桩计画性杀人。在兵法之中不只有在双方握剑交锋的状况下获胜的方法,也存在一种不让对手拔剑,甚至连准备都没做好的状况下取胜的想法。趁对手拿出本事之前就封锁对方的实力。认为在赌上性命的交手中还讲究什么公平,根本是笑话的思考方式。 「很难想像半兵卫会没有察觉勇士郎发出的杀气。不过假如勇士郎从平常就费尽心思进行准备,也许还是有成功的可能性吧。」 静也虽然感到火大也依然如此保留判断后,向岩永提出最后一道谜题: 「但你还没解释半兵卫临死前的那句话。他为何要告诉弟子们凶手是『雪女』?雪女不是半兵卫自己捏造出来的虚构存在吗?」 这是关于被害人最后的留言,也就是所谓死亡讯息该如何解读的问题。然而由于那种东西要怎么解释都可以,堪称是最为无法信赖的线索。 岩永有如诈骗犯笼络一名朴质青年似的,试图让那样一句话失去效用。 「那是在失血过多而濒死的状态下冒出的话语,不但声音沙哑,肯定咬字也不清楚吧。假如是发音相近的话语,其他人也可能听错。其实半兵卫当时真的要指出真凶,准备说出『勇士郎是凶手』,但讲到『勇士郎是(yuushirou ga)』就断气了。由于声音沙哑又断断续续,听起来也像是『yushirouga』。你听,这和『雪女(yukionna)』的母音只有一个差异呢。」 虽然这几乎可说是放烟雾弹的三段论式,但基本上应该每个人都有把话听错过的经验。假如发话者的声音又不太清楚,就会听成完全不同的话语了。 面对当场傻住的静也,岩永毫不感到羞耻地继续说道: 「无偏流的弟子们万万不会想到勇士郎是凶手。反倒是半兵卫斩杀雪女的故事大家都知道。若提到以『yu』开头而且可能仇恨半兵卫的存在,肯定首先会想到雪女吧。因此就把母音几乎一样的『yushirouga』给听成『yukionna(雪女)』了。」 静也一副难以理解岩永真意似地呻吟说道: 「那根本是诡辩了吧?」 「说得对。那么其实弟子们有清楚听到『勇士郎是(yuushirou ga)』但由于实在无法相信,结果在脑中自动变换成『雪女(yukionna)』了。这样的解释如何?」 岩永即使承认自己在诡辩,却又继续出招。 「另外还有一种可能。其实当时在场的人很快就知道凶手是勇士郎了,而勇士郎也告诉了他们自己杀人的动机。然而要是勇士郎遭到逮捕,让真相公诸于世,无偏流就完蛋了。使无偏流剑术完成的半兵卫不但干尽各种坏事,最后还惨死于自己儿子手中。这可是天大的丑闻呀。就算隐瞒真相,让勇士郎在流派中保密下切腹负责,也会使无偏流失去优秀的继承人。而且勇士郎真要讲起来是为母报仇,就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可判断为无罪。因此当时在场的人统一口径,隐瞒真相,并让勇士郎继承了家业。勇士郎本身也声称自己忘记了进入白仓家以前的过去,将一切真相都葬送了。」 就这样,岩永向静也主张从最后的遗言中寻求什么重大意义,只是没有意义的行为。 「由于半兵卫的惨死事件难以完全隐蔽,只能对外公开。但弟子们让雪女又再度扯上关系,企图借此提升无偏流的知名度。斩杀雪女而声名大噪的剑客,最后却有如被雪女杀死般神秘丧命──这样充满故事性的魅力,想必容易成为话题。在这样的假说中,就算半兵卫其实什么话也没讲就丧命,也不会构成任何问题。」 不出岩永所料,静也一脸不甘地皱着眉头。如果无论怎么反驳都会被对方提出合理现实的解释,或许感觉就像刀还没拔出鞘之前就被对手按住了握柄末段吧。 可能是风吹的缘故,不时会有雪粒打在窗玻璃上。岩永把茶杯端到嘴前,尽可能语气开朗地说道: 「如你所愿,我对全部疑问都做出了合理的解释。虽然没有证据,但毕竟那是发生在江户时代的事情嘛。只不过就算没有什么雪女存在,关于半兵卫的所有疑问还是可以全部解决的。」 静也挺直背脊坐在椅子上,好一段时间动也不动。最后脸上露出讽刺的微笑。 「秋场说得没错,你真的是个可怕的人。竟然能够把白仓半兵卫讲成那样的恶徒。」 只透过间接证据就对江户时代的谜团与事件给予合理性的解释却被嫌可怕,让岩永觉得有点奇怪。没有任何证据就断定妖怪或怪物存在的人反而应该更可怕才对。虽然说就算没有证据,妖怪与怪物也确实存在,所以那些人其实讲得没错就是了。 岩永耸耸肩膀表示: 「我上次就说过了,可能是因为真相过于残酷,所以才会被隐瞒的呀。」 「你确实说过。」 静也应该也有做好觉悟才对,但毕竟人即便看到眼前铁证如山,还是会难以接受自己不愿意相信的说明。对于岩永这段合理性的解释,静也看起来一点也没有接纳的感觉。毕竟就根本上来讲,这解释全部都是建立于谎言之上,因此他不愿相信的感受或许反而可以说比较健全。实在是很复杂的状况。 岩永对于那样的静也并没有要出言安慰的意思,而是开口说道: 「那么假设真相其实是半兵卫和真的雪女之间生了小孩,后来又想杀掉那个雪女却反被对方夺走了性命。你认为哪一种状况会比较好呢?」 霎时,静也把手撑在桌面上,彷佛要从椅子跳起来似地将身体往前倾。大概因为他原本几乎相信的假说被岩永若无其事地讲出口,让他忍不住做出了反应吧。 「为什么你会那样假设!果然那才是真相吗!」 「别急着下结论。无论现在还是从前,雪女都不存在。这怎么可能会是真相嘛。」 岩永举起左手掌要静也冷静下来。人总会选择相信自己希望相信的东西。静也自己也有对从前的事情进行过推想,再加上他对自身有种异质的感觉。如果想要让他相信跟那些内容不相符的假说,光靠逻辑可通是不够的。 静也看起来有一堆想问的事情,但由于岩永表现得从容不迫,使他反而感到犹豫了吧。 岩永接着用依旧悠哉轻松的态度开口表示: 「反正机会难得,我就以雪女存在为前提,也来讲讲看一套能够解释所有疑问的假说,当作是一种余兴吧。白仓半兵卫是如何与雪女邂逅,十五年后又是怎么死的?」 虽然嘴上讲是余兴,但岩永接下来要说的才是无偏流剑术与雪女之间的真相。 身穿配合修行之旅而准备的羽织袴和服,头戴薹草斗笠的白仓半兵卫来到据传有雪女出没的山路半途时,四周忽然弥漫起既似烟又像雾的现象。即便时刻已近黄昏也还有阳光,而且到刚才明明都没感受到空气潮湿,这样的变化简直有如突然闯入了什么另一个场所。 半兵卫停下脚步,缓缓摘下头上的斗笠,丢到地面上。 「来了吗,雪女。」 他如此呢喃后,就在前方出现了一名发色乌黑的女性,身上穿着有如殓衣般全白的和服。右手握有一把像是冰雕制品似的刀,没有刀鞘而刀身外露。就外观上看起来,那把冰刀的护手与握柄部分都与一般的太刀呈现同样形状。 女性肌肤白皙,散发的气息与眼神都充满冰冷的感觉。就连吐出的气息也彷佛会冻结,看起来彷佛能够理所当然地操纵风雪,将人冻死。 然而她的容貌极为美丽。半兵卫有生以来,第一次体验到片刻都难以将视线从女性身上移开的感受。 女子把握在右手的冰刀一挥,妖艳地对半兵卫说道: 「好一个身材细瘦又容貌出众的男人。你插在腰际的刀可是装饰?若你要舍刀离去,我也可以放你一马。」 半兵卫估算着双方距离,并握住腰际的太刀握柄。 「虽不成熟,但我自认这双细瘦的手臂还是有点本事。你就是在这山中斩杀了无数剑客的雪女吗?」 「正是,就让我瞧瞧你的剑术有何等程度吧。」 雪女点头后,有如呼吸般自然地把冰刀举到中段的架势。半兵卫也拔刀出鞘,同样摆出中段动作。 两人之间还相隔很远,只靠一步砍不到对手。中间有十步以上的距离。 在半兵卫的观察中,雪女摆出的动作非常出色。刀尖静止,架势不乱,然而看不出有任何一处紧绷。彷佛全身都在使力,又好像全身放松。换言之,那是准备好进行任何变化,无论从任何角度受到攻击都能够以相同速度对应的状态。 (简直没有破绽。这妖怪好厉害!) 半兵卫虽然完全不害怕对手是妖魔鬼怪,但见到那架势却顿时不寒而栗。并非由于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什么古怪力量,而是因为感受到的力量合乎道理才觉得恐怖。 相对于那样的半兵卫,雪女则是让刀尖朝着对手毫不僵硬地说道: 「这把用冰制的刀,长二尺四寸,与你手中那把相差无几。论硬度与形状都和常见的太刀相同。在交手过程中也不会突然改变长度,你放心吧。这是一场堂堂正正,只靠剑术的较劲。」 「妖怪为何要坚持用剑术杀死武士?只要用上你的妖力,不是能够随心所欲地攻击人吗?难道你那么痛恨武士?」 若非抱着用象征武士的刀击败武士以伤害对方自尊的想法,妖怪根本没有这么做的理由。而且这雪女还斩杀过几十人的武士。 然而雪女却一脸无趣地回应: 「我根本不怀任何怨恨。好了,剩下的疑问就用刀对话吧。」 她说罢,便快速缩短与半兵卫之间的距离。那同样不是靠什么妖力移动,也非什么幻觉之术,而是借由挥刀时极为合理的脚步移动逼近半兵卫。明明她身上穿着称不上便于活动的女性和服,但她的动作毫无多余之处,非常合乎理想。 (这动作、好犀利!) 半兵卫高举的刀与雪女挥落的冰刀相碰,一瞬间敲出声响。双方接着顺势刀锋相抵较力。半兵卫明明感到片刻不得松懈而额头冒汗,但雪女却从容不迫地说道: 「你挺有本事的,竟能清楚看见我的刀路。」 双方较力中是雪女占有优势。这不是因为她的臂力较强,而是她巧妙保持着易于施力的角度、姿势与位置,让半兵卫处于被动的状态。 半兵卫稍吐一口气后,故意放松力气,结果刀锋一闪,把雪女的冰刀往旁边架开,同时从侧面砍向对手的身躯。然而雪女彷佛早有预料似地往后退开,闪过攻击后重新摆出中段的架势。 雪女闪开攻击虽然也在半兵卫的预料之中,但半兵卫对于雪女怀抱的恐惧又变得更深了。 (我本来做好与怪异妖力交手的觉悟,也期待那样的状况。可是这妖怪的剑术中非但不存在任何古怪之处,反而可说非常正统而完美。而且这剑术根本就是……!) 半兵卫同样摆回中段架势,忍不住对退到远处的雪女问道: 「妖怪,你的剑术是哪里学来的?那该不会是无偏流剑术吧?」 即便难以置信,但半兵卫从雪女身上感受到的正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那套剑术。刀路完全符合。 雪女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 「你果然学过无偏流。那么你可有办法接下这招?」 眨眼间,雪女的身影消失。不,半兵卫凭着长年来的修行与剑术天赋,勉强捕捉到了雪女的动作与刀路。对手从十步之远的距离转瞬间逼近,冰刀从左方朝着半兵卫的颈部横向挥来。 (不会错,这正是无偏流秘剑之一──『落花』!) 没有往后闪躲的余地。这一刀早已把对手稍微往后退开的距离也计算在内。半兵卫立刻用微妙的角度举起自己的刀,惊险之中把毫不留情挥来的冰刀朝外偏移轨迹。对付练至炉火纯青的『落花』,假如光是把刀架在前方阻挡,只会让自己的身体连同刀身一起被斩断。要是没有精准卸开对手的力道,只有死路一条。 即使冰刀被架开,雪女也依然保持着身体平衡,没有出现任何让对手反击的破绽,但也没有做出进一步挥刀的动作。半兵卫立刻重新拉开与雪女之间的距离,摆出架势。刚才反倒是架开对手攻击的半兵卫失去平衡,若没远离对手就太危险了。 雪女呈现只用左手握住冰刀握柄末端的状态。那正是单手挥刀施展过『落花』的证明。 她同样重新用双手握刀后,更加开心地对半兵卫表示: 「漂亮!看来你有学得『落花』对吧?那么这招如何?」 雪女说罢,便让冰刀摆出下段的架势。这让半兵卫又不禁战栗。 (这妖怪,竟然连另一招秘剑『张弓之月』都会吗!) 那肯定不是虚张声势。对手既然能够完美施展『落花』,而且在用招之后也不露出任何破绽,那么应该判断她也学得了第二招秘剑才对。 半兵卫忍不住感到自愧。 (我原本在内心某个角落还瞧不起对方,觉得妖怪用的剑术怎么可能高明到哪里去。但这雪女以无偏流的剑客来讲,实力搞不好在我之上啊。) 这不是人类与妖怪之间的能力差异,而纯粹是剑术实力上的差距。这就是至今斩杀过几十名剑客所累积的经验差距吗?既然如此,半兵卫也做好觉悟了。心中的迷惘或恐惧都在呼吸三口气内全部消散。无论对手是什么存在,既然要使用无偏流剑术,那么自己同样身为无偏流的修练者就绝不能输。只要将斩杀过几十名剑客的对手击败,就等同于自己也吸收那些经验了。 半兵卫有如镜像般,和雪女一样摆出下段的架势。 雪女顿时动了一下眉梢。 「唔。」 如此发出声音的她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大概是看出了半兵卫的企图吧。 半兵卫接着提高自己的注意力。 (面对像这雪女般高超的剑客所施展的『张弓之月』,想要后发制人极为困难。那么就只能由我方抢先施展『张弓之月』了。) 话虽如此,但也不是抢先往前踏就可以。对手的呼吸、气的流向、自身的专注力,只要有任何一点没抓准,招式施展出来就不完整。雪女同样保持着下段的架势,没有贸然移动脚步。 现场弥漫着紧绷的气氛。四周虽然被白雾围绕,却完全没有影响到半兵卫与雪女之间的视野。简直就像被带到什么与世隔绝的异界进行决斗。 (看招!) 半兵卫的脚往前飞出。原本指向下方的刀尖画出半月轨迹朝上弹起,如箭矢般直指雪女而去。姿势在这时已经改为右臂单手握刀,右肩往前伸出,使得攻击距离远比双手持刀时更长。秘剑『张弓之月』顺利施展。 雪女也比半兵卫稍迟一拍使出了『张弓之月』,同样是右臂单手持刀。冰与铁,不同材质的两把刀沿着与地面平行的轨迹在空中交错。半兵卫与雪女同样互相擦身而过。 眨眼间,两人不偏不倚地互换了位置。虽然变成彼此背对的状态,不过双方又再度相隔十步左右的距离。 半兵卫没有倒下,还活着。于是重新双手握刀,转身面朝雪女。对方也用同样的动作转过来朝向半兵卫。 雪女只用嘴角露出笑容。 「你刚才这招『张弓之月』,在这世上能够闪避的人肯定不到五名。我的剑技也是一样。」 这句话听起来似乎在夸奖,但半兵卫一点也高兴不起来。虽说闪避,然而半兵卫身上那件羽织的右肩部分还是被砍出一道裂缝。即便深度不及身体,毫发无伤,但也不算是完全闪过对方的刀。相对地,半兵卫刚才那一刀倒是没有传来任何手感,雪女身上的纯白和服一处裂缝都没有。 (明明是我先出招,刀速却是对方较快!这不是由于臂力差异,而是那家伙的动作更加合理,才会比我快的!) 无偏流的剑技清楚说明了让人体以最快速度做出动作的术理。然而要随时随地都精准按照术理做出动作是很困难的事情,现实中只能尽可能让动作接近理想。半兵卫透过不断修练办到了这点,而雪女的动作同样没有完全符合术理,只是比半兵卫更加接近理想。 雪女摆出中段架势,眯起眼睛。 「在至今交手过的剑客中,你是前途最有望的。」 面对丝毫也看不出疲惫神色的雪女,半兵卫紧接着思考自己还有什么手法可行。虽然半兵卫还没施展过秘剑『落花』,但贸然使用肯定也没意义。现在应该先专注于防御,稍微再观察一下雪女的刀路吗? 一方面也为了拖延时间,半兵卫保持着架势向雪女问道: 「雪女,你为何要如此攻击剑客?你的目的是什么?」 然而对方似乎看出了半兵卫的意图,没有上钩。 「你若能接下这招,我就告诉你。」 雪女说着,从中段架势改为侧身持刀。左半身朝前,把刀握在腰际,刀尖指向右斜下方。刀柄末端朝着半兵卫的方向,刀身有一半都被雪女的脚遮掩。 半兵卫当场有种宛如怀中被人丢入一块冰的感觉。 (怎么可能!还有更强的招式吗?难道说,这家伙已经学得了?) 虽然只是直觉,但半兵卫身为剑客的第六感让他知道了这点。 雪女的黑发末梢摇曳,看起来彷佛轻微飞舞。 「这招你可有办法看清楚?秘剑──『垂雪』。」 半兵卫一次也没眨动眼皮。视线也好,注意力也好,都没有从雪女身上、从那把刀上移开。一步一刀的距离,在这段出招必杀的距离间就算只是一只蚂蚁经过,半兵卫也有自信能够做出反应。 然而却动不了。明明有看见雪女做出动作,自己的身体却动弹不得。身体察觉到危险而准备做出对应,但脑袋却为了应付另一项危险而下达指示,两者相互冲突着。 雪女逼近的速度比起刚才那两招秘剑都慢得多。然而半兵卫却难以看出她究竟在做什么动作,无法做出反应。 (那动作简直像是准备同时施展各种不同的攻击。不,应该说有如大量的分身各自准备做出不一样的攻击!从侧身持刀的架势能够施展的刀路明明有限,但是她的剑气!她的脚步!却彷佛从前后左右甚至上下都会砍来!) 半兵卫面对逼近眼前的雪女,虽然身体保持握刀架势僵硬不动,脑袋却高速运转分析状况。这是由于他长年来为了穷尽无偏流的术理进行锻炼才能够办到的技巧。 面临着生死关头,半兵卫却感到无比欣喜。得以亲眼见识到自己梦寐以求的东西,让他内心充满喜悦。 (原来如此,这就是『垂雪』!由于那动作看起来彷佛从任何角度、任何瞬间都有可能砍过来,所以对剑术越是熟练的人,就越容易陷入混乱!因为无法判断该如何反应、如何接招,反而导致身体无法动弹了!) 半兵卫并没有掌握到奥义,并没有彻底理解其中的术理,更是不晓得该怎么做才能办到那样的动作。即便如此,他还是看出了一点影子。至今完全看不见的东西,此刻被他看出来了。只要具备如他这般等级的剑术才能与精神力,光是如此就打开了原本阻碍学习『垂雪』的那道门。即便后续还有难以想像的严峻之路要走,至少现在那道门打开了。 紧接喜悦之后,半兵卫手中的刀伴随尖锐的声响当场飞走。他本身则是倒在地面激烈滚动,最后仰天躺地。衣服从腹部到胸口被笔直切开,渗出鲜血。 然而他还活着。非但如此,那道从腹部直达胸口的伤也只有被刀尖划过皮肉而已,可谓轻伤。半兵卫刚才只凭借直觉就配合雪女的刀路做出防御动作,虽然刀被弹开,但他也赶紧扭转身体,倒地翻滚躲过了『垂雪』。 然而他依然彻底输了。仰天倒地的半兵卫上气不接下气地张着嘴,全身肌肉颤抖得难以立刻站起来。他只是逃过一刀,却没有余力再应付对手的追击。光是躲开『垂雪』就让他精疲力竭了。 雪女静静走到躺在地面的半兵卫旁边,将冰刀的刀尖抵在他颈部。 「竟然只受轻伤就躲开刚才这招,想必凭借的不只是直觉而已。但你的姿势可真难看呢。」 雪女愉快地在半兵卫头上这么说着。她似乎并没有要立刻补上最后一刀的打算,大概是因为看穿半兵卫已经无力抵抗了吧。 半兵卫仰望着雪女美丽的容貌,喘息回应: 「是我输了。这颗头,你想要就拿去吧。但假如你有那么一丝身为剑客的情理,可以给我两个月,不,一个月的时间。到时候你要杀要斩我都心甘情愿。」 「这求饶可真奇妙。你这一个月要做什么?」 雪女真心感到奇怪,然而半兵卫毫不犹豫地回答: 「我要学得秘剑『垂雪』!我虽然尚未理解其中的奥义,也不晓得能否把这身体锻炼到能够施展的程度,但我已经听见了一直以来所追寻的那声刀响!如果没能学得就让这条命结束,我死也不会瞑目!」 半兵卫好不容易撑起身体后,并拢膝盖跪坐在地,对雪女伏首磕头。 「我求你!一个月就好。届时就算我没能学得『垂雪』,你要砍死我也不会有怨言。即便有幸学得,我也会乖乖把这条命给你。拜托了!」 身为一名武士,身为一名剑客竟然向对手求饶,而且对象还是个妖怪而非人类,肯定会遭人责备厚颜无耻吧。然而对半兵卫来说,没能学得『垂雪』,明明见到希望却无缘挑战的遗憾更胜于耻辱。 雪女深深叹气。半兵卫感觉到那似乎是仰望着天空,忍耐不让泪水落下似的一口气。紧接着,雪女把冰刀刺到地面,在半兵卫面前蹲下身子,将手放到他肩上。 「抬起头吧。要伏首拜托的人应该是我呀。」 雪女的声音严肃,听起来比半兵卫更充满恳求之意。抬起头的半兵卫对于雪女甚至看似温顺的态度不禁感到困惑,只能提出平凡无奇的问题: 「拜托我什么?」 「我已练就了秘剑『垂雪』的技术与理论,就让我把那一切都传授给你。然后靠你这双手,将完成的无偏流剑术发扬光大吧。」 这请求完全出乎半兵卫的预料。不过对于雪女来说,这似乎才是她一连串行动的真正理由。 「身为妖物的我,无法在人世发扬完成的无偏流。因此我一直以来都在寻找能够传授『垂雪』的人才。这剑技的术理明瞭,所有动作也都能透过言语详尽说明。然而具备足够的剑术才华与骨气能够理解并重现这招的人却少之又少。不过现在总算让我遇到了。凭你的才能与毅力,绝对能够办到。而且你又是无偏流的修练者,可谓无上的幸运呀。」 虽然半兵卫自己开口问过多次,但他还是对于妖怪的行动之中竟然带有如此合理的动机不禁感到惊讶。 「你是为了挑选出能够传授剑技的人,才会把剑客们引诱到这山中较量的吗!」 「没错,虽然比原本预期的花了更多时间,不过这下终于值得了。大部分的人就连『落花』都无法招架,对『垂雪』及时做出反应的更是只有你呀。」 修练剑术,将刀插在腰际的人便应当同时抱有被斩杀的觉悟。在这雪女面前拔刀的人们被杀害,也可说是无可奈何的事情。雪女并没有连弃刀逃跑的人都杀掉,身上没有持刀的人也是。在较量的时候想必也都堂堂正正,有时甚至必须同时对付多名剑客。 过去成名的剑豪们也多在沙场上、比武中斩杀过无数的对手。上泉信纲如是,冢原卜传如是,宫本武藏如是。 即便如此,半兵卫对于雪女堆出来的尸体数量以及她的执着还是不禁感到战栗。然而半兵卫没有选择拒绝的念头。重要的是达成足以匹配这些牺牲的成就,而且他同样也抱有对剑术的执着。 「反正我已死过一次。无论对方是什么存在,只要愿意传授『垂雪』,我都求之不得。」 雪女感到放心似地拍了一下大腿。 「我才求之不得呢。话说回来,你名叫什么?」 「半兵卫。敝人名叫白仓半兵卫。」 既然要传授秘剑,雪女就相当于师父的立场,因此半兵卫改正自己的态度。然而雪女却表现得有点为难。 「你不用那么拘束。将来要使无偏流发扬光大的男人竟然对一个妖怪卑躬屈膝,可难以示人呀。」 不知是客气还是基于自身的信条,雪女如此说着并站直身子扶起半兵卫。 「半兵卫,修行可是会很艰难的。你真的有办法在一个月内学会吗?」 既然是雪女主动说要传授剑技,其实大可不必把期限定在一个月内。但毕竟半兵卫刚才自己这么讲过,就必须努力办到才行。更何况现在不是要他自己摸索出术理,而是雪女会把已经明瞭的奥义传授给他,那么就必须抱着比当初预估的期间更快学得的骨气。 「当然,我会拼上性命把它学会。」 听到这回应,雪女当场破颜一笑,接着为了消除疲劳似地转动肩膀。 「不过也没必要急着马上修行。你也让身体休息休息,下山去准备闭关修练用的东西吧。同时,你可以跟山脚的人们说自己斩杀了雪女。我在这里的目的已经达成,当作被讨伐掉也免得事后麻烦。而且想必在世上也找不到其他斩杀过雪女的人,你就借此提升无偏流的名声吧。」 半兵卫也站起身子,发现自己的确疲惫到无法立刻开始修行的程度。既然雪女会提议休息,可能代表这妖怪跟半兵卫比武也没感到轻松吧。这点让半兵卫心中稍微松了口气。 如此冷静下来后,半兵卫这才想到一项最大的疑点,忍不住开口问道: 「那我是无所谓啦,但话说回来,身为妖怪的你到底是从哪里学到无偏流剑术的?而且竟然还练就了被称为传说的『垂雪』,简直让人无法理解啊。」 结果雪女一脸骄傲地表示: 「理由很简单。因为我就是无偏流开宗祖师──井上又右卫门的最后一名弟子呀。」 窗外飘着雪的咖啡厅中,静也听到岩永发表的真相,当场发出惊愕的声音: 「你说山中的雪女竟是又右卫门的弟子?这怎么可能!」 然而岩永从容不迫地回应: 「又右卫门为了完成秘剑『垂雪』,五十五岁时销声匿迹,从此行踪不明。假设他在那段时期与雪女邂逅,有了传授剑技的机会,又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呢?」 关于井上又右卫门这位开宗祖师的存在,岩永一开始也没有充分考虑到。其实只要将这人物加入思考,就能适切解释不明的疑点了。 由于静也没再提出反驳,于是岩永继续描述起从前的真相: 「就这样,半兵卫获得了身为又右卫门直传弟子的雪女亲自传授『垂雪』的机会。」 半兵卫回到山脚村落报告自己讨伐了雪女后,隔天就被雪女带到不知位于何处的深山中,开始修练『垂雪』。这处深山里有一间完善的小屋能够遮风蔽雨,寝具与日常生活用品也一应俱全。附近也有一条溪流,不用担心无水可用。 雪女似乎另有住处,每天日出时会来到小屋叫醒半兵卫,准备早饭一同用餐后,指导剑技直到日落,再准备晚饭又一同用完餐才离去。 修行过程一如雪女所言极为艰辛,有时候甚至到了日落后,半兵卫光是呼吸都感到疲惫。然而多亏雪女每天示范好几次『垂雪』给半兵卫看,又会循序渐进地详细说明其中的理论,这样想不理解都难,也易于修正动作。另外,半兵卫除了练剑以外完全不需要顾虑生活上的各种琐事。雪女不但会为他准备餐食,甚至总是在不知不觉间帮忙从溪流打水过来。 这样根本搞不清楚谁才是师父,谁才是弟子,不过雪女的想法大概认为将『垂雪』传授给半兵卫是优先于一切的目标吧。换个角度也可以说,她这样是逼得半兵卫只能一心一意磨练剑技了。 开始修行十天之后,半兵卫才总算习惯这样的生活,到了日落修行结束后还有余力思考事情,开口交谈。于是他这才终于向雪女问起成为又右卫门弟子的原因,以及事情至此的经过。 「也就是说,又右卫门大人失踪之后,就是在这地方跟我现在一样进行修练吗?」 这天日落后,半兵卫在小屋中端着雪女为他舀到碗中的猪肉锅,对雪女的回答感到惊讶。 雪女则是点点头,从挂在地炉上的锅中也为自己舀了一碗。 「是呀,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当时发现有个人类的男性独自住在这样的深山中,还想说究竟在干什么,结果只见他握着刀又挥又转,甚至一下跳起一下翻滚,不时还会坐到地上念着『不对不对』或者『太慢太慢』,越瞧越是不懂他在做什么了。」 又右卫门在半兵卫出生以前就已经失踪,流派内传承下来的故事又莫名将他神格化,然而那位开宗祖师其实也是个会为剑术而苦恼的人。 「就算我现身在那人面前,他也完全不会惊讶,还说着『不管你是什么人但来得正好,把这握着,保持这个姿势。』并递给我一把木刀,让我摆出奇怪的姿势后,彷佛要确认什么事情似地又自顾自地修行起来。就这样过了半个月,才终于搞清楚我是妖怪的雪女呢。」 如此描述过去的雪女虽然看起来有些火大,但并不感到憎恨。 「他是个很有趣的人。为了自身剑术的不完整而感到苦恼,一心一意只想要完成那招叫做『垂雪』的秘剑。要是放着不管,他甚至连吃饭都会忘记,害我花了不少心思照料呀。」 看来她在这段修行中对半兵卫无微不至的照顾,是从前对待又右卫门时学会的。 「那么你又是为什么向又右卫门大人学习了无偏流剑术?那对妖怪来说应该没有必要吧?」 「因为那人对于自己的剑技实在太过钻牛角尖,所以我想说为了让他分散一下注意力,就提议要他教我那个所谓的无偏流,说我是妖怪或许能够发现什么人类注意不到的地方。又右卫门虽然看起来没什么意愿,但他自己的修行也明显没有进展,于是抱着姑且一试的想法开始教我剑术了。」 雪女这么说着,但看起来还是有点火大的样子。 「可是那人竟然一下骂我记性不好,一下又大吼说无偏流的剑技理论明瞭,只要照做就行,为何我办不到什么的。妖怪就算学不好人类的剑术也没什么关系的说。」 虽然当初是自己提议,但看来雪女对于又右卫门在剑术上毫不妥协的性情似乎也有怨言。她接着停下从碗中拿起的筷子。 「不过,人类的寿命终究虚渺。那人在这里只生活了三年左右。明明也没生什么病,却有一天忽然倒下,不消一个时辰便断气了。或许是领悟到自己命不久矣吧,又右卫门由于自己终究没能解开『垂雪』的真谛,无法完成剑技的遗憾而含泪离世了。」 就算又右卫门从弟子们面前消失踪影后便立刻来到这座山中,应该也有五十八岁左右。因此算起来享年六十岁上下。 「原来又右卫门大人最终还是没能练就『垂雪』啊。」 「没错,因此我身为他最后的弟子,下定决心要学得『垂雪』的奥义。」 既然这位雪女直到又右卫门死前都陪伴在身边,而且接受过剑术指导,那么就算她是妖怪,也毫无疑问是又右卫门最后的弟子,也是比任何人都继承了其遗志的剑客。 「后来我不断挥刀三十年以上,终于在最近领会出『垂雪』的奥义,使又右卫门的无偏流总算完成了。」 雪女感慨无限地对半兵卫一笑。不只是对于她的执着,半兵卫更是对她所耗费岁月之沉重而感到震惊。 「你一路来都坚持不懈地修练剑技吗?」 「毕竟又右卫门的指导内容清楚明瞭。而且妖怪不像人类,即便不眠不休也能活下去。因此就算是缺乏剑术才能的我,只要一心不乱地持续挥刀,也能侥幸学会呢。」 能够持续三十年以上一心不乱地修练剑技,本身就是一种剑术才能,也是许多剑客难以具备的天赋了。 (她如此努力终于学得的剑技,这么轻易就传授给我真的好吗?) 雪女或许看出半兵卫心中这样的疑念,为了要他断却杂念似地摇摇头。 「我是个妖怪,无法在人世宣扬无偏流。会想要向妖怪学习剑术的人肯定也少之又少。更别说可能会被轻蔑是妖物创造出来的剑技。难得完成的『垂雪』,这样下去又会再度失传。因此我必须寻找一位能够继承又右卫门剑术的人,然后你就出现了。要是没有你,又右卫门的遗愿也难以实现呀。」 雪女接着用命令之中带有深切期望的语气说道: 「半兵卫,你一定要练就『垂雪』,让无偏流的名声与又右卫门所追求的剑技流传后世。」 「当然,我对自己的刀发誓。」 半兵卫学得『垂雪』已不只是满足他个人的欲求,同时也是又右卫门的遗志与这位雪女的心愿。无论如何都要实现才行。 接着,半兵卫虽然感到有些犹豫,还是决定问问看另一件让他在意的事情。 「话说,从前几天开始到了吃饭时就会出现的这个人究竟是谁?」 有个容貌与雪女酷似、但看起来好像比较年轻的女性,坐在雪女旁边默默吃着猪肉锅。她从刚才就不断自己舀菜,已经吃到三碗以上了。 应该是雪女同伴的这位女性,从大约五天前就一副理所当然样子地同席用餐,让半兵卫错过了发问的时机。 雪女一脸不耐烦地看向那位同伴。 「她是我妹妹,是个贪吃的家伙。以前又右卫门的时候也是,只要我煮饭她就会跑来一起吃。虽然说,她会帮忙准备野菜兽肉等食材,所以我也不会不让她来就是了。」 雪女妹妹一边动着筷子一边抗议: 「我以前不是还会陪姊姊大人修行剑术吗?有时候甚至拿木刀给你当练习对手呢。」 「但你一下子就腻了不是?」 原来妖怪也有兄弟姊妹──半兵卫如此感到意外的同时,问了一下对他而言比较重要的部分: 「令妹的剑术实力如何?」 「算不上什么。虽然我教过她基础,但她八成已经忘了。」 看来雪女就算对亲人也评价毫不客气的样子。妹妹雪女倒是不以为意。 「我们妖怪就算不会剑术,也多得是打倒对手的方法呀。」 结果雪女一副懒得再跟她计较似地说道: 「你不明白又右卫门的剑术精妙之处呀。」 虽然半兵卫自认也不算明白,不过这位雪女毫无疑问理解得非常清楚吧。 后来又过了几天,半兵卫在雪女的指示下用右手握着木刀,独自反覆练习着秘剑之一『落花』的动作。雪女严格命令他反覆一百遍后,接着换成左手再反覆一百遍。 在这段期间,雪女似乎有事外出,不过她妹妹倒是飘飘然地从空中现身,坐到近处的树梢上问道: 「剑术那么有趣吗?」 这问题不只是妖怪,半兵卫也被人问过好几次,但他自己也答不出一个明确的回应。结果他只能苦笑回答: 「这很难讲。如果要说无趣或许也没错,不过对我来说,我也无法想像没有剑术的人生。」 半兵卫并不期望对方能够理解,而妹妹雪女确实也表现出感到无趣的样子。然而她接着忽然讲出一件事: 「姊姊大人呀,其实跟又右卫门之间生了个孩子。」 半兵卫施展『落花』差点失手,不合理的施力方向让肌肉彷佛发出轧响,但幸好只是顺势乱踏几步就停住了。虽然半兵卫早有隐约察觉那两人之间的关系,可是没想到竟然还生了小孩。 「她和又右卫门大人果然是那种关系啊。」 「嗯,姊姊大人是在又右卫门去世后才发现自己怀孕的。姊姊大人虽然把那孩子生下来,但为了不要妨碍自己修行剑术,就把孩子给了一对不孕的夫妇,自己则是专心领会那招叫什么『垂雪』的剑技。」 半兵卫又更加对那位雪女的执着心感到震惊了。结果他停下挥刀的手,专注听着树梢上的妹妹雪女讲话。 「所幸那孩子在人类双亲的养育下健康成长,虽然肤色异常白皙,不过如今已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汉了。姊姊大人偶尔也会从远处观望,但从不去跟他见面。」 妹妹雪女低头看向半兵卫。 「虽然说独自在深山中养育一个妖物与人类生下的小孩对那孩子也不是好事,但我实在感到奇怪,不惜抛弃自己的小孩也要练就的剑术究竟是什么?」 关于这点,半兵卫也不是完全没有感到奇怪的想法,然而同时能痛切理解做出那种选择的心情。 「假如是又右卫门大人,想必也会选择剑术而非孩子吧。令姊可能只是继承了那样的想法。而且如果身为妖怪对于养育自己与人类之间的小孩抱有犹豫,那么她与又右卫门大人之间的联系就只剩下剑术了。」 「只剩下剑术吗?这么说来,姊姊大人至今依然很宝贝地保留着又右卫门遗留下来的刀,偶尔还会拿在手中瞧上好一段时间呢。」 妹妹雪女或许对此感到忧心,深深叹了一口气。又右卫门当年想必是带着刀进入山中闭关修行,因此会留下来成为遗物也是很自然的事情。雪女恐怕是透过那把刀,还看着又右卫门的身影,挂心着又右卫门的遗愿吧。 「既然如此,我要快点练就『垂雪』才行啊。」 对于雪女那样的过去,半兵卫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可做的事情,于是他重新握起木刀,准备再度开始修练。妹妹雪女则是表现出一副无论对半兵卫或对自己姊姊都无法理解似的态度。 「你也是个无可救药的家伙呢。所以我就说不应该跟什么人类亲近。」 她丢下这句话之后,便飞向空中消失了。半兵卫目送那样的妖怪离开后,架起木刀,但挥刀前还是忍不住呢喃: 「原来如此。那雪女不只是又右卫门大人最后的弟子,也是他最后的妻子啊。」 这算值得庆幸的事情吗?总觉得这种问题问起来也愚蠢。毕竟不管是什么答案,总会有人受伤的。 静也感到难以置信地说道: 「你说和雪女之间生了小孩的不是半兵卫,而是又右卫门吗?」 岩永拿起盖在桌面上的手机稍微确认时间,并轻轻点头。 「是的,这样考虑起来,之后的事情也就说得通了。」 静也大概听出她这句话的意思,眼神大为震惊。 「那么,被接到白仓家成为养子的勇士郎呢?」 岩永再度举手让静也冷静下来,按照先后顺序继续说明: 「就这样,半兵卫努力修练,好不容易用一个月的时间学得了『垂雪』。毕竟术理已经透过雪女之手解析明瞭,而且雪女的指导也适切而仔细。只要肯努力,就有充分练就的可能性。」 话虽如此,但想必也因为是半兵卫才能办到这点吧。 「半兵卫下山回乡后,遵守与雪女的约定,将学得『垂雪』而完成的无偏流发扬光大。而他之所以同时不忘宣扬『斩杀雪女』的轶事,恐怕是雪女指示他这么比较容易出名。不过我想半兵卫本身也希望这么做吧。」 又有一项疑问获得解决。这是由于雪女存在所以才合理的动机。 「无偏流完成的过程中,雪女功不可没。因此就算要描述为遭到斩杀的存在,半兵卫也希望将雪女形容成对于无偏流来说不可或缺的大恩人。」 「所以他就算被其他人再三劝说,也依然坚持提起雪女的事情吗?」 静也这句话虽然是疑问句,不过流露出对这样的动机感到理解的态度。 「半兵卫心中肯定很难受吧。毕竟他终究不是靠自己的力量练就『垂雪』,却借由雪女让给他的功劳受尽赞赏。除非是什么大坏蛋,否则对于这样的状况肯定会感到很不舒服。因此他一直主张功在雪女既非谦逊也非韬晦,而是把这么做当成最起码的赎罪吧。另外他之所以不忘供养那些在山中遭雪女杀害的人,应该也是认为那些人为了成就雪女与他自己的剑术而牺牲,所以自己必须祭拜才行。」 岩永一边注意着时间,一边开始说明关于勇士郎的疑点。 「然后回乡五年后,无偏流处于声望隆盛之时,依然未婚的半兵卫为白仓家收了一名养子。」 半兵卫与雪女告别后过了五年,顺利提升、宣扬了无偏流的名声。不但在藩主面前表演过比武,还因为犀利的剑技受到赞扬而获赐名刀。半兵卫依旧心无旁骛地磨练自己的剑技,也有日益精进的自觉。即便如此,他还是认为自己的剑术远远比不过雪女,内心的空虚同样与日俱增。 就在有一天,当他深夜独自来到宅邸的缘廊仰望秋月时,有道影子从空中倏地降落到庭院,安静得让半兵卫迟了一拍才察觉那个气息。 飞来的影子在月光下看见缘廊上的半兵卫,发出感到安心的声音: 「哦,半兵卫。我刚好要找你。」 那影子正是雪女。自从修行结束下山后,这是两人初次重逢。半兵卫赶紧也来到庭院中,走近雪女。 「你这时间过来是怎么啦?阔别五年,你一点都没变啊。」 半兵卫忍不住语气开心,但同时反过来发现自己老了五年,改变许多。接着,他注意到雪女用双手抱着一个五、六岁左右的男孩,不知是在睡觉或者失去意识,闭着眼睛动也不动。 雪女抱着那小孩对半兵卫低头恳求。 「抱歉,半兵卫,可以请你收养这孩子吗?他是又右卫门的孙子。」 「又右卫门大人的孙子,那也是你的孙子了?」 半兵卫目不转睛地观察男孩。这么一说,这男孩的确和雪女一样眉清目秀、肤色白皙,可见继承了她的血脉。 雪女让男孩躺到缘廊上。 「这孩子居住的村落遭逢洪灾,当我发现时他的父母已经被洪水冲走丧命。只有这孩子被我好不容易救出来,但我除了你以外,想不出可以安心托付的人。」 「你说洪灾吗?那么你的儿子……」 「别说了。光是能救出这孩子就已算万幸呀。」 就算是生下来就交给人类,自己没有抚养过的儿子,但死了怎么可能不心疼?半兵卫对于这点比较感到在意,然而雪女却不愿多说。的确,与其去想已经失去的存在,更应该想想获救的小孩今后该如何养育吧。 雪女表情难受地对半兵卫低下头。 「虽然我想你也已经结婚生子了,但可以拜托你照顾这孩子吗?」 半兵卫听到这句话稍微愣了一下,但马上故作开朗地回答: 「放心吧,我现在依然是个逍遥的单身汉。周围的人总是劝我生个继承人,为我介绍了好几位姑娘,让我头痛得很呢。不过现在只要收养这孩子,刚好可以成为我的继承人啊。」 「你竟然还未婚?连孩子都没生,将来是打算如何发扬无偏流!」 雪女对于奇怪的部分莫名生气起来,不过很快又尴尬地垂下眉梢。 「不,抱歉。你的尽心尽力我也有所听闻了。无偏流如今声名大噪,连远方都能听到你的传闻呢。」 半兵卫笑了一下,轻轻抚摸男孩的头。 「过于重视血缘反而只会缩小流派的可能性。因此我本来认为让优秀的弟子继承流派比较有助于发展。不过既然这孩子继承了你和又右卫门大人的血脉,想必也有剑术才能。将来肯定会成为比我更出色的剑客吧。」 雪女惊讶屏息。 「真的好吗?希望让自己的亲生孩子继承才是人之常情吧?」 「你说什么呢,如今的无偏流是经由你的手完成的啊。我现在只不过是暂时接管而已,本来应该要交还给继承你血脉的孩子才合乎道理。」 半兵卫是真心如此认为。此刻有种几年来累积的郁闷与空虚,总算消解了一半的感觉。 雪女一瞬间差点面露喜色,但又马上变得表情严肃,握起半兵卫的手。 「对不起你了。假如这孩子真有天赋,就拜托你将又右卫门的剑术传授给他吧。他似乎名叫『yuushirou』,但无奈我并不晓得是什么字。」 「yuushirou吗,那就为他取个『勇(yuu)』字吧。我会将你的剑技也传授给他。」 半兵卫反过来紧握雪女的手,然而雪女很快又松手,再度走近男孩身边轻抚他的脸颊后,飘浮到空中。 「那么,勇士郎和无偏流就拜托你了。」 半兵卫赶紧回应: 「这点你尽管放心吧。话说我一直都没机会问你,你叫什么名字?我想最起码应该让这孩子知道自己的亲人叫什么。」 雪女摇摇头。 「我的名字对那孩子只是累赘。你千万不可告诉他身上继承了雪女之血的事情。一个抛弃孩子的妖怪留下的名字与血统只会带来坏处,没有让他知道的意义。」 雪女如此表示后,便消失在月影之中。正似妖怪给人的印象,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 半兵卫仰望着夜空中白色和服的残影,只能苦笑。 「久别重逢,多聊个几句也好啊。」 从雪女刚才的口气听起来,她对于这五年中无偏流剑术的风评虽有兴趣,但对于半兵卫的私生活倒是毫不关心的样子。 半兵卫接着走回缘廊坐到正在睡觉的勇士郎旁边,交抱起胳膊歪头思考。 「好啦,这下关于我要收他为养子的事情,该如何说服其他人才好?」 勇士郎的白皙肤色与端整容貌,很巧地和半兵卫也有几分神似。虽然可能被人猜想是什么私生子,但半兵卫已经不想再对周围说更多谎言了。 静也全身虚脱似地说道: 「也就是说,勇士郎其实是又右卫门和雪女的孙子?」 这听起来似乎没什么差别,但其实是很大的变化。 岩永喝了一口大吉岭。 「由于半兵卫肤色白皙又容貌俊美,特征和雪女非常像,才会让人产生勇士郎是他亲生儿子的误解。然而对半兵卫来说因为真的不是他儿子,所以被人问起的时候当然会否定。毕竟他在关于『垂雪』的事情上已经撒谎,不愿意再增加更多谎言,因此才坚持主张事实。而且勇士郎是大恩人雪女托付给他的孙子,他当然会疼爱有加了。」 为了寻求肯定,岩永接着问道: 「如此一来,关于勇士郎的疑问都获得解决了吗?」 静也应该还没理解这个真相对于自己会有什么影响,还不晓得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只不过当人碰上事情超乎自己原本所支持的构图时,总难免无法立刻接受。 「那么关于半兵卫的死呢?他最后说出那句『雪女』是什么意思?假设事情如你所说,那雪女应该不会杀掉半兵卫才对吧?」 静也试图借由其他疑点否定岩永提出的真相,然而都是白费力气。即便是陈述谎言,大部分的漏洞也都有办法填补。更不用说如果讲的是真相,就连填补漏洞的力气都可以省了。 「半兵卫是自杀的。你应该也隐约察觉到动机了吧?」 岩永先提出结论后,开始进入详细说明。 雪女将勇士郎托付给半兵卫后过了十年,也就是传授『垂雪』后过了十五年。半兵卫年至四十,身为剑客的名声越来越响亮。虽然依旧未婚,但由于养子勇士郎的表现出类拔萃,如今已没有人再要求他娶妻生子了。或许大家都以为勇士郎就是半兵卫的亲生儿子吧。 (勇士郎虽然尚未学得『垂雪』,不过已经掌握要领。就算没有我为他示范,他迟早也能练就。今后我的指导对他来说顶多只会碍事,不会再带给他任何益处了。) 半兵卫在指导弟子剑术的途中离开道场如厕后,不经意来到宅邸的缘廊。 (无偏流的弟子们也遍布各地,还有许多人开设了自己的道场。甚至有其他流派将无偏流的指导内容纳入自己的剑术。如今可说已经别无所求了吧。) 这十年来,涌上半兵卫内心的空虚感不但没有消减,随着白仓半兵卫成为无偏流的代名词使得名声越响亮,他心中就感到越是沉重。 (我该做的事情应该全都做到,算得上达成了和那位雪女的约定吧。) 就在这时,虽然此刻还是白天,却有如从前那天的夜晚般,有个影子从天上翩翩降落到庭院。那人影左手提着一把刀,有着乌黑的长发与白皙的肌肤,身穿全白的和服。是雪女没错,却不是半兵卫心中期待的那位雪女。 「你出来得正好,半兵卫。」 「你是那雪女的妹妹。」 那正是被姊姊评为贪吃的妹妹雪女。不过即使不同人,还是让半兵卫怀念得不禁微笑。妹妹雪女接着用严肃的表情走向缘廊。 「很高兴看到你健康无恙。」 见到她那样一反过往的态度,半兵卫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走下庭院。 「令姊怎么了?」 「姊姊大人在不久前离世了。」 妹妹雪女用哀悼的眼神告知的这句话,让半兵卫哑口无言好一段时间,最后带着喘不过气的感觉问道: 「是被什么人讨伐了吗?」 妹妹雪女摇摇头。 「姊姊大人只是对人生感到满足了而已。当又右卫门过世的时候,我就已经在担心她会不会马上跟着走,没想到她又活了这么久。现在回想起来,姊姊大人想必是觉得自己必须达成又右卫门的遗愿,那时候才没死的。」 半兵卫好不容易才撑住身体没让自己跪下。对方是寿命与人类不同的妖怪,明明几十年前接受过又右卫门亲自指导却依然看起来很年轻,因此半兵卫丝毫都没想过那雪女会比自己先离开。 妹妹雪女走到半兵卫面前停下脚步。 「姊姊大人交代我务必要来向你传达谢意。感谢你让又右卫门的无偏流名扬远近,又将他们的孙子养育得如此出色。姊姊大人说她如今已了无遗憾,便化为白雾消失了。」 「妖怪的死都是这样吗?」 「各自不同。有的是遭人讨伐而消失,也有的是对自身的存在感到无常而擅自消失。姊姊大人的状况有一半类似自尽。虽然晚了几年,不过终究是随着丈夫离世的。」 半兵卫脑中回想起那位雪女的各种景象。无论何时,她眼中总是只有剑术与又右卫门。而剑术同样是又右卫门传授给她,因此可说又右卫门是那雪女的一切。那么当又右卫门的遗愿达成之后,那雪女自然会追随他离世了。 半兵卫简短回应: 「这样啊。」 妹妹雪女接着将带来的刀递到半兵卫眼前。 「另外,这把刀你拿去。这是又右卫门的遗物。虽然姊姊大人一直珍惜保存,但如今她也不在了。即使不忍心丢弃,我也不晓得该怎么办。就任你处理吧。」 半兵卫茫然伸手收下刀,又茫然呢喃: 「最后至少来见我一面也好啊。」 妹妹雪女听到他这样吐露心声,忍不住惊讶。 「原来你心中迷恋着姊姊大人吗?」 半兵卫一时感到火大,不自觉大声回应: 「她挥舞的剑技是那么美丽,怎么可能不迷恋!我这辈子爱慕的对象就只有她一个。虽然我老早就知道这心意无法实现了。毕竟她连名字都不曾告诉过我啊。」 妹妹雪女表现出感到抱歉的样子。 「对不起,我姊姊不明白男人心。除非是极为交心的对象,否则我们雪女通常不会把名字告诉别人。我想姊姊大人应该也只有告诉过又右卫门吧。」 无论半兵卫对她发飙,或者她对半兵卫道歉都是不合理的事情。到最后半兵卫也道歉了。 「我才应该说对不起。我早猜想到可能是那样了。」 「嗯,我也没资格讲姊姊大人就是了。」 妹妹雪女似乎又感到抱歉起来。或许因为有种不管如何用言语掩饰,都只会伤害到半兵卫的自觉吧。 半兵卫吐一口气后,对妹妹雪女低下头。 「今天谢谢你特地来告诉我这件事。」 「你也别太沮丧了。多保重。」 妹妹雪女似乎还有点担心半兵卫,但可能认为自己不应该再介入过多,于是如风吹般飞向空中,消失了踪影。能够转眼间入侵到围墙环绕的宅邸中,又转眼间离开,不留下任何痕迹。妖怪这种存在真是难以捉摸。 半兵卫看向手中的太刀。既然是又右卫门的遗物,少说也有五十年的历史,但外观上一点岁月痕迹都没有。拿掉握柄也能看到里面的刀身毫无锈蚀,清楚映出半兵卫年过四十依然白皙的肌肤与端整的容貌,可见一直都有受到细心保养。 (既然那雪女感到满足离世,就代表我该做的事情果然已经达成了。这十五年来,宣扬着不属于自己的功绩,背负着虚名,总算是实现了承诺。) 半兵卫将没有丝毫污点的刀刃举到阳光下照耀。 (着实有些累了。那么我也追随离世应该无妨吧。) 握着刀柄的手心一点汗水也没流,毫不犹豫地将刀刃放到自己颈部。半兵卫虽然也想过切腹,但那样在死之前太花时间了。他巴不得能快点追随在雪女之后。 「我不会打扰你和又右卫门大人重逢的,但你能不能至少瞧我一眼呢?」 利刃一口气划破颈部。鲜血激烈喷出,刀与鞘都脱手落到地上,身体也随后倒在庭院中。 只要脖子的血管被切断,就没有得救的可能,应该很快就会断气才对。然而半兵卫的意识还是保持了一段时间。门下弟子们察觉异状,纷纷聚到周围不知在询问什么。但一心寻死的半兵卫眼中只有看到自己想要追随的身影,伸手呼唤。 「雪女。」 在众多弟子围绕中,白仓半兵卫就这么与世长辞了。这时从空中一片、两片地飘落下这年冬季第一场雪,却没有几个人注意到。 窗外的雪不断下着。岩永漫长的说明终于结束。关于白仓半兵卫这个为剑术而活,却没能靠自己的力量获得渴求的剑技,又不得爱慕的女性一顾的男人,其生涯的真相总算述说完了。 「因虚名而疲惫,认为已经达成使命的半兵卫会选择自杀,应该不算太奇怪的事情吧?再加上他得知自己爱慕却无法在一起的雪女早一步离世,手中又有一把刀。周围如果没有可以制止的人,会在冲动之下自刎也是难免。」 手机萤幕上显示时间过了下午两点半,一如预定。于是岩永把红茶一饮而尽。 「他最后那句话其实也只是呼唤思念的对象而已。假如他知道对方名字也许就会那么叫,但由于半兵卫没能得知雪女的名字,只能够那么称呼了。」 静也用冷静进行确认的口吻提出剩下的疑问与解答: 「他之所以终身未娶,是因为心中一直想念着那位雪女吗?」 「肯定是那样吧。虽然也不能排除他在哪一场比武中受伤而变得性无能,所以即使想结婚也无法结婚的可能性就是了。」 对于岩永的补充,静也笑也不笑,严肃地继续追问: 「有证据可以证明这假说是真的吗?」 结果岩永感到无奈地笑了一下。 「我刚才就说过了,这只是余兴,并非真相,所以不会有什么证据。就算它真的是事实好了,江户时代发生过的妖怪故事又要怎么找证据?相关人物们全都已经往生了呀。」 静也不甘心地颤动着嘴唇,紧接着想到一点又立刻表示: 「对了,有个人物可能还活着,就是那位雪女的妹妹啊。既然是妖怪,那位妹妹搞不好现在依然存在,而且知道所有事情。其实你就是向那位妹妹问出真相的吧?」 难道随着剑术精进,直觉也会变得敏锐吗?静也拔出的刀完全砍到了真相。 岩永用说服幼童般的口气回应: 「有件事非常重要,我再说一次。这世界上没有什么雪女。我不可能向谁问出什么话的。」 静也有如真的要朝岩永拔刀似地看起来有一堆怨言要说,但就在这时,窗户传来彷佛被谁从外面轻敲玻璃的声响。是飞来的鸟不小心撞到嘴喙吗?或者随风吹来的什么东西敲到窗户了?静也感到奇怪地转头,看向窗户外面。岩永则是装作没注意到声音,并瞥眼观察。 静也当场瞪大眼睛,全身僵硬。或许是看到窗外正常来想不可能出现的存在吧。在下着雪的屋外,飘浮着一道黑头发、白皮肤,身穿纯白和服的年轻身影,正有如传说中的雪女。 雪女和静也对上视线后,有如为他祝福般露出微笑,紧接着就飞向远方,消失在雪景中。这间咖啡厅位于能够眺望街景的高楼层,窗外没有可以让人站立的空间,也没有能够悬挂的场所。 整整僵硬了三十秒的静也总算把头转回来看向岩永。 「刚才那个,你看到了吧?」 「看到什么?外面下着雪,视野变得好差呢。」 岩永故意如此装傻。静也似乎想反驳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混乱地不断动着双手,额头渗出汗水。 岩永则是抓起放在一旁的大衣,进入总结。 「这是发生在江户时代的事情,就算想要问出真相肯定也得不到正确答案。我刚才提出两项假说,剩下就看你想要相信哪一边了。」 她说着,把手穿过大衣袖口。 「如果相信第一个假说,半兵卫就是个恶徒。然而去在意一个古早以前的老祖宗是很愚蠢的想法。你只要引以为戒,让自己活得正正当当就行。」 接着扣上大衣前方的扣子,将手机放进口袋,用手指勾起贝雷帽。 「假如相信第二个假说,那么你体内就继承了妖怪雪女的血脉。不过那并不是受到诅咒的血统。虽然半兵卫的死是一场悲剧,另外也死了许多人,但其中难道没有爱吗?即便有罪,他们各自也都已经偿还代价了吧?」 戴上贝雷帽后,岩永用眼神对静也轻轻行礼。 「不论是那种假说,你的血统中都没有什么不好的恩怨,没有必要感到厌世。雪女想必也不会想要让你跟怪异的世界扯上关系,希望你能过着普普通通的生活吧。」 岩永接着拿起拐杖,将末端放到地板上。 「你现在心中描绘出的雪女,看起来像在诅咒白仓家吗?」 静也刚才在窗外见到的那位雪女看起来很幸福,想必不会对静也的前途带来不好的预感。今后静也只要想到雪女,脑中应该首先会浮现那个身影才对。 他总算理解一切似地放松了力气。 「果然你刚才也有看到窗外对吧?」 岩永则是用空出来的手拿起结帐单,同样感到傻眼地回应: 「人基于立场上,有些话就算扯破嘴也不能讲出来呀。」 世事复杂,有时候表面话也是必要的。因此岩永才会提出另一个假设雪女不存在的假说。 岩永晃着手上的结帐单,往前走出。 「那么,你保重。也代我向秋场同学问个好。另外记得告诉他,不要认为我每次都会接受商量。」 虽然静也似乎从座位起身向岩永深深鞠躬,但岩永没有回头确认,直朝结帐台走去。 搭乘电梯下楼后,岩永穿过饭店的自动门撑伞来到下雪的屋外,走进一条无人小巷。结果室井昌幸家的雪女,也就是故事中的妹妹雪女从空中轻飘飘地降落到她身旁。 雪女恭敬地询问岩永: 「公主大人,请问这样就可以了吗?」 「感谢你的协助。我想这样一来,他应该也不会讨厌自己体内的雪女血统,今后能活得正正当当吧。」 岩永告诉雪女事情已经顺利收场了。她其实事先就和雪女讲好,指示对方等时间一到就出现在窗外吸引静也的注意,并对着静也微笑。 这是为了将静也心目中对雪女的想法更新为良好的形象,而演了一场视觉上印象强烈的目击戏码。 雪女也松了一口气。 「毕竟那人和我也有亲戚关系,希望他能活得幸福。」 「虽然已经很浅,不过你们之间的确有关系。」 即便如此,但雪女或许对于姊姊的遗愿站在稍微反对的立场,感觉心中还有些疙瘩的样子。 「我认为尽量别跟那个家的人扯上关系对他们比较好,所以一直都和他们保持距离。然而这次的状况算是不得已吧。」 「今后也要稍微注意一下那个家族,搞不好又会出现抱持相同烦恼的人了。不过难得我这次提出了另一个假设雪女不存在的假说,但愿今后白仓静也能够巧妙处理自己家族的问题呀。」 虽然对于白仓家的烦恼并没有完全结束,不过这次算是顺利收场了吧。江户时代离世的雪女、白仓半兵卫与井上又右卫门就算觉得有不满的地方,应该也没怨言才对。 岩永抬头看向雪女。 「你也同样比人活得久了。可别轻易追随室井先生离开呀。」 她姑且如此提出警告。虽然就算雪女想那么做也没理由制止,但总是会让人觉得不太舒畅。 然而雪女彷佛要岩永不用担心似地拨了一下头发。 「那样做昌幸也不会高兴的。像姊姊以前既然都已经尽到对又右卫门的道义,她大可以接着和半兵卫在一起的说。反正又右卫门去世后都已经过了好几十年呀。」 专情固然是好事,但适时看开与人的邂逅与离别同样也很重要。 岩永认为这个雪女应该用不着担心了,于是开口提议: 「室井先生的公司就在这附近,你要不要去露个脸?你们下次又要等到周末才能见面吧?我只要去一趟就能帮你们空出一些时间喔。」 岩永认为让他们稍微见个面应该也无妨,但雪女却干脆拒绝。 「那样会碍到他工作的。不可以那样公私不分,我会直接回去。」 身为妖怪没必要想法那么死板吧?岩永虽然想这么说,但对于两人之间的规矩插嘴也很不识趣。只不过身为智慧之神以及恋爱方面的前辈,岩永还是提出忠告: 「话说室井先生感叹过你最近变重了,你要多注意。虽然体型如何是个人的自由,但妖怪要是得了生活习惯病又是个问题呀。」 总觉得事后可能会被昌幸抱怨别多嘴告状,不过岩永才不管那么多。 然而雪女却忽然捧腹笑了起来。 「公主大人又在捏造那种坏心眼的谎话了。不能因为自己的感情不顺就那样撒谎喔?」 看来她非常信任昌幸的样子,或者说身在幸福之中的人听不见苦话吗? 「不,我讲的是真的。而且我的感情并没有不顺好吗?」 「可是像这次的事情,公主大人从头到尾都自己一个人行动不是?」 这句话也不是完全没有戳到痛处,让岩永一时讲不出话,但还是姑且对雪女的错误认知提出订正: 「我就说那是因为你会害怕九郎学长,而且白仓静也同样有继承到雪女的血脉,不晓得见到学长会有什么反应,我才会刻意单独行动呀。」 岩永自己行动是有理由的。绝对不是因为拜托九郎帮忙却遭到拒绝或不理不睬。绝对不是。 雪女用温柔的表情听完岩永辩解后,对她一鞠躬并飘到空中。 「那么,下次如果有什么事,请尽管吩咐吧。」 在不断飘落的白雪中,雪女就像融入其中般朝天上飞去。 岩永对压在雨伞上的积雪重量不禁沉默,拄着拐杖走到大街上。 或许气温下降得比预期还要快,指尖冷到令人受不了。今天忘记把手套带出来了。岩永由于必须撑伞又要拄拐杖,连一只手都没办法伸进口袋取暖。必须快点移动到没风没雪的空间才行。 就在这时,一名身穿羽绒外套,撑着大伞的男人从正面快步走来,在岩永面前停下脚步。 「明明指定时间地点叫人来接,不要自己随便乱走到其他地方去啊。」 那人正是九郎。这次虽然在很多场面中岩永不得不单独行动,但事情结束后就没有关系了。毕竟今天下雪,所以岩永事先就有拜托九郎开车来接她。 「我没有随便乱走,现在正要过去指定地点呀。」 就算有事先拜托,岩永其实也多少担心过九郎可能临时不甩她,不过看来对方比指定的时间还早到了。然而就算这样,责备岩永来得慢也不太讲理吧? 九郎叹了一口气后,从口袋拿出手套递给岩永。 「拿去,你今天忘记带手套对吧?快点戴起来。」 总觉得莫名有种被指出自己失误的感觉,让岩永不太高兴,但无法伸进口袋的手已经冷得要命也是事实。于是岩永请九郎帮忙拿拐杖,乖乖把手套戴起来了。 九郎接着把拐杖还给岩永,并走在她旁边。 「看起来地面很快就会积雪了。我们马上回去,别再乱逛。也要注意脚下喔。」 「好啦好啦,九郎学长才应该多小心呢。」 比起岩永,九郎不小心跌倒的次数应该比较多才对。像两人初次邂逅的契机也是由于九郎跌倒的关系。 总之,既然事情已经办完,岩永决定今天别再烦恼什么问题,剩下的时间要和九郎一起度过了。 注3:日本江户时代对于将军直属领地以外的地方势力通称,略同于现代的县。 本书内容为月刊少年magazineics连载作品《虚构推理》的原作剧本。 第五话 斩杀雪女 十一月初,岩永琴子意外与高中时代认识的秋场莲取得联络,而且不得已下接受了对方的委托。 岩永身为怪异存在们的智慧之神,假如是妖魔鬼怪们来找她商量问题,她都不会拒绝。然而这次是高中时代虽然同届又同社团,但毕业之后几乎没有交集,甚至连联络方式都互不晓得的男生,岩永本来并没有义务答应对方的请求。 不过连委托内容都不听就置之不理也让岩永感到有些踌躇。岩永的父母与莲的双亲互相认识,而这次是对方表示自己儿子在高中时代受过琴子大小姐关照,基于这缘分有事情想要找大小姐商量,方便的话能不能联络一下,若不方便也不勉强──就这样,把莲的手机号码透过父母交到了岩永手上。 岩永家经营的是一间颇有规模的公司,与莲家相关的企业也有往来。而莲既然会特地透过这个管道设法与岩永取得联络,代表应该不是什么芝麻小事吧。 在这类企业或财团的社交界中似乎流传着关于岩永的传闻,说如果遇上常识难以说明,甚至可能需要驱邪或求神之类的麻烦问题时只要来找她商量,就能顺利解决的样子。 岩永接到的那些商量委托之中,虽然有时候真的与怪异存在有关系,让她身为智慧之神必须出面解决才行;但其实多半状况都是人为的无聊问题,而岩永也很想置之不理。可是她又必须顾到父母的面子,所以经常不得不接受商量并动身解决问题。然后无论是哪种状况的问题,岩永总会以『现实中并没有妖魔鬼怪或灵异现象之类充满幻想的东西,一切都是能够合理解释的乏味问题』的结论收场。但不管怎么说,关于她的那项传闻一直以来都没有消退过。 岩永虽然感到麻烦,还是拨给了父母转交给她的电话号码。内心本来还期待对方想商量的事情可能和妖魔鬼怪八竿子打不着关系,只是想要岩永介绍女孩子给他之类的内容,这样就能拒绝得心安理得。然而那一丝希望终究落空了。 莲首先反覆感谢岩永联络之后,稍微压低声量说道: 「其实是这样,我大学认识的一位朋友说他家祖先中似乎有个在江户时代以斩杀雪女闻名的剑客。而关于这件事他遇上了一些烦恼,所以想问问看岩永同学能否抽个空跟他谈谈。」 为了江户时代的事情有什么好烦恼的?岩永本来想如此挂断电话,但这听起来似乎牵扯到妖怪的雪女。那么岩永就比较难以劈头拒绝,而不得不有所行动了。 江户时代,将军德川家齐在位期间。时年二十二岁的白仓半兵卫因感受到自身剑术的极限而绝望了。 「要那样悲叹还太早了,半兵卫。你年仅二十岁时便获得无偏流剑术的真传,实力也早已超越老夫。现在还不是论自身极限的时候。」 半兵卫的师父中川嘉十郎虽然如此安慰他,但就是从获得真传的二十岁之后,半兵卫便有剑术停滞不前的自觉了。何况即使获得了真传,也不表示已经将无偏流剑术学到极致。这点嘉十郎应该也很清楚才对。 或许是看出半兵卫内心这样的想法,嘉十郎又对他说道: 「说到底,就连无偏流的开宗始祖井上又右卫门大人毕生也未能将其剑术修练至极致。光是能够把剑使得如你这般境地,就已让老夫称羡不已啦。」 嘉十郎虽然缩着身体如此表示,不过他其实也已年过五十,身为无偏流道场的师父教导了许许多多的门徒。他过去曾是藩(注3)的专任剑术指导,但由于脚受伤而辞去了那项职位。现在虽只是街上一间道场的师父,然而并不表示他的实力就弱。 或许半兵卫在剑技与强度上的确已经超越师父,但那也是因为师父很优秀,才让他年纪轻轻便达到这般境界的。 「如果老师年幼时便遇上如您这般的师父,肯定会变得更强吧。」 听到半兵卫这么回应,嘉十郎笑着摇摇头。 「无偏流本就是术理明瞭而易于传授的剑术,只要学个十年便能成为独当一面的指导者。也因为如此,常被人揶揄是无才之箭、凡夫的剑术。虽然说,会那样讲的人并不理解,将剑术传授得谁都容易明白且能变强的又右卫门大人是多么可畏,以及正由于如此而能够达至的无偏流之奥义。」 嘉十郎接着语气锐利地说道: 「半兵卫,你已逼近于那项奥义的境界。别着急,只要你好好练剑,肯定有一天能够修得那招传说中的秘剑。」 无偏流剑术是在德川家治任将军位时,由井上又右卫门正胜所开创的流派。其特征正如嘉十郎所言,将应当如何挥剑、如何锻炼体魄、如何移动脚步等等的术理说明得极为清楚明瞭。 剑术是一门借由肉体动作达至结果的学问,本来就不容易透过言语传授。即便实际示范动作,也并非看过就能马上办到同样的事情。 每个人的体格不同,力气与感觉也不一样。要将形体或感觉相异的东西正确传达给人明白本身就很困难。只是模仿动作也会出现勉强的部分。因此传授剑术时使用的表现方式自然会变得难解而模糊,学剑的人只能够在不明瞭的状况中日复一日地锻炼,若欠缺才华甚至无法朝正确的方向进步,虚耗光阴。 然而井上又右卫门却将剑术发展为能够透过明瞭的言语进行说明的形式,因此获得了众多门生。毕竟就算生于武士之家也不代表每个人都有使剑的才华,剑术迟迟无法进步的人不在少数。那种人学起无偏流却能在转眼间变得擅于使剑,而这样的评价又使得流派更加广为人知了。 然而与此同时,偶尔会有其他流派批评无偏流虽然只要学习就能进步,但终究是由于内容单纯所以容易学习的新手剑术,是仅止于学徒水准的剑法,到最后也只能修练到普通的强度而已。 当然,若只是内容单纯的剑术应该很快就会遭到淘汰,不过无偏流并非如此。无偏流之中也有正因为透过单纯的锻炼打好基础才可能学习的招式。而这些招式同样几乎都被解说得清楚明瞭,容易理解。但理解了并不代表就能按照解说的内容施展剑术,必须更进一步地锻炼自己才行。 另外,身体若没充分锻炼,即便有才能也无法按照术理挥剑。拥有剑术的才华顶多只是脑袋比较容易理解而已,身体并不会立刻跟上。越是仗恃自己的才华而懈于锻炼的人,到最后就会越明显地难以学得无偏流的本质招式。 无偏流正由于其术理明瞭,更能清楚突显出挥剑者的不足之处,因此也是一门让人痛切体认到自身不成熟的残酷剑术。 「在无偏流中特别定为秘剑的招式有三,而只要能够修得其中两招便算是练得真传。实际上光是能学得其中之一,就已经不输给其他剑客了。」 嘉十郎彷佛在安抚钻牛角尖的半兵卫般说着。 「三招之中的两招都有详细说明是什么样的剑技,只要努力不懈地修练,且多少拥有剑术的才华,便能修得。然而最后的一招不但说明得不明瞭,就连其剑技的本质也不明确。」 在无偏流之中也非常稀奇地唯有这一招难以清楚说明,只有模糊的表现流传下来。 「即便是又右卫门大人也唯独关于此招无法说明该如何才能修成,据说就连他本人都没能达到自在施展的境界。」 「是,我知道。」 「也因为如此,又右卫门大人虽开创流派,收了许许多多的门徒,到五十五岁却留下书信表示自己为了完成最后的秘剑决定前往修行,而消失了踪影。」 「之后三十五年来,没有人再见过又右卫门大人。至今也依然无人能够施展最终的秘剑。」 假如又右卫门还在世,也已年过九十。若已完成剑技应当就会现身,而如果到了那个年纪还未完成,想必也无望了。半兵卫并不相信又右卫门还活着,而在这点上嘉十郎似乎也是一样。 「见过又右卫门大人施展最终秘剑的人虽然尚有几名在世,但无人能够清楚说明那究竟是什么样的剑技。老夫虽有机会受又右卫门大人亲自传授剑术,但无缘见识到那招。只记得又右卫门大人难受地表示,他即便尝试五十遍也未必能够正确施展一次。」 嘉十郎继续安抚似地说道: 「半兵卫,别太心急。脚踏实地继续锻炼吧。」 然而半兵卫到二十三岁那年,终究离开了家乡。无论自己如何持续以往的锻炼,都只让他在在体认到自身进步的极限所在。这使得他不禁认为如果出去周游各地修行或许还有一丝希望,于是难以压抑冲动之下选择了离乡。 半兵卫内心也有在逃避的自觉。无偏流并没有禁止与其他流派比赛交流,而且只要是出名的道场自然会有人来挑战,因此其实并不缺与外人切磋剑技的机会。在道场身为代授师父的半兵卫,总能不费吹灰之力便击败那些对实力有自信的挑战者们,甚至还会指导对方有什么部分不足,该怎么修练可以变得更强等等。 如今在道场近邻已无人能够敌过半兵卫,就算多少换个地方,透过周游各地修行试图得到什么突破,其实就跟等待奇迹发生没有两样。说到底,当年又右卫门便是基于同样的想法离开家乡,结果一去不回。要对此怀抱希望本就是件奇怪的事情。 实际上,半兵卫周游各地持续修行了两年,终究徒劳无功。虽然旅途上的确有遇到比自己更强的剑客,获得学习的机会,但内容都不出想像的范围。反倒是对方从无偏流清楚明瞭的教导中学到了更多的东西。 半兵卫甚至没有让剑技开拓出全新境界的预感,唯有更加确信自己的力量不足。 就在那样的冬季即将到来之际,半兵卫在某处山脚的村落听闻到一件奇事。 「您说在山顶处有雪女出没,杀害通过的旅人?」 半兵卫虽然并不相信真的有那样的妖怪,然而村民的语气中充满了受害受苦之人的迫切感受。 「是的,大约三个月前开始,无论昼夜,只要有人配刀想要翻越山岭,就会在不知不觉间被白雾包围,随后遭到袭击。据见过之人形容,那似乎是身着白衣、一头黑发,样貌极为美丽的雪女。」 「只有持刀的人才会遇袭吗?」 听到半兵卫如此回问,村民露出难掩对雪女感到恐惧的表情点点头。 「是的,那雪女或许对武士有所仇恨。若是没有配刀的人就能平安越过山岭,而且就算有持刀,只要弃刀逃跑,她也不会继续追赶。」 虽然如此一来可以平安越过山岭,但身为武士也不可能因为害怕雪女就丢弃腰际的长短配刀。就算舍弃,回国后恐怕也难逃切腹示责的下场。据说因为这样,至今已有几十名武士丧命于山中。 由于只有配刀的人才会遇袭,因此有不少人即便随行也没受到任何伤害。另外也有并非武士而只是带刀护身的人选择弃刀逃跑,结果获救的案例。 半兵卫也从内容中听出这些话不是什么诳语或玩笑怪谭。而那条山道是行商并经之路,藩府也无法坐视那样的暴行持续下去,因而派遣了剑术高明的剑客们前往山岭,试图抓出雪女的真相,但却一个个都遭到反击丧命。 据说就连藩中最强的一刀流高手,也被人发现右手依然握着刀却身首异处的尸体。 根据见过雪女但平安脱身的人所描述,雪女似乎是手握寒冰制成的刀袭击剑客的样子。假若不是被雪女的妖术夺命,而是被堪称武士灵魂所在的刀剑袭击丧命,剑客也只能怨恨自己的实力不足。正因为如此,更加让雪女对武士怀恨在心的谣言广为流传了。 听到这样的传闻,半兵卫不禁感到欢欣鼓舞。 「这是个好机会。无偏流乃追求术理之剑术。正由于那个术理,让我痛切感受到自身剑技的极限。既然如此,如果能与超越人间之理的妖怪对峙,或许能够让我领悟出不同的剑术之理。只要能成功斩杀妖魔,我也许就能突破自身的极限。」 至今正因为都是与人对峙,才感受不到任何变化。若能获得超越世理的经验,让自身处于超越世理的状况之中,或许就能看见全新的境界。不,非看见不行。 半兵卫于是决定持刀前往那座山岭了。 「我劝您作罢吧。或许您对剑术很有自信,但至今已有许多像您这样的人被雪女打倒了。即便是五名武士大人一同前往山岭之时,隔天也被人发现五人的尸体排列在山脚下。而且据说都是一刀毙命的。」 村人们虽然如此制止,但半兵卫并不听从。钻牛角尖的他心中认为假如错过这样的良机,自己可能一辈子都只能做个半吊子的剑客。那样与化为死尸根本没有两样。 若最终丧命于雪女之手,那也代表自己与剑术之路无缘,能够干脆死心。抱着这样的想法,半兵卫于黄昏前登上了山腰。 就这样,他遭遇到雪女了。 「岩永同学,谢谢你这次接受我们的商量。我还想说你可能已经不记得我了。」 「我的记忆力可没差到会把两年前还在同一个社团的人给忘记呀。」 见到秋场莲讲得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岩永本来想抱怨对方究竟把自己想成一个多没情义的老同学。不过她一开始还觉得自己没有义务要接受对方商量,所以莲的这个说法或许也讲对了几分。 十二月十六日星期五下午两点多,岩永来到位于闹区的一间ktv。不过并不是为了唱歌,而是因为如果要保持一定程度的私密性又能坐下来慢慢谈话,这种地方是最合适的选择。这里不但不用怕没东西喝,价钱又便宜,很适合给学生族群聚会。 岩永是第一次进入这样的场所,过去只有透过电视剧或新闻知道内部构造与利用方式,因此难免感到有些生疏。不过这里隔音设备良好,感觉的确比较方便安静谈话。 包厢里有排列成ㄈ字形的红色沙发以及中央一张桌子,麦克风就放在桌上。正面墙上有一台大型的液晶萤幕,另外还有铃鼓和砂槌等东西。 「今天非常谢谢你抽空前来。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白仓静也。」 大家点的饮料都到齐后,身为莲的朋友同时也是今天要商量问题的青年,坐在岩永对面的位子上如此端正鞠躬。他的身高并不算太高,大约一百七十公分上下。整体线条细瘦,容貌上有些女性化,肤色也白得引人注意。体格看似纤细不过姿势端整,有种即使遇到多多少少的强风或地震彷佛也不为所动的稳定感。感觉就像一把刀工精湛的日本刀。 要形容他是个美青年或许也不为过。目光锐利洒脱,又隐约带有几分忧愁。毕竟据说是出名剑客的后代,搞不好这位静也同样会使剑。假如在时代剧中扮演俊美剑客,无论当主角或反派应该都会爆红吧。 静也接着说道: 「关于岩永同学的传闻,我从以前就有耳闻。我一直认为恐怕也只有这个人能够为我心中的烦恼给出一个答案,但无奈我并没有能够找到你商量问题的人脉,所以本来已经死心放弃。然而最近我才知道秋场原来在高中时代有将近三年的时间都和岩永同学参加同一个社团,也听他描述了你在社团中活跃的表现,让我觉得还是希望可以请你至少听听看我的问题,所以就拜托他勉强帮我介绍了。」 岩永这时看向坐在静也旁边喝着可乐的莲。 「你究竟是怎么形容我的?」 「也没什么,就是纯粹的事实而已。」 莲别开视线如此表示。 「再讲得详细一点。」 「就是你一如传闻,是个无论对于多么奇特不可思议的事情,都能用合理解释否定灵异存在的人。另外还有那个解决问题的方式,看起来彷佛使用了什么灵异或怪异力量的事情。」 「使用灵异力量否定灵异存在,你不觉得这种说明很矛盾吗?」 「可是当时的天知社长跟风间同学也都这么说啊。」 莲试图把责任分散给其他的社员。高中时代,岩永因为某些理由参加了一个名叫推理研究社的社团,也多多少少解决过一些神秘的事件或问题。然后正如莲所说,她在私底下也有透过灵异力量处理那些谜团,因此可以说社员们的观察是很正确的。 话说回来,明明听了那样矛盾的说明竟然还是希望找岩永商量问题,看来这位叫静也的青年内心的烦恼应该非常棘手的样子。莲从高中时代开始就因为个性较软弱的缘故,好几次都难以拒绝别人的拜托而把商量委托带到社团来。这次大概也是在静也的万般恳求下提心吊胆地拜托岩永联络的吧。 「我不晓得传闻中怎么形容的啦,但我是个不相信什么幽灵、妖怪或外星人而重视科学的现实主义者喔。」 岩永带着几分谎言对静也如此露出苦笑。虽然她与外星人是真的无缘,不过跟妖怪其实很亲近,在这间ktv中也有见到幽灵,刚刚还对进店的岩永恭敬问好过。 她接着咬住漂浮汽水的吸管,催促话题继续讲下去: 「然后呢?你要商量的问题是?反正难得有这个缘分,要我听听看你的烦恼也无妨。」 对岩永来说,毕竟这次的内容似乎与妖怪有扯上关系,因此也没有要马虎带过的意思。 静也露出做好觉悟的表情后,突然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我家从江户时代以来代代传授一种叫无偏流的剑术流派,这和我想问的事情有非常深的关系。虽然一般讲到剑术大家比较熟悉的是柳生新阴流、天然理心流、一刀流或示现流等等的流派,不过无偏流由于术理明瞭且实力强悍,据说江户当时非常有名气,甚至有一时全国门生超过三千人。然而进入明治后一方面也由于废刀令的缘故,剑术变得并非绝对需要学习,因此流派已经没有过去那样强大了。不过其理论内容也有延续到现代的剑道,至今依然有道场继续传授着流派与剑术。」 他一口气讲到这边,顿时不安地放低声量。 「对女生讲什么剑术流派恐怕也没什么概念吧?」 或许他对剑术的情感强烈,谈论起来就会不小心热血过度,曾经有过让女性听到困惑不解的经验吧。 要是他因此变得客气畏缩也很难继续讲下去,于是岩永微微一笑: 「我最起码知道圆月杀法喔。」 「那是虚构人物的招式啦。」 莲一副很傻眼地吐槽,不过那毫无疑问是很出名的剑技才对。 静也表情认真地指责莲: 「这样至少比完全不懂剑术的人要来得好讲话啦。」 「可是一般来讲,应该会先提起自己知道的出名剑客吧?」 于是岩永只好试着列举自己知道的剑豪: 「我是知道新免无二斋或柳生宗冬啦。」 「你根本是故意避开名人对不对?其实你很懂剑道吧?」 莲当场露出四肢无力的表情,但岩永觉得好歹也该懂得这点程度的玩笑话才对。顺道一提,无二斋是宫本武藏父亲,而宗冬则是柳生十兵卫的弟弟。 似乎已经感到疲惫的莲接着对静也表示: 「岩永同学虽然基本上有点坏心眼,但如果是她没意思要处理的事情,她也不会像这样动身。你就照你平常的调子谈论剑术没关系,和雪女有关的部分她也会理解啦。」 静也大概是将岩永的幽默诙谐好意解读,透白的肌肤稍微变得气色较佳,再度开口: 「无偏流的开宗始祖叫井上又右卫门正胜,其剑术在当时来说是非常合理的内容,从挥剑、运脚乃至锻炼的方法都说明得钜细靡遗,甚至会配合具体的数字与标准进行传授。无偏流基本上就如其名,在锻炼时不会偏重什么部分,无关乎惯用手、惯用脚是哪一边,认为应该全身均衡锻炼,以期能够随心所欲地活动身体。」 这样的剑术岩永还是第一次听说。以江户时代来讲,这样的内容可以说相当贴近现代,感觉比较类似西洋的思想。日本的传统技艺不仅限于武术,基本上都为了强调精神层面的东西以及神秘性,具有刻意避免让本质显得清楚明瞭的倾向。虽然其中的确也有较难明瞭化的部分没错。 「也因为这样,无偏流传授的剑术非常清楚易懂,据说就算是不具备特殊才华的人,只要认真修行还是能够成为一名出色的剑客。对于生在武士世家却不擅用剑的人来说,这是再适合不过的剑术。而且也因为容易进步变强,所以相当有名气的样子。」 「不过这点听起来应该也容易成为负面的评价。外人搞不好会认为学习无偏流的都是没有才华的人,因而看不起这门剑术,甚至也会有人因此不愿入门吧。」 认为清楚易懂的学问是因为它没有深度,觉得带有神秘性而复杂难解的东西才比较高等。这同样是一般人常有的倾向。 静也彷佛正期望岩永提出这点似地点头回应。 「没错,听说当时还有人故意宣扬那样的评价。不过开宗始祖又右卫门厉害的地方就在于能够从那样清楚明瞭的基础中发展剑术,进一步创立更高等的剑技与理论。无偏流的剑术虽然简明易懂,但越是接近其奥义,就越需要勤于锻炼才能实践招式。若能够修练到那样的境界,实力就会强到连其他流派的师父都不是对手。」 反过来讲,那剑术大概出名到其他流派都会忍不住想扩散负面评价的程度,而且实际上也有得出成绩吧。 岩永用汤匙挖起浮在汽水上的冰淇淋。 「原来如此。就算实践上有其难度,只要理论清楚明瞭就比较容易修练。即使没有才华,也会觉得只要努力不懈,总有一天就能达到高手的境界。虽然说实际上时间是有限的,而且随着年龄增长体力也会衰弱,变得难以修行,因此光靠努力能够达到的境界还是有限。到头来缺乏天赋的人还是难以成为高手,不过只要有一定程度的才华,就能很有效率地成为一流剑客是吧。」 静也似乎因为岩永的理解能力实在过于准确而有点傻住的样子。虽然在传闻中已经有所听闻,不过实际上岩永的外观看起来年幼得像个中学生,所以他或许刚开始多多少少有点怀疑岩永的能力。像刚才岩永戴着贝雷帽,披着红色的大衣又拄着拐杖现身于包厢的时候,他也偷偷向莲确认过是不是这个人没错。 静也接着重新端正坐姿。 「虽然和现代的运动科学与人体知识相对照,还是会发现又右卫门的剑术中有几项错误,不过跟当时的其他流派比起来已经算大幅理论化,我认为以传授他人的剑术来讲可说是最高水准的流派。」 看来他果然也有修练自家传承下来的剑术,搞不好在剑道上也拥有高等的段位。他不但举止上找不出缺点,目光又锐利,或许这也是原因之一吧。 静也从柔软的沙发上起身,从桌上拿起一支麦克风当成刀,动起身体展示。 「然后在无偏流之中特别有三招被当成奥义的秘剑。一招是『落花』,简单来讲就是用单手横向挥刀,可以从比平常更远的距离砍到对手的招式。关于这招的姿势到运脚的方式,又右卫门都有详尽记载并传授给弟子。虽然只要按照其内容摆出动作就能重现招式,但是想练成必要的肌力、体干、呼吸与距离判断能力等等也不容易。不过修练这招的步骤方法都传授得非常清楚。」 他说着,大幅往前踏出右脚,让左脚留在身体后面的同时,把右手中的麦克风横向一挥。这大概就是『落花』基本的形式吧。 至于招式名称或许取自能够像切落花朵般砍下对手脑袋的意思。由于姿势上非常勉强,就算刀锋真的能碰到对手,要斩断身体应该还是需要相当程度的力气与技巧。 「第二招叫『张弓之月』。这是从下段姿势如描绘半月一样把刀尖往上挥起的同时用单手突刺的招式。从对手的角度来看就彷佛在远距离处往下放的刀突然消失,紧接着自己身体就已经被贯穿了。这样形容起来虽然好像很简单,而且实践理论也很清楚明瞭,然而要真的重现这招,所需的锻炼过程可一点都不容易。」 静也同样展示了一下『张弓之月』的型。所谓张弓之月就是半月的别称,应该是取自从下段动作往前突刺时刀尖画出的轨迹吧。这招就跟刚才的落花一样,无论姿势也好、脚步也好,感觉都必须在一瞬间做出很勉强的动作。单手握着刀柄末端往前刺的动作,多多少少让人会联想到西洋的击剑。 静也把脚缩回来,转朝岩永后,将麦克风放回桌面并坐到沙发上。 「然而问题就在于最后一招秘剑──『垂雪』。唯有这招,又右卫门无法明白地讲解其术理,就连他自身也没办法随心所欲地施展,据说光是要示范给弟子们看都很困难。为此感到羞耻的又右卫门在五十五岁时,留下字条表示自己要远出修行以完成『垂雪』,然后就这么失踪了。由于他早年丧妻而举目无亲,而且对自己的弟子们非常信赖,才能办到这种事情的吧。」 讲到这边,静也喝了一口乌龙茶,喘了一下气后,继续说道: 「无偏流在又右卫门消失之后,也依然透过高徒之手发扬光大了。由于出色的弟子众多,修行方法又清楚明瞭,所以就算开宗祖师不在也不会对宣扬流派造成影响。另外有点讽刺的是,正由于在各种明瞭的内容之中唯有一招不明确的剑技存在,反而提升了流派中的向心力。因为若没学得『垂雪』就不算是精通无偏流,所以大家不会转学其他流派,而都留下来继续努力锻炼了。」 这确实是一种讽刺。开宗祖师失踪后音讯全无,也是个充满谜团的部分,或许这点也成为了一种魅力。 「换言之,神秘而难以理解的东西比较能够吸引人的这项真理,终究获胜了是吧。」 对于岩永这样的感想,静也同样态度凛然地说道: 「不过就在又右卫门失踪三十八年后,德川家齐担任幕府将军时,出现一个人物学得了传说中的剑技『垂雪』,甚至把其中的术理都解析出来了。那人物名叫白仓半兵卫英昭,当时二十五岁。由于他的存在,让无偏流的剑技最终完成了。」 岩永感到有点奇怪。因为流派完成应该是好事,但静也的表情却隐约流露忧愁。 「然后相传白仓半兵卫是在某处的山岭遭遇到妖怪雪女,并透过斩杀雪女而悟出了『垂雪』的术理。」 以清楚明瞭为象征的剑术流派中,忽然出现了雪女这种可疑的存在。而且还是在『促成流派完成』这样重要的部分。 「因为这样,让无偏流与雪女之间有了无法切割的关系。」 如雪女般肌肤白皙的青年不带丝毫笑意地如此断言了。 岩永稍微搅拌一下绿宝石色的汽水,尽可能语气温和地问道: 「那位斩杀了雪女的白仓半兵卫就是你的祖先吗?」 静也点点头。 「是的,不过半兵卫终生未娶,是由养子继承家名,因此和我应该没有血缘关系才对。但就祖谱来看是我的祖先没错。」 虽然这讲法让人有点在意,然而岩永没有多问,而是针对雪女的部分稍微深入讨论: 「就算同样是雪女,在不同地区也被称作雪女郎或雪女童。传承故事中有的形容是年轻女性,有的又说是老妪。危害的方式也各不相同,有的会袭击男性夺取精力,有的则是会掳走小孩。他斩杀的是什么样的雪女?」 「那雪女据说年轻貌美,穿着一身和服,不分昼夜都会现身山岭,用寒冰做成的刀斩杀持刀路过的人类。假如是没有持刀或弃刀逃跑的人,她似乎就不会攻击的样子。不过在准备越过山岭的集团中只要有任何一个人持刀,就会立刻被白雾般的东西笼罩四周,然后遭到雪女袭击。」 静也用情绪平淡的语气如此回答。岩永接着稍微沉思。听起来这并不是完全虚构的故事。 「既然有人就算被袭击也能平安脱身,代表目击过雪女的人应该不少吧?」 「是的,所以藩府也有派遣实力高超的人到那座山岭讨伐雪女,却好几人都反过来遭到杀害了。甚至连牺牲者的名字都有记录下来。在山脚的村落也流传那个雪女对武士有特别的仇恨。」 「在山路上遭受武士粗暴对待甚至最后还被斩杀的年轻女子,幻化为雪女现身──感觉也有可能是类似这样的背景呢。」 总是主张妖魔鬼怪不可能存在的岩永,却有这种彷佛承认雪女存在似的发言,应该会让人产生感到奇怪的反应才对,不过静也和莲都很识相地没有多讲什么。 「雪女现身的原因虽然不明,但那条山路实际上发生过许多受害案例也是事实。而据说当时周游各地修行中的半兵卫得知这件事后,便不顾其他人劝阻,独自前往山中了。」 听到静也的说明,岩永抓了一下头。 「该说是好事之徒嘛,那位白仓半兵卫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物?」 就算是江户时代,到了德川家齐担任将军的时期也已经是十八世纪末或十九世纪初,应该是妖魔鬼怪们的存在感开始变得稀薄的时代才对。在那种时代中竟然轻易相信妖怪出没的传闻并前往山中,可见是个相当奇怪的男人吧。 虽然岩永这种讲法,换个角度搞不好会被解读为在骂对方祖先是疯子,不过静也看起来并不以为意地说明起状况: 「传说半兵卫当时愁于自身的剑术不成熟而感到焦急的样子。然而他其实自幼学习无偏流,被周围的人称作天才,是个才二十岁就习得秘剑『落花』与『张弓之月』的剑客。就连他的师父中川嘉十郎都说,他总有一天肯定能够悟出『垂雪』的奥秘。」 原来是个自我评价很低的男人。虽然总比自我意识过剩的人来得好,不过明明拥有卓越的才华却哀叹自己不成熟,他周围其他无才的人想必很尴尬吧。 就在岩永含着吸管喝汽水的时候,静也继续说道: 「然而正由于半兵卫具备非凡的才华,让他清楚看出了自身的极限,明白自己实在难以学得『垂雪』。据传半兵卫本来是个不适于学剑的男子。他身材不高大,比起一般男性更纤细。肤色白皙而五官端整,甚至有时会被人误以为是女性。不过换个讲法也代表他是个相当俊美的男子,很受到周围女性的欢迎。虽然说他本人对于不适合当剑客的纤细体格与手臂抱有自卑感,因此即使被女性爱慕也只会感到厌烦就是了。」 岩永重新观察起静也。他虽然刚才说自己没有血缘关系,不过半兵卫的外观搞不好就跟静也很相似。 「后来半兵卫为了寻找突破自身瓶颈的方法,二十三岁时离乡周游各地修行剑术。然而过了两年始终没有收获,正当他快要陷入绝望的时候,听到了关于雪女的传闻。」 「原来如此。他觉得如果与常理之外的妖怪交手,或许就能领会超越常理的道理是吧。」 岩永认为自己应该非常准确地解析出当时半兵卫的心境。更进一步说,她甚至认为那青年当初需要接受心理辅导才对,不过她并没有把话讲得那么白。 「你说得一点都没错。由于无偏流的术理而看出自身极限的半兵卫认为,就是要找妖怪当对手才有可能找出一线希望。」 静也对于不需要全部说明就能理解的岩永露出敬佩的眼神。 「然后他真的遇到雪女,并斩杀了对方?」 「是的,黄昏之前从村落出发前往山中的半兵卫,到了半夜再度回到村中,并告诉村民自己斩杀了雪女。他的衣服到处被刀划破,被鲜血渗染,而且他本身与出发前相比也看起来精疲力竭,因此村民们都猜想他应该经历了一场非比寻常的苦战。」 假如真的与雪女持刀对峙、斩杀了对方,半兵卫可说是踏入了超越常理的境界。但岩永认为这种事情实在不可能办得到。 毕竟雪女能够飞天,也拥有各种从刀剑的攻击范围之外打败人类的方法。可以操纵冰雪或寒气,轻易冻死剑客。就算坚持一定要用冰刀砍人,只要雪女别轻忽大意到太夸张的程度,应该不可能会被人斩杀才对。 「半兵卫很简洁地向村民描述自己与雪女之间的死战,也提到自己在那样的生死之际悟出了秘剑『垂雪』的奥秘,才好不容易靠一刀斜砍斩杀了雪女。但他又表示自己的『垂雪』还不完整,没有清楚掌握其中的术理。必须趁自己还记得砍杀雪女时的感觉,赶紧修练才行。于是他拜托村民帮忙准备进山修行所需的物品,到隔天傍晚又再度出发了。」 由于领会了自己渴望已久的剑技奥秘,希望在遗忘之前赶紧掌握为自己的东西。就行动上来讲并没有不自然的部分。 岩永不禁推想,这故事中究竟含有几分真实? 然而静也却有如要阻止那样的臆测般说道: 「雪女从那之后就再也没出现在山中,即便有人腰际配刀越过山岭,也不会再遭遇任何怪异存在了。这些都是在村落与藩府有留下纪录的事实。」 「呃不,我没有要否定到那种程度的意思。」 岩永把右手食指放到自己额头上。静也对于抱持怀疑态度的岩永并没有特别指责,继续讲述起自己祖先的伟业: 「半兵卫过了大约两个月后又回到村落,并前往向师父嘉十郎报告自己成功学得『垂雪』的事情。更在嘉十郎面前与道场的高徒交手,表演施展『垂雪』的剑技。结果每个对手都连挥动竹刀的机会也没有,就被半兵卫抢先击败了。」 「『垂雪』应该是传说中的剑技,要怎么知道半兵卫示范的招式和开宗祖师又右卫门的剑技是一样的?」 岩永试着提出半兵卫用自己独创的招式替换掉包的可能性,但静也立刻否定那样的说法: 「虽然是传说的剑技,不过又右卫门有留下概要形容那是什么样的招式。而那个概要的内容与半兵卫示范的招式是一致的。而且当时亲眼见证过又右卫门施展『垂雪』的弟子们还有几位依然健在。半兵卫同样在那些人面前施展剑技,结果他们都当场落泪,跪到地板对半兵卫垂下头,庆祝无偏流总算完成了。」 既然是失踪了三十年以上的开宗始祖所施展的传说招式,当年有幸亲眼见证的弟子们应该都已经超过五十岁才对。岩永想像着那样的一群人对一个肌肤白皙的俊美剑客伏首赞叹的情景,不禁感受到剑术世界之深奥。 「半兵卫不但能够随心所欲地施展『垂雪』,更能用明瞭的话语详细解释其术理。无偏流于是完成了。将这些无偏流的奥义记载下来的书籍在我家代代相传,据说从当时就是即便隶属其他流派,只要有实力的人都能阅览,绝不私藏的样子。」 岩永疑惑歪头。 「流派的秘剑或奥义通常不是应该保密吗?要是被其他流派的人知道了底牌,交手起来肯定会很麻烦吧?」 在多半状况下,要是底牌被人知道就会变得对自己不利才对。岩永听说有些流派中就算是称为秘剑的招式,其实只要原理被揭穿就容易遭到破解,在某种意义上是比较类似于奇袭或暗算的招式。 「无偏流的想法认为,假如底牌被人知道就会输的剑技终究也只有那点程度。又右卫门表示,即便被对手知道内容也照样能获胜,才叫货真价实的剑术。」 那样的透明性确实令人佩服,不过看来那位开宗始祖又右卫门彻头彻尾地想要把剑术的神秘性完全剥除的样子。 静也斩钉截铁地说道: 「这反过来也表示,流派所传授的剑技与奥义绝非知道内容就能轻易模仿或破解的东西。由于不管要施展什么招式都需要经过日复一日的锻炼,所以就算被对手知道也没什么好害怕的吧。像『垂雪』也是一样,虽然原理清楚明白,但如果要重现招式也难以想像究竟需要多少的天赋与努力。」 莲这时插嘴表示: 「所谓『理论上可能』这种讲法,通常都是代表『不可能』的意思啊。」 关于这点岩永虽然也感到同意,但未免讲得太直接了。 「那么那招『垂雪』只有半兵卫有办法施展吗?」 静也态度从容地摇摇头。 「半兵卫逝世之后,有两个人也成功学会了那招剑技。这也证明半兵卫的理论是正确的。至于那两人之后之所以没有再出现能够施展的人物,很大的因素在于社会上已经变得没有那样磨练剑术的动机了。毕竟从半兵卫算起,过了三代之后就进入二十世纪啦。」 刚才静也提过的废刀令是于一八七六年颁布。到了十九世纪末,日本刀已经变成了非日常的道具。 岩永对于无论先人如何凭借执着、赌上生命奠定基础也终究轻易没落的技艺不禁感到些许同情,而脱口说出自己的感想: 「在十九世纪中期爆发的戊辰战争中,以心形刀流的天才而闻名的伊庭八郎据说也是持刀奋战,但最后依然因为近代武器而战死了。由于剑术高超而受人尊敬的机会逐渐消失,到了明治之后想必也难有人会想要挑战难于学得的秘剑吧。」 结果静也顿时睁大眼睛。 「真亏你竟然知道心形刀流啊。」 「所以我就说岩永同学很恐怖嘛。」 莲虽然从旁多嘴,但可别小看了资讯化的社会。搞不好在不知不觉间就会大量出现对刀剑或剑术知道得很详细的女生们呀。 静也小声咳了一下。 「言归正传。半兵卫后来继承了师父的道场,让无偏流又更加发扬光大了。而据说他嘴上总会说自己是因为和雪女交手才领会出『垂雪』的奥义,一切都是雪女的功劳。就连在藩主面前表演比武,被问及『垂雪』的奥义时,他也不断赞扬雪女的存在。」 「因斩杀妖怪而领悟剑技的故事虽然有趣,但稍有一步走错,也可能被人嘲笑那是可疑的剑术吧?」 岩永提出这项令人在意的问题,而静也点点头后,仔细回答: 「虽然我无法正确得知当时的风气如何,但比起现代,应该还是个会相信妖怪存在的时代,而且听说也有人接受他那样的讲法。另外,假如半兵卫只是个普通的剑客,或许还会遭人嘲笑。然而他总不吝于施展被称为传说的秘剑,因此有不少人解读那是因为某种唯有高手才能理解的理由,所以他才会这么表现的。」 「也就是说,他刻意对外宣扬雪女的存在吗?不,或者是他的剑技看起来实在高超到假如没有那样超越常理的存在,就难以说明的程度吧。」 另外也可想成是故意强调妖怪的存在,能够使他学得秘剑的过程带有神秘性,反而能够增加说服力。虽然这样与祖师又右卫门所提倡的剑术透明性完全背道而驰,但就战略来说并不坏。话虽如此,不过岩永本身还没得出一个结论。 静也继续平淡说明: 「雪女与无偏流的关系逐渐变得出名,而弟子中也开始有人进言认为在标榜明瞭的无偏流中混入那样可疑的存在是否不妥。然而半兵卫并不听劝,据说依然继续向人讲述雪女的存在。」 「毕竟他是多亏雪女才学得奥义。即便对方是在山中大量杀人的妖怪,或许他心中依然感到有恩吧。所以会不会一方面也为了当成供养,才那样宣扬雪女的存在?」 「是的,在白仓家也是那样相传下来。而且听说半兵卫也不忘每年供养祭拜那些在山上被雪女杀掉的人。」 由于静也承认了这点,于是岩永试着提出稍微带有怀疑的见解: 「反过来想,半兵卫搞不好是害怕雪女报复呢。他或许想要借由赞扬雪女的存在以化解当年斩杀对方造成的仇恨,希望对方别化为怨鬼来找自己。」 只要表示一切都要归功对方,表达感谢之意,被斩杀的一方或许也会稍微消除怨气。这想法应该也很符合重视礼节的武术。 结果莲感到可疑似地说道: 「说妖怪化为怨鬼会不会有点奇怪啊?而且岩永同学,你不是不相信什么妖怪或幽灵的吗?」 「我只是说当时的人可能会这么想而已。」 妖怪虽然不会化为怨鬼,不过妖怪的同伴或亲人就有可能来报复。到时候岩永身为妖魔鬼怪的智慧之神,必须出面表示双方都有错而制止报复行为的可能性就很高。然而就现阶段来讲,还无法断定雪女是否真的在山上大量杀人,也不知道半兵卫是否真的跟雪女交手过。 静也对于岩永这样有如嘲弄的解读非但没有感到生气,反而睁大眼睛愣了一下后,继续说道: 「半兵卫虽然终身未娶,不过他回到家乡五年后收了一名养子,将其培育为自己的继承人。然而又过了十年后,半兵卫死于一场神秘事件了。」 岩永把漂浮汽水的冰淇淋放进口中,举起汤匙。 「死于一场神秘事件?」 本来岩永还渐渐开始疑惑这一大段的剑术奇谈中,究竟有什么值得苦恼的问题,不过这下总算出现或许是主题的部分了。看来刚才提到雪女的报复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那是发生在半兵卫四十岁那年的十一月左右。半兵卫的道场与自家是在同一个地方,而正当大白天,门下弟子在道场勤奋练习的时候,半兵卫被人发现穿着练习用的服装,浑身是血地倒在自家庭院中。有一把太刀与刀鞘掉落在旁边地上,而他本身则是被砍伤了颈动脉。」 静也沉下纤长的睫毛,表情悲痛地描述: 「据说他是在道场指导剑术的途中表示自己要上个厕所而离开,但几名门生见他迟迟不回,感到奇怪而去找人,才发现了半兵卫。被发现时,半兵卫还勉强留有一口气。就在门生围绕着他惊问究竟发生什么事,是什么人下手,现场一片混乱之中,他用沙哑的声音这么说──」 岩永听着双眼直视她的静也说道: 「雪女。」 莲或许事前已经听过这段内容,所以没表现出惊讶的反应,但可能是朋友现在描述时的态度比他原本想像的还要沉重,让他的表情有点困惑。 静也则是语气依旧地继续说着: 「半兵卫接着就这么断气了。死因似乎是失血过多。而弟子们都表示半兵卫临死之际讲的那句话,听起来就像在告知是谁砍杀了自己。」 雪女──岩永越听越觉得这次的问题很棘手了。 静也又进一步强调雪女的存在: 「当时的人说,那简直就像是半兵卫十五年前斩杀的那个雪女的亲人,跑来为雪女报仇的。」 看来人们并没有夸张到认为是斩杀的雪女本身化为怨鬼来寻仇的样子。 「半兵卫颈部的伤看起来是从正面的刀伤,也找不到其他伤口。因此判断他应该是被对手从正面挥刀砍死的。」 「掉在地上的刀是半兵卫的东西吗?」 「不晓得。由于没有人正确知道屋中究竟有几把刀,因此可能是其中一把,也可能是凶手自己带来杀掉半兵卫后丢弃在现场的东西。」 若非相当出名的名刀,或许也不会有人知道究竟是谁的东西。而十九世纪别说是指纹采检了,连个像样的科学搜查手法都没有,要调查应该很困难吧。 岩永姑且试着将事件化小。 「那么调查凶手的行动如何了?其实不用把妖怪充当凶手,这不就是一桩单纯的杀人事件吗?毕竟是在藩主面前进行过比武表演的出名剑客丧命,奉行所肯定也不敢随便敷衍吧。从状况来看,或许是有小偷溜进来偷东西,却被正在指导剑术中途离席的半兵卫撞见,所以杀人灭口。这样说明应该也没问题才对。掉在地上的刀也可能是小偷从屋里偷出来而直接当成凶器了。」 「当时半兵卫虽然已经四十岁,然而在剑术上依旧实力无双,据说还经常与其他流派较技,而且从无败绩。因此实在难以想像有人能够拿刀从正面将他砍死。就算半兵卫是赤手空拳,如果有人从背后袭击也只会被反击而已。区区一个不小心被撞见的小偷,怎么想都不可能杀得死半兵卫。」 静也不出所料地如此反驳。或许在江户时代早有过这段问答了。 「那么会不会是半兵卫自杀呢?」 这虽然是最有可能性的解释,但同样立刻遭到否定: 「他没有那样的动机。半兵卫的道场出名到他甚至苦恼于如何限制入门人数的程度,也有人推举他担任藩府的剑术指导。更由于他获得领主青睐,甚至会到城府中指导剑术,就经济上来讲完全没有困难。虽然据说当时也有考虑到自杀的可能性,然而半兵卫的生活可说极为清廉,一辈子只为剑而生,没有任何异性关系上的谣言,也找不出做过任何亏心事的迹象。」 「那会不会是因为到了四十岁,感叹自己的剑术开始不如从前而选择离世的?」 「据传半兵卫的秘剑『垂雪』随着年龄增长越来越厉害,甚至有人认为他迟早会创出新的无偏流秘剑,很快能够创立独自的流派,而深受世人期待。就连以前拜师于又右卫门的弟子们都表示,半兵卫已经可以自称为白仓无偏流,觉得那样又右卫门大人肯定也会高兴的程度。所以不可能是因为感叹自己实力衰退而自杀的。」 莲这时露出难以理解岩永意图的表情从旁帮朋友讲话: 「岩永同学,就算要自杀,在指导弟子们的途中离席到自家庭院自杀,也未免太唐突了,说不过去啊。」 「假如是原本真的要去小解,但途中忽然产生动机而在冲动之下自杀的可能性呢?」 岩永虽然抱着不无可能的想法试着提出这项假说,可是莲却一副怀疑她缺乏常识似地垂下肩膀。 「什么状况会那样啦?」 「例如突然有客人来访,向他告知了什么令人绝望的消息之类的呀。」 或许这样的可能性已经早就被讨论过了,静也毫不犹豫地摇摇头。 「据说当时没有任何来客。半兵卫的宅邸虽然没有建大门,不过包含道场在内四周都有围墙,外人无法随便进入里面。而且也没有留下半兵卫外出过的痕迹。」 「照那样讲,应该也没有被小偷入侵过的痕迹吧。」 「是的,但无法排除是什么妖怪或怪物从天上飞进来的可能性就是了。」 假如是妖怪,或许就有可能入侵宅邸不被人发现,而且不留下任何痕迹。那样讲起来的话,说半兵卫是被雪女的亲人杀掉就会比自杀的说法来得单纯了。 莲这时提出稍微比较现实的否定理由: 「另外,既然半兵卫是一名武士,若要自杀应该会选择切腹而不是自刎吧?」 或许从前对武士来说,切腹是比较被推崇的做法,但关于这点岩永也有异议。 「以自杀方法来说,切腹是很不实际的。人类只是肚子被切开其实不太容易丧命。就算会死,受苦的时间也很长,而且尽快抢救还有活命的可能。所以武士在切腹的时候才会另外安排一位称为『介错』的人在旁边负责砍头。实际的切腹案例中甚至有些只是模仿切腹的样子,由介错人一刀送命的。」 从前似乎还有一种做法,是用扇子代替短刀做个切腹的动作而已,然后就由介错人把脑袋砍下来了。 「没有介错人的切腹自杀方式反而还比较不可能。如果想避免万一获救的状况,希望死得确实又迅速,切断颈动脉是很适切的选择。」 虽然岩永同样用比较现实的根据进行了反驳,莲却好像有点吓傻的样子。 「你怎么讲得好像认识什么切腹过的人一样。」 「放心吧,那个人没死。」 以前岩永的男友樱川九郎提到自己被切开肚子的经验时,说过那种程度的伤在丧命之前就会先愈合了。虽然说九郎是个不会感到疼痛的不死之身,所以当成参考案例或许不太适切就是了。 总觉得莲好像吓得更傻眼的样子,不过静也则是深深叹一口气后,对于岩永的反驳做出回应: 「就算那样,没有动机这点依然不变。自杀的说法在当时很快就被否定了。然而没有人能够杀死半兵卫的事实也同样不变。他为何在临死前会说出『雪女』也依然不明。」 假如说是因为当年斩杀雪女而遭到报复被杀,一切就能解释得通了。妖怪只要发挥出真本事,就算对手是天下无双的剑客,也照样能够封锁动作并切断颈动脉。而凶手若是十五年前被杀的雪女的母亲或姊妹之类,半兵卫也可能是想讲『雪女是凶手』但说到一半断气的。 「事件到最后终究没能找出凶手,半兵卫的死就这么成为了一个谜。白仓家由养子勇士郎继承,道场也依旧靠着许许多多的门下弟子守护下来。勇士郎二十岁的时候学会了『垂雪』,后来成为藩府的剑术指导。而他的小孩真太郎也在二十四岁时练得了『垂雪』。不过自从半兵卫死后,无偏流的相关人士们就变得再也不会公开提及雪女了。」 关于无偏流和雪女之间的关系,静也终于要进入总结。岩永杯子里的漂浮汽水也几乎要喝完了。 岩永接着点点头。 「毕竟在半兵卫可能是遭到雪女杀害的状况中,大家也不太好提起雪女的事情吧。」 「然而由于半兵卫本人在生前极力宣扬过雪女的存在,所以后来也很难再隐瞒或否定就是了。据说即使到了明治时期,依然还是有人听到无偏流便会联想到斩杀雪女的传闻。」 凡事比起真正的本质,有趣或脱离常轨的部分总是比较容易被人流传。斩杀雪女的传说,想必也比流派的指导内容更容易使人留下印象吧。就像宫本武藏虽然是位出名的剑豪,关于他在严流岛上的决斗以及当时故意迟到等等的逸闻可说是家喻户晓,但武藏所创立的流派『二天一流』的知名度就没那么高了。 岩永对把乌龙茶的杯子端到嘴前的静也问道: 「这的确是很耐人寻味的故事,不过你找我究竟是想商量什么问题呢?」 结果静也有如一刀挥落般锐利回应: 「雪女真的存在吗?」 当然存在。短短几个月前,岩永才接受过一名雪女商量,为解决一桩杀人事件以及撮合一段良缘提供过协助。不知那位雪女现在是否过得幸福? 然而岩永毕竟不能这么回答,于是露出微笑。 「我虽然不相信妖怪,但也没坏心眼到要否定你去相信。对于无偏流剑术来说,雪女是不可或缺的构成要素对吧?而且正由于有雪女这个妖怪包含其中,使无偏流给人的印象较深刻。说不定借此会让流派的名字再继续流传个几百年呢。因为那可以成为很好的故事题材或引人兴趣的逸闻。」 虽然就算要让名字继续流传,也不会希望是污名或提供娱乐的材料吧。但只要名字继续传下去,总是比较容易出现想要探究其理论或精髓的人。对流派来说,应该也不完全是坏事才对。 静也用凛然的眼神笔直凝视着岩永。 「那么关于白仓半兵卫完成无偏流的经过以及他的死亡之谜,在雪女不存在的假设下有办法做出解释吗?」 「具体来讲呢?」 「为什么半兵卫在领会『垂雪』的事情上,需要虚构一段斩杀雪女的故事?另外,是谁杀了半兵卫?而半兵卫在死前又为何要说出『雪女』这个词?」 岩永试探着静也的真意并问道: 「只要假设雪女真的存在就能说明这一切了,又何必执着于现实性的解释呢?难道有什么其他问题吗?」 静也有如回答预设问题似地立刻回应: 「就算假设雪女真的存在,半兵卫在斩杀了雪女之后的言行上,依然有几项难以解释的疑点。」 他接着又举出具体的例子。 「半兵卫是个俊美男子,又是出色的剑客,从离乡修行之前就有许多足以让他当官的亲事上门,而修行回来之后又更多了。然而他却毫不考虑、全数拒绝,据说即便是师父为他介绍的对象也当场婉拒了。」 岩永笑着提出对于这个问题最合理的解释: 「也许单纯只是因为他喜好男色,或者在修行时被木刀或真刀毁了生殖器吧?」 「岩永同学,别若无其事地讲出那种话好吗?」 「这在剑客之中不是什么稀奇事喔。」 明明岩永从高中时代就是这个样子了,莲却好像还感到在意的样子。 静也则是大概知道剑客之中的确有那样的案例,对于这点没有多加反驳而继续说道: 「半兵卫虽然收了个养子,但这小孩却来路不明。有一天在周围的人都不知不觉间,半兵卫就带了个五、六岁左右的小孩到自己宅邸,并告诉大家要将他收为养子。那小孩便是勇士郎。而勇士郎本人长大后也表示不记得自己被带到白仓家的过程,更没有在那之前的记忆。虽然收为养子的时候说是五岁,但也不晓得那是不是真的年龄。」 的确,不可否认那位养子勇士郎充满疑点。 「而且勇士郎与半兵卫长得非常相像,眉清目秀又肌肤白皙,剑术才华在道场中也出类拔萃。十岁就掌握了秘剑的要领,到十五岁便学得了『落花』与『张弓之月』两招秘剑。因此传言都说他会不会是半兵卫在周游各地修行时发生关系的女性所生的孩子。师父嘉十郎曾经直接向半兵卫问过这点,但半兵卫坚决否认了。然而他又完全像对待亲生儿子般关照勇士郎,也非常用心地传授剑术,让周围的人都不禁觉得奇怪。」 岩永这下总算明白刚才静也的讲法令人在意的理由了。 「明明说那是自己修行中生下的小孩并没有什么问题,而且认作亲生儿子也比较能圆融收场的,半兵卫却始终否认这点。然后那位勇士郎就是与你有血缘关系的祖先吗?」 假如那小孩可能和半兵卫有血缘关系,那么静也同样就是遗传有半兵卫基因的子孙了。 「无论雪女究竟存不存在,半兵卫都隐瞒了什么事情。而且那绝对和他的死亡之谜也有关系。我对这点实在感到很在意啊。」 静也的言外之意听起来彷佛在提出另外的问题。感受得出他无论如何都要从岩永口中问出一个答案的激动情绪。 「岩永同学,请问你能看出这事情的真相吗?」 静也从一开始就对岩永抱有特别的期待,硬是透过莲的介绍试图与岩永见面。正常来想,对于将近两百年前祖先的谜团,应该没有必要如此认真才对。 岩永举起右手安抚静也的情绪,态度温和却有如介入一场对决并命令把刀收回鞘中似地说道: 「即便对一切疑问都得出令人可以接受的解释,而且那就是真相,也未必是充满魅力的内容喔。搞不好当时无偏流的相关人士们其实知道真相,但由于实在太过绝望,才会故意用雪女的谎言掩蔽一切的。」 「我早有心理准备。」 静也没有退缩。莲则是大概没料到自己朋友会对于找岩永商量的问题如此执着,而露出感到意外的表情。 岩永深深叹气后,一度闭上眼睛。 「我明白了。虽然今天没办法马上给你答案,但我会尽力帮你解决问题。」 即使内心不太甘愿,然而岩永身为妖怪们的智慧之神,就必须为源自江户时代的这段雪女恩仇做出一定程度的解决才行。 其实她早就知道了。无偏流,或者说白仓半兵卫毫无疑问有跟雪女扯上关系。 「另外我想问个问题。『垂雪』究竟是怎么样的招式?」 虽然就算不问应该也能解决问题,但岩永还是基于半点好奇心如此询问了。 『垂雪』并非无偏流剑术自创的词汇,而是在辞典《广辞苑》中也有记载的用语。意思是形容树枝上的积雪落下的景象,或单指那落下的积雪。 积在树枝上的雪会因为本身的重量以及气温上升造成融化而变形,最终掉落下来发出声响。这是由于倾斜角度、重量与摩擦力等等因素间失去平衡才发生的现象,一般难以预测、看穿落下的瞬间。而且会积雪的树枝不是只有一根,光是同一棵树就会有好几处积雪。要判断那些积雪中究竟哪一处会首先掉落同样是很困难的事情。 无偏流的秘剑『垂雪』就取名自那样的现象,是一种让对手完全无法预测何时会从何处砍来的剑技。似有形而无形,借由一瞬间的步伐移动与浑身解数的一刀使对手错估攻击距离与挥刀轨迹,无从反应之中遭到斩杀。 在无偏流的指导中将这招所需的力气、呼吸、每一瞬间适切的姿势,以及连续移动身体重心的方法都说明得钜细靡遗,据说只要学习剑术到某种程度就不难理解其中所表达的东西。 然而在理解的同时也能明白,正常人光是要僵硬地按照其内容做出动作都不太可能。似乎只能感叹要办到完全不僵硬,能根据自己与对手的距离、动作或剑术实力适切做出变化,究竟需要多么优秀的才能。 不过那项术理的正确性也毫无疑问,假如对自身的剑术才能有自信,并做好一辈子为剑付出的觉悟,感觉依然有可能将这招练到炉火纯青。白仓半兵卫就是将秘剑『垂雪』解析得如此清楚明瞭,不但化为言语传授,也能随心所欲地重现招式。将开宗祖师又右卫门都无法办到的这项伟业达成的半兵卫,在无偏流中被誉为超越又右卫门以上的天才。 「以上就是关于秘剑『垂雪』与白仓半兵卫的故事。老实说,在剑术上虽然有令人难以理解的部分,不过我认为那应该是非常了不起的剑技吧。」 岩永坐在一间家庭餐厅的椅子上一边享用着汉堡排套餐,一边如此总结。这样应该就把自己白天在ktv听过的内容,全部都转述给对面座位上的男人了。 听完这段话的男子面前则是只有一杯热咖啡,似乎不太高兴地回应: 「为什么我必须听你讲这段江户时代剑客的故事啊?」 「毕竟这故事牵扯到雪女,跟你应该也不算毫无关系吧?」 见到岩永挥着叉子如此回答,室井昌幸原本就长相吓人的脸上露出了更加恐怖的表情。 几个月前,数度遭人背叛而感到厌世,有如茧居族般过着隐居生活的昌幸居然还被当成杀人事件的嫌疑人,面临人生困境。不过后来受到岩永帮助,也和妖怪的雪女交往了。因此他虽然是个普通人却和妖怪或怪异存在有很深的缘,对于年龄整整小自己一轮的岩永也处于抬不起头的立场。 「既然同是雪女,我想说你家那位雪女或许知道些什么,所以本来打算明天到你家拜访一下的。不过我听说你现在在这个跟自家相隔了好几个县的地方工作,就决定事先来跟你做个说明。」 时间是晚上八点多。岩永由于原本就有向怪物们打听出昌幸目前任职的地方,于是在ktv与莲和静也道别后,便直接前往那间公司。等昌幸下班从公司出来的时候上前搭话,将他带到这里说明事情顺便吃晚餐了。 餐厅中客人零零星星,岩永与昌幸坐在周围没有其他人的最深处座位,安静谈话。 昌幸端起杯子,一脸苦涩地把咖啡含进口中。 「毕竟我们有欠公主大人一份人情,是不会拒绝啦。但我家的雪女会知道江户时代的事情吗?」 「妖怪的寿命与人类不同,活上几百年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不过他们偶尔会进入休眠,并非一直都在活动就是了。而且即使没有活在那个时代,或许也有听闻过关于自己同族的传闻。」 那么事情的真相很快就能弄清楚了。 「嗯,她身为妖怪应该也有什么我不知道的苦处吧。」 昌幸露出由于自己对那方面的知识不足,而担心是不是对自己家的雪女表现过什么失礼态度的表情。但既然他立刻能够有那样的想法,岩永也不需要多操心了。 「上次那件事情之后,你应该和雪女过着很甜蜜的生活吧。」 「我们可没像你想的那样成天腻在一起。她就是喜欢吃,只要有东西吃就很幸福了。最近甚至体重明显增加啦。原来妖怪也是会变胖的。」 「既然有亲密接触到能够感受出对方体重变化的程度,就算是非常甜蜜了。之前我也讲过,请务必要注意避孕。」 除非经常抱起对方身体或让对方压在自己身上,否则应该不会有那种感想才对。 听到岩永这样婉转地指出语病,昌幸顿时露出更嫌弃的表情撇开话题: 「现在我平常工作都会留在这边,只有周末会回去那边的自家跟雪女生活。今天我本来也准备要开车回去那边的。」 这么说来今天刚好是礼拜五。如果搭昌幸的便车,岩永应该就能马上见到雪女。然而他们相隔一周的约会却从一开始就去打扰人家,那才真的叫没礼貌吧。 「看起来你回归职场也很顺利的样子。」 昌幸听到这句话又垂下了嘴角。难道他在这点上并不感到高兴吗? 「要说回归职场,其实也只是以前公司的家伙们苦苦哀求我回去,所以用临时聘雇的形式去帮个忙而已。那群家伙虽然当初把我赶走,却似乎太过小看我本来进行的业务内容与工作调整了。虽然勉强敷衍了几个月,但是到之前那桩杀人事件发生的时期据说已经濒临危险边缘。」 「然后公司中的能干人才又因为那起事件遭到逮捕,让公司更加难以正常运作了是吧?」 当时昌幸原本的部下就是事件的真凶,而昌幸可说是命中注定被卷入了杀人事件之中。 「因为那家伙最瞭解我原本做的工作啊。当公司面临危险边缘时,主力人物又因为杀人遭到逮捕。站在公司的立场当然需要给客户一个交代,而且延期交货也无可避免。若不来哀求我回去,他们也难逃困境。毕竟当初形式上是被大公司收购,要是没搞好,原本公司那些成员很可能会被当成蜥蜴尾巴遭到切割放逐啦。」 「如果不向以前背叛过的人低头就只有等着自灭是吗?站在你的立场来看,想必非常痛快吧。是不是提了一大堆对自己有利的条件接下工作的?」 「我又不像你。我也很尴尬好吗?只是想说刚好可以当成一种复健,我才答应接手的。虽然我也有打算等告一段落后,挖走几个人另创事业就是了。」 姑且不论内情如何,既然昌幸能过得正面积极,岩永当初帮忙也值得了。 接着,昌幸虽然带着嫌麻烦的表情但还是主动切入正题: 「话说那个叫白仓静也的人到底是为了什么烦恼到那种地步?管他流派跟雪女有扯上关系或是祖先隐瞒了什么事情离开人世,都跟活在现代的自己几乎无关吧?而且听起来他跟那个白仓半兵卫也没血缘关系啊。」 「并非无关喔。毕竟他体内可是有流着雪女的血脉。」 昌幸听到岩永的回应,当场眨了三下眼皮后,说出毫无创意的一句话: 「你说什么?」 这对于昌幸来说也不是完全没有关系。而岩永表情严肃地再度强调: 「白仓静也毫无疑问有继承到雪女的血统。但就算说是妖怪的血统,只要跟人类结合就会代代变得稀薄,到了最近的世代想必已经没有显现什么特征了吧。然而可能是隔代遗传的缘故,在白仓静也身上却出现相当明显的特征。」 正因为岩永是妖怪们的智慧之神,所以能够清楚看出静也的异质之处。静也提出那句『请问你能看出这事情的真相吗』的询问,可以说完全戳到了本质的部分。 「他对于这点应该还没有怀抱确信,但已经有感到不对劲了。可能在日常生活中容易察觉到难以言喻的怪异气息,在运动能力或感官上莫名优于其他常人,或者相反地抱有什么原因不明的健康问题等等。」 虽然正常状况下,光是那样就怀疑自己有继承到妖怪血统根本是妄想过度,但白仓家跟雪女之间有着很深的关系。 「据秋场同学说,白仓静也在自家的道场也有学习剑道,但天生容易发生身体不适,尤其夏天甚至会昏倒的样子。他在学校没有参加剑道社,也几乎没有参加过正式比赛的经验。然而他运动能力高得异常,剑术方面也优秀到大家认为只要出场正式比赛,优胜者应该就会换人做的程度。事实上他曾经唯有一次出场的时候,就轻轻松松获得了优胜。」 对静也来说,自己表现越是突出,不对劲的感觉就会越强烈吧。 「他在高中时期就学得了『落花』与『张弓之月』两招秘剑,家里的人也说他可能迟早会重现许久以来无人能使的『垂雪』。可见他的剑术才华非比寻常,体能也极为优秀。」 肤白貌美虽然是白仓半兵卫的特色,但同时也是雪女的特征。就像与昌幸交往的那位雪女也是呈现那样的外观。静也的容貌同样符合这点。 昌幸看起来在脑中拼命整理着自己刚刚才听说的无偏流、白仓家与雪女之间的相关性,并且依然感到难以置信似地问道: 「但雪女的血统是什么时候流入白仓家的?」 「他们家世中不就有一位来路不明的小孩吗?白仓勇士郎。也就是半兵卫收为养子,死后继承家业,与静也同学有血缘关系的祖先。」 「难道你想说他是雪女和半兵卫之间生下的孩子?」 「只要这样想,很多事情就能讲得通了。至少静也同学应该是这么怀疑,而担心着自己体内是否流着非人存在的血脉。所以他才会听到关于我的传闻后,认为只有我能够判断这件事的真伪,而抱着孤注一掷的心情来拜托我的。」 在人类社交界流传关于岩永的谣言,真的都只会带来各种麻烦事。而这次的问题的确是身为智慧之神应该要出面处理的事情,岩永也只能安慰自己总比问题复杂化之后才找上她来得好。 昌幸从岩永刚才的转述中应该知道勇士郎的存在,也听说那孩子肤色白皙而眉清目秀了,不过现在看起来脑袋似乎还没跟上的样子。 「但为什么说勇士郎是半兵卫和雪女的孩子?半兵卫不是斩杀了雪女吗?怎么可能会跟她生小孩?」 这就是跟静也所谓秘密相关的部分。 「说到底,若非极为特殊的状况下,人类要斩杀雪女是不可能的事情。你应该也知道雪女的妖力有多厉害吧?如果传说所言为真,在山上用冰刀大量杀害剑客的存在就是雪女没错。面对那样好战且感觉不会松懈大意的对手,实在难以想像人类有办法打倒她。就算真的偶然领会出传说中的秘剑,用那种招式也不足以砍死雪女吧。」 「那么实际上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读过小泉八云写的《雪女》吧。在那故事中男子虽然差点要遭到雪女杀害,却因为长相俊美而得救。后来甚至和雪女在一起,也生了小孩。」 归化日本籍的英国人所撰写的书籍,竟然成为了堪称日本最出名的雪女故事,虽然令人感到有趣,不过关于故事内容也没有值得非议之处。 昌幸这下似乎总算看出了其中的关联性。 「也就是说半兵卫虽然与雪女交手落败,但由于容貌俊美而没有遭到杀害,甚至还被雪女喜欢上了吗?」 「或许即便是对武士抱有怨恨而在山中大肆杀虐的雪女,也输给半兵卫的美貌吧。搞不好她对于在山中杀虐的行为也开始感到腻了。而且很多雪女似乎个性上都容易动情,像你也是受惠于此的人不是吗?虽然说你长相并不俊美,所以算是相当特殊的例子啦。」 要说昌幸相貌凶恶或许是有点讲过头,不过要说他容貌吓人也是真的。 应该也有自觉的昌幸顿时垂下嘴角。 「要你管。但半兵卫后来不是现身在山脚的村落说自己讨伐了雪女吗?而且就是因为他打倒雪女才掌握了『垂雪』的奥秘对吧?这样果然还是讲不通啊。」 「那应该是对貌美的半兵卫心生情愫的雪女为了提升他的评价,故意当作是自己被他打倒了吧,而且还决定帮助半兵卫学得他梦寐以求的秘剑。对喜欢上的男人会倾心付出同样也是雪女的特性。然后不惜借助妖怪的力量也想要学得剑术精髓的半兵卫,就利用了那样的雪女。」 虽然感觉越来越像什么阴谋论,不过静也想必也是如此怀疑的。 「半兵卫是在报告讨伐雪女之后过了两个月才再度回到乡里。那段期间他便是在山中与雪女一同生活,并努力修行剑术。而且也有足够的时间让他在雪女肚子里播种。」 「你就不能用稍微有气质一点的讲法吗?那么半兵卫是在那段修行期间学会了『垂雪』吗?」 昌幸一脸难耐地提醒,不过还是让话题继续讲下去。然而岩永却摇摇头。 「那也很难讲。假如那样修行就能学会,他根本用不着去讨伐雪女应该就能开窍了。我猜搞不好是雪女将自己的妖力分给他,让他的运动神经与动态视力都上升了。有些妖怪的确具备那样的能力。」 「意思说半兵卫是多亏那个力量才有办法施展『垂雪』的。反过来讲,难道『垂雪』是没有那种妖力就无法施展的招式吗?」 昌幸的感想听起来似乎比较能够接受这样的讲法。 窗外的黑夜中是一片人工灯光闪烁的街景,道路上有许多车辆来来去去,也能看到拿着手机走在路上的年轻人。岩永望着那样的景象,在家庭餐厅中继续描述江户时代的雪女故事。 「凭借妖力学得『垂雪』的半兵卫回到乡里,获得完成无偏流剑术的荣誉。毕竟是自己中意的男人打响名声,雪女应该也很乐意让他那么做吧。而半兵卫离开时表示自己如果带着来路不明的女性回乡,可能会遭受周围人不必要的质疑。所以说服雪女先躲藏在舞台下,说等他构筑起稳固的地位,成为不会受人说三道四的立场后,会再来迎接雪女。」 「对半兵卫来说,他也不想被人怀疑是靠着雪女给他的力量领会秘剑的吧。就算不担心这点,应该也不会想让自己身边公开出现一名身分可疑的女性。后来雪女生下个小孩,又是因为什么样的背景让那小孩勇士郎进到白仓家的?」 「雪女本身是个妖怪,由于寿命很长,对时间的感受也跟人类不同。但小孩可就不是那样了。或许雪女认为让孩子继续跟着自己远离人世对他不好,所以将小孩交给半兵卫抚养了吧。也可能反过来是因为半兵卫需要有人能够继承自己的家与剑术,于是说服雪女,把小孩接过来自己养了。」 对于岩永的说明,昌幸也暂且表示接受。 「毕竟有雪女在的话,半兵卫也没办法娶其他女性生小孩吧。既然当初约好会去迎接雪女,要是他敢那么做可不晓得会遭到雪女如何报复。而且如果是自己的亲生小孩应该也能期待剑术上的才华,自然会想及早培育。」 「半兵卫是回乡五年后收勇士郎为养子的。据说当时勇士郎看起来像五、六岁的小孩。如果小孩成长快一点,就算四岁也会看起来比较大。那么假设勇士郎是在山中那段事情之后出生,也能符合计算。」 如此一来计算上就没问题了。 「那半兵卫不愿认勇士郎为亲生儿子的理由又是什么?」 「那要看半兵卫是不是真的有意愿把雪女接到自己家了。毕竟对方是妖怪,就算一开始有那打算,也可能后来冷静思考才觉得恐怖起来而想要避开对方。那么他自然也会跟那小孩保持距离。如果承认是亲生小孩,周围的人想必会追问他究竟是在哪里生的。因此否认还比较能够推托敷衍。然而相对地,那小孩毕竟有血缘关系,又有剑术上的才华,所以半兵卫还是会很照顾他。」 如此一来静也的疑问就能解决了。也就是半兵卫可能因为小孩继承有妖怪的血脉而感到恐惧,所以不想承认为亲生儿子的解释。 昌幸对这样的解读没有表示异议,接着提出最后一项疑问: 「那么半兵卫死亡的真相呢?凶手果然是雪女吗?」 「过了十五年,或许雪女开始要求他差不多该把自己迎娶回家了。但半兵卫却对于继续和妖怪扯上关系感到害怕,而想要找机会把雪女杀掉。就某种意义上来说,雪女是握有重大把柄的存在,假如能够消除当然会想消除掉。于是哄骗雪女说会迎娶她回家,认为只要借此让对方松懈大意并且从近处出手应该就能杀死她了。」 「果然是这样啊。」 昌幸似乎也已经想像到这样的展开了。毕竟他身处的状况,必须考虑万一和妖怪之间的关系发生问题时会有什么下场,其中最坏的可能性肯定也曾经闪过他的脑海吧。 岩永用温暖的眼神看向那样的昌幸,并且把最糟糕的范例描述到最后: 「要是挑在宅邸中空无一人的时候把雪女叫来,有可能让对方感到警戒。因此半兵卫故意选在白天弟子们在道场的时候,途中制造与雪女交谈的机会,搂着对方的腰并抓起预先藏在庭院的刀,从背后砍向雪女。」 「结果却反过来被对方取了性命是吧。」 昌幸脑中这时或许浮现出有如时代剧的景象。将声望、剑技与家名都得手的肤白剑客为了自私的想法,企图从背后偷袭同样肤色白皙且有着艳丽的黑发,身穿纯白和服的女性。然而女性可能早有预感,在千钧一发之际躲过凶刀,用冰冷的眼神望向男子。 「雪女可能跟以前在山上时一样是用冰刀砍伤半兵卫,也或许是夺走他的刀进行反击。无论再怎么厉害的剑客,一旦第一手攻击被闪开,想必也难以招架雪女发挥妖力的反击。从正面轻易被砍断颈动脉也是有可能的事情。」 「那么他在临死之际被问到是谁下手的时候,也只能回答是『雪女』了吧。」 「没错,毕竟那就是事实。而且如果是雪女就能从空中飞过围墙,偷偷进入宅邸不被任何人发现,行凶后也能悄悄离开不留下痕迹。她对于和背叛自己的男人之间生下的小孩也没有留恋,所以就这么丢下孩子没再现身也不是什么不自然的事情。」 虽然由于关键的女主角是妖怪所以成为了一桩怪谭,不过男人为了出人头地而利用女性,感到碍事后又想舍弃对方结果遭受到报应,这种故事其实就算没有扯到妖怪也是现实世界中会发生的事情。 「静也同学应该就是在想白仓半兵卫可能隐瞒了这样的真相吧。」 岩永如此总结后,昌幸一时陷入沉默,似乎在思考有没有什么提出反论的余地。但他最后叹了一口气。 「既然白仓静也继承了雪女的血统,就能判断半兵卫表示自己讨伐了雪女的主张中存在谎言。而关于养子勇士郎以及半兵卫本身言行上的疑点,照你这段说明都能讲得通。」 「学得秘剑『垂雪』的人物除了半兵卫之外,就只有勇士郎以及他的小孩真太郎。这可能是因为到真太郎这一代为止,雪女的血统还算浓,所以具备施展秘剑所需的感官与体能吧。」 这下也有状况证据。若相信雪女存在,这段堆测就充分能够成立。 昌幸这时用鼻子哼了一声。 「这故事还真是让人听得很不愉快啊。但毕竟已经是江户时代的事情了,就算自己祖先之中受到尊敬的人物其实是个坏蛋,也没必要感到那么介意吧。不对喔,照这样讲的话,他和半兵卫就有血缘关系了。」 「然后静也同学恐怕认为自己的血统继承了那样一段糟糕的恩怨。再加上体内如果流着妖怪的血,肯定无法感到平静吧。毕竟就这状况来讲,雪女的血统进入白仓家并不是一件受到祝福的事情。」 人常说血浓于水,假如是不属于人类的血,感受更是难以想像。 昌幸露出对静也感到忧心的表情。 「就某种意义上来讲,那感觉像是受到诅咒的血脉啊。而且既然说那血统在他身上出现的影响很明显,他恐怕会更加认为自己不是个人类吧。想得糟一点,搞不好还会选择自杀。就算要把雪女的血统想成是自己的个性,那段过去也太沉重了。即使不到自杀的程度,他将来的人生也可能一片黑暗啊。」 懂得为他人担心的人总容易让自己背负辛劳,而昌幸这个人一反凶恶的长相,内心也是个老好人。 岩永不禁叹了一口气。 「虽然对我而言,就算他一个人抛弃自己的人生,也不会对世界的秩序造成什么影响,所以我大可以放着不管啦。然而他体内具备妖怪的力量,万一他自暴自弃让那力量失控,对我来说是最伤脑筋的事情。」 「他有那么危险吗?」 昌幸的态度似乎觉得那只是杞人忧天,但岩永却无法想得太乐观。 「他是个非常不安定的存在。不但对于自己身为人类的事情感到不对劲,又能感受到周围的怪异现象,那么他恐怕也会被吸引踏入妖魔的世界。而且他可能由于自己受到诅咒的血统而怨恨妖怪,变得对怪异存在表现出过度的对抗心。或者有邪魔利用他这样的心灵破绽,怂恿他做出犯罪行为的可能性也很高。到时候就会扰乱到世界的秩序,因此我也无法放着不管。」 「假如事情变成那样,你就有必要将他排除吗?」 昌幸表现出有点害怕的态度,因为理解岩永所扮演的工作而如此确认。 「如果没有其他解决方法的话啦。但那样一来,所有体内混有妖怪血统的人类都会被妖魔鬼怪们视为危险存在,搞不好就会出现必须将那些人尽可能排除之类的麻烦意见。届时光是白仓家就不晓得要消除或监管多少人,那样大量处分的行为再怎么说造成的影响都太大了。」 岩永想像起那样的事态就不禁叹气。虽然不是不可能办到,但为了收拾局面将会非常耗时耗力。 「虽然我认为到了静也同学的下一代,妖怪的血应该会变得更稀薄,然而也无法否定将来再次出现突变的可能性。实在是很令人头大的问题。像这样,跟妖怪之间生小孩会让后代出现各种麻烦,所以你千千万万不要忘记避孕了。」 岩永一方面也是为了让眼前这男人把这项警告铭记在心,才会把这次的案例详细说明给他听的。结果昌幸当场把头压低到几乎贴在桌面上。 「我有好好注意啦,拜托你饶了我吧。这里有其他人啊。」 一个大人竟然被一个像岩永这样的女孩子再三叮咛要注意避孕,的确可能引起别人不必要的误会。岩永也能理解他的心情。 昌幸接着抬起头,提议解决方法: 「那位青年还没有完全相信雪女的存在对吧?所以他才会想要从公主大人口中得到确证。那么只要你撒个谎否定雪女存在,他在精神上就能安定下来,不用担心会失控了。然后对于周围的怪异存在们也只要你下令别靠近他,就不会引起麻烦啦。」 「就算我命令怪异存在们不要靠近,如果静也同学本身做出接近妖魔鬼怪们的行动就没有意义了。而且我从见面开始就不断否定雪女的存在,但他一点也没听进去。在静也同学心中,雪女存在似乎已经是相当确定的事情了。若要否定那想法,唯有对白仓半兵卫言行上的疑点与死亡之谜,做出以雪女不存在为条件的合理说明。但既然真正的雪女与白仓家有关系是一件事实,那样解释终究算撒谎就是了。」 到头来,如果想让静也自我克制,岩永就必须绞尽脑汁扭曲事实才行。虽然状况与意义上不同,但昌幸或许回想起岩永以前也对自己做过类似的事情,而对岩永怀抱期待似地说道: 「没有人会想要对自己的人生感到悲观,如果可以,我想他肯定也希望有谁为他否定雪女的存在,让他能够相信自己的血统并没有受到诅咒吧。所以他才会那么强烈期待你给出一个现实性的解释。那不就是你的拿手好戏吗?」 怀抱期待倒是轻松,但那段构筑假说的过程可是非常辛苦的。 「谎言必须比事实更讲求整合性,是相当麻烦的事情。而且就这次的状况来说,万一将来谎言被戳破可能会造成负面影响,因此内容不能过于随便。只不过静也同学这段推测也不一定就是事实,所以你家的雪女如果知道什么完全不同的真相,可就万万岁啦。」 岩永由衷如此期望。遗憾的是就现况看起来,实在无法推想出那么如意圆满的真相,但老天爷偶尔安排一个让大家都能幸福的真相应该也不为过吧。 昌幸耸耸肩膀。 「我明白了。那我今晚回去后会先帮你把事情转述给雪女听。虽然说,最坏的状况下,搞不好会得知什么更糟糕的真相就是了。」 他最后这句话或许是想稍微报复一下岩永吧。 「说得也是。例如说你家的雪女其实和杀死半兵卫的雪女是同一个人物之类的。毕竟在刚才的假说中那位雪女最后并没有死,所以可能性并不低喔。」 「我家那个才不会喜欢什么美男子。」 「搞不好是因为以前有过被美男子背叛的经验,让她变得比较喜欢像你这种类型啰?」 「要是有过那种经验,应该会憎恨所有人类的男性,根本不会在山上出手救我。」 昌幸即使眼神有点着急,但还是如此尝试反驳。而岩永也乖乖退让了。 「这么说也对。那么我明天大约下午两点到府上打扰方便吗?请不用担心,只要谈完话我就会马上离开的。或者要不要我带个十二打的避孕用品去给你们当伴手礼呢?」 昌幸立刻抓起桌上的结帐单,对岩永趴下磕头。 「今天我请客,拜托你真的别再讲了。」 岩永只是认为这点很重要才会再三提醒而已。享用完汉堡排套餐后,岩永便戴上贝雷帽,拿起拐杖,从座位起身了。 隔天,十七日礼拜六。岩永按照约定在下午两点过后,独自来到距离了好几个县的室井昌幸自宅。虽然只要乘坐飞天怪物就能避开人们的目光高速移动,但毕竟现在是冬季。要是坐在怪物背上一路吹风,搞不好会当场冻死。因此岩永是利用铁路来到距离昌幸家最近的车站,再转乘计程车抵达目的地。 毕竟昌幸已经回归职场,想必也有和附近邻居或地区居民们尝试积极交流,因此岩永判断就算外观容易引人注目的自己光明正大来访,应该也不会让周围产生不好的评价才对。哪知道,昌幸竟然明显露出不太高兴的表情。 「公主大人,拜托你至少跟男朋友一起过来啊。像你这样的女孩子独自搭计程车到我家来,绝对会引起奇怪的谣言。我解释起来很头痛的。」 「我没有和男友一起来是为了不要让雪女害怕呀。毕竟他在妖怪们眼中看起来是个恐怖的存在,这样没办法好好谈话吧?至于你对周围邻居只要说是熟识公司家中的千金,顺路过来打声招呼而已就好啦。」 「谁是千金啦?」 「就是我呀。」 「确实有间实力雄厚的企业,是由一个叫『岩永』的古老家族在经营没错,但假冒人家的名字不太好吧?」 「我就是那个岩永家的千金呀。」 听到岩永这么说,昌幸真的吓了一大跳。 明明初次见面时岩永就有报上自己的名字,对方也应该知道岩永是义眼义肢的事情。讲到岩永家的单眼单足千金,在社交界应该是很出名的存在才对,但看起来昌幸并不晓得那个特征的样子。 总之岩永还是在昌幸的招待下进到客厅,结果一坐到沙发上,在屋内等待的雪女就立刻跑来跪到地毯上,对岩永磕头。 「公主大人,让您千里迢迢跑这一趟实在万分抱歉。只要您吩咐一声,我随时都会过去见您的呀。」 雪女似乎对于岩永只是为了谈话专程跑这一趟感到诚惶诚恐的样子。不知是因为昌幸的兴趣还是雪女的坚持,她即使在家中也是穿着一身纯白和服,连和服腰带都束得整整齐齐。这样在屋内跪下问好的模样,看起来活像是高级日式旅馆的年轻女主人。 「我才感到不好意思,你们难得周末聚会却跑来打扰。你放轻松吧。」 岩永示意要雪女起身坐到沙发上。于是雪女再度表情愧疚地行了一礼后,坐到岩永对面的座位上。这时原本走到深处房间的昌幸用端盘端来三杯绿茶回到客厅,将茶摆到各自面前。 「昌幸,公主大人在这么寒冷的天气中远道来访,应该端更好的茶出来招待呀。」 雪女说着,慌慌张张想起身,却被昌幸制止了。 「这公主大人上次不是喝宝特瓶装的茶也喝得很正常吗?那样过度客气反而会让人家觉得不自在。就算她是妖怪们的神明大人,平常也是过得像个普通人啊。」 「公主大人在人类社会中听说也是个名门千金呀。」 「讲是名门千金,但她在家中绝对是个家人不知如何对待才好的存在啦。」 「真是的,而且你连茶点都没准备,未免太失礼了。对啦,你上次不是买了一条里面包有好几颗大栗子的高级羊羹回来吗?快去把那端出来。」 「那不是你说很喜欢,连自己都不太舍得吃吗?而且那可是限量商品,我可没办法再买新的回来啰。」 「是、是那样没错啦,但现在也只能忍痛了呀。」 这两人光为了如何招待客人就争个没完,不过那模样看起来根本感情好得要命。对于这次不得不单独行动的岩永来说,比起有没有茶点招待,反而是眼前这景象更令人感到不悦。 岩永把茶杯端到口边,并介入那对情侣间的斗嘴: 「我今天不是来吃羊羹的,你们就别继续吵啦。早点进入主题我反而会比较高兴。」 昌幸与雪女立刻畏缩地在沙发上重新坐好,接着雪女便开口说道: 「关于公主大人今日要谈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虽然已经是很久远之前的事情,但这或许也是一种缘吧,我和无偏流剑术的人们实际上有着不浅的关系。」 岩永本来要把茶杯放回桌上却在途中停住。或许这反应让人感到很严重吧,雪女赶紧补充说明: 「当然我并不是故事中提到的那位雪女。我从以前就不是很喜欢看起来娇柔纤弱的美男子。不过那故事中的雪女其实就是我的姊姊。我和那个叫半兵卫的男人也见过几次面。」 「那的确关系不浅呀,但这样可省事多了。意思是说,你也知道很多白仓静也所描述的内容中没有包含的事实吗?」 看来这下可以乐得轻松,让岩永的内心轻盈起来,而且应该也能怀抱一点希望。 然而雪女却表现出害怕会惹智慧之神不开心似的态度继续说道: 「虽然有些事情之间的关联性不是很明瞭,不过我的确知道当年的状况。真相与公主大人所描述的内容其实相差甚远。」 毕竟那段假说只是在推测静也脑中的想像而已,因此就算遭到否定,岩永也觉得不痛不痒。而且岩永认为事实与假说相违反倒比较好,不过雪女接着又说出了教人意外的事情: 「最重要的是,我受姊姊之托曾经一度拜访半兵卫的宅邸。结果就在我离去后,那男人就立刻自尽了。」 「什么?」 岩永忍不住发出惊讶的声音。没想到竟然可以获得最后与白仓半兵卫见面的存在提供证词,远远超出了岩永原本的期待。 也许事前已经听过详细内容的昌幸这时补充: 「公主大人也有考虑过自杀的可能性吧?那假说其实已经相当接近真相了。当时将足以让半兵卫起轻生之念的消息带来告诉他的存在,就是我家这位雪女。」 岩永之前对静也提过半兵卫是在指导弟子的途中离席时,意外产生了自杀动机的可能性,并举例或许是外人带来什么消息令半兵卫感到绝望而冲动自杀。虽然当时静也以没有外来访客等理由否定这项假说,但如果来传达消息的是这位雪女,就能悄悄进出宅邸不被人发现,岩永提出的可能性也就趋近真相了。 这下事实变得如何?岩永在脑中将已知的情报重新组合。现在既然这点已经得到确定,那么其他各种疑点与难解行动又能想出什么样的可能真相?有没有遗漏什么要素? 「原来如此。到头来,半兵卫终究没能靠自己的能力学会『垂雪』呀。」 停顿几拍之后,岩永得出的这项结论,让昌幸与雪女都睁大了眼睛。看来这句话有直捣核心部分。 虽然在昨天提出的假说中,也认为半兵卫没能自己学得『垂雪』,但其实在完全不同的意义上,他没能靠自己的力量练成最后的秘剑。 岩永为了进行确认与整理细节,望向眼前的雪女。 「那么请你详细告诉我吧。在江户时代,白仓半兵卫与雪女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情?」 周末结束,来到十九日礼拜一。这天从上午就开始飘雪。虽然只是落到地面就马上融化的程度,并没有激烈到会遮蔽视线,不过迟迟没有要停息的迹象。据气象预报说会一直下到明天,也有积雪的可能性。 在那样的日子中,岩永下午一点多来到某间饭店高楼层的咖啡厅,独自与白仓静也隔桌对坐。大衣、贝雷帽与拐杖都放在旁边的空位,手机则是萤幕朝下盖在桌面上。 上周在ktv见面时,岩永就向静也问过电话号码,以便于直接相约见面而不需要莲帮忙联络。然后就在昨天,岩永打电话给静也表示自己已经得出答案,而约到这个地方谈话。由于内容可能牵涉到静也个人的隐私问题,所以并没有把莲叫来。 两人的座位靠在窗边,可以眺望到底下的街景。由于这地方也会被拿来当成谈生意的地点,因此座位之间都安排了足够的距离,各处也摆设有观叶植物遮蔽视线。 即使是下雪天也依然保持透明的窗玻璃外面,可以看见被乌云笼罩天空,下面则有各种大楼与商业设施林立。道路上车辆来来往往,还有撑伞避雪的行人们。 「你已经得出答案了吗?」 表情紧张的静也首先如此开口。他内心最期望的究竟是什么答案?希望岩永告诉他体内流有雪女的血统吗?还是想要得到雪女并不存在的证据?在静也面前的桌上,还没被动过的白色茶杯中装着冒出热气的洋甘菊茶。等到谈话结束的时候,那杯茶是依然保持原状彻底凉掉,还是会稍微少掉一些呢? 岩永将没有添加任何东西的大吉岭红茶含入口中,结果还是决定加入砂糖与牛奶,并语气温和地开始说明。 「这世界上不可能会有所谓妖怪或怪物之类愉快的东西,因此雪女也不可能存在。所以说,在江户时代白仓半兵卫讨伐了雪女的事情完全是一场骗局。」 「可是根据当时的纪录,山上确实出现了许多牺牲者啊。」 「那是有人假扮成雪女,袭击持刀路过的人。就只是这样,并没有妖怪存在的必要。」 假如要否定雪女存在,就不得不得出这样的结论了。静也在桌上十指交握,感到奇怪地表示: 「但也有证词指出遭到雪女袭击的时候,会有像白雾的东西包围四周。这难道不是妖力造成的吗?」 「那应该只是有集团刚好在山中起雾时遭遇袭击,而他们的事情被夸大传播,结果让其他受害者也被加油添醋地形容成是在同样的状况下遇害。与其说是妖怪介入,这样的解释还比较合理。相传雪女使用的冰刀,搞不好也是凶手把普通的刀着色成那个样子而已吧。」 岩永彻底用现实角度进行解释。所谓的逻辑就应该如此,在说明事物时基本上禁止使用存在没有受到证明的东西。岩永虽然知道雪女确实存在,但一般状况下这点并没有受到证明。 静也即使感到有些不满,也依然点头回应。接着又提出另一项疑问: 「也许你说得没错。但究竟是什么人、为了什么目的假扮成雪女,在山中连续杀人?而且有好几名实力高超的剑客都遭到斩杀。难道你要说当时刚好有一名剑术如此非凡的女性吗?」 如果雪女存在,这点也不算什么谜团。但假如要主张雪女不存在,就必须准备相对应的凶手与动机。当然,岩永早有准备,只不过全都是谎言就是了。 「或许并没有那样的女性,但当时有个容易被误认为女性的剑客吧?而且那人物还拥有被称为天才的实力。」 静也感到傻眼似地瞪大眼睛。 「你的意思是说,白仓半兵卫本人扮成雪女做出了这档事?」 「没错,半兵卫当时正在周游各地进行修练。那么他居留在山中,扮成女性袭击路过山道的人也是有可能的。毕竟他肤色白皙又身材纤细,穿上女性的和服想必也很适合吧。只要再戴上长长的假发,看起来就会更像女性了。」 或许由于岩永的语气彷佛在说『你连这么单纯的事情都不知道吗?』似的,讲得一副理直气壮模样,让静也一时以为难道是自己的脑袋比较奇怪而困惑了一阵子后,总算开口反驳: 「可是为什么半兵卫要做出那样疯狂的行径?」 「就是为了学得秘剑『垂雪』呀。」 岩永虽然也有种自己好像太滥用『垂雪』的感觉,不过她还是把这招传说中的秘剑融入自己的假说中。 「虽然在时代剧中经常出现使用真刀互砍的场面,但据说江户时代到中期以后,其实武士们几乎都没有什么拔出真刀的机会了。练习时使用竹刀或木刀,即便是在领主或将军面前表演比武也不一定会用真刀。假如在私斗时使用真刀,甚至可能遭受切腹处分。因此很难有机会用真刀交手,磨练剑技。」 虽然当时的武士有被赋予一种叫『斩舍御免』的特权,可以斩杀对自己失礼的人。然而也有实际做出那样的行为被抓到奉行所,结果遭自己隶属的藩府下令切腹的案例。即便拥有特权,但从统治的角度来看也不能放任武士在街上随便斩人。要是那么做只会使民心背离,累积人民对领主的不满。因此除非有什么重大理由,否则武士几乎无法使用真刀。 静也似乎也具备这个程度的知识。 「是的,当时拿真刀互砍的机会想必很少。虽然在维护治安时可能砍杀一些像是盗贼、无赖或失控浪人等存在,但少有堂堂正正地一对一交手的状况,与具备实力的对手用真刀比试的机会就更不用说了。」 「然而剑术原本是用来砍人的技术,若不使用真刀也难以理解其本质吧?如果不是在生死关头之中挥刀,或许也无法领会剑技的真理。感受到自己的才能已达瓶颈的半兵卫会不会为了进一步将自己逼向极限,而开始寻求使用真刀交锋的机会呢?」 岩永说着,露出微笑。 百练的收获不如一战,实战经验是很重要的东西。在现代的运动竞技中也有类似的讲法。虽然要在实战中获得成果,必须先在风险较低的环境中充分练习,关于这点不能搞错。但想必也有突破紧张感强烈而必须背负重大风险的实战才能达到的境界。 静也难受地表示认同。 「关于这点,传承中也说明半兵卫是由于历经和雪女的拼死一战,才学得『垂雪』的奥义。」 「所以当时半兵卫为了追求不寻常的生死交锋局面,决定在山上用真刀交手。然而攻击无力抵抗的对象也累积不了什么经验。他为了与实力更高强、更能够把自身逼到极限以上的剑客交手,才会只攻击持刀的人物,透过血祭引来更加强大的剑客。」 对于岩永这套理论,静也尝试寻找破绽。 「但他为何要扮成雪女做那种事?」 「万一身分曝光,剑术修行就结束了,因此他自然会想办法隐瞒自己的真面目。如果只遮住脸部,也可能因为身材体格被人认出来。毕竟半兵卫不只是剑术实力,不像个剑客的外观同样也很出名吧。那么干脆假扮成女性,反而还不容易被发现身分。而他之所以扮成妖怪的雪女,可能是认为那种可疑的存在比较能够让谣言传播得很广,吸引更多对实力有自信的人来到山上。」 「的确,说有妖怪雪女在山上袭击剑客,感觉较容易被人们流传。」 「另外,穿着女性的和服会比较不方便活动,进而将自己逼入困境。当时半兵卫应该知道很少有剑客能够和自己势均力敌,所以故意让自己背负不利的条件,挑战真刀的性命交锋。」 岩永毫不间断地把假说中可能出现的疑点一一清除后,喝着加了糖变甜的红茶,对紧闭双唇不语的静也继续说明: 「就这样,半兵卫砍出好几十具的死尸,终于学得『垂雪』,掌握了其中的奥义。在短期间内与大量剑客拼上性命交手,即便是一般人肯定也会有所改变吧。更不用说是具备天赋且抱有觉悟的半兵卫,要达成夙愿也是可能的事情。如此一来,山中雪女的角色便功成身退。为了拉下帷幕,半兵卫来到山脚的村落,假装是听闻雪女的传闻而来的剑客之一,接着又回到山上一趟,再下山告诉村民们自己讨伐了雪女。」 「毕竟雪女就是半兵卫自己假扮的,所以只要把那身服装丢弃,雪女就会消失了是吗?而且他还故意在自己的衣服与身体上砍出伤口,装成精疲力竭的模样出现在村民面前。」 静也虽然应该还无法信任这套假说,但似乎还是认同在逻辑上可以讲得通。 岩永感到心情爽快地竖起一根手指。 「另外,半兵卫迟早也会需要向其他人说明自己究竟是如何学得『垂雪』。内行人应该就能看出他的剑术是从非比寻常的经验中修练出来的,假如只是普普通通地周游各地修行,实在不可能办到这点。他若没能向其他人说明自己特殊的经验,就可能招致怀疑。毕竟他做过的是万一曝光就要被判死刑的行为,当然也不希望被人探究。因此必须设法搪塞敷衍过去才行。」 这下又有一项疑问能够获得解释。静也似乎也察觉了。 「所以半兵卫才捏造出『自己斩杀了雪女』的故事吗?他三不五时就会向人提起雪女的事情,其实是为了隐瞒自己干过的坏事,引开他人的注意焦点是吧?」 岩永点点头。 「对于相信雪女存在的人,这招就管用了。虽然不相信的人可能会认为这是半兵卫为了隐瞒真相而捏造的故事,但如此一来,也会认为包含在山上发生的惨事在内全都是虚构的内容,而不会去追求其中的真相。再说,关于领会秘剑的过程本来就没有详细告诉别人的必要性。就算内容荒诞不经,就能满足别人一定程度的好奇心。而且大部分的人比起无聊的事实更喜欢听有趣的谎言,只要好奇心得到满足,就不会再进一步探究了。」 岩永认为就算是江户时代的人,应该也不会随便相信灵异或妖怪的存在,但也不会贸然否定才对。 「对于半兵卫来说,不论其他人会对他做何感想,将雪女这面挡箭牌积极搬出来主张总是好事。这样不但能宣扬无偏流的名声,也能提升半兵卫的知名度。而且全部看似明瞭的流派之中,存在有这样一部分神秘的成分也比较容易受一般人喜欢。既然他的实力货真价实,只要秀出剑技水准,也就不用担心被人嘲笑他胡说八道。他每年不忘供养那些自己假扮成雪女斩杀过的人或许同样是演戏的一环,但搞不好他其实是内心恐惧那些人含恨化为怨鬼来找自己报复呢。」 静也似乎感到火大地变换坐姿。 「那么半兵卫为何坚持终身不娶?既然获得名声,应该会为了保留家名而娶妻生子才对。然而他却始终拒绝了其他人为他介绍的亲事。」 「在山中游走于生死边缘的那段日子中,半兵卫真的都毫发无伤吗?他应该也有遇过必须同时对付好几名剑客的状况。在反覆那样生死交锋的过程中,就算他伤到生殖器导致性无能也不值得奇怪。上次也讲过了,这在剑客之中是有可能发生的事情。即便使用木刀都会毁掉命根子了,拿真刀就更不用说,因此半兵卫才没有娶妻。而且那种伤毕竟不方面公开宣扬,就算亲近的人知道这点也会为他保密,所以才没有流传给后代知道吧。」 「那么他对待养子勇士郎令人不解的态度呢?」 「半兵卫靠剑术出了名,也完成了无偏流,想必会希望让自己的小孩继承家业吧。然而他现在没办法生小孩了。但半兵卫好歹也是个男人,而且又是个俊美男子。上次你也提过了,就算他在周游各地修行的旅途中,与哪座村落或小镇的姑娘发生关系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而且在发生关系之后又不负责任地丢下那名女性,继续自己的修行之旅同样不值得奇怪。而就在那样的女性之中,有人怀孕并生下了半兵卫的孩子。」 静也看起来彷佛在忍耐不发出呻吟。而岩永继续对他说道: 「假如是半兵卫进山展开凶行之前在周游各地途中生的小孩,进入白仓家时就刚好五、六岁。计算上也没问题。」 勇士郎是在半兵卫回乡五年后进入白仓家。而半兵卫的修行之旅持续两年,算起来刚刚好。 「那他大可以认勇士郎为亲生儿子迎入家中吧?何必坚持否认是亲生小孩,刻意当成养子?」 「对一个自己以前只建立肉体上的关系就始乱终弃的女性,过了几年后忽然说想要带走小孩,你觉得有可能圆满收场吗?虽然也要看对方地位立场如何,但人家搞不好已经跟其他忠厚老实的男人结婚养育小孩了。这样对方肯定不会想要把孩子交给半兵卫吧。那么半兵卫如果想要得到孩子,就只能透过相当强硬的手段了。」 岩永毫不客气地让半兵卫干尽坏事。反正在静也的推想中,半兵卫已经是个欺骗雪女而遭到报复的男人,就印象上来说应该不会有太大差异。 「那手段就是假扮成闯入家中抢劫的强盗,把勇士郎的家人全数杀光,再把唯一生存下来的小孩据为己有。勇士郎当时也五、六岁了,如果直接掳走带回白仓家,再怎么说应该都会明白状况异常吧。因此半兵卫首先让勇士郎变得举目无亲,当周围的人都苦恼于无人能够收养他的时候,再巧妙诱导到自己的地方来。只要肯花钱就能雇人去领养小孩,再带到白仓家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虽然岩永也不确定江户时代是否有办法做到这种地步,但只要描述得煞有其事就可以了。 由于静也依然保持沉默,于是岩永继续处理剩下的疑点。 「如果是这样的经过,半兵卫当然不能跟人说勇士郎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要是他那么说,别人肯定会要求他说明是在哪里跟谁生的小孩。若讲真话,搞不好就会被查出那孩子的母亲一家死于非命,小孩又很凑巧被半兵卫收养的事情,连带地可能使自己做过的坏事曝光。因此就算受人怀疑,半兵卫也只能隐瞒自己和勇士郎的血缘关系。但同时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又有遗传到剑术才华,当然就会很疼爱他了。」 岩永说明到这边停顿一下后,歪头表示: 「这样一来你的疑问就获得解决了。半兵卫是为了一再掩饰自己的恶行,才会做出乍看之下令人不解的行动。」 虽然没有证据,但合情合理。比起把事情认定为雪女所行要来得现实多了。 静也或许放弃否定这些内容而稍微把身体往前挺出后,露出彷佛随时要拔刀似的眼神问道: 「那么半兵卫又是被谁杀害的?当时有谁能够杀掉像他那样高强的剑客?」 这可说是最大的谜团,但岩永早已完成解答问题的布局准备了。于是她举起右手掌,将静也逼人的魄力推回去。 「你还没明白?不是正好有个人物抱有杀害半兵卫的动机,又具备优秀的剑术实力吗?」 静也霎时做出无法理解而准备抗议不满的动作,但途中又忽然僵住,愣着表情说道: 「难道说,是白仓勇士郎!」 「没错,自己出生成长到五岁左右的家庭,有可能那么轻易就忘记吗?他肯定记得当时有个人杀害自己家族的事情,而等到长大后察觉出那个凶手就是半兵卫。或者他可能很早就注意到这件事,只是一直在等待机会到来,最后成功为家人报仇了。」 这可说是一段因果报应的故事。岩永接着用挑战的态度问道: 「你觉得这不可能吗?」 静也彷佛对自己的动摇感到羞耻而让白皙的脸颊泛红起来,在椅子上重新坐好后喝了一口洋甘菊茶,又不太甘愿地表示: 「这个嘛,也没错,就算是半兵卫应该也没料到会被自己疼爱的勇士郎袭击,结果或许就在大意之下从正面被砍伤了。勇士郎当时十五岁,据说已经会使用秘剑之中的『落花』与『张弓之月』。但就算这样──」 他讲到后半把手放到嘴前,看起来依然难以接受的样子。就岩永的立场来说虽然觉得不需要强迫他接受也没关系,但还是稍微补强自己的假说。 「勇士郎也很清楚自己父亲有多强,若还特地准备一个场合或机会,也难以使对方松懈大意。因此他挑在白天半兵卫指导弟子途中回到宅邸时,这样一个日常生活情景中,对父亲说好像有猫溜进来并走进庭院,然后等半兵卫也跟着探头一瞧的瞬间,拿出预先拿掉刀鞘藏在树后的刀一口气砍向父亲。」 这毫无疑问是一桩计画性杀人。在兵法之中不只有在双方握剑交锋的状况下获胜的方法,也存在一种不让对手拔剑,甚至连准备都没做好的状况下取胜的想法。趁对手拿出本事之前就封锁对方的实力。认为在赌上性命的交手中还讲究什么公平,根本是笑话的思考方式。 「很难想像半兵卫会没有察觉勇士郎发出的杀气。不过假如勇士郎从平常就费尽心思进行准备,也许还是有成功的可能性吧。」 静也虽然感到火大也依然如此保留判断后,向岩永提出最后一道谜题: 「但你还没解释半兵卫临死前的那句话。他为何要告诉弟子们凶手是『雪女』?雪女不是半兵卫自己捏造出来的虚构存在吗?」 这是关于被害人最后的留言,也就是所谓死亡讯息该如何解读的问题。然而由于那种东西要怎么解释都可以,堪称是最为无法信赖的线索。 岩永有如诈骗犯笼络一名朴质青年似的,试图让那样一句话失去效用。 「那是在失血过多而濒死的状态下冒出的话语,不但声音沙哑,肯定咬字也不清楚吧。假如是发音相近的话语,其他人也可能听错。其实半兵卫当时真的要指出真凶,准备说出『勇士郎是凶手』,但讲到『勇士郎是(yuushirou ga)』就断气了。由于声音沙哑又断断续续,听起来也像是『yushirouga』。你听,这和『雪女(yukionna)』的母音只有一个差异呢。」 虽然这几乎可说是放烟雾弹的三段论式,但基本上应该每个人都有把话听错过的经验。假如发话者的声音又不太清楚,就会听成完全不同的话语了。 面对当场傻住的静也,岩永毫不感到羞耻地继续说道: 「无偏流的弟子们万万不会想到勇士郎是凶手。反倒是半兵卫斩杀雪女的故事大家都知道。若提到以『yu』开头而且可能仇恨半兵卫的存在,肯定首先会想到雪女吧。因此就把母音几乎一样的『yushirouga』给听成『yukionna(雪女)』了。」 静也一副难以理解岩永真意似地呻吟说道: 「那根本是诡辩了吧?」 「说得对。那么其实弟子们有清楚听到『勇士郎是(yuushirou ga)』但由于实在无法相信,结果在脑中自动变换成『雪女(yukionna)』了。这样的解释如何?」 岩永即使承认自己在诡辩,却又继续出招。 「另外还有一种可能。其实当时在场的人很快就知道凶手是勇士郎了,而勇士郎也告诉了他们自己杀人的动机。然而要是勇士郎遭到逮捕,让真相公诸于世,无偏流就完蛋了。使无偏流剑术完成的半兵卫不但干尽各种坏事,最后还惨死于自己儿子手中。这可是天大的丑闻呀。就算隐瞒真相,让勇士郎在流派中保密下切腹负责,也会使无偏流失去优秀的继承人。而且勇士郎真要讲起来是为母报仇,就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可判断为无罪。因此当时在场的人统一口径,隐瞒真相,并让勇士郎继承了家业。勇士郎本身也声称自己忘记了进入白仓家以前的过去,将一切真相都葬送了。」 就这样,岩永向静也主张从最后的遗言中寻求什么重大意义,只是没有意义的行为。 「由于半兵卫的惨死事件难以完全隐蔽,只能对外公开。但弟子们让雪女又再度扯上关系,企图借此提升无偏流的知名度。斩杀雪女而声名大噪的剑客,最后却有如被雪女杀死般神秘丧命──这样充满故事性的魅力,想必容易成为话题。在这样的假说中,就算半兵卫其实什么话也没讲就丧命,也不会构成任何问题。」 不出岩永所料,静也一脸不甘地皱着眉头。如果无论怎么反驳都会被对方提出合理现实的解释,或许感觉就像刀还没拔出鞘之前就被对手按住了握柄末段吧。 可能是风吹的缘故,不时会有雪粒打在窗玻璃上。岩永把茶杯端到嘴前,尽可能语气开朗地说道: 「如你所愿,我对全部疑问都做出了合理的解释。虽然没有证据,但毕竟那是发生在江户时代的事情嘛。只不过就算没有什么雪女存在,关于半兵卫的所有疑问还是可以全部解决的。」 静也挺直背脊坐在椅子上,好一段时间动也不动。最后脸上露出讽刺的微笑。 「秋场说得没错,你真的是个可怕的人。竟然能够把白仓半兵卫讲成那样的恶徒。」 只透过间接证据就对江户时代的谜团与事件给予合理性的解释却被嫌可怕,让岩永觉得有点奇怪。没有任何证据就断定妖怪或怪物存在的人反而应该更可怕才对。虽然说就算没有证据,妖怪与怪物也确实存在,所以那些人其实讲得没错就是了。 岩永耸耸肩膀表示: 「我上次就说过了,可能是因为真相过于残酷,所以才会被隐瞒的呀。」 「你确实说过。」 静也应该也有做好觉悟才对,但毕竟人即便看到眼前铁证如山,还是会难以接受自己不愿意相信的说明。对于岩永这段合理性的解释,静也看起来一点也没有接纳的感觉。毕竟就根本上来讲,这解释全部都是建立于谎言之上,因此他不愿相信的感受或许反而可以说比较健全。实在是很复杂的状况。 岩永对于那样的静也并没有要出言安慰的意思,而是开口说道: 「那么假设真相其实是半兵卫和真的雪女之间生了小孩,后来又想杀掉那个雪女却反被对方夺走了性命。你认为哪一种状况会比较好呢?」 霎时,静也把手撑在桌面上,彷佛要从椅子跳起来似地将身体往前倾。大概因为他原本几乎相信的假说被岩永若无其事地讲出口,让他忍不住做出了反应吧。 「为什么你会那样假设!果然那才是真相吗!」 「别急着下结论。无论现在还是从前,雪女都不存在。这怎么可能会是真相嘛。」 岩永举起左手掌要静也冷静下来。人总会选择相信自己希望相信的东西。静也自己也有对从前的事情进行过推想,再加上他对自身有种异质的感觉。如果想要让他相信跟那些内容不相符的假说,光靠逻辑可通是不够的。 静也看起来有一堆想问的事情,但由于岩永表现得从容不迫,使他反而感到犹豫了吧。 岩永接着用依旧悠哉轻松的态度开口表示: 「反正机会难得,我就以雪女存在为前提,也来讲讲看一套能够解释所有疑问的假说,当作是一种余兴吧。白仓半兵卫是如何与雪女邂逅,十五年后又是怎么死的?」 虽然嘴上讲是余兴,但岩永接下来要说的才是无偏流剑术与雪女之间的真相。 身穿配合修行之旅而准备的羽织袴和服,头戴薹草斗笠的白仓半兵卫来到据传有雪女出没的山路半途时,四周忽然弥漫起既似烟又像雾的现象。即便时刻已近黄昏也还有阳光,而且到刚才明明都没感受到空气潮湿,这样的变化简直有如突然闯入了什么另一个场所。 半兵卫停下脚步,缓缓摘下头上的斗笠,丢到地面上。 「来了吗,雪女。」 他如此呢喃后,就在前方出现了一名发色乌黑的女性,身上穿着有如殓衣般全白的和服。右手握有一把像是冰雕制品似的刀,没有刀鞘而刀身外露。就外观上看起来,那把冰刀的护手与握柄部分都与一般的太刀呈现同样形状。 女性肌肤白皙,散发的气息与眼神都充满冰冷的感觉。就连吐出的气息也彷佛会冻结,看起来彷佛能够理所当然地操纵风雪,将人冻死。 然而她的容貌极为美丽。半兵卫有生以来,第一次体验到片刻都难以将视线从女性身上移开的感受。 女子把握在右手的冰刀一挥,妖艳地对半兵卫说道: 「好一个身材细瘦又容貌出众的男人。你插在腰际的刀可是装饰?若你要舍刀离去,我也可以放你一马。」 半兵卫估算着双方距离,并握住腰际的太刀握柄。 「虽不成熟,但我自认这双细瘦的手臂还是有点本事。你就是在这山中斩杀了无数剑客的雪女吗?」 「正是,就让我瞧瞧你的剑术有何等程度吧。」 雪女点头后,有如呼吸般自然地把冰刀举到中段的架势。半兵卫也拔刀出鞘,同样摆出中段动作。 两人之间还相隔很远,只靠一步砍不到对手。中间有十步以上的距离。 在半兵卫的观察中,雪女摆出的动作非常出色。刀尖静止,架势不乱,然而看不出有任何一处紧绷。彷佛全身都在使力,又好像全身放松。换言之,那是准备好进行任何变化,无论从任何角度受到攻击都能够以相同速度对应的状态。 (简直没有破绽。这妖怪好厉害!) 半兵卫虽然完全不害怕对手是妖魔鬼怪,但见到那架势却顿时不寒而栗。并非由于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什么古怪力量,而是因为感受到的力量合乎道理才觉得恐怖。 相对于那样的半兵卫,雪女则是让刀尖朝着对手毫不僵硬地说道: 「这把用冰制的刀,长二尺四寸,与你手中那把相差无几。论硬度与形状都和常见的太刀相同。在交手过程中也不会突然改变长度,你放心吧。这是一场堂堂正正,只靠剑术的较劲。」 「妖怪为何要坚持用剑术杀死武士?只要用上你的妖力,不是能够随心所欲地攻击人吗?难道你那么痛恨武士?」 若非抱着用象征武士的刀击败武士以伤害对方自尊的想法,妖怪根本没有这么做的理由。而且这雪女还斩杀过几十人的武士。 然而雪女却一脸无趣地回应: 「我根本不怀任何怨恨。好了,剩下的疑问就用刀对话吧。」 她说罢,便快速缩短与半兵卫之间的距离。那同样不是靠什么妖力移动,也非什么幻觉之术,而是借由挥刀时极为合理的脚步移动逼近半兵卫。明明她身上穿着称不上便于活动的女性和服,但她的动作毫无多余之处,非常合乎理想。 (这动作、好犀利!) 半兵卫高举的刀与雪女挥落的冰刀相碰,一瞬间敲出声响。双方接着顺势刀锋相抵较力。半兵卫明明感到片刻不得松懈而额头冒汗,但雪女却从容不迫地说道: 「你挺有本事的,竟能清楚看见我的刀路。」 双方较力中是雪女占有优势。这不是因为她的臂力较强,而是她巧妙保持着易于施力的角度、姿势与位置,让半兵卫处于被动的状态。 半兵卫稍吐一口气后,故意放松力气,结果刀锋一闪,把雪女的冰刀往旁边架开,同时从侧面砍向对手的身躯。然而雪女彷佛早有预料似地往后退开,闪过攻击后重新摆出中段的架势。 雪女闪开攻击虽然也在半兵卫的预料之中,但半兵卫对于雪女怀抱的恐惧又变得更深了。 (我本来做好与怪异妖力交手的觉悟,也期待那样的状况。可是这妖怪的剑术中非但不存在任何古怪之处,反而可说非常正统而完美。而且这剑术根本就是……!) 半兵卫同样摆回中段架势,忍不住对退到远处的雪女问道: 「妖怪,你的剑术是哪里学来的?那该不会是无偏流剑术吧?」 即便难以置信,但半兵卫从雪女身上感受到的正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那套剑术。刀路完全符合。 雪女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 「你果然学过无偏流。那么你可有办法接下这招?」 眨眼间,雪女的身影消失。不,半兵卫凭着长年来的修行与剑术天赋,勉强捕捉到了雪女的动作与刀路。对手从十步之远的距离转瞬间逼近,冰刀从左方朝着半兵卫的颈部横向挥来。 (不会错,这正是无偏流秘剑之一──『落花』!) 没有往后闪躲的余地。这一刀早已把对手稍微往后退开的距离也计算在内。半兵卫立刻用微妙的角度举起自己的刀,惊险之中把毫不留情挥来的冰刀朝外偏移轨迹。对付练至炉火纯青的『落花』,假如光是把刀架在前方阻挡,只会让自己的身体连同刀身一起被斩断。要是没有精准卸开对手的力道,只有死路一条。 即使冰刀被架开,雪女也依然保持着身体平衡,没有出现任何让对手反击的破绽,但也没有做出进一步挥刀的动作。半兵卫立刻重新拉开与雪女之间的距离,摆出架势。刚才反倒是架开对手攻击的半兵卫失去平衡,若没远离对手就太危险了。 雪女呈现只用左手握住冰刀握柄末端的状态。那正是单手挥刀施展过『落花』的证明。 她同样重新用双手握刀后,更加开心地对半兵卫表示: 「漂亮!看来你有学得『落花』对吧?那么这招如何?」 雪女说罢,便让冰刀摆出下段的架势。这让半兵卫又不禁战栗。 (这妖怪,竟然连另一招秘剑『张弓之月』都会吗!) 那肯定不是虚张声势。对手既然能够完美施展『落花』,而且在用招之后也不露出任何破绽,那么应该判断她也学得了第二招秘剑才对。 半兵卫忍不住感到自愧。 (我原本在内心某个角落还瞧不起对方,觉得妖怪用的剑术怎么可能高明到哪里去。但这雪女以无偏流的剑客来讲,实力搞不好在我之上啊。) 这不是人类与妖怪之间的能力差异,而纯粹是剑术实力上的差距。这就是至今斩杀过几十名剑客所累积的经验差距吗?既然如此,半兵卫也做好觉悟了。心中的迷惘或恐惧都在呼吸三口气内全部消散。无论对手是什么存在,既然要使用无偏流剑术,那么自己同样身为无偏流的修练者就绝不能输。只要将斩杀过几十名剑客的对手击败,就等同于自己也吸收那些经验了。 半兵卫有如镜像般,和雪女一样摆出下段的架势。 雪女顿时动了一下眉梢。 「唔。」 如此发出声音的她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大概是看出了半兵卫的企图吧。 半兵卫接着提高自己的注意力。 (面对像这雪女般高超的剑客所施展的『张弓之月』,想要后发制人极为困难。那么就只能由我方抢先施展『张弓之月』了。) 话虽如此,但也不是抢先往前踏就可以。对手的呼吸、气的流向、自身的专注力,只要有任何一点没抓准,招式施展出来就不完整。雪女同样保持着下段的架势,没有贸然移动脚步。 现场弥漫着紧绷的气氛。四周虽然被白雾围绕,却完全没有影响到半兵卫与雪女之间的视野。简直就像被带到什么与世隔绝的异界进行决斗。 (看招!) 半兵卫的脚往前飞出。原本指向下方的刀尖画出半月轨迹朝上弹起,如箭矢般直指雪女而去。姿势在这时已经改为右臂单手握刀,右肩往前伸出,使得攻击距离远比双手持刀时更长。秘剑『张弓之月』顺利施展。 雪女也比半兵卫稍迟一拍使出了『张弓之月』,同样是右臂单手持刀。冰与铁,不同材质的两把刀沿着与地面平行的轨迹在空中交错。半兵卫与雪女同样互相擦身而过。 眨眼间,两人不偏不倚地互换了位置。虽然变成彼此背对的状态,不过双方又再度相隔十步左右的距离。 半兵卫没有倒下,还活着。于是重新双手握刀,转身面朝雪女。对方也用同样的动作转过来朝向半兵卫。 雪女只用嘴角露出笑容。 「你刚才这招『张弓之月』,在这世上能够闪避的人肯定不到五名。我的剑技也是一样。」 这句话听起来似乎在夸奖,但半兵卫一点也高兴不起来。虽说闪避,然而半兵卫身上那件羽织的右肩部分还是被砍出一道裂缝。即便深度不及身体,毫发无伤,但也不算是完全闪过对方的刀。相对地,半兵卫刚才那一刀倒是没有传来任何手感,雪女身上的纯白和服一处裂缝都没有。 (明明是我先出招,刀速却是对方较快!这不是由于臂力差异,而是那家伙的动作更加合理,才会比我快的!) 无偏流的剑技清楚说明了让人体以最快速度做出动作的术理。然而要随时随地都精准按照术理做出动作是很困难的事情,现实中只能尽可能让动作接近理想。半兵卫透过不断修练办到了这点,而雪女的动作同样没有完全符合术理,只是比半兵卫更加接近理想。 雪女摆出中段架势,眯起眼睛。 「在至今交手过的剑客中,你是前途最有望的。」 面对丝毫也看不出疲惫神色的雪女,半兵卫紧接着思考自己还有什么手法可行。虽然半兵卫还没施展过秘剑『落花』,但贸然使用肯定也没意义。现在应该先专注于防御,稍微再观察一下雪女的刀路吗? 一方面也为了拖延时间,半兵卫保持着架势向雪女问道: 「雪女,你为何要如此攻击剑客?你的目的是什么?」 然而对方似乎看出了半兵卫的意图,没有上钩。 「你若能接下这招,我就告诉你。」 雪女说着,从中段架势改为侧身持刀。左半身朝前,把刀握在腰际,刀尖指向右斜下方。刀柄末端朝着半兵卫的方向,刀身有一半都被雪女的脚遮掩。 半兵卫当场有种宛如怀中被人丢入一块冰的感觉。 (怎么可能!还有更强的招式吗?难道说,这家伙已经学得了?) 虽然只是直觉,但半兵卫身为剑客的第六感让他知道了这点。 雪女的黑发末梢摇曳,看起来彷佛轻微飞舞。 「这招你可有办法看清楚?秘剑──『垂雪』。」 半兵卫一次也没眨动眼皮。视线也好,注意力也好,都没有从雪女身上、从那把刀上移开。一步一刀的距离,在这段出招必杀的距离间就算只是一只蚂蚁经过,半兵卫也有自信能够做出反应。 然而却动不了。明明有看见雪女做出动作,自己的身体却动弹不得。身体察觉到危险而准备做出对应,但脑袋却为了应付另一项危险而下达指示,两者相互冲突着。 雪女逼近的速度比起刚才那两招秘剑都慢得多。然而半兵卫却难以看出她究竟在做什么动作,无法做出反应。 (那动作简直像是准备同时施展各种不同的攻击。不,应该说有如大量的分身各自准备做出不一样的攻击!从侧身持刀的架势能够施展的刀路明明有限,但是她的剑气!她的脚步!却彷佛从前后左右甚至上下都会砍来!) 半兵卫面对逼近眼前的雪女,虽然身体保持握刀架势僵硬不动,脑袋却高速运转分析状况。这是由于他长年来为了穷尽无偏流的术理进行锻炼才能够办到的技巧。 面临着生死关头,半兵卫却感到无比欣喜。得以亲眼见识到自己梦寐以求的东西,让他内心充满喜悦。 (原来如此,这就是『垂雪』!由于那动作看起来彷佛从任何角度、任何瞬间都有可能砍过来,所以对剑术越是熟练的人,就越容易陷入混乱!因为无法判断该如何反应、如何接招,反而导致身体无法动弹了!) 半兵卫并没有掌握到奥义,并没有彻底理解其中的术理,更是不晓得该怎么做才能办到那样的动作。即便如此,他还是看出了一点影子。至今完全看不见的东西,此刻被他看出来了。只要具备如他这般等级的剑术才能与精神力,光是如此就打开了原本阻碍学习『垂雪』的那道门。即便后续还有难以想像的严峻之路要走,至少现在那道门打开了。 紧接喜悦之后,半兵卫手中的刀伴随尖锐的声响当场飞走。他本身则是倒在地面激烈滚动,最后仰天躺地。衣服从腹部到胸口被笔直切开,渗出鲜血。 然而他还活着。非但如此,那道从腹部直达胸口的伤也只有被刀尖划过皮肉而已,可谓轻伤。半兵卫刚才只凭借直觉就配合雪女的刀路做出防御动作,虽然刀被弹开,但他也赶紧扭转身体,倒地翻滚躲过了『垂雪』。 然而他依然彻底输了。仰天倒地的半兵卫上气不接下气地张着嘴,全身肌肉颤抖得难以立刻站起来。他只是逃过一刀,却没有余力再应付对手的追击。光是躲开『垂雪』就让他精疲力竭了。 雪女静静走到躺在地面的半兵卫旁边,将冰刀的刀尖抵在他颈部。 「竟然只受轻伤就躲开刚才这招,想必凭借的不只是直觉而已。但你的姿势可真难看呢。」 雪女愉快地在半兵卫头上这么说着。她似乎并没有要立刻补上最后一刀的打算,大概是因为看穿半兵卫已经无力抵抗了吧。 半兵卫仰望着雪女美丽的容貌,喘息回应: 「是我输了。这颗头,你想要就拿去吧。但假如你有那么一丝身为剑客的情理,可以给我两个月,不,一个月的时间。到时候你要杀要斩我都心甘情愿。」 「这求饶可真奇妙。你这一个月要做什么?」 雪女真心感到奇怪,然而半兵卫毫不犹豫地回答: 「我要学得秘剑『垂雪』!我虽然尚未理解其中的奥义,也不晓得能否把这身体锻炼到能够施展的程度,但我已经听见了一直以来所追寻的那声刀响!如果没能学得就让这条命结束,我死也不会瞑目!」 半兵卫好不容易撑起身体后,并拢膝盖跪坐在地,对雪女伏首磕头。 「我求你!一个月就好。届时就算我没能学得『垂雪』,你要砍死我也不会有怨言。即便有幸学得,我也会乖乖把这条命给你。拜托了!」 身为一名武士,身为一名剑客竟然向对手求饶,而且对象还是个妖怪而非人类,肯定会遭人责备厚颜无耻吧。然而对半兵卫来说,没能学得『垂雪』,明明见到希望却无缘挑战的遗憾更胜于耻辱。 雪女深深叹气。半兵卫感觉到那似乎是仰望着天空,忍耐不让泪水落下似的一口气。紧接着,雪女把冰刀刺到地面,在半兵卫面前蹲下身子,将手放到他肩上。 「抬起头吧。要伏首拜托的人应该是我呀。」 雪女的声音严肃,听起来比半兵卫更充满恳求之意。抬起头的半兵卫对于雪女甚至看似温顺的态度不禁感到困惑,只能提出平凡无奇的问题: 「拜托我什么?」 「我已练就了秘剑『垂雪』的技术与理论,就让我把那一切都传授给你。然后靠你这双手,将完成的无偏流剑术发扬光大吧。」 这请求完全出乎半兵卫的预料。不过对于雪女来说,这似乎才是她一连串行动的真正理由。 「身为妖物的我,无法在人世发扬完成的无偏流。因此我一直以来都在寻找能够传授『垂雪』的人才。这剑技的术理明瞭,所有动作也都能透过言语详尽说明。然而具备足够的剑术才华与骨气能够理解并重现这招的人却少之又少。不过现在总算让我遇到了。凭你的才能与毅力,绝对能够办到。而且你又是无偏流的修练者,可谓无上的幸运呀。」 虽然半兵卫自己开口问过多次,但他还是对于妖怪的行动之中竟然带有如此合理的动机不禁感到惊讶。 「你是为了挑选出能够传授剑技的人,才会把剑客们引诱到这山中较量的吗!」 「没错,虽然比原本预期的花了更多时间,不过这下终于值得了。大部分的人就连『落花』都无法招架,对『垂雪』及时做出反应的更是只有你呀。」 修练剑术,将刀插在腰际的人便应当同时抱有被斩杀的觉悟。在这雪女面前拔刀的人们被杀害,也可说是无可奈何的事情。雪女并没有连弃刀逃跑的人都杀掉,身上没有持刀的人也是。在较量的时候想必也都堂堂正正,有时甚至必须同时对付多名剑客。 过去成名的剑豪们也多在沙场上、比武中斩杀过无数的对手。上泉信纲如是,冢原卜传如是,宫本武藏如是。 即便如此,半兵卫对于雪女堆出来的尸体数量以及她的执着还是不禁感到战栗。然而半兵卫没有选择拒绝的念头。重要的是达成足以匹配这些牺牲的成就,而且他同样也抱有对剑术的执着。 「反正我已死过一次。无论对方是什么存在,只要愿意传授『垂雪』,我都求之不得。」 雪女感到放心似地拍了一下大腿。 「我才求之不得呢。话说回来,你名叫什么?」 「半兵卫。敝人名叫白仓半兵卫。」 既然要传授秘剑,雪女就相当于师父的立场,因此半兵卫改正自己的态度。然而雪女却表现得有点为难。 「你不用那么拘束。将来要使无偏流发扬光大的男人竟然对一个妖怪卑躬屈膝,可难以示人呀。」 不知是客气还是基于自身的信条,雪女如此说着并站直身子扶起半兵卫。 「半兵卫,修行可是会很艰难的。你真的有办法在一个月内学会吗?」 既然是雪女主动说要传授剑技,其实大可不必把期限定在一个月内。但毕竟半兵卫刚才自己这么讲过,就必须努力办到才行。更何况现在不是要他自己摸索出术理,而是雪女会把已经明瞭的奥义传授给他,那么就必须抱着比当初预估的期间更快学得的骨气。 「当然,我会拼上性命把它学会。」 听到这回应,雪女当场破颜一笑,接着为了消除疲劳似地转动肩膀。 「不过也没必要急着马上修行。你也让身体休息休息,下山去准备闭关修练用的东西吧。同时,你可以跟山脚的人们说自己斩杀了雪女。我在这里的目的已经达成,当作被讨伐掉也免得事后麻烦。而且想必在世上也找不到其他斩杀过雪女的人,你就借此提升无偏流的名声吧。」 半兵卫也站起身子,发现自己的确疲惫到无法立刻开始修行的程度。既然雪女会提议休息,可能代表这妖怪跟半兵卫比武也没感到轻松吧。这点让半兵卫心中稍微松了口气。 如此冷静下来后,半兵卫这才想到一项最大的疑点,忍不住开口问道: 「那我是无所谓啦,但话说回来,身为妖怪的你到底是从哪里学到无偏流剑术的?而且竟然还练就了被称为传说的『垂雪』,简直让人无法理解啊。」 结果雪女一脸骄傲地表示: 「理由很简单。因为我就是无偏流开宗祖师──井上又右卫门的最后一名弟子呀。」 窗外飘着雪的咖啡厅中,静也听到岩永发表的真相,当场发出惊愕的声音: 「你说山中的雪女竟是又右卫门的弟子?这怎么可能!」 然而岩永从容不迫地回应: 「又右卫门为了完成秘剑『垂雪』,五十五岁时销声匿迹,从此行踪不明。假设他在那段时期与雪女邂逅,有了传授剑技的机会,又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呢?」 关于井上又右卫门这位开宗祖师的存在,岩永一开始也没有充分考虑到。其实只要将这人物加入思考,就能适切解释不明的疑点了。 由于静也没再提出反驳,于是岩永继续描述起从前的真相: 「就这样,半兵卫获得了身为又右卫门直传弟子的雪女亲自传授『垂雪』的机会。」 半兵卫回到山脚村落报告自己讨伐了雪女后,隔天就被雪女带到不知位于何处的深山中,开始修练『垂雪』。这处深山里有一间完善的小屋能够遮风蔽雨,寝具与日常生活用品也一应俱全。附近也有一条溪流,不用担心无水可用。 雪女似乎另有住处,每天日出时会来到小屋叫醒半兵卫,准备早饭一同用餐后,指导剑技直到日落,再准备晚饭又一同用完餐才离去。 修行过程一如雪女所言极为艰辛,有时候甚至到了日落后,半兵卫光是呼吸都感到疲惫。然而多亏雪女每天示范好几次『垂雪』给半兵卫看,又会循序渐进地详细说明其中的理论,这样想不理解都难,也易于修正动作。另外,半兵卫除了练剑以外完全不需要顾虑生活上的各种琐事。雪女不但会为他准备餐食,甚至总是在不知不觉间帮忙从溪流打水过来。 这样根本搞不清楚谁才是师父,谁才是弟子,不过雪女的想法大概认为将『垂雪』传授给半兵卫是优先于一切的目标吧。换个角度也可以说,她这样是逼得半兵卫只能一心一意磨练剑技了。 开始修行十天之后,半兵卫才总算习惯这样的生活,到了日落修行结束后还有余力思考事情,开口交谈。于是他这才终于向雪女问起成为又右卫门弟子的原因,以及事情至此的经过。 「也就是说,又右卫门大人失踪之后,就是在这地方跟我现在一样进行修练吗?」 这天日落后,半兵卫在小屋中端着雪女为他舀到碗中的猪肉锅,对雪女的回答感到惊讶。 雪女则是点点头,从挂在地炉上的锅中也为自己舀了一碗。 「是呀,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当时发现有个人类的男性独自住在这样的深山中,还想说究竟在干什么,结果只见他握着刀又挥又转,甚至一下跳起一下翻滚,不时还会坐到地上念着『不对不对』或者『太慢太慢』,越瞧越是不懂他在做什么了。」 又右卫门在半兵卫出生以前就已经失踪,流派内传承下来的故事又莫名将他神格化,然而那位开宗祖师其实也是个会为剑术而苦恼的人。 「就算我现身在那人面前,他也完全不会惊讶,还说着『不管你是什么人但来得正好,把这握着,保持这个姿势。』并递给我一把木刀,让我摆出奇怪的姿势后,彷佛要确认什么事情似地又自顾自地修行起来。就这样过了半个月,才终于搞清楚我是妖怪的雪女呢。」 如此描述过去的雪女虽然看起来有些火大,但并不感到憎恨。 「他是个很有趣的人。为了自身剑术的不完整而感到苦恼,一心一意只想要完成那招叫做『垂雪』的秘剑。要是放着不管,他甚至连吃饭都会忘记,害我花了不少心思照料呀。」 看来她在这段修行中对半兵卫无微不至的照顾,是从前对待又右卫门时学会的。 「那么你又是为什么向又右卫门大人学习了无偏流剑术?那对妖怪来说应该没有必要吧?」 「因为那人对于自己的剑技实在太过钻牛角尖,所以我想说为了让他分散一下注意力,就提议要他教我那个所谓的无偏流,说我是妖怪或许能够发现什么人类注意不到的地方。又右卫门虽然看起来没什么意愿,但他自己的修行也明显没有进展,于是抱着姑且一试的想法开始教我剑术了。」 雪女这么说着,但看起来还是有点火大的样子。 「可是那人竟然一下骂我记性不好,一下又大吼说无偏流的剑技理论明瞭,只要照做就行,为何我办不到什么的。妖怪就算学不好人类的剑术也没什么关系的说。」 虽然当初是自己提议,但看来雪女对于又右卫门在剑术上毫不妥协的性情似乎也有怨言。她接着停下从碗中拿起的筷子。 「不过,人类的寿命终究虚渺。那人在这里只生活了三年左右。明明也没生什么病,却有一天忽然倒下,不消一个时辰便断气了。或许是领悟到自己命不久矣吧,又右卫门由于自己终究没能解开『垂雪』的真谛,无法完成剑技的遗憾而含泪离世了。」 就算又右卫门从弟子们面前消失踪影后便立刻来到这座山中,应该也有五十八岁左右。因此算起来享年六十岁上下。 「原来又右卫门大人最终还是没能练就『垂雪』啊。」 「没错,因此我身为他最后的弟子,下定决心要学得『垂雪』的奥义。」 既然这位雪女直到又右卫门死前都陪伴在身边,而且接受过剑术指导,那么就算她是妖怪,也毫无疑问是又右卫门最后的弟子,也是比任何人都继承了其遗志的剑客。 「后来我不断挥刀三十年以上,终于在最近领会出『垂雪』的奥义,使又右卫门的无偏流总算完成了。」 雪女感慨无限地对半兵卫一笑。不只是对于她的执着,半兵卫更是对她所耗费岁月之沉重而感到震惊。 「你一路来都坚持不懈地修练剑技吗?」 「毕竟又右卫门的指导内容清楚明瞭。而且妖怪不像人类,即便不眠不休也能活下去。因此就算是缺乏剑术才能的我,只要一心不乱地持续挥刀,也能侥幸学会呢。」 能够持续三十年以上一心不乱地修练剑技,本身就是一种剑术才能,也是许多剑客难以具备的天赋了。 (她如此努力终于学得的剑技,这么轻易就传授给我真的好吗?) 雪女或许看出半兵卫心中这样的疑念,为了要他断却杂念似地摇摇头。 「我是个妖怪,无法在人世宣扬无偏流。会想要向妖怪学习剑术的人肯定也少之又少。更别说可能会被轻蔑是妖物创造出来的剑技。难得完成的『垂雪』,这样下去又会再度失传。因此我必须寻找一位能够继承又右卫门剑术的人,然后你就出现了。要是没有你,又右卫门的遗愿也难以实现呀。」 雪女接着用命令之中带有深切期望的语气说道: 「半兵卫,你一定要练就『垂雪』,让无偏流的名声与又右卫门所追求的剑技流传后世。」 「当然,我对自己的刀发誓。」 半兵卫学得『垂雪』已不只是满足他个人的欲求,同时也是又右卫门的遗志与这位雪女的心愿。无论如何都要实现才行。 接着,半兵卫虽然感到有些犹豫,还是决定问问看另一件让他在意的事情。 「话说,从前几天开始到了吃饭时就会出现的这个人究竟是谁?」 有个容貌与雪女酷似、但看起来好像比较年轻的女性,坐在雪女旁边默默吃着猪肉锅。她从刚才就不断自己舀菜,已经吃到三碗以上了。 应该是雪女同伴的这位女性,从大约五天前就一副理所当然样子地同席用餐,让半兵卫错过了发问的时机。 雪女一脸不耐烦地看向那位同伴。 「她是我妹妹,是个贪吃的家伙。以前又右卫门的时候也是,只要我煮饭她就会跑来一起吃。虽然说,她会帮忙准备野菜兽肉等食材,所以我也不会不让她来就是了。」 雪女妹妹一边动着筷子一边抗议: 「我以前不是还会陪姊姊大人修行剑术吗?有时候甚至拿木刀给你当练习对手呢。」 「但你一下子就腻了不是?」 原来妖怪也有兄弟姊妹──半兵卫如此感到意外的同时,问了一下对他而言比较重要的部分: 「令妹的剑术实力如何?」 「算不上什么。虽然我教过她基础,但她八成已经忘了。」 看来雪女就算对亲人也评价毫不客气的样子。妹妹雪女倒是不以为意。 「我们妖怪就算不会剑术,也多得是打倒对手的方法呀。」 结果雪女一副懒得再跟她计较似地说道: 「你不明白又右卫门的剑术精妙之处呀。」 虽然半兵卫自认也不算明白,不过这位雪女毫无疑问理解得非常清楚吧。 后来又过了几天,半兵卫在雪女的指示下用右手握着木刀,独自反覆练习着秘剑之一『落花』的动作。雪女严格命令他反覆一百遍后,接着换成左手再反覆一百遍。 在这段期间,雪女似乎有事外出,不过她妹妹倒是飘飘然地从空中现身,坐到近处的树梢上问道: 「剑术那么有趣吗?」 这问题不只是妖怪,半兵卫也被人问过好几次,但他自己也答不出一个明确的回应。结果他只能苦笑回答: 「这很难讲。如果要说无趣或许也没错,不过对我来说,我也无法想像没有剑术的人生。」 半兵卫并不期望对方能够理解,而妹妹雪女确实也表现出感到无趣的样子。然而她接着忽然讲出一件事: 「姊姊大人呀,其实跟又右卫门之间生了个孩子。」 半兵卫施展『落花』差点失手,不合理的施力方向让肌肉彷佛发出轧响,但幸好只是顺势乱踏几步就停住了。虽然半兵卫早有隐约察觉那两人之间的关系,可是没想到竟然还生了小孩。 「她和又右卫门大人果然是那种关系啊。」 「嗯,姊姊大人是在又右卫门去世后才发现自己怀孕的。姊姊大人虽然把那孩子生下来,但为了不要妨碍自己修行剑术,就把孩子给了一对不孕的夫妇,自己则是专心领会那招叫什么『垂雪』的剑技。」 半兵卫又更加对那位雪女的执着心感到震惊了。结果他停下挥刀的手,专注听着树梢上的妹妹雪女讲话。 「所幸那孩子在人类双亲的养育下健康成长,虽然肤色异常白皙,不过如今已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汉了。姊姊大人偶尔也会从远处观望,但从不去跟他见面。」 妹妹雪女低头看向半兵卫。 「虽然说独自在深山中养育一个妖物与人类生下的小孩对那孩子也不是好事,但我实在感到奇怪,不惜抛弃自己的小孩也要练就的剑术究竟是什么?」 关于这点,半兵卫也不是完全没有感到奇怪的想法,然而同时能痛切理解做出那种选择的心情。 「假如是又右卫门大人,想必也会选择剑术而非孩子吧。令姊可能只是继承了那样的想法。而且如果身为妖怪对于养育自己与人类之间的小孩抱有犹豫,那么她与又右卫门大人之间的联系就只剩下剑术了。」 「只剩下剑术吗?这么说来,姊姊大人至今依然很宝贝地保留着又右卫门遗留下来的刀,偶尔还会拿在手中瞧上好一段时间呢。」 妹妹雪女或许对此感到忧心,深深叹了一口气。又右卫门当年想必是带着刀进入山中闭关修行,因此会留下来成为遗物也是很自然的事情。雪女恐怕是透过那把刀,还看着又右卫门的身影,挂心着又右卫门的遗愿吧。 「既然如此,我要快点练就『垂雪』才行啊。」 对于雪女那样的过去,半兵卫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可做的事情,于是他重新握起木刀,准备再度开始修练。妹妹雪女则是表现出一副无论对半兵卫或对自己姊姊都无法理解似的态度。 「你也是个无可救药的家伙呢。所以我就说不应该跟什么人类亲近。」 她丢下这句话之后,便飞向空中消失了。半兵卫目送那样的妖怪离开后,架起木刀,但挥刀前还是忍不住呢喃: 「原来如此。那雪女不只是又右卫门大人最后的弟子,也是他最后的妻子啊。」 这算值得庆幸的事情吗?总觉得这种问题问起来也愚蠢。毕竟不管是什么答案,总会有人受伤的。 静也感到难以置信地说道: 「你说和雪女之间生了小孩的不是半兵卫,而是又右卫门吗?」 岩永拿起盖在桌面上的手机稍微确认时间,并轻轻点头。 「是的,这样考虑起来,之后的事情也就说得通了。」 静也大概听出她这句话的意思,眼神大为震惊。 「那么,被接到白仓家成为养子的勇士郎呢?」 岩永再度举手让静也冷静下来,按照先后顺序继续说明: 「就这样,半兵卫努力修练,好不容易用一个月的时间学得了『垂雪』。毕竟术理已经透过雪女之手解析明瞭,而且雪女的指导也适切而仔细。只要肯努力,就有充分练就的可能性。」 话虽如此,但想必也因为是半兵卫才能办到这点吧。 「半兵卫下山回乡后,遵守与雪女的约定,将学得『垂雪』而完成的无偏流发扬光大。而他之所以同时不忘宣扬『斩杀雪女』的轶事,恐怕是雪女指示他这么比较容易出名。不过我想半兵卫本身也希望这么做吧。」 又有一项疑问获得解决。这是由于雪女存在所以才合理的动机。 「无偏流完成的过程中,雪女功不可没。因此就算要描述为遭到斩杀的存在,半兵卫也希望将雪女形容成对于无偏流来说不可或缺的大恩人。」 「所以他就算被其他人再三劝说,也依然坚持提起雪女的事情吗?」 静也这句话虽然是疑问句,不过流露出对这样的动机感到理解的态度。 「半兵卫心中肯定很难受吧。毕竟他终究不是靠自己的力量练就『垂雪』,却借由雪女让给他的功劳受尽赞赏。除非是什么大坏蛋,否则对于这样的状况肯定会感到很不舒服。因此他一直主张功在雪女既非谦逊也非韬晦,而是把这么做当成最起码的赎罪吧。另外他之所以不忘供养那些在山中遭雪女杀害的人,应该也是认为那些人为了成就雪女与他自己的剑术而牺牲,所以自己必须祭拜才行。」 岩永一边注意着时间,一边开始说明关于勇士郎的疑点。 「然后回乡五年后,无偏流处于声望隆盛之时,依然未婚的半兵卫为白仓家收了一名养子。」 半兵卫与雪女告别后过了五年,顺利提升、宣扬了无偏流的名声。不但在藩主面前表演过比武,还因为犀利的剑技受到赞扬而获赐名刀。半兵卫依旧心无旁骛地磨练自己的剑技,也有日益精进的自觉。即便如此,他还是认为自己的剑术远远比不过雪女,内心的空虚同样与日俱增。 就在有一天,当他深夜独自来到宅邸的缘廊仰望秋月时,有道影子从空中倏地降落到庭院,安静得让半兵卫迟了一拍才察觉那个气息。 飞来的影子在月光下看见缘廊上的半兵卫,发出感到安心的声音: 「哦,半兵卫。我刚好要找你。」 那影子正是雪女。自从修行结束下山后,这是两人初次重逢。半兵卫赶紧也来到庭院中,走近雪女。 「你这时间过来是怎么啦?阔别五年,你一点都没变啊。」 半兵卫忍不住语气开心,但同时反过来发现自己老了五年,改变许多。接着,他注意到雪女用双手抱着一个五、六岁左右的男孩,不知是在睡觉或者失去意识,闭着眼睛动也不动。 雪女抱着那小孩对半兵卫低头恳求。 「抱歉,半兵卫,可以请你收养这孩子吗?他是又右卫门的孙子。」 「又右卫门大人的孙子,那也是你的孙子了?」 半兵卫目不转睛地观察男孩。这么一说,这男孩的确和雪女一样眉清目秀、肤色白皙,可见继承了她的血脉。 雪女让男孩躺到缘廊上。 「这孩子居住的村落遭逢洪灾,当我发现时他的父母已经被洪水冲走丧命。只有这孩子被我好不容易救出来,但我除了你以外,想不出可以安心托付的人。」 「你说洪灾吗?那么你的儿子……」 「别说了。光是能救出这孩子就已算万幸呀。」 就算是生下来就交给人类,自己没有抚养过的儿子,但死了怎么可能不心疼?半兵卫对于这点比较感到在意,然而雪女却不愿多说。的确,与其去想已经失去的存在,更应该想想获救的小孩今后该如何养育吧。 雪女表情难受地对半兵卫低下头。 「虽然我想你也已经结婚生子了,但可以拜托你照顾这孩子吗?」 半兵卫听到这句话稍微愣了一下,但马上故作开朗地回答: 「放心吧,我现在依然是个逍遥的单身汉。周围的人总是劝我生个继承人,为我介绍了好几位姑娘,让我头痛得很呢。不过现在只要收养这孩子,刚好可以成为我的继承人啊。」 「你竟然还未婚?连孩子都没生,将来是打算如何发扬无偏流!」 雪女对于奇怪的部分莫名生气起来,不过很快又尴尬地垂下眉梢。 「不,抱歉。你的尽心尽力我也有所听闻了。无偏流如今声名大噪,连远方都能听到你的传闻呢。」 半兵卫笑了一下,轻轻抚摸男孩的头。 「过于重视血缘反而只会缩小流派的可能性。因此我本来认为让优秀的弟子继承流派比较有助于发展。不过既然这孩子继承了你和又右卫门大人的血脉,想必也有剑术才能。将来肯定会成为比我更出色的剑客吧。」 雪女惊讶屏息。 「真的好吗?希望让自己的亲生孩子继承才是人之常情吧?」 「你说什么呢,如今的无偏流是经由你的手完成的啊。我现在只不过是暂时接管而已,本来应该要交还给继承你血脉的孩子才合乎道理。」 半兵卫是真心如此认为。此刻有种几年来累积的郁闷与空虚,总算消解了一半的感觉。 雪女一瞬间差点面露喜色,但又马上变得表情严肃,握起半兵卫的手。 「对不起你了。假如这孩子真有天赋,就拜托你将又右卫门的剑术传授给他吧。他似乎名叫『yuushirou』,但无奈我并不晓得是什么字。」 「yuushirou吗,那就为他取个『勇(yuu)』字吧。我会将你的剑技也传授给他。」 半兵卫反过来紧握雪女的手,然而雪女很快又松手,再度走近男孩身边轻抚他的脸颊后,飘浮到空中。 「那么,勇士郎和无偏流就拜托你了。」 半兵卫赶紧回应: 「这点你尽管放心吧。话说我一直都没机会问你,你叫什么名字?我想最起码应该让这孩子知道自己的亲人叫什么。」 雪女摇摇头。 「我的名字对那孩子只是累赘。你千万不可告诉他身上继承了雪女之血的事情。一个抛弃孩子的妖怪留下的名字与血统只会带来坏处,没有让他知道的意义。」 雪女如此表示后,便消失在月影之中。正似妖怪给人的印象,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 半兵卫仰望着夜空中白色和服的残影,只能苦笑。 「久别重逢,多聊个几句也好啊。」 从雪女刚才的口气听起来,她对于这五年中无偏流剑术的风评虽有兴趣,但对于半兵卫的私生活倒是毫不关心的样子。 半兵卫接着走回缘廊坐到正在睡觉的勇士郎旁边,交抱起胳膊歪头思考。 「好啦,这下关于我要收他为养子的事情,该如何说服其他人才好?」 勇士郎的白皙肤色与端整容貌,很巧地和半兵卫也有几分神似。虽然可能被人猜想是什么私生子,但半兵卫已经不想再对周围说更多谎言了。 静也全身虚脱似地说道: 「也就是说,勇士郎其实是又右卫门和雪女的孙子?」 这听起来似乎没什么差别,但其实是很大的变化。 岩永喝了一口大吉岭。 「由于半兵卫肤色白皙又容貌俊美,特征和雪女非常像,才会让人产生勇士郎是他亲生儿子的误解。然而对半兵卫来说因为真的不是他儿子,所以被人问起的时候当然会否定。毕竟他在关于『垂雪』的事情上已经撒谎,不愿意再增加更多谎言,因此才坚持主张事实。而且勇士郎是大恩人雪女托付给他的孙子,他当然会疼爱有加了。」 为了寻求肯定,岩永接着问道: 「如此一来,关于勇士郎的疑问都获得解决了吗?」 静也应该还没理解这个真相对于自己会有什么影响,还不晓得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只不过当人碰上事情超乎自己原本所支持的构图时,总难免无法立刻接受。 「那么关于半兵卫的死呢?他最后说出那句『雪女』是什么意思?假设事情如你所说,那雪女应该不会杀掉半兵卫才对吧?」 静也试图借由其他疑点否定岩永提出的真相,然而都是白费力气。即便是陈述谎言,大部分的漏洞也都有办法填补。更不用说如果讲的是真相,就连填补漏洞的力气都可以省了。 「半兵卫是自杀的。你应该也隐约察觉到动机了吧?」 岩永先提出结论后,开始进入详细说明。 雪女将勇士郎托付给半兵卫后过了十年,也就是传授『垂雪』后过了十五年。半兵卫年至四十,身为剑客的名声越来越响亮。虽然依旧未婚,但由于养子勇士郎的表现出类拔萃,如今已没有人再要求他娶妻生子了。或许大家都以为勇士郎就是半兵卫的亲生儿子吧。 (勇士郎虽然尚未学得『垂雪』,不过已经掌握要领。就算没有我为他示范,他迟早也能练就。今后我的指导对他来说顶多只会碍事,不会再带给他任何益处了。) 半兵卫在指导弟子剑术的途中离开道场如厕后,不经意来到宅邸的缘廊。 (无偏流的弟子们也遍布各地,还有许多人开设了自己的道场。甚至有其他流派将无偏流的指导内容纳入自己的剑术。如今可说已经别无所求了吧。) 这十年来,涌上半兵卫内心的空虚感不但没有消减,随着白仓半兵卫成为无偏流的代名词使得名声越响亮,他心中就感到越是沉重。 (我该做的事情应该全都做到,算得上达成了和那位雪女的约定吧。) 就在这时,虽然此刻还是白天,却有如从前那天的夜晚般,有个影子从天上翩翩降落到庭院。那人影左手提着一把刀,有着乌黑的长发与白皙的肌肤,身穿全白的和服。是雪女没错,却不是半兵卫心中期待的那位雪女。 「你出来得正好,半兵卫。」 「你是那雪女的妹妹。」 那正是被姊姊评为贪吃的妹妹雪女。不过即使不同人,还是让半兵卫怀念得不禁微笑。妹妹雪女接着用严肃的表情走向缘廊。 「很高兴看到你健康无恙。」 见到她那样一反过往的态度,半兵卫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走下庭院。 「令姊怎么了?」 「姊姊大人在不久前离世了。」 妹妹雪女用哀悼的眼神告知的这句话,让半兵卫哑口无言好一段时间,最后带着喘不过气的感觉问道: 「是被什么人讨伐了吗?」 妹妹雪女摇摇头。 「姊姊大人只是对人生感到满足了而已。当又右卫门过世的时候,我就已经在担心她会不会马上跟着走,没想到她又活了这么久。现在回想起来,姊姊大人想必是觉得自己必须达成又右卫门的遗愿,那时候才没死的。」 半兵卫好不容易才撑住身体没让自己跪下。对方是寿命与人类不同的妖怪,明明几十年前接受过又右卫门亲自指导却依然看起来很年轻,因此半兵卫丝毫都没想过那雪女会比自己先离开。 妹妹雪女走到半兵卫面前停下脚步。 「姊姊大人交代我务必要来向你传达谢意。感谢你让又右卫门的无偏流名扬远近,又将他们的孙子养育得如此出色。姊姊大人说她如今已了无遗憾,便化为白雾消失了。」 「妖怪的死都是这样吗?」 「各自不同。有的是遭人讨伐而消失,也有的是对自身的存在感到无常而擅自消失。姊姊大人的状况有一半类似自尽。虽然晚了几年,不过终究是随着丈夫离世的。」 半兵卫脑中回想起那位雪女的各种景象。无论何时,她眼中总是只有剑术与又右卫门。而剑术同样是又右卫门传授给她,因此可说又右卫门是那雪女的一切。那么当又右卫门的遗愿达成之后,那雪女自然会追随他离世了。 半兵卫简短回应: 「这样啊。」 妹妹雪女接着将带来的刀递到半兵卫眼前。 「另外,这把刀你拿去。这是又右卫门的遗物。虽然姊姊大人一直珍惜保存,但如今她也不在了。即使不忍心丢弃,我也不晓得该怎么办。就任你处理吧。」 半兵卫茫然伸手收下刀,又茫然呢喃: 「最后至少来见我一面也好啊。」 妹妹雪女听到他这样吐露心声,忍不住惊讶。 「原来你心中迷恋着姊姊大人吗?」 半兵卫一时感到火大,不自觉大声回应: 「她挥舞的剑技是那么美丽,怎么可能不迷恋!我这辈子爱慕的对象就只有她一个。虽然我老早就知道这心意无法实现了。毕竟她连名字都不曾告诉过我啊。」 妹妹雪女表现出感到抱歉的样子。 「对不起,我姊姊不明白男人心。除非是极为交心的对象,否则我们雪女通常不会把名字告诉别人。我想姊姊大人应该也只有告诉过又右卫门吧。」 无论半兵卫对她发飙,或者她对半兵卫道歉都是不合理的事情。到最后半兵卫也道歉了。 「我才应该说对不起。我早猜想到可能是那样了。」 「嗯,我也没资格讲姊姊大人就是了。」 妹妹雪女似乎又感到抱歉起来。或许因为有种不管如何用言语掩饰,都只会伤害到半兵卫的自觉吧。 半兵卫吐一口气后,对妹妹雪女低下头。 「今天谢谢你特地来告诉我这件事。」 「你也别太沮丧了。多保重。」 妹妹雪女似乎还有点担心半兵卫,但可能认为自己不应该再介入过多,于是如风吹般飞向空中,消失了踪影。能够转眼间入侵到围墙环绕的宅邸中,又转眼间离开,不留下任何痕迹。妖怪这种存在真是难以捉摸。 半兵卫看向手中的太刀。既然是又右卫门的遗物,少说也有五十年的历史,但外观上一点岁月痕迹都没有。拿掉握柄也能看到里面的刀身毫无锈蚀,清楚映出半兵卫年过四十依然白皙的肌肤与端整的容貌,可见一直都有受到细心保养。 (既然那雪女感到满足离世,就代表我该做的事情果然已经达成了。这十五年来,宣扬着不属于自己的功绩,背负着虚名,总算是实现了承诺。) 半兵卫将没有丝毫污点的刀刃举到阳光下照耀。 (着实有些累了。那么我也追随离世应该无妨吧。) 握着刀柄的手心一点汗水也没流,毫不犹豫地将刀刃放到自己颈部。半兵卫虽然也想过切腹,但那样在死之前太花时间了。他巴不得能快点追随在雪女之后。 「我不会打扰你和又右卫门大人重逢的,但你能不能至少瞧我一眼呢?」 利刃一口气划破颈部。鲜血激烈喷出,刀与鞘都脱手落到地上,身体也随后倒在庭院中。 只要脖子的血管被切断,就没有得救的可能,应该很快就会断气才对。然而半兵卫的意识还是保持了一段时间。门下弟子们察觉异状,纷纷聚到周围不知在询问什么。但一心寻死的半兵卫眼中只有看到自己想要追随的身影,伸手呼唤。 「雪女。」 在众多弟子围绕中,白仓半兵卫就这么与世长辞了。这时从空中一片、两片地飘落下这年冬季第一场雪,却没有几个人注意到。 窗外的雪不断下着。岩永漫长的说明终于结束。关于白仓半兵卫这个为剑术而活,却没能靠自己的力量获得渴求的剑技,又不得爱慕的女性一顾的男人,其生涯的真相总算述说完了。 「因虚名而疲惫,认为已经达成使命的半兵卫会选择自杀,应该不算太奇怪的事情吧?再加上他得知自己爱慕却无法在一起的雪女早一步离世,手中又有一把刀。周围如果没有可以制止的人,会在冲动之下自刎也是难免。」 手机萤幕上显示时间过了下午两点半,一如预定。于是岩永把红茶一饮而尽。 「他最后那句话其实也只是呼唤思念的对象而已。假如他知道对方名字也许就会那么叫,但由于半兵卫没能得知雪女的名字,只能够那么称呼了。」 静也用冷静进行确认的口吻提出剩下的疑问与解答: 「他之所以终身未娶,是因为心中一直想念着那位雪女吗?」 「肯定是那样吧。虽然也不能排除他在哪一场比武中受伤而变得性无能,所以即使想结婚也无法结婚的可能性就是了。」 对于岩永的补充,静也笑也不笑,严肃地继续追问: 「有证据可以证明这假说是真的吗?」 结果岩永感到无奈地笑了一下。 「我刚才就说过了,这只是余兴,并非真相,所以不会有什么证据。就算它真的是事实好了,江户时代发生过的妖怪故事又要怎么找证据?相关人物们全都已经往生了呀。」 静也不甘心地颤动着嘴唇,紧接着想到一点又立刻表示: 「对了,有个人物可能还活着,就是那位雪女的妹妹啊。既然是妖怪,那位妹妹搞不好现在依然存在,而且知道所有事情。其实你就是向那位妹妹问出真相的吧?」 难道随着剑术精进,直觉也会变得敏锐吗?静也拔出的刀完全砍到了真相。 岩永用说服幼童般的口气回应: 「有件事非常重要,我再说一次。这世界上没有什么雪女。我不可能向谁问出什么话的。」 静也有如真的要朝岩永拔刀似地看起来有一堆怨言要说,但就在这时,窗户传来彷佛被谁从外面轻敲玻璃的声响。是飞来的鸟不小心撞到嘴喙吗?或者随风吹来的什么东西敲到窗户了?静也感到奇怪地转头,看向窗户外面。岩永则是装作没注意到声音,并瞥眼观察。 静也当场瞪大眼睛,全身僵硬。或许是看到窗外正常来想不可能出现的存在吧。在下着雪的屋外,飘浮着一道黑头发、白皮肤,身穿纯白和服的年轻身影,正有如传说中的雪女。 雪女和静也对上视线后,有如为他祝福般露出微笑,紧接着就飞向远方,消失在雪景中。这间咖啡厅位于能够眺望街景的高楼层,窗外没有可以让人站立的空间,也没有能够悬挂的场所。 整整僵硬了三十秒的静也总算把头转回来看向岩永。 「刚才那个,你看到了吧?」 「看到什么?外面下着雪,视野变得好差呢。」 岩永故意如此装傻。静也似乎想反驳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混乱地不断动着双手,额头渗出汗水。 岩永则是抓起放在一旁的大衣,进入总结。 「这是发生在江户时代的事情,就算想要问出真相肯定也得不到正确答案。我刚才提出两项假说,剩下就看你想要相信哪一边了。」 她说着,把手穿过大衣袖口。 「如果相信第一个假说,半兵卫就是个恶徒。然而去在意一个古早以前的老祖宗是很愚蠢的想法。你只要引以为戒,让自己活得正正当当就行。」 接着扣上大衣前方的扣子,将手机放进口袋,用手指勾起贝雷帽。 「假如相信第二个假说,那么你体内就继承了妖怪雪女的血脉。不过那并不是受到诅咒的血统。虽然半兵卫的死是一场悲剧,另外也死了许多人,但其中难道没有爱吗?即便有罪,他们各自也都已经偿还代价了吧?」 戴上贝雷帽后,岩永用眼神对静也轻轻行礼。 「不论是那种假说,你的血统中都没有什么不好的恩怨,没有必要感到厌世。雪女想必也不会想要让你跟怪异的世界扯上关系,希望你能过着普普通通的生活吧。」 岩永接着拿起拐杖,将末端放到地板上。 「你现在心中描绘出的雪女,看起来像在诅咒白仓家吗?」 静也刚才在窗外见到的那位雪女看起来很幸福,想必不会对静也的前途带来不好的预感。今后静也只要想到雪女,脑中应该首先会浮现那个身影才对。 他总算理解一切似地放松了力气。 「果然你刚才也有看到窗外对吧?」 岩永则是用空出来的手拿起结帐单,同样感到傻眼地回应: 「人基于立场上,有些话就算扯破嘴也不能讲出来呀。」 世事复杂,有时候表面话也是必要的。因此岩永才会提出另一个假设雪女不存在的假说。 岩永晃着手上的结帐单,往前走出。 「那么,你保重。也代我向秋场同学问个好。另外记得告诉他,不要认为我每次都会接受商量。」 虽然静也似乎从座位起身向岩永深深鞠躬,但岩永没有回头确认,直朝结帐台走去。 搭乘电梯下楼后,岩永穿过饭店的自动门撑伞来到下雪的屋外,走进一条无人小巷。结果室井昌幸家的雪女,也就是故事中的妹妹雪女从空中轻飘飘地降落到她身旁。 雪女恭敬地询问岩永: 「公主大人,请问这样就可以了吗?」 「感谢你的协助。我想这样一来,他应该也不会讨厌自己体内的雪女血统,今后能活得正正当当吧。」 岩永告诉雪女事情已经顺利收场了。她其实事先就和雪女讲好,指示对方等时间一到就出现在窗外吸引静也的注意,并对着静也微笑。 这是为了将静也心目中对雪女的想法更新为良好的形象,而演了一场视觉上印象强烈的目击戏码。 雪女也松了一口气。 「毕竟那人和我也有亲戚关系,希望他能活得幸福。」 「虽然已经很浅,不过你们之间的确有关系。」 即便如此,但雪女或许对于姊姊的遗愿站在稍微反对的立场,感觉心中还有些疙瘩的样子。 「我认为尽量别跟那个家的人扯上关系对他们比较好,所以一直都和他们保持距离。然而这次的状况算是不得已吧。」 「今后也要稍微注意一下那个家族,搞不好又会出现抱持相同烦恼的人了。不过难得我这次提出了另一个假设雪女不存在的假说,但愿今后白仓静也能够巧妙处理自己家族的问题呀。」 虽然对于白仓家的烦恼并没有完全结束,不过这次算是顺利收场了吧。江户时代离世的雪女、白仓半兵卫与井上又右卫门就算觉得有不满的地方,应该也没怨言才对。 岩永抬头看向雪女。 「你也同样比人活得久了。可别轻易追随室井先生离开呀。」 她姑且如此提出警告。虽然就算雪女想那么做也没理由制止,但总是会让人觉得不太舒畅。 然而雪女彷佛要岩永不用担心似地拨了一下头发。 「那样做昌幸也不会高兴的。像姊姊以前既然都已经尽到对又右卫门的道义,她大可以接着和半兵卫在一起的说。反正又右卫门去世后都已经过了好几十年呀。」 专情固然是好事,但适时看开与人的邂逅与离别同样也很重要。 岩永认为这个雪女应该用不着担心了,于是开口提议: 「室井先生的公司就在这附近,你要不要去露个脸?你们下次又要等到周末才能见面吧?我只要去一趟就能帮你们空出一些时间喔。」 岩永认为让他们稍微见个面应该也无妨,但雪女却干脆拒绝。 「那样会碍到他工作的。不可以那样公私不分,我会直接回去。」 身为妖怪没必要想法那么死板吧?岩永虽然想这么说,但对于两人之间的规矩插嘴也很不识趣。只不过身为智慧之神以及恋爱方面的前辈,岩永还是提出忠告: 「话说室井先生感叹过你最近变重了,你要多注意。虽然体型如何是个人的自由,但妖怪要是得了生活习惯病又是个问题呀。」 总觉得事后可能会被昌幸抱怨别多嘴告状,不过岩永才不管那么多。 然而雪女却忽然捧腹笑了起来。 「公主大人又在捏造那种坏心眼的谎话了。不能因为自己的感情不顺就那样撒谎喔?」 看来她非常信任昌幸的样子,或者说身在幸福之中的人听不见苦话吗? 「不,我讲的是真的。而且我的感情并没有不顺好吗?」 「可是像这次的事情,公主大人从头到尾都自己一个人行动不是?」 这句话也不是完全没有戳到痛处,让岩永一时讲不出话,但还是姑且对雪女的错误认知提出订正: 「我就说那是因为你会害怕九郎学长,而且白仓静也同样有继承到雪女的血脉,不晓得见到学长会有什么反应,我才会刻意单独行动呀。」 岩永自己行动是有理由的。绝对不是因为拜托九郎帮忙却遭到拒绝或不理不睬。绝对不是。 雪女用温柔的表情听完岩永辩解后,对她一鞠躬并飘到空中。 「那么,下次如果有什么事,请尽管吩咐吧。」 在不断飘落的白雪中,雪女就像融入其中般朝天上飞去。 岩永对压在雨伞上的积雪重量不禁沉默,拄着拐杖走到大街上。 或许气温下降得比预期还要快,指尖冷到令人受不了。今天忘记把手套带出来了。岩永由于必须撑伞又要拄拐杖,连一只手都没办法伸进口袋取暖。必须快点移动到没风没雪的空间才行。 就在这时,一名身穿羽绒外套,撑着大伞的男人从正面快步走来,在岩永面前停下脚步。 「明明指定时间地点叫人来接,不要自己随便乱走到其他地方去啊。」 那人正是九郎。这次虽然在很多场面中岩永不得不单独行动,但事情结束后就没有关系了。毕竟今天下雪,所以岩永事先就有拜托九郎开车来接她。 「我没有随便乱走,现在正要过去指定地点呀。」 就算有事先拜托,岩永其实也多少担心过九郎可能临时不甩她,不过看来对方比指定的时间还早到了。然而就算这样,责备岩永来得慢也不太讲理吧? 九郎叹了一口气后,从口袋拿出手套递给岩永。 「拿去,你今天忘记带手套对吧?快点戴起来。」 总觉得莫名有种被指出自己失误的感觉,让岩永不太高兴,但无法伸进口袋的手已经冷得要命也是事实。于是岩永请九郎帮忙拿拐杖,乖乖把手套戴起来了。 九郎接着把拐杖还给岩永,并走在她旁边。 「看起来地面很快就会积雪了。我们马上回去,别再乱逛。也要注意脚下喔。」 「好啦好啦,九郎学长才应该多小心呢。」 比起岩永,九郎不小心跌倒的次数应该比较多才对。像两人初次邂逅的契机也是由于九郎跌倒的关系。 总之,既然事情已经办完,岩永决定今天别再烦恼什么问题,剩下的时间要和九郎一起度过了。 注3:日本江户时代对于将军直属领地以外的地方势力通称,略同于现代的县。 本书内容为月刊少年magazineics连载作品《虚构推理》的原作剧本。 插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