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里耶国骑士团与辛德瑞拉的弦音》 第一章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haruko 无论是谁都有这样的梦。 无论是美丽的雏鸟,还是丑陋的雏鸟。 佩戴着百合纹章的骑士跪拜低头。 说我需要你,我正在寻找你。 骑士恭敬地伸出手,手指上尊贵的戒指闪着光辉。 总有一天,一定会。 ------ ——就在她觉得很恐怖的瞬间脑袋被打了。 红色的命石破碎后头盔也顺势飞了出去。趴在地上的她被硬转了个面,然后被人一脚踩在了心窝上。 尼娜还没来得及让手中的弓弦发出声音就将其掉在了地上。 她因为疼痛而满眼泪水,抬头看到卡米拉正吊着厚厚的嘴唇一端坏心眼的笑着,嘴里还发出做作的叹气声。 “这种不得劲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对,对不,起……” “你这和试刀用的稻草人没什么区别嘛,等你慢吞吞地把箭搭在弦上时比试都结束了。果然,练习弓箭不过是浪费时间呢。” 卡米拉像挥木棒一样挥着那看上去很重的大剑。 这里是一片由木栅栏围着的休耕地。两个靠在长椅上的少女正看着地上的尼娜笑个不停。 她的确是稻草人,是只能被攻击的〈废物〉,身材娇小得仿佛风一吹就会飞走。 ——“稻草人”很明显是带有侮辱性的词语。 在茨韦尔夫村,这个称呼已经融入了她的日常。 “唉,算了。毕竟我也没有对一个刀枪剑斧都用不了,只能用短弓的〈废物〉抱有期待。总之确定是我们三个去参加约尔克伯爵杯,虽然稻草人还不够格做替补,但比赛和东麦的收获期撞上了现在人手不够,所以也没办法。” 卡米拉把脚从尼娜的肚子上拿下来。 尼娜止不住地咳嗽,她按着肚子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尼娜的身高才刚到卡米拉的胸部。 茨韦尔夫村的村民都有着高大的体格,但尼娜却是个娇小的少女,就算按普通人的标准来算她也属于个头小的。所以尽管她已经十七岁了,看上去还是像个儿童。 不仅如此,尼娜还很瘦。所以连环甲和皮制铠甲看上去就像是挂在她身上一样,完全不贴身,到处都空荡荡的。尼娜乱糟糟的黑发落在肩头,勾勒出她巴掌大的脸,因为这幅身形和相貌,尼娜经常被当作小孩。只有那双海蓝色的眼睛大到占去了半张脸。 卡米拉带着好胜的表情扭过头,盯着因喘气而导致肩膀一起一伏的尼娜。 “话说回来,她这副模样竟然是那个罗尔夫的妹妹呢。不管怎么想都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一个是战战兢兢拉弓的稻草人,另一个是利里耶国引以为傲的——” 长椅上的少女慌张地站了起来。 “喂,卡米拉,不要说那个!” “是啊。不是说了为了‘以防万一’,要把那件事当作秘密的吗?最近利里耶国到处都传闻说连续发生了奇怪的山贼袭击事件,村长也说了要我们注意!” 他们大声提醒卡米拉,还害怕地四处张望。 但这里是南部山岳地带,从王都佩尔雷骑马过来要花上三天。而且这个训练场是用郊外的休耕地改建的,所以并没有可疑的身影。 初夏的风从背后的树林里吹过,牧场里有几头正在午睡的牛。有几个村民正背着猪从前面走来,应该是刚打完猎。 在小溪的旁边有几个孩子正在挥木棒练习,蓝天下有数十家三角屋顶的房子挤在一起,有做饭的炊烟从山间袅袅升起。 卡米拉哼了一声。 “这里只有村民,哪来什么保密一说。再说了,就算有山贼来了赶走就是,我可是受到纳尔巴赫镇的骑士团邀请的人。不过边境的小骑士团工资太低,我拒绝了。” 少女们安心地互相对视。 “是呢,有卡米拉在的话就能安心了。去年的约尔克伯爵杯也是多亏了卡米拉才进入了半决赛,还用奖金买了硬化银的铠甲,村长也很高兴——” 卡米拉满足地笑了。她脱下头盔和铠甲,只穿着到膝盖处的连环甲,然后把大剑扔到了尼娜面前。 “收拾一下,然后准备伯爵杯。武器要给每个人准备一份,竞技会用的防具没有适合你的,所以准备三人份就够了。食物的话我们会去会场那边买,但要准备蜂蜜腌的李子。” 单方面的命令完之后,卡米拉就带着少女们离开了训练场。 尼娜抹了把眼角的泪水。 不管是被当作废物还是被人瞧不起,尼娜都已经习惯了。她自己也觉得这是没办法的,但并不意味着她对此毫不在意。 武装的骑士组队互相击碎对方头盔上的命石以绝出胜负——三百年来,〈战斗竞技会〉代替〈战争〉决定着各个国家的命运。 位于利里耶国南部山岳地带的茨韦尔夫村因为出过非常优秀的骑士而闻名。 破石王奥尔沙在一生中夺来了上千个命石,茨韦尔夫村的村民身为他的子孙,必须要拥有强韧的身体和野兽般的爆发力,还要有能够挥动有孩童身高的大剑的力量。 而尼娜在这样的村子里被人们称为〈瘦弱的小鬼〉,她是让人倍感遗憾的突变种。尼娜的亲哥哥罗尔夫的身形宛如骑士人偶般十分完美,就算他因为不幸的事故失去了半只眼也仍然备受村民们的尊敬,有着〈特殊的立场〉。 ——但我这样的,竟然是那个罗尔夫的妹妹。 “没错,我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竟然是兄长的妹妹……” 尼娜甚至还对此有罪恶感,她总在想为什么被称为破石王再世的哥哥会有自己这样的妹妹。 尼娜蹲在被扔在地上的大剑旁边。 她用双手握住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大剑剑柄,使尽全身的力量拿起剑,却连几秒都撑不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尼娜沮丧地低着头。 ——果然还是不行,我连拿都拿不起来。 尼娜放弃后站起身来,开始收拾训练时用过的武器和防具。 捡起破碎的命石后再把长椅上挂着的擦汗毛巾和皮革水袋收集起来,因为没法一次性搬完,所以尼娜只能往返杂物间好几次。 位于山岳地带的茨韦尔夫村以狩猎和畜牧为生,但村民们在战斗竞技会上获得的奖金也是收入来源之一。以破石王奥尔沙的子孙为傲的村民们也都期望自己是能够在战斗竞技会上活跃的骑士。 所以,〈不能战斗〉的尼娜在村内的立场就很尴尬,被同龄的少女们打发去做杂物也是家常便饭。 尼娜终于搬完了,她喘着粗气捡起自己的弓,确认了箭筒里的箭后就拿起杂物间的篮子朝着后面的树林里走去。 尼娜垫着脚伸直了后背在树林里寻找李子的果实,但这附近的树都很高,在尼娜能够伸手够到的或是能够爬到的地方都没有果实。 她瞄准了正在高处摇摆的李子。 左手持弓,从背后的箭筒里拿出箭搭在弦上。 弓响弦鸣,带起一阵风声。 尼娜听到了箭擦过远处枝叶的声音,然后一个葡萄酒颜色的李子掉在了地上。 目标是比手指还要细的树枝,而且距离地面超过了二十步。 但是鸡蛋形状的果实和富有光泽的树叶上没有半点伤痕。 被弓箭的声音吓到的小鸟们慌乱飞走时,尼娜又射出了一支箭。在把箭筒里的二十支箭都射完后,尼娜开始回收地上的李子和箭。 茨韦尔夫村的村民们都希望自己能成为骑士,自幼开始学习各种武器。一边学习战斗的基础一边学习棍棒弓剑,然后随着成长逐渐换成大型的武器。 但那是一般情况。 与刚过十岁就开始学习大剑的卡米拉他们相反,尼娜到现在——十七岁了也还停留在弓箭。 尼娜身形娇小没什么力气,双腿也没有足够的力量。对于经常因为武器的重量而摔倒,因为跑步而喘气的尼娜来说,能用的就只有不需要怎么活动身体的弓——而且还是所有弓里最轻的短弓。 为了让果实从自己爬不上的树上掉下来,为了抓住自己追不上的小动物,尼娜对自己的木制轻量短弓驾轻就熟犹如手足一般,甚至能够补足她欠缺的身体能力。 ——但是无论摘到了多少果子,我也不能参加战斗竞技会。 战斗竞技会中的“生死”由头盔上的命石来判断,命石是从火(伊格)之(尼斯·)岛(因苏拉)的中央火山带中产出的红色石头。 在战斗竞技会中大家都是近距离比试的,根本没有人用弓箭这个武器。 在竞技场这种限制了范围的场地内使用远距离武器非常不利,在搭好箭之前就会被对方攻击。更重要的是没有办法用盾挡住自己的命石,就像刚才和卡米拉对峙时一样,对方只要迈过来击碎命石就能获胜。 所以成为替补的尼娜所期望的事只有一个。 ——就算我出场也只会拖后腿,希望卡米拉他们在伯爵杯上不要受伤。能够平安无事地留下各自相应的结果。 茨韦尔夫村在利里耶国的地方竞技会上威名远扬,身为这的村民,尼娜的想法有些没出息。 她双手捧着酸甜的李子,发自内心地祈祷着。 ◇◇◇ “那,那个,烤……” “来五个炸猪排!还有盐烤猪肉串!” “不,不好意思。我要那里的……” “我也要烤串!要十串!快点!” “那个……呀啊!” 尼娜被后面的人推了一下,张开双臂倒在了地上。 她慌张地捡起掉在地上的钱袋,束手无策地抬起头。好不容易排到了她,摊子却被人群淹没了。 六月上旬——是农村因为收获冬麦沸腾的时节。 约尔克伯爵杯当天。在位于南部山岳地带入口处的基尔热姆小镇中央广场上,到处都支起了冲着观众来的路边摊,热闹得像过节一般。 战斗竞技会种类繁多,有堵上国家命运而战的裁定竞技会,也有人为了赏金去参加的地方竞技会,虽然目的各不相同,但都具有娱乐性。 只要是有骑士的地方就有卖武器的商人摆摊,有观众聚集的地方就有卖特产的人摆摊。虽然能够主办竞技会是富人们的荣幸,但就算除去经费,他们也还是能赚到一大笔钱。从约尔克伯爵的城堡通往中央广场的斜坡上人山人海、车水马龙,将地上铺的石砖埋的连影都见不着了。 圣堂的钟高声宣告着时间。 尼娜着急地看向山丘上的城堡。 约尔克伯爵杯是三人混合制。卡米拉非常活跃,在击碎了三个命石后第一回合就结束了。在第二回合开始之前,尼娜跑到中央广场来给他们买午饭。 尼娜必须要赶紧回去,因为根据其他组的比试情况,吃饭的时间可能会变少。那卡米拉就得饿着肚子战斗了,为了避免出事故,他们必须要以万全的状态参加才行。 ——该怎么办,我,我得快点。 尼娜拿着钱袋走近路边摊,但身材和孩子差不多的尼娜很难拨开涌上前的大人们。 一左一右,一前一后。尼娜像一片树叶般任人群推搡着,这时。 “——哎呀,好危险。没事吗?” 尼娜感觉身后传来可靠的力量。 她瞪圆了那双海蓝色的眼睛。 抬起头后,对方露出了微笑。 戴着兜帽的青年单手接住了差点摔倒的尼娜。 青年轻轻地帮僵住的尼娜站好,一直盯着她确认有没有受伤。这位青年长得相当高。 由于青年的外套所以看不清里面的服装,但他的脚边有大剑的剑鞘,没有扶尼娜的那只手上应该是拿着从路边摊买来的食物,纸袋里散发出好闻的香气。 “没,没事。那个,谢谢。” 尼娜因为使劲仰头而弄得脖子有些疼,她点了点头。 青年眯起眼微笑着说太好了,然后就抱着尼娜的肩膀朝路边摊走去,他高大的身体灵巧地穿过人群,然后侧过他那甜美端正的脸问道。 “你要买什么?……四根烤肠?还是在煎过的面包里夹生菜和腌菜的那个?那个很棒呢,我也喜欢。我说大叔,大—叔!这边这边!” 青年代替尼娜点了菜。 尼娜慌张地打开钱袋,伸直了背给钱。她接过四人份的午餐,在后面客人的催促下离开了路边摊。 走到路边的树旁,尼娜又重新给青年道谢。 “多亏了您我才能买到,谢谢。” “没有没有,这人群对孩子来说太困难了呢。但是你很了不起哦,连家人的份也一起买了。” “家人的份?” 尼娜一脸困惑。 青年担心地环视四周。 “你妈妈他们在哪呢?是来观战的吗?还是镇上的小孩?要是迷路了就糟了,不介意的话要跟我一起来吗?” 尼娜发现自己被当作了小孩。 尼娜现在穿着束腰上衣和普通的裤子,是无论男女老少都会穿的便装。虽然里面还穿了铠甲内衬,但因为是替补所以就把连环甲放在拉货车上面了。再加上尼娜的身高好不容易才能够到路边摊,所以就算被认错也是正常的,对尼娜来说这种类型的误解也并不少。 她觉得事到如今已经错过了解释的时机,只好困扰的低着头。 尼娜小声说了句没事后就逃也似的朝着竞技会场跑去了。 离开中央广场后尼娜回头看了眼,穿着外套的青年正在卖年轮蛋糕的摊前排队。 尼娜想着他应该是出来买东西的参赛者,没再回头跑上了斜坡。 “你干嘛去了啊!太慢了!要让我们等到什么时候!” 回到城门的中庭,卡米拉在放行李的地方不耐烦地怒吼。 刚爬完坡的尼娜气喘吁吁,说不出话来。坐在拉货车上面的卡米拉夺过尼娜撑着膝盖递过来的纸袋和钱袋。 “买个东西都买不好,真是没用啊!要是在比赛前吃的话,等下会很想吐啊!” “对,对不起。但是中央广场的摊子都有好多人,是有个好心的人帮了忙才终于……” “别找借口!就是因你自己太磨蹭了!你应该提前准备好食物啊,就因为你这个不会来事的替补,给我们添了这么多麻烦!” 卡米拉烦躁地撕开纸袋,开始大口吃烤肠,尼娜慌张地从行李里拿出水袋递给她,为了不把身上穿的铠甲弄脏还为她准备了手帕,然后把蜂蜜腌的李子装到木盘里。 约尔克伯爵杯在城堡的中庭举行。 进入城门后左手边就是竞技会场,右手边是等候处,远道而来的参加者们就在那摆着拉货车,然后在旁边吃饭和做准备运动。 “卡米拉,糟了!” “下一轮的对手是去年的冠军!” 两个少女从竞技场那跑了过来。 尼娜看向他们所指的方向,那里有三个长得像斗牛犬的青年正穿着铠甲迎风走来。 卡米拉满脸苍白。 她一口吞下酸甜的李子,然后吊起嘴角说“作为对手正好呢。”然后催着那两个不安的少女吃饭。尼娜在一旁服侍他们的时候,负责比赛进程的仆人过来宣告第二轮比赛要开始了。 那两个少女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戴上鸟头般的头盔,然后在他们把鸢形盾牌穿过手臂的时候,卡米拉突然按住了自己的肚子。 少女们吓了一跳,卡米拉皱着脸。 “怎,怎么办?我肚子好痛,刚才的午餐有奇怪的味道。好像是那个加了生菜的……” “诶诶!?” “这下没法参加竞技会了,快点把我的防具戴到尼娜身上。” 卡米拉赶紧脱下铠甲。 负责流程的仆人回头让他们快点,少女们无视尼娜的动摇和铠甲的尺寸,慌张地开始给她做准备。 “那,那个,这…我…” 他们胡乱给尼娜戴上了闪耀着命石的竞技会用头盔,把箭筒背在她身上,然后把短弓和鸢形盾塞给了她。慌张的尼娜被少女们连拖带拽地拉去了竞技场。 竞技场被木桩包围着,是长70步左右的长方形竞技场。战斗竞技会是三人至十五人的男女混合赛,根据竞技会的规模,人数和会场也会相应增大。 规则都是一样,头盔上的命石被击碎就退场,击退所有对手或者在限制时间内所剩人数多的那一方获胜。 负伤是允许的,但若让对方死亡就算做违规败北,还会被禁赛。至少表面上,战斗竞技会并不是野蛮的互相残杀,而是为了从火(伊格)之(尼斯·)岛(因苏拉)上消除战争而制定的和平的制度。 茨韦尔夫村的参加者由仆人带领到竞技场旁边排队。 周围的观众们开始躁动起来。 “那个小孩是怎么回事?” “拿不了剑吧。不对,她拿着弓呢。” “看那个大小应该不是长弓是短弓吧,她难道打算用那个战斗吗?” 大家都满脸诧异地用手指着尼娜。 ——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尼娜吓得缩成一团,她的心脏怦怦直跳,手脚也像被冻住了般动弹不得。 听到笑声后尼娜抬起头,看到对手的青年正抱着肚子大笑。 “不是吧,那个矮子,开什么玩笑。”——尼娜发现他嘲笑的对象正是自己,把身体缩得更小了。随着尼娜的动作,她身上的铠甲歪来歪去,引得观众不禁失笑。 站在中间的仆人举起了手。 “现在开始第三组的第二回合比赛,西侧的是柯尔特贝格村队,东侧的是茨韦尔夫村队。时间限制是沙漏翻转三次,开始!” 随着号角的声音比赛开始了,观众席传来了欢呼声。 尼娜倒抽一口凉气,看到和她一起来的那两个少女从她旁边跑过。 被丢下的尼娜手足无措。在她战战兢兢的时候,对面的骑士已经拔出大剑伴随着铠甲的声音走了过来。 尼娜慌张地把手伸向背后的箭筒。 但过大的铠甲太过碍事,尼娜的手根本碰不到箭羽,结果拼命伸手的尼娜被头盔上的装饰布给带了一下,仰天倒在了地上。 因疼痛而皱起脸的尼娜身上落下了阴影。 “你怎么在睡觉啊?小姐?” 青年骑士举起大剑哼了一声。 “我参加过好几次战斗竞技会,还是头一回看到用弓的笨蛋。而且还摔了个大跟头,搞不懂你是什么意思。我听说茨韦尔夫村的都是破石王奥尔沙的子孙,看来你们伟大祖先的血统也没什么了不起。” 随着一阵风声,尼娜的头部吃了一记重击。 在尼娜因为恐惧而闭上眼之前,她看到破碎的命石碎片飞溅在空中。 “对方是去年的冠军队,输了也是没办法。身为茨韦尔夫村的骑士你们已经很努力了。” 卡米拉温柔地抚摸少女们的后背。 然后她突然变了个表情,倒竖着那好强的眉毛瞪着缩在一边的尼娜。 “虽然我对稻草人没有抱什么期待,但没想到你竟然会因为摔跤被击碎命石!你搞出那种乌龙真是毁了茨韦尔夫村的名声,观众都无语了啊!” “对,对不起。那个,我是想拿箭,但头盔上的布把我的手指钩住了,所以才…” “你打算把自己的错都怪给头盔吗?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你买来了奇怪的午餐。在第二轮就输了实在是丢人,这下赏金也拿不到了,要我怎么去给村里的大家解释啊!” 等候处也能听到观众们的欢呼声。 少女们跟着卡米拉的责难冷眼看向尼娜。 结果所有人都在第二轮被击碎了命石败退了。 在沙漏还没进行第一次翻转的时候其实就已经差不多惨败了,摔跤的尼娜会受到指责也是理所当然。她被抱着手臂的少女们围在中间,只能不停地道歉。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尼娜不停地低头道歉,但卡米拉只是不耐烦地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 “够了!反正你只会〈伤害别人〉!不仅伤害了我们的名誉还伤害了村子的风评。罗尔夫的左眼瞎了还不都是因为你!我身为村长的女儿真是不甘心的要命,只要没有那个事故,罗尔夫一定已经成为了西方地域杯的破石王!” “——!” 尼娜低着头一动不动。 她使劲抿着下嘴唇,海蓝色的眼睛逐渐湿润了。 卡米拉哼了一声。 看来她说了个爽,终于满意了,然后换了个话题。 “难得下一次山,要不去看看古着店?想要一件像利里耶国那位被称作〈金色百合〉的王女穿的豪华衣服。然后再一起去中央广场的路边摊买个苹果味的年轮蛋糕吧。” “……可以是可以。” “……你肚子没事了吗?” 面对诧异的少女们,卡米拉移开视线尴尬地搪塞了过去。 他们脱下铠甲只穿着连环甲离开了约尔克伯爵的城堡,朝着有古着店的巷子里走去。尼娜被卡米拉他们命令在这守着行李。 尼娜等着喧闹的他们离去后,终于解开了绷紧的弦坐了下来。 她抱膝坐在昏暗的石阶上,一脸担心地看着拉货车的驴。 生来第一次战斗竞技会在瞬间就结束了。 果然——什么都没做到。 尼娜只是摔了一跤然后被人击碎了命石。对手无语的表情和观众的笑声都深深刻在了尼娜的心里。而且卡米拉还因为她准备的午餐有问题没有参加比赛,所以尼娜还想着虽然不能很活跃,但至少不能给大家拖后腿。 ——反正你只会〈伤害别人〉!不仅伤害了我们的名誉还伤害了村子的风评。罗尔夫的左眼之瞎了—— 尼娜把脸埋在腿上。 一想到今早帮忙准备行李的父母,尼娜就觉的胸口难受。 父母早就放弃了让尼娜在将来成为骑士,一直在为她那不可靠的身体担心。年轻时活跃在各地竞技会的父母后悔没能给女儿像其他村民一样的身体,所以就算尼娜十七岁了还只能用短弓,也从未责备过她。 父母告诉尼娜不用勉强,力气活也都帮她做。这样的父母第一次对尼娜露出严厉的表情是在哥哥罗尔夫失去左眼的时候。 他们推开在死掉的山熊旁哭泣的尼娜,朝着血泊中的哥哥奔去,为无可挽回的事而叹息。自那天以后,尼娜和父母之间就隔着一层尴尬的薄膜。 如果父母知道了今天的事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呢,应该会无奈的笑笑然后摇摇头说“这也没办法”吧。 拉货车的驴用前脚踏了一下地面。 尼娜抬起头,抓住栓驴子的缰绳。 有一群小孩正在坡上的石头地板上画画,他们的母亲正提着篮子在旁边的摊子那聊得兴高采烈。 尼娜心想如果自己是在这个镇上出生的话,无论是商人也好手艺人也好,都可以帮父母打下手过活,可能就不会在竞技场里被人嘲笑了。 但如果还是这幅丢人的身体,那估计情况也不会有什么改变。就连唯一的优点——弓箭,也是需要拥有普通人的身材才能将其运用自如的。 尼娜既没有奔走山野的脚力,也没有搬运猎物的手劲。最多只能摘点水果,打些还不够填饱肚子的小动物—— 尼娜正垂着眼,突然听到了大喊声。 “有谁!有谁能拦住那台拉货车!” 尼娜好奇地抬起头,看到有一辆拉货车正从坡上滑了下来。不知是不是牵驴子的缰绳断了,有个男性商人正在追赶弯曲前行的拉货车。 附近的人们都在慌张地逃跑。 但那些在画画的孩子们却没有动作。有人对他们大喊危险,他们才终于注意到了异常,但因为冲过来的拉货车而震惊,全都僵在了原地。 突然,发出悲鸣的母亲们旁边冲出来一位穿外套的青年。 虽然他的速度快到惊人,但还是来不及了——周围的人因为害怕而扭开了脸,就在这个瞬间。 “——!” 有一阵尖锐的风声划过。 其中一个翻滚的车轮被弹飞了。 失去了支撑的拉货车倒在了地上,上面的水果和拉货车的木片四处飞散。在快要撞上孩子们时突然转弯的拉货车最后冲上了旁边的建筑物停了下来。 一片寂静之后,孩子们放声大哭。 商人车主想着应该是车轴损坏导致车轮掉下来了,也可能是被石头绊到了,总之算运气好的。他不禁擦了擦汗。 “……停下……了……” 看到这一切的尼娜顿时没了力气瘫坐在地。 她左手弓上的弦还在震动。 看到蹲在地上的孩子后尼娜就赶紧拿来了弓,下意识地射出了箭。 她瞄准了激烈回转的车轮,想着一点也好要让拉货车转变方向。 ——太好了。得,得救了。 尼娜安心地舒出一口气。 突然,她的身后传来了怒吼声:“看行李的人呢?” 卡米拉的声音让尼娜像弹簧似的站了起来。她慌张地跑了回去,并没有注意到对面路上看过来的视线。 “那孩子是……” 坡道中间散落着苹果和梨子。 穿着外套的青年从满地的木片中捡起了一支箭,看着精神恍惚又满脸通红的尼娜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 “——所以在第二轮的时候输了啊!虽然知道她是个废物,但没想到会在比赛中自己摔倒!” 卡米拉的语气里透露着明显的焦躁。 周围几个正在割麦子的少女们也齐声说“真是不可理喻。” 茨韦尔夫村的冬日麦田里,穿着白色围裙的农村姑娘们都在挥着大镰刀,弯着腰收割麦子。 体格健壮,习惯使用大剑的他们在收割麦子时也是非常熟练,大家一边闲聊一边收割,一捆一捆的摞在拉货车上。 村里的工作是锻炼腰腿的机会,也是发挥优秀身体素质的场合。对于十人里就有一人是骑士的茨韦尔夫村民来说,无论是半日耕完比竞技场还要大的麦田,还是控制发狂的牛将其带进家畜小屋里都并不是什么难事。 但那仅限于拥有强韧体格的人。 约尔克伯爵杯的第二天,尼娜把围裙围到胸部,拿着孩子用的小镰刀,一点点地割着麦子。 她额头上满是汗水,一幅拼尽了全力的表情,但效率却极低。尼娜捏住几根茎割下,来回好几次后才终于收齐了和其他人差不多量的一捆麦子。 卡米拉冷眼瞪着尼娜。 尼娜是第一个到田里来的,但却是最后一个结束工作的,光是看着就让人气不打一处来,卡米拉不悦地扭过脸去,然后和大家聊起了街上的古着店。 喜欢的裙子码小了很遗憾、街上能买到的衣服都只适合身材纤细的人……。他们在聊着适龄少女会聊的话题。突然,田间小道上传来了呼喊声。 上了年纪的女性挥着双手大喊道。 “不得了了!是邀请!有个年轻的男人说要让参加了约尔克伯爵杯的茨韦尔夫村民加入骑士团——” 卡米拉他们火速离开了麦田。 他们狂奔过小道,跳过有水车转个不停的小溪,和随风飘扬的围裙一起奔走于教会旁边的坡道上,带起一阵灰尘。 村里的广场上铺满了苹果树的枝叶。 一位青年被村长们围在中间,那青年穿着到脚踝的旅人风外套,他的个头比高大的茨韦尔夫村民还要高出半个头。 卡米拉的村长父亲说:“她来了哦。” 新绿色的眼睛朝着卡米拉的方向望去。 一看到长相甜美的青年,卡米拉的脸就红得像熟透的苹果。 “哎呀,好帅啊……不对,能被邀请是我的荣幸!怎么办,我这次明明放弃了比赛!” “诶?” “虽然在第一轮夺来了三个命石,但因为替补准备的午餐馊掉害我闹肚子了。第二轮的时候替补输给对方了,所以我没了发挥实力的机会。” “那个…” “您是哪个骑士团的?既然有您这样的骑士,那应该是个有来头的骑士团吧?难道是大贵族手下的?之前纳尔巴赫镇的骑士团来邀请我的时候我拒绝了,因为乡里的小骑士团实在是太蠢——” “啊,来了!” 青年露出笑容大喊。 他的视线越过正用双手捧着自己脸的卡米拉,看向迟来的尼娜。 青年重新看向卡米拉,歪着脑袋说。 “对不起呢,我在找的人不是你。然后还有一件事我也需要向你道歉,面包里夹的香肠是我确认过的,明明是新鲜出炉的却馊了还真是不可思议呢。总之你就不要怪罪拼命帮你跑腿的她了哦?” 青年留给哑口无言的卡米拉一个背影。 在村民的注视下,青年走近正喘着粗气的尼娜。 尼娜抬起头。 看到戴着兜帽的青年的脸时,尼娜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啊了一声。 “太好了,你还记得我吧?” 尼娜点点头。他是尼娜在基尔热姆镇中央广场的路边摊前手足无措时,帮助了她的亲切青年。 尼娜端正姿势,低头道谢。 青年眯着眼无奈地笑了。 “那点小事不用这么夸张,而且我必须要向你道歉。因为你个头很小也很可爱,所以就以为你是被父母拜托出来买东西的小孩,生气了吗?” “没,没生气。因为个头确实很小。” 尼娜摆了摆双手。 体型和十岁时差不多的尼娜,经常被人当作是小孩。之前她去街上卖柴火和皮革制品的时候,别人也说她一个孩子出来做生意真是辛苦,还把摊位让给了她。还有顾客给她零食,但同时也有顾客看她是小孩就瞧不起她,甚至还被强行砍价。 “在说正题之前,先问问你的名字。可以告诉我吗?” “可以,我叫尼娜。” “尼娜,嗯,记住了。我叫利希特。然后,我之所以来——啊,明明是我有求于你,却是俯视的姿态,实在是失礼了。” 利希特迅速地单膝跪在地上。 他那像长毛猫般的金发随着他摘下兜帽的动作摆动着,不整齐的刘海后面是一双新绿色的眼睛,正直直地看着尼娜。 尼娜的心跳漏了一拍。 里希特恭敬地跪下,行云流水般脱下了外套。他那模样,就像是一位在对公主献上忠诚的高贵骑士。 里希特伸出左手。 他手指上那轮刻着利里耶国国章的戒指因初夏的阳光烨烨生辉。 “我今天是来邀请你的。尼娜,能加入我的骑士团吗?” 周围落下一片寂静。 村民们面面相觑,因为事发突然而来不及做出反应。人们纷纷发出震惊和难以置信的声音。 尼娜满脸不可思议。 里希特单膝跪下后,脑袋就和尼娜处在一个高度了,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期待。 尼娜像是听到了异国的语言般问道。 “加入我的骑士团是指?我,我……吗?那个,是说你们需要招个打杂的吗?” “不是,不是。是想让你成为隶属于骑士团的‘骑士’,然后参加〈某个战斗竞技会〉。我的骑士团——就是〈克雷普芬骑士团〉。因为现在人手不足,我正在国内各地寻找新团员,然后路过基尔热姆的时候,就碰巧遇到了尼娜。” “但,但是你在基尔热姆的话,应该就看了约尔克伯爵杯吧?” “嗯,看了哦。在和柯尔特贝格村对战的第二轮,尼娜自己摔了一跤,然后命石被击碎输掉了。” “那……” “还有——那个也看到了。尼娜在路边放箭射穿了拉货车的车轴救了孩子们。” 利希特把手放在嘴边,像是在说什么小秘密一样。 尼娜瞪大了眼睛。 她当时是看到孩子们遇到了危险才下意识拿起了弓,其实一个不小心就会射到路人。事后想想尼娜也觉得自己当时太莽撞了,是让她感到后怕的一箭。 利希特笑了笑。 “不用担心,就只有捡到了箭的我注意到了。然后我就觉得自己在找的就是你这样的人,只要有你这种精准命中翻滚车轮的弓术,说不定也能击碎〈那家伙〉的命石。所以我就确认了一下约尔克伯爵杯的参赛者名单——诶,等等!?” 尼娜翻了个身,前倾摔到了井边,然后她慌张地爬起来逃走了。利希特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 卡米拉突然大喊。 “那个!不好意思!” 卡米拉以为被邀请的人是自己,所以非常兴奋。但遭到否定后,她感到十分屈辱。不仅是因为当着村民的面,而且还因为利希特邀请的人偏偏是尼娜。 卡米拉不高兴地抱着手臂,粗暴地说。 “您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因为那孩子绝对进不了骑士团的!她又矮又无力,拿大剑的话连一轮沙漏都撑不住!她进了骑士团到底能派上什么用场!?” “〈能派上的用场〉,先暂且保密。” “什么?” “不过我还真是被吓了一跳。她竟然直接逃跑了,我又不是请她去喝茶。” 利希特挠挠脑袋站在原地。 已经可以看到挂在西边的太阳在渐渐逼近山脊的陵线。 利希特重新面向村长,希望可以让他今晚在此留宿。 但因为他害自己的女儿丢了脸,村长一脸为难。利希特双手合十说就算是杂物间也可以,村长就无奈答应了。 在村长不情愿地点头时,鸟群朝着夕阳飞去。 ◇◇◇ ——我因为太害怕所以逃跑了,那个人到底怎么回事? 尼娜把被子遮到自己的鼻子,仰面看着被窗外月光照亮的天花板。 和父母吃过晚饭后,尼娜按往常的时间钻进了被窝。但不管眼睛闭上后过了多久都迟迟没有睡意,脑海里浮现了自称克雷普芬骑士团的利希特的脸。 尼娜被邀请一事在敲响日落的钟声前就传遍了整个村庄。 茨韦尔夫村的村民受到骑士的邀请并不罕见,加入了骑士团的村民也会在各地的战斗竞技会中扬名,或是为讨伐无赖、维持治安做贡献。他们的活跃提高了村子的名声,让人感叹他们不愧是破石王的子孙,随之就会有更多的邀请找上门来。 所以茨韦尔夫村已经习惯了骑士团团员的造访,但这次的目标却是被称作〈瘦弱的小鬼〉的尼娜,这实在是让大家意外。 村民们都觉得这是误会、是恶作剧,又或者是最近在利里耶国肆虐的山贼等等。尼娜的父母也一样,只是在吃晚饭时对这个消息感到了困惑而已。 ——应该就是误会吧,利希特在镇上帮了我,看上去不像个坏人。 尼娜一直在想现在应该正睡在杂货间的利希特。 利希特看上去和她哥哥罗尔夫差不多年纪,超群的身高和干净利落的动作也与哥哥很是相似,但性格却是大相径庭。 尼娜的哥哥仿佛就是谨慎一词的化身,不怎么说话也不是很亲切。接近他的话他就会远离,进入他的视线他就会扭开脸。所以尼娜只要和哥哥在一个房间里就会感觉双腿发软,甚至在哥哥休假结束前因为从紧张的情绪中解放而发烧。 相对的,利希特却像向日葵一般明朗,有着十分亲切的笑容。尼娜听父母说他帮村民聚集放牧的牛,还被村民答谢请去共进晚餐,很好的融入了这个村庄。 对尼娜也是,利希特的话像一束阳光照进了她的心里,驱散了阴霾。 ——我就觉得自己在找的就是你这样的人,只要有你这种精准命中翻滚车轮的弓术,说不定也能击碎〈那家伙〉的命石。 尼娜觉得不可思议。 觉得是误会。 但尼娜之所以忘不掉,是因为利希特说的那些话是她生来第一次听到的。他来到尼娜面前认可了尼娜的价值,那双鲜艳如绿叶般的双眼里没有半点虚假。 ——我今天是来邀请你的。尼娜,能加入我的骑士团吗? 尼娜使劲摇了摇头,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有什么期待。 不管利希特有什么目的,那场约尔克伯爵杯都是现实。尼娜在那只是摔了一跤、被人嘲笑、给人添了麻烦而已。这样的她想进骑士团简直就是毫无自知之明的妄想。 “冷静下来一想也知道我不可能进骑士团的,我又不像卡米拉那样强,也不觉得自己能够变强。竟然还奢望能以骑士的身份做些什么……” 尼娜回想起村民们对自己的嘲笑。 试刀的稻草人、瘦弱的小鬼、废物——尼娜攥紧了被子,突然响起了钟声。 “——?” 她瘦弱的肩膀抖了一下。 木挡板后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教会的钟声会告知村民们时间和异变。尼娜感觉一阵忐忑,她从床上下来走到门边,踏上脚搭子拉开木挡板的栓后。 “呜哇!” 是一位男性撞上木挡板发出的叫声。 被吓到的尼娜从脚搭子上摔了下去。 但突然伸过来的手臂环住了尼娜的后背。 “!?” 尼娜感到鼻尖有金属的触感,抬起头发现利希特正从窗户伸进来半个身体抱住了自己。 “好危险!没想到你会突然开窗。啊,对不起!我还穿着盔甲!” 利希特放松了环着尼娜的手臂,把脸凑过来问:“痛吗?” 由于距离太近,尼娜惊叫一声缩起了脖子。 利希特在门外也是,被他抱住了也是,都太过出乎尼娜的预料,导致她的脑袋转不过来了。 利希特回头张望。 他用锐利的视线看向沉浸在黑暗中的村庄尽头,像是在看周围有没有什么人。 利希特亲切的态度突然转变成了骑士的表情,尼娜不禁看了好一会。 脱去外套的利希特穿着银灰色的盔甲,他柔韧高大的身体毫无可乘之机。再加上他那一头被月辉照耀着的如猫一般的金发,让利希特宛如一头为了捕捉猎物而潜伏于黑夜的野兽。 “尼娜,你别吃惊听我说。有人袭击了村庄。” “诶诶!?” 利希特把手指放在嘴唇上示意尼娜别出声。 尼娜用双手按住自己的嘴,轻轻点头。 “不过这里不愧是出了很多优秀骑士的村庄,察觉到异常的村民立刻敲响了教会的钟声,武装好的男性们也聚集了起来。根据火把的光亮,他们现在好像正在休耕地附近战斗。” 利希特把手放在下巴上陷入沉思。 “问题是不知道入侵者是盯上了家畜和粮食的普通山贼,还是〈我想的那群人〉。是离某个人的故乡很近吗?还是碰巧到这来了呢?啊啊,对不起,说了些你不清楚的事。” 发现尼娜一脸困惑,利希特无奈地笑了笑。 他仍然单手环在尼娜背后,继续说。 “我到这来……并不是因为有什么不好的想法哦?这只手臂只是避免你逃跑以及因此占到的一点便宜。总之我想在今晚〈试试看〉。” “试试看?那,那个?” “意思就是我会告诉你我为什么邀请你。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会不会成功。但毕竟是〈意料之外的方法〉,所以我想如果进展顺利的话,对〈那家伙〉应该也有效。你就这样——” 利希特把嘴唇凑到尼娜的耳边轻声细语。 尼娜海蓝色的眼睛瞪得浑圆。 利希特开心地笑了。 ——他是认真的吗?不会吧?太离谱了。 尼娜想要逃离利希特的手臂,猛烈地摇头。 “这,这不行。做不到!”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但是不试试看的话就不知道吧?我能攻击的人数〈最多就十个人〉啊,防御能力也一般。我击碎的命石是骑士团里最少的,但被击碎的命石也是最少的,不觉得这种感觉很微妙吗?所以我就想着干脆不攻击了。啊,合适的〈目标〉来了。” 利希特终于放开了尼娜,他把手放到大剑上。 在黑暗中移动的火把看上去还很远,但当中似乎有几个躲过了攻击冲进村子里的人。 一个穿着外套的入侵者仿佛从房屋的阴影中诞生一般出现了,那人戴着樽形头盔,手上的剑反射着月光。 “那就赶紧开始吧?” “开,开始是指…那个,等一下,利希特先生!” “刚才说过的,我不攻击。所以就拜托你了!” 利希特拔出长到脚踝的大剑跑了出去,和入侵者打斗时发出的金属碰撞声响彻了整个夜晚。 ——就,就算说拜托我…… 尼娜战战兢兢地四处张望,然后被放在墙边的弓给吸引。 她总之先把弓和箭筒拿上了,然后借着脚搭子翻了出去。 尼娜光脚穿着到膝盖的睡衣,寻着打斗的声音向前方走去,然后躲在阴影处观察。 但利希特和入侵者正在家畜小屋前面,很难用弓瞄准。虽说现在有月光照着,但能见范围只到能勉强看见对方表情的程度。就算想瞄准入侵者,可万一射中了利希特就糟了。 ——果然还是不行,这种出格的事我做不来。 尼娜无力的看着弓和箭筒。 利希特仿佛看穿了尼娜的心思,他一边灵活地接过入侵者的攻击,一边背对着尼娜说。 “不用担心哦!这家伙比想象的还要迟钝,还不如那台拉货车快。如果害怕的话就把这家伙的头盔当作车轮吧,车轮不会袭击尼娜的。我绝对不会让这家伙到你那去,所以你就放心瞄准吧,好吗?” 入侵者因为被说迟钝而发怒了。 他们二人你追我赶,利希特就像是拦住入侵者去路的猎犬。不知道那个入侵者是不是因为里希特固执的守备而烦躁,更加大力地挥下了剑。 “哎呀!” 利希特的动作稍微歪了一下。 他那因月光而闪着光辉的金发被阴影遮盖,取而代之进入尼娜视线的是入侵者的头盔。 尼娜下意识的抓住了箭羽。 ——在战斗竞技会里之所以用不了弓,是因为场地对远距离武器很不利,且不易防守。那个弱点就由我来弥补,我会贯彻防守,期间就由尼娜来攻击。把你射穿车轴的本领当做自己的〈盾〉,击碎对方的命石。 留在耳畔的利希特的声音。 尼娜像是被其引导着,举起了弓。 她海蓝色的眼睛随之睁开,在将箭尖搭好的同时,响起了弦音。 “!” “铛”的一声,头盔被弹飞了。 入侵者一屁股坐在地上,震惊地来回张望。虽然不知道是谁袭击了自己的头部,但他好像以为是旁边有村民过来了。 利希特完全不看那个用外套遮着脸逃跑的入侵者,捡起了滚到脚边的头盔。 在那顶除眼睛外都能遮住的樽形头盔上,插着根手臂一样长短的箭。 箭的尖端没有一丝偏差——不偏不倚地射中了头盔的中心。 “太好了!” 利希特扔掉头盔朝着尼娜跑去。 他直接抱住了还保持着射箭姿势的尼娜。 “呀!?” “好厉害啊,尼娜!第一次就射到了正中间,比我想象的还要厉害!刚才那要是正式比赛的话命石就碎了!这样的话能行!一定能行!” 利希特使劲蹭着尼娜因为喜悦而泛红的脸颊。 弓弦擦到了尼娜的耳朵,她的双脚也离开了地面,尼娜又难受又害羞。她发出呻吟后,利希特才道着歉放开了她。 他轻轻地把光着脚的尼娜放回了地上。 然后像白天一样单膝跪下,用认真的表情看着尼娜。 “果然就是你,我在找的人就是你。尼娜,我再拜托你一次,请加入我的骑士团。成为无论遇到任何风暴都不会屈服,守护崇高白百合的利里耶国的骑士。” “利里耶国的……骑士……” “你有着你自己没有发现的特别价值,有着谁人都不曾拥有的至上的宝物。那个宝物,要和我一起去找找看吗?” 说完后利希特恶作剧般地笑了。 ——数日后。 在忙于脱谷的茨韦尔夫村,出现了一对身穿外套的男女。 出来应对他们的村长非常戒备,因为在自称〈克雷普芬骑士团员〉的青年造访当晚就有山贼入侵了村子,现在才刚过了没几天。 将兜帽戴到鼻尖的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后朝着村长走去,然后伸出了左手。 他们的左手上戴着刻有利里耶国章的戒指,王城的士兵和镇上的警官都会因为公务佩戴这枚戒指。 刻有百合纹章的戒指并不罕见,但从打开的印台下露出的另一个纹章让村长瞪大了眼睛。 “骑,骑士的,戒指……” 长相随和的男性微笑着说让村长保密。 “出于某些原因我们正在调查利里耶国内频发的袭击事件,我们想问问村民入侵茨韦尔夫村的山贼有哪些特征,以及事情经过和被害程度。” 村长像啄木鸟似的点点头。 村长并不知道出于某些原因的〈原因〉是什么,关于袭击事件也已经上报给了管辖着附近的约尔克伯爵。但既然看到了印台下隐藏的纹章,身为利里耶国的国民就无法拒绝。 村民们迅速被召集到广场上,开始了询问。 入侵者大概有三十名,由于事发时是夜晚,入侵者还戴着头盔穿着外套,所以不清楚他们的身材。家畜被杀,也有数名村民受伤了。入侵者在破坏了村庄后就以一声口哨为信号逃跑了—— 穿着外套的男女在小声交谈着。 “根据村民们的描述,和各地发生的袭击事件很类似。看样子他们并没有穷追,可以说目的是袭击本身,那这个村子里的入侵者也是——” “〈那群山贼〉吧,而且他们的目的也很明显。他们给袭击事件添油加醋借此煽动大家的恐惧心理,然后妨碍我们的招(·)募(·)活(·)动(·)。估计待会要去见的子爵家儿子也会假装不在家吧。” 女性叹了口气。 男性在调查入侵者留下的头盔,然后卡米拉从村民中迈着大步走了过来。 她应该正在做农活,那十分有威严的围裙模样后面还跟着两个少女。 女性轻轻掀起兜帽。 看到了宛如一大朵盛开的百合花般的容貌后,卡米拉和少女们倒吸了口气。这女性美得就像王都的贵族千金。卡米拉虽然有些畏缩,但因为有话想说,所以还是气势汹汹地开口了。 “在袭击事件之前,来了个奇怪的男人!” “奇怪的男人?” “是的!是个看上去脑袋不太好使,轻浮的金发男!他还说些莫名其妙的话,邀请我们村最弱最废的小鬼加入骑士团。说是叫作〈克雷普芬骑士团〉。” “克雷普芬骑士团……” “是压根就没听说过的骑士团吧?我很在意,就在上报这件事的时候去找领主约尔克伯爵确认了一下。然后他说在利里耶王国没有叫这个名字的骑士团!” 少女们也两眼放光地说:“他是骗子吧,是绑架犯吧?” 穿着外套的男女露出了微妙的表情后又重新凑在一起。 “克雷普芬骑士团的话,副团长……” “这是〈他〉故乡西雷西亚国的特产点心的名字呢,但〈他〉不是说要到南方去招人吗?” “再怎么贪吃也得有个度吧。之前还取了个〈果酱甜甜圈骑士团〉,既然想隐瞒真实身份,倒是取个像样点的名字啊。” 卡米拉和少女们诧异地看着他们嘀嘀咕咕。 察觉到他们视线的女性向男性使了个眼色,男性点了点头后露出看上去很诚实的笑容一本正经地说。 “骑士团也有很多,有从属于大贵族的也有靠镇上警官兼任的。虽然行政区的负责人对所有骑士团都很了解,但应该不清楚那些自愿结成的骑士团。估计是哪个边境的小骑士团来邀请的吧?” “也就是说〈克雷普芬骑士团〉是个人手不足到连那样的人也要邀请的乡下的穷酸骑士团吗?” “团员不足是很现实的难题呢。” 男性的回答有种莫名的认真。 卡米拉耸耸肩后倍感无趣似的走了。 少女们也意味深长地互相看了看后笑着说:“既然很穷,应该就是用微薄的薪水雇她去打杂吧,真可怜。” 看着他们满意离去的背影,女性小声说。 “要和〈红色猛禽〉战斗,那孩子的确很可怜呢。” “比阿特丽斯大人。” 男性担忧地喊着这位女性的名字。 女性抬头看向西方的天空。 她想起了在异国的竞技场内倒下的伙伴,眯起了眼睛。 “被解开了锁链的加尔姆国的怪物,接下来会以谁为饵料呢?为了不要再出现牺牲者,利希特一直在拼命努力,我也一定——” 第二章 ——〈火(伊格)之(尼斯·)岛(因苏拉)〉。 之所以取这个名字,是因为岛中央有一个火山带,但这个名字却招来了灾祸。支配全岛的古代帝国衰退后战乱勃发,大地被战火包围,无数的小国在纷争中消亡。 后来土地逐渐荒废导致粮食不足,穷困又招来了新的战争,掠夺又重生出新的贪婪,这一恶性循环让整个岛陷入了半焦土化的状态。 给黑暗的时代打上终止符的,是古代帝国最后的皇帝奥尔特斯。 皇帝奥尔特斯害怕火之岛毁于战乱,开始四处宣扬战争的愚蠢。但人们只是笑他胆小,甚至以利刃相向。可因战火而疲惫不堪的国家却听进了他的话。 十年后,皇帝奥尔斯特的热情结出了果实——树立了〈国(林)家(特)联(弗)盟(姆)〉。 存在于火之岛上的数百个国家加入了国家联盟,在全体的讨论下诞生了〈战斗竞技会制度〉。 也就是——永远禁止国家之间的战争。该制度由各国的国家骑士团互相战斗,最终根据胜败来进行裁决。对于那些不服从的国家,国家联盟会采取制裁性的军事行动予以消灭。 皇帝奥尔斯特作为初代议长为了将这个制度确立下来费尽了心血。 在不断地试错后,第十年终于有了结果。 又一个十年到来之际,土地逐渐恢复,粮食收获量也同步上涨,人口增加带动产业和文化发展,火之岛重生为了百花缭乱的新绿乐园。 古代帝国最后的皇帝在见证了这一切后就离开了。 然后在三百年后的现在,火之岛的各国都在享受着由战斗竞技会制度守护下来的和平—— “利希特先生,那个镇上的城堡好气派呢,就像个聚集了很多塔的高山,不仅有白金色的屋顶还有双层城墙,利里耶的国旗也在那飘扬着。” “是啊,毕竟是王城嘛。不过尼娜你是视力很好吗?我只能看见一个蓝色的点,更别说旗帜上面的花纹了。还有,不用加‘先生’,直接喊我名字就好了。” “那,那怎么行,利希特先生比我大了五岁啊。 “不过你说〈王城〉,听上去就像是在说那是属于利里耶国国王陛下的城堡……” “嗯,因为那个镇就是王都佩尔雷,中间那个神气活现的就是王城,就是大家说的〈银(拉尔)花(扬)之(·)城(赫尔)〉?” 在从山间小路去往城镇的马背上,利希特转过头回答坐在自己身后的尼娜。 他那如猫毛一般的金发在初夏的阳光中闪耀着。 利希特熟练地用单手拽着缰绳,另一只手则在吃苹果年轮蛋糕。看着他这模样,尼娜越发使劲地抓着利希特的外套。 ——那就是王都,那个城堡就是有名的〈银花之城〉。 离开茨韦尔夫村已经过了三天,利希特想着尼娜不习惯旅途,所以选择了较为安全的街道,舒适到让人觉得这一路上都是在游山玩水。 这旅途的终点是耸立于新绿色平原上的城堡,尼娜抬头向上望去,突然不安了起来。 初夏的午后穿着旅行用外套应该是很热的,但尼娜却心生寒意。因为利希特说人手不足,所以尼娜以为是个小规模的骑士团,但没想到竟然会是王都的名门骑士团。 “那个,请问〈克雷普芬骑士团〉是王都贵族所有的骑士团吗?还是说,是由附近的街道运营的……” “啊,那个啊,那是假的。对不起啊。” “哈?” 利希特吞下了年轮蛋糕。 他一副实在瞒不下去了的样子游移着视线。 “我觉得要是我说了实话你就会拒绝我,其实〈克雷普芬〉是西雷西亚国的名产点心,把裹上砂糖的果酱馅甜甜圈油炸做成的点心,因为好久没吃了,所以想念那个味道,就顺势说出口了。” “果酱甜甜圈骑士团……” “啊,这个不错呢,像童话故事一样很可爱。总之我从属的骑士团是……怎么说呢,就是利里耶国所有的骑士团,这种感觉吧?” 利希特碰了一下左手的戒指,打开了四边形的印台。 在刻有利里耶国章的盖子下面是一个在国章上加了橄榄叶的另一种印章。 橄榄叶的意思是智慧与勇气,意味着守护白百合的骑士。 尼娜没有看错。这就是在战斗竞技会上昂首飘扬着的国家骑士团的团章,也即是说这枚戒指是只有国家骑士团团员才能戴的〈骑士戒指〉。 “……那,邀请我的骑士团就是,这,这里……” 尼娜感觉浑身冰凉。 利希特发现尼娜抓着自己外套的手抖个不停,赶紧慌张地解释。 “完全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不得了哦。” 利希特指向王都东侧,那里有片葱郁的树林一直蔓延到遥远的山间。 “在那个〈幻之林〉中,有一个叫做温特·施蒂莱的城堡——名字太长了我就叫它团舍吧。那好像是古代帝国时期的大贵族所有的,感觉就像是有恶灵一族居住的老房子。啊,对了,尼娜是第二个女性团员。我们的女性团员很少,所以那家伙一直都很不满,像马尔莫尔国的骑士团就有一半以上都是女中豪杰。然后我们团舍的房间是分开的,男性住一个塔,女性住一个塔。但晚上一个人的话会很无聊吧?所以我都是和食堂的阿姨一起住在一楼……奇怪?尼娜?” 利希特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一直说个不停,然后终于发现自己身后的尼娜已经消失了。 利希特是看到那双小心抓着自己外套的手不见了才发现的,其实应该已经跑了有一段时间了,但因为尼娜实在太轻,利希特和马都没能注意到。 利希特拽了下缰绳让马转了个面。 根本就不用去找,尼娜正以龟速行走了数十步,用不了几秒就能追上她。 看着莉娜气喘吁吁地爬着坡,利希特和马对视了一下。 然后踏着马蹄追了上去。 过了一会,利希特小心翼翼地问道。 “……尼娜,可以问问你在干什么吗?” “对,对……不起。果然……还是不行。我,做不到……!” 利希特恍然大悟般地啊了一声,看着逃跑的尼娜挠了挠自己的脑袋。利希特一脸为难,因为尼娜那模样也并非完全算是逃跑,所以也不好直接抓住她。 利希特跳下马走到尼娜面前。 “你不用想的那么夸张!虽然名字听上去很了不得,但其实也就是个普通的骑士团哦?你不觉得反而还挺酷的吗?最近刚入团的几个人因为〈严苛、肮脏、危险〉这三重痛苦觉得骑士团和自己想象的不一样就都逃跑了,所以我出去招人的时候大家都装病——啊,等等!” 尼娜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耳朵扭过头去。 利希特朝着正要从自己旁边溜过去的小小身体伸出手,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想抓住尼娜后脖颈的冲动,只用双手夹住了尼娜的腰。 利希特从尼娜身后把她举了起来,她像个被捕获的兔子一样发出悲鸣。 “哇!?” “很抱歉毫无预兆的对女孩子做这种事,但你先冷静一点。我知道长时间的旅途让你很累了,要不现在到王都我经常去的咖啡店喝点果汁,我们到那去商量吧?” “我,我没有要商量的!我绝对不去国家骑士团,之前轻易答应了你是我的问题,我道歉。所以请你让我回村里去!” 尼娜侧过脸拜托利希特,同时不停地摆动双腿。 利希特困扰地歪着脑袋。 “所以我都说了你不用这么紧张的,的确一听到是个左右国家命运的至高无上的骑士团时就会想象出一群高洁的骑士,但我们实际上很随便的哦?有只顾着喝酒的也有好吃懒做的,还有整天找女孩玩的,这还不算完,还有特别爱恶作剧的,一年只说一句话的……我这说的都不是优点啊。” “我紧张不只是因为这个,总之国家骑士团就是不行。在,在被发现之前,快点——” “你们在干嘛?” 突然传来了低沉的声音。 尼娜的身体僵住了。 她那一瞬间忘记了呼吸的嘴唇动了动,虽然是在说话,但没有出声。 ——不会吧? ——刚,刚才的,刚才的声音是? 利希特双手举着尼娜转过身。 然后一个穿着旅行用外套的男性从马上俯视着他们。 尼娜海蓝色的眼睛因惊愕而瞪得浑圆。 男性的左半边脸被长长的黑发遮住,露出来的右眼和尼娜完全一样——是清澈无比的海蓝色。 “这不是罗尔夫吗?后面那一大堆行李是怎么回事?又是阿姨拜托你在骑马兜风的时候帮她采购吗?” 利希特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男性骑的马的腹部两侧挂着肥美的培根,背上的篮子里插着大腿那么粗的西葫芦。 从王都前往位于〈幻之林〉的团舍需要的时间是沙漏翻转三次,但是由于国家骑士团的机密性,去王都的时候不会走最短的路程,而是从森林里的某条小路穿过山间绕路前往街道。 利希特无奈地笑了笑说:“如果拜托团舍的老头,他们就只会买来酒樽呢。” 他轻轻地放下了僵成石头的尼娜后抬头看向罗尔夫。 “正好,这是入团候补,你能和我一起说服她吗?那个,尼娜。这个罗尔夫也是国家骑士团团员,他沉默寡言性格阴沉还特别无趣……这又不是优点啊。但他的水平是一流的哦,在去年的西方地域杯上,他的破石数量仅次于金特海特国的团长,连续三届——” “我没问你。你在这个地方和这个男人干什么?‘入团候补者’又是什么意思?尼娜。” 罗尔夫用严厉的声音问道。 他嘴里说出的名字让利希特非常困惑,利希特来回看着罗尔夫和尼娜的脸。 “……那……那,那个……” 尼娜的声音像抽筋了似的颤抖着。 她缩着脖子紧闭膝盖,想用到肩膀处的黑发遮住自己的脸所以一直低着头。 从小到大尼娜都不敢直视哥哥罗尔夫,和她正相反的哥哥既耀眼又恐怖。 而且自从发生哥哥失去了左眼的那件事以来,尼娜就越发不敢看他了。那个伤会给参加战斗竞技会的骑士造成明显的影响,而那个伤就是尼娜造成的。 看了一会僵直的尼娜后,罗尔夫叹了口气。 他从马上跳了下来,披风飞舞如翅膀一般。然后他吹了声口哨叫来了正在斜对面吃草的利希特的马,把马鞍上的行李全都拿了下来。 “喂,罗尔夫?” “我平日就对你的玩笑非常不耐烦,但还没有哪一次的玩笑像今天这样让我感到如此的不愉快。把这匹马借给我,你去把汉娜妇人要的食材送到团舍。我现在就把妹妹送回村里。” “平日就对我不耐烦也太过分——诶,妹,妹妹!?” 利希特发出了大叫。 他重新看了看面无表情的罗尔夫和低着头的尼娜,然后飞速地说。 “真的,完全不像,真的假的啊?” 尼娜的身体缩得更小了。 这对兄妹一点也不像这种话,尼娜小时候就听过了成百上千次。卡米拉他们的嘲笑在尼娜耳畔响起,她感觉头晕脑胀,就要昏过去。 “但眼睛的颜色是一样的啊。”利希特一边感叹,一边用复杂的表情挠了挠自己的脸。 “我不知道你们是兄妹,真是吓我一跳。不过这也是因为骑士团的保密义务吧,我们都只知道对方的名字而已,毕竟也有因为姓名和长相暴露的〈例外〉。” “隐瞒真实身份是理所当然的。不能因为是国家骑士团团员就给家里添麻烦,国家骑士团是国家的军事力量,被人盯上也是常有的事。再加上和加尔姆国的关系恶化后,利里耶国各地都在频发离奇的袭击事件。” “啊……对不起,麻烦的话,我可能已经添了。” “什么?” 罗尔夫寻求解释的锐利目光直逼利希特,利希特就向他说明了村子里发生的事——半夜有入侵者袭击了村庄,家畜也被杀害。听着听着,罗尔夫的表情就逐渐严肃起来。 不仅是剑术,罗尔夫就连这幅容貌也得到了上天的眷顾。 他有着意气风发的眉毛和笔直的鼻梁,海蓝色的瞳孔分外清澈闪耀,整张脸就像是一座精细的雕塑。 但他的表情缺乏感情色彩,让人联想到北方的冻土。长到腰部的黑发遮住了他的左半边脸,那模样就像一头受了伤的孤高野兽。 罗尔夫的眼神里充满了愤怒。 “国家联盟在做什么?如果国家骑士团团员的家人被做了人质,那就会给决定国家命运的裁定竞技会造成阻碍。遭到袭击的地区中还包括团员的家乡,运营裁定竞技会的国家联盟应该有义务调查事件并防止被害扩大才对。” “哎呀,别这么说嘛。之所以能试出尼娜的弓能否在竞技会上使用,也是多亏了那个入侵者。” “能用我妹妹的弓?什么意思?再说了,你说我妹妹是入团候补者,开这种让人不快的玩笑也要有个度吧。” “我觉得你带刺的语气也要有个度呢。顺便问问,罗尔夫你清楚尼娜的弓箭水平吗?” 罗尔夫疑惑地皱起眉。 “国家骑士团团员的本分是训练,我没怎么回过故乡所以没见过。但是听父母说尼娜的短弓是全村用的最好的,说是没能得到好的身体能力而产生的讽刺的结果。” “讽刺的结果?” “在我们村里,大家都因为自己是奥尔沙的子孙而感到骄傲,为了能参加战斗竞技会,都以习得大型武器为目标。但是如你所见凭我妹妹的体格就只能使用轻便的短弓,从幼时直到十七岁的现在,如果每天都只练短弓的话,那技术能提高也是理所当然。” 讽刺的结果、只能使用短弓——罗尔夫刚才说的话正在尼娜的脑海里转个不停,这让她刚才就发作的眩晕越发严重,视线逐渐暗了下去。 果然自己不行。 又弱又小,帮不了任何人。什么都做不到。 像我这种—— “但是你不觉得这个讽刺的结果,可以射穿加尔姆国那个〈红色猛禽〉的命石吗?” “什么?” 利希特带着挑衅语气说的这句话让罗尔夫很是吃惊。 “难道你——” 正当罗尔夫要大声说下去的时候,小小的身体摇晃了一下。 “尼娜!?” 利希特慌张地大喊。 国家骑士团的邀请以及和哥哥那意料之外的再会,突破了极限的尼娜终于失去了意识。 ◇◇◇ ——事情的开端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大概十年前的深秋时节,茨韦尔夫村的周围结满了鲜艳的果实。 村里的少年们出去打猎,年幼的孩子们外出收集果实,好奇心驱使着他们前往森林深处。 仅此而已。但这件小事却招来了无法挽回的悲剧。 其实被孩子们发现的时候就应该停止狩猎了,但在阴雨连绵后的大好晴天里,带领着少年们去打猎的人是罗尔夫。他十四岁时就英勇非凡,还被附近的名门骑士团邀请了,少年们觉得有罗尔夫在就一定没问题,所以他们带上了年幼的孩子们一起去狩猎。 解决了数头肥美的大鹿后,山间回响着孩子们的欢呼声。但在太阳西沉时,少年们发现孩子的人数不对——尼娜不见了。 夜晚的森林里潜伏着野兽的喘息,哥哥罗尔夫留下来寻找妹妹,其他的少年们赶紧跑回了村里。 接到消息赶来的村民们在森林深处发现了大如巨岩的山熊的尸体,还有在浑身是血的罗尔夫面前嚎啕大哭的尼娜。 ——罗尔夫为了救妹妹牺牲了自己。 罗尔夫被山熊抓到的左眼再也睁不开了,失去了一半视力的罗尔夫无法再像从前那样挥剑,名门骑士团的内定也被撤销了。 很多人都责备引发了事故的尼娜,但罗尔夫没有。可他却留长了头发遮住左眼,还非常明显地避着尼娜。 罗尔夫不断努力,最终加入了镇上的骑士团,三年后又进入了国家骑士团。他现在在西方地域杯发挥自己的实力,还被称为利里耶国的〈独眼狼〉。 村里的人赞赏他的才能和努力,但同时也在扼腕叹息,就像是在可惜耀眼的宝石上那唯一的美中不足般。 如果没有那起事故的话,罗尔夫一定会比现在还要有名,也不会连续三次都将破石王的称号落入金特海特国团长的手里。 所以尼娜无法正视哥哥。 每当她看到哥哥的伤都会自责,也觉得哥哥讨厌自己是理所当然—— “——……?” 尼娜缓慢地眨了眨眼,她的眼前是花。 以国章的白百合为中心,四周开放着淡色的蔷薇和雏菊,包围着这精美刺绣的是蕾丝床帘。尼娜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 ——这里是? 尼娜呆呆地看着绣有花的华盖。 身下是浆过的床单和软乎乎的枕头,尼娜不可思议地摸了摸羽毛般触感的被子后掀开床帘下了床。 尼娜穿着束腰外衣和裤子,耀眼的阳光引得她朝窗边走去。 ——竟然是有玻璃窗的房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尼娜挺直后背,打开了玻璃窗。在村里,只有教会里才有玻璃窗。 她发现这个房间好像在塔的高层。 在对面还有一个同样高度的塔,两个塔之间夹着一个像是住宅的建筑物。外墙是陈旧的灰褐色,褪色的屋顶上缠绕着爬墙虎。 楼下是有些寂寥的庭园,城门处的石地板一直延伸到枝叶繁茂的前庭,旁边的蔷薇和多年生草本植物给其增添了淡雅的色彩。 生满青苔的雕像旁边是浮有睡莲的池塘,台阶上有个纪念碑,眼熟的高个金发正站在旁边。 他穿着深蓝色的外罩,手里拿着矢车菊的花束。那站在雕有国章的十字石前的模样,看上去是在悼念故人。 下面吹上来的风拂过尼娜垂在肩头的黑发,她突然小声嘀咕。 “那是利希特……先生?利希特先生在的话,就意味着…” 尼娜猛地四处张望。 带华盖的床和装了吊灯的天花板,红砖做的暖炉上挂着画有火之岛的一大幅风景画。有看书用的椅子和全身镜,还有装饰柜和陶瓷香炉——简直就像是贵族公主住的房间。 “难,难道说,这里是国家骑士团的城堡温特·施蒂莱?什,什么时候到这来的?” 尼娜慌张的眼神落到了放有自己行李的长椅上。 穿上皮靴拿好行李和弓箭后,尼娜离开了房间,奔走于走廊深处的螺旋楼梯上。 ——总,总之先去外面,趁着还没来人。 尼娜朝着大门跑去,但用作团舍的城堡内部却如同迷宫般复杂。 走廊莫名其妙的中断,还有打开后只有一面墙的怪门,简直就像是为了迷惑入侵者而故意这样设计的。复杂的城内昏暗阴冷,一个人也没有。 尼娜想起利希特说这里是仿佛住着恶灵一族的城堡,这让她因为恐惧而心生迷茫。终于,尼娜朝着有声音的地方走去后找到了一扇大门。 ——这里是食堂吗? 打开门后看到的是摆着长桌的房间。 不知何时,尼娜已经来到了一楼。在玻璃窗的外面是蓝天和树木,还有类似于竞技场的地方。食堂中央的墙壁上装饰着巨大的团章,天花板很高,长桌上的蜡烛发着淡淡的光。 再往前走就是厨房,有一位穿着围裙的女性正站在那做饭。不知道是在烧烤还是油炸,尼娜的鼻腔里充斥着美食的香气。 肚子叫了。 应该是听到了尼娜肚子的声音,一位胖胖的中年女性从柜台旁边探出头。 “终于是来了个女生,但个子怎么这么小!明明说了要身体健壮的,副团长实在是太没眼力见了!” “诶,那,那个…” “算了。那群瘦不拉几的骑士们肯定会被冬眠前的山熊吃掉,上了年纪的几个仆人呢正因为给脏兮兮的走廊做卫生,修缮坏掉的城堡而忙得不可开交,现在是连兔子的脚都想借来用了。快点,赶紧去做准备!” 中年女性把围裙和头巾扔给尼娜。 她晃着葡萄酒樽般的肚子回到了厨房,然后朝呆立在原地的尼娜大吼“快点!” “好,好的!” 尼娜放下行李和弓箭,穿上围裙戴上了头巾。 应该是一直被卡米拉他们使唤打杂的缘故,尼娜习惯了被人命令。只要强力指示她,她的身体就会下意识地动起来。 尼娜现在就被一位完全不认识的中年女性吩咐把料理和餐具搬上长桌。 炸牛肉排、炸鱼、香草盐渍烧猪肉、嫩煎白笋,还有各种各样的酱料和芝士,所有的菜都是超大分量,尼娜上菜的话看上去就像盘子长了脚在走路一样。 餐具也全都大得离谱,刀像小剑,叉像熊手,简直就像巨人用的—— “哦呀?有个可爱的姑娘!” 尼娜的脸上落下了阴影。 抬头一看,一群身强力壮的男人们正围着尼娜看着她。 “——!” 尼娜手上的一沓餐巾掉在了地上。 她面前耸立着的男人们,穿着印有团章的外罩。 年龄从青年到中年不等,共有十个人。其中一位脸上长满胡须,还留有刀疤,看上去十分严肃,让人联想到征战无数的猛将。还有如牛一般强壮的高大男人和眼睛圆得像盘子的男人。 ——要,要,要被吃了? 尼娜的牙齿上下打着颤。 她现在就像是被抓到了巨人巢穴中的猎物。尼娜觉得这里果然是巨人的城堡,刚才搬来的餐具就是用来盛自己的,自己最后会躺在空掉的盘子里。 尼娜吓得满头大汗,那个眼圆如盘的男人朝她伸出了手。 他抓住尼娜的下巴抬了起来。 “大妈,你之前因为人手不够吵吵嚷嚷的,这是把自己的孙女叫来了吗?……诶。还挺不错嘛,但是这么个小孩感觉要再等个十年才能吃吧?” 男人哼了一声。 看到尼娜因为快要哭出来而挤成一团的脸,男人举起双手模仿了一下野兽的叫声。 “呀,呀啊!” 尼娜吓得没了力气,一屁股坐到地上。 那个男人捧着肚子笑个不停,他身后有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把手放在他肩膀上,责备似地摇了摇头,然后冲尼娜微笑。 好不容易看到了一张意外柔和的脸,紧张稍有缓和的尼娜眼里浮现出了泪水,突然。 “尼娜!你竟然在这里!” 那声音在尼娜听起来就像到巨人的巢穴里救人的骑士。 飞奔进食堂的利希特跑到被男人们包围的尼娜身边后安心地呼出了一口气。 “我一直在找你。” 尼娜差点就要扑进他怀里。 利希特歪着脑袋,问穿着围裙戴着头巾的尼娜。 “虽然你这个样子可爱到让人想把你装饰起来,但你在干什么呢?” “我,我也不是,不是很明白。我正在找出口,一进来,厨房的女士就说‘你终于来了’然后给了我围裙。” 利希特单手扶额。 “我说汉娜,这孩子是我们这的新人!”利希特大声喊着。 “〈我们这〉也包括厨房吧!”回应利希特的是一声怒吼。 尼娜把地上的餐巾捡了起来,然后发现利希特的背后站着哥哥罗尔夫和一位老骑士。 老骑士静静地看着尼娜。 他相貌知性戴着副像博士一样的圆眼镜,服服帖帖的头发和胡子中都能看到些白色,身材形容枯槁却充满威严。 像是在检查什么武器般观察完尼娜后,老骑士看向罗尔夫。 “没想到你竟然有私生子,对声援的曼妙观众毫不侧目的〈独眼狼〉也意外的精明啊。这眼睛的颜色实在是像。” “我说过了这是我妹妹,泽梅尔团长。” “只是老头的玩笑话。不对,玩笑对你行不通啊。” 老骑士从喉咙深处发出了笑声。 “行了行了,集中一下!” 利希特突然拍了拍手。 男人们看向他后,利希特让困惑的尼娜站到自己前面,把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去年开始就由于团员不足让大家整日为此担心,现在终于达到了规定的十五人,我拐来了——不对,我找到了新团员候补。名字是尼娜,十七岁。因为个头很小,所以大家一定要小心轻放,不要把她放在盘子上,也不要把她压瘪了。然后,虽然长得不像,但她是罗尔夫的妹妹。” 男人们发出了惊呼。 尼娜扭过头说自己是打算回去的,但并没有传达到他们的耳朵里。 “说是罗尔夫的妹妹啊。”“真的假的?十七岁是怎么回事?这最多十岁吧?”“难道是长着硬化银一般的肌肉吗?”男人们互相看着对方这么说着。 “让我摸摸看。”有一个人朝着尼娜伸出了手,利希特给拍开了。 “禁止触碰。尼娜和看上去一样,是个纤细可爱的女孩子。从骨骼构造上就和〈某人〉是不同的,而且尼娜使用的武器是让人震惊的短弓。” “被〈某人〉听到的话你是要挨揍的啊。”“用短弓是什么意思?”大家又躁动起来,利希特抱着手臂面向泽梅尔老骑士,一脸无奈。 “还是解释不清楚,果然是刚才那个提案比较好吧?直接在团员中间弄个三人制的模拟赛,结束后大家如果觉得可以就让她暂定入团?” “是啊。比起你这乱七八糟的说明还是直接看比较快,一般由团员推荐就能暂定入团,因为亲眼见到后会越发难以判断。” 泽梅尔摸着自己的白胡子思考。 “有传闻说加尔姆国〈盯上了〉利里耶国,所以就没人想加入国家骑士团了。虽然副团长们在坚持寻找,但前几日的报告也不容乐观。裁定竞技会要求参加者达到十五名,既然没满,那用一下意料之外的团员候补也未尝不可。” 泽梅尔看向罗尔夫。 朝着刚才都一直保持沉默的独眼骑士无奈地笑了笑。 “不要摆出那么恐怖的表情,你还是反对模拟竞技吗?” “我就长这样,当然反对。” 罗尔夫冷漠地回答,然后看向因为跟不上话题进展而慌张的尼娜。 注意到哥哥的视线后,妹妹吓得一抖。罗尔夫扭开脸,皱起了他充满英气的眉毛。 “我身为兄长,很清楚妹妹在战斗竞技会里派不上什么用场。也就是说,就算弄模拟竞技也不过是浪费时间。立刻闭上利希特胡言乱语的嘴,让我在今天就把妹妹送回去要来得更快。” “总之你就是答应了弄模拟竞技对吧,你和利希特是不同意义上的难以理解啊,也总是做出一些不知所云的回答。剑技是骑士心灵的镜子,只要你再稍微放松一点,应该就不会被金特海特国的团长超过了……算了,总之就这么定了。” 尼娜实在是忍不住,朝着泽梅尔走去。 “那,那个,请问定好什么了?模拟竞技是指竞技会形式的训练吧?我做不到的,而且我本来就不打算加入国家骑士团。” 泽梅尔眯起眼睛微笑。 虽然他面容随和但总让人不自觉地挺直后背,他的声音的确像一位左右国家命运的国家骑士团团长。 “不试一下的话,就不会知道武器的快钝。总之先让我们看看吧,没什么,你不用有那么大的负担。因为伟大的最后一位皇帝,为祈祷火之岛永久的和平而创立的战斗竞技会只是个稍带危险的〈游戏〉。” ◇◇◇ ——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是,是噩梦。 尼娜穿着从村里带来的连环甲和皮革铠甲,拿着木制短弓和箭筒,满脸苍白地站在原地。 她的旁边是身穿盔甲的利希特,正在架子前看着尼娜的防具烦恼着。 “真伤脑筋啊,虽然战斗竞技会一般都是用硬化银的,但现在有库存的盔甲尺码都不行,不是会盖住整张脸就是会在身上晃来晃去。等你暂定入团了就给你定制个新的,但今天就只能用你自己带来的了。” 利希特从放了竞技用头盔的架子上拿了个小一点的,然后确认了一下头盔顶部有装饰布的凸出来的部分上是否有命石。 这里是面向团舍后庭的小塔。 在由回廊连接着西塔一楼,保管着国家骑士团的装备。 像博物馆里的展品般陈列着的武具大概有数百个,武器的素材主要是钢,其他还有铁制的和木制的。又长又大的剑偏多,剑也是根据大小、形状、重量等分类的。 另一边放的防具,也就是盔甲、头盔、盾等,全部都是用硬化银制成的。 硬化银和命石一样,都是火之岛中央火山带中产出的矿石。 硬化银有比钢硬比铁轻的特点,在战斗竞技会中,使用的武器硬度在钢以下,防具则只能用硬化银材质的。钢制的大剑无法刺穿硬化银制的盔甲。武器和防具在硬度上的差别,也是为了确保竞技会的安全性。 ——怎么办?再这样下去,真,真的就… 利希特在头盔的里面铺上了布调整大小,然后给尼娜戴上了。尼娜把脸部的别扣别好时,就已经是一副悲壮的表情。 战斗竞技会分为国家联盟运营的公式竞技会,和贵族或乡镇举办的地方竞技会。尼娜连娱乐性更强的地方竞技会都是一败涂地,国家骑士团的模拟竞技对她来说就只是噩梦。而且对手队伍里还有哥哥罗尔夫,仅这一点就让尼娜经历着一个人面对全世界般的恐惧。 ——但,但如果是梦的话,只要我醒过来就能结束了。没错,只要我失败的话就能回村里了,虽然很对不起利希特先生。 “干脆故意让对方击碎我的命石吧?因为我本来就是被骗出村的…你在这么想吗?” 尼娜看向利希特。 “确实会这么想呢。”利希特苦笑,然后难为情地摸了摸自己的后颈。 “虽然已经晚了很多,但是对不起像绑架一样把你带过来了。不过听说你和罗尔夫是兄妹的时候我还很开心,想着这下应该能更轻松地劝你入团了。但尼娜和罗尔夫的关系有些微妙吧?” “这……” 尼娜支支吾吾的。 不知道是不是觉得没本事的妹妹很烦,大尼娜七岁的哥哥从小就对她很冷淡。他不愿意在小时候和尼娜睡一个床,尼娜想和他玩,朝他伸出手时他也马上就走开。 尼娜觉得和优秀的哥哥相比,没用的自己实在是丢人,她只能在阴影处眺望着哥哥。尼娜现在不知道自己要怎么解释这种关系。 “我也有关系不好的兄弟,所以也没资格说别人。那个,我无论尼娜和罗尔夫是什么关系,都希望尼娜能加入骑士团。我身为骑士团的团员,觉得尼娜是必须的,所以当时就觉得哪怕稍微用点强硬手段,也要把你带来。” “利希特先生……” 利希特盯着尼娜看。 因强烈的意志而闪烁的新绿色眼眸。 尼娜感觉自己的内心深处都要被他看穿了,所以逃避地低下了头。 ——你有着你自己没有发现的特别价值,有着谁人都不曾拥有的至上的宝物。那个宝物,要和我一起去找找看吗? 在击退了袭击村子的入侵者后,利希特单膝跪地对尼娜这么说过。等尼娜回过神来,发现他已经握住了自己伸出去的手。 在尼娜的心底里沉睡着的〈某物〉。 利希特的话给那个〈某物〉加上了翅膀,尼娜才战战兢兢地飞了起来。 父母对这出人意料的邀请倍感意外,但利希特说只是个乡下的小骑士团,父母才担心着答应了。虽然父母放弃了女儿成为骑士的未来,但说不定还是在期待着某些变化。 “还有,虽然有些难以启齿,但我之前也说过,国家骑士团的人数不够。很快就会有非常重要的竞技会,但因为负伤者和退团者过多,加上尼娜才勉强凑够十五个。如果再把尼娜放跑了,我们就算知道情况不利,也只能十四个人上了。” “这,这……” “我不是要威胁你……好吧就是在威胁。总之先试试看?如果失败了你就去王都买点土特产,再参观一下〈银花之城〉回村就好。不过厨房也正在积极地招募新人,你也可以留下来给厨房帮忙。所以你就放轻松点,没事的,嗯?” 利希特笑了笑,朝尼娜伸出手。 尼娜不自觉地握住了他的手,她自己都对此感到震惊。 因为恐惧和不安而僵硬的内心,不知在何时已经恢复了跳动。在村里的时候尼娜就这么想了,利希特像是会使用什么特别的魔法。 下定决心后尼娜走出了武器仓库—— ——兄,兄长。 尼娜害怕地抱紧了弓。 站在竞技场对面的罗尔夫散发出的气场仿佛让周围看上去都暗了几分。 罗尔夫穿着的是战斗竞技会用的正式装备。 银灰色的盔甲上是深蓝的外罩,胸前绘着的是只能出现在国家骑士团团员身上的团章,白百合的周围散着绿色的橄榄叶。 匀称的身体上挂着剑带,他用的是双刃大剑。手臂上是宛如獠牙般的鸢型盾,从侧面看过去,他戴着像鸡头一样的头盔,包裹着命石的装饰布是和军服一样的深蓝色。马尾一般长的布同他的黑发一起随风飘动着。 他有着能让人看入迷的骑士姿态,但在成为对手时还是恐惧的心情占据了上风。尼娜像是被扔到大灰狼面前的小白兔,只能一个劲地蜷成一团。 “所以,我要干些什么?” “嗯,托费尔就……” 站在尼娜旁边的利希特小声说着,那个眼睛像圆盘的男人叫托费尔,是在食堂里逗尼娜的骑士。 尼娜的暂定入团模拟竞技是三人制。 时间是沙漏翻转三次。会场是后庭的三个竞技场中最窄最小的竞技场。 和尼娜一组的是里希特和托费尔。 和罗尔夫一组的是那位长相柔和的巨汗奥德,和长了胡子的中年男性,名字叫维尔纳。 “真的吗!?不会吧!这么小一个可以做到那种开玩笑般的事吗?” “嗯,我也很吃惊,她就是先嗖的一下,再咻的一下,最后在铛的一下,差不多就是这种感觉。” “完全听不懂!还有,这家伙穿的是皮革铠甲吧?她的手脚细的可怕,就像棒子一样,这稍微打一下骨头就得碎吧?虽然我觉得他们几个知道轻重,应该不至于把她杀掉。” 尼娜因恐惧而浑身僵硬,托费尔用大剑哐哐的敲着尼娜的头盔。 利希特用盾戳了戳托费尔的肚子小声说:“不是跟你们说了要对她轻拿轻放吗?” 斜眼瞟了下郁闷的托费尔后,利希特就传达了准备好的信号。泽梅尔确认后就将沙漏倒转,宣布模拟竞赛的开始。 “好,尼娜,上吧!” “诶……啊,呀,呀啊!?” 尼娜的身体离开了地面。 利希特抓住她的手臂一口气加速,让尼娜没时间把脚踏上竞技场。眼花缭乱的视线中,看到了罗尔夫正在不断逼近。 简直就像一头盯着猎物的野兽。 利希特和托费尔到达了竞技场一角,为了把尼娜藏在身后利希特摆好了姿势,但罗尔夫已经瞄准利希特发出了攻击。 “——!” 金属音迸发而出,罗尔夫的黑色长发在烟尘中飞舞。 奥德的巨大躯体正朝着托费尔跳去,而维尔纳则在竞技场的中央把剑插在地里靠在上面。 “别偷懒!”场外的人冲他大喊。 “我昨晚的酒还没醒啊。” 胡子脸维尔纳的老家是开酒馆的,是个酒比水喝的还要多的男人。有一群团员被利希特称为〈中年组〉,维尔纳就是他们的管理者。 尼娜咽了口唾沫,看着罗尔夫和里希特一攻一防。 预判对方的动作后提前将盾举到头顶,又提前预判举起大剑接过对方的攻击。这精彩的战斗让人不禁屏住呼吸,在周围参观的人连眉毛都不敢抬一下。 这就是团员们的日常吧。二十合、三十合——最终和奥德打得不相上下的托费尔不耐烦地对尼娜小声说:“你快点啊。” ——我,我也想快,但是,这太厉害了。 根本用不着特意失败,加入他们就是不可能的。和被意料之外的魄力所压倒的尼娜相反,利希特正在专心防守罗尔夫的攻击。 罗尔夫是利里耶国骑士团中最擅长攻守的〈骑士之一〉,但只看防御力的话没人可以胜过利希特。这是因为他舍弃了〈最多只能对付十人〉的攻击,固执贯彻盾牌的结果。就连有着狼一般的反射神经的罗尔夫也对此感到棘手。 就算使劲推回利希特的盾让他的姿势歪掉,从绝妙的角度瞄准他的命石突刺过去,他也能侧过身体,以一纸之隔避开攻击。仿佛用小剑刺羊毛一般不得劲,罗尔夫的表情逐渐严厉起来。 他的语气中明显透露着不耐烦。 “你差不多得了。你打算到时间结束为止一直用盾护着我妹妹吗?就算你了说那些戏言,以弓做武器的她也绝不可能在竞技会上战斗。与其在这弄些浪费时间的模拟竞技,还不如每天把千次猛刺练习两千组,那样反而更有意义。” “说的话和剑技都好苛刻!” 罗尔夫的一记重击让利希特不禁呻吟,但他还是用大剑接住了。 他颤抖着刀身坚持着,然后移了一下肩膀把罗尔夫往里带。尼娜察觉到了这乍一看极不自然的动作中有何意图后,抱着弓的手使了使劲。 ——利希特先生。 在哪怕只要露出了一丝破绽就会被对方抢到先机的攻防中,利希特还是尽量调整出能让尼娜更好瞄准罗尔夫命石的姿势。利希特将无法自保的尼娜藏在身后,成为她字面意义上的〈盾〉。 尼娜重新环视了一圈竞技场。 托费尔无论再怎么敏捷,也架不住奥德那执拗的剑,最终盾牌掉在了地上。托费尔大喊:“你给我记着!”然后他的命石就被奥德用大剑击碎了。 “别那么大声。”维尔纳挠了挠宿醉的脑袋。 老团长泽梅尔单手拿着沙漏,悠哉的在竞技场看着他们的攻防。 尼娜咽了口唾沫。 ——虽然我没有,顺利完成的,自信。 微微颤抖的手伸向了背后的箭筒。 ——但是我,必须得做。利希特先生,那么拼命。不管做不做得到,我也一定,比稻草人要… 左手握紧了短弓,右手将箭尾搭在弦上。箭杆擦过手指,拉紧弓弦。尼娜的双臂瞄准了斜前方。 对准了挡在利希特身后的罗尔夫的头盔后,尼娜的心脏开始狂跳,就快要从嘴里蹦出来了。 有印象的紧张和恐惧。尼娜自然地回想起了那时的话。 ——如果害怕的话就把这家伙的头盔当作车轮吧,车轮不会袭击尼娜的。我绝对不会让这家伙到你那去,所以你就放心瞄准吧。好吗? 在装饰布的根部闪耀着的命石,和回转的车轮重叠了。 确定好轨迹后,瞬间。 “!?” 罗尔夫因为冲击力而眯起了眼睛。 头部感到了奇怪的震动。罗尔夫四处张望后,和拿着弓的尼娜对上了视线。 ——不会吧? 罗尔夫把手放在头盔上。 ——在头顶处,像鸟喙一样突出的部分飘扬着装饰布,本该在其根部的东西——命石,不见了。 “太好了!” 利希特扔下大剑和盾。 “好厉害啊,太完美了。”他一边大喊一边朝尼娜跑过去,然后使劲张开双臂扑向尼娜抱紧了她。 泽梅尔看向沙漏,然后举起一只手宣布模拟竞技结束。 维尔纳因为宿醉只在旁边看着,托费尔摸着被打了的脑袋,奥德把巨体蜷成一团,很抱歉地看着他。 他们和在场外观战的人都聚了过来。 团员们的兴趣都集中在掉落在竞技场的命石上。 维尔纳单手捡起一看,发现尼娜用箭击碎的命石并非粉碎,而是完美的分成了两半。明显和用大剑击碎的不同,应该是因为箭尖中饱含着能切断命石的冲击力吧。 “不会吧?这是自金特海特国团长之后第一个击碎罗尔夫命石的吧?”“你和我家女儿一个年纪,却好厉害啊!”“你家那个是十岁吧?”“是啊,她不也是十岁吗?”团员们兴奋地交谈着。 尼娜一直被利希特抱得紧紧的。 “啊啊,但是太好了!罗尔夫毫不留情,托费尔毫无耐心。所以我还想着你会不会因为被一堆邋遢大叔看着,害怕地动不了了……我实在是太感动了,你鼓起了勇气,很努力了哦!” “……唔……好痛苦……” 被锻炼结实的手臂使劲抱着,被火之岛最硬的硬化银制盔甲挤压着,尼娜感觉自己的骨头发出了响声,意识逐渐离她远去。 ——这,这个感觉和昨天…… 从紧张中解脱的感觉不断加速,当利希特发现糟糕了的时候尼娜的脖子已经折了下去。 “诶?等等,又来!?” 连续两天的昏厥让利希特慌张地松开了手臂。 他帮尼娜摘下头盔,解开了领口的扣子。 “喂喂—”利希特轻轻拍打尼娜的脸颊时,老团长泽梅尔走了过来。 “退场者两边各一位,剩下的骑士两边各两位,所以模拟竞技是平手。” 泽梅尔言简意赅的说着。 他低头看向被利希特撑着的尼娜,摸着白胡子思考。 尼娜那由小鹿般的睫毛点缀着的眼睛禁闭,嘴唇也半张着。比起汗水和怒吼交织的竞技场,她的相貌更适合〈银花之城〉的大会场。泽梅尔又看了看她纤细的手臂和腿。 “就连我这个前武器店老板,也很难对这个〈武器〉做出判断啊。” 泽梅尔呼出一口气。 “虽然听利希特说过,但还是超出了我的想象。她竟然能瞄准正在交战的对手,精准射中头顶的命石,就连十分熟练的猎人也很难做到。而且如果她箭的轨迹有一丝动摇,都不可能如此完美地切断命石。不知道她是有着和外表不同的胆识,还是狗急跳墙硬逼出来的。” “对了,她在镇上的时候能一眼看出王城的旗帜,说不定是有着非凡的视力?毕竟她射穿了拉货车上那个小小的车轴。话说团长,您是在夸尼娜吗?” “我只是说我很难判断,无论是多么优秀的武器,不能活用的话就只是一块金属罢了。虽然她的弓术精湛,但因为这点事就昏过去的身体素质,不知道究竟能否在战斗竞技会上发挥出作用。” 利希特满眼期待,但泽梅尔却一脸苦涩。 “骑士也有擅长的和不擅长的,也有国家划分了主力和辅助。但是像这种将攻击和防御完全分割开来的例子,我在骑士团生活的这五十年都是闻所未闻。根据对方的阵型和战斗方式,在竞技会上并非一切都会如自己想象般进展顺利。把一个完全无法保护自己的骑士放进竞技场,不就是莽撞的赌博吗?” “我能保证尼娜的安全,绝对不会让敌方的骑士靠近她。团长不也认可了我吗,还说〈你纠缠不休到让人不想击碎你的命石,只想瞄准你的心脏〉。” 泽梅尔苦笑着摇了摇头。 “虽然已经习惯了你的玩笑话,但你还是不要说绝对。包括逐渐脱离设立初衷的战斗竞技会在内,这个世界可不是完美的哦。有时会像出现了死者的上一届裁定竞技会一样,发生意想不到的悲剧。” “团长……” 利希特想要说些什么,但没能说出口。 维尔纳那几个中年组的骑士露出了复杂的表情,托费尔则是赌气地挠了挠头。奥德用悲伤的眼神眺望着环绕西塔的树木。 在初夏那鲜绿水嫩的树林对面,有一座十字石,是为了悼念在竞技会中因事故或负伤而去世的历代骑士团团员。 吹过的风带起灰尘,竞技场内飘荡着沉重的空气。 泽梅尔突然说。 “还有,利希特你明白〈专心守备〉的意思吗?战斗竞技会可以让夺得了命石的骑士获得名声,可以说骑士的价值就是由破石数决定的。你为什么自称〈利希特〉?你没有选择被给予的名字,而是选择了〈被留下的名字〉,你难道要舍弃自己做出这一选择的初衷吗?” 利希特毫不犹豫地断言:“嗯,我舍弃。” 尼娜无力地垂着脑袋,利希特像抱着珍贵的宝物一样将她抱在怀里。 “从我想到自己要成为尼娜的〈盾〉开始,我就下定决心了。只要能保护利里耶国和比(·)阿(·)特(·)丽(·)斯(·)就好,睡在十字石下的那(·)家(·)伙(·)也一定是这么期望的。” 泽梅尔放松下来,慢慢环视着见证了一切的团员们。 “我以第四十九代团长泽梅尔之名,认可尼娜的暂定入团。但是考虑到她所使用的武器的特殊性,暂定入团的期限可能会延长到下下个月,也就是直到和加尔姆国的裁定竞技会为止。正式入团取决于实战结果和本人的意愿,至于细节就等副团长回来后再商量。” 团员们用右拳触碰左肩,异口同声“明白。” 这是从火之岛的古代帝国时期留下来的,正式的骑士站立礼。 团员们一起看向罗尔夫。 被妹妹射出的一箭击碎了命石的罗尔夫,像个坏掉的骑士人偶般立在原地。 “罗尔夫,你也同意吧?” 罗尔夫秀丽的脸庞上浮现出了严肃的表情,他在想什么呢? 他盯着被利希特横抱着的尼娜。 然后像下定了决心般似的把大剑刺进竞技场的地面里。 他的姿势比在场的任何人都要协调,宛如一幅画。 罗尔夫用右拳碰肩,垂下眼。 “——明白。” 第三章 “奇怪,尼娜消失了吗?” “肯定逃跑了吧?怎么了,奥德?你说她第二圈的时候就在很后面,第三圈的时候过了西塔就不见人影了。” 奥德一边跑一边指着团舍点头。 托费尔察觉了这位不爱说话的大块头是什么意思后帮其复述后说:“我也想逃。” 温特·施蒂莱城堡位于王都东部的树林地带,被一片葱郁所掩盖——俗称〈幻之森〉。 以利希特领头,大家一起穿着竞技会上用的盔甲和连环甲在树林中的道路上奔跑。 比起打扫自己的房间,骑士团团员们更讨厌这种锻炼跑步能力的基础训练。尼娜在昨天的比赛时连沙漏的第一轮都没过就晕倒了,所以为了锻炼她的腰腿力量,利希特他们带着尼娜在树林跑圈,同时他们自己也能顺带着一起训练。 利希特一个人折返回去。 因树叶空隙中漏出来的光而闪亮的森林里,回响着盔甲和连环甲碰撞的声音。 利希特没跑多久就看到在路中央有个缩成一小团的身体。 “糟了,倒在路边了。今天一大早就是盛夏般的温度,我还担心这会不会对她太严苛了。” 利希特慌张地跑到尼娜身边。 七月,夏季。 位于利里耶国西部的部分地区少雨且湿度低,一年四季生活起来差不多都非常舒适,但唯独夏天的阳光毒辣,就算一动不动也会出汗。 利希特蹲下高大的身体,把手搭在缩成一团的后背上。 “尼娜,没事吗?对不起,这么晚才发现。” 利希特穿着看上去就很热的盔甲,但尼娜穿的是清凉的便装。 本来到肩膀处的黑发现在扎在脑后,身上是麻制的夏用铠甲和连环锁,脚上穿着刚到膝盖下面的短靴。 尼娜巴掌大的脸通红,呼吸也毫无规律,那深海般的蓝眼睛失去了焦点,汗水从下巴滴到了地上。 “……这,这就是〈严苛〉呢……” “诶?” 尼娜无力地点着头。 之前利希特说过国家骑士团有三苦〈严苛、肮脏、危险〉,现在尼娜朦胧之中深切感受到了第一苦。 ——在模拟竞技时晕倒的尼娜醒来后,利希特告诉她暂定入团需要办的手续都准备好了。 尼娜在她最开始醒过来的那个房间,也就是西塔的三楼。守在旁边的利希特等尼娜一睁眼就开始麻利地让她办手续。尼娜因刚起床和疲劳导致脑袋还转不过来,利希特就若无其事且特别娴熟地趁着这个时候给她准备了手续。 利希特趁尼娜还在发呆的时候让她拿起羽毛笔,露出爽朗的笑容。 “在这里签字,然后是这里。” 合同上写着尼娜的登录名和每个月的工资以及保密义务。为了给尼娜量尺寸定做盔甲,就喊来了厨房的汉娜,然后给父母写了封信告诉他们自己已经确定加入了〈克雷普芬骑士团〉。 当尼娜终于反应过来后,她变得满脸苍白,而利希特已经抱着文件脚步轻快地离开了房间。她就像一只战战兢兢地把双腿踏入急流,然后瞬间就被冲走再也回不到岸边的小兔子。 从第二天就开始了训练,现在已经是第三周。 上午锻炼基础体力,在午睡之后练习弓箭,然后顺便在散步的时候确认通往团舍的近路。因为极度的疲劳,尼娜晚上睡得像滩烂泥,有时甚至都分不清楚自己所处的是否为现实。 利希特抱起尼娜,把她放到了大树下。 为了帮她挡住枝叶间投下来的阳光,利希特跪在地上,然后脱掉手部的护甲用双手给尼娜扇风。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没有没有,我特别欢迎让我公开抱尼娜的麻烦。不过你的腿已经习惯起来了呢,最开始只是跑了半圈就晕倒了……怎么说呢,其实你躺着的时候更多。” “但是,因为我,利希特先生自己的,训练……” “那个我也说过没事的,只要不错过裁定竞技会,其他的都很自由。有的从仓库偷酒被汉娜骂了,有的从早睡到晚,有的天天泡在王都的花街柳巷。就连与其他国家的友谊竞技会,都是根据报名的人数临时组队哦?” 利希特歪着脑袋笑了起来。 尼娜点点头,但心情却很复杂。 哥哥罗尔夫虽然属于国家骑士团,但尼娜并不知道其中有什么内情。 罗尔夫原本就不怎么爱说话也是原因之一,但主要是因为严格的保密义务。身为团员所得到的情报全都不能挑明。 实际上,在战斗竞技会上团员们都戴着头盔穿着盔甲,公开的就只有登录名和战果即破石数。所以国家骑士团其实是充满谜团的存在,没有人知道那是谁来自哪,也不知道那是多么高尚勇敢的骑士。 尽管他们集国民的艳羡于一身。 尼娜呼吸顺畅后呆呆地想着。 ——虽然很失礼,但我觉得就算不是为了安全,这些事也还是保密为好。 “小家伙,还活着吗——?” 与拖着长音的说话声一起,托费尔和奥德走了过来。 托费尔那戴着手部护甲的手心里,是数十个像命石一般闪耀的红樱桃。 利希特一脸意外。 “不会吧,这是为尼娜摘的吗?” “算是吧,在森林里跑步的时候顺手摘了几个。小家伙尽力了,来,拿着。” 托费尔把樱桃递了过去。 在头顶摇晃的果实,对干渴的尼娜来说非常有魅力。 “谢谢。”尼娜刚要接过来,托费尔又突然一抬手。 “那……那个,托费尔先生?” 尼娜疑惑的伸长手臂后,托费尔又把手抬得更高了。 一下抬到右边,一下抬到左边。 尼娜耸拉着眉毛,心想这难道是非常明显的恶作剧吗? “……我说啊,托费尔,不要逗尼娜。” “不要啊,好不容易来了个好玩的玩具。团舍里净是些邋遢的大叔,一股酒臭味还很无聊,这夏天的训练也很要命。就当作是每日的润滑剂,润滑——” “禁止把她当作玩具或所有物。还有啊,说什么润滑剂啊,尼娜的眼睛都润滑了怎么办啊。” 利希特看到尼娜的眼睛里泛起了泪花后冲着托费尔嘀咕道。 奥德慢悠悠的从托费尔手上把樱桃拿了过来。 “干嘛啊?” 奥德无视托费尔的抗议,弯起自己巨大的躯体把樱桃递给了尼娜。尼娜道着谢接了过来,奥德朝她微笑,用大手轻轻地抚摸尼娜的脑袋。 在团舍生活后过了三周,除利希特外,和尼娜交流最多的就是托费尔和奥德二人。 被利希特称为〈中年组〉的维尔纳他们是八个长相凶狠的人,他们基本上不是喝酒就是玩闹,比起尼娜他们更沉迷于酒肉女色以及赌博。他们总是在近郊的镇上玩,敲过了熄灯的钟声才回城,然后直接醉醺醺地睡在马厩里。 而和尼娜年龄相近的托费尔和奥德就经常做她的训练对手,也经常一起在食堂吃饭。虽然尼娜觉得他们对自己很亲切是件让人开心的事,但托费尔只是把尼娜当作打发时间的玩具而已。 他不是躲起来吓尼娜就是从背后挠她痒痒。 每次玩笑开过了就是奥德来帮尼娜,他会把尼娜扶起来然后制止那个不长记性的恶作剧妖精。奥德在老家有对年幼的弟弟妹妹,所以每次看到尼娜都会摸她的脑袋,送她椒盐卷饼。 再就是利希特,他是个既开朗又会照顾人的好青年,虽然他过度的肢体接触会让人不知所措,但估计是因为他还一直把尼娜当作被父母派出来跑腿的小孩吧。可能是对尼娜很不放心,所以从早上去食堂直到晚上尼娜回西塔的房间为止,利希特也都一直在照顾她。 老团长泽梅尔因为视力问题隐退,现在大部分时间都是坐在办公室里。他活用自己在武器店学来的技术,帮忙调整大家的装备。除了尼娜还有一位女性团员,但她为了招募新的团员正和副团长在国内四处奔走。据说还有几名团员正因负伤疗养中。 所以,作为国家骑士团团员的生活顺利地让尼娜有些猝不及防。这里比每日因为农活和杂务而繁忙的村庄要安稳,因为尼娜早已习惯了大家仅凭外表年龄对待自己。和身材高大的团员说话时脖子会很累,因为家具太大所以只能用脚搭子等等这些事对尼娜来说也并非第一次。 只有一件事,尼娜有些在意。 “尼娜,不吃吗?难道是不舒服吗?难受的话我就把你背回团舍吧?” 尼娜突然回过神。 尼娜朝担心的利希特摇了摇头。为了让自己不要再继续想哥哥的事,尼娜把樱桃塞进了嘴里,但咬下去的瞬间,超乎她想象的酸味立刻在口腔内扩散开来,被噎住的尼娜蜷起了身体。 利希特慌张地顺着尼娜的后背,瞪着托费尔。 “你不会是故意摘来了酸的吧?” 托费尔扭过头吹口哨。 在树荫下休息好的尼娜回到了团舍。 尼娜在后庭的井边洗了洗脸和手脚,回到位于西塔的房间换上了便服。放下头发梳理了一会后,就敲响了午餐的钟声。尼娜朝着食堂走去。 最开始还在团舍里迷过路的尼娜,现在已经能顺利往来自己的房间了。 一般从王城到团舍来的客人都会迷路一整天,然后派搜索队出去找。尼娜一边注意着暗门一边前往位于一楼的食堂。打开双开大门后,一大股温热的臭气让尼娜皱起了脸。 不是食物,而是混着油脂味的热气。 “你们几个又直接穿着盔甲到食堂来!手上脸上净是泥巴啊!说了无数次让你们在训练后冲个澡换了衣服再来!” 厨师汉娜鼓着她那如母鸡般的大肚子怒吼着。 汉娜端着一大盘菜,她的怒气就像菜上的热气似的往外冒个不停,而坐在厨房旁边桌上的中年团员们一点也不在意。 “别这么死板嘛。” “换衣服很麻烦啊”那人说完把手里的啤酒一饮而尽。 他们一边笑一边讲着无聊的“英勇事迹”,比如在妓女身上花了一大笔钱,结果被她跑了;比如在赌场输的一丝不挂…… 中年组们好像刚才正在小竞技场进行了一对一的训练,他们每个人的脸都被尘土弄成了褐色,稍微浇点水就能和成泥。 尼娜被满食堂的臭气呛到了。 这应该就是利希特说的〈肮脏〉吧,尼娜虽然觉得有些失礼,但她还是禁不住这么想。 “太慢了啊,小家伙。反正下午还要训练的,为什么换衣服啊!在我数完五秒前不坐下的话,我就把你的份都吃了啊!” 托费尔用叉子敲了敲盘子。 尼娜缩着脖子说:“但是汉娜小姐说……” 突然她心里咯噔了一下。 ——要,要坐在兄长旁边。 托费尔他们坐在食堂里面的桌子上,托费尔的旁边坐着一人占两人位置的奥德,他们对面坐着利希特和罗尔夫。空着的就只剩下罗尔夫左边的座位了。 尼娜正在犹豫要不要编个理由折返回去时,托费尔开始五、四、三地敲起了盘子。 尼娜只好低着头穿过聒噪的食堂,战战兢兢地坐在了除尼娜以外唯一 一个换上了骑士团外罩的罗尔夫身边。 团舍的餐桌是照着体强力壮的团员们设计的。 好不容易才能把胸部以上露出桌面的妹妹和即使在团员中也算高个的哥哥。托费尔从对面用叉子的柄比着二人脑袋的位置,两眼放光。 “比起兄妹,更像是你的私生子啊。” 尼娜尴尬地握紧了放在膝盖上的双手。 罗尔夫与尼娜是兄妹的这一事实,利里耶国骑士团的各位是满环惊愕接受的。 这对兄妹无论是体格还是脸都不像,除了黑发和深蓝的眼睛外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不仅如此,就连性格也是大相径庭。罗尔夫是个谨慎的青年,兴趣就是训练。就算有着骑士团第一的本领也毫不自满,从不漏掉每日的千次猛刺练习。对团员的玩笑话皱眉,无视去夜夜笙歌之地的邀约,与其说他是认真,倒不如是冷淡。 相反尼娜却是个胆小如兔的少女。她总是不安地看人脸色,被托费尔的恶作剧吓到腿软,待人过于客气没有主见。所以有时会训练到极限害自己动弹不得。 这样的两个人竟然是血亲,这对缺乏娱乐的团舍来说是个正好的调味料。中年组们一本正经地在讨论〈被妖精偷换〉和〈母亲婚外情〉这两种说法哪个的可能性更高。 尼娜拿了一个面包,把盐渍猪肉和醋腌白菜添到盘子里后,偷偷观察哥哥的脸色。 长长的黑发遮住了左半张脸,甚至看不清他的表情。 ——果然还是很讨厌我吧。兄长原本就讨厌吵闹,每次吃饭都要被人讨论我们像不像。我差不多是不顾兄长的反对暂定入团的,所以想着尽量不要给他添麻烦,结果还是成了这样。 罗尔夫对尼娜的暂定入团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在模拟竞技后第二天,尼娜重新给团员们打了招呼,接受了大家粗鲁的欢迎。那天她的头发被人揉得快成了鸟窝,背也被摸到快要留下手印。在尼娜精神恍惚的时候,罗尔夫已经骑马兜风去了。 他的一天开始于早晨的冥想,然后是千次猛刺、竞技场一对一和骑马。忠实服从训练日程的罗尔夫和尼娜的相处时间就只有食堂。 罗尔夫全程沉默着吃饭。 尼娜不停地往渴的不行的嘴里塞面包,然后借着木杯里的果汁吞了下去。尼娜原本吃的就少,再加上坐在哥哥旁边给她带来的紧张感,她盘子里的菜一点也没动。 注意到的利希特把装着水果的大碗端到尼娜面前。 “下午还有训练,还是吃点富含水分的水果吧?有越橘和覆盆子,和那个不讲道理的恶作剧妖精摘来的不一样,都是又甜又新鲜的。” “谢,谢谢。” “说谁是不讲道理的恶作剧妖精啊?”托费尔噘着嘴反驳。 利希特无视了他,继续讲着从〈幻之森〉摘来的水果。 随着季节的变换,〈幻之森〉中会结出柑橘类水果,还有拿来榨果汁的苹果和葡萄。讲着这些的利希特简直就像不动声色地吹走兄妹间微妙气氛的和煦春风。 尼娜的表情自然地缓和下来,但罗尔夫并没有参与到对话中。 他沉默着把菜放进嘴里的样子,与其说是在享受美食更像是在摄取营养。尼娜也觉得可能是因为哥哥讨厌自己,所以想快点吃完了离开。 尼娜正低着头时,厨房传来了汉娜的叫声。 “小个子,来帮个忙!帮我端一下追加的大盘子还有啤酒。” 利希特一脸无语。 应该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帮过忙,所以就下意识地喊了尼娜吧。汉娜因为人手不足,把尼娜当作实习的厨师来对待。 “我知道去年来的女厨师因为〈太脏〉所以逃跑了你现在忙不过来,但要随便拉个身份不明的人来团舍的话就太危险了,找做杂事的老仆人也不轻松。汉娜啊,副团长他们正在帮你找负责厨房的新人,所以……” “没,没事的。我,我去。” 尼娜赶紧站了起来。 她觉得与其让气氛变得尴尬影响大家吃饭,那还是去帮忙比较好。而且可能是因为在村子里时一直过着被人呼来喝去的生活,就算被拜托上菜尼娜也没有违和感。 看到搬着大盘子摇摇摆摆走出来的尼娜,中年组又蹬鼻子上脸不停地找尼娜帮忙。尼娜老实地回应着大家的要求,在食堂内往返的时候,发现哥哥罗尔夫的木杯空了。 父母知道兄妹俩关系尴尬,所以罗尔夫回家后也没有拜托尼娜帮着照顾哥哥。尼娜正在犹豫要不要向哥哥搭话时,中年组的又在喊尼娜:“肉不够啊。” 尼娜看着哥哥回答他们后,托费尔撑着脸歪着脖子问。 “小家伙,你讨厌哥哥吗?” “诶?” “明明愿意被大叔们使唤,却不管自己的哥哥?明明是兄妹却不说话,关系不好吗?看起来特别陌生,真的是陌生人吗?” “我,我和兄长……” “兄长?这是什么称呼!你们是南部村庄出身吧,一般不都是喊哥哥或者老哥吗?难道你们两个有一个是养子?还是说同母异父?” 连珠炮似的提问让尼娜陷入了混乱。 把哥哥称作〈兄长〉对尼娜来说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她压根没想过要亲昵地称呼那个让自己畏惧眩晕的人为哥哥。 两人之间很陌生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但其实就是亲兄妹。而且也不是关系不好,虽然不知道哥哥是怎么想的,但尼娜并不讨厌哥哥,甚至只能远远地眺望尊敬,打从心底里憧憬着他。 尼娜支支吾吾的,然后听到了一声重重地叹息。 罗尔夫停下了吃饭的手皱起眉。 尼娜感觉自己很想哭。 她明明不想打扰哥哥,也不想给哥哥添麻烦。但为什么却怎么都解释不清呢。 “啊!糟了!” 利希特突然大声喊。 哗啦一声,盘子掉在地上摔碎了。利希特挠着头站了起来,中年组们对着他大笑。 “是因为上午的训练累坏了吗?” “振作点啊,年轻人。”粗狂的起哄声让利希特缩着肩膀。 “不要让我们这些腰腿不便的老(·)年(·)组(·)担心啊。”说着这话的人用眼睛瞄准后,带着杀气朝利希特投来了叉子和刀。 利希特用大盘子当盾灵活的躲开后,拜托尼娜帮他把打扫用具拿来。 尼娜着急地跑向厨房,放下心来想:得救了,再继续下去的话哥哥就会更讨厌我的。没想到盘子会突然掉地上引起骚乱。 ——难道利希特先生是注意到了我在为难吗? 尼娜又摇了摇头。 利希特虽然很温柔,但这想法还是自恋过头了。一定是不小心的。但是利希特也特意和尼娜讨论水果,事事关心她。 ——怎么回事,感觉心神不宁的。 尼娜没在意这不可思议的心情,拿着木桶和抹布准备回餐桌去,结果发现有一个消瘦的老人站在大门口。 团长一脸无奈地看着到处乱飞的餐具。 “你们的注意力不够集中啊,加尔姆国的〈红色猛禽〉可不是什么宽容的怪物,他绝不会放过猎物的任何一丝可乘之机。” 泽梅尔捡起掉在脚边的刀。 他轻轻一扔,就将刀刺进了地上的越橘里。 “——!” 团长一脸搞砸了的表情。 让人瞠目结舌的绝妙技术吸引了大家的目光。 “也要考虑餐刀作为投掷武器的实用性呢。”团长自言自语,然后慢慢环视把叉子和盘子都藏在身后的几个人。 “想疯的话就等到胜利的庆祝宴上。刚才王城派来了快马,说是确定了要和加尔姆国举行裁定竞技会,理由是争夺利里耶国西北部的海内肯地区。日期是八月一日,地方还是和上次一样在施万国东北地区的萨尔布尔城。” 食堂一片寂静。 像是突然进入了另一个世界的食堂内,维尔纳代替所有团员问道。 “团长,〈那家伙〉呢?” “〈那家伙〉在上个月已经结束禁赛了。所以加尔姆国的〈红色猛禽〉也就是加韦恩王子,会在本周末与施万国的裁定竞技会中复赛。” ——红色猛禽……加韦恩王子。 尼娜在心里重复着这两个名字。 裁定竞技会是由国家骑士团进行战斗的竞技会。也就是说那个加韦恩王子也是国家骑士团的团员,尼娜觉得敢亲自参加左右国家命运的竞技会的王子还真是勇敢,但红色猛禽这个外号听起来却格外的不吉利。 想着想着尼娜突然感觉后背一抖。 那刺人肌肤的感觉应该就是杀气。 原本像孩子般吵闹的团员们,不知何时全部都像绷紧的弓一样 “今明两天会在王都内公示,去寻找新团员的副团长他们也会在下周回到团舍。然后还有一个坏消息。” 泽梅尔看了一眼中年组里面的其中一个团员,他长着岩石一样的脑袋。 “你的家乡附近好像被〈那群山贼〉袭击了,根据副团长的书信,并没有人员伤亡。” 知道家乡出事了的团员吞了口唾沫。 但是他的动摇也只有一瞬间。他握紧了拳头,一改脸色点了点头。 泽梅尔眯起眼。 “身为守护白百合的一叶,你们做好了心理准备吗?虽然团员的近亲屡遭袭击,但由于该事件与〈红色猛禽〉有关,所以国家联盟的动作很迟缓。就算每一起都只是找茬的程度,但不知何时就会盯上团员本人。到竞技会那天为止,都不要放松警惕。” 团员们用右拳触碰左肩,齐声回答“明白。” 团员们放下酒杯,踩着靴子大步朝着竞技场走去了,尼娜看着他们的背影发呆。 他们一转刚才那堕落的态度,就连比起训练更喜欢把尼娜当玩具玩的托费尔都踹着磨磨蹭蹭的奥德从后门离开了。 ——团员本人被盯上就是三重痛苦的最后一个〈危险〉吧。不过刚才说的事是…… 尼娜不安地问泽梅尔。 “那个,根据团长您刚才说的话,那些袭击过我家乡的山贼是和加韦恩王子有关吗?利里耶国和加尔姆国明明要举行裁定竞技会了,但团员的家乡却不断遭受袭击,简直就像在故意妨碍一样。运营竞技会的国家联盟,为什么不调查呢?” “国家间遇到连国家联盟也不知道谁对谁错的问题时,就会举行裁定竞技会。也就是由火之岛的〈看得见的神〉来裁定,他们是由各国的代表构成的组织。国家之间各有利害,代表们也有自己的家人,所以他们为了不招来恐怖猛禽的怨恨,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这也是常有的事。” 泽梅尔平淡地回答着。看了会呆立在原地的尼娜后,泽梅尔转向利希特。他正站在餐桌旁边不停地吃芥子果实味做的年轮蛋糕。 “这么热的天气,刚才还提到了那家伙的事,你的肠胃竟然没出问题啊。算了,尼娜的准备还来得及吗?” “因为我,一直过着,不管是热还是冷,就算父母死了,不工作的话就没饭吃的,生活。尼娜的装备,让副团长,去王都的铁匠铺催了,下周,开始——” “你吞完了再说话,这个蠢货。装备的准备是自然,我说的是精神上的准备。虽然在那之前能和其他国家进行友谊竞技会是最好的,但没时间了。进入国家骑士团后的第一个对手就是加韦恩,负担实在是太重了。” “啊—” 用果汁把满嘴的年轮蛋糕吞下肚后,利希特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了一样。 泽梅尔皱起眉。 “你怎么还这么悠闲,在〈银花之城〉已经有人开始责备比阿特丽斯王女殿下了。贵族诸侯带头说加尔姆国之所以要与利里耶国进行竞技会,就是因为王女殿下的存在,甚至连她的亲人王子殿下都这么说。” “在顽固的王女点头之前,利里耶国的骑士会全灭吧。明明被拒绝了那么多次竟然还来提亲,每拒绝一次就用裁定竞技会来施压,明明是个怪物却又有不能小觑的智慧。” “不管是施压还是怎样,既然国家联盟决定了那就只能战斗。去年不断出现伤者,甚至还有人死亡,如果这次再失败,那就只能把〈金色百合〉交给〈红色猛禽〉了。如果可以的话,想避免这种结果。” “我知道。我也绝对不想最后会是那种结果。” 利希特把木杯放在桌上。 拿着打扫道具的尼娜开始回忆。 据说在利里耶国有一位被称作〈金色百合〉的美丽王女。虽然不知详情,但利里耶国与加尔姆国关系的恶化,好像和那位名叫比阿特丽斯的王女有关。而且利希特和泽梅尔都把王女的事当作自己的事一般去担心,与其说这是基于对王族的忠诚,感觉他们本人就与王女相识。 “总之这周末你把她带去萨尔布尔城,让她提前看看竞技会场总没有坏处。虽然不知道让她亲眼看到〈红色猛禽〉后究竟是凶是吉,但总比在正式比赛时吓破胆要好。罗尔夫,你觉得怎么样?” 尼娜转头看过去,原以为已经和团员们一起离开的罗尔夫,还坐在餐桌前。 即使在餐具横飞的混乱之中,罗尔夫也仍淡定喝着餐后的草茶。他站起身。 沉默着行礼后,没有看尼娜一眼就离开了食堂。 泽梅尔看着那笔挺的背影。 “我觉得罗尔夫的想法和我是完全相反的。” “诶?” 见尼娜不明白自己的意思,泽梅尔用下巴指了指利希特。 “千万注意不要迷路。因为这家伙就像冲着亮光飞过去的虫子似的,一看到路边摊就会拍着翅膀冲过去。” ◇◇◇ ——不行,动不了。 他们来到了人满为患的萨尔布尔城前庭。 尼娜为了不被人流推走,使劲站在原地。 她因为痛苦而紧闭着双眼,突然感觉有阴影遮住了自己。仿佛行走于尼娜头顶之上的人们,无情地遮住了夏日的蓝天。 今天是施万国和加尔姆国的裁定竞技会。利希特来到萨尔布尔城后,因为前庭摆着的路边摊而两眼放光。 和泽梅尔说的一样,利希特一看到庶民类的食物就没了魂。在团舍也是经常吃年轮蛋糕和水果干。 “我马上就回来。”利希特双手合十向尼娜保证的时候,他们还在中庭大门附近的灌木丛旁。但现在尼娜已经被如灌木丛般的人群所淹没,身体也不听自己使唤了。 ——啊,我太天真了。虽说是第一次来裁定竞技会,但实在没想到竟然会有这么多人。 战斗竞技会也是庶民们的娱乐,所以尼娜连约尔克伯爵杯的人群都应付不来。但来到这里后,才发现堵上国家威严的裁定竞技会有着与众不同的规模,甚至让人感觉那个基尔热姆小镇真就是个山沟沟里的荒村。 施万国的萨尔布尔城是经国家联盟认证的官方竞技场。 装饰着屋顶和城壁的,是国家联盟那画着四位女神的旗帜。〈四女神〉环绕火之岛东西南北地区连接成环状,代表着和平。 在宽敞的中庭里有三个竞技场,包围他们的城壁内部是能容纳五千人的观众席。在能够俯视竞技场的二楼,是贵人专用的看台。 这个竞技场原本是由热爱战斗竞技会的萨尔布尔城城主改建的,之后得到了国家联盟的公认,现在已经是裁定竞技会、西方地域杯等官方竞技会的场地之一。 ——总之,如果我离开了这就只会变得像森林中的一株杂草,一定要撑到利希特先生回来为止。 尼娜被充满酒臭味的男人推搡着,脸部被贵妇人丰满的臀部撞击着。虽然她拼命努力了,但双脚终于还是离开了地面。 事已至此也无可奈何,尼娜任人群裹挟着自己向前流去,最后被扔在了石地板上。 她双手撑地正要站起来,身体却被人举起来了。 吃惊的尼娜面前有一辆马车飞奔而去。 马车顶上的百合纹章对着阳光闪耀着光辉,旁若无人地驶过混乱的人群后,消失在了中庭的壁门后面。 尼娜咽了口唾沫。 差点就被车撞了。尼娜出了一声冷汗,突然听到了意外的声音。 “那辆马车是利里耶国的王族吧,戴着崇高的百合纹章,驾驶马车时却像个无赖。” 回头一看尼娜瞠目结舌,把尼娜夹在腋下的人穿着和尼娜一样的外套长着和尼娜一样的眼睛,罗尔夫正一脸严厉地瞪着壁门那边。 “兄,兄长!” 尼娜被放回地面后,看着哥哥不停地眨眼。 她完全无法理解眼前的存在和现在的状况,今天来观战的应该只有尼娜和里希特两个人。昨天早上离开团舍时,还在竞技场练猛刺的哥哥为什么会在这里? 正在迷茫的时候,传来了明朗的声音。 “尼娜!终于找到你了!” 利希特在人群中挥手。 他拨开人群,红着脸跑了过来,连着手里的纸袋一起把尼娜抱在怀里。 “对不起,因为看上去太好吃了就没忍住,这家也是那家也是。对了,你快看这个!施万国是西部第一的小麦产地,面包的种类很丰富呢。有加了核桃的还有加了洋葱的,这个黑色的是加了蜂蜜再烤的。这个皮袋子里装的是覆盆子的果汁,我和你一人一半……奇怪?诶?你是罗尔夫吧?” 正在给尼娜看纸袋内容物的利希特一脸震惊。 “你怎么在这?你在这干嘛?” 罗尔夫简短地回答。 “今天到萨尔布尔城来还能是干什么,只能是来看加尔姆国的战斗吧。” “这回答很有你死认真的风格,那既然这样你直接和我们一起来不就好了。不过话说回来还真是巧呢,你竟然遇到了尼娜,我都在认真思考要不要去贴寻人启事了。你简直就像一直在这等着,难道是跟踪……啊——” 利希特大叫了一声,来回看着怀里的尼娜,和正一脸意外的罗尔夫。 利希特缓缓清了清嗓子,从纸袋里拿出黑色的面包递给罗尔夫。 “给你这个,是我的歉意。” “为什么道歉?” “虽然经过了团长的同意,但一般还是会在意呢。但你不用担心,我很绅士的哦?房间是分开的,现在抱在一起也只是因为终于找到她了所以很开心,不过一起骑马的事你能不追究吗?因为不让她抓着我的话会很危险的,虽然我很开心。” “不知道你什么意思。你辩解的意图和内容我都不能理解,也没必要。所以我不会收下这个。” 罗尔夫把黑面包递回去。 “我来萨尔布尔城是为了看加韦恩。自上一次裁定竞技会已经过去了一年,有必要确认现状。我是在兜风的途中突然想起来了,所以就直接过来了。看到妹妹………是偶然。比起这个,刚才有戴着利里耶国国章的马车开进萨尔布尔城了。” “我很在意你在说偶然这两个字之前的沉默,算了。有利里耶国章的马车?” 利希特皱起眉。 他眯起眼抬头看向二楼的看台。 “既然有利里耶国的国章那应该就是王族吧,真让人好奇。比起竞技会更沉浸于夜会的家伙们,竟然会特意来看他国的裁定竞技会。” 萨尔布尔的大钟宣告着时间。 裁定竞技会的运营交由国家联盟的审判部。穿着和国家联盟旗相同设计的外罩的男人们,对着通过壁门的人们大喊让他们快点。 利希特抓着尼娜的手臂跑了起来。 “喂!等一下,这个还没拿。” 利希特无视拿着黑面包的罗尔夫,快速穿过人群。 罗尔夫叹了口气,追着朝观众席离去的两人。 在包围了大竞技场的城壁上。 尼娜坐在台阶状的观众席上,察觉到了周围异样的气氛。 ——这沉重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决定国家命运的裁定竞技会和获得赏金与名誉的地方竞技会在排场上自然是完全不同。 可坐在观众席的人们传达出来的感觉并不是在期待本国骑士团的活跃,而是不安的看着竞技场,小声交谈着。 “有很多骑士退出了今天的比赛,所以好不容易才凑齐。不过这也正常,听说在上次的竞技会里被〈红色猛禽〉踩碎了腿的团长再也走不了路了,还有失明、断臂的骑士。” “加尔姆国想要的不是领土,而是我国优良的麦田吧?他们因为歉收想要借用我们的麦田,拒绝后他们就以领土纷争为由申请裁定竞技会给我们加压。这都是第三次了。” “就算让他们事后返还麦子,他们也总是延后返还日期。顾及面子,他们也不直接说不还,甚至还说如果我们有意见就直接去申请召开竞技会。” “靠着那家伙的野蛮,加尔姆国完全是肆无忌惮。那个在王城里招人嫌的异形王子在竞技场上有了利用价值,他们威胁裁定竞技会,强行通过了毫不讲理的要求。再这么下去的话,施万国的骑士团总有一天会被摧毁的。” 尼娜屏息听着周围观众的对话。 ——团长说过,加尔姆国向利里耶国申请裁定竞技会也是因为比阿特丽斯王女拒绝了加韦恩王子的求婚。加尔姆国对其他国难道也是这样吗?为了达到别的目的,利用了战斗竞技会这个制度。 迟来观众席的罗尔夫,板着脸把〈道歉〉的黑面包塞给利希特,然后坐在了利希特身旁的空位上。 尼娜莫名觉得口渴,喝了口覆盆子果汁。 仅是存在就能恫吓他人的加韦恩王子,到底是怎样的骑士。尼娜想象了一下沾满鲜血的鹫,不禁感觉忐忑不安。突然,仿佛地鸣般的咆哮声震动着观众席。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一点。 尼娜也随着人们的视线看过去后,手里的皮革袋掉到了地上。 海蓝色的眼睛和小小的嘴巴长到了极限。 她受到了巨大的冲击,感到无比震惊。 ——那……那个是……是,是什……什么? 被木栅栏围住的大竞技场里,从挂着国旗的东西两个阵地中走出了十五名骑士。 东边是施万国的骑士团,他们穿着印有麦穗国章的外罩。 西边是加尔姆国的骑士团,他们穿着印有双头鹫国章的外罩。 其中有一位巨大到荒谬的骑士。 他的身高到了天花板,巨大的躯体上穿着银灰色的盔甲,套着绯红色的外罩。他的双刃大剑和以毛皮做内衬的鸢形盾也是大得离谱。头盔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能看到的就只有如鹫一般的鼻子和笑成月牙状的嘴。被头盔上如火焰般的装饰布裹住的命石,像邪恶的眼睛一般发着光。 尼娜的背后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对于个头矮小且手无缚鸡之力的尼娜来说一切都是又大又强的存在。 但即便如此,她眼前的骑士也属于〈异常〉。压根就不觉得他是个人类,简直就像从地下世界里爬上来的,以人肉为饵料的怪物。 ——那就是加尔姆国的〈红色猛禽〉……加韦恩王子……。 在大竞技场的中央,属于国家联盟审判部的两国的见证人开始宣读竞技会的规则,包括两国要裁定的主张、犯规、弃权行为以及基于国家联盟宪章有遵守结果的义务等。 审判部的人举起一只手。 以倒转沙漏为信号敲响了铜锣,两国的骑士团同时冲了出去。 尼娜提心吊胆地看着人生中的第一次裁定竞技会——然后立刻用双手捂着嘴。 ——这……这简直… 在竞技场内进行的是虐杀。 并没有真的夺取性命。但有好几位骑士的确已经被断送了身为骑士的生命。 加韦恩挥着和尼娜差不多高度的大剑,像割麦子一样打倒了施万国的骑士。他们的胸口和双腿被毁,动弹不得之后,加尔姆国的骑士就聚过来击碎命石。 根本不需要等到沙漏翻转三次,前半场就结束了。 可能是意识到没有胜机,也可能是看不下去眼前的惨剧。施万国的团长倒下挂在阵地前的国旗,亲手表示了弃权。 ——结束的铜锣声如镇魂曲般回响着。 有一部分观众在欢呼,他们应该是从加尔姆国来的支持者。但坐在尼娜身边的施万国的国民都是一脸悲壮地看着被担架抬走的团员。 两国的纷争在这场竞技会中得出了结果。 所有权存疑的土地被公认为加尔姆国所属,施万国若有不服,从加盟国招来的士兵所组成的国家联盟军队就会对其予以制裁。 就算加尔姆国的目的不是土地而是麦子,就算他们只是为了威胁施万国利用了裁定委员会,得出的结果也是绝对的。这就是为火之岛带来了长久和平的〈战斗竞技会制度〉。 “不光是泽梅尔团长,我也好奇你的肠胃到底是个什么构造?和你的神经一样粗吗?” 罗尔夫无语地问。 尼娜终于发现旁边的利希特正在入迷地吃着从路边摊买来的食物。 竞技场内响起了〈红色猛禽〉获胜的咆哮声,利希特像是为了抵抗这莫名恐怖的魄力一样,一口撕下了面包。 “我倒是,好奇,你这不留情的嘴,是什么构造呢。我真的不觉得,你和可爱的尼娜是兄妹。反正我不吃是不行的。已经没有闲暇在观众席发抖了,就是为此才〈被施舍了一年〉。” 尼娜捡起装了果汁的皮革袋,利希特一口喝光了。 他揉烂了手里的纸袋。 尼娜有些吃惊。 骑士特有的粗糙手指,因为他极大地握力而骨节分明。 “对不起,我明明说了和你一人一半的。我再去买一袋,你等着!” 利希特突然站起来。 他背对着尼娜疑惑的目光,顺着离开竞技场的人流消失了。 “被施舍了一年……?” 到底是什么意思?而且一直开朗温柔的利希特,为什么会散发出如此有火药味的气场? 尼娜不安地把双手握在胸前。 罗尔夫看了会这样的妹妹,像自言自语般说道。 “在战斗竞技会中让对方死亡的骑士会被惩罚。在去年和加尔姆国的战斗竞技会中,利里耶国的骑士死亡了。加害者加韦恩被禁赛一年,在那一年里,依赖〈红色猛禽〉的加尔姆国没有向任何国家申请裁定竞技会,所以就说是〈被施舍了一年〉。” “死,死亡事故……?” 罗尔夫愤怒地皱起眉。 “你没听说吗?” “是后半场刚开始的时候,加韦恩的大剑刺进了利里耶国的骑士——丹尼斯的喉咙里。原本有保护脖子的盔甲,但别扣坏掉了。脖子被撕裂的丹尼斯当场死亡,因为违规行为所以算作利里耶国胜利。然后就把丹尼斯的名字刻在了团舍的十字石上。” 尼娜想起了第一天来团舍的日子。 在从西塔看到的前庭,利希特把花放在了巨大的十字石前。 他当时碰了碰刻在最下面的名字——那应该是在哀悼于竞技会中丧命的骑士吧。 “战斗竞技会并不是绝对安全的。就算没有失去生命,据我所知也有数百名骑士因加韦恩而无法再次站上竞技场。这就是左右国家命运的国家骑士团的骑士。” 罗尔夫看向竞技场。 在国旗倒下的施万国阵地,有数名骑士无力地躺在地上,审判部的人也慌张地忙来忙去。在接受治疗的骑士中,有的手脚完全换了方向,有的口吐白沫浑身痉挛。 尼娜因恐惧而感觉喉咙有些不舒服。 她看向西边的阵地,加韦恩正像野兽般咆哮着。 他那挥着满是血的大剑咆哮的模样,就像一只被解开了锁链的猛禽,挥动着不祥的翅膀。 第四章 “我要追上你了哦?就算你满眼泪花我也只会更开心而已。” “托,托费尔先生,拜托了,等等…” “等人有用的话,就不需要审判部的号角了啊。刚才虽然被你射中了,但这次你可要做好觉悟。” 托费尔露出坏笑。 然后朝拉着弓后退的尼娜飞奔过去。 一声悲鸣过后,夸张的大笑声在夏日的天空下炸开。 “住手,哈哈,肚子,啊,好痛苦——”托费尔压着难以呼吸的尼娜,从铠甲的缝隙里挠尼娜痒痒。 他圆盘般的眼睛闪着光,正准备脱掉尼娜的鞋挠她脚底时,利希特一脚踹上托费尔的头盔。 托费尔大叫着捂着脑袋转过身。 “你这家伙!正是开心的时候,你别碍事啊!你鞋子上全是泥巴脏死了啊!把我踹傻了怎么办!” “你已经够脏了,而且你也不会再变得比现在更傻了,所以没关系。我说过不能碰尼娜吧?你忘了吗?因为头盔很像鸡脑袋,所以你的记忆力也变得像鸡一样了吗?” “这种小鬼有什么好碰的!跟个洋葱头似的,我才不稀罕呢……好痛!真的很痛啊!” 利希特来回扭动着仍放在托费尔头盔上的脚。 “既然尼娜被抓到了就先休息一会吧。” 利希特刚说完,奥德就跑了回来,他无力地用双手撑着膝盖。 “在变傻之前会先变成秃子。”托费尔一脸痛苦地咂舌。 七月中旬的森林是浓郁的绿色。 他们正在团舍后庭的中型竞技场里进行〈抓鬼游戏〉。 但并不是单纯的玩,而是带有些许游戏性质的训练。利希特在后面追,尼娜一边逃跑一边用弓瞄准头盔上的命石,借此锻炼尼娜的弓术和脚力。 午后,太阳毫不留情地照射着大地。尽管西部属于干燥地区,但在无风的夏日里还是会很潮湿。大量的汗水被捂在盔甲里,从盔甲相连的地方冒出的热气看上去就像蒸汽一般。 从托费尔那解放的尼娜,正半流着泪整理弄乱的铠甲内衬。恶作剧妖精如果有人类般的大小,完全就是个凶汉。 “下次再这样我就用绳子把你捆起来扔到森林里去。”说完利希特就抱着尼娜的肩膀撑着她朝饮水处走去了。在有三个竞技场的后庭中央,是石造的凉亭和水井。 后庭有着与〈幻之林〉差不多覆盖面的常绿树,让这个旧城堡显得越发古朴幽静。 菊花、百合等随着季节的变化给庭院增添不同的色彩,树荫下有耷拉着脑袋的药草。柱子上刻着古色古香的装饰,和呈半月形的凉亭天花板相映成趣,小鸟在有盥洗处的水井边玩耍。后庭的这副景象十分雅致,仿佛这里有位公主正沉睡于荆棘深处。 但实际上,凉亭四周的格子围栏上挂满了有汗臭味的毛巾,圆桌上胡乱堆放着头盔,简直就像一桌头颅。长椅上坐着的并不是美丽优雅的大小姐,而是穿着盔甲的邋遢男人们。 在小竞技场进行一对一训练的中年组,把果汁浇在头上,一边说着好热好闷,一边用沾满泥巴的手伸进盔甲里挠痒。尼娜在旁边洗脸的时候,心想这里应该就是三苦中的〈肮脏〉。 靠着水井坐下之后,利希特把装了果汁的木杯递了过来。 “来,拿着吧。很冰很好喝哦。” “谢,谢谢,你。” 尼娜喘着气道谢。 从萨尔布尔城观战回来后,就将在树林里的跑圈训练改成了在后庭的〈抓鬼游戏〉。 不知是不是因为认真锻炼了一个月的成果,尼娜现在也能撑住一轮沙漏了。 但是强壮的团员们在基础体力上就和尼娜完全不同。最开始的两三轮尼娜还能一边逃跑一边射中命石,但次数越多她的动作就越迟钝,最后就会受到毫不留情的〈挠痒痒之刑〉。 ——感觉今天尤其辛苦,是因为没有起风吗?脑袋转不动,果汁也喝不进。 气喘吁吁的尼娜脸颊通红,双眼无神。革制铠甲和束在脑后的发尾都在滴汗。 利希特补充完水分后,就到竞技场去回收散在地上的箭。 他把捡起来的箭放进尼娜的箭筒里后说:“开始吧。” 突然,成大字睡在地上的托费尔哀嚎。 “不是吧!早上开始已经来了二十次了吧?这么热的天,再让我休息一下啊!盔甲下面全湿透了,好难受!我想洗个澡换身衣服啊!” “你明明住在像泔水场一样的房间里,哪来什么难受一说?距离正式比赛已经不到一个月了,再加上对手又是那个人。为了尼娜,至少要撑过前半场,必须要让她练出能撑下三轮沙漏的脚力。来吧。” 利希特说完朝尼娜伸出手,她感觉自己的喉咙像被堵住了一样。 虽然利希特的脸上是爽朗的笑容,但感觉有不容拒绝的气场,尼娜战战兢兢地伸出了手臂。 ——总感觉,最近的利希特先生…… 施万国和加尔姆国的裁定竞技会结束后,利希特的样子就有些奇怪。 表面上虽然还是一如往常,但一训练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说得好听点是非常热心,但感觉他莫名的有些焦急。 以前的利希特会优先尼娜的身体,在尼娜感到疲劳之前就会让她休息。还会亲手确认尼娜的脉搏和体温的变化,不是搬去树荫下就是给她擦汗,无微不至到让人惶恐。 奥德正在给中年组发水果,他担心地看着被利希特带起来的小小身体。 ——看完萨尔布尔城的裁定竞技会后,尼娜和里希特骑着寄放在城下马厩里的马回来了。 买了一大堆果汁和零食的利希特还是如往常那般开朗,直到在镇上留宿,进入各自的房间为止,他也仍然对尼娜关照有加,一下问她累不累一下问她饿不饿。 但他的笑脸只是挂在脸上而已,感觉注意力在别的地方。 尼娜回想起哥哥说的去年的事故。 虽然战斗竞技会禁止杀害对手,但不幸的事故还是时常发生。 亲眼看到害死自己伙伴的〈红色猛禽〉复赛,利希特无法保持冷静也是正常的。尼娜亲眼看到的加韦恩,是个体型巨大到让人怀疑他究竟是不是人类的粗暴的骑士。 尼娜现在回想起他的样子也还是会起鸡皮疙瘩。因为当时是坐在很远的地方,所以才能看到最后,如果是近距离的话,恐怕早就吓傻了。既然利希特非常清楚对方的实力,那会过度训练也是无可奈何。 尼娜迈着沉重的步伐向竞技场走去。 太阳照耀着万里无云的蓝天,尼娜有气无力地抬起头,发现有阴影落在了自己脸上。 原本在和中年组一对一的罗尔夫,像是要挡住尼娜的去路一样站在她面前。 “利希特,麻烦你做我下一回合的对手。” “我?” 利希特无奈地问着。 “我们团实力第一的骑士真是完全不会看气氛,你这也太唐突了吧?如你所见我们正忙着呢,待会再说行吗?” “不要紧,一轮沙漏以内就能结束。” “一轮?真夸张啊。” 利希特哼了一声。 “在西方地域杯连续三年获得第二名的〈独眼狼〉会这么说也正常,但实在是有些过了吧?确实我在破石数上完败于你,但我的失石数比你少。” 利里耶国骑士团中的攻防主心骨是罗尔夫,这是公认的事实。 但是利希特也有身为骑士的自尊,对方理所当然地表示能赢过自己,他不可能也同样理所当然地表示赞同。 利希特从凉亭拿来了盾。确认了头盔上的别扣后,从腰间拔出了大剑。 “对了,如果一轮内没有结束怎么办?作为惩罚你就到王都的娼馆去吧,团长也说你缺乏玩乐心理。如果被漂亮的姐姐们包围,你那张板着的脸也会有点笑容吧?” “没有可能性的假设毫无意义。比起玩乐,每日的训练更有助于进步。所以要去那种〈极度奢淫放荡之地〉的人是你,不过你那张脸已经堆满了笑容,甚至让人火大。所以你也没必要再继续放松。” “极度奢淫放荡之地……你的表现方法反而更让人觉得羞耻。不过你今天的态度和措辞比平常还要过分啊!” 利希特挥起大剑。 尼娜因为哥哥获得了意想不到的休息时间,这让她松了口气。托费尔也赶紧趁着他们比赛的空当睡到了地上,尼娜坐在他旁边看着哥哥和里希特的攻防。 这是模拟竞技赛以来第一次看他们对战。 那时利希特执拗地防着哥哥的猛攻,凭着坚固的守备给尼娜创造了射箭的机会。就算是罗尔夫,在面对极善防守的利希特时也无法轻松获胜。 “——!” 还没尽兴,攻防就结束了。 沙漏的第一轮还未结束,罗尔夫就用精彩的突刺分出了胜负。利希特的命石连着装饰布一起掉落破碎。 在凉亭里休息的中年组们也发出了“哦—不愧是你啊!”的欢呼声。因为击打的冲击力而坐在地上的利希特完全泄了气。 罗尔夫轻松地挥了下大剑。 “一轮都用不着啊。这下你就要去那个〈极度奢淫放荡之地〉了,就在那充分磨练你的口才吧。” “你还真是句句带刺啊。罗尔夫你今天怎么回事啊,真让人火大。再来一次!” 利希特跳了起来。 他重新戴上没了命石的头盔,站在罗尔夫面前。 但无论挑战了多少次,利希特的大剑都只是划着毫无意义的轨道。他故意接过本可以躲开的攻击,故意穷追自灭,一个接一个的向罗尔夫送出了自己的命石。 ——好奇怪。就算哥哥很强,但利希特先生和平常不太一样。 就连暂定入团还没多少时日的尼娜都能看出利希特的不自然。 五次、十次、十五次——竞技场的旁边堆满了用完的头盔。 “你才是老年组吧。”中年组们大声喊着。 利希特终于放弃了,他举起双手坐在地上表示投降。 他摘下头盔,金发上滴下汗水,不服地看着一脸平静的罗尔夫。 “是我输了。除了刚入团那段时间,这还是第一次浪费了一箱头盔。因为酒钱,团舍本就拮据,副团长回来了一定会很烦恼吧。不过你今天比以往还要不留情啊,不停地从难防的角度刺过来。” “我不知道和以前比怎么样。但是团长也说过剑是骑士心灵的镜子,既然你觉得〈我比以往还不留情〉,那就说明我对你有〈这么做的想法〉。” “诶?等等,什么叫〈这么做的想法〉?你难道在生我的气吗?” 利希特吃惊地大声说。 他歪着脑袋,然后像是有了头绪般皱起眉。 “果然是因为那个吗?但我先说清楚,先离开萨尔布尔城的人是你哦?一出厩舍你就骑着马跑了。不过回来的路上我也一直很绅士,所以你不用担心。要说还有什么会让你不爽的——” “到骑马兜风的时间了。” 罗尔夫转过身。 利希特哑口无言地看着朝宅邸走去的背影。 “话还没说完啊……”他挠挠脑袋站了起来,转向了尼娜。 “对不起啊?让你等这么久,还让你看到我没出息的样子。这么热的天,观战也很累吧。既然拖长了,你去凉亭里休息更好——” 利希特恍然大悟地看着尼娜。 尼娜满脸苍白,双唇干燥,黑发上满是泥土,手和腿上也净是淤青,这让人心痛的模样,怎么看都不能再继续训练下去了。 “……是这么回事啊……” 利希特单手扶额。 看利希特耷拉着肩膀的样子,托费尔和奥德一脸莫名其妙地对视。 尼娜跑去凉亭拿来了擦汗的毛巾和放在井底里冰好的果汁回来了。 “那个…这些给你。” 利希特慢慢抬起头。 尼娜惊慌失措地寻找着接下来该说的话。 她并不清楚去年的事件以及骑士团的情况,所以觉得自己不应该随便插嘴。 “最,最近的利希特先生,看上去有些疲劳。虽然训练也很重要,但我觉得休息也是必须的。我知道自己很冒昧,但一直勉强自己的话,利希特先生受伤——” “尼娜真美呢。” “的话就糟了……诶?真,真美?” 尼娜突然大声喊着。 她感到非常不可思议,从上到下地打量自己。原本扎好的头发现在乱成一窝,呼吸也不顺畅,浑身都是泥土和汗水,还散发着异臭。这将三苦中的〈苛刻〉和〈肮脏〉表现得淋漓尽致的模样,再怎么都不会和美丽联想到一起。尼娜觉得利希特应该是因为太累而导致意识模糊了。 “没事吗?还是叫医生来比较好吧。”看着四处张望的尼娜利希特轻轻笑了笑。 “对不起。我感觉自己不行了,尼娜实在是太美了,好痛苦。” “那,那个,利希特先生?” 利希特抬头看着天空。 像西方的大海般蔚蓝的天空让利希特眯起了眼,然后他像是释怀了一样叹了口气。 他接过尼娜递过来的果汁和毛巾,一口气喝光后快速擦了把脸。 尼娜正抬着头担心地看着利希特。他抓住尼娜的腰,像扛行李一样把尼娜架在了肩膀上。 “啊!?” “今天到此结束!放假了!转换心情出去玩吧!” 利希特用明朗的声音大声说。呆住的团员们目送着他们离开了竞技场。 ◇◇◇ 在铺着全白桌布的圆桌上。 桌上摆着的德式蛋糕上是宝石一般闪耀的当季水果。其他还有浇了覆盆子果酱的芝士蛋糕、在旁边配了奶油的厚切年轮蛋糕、添加了许多葡萄干的德式史多伦、还有核桃饼干和苹果汁——以及正双手撑着下巴,心情愉悦且笑嘻嘻的利希特。 坐在对面的尼娜原本个头就小,现在感觉变得更小了。 不仅是因为现在所处的场所和情况,还因为尼娜现在正穿着小镇姑娘才会穿的高级服装,实在是太过柔软,让尼娜感觉脚边凉飕飕的无法冷静。 “那个,果然这个衣服不适合我,太奇怪了。还是回店子里,退,退货——” “不奇怪!古着店的老板娘也说你眼睛很大手脚纤细,是个很可爱的姑娘。虽然误解了你的年龄,但为了让你做宣传员,不是还大闹了一番吗?……真不得了啊,我明明是想给你道歉,但感觉反而是我赚到了。” “但,但是,我只在村里过节时穿过祖母的旧裙子,这么漂亮的还是第一次,而且钱也是利希特先生出的。让,让我出吧。” “那不行。我说了这是为勉强了你而道歉吧?真的对不起,因为我太着急了,所以训练的时候也只考虑了自己的情况,我有在反省。但是罗尔夫只是看起来冷淡呢,之所以在萨尔布尔城见到他,怎么想也只能是因为担心你所以跟过去了。” “诶?兄长怎么了?” “啊,没什么。……嗯,我要是说些多余的话,罗尔夫的剑肯定会毫不留情地刺过来。那……就这样想吧,这件蓝色的裙子是用来变装的,只穿着连环甲的话太显眼了,所以这是为了隐瞒真实身份的必要经费,这样行了吧?” 利希特露出了如同刚烤好的黄油般甜蜜的微笑,盯着尼娜。 尼娜咬紧嘴唇,想找个洞钻进去。 下午的训练取消后,利希特带着尼娜来到了王都佩尔雷。 尼娜加入国家骑士团已经过了一个半月,这还是第一次来到王都。他们离开团舍从农村绕了一大圈后,踏进了南边的城门。这个小镇美得宛如文雅的贵妇人。 在小镇中央以蓝天为冠的,就是被称作〈银花之城〉的壮丽王城。 好似蜡烛一般包围着中间宅邸的高塔上飘扬着以深蓝为底,有白色花纹的利里耶国旗,周围贵族们的宅邸则像围绕着银花飞舞的蝴蝶。呈放射状散开的街道铺着灰色的石板,上面立着红砖建筑和绿色的树木。这鲜艳的配色以湛蓝的天空为背景,自成一副完美的风景画。 利希特把马和弓寄放到了城门附近的厩舍里,牵起正呆望着周围的尼娜。 “要先买衣服呢。”说完就朝着小路走去。 尼娜和里希特都只脱了盔甲拿着钱袋就离开了团舍,身上还穿着连环甲。 利希特进入古着店后,丝毫不给尼娜困惑的时间,立刻拿了一条深蓝色的裙子。昂贵的衣服一般会委托成衣店定制,但古着店会买来旧衣服,进行修补后直接贩卖。 和老板娘说过之后,利希特就推着尼娜进店里试衣服。 只要穿上就会让胸口变大的七分裙上装饰着精细的蕾丝,看上去十分清纯,非常适合尼娜清秀干净的气质。再用缎带和发圈扎起她到肩膀的黑发,看上去就像个住在王都的富裕人家的姑娘。 利希特趁着尼娜在镜子前红着脸发呆的时候,赶紧选好了自己的衣服付了钱。他穿着符合王都民风的男士布里奥长筒裙,戴着一顶毡帽。利希特无视一直摇头拒绝的尼娜,牵着她的手来到了利希特之前说的自己一个月会来两次的咖啡馆。 尼娜对现状感到迷茫。 她两个月前还在远离王都的南方小村庄茨韦尔夫,一边挨着卡米拉的骂一边准备约尔克伯爵杯。 结果被人视作无用的弓术得到了认可,被邀请进了国家骑士团。还意外的与哥哥相遇,射掉了命石暂定入团。然后现在正在王都和男人一起喝茶。 ——而且我觉得利希特先生应该没有注意到…… 喜笑颜开的利希特说着我开动了就赶紧把手伸向了眼前的点心,但尼娜却因为从进店起就感到的目光而浑身不自在。 房梁外露的天花板很低,上面挂着的吊灯照着圆桌。小小的店内,全是享受下午茶的女性顾客。 拿着装满点心的大盘子在柜台前排队的姑娘们,以及围在靠里面的圆桌旁的妇人们,都在看着窗边的尼娜——看着利希特。 “是哪里的骑士啊?”“真帅气呢。”时不时传来类似的讨论声。不过会看入迷也是正常。 尼娜悄悄地抬头看着眼前的利希特。 他长相端正甜美,表情也很丰富,让人不禁满心期待他接下来会露出怎样的表情。笑起来时露出的卧蚕,越发突显那双新绿色的眼睛,像是有什么不可思议的魔力一般,让人挪不开眼。 他那头不听使唤的金发随意生长到耳边,平常像一只活泼的猫,但在竞技场上拿着盾的背影却非常可靠,很有安全感。 “呀啊!?” 尼娜的肩膀吓得一抖。 利希特探出上半身,把手放在尼娜的额头上,吃惊地眨眨眼。 “对不起,看你脸很红,我还以为你是发烧了。桌上的食物也完全没动,是有不喜欢的吗?” 尼娜赶紧摇摇头。 不知为何她无法直视正担心地看着自己的利希特,为了不被他察觉,尼娜赶紧拿起核桃饼干。 “没,没事,只是喝了口茶就放松下来了。利希特先生很喜欢甜食吧?你不要客气,随便吃。” “那就行。”利希特安心地呼出一口气。 他嘴里塞着水果挞,又吃了一大口加了葡萄干的史多伦,然后把切成两半的芝士蛋糕同时放进了嘴里。注意到尼娜正一脸佩服地看着自己,利希特不好意思地笑了。 “……可能没什么说服力,但我最喜欢的并不是点心哦?虽然也不讨厌,但我只是在能吃的时候尽量把肚子填满而已,因为我小时候总是饿肚子。” “饿,饿肚子?” “嗯嗯。我是在西雷西亚国的贫民窟里长大的,母亲在酒馆工作,父亲是利里耶国的……稍微有点身份的人,所以我就算是私生子?我母亲原本是宫女,但她侍奉的嫡配总是欺负她,所以就出国了。因为没有可以依靠的人,所以为了生活就在酒馆里工作。不过,这种事情还挺多的。” 尼娜感觉核桃饼干像是堵在了自己的喉咙里。 她是在茨韦尔夫村里由平凡的父母养大的,所以并不清楚私生子是否常见。而且她很疑惑,这种骑士团团员的个人情报,可以随便说出来吗? 尼娜小心地环顾店内。 但利希特完全不在意,他把如北方的雪一般厚的奶油加在厚切年轮蛋糕上,一口气吃了下去。 “那个酒馆的老板是个贪婪又惹人烦的老头,把人从早使唤到晚,也只给一盘浅浅的汤。所以我的梦想就是成为骑士,在战斗竞技会中取得名次获得奖金,把自己喂得饱饱的,然后让辛苦的母亲轻松点。但是母亲在我十岁前就生病去世了,所以最后也没能实现这个梦想。” 利希特感慨地苦笑。 “后来我就被父亲带走了,和同父异母的哥哥姐姐一起生活。他们也是群既傲慢又惹人嫌的家伙,只有一个人是真的把我当作家人的。我在那个家里一直被欺负被无视,不过这也算是常见的套路吧?……但最让我讨厌的,就是被他们换了名字。” “换了名字?” 尼娜一脸不解,利希特点了点头继续说。 “〈利希特〉是我母亲给我取的,对我来说是真正的名字。但那个〈有身份的家〉觉得用在酒馆工作的女人取的名字很丢人,父亲就给我取了〈兰特弗里德〉这个名字。我拼命反抗,因为这不就等于消除了母亲的存在吗?感觉连同我和母亲生活过的所有一切都被抹去了。因为母亲留给我的,就只有我本人和这个名字了。” “利希特先生……” “嗯,所以你用这个名字叫我,我非常开心。然后,我十五岁的时候离开家加入了镇上的骑士团,把名字改回了〈利希特〉。在西方地域杯之类的官方竞技会上,不是会公开登录名和破石数吗?” “啊,嗯嗯,是呢。” “我想着只要像〈独眼狼罗尔夫〉一样,把〈利希特〉这个名字传遍全国的话,就没有任何人能否定我了。虽然我想贯彻自己擅长的守备来给骑士团做贡献,但毕竟骑士的名誉是破石数,所以我要把那家伙——” 利希特突然闭上了嘴。 不自然的沉默。 像雪一样装饰在年轮蛋糕上面的奶油,因为融化落在了盘子里。 “那个……”尼娜担心地开口。 利希特摇了摇头。 “……对不起,突然感觉自己太没用了。明明是想让尼娜开心才把你带来的,结果说了些沉重的事,让你感到困扰了吗?” “怎么会,只是不知道这种私人的事告诉我好吗?” 尼娜缩着脖子。 利希特稍微想了想。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之前我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这些,但和尼娜在一起时我就变得特别能说。训练的时候我也说过,可能就是因为尼娜太美了吧。” “没,没有。” “感觉你天真无邪非常清澈,就像我长大的西雷西亚国的大海一样——啊,你见过吗?西雷西亚国在火之岛的西边,站在海角上的话就感觉整个世界都是海。透亮的蓝色沐浴在阳光下的时候,就会像水晶翻滚时反射出的光那样特别耀眼。……奇怪?尼娜你的脸果然很红呢,脸也是耳朵也是,红得像覆盆子一样。” 在咖啡馆享受完点心的利希特和尼娜,一起走向大路准备回家。 从南边的城门通往中央广场的路上有许多旅馆和餐馆的看板,还有用拉货车卖东西的商人。虽然距离夏日的黄昏还有一段时间,但大圣堂的钟声已经提前响了起来,周围因为赶着回家的人而分外热闹。 “走散了就糟了。”利希特说完就牵起了尼娜的手,一边到看中的路边摊上买吃的一边哼着歌走在石板路上。 应该是因为频繁拜访此地的原因,利希特有好几家经常光顾的店铺。有好多店老板看到利希特身边的尼娜后,朝他们搭话。 “妹妹真可爱呢。”路边摊的女老板这么说着递上来一个烤杏仁;“是你的私生子吗?”拿着铁剪刀的卖花姑娘问。 “哥哥还不错呢,父亲的话就算了。”利希特开心地蒙混过去。 利希特开朗无虑到让人难以想象他度过了艰难的童年,看到他直爽回应着大家的样子,尼娜觉得他刚才对自己说的那些话也是没有什么特别含义的。 尼娜刚才因为利希特那些〈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你很美〉等表达着好感的话语而动摇了。 但是仔细想想,利希特经常说些连哥哥都会皱眉的玩笑话。尼娜经常被人以外表年龄来对待,利希特估计也是一样。对他来说,尼娜应该就是一个被拜托出来跑腿,结果迷失在人群中的小孩。 ——没错,我这误会还真是滑稽…… 尼娜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 利希特在旁边戳了戳一个有些胖的商人的肚子,然后恶作剧般地对尼娜笑了起来。 “这次又说你是我亲戚家的孩子,大家真不会看气氛呢。这种时候一般都会把我们误会成恋人吧?” “恋——……” 尼娜的胸口里仿佛有只活蹦乱跳的兔子。 她瞪圆了眼睛抬头看向利希特,他正在朝酒馆里拉客的人挥手。是玩笑——这也一定是他无聊玩笑中的一种。 尼娜红着脸低着头,稍稍湿润的海蓝色眼睛被利希特牵着的手吸引过去。 ——冷醒想想这个情况很奇怪吧? 尼娜与〈那种事〉毫无缘分。她经常被人当作孩童对待,甚至当尼娜去参加只有少女才参加的节日时,村民们都一脸诧异地看着她。 尼娜自己也习惯了这些反应,不知不觉中她也将自己算在了〈那种事〉之外。所以尼娜对〈那种事〉的了解,就仅限于在卡米拉他们谈论村里的青年时听来的些边角料。按照尼娜的认知,牵手的就只有亲子或是恋人。 ——难道是在王都佩尔雷,有适龄男女为了防止迷路而牵手的习俗吗? 尼娜半认真地思考着这种可能性时,就已经走到了城门附近的厩舍。利希特把马牵来,在马鞍的旁边挂上尼娜的衣服和装了食物的袋子。 利希特跨上马后朝尼娜伸出手臂。 尼娜稍带犹豫地抓住了他的手,那是骑士特有的粗糙的手。但这次利希特没有把她放到身后,而是把她拉到了自己身前。 “诶?前,前面吗?” “因为你这身衣服没法跨着坐吧?如果让你就这么坐在后面,回去的路上肯定会有许多色眯眯的人排着队跟在后面的。” 利希特像是抱着横坐的尼娜一样抓住了缰绳。 意想不到的展开让尼娜倍感无措,虽然一起乘马并不是第一次,但还从没坐在前面过。 离开南门后,利希特朝着山间前进。 尼娜为了尽量不碰到利希特,使劲撑着肩膀挺直身板,但这一切在摇晃的马背上都没有意义。她的动作瞬间就垮掉,最后还是利希特慌张地拉住了她。 “很危险啊。”利希特使劲抱着她,把她的脸贴在自己胸口。尼娜感觉自己快要失去意识了。 她并不是讨厌,但因为不习惯而导致身心都反应不过来。尼娜的心脏像急槌打鼓似的怦怦直跳,双手颤抖,脸烫得像发烧。 尼娜为了逃避现实闭上了眼睛,告诉自己总之先撑到团舍。但利希特突然嘀咕。 “我本想悄悄绕路的,但他们真是不解风情啊。这种扰人恋爱的家伙都会遭报应吧。” “诶?” “离开王都后就有一群骑马的人跟着我们,我瞟了一眼发现都是穿着外套的人。估计就是〈那群山贼〉,但很遗憾,他们盯上我们了。” 尼娜吃惊地抬头看向利希特。 他仍然用锐利的视线盯着前方,继续小声说。 “和泽梅尔团长想的一样,团员本人也被盯上了,但他们不可能是正好在王都的近郊碰巧遇到我们。恐怕犯人里面有能获得骑士团情报的人。” “那个,要怎么获得骑士团的情报?” “既然是冲着国家骑士团来的,那对我的脸肯定是很熟悉。尼娜先不谈,因为你是刚来的。虽然在竞技会上都戴着头盔看不出来,但骑士团也会参加王城的活动,保密义务也并不完善。所以很可能就是在那种时候泄露了情报。” ——那传闻与加尔姆国有关系的〈那群山贼〉,一直埋伏在王都周边吗?还是说利里耶国在协助加尔姆国呢? 利希特对陷入思考的尼娜轻轻笑了笑。 “副团长他们正为邀请新团员在各地奔走,也在调查〈那群山贼〉。我们回去之后就立刻报告,现在就先别想了。虽然不知道他们打得是什么算盘,但对尼娜来说很危险。我待会先冲上去,你就趁机躲起来,知道了吗?” “但,但是不能让利希特先生一个人。” “虽然你担心我的声音也很让我心动,但接下来的不是竞技会而是战斗。以防万一你把弓拿着,但你还是尽量躲着别动。” “好……好,好的。” 确认了尼娜的回答后,利希特沿街道南下。 路过团舍所在的〈幻之林〉时他也没有停下,而是进入了位于山顶的树林。 紧跟在他们身后的马蹄声在尼娜耳边轰鸣,山毛榉树林的枝叶稍稍遮住了头顶的夕阳,周围已经有些昏暗。利希特害怕迷路,突然停下了马,在原地等着身后加速而来的人群。 他放下尼娜后调转马头,朝着因吃惊而正在扯缰绳的那群人冲了过去。 大概有二十个人,有两个袭击者已经拔出了剑,白刃反射着夕阳的光辉。他们瞬间跳下马后,其他的几个也跟着纷纷拔出了剑。 尼娜躲在草丛里面,听着激烈的打斗声,抱紧了弓和箭筒。 她知道利希特很强,就算〈最多只能同时攻击十个人〉,那说的也是在国家骑士团内部。自从尼娜在茨韦尔夫村看过他战斗,她就觉得利希特不可能输给山贼。但对方人多势众,利希特现在没有盔甲也没有盾。 尼娜正不安地听着金属碰撞声,突然传来了震动地面的低沉声音。她透过草丛往外看,发现利希特和袭击者后面又出现了新的骑兵。 ——还,还有山贼吗? 尼娜瞬间满脸苍白。 但是正在交战的利希特没有注意到身后的人,心生动摇的尼娜的视线被手中怀抱的弓箭吸引了去。虽然利希特让她躲着,但他遇到了危险,尼娜没法袖手旁观。 她斜背起箭筒,蹲在地上握住弓,抽出了一支箭,瞄准了酒樽形的头盔。 “——!” 其中一个袭击者落马。 紧接着又是一阵风声呼啸,头盔飞出去的袭击者放开了缰绳摔下马去。 弓弦弹开,又一个人应弦而倒。 袭击者们四处张望。 这里的野蔷薇非常茂盛,足够藏住娇小的尼娜。但摊在地上的裙摆露出了鲜艳的蓝色,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啊,在那里!”有个袭击者大喊着朝草丛飞奔,尼娜慌张地想要逃跑,但脚却被野蔷薇的蔓给绊住了。 “尼娜!” 利希特踹了一下马肚子。 尼娜听到了拨开草丛的声音,感受到了逐渐靠近的气息。摔在地上的尼娜回过头,看到马上就要挥下剑的袭击者——并不是。 ——诶? 冲过来的骑兵的外套仿佛华丽的蝴蝶在飞舞。 伴着金属的碰撞声,本要朝尼娜砍过来的袭击者单膝跪在地上,头盔掉下来后露出了吃惊的表情。尼娜有些意外地抬头,心想山贼竟然长着如此美丽的脸。 尼娜刚才看到的骑兵为了帮助利希特停在了他身后,救了尼娜的骑兵也重新加入了混战。 刀剑交错,袭击者们不断后退。他们意识到自己变成了弱势,赶紧吹响了撤退的口哨。他们帮伙伴跨上马背,像潮水一般急忙退去了。 “副团长,请在保证安全的情况下追他们。” 下指示的是一个声音甜美的女性。 帮助利希特的骑兵们应声后就调转了马头。 拯救尼娜于危机的骑兵收起剑,轻盈地跳下了马,摘下外套上的兜帽后,浓厚的金发倾泻而下。 “啊——……” ——好美,非常,美。 那粉面朱唇娇艳欲滴,宛如黄昏精灵般的秀丽容颜上,有一对刚毅的深绿色眼睛在闪烁着。即使穿着宽松的外套,也能看出她有着婀娜曼妙的身姿。这位美女走近尼娜。 “竟然把剑对着这么小的女孩,真是不可理喻。已经没事了哦,受伤了吗?有哪里痛吗?” 尼娜看着伸到自己面前的手。 ——这个戒指,难道是? 她的力气比尼娜想的还要大。尼娜刚被她拉起来,利希特就跳下马飞奔过来。 “尼娜!没事吗!?” “没事?啊啊,太好了,对不起,你真的没受伤——” 利希特皱着脸抓着尼娜的肩膀。 突然,那位女性抓着利希特的金发,拽过他的脸扇了他一巴掌。 “你竟然让普通人战斗,到底在想什么啊,利希特!连小孩都搭讪,你真是个人渣!如果害她受伤了,你打算怎么给她父母交代?” 利希特捂着自己的脸眨巴眨巴眼睛。 他看向吃惊的尼娜,没出息地大喊。 “啊—这是误会啊,比阿特丽斯。而且你不要说的像是我总在带姑娘回去一样,传出去多不好听啊。她是尼娜,之前不是写信告诉过你有个女孩暂定入团了吗?” “比阿特丽斯……” 尼娜小声重复着这个名字。 前不久,尼娜刚知道那个被称作〈金色百合〉的美丽王女就叫比阿特丽斯,与加尔姆国举行裁定竞技会的原因也和比阿特丽斯王女有关,还听说在国家骑士团里除自己以外还有个女性,正因为招募团员而四处奔走。 ——难道说那个女性团员就是〈金色百合〉比阿特丽斯王女,就是这个人? 比阿特丽斯双手叉腰,毫不客气地看着尼娜。 “这个孩子就是之前你说的从村里请来的,那个罗尔夫的妹妹?” 她瞪着深绿色的眼睛,不可置信地摇摇头。 “这毫无罗尔夫的样子啊!我还以为是个目中无人的高个美少女,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不可靠的小女孩!啊啊,但接下来才是成长期吧?现在才十岁吧?” “十七岁哦。”利希特回答。 “和我们只差了五岁吗?”比阿特丽斯更吃惊了。 尼娜满脸通红地看着地面。 虽然经常被人说和哥哥不像,但这么夸张的反应还是头一回。眼前这位初次见面的美丽女性以为尼娜是个高个美少女,尼娜感觉自己像是辜负了她的期待一样,抱歉地缩起肩膀。 比阿特丽斯观察着这模样的尼娜,叹了口气。 她拨开富有光泽的金色卷发。 “怎么办?明明正好是能进场的人数,但没想到会是这么个孩子。” “诶?你们还是没找到……” “拼命找了三个月都颗粒无收,在地方竞技会出名的青年子爵也是,运营骑士团的伯爵也是,都拒绝了。……〈那群山贼〉的事传得挺广的,说是加入国家骑士团的话家人会被杀光,故乡会被烧毁。如果他们的目的是阻碍我们达到规定人数,那很遗憾他们取得了完美的成效。” 比阿特丽斯不甘心地说。 “但就算没有山贼的事,愿意加入现在的国家骑士团的也就只有〈蠢货〉和〈不要命的〉。两次都败给了加尔姆国,出现了许多伤者,第三次竞技会上甚至还出现了死者。人们都说利里耶国的金色百合用傲慢的美貌吸引了猛禽的注意,害得悲哀的骑士们走上了危险的吊桥。……虽然我也没法否定。” “那难道要把比阿特丽斯送去猛禽的居所吗?他们压根就不知道团员们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在战斗的。不过是一群在观众席参观的家伙,一个命石也没击碎过,还那么了不起的——” “利希特……” “嗜虐成性的加韦恩在竞技会上笑着碾碎骑士们的手足,还把寝宫的侍女打成半死。做那种家伙的妃子不就等于是个活祭品吗?我们才不会让宝贵的比阿特丽斯去做猛禽的饵料,也不想玷污那些为了利里耶国在竞技场上奉献觉悟的历代骑士们,不想玷污十字石上的名字,不对,是不会玷污。” 利希特的声音里充满了决心。 “对了。”像是终于注意到尼娜一样,利希特看向她。 尼娜一副被人遗弃的表情,利希特朝她笑了笑。他把手搭在尼娜单薄的肩膀上,弯下高大的身体直视着她。 “对不起,忘记介绍了。这是比阿特丽斯,虽然看不出来,但是个很吵的大嗓门。她被称为利里耶国的金色百合——好痛!” 比阿特丽斯朝利希特的脑袋打了一拳。 “你说谁是吵人的大嗓门!而且看上去不像王女也无所谓,看上去像国家骑士团的团员我会更开心。我从开春就在全国各地寻找新团员,刚刚才和副团长一起回来。虽然是偶遇,但能救下你们真是太好了。” 利希特用仇恨的眼神看着比阿特丽斯,她一把提溜起利希特的鼻子,然后直接回过头对尼娜微笑。 “请多关照哦。” 尼娜在一旁呆呆地看着他们毫无隔阂的交流,慌张地低下头。然后吃惊地“诶”了一声。 因为周围都很昏暗,还被骚动吸引了注意力,一直没能注意到。 ——裙,裙子…… 应该是尼娜摔跤时被枝叶勾到了,裙子上的蕾丝装饰全都被撕烂了,还破了几个洞,裙摆也裂开了,还满是泥巴,看上去很是凄惨。 尼娜没有抬起头,一副茫然若失的样子。 在等副团长回来的时候,大家回收了留在树林里的头盔和盾。尼娜听到远处传来了比阿特丽斯正在拿邀请团员时发生的事发牢骚打趣。 第五章 “——!” 随着咚的一声,尼娜感到头部一阵冲击。 头盔从被吹飞的尼娜头上掉落。因为尼娜事先为了缓解击打造成的疼痛,所以把别扣别的非常紧,结果就断掉了。 ——又,又被打了。 破碎的命石反射着夏日的阳光掉落。 尼娜仰面倒在地上,托费尔一脸得意地把剑尖直指她的喉咙。托费尔嘴角的笑意,让尼娜回想起在茨韦尔夫村的生活。 无能的自己每次都被卡米拉按在地上,尼娜每次都会看到,在俯视着嘲笑自己的卡米拉身后,那广阔无垠的美丽蓝天。 “怎么了,小家伙?最近状态不佳啊?不仅射不掉几个命石,对我的恶作剧也没什么反应。在模拟竞技的时候解决了你那个无聊得要死的哥哥只是偶然吗?废物可是会变成盘中餐的哦。” 托费尔用剑尖戳了戳尼娜的脸颊。 这里是后庭的大竞技场,担任审判角色的副团长吹响了号角,团长梅泽尔宣布了尼娜的失败后,刚才还在和奥德交战的利希特跑了过来。 “尼娜,没事吧!有哪里痛吗?啊啊,真是的,托费尔的剑术就和他本人一样非常随便还毫无规律!” “没规律的人是你吧!” 利希特无视托费尔的抗议,用盾把他推飞后拉起了尼娜。确认她没受伤后才放心地呼出一口气。 利希特戴着头盔的脑袋和穿着护臂的手臂都在流汗,尼娜喘着气向他道歉。 “对,对不起。我,又失败了。利希特先生,明明一直帮我防着两个对手。” “尼娜没错哦,让托费尔逃掉了是我的责任。还有,你把肩上的盔甲摘掉吧,腰上的也脱掉一些。正式比赛的时候还会穿外罩,得让自己能活动的轻松点。” 利希特蹲在尼娜面前。 他摆弄着穿着新盔甲的尼娜,在能活动的几个地方拆了装装了拆,时而抱着手臂露出思考的表情。 竞技会的盔甲有用硬化银的薄板沿着关节连接上下身,但有的时候为了方便活动也会拆掉。减少身上的盔甲就能增加机动,但由于会降低安全性,所以一般都是亲自决定脱掉哪些部分。 利希特一脸认真,但尼娜却无地自容地低着头。 现在是七月下旬,距离与加尔姆国的裁定竞技会还有半个月。在尼娜的盔甲完成后,所有团员一起举行了模拟竞技赛,到今天已经持续了一周。 然后现在也是尼娜暂定入团后第一次感到状态不佳。 尼娜也不知为何,就算利希特用盾完美地拦住了对手,自己的弓却犹豫不决。结果由于射出去的箭不稳,每次不是从空中划过,就是被头盔弹开,竞技场的地上净是她的箭。在尼娜因为和利希特配合不好而磨蹭的时候,自己就被对手的骑士抓住了。 利希特认为那是盔甲的问题,所以就不断地帮尼娜改进。虽然硬化银比铁要轻,但对没什么劲的尼娜来说的确是负担,利希特的推测并没有错。 “我说,比起盔甲应该是因为天气太热了吧。她浑身是汗,呼吸也不顺畅,脸色还不好。再加上连续弄了几天的模拟竞技,一定是夏日倦怠症!” 王女比阿特丽斯并没有感觉到盔甲的重量,迈着轻快的步伐走了过来。 比阿特丽斯看着尼娜那刚到自己胸部的脸,问她: “没事吗?” 她亮丽的金发上传来了好闻的花香。 冷静的表情和优美的香味,让人难以想象她正在训练。尼娜不禁看呆了,但下一秒又开始觉得自己很没出息。尼娜觉得自己没能回应大家的期待,给大家添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最近本就觉得胃里难受,现在越发痛苦了。尼娜把手放在胸口,小声地说: “对不起,我下次会更努力的。” 比阿特丽斯像是安慰小孩一般微笑。 “不能勉强哦。尼娜因为个子矮,所以更容易感受到地面的热气。手脚也是细得像要断掉似的,还没什么力气,围着团舍的树林跑圈最多也只能称一轮沙漏吧?” “对,对不起。” “不用道歉,我只是担心你哦。毕竟你长得又小又可爱,所以必须要认识到这一点,好好应对才行。你的身体能力和那些穿着盔甲洗澡,喝了就睡,第二天还一脸平静参加竞技会的几个人从根本上就是不同的。” 托费尔把双手抱在脑后,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那也做过这些事的王女殿下,就是〈肮脏〉的我们的伙伴——唔噗!” 比阿特丽斯用剑柄捅了托费尔的肚子。 “还要加上〈苛刻〉和〈危险〉。” 托费尔呻吟着,奥德则在一旁冷眼看着他。 利希特应该是还记着自己之前让尼娜勉强过,所以他去帮忙捡来箭,然后向泽梅尔请假。 他抱着尼娜的肩膀正要带她到凉亭去的时候,突然猛地向旁边转了个头。比阿特丽斯一把拽住了利希特头盔上的装饰布,然后皱着眉头瞪他。 “你还真是容不得一点疏忽大意啊,说了禁止〈这样〉吧!” “我又没有……好痛。” “我不在的时候你好像放肆得很,现在可不能再纵容你了。接下来给我当对手,刚才看你和副团长一对一的时候,没之前那么有默契了,在竞技会之前就让我来好好锻炼你。” 利希特下巴那的别扣快要被扯断了,他只好投降。 “我知道了啊。” 比阿特丽斯朝尼娜微笑。 “好好休息哦。”说完就拖着利希特走了。 尼娜在井边打了水后坐在了凉亭的阴影处。 模拟竞技是五对五的形式,泽梅尔和副团长不断更换出场的骑士,尝试着各种组合和默契程度。 副团长克里斯托弗是个长相随和的男性,他原本是司祭,所以有很高的素养。团舍的各种手续和会计工作,以及与王城的交涉都是由他负责。虽然身为骑士的水平很普通,但能很好地理解团长的意思,所以也会负责现场的指挥。 尼娜抱着腿望着大家的比赛,然后逐渐看向了利希特和比阿特丽斯。 虽然尼娜没有自觉,但其实她的眼睛能看到很远。不仅没有看漏一个动作,就连他们在跳跃时露出的每一个表情,甚至视线的移动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比阿特丽斯在利希特的援助下击碎了托费尔的命石后笑着拍了拍利希特的背,他虽然痛苦地皱起了脸,但眼神却很温柔。 好看的二人站在一起,就仿佛一幅画。虽然尼娜对这种事的知识尚浅,但她听说过恋人的气质会很相像。利希特和比阿特丽斯都是金发,年龄也一样,虽然眼睛颜色的深浅不同,但都是绿色。 尼娜没有直接确认过,但每当看到他们和睦相处的样子,总是会不禁这么想。 ——他们应该是恋人吧,真是那样的话实在是般配。利希特先生自不必说,王女殿下简直就是如梦一般完美的人。 尼娜心生憧憬,叹了口气。 比阿特丽斯有着符合〈金色百合〉这一称呼的美貌,也有充满女性魅力的身材。她那张无论穿什么礼服都能完美匹配的芳容,在穿上硬化银的盔甲后就宛如女战神一般,而她挥舞大剑时就像在扇羽毛扇一样。 她飒爽的剑术即使在男性骑士团中也毫不逊色,那些在烈日下挥洒着汗水努力训练的团员们,就像女战神忠实的随从。 ——不过,现在想来还真厉害啊,利里耶国的王女殿下竟然亲自成为了国家骑士团团员。 虽然国家骑士团的基本义务是保密,但根据身份和国家不同,在保密程度上会有差别。 大部分庶民会因为担心家人的安全而隐瞒自己的事,但有的国家的王族为了展示威严会特意公开身份。尼娜也听说在南方的一些国家,还有国王亲自担任团长的国家骑士团。所以在知道加尔姆国的〈红色猛禽〉是王子的时候,尼娜虽然觉得外号很可怕,但对这件事本身并不震惊。 据尼娜所知,还没有听说过有王女成为了国家骑士团团员。虽然战斗竞技会上没有性别限制,但在身材和力量上总会有差距。连每十个村民里就会有一个能被骑士团邀请的茨韦尔夫村,也有一大半都是男性。 而受到纳尔巴赫村骑士团邀请的卡米拉,是尼娜身边最优秀的女性。尽管尼娜总是被她骂被她嘲笑,但身为同龄人,尼娜还是很尊敬她。 但是比阿特丽斯身为骑士,远在卡米拉之上。不仅是外表和身份,不论从哪个方面来说她都是完美的,离得太近会觉得她太过耀眼而感到害怕。尼娜有时会因为和她比较后痛感自己的不足而变得畏首畏尾。 尼娜继续呆呆地看着大家比赛。 当她因看到靠在一起欢笑的利希特和比阿特丽斯而不禁露出微笑时,一个阴影突然进入了她的视野。 “兄,兄长。” 尼娜赶紧站起来猛地低头,脑后的马尾辫甚至都弹了起来。 罗尔夫应该是中场休息,他把剑和盾靠在格子栏杆上站在凉亭里。摘掉头盔后,富有光泽的黑发顺势淌下,露出了野兽刻在他半张脸上的伤痕。 那伤口无论看多少次都让人心痛。罗尔夫注意到了妹妹的视线,转过脸拿起了擦汗的毛巾。 凉亭里鸦雀无声,导致罗尔夫的气喘吁吁声和团员们的声音就像被放大了似的。 尼娜的视线从水井转移到搁在井边的木杯上,正在思考该怎么办的时候,罗尔夫快速地把装了果汁的壶从水井里拉了上来。 尼娜面带悲伤地看着哥哥手拿木杯从旁边走过。 ——我为什么…… 尼娜觉得自己不论是在竞技场内还是场外都是个废物,不禁难过起来。 被山贼袭击的时候也是,明明想帮利希特,但自己却是以十分丢人的模样被发现的。如果没有比阿特丽斯王女的话,还不知道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利希特明明说了让自己藏起来,却还是做些多余的事,还把难得的裙子也给糟蹋了。那可是利希特买给自己的,完美到可以当作一生的宝物的裙子。 尼娜想起被自己收进箱子里的蓝色裙子。 一想起来尼娜就觉得眼泪要流出来了,所以她开始收拾被中年组弄乱的凉亭。 尼娜把命石碎掉的头盔和备用的头盔分开放好,去井边把擦汗的毛巾洗干净,把大家在休息时间吃的柑橘类水果的皮捡起来装进布袋里,确认了井里剩的果汁后,为了让大家能立刻喝上果汁,又把木杯都摆到合适的位置。 动起来的话就不会想那么多了,而且哪怕稍微能帮上一点忙,也能让尼娜心里好受些。 完美体现着三苦之〈肮脏〉的凉亭里,吹过清凉的风。单手拿着木杯的哥哥看上去很放松,他的黑发好像也在随风飘动着。尼娜放心地呼出一口气时,团舍的钟声响了。 尼娜下意识地按住了自己的肚子。 自比阿特丽斯回来后午餐的量就变大了。 尼娜正在想大家会不会忘记自己时就听到了利希特的声音。 “吃午饭了哦。” 利希特招着手笑着喊尼娜,他身边的比阿特丽斯摘下头盔,轻轻拨了一下金发。 罗尔夫目不转睛地看着蹒跚离开凉亭的小小背影。 他放下早就喝光的木杯,一脸不高兴地朝着团舍走去。 “结果,那个青年子爵就是过过嘴瘾!真的去邀请他了,就开始用领地的工作来推脱——喂,利希特,你能不能不要霸占炸猪块?托费尔也是不要把洋葱放到奥德的盘子里!奥德你也不要苦笑,倒是说说他啊。还有,我感觉我最后一次听到你的声音是在一年多以前!” 明朗的声音传遍整个食堂。 听到钟声后骑士团结束了上午的模拟训练,全体一起吃午餐。如果不习惯激烈运动后立刻就吃饭的话,可能会觉得午餐时间就是酷刑,但对于磨练技术的国家骑士团团员们来说,为了获得让身体动起来的燃料,这是必不可少的时间。 团舍的厨师汉娜,非常重视食物的量和营养价值。 满是肉汁的巨大香肠、加了柠檬的炸猪块、扁豆肉丸汤、香气扑鼻的烤肉,这么多菜,在沙漏还没有走完一轮的时候,就全都进了团员们的胃。 这景象就像饥饿的山贼在开宴会,但令人惊讶的是带头的竟是比阿特丽斯。婀娜的身姿不知消失去了哪里,她吃饭的速度快到让中年组们都担心自己的午餐不保,桌上的空盘子也很快就堆得像山一样。 “你真是能吃!殿下回团舍后,购买食材的量都变大了,我根本忙不过来。那个副团长一直说因为要确保人身安全之类的,所以不管我怎么催,都还没个新人来!” 汉娜端来了新的炸猪块,她把冒着热气的大盘子快而稳的放在了桌子上。在挂有团旗的桌前吃饭的团长和副团长无奈地看着对方。 “啊啊,忙死了。”汉娜摇着她丰满的腰回到了厨房,虽然嘴里唠叨个不停,但看上去却很开心。 身为王女的比阿特丽斯习惯了各种美食,但她却说比起王城的料理她更喜欢汉娜做的家常菜。甚至在为了邀请新团员离开团舍的时候,还让汉娜给她做了腌菜带在路上吃。 中年组又穿着满是泥巴的盔甲进了食堂,但他们这次却耐不住比阿特丽斯的说教。维尔纳虽然在烦躁地扯理由,但比阿特丽斯滔滔不绝的狮吼声让维尔纳不得不捂着耳朵放弃。他们只好不情愿地到井边排队洗手洗脚,然后和其他团员一样只穿着连环甲坐在餐桌前。 “真是的,尼娜你又只吃水果!汉娜从团长进来的时候就在了,在这当了很长时间的厨师。味道自不必说,菜单还都考虑到了骑士们的身体哦。保持健康也是团员的责任之一,你就把这也当作是训练,不要挑食全都得吃掉!” 比阿特丽斯把炸猪块放到尼娜的盘子里。 尼娜正在一口口吃着醋栗,不禁缩起肩膀。她对面的比阿特丽斯一脸困惑地看过来。 “尼娜也有她自己的容量,不用勉强她吧。” 旁边的利希特小声制止,但比阿特丽斯瞪了回去。 “到裁定竞技会明明就只有不到半个月了,哪还能慢慢来啊。她又小又瘦的很让人担心,再加上你又照顾过头了,你不要总惯着她,对尼娜要更——” “那,那个,我吃。我会吃的。” 尼娜赶紧拿起叉子。 她不想因为自己害利希特被责备,也不想他们因自己吵起来。而且比阿特丽斯说的是对的,也确实是在担心自己。 比阿特丽斯回到团舍后的第二天,就开始关注尼娜的饮食了。由于邀请新团员失败,尼娜必须得出场,所以比阿特丽斯觉得尽量减少尼娜会遇到的危险是自己的责任。她想改善尼娜那仿佛稍一撞击就会骨折的纤细身体,每次吃饭的时候就会一直让她多吃,甚至亲自给尼娜添菜。 一想到一国的王女与村里的姑娘这个身份差,都会觉得这种事是不可理喻的。所以尼娜既觉得受宠若惊又觉得很抱歉,尽管已经吃得很饱了,也还是无法拒绝王女的善意。 但是这对胃口小的尼娜来说是相当大的负担,她经常感觉胃里难受,半夜心里烧得慌,觉也睡不着。所以在训练后最多只能喝喝水,吃点带酸味的水果。 ——怎么办?光是闻到脂肪的味道就要吐了。 看着比自己脸还要大的肉块,尼娜握紧了手里的叉子。 她悄悄看了眼左边的奥德,他正忙着把托费尔挑食塞过来的蔬菜给还回去。尼娜本想悄悄把自己的盘子移到他那去,但很快就放弃了这个念头。 如果现在状态不佳是因为夏日倦怠症,那养成一副不畏酷暑的身体就是最低限度的义务。尼娜下定决心后重新看向盘子。 ——诶?没了? 躺在尼娜盘子上的炸猪块消失了,而坐在她右边的罗尔夫却正在吃着有些眼熟的炸猪块。 尼娜不知是自己看错了,还是恶作剧妖精的魔法。 她正在迷茫该怎么做的时候,比阿特丽斯的声音里充满了喜悦。 “哎呀,真厉害啊尼娜!全都吃了呢!你看吧,试一试还是能做到的。” 比阿特丽斯在说后半句的时候拍了拍利希特的肩膀,然后又选了个特大烤肉,放在了尼娜的盘子里。 “来,再加把劲吧。训练之后就要吃肉哦!个子小虽然没办法,但可以增加肌肉。为了在竞技会上不要受伤,你就拼命吃,必须长成硬化银一般的身体哦!” 尼娜苍白着脸看着盘子。 烤的正好的横切面上滴着油脂,光是味道就让尼娜犯恶心,她不禁捂住嘴。 注意到异常的利希特站了起来。 尼娜拼命压抑着涌上来的东西,感觉胃痛胸闷,浑身冷汗身体发凉。 ——怎么办,在这个地方—— 尼娜感觉两眼发黑,正当她要歪下去的时候,有个手臂伸过来撑住了她。弯着身子的罗尔夫的黑发,碰到了因痛苦而扭曲的尼娜的脸颊。 “尼娜!你的脸色怎么回事!没事吗?到底是怎么了——” “不要那么大声,在吃饭啊,真吵人。” 罗尔夫说着,像是要制止慌忙跑过来的利希特。 “兄长……”尼娜抬头看向罗尔夫,罗尔夫摇了摇头。 “别说话,就这样别动。我妹妹…………只是〈感冒〉了,不用慌张。” “感冒?明明是夏天?” “生病哪分什么夏天冬天,不过你这种不会感冒的可怜身体,怕是不能理解。” “那就让我来——”利希特刚伸出手,罗尔夫就先他一步把尼娜横着抱起来了。 他走到梅泽尔的桌子那,告诉他下午要休息,然后让克里斯托弗在吃完饭后来房间一趟。多才多艺的副团长还懂些医术,在后庭的一角还有他的药草园。 托费尔歪着脑袋看着罗尔夫的背影。 “你们两个不是关系不好吗?〈被交换的可能〉和〈出轨的可能〉呢?果然就是私生子吧!十七岁也是说谎的,实际上和看上去一样只有十岁吧!然后因为女的跑了所以没办法就到团舍——” 罗尔夫停下了脚步。 “虽然对你这个笨蛋重复也没什么意义,但尼娜绝对是我的妹妹。她什么时候第一次走路,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我都知道,不过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小这一点我不否定。但是,我们的关系究竟如何,和你这个连陌生人都算不上的恶作剧妖精没有任何关系。” 罗尔夫抱着尼娜消失在了门的对面。 剩下的就只有张着大嘴的托费尔和面面相觑的团员们。 ◇◇◇ “太累了就会这样。毕竟天气也很热,但主要是因为精神上的疲劳。我待会把药汤拿来,如果能吃下东西的话,要吃不会造成负担的食物。肠胃的话……不对,〈感冒〉的话,过个两三天就会好起来的。” 罗尔夫向克里斯托弗低下头。 这里是西塔三楼尼娜的房间。克里斯托弗站在门口,压低声音说。 “如果听说是因为强迫尼娜吃太多害尼娜吃坏了肚子,王女殿下也会自责吧。她就是个经常让自己的正义感扑空的人,我会和她好好说的,不用担心。” 展示出了办事周到的一面后,克里斯托弗就微笑着离开了。 罗尔夫回到床边,打开床帘后,看到了鼓成圆球的被子。 尼娜因为察觉到了哥哥的气息而浑身僵硬,在副团长的诊察之后,尼娜就连着脑袋一起钻进了被窝里。虽然已经迟了,但她还是只能躲着。 罗尔夫把尼娜从食堂抱出来后就到位于宅邸最靠里面的浴室,借着做饭产生的热气给浴室加热。 他拍着尼娜的后背让她吐出来,然后把弄脏的地方都擦干净了,全程淡定无言。最后再把摊倒的尼娜搬回位于西塔的房间,脱掉连环甲让她睡在床上。 在准备好水桶后,副团长就来了,诊察结束后发现尼娜是由于消化不良引起了腹痛。副团长让尼娜不用客气,有事尽管找他商量,这让尼娜因为过意不去而把肩膀缩成了一团。 ——怎么办?我要用什么脸去面对兄长。 过了一会,传来了敲门声。 “罗尔夫,你在吧?”是利希特的声音。 尼娜弹了一下,因为现在不是可以见人的状态。 鼓成球的被子反映了尼娜想藏起来的心情,变得越来越圆。罗尔夫静静地看了一会后离开了床边。 又传来了开门和关门的声音。 然后是低声说话的声音。 终于,有一个人走了进来,尼娜小心翼翼地把脑袋探出被窝。 不是利希特,罗尔夫正拿着木托盘站着。 “利希特送来了副团长的药汤,还有汉娜做的麦粥。他吵着要看你,我说你睡着了他就走了。要是让你听到些噪音和他无聊的玩笑话,会妨碍你恢复。” 罗尔夫无奈地说着,然后把木托盘放在了尼娜枕边的小桌子上。上面是装了药汤的木杯和散发着质朴香气的麦粥。 尼娜不知所措地抬头看着哥哥。不知道他是不是察觉到了自己的心情,所以在关心自己。 “说是如果见不到你,就让我给你带句话。” “诶?” “他说对不起让你在不舒服的时候勉强自己,还说比阿特丽斯经常出于好心多管闲事。” “怎,怎么会是,多管闲事。” “还说你一定会因为她王女的身份而感到畏缩,所以才没法拒绝。他说会好好教训王女的,希望你原谅她,因为王女本性很纯粹,也希望你不要讨厌她……以上。” 尼娜忍着泪水咬着嘴唇。 尼娜觉得这本不是利希特需要道歉的事,比阿特丽斯也没有错。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因为自己这副没出息的身体,没法和大家吃一样多。 “总之先喝了吧。”罗尔夫把药汤递给尼娜。 他看了会低着头接过药汤的尼娜,叹了口气。 “利希特说的没错,这次的责任有一大半都在比阿特丽斯。” “兄长……” “比阿特丽斯不听人说话,行事强硬。但她又没有恶意,所以和利希特的玩笑话相比,是另一层意义上的难对付。所以你不用在意,就算你有责任,那也只有应该早点说自己做不到这一个责任而已。” 尼娜露出了很意外的表情。 明明因为很孩子气的原因而动弹不得,但哥哥却帮着撒谎说是〈感冒〉了。明明做出了有失体统的事,还给哥哥添了麻烦,但他直到现在也还在自己身边。 尼娜稍稍斜了一下药汤,悄悄看着正站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的哥哥。 罗尔夫正抱着手臂靠在床柱子上。 穿着连环甲的罗尔夫,就像保护主人卧室的忠心骑士。那泰然的模样和锐利的目光,仿佛在说禁止任何人打扰主人的睡眠。 但罗尔夫注意到尼娜视线的瞬间就皱起了眉,然后转过脸,为了遮住自己被毁掉的左眼换了个姿势。 尼娜的心一下子回到了现实。 哥哥为什么要用长发遮住自己的脸?这一行为是谁造成的?尼娜又一次自觉到这一点,低下了头。 罗尔夫看向装饰在暖炉上的风景画。 那副画着火之岛的巨大绘画上,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有一位女神。与古代帝国的始祖一同镇压了炎龙的〈四女神〉,现在也仍在携手祈愿着和平与平衡。他们成为了国家联盟章,守护火之岛不受战乱侵扰。 罗尔夫看着象征着战斗竞技会的四女神说。 “你到底打算怎么办,这样下去真的好吗?” “这样下去是指……” “我是问你要作为国家骑士团团员,参加和加尔姆国的裁定竞技会吗?” 罗尔夫平静的看向一脸困惑的妹妹。 “确实,你的弓箭水平和那个爱说玩笑话的搭配可以一举击败对手。但你和他的合作,可以说是颠覆了至今战斗竞技会的常识。我虽然也和用枪的东方的骑士团战斗过,但大部分人都是用大剑。在我的命石被你击碎之前,我压根就没想过可以把只能近距离使用的短弓作为攻击手段。” “兄长……” “但是在每日的训练和关系到国家命运的竞技会上,骑士的战斗自然也会发生变化。所以我才觉得应该让你去萨尔布尔城看看。” 罗尔夫用严厉的声音继续说着。 “战斗竞技会上的生死由命石来判断。为了瞄准头盔上的命石而加长加大了武器,但要想击碎头顶的目标并不容易。结果攻击对方让对方动弹不得后,再击碎命石的战斗方式成为了主流。” “让对方动弹不得是……” “就是以让对方负伤为前提。在那种战斗竞技会上,像加韦恩那样的猛禽就能最大程度地发挥自己的威力。他有能握碎岩石的力量和无穷的耐力,是个不同于人类的怪物。虽然全身都穿着硬化银的防具,但并不能完全挡住冲击。你有冲进如此危险之地的理由吗?你重新想想,在那个竞技场里和加韦恩对峙,你有与他战斗的自信吗?” “自信……” “决定当天战术的人是团长,目前这个阶段还无法确定。但是利希特觉得如果有你的弓,就能射中那个加韦恩的命石,所以才把你邀请进了国家骑士团。” 尼娜吃惊地倒抽了口凉气。 她回想起在萨尔布尔城的时候,看到的那个比起人类更接近于怪物的,加尔姆国的巨大骑士。在那里,尼娜全程目瞪口呆地看着〈红色猛禽〉打倒对方的骑士。 那让人分不清是否为虐杀的竞技会,甚至让整个观众席都心生战栗。虽然他大半张脸都被头盔遮住了,但那好似鹫一般的鼻子和笑成月牙状的嘴角却看得一清二楚。他那与军服同样红的头发,在染上血后变得越发鲜红了。 ——用弓,射掉那个骑士的命石。 尼娜手上没了力,木杯从她手上滑落。 罗尔夫把掉在床上的木杯拿起来后发现妹妹发出了小小的闷哼,罗尔夫眯起眼睛,看到尼娜正一脸认真地紧握双手。 “剑术是骑士心灵的镜子,弓也在反应你的心情。不习惯的盔甲和炎热,还有肠胃的不适都在影响你的毅力。但不管原因如何,只要有觉悟的话就不会动摇。你不用这么害怕,我只是觉得带着暧昧不明的心情稀里糊涂进来的人没有资格站上竞技场。” 罗尔夫把木杯放回了托盘上。 他那高大的身躯在离开房间之前,尼娜才终于回过神,把身体探出了床。 “那个,谢谢。谢谢把我送回房间,还照顾我,还在食堂帮我把吃不下的吃掉了。” 罗尔夫停住脚回过头。 “我送你回来是因为那个混账是用你的实际年龄在看待你的,如果把你交给他,会有损团舍的风纪。吃掉你盘子里的菜只是〈失误〉而已。不管是哪件事,都不需要道谢。” “用实际年龄看待我的混账?失误?” 尼娜歪着脑袋。 团员们毫不留情地嘲笑尼娜,塞零食给尼娜,确实是因为他们都只把尼娜当作年幼的少女来对待。但尼娜觉得利希特也只是看自己太弱不禁风了,所以才不是牵手就是撑着身体,以至于关怀备至到被比阿特丽斯告诫的程度。而且对万事都很冷静的哥哥与〈失误〉一词也实在是相差甚远,所以尼娜对哥哥的话很是不解。 “你虽然没注意到,但那家伙啊啊算了……没什么。” 罗尔夫背对满脸诧异的妹妹离开了房间。 ◇◇◇ 尼娜呆呆地躺回床上。 由于发生了太多事,尼娜感觉脑袋转不动了。迷迷糊糊的时候她就沉入了梦乡,等她醒来时周围已是一片昏暗。尼娜看向窗外,发现不知何时已经天黑了。 她胸口也没那么难受了,尼娜吃掉了还放在桌上的麦粥,然后打算在去还餐具的时候顺便给汉娜道谢。 一出门,就看到老仆们装的壁灯正照着走廊。外面风很大,玻璃窗像要碎掉一样使劲颤抖着。 尼娜走到昏暗的螺旋楼梯前时,因为害怕停住了脚步,但听到外面悲鸣般的风声后,她还是缩着脖子迈开了步伐。 已经结束了晚饭的食堂里,空盘子摞的高高的,像一片白色的树林。尼娜给正在收拾的汉娜道了谢后,汉娜说: “没精神的话就派不上用场了呢。” 这么说来尼娜才发现汉娜最近没有找自己帮忙,给自己准备的食物也是容易下肚的莓果类。 听比阿特丽斯说汉娜从团长进来时就在这工作了,对于给几百个团员做过菜,一直从内支撑着骑士们的汉娜来说,身体上的细微变化很容易就能注意到。 尼娜正在心里对汉娜表示尊敬,汉娜却扔来了围裙和头巾。结果尼娜还是沦为了在后庭井边刷大锅的境地,那锅重到让尼娜感觉自己在做新手训练。 帮完忙后尼娜准备回房间,意外地花了很长时间,很快就要敲响熄灯的钟声了。 尼娜来到西塔的螺旋楼梯旁时,看到窗外有亮光。她凝神一看,发现是穿着外套的利希特和比阿特丽斯。 她想尽快为给他们添了麻烦的事道歉,就从后门走向了前庭。 团舍的庭园沉浸在夜色中。尼娜借着月光和灯光沿着红砖路前进,发现他们正站在十字石的前面。尼娜正要搭话的时候,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 她看到利希特和比阿特丽斯正在十字石前面拥抱,匆忙躲进了旁边的草丛里。 放在脚边的手提灯,照亮了供在十字石前的雏菊。比阿特丽斯的脸埋在利希特的肩膀上,在月光的照耀下,她的金发带上了珍珠般的光辉。 虽然能听见他们在小声说些什么,但因为风太大尼娜听不清楚。不知他们是在悼念刻在十字石上的伙伴,还是因为竞技会前的不安而互相安慰。最后比阿特丽斯抬起头,利希特温柔的吻了一下她的脸颊。 尼娜既无法向他们搭话也无法离开,只是看着他们。 他们的拥抱美到让人出神,夜晚的庭园更是使这个场景越发如梦如幻。看到这一切的尼娜,为自己之前虽然只有一瞬间,但还是把利希特的话当成了对自己的好意而感到羞耻。 尼娜当时因为是第一次去王都而过于兴奋了,知道了有如此般配的一对恋人后,尼娜觉得自己当时的想法还真是愚蠢。 还是比阿特丽斯这样的女性更适合站在亲切、温柔又完美的利希特身边。比阿特丽斯的相貌、强大、高贵的身份,这一切都是尼娜没有的。他们金丝般的头发像要溶解在一起,而尼娜无论再怎么伸长自己的后背,最多也只能把脸埋进利希特的肚子里。 ——怎么回事,胸口有点…… 尼娜因为那耀眼的光景眯着眼睛,感觉胸口有些痛。 她觉得应该是第一次见到恋人约会被惊到了,甚至有些如鲠在喉。虽然因为药汤感觉舒服了些,但还不能长时间活动。 在尼娜发呆的时候,他们开始移动了。 尼娜也离开了草丛,她本没有偷看的打算,但就结果而言还是在偷看。万一被人发现,尼娜一定会因为羞耻而停止心跳。而且尽管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尼娜觉得如果现在见到他们的话,自己的胸口一定会更难受的。 尼娜走向了连接西塔和小塔的回廊。 她躲在拱形回廊的圆柱后,随便打开了一扇武器库的门,然后蹲在里面,等着他们二人的脚步声消失。 尼娜抬起脸,发现眼前有个老人的亡灵。 “!” 尼娜吓得腰都要软了。 老人的亡灵——不对,团长泽梅尔提着灯照亮了尼娜的全身。 “我还以为是哪个在十字石里的伙伴来接我了,原来是罗尔夫的妹妹。就快到熄灯的时间了,你是出来散步吗?” 尼娜慌张地摇头。 摇到一半,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改成了点头。她没法直接说自己是偷看了利希特和比阿特丽斯后逃进来的。 泽梅尔像是在检查她一样眯起了眼。 尼娜紧张了起来。 老人很高,鼻子上戴着圆眼镜。比起国家骑士团团长,泽梅尔看上去更像学者,是个给人知性印象的老人。他态度悠然眼神犀利,和他对视的话就会不禁挺直后背。 看着站直了身体的尼娜,泽梅尔说: “不管是散步还是捉迷藏都正好,利希特拜托我调整你的盔甲,我正在弄。他让我咔嚓一下去掉多余的,让你能刷刷地动起来,这说明太过难懂实在是费事,所以和本人商量是最好的。你过来。” 泽梅尔转过身向前走去。 虽然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但尼娜还是战战兢兢地跟了上去。 上一次来武器库还是第一次来团舍的时候,在保管了无数装备的小塔一楼,架子像室内的隔断一般排列着。 时间仿佛停止了的空间中充满了金属和树脂油的气味,尼娜一边对站在黑暗里的等身大盔甲感到害怕,一边跟着像诱蛾灯般的光亮前进。 来到中间的工作台后,尼娜有些吃惊。 上一次来的时候她没注意,这里和整齐的架子相比相当杂乱。桌上堆满了金属板和锤子等工具,还有好几张画了人体的图纸,其中有个硬化银的盔甲在发着浑浊的光。 “因为你下午休息了,所以我中午就开始弄了。不过到晚上后就会看不清一些比较小的铆钉,虽然我的身体还能动,但这双眼睛已经没法瞄准命石了。真不想变老啊。” 泽梅尔把提灯放到桌上。 桌上的盔甲和其他骑士相比只有一半大小,泽梅尔一边用手比划一边说明。 “在不降低盔甲防御性的前提下扩大可动范围是战斗竞技会的课题。硬化银的盔甲并不是一整块板做成的,而是由关节部位、铆钉和皮革带连接起来的。虽然连接处的角度不同会影响武器的射程,但过度调整的话会损害平衡性。这次就先从右肩的——” 尼娜眨了眨眼。 听说泽梅尔是武器店出身,他说的话尼娜有一半都听不懂。 泽梅尔见她这模样不禁笑了笑。 “抱歉,年纪大了就会变得喜欢讲道理。简单点说,就是为了能更轻松地拿出箭并减少对腿造成的负担,减轻了盔甲的重量。既然你还穿着内衬,那就穿上盔甲试试吧。” 内衬是指穿在连环甲和盔甲下的厚衣服。梅泽尔熟练的在尼娜的胸口和手臂上绑好皮革带,把防具连接后固定起来。 确认尼娜的动作后他的表情稍有缓和。 “还不错啊。对了对了,你的外罩也做好了。我调查了一下订购记录,因为是第一次订这个尺寸,所以没有现成的,就花了些时间。” 泽梅尔去架子上拿来了深蓝色的外罩。展开后,出现了画着白百合和橄榄叶的团章。 “比比看。”泽梅尔把外罩递给尼娜,她严肃地接了过来。 这是在裁定竞技会会场内的阵地前,毅然飘扬着的国家骑士团团章。 尼娜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有穿上这个的一天,感觉胸口一阵澎湃的同时,哥哥的话在脑海内回响。 ——你有冲进如此危险之地的理由吗? ——你重新想想,在那个竞技场里和加韦恩对峙,你有与他战斗的自信吗? 拿着外罩的手指使了使劲。 面前的是和正式比赛时一样的盔甲和军服。看到这些,尼娜才终于理解了自己的现状。 ——我要穿着这个,和那个恐怖的骑士……这种事真的可能吗?因为我在最近的模拟竞技赛上都没有拿出成果。如果那不是因为身体不适,而是我就只有这种实力的话?如果我最开始射下的命石只是偶然的话?在堵上国家威信的裁定竞技会上,我会给大家造成多大的麻烦?将攻击委托给我的利希特先生会变成怎样? 尼娜一言不发地低着头,泽梅尔静静地看着她。 泽梅尔像是在思考一样摸了摸胡须,呼出一口气。 “如果要退团的话,就去找副团长办手续。” “诶?” 尼娜吃惊地提高了音量。 泽梅尔既没有生气也没有责备,只是淡淡地说着: “我是武器店的儿子,在调整竞技会中使用的剑时,对竞技会本身产生了兴趣就成为了骑士,所以对事务方面很生疏。而副团长在村里的时候是司祭,管理着教会。从团舍的运营、预算分配、医术、药草园的管理,到听汉娜抱怨,代替不会读写的人写信,他样样精通。总之就是个很方便的万事屋。” “那个,不,不是这个……” 尼娜支支吾吾。 说退团的话就去找副团长,这简直就是看穿了尼娜的迷茫。还是说泽梅尔从一开始就觉得尼娜是不必要的呢? 泽梅尔像是猜到了尼娜自卑的想法般,微微笑了一下。 “我不是说你派不上用场才让你走的哦,不然的话我也不会瞪着老眼在这调整盔甲了。只是之前也有因为害怕加韦恩而离开的骑士,所以我就提了一下。” 尼娜有些过意不去地缩起身体。 泽梅尔像是在教导笨学生一样,抱起手臂。 “唔姆,你知道加尔姆国找利里耶国办裁定竞技会的真正理由是什么吗?” “啊,知道。但是,具体的就……” “契机是比阿特丽斯王女谏诤了残暴的加韦恩。在聚集了参加国贵族王侯的西方地域杯的前夜祭上,加韦恩对宫女做出了无礼的行为,王女殿下制止了他。其他的人因为害怕加韦恩都装作没看见,但王女殿下毅然站了出来,帮助了宫女。” “王女殿下她……” “比阿特丽斯是个有强烈正义感的人。身为王族,她对只是坐在观众席观看关乎国家命运的比赛而抱有疑问,甚至说服了顽固的父王成为了国家骑士团团员。但面对说着王族应有行为的王女殿下,加韦恩只是笑。回国后就以加尔姆国王子的身份正式申请了婚约。我记得应该是三年前吧。” 泽梅尔回忆着。 “比阿特丽斯王女直接说自己不想成为恶名昭著的〈红色猛禽〉的妃子,拒绝了他。然后加尔姆国就以领土问题为由,向国家联盟申请了裁定竞技会。利里耶国败北,有争议的领土也成了加尔姆国的所有物。然后加韦恩又向王女殿下求婚了——这时,利里耶国才注意到比阿特丽斯王女是踩到了野兽的尾巴,但已经来不及了。” 尼娜回想起在萨尔布尔城看的那场裁定竞技会。 加尔姆国从施万国那赢走了麦子。听观众们说,他们对应还的债务暧昧不明,而且还想再次借用。被拒绝后就用裁定竞技会给施万国施压。 “祈祷火之岛永久和平的战斗竞技会制度的目的,是用最小限度的人员伤亡来解决国家之间的对立。比如领土、水利、矿山采掘权、王位继承纷争——这项制度建立后的三百年间,没有血染大地就审判了无数个问题。但既然是用武力的优劣来决定,所以还是和战争一样无法避开种种不合理。也就是说,并非正义获胜,而是获胜的就是正义。” “获胜的就是……正义。” “而且只要符合规则,就没有办法阻止因私欲利用这项制度的人。虽然只因为求婚被拒绝而申请裁定竞技会并不会被国家联盟受理,但如果是归属不明的领土问题,那就必须要受理。从这层意义上来说,战斗竞技会制度是矛盾的。而若要为了矛盾拼上性命,没有〈觉悟〉是做不到的。” “觉悟?” “也可以说是弄清自己是为了什么站上竞技场。骑士团员的理由各不相同,有的是为了国家,有的是为了个人或家族的名誉。也有人因为只有这一种能让自己生活下去的方法所以为了赏金战斗。总之他们都是因为有坚定的意志,才会投身于矛盾和危险之中。这就是我所认为的〈觉悟〉。” 泽梅尔拉开工作台的抽屉。 他拿出一沓用绳子捆住的纸,那用得很旧四处都有伤痕的纸上画着人体和装备,还记载着各项数值和说明。 “那个,这是……” “是我调整过装备的骑士们的记录。有的是因为上了年纪隐退了,但也有因为受伤而离开的。当然,也有死在竞技场上的。” 尼娜的表情僵硬了。 她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纸上的内容,然后发现最上面的名字栏里写着丹尼斯。那是之前听说的,在去年的竞技会上因事故死亡的骑士。 “这个量单手就能拿住,但这究竟是重是轻则取决于你的感受。不过多亏了这些,火之岛得以享受和平。也有国家拒绝服从裁定竞技会得出的结果,我曾数次以国家联盟军的身份去制裁过那些国家。” 泽梅尔停顿了一下,声音有些沙哑。 “真正的战争就是地狱。要形容那一切,我找不到除地狱以外的词语。与其相比,区区一两个矛盾根本算不上什么。就像调整了好多次也不合身的盔甲一样,这个世界并不完美。我们只能在被给予的范围中,拿着被给予的东西,凭着智慧与勇气尽己所能。” “智慧与勇气……” 尼娜看着手上的国家骑士团的外罩。 在国章的白百合周围画着绿叶。在象征着智慧与勇气的橄榄叶的保护下,白百合骄傲果敢地绽放着。 远处传来了熄灯的钟声。 “夜晚的散步结束了呢。”泽梅尔把那沓纸收回抽屉,给尼娜摘下了盔甲,把外罩放回了架子上。 泽梅尔拿着提灯和尼娜一起离开了小塔,然后在大门口分开了。通过回廊向西塔走去的尼娜,看着被晚风吹得沙沙作响的树林。在黑暗的尽头是背后刻有国章的十字石,正怀抱着骑士的觉悟沉睡着。 “我的……觉悟……” 尼娜小声嘀咕,有些凉的晚风吹过了她的头发。 第六章 “第十五个登录名是〈尼娜〉,年龄是十七岁……诶?” 国家联盟审判部正拿着文件在进行确认,看着眼前的尼娜大声喊。 出场骑士因为要去等候室整理装备,现在就算只穿着内衬和连环甲也没问题。虽然没问题,但审判部的人却在从头到脚打量着只有胸部以上露出桌面的尼娜。 这里是施万国的公认竞技场萨尔布尔城。利里耶国骑士团昨天入城后在东塔住了一晚,接到召集令后,他们就前往了位于城堡内宅邸前的柜台。 飘扬着国家联盟旗帜的萨尔布尔城内聚集了大约三百名审判部的工作人员,从会场的布置、装备的检查、骑士的点名、观众的引导、再到监视竞技会中是否有人舞弊,他们的职责范围非常之广。 “十七岁?” “弄错了,是七岁吧?” “那么小的孩子哪能当骑士。” 审判部的人在互相私语着。 虽然对方让尼娜拿出证明身份的〈骑士戒指〉,但因为是暂定入团所以她没有。审判部再次确认事先收到的名单,尼娜不禁困惑地看着他们。骑士团员们排着队站在柜台前,尼娜在最末尾,前面已经确认完毕的利希特他们正在向等候室走去。 ——结果,尼娜还是作为骑士团团员迎来了裁定竞技会。 要说她对出场没有任何恐惧和迷茫那是不可能的。但尼娜和泽梅尔团长在武器库谈过话的第二天,她有些尴尬地进入食堂时,团员们都还是如往常一般待她。 托费尔突然从背后抱起尼娜,赶来帮尼娜的奥德还塞了椒盐卷饼给她。中年组还是从早喝到晚吵个不停,汉娜也依然把围裙和头巾扔给了尼娜。 比阿特丽斯一看到尼娜的脸就抱住她。 “在你不舒服的时候勉强你,对不起。” 而利希特则是一直缠着尼娜问身体怎么样,罗尔夫还是在一旁默默地吃饭。大家毫无改变的态度让尼娜感到安心,所以她自然而然的重新回到了日常。 尼娜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想退团,但泽梅尔所安排的,裁定竞技会当天的阵型却理所当然地加上了她。 尼娜像在烈日下被猎犬追逐的野兔般奔跑,在敲响夕阳时分的钟声后,尼娜已经像个被晒干的果干。她的弓术还是很不稳定,但她没有思考其中理由的余裕。不知道是不是出于罪恶感,尼娜总是想起自己那晚看到的利希特和比阿特丽斯的样子,所以繁忙和疲劳可以帮她转移注意力。 就这样,在忙忙碌碌的日子中,半个月一眨眼就过去了。 “一不留神,我就订了庆功会上要用的食材。”伴着汉娜的激励,大家离开了团舍。团员们骑马沿着街道西行,越过国境边的要塞后,就到达了位于施万国的会场——萨尔布尔城。 ——到最后都还是半吊子。尽管很不安,也没什么自信,但来都来了,那就必须得上。 确认名册的审判部让尼娜说出其他团员的姓名和年龄。 尼娜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之后,审判部虽然很是诧异但还是让尼娜入城了。站在城堡内宅邸大门前的门卫,看到只到自己肚子部位的尼娜进城时,一直歪着脑袋看她。 萨尔布尔城城堡内的宅邸一楼。采光用的窗户外射进来的夏日阳光,照着中空的玄关大厅。 大厅右边是利里耶国的等候室,左边是加尔姆国的。两国都能通过半地下走廊前往竞技场,中间有通向二楼观众席的台阶,穿着讲究的男女正在楼梯平台那谈笑,他们应该是来自两国的贵族诸侯。 尼娜经过楼梯旁边时,不禁停下了脚步。她看到了几个穿着布里奥长筒裙和外套的男性,其中有个人让尼娜觉得很眼熟。 ——好像在哪……? 尼娜回忆了一会想了起来。 是在王都郊外遭遇的袭击者之一,就是那个准备朝尼娜砍过去的男人,当时尼娜还觉得他一个山贼却有张好看的脸。 ——但是,〈那群山贼〉为什么会在萨尔布尔城。 男性们消失在了二楼。 尼娜不知所措地环顾四周。 她正在犹豫要不要把已经进等候室的利希特他们叫来,但大会马上就要开始,万一弄错了会给大家添麻烦。 烦恼之后,尼娜还是决定先亲自确认一下到底是不是当时那个男人。 她跑上楼梯,好不容易追上了,但到处都因为来看竞技会的人而拥挤不堪。 在观众席前面的大露台上净是拿着阳伞穿着裙子的女性和戴着羽毛帽的男性,在因为人群而着慌的时候,刚才那群男人向走廊深处走去了。虽然尼娜想继续追,但那前面是特别贵宾用的房间,在走廊入口处有看守的士兵。 尼娜停下了脚步。 正在犹豫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她听到了坐在墙边长椅上谈话的男性们的声音。 “听说王女殿下又拒绝了加韦恩王子的求婚,甚至还无视了我们贵族的请愿书,不知她究竟是顽固不冥还是任性妄为。” “为祖国献身可是王族崇高的使命。明明王子殿下都和加尔姆国签好了协议,说只要在竞技会之前结婚,就会点到为止不让人受伤。” “哪有能赢过〈红色猛禽〉的骑士,就连〈独眼狼〉罗尔夫都没能击碎那家伙的命石,上次的竞技会上甚至还出现了死者,但竟然还要让那些骑士参加战斗。虽然王女也是国家骑士团团员,但她才是害白百合枯萎的害虫吧?” 尼娜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紧紧握住自己小小的手,不可置信地摇摇头。虽然尼娜之前也听说因为王女是加尔姆国向利里耶发起裁定竞技会的原因,所以受到了责难,但没想到竟然会有人如此贬低自国的王女。 “没办法哦,毕竟是事实。” 一只手搭到了尼娜的肩膀上。 吓了一跳的尼娜回过头,看到穿着连环甲的比阿特丽斯王女正站在自己身后。 长椅上的贵族们站了起来,赶紧低下头。 “您好,祝您武运昌隆。” 说完后就慌慌张张地走了。 比阿特丽斯看着朝露台跑去的背影耸了耸肩,然后冲尼娜微笑。 “你是怎么了?东边的等候室在通过了柜台后的右手边,你是迷路了吗?” 比阿特丽斯在决定自己命运的裁定竞技会开始之前,亲耳听见了非难自己的声音,但她还是和往常一样。这让尼娜呆了好一会。 ——这个人的心到底有多强大?她既高尚又美丽,简直就是〈金色百合〉这个称号的化身。 尼娜在心中感叹着,然后解释了自己在这里的原因。 发现了和〈那群山贼〉很像的男人,为了确认就追了过来,但他们却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比阿特丽斯沉默着听尼娜说完。 最后她抬头看向天花板,像是抽空全身的力气般叹了口气。 “我之前就觉得奇怪呢。加尔姆国如果是主谋的话,应该不会杀家畜而是直接杀骑士团团员,再加上骑士团的保密义务,他国的人应该很难探查到我们这边的情报。” “王女殿下,那个……?” “这个走廊前面是王族用的特别会客室,我刚才也在那里见了哥哥,也就是说,尼娜看到的男人是利里耶国的人,估计就是我哥哥的近侍。” 尼娜看向有士兵们守着的走廊。 服侍于王子的人为何要做出有害于本国骑士团的行为呢?尼娜不解地抬头看向比阿特丽斯,她回过来一个平静的微笑。 “盯上国家骑士团团员身边人的〈那群山贼〉,他们的目的是妨碍利里耶国骑士团招募新成员,并让我们在和加尔姆国的裁定竞技会上败北。那么,主谋就是加尔姆国,或者是想让我们处于劣势主动放弃,最后让我应下婚约的利里耶国,对吧?” “是,是的。但——” “说实话,我之前也怀疑加尔姆国,也因为国家联盟不作为而生气。但和副团长在各地收集袭击记录后,我发现真凶可能另有其人。因为大家明明都提交了被害报告,但管辖地方的代官或是领主都应对得特别迟缓,这怎么想都只能觉得是上面施压了吧?我原本还是半信半疑,但多亏了尼娜我现在终于痛快了。谢谢你告诉我。” 尼娜还是无法理解的表情。 “请等一下,那利里耶国是主谋的话,就说明是国王陛下,是比阿特丽斯王女的父亲大人吧?为什么这样——” “你刚才也听到那些贵族的话了吧?现在的国难是因为我拒绝了加韦恩王子的求婚而发生的。就算在这次的裁定竞技会中获胜,那个〈红色猛禽〉也还会再找个理由重新申请裁定竞技会。只要符合制度规则,国家联盟也不会采取行动。” “这……” “就是永远持续下去的地狱呢。不对,只要我点头的话就能结束。虽然很对不起利希特,但我有时也会想干脆就成为那个猛禽的配偶算了。” “诶?” 意料之外的发言让尼娜读不懂比阿特丽斯话里的含义,她不禁抬头看向她。 突然,观众席开始骚动起来。城堡内的宅邸那传来了钟声,国家联盟的审判部快步从二人旁边走了过去。 “赶紧走吧。”比阿特丽斯抓住尼娜的手臂,气势十足地跑下了台阶,中途引得周围的贵人们纷纷侧目。 “光说不知道可没用啊!她的确进宅邸了吧?那为什么没来等候室啊,难道说你们觉得她太可爱了,就把她藏起来了吗?” 到一楼后就看到利希特正在柜台逼问审判部的人。 比阿特丽斯凑到尼娜耳边小声说: “别看他那样子,其实是个急性子哦,看上去很爽朗,但麻烦得要命。” 利希特顺着审判部的视线发现了尼娜他们后才松开了抓住衣领的手,然后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喜笑颜开地跑了过去。 “到底怎么回事?” 比阿特丽斯看了眼尼娜后说: “她不知道等候室在哪,找着找着就跑到观众席去了。我正好刚和哥哥说完话,就带她在城里转了转。对吧?” 比阿特丽斯向尼娜确认,她点了点头。 利希特的表情也不再紧张,带着尼娜前往等候室。 “那就好。那你呢,谈得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哥哥说加尔姆国申请和我的婚约,我拒绝后他就鼓着脸瞪我。说是已经和加尔姆国约好如果我答应了,今天的竞技会上就不会有人受伤。然后就说我浪费了他的苦心,没有负起王女的责任,大闹了一番。” “难道是在和施万国举行竞技会的时候约好的吗?当时利里耶王族的马车差点撞到尼娜,罗尔夫可生气了。真的很过分呢。对了,现在去把王子的名字登记到出场名册上吧,我们又没有替补的骑士,加上他不是正好。” “别说大剑了,我那哥哥恐怕连叉子都用不好,拿着比自己重的东西他绝对会摔跤的。不过挺会在嘴上舞枪弄剑呢,竟然说应该借这个机会建立两国的友好关系。如果真的因为害怕猛禽和加尔姆国成为了伙伴,那就得把国旗上的白百合改成黑百合呢。” 比阿特丽斯耸耸肩。 突然,石板铺就的地面摇晃了起来。 “——!” 传来了有重量感的金属声。 尼娜回过头后瞪圆了眼睛。 对面的加尔姆国等候室里,有一个巨大的骑士低着头走了出来,他挺直身体后比门还要高。 那让人瞠目结舌的巨大躯体上穿着印有双头鹫的红色外罩,他长着鹫一般的怪鼻子,眼角也向上挑,月牙般的嘴咧到了耳根。笑容渗人的骑士,正穿着盔甲震动着地面走过来。 “听到了很美味的声音,原来是利里耶国的〈金色百合〉,好久不见。” 比阿特丽斯毫不畏惧,她挺直了后背,提起连环甲一角,行了优雅的一礼。 “没想到加尔姆国的〈红色猛禽〉竟然是食草动物。长着一副怪物的恐怖脸庞,吃的却是鲜花,还真是可爱呢。” 加韦恩眯起了黄色的眼睛。 像是野兽在看猎物一般,他打量着比阿特丽斯。 “你应该听你那个胆小鬼哥哥说过了,在把可悲的骑士变成无法战斗的木偶之前成为我的妃子,我就可以手下留情。” “真是遗憾呢,您不仅吃草还无法理解人类的语言。您才是,应该已经我听哥哥说过了吧?” 比阿特丽斯毅然地别开脸。 加韦恩哼了一声笑了起来。 “你就保持这样,猎物越是嚣张就越有趣。多亏了你们,我被停赛了一年,光一个施万国可不够我吃的。是扭了你们的手臂呢还是踩碎你们的脚呢?你们应该没觉得自己能四肢健全地离开竞技场吧?” 那双来回看着比阿特丽斯和利希特的双眼盯住了正缩着身体的尼娜。 “那个小孩是怎么回事?” 尼娜的肩膀一抖。 让人毛骨悚然的存在注意到了自己,尼娜因为恐惧动弹不得。 “看这打扮,难道是要出场的骑士?让天真的幼女拿大剑?利里耶国的骑士团在想什么?难道是想通过疼爱她来安慰你们败北的难过吗?” “不会让她拿大剑的,但确实很疼爱她。” 利希特站到尼娜前面护着她。 虽然他嘴上轻佻,但眼里却闪着危险锐利的光。 加韦恩歪了歪脑袋。 “搞不懂。不过看上去是个捏紧了就会发出好听悲鸣的小姑娘,那海一般的眼睛实在是不错。和王女一起养在金色的鸟笼里也不失为一种乐趣。” “在把我妹妹放进鸟笼之前,猛禽的皮应该会先被做成地毯。” 尼娜苍白着脸动了动嘴: “兄长……” 从东边等候室出来的罗尔夫已经穿好了战斗竞技会专用的装备,他看也不看加韦恩一眼,环视着利里耶国的骑士们。 “装备没有问题,除你们几个都已经准备好到竞技场去了,你们也快点。” “哦哦!”加韦恩大喊。 “〈独眼狼〉啊,就算都是一群无能的木偶,但有你在我倒是能开心一下了。上一次你拼命护着命石,这次我可不会放过你了。你是仅次于西方那个金特海特国团长的能手,把你的骨头碾碎的话,一定能听到痛快的声音吧。” 罗尔夫眯起眼。 他毫不胆怯,带着明显地不快说: “我记得自己没能捕获猛禽,但并不记得自己有拼命保护命石。看来你是个不仅听不懂人话,记性也不好的野兽。你的声音着实刺耳,还是赶紧回森林比较好。不回的话,我就帮你准备一个娴熟的皮革工匠。” ——周围充满了沉重的氛围。 加韦恩满眼充血地瞪着罗尔夫。 尼娜的喉咙里因为恐怖发出闷哼时,加尔姆国的骑士们从西边的等候室里出来了。 被催着去集合的加韦恩离开了,但他的愤怒仍然从盔甲间不断外溢。 “我们也该走了。”罗尔夫用下巴指了指等候室。利希特一脸佩服地说: “我们〈首屈一指〉的骑士,在别的领域也是〈首屈一指〉呢。” “什么意思?” “就是说你擅长的并非只有剑术。如果有坏话竞技会,你说不定就能成为西方地区的第一名了。” 罗尔夫诧异地皱起眉。 “没时间说废话了。” 大家都急忙朝等候室走去,但比阿特丽斯还站在原地。 “王女殿下?” 跟在最后面的尼娜回过头。 比阿特丽斯像是刚回过神,说了句抱歉后就赶紧向前跑去。 出众的美貌上浮现的是一如既往地笑脸,但搭到尼娜肩上的手——在发抖。 进入等候室的尼娜开始做准备。 竞技场上能使用的装备是有限制的,为了防止舞弊,只能使用前一天检查过的装备。尼娜穿上盔甲和外罩,背上箭筒戴上头盔,拿起短弓朝门外走去。 在昏暗的半地下走廊尽头能够看见亮光。 尼娜踏着脚步声朝着光明的前方走去,快到的时候有个台阶,泽梅尔团长和克里斯托弗副团长在上面,其他以维尔纳为首的中年组、托费尔和奥德也都到齐了—— “——!” 咚的一声轰鸣包围了尼娜。 她捂住耳朵来回张望,发现是观众们的声音。在萨尔布尔城中庭的巨大竞技场周围的城墙上、屋顶上、还有竞技场内都被观众给掩埋了,像一座黑色的山。 有几百——不对几千人吧。 尼娜像石头一般定住了。 周围充满震动着空气的喧骚和比头顶的太阳还要炎热的热气。尼娜的眼前是被木栅栏围住的大竞技场,她穿好军服,拿着弓站了上去。 ——终于,来了。 利希特注意到浑身僵硬的尼娜,担心地问她: “尼娜,你魂都飞了,没事吗?你还知道这里是哪,知道自己是谁吗?你是尼娜,这里是施万国的萨尔布尔城。但是接下来你要成为我的〈弓〉战斗哦?” “好,哈达!” 托费尔不禁大笑。 “她说哈达!”托费尔笑个不停,利希特用盾打了一下他的脑袋。奥德指着托费尔的命石看着利希特摇头,让他小心别把命石弄碎了。 “你担心的是那个吗?”托费尔怒吼。 “别在旁边大喊啊。”中年组们抗议。 中年组们还处于宿醉状态。这几天他们也还是一到晚上就跑去王都花天酒地。在团舍也是以提前庆祝胜利为借口大口喝酒,被汉娜说了之后就坚称自己喝的是断头酒,一脸悲哀地阻止汉娜没收酒樽。 即使是在决定国家命运的裁定竞技会前一晚,他们也还是一如既往。 尼娜虽然有些不解,但却很安心。 虽然托费尔还是很不正经,但他毫无改变的随便模样,把尼娜拉回了现实。 大家一起走向挂着利里耶国旗的竞技场东侧。 由木栅栏隔开的竞技场长二百来十步,宽四十步。加尔姆国的骑士已经在西侧就位,他们那令人心生寒意的国旗,正顶着夏日的天空飘扬着。 审判部进行了人数的最终确认之后,团长泽梅尔就环视了一遍骑士团员。 “按计划行事。” “是。”大家用右拳触碰左肩齐声回答。 尼娜正不熟练地模仿大家时,观众席躁动了起来。 “?” 抬起头后,尼娜发现好多观众正看着自己。 竞技场和观众席有两层左右的距离,但尼娜甚至可以看清观众们的表情。观众们因吃惊而发愣,正指着尼娜说着些什么。 “那个小孩是怎么回事?” “而且她拿的不是短弓吗?为什么不拿剑?” “听说利里耶国的团员不足,要零替补上阵。但就算是为了凑数,也不能找那么纤细的少年吧?” 尼娜满脸通红地低着头。 她尴尬地来回摩擦脚尖,身边的利希特小声说: “就算人数够了,我那时也一定会邀请尼娜的。因为我的世界在看到尼娜射穿拉货车的瞬间,就完全改变了。当时就想着绝对,绝对绝对要把你带回去。” “利希特先生……” 利希特眯着眼笑了。 看上去带点挑衅意味的微笑也还是和那时一样。 在击退了袭击茨韦尔夫村的〈那群山贼〉后,利希特给被全盘否定的尼娜展示了新的道路,给了尼娜得以翱翔的翅膀。 那时尼娜突然感觉心脏跳个不停。 因为那魔法般的话语,尼娜来到了今天。 审判部站在竞技场中央。 他们在两国见证人的命令下打开了记载着国家联盟章程的文件。他们在一片寂静的竞技场内,宣告着两国的主张和遵守结果的义务,最后宣布了裁定竞技会的开始。 在竞技场两侧排好队的十五名骑士,做好了随时冲出去的准备。 审判部举起一只手。 沙漏被倒转,铜锣被敲响。利里耶国与加尔姆国的裁定竞技会由此开始。 “开始!” 观众席上传来了欢呼声。 两国的骑士都像被松开了铁链的猎犬般飞奔出去。 尼娜和利希特一起朝着竞技场一角进发,她的心脏虽因紧张而疯狂跳动,但她还是在脑海里拼命回想泽梅尔的指示。 ——关键是要在开头就创造人数上的优势。 在前往施万国的前一天晚上,骑士团员们都聚集在团舍的食堂里,泽梅尔在桌上摊开了战术图,然后用一黑一白两种棋子向大家说明。 ——在罗尔夫压制住加韦恩的期间,要尽量减少对方的人数。虽然加韦恩是怪物,但并非加尔姆国所有的骑士都是猛禽。只要数量上的平衡崩溃,我们就能一口气握住主导权。然后…… 泽梅尔紧张地看向认真听着的尼娜。 ——他们不知道你的作用。一定会根据你的外表小瞧你,然后打算一口气击败你吧。我们就利用他们的这种想法,要用你的弓击败两个——不对,三个人。 “来了,三个人!” 利希特后撤一步拿起大剑。 尼娜和利希特在竞技场的东南方位,托费尔和奥德也随之举起了大剑,然后就看到他们对面有卷起泥土的加尔姆国骑士正在逼近。和泽梅尔预测的一样,他们用三人来对战四人,因为他们没有把尼娜算作〈一个〉吧。 尼娜环视着竞技场。 她看到哥哥罗尔夫正在正中央附近和加韦恩对峙,周围是负责佯攻的中年组和比阿特丽斯,他们正在分散吸引加尔姆国其他骑士的注意力。 “尼娜!” 利希特的声音让尼娜猛地把手伸向箭筒。 尼娜张开因紧张而干渴的嘴,小声嘀咕:“三个人。”她微微颤抖着抽出一根箭,斜着持好短弓后将重心向后靠。 尼娜身后的加尔姆国骑士看到她的模样后不禁失笑,他像是在炫耀自己的大剑一般,轻松地挥舞着。 “还以为你们会让这个小孩做什么不得了的事呢,结果就是愚蠢的儿戏啊!用弓怎么可能射掉命石——” “咻”,风声响起。 加尔姆国的骑士摇晃了一下,破碎的命石从他愕然的表情前掉落。 审判部吹响了号角: “加尔姆国退场一名。”一瞬的沉默后,观众席躁动了起来。 “尼娜,下一个在这边!” 利希特接过奥德的对手朝对方攻过去。 察觉到利希特意图的奥德跑去给托费尔帮忙,然后尼娜又放出了一支箭。 在和加尔姆国的骑士们激烈交战的时候,利希特故意挨了本可以避开的一击,然后顺势用盾牵制对方的动作。虽然这一连串的动作只用了几秒,但对于在烈日下的训练场里被托费尔追赶,哀嚎着放箭的尼娜来说,已经足够了。 又传来了弓弦声。下一个瞬间,一位加尔姆国的骑士正捂着失去了命石的头盔。 审判部在吹响号角的时候,利希特赶紧带着尼娜离开了东南角。 在竞技场的中央附近,中年组中算是很熟练的维尔纳正在和两个骑士战斗,加入其中的利希特一边把尼娜藏在身后,一边用剑接住了其中一个骑士的攻击。然后响起了箭声,紧接着就是命石的碎片落地的声音。 比赛进展到此,观众们虽然还是有些迷惑,但也差不多开始理解竞技场内发生了什么。 他们无法近距离确认,但他们发现只要那个小小的骑士拿起弓,对方的命石就会碎掉。 “她用箭把命石……” “这水平了不得啊。” “难以置信,没想到还能用弓。”观众席上传来惊讶的声音,渐渐地这些声音变成了巨浪,包裹了整个观众席。 “干得好,小个子!” “加油啊!”利里耶的国民们在给尼娜加油,大家原以为这次的裁定竞技会定会败北,但意料之外的优势局面让大家兴奋地挥起了手臂。 尼娜擦了下额头上的汗,听到声援后抬头看向观众席。 ——在,在说我吗? 尼娜确认了大家闪着光的眼睛的确是在看着自己后,困惑地捂住自己的胸口。 即使隔着盔甲也能感觉到心脏在剧烈地跳动着。但这次,已经没有开场前感受到的恐怖和紧张了。 尼娜用弓击退了三名骑士,托费尔在奥德的帮助下击退了一名后,就响起了上半场结束的号角。 利里耶国和大家预料的不同,正处于优势,这让萨尔布尔城被一股异样的热气包围着。在浮躁的气氛之中,两国的骑士为了休息,回到了东西两侧的阵地。 “好厉害!小家伙你真的太厉害了!加尔姆国那群骑士傻脸的样子实在是太棒了!不愧是我的玩具啊!作为奖励,我要好好挠挠你!” 托费尔逼了过来,尼娜一边喝着果汁一边后退。 利希特扯了一把托费尔头盔上的装饰布,托费尔正张大了嘴想要抗议,奥德赶紧把蜂蜜腌的柠檬一整个塞进了他嘴里。 阵地由天花板和柱子构成,桌上摆着饮料和水果,大家的脚边是备用的武器。里面有个稍微高出地面的房间,那里铺了地板供人休息,还放了伤药等等。 奥德无视痛苦挣扎的托费尔,把切好了的柠檬递给尼娜,尼娜道着谢接过来后,奥德就像是在夸她做得好一样摸了摸尼娜的头盔。 利希特用冷水把毛巾打湿后擦了把脸,他放松下来苦笑着,语气里充满了佩服: “不过我还真是吓到了,最近尼娜有些不稳定,早上也是紧张的饭都吃不下。没想到正式比赛的时候会和我配合得这么默契。” “没,有。” 尼娜喘着粗气回答。然后看了一眼正在和团长、副团长一起看战术图的比阿特丽斯。 ——怎么了?那个时候开始就有点…… 在竞技会开始之前和加韦恩见面的时候,比阿特丽斯虽然面带微笑但那白皙的手却在发抖。尼娜像是要回忆那个感触一般,把手放在了赛前被比阿特丽斯碰过的肩膀上。利希特见了赶紧担心地问尼娜是不是哪里受伤了,尼娜轻轻摇了摇头。 因为宿醉而痛苦的中年组们在出过一轮汗后好像醒酒了,他们若无其事地咬着岩盐块,直接用壶喝着果汁。 等大家都歇了一口气后,泽梅尔开口了。 “上半场和预料的一样进行得很顺利,尼娜,你做得很好。和之前全凭蛮力去拼的那三场相比,这是我们第一次迎来五五开的局面。” 尼娜感觉不胜惶恐,低下了头。 然后瞬间又变成了吃惊的表情,因为现在两国剩下的骑士分别是十一名和十五名,明显是利里耶国占优势。 泽梅尔看向竞技场的西侧。 在沐浴着盛夏阳光的竞技场对面,能看到如阳炎般摇晃着的人影。加尔姆国骑士团团员穿着红色的军服在阵地内休息,看上去就像一群正在商量如何捕捉猎物的猎犬。 泽梅尔的表情严峻起来。 “问题是下半场。加尔姆国估计会派出五名替补反击,他们已经知道了尼娜的作用,很可能会针对你采取对策。利希特,下半场一定要万分谨慎。” “是!” “加韦恩还是和刚才一样由罗尔夫负责,其他人分为两队,分别由副团长和维尔纳带头,你们要一边协作一边援助罗尔夫。罗尔夫,你就——罗尔夫?” 罗尔夫坐在铺了地板的房间里,终于回过神来。 叫了好几次他的名字,大家才发现罗尔夫满头大汗,肩膀也在剧烈地上下起伏。 泽梅尔像是责备他一般眯起了眼睛。 “上半场冲过头了啊,一直冷静的你竟然会在精力的分配上失误,怎么回事?” “我没有冲过头……也没有……失误。只是能力不足……仅此而已……” “武器并非只要一个劲地敲打就会变强。你需要的不是击打的次数,而是灵活的思考。一百次都失败了就再来五百次,再不行就加到一千次,只有这种固化思维的话,哪怕你两只眼睛都能睁开,也是看不清全貌的……总之,你还能行吧?” 罗尔夫点点头。 尼娜担心地看了过去。 罗尔夫善于攻防,是利里耶国〈首屈一指〉的骑士,他凭着狼一般的身体能力在竞技场上狂奔,用精湛的剑术无数次压倒对手。这样的他竟然在沙漏只倒转了三次的情况下如此筋疲力尽。 罗尔夫注意到了妹妹的视线后碰了碰被黑发遮住的左半张脸。 他秀丽的脸庞上有野兽留下的伤。罗尔夫回忆起曾经失去左眼时的自己后烦躁地咬着嘴唇,然后为了避开妹妹的视线,扭开了脸。 外面响起了宣布休息结束的号角声。 尼娜跟着朝外面走去的团员们,到国旗前时她停下了。 在大竞技场的东西两侧,挂着对战两国的国旗。原本毅然飘扬着的利里耶国旗,现在正有气无力地耷拉着。 不知何时,风停了。 竞技场上充满了土与汗水,还有类似于鲜血的金属气味。就像在暗示接下来会发生的惨剧一般。 ——有种不祥的预感。 尼娜感觉心中一阵忐忑,在竞技场的边缘排好了队。随着审判部一声令下,沙漏被翻转。 四周传来了铜锣声时,那(·)个(·)起来了。 “!?” 尼娜正和利希特一起朝竞技场一角跑去,突然扬起的泥土席卷了二人的视线。 红色军服随风飘动,以加韦恩带头的加尔姆国骑士团全员一起冲着尼娜飞奔过来。 分散开的利里耶国骑士团察觉到了加尔姆国骑士团的意图后,为了帮助利希特和尼娜而改变了方向,朝着竞技场一角跑去。维尔纳带着的队伍拖得很长,宛如头盔上的装饰布一般。 而加韦恩突然转身,为了打乱他们的队列朝他们袭去。 “!” 大剑发出低吼,那位容貌似岩石的骑士被打飞了。 他倒下后,加尔姆国的骑士们赶紧冲过去击碎了他的命石。维尔纳大喊着指示大家重整阵型,但加尔姆国的骑士为了阻止他们和同伴汇合,做出了一道人墙。 和泽梅尔预测的一样,加尔姆国骑士团有五位替补的骑士。和已经在上半场耗费了大量体力的利里耶国骑士们相比,他们的动作要灵活许多,中年组们像是被网住的鱼,一个接一个的成为了猛禽的饵料。 ——怎么会这样。 尼娜吃惊地看着自己的同伴被夺走了命石。 不幸的是,猛禽并非是只会食肉的野兽,他还具有人类的智慧。加韦恩给出信号后,很快就有三个骑士包围了罗尔夫。 这时加尔姆国还剩十一名骑士,而利里耶国只剩九名。 好不容易突破了包围的维尔纳和副团长他们六人,正在和摆着阵型袭去的七名加尔姆国骑士战斗。虽然罗尔夫正被三名骑士包围着,但他们的目的好像只是拖住他而已。加尔姆国的骑士努力防守,对罗尔夫的包围滴水不漏。在上半场消耗过大的罗尔夫不可能甩掉他们。 “啊……” 尼娜抱紧了手里的弓。 大地开始摇晃,身上的盔甲被震得发响。 遮住了夏日蓝天的巨大骑士正在朝尼娜靠近。 虽然这不是第一次感受他的恐怖,但实际变成他的目标时,那份恐惧心理翻了好几番。加韦恩像个长了人脸的猛禽,红色的头发宛如野兽的毛发。脸上是令人毛骨悚然的黄色眼睛和仿佛撕裂开的嘴。 实在是太大,太恐怖了。 这真的是人类可以与之一战的存在吗—— 利希特把害怕的尼娜挡在身后,为了随时能行动,他始终后撤着一条腿。 他的表情不再如往常那般甜美,眯起来的新绿色眼睛里有锐利的光,充满了面对强敌的紧迫感。 “你们这群蝼蚁还挺会动脑筋的啊。我还奇怪你们找个孩子来干嘛,竟然近距离地用短弓进行攻击,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不过,知道了你们的战斗方式后要想击败你们可谓是轻而易举。” 加韦恩挥起大剑。 利希特虽然用盾接住了攻击,但那岩石般的力量,让他双脚陷入大地不断后退。 “!” 加韦恩把利希特弹开后缩短了距离。 带起风声的大剑再次劈了下来,利希特迅速应战。被叫到名字后,尼娜才回过神来似的把手伸向背后的箭筒。 尼娜摆好了弓,但怎么也无法瞄准加韦恩那野兽般的动作。最后一记重击朝利希特的心窝袭去,他痛苦地跪在了地上。 “利希特先生!” 巨大的阴影遮住了正在悲鸣的尼娜。 比尼娜的脸还要大的手抓住了她的衣领,她小小的身体离开了地面。由于喘不过气来,抓着短弓的手也没了力气。 “尼娜!” 利希特想要站起来,但加韦恩把剑尖笔直对着他。 加韦恩一边封住利希特的动作一边歪着脑袋,用诧异的眼神看着自己另一只手里的尼娜。 “你像个小兔子般柔软啊,原以为你个子虽小但有优秀的身体能力,看样子并不是啊。竟然让这么个小姑娘出席裁定竞技会,你们那个老团长还真是昏聩了——啊啊,不对。” 加韦恩浮现出惹人厌恶的笑容。 “是故意弄来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打算〈让我〉杀了她吧?” 利希特表情僵硬。 ——让他……杀? 加韦恩猛地把脸凑近意识模糊的尼娜。 “在去年的竞技会上,利里耶国牺牲伙伴偷来了胜利。无能的审判部虽然当作〈事故〉处理了,但那个骑士其实是故意把喉咙伸到我剑前的。结果我们加尔姆国因为犯规而失败,我也被禁赛了一年。什么百合之国的高洁骑士?听了就让人发笑。实际上就是一群肮脏的乌合之众。” “肮脏……乌合之众?” 利希特用沙哑的声音重复着。 加韦恩轻蔑地抬起眉毛。 “你不满意的话还可以说是刁滑小人,或是暗恋金色百合的悲哀骑士。不管怎样,他都是毫无意义地丢掉了自己的性命,无论你们再怎么挣扎都是赢不过我的,最后都只会带着那愚蠢的想法白白死去。” “他不是白死!” 利希特用盾挥开加韦恩指在自己眼前的剑,他咬紧牙关,蹬了一下地面朝着加韦恩砍去。 加韦恩扔掉尼娜应战,被甩到地上后,尼娜不禁发出呻吟。 她蜷成一团,听着旁边激烈的打斗声。 剧烈的金属碰撞声让尼娜摇晃了一下,她回过头发现利希特倒在了地上。 “利希特先生!” 应该是脑袋被剧烈击打了,他虽然想站起来,但因为使不上劲又重新倒了下去。 尼娜捡起弓朝着利希特跑去,她抓住背后的箭,挡在不断靠近的加韦恩面前。 加韦恩颇感有趣地瞪大了眼。 他像是在炫耀头盔上的命石般低了下头。 “想放箭就放吧,小姑娘。” “诶?” “射中了就是你们赢,但如果没射中你可就要做好觉悟了。我会捏碎你全身的骨头,把你的脸撕烂。” 加韦恩浮现出骇人的笑。 “脆弱的存在竟敢不知天高地厚地反抗,我无法原谅这种傲慢。如果你还珍惜自己的话,就给我让开。把你的弓扔掉,站在一边参观蠢骑士是怎么被破坏的吧。” ——怎么这样……我,如果那么做的话…… 尼娜扭头看了眼想要站起来的利希特,他手里的大剑已经不见踪影。 她重新看向加韦恩,咽了咽口水。 两人的距离只剩几步,也没有任何东西遮住加韦恩头盔上闪耀的命石。 这个距离的话平常很轻松就能射中,但加韦恩刚才的宣言让尼娜浑身僵硬。拿着箭尾的右手也是,握着弓的左手也是,全都在痉挛。 ——怎么办?瞄,瞄准吧。 加韦恩看尼娜这样子,哼了一声。 “你又不放箭又不动脚,是想先于那个金发变成被碾碎的石榴吗?” 加韦恩挥起大剑。 大剑遮住了夏日的太阳,他露出牙齿大笑,突然。 “!?” 火花四溅,还伴随着呻吟声。 尼娜条件反射地闭上了眼,再睁开时,长长的黑发流进了她的视线。罗尔夫像是抱住了加韦恩的大剑一般,整个身体弯成了九十度。 “……兄,长?” 尼娜呆呆地嘀咕。 罗尔夫的嘴里喷出的鲜血描着红色的轨迹,他像一个被弄坏的骑士人偶般,伴随着金属的撞击声倒下后再没了动静。 鲜红的血,倒在地上的哥哥。 尼娜的脑海里浮现了那一天的光景。 十年前夜晚的森林里,月光照着山熊的前脚,还有飞奔到自己面前的哥哥的背影。 哥哥向后仰去时,左眼上满是鲜红。 那红色的血,就像绝不会消失的罪证一般。 “啊——啊……啊。” 短弓从尼娜的手里掉在了地上。 托费尔和奥德一边击退敌人一边跑。 “强行突破包围冲过去后就倒下了是怎么回事啊!快看审判部!我们又倒下了一个,但时间已经不够了!” 站在中央的审判部已经开始盯着沙漏看了。 这时,加韦恩做出了意料之外的行动。 他亲自用大剑击碎了正在追着托费尔跑的加尔姆国骑士的命石。 “!” 被打飞的骑士口吐白沫一动不动,周围的加尔姆国骑士赶紧跑了过去。他们用畏惧的眼神看向加韦恩。 “明明有这么有趣的猎物,现在就结束那太可惜了。一个骑士都没毁的那一年实在是无聊,我的饥饿可不会轻易得到满足。……别想逃。” 加韦恩舔了舔嘴唇,环视了一眼利里耶国的骑士后离开了。加尔姆国的骑士架着倒下的同伴赶紧追上朝西侧阵地走去的巨大身影。 没过多久审判部就吹响了结束的号角。 两国所剩骑士相同。宣布了延长竞技后,观众席传来了喝彩声。 原本做好了惨败的心理准备的利里耶国国民,可能正因为出乎预料的善战而开心。 但竞技场内团员们的表情却很严肃。大部分同伴都受伤了,最优秀的骑士罗尔夫也意识不明。 审判部把罗尔夫放上担架运走了。 尼娜恍惚地看着他们时,利希特站了起来。 他拍拍弄脏的手盯着西侧的阵地看,然后捡起被扔出去的大剑,低着头走了过来。 “尼娜去陪着罗尔夫吧,然后你不用再回竞技场了。” “诶?” 尼娜吃惊地看着他。 利希特露出疲惫的苦笑。 “对不起。你明明那么努力地训练,就算害怕也没有逃跑站上了竞技场。” “那,那个,利希特先生?” “团长说的没错。不能保护自己的骑士陷入危险时,其他人就必须要保护他。我像个笨蛋一样摔倒的时候,罗尔夫代替我保护了你然后倒下了。” 利希特不看陷入混乱的尼娜,静静地说着。 “战斗竞技会开始了三百年都没有人用过弓,历史不会说谎,在竞技场上用弓果然还是太难了。所以我觉得只能用弓的尼娜接下来不能出场了。” “我……不能……” “既然罗尔夫已经受伤,那几乎就没什么希望了。在这个情况下就算让尼娜作为骑士上场也没什么意义。让你因为无意义的事受伤也不太好,所以延长竞技我一个人去就行。就拜托你照顾罗尔夫了。” 利希特说完后就走了,尼娜失魂落魄地看着他的背影。 尼娜因为刚才的惊吓还挪不动步子,其他的团员都一脸复杂地看着她。 比阿特丽斯想要去和尼娜说些什么,但维尔纳抓住了她的肩膀,然后不耐烦地挠了挠下巴上的胡茬。 “走吧。” 其他团员也一起走了,没有任何人去和尼娜搭话。 ◇◇◇ ——对不起。 ——在竞技场上用弓果然还是太难了。 利希特这么说完后就转过了身。 他拖着大剑朝身穿红色军服的敌人冲去,那样子就像是被淹没在血海之中,但尼娜却无法迈开步伐跟上去。 感觉从某处传来了声音。 你这还算是破石王奥尔沙的……。 没用的稻草人……。 卡米拉和村民们指着尼娜大笑,还有在约尔克伯爵杯上的对手和无数个不知姓名的观众。 小小的尼娜露出了自暴自弃的表情。 “啊……” 她缓缓睁开眼。 这里是萨尔布尔城东塔的一个房间,尼娜正陪着躺在床上的哥哥罗尔夫,但因为比赛太累,尼娜趴在枕头上睡着了。 ——兄长,还没醒。 尼娜心痛地看着沉睡的哥哥。 加韦恩攻击的力量凌驾于比钢还要硬的盔甲,罗尔夫因为冲击震碎了肋骨。给罗尔夫诊察的国家联盟的医生表示完全康复至少要一个月。 房间中央的圆桌上放着有很深伤痕的盔甲,如果不是硬化银的话,罗尔夫的身体恐怕已经变成两半了。每一想到这,尼娜就有种强烈的罪恶感。 她凝神仔细听外面的声音。 ——是观众的欢呼声。 从开着的窗户那可以看到以蓝天为背景在城墙上飘扬的国家联盟旗。虽然不知道准确的时间,但差不多到了延长竞技开始的时候。 延长竞技将会再次以十五名进行,但罗尔夫和尼娜都不上场了,利里耶国只能以十三名去挑战。 首先在人数上就不利,再加上中年组里有几个因为上半场的竞技负伤,也无法以最佳状态应战。 从各种意义上来说利里耶国都处于压倒性的劣势,最糟糕的情况就是会像之前的施万国一样,选择弃权。 “唔……” 尼娜听见背后传来了呻吟声。 她慌张地回过头,看到哥哥微微睁开了眼。 “兄,兄长!” 和自己一样的海蓝色眼睛正不解地四处张望着。 罗尔夫撑着手臂想坐起来,但一动他就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胸口。尼娜像要扑上去似的赶紧扶住罗尔夫的后背。 从手掌上能感受到内衬下缠了好几层的绷带,还有因为骨折而发热的肌肤。 尼娜皱起脸。 哥哥的苏醒让尼娜安心,但同时也打开了闸门。尼娜的眼睛渐渐湿润了。 ——我都做了些什么? 一次还不够竟然又一次让兄长受了这么重的伤,原本为了救我这种废物失去了左眼,结果现在国家骑士团的支柱〈独眼狼〉却无法出席延长竞技了。 我好讨厌自己,甚至想就这么消失。 害兄长受伤、给大家添麻烦、让利希特先生转身离去。 我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这样的自己。 兄长也一定不愿意看到我的脸。 没错,没错,没错—— 应该是因为之前失去了意识导致记忆混乱,罗尔夫还没把握现状,只是呆呆地环视着房间。 他看了一眼圆桌上的盔甲后又看了看窗外,注意到趴在床上的妹妹后,诧异地问她: “虽然有很多事情想问你,但在那之前,你告诉我为什么你在一边哭一边缩成球?” “……因为,我,我的,错……” “你的错?” “我明明当不了国家骑士团的团员,兄长也阻止过我……。但我还是来参加裁定竞技会了,又害兄长,受伤……” 坐在床上的罗尔夫,盯着抽泣的妹妹。 “兄长,看到我就扭开脸,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我也……讨厌我自己。我和村里的大家,完全不同。又小,又弱,什么都做不成。还总是,给父亲母亲,给卡米拉他们,添麻烦……” 尼娜像是要把自己的一切藏起来般缩成一团,声音也在颤抖着。 “因为很讨厌这样的自己,所以想改变……。但果然,做不到。不仅做不到,还害兄长……。兄长不能出场的话,就会输。那王女殿下就,利里耶国就……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尼娜呜咽着使劲道歉。 罗尔夫把手伸到了尼娜的脖子那。 “!?” 她的后衣领被提了起来,整个身体浮在了空中。 因为震惊而瞪大的双眼里还有泪水在往外流。罗尔夫把尼娜提到床的正上方后,咚得一声放在了自己身上。 “兄,兄长?” 罗尔夫一脸严肃。 他的眉间皱得很深,嘴里传来咬牙切齿的声音。 “……真让人来气。什么〈独眼狼〉?什么利里耶国首屈一指的骑士?” “对,对不起,我马上让开。” “不是说你。我气的是我自己,我一直觉得你就只是被能言善道的狼给骗了的小兔子而已,所以我……” 趴在罗尔夫肚子上的尼娜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罗尔夫像是在压制怒气,深呼一口气后看着尼娜哭肿的脸。 他寻找措辞时房间陷入了沉默,过了一会他沉重地说: “所以我一直避着你。” “呜…” “不是的,你别哭。虽说是避着你,但不是讨厌才避开。我对你……你实在是太小了,我不知道怎么对待你。” “兄长……” “我的体格和你差太多了。小时候和你睡一张床的时候,差点把你压瘪,教你棍棒的时候还把你弄骨折了。你又柔软又纤细,很快就会坏掉。我不知道怎么对待和每个村民都不同的你,所以就避开了。” 尼娜慢慢眨了眨眼。 她一直以为哥哥不和自己一起睡觉,不和自己一起玩,是因为哥哥讨厌自己这个废物。 “和你保持距离的过程中,你也变得主动远离我了。小小的你害怕巨大的我也是正常的,虽然有些寂寞,但是我放心了。我不想因为不小心接近你害你受伤,小兔子还是不要和狼一起生活比较好。” 罗尔夫回忆起了在村子里的日子,继续说: “你就算长大了,个头也还是很小。看到你被同龄的姑娘轻松按在地上的时候,我决定专心练剑,因为保护妹妹是哥哥的职责。所以我觉得就算你是村里最弱的,但只要我变得比谁都强那就不会有问题了。……但是,我没能护住你。” 罗尔夫撩起黑发。 闭着的左眼和野兽留下的伤露了出来。 尼娜不禁移开视线,罗尔夫苦涩地看着这样的妹妹。 “你每次看到我的左眼就会露出忍耐痛苦的表情,我不愿意那样所以才把脸遮住了。但这其实是我的自大所招来的报应,纯属自作自受。并不是你的错。” “自作自受?” 罗尔夫点点头。 “十年前,其实在发现你也跟来打猎的时候就应该回村里去,但如果我加入了地方骑士团,就没什么能见到你的机会了,所以我想打来一个不错的猎物当作饯别礼让你开心。当时萌生出这个想法的我,实在是太轻率了。” “让我……开心。” “结果掉队的你被山熊袭击,仿佛深渊般黑暗的森林和夜视能力极强的野兽,在这种情况下护着你战斗的我处于绝对的劣势。然后就失去了这只眼睛。” 罗尔夫的语气里没有惋惜也没有哀叹,他只是在陈述事实。 “那次事故的原因就是因为我的大意,但是受到责难的人却是你,你自己也在责备自己,都说你夺走了我身为骑士的未来。就算我否定,骑士团撤回内定,失去了一半视力会对我的一生都有不利影响也是事实。” 罗尔夫把手放在闭着的左眼上。 再也睁不开的眼睛和野兽留下的伤痕仿佛在象征着罗尔夫的自大。他像是接受了这一切般用手指抚摸着。 “所以我决定要比以往更加苛刻地锻炼自己,一定要证明就算没了左眼我也照样能成为骑士。既然嘴上说没人信,那我拿出结果就行。我决定要加入国家骑士团,并获得破石王的称号。在害你自责,害你心里受到了创伤,害你在村里处于糟糕的立场后,我才有了这种作为骑士的〈觉悟〉。” 罗尔夫突然咳嗽起来。 应该是说话的时候伤口就会痛吧,尼娜移到哥哥旁边,轻轻顺着他的胸口。 “……对我来说你是整个村里最弱的,是差点被山熊吃掉的〈小小的妹妹〉,是我身为哥哥应该保护的存在。所以我看到利希特和你在一起的时候非常愕然,觉得让你加入国家骑士团实在是胡来,非常生气。就算在模拟竞技时被你打掉了命石,我也依然没有把你看作〈骑士〉,在我眼里你还是那个〈小小的妹妹〉。” 尼娜担心地看着罗尔夫,他握住尼娜的手,斩钉截铁地说: “这次的伤也是我那种想法带来的报应,我和因为自大而失去左眼的十年前没有任何改变,一切都是我自己招来的愚蠢的结果。所以你不用对任何事感到抱歉。” 尼娜使劲摇头。 她绝不认为救了自己的哥哥愚蠢。 “不是兄长的错,因为兄长不来的话,我就……” “在冲进你和加韦恩中间的瞬间,我看到你的箭已经瞄准那家伙的命石了。你的双眼里充满了力量,箭也马上就要射出去了。……虽然不知道最终会不会射中,但你一步也没有退缩,直面了那家伙是明摆着的事实。” 罗尔夫仍然握着尼娜的手,用自嘲的语气继续: “在裁定竞技会之前,我知道加韦恩盯上了你。所以我就想着必须要在你遇到危险前打倒他,结果因为太着急,在上半场耗费了大量体力。看到你和加韦恩对峙的时候我动摇了,一心只想着朝你跑去,却没有看到你的内心。” “我的内心?” “在森林里发抖的兔子并非永远都是无力的,兔子不是为了被保护,而是为了和狼一同战斗才离开了村庄。就算两只眼睛都睁开了也还是有看不见的东西,团长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罗尔夫低下头。 “对不起。” 尼娜慌慌张张地颤抖着声音说: “请,请不要这样。我只是,讨厌而已。讨厌看到兄长受伤却什么也做不了的自己,也讨厌拖卡米拉他们后腿的自己。所以既然有那么一点可能性,就想尝试一下。” 对啊——没错。 事到如今,尼娜可以笃定地说出口。 ——我是因为〈想要改变〉才离开村子的。 尼娜觉得被嘲笑为稻草人的自己很丢人,无论是不配为妹妹的自己还是遭到父母同情的自己都很丢人。 她羡慕作为破石王奥尔沙的子孙挥舞大剑的村民,觉得拿不起剑的自己很没出息。 但尼娜既没有强韧的体格也没有力量,一无所有的她选择了放弃。而向这样的自己伸出手的,是利希特。 利希特让尼娜去找她自己都没能发现的宝物,他的双眼里闪着光辉。需要你,在找你。这些话像施加了魔法般,给予了尼娜希望。 ——但是。 尼娜悲伤地低下头。 她想起苦笑的利希特,和他带有自嘲的道歉。尼娜放开哥哥的手。 “……不行。” “不行?” “虽然我想改变,但失败了。利希特先生说我不行,说弓果然还是无法在战斗竞技会派上用场。所以我现在才会在这里。” 尼娜把利希特说的话告诉了哥哥。 沉默着听完后,罗尔夫看向传来欢呼声的窗外。 他不愉快地皱起了飒爽的眉毛。 “整天满嘴胡说的男人竟然还装出恶人的样子,明明还有更好的表达方式,偏偏选了这种。” “诶?” “利希特那样做的理由,我有点头绪。他之前拜托了我〈某件事〉,虽然身为骑士有公正传达的义务,但身为哥哥我也有无视的权利。” “拜托了某件事?” 罗尔夫没再回答疑惑的尼娜走下了床。 他忍着痛苦咬紧牙关朝桌子走去,尼娜赶紧跑去撑着他。罗尔夫拿起桌上的盔甲后说: “你不用在意利希特说的那些话,虽然他是个嘴上不正经的男人,但也还是有那么点身为骑士的决心。既然现在还能听见欢呼声,那就说明还没有分出胜负。总之现在到竞技场去吧。” “去竞技场……” “我知道你的〈觉悟〉了,那是值得骄傲的充满勇气的信念。奥尔沙为最后的皇帝献身,夺走了无数人的命石而非性命,身为他的子孙你不必感到羞耻。我确信你有穿上国家骑士团军服的资格。” ◇◇◇ 宣告延长竞技上半场结束了的号角声响彻了竞技场。 利希特把大剑插在地上喘着粗气。 吃过午饭后延长竞技就开始了,盛夏的烈日可恨地照着萨尔布尔城的中庭,因为高温和疲劳,大家的身体已经迎来了极限。 “五个人吗?意外的还剩挺多啊。” 和利希特交战的加韦恩露出微笑。 加韦恩的耐力就像没有尽头一样,他的脸上没有半点疲劳。轻松挥了挥大剑后,他的同伴就一起朝着西侧的阵地走去了。 背对着不知是在欢呼还是在叹息的观众,利希特回到了位于东侧的阵地。 在铺了地板的房间里躺着被夺走命石且负伤了的骑士们,还有耗尽体力的骑士正坐在里面喘气。 败北的气氛不断膨胀。 利希特回想起一年前的裁定竞技会。 ——那时,那家伙。 当时在上半场就有将近一半的团员没了命石,剩下的团员都因为疲劳和受伤而无法战斗。所有人都已经看到了竞技会的结果,但丹尼斯还是一如既往。即使是现在回想起来也还是这么觉得。 他是个有些粗心但很亲切的青年骑士。为了给消沉的团员打气,他给大家发果汁,用明朗的声音和大家说话,和比阿特丽斯商讨下半场的作战计划,握紧拳头让大家不要放弃一起战斗到最后一刻。 丝毫没有会做出那种事的感觉。 直到现在也无法明白他的心里在想什么,是对国家和骑士团的忠心,还是没能说出口的对比阿特丽斯的爱慕之情。 当结束的铜锣响起时,丹尼斯被国旗包裹着躺在地上。比阿特丽斯哭着摇头,一直说着为什么。 “已经不行了呢。对面有十三个人,我们只有五个人。团长,我们弃权吧。” 比阿特丽斯突然说。 她华丽的相貌上是与之不符的汗水和泥土,但即便如此也足够美丽,她的脸上写满了决心,环视着大家。 “再继续下去的话,利里耶国骑士团会崩溃的,如果这场竞技会结束后又有别的国家来挑战的话,绝对会变得无法挽回。在出现失去骑士生命的团员之前,应该弃权。” 泽梅尔抱着手臂思考。 桌上的战术图上摆着黑色和白色的棋。但无论怎么摆,都只能描绘出白棋被黑棋吞没的光景。 克里斯托弗正在给受伤的团员包扎,他看向阵地前的利里耶国国旗,上面是无论遇到任何风暴都绝不会低头的白百合。难道只能把利里耶国崇高的证明交给加尔姆国的猛禽了吗? “等等啊,你说什么傻话呢?” 打破沉重氛围的是站起身的利希特。 “如果弃权了,那这一年算什么啊。跑遍全国去找新团员,忍下了艰难的训练和不负责任的家伙们的坏话,现在退缩的话,丹尼斯是为了什么——” “我知道啊!那种事我当然知道!” 比阿特丽斯大喊。 她用手捂着脸,像在发抖似的摇头。 “我觉得如果献出生命就是丹尼斯的觉悟,那就必须要回应他,所以我才拒绝了加韦恩的求婚,也无视了哥哥和贵族们的请求。但是我已经受够了!我不想再因为我害利里耶国痛苦,害团员受伤!” 比阿特丽斯不甘心地咬着嘴唇。 “我没法原谅只会在安全的地方说大话的哥哥,如果是王族就应该作为国家骑士团团员,肩负起国家的命运。但实际上呢?就是因为我才举办了好几次没有意义的裁定竞技会。不仅领土被夺走,还害团员们受伤,丹尼斯甚至丢掉了性命。我就应该听父王陛下的,老实待在〈银花之城〉,那就不会变成今天这样了!” “吵死了。啰里啰嗦的,虽然酒醒了,但伤口会疼啊。” 中年组的维尔纳大声喊着,受伤的团员们正在互相绑绷带。 “不是要我们脱盔甲就是要我们擦汗,殿下的牢骚一直都很烦人,但刚才说的那些梦话是最糟糕的。因为那个怪物,副团长的手都不够用了。下半场马上就要开始,哪还有时间在这叫唤,赶紧来帮忙。” 维尔纳的手臂应该是骨折了,他正用树枝比着无力下垂的右手臂。比阿特丽斯见了后生气地瞪着他。 “你别开玩笑了,难道你要带着这样的手臂上场吗?不用惯用手去战斗实在是太乱来了,可能永远都无法再站上竞技场了啊!” “开玩笑的人是你。和我们吃同一锅饭的王女殿下固执己见地帮了那个宫女,丹尼斯那个混蛋想保护这样的你拼上了性命。我们哪能做胆小鬼啊!” 维尔纳气愤地咂舌。 在铺了地板的房间里疗伤的团员,还有看着比阿特丽斯的团员都苦笑着点头。 “就算变成最后一片橄榄叶,我们也要守护白百合。我们已经放肆地喝过了,为了今天死而无憾,我们早就做好了觉悟。硬要说有什么遗憾的话,那就是还没教会罗尔夫酒和女人。” “就算是重生了我也不会去那种奢淫放荡之地,还要我再说多少遍你才能理解。既然记忆力衰退了,那的确要被称作老年组了。” 阵地的骑士们一起看向说话的人。 罗尔夫和尼娜已经站在了国旗边。 罗尔夫穿着还留有伤痕的外罩,尼娜也一样穿着军服背着箭筒,手里握紧了弓。 无视哑然的团员们,罗尔夫冷静地环视着阵地。 他用仿佛没有受伤般的声音小声嘀咕: “五个人吗?” 罗尔夫领着尼娜,走到了泽梅尔面前。 “我们和受伤的两个人换。加韦恩就交给利希特和尼娜,其他的就由我、奥德和托费尔来对付。” “等……等等,罗尔夫!” 被惊到的利希特慌张地跑了过去。 “你不要擅自决定啊,你不是断了三根肋骨吗?” 罗尔夫嫌利希特声音太吵,捂住了耳朵,然后轻轻推了下尼娜的背。 “那,那个……” 尼娜低着头,泽梅尔静静地看着她,然后缓缓推了一下鼻子上的圆眼镜。 “身为团长的我能做的就是调整团员的装备,再就是接受团员的觉悟。” 见尼娜还在寻找该说的话,泽梅尔自嘲地继续说: “无论那是多么悲惨的觉悟。……审判部每日都会在整顿的时候检查盔甲,所以不可能出现问题。丹尼斯是亲手摘掉了护脖上的铆钉,冲到了加韦恩的剑前。就算我知道,也只能闭上嘴接受骑士的觉悟。” 泽梅尔看向战术图。 四方形的竞技场内,白色的棋子明显比黑色要少得多。 “如你所见我们正处于劣势,不能保证你能平安回来。可以吗?你的〈觉悟〉足够与这危险性相抵吗?” “可以。” 尼娜毫不犹豫地回答。 “是嘛。”泽梅尔点点头。 “罗尔夫说的方法是最好的,要想打倒加韦恩就只有那一个办法。但只要到极限了我就会立刻放下利里耶国国旗,可以吧?” “绝对不行!” 大声插嘴的是利希特,他抓着尼娜的手臂把尼娜强行拉到自己面前。 他把手搭在困惑的尼娜的肩膀上,严肃地说: “适可而止吧,不要擅自决定。我说过了吧?让你不要再回竞技场,也说了认为能在竞技场用弓是我的错觉。” “我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是不行的。” 尼娜低着头说。 “我不觉得自己能独当一面,所以只要在大家需要休息需要治疗的时候让我上场就行。就算只是一轮沙漏也可以。” “不要说得这么轻巧,万一我像刚才那样先倒下了怎么办?那和把小兔子送到猛禽面前没有什么区别。不能把你卷入毫无胜算的状态中,我也不能再继续利用一无所知的尼娜了。” “利用?” 利希特皱起眉咬紧牙关。 他不想说——但也不能继续沉默着。 利希特的脸上浮现了与他甜美相貌不符的悲伤笑容,他的语气里带着自嘲。 “是的。是〈利用〉。我为了自己的悔意利用了尼娜,说你有特别的价值什么的,那都是嘴上说得好听,都是为了顺利把你带出来,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自己。” “为了自己……” “审判部当时没有注意到,但团长说的是真的。在去年的裁定竞技会上,有位倒在加韦恩剑下的,喉咙被撕裂,连临死前的哀嚎都没有就那么死掉的骑士。丹尼斯的死并不是事故,他为了把加韦恩逼到不能比赛,为了保护利里耶国,用掉了自己的性命。但那可能是我的责任。” 团员们用锐利的目光看向利希特。 “开什么玩笑,那家伙的觉悟是属于他自己的吧。”大家纷纷否定,但利希特却摇了摇头。 “和善于攻击的骑士组队,由我来贯彻防守这个主意是丹尼斯想出来的。他和我相反,虽然很擅长攻击但防守方面却很薄弱。当时他说为了赢过加尔姆国,要我做他的〈盾〉。” “利希特先生……盾……” “我没有立刻答应他。证明一个骑士是否优秀看的是破石数,我想让母亲给我的〈利希特〉这个名字变得特别,想出名到让侮辱过母亲的人都闭嘴,想让任何人都无法抹去我的存在,我想要守护和母亲一起在西雷西亚国生活过的那些日子。那就是我的〈觉悟〉。” 利希特费力地说着。 “但我并不单纯是为了母亲,也是为了我自己。我想要能够让那些在观众席参观的家伙们吃瘪的名誉,让他们再也说不出我是酒馆女生的孩子这种话,其实就是我那无聊的自尊心在作祟。丹尼斯察觉到了我的犹豫,就只是笑了笑说‘算了,对不起说了奇怪的话。’然后他就死了,为了守护利里耶国,何止是自尊心,他连命都丢了。” “利希特先生……” “虽然不知道接受了丹尼斯的提案能不能赢过加尔姆国,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就不会死了,但我在悔恨中度过了丹尼斯给我们的一年。我不想白白浪费他的牺牲,为了报答他的觉悟我一直在想该怎么做——然后就找到了尼娜。我当时觉得简直就是天命。” 利希特看向尼娜的弓。 “所以我就是利用了尼娜,把尼娜当作我消除悔意的道具,当成字面意思的〈弓〉。……这就足够过分了,我哪还能在明知危险的情况下,让你继续出场呢?” ——当作道具利用。 尼娜的胸口像是被人攥住了一般难受。 利希特邀请尼娜是因为把她当作道具吗?是为了把尼娜作为弥补自己不足的手段,来消除后悔的武器吗? 即便如此。 “不管是道具还是利用,都无所谓。” 在思考之前,尼娜就脱口而出。 因为不论利希特是出于何种目的,他找到了尼娜这个事实都不会改变。 我在找的就是你,你有着至上的宝物。那些话也不会因为目的不同而丧失色彩。 ——因为是第一次。 尼娜被人视作无法在战斗竞技会上派上用场的废物,她原以为自己一生都会抱着这种想法活下去。如果没有遇到利希特,尼娜直到现在也仍在茨韦尔夫村被卡米拉怒吼,被杂物活追赶。 尼娜会继续怀着对哥哥的后悔,不去正视哥哥的左眼,也不可能会知道哥哥身为骑士的〈觉悟〉。 尼娜也一定不会发现自己深藏于心底的想法。 想要改变——讨厌现在的自己。 想要为谁派上用场,想要成为能得到他人认可的存在。 所以就算是利用也好,是道具也好,都无所谓。 如果有能为利希特做的事,那就好。 ——而且,也是为了我自己。 尼娜看向比阿特丽斯。 比阿特丽斯像是在忍着痛楚般看着尼娜,这让她回想起背上的比阿特丽斯手指的触感。 在竞技会开始前和加韦恩见面的时候,比阿特丽斯虽然看上去意志坚决,但她的手却在颤抖。 那是在森林里拯救了尼娜的美丽的手,是在团舍竞技场和食堂里关心尼娜的温柔的手。一想到这会被恐怖的猛禽夺取,尼娜的心里涌现出了一种感情。 她应该是生来第一次察觉到这种感情,这感情转换为明确的意志,让尼娜箭尾上的迷茫消失殆尽。 尼娜握紧拳头,直截了当地说: “是我自己,无法原谅加韦恩王子。无法原谅他让比阿特丽斯王女痛苦,也无法原谅加尔姆国的做法。” “尼娜……” “所以拜托了,请和我一起……请成为我的盾,我会努力的,我会竭尽全力拼命努力的!” 利希特呆呆地看着尼娜。 尼娜努力伸着背抬头看着利希特,那小小的身体与健壮二字毫无缘分。 但那双海蓝色的眼睛却清澈无比,还闪着充满力量的耀眼光芒。在利希特出生并成长的西边的国度有一片海,无论是因为饿肚子而流泪还是母亲离世的时候,那纯粹的美无时无刻不在包容着他。尼娜的双眼就和西雷西亚的那片海如出一辙。 利希特捂住嘴角扭过头。 “哈啊……” 他像是因为太过炎热叹了口气,然后忍不了似的摇了摇头。 “怎么办?我知道尼娜很可爱,但刚才实在是太帅气了。我明明这么没出息,感觉,好害羞。” “帅,帅气?” 利希特单膝跪在震惊的尼娜面前。 一切——都从利希特单膝跪地说的那些话开始。 “我以利里耶国骑士的身份拜托骑士尼娜。就算是没出息的盾,若有了勇敢的弓也能变强。所以请把你的那份智慧与勇气,借与我吧。” “正因为那群没手感的木偶感到无聊呢,看样子你们还挺能忍。” 加韦恩开心地笑着。 利里耶国骑士团在下半场开始后就立刻朝着加尔姆国骑士团冲过去。 利里耶国有五个人,加尔姆国有十三个人。加尔姆国的骑士正要包围利里耶国的时候,加韦恩抬起一只手制止了他们。 他看准了在利希特身后的尼娜,让其他的骑士都退下。 “那是我的猎物。” “没想到因为害怕躲回巢穴的小兔子,会特意跑来当饵料啊。虽然这份精神很值得嘉奖,但你难道不怕我吗?” 被猛禽的眼睛盯着,尼娜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但尼娜没有后退。 她用右手拔出背后的箭,一边把箭搭在左手的弓上一边说: “当然怕,但我怕的并不是只有你一个。” “什么?” “对我来说,没有不可怕的人。所有比我高大的人我都害怕,我已经习惯了害怕,所以我不在乎。” “哈!你个小兔子,还想学金色百合的那股傲慢劲吗!” 加韦恩的大剑卷起一阵风,利希特随之蹬了一脚地面。 激烈的金属碰撞声毫无间断地回响着。 从上午的竞技开始沙漏已经翻转过九次了。虽然利希特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但他还是没有停下脚步。事到如今,他也只能完成自己的职责,毕竟在他身后有着无法自保的尼娜。 接过了膝盖快要跪倒地上的一击后,利希特把盾向旁边一挥,赶紧追加攻击。要尽量压制狂暴的巨大身躯,好让尼娜瞄准命石。 在竞技场的西侧,罗尔夫正在和加尔姆国的其他骑士对峙。 加尔姆国的骑士比利里耶多了三倍,就算是在整个西方地区可以算进前十的罗尔夫也无法与之抗衡,再加上他的肋骨也断了。他拖着原本需要静养的身体,苍白的脸上浮现了汗珠。 但罗尔夫展现出了让他两侧的奥德和托费尔惊叹不已的剑技。 可能是穷途末路的狼发挥出了潜能,他那疾风般的剑轨没有一丝迷茫,像是从长年的积郁中解放出来了一样生龙活虎。罗尔夫凭着天赐的爆发力和高大的体格,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在竞技场上驰骋。 沙漏又翻转了一次,托费尔和奥德虽然被打中,但罗尔夫完全没有胆怯。 一个,又一个,再一个。 像切石榴般轻松地击碎对手命石的罗尔夫,让观众席传来了巨大的欢呼声。 加韦恩咂了咂舌。 宣布了退场后,加韦恩冷眼看向回到了西侧阵地的加尔姆国骑士。 被蝼蚁反抗,被没用的鼠辈拖后腿,这让加韦恩无比愤怒,他用浑身的力气卷起了竞技场上的泥土。 “!” 利希特用盾和大剑防着加韦恩,但那压倒性的巨大躯体却快要把他碾碎。想要强行分出胜负的加韦恩的头部,暴露在了尼娜的视野里。 她迅速做出了反应。 尼娜瞄准了在头盔顶部闪耀的红色命石,瞄准的同时她就放出了箭。 弓弦鸣响,放出去的箭笔直地朝着命石飞去。 ——能射中! 尼娜非常确信,但加韦恩的巨体瞬间动了一下。 “!?” 尼娜的海蓝色眼睛因为眼前的光景而瞪得浑圆。 加韦恩的前牙狰狞地外露,他一脸凶狠地咬着尼娜放出的那支箭。 “怎么……” ——用牙齿,咬住了箭尾。 加韦恩呸得一声吐掉了箭。 他的一颗门牙随着鲜血一起落在了地上。 利希特和尼娜因为震惊而停止了动作,但红色猛禽不会放过任何破绽。加韦恩举起盾朝着利希特的腹部打去,他瞬间倒地,大剑毫不留情的一闪,向利希特的头部击去。 “利希特先生!” 利希特被打飞了,脱落的头盔上是已经粉碎的命石。 审判部吹响了号角,声音刚落,又一次传来了号角声。 尼娜转过头,看到罗尔夫和最后一个加尔姆骑士以同归于尽的方式互相击碎了对方的命石。 这个时候留在竞技场上的骑士就只剩尼娜和加韦恩两个人了。 ——只有我了。 尼娜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她压制住恐惧,条件反射地放出箭。 但她怎么也瞄不准。尼娜射出去的箭不是被盔甲弹开就是在空中画着虚无的线条,着急的尼娜不停地放着箭,结果在她反复把手伸向箭筒的时候,她发现了一件非常严重的事。 尼娜不顾一切地放箭,箭筒里已经一支箭都不剩了。 “这下我终于能开心一下了。” 加韦恩露出坏笑。 他踩碎地上散落的箭,慢慢地朝尼娜走去。 “你放心,我不会杀你。但为了多享受享受你的悲鸣,我就先按顺序把你手脚的指头给掰断,剥掉指甲之后再是你的脸……啊啊,你的眼珠看起来实在是美味。要不给你挖出来,当糖果舔舔看吧。” “泽梅尔团长!” 离开竞技场的利希特看着东侧的阵地大喊。 胜机已去,场上只有失去了盾的一把弓。再这么下去,绝对会发生毛骨悚然的惨剧。 泽梅尔已经站在了团旗前面。 躺在阵地里的团员还有正在给团员包扎的副团长都点了点头,看到尼娜呆站在加韦恩面前时,比阿特丽斯用近乎哀嚎的声音喊着: “快点!” 泽梅尔团长把手放在旗杆上,突然。 “请等一下!不能弃权!” 尼娜扔掉空了的箭筒。 利希特茫然地看着尼娜开始狂奔的背影,一边摇头一边喊: “要等的是你啊,你说什么呢?” 利希特因愤怒和惊讶脸色大变,朝着竞技场内冲了过去,旁边的托费尔和奥德赶紧阻止了他。 “失去了命石的骑士既不能进入竞技场,也不能攻击对手骑士,会被停赛的!” “我管他停不停赛啊,让开!”利希特疯狂挣扎着。 捂着胸口坐在地上的罗尔夫说: “既然她说要等那就等着,她已经做好了觉悟,无论是成为国家骑士团团员还是出席裁定竞技会都是我妹妹的意志。” “你还一脸冷静地说什么啊,你难道觉得尼娜不管变成什么样都无所谓吗!” “作为哥哥,我现在就想飞到场上把她带回去,让她再也不要出现在那可恨的猛禽的视线里。但是作为骑士,我想尊重同为骑士的妹妹的觉悟。就算长得不像心却和我是一样的,我们都是破石王奥尔沙勇敢的子孙。” “但她现在只是在逃跑啊!” 利希特皱着眉看着竞技场。 “尼娜不会是想跑到时间结束,然后再来一次延长竞技吧?” 尽管尼娜现在有了最低限度的基础体力,可她的脚力原本连一轮沙漏都撑不过去,再加上头顶有烈日照着,不可能甩掉耐力无底洞加韦恩。 不仅是利希特,在竞技场内的几乎所有观众都正在用绝望的表情看着逃跑的尼娜,一些胆怯的妇人已经想象了被大卸八块的尼娜的模样,正捂着脸不敢看下去。 ——时间……时间,还有剩的。 尼娜用余光看审判部有没有拿起沙漏,继续拼命跑着。但果然还没跑完竞技场半圈,她的动作就开始迟缓了。 尼娜痛苦地仰着下巴,双手死命挣扎着。加韦恩则是在享受狩猎小动物的快感,他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一点点朝尼娜逼近。 一下被追到右边,一下被追到左边,但尼娜全程都没有松开手上的弓。有气无力的尼娜终于被逼到了角落。 加韦恩应该是觉得差不多了,一口气缩短了和尼娜的距离。 尼娜一下向前扑去摔倒在地。 利希特大喊,观众们也发出了悲鸣。 但是—— “……?” 尼娜站了起来转过身,箭已经搭在了弦上。 加韦恩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尼娜的箭早已用完,箭筒也扔掉了,但为何? 加韦恩恍然大悟。 “你难道是在找掉在地上的箭吗?” 这个小姑娘不是在逃跑,也不是在等着时间过去。 她在竞技场上边跑边找自己放掉的箭。 那刚才也不是摔倒了,而是找到了箭—— “!” 银色的轨迹穿透了天空。 加韦恩感到头上一阵冲击,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参加了上百场战斗竞技会,碾压了上百名骑士,自己被夺取命石的次数掰着手指也能数过来。 在看到从眼前落下的灿烂的命石时,在一瞬的寂静包围了整个世界,撼动大地般的欢呼声响起时,加韦恩才理解了现状。 审判部举起一只手吹响了号角。 宣布了加韦恩的退场后,审判部确认了沙漏所剩的时间,然后合起了双手。 以此为信号,宣布竞技会结束的铜锣从竞技场周围高声响起。 “赢……赢了……?” 尼娜坐在竞技场上,双手还保持着放箭的姿势。 碎掉的命石滚到了茫然若失的尼娜面前。 她伸出一只手捡了起来。 四女神镇压了炎龙,人们说命石是炎龙的泪水。那仿佛熔岩般鲜艳的赤红,让尼娜回想起当时。 在森林深处,站在幼小的尼娜面前的山熊就长着一双红眼睛。尼娜眼前的加韦恩正在慌神,他巨大的躯体和尼娜记忆中的山熊重合了。 那时的尼娜软弱无力,只能发着抖看着来救自己的罗尔夫被夺去了左眼。 但现在的尼娜不同。 尼娜终于打败了那头野兽——改变了那个弱小的自己。 就算个头小也没有力量,就算用不了剑跑不了步。但尼娜能用被人们认为在战斗竞技会上派不上用场的弓,保护某个人。 回过神来,整个世界都充满了欢呼声。 观众们兴奋地起立,声嘶力竭地呐喊,但这次并不是在嘲笑尼娜,不是在瞧不起她也不是在轻蔑她。 “干得好!” “好厉害,真是个勇敢的孩子!” “是名副其实的骑士,虽然个头小,但那孩子是利里耶国出色的骑士——” 像是心里长时间空着的那个洞,终于被填满一般,尼娜抱着碎掉的命石感受着这个时刻。 “小姑娘,你也就现在能得意,虽然你在这场竞技会上赢了,但你的胜利毫无意义。” 让人汗毛倒竖的低沉声音传了过来。 尼娜抬起头,加韦恩挡着太阳站在尼娜面前。 由于逆着光,所以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的肩膀异常地隆起,兽毛般的红发在轻轻摇动着。 尼娜战战兢兢地问: “什么意思?” “战斗竞技会是最棒的制度。为了祈愿火之岛的和平,永远禁止了国家间的战争,其结果就是现在的世界。并非正义获胜,而是获胜的即正义。在这个矛盾的世界中,只有强者才是正义,就算是把我当成怪物的加尔姆国王家,在我的破石数面前也只能屈膝谄媚。” 加韦恩露出了阴暗的笑。 “加尔姆国还会再次申请和利里耶国的裁定竞技会哦?国家间那些鸡毛蒜皮的破事要多少有多少,只要金色百合不为自己的傲慢悔过流泪,这个地狱就会永远持续。要恨的话,就恨那个怀着崇高理想创造了这个充满矛盾的世界的最后一位皇帝吧。” 尼娜攥紧了手里的命石。 虽然加韦恩的主张让人难过,但却是正确的。所以泽梅尔才会强调身为骑士的觉悟。 借加韦恩的匹夫之勇利用了战斗竞技会的加尔姆国并不会受到惩罚,没有任何方法可以阻止加韦恩那以蹂躏对方为目的的战斗方法。 ——但是。 “我不会恨最后的皇帝,如果还要和加尔姆国开竞技会的话,我也只会作为国家骑士团团员战斗而已。” “什么?” “泽梅尔团长说过,就算战斗竞技会有矛盾,但和地狱般的战争完全无法相提并论。世界并不是完美的,所以要在被给予的一切中拼尽全力。” 尼娜毫不畏惧地抬头看着加韦恩。 “你的确很强,但我觉得你和加尔姆国的做法是错的。如果能纠正你们的方法只有战斗竞技会的话,我是不会逃的。尽管我很弱,但只要有智慧与勇气就一定——” 尼娜话还没说完,加韦恩就朝尼娜打了过去。 她的头盔飞了出去,手里握着的命石也掉了。毫无悬念就倒地的尼娜,被加韦恩拽着头发提了起来。 利希特冲了过来,罗尔夫也弹起来似的把大剑抗在右肩上。尼娜因痛苦而扭曲着脸,加韦恩冷冷地瞪着她。 “你一个小姑娘竟敢满嘴大话,我无法容忍那些明明很弱的人却总是摆着一副自作聪明的嘴脸,我的耐性还没有好到能让你这种没有自知之明的蝼蚁在那得意忘形!” 随着加韦恩的怒吼,尼娜小小的身体被扔了出去。 尼娜在夏日的蓝天中飞舞,她的盔甲反射着太阳的光。加韦恩头脑充血,正处于极度兴奋的状态。当他拿着大剑,打算朝着尼娜落地的地方砍上去的时候,罗尔夫把自己的剑朝加韦恩的后背扔了过去。 “——!” 巨大的身躯摇晃了一下,赶来的利希特趁着这个时机横抱住了掉下来的尼娜。 号角声十分刺耳,围着竞技场的审判部工作人员,朝着加韦恩直冲过来。 审判部指出加韦恩的违规行为,让他离开竞技场,但他仍然激情地挥舞着手里的大剑。 观众席躁动了起来。 城堡内的宅邸和场内都聚集了萨尔布尔城的警备兵,托费尔和奥德也赶去帮忙,现场一片混乱。 “尼娜,尼娜,没事吗!?啊啊,那个混账东西,竟然打脑袋,实在是太过分了!有哪里痛吗?知道我是谁吗!?” 利希特看着怀里的尼娜。 尼娜半睁着眼回答: “没,没事。虽然有点晕,但因为有头盔……” 利希特安心地呼出一口气。 “太好了,我还以为自己的心脏要停止了。”利希特颤抖着声音紧紧地抱住尼娜。 看了一眼正在和审判部乱斗的加韦恩后,利希特抱着尼娜回到了阵地。 阵地里的中年组正在扔着绷带和伤药庆祝胜利。 “喝庆功酒啊!” “喝到死!” “死了也要喝!” 维尔纳他们嚷嚷着,副团长在一旁劝他们冷静,让他们不要扯到伤口。 站在利里耶国国旗旁的泽梅尔,感慨地看着利希特怀里的尼娜。 看到尼娜扔掉箭筒的时候,泽梅尔也认为应该放弃反击了。 “我也还有调整的余地。”他推了推圆眼镜,叫来了副团长给尼娜看看头部。 确认了没有特别的异常后,泽梅尔眺望着被审判部用网围起来的加韦恩,然后哼了一声,掰着手指说: “就连数他的罪行都是件麻烦事。在竞技会结束后进行攻击违反了规则,对审判部发狂属于妨碍管理,再加上拒绝服从裁定竞技会的结果。根据情况,他的这些行为是可以接受制裁的。虽然为了私欲举办裁定竞技会,还有以暴行为目的的战斗方式都没有违反规则,但给人留下了非常不好的印象。” “那个,您在说什么?” 听了尼娜的问题后,泽梅尔和副团长互看了一眼。 “大概算一下有五年吧?”副团长点点头。 “正合我意。”泽梅尔提起嘴角。 “加尔姆国的红色猛禽因为对你和审判部的暴行,可能会被禁赛五年。那个钻空子利用战斗竞技会制度的人,这次却被其夺走了獠牙。” “那利里耶国——” “至少在这五年内都没必要再害怕加韦恩了,五年的话,疲敝的国家骑士团也能重建。这次的胜利表面上只是决定了领土的归属,但最终还是帮助了国家骑士团,也守护了比阿特丽斯王女殿下,同时还为利里耶国本身带去了和平。” 泽梅尔再次看向竞技场。 看到被网卷着拖走的加韦恩,观众们发出了欢呼和怒吼,还有人朝他丢阳伞和望远镜。 “构成〈看得见的神明〉——国家联盟的也是人之子,他们因为畏惧红色猛禽的报复,才会对他滥用裁定竞技会,在竞技会上进行非人的行径时都选择了视而不见。但就算加尔姆国对今天的处分提出异议,他们也无法封住从头看到尾的那五千名观众的嘴。他说想把你养在金色的笼子里,但实际上被监禁起来的是他自己。” 比阿特丽斯从阵地里面走了出来。 看到尼娜快被加韦恩抓住的时候,她发出了悲鸣,捂着耳朵蹲下了。她顶着乱糟糟的金发,目不转睛地盯着用自己的腿走路的尼娜。 “尼娜……尼娜!” 比阿特丽斯张开双臂抱住了她。 “你没事,太好了,你好厉害啊……”比阿特丽斯太过感动,声音都在颤抖。他们两的样子看上去就像是大个子姐姐正缠着小个子妹妹。 比阿特丽斯终于抬起脸,她看向利希特。 原本还是笑脸,然后瞬间就变成了满脸泪水。她一边哭一边冲到利希特怀里,利希特稳稳地接住了她。 比阿特丽斯呜咽着,利希特用脸颊蹭着她的脑袋,像是在体会幸福般,不停地用手抚摸着比阿特丽斯颤抖的后背。 耀眼的二人让尼娜露出了微笑。 看着紧紧拥抱在一起的利希特和比阿特丽斯,尼娜的胸口深处隐隐作痛,她感觉有些寂寞。但取而代之的幸福感,充满了尼娜的心。 ——因为利希特很开心。 那就够了。真的——真的太好了。 因为能报答给我施加了魔法的你。 因为为了最喜欢的你,我多少派上了些用场。 “诶?” 尼娜眨了眨眼。 ——最喜欢……是? 她歪着脑袋思考这句话的意思,脸颊眼看着就染上了红色。 尼娜用小小的手捂住嘴,不知所措地摇摇头。 第一次去王都时之所以那么开心;对他的玩笑话之所以有过剩的反应;裙子坏掉时之所以悲伤;不小心目击的拥抱之所以让胸口那么难受;之所以觉得就算被当作道具,只要能派上用场就好;之所以在看到他幸福的模样时会开心到痛苦…… “我……所以……” 去给审判部帮忙的托费尔和奥德一起撑着罗尔夫回来了。 托费尔一看到尼娜就迸发出了喜悦。 “不愧是我的玩具!”他从背后抱起尼娜,把尼娜抛向夏日的天空中。尼娜不禁发出悲鸣。 奥德赶紧来帮助站不稳的尼娜,然后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奥德从盔甲的胸口处拿出了椒盐卷饼——不对。拿出了一朵虽然很小,但却凛然高雅的铃兰送给了尼娜。 尼娜注意到了罗尔夫的视线,她发现自己已经能毫无顾忌地正视罗尔夫脸上那道野兽留下的伤了。 罗尔夫也静静地看着尼娜。 他像是在说尼娜干得漂亮一般点了点头,然后站直了身体。他用拳头碰肩像尼娜行站立礼,其他的团员们见了也纷纷效仿。 “诶?那个…” 尼娜把红透的脸埋进铃兰花里。 最后她也特别害羞的,用骑士礼回应了大家。 利里耶国与加尔姆国的裁定竞技会以利里耶国的胜利落下了帷幕。 海内肯地区被公认为利里耶国的领土,国家联盟也发出了正式的布告。而违反了竞技会规则的加韦恩,和副团长想的一样,被处以停赛五年的惩罚。 依靠加韦恩通过强势外交占据优势的加尔姆国,因为失去了恫吓的手段,变得重新遵守战斗竞技会制度行事。施万国要求他们立刻反还借走的小麦,申请了与加尔姆国的裁定竞技会。 没了红色猛禽的加尔姆国败北,他们无法反抗国家联盟的审判,迅速归还了小麦。 虽然利里耶国逃离了国难,但在安心的氛围中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有好几个脏兮兮的头盔和盾都被遗弃在了位于〈银花之城〉的王子的居所前。 不知是谁的恶作剧,樽形头盔的中央留着被箭刺穿的痕迹。 被报了一箭之仇的王子应该是吓得不轻,从楼梯上摔了下去,他手脚都骨折,受了重伤。那些让他感到不快的物品全部被处理了,但有几名贴身士兵背了黑锅,被左迁到了国境的据点。 而扰乱利里耶国的奇怪山贼们,自那以来就再没人见过。 终章 发现来不及的时候,就感到额头那一阵冲击。 背部被击打,一只脚踩在自己的肚子上,剧烈的疼痛越过革制铠甲传了过来。卡米拉以蓝天为背景俯视着尼娜——确切的既视感。 “什么嘛,还以为你加入骑士团后稍微有点长进了,结果还是稻草人啊。啊,我想起来了,你只是表面上被邀请去了骑士团,但实际上是雇你去打杂吧?” 村子外面的训练场里,两个少女坐在长椅上咯咯笑着。 “但就算是找打杂的,我也不理解为什么选了你。那个看上去很轻浮的金发男是不是眼睛有问题?这么瘦弱的矮子,不管是村里的事还是家务事你都只能做半人份啊。” 卡米拉挪开踩在尼娜肚子上的脚。 尼娜握紧没机会用上的弓,站了起来。她小小的身体气喘吁吁的,卡米拉冷眼看着她。 “真的是,你这样的竟然和罗尔夫有血缘关系,太难以置信了。〈独眼狼〉明明在上个月的裁定竞技会上获得了两位数的破石数,那叫一个活跃。不过那个打倒了加尔姆国〈红色猛禽〉的叫什么来着,和你名字很像的那个……” “尼伊拉?还是叫尼拉?”少女们互相确认。 “算了。”卡米拉哼了一声。 “好像是个用奇怪道具的少年骑士,虽然个头很小但很勇敢,据说他一个人应战了那个〈红色猛禽〉哦。就算你们都是小个子,但却是天差地别呢。” 尼娜低着头,扭扭捏捏的。 她从团舍回村后已经过了一个月,现在是九月上旬。 直到现在,尼娜都没有说自己暂定加入了国家骑士团并参加了裁定竞技会,也没有说自己就是那个“少年骑士”。 不好开口是其中一部分原因,另一部分就是因为国家骑士团的保密义务,而且尼娜觉得既然暂定入团已经结束了就没必要说。对父母也只说是在〈克雷普芬骑士团〉做了基础训练,但是因为撑不下去,几乎都在打杂。 所以在茨韦尔夫村,尼娜还是那个只会用弓的瘦弱少女。尽管他们嘲笑尼娜是个在小骑士团也干不下去的废物,但并没有想到她就是打败了〈红色猛禽〉的那个人。 卡米拉装腔作势地看向少女们。 “稻草人还是老样子,那参加兰特子爵杯的人还是按原计划吧。不过为什么镇上的竞技会总是赶上田里正忙的时候?算了,我这次只要不吃馊了的午饭就……怎么了?有什么意见吗?” 注意到了正抬着眼睛,欲言又止的尼娜后,卡米拉提高了音量。 那两个少女也露出了吃惊的表情。 尼娜每次都只会一脸怯懦地点头,至今还从未对卡米拉的决定插过一次嘴。 突然受到了瞩目,尼娜又缩起肩膀。她斟酌着措辞开口了: “想再来一次二对二,我会用弓攻击,想让卡米拉在那期间做我的盾保护我。” 训练场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少女们面面相觑。 卡米拉的太阳穴突突跳动着,像是爆发了一样大声喊: “你是傻子吗!啊,你真是个无药可救的傻子!竟然要让我做你的盾?开什么玩笑!你一个废物矮子,当自己是谁啊!” 尼娜像被打了一样缩得更小了。 但她还是含着泪水继续说服卡米拉: “因为卡米拉很强,我觉得一定没问题的。就一次,试试看吧——” 卡米拉的鼻孔都鼓起来了。 “知道了知道了。既然你说到这个份上,那就配合你一下。但是在那之前,你让我看看你的弓箭水平如何。射掉不会动的果子和击碎骑士的命石还是不一样的。——对了。” 卡米拉拿来了放在长椅上的篮子,里面是休息时吃的水果和擦汗的毛巾。 她拿出一个和命石差不多大的李子,看着一脸不安的尼娜说: “我把这个抛出去,在落地之前射穿它。既然拜托我做你的盾,这种程度应该是轻而易举吧?” 说完卡米拉就把李子抛了出去。 尼娜虽然还没完全搞清状况,但身体立刻做出了反应。尽管只有三个月,也还是在国家骑士团进行了训练,也和〈红色猛禽〉那个恐怖的巨大骑士对决过了。 尼娜把手伸向背后的箭筒,搭在弦上后放出了箭,整个过程只有一眨眼的瞬间。卡米拉抬起眉毛时响起了风声,李子滚到了她的脚边。 卡米拉呆呆地看着被刺穿的李子。 终于回过神来后她脸上露出了惹人厌的笑容。 “是,是偶然。但下次你就没这么好运了!” 卡米拉又抛了一个李子。 风声像是回应她的动作般响起,被箭射中的李子一个又一个掉在了地上。 就算扔过大树树顶,就算扔出的速度比在天空中滑翔的鸟还要快,尼娜也全都射中了。卡米拉喘着粗气,生气地扔掉了篮子。 卡米拉瞪了一眼尼娜,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愚蠢!仔细想想,就算击中了不会攻击的目标,也测不出什么实力。我承认你很会射果子,所以你就像之前那样当替补,为竞技会做准备吧。蜂蜜腌的李子和苹果各要十个——三十个!我们走吧。” 旁边的两个少女张着大嘴看着尼娜的弓技,互相看了看对方。 他们好像抱着一样的想法。看了眼尼娜后说: “卡米拉,她刚才的提案……” “就当破罐子破摔试试也没什么吧,为什么——” “你们说什么?”卡米拉脸色突变。 少女们慌张地伸出手在胸前摆了摆。 “我们也不是对卡米拉不满意,毕竟你被纳尔巴赫村(·)邀请过嘛,但是卡米拉总是靠蛮力,我们觉得这样是没法在竞技会上获胜的。” 尼娜震惊地看着少女们。 ——明明一直都只是和卡米拉一起嘲笑我的。 “不是纳尔巴赫村,是镇!”卡米拉怒吼着转过身,少女们追了上去。 尼娜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牧场后,叹了口气。结果卡米拉还是没听进尼娜的话——但感觉有那么一点点改变。 尼娜一边捡着被扔掉的大剑和果实,一边思考今后的事。 虽然被卡米拉拒绝了,但还可以一鼓作气去问问附近的骑士团。虽然对方不会搭理尼娜,但说不定会有一个像利希特那样的骑士愿意成为她的盾。尼娜打算等年底哥哥回来的时候,和他商量一下。 ——自那天以来已经一个月了。兄长胸部的伤也差不多要好了吧,骑士团的大家还好吗?我都没好好打声招呼就离开了。 尼娜望着大剑发呆。 和加尔姆国的裁定竞技会结束后,尼娜陷入了深度睡眠。 应该是因为耗尽了体力,她睡了三天才终于在团舍的房间里醒来。 陪着尼娜的是副团长克里斯托弗。一听说其他的团员们都去王城报告胜利的消息了,尼娜就赶紧做起了出发的准备。 拜托困惑的副团长做了退团手续后,尼娜匆忙的和汉娜还有老仆人们打了个招呼。汉娜问她要不要做厨房的新人,尼娜郑重地低头谢绝后就离开王都回到了茨韦尔夫村。 一回到村里,在团舍生活的三个月就变得像梦一样。 但利希特送给尼娜的裙子证明了那一切都是现实。破损的蓝色裙子像是象征着在团舍生活过的纪念物,尼娜把它收在了装衣服的箱子里。她悄悄给自己定了个目标,如果能加入附近的骑士团,就要攒钱把这身裙子补好。 尼娜抬头看着北方的天空眯起眼。 她难受地叹了口气,把李子上的箭都拔下来收好。 在小河那洗过后尼娜就离开了训练场,然后看到村民们都在朝村子的中心跑去。凝神仔细听,发现远处还传来了马嘶。 应该是有骑士团的人来邀请团员了。洗好了箭的尼娜踏上坡道向广场走去。 “事情经过就是这样,剩下的就看本人意愿了。” “那孩子……竟然,那,那孩子……” 村长拿着对方递给自己的文件看了无数遍,声音也在颤抖着。 在茨韦尔夫村的广场,毫无预兆就来拜访的是村子的骄傲——〈独眼狼〉罗尔夫。然后还有之前也来过村子的那位金发绿眼的青年,他当时来邀请了一个出乎大家意料的少女。 看到罗尔夫和那个青年在一起时村长就很震惊,在看到他们下马并脱下外套后,村长整个人就僵住了。外套的下面是画着白百合和橄榄叶的外罩。 金发青年走近不安的村长,给他看了戒指上的印台,上面刻着利里耶国骑士团团章,和军服上的一样。 “今天是来正式邀请的。” “那孩子……那孩子……”村长像是说梦话一样不停地重复着这三个字,围在旁边的村民们也都诧异地你看我我看你。 知道罗尔夫回村后卡米拉也跑到了广场上,但看到金发青年后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个青年上次来的时候,报上了一个童话般的骑士团名。为什么现在他却和罗尔夫穿着同样的衣服?难道只是和上次那个长得很像——但应该没有那么多长着如此优秀容貌的青年。 那邀请那孩子的骑士团是…… 卡米拉满脸苍白还半张着嘴,少女们都担心地看着她。 “尼娜!” 金发青年突然大喊。 来到广场的尼娜因为耳熟的声音停住了脚步。 ——村长正在看文件,卡米拉是不舒服吗?怎么像丢了魂似的。她对面的是兄长和利希特…… 刚想到这,尼娜的身体就已经在利希特怀里了。 “尼娜,太好了,终于见到你了!” 利希特以比在竞技会上夺命石还要快的速度瞬间飞了过来,然后顺势抱住了尼娜。 虽然很痛苦但却温暖,还有怀念的味道。尼娜不知道现在这一切究竟是梦还是现实,只能呆滞地眨眨眼。 “真的是尼娜啊!你是尼娜吧?啊—就是这个感觉啊,又小又软的,这感觉实在是太棒了!一个月了吧?这一个月我真的超寂寞!如果这是拷问的话,我肯定立刻就抛弃保密义务,连团舍的地址都会一起说出来的。真的每天都像地狱一样!” 利希特用脸颊蹭着尼娜的脑袋。 “一轮沙漏我都撑不下去,实在是太想见你了,但团长说如果要让你正式入团的话就要按程序办事。在裁定竞技会上获胜后,还在王城举办了庆功会,连我这个庶子都能参加。但我说如果让我用〈利希特〉这个名字我就参加,用〈兰特弗里德〉我就不参加了。结果来找我的使者们都在团舍里迷路了,完全不得安宁呢。” “差不多该说重点了,再继续下去妹妹撑不住了。” 罗尔夫拉开抱着尼娜的利希特。 得到解放的尼娜捂着胸口抬起头,看到罗尔夫正揪着利希特的金发。 “好痛好痛!”利希特发出了悲鸣。 眼前的各种状况都让村民们不禁后退半步,注意到众人的视线后,利希特整理了一下头发,刻意地咳了两声。 他端正站姿,单膝跪下。 那鲜艳的新绿色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尼娜。 “重头开始。我今天是重新来邀请你的。尼娜,能请你正式加入利里耶国的国家骑士团吗?” 四周陷入了沉默。 大家都因为事出突然而停止了思考,一副搞不清楚状况的样子面面相觑。 “不可能,不可能!”卡米拉大喊。 尼娜歪着脑袋。 “你是,利希特先生吧?” “嗯。不是吧,你忘了吗?尼娜你太过分了!我可是每听到团舍的钟声就会想起你,想到我一下失落一下激动!最开始比阿特丽斯还会安慰我,但过了三天她就烦了。” “那个,我不是说这个,利希特先生,为什么要我正式入团?” “什么为什么?不是说好了吗?尼娜的暂定入团原本就只到裁定竞技会为止,然后再根据结果商量之后的事。竞技会的结果非常完美所以没有任何问题,团长也答应了,副团长也完成了书面上的工作,接下来就差尼娜同意了。但尼娜竟然在我们去王城的时候跑回来了!” 利希特满脸怨气。 “明明睡了三天,却突然醒了。真想让你听听我在看到空无一人的床铺时发出的尖叫,要不我当场给你表演一个也可以。我正要火速去追你,但团长说就让你在村里休息一段时间,正好还可以等戒指做好——对了对了,戒指!” 利希特从外罩里掏出一个木盒子。 盒子里装着印有利里耶国章的戒指,但利希特打开印台后,里面是加上了橄榄叶的团章。 “这是尼娜的〈骑士戒指〉,我觉得大小应该没问题。其实在王都的古着店买衣服的时候,我让店员悄悄量了一下……” “对不起!” 尼娜转过身跑了。 突然的行动让利希特呆在原地,他回过神后赶紧追了上去。 卡米拉正看着在坡道上不断远去的小小背影大喊: “不可能,不可能。” 旁边的两个少女捂着耳朵看着彼此。 “那孩子……” “能跑那么快吗?” 三个月前尼娜从利希特那逃跑的时候,慢到让人想问她是不是在散步。可现在,尼娜已经从小乌龟成长为了大乌龟。 但乌龟还是比不过狼。爬过坡道,度过小河,途经了正在午睡的牛来到训练场的时候,利希特已经抓住了尼娜的手臂。 “等等啊,尼娜。喂,等一下!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对不起就是对不起。我成不了国家骑士团的团员!” 尼娜轻轻摇头。 利希特一脸不解。 “成不了……为什么?尼娜不是在裁定竞技会上证明了自己吗?” “总,总之我不打算回团舍。没错,就算我不去,也有其他更适合的人。” “是要我们找新团员吗?啊啊,嗯。在〈红色猛禽〉消失后,想加入我们的人突然变多了,大家都很现实呢。之前以领地繁忙为借口拒绝我们的子爵家少爷也和我们联系了,比阿特丽斯非常生气。但那怎么了吗?不管有没有人来,我们需要尼娜这个事实都不会改变哦?” 利希特不以为然地说着。 “不只是我,其他团员也是。托费尔把自己藏起来,然后突然蹦出来吓人,发现一个人都没有的时候就只能咂咂舌,奥德也总在抚摸尼娜脑袋那个高度的空气。之前受尼娜照顾的中年组也是,不是让汉娜剥水果皮,就是让她涂黄油,被汉娜吼的够呛。比阿特丽斯对他们都无语了,还有泽梅尔团长——” 不是的,尼娜不是这个意思。 利希特还抓着尼娜的手臂,但她只是皱着眉低着头。 “对不起。虽然很感谢你们的心意,但我真的不能正式入团。” 利希特困惑地看着尼娜。 思考了一会后,他恍然大悟地小声说: “果然还是因为〈苛刻、肮脏、危险〉这三苦吗?要是讨厌浑身酒臭味的大叔,我会让他们剃了胡子洗个澡弄干净的。如果是害怕那个巨大的恶作剧妖精,我就用绳子把他捆起来扔到〈幻之森〉去。如果不是这些原因的话……难道是因为我吗?因为我总是抱你举你,还总是装出不经意的样子碰你所以生气了吗?是因为之前怕你迷路牵着你的时候,还是为了和你拉进距离故意让你坐在我前面的时候?” “……你甚至做到了这个地步吗?” 不知何时过来的罗尔夫,用冰冷的声音说着。 利希特尴尬地挠挠脸颊,双手合十低下了头。 “能改的我都会改,该道歉的我也会道歉。” 尼娜皱起脸。 其实她不想说的,也不打算说。但明明是自己的问题,却因为误会被人道歉,这让尼娜实在过意不去。 尼娜低着头握紧了拳头。 她下定决心,开口道: “利希特先生和团员都没有问题。能,能给我一年的时间吗?立刻就去的话,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办,至少要想点对策。因为我是第一次有这种心情。” “这种心情?” “因为至今都和这种事无缘,不知道是该忘记还是应该藏在心底,所以我很害怕,就趁着利希特先生不在的时候逃跑了。当,当然我没有打扰你们二人的想法。现在加韦恩王子这一不安因素消除了,利希特先生和比阿特丽斯王女也能作为恋人安心地生活下去了,我觉得这样很好。所以,这是我自己的问题……” “……比阿特丽斯和我是……恋人……” 利希特有气无力地嘀咕着。 尼娜双眼湿润,因为害怕看利希特的反应一直低着头。 利希特猛地转过身看向罗尔夫。 甜美端正的脸上是硬挤出来的笑脸。 “罗尔夫,我说过了吧?” “说什么?” “你还问我?尼娜在食堂因为不舒服倒下,我去给她送药的时候是不是在她房门前的走廊上拜托过你?拜托了好多好多——好多遍!反复叮嘱你了吧?” “…………我忘记了。” 罗尔夫撇开视线。 利希特叹了口气,使劲瞪着他。 “那段可疑的沉默是怎么回事啊!还有,忘记这个词一辈子都用不到你身上啊,你不是忘记了,是故意没说吧?” “我应该说过那种重要的事,你要自己去说。” “所以啊!我说的话,不就特别像别有用心一样吗!要是之后都被尼娜防范着的话,会很尴尬的。我也不想在裁定竞技会之前那么重要的时候让尼娜分心!但是看她的样子我又担心被误解,所以我才死乞白赖地拜托你!啊啊,真是的,都是怎么回事啊!我还以为你告诉尼娜了。” 利希特抱着头蹲在地上。 尼娜尴尬地来回看着利希特和哥哥。 这么说来,在竞技会那天,罗尔夫确实说过利希特拜托了他〈某件事〉。 “——是我姐姐。” 利希特抱着脑袋突然说。 尼娜歪着头。 利希特抬起脸叹了口气,无奈地继续着: “比阿特丽斯是我姐姐,我和她是同父异母的姐弟。” “姐弟……但你们是同龄吧?” “父王陛下对美丽的花非常着迷,爱妾也不止我母亲一个。虽然有个同年同月生的姐姐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但也不好大剌剌地说出来。” “利希特先生和王女殿下是,姐弟……” 尼娜表情呆滞地重复着。 现在想来,他们的金发和绿眼虽然有些微妙的不同,但华丽的气质却是一样的。 尼娜难以置信地摇摇头。 “但那个时候,利希特先生和王女殿下抱在一起,那个,还亲了脸颊。就在团舍的十字石前面。所以我以为,你们是恋人。” “亲脸颊?” “啊,不对。我不是有意偷看的,原本要找你们,但错过了搭话的时机就……不过就结果而言就是偷看,那个……对不起。” 利希特捂着嘴扭过头。 他用余光看着正在道歉的尼娜,感慨地说: “虽然现在说这个有些不合适,但你竟然觉得亲脸颊就是恋人……要奖励教尼娜〈这个知识〉的功労者一年份的年轮蛋糕呢。糟了,我要流鼻血了。” “鼻,鼻血?” “没什么。我的意思是尼娜超级可爱。你说的应该是你身体不适的那天晚上吧,比阿特丽斯当时是心情不好在十字石前抱怨,她说害怕被尼娜讨厌了。她虽然是个没坏心思的人但却是个缺心眼,所以经常做些到头来只是一场空的事。” 利希特无奈地笑了笑。 “比阿特丽斯当时说觉得你又诚实又可爱,很喜欢你。所以说我看你什么都不懂就总是碰你非常卑劣,说我很碍事很烦人。但以前,比阿特丽斯总护着我,说我以庶子的身份出生并不是我的错,因为这个就歧视我是不对的。所以我也一定要从加韦恩那保护她。” 尼娜终于反应过来了。 比阿特丽斯和利希特是同父异母的姐弟,那利希特之前说过的〈有些身份的家族〉就是利里耶国的王家。 那利希特难道是—— “你,你是王子殿下吗!?” “算是,但没什么了不起的哦?父王把我以〈利希特〉赶出王城的时候我们就算是半断绝关系了,和那些总是欺负我的哥哥们也是关系差到不行。要是和他们战斗,我不想要他们的命石,想直接要了他们的命。” 利希特满不在乎地说着,尼娜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他有一张甜美端正的脸和修长的身体,整个人看上去很有气质。确实很有王子的感觉。 利希特的视线和尼娜那有些呆滞的眼神对上了。 利希特笑了一下。 尼娜下意识地往后退,他刷得一下把身体探到尼娜眼前。 “无聊的话题到此为止。比起那些——我很好奇呢。” “诶?好,好奇什么?” “尼娜误会了我和比阿特丽斯是恋人后,那让你烦恼不知是忘记好还是藏在心底好的心情,是叫什么名字?” 尼娜瞬间动摇了。 她终于发现,不管怎么想自己刚才说的那些话都明显是在表明自己喜欢他。 “不,这,那是……”尼娜满脸通红。 利希特用甜到快要化掉的笑脸看着尼娜。 “我应该是,一见钟情?” “诶?” “是在中央广场见到你之后,那应该叫二见钟情吧。你射穿了突然冲出来的拉货车,华丽地帮助了孩子们然后就那么离去了。看到那副场景不喜欢上才奇怪吧?” “利希特先生……” “当时就觉得你和执着于〈利希特〉这个名字的我相比,是多么的干脆爽快啊。真的,尼娜就像海一样呢,和我之前说过的西雷西亚国的海很像。你总是拼尽全力、表里如一,实在是太美丽了,所以知道我自己内心的污秽后我很痛苦。但我还是被你吸引了,想一直看着你,也想触碰你。” 利希特缓缓弯下膝盖。 “因为之前那种状况,所以我才决定忍到裁定竞技会结束。……我再拜托你一次,能收下刚才那个戒指吗?现在应该能无所顾忌地跟我走了吧,怎么样?” “怎,怎么样……” 尼娜的脸熟透了,她支支吾吾的。 眼前跪着的青年盯着她说需要你,他伸出的手上拿着的戒指闪着高贵的光芒,简直就像梦一样。 那是丑小鸭尼娜憧憬的,但在看到现实后又放弃的,殷切盼望着的梦。 尼娜像被吸过去了似的伸出了手。 但在她碰到戒指前,利希特就抓住了她的手臂一把拉进了自己怀里。 她还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不安地问: “我……就可以吗?” “就是要尼娜,不是尼娜就不行。我刚才不也说了好多遍吗?” “但是利希特先生最开始不是以为我只是个被派出来跑腿的小孩吗,还把我当作小女孩对待,所以我——” “我知道你是这么想的。因为团舍的大家就是这样对你的呢,我算是装成和他们一样吧……不对,这有保密义务,不能说。” “而且,利希特先生是个很棒的人,又亲切又温柔,去王都的时候也有很多女性在看你。而且,竟然还是王子殿下。” “你觉得我很棒我非常开心。但是我的亲切和温柔也是看人的,有时也会变得既冷淡又薄情。算了,你难以相信也没事,我会不停地告诉你,无论用什么方法。” 利希特牵起尼娜的手。 他吻了一下尼娜的手背。 尼娜吓得肩膀一抖,利希特却愉快地看着她。 “这种呢?”他歪着脖子。 那甜蜜的笑容里带着些放肆,就像盯着猎物的野兽。尼娜的心脏怦怦跳个不停。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尼娜不回答而感到着急,也可能是得意忘形了。站起来了的利希特又弯下腰,把嘴唇靠近尼娜的脸。 就像微风拂面,从额头到脸颊。 已经超过负荷的尼娜只是站在那任利希特摆布。 尼娜感觉鼻尖那传来了他的体温,嘴唇上突然——传来冰冷的金属触感。 “?” 尼娜眨着眼。 不解风情的白刃夹在利希特和尼娜之间,抬头发现是罗尔夫正不愉快地把大剑刺了过来。 “我不做声,你就越来越嚣张。不管是作为哥哥还是骑士,我都不能再容忍你的混账行为。” 利希特用充满恨意的眼神看着罗尔夫。 “你能不能别再说难听的话了,也别做些会被马踢的事。我是饱含感情的,所以这不是混账行为,而是正当的表现爱意。” “这和有没有感情无关,你现在应该想想彼此的立场。刚才那种行为,要等正式结为夫妻后才可以做。” “……嗯。我之前就这么想了,罗尔夫生错时代了呢。难道因为你是跟着最后一位皇帝的破石王的子孙,所以伦理观也遗传了古代帝国的吗?奇怪?等等。” 利希特突然举起手。 他想了一会后拍了下手掌。 “对了,原来是这样啊。” 罗尔夫很是诧异,利希特却使劲推着罗尔夫的肚子。 “哎呀,罗尔夫也真是的!那种事我都觉得还早呢,但你说得对,毕竟难得到村里来了!”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我有种不祥的预感。我不想主动搭理你的玩笑话,但我还是问问。什么〈原来是这样〉?” “你的父母没来广场吧?那应该就在家里或者是田里,今天就先问候一下吧。可以让我决定日期吗?啊,手续的话不用担心哦,副团长是司祭,不管白事黑事他都手到擒来,从出生到入土都能交给他,真的很方便呢!我们走吧!” 利希特说完就抓着尼娜的手臂往前走,罗尔夫把手搭在了利希特的肩膀上。 “什么日期?” “肯定是婚礼的啊。” “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先开始说正式夫妻什么的是你吧?” 利希特和罗尔夫争吵起来,然后扭在一起。突然,原本收在利希特怀里的木盒子掉了。 当他发现的时候,从盒子里掉出来的戒指已经在一个劲地向前滚去。 前面是映照着秋日晴天的小溪。 利希特和罗尔夫慌张地追着跑时,一阵锐利的风声从他们二人中间飞过。在快要掉进小溪里的时候,一支箭精准的射穿了〈骑士戒指〉。 利希特回过头,看到拿着弓的尼娜正安心地呼出了一口气。 精湛的弓技让利希特又一次露出了笑容。 “原来如此。你在刚才那个瞬间,射中了我的心呢。” “诶?” “虽然命石可以更换,但我的心就只有一颗。既然你射穿了,那就要负起一生的责任哦?” 理解他的意思后,尼娜又满脸通红。 ——我抓住了多么美好的东西啊。 尼娜看向一脸苦涩的哥哥,他哼了一声扭过脸说: “如果剑是骑士心灵的镜子,那弓就能体现你的心情。你射中了戒指,他也是随之附赠的。” 尼娜重新面向利希特,微笑着点了点头。 插图 前章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haruko “不过这里真是让人难受啊。漆黑一片还特别闷热,周围还净是虫子,糟透了啊。难道这里真的是地下世界吗?太绝了!在看得见的神国家联盟的脚下其实是充满食人恶鬼的地下世界的入口,不错啊!实在是太像地下世界了,我甚至都要笑出声。啊—糟了,我开始激动了,感觉现在特别想大开杀戒。” 黑暗中回响着轻浮的自言自语。 提灯的光照着背后爬起战栗,带着浅浅微笑的男人。 他虽然抱怨很热,但外套的兜帽却仍然压得很低,只能看到有一圈潇洒胡茬的嘴角。他穿着骑士用的金属长靴,挺直不高不矮的身躯在黑暗里踏着脚步声前进。他那模样就像个不知名的幻影,像在地下世界里蠕动的异形。 “就在这附近吧,在正中间。就算炎龙的心情有些糟糕,但不会有事的。应该。” 男人用微弱的提灯灯光确认手里的地图。他对比着地上的建筑和地下的遗址,寻找能够高效给出成果的场所。 火之岛的中央火山带。封印了太古炎龙的特拉拉山丘曾经是古代帝国繁荣的首都,现在国家联盟将其作为看得见的神昭威耀武。在帝国最为繁盛的时期,那座顶天立地的巨塔普鲁维乌斯·勒克斯城在战乱中被烧毁,后来人们用所剩的基盘重建了如今的地下城,其中就留着封印炎龙的神殿遗址。最下层的水路是从山岳引来的优质水源,会代替该地充满毒素的水滋润大地。 “——” 男人来到了残留着岁月遗痕和因战火褪色的繁荣面前。他正在数神殿上的记号和好似亡灵般伫立着的石柱。突然,他藏在了石柱后面。 他用外套遮住提灯隐藏自己的气息。 空无一人的黑暗。但过了一会亮起了几盏灯光,拿着提灯的几个人影在交谈些什么,并没有注意到藏在石柱后的男人,直接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男人对其中的几个人有点印象,虽然他们与自己的目的有些许不同,但现在估计也和自己一样是来做预先检查的。虽然想夸奖他们的热情,但他们毫无防备的愚蠢行动让男人很是无奈。 他们是因为制裁而灭亡的国家的残党以及变成了山贼的被排除在国家政治外的前骑士。男人心想就算是再方便的道具也应该找几个能用的才对,那个在最后时刻没能抓到的猛禽实在是可惜。 加尔姆国的异形骑士,〈红色猛禽〉加韦恩王子。他有着怪异的巨躯和粗暴的嗜好,意外的还有聪明的头脑。就那样成为战斗竞技会制度的矛盾的祭牺牲品实在是可悲,所以想要解开他的枷锁让他随心所欲地大闹一番,说不定就能看到无辜之人的血雨了。 想着想着,男人抬起嘴角笑了起来。 “算了,他已经坏掉了,也不过是个低等的野兽。虽然感觉会和他很合得来,但既然掉到了谷底那也没办法。提线前端的〈人偶〉的替代品还有很多。……是啊,换掉就好了。怎么没有?我的呢?我想要的,为什么?为什么换不了……我……不要……” 嘀嘀咕咕的男人的双眼逐渐黯淡下去。 一切喜悦都消失殆尽的瞳孔比这片黑暗还要深远漆黑。 他茫然地动了动肩膀后猛地坐了起来。 “奇怪,我在干什么来着?” 回过神来的男人挠了挠头,取出藏在外套下的提灯。他立刻兴高采烈地哼着歌,重新看向地图,刚才的昏迷就好像没有发生过一般。 他确认了好几次。就像他曾经仰慕的那位武器专家不断调整盔甲上一个小小的零件一样,为了保持最佳状态,必须要花费很多功夫。 “在最后的皇帝面前不大闹一番岂不是很失礼?” 男人开心地自说自话,转身离去了。 歪掉的兜帽下露出了黑色的头发,好似漆黑的羽毛在不祥地飘动。 ◇◇◇ “不错呢小家伙,你记住了呢。虽然在早上的钟声敲响后到夜晚的钟声敲响前都可以给饭吃,但不能总上酒。要注意酒樽的库存哦,城邑的商业设施相对较少,所以必须要自己带物资和武器。如果提前喝光了,那群胡子男在回国之前就会一起叫唤个不停。” “是。但是汉娜女士,火之岛杯会场普鲁维乌斯·勒克斯城的宿舍为什么不提供酒水呢?” “特拉拉山丘的西侧是埋葬了最后的皇帝的古纳雷克山,在有皇帝沉眠的圣地让骑士饮酒是大不敬……但这只是表面上的规定,我听说也有醉成烂泥的骑士团引起了骚乱还破坏了食堂,把那里变成了从早喝到晚的酒馆,……喂,这是谁的行李袋啊?我是说怎么这么臭,里面怎么还装着脏内衣啊!” 利里耶国王都佩尔雷近郊。 在被称作〈幻之森〉的树林里隐藏着骑士团的驻扎地——团舍温特·施蒂莱城。 在宅邸一楼的食堂里堆着十几个木箱,厨师汉娜正在对带去火之岛杯的行李做最终确认,但一打开某个团员的行李袋后就皱起了脸。 “这到底是谁的?里面有用旧了的酒杯和赌博用的骰子,还有充满魅力的女性的肖像画和内衣。我觉得这些行李并不能应对长达三周的竞技会。” 厨师用她三十年的经验宣告了不祥的预感后就迅速移动丰腴的身体确认了其他的行李袋,看到每一个都是差不多的惨状后,汉娜恨恨地咂了咂舌。 “我说过无数次了,让你们把脏衣服放到洗不干净之前交给负责回收的老仆人!真是没办法,现在洗也来不及了,你们就这样穿到臭不可闻为止,再全部脱下来洗吧。” “臭不可闻……那,那个,具体会到什么程度?” “特拉拉山丘是高原,所以清晨和夜晚会很凉爽,但白天就和酷暑一样。混有火山灰的竞技场最麻烦,干燥的时候会扬起灰尘,洒了水后又会变成泥巴沾在盔甲上。浑身都是汗水和泥巴的话,就算把鼻子堵着也只能忍三天。啊啊,要让他们最少两天洗一次澡,因为公共设施很多,所以必须要让他们保持最低限度的礼节,至少不能被人翻白眼。” “好的。”尼娜对汉娜详细的指示点头,用羽毛笔写在了怀里的一沓文件上。 为了决定于七月末召开的火之岛杯,尼娜被任命为副团长维尔纳的辅佐负责后勤。 火之岛杯顾名思义就是全火之岛上的国家骑士团齐聚一堂争霸的战斗竞技会。 武装的骑士们通过击碎取代性命的命石分出胜负,这项制度是距今三百年前由古代帝国最后的皇帝创立的,他担忧因战乱而荒废的火之岛,就用战斗竞技会制度来作为解决纷争的手段。运营竞技会的国家联盟也会在火之岛杯上进行议长代表选举,所以比赛场地就选在了曾经是古代帝国首都的特拉拉山丘——如今是国家联盟的总部,普鲁维乌斯·勒克斯城。 位于西方地区东部的利里耶国与中央火山带相邻,离开东边的国境后只要两天就能到达会场。所以如果在比赛期间有什么缺少的物资也可以用快马派送,但大会期间的山丘会加强出入防壁的管理和检查,要想通行就得花多余的时间。为了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每个人都可以带三组行李,包括衣服、生活用品、娱乐品、备用的装备等,这次的行李量是参加西方地域杯时的三倍。 原本管理大家的行李是副团长的职责,但在春天刚成为副团长的维尔纳并不擅长书面工作之类的细活。所以为了减轻他的负担且尼娜从小就习惯了整理竞技会的杂务,这项任务由尼娜负责可谓是适材适所,而且一直保持新人的感觉像个〈客人〉似的也不太好,尼娜就接受了这个工作。 最开始的时候尼娜还因为责任重大而苍白着脸拒绝,但运营骑士团的副团长的工作实在是太多了。为了成为国家联盟的职员而退团的前副团长克里斯托弗不仅要在王城和上面的人开会,还要制作预算表管理成员的健康,甚至还要听汉娜的抱怨。 为了填补多才多艺的克里斯托弗的空缺,药草园的管理就交给了农夫奥德,现在的奥德也学会了一些基础的医术。维尔纳想把会计的工作交给商家出身算术出众的托费尔,但他总是一溜烟地消失在暗门里。而且恶作剧妖精现在正忙着预习特拉拉山丘,他已经熟读了洞穴生物的图鉴。 综上所述,尼娜最后就以真挚的站立礼接受了副团长辅佐这一责任重大的职位。以前和大家一起参加过火之岛杯的汉娜负责指导尼娜,让她制作了行李一览表并计算行李的数量,如果有缺的东西,尼娜还要负责调配。直到出发的前一天也仍然忙得不可开交。 ——但没想到竟然要管理内衣和洗澡的次数,还要修补破了洞的衣服,晚上冷了还要给所有人发围腰带,看到光吃肉的团员甚至还要帮着添腌制蔬菜。虽然这么说很抱歉,但我觉得这项工作只是有个听上去很了不得的名字,其实就像个照顾孩子的母亲。 尼娜正想着,食堂的大门被打开了,有个脑袋从门缝那探了进来。 “尼娜……还有汉娜,辛苦你们了。进行得怎么样?” 利希特露出亲切的笑容走进食堂,来回看着堆到天花板附近的木箱。 尼娜的〈盾〉,同时也是她恋人的青年骑士正震惊地挠着长毛猫般的金发。 “这真是超乎我的想象。虽然准备了四台马车,但如果装行李的时候不想点办法估计很难全部带上呢。武器库的装备是由团长他们负责吗?” “不是,泽梅尔团长和维尔纳副团长在收到联络员带来的火之岛杯编排表后就一直在办公室里。托费尔先生在开始整理行李的时候就消失了,兄长说备用大剑的平衡感有点违和,就到,那个,后面的竞技场去练突刺了。” “……也就是说现在只剩奥德和老仆人以及那群老头吧。这次国王也要去火之岛杯,所以最适合做监工的比阿特丽斯就作为外交大臣和那边一起行动了,没人监视的话,他们估计会把酒樽当头盔戴脑袋上,那等到了会场就会变成大笑柄啊。我还是去看看他们吧。” “知道了。那个,联络员还带来了利希特先生领地的报告吧。田地和设施在那之后怎么样了?” “嗯,坏掉的水车小屋已经修好了,应该能赶上冬麦的收获期。我是在镇上长大的,所以不清楚农村的事,但磨面的话还是有水车更方便吧?所以关于公共设施的修缮,我打算按照村民们的想法来进行。代官那件事导致预算有限,就一步步来吧。” 利希特心里没底地耷拉下眉毛,把手伸向到自己腹部的尼娜的脸。 尼娜的脸颊曲线柔和,利希特怜爱地来回抚摸着尼娜左眼下那道几乎快要消失的剑伤。 “那我待会去给武器库帮忙,如果有什么困难或是需要男性帮忙的地方就来找我吧。不要客气也不要勉强哦?” “是,谢谢你。” “……先说好,就算没事也可以来找我哦,倒不如说我希望你能特别积极地,鼓足了劲找我。” “那个,好,好的。” “寂寞了呀无聊了呀肚子饿了呀都可以来找我,如果想来〈可爱的头槌〉我也超级欢迎,就算只是单纯地想看看我……啊,会这么想的应该是我,不对,我已经付诸行动了啊。就算你在我面前我也还是想见你,这种无尽的思念让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无药可救。总之只要尼娜想,我就会乐意之至地飞奔过来。” 注视着抬头看着自己的清澈的海蓝色眼睛,利希特弯腰吻了吻尼娜的额头。 “约好了哦。” 旁边抱着粗壮手臂的汉娜已经不耐烦地跺起了脚,利希特对她露出谄笑。 “对不起呢,打扰到你们了。” 匆忙离开的利希特走到门口时突然停下了脚步。 “——……” 他扭过头,尼娜发现他是在看自己就不禁缩起了脖子。不过是在团舍里分开工作就感觉难舍难分,而且还被尼娜察觉到了自己的这份心情,利希特对这样的自己感到羞耻,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 “待会见。”他挥挥手,脸上浮现出温柔的苦笑,这次是真的离开了食堂。 “……脸很红哦。” 汉娜的嘀咕声让正对着门口低头行礼的尼娜抖了一下,她碰了碰自己的脸颊,确实还在发烫。 “不是的,那个——”尼娜游移着视线,用怀里的一沓资料遮住自己染红的脸。 汉娜皱了皱鼻子。 “前段时间就算用平底锅打那孩子他也能满不在乎地跟着你转,能让手脚不干净的流浪猫学会何为〈等待〉的小家伙还真是厉害,不愧是我认可的新人厨师。不过,副团长之前愁眉苦脸地挠着胡子说比起厚颜无耻的行为,现在这种酸甜的感觉更让人难受。确实是这样呢,我每次也觉得浑身痒痒。” 说完汉娜就使劲挠了挠肥满的臀部。 尼娜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用还残留着余热的脸暧昧地道了个歉。她回想起利希特刚才离开时温柔的苦笑,最近的利希特经常露出那种表情,尼娜不禁胸口一紧抿起嘴唇。 ——确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个表情比起在人前做〈那方面〉的行为要更让人害羞。 和利希特商量过不希望他继续的行为后,他就稍微收敛了些。 当然,总是黏在一起这一点并没有改变。模拟竞技结束后的休息时间,利希特就会枕在尼娜的腿上睡午觉,最后就会变成和罗尔夫一对一,闹得大家不得安宁。当尼娜因为跑圈后的疲劳动不了的时候,利希特就抱着她问东问西确认她累不累,有时甚至还让尼娜因拥抱而中暑昏了过去。利希特十分狡猾地利用着一天只能进行七次〈那方面〉行为的规定,还带着灿烂的笑脸请求尼娜把一天中没进行完的次数累计到第二天。 不过,尽管他在木栅栏外会宣誓所有权,但不再和从前那样像个头盔上的装饰布似的走到哪跟到哪。他有时会一边挥右手,一边用左手使劲攥着自己的军服忍耐,而且从远处眺望尼娜的次数也增多了。 眺望尼娜时,他的眼神不再是期待和放弃参半,而是有些感慨。视线被尼娜发现后,他那充满幸福的温柔的脸上就会露出无奈的笑容。 “被发现了呢。” 每当团员们看到这样的恋人时都会不禁扭曲高大的身体红着脸大吼: “好热啊!”“快点透下气!”“总之先给我来杯啤酒!” 通过春天在南方地区发生的事,尼娜知道了利希特有种几乎要放弃一切的自我否定感。虽然对尼娜来说,现在的利希特就足够好了,但他本人却认为还有改变的必要。看到他朝着所期望的方向前进尼娜也很开心。 利希特觉得在自己还是庶子的期间,应该重新管理之前因过去的悲伤而不管不问的领地。他现在会抽时间骑马去领地查看情况,今天也从联络员那收来了关于冬季小麦收获状况的报告。 关于离开王族一事,注重面子的宰相正在调查外国有没有先例,所以还需要花一段时间才能下决定,但预计在火之岛杯结束后会送来最新进展的报告。尼娜的哥哥罗尔夫推荐给利希特的晨间跑圈是他自作自受的封口费,所以他只好双眼无神地实行。不过多亏了这项附加的训练,利希特比以前更能吃了。在烈日下的模拟竞技也结束后,他会在自己最喜欢的樱桃派上挤满堆得像山一样的奶油吃个够。 在旁人看来能通过微不足道的契机就能改变的事,对于曾经是个废物稻草人的尼娜来说,却要亲身经历过才能明白。因为加尔姆国〈红色猛禽〉的军服一事,盾与弓的关系有些不稳定。但感觉到利希特浮躁的心落地后,尼娜也不再对第一次参加的火之岛杯感到不安,而是充满了底气。 看到尼娜抱着资料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汉娜忽然眯起被脸上的肉埋住的双眼。 她瞟了一下食堂的大门,小声说: “……那孩子运气真好呢。” “诶?” “〈窟窿〉在一点点被填满。最开始可能会花很多时间,不仅会失败也会走弯路,但能够得到机会就已经足够幸运了。可能是因为小家伙和外表不同不会乖乖服从,或者是因为有什么不可抗的推动力吧。不过我一个厨师也搞不懂这些事呢。” “那个,汉娜女士。” 尼娜不知道汉娜的意思,感到非常困惑。 汉娜叹了口气,瞪着尼娜说: “别发呆,赶紧去把团长和副团长的行李袋收来,根据用途分类后再进行整理可是基础。” 尼娜慌张地点点头,小跑着离去了。等着没了脚步声,汉娜看向食堂的一面墙壁。 挂着团旗的地方有张餐桌,那里是团长和副团长的专座。 汉娜在还是少女的时候就已经来团舍当厨师了,她喂饱了上百名团员的肚子。在她所见过的所有骑士中,有一位最完美的骑士中的骑士。他嘴角潇洒的胡茬非常符合他的气质,性格开朗总是为伙伴着想。回想起那位黑发的副团长,汉娜皱起了眉。 “……有机会重来的家伙还算好,但被掌管丰收和诞生的女神所放弃的存在并不会获得白色的羽翼。留给他的就只有无药可救的,暗淡残酷的漆黑翅膀。” 汉娜因小声嘀咕着这些话的自己加深了眉头的皱纹。 厨师有身为厨师的骄傲。她只能把自己该做的做到最好,这点无论对谁来说都是一样。既然行李的打包已经结束,那接下来就应该思考庆功会的菜单并准备食材。 为不知究竟孰胜孰负的比赛准备庆功宴是厨师汉娜的许愿形式。无论是正式竞技会还是制裁性军事行动,汉娜都希望所有人能平安回来。虽然这个愿望也有无法实现的时候,但汉娜还是会作为利里耶国骑士团的厨师,祈祷聚集在食堂的团员一个也不会少。 看到尼娜抱着巨大的皮革袋摇摇晃晃地走过来时,汉娜又给出了严厉的指示,然后继续进行行李的最终确认。 墙壁上那幅蕴含着智慧与勇气的团旗看过无数骑士的人生,现在正静静地眺望着他们二人。 第三章 寒冷的风吹来了寒冷的早晨。米拉韦塔城宅邸之上的国家联盟旗,正在肆意飘扬着。 在占据了城堡最高位的四女神旗下方,是点缀着宿舍屋顶的参加各国的国旗。基调有深红、深蓝、黑色、白色、金黄色、朱红、还有绿色和紫色。现在的西方地区有九个国家,位于最西边的西雷西亚国主动退出了这次的西方地域杯,所以只有八个国旗。 在国家联盟成立时,西方地区一共有十五个国家,但有些国家因为制裁性的军事行动而消失了。比如对邻国进行被视为禁忌的军事侵略,或是拒绝接受裁定竞技会的结果。触到〈看得见的神〉逆鳞的国家,都毁灭于正义的制裁之下。那些国家最终会被他国吞并,成为一个地区,只留下苍白空虚的国名。 ——从远处传来了审判部的声音。 尼娜往干渴的喉咙里咽了咽唾沫,紧闭穿了护腿裙的双腿,她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感到眩晕。无论是地方竞技会还是正式竞技会,尼娜都有过以高度紧张的状态站上竞技场的经验。可即便如此,她也是第一次遇到现在的状况。 ——与战斗竞技会为一体的除了人群,还有视线。实际比赛时就算了,但尼娜没想到昨日的前夜祭也是,现在的竞技场里也是,竟然都会如此受人瞩目。 尼娜正在米拉韦塔城的前庭。作为观众席的城壁所包围的竞技场中,有八个国家的骑士们正在整队。 加上替补骑士一共有百五十名,各国团长都拿着印有与军服同样花纹的团旗,站在队列的最前面。深蓝底白百合和橄榄叶的利里耶国在从右数第四个,差不多是正中间。而站在尼娜旁边的骑士还有站在前面的骑士,都在盯着尼娜看个不停。从几乎可以遮住秋日天空的高度,睥睨着尼娜的无数双眼睛、眼睛,还是眼睛。 “尼娜,你刚才就一直很僵硬——满脸苍白啊。没事吗?开幕式结束之后,就是和马尔莫尔国的第一场竞技了。总感觉很抱歉,因为我昨天抽签抽到了第一个。” 从尼娜身后探过来的利希特担心地问着她。 他像是为了安抚尼娜似的顺着她的后背,尼娜轻轻点了点头,稍微扭过脸说: “我没事,每次都劳你费心了。” 尼娜露出生硬的笑脸,然后就看到了在旁边窃窃私语的骑士们。 “就是那个小个子吧?”“真的是个小孩啊。”“确实背着弓。”——尼娜听到了他们毫无顾忌的低语后,不禁猛地抖了一下,慌张地重新面向正面。 尼娜躲在正在打哈欠的托费尔背后,尽量缩小自己的身体。她捏成拳头的手心里全是汗,感觉在台上说明竞技会规则的审判部的声音,变得越发模糊不清。 西方地域杯的开幕式,在米拉韦塔城前庭的大竞技场里随着乐队的喇叭声和淹没观众席的欢呼声开始了。 在大竞技场的旁边有个不那么高的讲台。 首先是主办方马尔莫尔国的国王,面向拿着团旗整队的各国骑士团进行问候。然后由国家联盟派来的理事和审判部介绍竞技会十天的日程。为了公平,理事和审判部都是西方地区以外的人。审判部一共有五百多名工作人员,以正审判为首,再加上装备检查人员和受理人员等等各司其职。 接下来要介绍国家联盟宪章和禁止事项。这个时候,他国的骑士们就开始毫不客气地看向尼娜了。 加尔姆国的〈红色猛禽〉,他可恨的残暴行为在西方地域杯上也很出名。所以打倒了红色猛禽的利里耶国〈少年骑士〉和其使用的武器就成为了大家的谈资。不过,骑士们会好奇也是理所当然。 穿着战斗竞技会用的正式装备整队的骑士们,各个都是身强体壮,而只到他们腹部的尼娜,完全就像一个被巨人们包围着的人类幼崽。就算不知道少年骑士的传闻,看到她这样子也会因为不可思议而不禁来回打量。 讲台上正在说明今年新加的注意事项。反还优胜奖杯后,开幕式就能结束了。利里耶国骑士团和马尔莫尔国骑士团将会分别移动到东西阵地,随即开始第一场竞技。 “还有一会哦。” 利希特从尼娜身后小声说,尼娜听后安心地深呼出一口气。 尼娜正想着得快点离开这里,已经在精神上敲响了竞技结束的铜锣。想着想着,站在尼娜前面的托费尔突然回过头。 “托费尔先生,怎,怎么了?” 尼娜小声问着,托费尔盯着她一动不动。 那圆盘似的眼睛发着让人讨厌的光,平常的尼娜一定已经察觉到这闪着光的视线是什么意思,开始防范他了吧。但现在的她光是应对他国骑士的视线就够费劲的了,所以连细想托费尔眼神含义的余裕都没有。 托费尔把长长的手臂伸向尼娜,扒开了尼娜攥成了拳头的手。放在尼娜手掌心上面的,是一只已经干瘪的青蛙。 “——!” 尼娜发出了无声的悲鸣。 她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结果刚着地又滑了一下,仰天摔了下去。 盔甲发出了金属声,周围的人开始躁动起来。尼娜有气无力地抓着赶紧来帮忙的利希特的手臂,心想这里何时变成了团舍。她呆呆地抬起头,看到托费尔正一脸佩服。 “真厉害。没想到坐地上之后又摔下去了,小家伙你真是实诚啊。哎呀,我都被感动到了!” 站在竞技场后方的审判部看了过来,应该是以为摔倒的尼娜身体不适吧。察觉到原因在托费尔的副团长克里斯托弗不禁扶额,然后面向审判部,着急地表示没出什么事。 利希特帮没了力气的尼娜站起来后,轻轻拍了拍她背上和屁股上的灰。然后帮她把飞出去的箭插回箭筒,确认了没有哪里痛之后才放心。利希特眯起眼瞪着托费尔。 “你感动什么啊,你这个浑身上下都是歪心思的恶作剧妖精说什么呢?你知道现在是在哪,是什么状况吗?而且你把蛇放她床上那次,就反复强调了禁止用干瘪类吧?” “我当然知道这是什么场合。小家伙浑身僵硬,但接下来就是竞技会了。缓解玩具的紧张是所有人的职责吧?幸好昨天在城里探险的时候,捡了个好材料。” “禁止把她当玩具!可以当所有人的也只有我!还有,幸好个什么啊幸好,你这反而是加重了她的精神负担!” 应该是为了避免再受到大家侧目,利希特忍着愤怒小声说,但没什么效果。孩子气的恶作剧引来了更多的目光。 “利里耶国在吵什么?” 尼娜顺着声音望过去,发现在最前面有一位威风堂堂的骑士正抱着手臂站在那。他穿着深紫色为基调,印有天马图案的军服,那是在前夜祭上展示剑术的克洛茨国骑士团团长。 ——确实,没那么紧张了。 尼娜有些尴尬地低下头。在和加尔姆国的裁定竞技会上也是,因为团员们一如往常的态度,尼娜才得到了很好的放松。但她还是觉得普通就好,不能把西方地域杯的开幕式和团舍的食堂相提并论。 尼娜眼含泪水,用乞求的眼神看着托费尔的时候,金特海特国骑士团走向了讲台。 审判部的说明结束了,现在是去年的优胜国返还奖杯的环节。走在最前面的团长伊萨克,拿着四女神之一——马特尔造型的奖杯。马特尔是掌管丰收与诞生的女神,是西方地区的信仰对象。 穿着漆黑军服的骑士们在讲台上整队。 和其他各国彩色的外罩相比,他们的就像影子一样。尼娜有些害怕地看着那些骑士们,突然发出了小小的惊呼。 ——诶?那个是? 从队列的缝隙中,尼娜能看见金特海特国的骑士。距离大概是五十步左右,虽然他们都戴着头盔穿着盔甲,但尼娜还是看到了头盔中露出来的淡金色头发和笔挺的鼻梁。 ——那是,昨天在街上碰到的女骑士。她说的〈某个国家〉原来是金特海特国。 既然从属于去年获胜的金特海特国骑士团,那就不难想象她身为骑士的实力。而且乍一看,站在讲台上的骑士团里,只有她一个女骑士。 尼娜对她的尊敬之情油然而生。同时,对自己能返还钱袋而感到放心。虽然那时没有说出真实身份,但既然是他国的国家骑士团,那就算说出自己所属何处以及自己的姓名也没事。 想着想着,尼娜打算再看清楚些,就把脸从队伍里探了出去。 应该是注意到了尼娜,女骑士头盔上的装饰布摇了一下。她的眼睛,死死盯着尼娜—— ——诶? 尼娜的表情突然僵硬了。 女骑士那双青灰色的眼睛里,有着让人感受到憎恶的冰冷敌意。 ◇◇◇ “——只看综合能力的话,我国在十次里获胜了七次。但马尔莫尔国有地域优势,如果他们因为这一点而放松警惕,就很可能会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栽跟头。” 在大竞技场的西侧阵地。 结束了开幕式的利里耶国骑士团,直接进入了阵地。 参加第一场竞技的只有两个国家,装备已经在昨晚检查完毕,得到许可后就可以穿上。在整理讲台后能做准备的那一点时间,就是竞技前最后的调整时间。 在桌上摊开战术图的泽梅尔,正伸着他职人般纤长的手移动着白旗和黑棋。他重新强调了一遍早上在食堂说过的话: “虽然已经说过了,但还是要强调,马尔莫尔国离中央火山带很近,所以地面干燥时会很滑,下雨的话就会立刻满是泥泞。西方地域杯的举办地是轮流制,虽然维尔纳他们几个体验过,但大部分都是第一次来这个会场。所以最开始的第一轮沙漏,就先用来习惯场地。然后是罗尔夫——” 十六名骑士正围在桌子前,泽梅尔抱起手臂看向罗尔夫说: “获胜的话就会在第二场与金特海特国对战。如果你想要破石王的名号,那你的胜负就不是决赛,而是第二场比赛。事到如今我就不说什么细节了,但我认为还是用往常的战斗方式会有些无聊。” 泽梅尔话里有话,罗尔夫不禁皱眉。他垂下海蓝色的眼睛,陷入了沉默。 泽梅尔苦笑,然后看向尼娜。 “尼娜,关于你的弓箭……尼娜?” 尼娜回过神来。 发现泽梅尔正诧异地看着自己,尼娜赶紧低头道歉。那位女骑士严厉的视线,着急地消失于尼娜的脑海。一想到自己在重要的时候开小差,尼娜就因为反省和后悔缩起身体。 见尼娜很沮丧,利希特好像是误会了什么,使劲敲了下旁边托费尔的头盔。 “好痛!整个脑子都在响啊!耳朵里面也是!” “无论说多少次都不听的耳朵还要着干嘛?就因为你那无聊的恶作剧,还没开始她就累了啊。如果今天尼娜的弓不稳定,你还是和你的耳朵告别吧。” 托费尔抱着脑袋,悄悄躲在正在准备果汁的奥德身后。 泽梅尔说关于箭的补充,已经在会议上得到了许可。正式竞技会上每个人能使用的武器都有一个备用,如果坏了就可以换。但用弓的话就必须放箭,所以补充所持的箭就成了问题。 会议的结果就是箭筒里能放多少就放多少,在休息的时候可以补充。因为在和加尔姆国的裁定竞技会上,尼娜用了意料之外的武器,所以只能依靠瞬间的判断。这次就事先定好了关于弓箭的使用问题。 尼娜惶恐地低头。一想到为自己费心的泽梅尔,尼娜就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 尼娜不知道那个女骑士为什么瞪着自己。可能是因为在开幕式中引起骚乱,对她没有常识的态度感到生气。 ——总之现在重要的是第一场竞技。这是我正式入团后的第一次战斗竞技会,团长也说了希望这能成为我思考今后态度的契机。为了尽量不添麻烦,我只有拼命努力。 在大竞技场的周围,审判部开始集合了。 奥德在给大家发葡萄果汁,尼娜在给他帮忙。一到马尔莫尔国就开始去城邑探酒馆的中年组们,果然都还在宿醉状态。比阿特丽斯骂他们蠢,副团长克里斯托弗就劝她冷静。 终于快要开始的时候,尼娜望着东侧的阵地。按照泽梅尔的话说,马尔莫尔国有很多女骑士,他们虽然在力量上不及男性,但速度却很快。 尼娜一边喝着果汁,一边想着前夜祭时的事。和利希特说话的那些马尔莫尔国骑士团的女骑士们都是大块头,穿的衣服也让人感觉不愧是服装产业兴盛的国家,那施有精细蕾丝装饰的礼裙让他们看上去很华丽,充满了自信和魄力。 尼娜一想起自己磨磨蹭蹭时被他们包围起来的那副场景,就会感到不安。利希特像是发现了尼娜的想法,对她说: “不用担心,这里没有像加韦恩那种不合常理的骑士,而且尼娜也有一个又专心又忠诚的〈盾〉吧?” “利希特先生……” “你露出这么可爱的表情,我会不想让你出场呢。但说真的,为了不让重要的尼娜受半点伤,我会拼命加油的。” 利希特隔着头盔摸尼娜的脸。 这个动作和角度,让尼娜回想起昨晚在露台的时候。 她感觉被亲过的额头突然开始发烫,红着脸低下头后,利希特就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罗尔夫咚的一声把木杯放在了桌上。 突然传来的巨响,让正忙着给大家添果汁的奥德吓了一跳。罗尔夫向利希特投去了锐利的目光,用低沉的声音说: “到时间了。” 罗尔夫拿起鸢形盾,离开了阵地。 泽梅尔抚着白色的胡须,看着满脸不放心的克里斯托弗摇了摇头。 “出发前说过吧,这是他们自己的问题,只能顺其自然。” ◇◇◇ ——已,已经过来了!? 在竞技场西侧,马尔莫尔国的女骑士们踏着飞扬的尘土,刷地一下就来到了尼娜面前。 尼娜慌张地把手伸向背后的箭筒。利里耶国在西侧整队,审判部高声宣布了开始后,他们就和铜锣的声音一同冲了出来,但没过一会马尔莫尔国就来到了他们面前。 西方地域杯的会场长约二百多步,宽约百四十步。和普通的大竞技场相比,横穿这个竞技场,要花费成倍的时间。但在利希特藏着尼娜跑了一半的时候,突然袭来的马尔莫尔国骑士团就已经挥下了大剑。 以利希特为首,托费尔、奥德还有维尔纳都把尼娜围在中间,袭来的马尔莫尔国女骑士也一样是五名。两国剩下的其他骑士都各自分成了两个小团体,在竞技场中央附近战斗着。 和罗尔夫对峙的团体中有马尔莫尔国的骑士团团长,拥有〈独眼狼〉这一外号的罗尔夫,被众人看作在此次西方地域杯上获得破石王称号的有力候补,所以骑士团团长应该是认为需要亲自上阵来压制他。 “不可以!” 在尼娜抓住箭的同时,利希特就用盾挡住了前方的攻击。 从上面挥下来的大剑被弹开时发出了金属的碰撞声,女骑士赶紧重新摆好姿势迎击。她红色的头发,在尘土中飞舞。 “诶—。不让自己的恋人受半点伤吗?” “那是当然的吧。她又小又娇嫩,和既啰嗦又厚脸皮的你们相比,可爱的程度完全不一样。” “你这个漂亮脸蛋还挺会说呢。不过〈少年骑士〉就是那孩子吧,她用把短弓能做什么?” “想知道的话就试试看?但我不允许再有昨天那样的〈肢体接触〉了哦?” “这样啊。那我就随心所欲地上了!” 说完后,红头发的女骑士挥下了大剑。在开始战斗的二人后方,是一脸困惑的尼娜。对方认识尼娜,尼娜对透过头盔看到的脸也有印象。 ——这位女骑士应该是昨晚那个穿着深紫色礼裙的人吧? 尼娜不禁在心里自问自答。那位女骑士的双眼里燃烧着战意,红色的嘴唇彰显着她挑衅的意图。这和昨晚一边开心地大叫一边戳尼娜脸的女性完全不同,现在丝毫没有明朗华美之感。 女骑士压低身体,用盾扫过利希特的腿,借着后转的惯性劈下大剑。在利希特刚避开的时候,她又向前迈出一大步,猛地向利希特突刺。 轻盈又凶恶。简直就像随时会从森林某处冲出来的豹猫。 “尼娜!” 被喊到名字后,尼娜握紧手里的弓。 没时间多想。尼娜斜着拿好半月型的弓,将箭碰在握住弓中央的手指旁。她拉紧了弦。 女骑士因为利希特的一击倒在了旁边,正在用大剑防着下一击。尼娜瞄准了她头盔上闪耀的命石,将重心压在了腿上。 ——突然。 “呀啊!?” 尼娜的身体倒在了地上。 由于惯性,她手里的箭还是飞了出去,但只是在空中划了一条线而已。尼娜慌张地撑着手准备站起来,当地面那干巴巴的触感从掌心穿过来时她才发现异常。 ——我是自己滑倒的? 尼娜看着使劲搓搓手就会哗啦啦往下掉的灰褐色泥土,想起比赛开始前泽梅尔说过,马尔莫尔国的地面很滑。现在想来,刚才摔跤时的感觉和被托费尔恶作剧时摔倒地上的感觉一样。她刚才也是一屁股坐在地上后,又滑了一下才仰倒了—— “说了禁止〈肢体接触〉啊!” 利希特高高举起鸢形盾。 在女骑士即将冲到蹲在地上的尼娜面前时,利希特赶紧挡住了攻击。尼娜站起来后,发现正在和利希特战斗的女骑士又变成了另一个人。不是红头发,穿着金黄色外罩跳过来的女骑士有一头亮丽的黑色卷发。 ——什,什么时候换的? 在大竞技场的西侧,是几个小团体正在交战。尼娜再次环视四周,发现马尔莫尔国的骑士一直在以眼花缭乱的速度更换着交战对象。 原本正在和栗色头发的女骑士交战,突然又变成了银发的女骑士。简直就像军服上画着的纺车纺织出的丝线,带着鲜艳的色彩在竞技场上蹁跹。利里耶国一直落后于他们,只能不断防着他们的攻击。 “这群家伙怎么回事啊?”托费尔不耐烦地大喊。 在敌我混战之时,利希特再次传来了射箭的指示。 尼娜伸手抓住背后的箭。但整个竞技场正处于毫无秩序的乱战,尼娜已经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了。但总之,她还是在拼命地瞄准,为了不再滑倒,尼娜沉下腰,放出了箭。 女骑士的深棕色头发摆动了一下。 “诶?”在她吃惊的时候,她头盔上的命石已经反射着阳光掉下来了。 “不会吧!真的是用弓箭吗!?” 女骑士把手放在头盔上目瞪口呆地大喊。 “真的哦。”利希特回答后就扭过脸对尼娜点头,尼娜放下心来,整个人也放松了。 审判部举起一只手并吹响了号角,观众席上传来的欢呼声响彻了晚秋的天空。 马尔莫尔国骑士团在那之后也凭借着身轻如燕的合作,玩弄着利里耶国骑士团。第一场竞技的上半场结束了,利里耶国骑士团还剩十三名,马尔莫尔国还剩十一名。 回到西侧阵地的利里耶国骑士团,都无奈地放下了盾。 大家坐在铺了地板的房间里,伸手去拿果汁。虽然处于优势,但每个人的表情看上去都无比的疲劳。不断更换的对手和限制大家发力的大地成了枷锁,应该是除尼娜以外还有人摔倒了。铺了石板的阵地被盔甲上掉下来的泥土弄得脏兮兮的。 “人数上的差距没有拉开到预计的数量。原本就不习惯这个场地,再加上他们的动作也很快。虽然没有很强的破坏力,但实在是很难抓到他们。增加骑士团的人数当然是必要的,但积累经验也是课题啊。最近因为加尔姆国的事没什么余裕,但现在有必要稍微增加亲善竞技会的次数了。” 泽梅尔一边说一边摸胡子。 利里耶国在上半场夺来的四个命石,是尼娜、罗尔夫,还有中年组的两人一人夺了一个。从桌上摊开的战术图来看,虽然已经去掉了退场骑士的棋子,剩下的黑白棋还有很多。 “但我们上半场的目的是找感觉,下半场就不要有所保留了,一口气冲上去。如果马尔莫尔国用了替补骑士的话,后半场一开始就要忍住,忍到最后应该就能抓住胜利,但就算最后是我们的人数多于他们,在结束的铜锣敲响之前也都不要放松警惕。” 团员们用右拳触碰左肩回答着团长。 讨论完后大家就用打湿的毛巾擦脸,吃用蜂蜜腌过的柑橘类水果。然后坐在一起分享交战对手情报,比如惯用手是哪一只,动作上有哪些习惯等等。 在上半场,那个刚结束疗养的骑士没有出场,他将在下半场和中年组里的其中一个骑士交换。对这个好久没有参加过实战的骑士,副团长克里斯托弗担心他旧伤复发,不断叮嘱要注意的细节。 利希特给尼娜补充了箭。突然,正在直接从壶里喝果汁的维尔纳说: “对了,利希特。你移动到西北方向的时候,为什么无视了那个深棕色头发?那个位置的话,只要你拦住她,我就能从后面拿到命石了啊。” “说什么呢?我要是在那里行动了,对尼娜的防护就会变弱吧。虽然大剑是钢盔甲是硬化银,但根据力量和击打位置,还是很可能骨折的。我怎么可能让尼娜受那么重的伤。” 利希特不以为然地回答。 “啊——啊——”维尔纳皱着脸。 利希特无视了他,看着尼娜又问了一遍: “摔跤的时候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尼娜赶紧摇头,然后发现哥哥正盯着自己。 ——兄长? 罗尔夫靠在阵地里的柱子旁,正一脸不愉快地抱着手臂。 那双饱含怒气的海蓝色双眼,和抿成线的嘴唇,就像是在努力忍着想说的话。这让尼娜感觉心里很急躁。 尼娜正在犹豫要不要去问问,但审判部已经开始集合了。 四周传来了铜锣的声音。利里耶国骑士团和马尔莫尔国骑士团第一场竞技的下半场开始了。 马尔莫尔国骑士团派出了所有替补,一共五名。在战斗竞技会上,只有中间休息的时候才可以更换替补。人数虽然会根据竞技会的类型而有所不同,但绝不能放过撤下在上半场消耗过大的骑士的机会。也有像现在的利里耶国骑士团这样凑不齐人数的国家,但一般有替补的就都会全部派上场。 和上半场相比,利里耶国骑士团不再处于被压制的状态,大家为了攻击而四散开来。马尔莫尔国也像是要做出回应一般,整成几个小队冲向了竞技场。在被木栅栏包围的竞技场内,利希特和尼娜正在角落里准备着。上半场也与他们交战过的红发女骑士和栗发女骑士朝他们冲了过去。 利希特一直斜着身体,横拿着大剑,好随时迎击砍过去。他一边测量着与对方的距离一边说: “真缠人啊,怎么又来了?” “是呢。” “是个很罕见的猎物呢。机会难得,还是想攻下那边的〈少年骑士〉。” 红发和栗发挑衅地笑了。 利希特也露出了放肆的笑容。 “不好意思呢。虽然尼娜缠着我我会很开心,不如说我还想让她多缠着我,但除她以外我都会果断地拒绝哦?” “哎呀呀。” “真是个让人火大的男人啊!” 栗发和红发同时瞪了一脚地面,利希特迅速应战。他用大剑挡住其中一人的大剑,然后用盾抑制住另一个人,朝她的肚子上踢过去。 马尔莫尔国骑士团里没有像罗尔夫那样拥有突出能力的骑士,每个女骑士的力气都没有利希特大,而且利希特也在训练中习惯了同时应对两个人。 但是知道了〈少年骑士〉作用的马尔莫尔国骑士团,应该也在休息时考虑了对策。女骑士们非常巧妙地利用利希特的身体挡住了藏在他背后的箭,就好像是尼娜在用利希特当自己的〈盾〉。 ——还没有。还在利希特先生的后面。 尼娜每次刚要瞄准就被躲开了,她一直把箭搭在弓上,一点点地寻找射箭的时机。 在利希特和尼娜与他们二人较量的时候,整体上已经逐渐在向利里耶国倾斜。大家已经习惯了特殊的土质,在上半场一直被压制着的罗尔夫也像是发散郁愤一样,不停地累积着命石的数量。 沙漏转了第二次,剩下的骑士是十对七。虽然已经快要获胜,但马尔莫尔国身为东道主,在听到观众席上的声援时还是会想要回应他们。马尔莫尔国骑士团直到最后也没有放弃,为了能多少拉近差距而努力奋战。 和利希特僵持不下的红发和栗发的头盔上还有命石,他们像是已经分出了胜负似的大声呐喊。 突然增加强度的攻击让利希特有点没反应过来,红发的女骑士趁这个空隙,瞄准了利希特的命石,而栗发的女骑士则瞄准了利希特的手臂。 利希特迅速应对,但刺出大剑的栗发女骑士突然弯下了腰。 这估计才是她的目的。她从利希特的腋下穿过,将大剑紧贴地面朝尼娜的脚腕挥了过去。 利希特扭过头。 “尼娜!” “诶?” 虽然尼娜做出了反应,但摆着射箭姿势的她没法立刻躲开。 为了忍住冲击,尼娜往腹部使劲,咬紧了牙关。但宽幅的刀身在打到尼娜的脚腕之前,利希特就把大剑插进了地里,挡住了攻击。 “!” 巨大的金属碰撞声在空中回响。 没想到自己的攻击会被〈盾〉弹开,栗发的女骑士咂了咂舌。 但下一个瞬间,她就笑了。由于利希特被尼娜转移了注意力,红发的女骑士轻松击碎了他的命石。 “利希特先生!” “——奇怪?” 利希特发出了毫无紧张感的声音。 审判部举起一只手吹响了号角,宣布利里耶国有一名退场。 注意到这边情况的托费尔和奥德赶紧跑了过来,他们和退场的利希特交换,赶紧进到尼娜和两位女骑士中间。 在交战了没多久后,审判部就举起了双手。 竞技场四周传来了宣布第一场竞技结束的铜锣声,剩下的骑士是九对七,是利里耶国的胜利。 ◇◇◇ 通过大竞技场的半地下走廊后,是位于米拉韦塔城一楼的出场骑士团等候室。 赢过马尔莫尔国的利里耶国骑士团从阵地回到了等候室,大家放下大剑和盾,摘掉了头盔。一边补充水分一边确认负伤人数,然后用打湿的毛巾擦脸和手腿。还处于兴奋状态的观众们仍然在呐喊,他们的声音就像从远方传来的海浪。 等大家都歇了一口气之后,泽梅尔首先夸赞了大家在第一场竞技获得的胜利。 确认了第二天的行程后,泽梅尔站在了利希特面前,那充满知性的脸上,浮现出苦涩的表情。 “我不想在胜利之后说些扫兴的话,但身为团长我不能当作没看见。你快结束的时候,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你放弃保护自己,帮助了尼娜。而且你竟然还把武器这一骑士的生命当作木栅栏插在了竞技场上。” 泽梅尔的语气很不悦。 尼娜正不安地看着他们,泽梅尔看了眼她的脚腕。虽然被军服遮住了,但下面穿着硬化银的盔甲和连环甲,还有到膝盖的长靴都在好好地保护尼娜的脚腕。 “武器是钢制大剑,女骑士的水平是中等。那个距离的话,就算被攻击也只会造成跌打伤,还不至于失去活动能力。这些你应该非常清楚才对。” “我清楚,但是战斗竞技会上没有绝对吧,这句话还是之前团长您自己说的。如果剑的轨道有半点偏差,可能就会受重伤。不过,虽然增加了失石数,但我们结果还是赢了,这不就够了吗?尼娜也没受伤,第一场竞技也获胜了,只要结果好就都好。对吧?” 最后征求大家同意的时候,利希特有些尴尬地歪着脑袋。 泽梅尔叹了一大口气。 他摘掉了鼻子上的圆眼镜,疲惫地按着眼角。副团长克里斯托弗担心地看着团长摇头。 罗尔夫突然撩起了长长的黑发。 被野兽弄伤的左半边脸露了出来。罗尔夫美丽的脸上还留有战斗后的余韵,表情十分严峻。他把只有一只的海蓝色眼睛看向利希特。 “你觉得尼娜是什么?” 突然地提问让利希特瞪大了眼睛,他看了眼疑惑的尼娜后,重新面向罗尔夫。 “什么什么?当然是超级可爱娇小又美丽的,我的恋人?” 说完后,利希特一脸不可思议,不知道罗尔夫为什么这么问。 罗尔夫握紧了拳头,传来了骨头和肌肉的声音,手背上的青筋也突了起来。为了抑制住在心里翻滚的感情,罗尔夫深呼一口气,然后大步走到尼娜面前,尼娜正不安地抬头看着他,他把手放在尼娜的肩膀上。 “尼娜。” “我,我在。” “把这个赠品退了。现在还能当作没收过这个赠品。” “诶?” 尼娜奇怪赠品是什么意思,然后突然想起在利希特来茨韦尔夫村正式邀请自己加入骑士团的时候,让自己连带他一起接受骑士戒指。尼娜答应后,二人就成为了恋人。 但尼娜还是不知道退赠品是什么意思。见她心里没底,眼神动摇,罗尔夫点点头继续说: “赠品不过就是赠品,不可能如骑士戒指那般尊贵。而且站在那的赠品,不光是嘴上说玩笑话,连整个脑袋都是用玩笑做的。他让人无比不快,绝对会妨碍你在骑士这条路上成长。” “这,那个……” “就算每日都训练弓箭,也会有射不准的时候,所以你不需要在意。你哥哥我会负起责任,找出利里耶国第一的骑士介绍给——” “等等等等等等!” 利希特站到尼娜和罗尔夫中间,把尼娜藏在身后,用不可置信的表情反驳: “你怎么可以毫无顾忌地当着我的面,让她甩了我啊?还有,利里耶国第一的骑士不就是你自己吗!果然啊,我之前就觉得很可疑呢,虽然不知道是幼妻还是什么严厉年上丈夫,但你总是和她黏在一起,让我很烦躁啊!” “你不要到别人国家来了还说些让人费解的妄言。如果不是利里耶国第一,那西方地区第一也可以,火之岛第一也可以。总之我无论是作为哥哥还是作为骑士,都绝对不会认可侮辱我妹妹的男人。” “兄,兄长。” 尼娜战战兢兢地看着断言的哥哥和利希特。 利希特不快地皱起眉。 “费解的人是我吧?什么侮辱?我什么时候瞧不起尼娜了?再说了,找到尼娜的人可是我,把她当只会用短弓的稻草人,当废物的是谁啊?还不是某些只有嘴巴和身材说得过去的,破石王奥尔沙的子孙们嘛。” “既然你说没有瞧不起我妹妹,那你为什么要牺牲自己的命石保护她?如果没有敲响结束的铜锣,竞技会就还没有结束。上半场也是,比起帮助维尔纳,你选择了优先妹妹,眼睁睁地放走了本可以得到的命石。” “什么?”利希特诧异地大声说,完全无法理解似的歪着脑袋,“原因显而易见啊,保护自己的恋人有什么问题吗?不想让她受伤,不想让她有痛苦的难受的回忆,我的这种想法很普通吧?而且尼娜没办法自保,身为〈盾〉的我不保护她,谁来保护她啊!” 利希特加重了语气。 带有矿石感的海蓝色眼睛,和明亮的新绿色眼睛正瞪着彼此。 第一场竞技获胜,本应该互相称赞庆祝,但现在的等候室里流淌着尴尬的沉默。 比阿特丽斯不知如何是好似的抓着自己的金发,托费尔和奥德抬着眼对视。平常总是用开朗的欢呼声讨论着酒和女人的中年组也一言不发。 罗尔夫看了眼尼娜。 利希特故意把她挡在身后。看妹妹抖了一下,罗尔夫很直接地问: “你觉得这样就好吗?” “诶?” “我在问你你觉得这样就好吗?” “好不好,这个……” 尼娜支支吾吾的。 ——确实,兄长说得没错。 上半场和下半场一样,利希特为了保护尼娜放掉了本可以夺到的命石,失去了本可以守护的命石。虽然结果是获胜了,但也可以说是他不谨慎的行为给大家拖了后腿。 但使用短弓的尼娜也如利希特断言的那样无法自保,正因为保护不了自己,在茨韦尔夫村才会被人说是废物,而利希特的存在弥补了这一点,让尼娜的情况得到了〈改变〉。没有〈盾〉的话,尼娜就和稻草人一样只能挨打,面对挺身保护自己的利希特,尼娜无法提出意见。 ——怎么办?但是,但是…… 尼娜不安地抓着盔甲的护腿裙。 她海蓝色的眼睛正四处游走着。怎么等也等不到回答,罗尔夫最终不耐烦地叹了口气,拿着盾和头盔离开了。 其他的团员们也像收到信号似的,开始收拾要带回宿舍的东西。 备用的装备和挂在阵地前的国旗,还有装果汁的壶和急救木箱。中年组一人抱一点,一边抱怨今天的酒应该会很难喝,一边离开了等候室。 托费尔提着放了毛巾的水桶,在出去之前回头看向利希特。 “这里是哪里,现在是什么状况——没搞清楚的人是你吧?” “哈啊?你说什——” “其实和我也没什么关系。算了,我今天要去探索西边的宿舍。为了给小家伙打打气,我得去捡个新材料!” 托费尔跟着怀抱大行李的奥德走了。 “什么意思啊?”利希特瞪着大门说。 比阿特丽斯叹了口气看着利希特。 西方地域杯是一天开一场竞技会,但下午要为明天的竞技检查装备,所以必须要把等候室空出来。审判部的负责人确认东西都拿走后,剩下的团员们一起来到了走廊。 正准备走向通往宿舍的回廊时,马尔莫尔国骑士团从东侧的等候室里出来了。 他们一改竞技场上的好战模样,抱着行李的女骑士们欢呼着跑了过来。 他们粗暴地拍打着利希特的背,他一脸嫌弃。还和比阿特丽斯握手,而尼娜很快就被他们包围了。 “你好厉害呢。”“明明这么小。”“就是用这双手射箭的呢。”——正在赞美尼娜的,是刚才对峙过的红发和栗发女骑士。 虽然尼娜最开始还很害怕,但他们随和的态度让尼娜的表情渐渐放松下来。突然,红发的女骑士眯起眼睛说: “虽然很厉害……但是你,是〈公主〉呢。” 她面露同情,声音里也透着怜悯。 “那个……” 见尼娜脸色变了,她又摸了摸尼娜的头。 马尔莫尔国骑士团整好了队,向他们行了站立礼,祝福利里耶国在第二场竞技的奋斗后就大幅度地挥着手离开了。 尼娜疑惑地看着远去的金黄色背影。 ——〈公主〉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还要用怜悯的眼神看着我?不知道,不理解,但是…… ——你觉得这样就好吗? 尼娜下意识地想起了哥哥罗尔夫的话。 ◇◇◇ 米拉贝尔塔城宅邸顶楼的钟宣告着时间。 清澈悠扬的钟声敲了五次,给晚秋的早晨染上了庄严的色彩后就停下了。尼娜走在宿舍的螺旋楼梯上,来到了位于二楼的食堂。 根据参加国分配的宿舍里,除了有客房还有食堂,里面还配了厨师和侍童。一日三餐主要以猪肉和牛肉的料理为主,还有淡水鱼和当季的蔬菜,用水果做的点心等西方地区的寻常料理。 但在西方地区,如果要从位于最北边的金特海特国骑马去位于最南边的拉托马尔国,也要花上半个月左右。所以根据国家不同,使用的材料和口味都不同。也有为了管理身体,认为吃习惯的料理会更好,而带上自国厨师的国家。马尔莫尔国就在利里耶国的北边,两国相邻。所以料理的系统比较相似,就没有让团舍的厨师汉娜一起来。 到达马尔莫尔国已经四天了。尼娜和见过的厨师、侍童打过招呼后,就赶紧去帮忙准备早餐。 虽然没有人拜托她,也没有汉娜给她扔围裙。在团舍时最开始是为了学习而进出食堂,但现在尼娜觉得做这些事很开心。静不下心的时候,做做家务和杂事,就能转移注意力。 ——但是你,是〈公主〉呢。 红发女骑士说的那句话明明没有那个意思,但听起来就好像在说尼娜是〈废物〉。尼娜想起充满怜悯的声音,呆呆地往桌上端盘子。 ——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尼娜想不明白,但每当想起这句话时她就感觉胸口隐隐作痛。毫无缘由的烦躁让尼娜心里没底,明明因为竞技会十分疲劳,昨晚却怎么也睡不着。她在不习惯的床上翻来覆去,看着窗外的黑夜叹气。 如此不安的心情,还是比阿特丽斯回团舍之后头一回。那时的尼娜不确定自己身为骑士的觉悟是什么,因为不安和迷茫而烦恼到弄坏了身体。但在裁定竞技会上和加韦恩对峙时,尼娜发现自己其实想改变,想要成为能为别人派上用场的存在。 在保护了重要的人之后,尼娜感觉自己有了些改变,但还远远不够,可能只是迈出了小小一步。但这还是让尼娜感觉正在接近理想中的自己。 ——你觉得这样就好吗? 哥哥的话在尼娜心中回响。 尼娜抱着盘子站在原地时,奥德进来了。 他长着牛一般的躯体,却有着柔和的相貌。尼娜和他打招呼,奥德就温柔地微笑。像是在表扬帮忙的弟弟妹妹般摸了摸尼娜的头,然后赶紧到厨房去了。农夫出身的奥德很会做事,只要看到有工作就会不遗余力地行动起来。 尼娜和奥德一起上菜,顺便问了问其他团员的事。大家都起来了吗,竞技会上的疲劳有好好缓解吗等等。奥德很少说话,只是用肢体语言表达,但习惯之后差不多都能理解。 托费尔和利希特在昨天熬到很晚,所以现在还在睡觉,比阿特丽斯正在宅邸的大厅里和负责照顾大家的贵族说话,中年组们早上才回来,然后和门卫吵了一架,副团长去替他们道歉了,团长正在检查用过的装备的受损情况,罗尔夫在地下训练场—— 尼娜看着餐桌的一端。 她想起昨天沉默着坐在那吃饭的罗尔夫,虽然在等候室里说了些让气氛尴尬的话,但晚餐时的哥哥却还是平常的样子。也没有无视问他是否添菜的尼娜,还是和以往一样“啊啊,拜托了。” ——你觉得这样就好吗? 这句话又浮现在尼娜的脑海里。幸好第二场竞技在四天后,在心中的疑问还没解开的状态下上场的话,尼娜没有能发挥往常实力的自信。 上好菜后,尼娜和奥德一起去叫团员们吃饭。奥德负责门卫的值班所和上面几层客房,尼娜去宅邸一楼叫了比阿特丽斯后就踏上了去地下训练场的螺旋楼梯。 “——兄长?” 尼娜小心翼翼地喊着。 在宿舍地下有各国专用的训练场,足够给大家做准备运动和一对一的练习。尼娜环视训练场,朝阳从采光的窗户那照了进来,但没有哥哥的身影。 ——难道是在公共训练场吗? 尼娜穿过昏暗的走廊,朝最前面的公共训练场走去。 位于中庭正下方的公共训练场有中竞技场那么大,像洞窟一般的走廊将各国的训练场和公共训练场连接起来,让人联想到古代帝国时期的圆形斗技场。虽然基本上是自由使用的,但各参加国还是根据时间带轮流使用,大家都在这里确认阵型和竞技前的最终调整。 已经敲响了早晨的钟声,但在公共训练场里还有十几名他国的骑士。 他们分组拉伸肌肉,摊开战术图商量对策。尼娜看到长相凶狠的骑士们正在拿着大剑比试,她不禁缩起肩膀贴着训练场的边缘往前走。她一边伸着后背寻找哥哥的身影,一边用余光看了看走廊另一头的各国的竞技场,然后发现了一位正在单独练习猛刺的女骑士。 ——她是在城邑里的那个……。 淡金色的短发、中性的相貌,还有瘦高的身材。尼娜正想和她搭话,却想起来自己把钱袋放在房间里了。而且,对方本就说过让尼娜当作没见过她。在开幕式的时候,她还莫名其妙地用尖锐的视线瞪着尼娜。 ——但是,我不能因为那种理由就一直收着她的钱。 尼娜正在犹豫是和她搭话还是先回房间拿钱袋,一直藏在走廊的墙边看着女骑士。 能模糊地看到在昏暗的道路前面是金特海特国的训练场,女骑士正一个人默默地挥着大剑。 上段、中段、下段。金特海特国今天要和拉托马尔国进行第一场竞技,女骑士好像正在确认自己的身体状况。她挺直了后背,中性的容貌上满是汗水。 尼娜不知不觉看入了迷,不禁感叹了起来。 ——好厉害。她的动作比王女殿下更标准,比马尔莫尔国的女骑士们更敏锐。而且怎么说呢,她的动作明明很安静,却有种莫名的魄力。那专心认真的模样,看得我心里难受。 尼娜担心起来。 她回想起在城邑的胡同里,那个呼吸混乱,双手颤抖的女骑士。女骑士说是旧伤的后遗症,好不容易成为了候补骑士,如果被知道自己有后遗症事情会变得很麻烦,所以拜托尼娜不要说出去。那也就是说,她的状态差到可能无法出场。 女骑士突然挥下大剑。 “到时间了,福尔维娜。” 从螺旋楼梯下来的金特海特的骑士说完这一句后就走了。女骑士把剑收进剑带,朝台阶走去。 没能和她搭上话的尼娜轻轻叹了口气。 ——知道了名字也算有进展吧,福尔维娜小姐。 尼娜在心里重复着女骑士的名字时,有人把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你怎么在这?前面是金特海特国的宿舍,你又迷路了吗?” 尼娜听过这个低沉的美声。 她吃惊地回过头,眼前的人穿着黑色的军服,上面是狮子和剑。 狮子戴着王冠,高昂着头。这位男性长着黑色短发和琥珀色眼睛,皮肤也有些黑。他精悍的脸上浮现出诧异的表情。 ——是金特海特国的—— 他是金特海特国骑士团的团长伊萨克,是那个闻名的破石王。尼娜慌张地低下头,发现伊萨克的背后站着自己的哥哥罗尔夫。 “……兄长?” 尼娜来回看着伊萨克和罗尔夫,正在想他们是不是熟人。他们是竞争破石王的对手,自然在竞技场上战斗过。 伊萨克应该是看出了尼娜的疑问,看了眼罗尔夫说: “我觉得自己是他的朋友,但他应该只把我当熟人吧。我邀请他一对一,他却拒绝我了,真是个不爱玩的男人。金特海特国和利里耶国距离太远,像这种能切磋的机会明明很少的。” “少就好,和对战国的骑士在训练场切磋的玩心是没必要的。还有,又迷路了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你见过我妹妹?” 罗尔夫的语气十分严肃。 伊萨克有些吃惊,像是见了什么稀罕玩意似的探出身体,然后大声笑了起来。他一边笑一边捂着肚子,罗尔夫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伊萨克轻轻挥了挥手。 “哎呀,抱歉。我一直很好奇那个一点都不亲切的〈独眼狼〉,在兔子般的妹妹面前会是什么表情。哈哈哈,看来你那张脸是铁壁啊,完全没有变化!但是你明明顶着这种表情,说出的话却像个溺爱过头的父亲。这还真是个有趣的下酒菜啊!” 罗尔夫的周围唰地暗下来。 那眯起来的海蓝色眼睛里充满了让人害怕的愤怒。 原本被拒绝的一对一马上就要开始了,尼娜赶紧说明事情的原委。因为比阿特丽斯的邀请所以一头雾水的尼娜去了前夜祭,结果被伊萨克误以为是迷路的孩子。被抱去大厅以及利希特的事就省略了,虽然不是很确定,但尼娜觉得还是不说比较好。 罗尔夫皱着脸,烦躁地说: “又是比阿特丽斯吗?” 由强硬和善意构成的〈金色百合〉,尼娜被她的行动给牵着走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伊萨克兴致盎然地看着兄妹对话,又问尼娜: “所以你到底是为什么在这?利里耶国的宿舍在东侧,如果是来侦查的话,可以不用客气,直接过去就好。我们虽然也有女骑士,但整体还是不够华丽明亮呢,所以很欢迎可爱的小兔子来哦。” 尼娜慌张地摇头。 她回想起开幕式时金特海特国骑士团的人们,如果尼娜被放到那群猎犬般的黑衣集团当中,迎接她的不会是热烈的欢迎,而是会被剥了皮变成他们的饲料。 虽然各国的外罩都不一样,但每个颜色和花纹都代表了各国的骑士团。利里耶国的深蓝色代表了凛然和高尚,加尔姆国的深红代表了勇猛。施万国的绿色代表安稳,马尔莫尔国的金黄色代表着华丽。而金特海特国的深黑,则是如暴风雨般的压倒性的威严。 尼娜害怕地看着伊萨克的军服,盯着上面的狮子。像是要扑向猎物般的狮子头上面有一顶小小的王冠。 “我的军服怎么了吗?” 尼娜一边回忆一边回答: “没什么,那个,就是感觉和开幕式时金特海特国骑士穿的军服有些不一样。” 伊萨克饶有兴趣地抬起一边的眉毛。 “被你发现了呢。这是只有金特海特国的正骑士才可以穿的军服,也叫做〈狮子的王冠〉。” “狮子的王冠。” ——我在这次的竞技会堵上了自己的觉悟,无论如何都要拿出成果,获得〈狮子的王冠〉。 尼娜回想起在城邑里遇到的女骑士福尔维娜的话。那时尼娜还不理解,原来〈狮子的王冠〉是指军服。 “请问,什么样的才是正骑士?金特海特国骑士团里是有许多不同种类的骑士吗?” “参加战斗竞技会至少要十五个骑士,在我们这,那十五个骑士就属于正骑士。而登记到名簿上的出场骑士是二十个人,就是加上了五个候补。” 伊萨克抓着军服给尼娜看,像是想强调军服的不同之处。 “能穿〈狮子的王冠〉的只有正骑士,如果正骑士被追上了,就不能再继续穿〈狮子的王冠〉。说得直接点,这就是强大的证明。” “被追上是指……” “如果替补骑士获得的破石数超过了正骑士,那被超过的正骑士就必须脱掉〈狮子的王冠〉。金特海特国骑士团是实力至上主义,包括我在内,没有哪一个的正骑士之位是无可撼动的。而且,想成为替补骑士也不容易,从骑士团内的三百个骑士当中,以一对一的形式选拔出来的替补骑士只有五个,这也意味着那五个人获得了挑战正骑士的权利。” “三百……” 尼娜呆住了。 这人数太过出乎意料,尼娜心里只剩下震惊。利里耶国骑士团加上团长也只有十七个人,别说什么争正骑士了,有段时间甚至还因为人手不足,王女殿下亲自跑遍全国去找人。 现在尼娜知道女骑士福尔维娜说得好不容易成了替补骑士是什么意思了,她应该是经过了不懈地努力,才踏上了通往〈狮子的王冠〉的道路。宁愿隐瞒旧伤的后遗症都不放弃,恐怕也是无可奈何。 “——麻烦的男人来了啊。只会用感情的强弱整理一切,真是个让人不愉快的麻烦的赠品。在他吐出妄言之前,还是赶紧回宿舍比较好。” 罗尔夫突然开口。 尼娜顺着罗尔夫的视线看过去,发现利希特正在公共训练场。尼娜这才想起来自己是为了喊罗尔夫吃早饭才到这来的,利希特应该是担心还没回去的尼娜所以来找她了。 尼娜向哥哥说明情况后和伊萨克打了个招呼,正要离开时,伊萨克小声说: “那就是〈少年骑士〉的盾吗?勤奋专一确实值得夸奖,但如果他是我们的团员,我会立刻把他赶出去。” “诶?” “没什么。和马尔莫尔国的第一场竞技,没受伤真是太好了。” 异国的骑士团团长破石王,意味深长地笑了。 ◇◇◇ “尼娜,在这边!这里有空位哦!” 利希特在人群的对面朝尼娜举起手。 “好!” 在宅邸的看台上,全部都是穿着外罩的骑士还有马尔莫尔国的贵族诸侯。今天是西方地域杯的第二天,马上要开始的是金特海特国和拉托马尔国的竞技,大家都早早地来占好座位。 利希特发现尼娜被人群拦住了去路,赶紧跑去帮她。 他轻松地抱起尼娜,畅通无阻似的灵活穿过人群,来到了看台的最前面。利希特把尼娜放在有靠背的椅子上后,坐在前面的副团长克里斯托弗把从审判部那借来的望远镜递给了他们。 从地下训练场出来回到宿舍吃完早饭后,尼娜就和利希特一起来到了看台。 国家联盟公认的竞技场——米拉韦塔城,由于会举行像西方地域杯这样的大型正式竞技会,所以设置了数个成梯田状的露台,摆好椅子后,就是专门给贵人用的看台。每一层看台的阶级都有明确规定。尼娜等国家骑士团团员和贵族诸侯都在中间这层,在途中分开的比阿特丽斯是利里耶国的王女,所以去了马尔莫尔国王家观战的最上层看台。 如果说战斗竞技会和人群是一体的,那食物和利希特也可以说是一体的。利希特一坐下就拿出自带的纸袋,里面是他每次都会吃的烤杏仁味苹果年轮蛋糕,和加了坚果碎的硬烤面包,还有南瓜味饼干。昨天吃完晚饭,利希特和比阿特丽斯一起去了城门前的广场,找到了卖各种各样点心的酒馆,利希特非常高兴。 “这个好吃,这个也不错呢。”利希特双眼放光地说着,“回国之前一起去吃吧。”尼娜点点头,喝了口葡萄果汁。 ——兄长和利希特先生都还是老样子。昨天在等候室明明说了那么多,却还是和往常一样又开朗又精神。 利希特反而比往常还要关心尼娜。尼娜一想到哥哥和马尔莫尔国的女骑士说的话就开始发呆,利希特则是一直在给尼娜讲各国国旗与团旗的关系,还有过去几届西方地域杯的结果。在早餐桌上也一直提供话题,吃完饭后还给尼娜泡茶。 利希特那让人惶恐的温柔态度确实让尼娜感到安心,但她的心底还是涌出了复杂的感情。 一看到仿佛无事发生的利希特,尼娜就感觉自己在烦恼的在思考的都是没必要的事,同时也为这么想的自己感到震惊,自己明明获得了配不上的珍视,竟然还想奢求别的。尼娜因为过意不去,不敢直视那双新绿色的双眼。 看台上的人们发出了欢呼声。 尼娜看向大竞技场,对战的两国从东西两边的阵地走了出来,在竞技场两端整队。 虽然宅邸的看台比起城壁的观众席更能看清全场,但距离却更远。虽然根据军服能分清国家,但就算是视力很好的尼娜也很难看清动作的细节。 尼娜拿起航海用的短筒型望远镜,听到旁边同样拿着望远镜的观众正在交谈着些什么。 “嗯?〈黑色猎人〉在阵地里啊,他不出场吗?” “因为金特海特国的团长很随性啊,如果是足够美味的猎物,他应该就会开心地去狩猎吧。虽然派出的是替补骑士,但拉托马尔国和金特海特国完全不是一个层次,拉托马尔国能撑过上半场就算好的。” 在说话的是身穿绿色底麦穗图案外罩的男人们,尼娜记得那个图案表示的是大地的恩惠。是当时在萨尔布尔城和加尔姆国举办过裁定竞技会的施万国骑士团的团章。 “第一场就对上了金特海特国实在是倒霉。不过我们这边也差不多,有〈独眼狼〉的利里耶国和有东道主优势的马尔莫尔国都很难战胜。” “克洛茨国就很幸运啊。第一场竞技的对手是加尔姆国吧?没了〈红色猛禽〉的加尔姆国,在九月的每一场裁定竞技会上都输掉了,现在的他们就是一群快要崩溃的乌合之众。” “真是讽刺啊。这次西雷西亚国不参加,就是因为〈红色猛禽〉吧?他们在之前的裁定竞技会上因为〈红色猛禽〉损失惨重,国家骑士团直到现在都还没恢复。如今加尔姆国落魄,成了个称手的猎物。” 施万国的骑士们非常冷漠,他们的话里透露着对加韦恩的怨恨,因为他们国家的骑士团也差点被逼上了绝路。 尼娜想起了身穿绿色麦穗军服的骑士们,被深红军服的巨大骑士蹂躏的光景。那只红色猛禽受了禁赛的处分,这就相当于是公开夺走了加尔姆国的獠牙,让加尔姆国成为了众矢之的。一想到这,尼娜切实体会到了〈看得见的神〉即国家联盟的存在。 她重新拿好望远镜,看向大竞技场。在整好队的黑衣骑士里,有尼娜在前夜祭见到的那个细长眼副团长,还有女骑士福尔维娜。刚看到这两个人,宣布竞技开始的铜锣声就从四面响起。 尼娜屏息看着被视为优胜候补的金特海特国究竟会带来怎样的竞技。渐渐的,她感觉脖子那传来一阵恶寒。 ——怎么回事?明明不是很粗暴,也没有很残忍的行为。 尼娜不停地喝果汁,但还是觉得口渴。她拿着望远镜的手上冒出了冷汗。 在灰褐色的大地上散开的是深黑色军服和朱红色军服,眼下的大竞技场上正进行着意外安静的攻防战。金特海特国骑士团按照副团长的指示,精准地变换着阵型,打倒了一个又一个拉托马尔国的骑士。简直就像给竞技计时的沙漏中的沙砾一般,一颗一颗地掉落。 场上没有激烈的怒吼声也没有巨大的灰尘,他们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非常冷静。所以两国之间那压倒性的实力差距就越发明显。 在这个状态下如果还加上了团长伊萨克会怎样?他虽然总是面带随和的笑容,但他是用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给猎物估价的异国破石王。尼娜感觉若是自己在竞技场上和他对峙,他一定不会搭理瘦弱的自己,剑风一闪就会把自己弹飞。尼娜想象着那场景,不禁因为紧张而心跳加速。 坐在旁边的利希特正在吃南瓜味饼干,拿着一沓资料和副团长商量着些什么。他们好像已经认定金特海特国绝对会胜利,所以正在为利里耶国的第二场竞技做准备,确认金特海特国的阵型和骑士的名单。他们一边拿着望远镜看竞技场,一边用手指着文件上的图和文字。 金特海特国正在一个个击碎命石的时候,尼娜不知不觉地就将目光聚焦在了女骑士福尔维娜身上。出场的骑士都戴着头盔穿着盔甲,和把尼娜认成〈少年骑士〉时一样,从看台上看到的福尔维娜就像一位体瘦的男性。 他们的阵型呈月牙状,福尔维娜在左翼挥剑,她果然很强。但她周围那些同样穿着黑色军服的骑士们,不是和她有着一样的水平,就是在她之上。他们虽然是同伴,但也像在互相竞争一般,灵巧地挥舞着剑。 ——我在这次的竞技会堵上了自己的觉悟,无论如何都要拿出成果,获得〈狮子的王冠〉。 她当时忍耐着旧伤的后遗症,拼命说出了这句话。 尼娜的脑海里浮现了今天早上在训练场里看到的,她默默挥舞着大剑的样子。尼娜下意识地握紧了望远镜,她看到福尔维娜从中段放出攻击,打中了拉托马尔国骑士的腹部。 她迅速和歪掉了姿势的骑士拉近距离,用自己的盾压回对方的盾,当她准备从身后挥出大剑刺向对方的命石时,福尔维娜的身体不自然地摇了一下。 她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使劲击打了全身一样。在她膝盖弯曲时暴露了头部,拉托马尔骑士的大剑朝她袭去。福尔维娜好不容易躲开了,但动作却很笨拙,步伐也很迟缓。 ——刚才的难道是? “又滑倒了吗?这个会场真的很麻烦啊。”——在旁边观战的施万国骑士说着。确实,昨天尼娜也脚滑了好几次。这片干燥就打滑,下雨就满是泥泞的大地真的很让人费神。 细眼睛的副团长发出了信号。 金特海特国骑士团又变了队形,包括和福尔维娜对峙的骑士在内,所有的拉托马尔国骑士都被包围,他们像是来到了最后一道工序似的,准备一口气夺完命石。 审判部举起了双手。和施万国骑士说的一样,这场竞技连上半场的三轮沙漏都用不着就能结束。拉托马尔国骑士团全员退场,已经败北了。 从包围大竞技场的城壁和看台上都传来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虽然早已知道优胜候补金特海特国的优势,但还是会觉得这场竞技非常完美。 “不愧是你们!”“太厉害了!”“压倒性胜利!”——漆黑的团员们接受着大家的赞美回到了阵地,但他们没有半点骄傲的神情,非常从容。 强壮的骑士当中有个小大家一圈的瘦骑士。虽然表情上看不出,但她的脚下打飘,艰难地前行着。尼娜不禁咬紧了嘴唇。 ——那果然不是因为竞技场,应该是身体不舒服……? 周围的观众都站了起来,兴奋地称赞着金特海特国的强大,然后从看台回到了宅邸内部。 尼娜走到克里斯托弗旁边。 副团长是前司祭,不仅博识还擅长医术。他一直管理着团员们的身体,所以很关注刚结束疗养归队的中年组。 尼娜问副团长过去的伤是否会导致四肢颤抖失去意识。 “我不是专业的医生,但我听说头部外伤患者当中会有小概率的类似并发症。不光是身体上会出问题,记忆力还会衰退,认知能力也会下降。但据说外科很难医治这些症状,所以只能用药物缓解。” “那这种状态的人,可以参加战斗竞技会吗?” “虽然也要看后遗症的轻重,但一般是不能的。说是为了和平而建立的战斗竞技会制度,但实际上为了高效地夺取位于头顶的命石,还是会封闭对方的行动,也就是以负伤为前提去战斗。那是在刹那的攻防中决定胜负的场合,任何一点破绽都会丢掉性命,而且过去受过的伤如果是关乎性命的重伤就更要注意。突然问这个是有什么事吗?” 最后副团长担心地问了问尼娜,她摇摇头。 观众们正在上楼梯,尼娜加快脚步,赶紧朝着对面的利希特跑去。 ——根据福尔维娜小姐刚才的样子和副团长的话,她应该不是可以参加竞技会的状态。 尼娜一边想一边给站在看台出口的审判部道谢,归还了望远镜。 审判部的男人穿着和国家联盟旗一样花纹的外罩,四女神手牵着手围成环状。他抱着装了很多望远镜的大篮子离开了。 在仿佛节日般的喧闹中,男人的脚步声慢慢远去。 尼娜正在和利希特商量是等着楼上的比阿特丽斯还是先回宿舍。突然,尼娜的脸色变了。 ——等等。刚才那个审判部的人,他的脚步声…… 留在尼娜脑海里的不和谐的脚步声,是金属和皮革互相碰撞的声音。 “!” 尼娜赶紧环视四周。 她刚才没有看到那个人的脸,但极具特征的脚步声和当时在城邑里与福尔维娜起争执的男人的脚步声很相似,那个男人抢走了福尔维娜的药盒逃跑了。尼娜为了阻止他放出的箭,恐怕被义肢弹开,消失在了胡同尽头。 但掩埋了大厅的观众里,已经不见那个抱着望远镜的审判部男人的身影。 ◇◇◇ 早晨的公共训练场里没什么人。 今天是西方地域杯开始后第五天,第一场的竞技已经全部结束,八个国家中已经有一半都败退了,所以使用训练场的骑士也越来越少。在训练场的一端,有几个骑士正在进行三对三的训练。 ——我今天说不定就能还给她了。 尼娜一边环顾四周,一边看着手里的钱袋。仔细想想之后的日程,今天应该是最后的机会了。为了确保平等,第五天和第八天是休息日,明天第六天就是利里耶国和金特海特国的第二场竞技。 尼娜在公共训练场的边缘走着,朝着西侧的走廊前进,那里是金特海特国的训练场。 为了把钱袋还给女骑士福尔维娜,尼娜还是决定在训练的时候去找她。但如果有其他的骑士在场,尼娜就会违反他们在胡同里的约定。所以尼娜从昨天开始,就在给食堂帮完忙后,在回宿舍的路上顺便去训练场找了她好几次,但每次不是不在就是身边有别人,怎么也找不到机会。 尼娜不知道金特海特国的骑士经常出现在地下训练场是因为同行的人数过多,还是因为骑士团的特色。但利里耶国只在包场确认阵型的时候才会全员到齐,其他时候几乎就只有罗尔夫会来。 应该是马尔莫尔国的葡萄酒和他们的喉咙很合得来,中年组整日泡在酒馆里,几乎见不到人影。比阿特丽斯大部分时间都在宅邸或是看台上和贵人们聊天,泽梅尔则是调整装备,或是和副团长商量第二场竞技的战术。 托费尔的心里就只记着探索城堡,根据奥德的肢体语言,托费尔每次参加西方地域杯拜访他国的时候都只做这一件事。利希特说应该是讨厌无聊的恶作剧妖精在寻求新鲜的刺激。 至于利希特,现在他就算看到尼娜每次总在特定的时间去训练场,也不说什么了。尼娜扯了个暧昧的理由,说是为了防止双脚迟钝,所以去公共训练场走走。利希特只是无奈地笑笑,让尼娜不要勉强。 圆形训练场的墙壁上按照宿舍的数量开了几个走廊,尼娜确认周围没有人后,就悄悄地看向洞窟般的通道。 在昏暗的走廊尽头,是位于金特海特国宿舍下方的训练场,有一位淡金色短发的女骑士——福尔维娜正在一个人挥剑。在她周围和通往楼上的螺旋楼梯那都没有人。 ——太好了,我终于能还给她了。 尼娜使劲握住手里的钱袋,看着默默训练的福尔维娜,等着她告一段落的时候。 上段、中段、下段。她看着不存在的对手,不断向前迈步、转身、跳跃,从高处挥下大剑。 尼娜已经记住了她训练的流程,所以发现福尔维娜有些奇怪。她挥动手臂的样子和步法都有些不协调,看上去是在强行调整歪掉的重心。 尼娜下意识地探出了身体,突然,福尔维娜蹲在了地上。 “!” 尼娜差点喊出声,她赶紧捂住自己的嘴,然后条件反射地看了看周围,发现一个能帮她的人都没有。 走廊尽头的福尔维娜正捂着手臂蜷着身体,尼娜皱着眉紧抿着嘴唇,赶紧跑了过去。 “那个,你,你没事吧?” 蹲着的福尔维娜没有回答。 她的右手臂一直在抖,脸色苍白呼吸急促。尼娜抬头看了眼通往宿舍的螺旋楼梯,虽然现在的状态和在城邑里很像,但尼娜并不是医生。可如果去找人的话,金特海特国骑士团就会知道她有后遗症。 ——怎,怎么办? 尼娜着急地到处望,然后注意到了掉在脚边的大剑。她想起在城邑的时候,那把大剑的剑柄里有—— 尼娜蹲在大剑旁边。 她用手指摸索柄头,然后用指甲扣了一下上面的线条花纹,剑柄就像贝壳一样弹开了。里面有两颗黑色的药丸,像珍珠一样藏在里面。 尼娜正要拿出来,颤抖的手指抓住了她。福尔维娜正一脸严肃地看着尼娜。 “住手,这种程度……过会就好。” “诶,那个,但是……” “别多管闲事,药,就剩那么点了……。那是明天和决赛时吃的,现在……不能用。” 她虚弱地握住剑柄,把柄头盖了回去。 福尔维娜深呼一口气,和她本人说的一样,过了一会就好转了。尼娜有些不知所措,见她还跪在石造的地板上,福尔维娜生硬地说: “这里是金特海特国骑士团专用的训练场,不是他国骑士团团员可以来的地方。在被别人看到之前,赶紧走。” 尼娜单薄的肩膀缩得更小了。 看着尼娜的那双青灰色眼睛十分冰冷,尼娜想起在开幕式时她也是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她避开快要射穿自己的视线,递出了钱袋。 原本因为紧张而磨蹭的双手,猛地伸了出去。 “对,对不起。我是想还这个。” “还?” “这是你给我的钱。我,我不能收,但是我会遵守约定。只要能把这个还给你,我会装作没见过你,也不认识你。” 福尔维娜审视着尼娜。 过了一会,她接过了钱袋。尼娜终于放松下来,看向地上的大剑。 “……还有,可能是我弄错了。” 尼娜看着比命石还要小的柄头,犹豫了一会还是说出了口: “在城邑偷了你药盒的男人,可能是审判部的人。虽然没看到脸,但身材和脚步声都很像,那个,他有一只脚好像是义肢。但是,我也不能肯定……” 说着说着尼娜就没了自信,最后支支吾吾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福尔维娜皱起眉。 “所以呢?那个男人姓甚名谁和你有什么关系?” “虽,虽然没关系,但是你的药……如果找到那个男人,让他把偷走的药盒还给你的话,你就不用像现在这样忍着不吃药了。我对疾病不是很了解,但你看起来很难受,所以想着你能轻松点就好了。” 福尔维娜的身体摇了一下。 尼娜以为她又要发作了,慌张地凑过去,但并不是。 福尔维娜笑了,然后立着一边的膝盖坐在地上,笑声有些低沉。 因为早上的寒气,训练场里特别冷。她有些干燥的笑声在训练场里回荡着,见尼娜一脸困惑,她歪着嘴角说: “你在说什么?金特海特国和利里耶国的第二场竞技就在明天,你竟然还能担心对战国的骑士,真是游刃有余啊。难道说你是想感化我,让我在竞技上手下留情吗?” “怎,怎么会,我——” “……不,游刃有余是正常的。我看了你们和马尔莫尔国的第一场竞技,虽然穿着同样的军服站在同样的竞技场上,但你不同。像个雏鸟一样被保护着的你,不可能会感到恐惧。” “不同?那是什么意思?” 尼娜小声问。 福尔维娜看着尼娜的手。 在她左手上闪着光的,是带着国章白百合的戒指。在正方形的印台里,是象征着智慧与勇气的橄榄叶,那是〈骑士戒指〉。 福尔维娜像是要否认戒指的光芒一样,用锐利的眼神看着说: “我听说利里耶国的白百合象征着不屈服于风暴的高尚品质,但守护白百合的骑士团意外的挺没出息啊,竟然会把证明身份的戒指轻易发给并不对等的骑士。” “不对等……” “什么〈少年骑士〉?听说打倒了那个加韦恩,我想象的是一个无比勇敢的骑士,以为是突破了体格和力量差的高傲的骑士,结果我的期待完全落空了。那种战斗方式,你自己都不觉得羞耻吗?甚至让金发的骑士扔掉大剑保护你,被凄惨地保护着,毫发无伤全身而退,那有什么意义?” 不觉得羞耻吗—— 福尔维娜的话深深地刺中了尼娜的心。 和马尔莫尔国的第一场竞技在尼娜的脑海里重现。 利希特为了保护尼娜,被击碎了命石。哥哥断定利希特是在侮辱尼娜,还问尼娜觉得这样就好吗。红发的女骑士也表示了怜悯,说她虽然很厉害,但却是个〈公主〉。 不觉得羞耻吗—— 身为骑士并不对等。尼娜是字面上的〈被保护的存在〉,是不能为了骑士团的胜利被舍弃的存在,是没有获得足够的信任才无法被舍弃的存在。 尼娜终于注意到了。 从听到那些话的瞬间,她就感到内心颇为煎熬。 ——我没有被当作〈同样的骑士〉对待,是〈公主〉。 尼娜无力地耷拉下双手。 福尔维娜静静地看着她那仿佛像被人打了似的无力的模样。 最后,福尔维娜扭开脸,不知为何那刚说完重话的嘴唇像是在忍耐痛苦般紧紧抿在一起。 她站起身,提醒尼娜在来人之前赶紧回去后就走上了螺旋楼梯。 剩下的尼娜则有气无力地迈开了步子。 她穿过昏暗的走廊,回到了公共训练场。 在走进训练场的瞬间,采光窗户那射进来的阳光夺去了她的视线。 她眯起海蓝色的眼睛,看到正在竞技场一角三对三训练的骑士,他们挥着大剑和盾,自在地进行着攻防。看到那样子,尼娜再次切身感受到自己的异常。 ——我会不同是理所当然的。 尼娜手上没劲,个子又小,拿不动大剑,也没有风一般的脚力。唯一能用的短弓,也并不是能在战斗竞技会上使用的武器。因为防御很弱,不被人保护的话就和稻草人没什么两样。所以,尼娜和其他团员们的不对等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理所当然的。 ——但是,那些话—— 福尔维娜和红发女骑士说的话并不是这个意思。 就算尼娜能用大剑也是一样,他们并不是在否定尼娜的特性,而是在同情和否定她本身。尼娜一起结束了骑士戒指和利希特,既是恋人又同为骑士的利希特比起骑士团的胜利优先了尼娜,这—— “——尼娜?” 甜蜜开朗的声音。 回过神来,发现利希特正站在自己面前。 “团员们差不多都聚在食堂了,所以我来叫你……啊,怎么了?你看起来好难受,脸色也不好。不舒服吗?明天就是第二场竞技了,还是不要勉强比较好哦。早饭就少吃点,再让副团长看看吧。” 利希特担心地看着尼娜,轻轻地抚摸她的脸颊。 “明天……”尼娜小声嘀咕,抬头看向利希特。 第二场竞技的对象是金特海特国。面对和优胜候补的竞技,泽梅尔最近总是抱着手臂烦恼地看着战术图。 能够预想到明天那场竞技的艰难,尼娜担心再次发生同样的事。能得到帮助她很开心,但是也会因为觉得自己配不上被人保护而感到难受和过意不去。 而且还牵扯到利希特本不会失去的命石,和骑士团的胜利。如果又被当作〈公主〉对待,尼娜会—— 她的眼睛里充满了困惑。 利希特盯着尼娜看。 他犹豫了一会挠了挠脑袋,然后看了眼训练场的另一边,正在三对三训练的骑士应该不会注意到这边。 下定决心后,利希特轻轻叹了口气说: “果然还是谈一下比较好吧?虽然我也很犹豫该怎么做,但尼娜的弓箭反映着你的心呢。如果因为心事无法集中精神受伤了的话,对我来说就是本末倒置了。” 利希特突然开口,尼娜满脸不解。 “谈一下,是……” “和马尔莫尔国的竞技之后,你就一直很烦恼吧?其实我是想再等等的,所以你不愿意和我对视,我也装作不知道。看你总是一个人去训练场,我也想着你应该是需要思考的时间。我直接说了,你是在想团长和罗尔夫说的事吧?” “利希特先生……” 尼娜有些吃惊,因为面对烦恼的尼娜,利希特在这三天都还是和平常一样。总是开朗又亲切,看上去什么都没想。 应该是内心的想法表现在脸上了,利希特有些寂寞地说: “我们是恋人吧?有必要这么意外吗?” 利希特走到训练场的墙边。 应该是要说很久,利希特坐下后拍了拍旁边。 尼娜小心翼翼地坐下后,利希特温柔地点点头说: “没事的,不用客气。” 事已至此,那就必须要说了。而且福尔维娜说的那些严厉的话,还在追赶着尼娜迷茫的心。 尼娜抱着腿盯着自己的膝盖,有些犹豫但还是开口了。 她说自己觉得关于马尔莫尔国的第一场竞技,泽梅尔和哥哥说的都是对的。虽然利希特优先自己的安全很开心,但那对骑士团是不利的,而且还造成利希特退场,那就是不对的。 尼娜不知道该不该说这些,担心会不会让他不高兴。她不敢看利希特的脸,使劲捂着自己的膝盖,外罩的衣角也起皱了。 “如果没有身为盾的利希特先生,我是不可能站上竞技场的,所以我觉得我提意见的话有些厚脸皮。但,但是如果到了必须从保护我和骑士团的胜利中做选择的时候,我觉得身为获得了戒指的利里耶国骑士,应该选择胜利。” 说完后,尼娜从心底里呼出一口气。 利希特一言不发。 等了一会后,尼娜难以忍耐漫长的沉默,战战兢兢地看向旁边。 利希特把双手朝着天花板伸长。 半地下的公共竞技场里有采光窗户,可以看到中庭的杂草。利希特因为照进来的阳光眯起眼,感慨地说: “……尼娜果然很认真呢。有的女孩子,不是会说比起骑士团优先我啊这种话吗?但是尼娜不一样呢,你真的很美很正直。我啊,非常喜欢尼娜的这种地方。” “利希特先生……” 尼娜露出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利希特歪着脑袋看向她。 那甜到快要化掉的侧脸上浮现出了微笑,他没有生气。尼娜想着他应该是理解了自己说的话,但利希特还是用一如往常的明朗声音,很果断地说: “但是对不起呢,我理解尼娜的心情,但不行。” “不行……” “当然,我会在竞技会上努力哦,我会成为尼娜的盾,帮助尼娜夺取命石,也会为了利里耶国获胜拼尽全力。但万一有个什么,骑士团的胜利和我自己的命石我就都顾不上了。对不起,我做不到优先尼娜以外的事。” “做不到……” 尼娜无话可说。 利希特牵起抱着腿的尼娜的手。 他们的手放在一起看,就像大人和小孩。利希特用因为经常握剑柄而导致与贵族般的相貌不符的手,包住了尼娜小小的手。他一边摸着那仿佛一使劲就会断掉的柔软的手指,一边说: “我之前也说过,我不想被人否定〈利希特〉这个名字,所以才成为了骑士。那是母亲留给我的唯一的东西,给它附上特别的价值,不让任何人抹去它就是我的觉悟。” “啊,是,是的。” “所以就算和加尔姆国的裁定竞技会全都失败,比阿特丽斯被强迫婚约的时候,我都仍然执着于自己的觉悟。因为骑士的价值是破石数,所以我没有答应丹尼斯〈盾〉的提议。……后来回想,我之前都是在为了过去挥剑。” “为了过去?” “嗯。虽然有许多重要的东西都从我的手中失去了,但我至少想要守住〈被留下的名字〉。可丹尼斯却牺牲了自己,让加韦恩禁赛。我非常后悔,知道继续那样下去是不行的,虽然母亲留给我的〈利希特〉这个名字也很重要,但我还是想守护眼前的东西。所以我为了殉职的丹尼斯的觉悟,和唯一的家人比阿特丽斯,决定了要成为尼娜的〈盾〉。” 半年前,利希特在基尔热姆小镇上找到了尼娜。如果有任何一个偶然没有发生,他们绝对不会相遇。那次邂逅就像是西方地区的女神——马特尔的恩赐。 利希特回想着继续说: “赢了加尔姆国,守住了丹尼斯的意志和比阿特丽斯。那之后我就又开始思考对于现在的我来说,不想失去的存在是什么,然后发现是尼娜呢。” “我……吗?”尼娜眨眨眼。 “嗯。”利希特小声笑了,原本握着的手交错在了一起。 利希特的脸上是笑脸,但那双新绿色的眼睛里却带着类似于放弃的强烈感情。 “暂定入团的时候我就是这么想的,成为恋人后我就越发这么想了。我真的好想好想留住你,所以你答应我的时候我超级开心。但同时,我也害怕失去你。” “利希特先生……” “我抓不准距离感,非常紧张,之前不是也说过吗?前几天也是一样,一直很担心做错事被你讨厌害你离开,就像母亲,和之前失去的一切那样。我真的非常害怕失去尼娜。” 利希特往和尼娜交叉相握的手里使了使劲。 他像是想起了至今失去的重要的一切,下定决心这次绝对要保护好。 “我没有像罗尔夫说的那样瞧不起尼娜。我只是担心,因为战斗竞技会上没有绝对。万一以为没事放着不管,结果受了重伤该怎么办?到时候不只是失去身为骑士的命,可能会失去尼娜本身。所以对不起,我不能优先骑士团。” ◇◇◇ “尼娜,差不多要把装备——哎呀,睡着了吗?” 娇艳的声音传到了尼娜朦胧的脑海里。 尼娜猛地睁开眼。 她一瞬间不知道自己在哪。尼娜正躺在长沙发上,盯着她看的比阿特丽斯的金发散落在她的脸颊上。 尼娜来回张望,发现周围是箭筒还有散落的十几支箭。晚饭后,尼娜回到房间为第二天的竞技做准备,但在确认箭数的时候,她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对不起。”尼娜慌张地起身。 她离开长沙发开始收箭,但比阿特丽斯把手搭在了尼娜的肩膀上。 “万一状态不佳就糟了,你不用着急。总之我先把你的头盔和盔甲拿过去,距离检查还有点时间,你不用慌张哦?” “那怎么行,我自己拿过去。” 比阿特丽斯无视尼娜的慌张,走向墙边的架子,把盔甲和头盔向小麦似的夹在腋下。 “我还会来的哦。”说完就离开了。 尼娜沮丧地低着头,没想到自己竟然在重要的工作中睡着了,还让王女殿下做了杂事。尼娜带着丢人的心情,开始收拾地上的箭。 钢制的箭头和木制的箭杆,加上水鸟的羽毛。 尼娜重新一支一支确认之后,把二十支箭放进了箭筒里。还剩下四十多支备用的,但那些不用拿去检查,尼娜用绳子把他们绑在一起。 正好结束的时候,有人敲门了。一看到比阿特丽斯,尼娜赶紧端正姿势给她低头,为添了麻烦的事道歉道谢。 “真夸张呢。”比阿特丽斯拿着木托盘笑着说。 “准备好了吗?那正好,我做了晚饭,一起吃吧。” “诶,那个,做了是……” “不要太期待哦,我只是把汉娜的醋腌蔬菜和剩下的火腿一起夹在面包里做了三明治,药汤是副团长泡的。尼娜,你今天早上就没食欲,看起来还很累,刚才也睡着了。明天就是第二场竞技了,所以为了以防万一,我就把这些拿来了。” 比阿特丽斯走到窗边的桌子那。 她拉出椅子,让尼娜坐下。尼娜伸手拿切得比较小的,比阿特丽斯就给她换成大的。 “吃这么点上半场就会动不了了哦。” “对不起。” ——以这种状态参加明天的第二场竞技,真的……。 不需要比阿特丽斯指出来,尼娜自己也感觉早上在训练场和利希特说过话之后,喉咙就像是被堵住了似的。她强行把厚厚的三明治塞进嘴里。 福尔维娜的话推了尼娜一把,让她把暧昧不清的心情坦率地告诉了利希特。但知道了利希特意外真挚的想法后,两人的对话就以平行线结束了。如果主导的利希特是那么想的,那如果在第二场竞技时又遇到了同样的状况,比起骑士团利希特应该还是会优先尼娜。 ——那之后我就又开始思考对于现在的我来说,不想失去的存在是什么,然后发现是尼娜呢。 被那么说了之后不可能不开心。 以尼娜的外表,就算和别人说是恋人,也只会被嘲笑。尼娜也不会说些高情商的话,行动的时候也总是先想七想八,对恋人的关系也没有自信,这些一定都让利希特承受了难以想象的负担。 尼娜不知道这样的自己到底是哪个方面触碰了利希特的心弦,利希特珍惜尼娜珍惜到让她直到现在也担心是不是自己误会了什么。 尼娜感受到了足够的幸福。但一想到身为骑士的自己,她无论如何都坐不住。感觉自己没脸去见那些被刻在团舍十字石上的历代国家骑士团团员。也没脸见向古代帝国〈最后的皇帝〉献上忠诚的破石王奥尔沙的血脉,还有虽然犹豫却仍然把自己送出村的父母。 问尼娜这样就好吗的哥哥,自那天之后也没再问过那个问题。但不问反而就意味着让尼娜好好思考。 在尼娜想来想去的时候,比阿特丽斯不停地吃着三明治。她把巨大的圆面包切成了十六份,一共做了八个三明治,吃完七个后,她满足地捂着肚子。 看着到现在都还只吃了半个三明治的尼娜,比阿特丽斯苦笑。 “尼娜食欲不振的理由果然是利希特?是因为非日常作战进行得太过顺利,他刹不住车了吗?” “刹,刹车?” “不是吗?那就是和马尔莫尔国的竞技吧,你们吵架了吗?还是变得有些尴尬?” “——!?” 尼娜刚咬下的面包差点呛到她。 好不容易吞下去后,她一脸不可思议,像是在说为什么你会知道。 比阿特丽斯歪着脑袋说: “我不知道你们今天发生了什么。但第一场竞技结束的那天晚上,我和利希特去城邑的酒馆时,问了他很多问题。看他在钻牛角尖的样子我才把他带出去的,但那里的酒不好喝呢。维尔纳他们中途就跑了,所以我叫来了托费尔和奥德把他带回去的,真的累死人。” 尼娜想起在第一场竞技后的第二天早上,利希特迟迟没来食堂的时候。 她不知道原来在前一天晚上发生了那样的事。没发现利希特也很认真地对待,只凭表面判断他,以为在烦恼的只有自己。 尼娜在心中自责,越发吃不下了。比阿特丽斯继续说: “说实话,我不知道我能说到哪个程度。虽然他是我重要的家人,但也有不了解的和不能干涉的。所以我接下来说的就只是我个人想说的事哦?” “那个…好,好的。” “利希特会变得那么麻烦那么极端是有原因的。虽然听起来像是在包庇他,但他就我这一个同父异母的姐姐。利希特的母亲是宫女,她受了父王陛下恩宠,当时的王妃——就是我的母亲为此非常生气,所以把她赶出了国。利希特在西雷西亚的贫民街长大,母亲去世后,就和其他的庶子一起被接到了王城。到这里你都知道吧?” “是,在暂定入团的时候听说的。” “……刚到王城来的利希特,被叫做〈黄色老鼠〉。” “黄色老鼠?” 尼娜皱眉,听到的瞬间就感到了恶意。 看尼娜僵住了,比阿特丽斯皱起好看的柳眉。 “起这个外号的人是我哥哥,真的是个冷酷无情的外号。先不批判这个外号,我提这个就是想说,当时的利希特瘦小到被人奚落。那时他十岁,我记得应该比我要矮一个头。” “利希特先生又瘦又小……?” 尼娜很困惑。 他有高挑的身材和贵族般的相貌,长毛猫般的金发和亮丽的新绿色眼睛也很有气质,现在的利希特的外表怎么看都像王子殿下。 比阿特丽斯那娇艳的声音里带了些责难: “养育利希特的酒馆,会收留像他母亲那样无依无靠的人还有孤儿,但他们并不是做慈善,只是要劳动力。酒馆不会让他们吃饱喝足,还有因病死掉的孩子和被卖掉的孩子。总之,利希特就是在那样的环境下吃了很多苦,失去了许多重要的人和事。” “利希特先生他……” “所以因为他的经历,他才会对失去的沉重和恐怖过于敏感。之前因为和加尔姆国的裁定竞技会忙得焦头烂额,所以没有对尼娜说明自己的心意。但那件事一结束,他就和你成了恋人,得到了充分的满足,但同时也变得越发害怕失去了。” ——就像母亲,和之前失去的一切那样。我真的非常害怕失去尼娜。 这是早上利希特在训练场说的话。 尼娜低着头,比阿特丽斯无奈地笑了笑说: “但我不是说让你就全部都顺着他来哦。只是觉得如果认为这件事是因为他单方面的任性,有点可怜。” “怎么会是任性。” “尼娜也有尼娜的想法,尊重你是当然的。……但果然,恋人在骑士团里会很困难呢。尼娜知道马尔莫尔国骑士团是禁止团内恋爱的吗?” “不……第一次听说。” “在几年前,和你们一样,骑士团里有一对恋人,结果差点把骑士团闹分裂了,因为有很多无法光靠讲道理就能解决的事。所以禁止恋爱,就是为了预防麻烦事。虽然也不能说有直接的因果关系,但可能也有这个原因,马尔莫尔国骑士团的女骑士才会在前夜祭上那么积极。不管是贵族诸侯还是他国骑士,有看中的他们就会去搭话。” 马尔莫尔国的女骑士在竞技场内和场外完全就像两个人,尼娜现在理解了其中原因。 比阿特丽斯拍了拍尼娜的头说: “判断就交给尼娜了。自己是为了什么站上竞技场的,这种觉悟每个骑士都不同呢。顺带一提,我的觉悟是想变得像尼娜那么强。” “诶?” 尼娜眨眨眼。即使是在健壮的骑士里面比阿特丽斯也有着不输他们的体格和剑技,她高贵、强大、美丽,被称作利里耶国的〈金色百合〉竟然说想和尼娜一样强。 尼娜手足无措,比阿特丽斯露出了柔和的微笑。 “确实,空手和尼娜比试的话,我只用一只手就能赢。但如果没有尼娜,我现在可能就在加尔姆国猛禽的巢穴里,唱着思乡曲了。” “王女殿下……” “我不是说外面的实力,而是说内心。在和加尔姆国的裁定竞技会上,我只能拼命地控制颤抖的双腿,但尼娜就算害怕也还是能奔跑,我说的是这种强大。我想变强之后,再作为王女昂首挺胸地去守护利里耶国。” 吃完三明治的比阿特丽斯和尼娜,抱着短弓和箭筒前往宅邸的一楼。 在一楼的两端是通往竞技场的东西等候室,给东侧门前的审判部看了证明身份的骑士戒指后,就可以进去。 等候室是个只有长椅和木桌的小房间,墙边摆着比装衣服的箱子小一半的木箱子,上面挂着出场骑士的登录名。出场骑士使用的装备会在前一天收集到一起,由国家联盟的审判部检查后,才能在第二天的竞技会上使用。 尼娜把短弓和箭筒放到自己的箱子里。准备回宿舍的时候,看到审判部的人从金特海特国用的西侧等候室里出来了。 男人穿着印有四女神的外罩,抱着细长的木箱,朝着走廊前进。走廊尽头有连接宅邸侧塔的门,门口站着守卫。一般都会用作参加国宿舍的东塔和西塔,这次用作了国家联盟的办公室,一般人都禁止入内。 尼娜不经意地看了几眼,刚走出回廊的比阿特丽斯突然说: “哎呀,看不到星星了。团长也很在意的,没事吗?感觉会下个两三天呢。” 比阿特丽斯伸出纤长柔软的手臂,深绿色的眼睛眺望着天空。 接近中央火山带的马尔莫尔国的大地,干燥时会打滑,潮湿时就会变成泥泞。一直很担心会不会在竞技时滑倒,但那些担心都是没必要的。 第二天,马尔莫尔国一大早开始就乌云密布。但就算是下暴雨,也不需要担心竞技场的状态。 因为金特海特国骑士福尔维娜的武器被查出有舞弊行为。在第二场竞技即将开始之前,竞技被中止了—— 第四章 “——据审判部所说,在检查装备时,发现那位女骑士的大剑可能是硬化银的。那种武器不能制造也不能持有,没想到这种相当于火之岛禁忌的武器被带进了西方地域杯。这和盔甲的连接处故障,头盔的命石不在规定的位置上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问题。” 泽梅尔抱着手臂,从消瘦的年老躯体深处发出了一声叹息。 米拉韦塔城宅邸一楼,东侧等候室。 听说了这件事后,利里耶国骑士团都说不出话来。有人摇头有人面面相觑,面对意料之外的事情,大家只能震惊和哑然。 被通知出事了是在当天早上穿上检查完毕的装备,结束了最终确认,正要前往竞技场的时候。 走廊上是慌张的脚步声和胡乱拍打的敲门声。打开门后出现的是焦急的审判部工作人员,他把团长泽梅尔带出了等候室。泽梅尔回来后就是一脸严肃,面对团员们担心地询问,泽梅尔说第二场竞技中止了。团员们纷纷表示诧异和不解,然后脱下武装听团长解释。 骑士们正要去和强敌战斗,高涨的斗志和高度集中的精神都被打断了,不知道多出来的感情该往哪放。而且,如果只是装备有问题被提醒一下就算了,可带进来的却是硬化银的大剑,根据情况,就算国家联盟的议长出面都是极有可能的。 团员们仍然有些迷茫,泽梅尔慢慢地环视大家。 “在快天亮的时候,检查了前几天按规定交上去的装备。之所以讨论到了竞技会开始之前,是因为并非装备出了故障这种单纯的小问题,所以经过了很多人慎重地检查之后才得出了中止的结论。带着硬化银大剑的女骑士福尔维娜现在正在接受正审判的调查,之后的日程会在确定后再联系我们,但由于突然的中止审判部也很混乱——怎么了尼娜?不舒服吗?” 被叫到后,尼娜的肩膀一抖。 身边的利希特弯下腰看着她。 尼娜的海蓝色眼睛下意识的湿润了,嘴唇也没了血色。利希特吓了一跳,把手放到尼娜的额头上。 “好冰,没事吗?”利希特着急地说。 “没,没什么。只是,太突然了,所以吓了一跳。” 尼娜僵硬地回答。 ——没错。因,因为,福尔维娜小姐不可能…… 尼娜对仍然一脸担心的利希特微笑,攥紧了外罩的衣角。 金特海特国的女骑士因为在武器上做了手脚被审判部逮捕了——尼娜本就因为这个消息受到了冲击,然后在听到那位女骑士的名字时,就只有愕然。 听到是和自己偶然相识的金特海特国的女骑士福尔维娜时,尼娜只觉得会不会是弄错了。虽然尼娜和她没怎么交流过,二人之间也没有友谊,她对尼娜也只说过些严厉的话。但福尔维娜看上去不像是会舞弊的人。 尼娜看到的是在地下训练场里默默训练的她,是诘问自己何为骑士的她。第一次成为替补骑士的福尔维娜,为了得到正骑士的证明〈狮子的王冠〉,拼命忍受旧伤的后遗症追求着在竞技会上的成绩。但尼娜觉得她不是会为此使用禁忌武器的人,可同时也不觉得是〈看得见的神〉——国家联盟的审判部在检查时弄错了。 正在思考的时候,尼娜的头发摇了一下。 回过神来发现是地鸣般的吵嚷声在震动等候室的玻璃窗。 窗外是有回廊连接着的大竞技场。因为有些距离,所以看不清在灰褐色的大地上攒动的人影在干什么,但能听见怒吼和悲鸣,还有制止的呼喊。 金特海特国被视为优胜候补,有许多人是冲着破石王团长伊萨克来观战的。恐怕是因为突然表示要中止竞技,所以观众就闹了起来,审判部正在努力维持秩序吧。 泽梅尔也看向了窗外,他一脸无奈地看向团员们。 “总之先待机。外面有一万多个观众,只靠审判部估计压不下来。移动的时候可能会发生踩踏事故,也许还会有人迷路,一些激动的观众甚至会引发乱斗。为了随时能应对不测的事态,你们也不要松懈。” 团员们用拳头碰肩回应着。突然,门外传来了说话声。 泽梅尔应声后,出现了一位穿着四女神军服的男人。这位刚才来通知中止第二场竞技的审判部,因为乱七八糟的状况看上去筋疲力尽。 他有些难以启齿似的说: “泽梅尔团长,不好意思这么突然,但您能来一下宅邸西塔吗?想请您帮忙鉴定一下那个大剑。” “审判部不是已经鉴定完了吗?而且我是金特海特国的对手利里耶国的团长,为了进行中立的调查,让我去是不是不太好。” “关于装备,我们久仰泽梅尔团长的大名。据说您以前在骑士团进入竞技场整队时,发现有人在盔甲里藏了武器。这次的事情比较特殊,所以正审判表示专家的意见越多越好。而且金特海特国的伊萨克团长也希望您能去看看。” “金特海特国的团长吗?” 泽梅尔抚着白胡子。 他那博士般的知性相貌上浮现出思考的神色,最终朝不安地等待着回答的审判部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既然是这样,那我就去吧。” 审判部放心地呼出一口气。 泽梅尔让副团长克里斯托弗在自己离开的时候担任指挥。然后他就跟着审判部准备离开,但又突然停住了脚步。 “对了。尼娜,你也来。” “我吗?”尼娜一脸疑惑。 团长把尼娜叫到身边,凑近她的耳朵小声说: “我和你一起整理了参加西方地域杯的行李吧?而且当时还为了〈以防万一〉做了准备。你还记得吗?” “啊……记,记得。” 泽梅尔静静地给尼娜使了个眼色,尼娜点点头。 前往马尔莫尔国的前一天,尼娜去团舍的武器库搬装备。当时泽梅尔给尼娜看了——听了装在细长木箱里的硬化银大剑。当时团长说是为了以防万一,但没想到这个万一来得如此快。 泽梅尔浅笑一下说: “确实,能够识别出〈那个〉的耳朵和眼睛越多越好。我的耳朵还算能用,但眼睛已经连命石都瞄不准了。支撑着你的弓术的,是你身体的使用方法和优秀的视力。所以你能一起来我心里会更有底。” 说完后泽梅尔让托费尔也一起去。 审判部一来他就一副很无聊的样子,现在正在喝原本为休息时间准备的果汁。 托费尔一脸为什么找我的表情,但还是觉得比待在等候室要好就答应了。 因为宅邸的西塔和东塔用于国家联盟的办公室,所以禁止一般人入内,听说能进到平常去不了的地方,托费尔哼着歌放下了木杯。 “泽梅尔团长,我呢?尼娜要去的话,那我当然也可以去吧?” 利希特慌张地说。 泽梅尔摇了摇头。 “眼里只看得到自己感兴趣的事物的人不能去,而且在旁边叽里呱啦的也会打扰到鉴定,你就老实留在这里。让恶作剧妖精去是因为喜欢恶作剧,所以注意力比常人更容易集中。……罗尔夫你为什么一本正经地对着门口,不要一脸不情愿地瞪着我。你在竞技场内和场外的态度完全不一样,我真是应付不来啊。我又不会把你宝贵的小兔子给吃了——” ◇◇◇ 允许召开正式竞技会的官方竞技场基本上有小中大三种,大多都配有带看台的宅邸,还有供对战国居住的两个塔。米拉韦塔城的竞技场在宅邸的南边,北边是圆形的中庭,中庭被十个小塔包围着。 配有地下训练场的小塔分别是参加国的宿舍,宅邸两侧的塔则是供国家联盟的审判部使用,他们在那里进行审判、检查装备、引导观众、接待贵人等多种业务。 这次来到西方地域杯的审判部大概有五百名。他们身着四女神的外罩,作为以和平的方式支配火之岛的国家联盟的手足完成自己的职责。 离开等候室的泽梅尔他们跟着审判部,朝着位于宅邸靠里的西塔门口走去。守卫同意后,他们进入了塔内。 踏上螺旋楼梯来到二楼,在打开大门的瞬间,里面的审判部就走了过来。泽梅尔和他们进行了夸张的问候和简单的寒暄后,尼娜他们就跟着一起进入了室内。一看到他们,围在室内中央桌子旁的人们就开始交头接耳。 这个地方和团舍的食堂差不多大,摆着数十长桌子和椅子,窗边挂着印有四女神的旗帜。应该是审判部开会用的房间,这里没有日用器具,没什么生活气息。 在场的人穿着黑底印着狮子和大剑的外罩,绿底印着麦穗的外罩,还有紫底印着白色天马的外罩。他们是获胜的金特海特国、施万国、克洛茨国,以及刚进来的利里耶国。 作为鉴定的见证人,各国骑士团的团长也被召集于此。尼娜看到了团长伊萨克和副团长尤米尔,还有在前夜祭上展示剑技的克洛茨国团长。在右手边,有几位马尔莫尔国的贵族诸侯,他们正面露难色地坐在椅子上。 与这些铮铮的男人们相比,一介小骑士尼娜实在是格格不入。面对大家毫不客气的视线,尼娜藏在泽梅尔背后,朝着左边的墙壁前进。 “那不是在开幕式上闹的小孩吗?”克洛茨团长的话让尼娜低着头缩起了肩膀,而元凶托费尔则是不以为然的样子观察着其他人的表情,泽梅尔对克洛茨团长的话也不是很在意,走到了墙边的桌子前。 铺着桌布的桌上有一把大剑,白刃反着壁灯的光。 “有话待会再说吧,一大早就闹哄哄的,各位贵人们也一定很累了。我们就赶紧开始吧。” 泽梅尔重新戴上圆眼镜,用准备好的水桶洗了洗手开始鉴定。 武器店出身的他对战斗竞技会上使用的装备很感兴趣,所以才成为了骑士。这样的泽梅尔在调查武器的时候,非常严谨慎重。 泽梅尔首先把大剑上的图案临摹到纸上,还标上了各部分的长度、厚度和角度。然后计算了一下大概的重量,再实际测量对比。 为了确认刀身的颜色,泽梅尔分别用壁灯和日光做光源,不断改变角度查看了好几次。之后又打了一下准备好的盔甲听大剑的声音,是非常清澈的高音。为了对比,他还用钢制大剑打了几次,闭着眼反复听他们的区别。在一旁看着的克洛茨国团长非常烦躁地用脚点着地面。 泽梅尔看了看托费尔和尼娜问他们有没有什么意见,托费尔用手做出了圆形,尼娜虽然有些犹豫但还是点了点头。 泽梅尔把大剑放回了桌上。 他因为疲劳揉了揉眼角,看向等待着结果的审判部们。 “没错,这把大剑就是硬化银制的。其重量和同款钢制大剑不同,刀身反射的光的颜色也有区别。声音的纯度很高,应该没有掺杂什么别的材质吧。虽然也要看使用者的水平,但足够刺穿钢制盔甲,伤及骨肉。” 周围响起了大家的交谈声。 “果然啊。”“这下确定了。”“怎么会这样?”——审判部们扶额摇头,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还悄悄观察当事者即金特海特国骑士团的表情。所属骑士被发现舞弊后,团长伊萨克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闭着眼抱着手臂。 在嘈杂之中,泽梅尔小声对尼娜说: “尼娜,这把大剑和〈你看到的那把〉比起来怎么样?看上去是一样的吗?” 泽梅尔指的是在团舍看到的那把硬化银大剑。 尼娜有些不解,但还是在努力回忆。说实话,她听不出声音有什么区别,只是觉得剑柄上的装饰和刀刃的形状等外观和团舍的有些不同。颜色也是,团舍的那把没有眼前的明亮。 这么回答后,泽梅尔抬起眉毛微笑。 “果然啊,很遗憾我也是这么想的。” “遗憾?” 因为不知道什么意思,尼娜重复了一遍,突然,伊萨克举起了手。 那带着金色的琥珀色瞳孔看向了泽梅尔,在众目之下,伊萨克泰然自若地说: “我知道那把大剑是硬化银制的了,对泽梅尔团长的判断也没有异议。但一般人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硬化银的武器,不仅没有在市场上销售,连骑士团团员也很难弄到手。您认为这把大剑是从何而来?” “应该是国家联盟制造的吧。国家联盟为了进行制裁性的军事行动,保管着硬化银的大剑。如果是以前在制裁时遗失了那就很难确认具体是哪一把,但如果是保管起来的大剑遭人盗窃,那只要对照在库记录就行。总之现在要立刻去特拉拉山丘的总部——” “哪有那个时间!现在哪是讨论入手途径的时候!” 穿着紫底白马纹样军服的男人拍着桌子大声说,是克洛茨国的团长。他长相傲慢,脸颊两边的肉长得像腮一样,是个中年男性。他正愤怒地瞪着伊萨克。 “既然已经确定了舞弊,那骑士团的负责人也就是团长,应该先低头谢罪才对吧!就因为那个女骑士,第二场竞技在开始之前就被中止了,还引发了前所未有的大混乱!” 克洛茨国团长面现怒色,像是在寻求周围人的赞同,环视着其他人。 “再说了,把硬化银的大剑带进来是可能颠覆战斗竞技会的暴行!万一检查的时候出了纰漏,很可能就会让对手死亡!据我所知,那个女骑士有想成为正骑士的野心。真不愧是金特海特国的骑士,真是粗鲁野蛮满心贪欲,谁知道你们之前是不是也做过像今天这样的舞弊行为!” 这句话让伊萨克稍微睁大了眼。 “责任的确在我,我自然会在正式的场合谢罪。我也不否定我们骑士团对强大的贪欲,但你说之前也有过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今天可能并非你们第一次舞弊!虽然你以〈黑色猎人〉自居,但你那破石王的实力是真实的吗?既然重视胜利的骑士团出了组织上的问题,那就有必要再调查一下以往的正式竞技会——” “——原来如此。克洛茨国骑士团长是打算愚弄〈狮子的王冠〉吗?” 伊萨克低声说。 他抱着手臂坐着,精悍的脸上浮现出浅浅的笑。但那黑色军服上渗出的野兽的气息,让克洛茨国骑士团团长有些畏缩,他不禁后退了一步。 旁边的骑士们之间都流淌着紧张的气氛,简直就像即将敲响开始的铜锣的竞技场。 泽梅尔破坏了绷紧的氛围,叹了口气说: “克洛茨国骑士团团长说看漏了过去的舞弊行为,那不是在侮辱金特海特国,而是侮辱了国家联盟。〈看得见的神〉的代理也就是审判部,是公正且诚实地在运营战斗竞技会。当然,既然是人类就不可能完美。所以派往正式竞技会的工作人员都并非参加国出身。” 冷静的声音说着无法反驳的正论。 克洛茨国骑士团团长一脸不服,使劲抿着嘴唇。 泽梅尔重新环视在场的人。 “审判部绝对值得信任。但以此为前提的话,此次事件有些让人难以理解。” “难以理解……?” 伊萨克皱起眉,泽梅尔点了点头继续说: “虽然统称硬化银大剑,但根据含有量,其硬度和声音各不相同。如果含量少可能就不会被发现,但像这次这种纯度如此之高的绝对不可能逃过检查。在战斗竞技会上使用硬化银制武器会被处以十年以上的监禁,在这种惩罚面前却拿出了仿佛故意给人发现般的武器,我实在是不能理解。” 克洛茨国团长赶紧反驳: “但是那个女骑士有动机,这里还有确凿的证据!大剑是从女骑士的箱子里拿来的,等候室门口也有审判部守着,既然审判部绝对值得信任,那绝不可能有人瞒过他们的眼睛进入等候室!” ——确凿的证据……。 尼娜皱起眉。 她海蓝色的眼睛来回看着桌上的大剑。 还没等泽梅尔开始鉴定,尼娜在看到这把大剑的瞬间就发现剑柄前端的柄头又细又平。泽梅尔在测量尺寸的时候也是,柄头没有像贝壳一样打开,也没有药丸掉出来。 ——因为旧伤的后遗症而痛苦的福尔维娜小姐,会做出拿着没有装药的大剑出席竞技会这种危险的事吗? 这可能是福尔维娜没有舞弊的证据,但同时也会暴露她的后遗症。 福尔维娜会因为后遗症失去意识,还会导致四肢颤抖。作为在战斗竞技会上以刹那的攻防决定胜负的骑士,那很可能会让她受致命伤。暴露的话她就无法参加竞技会了,所以才会把钱袋塞给尼娜让她保密。 ——但再这样下去,福尔维娜小姐会因为使用硬化银的大剑被关起来的。怎么办?我该怎么做? 不知道尼娜内心的烦恼,克洛茨国的团长加强了语气继续说: “不管有什么理由,那个女骑士的罪都是板上钉钉的!我身为参加国的团长,恳求国家联盟尽快就这件事采取行动——即就金特海特国的惩罚开商讨会。使用硬化银武器可不只是单纯的舞弊,不光是这一次的竞技会,今后数年都不能让金特海特国参加。那个女骑士也要按照国家联盟的规定,尽量严惩!” 围坐在中央处桌子旁的克洛茨国的骑士们纷纷表示赞同。 施万国的骑士们露出了复杂的表情,他们看了眼金特海特国骑士团的表情,无奈地表示了同意。泽梅尔闭着眼思考,托费尔应该是因为事情变麻烦了所以有些烦躁,打着哈欠想要快点回去。 负责见证鉴定的马尔莫尔国贵族诸侯开始和审判部商量,决定总之先把鉴定的结果传达给审讯室。审判部的人朝审讯室走去。 突然,房间里响起了微弱的说话声。 “那个。请……请等,一下。” 室内的人都慢慢转了过来。 被数十个男人看着的时候尼娜就后悔了,因为事情进展得太快,尼娜不禁出声制止,但还没想好具体该怎么做。 尼娜打断了大家后,那个总是吓尼娜的托费尔,这次正张着哈欠打到一半的嘴,像是闭不上了似的非常吃惊。 克洛茨国的团长很明显露出了不愉快的表情。 “你有什么事?如果有话想说就说清楚点。” 尼娜吓得一抖。 “你快点。”克洛茨国的团长瞪着尼娜。 像是被推着般,尼娜开口了: “福,福尔维娜小姐,不是,会舞弊的人。所以,那,那个……” “搞不懂啊,你是利里耶国的骑士吧?对他国的骑士怎么一副了解颇深的口吻?” “有说过,几句话。她总是一个人训练,是个认真又努力的人。而且是重视身为骑士的骄傲的人,那个,所以……” 尼娜一句一句地往外蹦,克洛茨国的团长不禁咂舌。 他应该是觉得不讲道理的女孩因为感性而出口包庇吧。 “你差不多得了。”团长大声说,“确认女骑士舞弊的是审判部,你再反驳那就算是拒绝接受审判部的决定,也就是反抗国家联盟。你一个在开幕式上乱来的小姑娘,到底有什么根据说这种——” “根据的话,我,我有。” 尼娜的声音在颤抖。 她不知道能不能说,在脑海里想了半天也没有得出结论。但如果福尔维娜要因为被误解而受惩罚的话—— “福尔维娜小姐因为以前的亲善竞技会受了伤而留下了后遗症,她在柄头处藏了药,如果在竞技会中发作了她就会吃那个药。所以,我觉得她不,不可能用藏不了药的硬化银大剑。” ——结果,尼娜还是把自己和福尔维娜的事都说出来了。 她突然的发言让大家难以相信她,所以泽梅尔让她按顺序说明来龙去脉。尼娜从与她在城邑的相遇开始说,然后关于偷了她药盒的穿着义肢的男人,以及在审判部里见到了和那个小偷脚步声相似的人的事都说了。 听完后,泽梅尔问金特海特国的骑士们有没有什么头绪。 团长伊萨克和副团长尤米尔交换了一下视线,理解了伊萨克意思的尤米尔点了点头后说: “如果是和福尔维娜有关的审判部的男人,我知道一个。那是在和加尔姆国的亲善竞技会上,因为福尔维娜没能拖住加韦恩,左膝下被加韦恩砍断了的男人。他叫埃韦洛,听说退团后他成为了国家联盟的职员。然后,关于福尔维娜的后遗症……” “怎么了?” “虽然不知道是不是来自埃韦洛,但骑士团收到了好几封匿名信,说福尔维娜的身体状况不能继续留在骑士团。虽然我们向她本人确认过,但她说那是毫无根据的戏言,所以我们就暂时相信她了。” 泽梅尔在听到暂时二字时皱了皱眉。 疾病或是负伤,团员的健康状态会影响竞技会的结果。而管理团员的健康自然就是运营骑士团的人的职责,利里耶国是副团长克里斯托弗负责,从疗养到归队后的调整,他都会提前安排起来。 应该是知道泽梅尔在想什么,伊萨克笑了一下。见泽梅尔看向自己,他说: “抱歉。我们骑士团是万事自己负责,所以情况和你们不同。包括身为团长的我在内,我们只会就实力和结果向彼此负责。就算福尔维娜是不知能否活过明天的重症,只要能积累破石数,就我个人而言那些都无所谓。” “怎么这样!”尼娜不禁喊出了声。 ——那福尔维娜小姐保密不是没有意义吗? 但伊萨克只是耸了耸肩。 “原本国家骑士团的〈主人〉就是金特海特国不是我,有的时候我也想让那些啰嗦的贵族代替命石。不过,后遗症这种事只要暴露了,就绝对会被退团。” 为了把话题转回来,尤米尔面向泽梅尔说: “但我认为埃韦洛不在米拉韦塔城,就如刚才泽梅尔团长您说的那样,西方地域杯为了确保公平,派遣的审判部应该都来自火之岛的其他国家。东南西北四个地区的地域杯每次都是从最早下雪的北方开始,而且都会错开日子召开。如果不是因为人手不足把埃韦洛派遣过来了,那应该怀疑是否是上面的人做了些什么。” “上面的人……。管理现在的审判部的审判部长,好像是克洛茨国的理事吧?” 泽梅尔把手放在下巴的白胡子上。 原本沉默地在一边听着的克洛茨国团长涨红了他那傲慢的脸,怒吼道: “这,这我不能当作没听见!您难道是说我们克洛茨国的理事在派遣审判部一事上动了手脚,与这次的骚动有关吗!” “我没有说到这个地步哦。但是负责运营战斗竞技会的审判部有着不小的权力,面对操纵舞台的人,骑士的大剑也不过是雕虫小技而已。曾经就有成为了审判部长的理事在四方的地域杯上,为了让局势对自国有利,经常在抽签时动手脚。” “什么!那泽梅尔团长,您是认为这次的西方地域杯也是我们克洛茨国占了便宜吗!是想说我们骑士团在第一场竞技上的胜利,是伪造的吗!” 克洛茨国的团长声音颤抖,把手放在了剑带上。 克洛茨国的骑士们赶紧慌张地阻止他,施万国的骑士团团长站了起来,把双手伸到胸前劝他冷静。 尼娜战战兢兢地看着他们。一想到是因为自己的发言变成了现在这样,她就坐立难安。而且那些充满威压感的强壮男人们大声说话的模样,尼娜只觉得恐怖。 马尔莫尔国的贵族和审判部的人站远了些,看着吵架的骑士们。 “我说啊,怎样都好能不能有点进展?净说些难懂的话,我已经不想听了。再不让小家伙回去的话,那个溺爱过头的狼和自称所有者的人都要闯进来了。” 托费尔不停地挠着整理不好的头发。 他用圆盘似的大眼瞟了下桌上的大剑说: “再说了,除了那个女骑士,能把硬化银大剑带进来的就只有审判部。那个等候室的窗户一直锁着,一到晚上还会拉上铁页门,通往竞技场的门也会上锁。通风口和地下训练场也没有连在一起,所以从外部是不可能入侵的,那能动手脚的绝不是外部人员。” “……托费尔啊,大家都不知道团舍的恶作剧妖精在这做了些什么,所以在生出误解前,你能好好解释一下吗?” 听到托费尔那容易遭人怀疑的发言,泽梅尔赶紧提醒他。 托费尔满不在乎地说: “不是,我是看小家伙没什么精神,所以觉得需要给她准备一个盛大的刺激。我想着躲在放装备的木箱里跳出来吓她,但等候室里既没有暗道也没有暗门,这个城堡真的一点乐趣都没有啊。” “托费尔先生……” 尼娜一副可怜相,眼睛也湿润了。 她打从心底里觉得米拉韦塔城没乐趣真是太好了。如果在竞技会当天准备穿装备的时候,托费尔突然打开箱子蹦出来,尼娜觉得自己百分之百会晕过去。 泽梅尔皱着眉叹气。 他觉得身为团长应该说他几句,但也觉得恶作剧妖精的话有些在理。泽梅尔环视着周围那些上头的骑士们。 “总之现在要知道那个女骑士经常使用的大剑在哪里,如果有人与这件事有关,那找到她大剑的场所就是证据。各国骑士团自不必说,米拉韦塔城的每个地方都需要派人去找。不过,当务之急是确认这次的审判部里有没有叫做埃韦洛的穿义肢的男人——” ◇◇◇ ——宅邸的三楼。 从楼梯平台可以看到外面泛着深蓝色的黑暗。傍晚时下起了雨,雨声仿佛冲刷了上午的喧闹般,包裹着整个世界。 尼娜走到右手边的走廊,碰到了正好从房间里出来的副团长克里斯托弗。 他那温厚的气质与他前司祭的身份非常相符,脸上是有些疲劳的微笑。原本今天是和金特海特国的第二场竞技,但由于突然的中止,大家一整天都被舞弊事件的事后处理追着跑。 夜晚的钟声早已响过。 尼娜对站在医务室门口的副团长低头打了个招呼后说: “那个,前夜祭那天,酒馆的老板看到了在店里争吵了的男女,带他去确认了一下被逮捕的男性,他确认和他那天看到的是同一人。” “那太好了。现在犯人也抓到了,人证物证也都齐了。虽然之前还有些手足无措,但现在终于是告一段落了。” 克里斯托弗像是缓解了紧张似的放松下来。 ——女骑士福尔维娜的舞弊事件,在事发当天就解决了。 泽梅尔在鉴定结束后,首先在米拉韦塔城内展开了大搜索。 以金特海特国的宿舍为首,调查了地下训练场和宅邸的看台。王女比阿特丽斯凭着人脉和社交能力,甚至还成功调查了来观战的贵族诸侯的行李,但没有找到尼娜所说的大剑。考虑到带出城外的可能性,利希特和罗尔夫他们就骑着马去城门口找,但由于正在举行西方地域杯,警备非常严格,所以没能确认是否有类似的东西进出过。 在只剩国家联盟使用的宅邸侧塔还没搜查时,从审判部的随行人员名单上发现了埃韦洛的名字,而且就是他负责检查金特海特国的装备。正要去东塔的宿舍询问他时,遇到了正准备逃跑的埃韦洛,于是就当场把他逮捕了。 埃韦洛应该是知道正在搜索城内,所以担心查到自己头上,就穿着旅行用的服装拿着藏有药丸的大剑和在城邑偷来的药盒想要逃跑。在接受了审判部的审讯后,他坦白了自己的罪行以及动机是出于对福尔维娜的怨恨。 埃韦洛在和加尔姆国的亲善竞技会上失去左腿是因为福尔维娜没能成功拖住加韦恩,他觉得自己明明不得已退了团,福尔维娜竟然还想当正骑士,这让他无法原谅。所以为了妨碍她,埃韦洛就偷了她的药盒,让她被怀疑使用硬化银的大剑,还准备夺去她作为骑士的生命——应该是觉得自己逃不脱了,埃韦洛很老实地和盘托出。 最后,对城邑的酒馆很熟悉的中年组找到了尼娜和福尔维娜相遇的酒馆,让老板确认了埃韦洛的相貌,证明了事情经过都是真的。 证明了骑士福尔维娜的清白后,就决定在明天举办金特海特国和利里耶国的第二场竞技。埃韦洛虽然以前也隶属于金特海特国骑士团,但现在属于国家联盟,所以利用了审判部的立场进出等候室犯下了罪行。至于金特海特国出身的埃韦洛被派来了西方地域杯的原因,以及他获得硬化银制武器的手段都有待今后的调查。 克里斯托弗回头看向医务室的门说: “说到告一段落,她刚才醒过来了。之前她一直没意识,也担心你们的搜索情况,但幸好找到了她的药。” 这个消息让尼娜松了口气。 接受了审判部调查的福尔维娜,在泽梅尔指挥大家去寻找大剑的时候,就失去意识被搬进了医务室。 虽说是旧伤的后遗症,但负责治疗的人对她的疾病一无所知。各骑士团里擅长医术的人都被叫来了,副团长克里斯托弗就是其中之一。 她全身痉挛,有一段时间呼吸也很急促,但多亏了和大剑一起找到的药盒她得以平安无事。福尔维娜服用的是虎耳草和藏红花混合而成的药丸,可以缓和头部外伤造成的后遗症。好像是东方地区的商品,在西方地区并不能立刻买到。 尼娜想起福尔维娜痛苦的模样说: “能找到大剑和药盒真的太好了。福尔维娜小姐手头的药没多少了,就算发病了,她也一直为了竞技会忍耐着。” “是呢,真的是万幸。不过关于这个,我有点不能理解的地方。” “不理解的吗?” “一般都会想要尽快处理掉能够找到自己的证据,埃韦洛在数日前抢来的药盒,为什么现在也还拿着呢?也可能是偶然吧。” 克里斯托弗苦笑。 “你要进去看看福尔维娜吗?” 尼娜点点头。 尼娜原本是被拜托来传话的,但可以的话她还是想看看福尔维娜。由于后遗症被众人所知,福尔维娜将不会出席明天的竞技。泽梅尔说估计在西方地域杯结束后,她就会被要求退团。但尼娜还是觉得因为自己说出了她大剑的秘密,所以有义务和她好好谈一谈。 ——说实话我很害怕,但那是我自作主张做出的事。 尼娜跟在打开了医务室门的副团长身后。 ◇◇◇ 充斥着药汤味的医务室里有几个审判部的人。 在柜台的后面是床,角落里有煮药的炉子,还有顶到天花板的柜子,上面摆着壶、篮子以及外科治疗会用到的金属类器具。 克里斯托弗和抱着水桶拿着布的审判部说了几句话,得到了短时间会面的允许。尼娜低头道谢,走到用窗帘隔开的房间门口。 “打扰了。” 房间非常朴素,只有一张圆桌,上面放着提灯。躺在窗边床上的福尔维娜正在看着外面。 外面是冰冷的雨和漆黑的夜,提灯的火焰给福尔维娜淡金色的头发蒙上一层色彩。 注意到有人进来后,福尔维娜回头看到是尼娜,有些惊讶。 “是你……”她不禁说出口,尼娜缩着身体低下头为突然的会面道歉,战战兢兢地问她现在的身体状况,福尔维娜表示已经稳定了,尼娜才放下心来。 尼娜重新端正姿势,深呼一口气后下定决心开口道: “对不起。我,我违反了约定。把你身体的事,告诉了,其他人。” 福尔维娜慢慢皱起眉。 尼娜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一直盯着地板。 “我,我觉得你不是会舞弊的人。如果可以在不说你病情的情况下就解开误会是最好的,但我没能处理好,结果就……。那个,我真的,很不擅长解释……对不起。” 尼娜前言不搭后语,最后抿紧了嘴唇。 沉默的室内回响着雨声。 福尔维娜叹了口气。尽管尼娜在来之前就做好了挨骂或是被嘲讽的准备,但还是感觉胸口很痛。 尼娜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到床上的福尔维娜非常冷静,和尼娜的想象完全不一样。 福尔维娜诧异地问: “怎么回事?我不理解你为什么要担心我,还向我道歉。难道不想就帮我洗刷冤屈这件事卖个人情给我吗?‘装腔作势只会说漂亮话,到头来却狼狈不堪’你要这么嘲笑我,我倒还能理解。” “诶?为,为什么,要卖人情?嘲,嘲笑什么的……” 因为福尔维娜说的话太过出乎尼娜的意料,她很困惑。 福尔维娜别开脸说: “……你这种在利里耶国很常见吗?难道说是你的特质吗?你至今的所有态度,都让我不知所措。” “那,那那那个,对不起。” “不是的,我没生气。只是有点不习惯而已。” 福尔维娜轻轻挠了一下自己淡金色的短发。 她露出了暧昧的苦笑,尼娜重新看向福尔维娜,发现她和之前有些不同。 第一次在城邑见到她的时候,她总是一副利刃出鞘似的紧张神情,一直皱着眉头,目光也很尖锐,一开口就是带刺的话。 但现在的福尔维娜只是平静地坐在床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有穿军服只穿了薄睡衣的缘故。原本给人冷漠印象的中性相貌,现在看上去只像个纤瘦的年轻女性。 “……不管你说不说结果都一样。” 福尔维娜嘟哝了一句。 “诶?” 她点点头继续说: “在武器被换掉的时候,无论是谁做什么都只有现在这一个结果。如果没有消除嫌疑的话,我就会因为使用硬化银武器的罪受惩罚。如果消除了嫌疑,我在剑柄里藏药和后遗症的事就会曝光。不管怎么做,我离开骑士团这个结果都不会改变。” “不会改变……” 尼娜没力气地小声说。 福尔维娜看向窗外。 “我输了。虽然拼尽了全力,但没能赢。那天以来我就拼上了一切,但还是输了。” “那个——” “你在被保护的时候,开心吗?还是说,很不甘心?” 突然的提问让尼娜感到困惑,应该是在说和马尔莫尔国的第一场竞技吧。不等尼娜回答,福尔维娜继续说: “我很讨厌。说了无数次不要这样,但那家伙不听。那家伙……埃韦洛比起瞄准加韦恩的命石,选择了帮助我。结果,被加韦恩砍断了腿,失去了骑士的生命。” “加韦恩,那,那个,加尔姆国的——” “是五年前的亲善竞技会。是在〈红色猛禽〉这个外号和他的恐怖还未传开的时候,是刚加入了金特海特国骑士团没几年的年轻骑士们一起站上了那个竞技场。我和加韦恩对峙的时候,发现他强到异常。我的手脚被弄骨折,脑袋也被踩了好几次。虽然看到埃韦洛在笑着的加韦恩背后,但埃韦洛没有优先胜利,而是帮助了我。” “帮助……?但是,副团长尤米尔说——” “参加那场亲善竞技会的骑士有一半都受了重伤,非常凄惨。由于一个接一个的退场,当时十分混乱,所以在他们看来就好像是我没能阻止加韦恩,把埃韦洛给卷进来了吧。但实际上不是的,埃韦洛是自己冲过来,为了救我但失败了,就被加韦恩夺走了左腿。” 福尔维娜的表情像是在忍耐痛苦。 “在金特海特国,就算是平民,只要成为了国家骑士团团员,就能得到和贵族一般的待遇。埃韦洛也是平民出身,是个诚实的男人。我们是竞争对手,也是互相信赖的朋友,一起以〈狮子的王冠〉为目标而努力。但那次亲善竞技会把一切都毁了,埃韦洛并没有把我看作对等的骑士来对待。” “对等的骑士……” “埃韦洛并不是把我看作骑士,而是把我当作需要保护的对象。在其他团员都靠自己的力量被打倒的竞技场上,只有我得到了帮助。我觉得那样的自己非常没出息,因为害怕加韦恩而被凄惨地按倒在地的自己和受人保护的自己都让我觉得非常羞耻,非常不甘心。” 福尔维娜自嘲地说着,还说自己就是为了消除那份不甘心才想得到〈狮子的王冠〉,她觉得只有得到了曾经和埃韦洛一起梦寐以求的正骑士之位时,才能被人认可。就算因为后遗症而痛苦,她也做好了只要实现理想就算死也无所谓的觉悟。 但埃韦洛阻止了福尔维娜。埃韦洛在退团后加入了国家联盟的审判部,奔赴于各地的战斗竞技会,切身感受到了以负伤为前提的战斗竞技会的恐怖。因为看到福尔维娜在强行忍耐年年恶化的后遗症,埃韦洛见到福尔维娜后就劝她退团。但他们二人的主张始终走着平行线,最终埃韦洛给金特海特国送去了曝光福尔维娜后遗症的信,这也意味着他们的分道扬镳。 “前夜祭那天,我是时隔好久和埃韦洛见面,但不管谈多少遍都谈不拢。可能那家伙是想着抢走我的药盒我就会放弃出场,但我没有放弃,如果这个时候退缩那我和当年也没什么两样,仍然是那个害怕加韦恩,得不到同等对待的丢人的自己。但没想到他会把硬化银的——” 福尔维娜没有说下去。 不知她是愤怒还是悲伤,她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颤抖着声音说: “使用硬化银制武器是重罪,即使做这种事,埃韦洛也想让我远离竞技场,和当时与加尔姆国的亲善竞技时一样,他还是牺牲了自己让我远离危险。是我输了,那个最不认可我的男人,并没有把我看作与他一起奔往竞技场的骑士。” “远离竞技场……” 尼娜回想起泽梅尔的话。 泽梅尔说带进来一眼就能被识破的硬化银制大剑很让人费解,感觉就是想故意让人发现。克里斯托弗也说不理解为什么埃韦洛没有处理掉药盒。在审讯中失去意识的福尔维娜,因为找回了药盒而得救了。 尼娜和酒馆的老板一起去确认了被逮捕的埃韦洛。不管是在城邑还是在看台,尼娜记得的都只有义肢发出的不和谐的脚步声。在铁栅栏后面的埃韦洛,就是个镇上很常见的普通的男性。 面对审判部的审讯,埃韦洛一直都低着头,酒馆的老板认出他时他也没有反应。自白后他就一直面无表情,看上去还有些安心,他看上去就像让福尔维娜离开了竞技场,完成了自己的职责一样。 ——那个人不是因为怨恨,而是不想让福尔维娜小姐再遇到危险。只是为了让她不要再当骑士,就做出了这次的事……? “想笑就笑吧。” 福尔维娜突然说。 “诶?”尼娜疑惑地回应她后,她那双青灰色的眼睛因为提灯的光看上去有些湿润。福尔维娜的语气里充满疲惫的自嘲: “我当时问你不感到羞耻吗——嘴上一副了不起的样子,结果我自己却是这种结果。我把你和过去的自己重叠,拿你撒气。我又被人保护了,什么都没做成才会在这里。牺牲了的埃韦洛却在冰冷的牢房里,等着被送回总部后接受审判。” “福尔维娜小姐……” “我知道凭着马上就要垮掉的身体去竞争〈狮子的王冠〉,是非常愚蠢的。埃韦洛也低下头拜托了我好几次,我就像个小孩一样任性呢。” “怎么会是任性——” “但我还是没办法,我在粉身碎骨的痛苦之中,看到了鲜血淋漓的埃韦洛。我无法忘记自己被悲惨地踩在脚下,眼睁睁看着埃韦洛失去左腿的光景。正因为我最相信他——喜欢他,所以才想作为骑士和他站在对等的立场上。想要挺起胸膛,站在他的身边。” 外面传来了说话声。 “不好意思,时间到了。”是副团长克里斯托弗的声音,尼娜应声后又重新看向福尔维娜。 想要守护的人和想要被认可的人,这两个人的想法在碰撞之后走到了如今这个结局。尼娜听了福尔维娜的话后,感觉只用“错过”来概括这一切的话,心里会有些堵得慌。找不到任何该说的或是安慰的话。 福尔维娜喊了尼娜的名字。 尼娜走到床边,福尔维娜让她把手伸出来。 她摘掉了自己的骑士戒指,放在了尼娜的手上。 “那个……”尼娜不解,但福尔维娜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说: “帮我丢掉吧。我再过几天就要退团了,就算不退,也不会继续当骑士了。” “福尔维娜小姐……” “希望你忘记愚蠢的埃韦洛和我,埃韦洛是因为怨恨才打算让我被怀疑使用硬化银制武器,在调查时发现了我的后遗症,我就离开了骑士团。这是审判部公布的,也就是这次事件的真相。你没有见过我,什么也没有看到——下次见面时,我们是陌生人。” 离开医务室后,尼娜朝着楼梯走去。副团长有事要报告给审判部,就和尼娜一起下楼,在一楼大厅分开后,尼娜准备回宿舍。 来到回廊后,尼娜感觉空气有些不一样。 回廊由拱形的天花板和等间距排列的圆柱构成。尼娜看向中庭,不知何时雨已经停了,庭院中央的喷泉像一面黑色的镜子,再往前就是大厅的月牙状露台。 尼娜回想起几日前与利希特一起度过的愉快的夜晚。 月光和圆舞曲和利希特温柔触碰时的体温,想起这些的尼娜心里泛起一种苦闷的思念之情,她下意识地握紧了右手里福尔维娜的戒指。 张开手后,戒指因为回廊的壁灯反射着银色的光。 印章是狮子和剑。是让人感受到的金特海特国威风的骑士戒指。尼娜看着这枚戒指,心想这一定见证了福尔维娜从加入骑士团后经历的一切。 就算触犯禁忌,使用硬化银制的武器也要让福尔维娜远离危险的埃韦洛,和就算因为后遗症的痛苦也要拿到〈狮子的王冠〉的福尔维娜。 他们并不是互相厌恶,不如说正因为珍惜对方,才会想要守护想要被认可。比阿特丽斯说过每个骑士的觉悟都不同,那是骑士的意志也是骑士拼上性命的理由。所以埃韦洛和福尔维娜都没有错。 表面上是埃韦洛怨恨福尔维娜企图犯罪最后以失败告终,埃韦洛会受到国家联盟的处罚,福尔维娜也会因为暴露了后遗症退团。没有任何人知道他们二人的想法和真相。 尼娜看向戴在自己左手上的戒指。 印章是白百合,打开盖子后还会出现代表智慧与勇气的橄榄叶。这是利希特和意想不到的恋情一起交给尼娜的,重要又高贵的利里耶国骑士的证明。 ——你有着你自己没有发现的特别价值,有着谁人都不曾拥有的至上的宝物。那个宝物,要和我一起去找找看吗? 利希特是向被人嘲笑成〈废物稻草人〉的尼娜伸出手的人,他发现了尼娜自己都没发现的宝物,是为尼娜施加了改变这一魔法的人。 可以说尼娜现在所存在的现实就是利希特给她的。利希特是尼娜感谢和尊敬的恩人,尼娜作为骑士在竞技场上有些特殊,是利希特成为了她可靠的盾支撑着她。利希特把小小的尼娜当作世界第一的宝物来对待,总是说着拨动尼娜心弦的话语。 无论是明朗的笑容还是放肆的笑容,无论是闹别扭的表情,还是仿佛在哭一样的苦笑,尼娜记得利希特所有的表情。每次回想起来,她就觉得愉快、幸福和不安,心里充满了各种感情。尼娜虽然知道自己缺乏〈那方面〉的知识,但如果要给这种夺走自己视线和心的感觉加个名字,那就只有“喜欢”。 ——就像之前失去的一切那样。我真的非常害怕失去尼娜。 所以如果利希特想那么做,尼娜觉得那样可能会更好。 但即使在竞技场上,利希特也还是把尼娜当作恋人对待,就算是必须要做出选择的时候,利希特也说比起骑士团的胜利他会优先尼娜。在竞技场上的尼娜不只是因为身为弓需要盾才被保护,而是自身的存在就被保护着。 不是作为〈骑士〉,而是作为〈公主〉。那可能也是非常轻松、幸福的形式之一——但是。 ——正因为我最相信他——喜欢他,所以才想作为骑士和他站在对等的立场上。 福尔维娜的声音明明很平淡,但听上去就仿佛在放声大哭。 尼娜握住她交给自己的戒指,把手捂在胸口。 尼娜想起问自己“这样就好吗”时的哥哥的脸,尼娜将那仿佛让人沉溺的海蓝色眼睛与自己的重合,感觉就像是自己在问自己“这样就好吗?” “……不好。” 迷茫的心在无数的纠葛之后得出了答案。 利希特的心情虽然让尼娜心痛,但那是不对的。虽然这可能只是尼娜的任性,可能会因为这个想法被他讨厌。 但是尼娜希望那时的利希特可以不要在意自己,好好地去迎战马尔莫尔国的骑士。尼娜希望他不要把自己作为尼娜个人,而是作为同样的骑士团团员来看待。就算尼娜的腿被打到受了伤,她也仍然希望利希特能优先命石和骑士团。 “我一定也觉得就算利希特先生——……” ——就算利希特先生弃我不顾,我也希望自己身为骑士,和他站在对等的立场上。 尼娜由衷祈祷着。 她紧紧闭上双眼。 在思考了一会后,她终于下定了决心,呼出一口气。 尼娜来到沉浸在潮湿黑夜中的中庭,踏上沾满雨水的杂草,向喷泉前进。 刚下过雨的夜空中没有月亮。漆黑的水面上是摇曳的壁灯灯光,尼娜把福尔维娜的戒指浮在水面上。 原本骑士戒指只能由其所有者保管,既然那是国家骑士团的证明,就应该返还给金特海特国骑士团。但这也象征着福尔维娜的心,福尔维娜平静地放下了那些无法实现的理想和作为骑士拼命的岁月。 银色的戒指就像星星的碎片,反射着壁灯的光慢慢消失。虽然看不见,但在覆盖着夜空的云层彼方,一定无比的闪耀,就像骑士的觉悟般有着耀眼的光辉。 尼娜抬头看向宅邸二楼的露台。 她有些不舍地眯起眼,重新进入回廊朝宿舍走去。 尼娜走上螺旋楼梯,但并没有在自己房间所在的那一层停下。 来到顶层的最里面的房间后,尼娜握紧小小的手,敲响了团长泽梅尔的房门。 第五章 米拉韦塔城被包裹在兴奋与喧闹之中。 今天是西方地域杯第七天,将召开推迟了一天的金特海特国对利里耶国的第二场竞技。 昨天因为突然中止,审判部自不必说,连败退国的骑士团团员都全体出去镇压大混乱了。昨天一大早观众就开始抢位置,迫不及待地等待着开始的铜锣声,结果等来的却是竞技中止的通知和暧昧的解释。 “开什么玩笑!”“让负责人出来!”——激动的观众们一瞬间涌入竞技场,甚至还有人和米拉韦塔城的警备起了争执遭到了逮捕。一脸不情愿地朝着城门走去的人们,对带路的国家骑士团恶语相向,后来下起的雨越发加重了大家心中的不满和徒劳感。 混乱的不只是城内,甚至还波及到了城邑。决定留到第二天的观众们冲进旅馆,酒馆和餐馆里也被往来的人群淹没。路边摊上的食物无影无踪,卖古着和素材的服装店也为远道而来却没抢到住处的客人提供了居所。 审判部忙得不可开交,而造成这一切的就是他们自己的同事。他因为私人的怨恨犯罪,但为了保护国家联盟的威严,不能公布这一事实。大家只能耐着批判和抱怨,严肃安静地善后。 一夜过后,阴天。 人们清晨就开始在城门口排队,能感受到他们那想要泄愤的心情。审判部正在擦拭观众席上的雨水,往积了水坑的竞技场上撒沙子。 金特海特国和利里耶国的第二场竞技马上就要开始了。 ◇◇◇ “——什么?诶?等,等,等一下!等一下团长,您,您刚才说什么?” “我说,你上半场就留在阵地里待机。” “待,待机是,待机是,这……” “就是让你老实在这看着的意思。要不了多少时间,不要让我重复,利希特。” 泽梅尔没有挪开看着战术图的视线回答着,他无视张着大嘴的利希特,环视团员们。 “计划就是刚才说的那样。虽然和昨晚有些变化,但根据对方的行动来调整作战这一点基本还是不变。是攻击还是防守,一定要根据当时的情况来判断,快速地应对是最重要的。互相交流,紧密合作。” 大家迅速回应,行了站立礼。 泽梅尔点了点头。 “团长伊萨克的战术全凭他当时的心情决定,有时会嫌麻烦一口气全灭,有时也会觉得有趣故意拖到敲响铜锣之前。虽然很善变,但〈黑色猎人〉很中意罗尔夫,和上次一样,估计会用很长时间来尽情享受〈罕见的优质猎物〉吧。” 泽梅尔冷静地说完后看了眼竞技场。 虽然审判部已经处理过了,但被木栅栏包围的灰褐色大地还是因为昨日的雨水有些潮湿,有的地方因为撒了沙看上去是干燥的,有的地方还是蒙着一层雨水。 “考虑到对尼娜弓箭的影响,刮风下雨的话就糟了。幸好今天雨停了,竞技场也变成了泥巴地。这下金特海特国无法发挥他们那精准的协调能力,所以今天地面的情况多少能让我们占点优势。但你们也要小心别摔跤了,第一场竞技结束的时候就出现了三个骨折的——怎么了,利希特。” 泽梅尔用低沉的声音问他。 利希特把手按在战术图上,面现怒色。 “饶了我吧。团长您又不是托费尔,干嘛开那种无聊的玩笑啊。撇开我让尼娜上场这种笑话,我完全笑不出来。真的,笑不出来啊!” “没必要笑。我说的不是笑话,是认真的。” “认真……” 利希特呆呆地重复。 他看向尼娜背后站成一排的奥德、托费尔和维尔纳。 新绿色的双眼带着愤怒眯成缝,按顺序看着代替自己成了盾的三个人,摇着头说: “不像话,就算最大限度地使用这三个人,也不可能有我保护得好。奥德虽然很有耐心但没有脚力,托费尔虽然看不透但没有耐性,维尔纳虽然最有经验但没怎么和尼娜组合过。为什么突然这么乱来?” “啰嗦,比起丢人地闹脾气还是满嘴妄言要好些。这是尼娜答应了的决定,轮不到你说这说那。” “尼娜也答应……” 利希特朝尼娜逼近,盯着尼娜朝下的脸。 “怎么回事?嗯?为什么?” 尼娜低着头回答: “对,对不起。对不起,利希特先生。” “什么对不起……我说,尼娜!” 既然尼娜在道歉,那就代表她确实是同意了。利希特不禁提高了音量,让尼娜条件反射地闭上了眼睛。托费尔像是要把尼娜那缩小的身体藏起来似的,向前迈了一步。 “你不要让她受多余的惊吓啊。她本来就很僵硬,我今天又只准备了脱下来的蜘蛛皮,奥德……带了纺车的玩具?马尔莫尔国的特产?你还真是厉害啊,怎么说呢,该掌握的该了解的都很清楚……” “都说了禁止干瘪类!奥德带的虽然让我很开心,但现在开心不起来!而且现在哪是说那些的时候,这什么情况啊?真的饶了我吧,如果我没有保护尼娜,她有个什么万一——” “你给我差不多得了!这个蠢货!” 大声的呵斥像是劈下来的大剑。 在阵地旁的审判部都一脸不解地看了过来。 泽梅尔满脸严肃地瞪着利希特,用压抑着愤怒的声音说: “总之你就给我在这看着。” 留下因团长的怒气而呆住的利希特,团员们都离开了阵地。 尼娜轻轻低了个头就扭开脸跟着其他团员们走了。 ——利希特先生果然…… 尼娜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亲眼看到的时候还是比想象中要难受。尼娜的眼睛湿润,使劲抿着嘴唇。维尔纳看她马上就要哭出来,轻轻扯了下尼娜头盔上的装饰布。 “别露出这么悲伤的表情。我也一直在受你照顾,今后也还想继续受你照顾,所以只要是我能做的我都会做。” “维尔纳先生。” “但我不会像利希特那样,和你相比我更重视利里耶国和骑士团,你是出场的十五名骑士中的一名,仅此而已。” “好,好的。” 尼娜立刻答应。她原本就是这么想的,所以昨晚才会去泽梅尔的房间。 离开阵地的利里耶国骑士团,在大竞技场的东侧整队。 听到观众席上的欢呼声,尼娜感觉心跳在逐渐加速。 “要来了。”维尔纳说。 尼娜顺着维尔纳的视线看过去。 欢呼声变得更大了。 在充满了狂热和兴奋的轰鸣般的欢呼声中,身穿深黑色军服的金特海特国骑士团在西侧整队,站在中间的是团长伊萨克。浅黑的肌肤和黑色的短发,他昂然仰起那精悍的相貌,深琥珀色的眼瞳笔直地盯着这边—— “——!” 尼娜全身一阵战栗。 她浑身鸡皮疙瘩,感觉后颈掠过寒意。 空气很沉重,东西两侧明明距离了两百多步,但尼娜却感觉有一种窒息的压迫感包围着自己。 “啊……” 难以忍受这个感觉,尼娜捂住喉咙。 她和团长伊萨克的相遇十分奇特,还和他说过几句话,拥有〈黑色猎人〉这一外号的破石王意外的很随和,他的周围总是悠然飘荡着强者的威严,那双评价对方价值的视线也让尼娜的心里毛毛的。但因为之前见过他与哥哥罗尔夫在一起时不讲客气的模样,还是有种莫名的亲切感。 可现在,站在竞技场上的伊萨克完全是另一个存在。 面对加尔姆国的加韦恩时,尼娜是出自本能的害怕那怪相和巨体。相反伊萨克是个堂堂正正的伟丈夫,身高比哥哥高一点,在强壮的骑士们中间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异常感。 伊萨克很明显是〈人〉。但那个毫无怪异之感的血肉之躯,却比尼娜至今见过的任何一个存在都要恐怖。 伊萨克没有像红色猛禽一般凭冲动乱来,他多谋善虑,骁勇善战,是带着自我意识去狩猎的。他的表情仿佛已经看穿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伊萨克的脸上露出了浅浅的嚣张的笑容。 “——……” 尼娜发出了不成声的闷哼。 伊萨克明明只是站在那而已,尼娜却感觉有只看不见的手在触摸自己的后颈。 其他团员们好像也一样被压倒了。托费尔烦躁地原地踏步,奥德挺直那宽厚的肩膀深呼吸,比阿特丽斯像是刚回过神来似的摇摇头,那金色的头发也没底气般的摆了摆。 站在尼娜旁边的罗尔夫突然喊她: “尼娜。” “……” “尼娜。” “……我,我在!” 尼娜终于有了反应,罗尔夫看着竞技场的另一端说: “和〈黑色猎人〉这个外号一样,伊萨克的本质是猎人。而且不是注重效率的猎人,他摆在第一位的是自我满足。” “第一位是自我满足?” “在伊萨克心里获胜已经是板上钉钉,金特海特国骑士团有能够这么断言的经验和实力,所以那家伙会在此基础上摸索能最大限度享受猎物的方法。他不仅执着还非常贪婪,是一瞬间就猎到手,还是慢慢逼近全凭他心情。” “全凭心情……” “你看了他们和拉托马尔国的第一场竞技吧?伊萨克没出场,他们骑士团就按照沙漏的时间不断尝试各种阵型。那种人偶般精准的家伙里面加上伊萨克的话,他们就会立刻变成猎犬。而且是忠实于主人的,狰狞的猎犬。” 尼娜回想起自己在看台上看到的光景。 副团长尤米尔每次举起手,金特海特国骑士团就会更换队形,简直就像在做阵型的训练一样。那无懈可击的动作,确实体现着巨大的实力差。优秀的猎人正带领着这样的黑衣集团,等待着出猎。 再次切实感受到这一切的尼娜的喉咙里发出恐怖的闷哼。 应该是听到了吧,罗尔夫看向她。发现妹妹正抖到手里的弓都在摇,罗尔夫说: “我就说这一件事,尼娜。我在和加尔姆国的裁定竞技会上时,为了保护你折断了肋骨。但如果这次再发生类似的事,我不会帮你了,我也有我要完成的事。” “兄长,这说明……” ——兄长把我看作为一名骑士。 尼娜抿紧嘴唇。 为了报答给自己这个机会的泽梅尔,尼娜也只有完成自己该完成的事。 昨晚,在夜深人静的宿舍里。泽梅尔非常认真地听了突然来访的尼娜的话,他极具耐心地理解尼娜那语无伦次的主张,给出了今天这样的提案。 离开利希特参加竞技会,让其他团员成为尼娜的盾。虽然是泽梅尔想出的方法,但一切都是出自对尼娜的考虑。 所以现在不是被对方压倒的时候,虽然无法甩掉害怕的心情,但利希特一定会看着竞技场。面对就连向其发出挑战都只会被看作鲁莽的强敌,尼娜心里只有畏惧,可能连一轮沙漏都没过就会被击碎命石。但即便如此,尼娜也不想在利希特面前露出没出息的样子。 尼娜笃定地点点头。 罗尔夫眯起唯一的右眼笑了。 “好。”他十分满意地轻轻抚摸尼娜的头盔。 审判部站到了竞技场中央。 说完每次都会讲的那些规则后,观众席一片沉寂。沙漏被倒转,四方响起了铜锣声。这次的大会中最有看点的金特海特国和利里耶国的第二场竞技开始了。 观众席传来了淹没铜锣声的欢呼。 尽管戴着头盔,也还是阻挡不住大到让耳朵痛的欢呼声。尼娜跟在跑在前面的托费尔身后,以罗尔夫为中心展开了双重防卫线,第一个指示就是要在竞技刚开始时把握对方的策略。 在距离阵地不是很远的东侧,尼娜钻到了托费尔和奥德中间,突然歪了一下。 “啊!?” 托费尔伸出手把正朝前扑去的尼娜捞了回来。 “你在干嘛啊?”托费尔把尼娜放回原地,咂了咂舌。尼娜赶紧慌张地道歉,她重新看向地面,发现留下了自己的脚印。 ——不对,这和第一场竞技时完全不同。 马尔莫尔国的竞技场离中央火山带很近,土质又干又硬,只要沾上水这片灰褐色的大地就会变得黏糊糊的。在第一场竞技时,地面非常滑根本就站不稳,但今天却相反,由于泥泞的地面会黏脚,行走时非常困难。虽然审判部在一些地方撒了沙,但有的地方还是沼泽状态,脚力不足的尼娜只能使出平常一半的速度。 这下在对方骑士缩短距离时,如果不跑得比平常更快的话根本就逃不掉。突然,尼娜的全身都覆上了阴影。 “!?” 抬起头发现面前站着团长伊萨克。 ——为什么? 呆住的尼娜用余光看到托费尔和奥德因为被打飞正趴在地上。 ——为什么?什么时候?从哪来的? 尼娜满脑疑问,刚才伊萨克还没到竞技场中央才对。 意料之外的事情让尼娜连恐惧都感觉不到了,她只是呆呆地瞪着那双海蓝色的眼睛。 “啊……啊……” 尼娜的喉咙在发抖,伊萨克只是盯着她看。 他举起了轻松打飞托费尔和奥德的大剑。 伸过来的剑尖轻易地瞄准了尼娜,随时都能夺去尼娜命石和她那纤细的脖子的白刃,正比着她的下巴。 尼娜使劲把头向上一抬躲开了。 伊萨克琥珀色眼睛中间的瞳孔突然放大了。 “什么嘛,意外的还挺能干啊。” 伊萨克抬起嘴角。他想了一会后,高高地举起了盾。 应该是什么信号吧,周围突然同时响起了打斗声。散开的深黑色军服和集中在一起的深蓝色军服好像都在闪着大剑的光芒。 “!?” 尼娜瞠目结舌。 回过神来,伊萨克正在遥远的空中,同时,罗尔夫的白刃出现在上一个瞬间伊萨克所在的位置。 在阴天之下并着双脚跳跃的伊萨克笑着说: “哈哈哈,你真的很有趣!” 他落下的同时挥下了大剑,罗尔夫的大剑也卷起了一阵风应战。 金属的碰撞声让尼娜感到耳鸣。在激烈的刀刃之中,伊萨克的双眼发着欢喜的光。 “国内自不必说,就连南方的地方竞技会也没有你这样的猎物。就让我来充分品尝一下时隔一年的狼有多么美味吧。” “你要想尝就自己尝去,我只是作为骑士在挥剑而已。” 罗尔夫的眼神非常锐利。 弹开充满力量的大剑后,罗尔夫一口气缩近了距离,伊萨克瞬间做出了回应。激烈到让旁人不敢出手的攻防开始了。 尼娜正在朝托费尔和奥德跑去。 托费尔吐掉嘴里的泥,奥德挥了挥打湿的大剑。和预想的一样,充满泥泞的竞技场非常碍事。带起来的泥巴会遮挡直线,长长的鸢形盾一端也会卡在泥巴里,但幸好这对两国的骑士来说都是一样的。尼娜他们看到比阿特丽斯正在飒爽地攻击摔倒的金特海特国骑士。 “来了哦,小家伙。” 维尔纳站在尼娜前面。 四个金特海特国的骑士正为了包围他们逼近。 其中有尼娜见过的人,是副团长尤米尔,他对尼娜说: “你好,昨天的检查一事多谢了。” 在净是猛者的金特海特国骑士团中,尤米尔的体格不算很大。他的相貌与其说是骑士更像是文官。但那给人冰冷印象的细长眼睛,让尼娜心生戒备。 她用左手摆好弓,右手伸向了箭筒。 尤米尔把大剑拿在腰部,用冷静的声音说: “恩将仇报让我有些过意不去。不过时间也不长,就请你多多关照了。” 弯曲在下方的手臂突然伸出了大剑。 这一击比想象的还要重,维尔纳咬紧牙关用盾挡着。 东侧阵地。 泽梅尔在毅然飘扬的利里耶国国旗旁,抱着手臂看着其中一组的攻防。 那两人是在这几年里争夺破石王之位的骑士。拥有〈黑色猎人〉这一外号的金特海特国骑士团团长伊萨克,和被称为〈独眼狼〉的利里耶国骑士罗尔夫。 泽梅尔距离第一次拿到骑士戒指已经过去了四十年,在作为骑士和团长与战斗竞技会关系颇深的泽梅尔看来,他们的胜负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非常罕见。 观众们也因为对眼前的攻防看入了迷而忘记了声援。奔跑的声音、泥泞飞溅的声音、杂乱无章的呼吸声和怒吼声、大剑划过的风声和举起盾挡住攻击的碰撞声。能用五感感受到的一切声音,都带着强烈的冲击力从竞技场上的攻防传来。 罗尔夫的敏捷性和极其精准的攻击就宛如一匹狼,而与他对峙的伊萨克则凭着天生的体能和打破常规的玩心戏弄着他。 伊萨克蹲得很低,然后双手撑地,使出一个回旋踢绊倒罗尔夫。在以眼睛都捕捉不上的速度使出连续的斩击压制罗尔夫之后,伊萨克用剑柄击打罗尔夫的胸口后立刻就从后方来了一个后空翻,瞄准了罗尔夫的命石。 在旁人看来果然还是伊萨克占上风,和无比认真的罗尔夫相比,伊萨克时而还会发出笑声。 泽梅尔正在看这让人舍不得移开眼的攻防,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了嘈杂的金属声。 泽梅尔扭过头看。 他朝利希特投去冷淡的眼神说: “不要发出扫兴的声音。这可是好事之人不惜拿出所有金币也想要看的一战,你待机就要有待机的样子,给我老实地学习。” 冷淡的指示没有得到回答,利希特盯着竞技场。 那甜美的相貌已是苍白,嘴也咬得死死的。利希特应该是在强忍着立刻飞奔上场的冲动,用双臂使劲地抱着自己。他军服下的盔甲一直叮呤咣啷响个不停。 那双满是焦躁的眼睛,只是一个劲地追着竞技场上的尼娜。 和尼娜最亲近的利希特当然早就知道,那被大块头的骑士团团员们围在中间的尼娜,看上去就像小孩。 尼娜头盔上的装饰布顶端都不一定能达到对方骑士军服上的纹章。虽说是战斗竞技会,但竞技还是以负伤为前提,以同等装备站在竞技场上的尼娜幼小到让人心痛,而且她拿的还是弓箭。在竞技场上个头最小的尼娜连唯一能保护自己的盾都拿不了,反倒是个奇妙的画面。 维尔纳正带领着托费尔和奥德在和副团长尤米尔等四个金特海特国的骑士对峙,维尔纳的动作比想象中的还要灵巧。 在团舍待了十多年的维尔纳不是第一次来米拉韦塔城的竞技场,也有丰富的亲善竞技会经验。因为参加过许多场竞技会,所以很擅长预判状况,他正在仔细地给托费尔和奥德下指示。但果然如果要当尼娜的盾,还是没有利希特有效。 利希特几乎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身后的尼娜上,所以能够在危险波及尼娜之前做出反应。他会站在奋发的对手面前,使用大剑和盾以及一切办法阻止对方冲到后面。 而维尔纳只在对手几乎快要进入尼娜的射程时才行动,结果尼娜就会没有时间自行回避,也就无法瞄准对方的命石。同时还会增加尼娜的运动量,在沙漏翻转第二次时就喘不过气了。 这样的话尼娜只是单纯地站在竞技场上,为了拉开距离就要拼尽全力,别说派上用场了,甚至还增加了防守的负担,不过是在拖骑士团的后腿。 想着想着,利希特看到原本正在接近尼娜的金特海特国骑士突然跪在了地上,维尔纳赶紧瞄准他的命石,但被插进来的尤米尔阻止了。 姿势歪掉的金特海特国骑士好像从腿上拔掉了什么东西。 利希特发现他扔掉的是一支箭,然后满脸难以置信地说: “是箭的话那就是尼娜射的?她没有瞄准命石,直接射了对方的腿吗?” “跳跃时护腿裙会随之扬起,她应该就是瞄准了在那一瞬间露出的靴子和盔甲的缝隙吧。还真是想了个好点子,应该是觉得就算射不中命石,至少要牵制对方吧。” 泽梅尔笑着看向竞技场。 利希特看着泽梅尔感慨的侧脸,叹了口气。他稍微冷静了些,问泽梅尔: “……今天这个是团长提出来的吗?” “方法是我想的,但给出契机的是尼娜。昨天深夜,她来找我了,应该是非常烦恼吧。虽然一副钻牛角尖的样子,但她还是说了。她说希望利希特能认可自己是一名骑士,希望在和其他重要的事一起放上天秤时,能成为可以被舍弃的存在。” “被舍弃的存在……” “她想作为利里耶国的骑士站在你身边。说因为是你发现了她,所以必须要得到你的认可,不然就不能算是骑士。最后快要哭出来地说这是狂妄的期待,是搞不清自己的立场,害怕会不会被你讨厌。还真是不可思议,她为了站在你身边,选择了放开你的手。” “尼娜她……” 利希特皱着眉看向竞技场。 不仔细找就无法发现那个被大个子骑士们遮住的小小身影。 尼娜正在瞄准被奥德压制住的骑士的命石,但摆脱了托费尔的骑士正要朝尼娜攻过去。虽然维尔纳帮尼娜躲过了,但又有另一个骑士站在了她面前。 好不容易放出的箭被盾弹开,奥德抱住为了躲开大剑而踉跄的尼娜一起摔倒了泥里,赶紧站起来后,尼娜已经浑身是泥。应该是握弓的手指打滑,她用外罩擦了擦手上灰褐色的泥巴,重新摆好架势面向逼近的对手。 只能在场外看着的利希特的心脏,自竞技会开始后就一直以异常的速度跳动着。他不知道为什么尼娜要背对着自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再是她的盾只能在场外旁观。 利希特的心里满是恐怖、不安和混乱。尼娜那小小的身体只要剑风一闪就会摇晃,被抓到后那纤细的四肢也能被轻易折断,但她还是拼命地在竞技场上奔跑。不知为何,看到这一切的利希特感觉胸口逐渐火热起来。利希特忍住快要从喉咙深处喷薄而出的感情,握紧了拳头。 “对啊,尼娜她……” 无论何时,她都是坦率大方地拼命地站在那里。只要回想,那模样就会鲜明地浮现在利希特的脑海里。 和加尔姆国的第四次裁定竞技会时,竞技场上只剩下她和加韦恩二人,看到失去了盾也没了箭的她时,大家都放弃了。不仅是利希特,在那个萨尔布尔城里的超过五千名的观众以及裁判,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确信尼娜会被大卸八块,确信利里耶国绝对会败北。 但尼娜没有放弃。她怀着仅剩的一点希望,找到了掉落的箭,完美地射中了红色猛禽的命石。比阿特丽斯和利里耶国都被尼娜的觉悟拯救了,她用那双惹人怜爱的小小的手守护了一切。 “利希特,那是什么?” 泽梅尔平静地问。 “在那里射箭的人,是谁?” “什么是谁?当然是尼娜吧。” 利希特小声说。 他像是在忍受让人疼痛的耀眼光芒一般,继续说: “那是超级可爱小巧又美丽的我的恋人。……而且也是现在最帅气的,利里耶国骑士团的骑士哦。” ——其实我是知道的。 虽然利希特告诉尼娜自己害怕失去只是想保护她,但其实利希特心里是清楚的。 他知道尼娜没有接受自己的话,知道正因为她认真又纯粹,才无法打从心底里为利希特比起骑士团优先自己而感到高兴。 但同时利希特还觉得尼娜会允许自己那么做,他觉得温柔的尼娜一定会接受。觉得只要说自己很害怕去恳求尼娜的话,尼娜就会明白自己的不安让自己守护她。 因为往后的日子还很长。尼娜说过,自己是第一次因为个头小而感到作为恋人很羞耻。这句话让利希特知道尼娜把自己看作恋人,而不是认可自己的恩人或是关系好的团员。 利希特很清楚那些有着〈往后日子〉的人有多么容易失去。约好明天一起玩的孩子不知被卖去了哪,昨晚还对自己微笑的母亲在第二天早上就变得浑身冰冷。不是一个两个,而是如沙砾般从指缝中流走。 利希特有着天生的开朗和经历了丧失后所生成的阴影。两个完全相反的要素融合在一起,利希特偶尔就会被困在黑暗的过去里。但尼娜直面了这样的他。 尼娜不是用语言而是用行动来证明了。站在竞技场上的尼娜是何种存在?和利希特以及大家是什么关系?她并不是否定了利希特对丧失的不安和绝望,而是在拼命告诉他除此之外还有更重要的东西。 利希特脸朝下挠了挠脑袋。 “……我,果然很没出息呢,又没出息又丢人。和尼娜的干脆相比,我可能逊到要把骑士戒指还回去的程度。” “可能吧。你几乎就没有哪个地方是〈不逊〉的,只有外表在成长,就算想用玩笑话蒙混过去,也确实还有没长大的地方。不仅麻烦还性格扭曲,真的是个让人为难的男人。” “我也不是不知道……不,但我还是觉得您有点说过头了。” 利希特耷拉着眉毛,泽梅尔笑了笑说: “哪有不经打磨就发光的剑。不想变钝的话尽管锻炼就好,你也还处在调整期。” ——沙漏很,很快就要翻转第三次了吧。 尼娜气喘吁吁。 尼娜站稳到达极限的双腿,死命握住因泥巴而滑溜溜的弓。竞技场上充满了骑士的怒吼,尼娜光是顾自己就顾不过来,更别说确认现在的战况了。但宣布退场的号角应该还一次都没响过。 尼娜正在想应该可以就这样撑过上半场时,发现眼前的尤米尔看了一眼审判部的方向,确认了沙漏后嘀咕了一句:“差不多了。” “!” 那双细长的眼睛发出信号的同时,金特海特国的骑士一起蹬着地面包围了奥德,迅速合作击碎了他的命石。 这精准的攻击让人感觉刚才的势均力敌都是假象,审判部吹响号角,宣布了奥德的退场。 只看数量的话是四对三,但尼娜无法保护自己所以是四对二。 维尔纳咂了咂舌,朝刚组成小队的副团长大喊。但副团长的小队也因为金特海特国骑士团突然变了动作而手足无措。 ——为什么这么突然? 尼娜站在托费尔和维尔纳中间,回想起了拉托马尔国和金特海特国的第一场竞技。刚开始时还很平淡,但两边的平衡突然崩溃,结果拉托马尔国全员退场,在上半场就分出了胜负。 一个,又一个,号角的声音就仿佛是骑士们的悲鸣。尤米尔站在了越来越焦急的尼娜面前,托费尔和维尔纳正在迎战砍过来的三个骑士。 尤米尔一口气拉近了距离,尼娜虽然摆好了弓,但大剑已经朝着她的头盔顶部挥了下来。正当尼娜以为要被得手的瞬间,因为脚下的泥泞歪了一下。 “啊!” 剑风让头盔上的装饰布摇了摇。 尼娜一屁股摔倒了地上,手上的弓也因为惯性掉地上了。她刚要抓住地上的弓时,中央的审判部就举起了双手,四方响起铜锣声,宣布上半场结束。 ——得,得救了。 尼娜放心地咽了口唾沫,尤米尔挠了挠头盔里露出来的鼻尖。 “失算了。原本打算在结束前击碎五个的,不过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呢。但没有下次了哦?” 尤米尔轻松地挥下大剑,朝竞技场的西侧走去。 审判部确认了剩下的人数后,两国骑士分别回阵地休息了。 尼娜跟在喘着粗气的团员最末尾,她已经摇摇晃晃的了。三轮沙漏她都一直在跑,双腿和肺都到了极限。托费尔发现尼娜掉队了,于是折返回去,像拿行李似的把尼娜夹在腋下带回了阵地。 利希特站在阵地前的利里耶国国旗旁边,一看到尼娜就跑了过去。他把尼娜从托费尔那抢过来后横着把尼娜抱进阵地,放在稍有高度的铺了地板的房间里坐着,然后帮尼娜解开别扣摘下头盔。 眼睛也是鼻子也是,尼娜身上所有露出来的部分全都沾满了泥巴,利希特把毛巾打湿,帮尼娜擦拭。确认尼娜没有受伤后又把装了果汁的木杯递给她,见她手里没劲,利希特就撑着她的背帮她慢慢喝下去。 等尼娜差不多喘了口气后,利希特就张开双臂把尼娜抱进了怀里。 “……没事,你还活着。” 利希特跪在阵地的地面上,从正面抱住坐在地板上的尼娜。他使劲地用脸颊蹭到自己胸口那的尼娜的脑袋。 尼娜仍然气喘吁吁的,正在用模糊的意识思考着。 她动了动身体,战战兢兢地说: “那个,会弄脏的,利希特先生。我盔甲里面也全部都是泥巴水。” “尼娜真过分。比起我,你竟然担心我的军服?” “诶,那,那个——” “在刚才那三轮沙漏里,我的心脏差不多停掉了三十次。脑袋热血沸腾身上却凉飕飕的,胃也痛得要命,手脚还抖个不停。你是什么意思?打算让我早点死吗?” “我,我没有。那个,对不起,我——” 尼娜特别着急,利希特摸着她的脸。 利希特用指甲帮尼娜把脸上干掉的泥巴弄掉,露出了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的表情。那双绿叶般的眼睛里带上了露水。 “你没事真的太好了,真的……” 从心底里发出的声音有些沙哑。 尼娜以为自己做了任性的事,一定会被利希特讨厌。她突然感到胸口一阵暖意,用饱含着千言万语般的眼神看着利希特。 “利希特先生。那个,我做了任性的事,你不生气吗?” “生气哦。对尼娜有点生气,对自己超级生气。” “不,不讨厌我吗?” “要是能讨厌的话,说不定就能轻松些了呢。但无论是作为恋人的可爱的尼娜,还是作为骑士的帅气的尼娜,我都一样喜欢的不得了。我投降了。” 利希特举起双手。 他重新单膝跪在尼娜面前,摇了摇头继续说: “但实际上不是一样呢。那个时候我说的是拜托你,但我不会再拜托了。因为尼娜在这里也一样是团员,一样是骑士。” 利希特站起身,牵起尼娜的手。他站在尼娜的面前,坚定不移地看着她。 他带着明朗的表情用右拳碰左肩。那是古代帝国留下来的,作为骑士的正式的站立礼。 “我是〈盾〉,你是〈弓〉。我会为了让弓哪怕多击碎一个命石而拼尽全力。所以尼娜,攻击就交给你了哦?” “利希特先生……” 尼娜慢慢地睁大了眼睛。 和加尔姆国的裁定竞技会那次相比,有点相似又有点不同,这次给尼娜的是身为骑士的信赖,是把尼娜看作并肩而站且并肩而战的对等的存在。 尼娜忍住眼泪抿紧嘴唇,点了点头,也回了站立礼。 团员们在一旁看完了全程,然后一个个的过去拍利希特的后背。 “你发现的太晚了。”“真的逊毙了。”“你能赢得过小家伙吗?”——团员们虽然嘴上在责难他,但看上去都很开心。 比阿特丽斯放心地耸耸肩,托费尔像是恶作剧成功了似的笑起来,奥德也面露微笑。泽梅尔和克里斯托弗对视一眼,无奈地点点头。 罗尔夫抱着手臂沉默着。 他像是在思考着什么,用那一只海蓝色的眼睛看着远处的西侧阵地。 ◇◇◇ “嗯?” 后半场刚开始,伊萨克他们就一边散开一边朝竞技场中央跑去,但因为意料外的事而停下了脚步。 在上半场结束的时候,金特海特国剩下十五名骑士,利里耶国剩下十一名。兵分两路的利里耶国分别移动到了竞技场的北侧和南侧,散开的金特海特国骑士就分别朝两侧前往攻击。其中一边的领头是飘扬着黑发的罗尔夫。 “怎么回事?不过来吗?” 事情并没有如伊萨克预料的那般发展,他正把剑架在肩膀上敲打着。 拥有美丽只眼的利里耶国骑士,在第一次和伊萨克对战时就非常执着于与他的胜负。应该是觉得自己必须亲自打倒争夺破石王这一名号的最大竞争对手,也可能是出于骑士的自尊,不允许有人和自己平分秋色。总之无论是在正式竞技会上还是在亲善竞技会上,罗尔夫都从未背对过伊萨克。 “怎么办?和预想的不一样。” 伊萨克问不知何时来到旁边的副团长尤米尔。 思考片刻,伊萨克笑了笑: “就他来说是非常罕见的玩心啊。也好,既然猎物努力创新,那陪他玩玩也是身为猎人的一大娱乐。” “想玩是没什么,但你现在一个命石都没拿到哦。那些只看眼前之利的啰嗦贵族们,可不管别的,只在乎能看得见摸得着的结果。既然还没抓住〈龙〉的尾巴,那表面上应该装装样子吧?” “没问题。如果有个什么万一,我直接在决赛的时候弄来十五个命石就行吧。” 爽快地回答完,伊萨克就开始给散开的金特海特国骑士下指示,然后他们就根据利里耶国的战略调整成相应的队形分成了两路。其中一边是尤米尔带头,另一边则是伊萨克亲自带头朝着罗尔夫那边跑去。 两国分别整出的两队骑士,在竞技场的北侧和南侧冲突。深黑和深蓝的军服飞舞着,白刃的闪光带起泥水飞溅。 罗尔夫正在和伊萨克对峙。虽说是团体战,但能和伊萨克一战的就只有利里耶国的罗尔夫,勉强还有个维尔纳。 乍一看和一对一没什么区别,但罗尔夫还是在注意着周围的自国骑士们。他一边和伊萨克交锋一边移动,见比阿特丽斯身后没人帮忙便赶紧绕了过去。看到托费尔有些撑不下去了,罗尔夫赶紧指示中年组去帮忙。 在激烈的打斗之中,罗尔夫仍然冷静地掌握着当下的状况,伊萨克觉得很有趣,抬起嘴角笑了笑。 伊萨克用盾接住了沉重的一击,然后猛地朝罗尔夫靠近。 “怎么了怎么了?到底怎么回事?你为了打倒我成为破石王,不是一直死心眼地硬要和我一对一吗?” “我并没有放弃破石王的目标。但在那之前,我是利里耶国的骑士。没有完成该完成的义务的骑士,配不上奥尔沙的荣光。心里只惦记着每日的进步的话,本能看见的东西也看不见了。” 罗尔夫往手臂里使劲,弹开了伊萨克的盾。 失去了牵制的大剑直接向上段挥去,伊萨克瞬间蹲下身,躲过了瞄准自己命石的攻击后哈哈笑了几声。 “虽然不知道你什么意思,但现在的你实在是太棒了,非常有干掉的价值啊!” 罗尔夫立马向后退,避开了贴着地面挥过来的大剑,但他的外罩被劈断,深蓝的布料化为战尘。 两国骑士团中第一的骑士正在北侧激战,南侧的攻防也进入了白热化阶段。 尼娜在利希特的身后拿着弓,面对接近的金特海特国骑士而感到无比紧张。 在上半场结束的瞬间,如果尼娜不是因为泥巴摔倒,绝对已经被击碎了命石。副团长尤米尔一看到利希特就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我记得你是夜间茶会的那个〈甜蜜的下酒菜〉对吧?” “那是什么?什么意思?不过明摆着是在嘲笑我吧?” 利希特用低沉的声音说。 他护住背后的尼娜,测量着与金特海特国骑士的距离。 在尤米尔两侧的骑士几乎同时摆好了大剑,利希特也侧过半边身体将大剑架在中段,新绿色的眼睛里闪着强烈的光芒。 “我对我自己和对上半场所有攻击了尼娜的人都很烦躁,所以我现在精神好得很,体力多到可以撑上十二轮沙漏!” 刚说完,利希特就朝中间的尤米尔砍了过去。 毫无停顿的攻击虽然没有瞄准命石的精度,但和他刚才说的一样,攻击里充满了烦躁,像是要把所有的怒火和郁闷全都发泄出来般非常激烈。 尤米尔不禁睁大了细长的眼睛,利希特用盾顶着尤米尔的腹部把他甩飞了,呆住的另一个骑士也被他的一个扫堂腿给绊倒了,最后一个转身把大剑朝着冲过来的又一个骑士劈了下去。 那名骑士正拿盾防着利希特的攻击,他头上的命石闪着红色的光。 “尼娜!” 察觉到利希特意思的尼娜放开了箭尾。 弓响弦鸣。笔直撕裂开空气的箭,刺中了命石的正中央。 随着巨大的声响而碎成两半的命石,相继落在了满是泥泞的竞技场上。 审判部吹响了号角,在细长悠远的回响消失前,利希特已经开始了接下来的行动。 利希特朝着被踢倒后在泥泞里着慌的骑士跑去,连着盾一起踩住他的手臂,给他腹部来了重重的一击。尼娜被叫到后再次放出箭,命石破碎,审判部立刻吹响了号角。 看到仅在数秒内就被击败的两个同伴后,尤米尔目不转睛地盯着利希特。 尤米尔看着头盔中稍稍露出的眼角和鼻梁,确认着自己的记忆。 “真让我震惊。你是四年前开始参加地域杯的骑士吧,我记得你每年的破石数和失石数都极少。” “你那是在挖苦我吗?至少有一半是吧。” “你能让一下吗?看不到后面的那个了。” “怎么可能让。你知道这次让多少人看到她了吗?本就变少了许多,再给人看绝对会消失的。” “消失?啊啊,原来如此。不可视细小之子,那她是精灵那一族的吗?怪不得小巧又可爱……” “你的措辞还不错,但被看到会消失的不是尼娜,是我的耐心!” 利希特朝尤米尔打过去。 竞技场上处处都是激烈的战斗,沙漏一转眼就过了一轮。下半场开始的时候有四人之差的两国骑士团,在实力上并没有什么差距。但正因如此,随着时间的流逝,就会出现数量上的优劣。 一边应对伊萨克一边辅助同伴的罗尔夫消耗的非常快,与〈独眼狼〉这一外号相符的敏捷性也渐渐减弱,伊萨克瞄准了罗尔夫被泥巴绊到的瞬间赶紧和他拉开距离。 金特海特国的骑士瞬间形成了一堵墙,在罗尔夫高声提醒大家时,伊萨克就已经击碎了两个命石让两个中年组退场了。以此为契机,场上的势力一口气倾向了金特海特国。 号角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响起,等回过神来利里耶国的骑士就只剩下三名。把尼娜护在身后的罗尔夫和利希特,正被十名金特海特国的骑士包围着。 ——就剩下我们了。 尼娜把搭好了箭的弓朝下,从利希特背后看向金特海特国骑士团。伊萨克悠然地挥着满是泥巴的大剑,带领着深黑色的骑士们。 “哼,也就这样吧。时间也用到了极限,差不多该收尾了。狼和小兔子和……就叫金头发吧。这可是难得的机会,你们就尽全力反抗,让我开心一下吧。” 伊萨克平静地说着胜者般的话语。 他蹬了一脚地面,带着包围他们的骑士同时砍了过来。 “!” 白刃闪着光从四面八方逼近,还传来了几声金属碰撞声。那一起朝着被逼到绝路的猎物露出獠牙的模样,和黑色的猎犬如出一辙。 尼娜拼命地用眼睛追着不断变换位置的金特海特国骑士团。 根据剩下的人数和时间,利里耶国几乎不可能胜利。在这个胜负已分的状态下,可能老实交出命石才算是明智的做法。但和泽梅尔在赛前说的一样,西方地域杯是展示各国军事力量也就是国家骑士团实力的场合,是为了提前把将来可能出现的纷争扼杀在摇篮里。 战斗竞技会制度的基本是将国家之间的纷争所造成的人员伤亡降到最低。虽说是为了和平而创立的制度,但既然是胜者即正义,那就只能把自国的骑士团当成剑当成盾去进行最大限度的锻炼。加尔姆国唯独没有向金特海特国发起无理的裁定竞技会,这就说名强悍的骑士团的存在本身就能够守护国家。 根据利里耶国与优胜候补且拥有破石王的金特海特国的战斗方式,可能会成为衡量国家骑士团强大的指标,进而得以守护利里耶国。 ——所以就算不可能获胜,也不能放弃。兄长也是利希特先生也是,正在拼死抗争,所以我也—— 对尼娜来说面前的二人就是信赖本身,他们站在一起把尼娜护在背后,击退从旁袭击而来的黑衣骑士。尼娜的心跳快到让她畏缩,但她还是拼命寻找射箭的机会。 从远方传来了观众们的声援。现在在竞技场上发生的估计就是第二场竞技的高潮,已经分不清观众在为哪边加油了。带着兴奋和狂热的呐喊声,宛如倾盆大雨浇灌着竞技场。 尤米尔一边发起像是要把受伤的猎物折磨致死般的攻击,一边瞟了眼在中央的审判部。 一种既视感让尼娜浑身僵硬,在和拉托马尔国对战的上半场时,金特海特国也是根据沙漏的多少来进行相应的行动—— “!” 周围的金特海特国骑士一起朝利希特奔去。 利希特用大剑和盾挡住了几个刺过来的白刃,同时伊萨克朝罗尔夫逼近,激烈的金属声刺激着尼娜的耳膜,火花四溅。 在保护尼娜的二人被转移了注意力的瞬间,尤米尔一口气拉近了距离,在无法行动的状态下,利希特大喊: “尼娜!” 尼娜好不容易躲过了瞄准自己头盔的一击,但尤米尔已经进到了因惯性摔倒的尼娜和利希特之间。 尤米尔毫不留情地将大剑朝爬着逃跑的尼娜砍去,尼娜感到脚腕那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发出悲鸣的尼娜的视线与利希特相交。 那双新绿色的眼睛里浮现出了矛盾。尼娜咬紧牙关,如果想要利希特回应自己,想和他站在同样的立场之上,那就必须要变强。 “……!” 尼娜倒在地上摆好了弓。不知是不是看到尼娜被剥夺了机动而放心,尤米尔正从容地朝尼娜接近。 尼娜瞄准了他的命石。 尤米尔举起盾,轻松地挡住了箭的轨道,但突然吃惊地抬起了眉毛。 原本应该瞄准了尤米尔的箭尖,悄悄地转换了方向。尤米尔看到那个角度后,僵硬着表情回过头。 “团长!” 竭力呐喊的脸旁是划过空气的箭的声音。 充满紧张感的叫喊声,让正在和罗尔夫交锋的伊萨克瞬间察觉到了危险。 在箭正要射中他命石的时候,伊萨克将其弹开了。利希特赶紧冲出包围,朝着歪掉了姿势的伊萨克砍去。 虽然利希特用余光看到了朝尼娜跑去的金特海特国骑士,但他没有停下脚步,因为不能浪费尼娜创造的机会。 刀身相抵发出金属摩擦的声音,利希特一直忍到号角声响起。虽然他用尽了浑身的力气,但还是敌不过刚强的破石王。 利希特的汗水从下巴滴落,伊萨克带着从容不迫的笑容看着他,突然注意到了那个自己忽视了的存在。 刚才还在对峙的罗尔夫现在去了哪—— “!” 伊萨克感觉到气息,抬起了头。 落下阴影的脸上浮现出惊愕。 在阴天之下飘扬着黑发的罗尔夫,正高举大剑朝伊萨克跳了过来。 伊萨克甩开利希特摆好姿势。 和气势一同刺出的大剑与挥下的大剑交错。 迸发的声音有两个。双方的头盔都被弹了一下,粉碎的命石如沙尘般飞舞。 号角连续响了两次,宣布了两名骑士的退场。 “——……” 因为惯性摔倒的伊萨克把手伸向自己的脑袋,传来的是金属的触感和被汗濡湿的头发。 伊萨克旁边的罗尔夫正单膝跪地,用剑撑着气喘吁吁的自己,像一只即使受伤也仍在向对手露出獠牙的狼。他凌乱的黑发淌在大地上,左半边的伤痕露了出来。 “被打到了吗……” 伊萨克呆呆地嘀咕的时候,审判部举起了双手。敲响了竞技会结束的铜锣后确认了人数,是金特海特国的胜利。 躺在地上的伊萨克抽动着肚子,像是忍不住了似的大笑起来,那笑声和观众席上传来的欢呼声完美契合。 “担架!快点把担架拿来!” 利希特朝着审判部大喊,跑到尼娜身边。 倒在泥泞里的尼娜没有了头盔,短弓也飞出去了,背上的箭筒也不知去了哪。深蓝的外罩和黑发自不必说,那张婴儿肥的脸和小小的嘴唇上也都满是泥水。利希特把手臂绕到尼娜背后,用手指抹去让人心痛的污垢。 “尼娜,尼娜!”——利希特拼命地喊着,尼娜微微睁开眼点了点头。 她的嘴唇说着“没事”,但过于动摇的利希特没有听清。看着还在呼喊自己名字的利希特,尼娜那因为疼痛而朦胧的脑海里浮现了刚才的光景。 利希特没有朝尼娜而是朝着伊萨克跑去了。为了给罗尔夫创造机会,比起帮助尼娜,利希特选择了牵制对手。尼娜又痛又害怕又难受,但现在想来那没有转身的背影,让尼娜打从心底里觉得骄傲。 第一个发现自己的人,从真正的意义上认可了自己。作为朝着同一个方向前进的伙伴,尼娜也可以站在他身边。 那是尼娜在这个世界上,最喜欢的人。 幸福感遍布尼娜全身。她感觉脚腕不那么痛了,意识也变得模糊不清。听到远方传来了利希特的声音,在完全失去意识之前,尼娜开心地小声说: “谢谢你……” 利里耶国骑士团与金特海特国骑士团的第二场竞技,以金特海特国骑士团的胜利结束了。 剩下的人数是九比一。虽然只看人数的话是压倒性的差距,但破石王伊萨克的命石被击碎给了人们很大的冲击。伊萨克在正式竞技会上留下失石数的时候还是数年前,那时的他还只是一介骑士,并不是团长。 人们称赞〈独眼狼〉罗尔夫和利里耶国骑士团的奋斗。 白百合在深蓝的背景下高傲绽放,下面是象征着智慧与勇气的橄榄叶。这身军服与那日的精彩之战一起,久久流传于整个西方地区。 终章 打开酒馆大门的泽梅尔在看到坐在靠里一桌的人后,举起了手。 伊萨克已经开始喝酒了,他站起身行了站立礼。在参加西方地域杯等正式竞技会时,泽梅尔和伊萨克像这样见面已是心照不宣的默契。 见面的地点一般都在离宿舍比较近的某个酒馆。这个约定的达成几乎全凭偶然,但自十几年前他们二人在制裁性军事行动的战场上相识后,就一直维持着奇妙的缘分。他们是旧友,也是同属于西方地区的国家骑士团团长,还是互相拜托对方做些不可告人之事的关系。 城壁前广场的这家酒馆比起酒的种类,在点心上反而更下功夫。 柜台上摆着加了坚果的烤面包和南瓜味饼干,还有黄油味的葡萄干蛋糕等。在敲响了傍晚的钟声后,店内就不会再有很多喝醉酒的客人。伊萨克和泽梅尔一直有来往这件事两位副团长也是心知肚明,但根据他们的谈话内容,人还是少一些比较好。 伊萨克帮泽梅尔点了葡萄酒。 二人用端上来的木杯干杯后沉默着喝酒,过了会伊萨克开口道: “……结果还是没能抓到〈龙〉。之前那个鉴定的事让您费心了,但〈黑色猎人〉的嗅觉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完美地扑了个空。结果因为我的误算,给您添了多余的麻烦。” “没有,我也和你是同样的想法。在金特海特国抓到的山贼携带的行李里面有硬化银的大剑,据调查好像是从克洛茨国家的商队里抢来的——克洛茨国尤其可疑啊,他们离北方地区也很近,事发时间正好还是西方地域杯之前。比起〈龙〉他们先弄来了硬化银大剑,估计是在盘算着些什么,你的怀疑也并非毫无道理。” 泽梅尔微微苦笑继续说: “审判部部长是克洛茨国的理事,想要国家联盟的议长之位。强力的国家骑士团的存在是议长选举时可以用的手段之一,以前也有人利用审判部长的立场在抽签时动手脚,让自国的骑士团处于优势。所以在检查装备时想办法让硬化银武器通过并获得竞技会的胜利也并非不可能。” “是啊。”伊萨克点点头,稍微想了一会后,很遗憾地说: “我认为克洛茨国是〈龙〉,他们从巴尔托拉姆国弄来了硬化银武器,想借此在西方地域杯上获得胜利,如果成功让我们在正式竞技会上用了硬化银武器,国家联盟就必须介入调查。同时我们也可以用这不可撼动的证据确认之前那个传闻的真伪,实在是个称手的线索。” “是啊。北方地区的大国巴尔托拉姆有隐藏的硬化银矿脉,对这个传闻确实不可置之不理。虽然为了让战斗竞技会制度顺利运营下去,硬化银是必不可少的,但如果演变成战争的话,硬化银的持有量将会左右胜败,那是同时生出和平与纷争的矿石。而且金特海特国还在西方地区的北边啊。” “巴尔托拉姆国是支配了北方地区七成的强国,万一出了什么事,我国就会是他们的目标。金特海特国的老国王苦于疾病,王太子也尚且年幼。作为保护王国的至上的骑士团,就算故意让我们使用硬化银制武器,只要能尽早熄灭危险的火苗,那给他们一手一足也没什么好可惜的。” 伊萨克一饮而尽。 他的气息里带有酒味。 “……结果调查之后,别说〈龙〉了,相关人员竟然是我们国家的前团员。您帮忙鉴定了硬化银制大剑之后,发现形状和山贼抢来的并不同,而且那把换进来的剑也并不是为了获得某些利益,只是为了让我们被怀疑使用硬化银武器,让我国有嫌疑的团员被禁止参加竞技会。” “那个前团员埃韦洛在被派遣到出身地西方地区来的时候,就证明审判部长掺了一脚。想要向退团的女骑士复仇的埃韦洛和想要为自国创造优势的审判部长,这两人有没有事先交流过就不知道了,但在我看来,克洛茨国骑士团团长肯定是〈清白〉的。” “我也觉得。克洛茨国骑士团团长是个把在碰巧情况下出现的结果,当成是自身实力还深信不疑的愚蠢男人。在审判部长的手上,他最多也就只能做个小丑而已。不管怎么说,他侮辱〈狮子的王冠〉的愚蠢做法,我实在是不能当作没看见。” 伊萨克的声音非常冰冷,让人感到深不见底的愤怒。 泽梅尔在确定女骑士的大剑是硬化银制的时候,克洛茨国的团长说应该调查一下金特海特国过去的竞技会结果。 金特海特国骑士团在西方地域杯上的优胜次数自不必说,就连在四区的骑士团进行争霸的〈火之岛杯〉上也留下了非常好的成绩。被称为〈黑色猎人〉的破石王不可能放过向这份荣誉挑刺的男人。 “真危险啊,你打算怎么做?” “没什么,只是打算在明天的决赛上让那家伙得到与其实力相配的结果而已。然后顺便向那个不弄脏自己的手就想得到好处的审判部长找点麻烦。” 伊萨克抬起嘴角笑了。 虽然没有什么危险的气息,但那表情就像个准备恶作剧的孩子。这让泽梅尔想起自己第一次和伊萨克见面的时候。 在国家联盟向不服从裁定结果的国家进行军事行动的时候,伊萨克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但在那只能用地狱二字来形容的战场上,他闪着琥珀色的眼瞳不断夺去敌军性命的模样,就已经让人感受到〈黑色猎人〉这个称号所带有的气质了。 泽梅尔当时觉得他是个前途可怖的少年,现在也认为他是个不可大意的男人。但他拜托自己鉴定被山贼抢来的硬化银大剑时,还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面对这个就算今天是伙伴,明天也能坦然为敌的人,泽梅尔和他交流时总是信赖和怀疑掺半,实在是不可思议的关系。 泽梅尔又问: “对了,〈你放在我那的大剑〉要怎么办?你送来的时候是和蜂蜜酒一起,按照季节的话,利里耶国应该是苹果吧。我就和当季的回赠品一起送还给你。” “王太子殿下也很喜欢利里耶国的苹果,就请您用苹果吧。山贼手上有二十把硬化银制武器,他们把同一种类的都收在了木箱里,好像是准备大量生产。包括克洛茨国的商人在内,今后将继续调查那些武器的出处,但因为事情特殊,所以不能公开。” “……也就是说你在国内得不到协助的人,就要让我成为共犯吗?” “是保护战斗竞技会制度,进而为火之岛的和平做贡献的共犯哦。” 伊萨克露出坏笑,招手叫来了店主。 他把空掉的酒壶换了新的,给泽梅尔倒上了葡萄酒。 “话说罗尔夫是怎么了?那个不知道是愚直还是死心眼的家伙,还是第一次没有在竞技会上执着于和我的一对一。托他的福,我久违地留下了失石记录。我倒是很尽兴,但我们的副团长却瞪着我。” “我什么也没做,不过我说过不想看到和去年一样的战斗方式。以和加尔姆国的裁定竞技会为契机,那家伙周围的环境发生了很大的改变。近距离地看到了成长,所以他也感受到了些什么吧。” “看到成长?” “啊啊,我必须要感谢你。我的一个烦恼在昨天的第二场竞技之后消失了,〈盾〉与〈弓〉总算是达成了该有的形状。当然,还不完美,还有调整的余地。” 泽梅尔满意地摸着白胡子。 伊萨克一脸莫名其妙,但也没有问具体是什么事。然后突然想到了,轻声笑了笑。 “罗尔夫的玩心在竞技会之外还是老样子,骑士人偶般的身姿和美丽的容貌,再加上带有野性的左眼的伤。只要有那个意思,在〈那方面〉也一定能成为西方地区第一的骑士。一直板着个脸的话,〈花〉压根就没法接近他。明明不比拼命石,比那方面的数量也会很开心的。” “你和那家伙认识也是和〈花〉有关吗?” “是的。不记得是在哪里的西方地域杯了,当时我腰上环着的不是剑带而是女骑士的手臂,那家伙就在旁边一个人练习猛刺。我当时是想找没人的地方,就到宿舍的背面去了,那家伙看到我和女骑士后表情也没有半点变化,只是继续沉默着挥剑。我觉得他是个有趣的家伙,然后在竞技场上就越发觉得他有趣了。” “你的〈有趣〉太危险了啊。被你这个极其贪婪地渴求至上猎物的猎人盯上还真是受不住。” “您言重了。啊啊,对了。说到有趣,还有一个人——” ◇◇◇ “哟,感觉怎么样?” 这是从门缝那探出脸的伊萨克,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躺在床上的尼娜非常吃惊。 “……诶,那,那个?” 西方地域杯开始后第九天的晚上。 在两天前和利里耶国对战过的金特海特国团长,不知为何在利里耶国宿舍的尼娜的房间门口。 尼娜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想着想着,伊萨克就毫不客气地朝床边走来。在床头有一张圆桌子,上面摆着奥德送给尼娜的小花和托费尔强行塞过来的装了幼虫的瓶子。 “是慰问品。”说完伊萨克就把纸袋放在了其他慰问品旁边,里面传来了黄油的香气。 “让,让你费心了……?” 尼娜仍然很困惑,她坐了起来。 尼娜问了问跟着进来的泽梅尔是怎么回事,他苦笑着说: “你不用在意。和字面意思一样,他只是来探病的。利希特呢?把你带到这来的第二天,他就说因为你之前有逃跑的前科,所以不管谁怎么说他都不愿意离开你的床,使劲黏在上面。” “利希特先生去送来探病的马尔莫尔国骑士团的女骑士们了。那个,大家都很有精神,所以有很多话可聊,然后利希特先生说他们一直摸我的脸和头发,会影响脚的恢复,就让他们走了。” 尼娜支支吾吾地回答。 泽梅尔无奈地摸了摸白胡子。 伊萨克坐在了床边,他无视惊讶的尼娜,把手伸向她的右脚腕。 “我看看。” 在第二场竞技上,尤米尔打到了尼娜的右脚腕,是中等程度的跌打伤。虽然压痛很严重,但没有变形,骨折的可能性很低。据来诊察的审判部医生表示,静养半个月左右就能回归日常生活了。 尼娜穿着到膝盖的睡裙,可以看到她纤细的腿。伊萨克看了看被固定的地方的肿胀程度,笑了笑给她重新盖好了被子。 “看上去没什么大碍。” 这亲切的态度,让尼娜不知该作何反应。 第二场竞技的时候,伊萨克用大剑的剑尖比着尼娜的下巴,像估价似的看着她,那副景象又重新浮现在尼娜的脑海里。当时无论伊萨克对尼娜做什么,她都无法反抗,所以说实话,伊萨克靠近的时候,尼娜还是有些害怕。 泽梅尔察觉到了尼娜的想法,像是为了缓解她的紧张说: “不用害怕。这个男人在竞技场外面就会像变了个人似的,现在很随和,只是个异国的骑士团团长。他确实是来看你的脚伤得如何,然后还有个事情想问问你。” “问我吗?” 尼娜十分疑惑地看向伊萨克,他还坐在床上,点了点头说: “你那个时候为什么说了谢谢?” “诶?” “你在第二场竞技结束被抬上担架之前,对那个金发说了谢谢。他没有选择救你而是来牵制我了,金发的判断确实是正确的,所以我才会被罗尔夫击碎命石。但被抛弃的你为什么要道谢,我很好奇。” 尼娜攥住盖着下半身的被子。 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组织了一下语言后说: “我又小又没力气,挥不动大剑。唯一能用的武器只有短弓,以目前的战斗竞技会制度,如果没有身为〈盾〉的利希特先生保护我,我就无法战斗。但那是从职责的角度上来说,从存在上来说,我觉得自己不能被人保护。” “存在上来说?” “就是,那个,骑士团的胜利或者别的什么重要的事情和我同时放在天秤上的时候,我觉得保护我是不对的。虽,虽然听起来很自以为是也很嚣张,但我想被当作同等的骑士团团员来对待。所以那个时候他没有优先我,让我觉得非常高兴。所以就说了谢谢。” 带着金色的琥珀般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尼娜。 尼娜坐立不安地往攥住被子的手上使了使劲。她的眼珠到处转,有些窘迫地说: “还,还有,虽然以现在这个打扮不太合适,但还是让我再向你道一次谢吧。” “道谢?这次是向我吗?” “是的。金特海特国骑士团的各位没有因为我个头小就嘲笑我,从竞技开始就一直把我看作利里耶国的一名骑士。因为我的武器是短弓,所以经常被嘲笑,对手也不把我放在眼里。所以,真的非常感谢。” 尼娜低下头,黑发埋进了被子里。 伊萨克眨了眨瞪大的双眼。 过了会他又低下头笑出了声,尼娜以为自己是做了什么丢人的事,非常不安。 伊萨克看到后摇了摇头,抬起嘴角笑着说: “原来如此。难怪你能够假装瞄准尤米尔,实际上把弓朝向了我。看来像的不只是眼睛的颜色而已,怪不得最开始见到的你的时候会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诶?” “我很喜欢,实在是有趣。罗尔夫的妹妹,可以问问你的名字吗?” “那个,我叫,尼娜。” 伊萨克重复了一边尼娜的名字。 他伸出手臂摸了摸尼娜的脑袋。 “好好养你的脚哦。”说完后他就站起来了。 伊萨克看了眼放在架子上的弓和箭筒,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说: “金特海特国骑士团不仅只用大剑,还会学习各种武器,短弓和长弓也一样。在骑士团的书库里有关于弓的形状的考察,还有藏书记载了从古代帝国时期至今的弓术历史。如果有机会来,我会带你参观的。” “在学习弓……?” 尼娜感到不可思议,不禁反问。 虽然她本人就在用弓,这个反应有些奇怪。但正因为她在用,她很清楚弓的优点是远距离攻击,很难在战斗竞技会上发挥作用。而且尼娜擅长弓术只是因为她用不了别的武器,按父母说的,就是〈讽刺的结果〉。所以尼娜很奇怪拥有强韧身躯去挥舞大剑的金特海特国骑士为什么要学习弓箭。 应该是表现在脸上了吧,伊萨克微微抬起眉毛回答: “和你想的一样,在战斗竞技会上弓确实是不利的。但一旦发生战争,其评价就会立刻发生变化。弓箭拥有很长的射程,也有射穿心脏的贯穿力,到时就不会有任何人嘲笑你了吧。” “战争……?” 伊萨克十分自然地说出的词,让尼娜的心脏漏了一拍。 国家联合作为〈看得见的神〉而存在,现在的火之岛也在战斗竞技会制度下,享受着〈最后的皇帝〉所祈愿的和平。 触及战争这一禁忌的国家,会被国家联盟军队施以军事制裁。很少有国家明知会灭亡还攻打别国,西方地区的最后一次制裁也是在尼娜三岁的时候。 泽梅尔叹了口气。 他看了眼尼娜,带着责难的语气说: “你太不解人情了,这可不是探病时该说的话。而且你一般问对方的名字,都不是什么好事,把罗尔夫当作〈至上的猎物〉来对待就是最好的证据。你赶紧走吧,待会利希特回来了,估计会变得很麻烦。” 被催着离开,伊萨克耸了耸肩。 端正姿势行了站立礼后,他就跟着泽梅尔离开了。 剩下的尼娜就坐在床上,对着已经关上的门低头。 发了会呆后,外面终于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门刚被敲响就打开了,进来的是送走了马尔莫尔国骑士团的利希特。 他一脸困惑地说: “我刚才碰到了泽梅尔团长和金特海特国的团长,那两个人是会一起串宿舍的关系吗?不过我也听说过他们是老朋友。” “那个,我不是很清楚他们两位的关系,但泽梅尔团长和伊萨克团长刚才是来探病的。” 老实回答后,利希特立刻皱起了眉。 “我们的团长就算了,为什么金特海特国的团长也来?明明就快属于中年组了,却是个非常有男人味的伟丈夫,甚至让人生厌。他特意来探病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那个,给了我点心,还问了我脚伤得如何……” 小心翼翼地回答后,利希特就走到了床头的圆桌旁。他挪开托费尔放在这的装了幼虫的瓶子,看了看纸袋的内容物。里面确实装着香气扑鼻的烤制点心。 利希特哼了一声,撅着嘴巴挠了挠头。 他坐在床边,直接倒了下去,把脑袋放在尼娜的腹部。 “那个……” 利希特用稍微闹别扭的声音说: “……尼娜的脚受伤后,各种人都来探病呢。团员当然是都来了,还有闹哄哄的不停地进行〈肢体接触〉的马尔莫尔国骑士团,就连食堂的厨师和侍童都来了。这就算了,金特海特国的团长竟然也来了。所以,怎么说呢……”利希特呆呆地看向天花板,“真是不可思议呢。看到在村子里的尼娜时,我非常想告诉大家你真的是个很厉害的孩子。但现在却反过来了,看到尼娜被人认可,我很担心。我可能看到了在未来被尼娜甩掉的自己的幻影。” “利希特先生……” 尼娜很震惊,声音也变尖了。 尼娜觉得自己被他甩倒还有可能,但就算天地倒转自己也不可能拒绝利希特。尼娜觉得应该是他一如既往的玩笑话,但潜意识里还是觉得有些不高兴。 看尼娜眼神里摇曳着不安,利希特微微苦笑。 他坐起身,掀开被子,帮尼娜移动到床边。 在床边坐好后,利希特单膝跪在她脚边。牵起尼娜小小的手,抬起头直直地看着她。 “——牢骚就到此为止。如果我再磨蹭烦恼,现在就会被立刻甩掉呢。如果只要锻炼,就不会变钝的话,那我就做我能做的事。所以,我会和你约好的。” “约好?” “我再也不会在竞技场上把尼娜看作恋人了,所以我要变成更强的〈盾〉。为了让尼娜不用做出任何牺牲,为了不再需要舍弃尼娜,我会变得很强很强哦。” 鲜艳的新绿色眼睛里闪耀着坚定的决心,尼娜的脸颊上泛起红潮。 跪在地上后,利希特的脸几乎和尼娜持平,她非常认真地看着利希特。 利希特明朗随和又亲切,但偶尔会突然露出让人感觉他放弃了一切般的微笑。尼娜不知道那是出自何种原因,也不知道他失去的那些重要之物是什么。 但尼娜喜欢他那尽管怀有过去的丧失却仍然闪耀的眼瞳,喜欢那双给了自己迈出双脚的勇气,充满了希望和苦闷的新绿色眼瞳。 尼娜满口答应,点了好几次头。她吸着鼻子,带着哭腔说: “那,那我也会为了让利希特先生能放心比赛而努力的。我会跑很多步来锻炼自己的脚力,会吃很多的饭,会为了多少能壮实些而努力的。” “嗯,你这么做我也会很高兴。那约好了哦。” 利希特说完后吻了吻尼娜的手背,突然笑了起来。 “然后,虽说也不叫补偿,但在竞技场外面的尼娜,是属于我的吧?” “哈?” “因为在竞技场上的尼娜是骑士,是属于利里耶国骑士团的。所以在那个可恨的木栅栏里面,我就只好无奈忍让。但离开那里之后尼娜就是我的恋人,一切都属于我,可以吧?” 他语气轻浮地恳求尼娜,歪着脑袋。 虽然整个人的气氛很随便,但目光却莫名其妙的非常认真。 尼娜困惑地皱起眉。 “那,那个,全部是什么意思?” “是呢,具体来说的话……” 利希特站起来坐在尼娜旁边,他用手环住尼娜的后背,注意着她脚上的绷带把她抱了起来,然后直接放在了自己腿上。利希特从尼娜背后伸出手把她固定在怀里,像是要整个盖住她似的。 “我现在抱住的,全部?” 尼娜变得通红。 尼娜坐在利希特的腿上,整个身体都在他的怀里。如果说抱住的就是全部,那从头顶到脚尖都是,也就是把尼娜本身全部给他。 虽然尼娜想象了一下其中含义,但只有心脏越跳越快却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意思。甜蜜的酥麻让尼娜小鹿乱撞的同时也让她感到有点不妙。 “那个,但是……”尼娜僵硬着回头,一个吻就落在了她的眼角。 尼娜吃惊地缩起脖子后又感到脸颊传来了柔软的触感,和温柔的一声“啾”。耳边是轻柔又温热的吐息: “不行吗?” “不,不不,不是不行!” 条件反射地回答后,利希特笑了一下。尼娜重新转回脸,因为害羞缩得越来越小。 抱住她身体的手臂加大了力量,利希特把下巴轻轻搁在靠在自己胸口处的脑袋上。然后就一直保持着这个动作,没有给出任何回应。因为沉默太过漫长,尼娜不安地问: “那个,利希特先生?” “……等等。现在的我正在和过去说了〈慢慢来也没事〉的我商量。” “商量?” “我前几天刚说过不着急慢慢来,现在就收回那句话的话,实在是太没节操了呢。但是这个状况也不多,所以说实话我觉得很浪费。但这里是床,尼娜穿着睡衣,果然还是很糟糕啊。我完全没有能在中途停下的自信。是呢。虽然不至于像罗尔夫那样,但还是要好好思考时间、地点还有程序。好,那就和之前说的一样,现在就用忍着慢慢来的那个人格。”(这里是利希特在自己扮演两个角色“商量”) 利希特像是为了平复心中的纠结,深呼一口气。 看到尼娜正疑惑地看着自己,利希特浮现出了暧昧的微笑。他眼神飘忽不定,终于看向了床边的圆桌。 “那个……对了,你说金特海特国的团长拿来了慰问品吧,看那个点心的种类,应该是我和比阿特丽斯去过的酒馆里买来的。啊啊,说到酒馆,我听说了那个女骑士的事之后吓了一跳,虽说是偶然,但没想到你们的相遇竟然解决了那个事件,尼娜可能真的〈很走运〉呢。不过你为什么去城邑?是我去参加赛前会议的时候吧,是去买东西吗?买马尔莫尔国的特产?” 利希特像是要隐瞒什么似的说个不停,面对顺着话头问出的问题,尼娜摇了摇头。 “不。买东西是买东西,但不是特产——” 说到这后,尼娜赶紧捂住了嘴。 尼娜差点说漏了嘴,她原本就是想保密才特意选在了利希特不在的时间去的。尼娜想修补利希特送给自己的裙子,然后穿着它和利希特一起去王都佩尔雷,要是被本人知道了会很尴尬。 尼娜很是无措,散发着搞砸了的气氛。 注意到尼娜这一反应的利希特想了一会后把尼娜换了个方向,让她横着坐在自己腿上,用手撑着她的后背。 利希特露出了爽朗的笑脸,但眼睛却没有笑意,放在尼娜肩膀上的手指也有多余的力量。 利希特歪着脑袋看着尼娜说: “不是特产的话是什么?而且说到一半就不说了,反而让我更好奇。难道你去城邑也是有不能告诉我这个恋人的原因吗?” “也,也不是不能告诉。” “那我想让你告诉我呢?不过当然,就算是恋人,在言行上也有彼此的自由呢。我觉得太过约束对方也很成问题,但如果你不告诉我的话,刚才说想慢慢来的我可能会舍弃忍耐逃跑哦?” “舍弃忍耐?” 尼娜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还是感觉到了一丝不安稳的气息。 因为用不了脚,所以尼娜无法移动,眼前就是等待着回答的利希特的笑脸。结果还是变成了这样,尼娜又一次对嘴笨的自己感到无奈。 她只好放弃,开口说: “我去城邑是因为听说马尔莫尔国的服装产业很兴盛,所以就想找相关的店铺。” “服装业……啊啊,古着店或者成衣店之类的?米拉韦塔城的城邑确实有以那种店铺为主的街道呢,从王都来的交易商好像都会聚在那。但西方地域杯期间会有很多人吧?不过马尔莫尔国的羊毛和亚麻确实质量很好,我也理解你想买裙子的心情。” “确实很多人,但我想要的不是裙子是材料。想着如果在马尔莫尔国应该就能买到,所以在找卖蕾丝和布匹的店子。” “蕾丝和布匹?买这些……” “我想把利希特先生之前送我的裙子补好,之前让兄长带我去王都找买那条裙子的古着店咨询过,但说是异国的专卖品,所以没有相同的材料。我就想着到马尔莫尔国来找找看,结果因为酒馆的那件事,没能买到。” 利希特呆住了。 他当然记得那条裙子,那是颜色和尼娜海蓝色的眼睛很像的深蓝色裙子。胸部下面用了拼接的设计,给人轻飘飘的感觉,配上的蝴蝶结也很可爱,和尼娜干净秀丽的气质很搭。但在回去的路上被山贼袭击,裙子也在混乱中破掉了。 因为裙子的破烂程度很糟糕,比起修补还是直接买条新的要来得更快,所以利希特以为尼娜已经处理掉了。虽然他本人也很喜欢那条裙子,但古着就是古着。而且他也知道尼娜会因为裙子破了而自责,所以觉得不提这件事会比较好。 “补那条裙子……为,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那是利希特先生给我的宝贵的裙子。我原本就决定如果没有加入国家骑士团,就要攒钱补好,然后想穿着它再和你一起去王都。” “两个人……王都……” 利希特呆呆地嘀咕。 尼娜慌张地摇头。 “不对,那个,也不是一定要那样。你方便的时候就可以,但,但是你不讨厌的话,我还是想尽量拜托你一起去。” 利希特双手捂着脸。 他没了力气,向后倒去。 “利,利希特先生?” 利希特毫无预兆地松开了手,让尼娜的姿势也突然歪掉了。 尼娜四肢着床,看着躺在自己下面的利希特。他的双手遮不住沸腾般赤红的耳朵和脖颈。 “……幸好决定了慢慢来。看到这么可爱的尼娜后,现在还是慢慢来比较好。我应该道歉,现在的我,不行了。” 利希特的声音有些尖,把头扭到了一边。 尼娜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正在困惑时听到了敲门声。 门口是哥哥罗尔夫。 “尼娜,差不多到吃晚饭的时间了——这什么情况,为什么利希特睡在你的床上?” 罗尔夫用低到谷底般的声音问着,尼娜战战兢兢地解释。 但其实尼娜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所以老实地把利希特在话说到一半时突然捂住脸的事也告诉了罗尔夫,还担心利希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是不是在第二场竞技时受了伤。 罗尔夫盯着床。 仔细观察了一下露出的所有肌肤都通红的利希特后,发现他正在微微颤抖着。 他不愉快地皱起眉,注意着尼娜的脚伤把她抱了起来。 “那个……” 看妹妹不安地望着自己,罗尔夫非常肯定地点了点头说: “他没有任何问题。利希特这是…………突然发烧了。估计是进行了一些不像话的妄想,露出了不能见人的表情。你不用在意,干脆直接永远忘了他的存在吧。不管是作为兄长还是作为骑士,我都会带着十足的自信强烈推荐你这么做。” 罗尔夫爱惜地抱着一脸不解的尼娜,离开了房间。 关上门时,稍微回过头看了一眼。利希特正在床上翻来覆去,双脚乱蹬。 ——第二天举行了西方地域杯的决赛,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是留下深刻印象的一战。 经过九天的竞技后留下的是金特海特国和克洛茨国。两国的骑士团团长有着势均力敌的破石数,所以观众们一直期待着最后的冠军和骑士荣誉的去向,但兴奋的欢呼声并没有持续多久。 竞技刚开始,金特海特国骑士团就飘着深黑军服在场上飞奔,在大家刚瞪大眼睛的时候,团长伊萨克就击碎了克洛茨国骑士团团长的命石。 在宣布开始的铜锣声余音未散之时,审判部就吹响了宣布退场的号角。接下来就是断断续续的号角声,正骑士的证明——那戴着王冠的狮子在战场上狂奔,速度快到审判部甚至都来不及确认击碎的命石。 城壁的观众们以及看台的贵人们和他国骑士们都呆住了的时候,最后一个克洛茨国骑士的命石被夺走了。 正审判宣布竞技结束的时候,沙漏连第一轮都没走完。 悠悠然回到阵地的金特海特国骑士团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喜悦,而且他们的军服上一点泥土都没有。 压倒性的实力差让人们再次感受到金特海特国的强大,并且都认为: ——利里耶国与金特海特国的那一战才是真正的决战。 在一轮沙漏以内就以全员退场决定了胜负,这一事实刻在了西方地域杯的正式记录本上以及人们的心里。 飘扬着〈狮子的王冠〉离去的伊萨克连看都没看一眼双膝跪地双眼无神的克洛茨国骑士团团长。 西方地域杯和人们事先猜想的一样,以金特海特国的优胜落下了帷幕。成为了破石王的伊萨克再次拿着四女神之一——马特尔造型的奖杯回去了。 审判部的埃韦洛换给福尔维娜的硬化银制大剑经事后调查发现,是从国家联盟的仓库里偷出来的。关于金特海特国出身的埃韦洛为何会被派遣到西方地域杯来,给出的答案是因为正值举办四地域杯的时期,所以出现了纰漏。埃韦洛被逮捕之后就被秘密转移了,所以并没有调查到克洛茨国的理事即审判部部长头上。但是克洛茨国骑士团那不光彩的记录立刻传遍了各国,一个连沙漏的第一轮都撑不过的骑士团,其尊严一定受了严重的打击。 埃韦洛因为偷盗并使用硬化银制武器,被惩罚去中央火山带的采掘场。暴露了严重后遗症的女骑士福尔维娜退团后回了故乡,随后出国。 西方地域杯结束后第二天,利里耶国骑士团踏上了回去的路。 把国旗从宿舍的屋顶上摘下来后,载着五颜六色军服的马车朝着西边或南边离去。在敲响正午的钟声前,大部分国家的骑士团都走了,因为打包行李而花了很多时间的利里耶国则是在敲过了下午的钟声后才出发。 至于原因,还是和来这里时一样。中年组被马尔莫尔国产的葡萄酒迷住了,所以就把酒樽一个劲地往马车上搬,结果弄坏了车轮。 比阿特丽斯柳眉倒竖地怒吼,副团长克里斯托弗就跟着善后。甚至还提出把中年组和酒樽一起丢在这里,但后来是马尔莫尔国骑士团的女骑士们,为他们准备了更换的马车和搬运酒樽的货台。 在第一场竞技中对战过的红发女骑士对道谢的尼娜摇摇头,感慨地看了会尼娜小小的手上闪耀的骑士戒指后,笑着和她约好了下次再战。 被夕阳照耀着的街道上是南下的马车和骑马的大家。 拉着缰绳操纵马车的托费尔特别开心,在米拉韦塔城和城邑上获得了〈各种材料〉的托费尔,拿着巨大的皮革袋和骑在马上的尼娜对比,不禁笑出了声。旁边的奥德则是买了很多带给故乡的弟弟妹妹们的特产,脸上是满足又温柔的微笑。 忙于外交的王女比阿特丽斯没有半点疲劳,正在啃着自带的汉娜制腌菜。她与各国的贵族诸侯加深关系,和他们交流经济、文化和自然,确实在以看不见的方式守护着国家。 从开始到结束都在为中年组烦恼的克里斯托弗则是满脸疲惫,泽梅尔抓着缰绳在想着些什么,罗尔夫则是直视前方骑着马。 尼娜跟在大家的最后面,还是和往常一样与利希特同骑一匹马。 二人的外套像阴影般拖长。 吹得耳朵冰凉的风让人嗅到冬天的气息。原本看着街道的利希特扭头说: “尼娜,虽然比预计的晚了些,但很快就要到旅馆了哦。” “嗯。……啊。” “怎么了?” “星星。” 尼娜抬头看着天空。 西方的地平线那边还剩太阳的最后一抹光芒,而在东方的天空上正闪耀着几颗星星。 点缀着薄暮的星光,让尼娜突然想起沉入喷泉水池的戒指,那是福尔维娜让尼娜帮她扔掉的骑士戒指。一想到那戒指的灿烂光辉就宛如福尔维娜最终没能实现的觉悟,尼娜就觉得胸口难受。 但是,就算得不到〈狮子的王冠〉,福尔维娜也是名副其实的骑士,付出一切让福尔维娜远离竞技场的埃韦洛也一样。不论被谁否定,就算那是罪行,尼娜也觉得他们是拥有觉悟的骑士。 最终也没能互相理解的两个人。他们的心就像沉入水底的戒指,静悄悄的落入梦乡,无人知晓。 尼娜眺望着繁星眯起了眼。 有晃眼夺目的星星,也有轻声细语的星星。那些虽然缥缈但却闪耀的星光就像生存在这片大地上的所有骑士的觉悟。那是挥剑的意义也是拼上性命的理由,是骑士的生存之道。 尼娜不知道在这些繁星中,自己今后要如何走下去。眼前之事就已让她应接不暇,明日之事也天不可预。她完全无法想象自己会如何生,如何死。 ——但是,我—— 尼娜注视着浮现在东方天空中的两颗星星。 不知道该作何称呼的一颗大星星和一颗小星星。尼娜希望自己能像那两颗依偎着的耀眼星光一般,无论今后发生什么,都要在利希特的身旁。希望能站在他身边,和他一起活下去。 沉落在西方的太阳没了最后的光芒。 尼娜看着望向黑夜尽头的利希特的侧脸,注意到视线后,利希特回过头。 “冷不冷?”他微笑着问,握住了抓着自己外套的尼娜的手。 ——希望今后也永远—— 尼娜把额头抵着利希特的背,闭上了眼睛。 往环住利希特腰的手臂里加了点力量。 插图 第一章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haruko 卡米拉一打开教会的大门,站在窗边的尼娜就回过头说: “啊,辛苦了。那个,后面的仓库已经打扫完了。司祭大人的房间再用水擦一遍就可以了,钟楼还没开始打扫。” 尼娜的手里拿着抹布,向卡米拉低下头。 利里耶国南部山岳地带。在茨韦尔夫村有几个建筑是村民们共同使用的,休耕的冬季就会一起分工做大扫除。 比如水车小屋、烤面包的灶台、保管大型农具的仓库,还有高台上的教会。教会是宣告村落时间的设施,也是有突发情况时的避难所,所以里面还有备用粮食和地下室。在今年春天,国家骑士团团员的家乡被山贼袭击时,这个教会也派上了用场。 尼娜正在报告备用品的状态和需要修补的部分,带着两个少女的卡米拉则是噘着嘴,不满地看着她。 穿着围裙的娇小体格和纤细的手足,被头巾遮住的黑发和巴掌大的脸,以及那海蓝色的双眼全都非常〈普通〉。 武装的骑士组队,互相夺取头盔上的命石。在火之岛上,战斗竞技会取代战争解决了国家之间的纷争。竞技时各国最少派出十五名骑士,以击碎的命石数量来决定胜败,这是为因长期战乱导致火之岛一片荒凉而忧虑的〈最后的皇帝〉建立的和平制度。破石王奥尔沙为这个制度竭尽全力,一生中夺来了上千个命石。茨韦尔夫村的村民身为破石王的子孙,因为辈出在竞技会上活跃的骑士而闻名。 在这样的村子中格格不入的〈废物稻草人〉无法使用大剑,在地方竞技会上摔了一跤后被人击碎了命石,稍微说点过分的话就会流泪、低头、道歉。她手也笨理解得也慢,去年大扫除的时候,她就是用脚搭子在沉迷于聊天的卡米拉他们旁边一点点地擦着窗户。 卡米拉所知道的尼娜是〈普通〉的——然而。 “我说,尼娜。这边的窗户擦完后再擦什么?祭坛上的马特尔像?啊,没事没事。太高的地方就让我来吧,你左脚的伤也才刚治好,审判部的医疗人员也说在年前不能勉强吧?” 金发青年慌张地摇着头。 就算穿着借来的束腰外衣也还是很有气质,那张带有贵族气息的相貌上浮现出甜美的微笑。 他抓住尼娜正要挪动脚搭子的手,发现因为冷水而冰凉的指尖后皱起了眉。这时他才终于看向了站在教会门口的卡米拉他们,非常敷衍地问候了一句。金发青年非常殷勤地跪在尼娜面前,把她的手放在嘴边,给她哈气。 卡米拉的太阳穴爆出了青筋。 青年那目中无人的态度和尼娜羞着脸道谢的表情,还有身后两个少女发出的艳羡的叹息,都让卡米拉怒从中来。 一直被当作打杂的小家伙,竟然加入了代表利里耶国的国家骑士团,不仅立了打倒异国恐怖骑士的功劳,交到的恋人看上去还是个受过很高教育的好青年。对于借着村长女儿这一身份任性妄为,被乡下的小骑士团邀请了就沾沾自喜的卡米拉来说,就算这一切都是谎言,她也能气得牙痒痒。 卡米拉吊着眼角,紧紧抿着看上去很好强的嘴。她哼了一声,朝眼前这可恨的现实扭过脸去。 “走了。”卡米拉冲提着水桶的少女们说。少女们向那对紧贴在一起的恋人投去了好奇的眼神,但还是跟在踏着脚步声前往钟楼的卡米拉身后离开了。 看到卡米拉气冲冲地走了,尼娜担心是不是自己打扫的不到位。正当她不知所措地四处张望时,给她暖手的金发青年——利希特笑了笑。 “一定是突然身体不适哦。毕竟她吃刚烤好的香肠都会弄坏肚子,还强行让替补的尼娜……不对,是拜托尼娜去竞技场。不过,也可能是因为尼娜的变化,自尊心调整不过来了吧。自己本嘲笑飞不起来的鸟,其实有着非常漂亮的翅膀,这不论是谁都会困惑吧?对吧?” 尼娜暧昧地点点头。 现在是西方地域杯结束后一个月的十二月下旬。利里耶国骑士团迎来了一年一度的返乡休假。 但也不是强制的,回不回家乡都取决于个人。除了尼娜他们,其他离开团舍的还有王女比阿特丽斯和农夫奥德,以及被利希特称为〈中年组〉的一半团员。 剩下的一半和据说与老家关系不好的托费尔就选择了留在团舍。团长泽梅尔和副团长克里斯托弗为了邀请新团员,重新编排骑士团的体制和事后处理等,决定在办公室里过年。 尼娜和哥哥罗尔夫决定一起回家。结果在出发的早上,发现已经准备好的利希特,正孤零零地在厩舍里等着。 看着困惑的尼娜和脸上写满了嫌弃的罗尔夫,利希特语气里饱含着寂寞申请同行。利希特是利里耶国国王的庶子,有着复杂的身份,再加上被父亲半断绝了关系,和母亲也是年幼时就死别了。即使是恋人也有无法细问的情况,但他总之就是想回家也无处可回。 尼娜感觉心里难受,乞求地抬头看着哥哥,罗尔夫才不情愿地点了点头。获得了许可后,利希特的表情立刻明亮了起来,一边哼着歌一边把尼娜放在自己的马上,趁注意到上当了的罗尔夫收回许可时,赶紧离开了团舍。 利希特就这样决定了暂时留在茨韦尔夫村,他凭着亲切的笑容和随和的态度很好地融入了尼娜家。面对尼娜母亲的料理他满口称赞,面对尼娜的父亲则是一个劲地帮着倒酒。还说因为受了照顾,每天都在给尼娜家帮忙。洗衣生火自不必说,连为果树准备过冬,为家畜喂食也都帮了。尼娜觉得他毕竟是客人,实在是过意不去。但利希特是想跟着尼娜才做这些活的,所以他摇摇头让尼娜不要在意。 ——和周围的人加深关系是基本,给父母留下好印象也没有坏处。而且万一有〈悄悄抱有爱意的男人〉突然登场的话也会很麻烦。身为国家骑士团团员,如果传出去说我对一般人出手也不好听吧,所以我这应该算是未雨绸缪? 综上所述,利希特比在团舍时还要积极工作,也比在团舍时跟尼娜跟得更紧了。 尼娜拿着打扫道具,面向马特尔的铜像。 象征着火之岛〈看得见的神〉即国家联盟的四女神之一——马特尔。她是西方地区的信仰对象,代表着诞生与繁荣。在铜像脚边的祭坛上放着破石王奥尔沙的遗物,就好像是被马特尔女神那充满慈爱的眼神所守护着一样。 收在细长箱子里的,是奥尔沙曾经使用的大剑。 在距今三百多年前。那位向创立了战斗竞技会制度的〈最后的皇帝〉献上忠心的骑士被茨韦尔夫村视为祖先。据说奥尔沙在皇帝死后就远离世俗,搬到了能够遥望位于中央火山带的主君墓标的地方,一个人度过了余生。 利希特擦完了马特尔的铜像后,开始擦奥尔沙的遗物。木箱放在石造祭坛上,看到木箱中央的文字后,利希特有些惊讶。 “奥尔沙金·乌尔斯·雷纳吉乌斯……啊啊,这样啊,〈奥尔沙〉是略称不是本名。不过,古代帝国时期的名字都跟找茬似的呢。团舍的名字也是〈温特·施蒂莱城〉,都很长也不好发音呢。〈最后的皇帝〉是叫,奥尔斯特鲁姆·尤里乌……乌……唔—嗯?” 利希特想不起来,一边嘀咕一边打开了木箱子。 箱子里装着冬季穿的盔甲内衬用作缓冲材料,掀开后就出现了一把大剑。是制造于古代帝国时期的双刃剑,剑柄部分因为劣化而变色,但刀身却很干净也没有缺损。 一生中夺走了数千个命石的破石王奥尔沙,即使是在同时代的伟人当中,他的英勇传奇也是家喻户晓。 应该是作为骑士都会有的兴趣吧,利希特正在从各个角度观察大剑。最后他歪着脑袋,用掸子比着大剑测量长度,对正在擦烛台的尼娜说: “仔细一看发现好像比想象中的要短,握手的部分比我的大剑要小呢,泽梅尔团长的话好像可以根据大剑的外观推测出使用者的身高和体重,但我觉得奥尔沙意外的是个小个子吧?” “那个,祖父母说奥尔沙是〈能扫掉屋顶树叶的高个〉骑士。虽然我个头小,但兄长和父母,还有茨韦尔夫村的大家都是大个子,甚至很难在街上的古着店找到合适的衣服。” “传说一般都会夸大的,但屋顶什么的也太夸张了吧。我听说以前有憧憬奥尔沙的骑士们搬到了这里来,村民们之所以高大可能就是这个原因吧?不过,我觉得个头比想象中的小倒更能接受呢,感觉个头虽小却帅气强大的尼娜,才是奥尔沙真正的后代。” 新绿色的双眼闪着光看向尼娜。 “怎么会。”尼娜摇着头。她面向放在木箱里的大剑,端正姿势鞠了一躬。尼娜觉得自己这样的,就算是开玩笑也不配说是奥尔沙的血脉。尼娜困扰地游移着视线,见她这样子,利希特笑了笑说: “我还挺认真的。”说完后不知为何,他的表情慢慢变了。 好像是想到了什么事,利希特露出了不快的表情沉默着。尼娜担心地向他搭话后,他才苦笑着说: “……啊啊,对不起。因为说到尼娜是奥尔沙的血脉,我就突然想到自己身体里也流着国王父亲的血。〈利希特〉虽然是国家骑士团的登录名,平常也在用,但作为利里耶国的国民,我的名字是〈兰特弗里德〉。那个名字下还有领地,官方也把那个名字看作庶子来对待。” “利希特先生……” “没错没错,对我来说我就是〈利希特〉。但真的很烦啊,虽然我把领地完全扔给了代官,但王家的活动还是会定期要求我出席,在西方地域杯的前夜祭上也一直在给打扮得像傻子似的家伙们说些社交辞令。之前也是,又拿来了〈那个麻烦事〉。又不是托费尔,我明明拒绝了无数次,却都和没听见似的。” “那个麻烦事?” 尼娜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担心地皱起眉毛,利希特赶紧着急地说: “啊啊,不是。总之就是有很多麻烦事,登录名和本名不同的团员除我以外还有好几个,比如害怕泄露了情报或是神经质等个人原因。比阿特丽斯也是,在加入地方骑士团时,用的是〈贝蒂〉这个名字哦?但是加入国家骑士团后,在第一次西方地域杯上就暴露了王女的身份,所以就算继续隐瞒也没意义了,就换回了——” 利希特像是为了隐瞒什么说个不停,然后赶紧开始打扫奥尔沙的大剑。 重新盖上布和盖子后,利希特搂住正担心地看着自己的尼娜。 “接下来是司祭大人的房间吧。啊啊,用水擦的事就全部交给我吧。”他正在明朗地说着的时候,教会的大门打开了。 门外是在寒风中飘舞着黑发的罗尔夫。 罗尔夫也和利希特一样穿着束腰外衣,一看到站在祭坛旁边的二人,罗尔夫的右眼就不愉快地眯了起来,他的周围飘荡着比冬天的风还要冰冷的气息。罗尔夫踏着脚步声走近祭坛,像是抢过来似的把尼娜举起,然后轻轻放在自己旁边。 原本在自己怀里的恋人被举走了,利希特压低声音说: “突然干什么?就算尼娜是摆件,也不是你的附属品吧?” “不要在严肃高贵的地方做些不像话的行为,之前我也说过,你要考虑一下彼此的立场。而且我吃早饭的时候告诉过你,公共仓库需要男性人手。” “你的伦理观还是老样子,和古代帝国的一样呢。这里是随时会用到的教会,立场是相亲相爱的恋人,什么问题都没有吧?而且就算〈慢慢来〉也要定期给饲料才行,不然肚子太饿的话会暴走的。我怎么可能去公共设施那种净是浑身土腥味男人的地方,比起搬农具弄得浑身是泥,还是和尼娜一起打扫教会更轻松。所以如果要我去打扫仓库的话,那对不起我做不到。不过尼娜参加的话,我肯定会跟过去。” 看着光明正大地改变了和来之前时态度的利希特,罗尔夫那张秀丽的脸变得越来越严肃。 这个利用了妹妹的温柔的男人,乐呵呵地与自己的父母交流,还穿着自己的衣服,甚至把毫无分寸的行为正当化。罗尔夫想直接抓住利希特的脖子把他扔出去,但因为好不容易消除了与妹妹之间长年的隔阂,所以他对妹妹心中有愧。 因此就算罗尔夫觉得恋情的方向有些危险,但还是决定目前先尊重妹妹的意思。但罗尔夫下定了决心,如果利希特对妹妹有半点背叛,让妹妹留了一滴眼泪的话,他就要堵上〈独眼狼〉之名制裁这个男人,然后去找一个在心理、技术、体能都属于〈骑士中的骑士〉的人,把重要的妹妹交给他。 罗尔夫带着内心的不满叹了口气后说: “不是仓库,是村长的家。西方国境附近的镇上有个骑士团,这里有个村民是那里的团员,从他那听说了让人在意的事情。” “西方国境是加尔姆国和施万国相邻的地方吧。那,在意的事情是?” “在中央长鞭莫及的周边地区,是犯罪者和对体制有反对心理的人的绝佳藏身之地。三个国家的骑士团都在那维持治安,但听说秋天出发去讨伐山贼的施万国骑士团音信不明。国境附近发生的事经常会演变成国家之间的问题,应该去打探一下详情,报告给泽梅尔团长。” “呜哇,我只有不祥的预感。别说近几年,我接下来的五十年都不想再出席战斗竞技会了。因为在木栅栏里面,我没法主张自己宝贵的〈所有权〉。” “再过五十年你都隐退了吧。不要到我家来还说些不明所以的妄言,总之你就是字面意思上的赠品。为了不要降低村子对利里耶国骑士团的评价,你给我做好身为团员最低限度的职责。你也是,知道了吗?” 突然被问到的尼娜,不禁挺直后背点点头。看到尼娜的样子,利希特一改嫌麻烦的态度,赶紧结束了教会的打扫。 关上了窗户后,利希特和罗尔夫一起把放在外面的桌子和椅子重新搬进教会摆好,尼娜则是一边收拾打扫用具一边给在钟楼的卡米拉他们报告。 在祭坛的背面有个小屋子,尼娜进去报告了详情后低下了头。 “剩下的就麻烦你们了。”说完后尼娜正要走,突然被抓住了肩膀和手臂。 尼娜吃惊地回过头,两个少女猛地探出了身子说: “等一下。” “关于那个金发——” 和尼娜同龄,也一起去过好几次地方竞技会的这两个少女,自尼娜回来后就一直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利希特。 估计一直在等着尼娜只剩一个人的时候吧,他们对尼娜进行了连珠炮似的提问。是哪的出身、父母的职业、是有钱人吗、家里有多大、是长男吗、多大年纪了、大方吗、温柔吗、兴趣是什么、喜欢吃什么——一口气飞过来的问题,让尼娜陷入了混乱。 不管是谁来问这些,尼娜都因为保密义务不能详细说明,而且也不知道利里耶国的庶子这一身份能不能公开。尼娜支支吾吾的,只能给出暧昧的回答。不知道是不是外表和气质的原因,总之他们推测出利希特是个〈住在王都的喜欢点心的名门贵族青年〉。 少女们陶醉地红着脸说: “真好呢,金龟婿呢。” 少女们说着适龄姑娘会说的那些表示羡慕的话语,在一旁听着的卡米拉哼了一声。 “我才不羡慕呢,反而还觉得你可怜。因为不过是〈暂时〉的。” 尼娜和少女们一起看向坐在通往大钟台阶上的卡米拉。她拿着抹布用蛮力擦着扶手,用瞧不起的眼神俯视着尼娜。 “和〈那方面〉的事没什么缘分的你估计不清楚,恋爱和结婚可不一样哦。贵族和村里的姑娘能走到一起的结局就只有小说里才有。你们的出身和成长环境,还有常识都是不同的。领地的管理、宴会的安排、和贵族们的来往,这些你做得到吗?而且身份很高贵的话,他的父母也绝对会反对。” 卡米拉这唐突的一段话,让尼娜困惑地眨眨眼。 卡米拉把抹布扔进水桶,用挖苦的口吻说: “不过,可能在那之前你们就会分开。那个轻浮的金发男花言巧语,举止随便。说不定其实已经有婚约者了也说不定?我身为村长的女儿给你个忠告,不要以为自己走运了得到了出人头地的机会就飘飘然,好好看清现实吧。” 少女们面面相觑。 “这么说来,和领主的儿子有暧昧关系的打铁铺的女儿,最后就和他分开了呢。” 尼娜回想起刚才利希特的话。 ——因为说到尼娜是奥尔沙的血脉,我就突然想到自己身体里也流着国王父亲的血。 尼娜感觉心里静不下来。卡米拉一脸满意地看着正不安地攥着围裙的尼娜。 看来,在等着金发离开的人不只是那两位少女。再次看到尼娜在被当作废物时露出的没有底气的表情,卡米拉感觉心里畅快了不少。她指示两个少女拿好水桶,一起登上钟楼的台阶离去了。 对面传来了利希特呼喊尼娜的声音。 尼娜回过神来了似的抖了下肩膀,像是为了逃离卡米拉说的那些话,离开了昏暗的小屋。 村民所说的情报,在过完年从茨韦尔夫村回团舍之后,罗尔夫就亲自报告给了团长泽梅尔。 回乡的团员们都返回了团舍,但过着平稳日常的尼娜却因为卡米拉的话,在心里留下了小小的尖刺。无论是在后庭的竞技场里呼着白气射箭时,还是在食堂的壁炉旁烤着串成串的年轮蛋糕时,或是在利希特在吃下那蛋糕后把舌头烫伤时,尼娜都在想着卡米拉的话。 那尖刺成为现实展现在尼娜面前时,是在回到团舍的数日之后。 ◇◇◇ “所以说,兰特弗里德王子,考虑到您的出身和立场,这次的是至今最棒的良缘。您的父亲奥斯特卡尔国王陛下也非常积极,但不管写了多少封信王子您都不回复。所以为了当面获得答复,我直接来拜访您了。” 这个人穿着质量上乘的及膝长裙和下摆到大腿的上衣以及皮靴。在这个担任联络员的装腔作势的贵族对面,是一言不发的利希特。旁边的桌子上放着银制的信筒,那是给王族或给特别的贵人寄信时才会用的,旁边还摆着一副年轻貌美的女性的肖像画。 利里耶国王都佩尔雷近郊。被称作〈幻之森〉的隐藏在巨大树林里的国家骑士团驻扎地——团舍温特·施蒂莱城堡,食堂。 结束了上午的训练,享受完厨师汉娜的午餐后,就是大家的休息时间。他们不是抱着大肚子午睡就是玩骰子,有时还会去王都的妓院。在面向后庭的室内里,有从窗户照射进来的冬日暖阳,但整个空间却飘荡着郁闷的气氛,非常安静。 贵族联络员应该是注意到了这尴尬的寂静,继续殷勤地说着: “据说是位在西方地域杯的前夜祭上与兰特弗里德王子说过话的千金,说您有着美丽的容貌和优雅的言行,非常中意您,所以请其父亲侯爵帮忙推荐的。侯爵家是马尔莫尔国的名门,千金的母亲也是现马尔莫尔国国王的妹妹,而且侯爵膝下就只有千金这个独生女。为了利里耶国,您无论如何都要——啊啊,多谢。” 贵族随意地道了个谢,尼娜战战兢兢地低下头。 为了不打扰他们谈话,尼娜轻声端上了冒着热气的草茶和姜饼。 草茶里放的是预防感冒的煎接骨木花,生姜也可以促进血液循环。现在是最冷的一月初,考虑到这位贵族联络员在〈幻之森〉骑马而冰冷的身体,尼娜才准备了这些。估计这位贵族把穿着围裙戴着头巾的尼娜当作了见习厨师,他连看都没有看尼娜一眼。 为了保护国家骑士团这一利里耶国军事力量的安全,大家都尽量隐藏了自己的个人信息。知道团舍所在地的人也只有王城里的重臣,老仆人们买食材时也是绕远路,王城送来的书信是一周一次由担任联络员的贵族拿来。 从家乡寄来的信或是各国重要人物的联络等,送来的所有东西都会亲手交给团长泽梅尔,再由管理个人情报的骑士团团长负起责任分发给大家。但有些名字、相貌和生平都已经被知晓的人就不一样。比如王女比阿特丽斯,夜会的邀请和国王找她办的事都是直接传达给本人。 “总之请您仔细考虑,无论如何都要来一趟王城。”贵族一脸得意地说完,拿起了草茶。 利希特叫来了坐在隔壁桌的奥德。 小声说了几句之后,奥德用他那和身材十分相符的大手,捂住了正无所事事的尼娜的耳朵。 利希特重新面向贵族联络员露出了笑脸。 “现在这个情况真的糟糕到我不知道该从哪说起。但首先,刚才那个给你端来茶和点心的超级温柔,超级机灵的孩子,是打倒了加尔姆国猛禽的〈少年骑士〉,也是我重要的恋人。” 贵族惊得肩膀跳了一下。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尼娜,尼娜正因为被捂住耳朵而不安地抬头看着奥德,但奥德只是用柔和的表情暧昧地歪着脑袋。 利希特继续笑着说: “然后呢,我的恋人虽然在竞技场上很强,但平时有点没自信,总是自卑,好讲客气。不过,这些也都很可爱就先不说了。你觉得这样的恋人在听到你刚才说的那些话后会有什么感觉?我说,如果她决定抽身决定和我分开,变成那种最糟糕的结局的话,你可是要负责任的,你负不起吧?” 虽然语气很随和,但那笑眯眯的新绿色双眼里却闪烁着冰冷的杀意。 一直在旁边看着的比阿特丽斯叹了口气,那百合般的美貌蒙上了阴影。托费尔瞪着圆盘似的大眼睛抱着自己的肩膀,维尔纳那些中年组们低着头,一点点地喝着啤酒。 贵族连着草茶一起咽了口唾沫,利希特的声音仍然很明朗: “在前夜祭上和我说过话的女人我一个都不记得哦。说我这种在贫民街长大的人有优雅的言行,那个〈千金〉的脑袋里是不是塞满了年轮蛋糕?总之,能不能不要再跟我提这个事了?说真的,在我无视了那些信的时候,你们就该察觉到了吧。顺带一提,团舍周围的森林正好是个可以藏〈说不了话的人〉的地方呢。任务和性命哪个更重要,能请你仔细〈考虑〉一下吗?” 贵族慌张地站起来,椅子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他颤抖着手拿起信筒和肖像画,满脸苍白地打了声招呼后就逃也似的离开了食堂。托费尔看着匆忙关上的门,小声嘀咕: “下次来的联络员就会是没见过的脸了啊。”然后把贵族没吃的姜饼塞进了嘴里。 利希特深深叹了口气。 他烦躁地挠了挠长毛猫似的金发,站起身朝着尼娜走去。向奥德谢过当耳塞的礼后,奥德就走了。尼娜正不安地抬着头,利希特握住她的手,皱着眉说: “对不起呢,我觉得让尼娜听到那些暴力的话对耳朵不好。我完美地拒绝了,所以没问题哦。还有……没有告诉你给〈兰特弗里德〉的亲事,对不起。因为不想让你有多余的担心,所以就没说,但以这个形式让你知道了反而会让你难受呢。联络员的态度也是差到我想把他弄成〈幻之森〉的肥料,让宝贵的尼娜有了不快的回忆,身为恋人我真的在反省。” 利希特把尼娜的手握住放在自己的额头处,向尼娜低下了头。尼娜赶紧慌张地摇头。 尼娜觉得既然里希特以恋人的身份向自己道歉了,自己也得以恋人的身份回答些什么。但国王陛下什么的,马尔莫尔国的名门贵族千金什么的,对尼娜来说完全是另一个世界,所以她一瞬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在流淌着尴尬气氛的食堂里,正在把玩骰子和酒杯的团员们都看着尼娜,等着她的反应。尼娜低着头,因为难以忍受在众人的视线下被利希特道歉的现状,虚空地张了几下嘴后说: “怎么会,那,那个,利希特先生没有错。每个人家里的情况都不一样,尤其是利希特先生,一定会因为身份和立场有许多麻烦事。所以这应该是无可奈何的,这个,那个……” 断断续续地说着,尼娜突然响起了在茨韦尔夫村的事。 卡米拉告诉尼娜,贵族和村姑娘在一起的结局就只有小说中才有,还告诉她恋爱和结婚是不一样的。虽然没有婚约者,但确实会有找上利希特的亲事,这应该就是尼娜没注意到的〈现实〉吧。就算出于半断绝关系的状态,利希特也是利里耶国国王公认的儿子,也有人想让他有与立场相符的将来—— 尼娜呆呆地看着保持着道歉姿势的利希特的发旋时,旁边一桌传来了冰冷的声音: “得到骑士戒指的人竟然因为私欲有所隐瞒,就算你用玩笑话搪塞,这个事实也无法改变。身为兄长,我不能认可瞧不起我妹妹,欺瞒我妹妹的男人。不过,能够提早去寻找〈骑士中的骑士〉,我可是非常欢迎。” 罗尔夫的话就好像在说这都是利希特这种会〈装乖〉的八面玲珑的男人该有的报应一般。在贵族联络员作为“见面礼”带来的尴尬氛围中,罗尔夫还是和往常一样,坦然地坐着喝餐后草茶。 利希特仍然握着尼娜的手抬起头,用锐利的目光瞪着罗尔夫。 “你能不能不要用隐瞒、欺瞒这种会让人联想到背叛的单词?〈骑士中的骑士〉也是,因为会联想到邻国的破石王,所以禁止使用。帅气到讨厌的金特海特国骑士团团长,给我一种需要强烈防范的感觉。还有,你虽然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但你自己不也是一看情况不对,就用漫长又奇怪的沉默来敷衍——” “但是利希特,罗尔夫说的也有道理。就算你放着不管情况也不会有任何变化,干脆就借这个机会,认真考虑一下更好吧?” 利希特加强了语气,但被娇艳的声音盖住了。 利希特一脸吃惊地回头看向坐在椅子上的比阿特丽斯,确认这难以置信的提案是否真的出自自己那唯一的家人之嘴。利希特条件反射地抓过尼娜的手臂,一副不给人抢走的样子把尼娜抱着,加快了语速说: “什么?你认真的吗?让我考虑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要我和尼娜分开吗?你不是还和尼娜谈心,安排非日常的演出,为我们加油的吗?” “我当然支持你们。我让你考虑是考虑你和尼娜的今后,父王陛下也不会永远在位,如果最上面的哥哥即位了,情况可能会变得更困难。” “困难的情况……” “虽然身为女儿的我说这个也不太好,但父亲是个只要有美丽的女性就能满足的随便的人。虽然二哥是那种因为自己做的坏事招来的结果而发出悲鸣滚下楼梯的人,但大哥可完全不输去世的母亲也就是王妃大人,是个阴沉又古怪的人。” 比阿特丽斯撩了一下金发,一脸苦涩地继续说: “虽然他勤奋且通晓国政,但外戚叔父公爵成为了国家联盟的理事——和王妃大人的弟弟关系也很好,如果那两个人能运转利里耶国的话,就不会再允许身为庶子的你像现在这样任性妄为了。” “不允许是什么意思?没有那些家伙的许可,我连恋爱都谈不了吗?真是无聊。而且说到亲事,你不是更任性妄为吗?宫女长〈自然地〉放在你桌上的相亲肖像画已经装满一整个衣服箱子了吧?计划在〈银花之城〉的后庭全部烧掉后,遗弃到〈幻之森〉的人是谁?” 已经非常烦躁的利希特,抓住一点小问题就说个不停。 比阿特丽斯每当面对复杂情况时,就会先行动再思考。这次是她难得在行动前给出了慎重的提议。所以她一下怒火中烧,竖着眉毛反驳: “你那个语气是什么意思啊!我是在担心你们的将来啊,如果尼娜是贵族家的孩子就没问题,但没有后盾的平民和王家在一起后究竟有多么辛苦,你是最清楚不过的吧!” “我说,你为什么就这么不会看气氛?贵族的孩子什么的,没有后盾的平民什么的,在这种情况下,听到这些话的尼娜会怎么想?你为什么就想象不到呢?我知道你没有恶意,但也希望在重要的时候,你能看懂最低限度的气氛!” “我什么时候没看气氛?” “毫无自觉也是罪呢。” “你说什么?” ——在尼娜头顶一来一往的话变得越来越伤人。尼娜无措地来回看着语气越发强硬的姐弟。 海蓝色的眼睛湿润了,尼娜因为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而非常慌张。担心是不是自己刚才给出的回答很糟糕,但她只是因为突然听到了利希特的亲事,感觉离自己过于遥远所以有些困惑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而已。 其他的团员们则是在远处旁观,罗尔夫事不关己地找汉娜换了新的草茶。 “——新年才刚开始,一大早就在那吵什么?因为酒樽和拉货车,在西方地域杯添了那么多麻烦,你们都忘了吗?” 不知何时,团长泽梅尔和副团长克里斯托弗已经来到了门口。 帮忙收了贵族联络员寄来的东西后,二人也没有在午饭时间出现,在挂了团旗的那面墙前面的桌上还放着几盘菜。率领利里耶国骑士团的团长泽梅尔的相貌看上去非常博识,副团长克里斯托弗则是有着司祭般的温厚相貌。但现在他们的脸上都带着一反往常的紧迫感。 察觉到的团员们放下手里的酒杯和骰子,像小孩般吵架的姐弟也闭上了嘴,食堂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端正了姿势,等着团长的指令。 泽梅尔抬起眉毛,推了推鼻子上的圆眼镜。 “怎么?这次反应还挺快啊。之前通知你们和加尔姆国的裁定竞技会时,直到我出声你们都没发现我来了,这还是那几个把刀叉当作武器开竞技会的人吗?” “不,是联络员留下的冬季暴风雪怎么也收不了场,所以啤酒也很苦涩,就算想逃去妓院感觉也玩不尽兴,去赌场估计也只会输得一丝不挂。所以您来了反而是帮了大忙。” 负责管理中年组的维尔纳代替大家发言,挠了挠有些厚的胡茬。 泽梅尔轻轻笑了笑。 “我要说的如果是能让你们下酒的话那就好了。”说完后他看了眼旁边,副团长克里斯托弗露出了暧昧的苦笑。 这对话让尼娜感觉胸口一阵躁动。 团长泽梅尔缓缓地环视着食堂说: “刚才的贵族联络员,送来了国王陛下的书信。利里耶国和施万国的裁定竞技会定下来了,时间是半个月后。一般情况下是在一个月后召开,但为了避开即将到来的大雪,双方的申请人都接受提前举行。” 团员们叽叽喳喳起来。 虽然从团长的样子已经预料到了,但听到日期和对手后加重了真实感。 “施万国吗?”“是争什么?”见团员们交头接耳,泽梅尔继续说: “去年秋天,位于施万国东北部的奥尔佩镇骑士团出发去讨伐山贼后就一直消息不明,然后在冬天发现了他们的尸体。根据伤痕判断凶手是擅长用剑的人,而且在遗体上还发现了刻有白百合纹章的戒指,所以夹在国境中间的利里耶国小镇上的骑士团就遭到了怀疑,他们的团员还负责镇上的警备。” 听了泽梅尔的话后,尼娜悄悄看向罗尔夫。 和哥哥担心的一样,果然决定了和施万国的裁定竞技会。回到茨韦尔夫村后听说的失踪事件就是一切的开端。 事发地点是北边的加尔姆国、西边的施万国,以及东边的利里耶国这三国国境相接的三角洲地带。因为中央管理不到边境地区,所以一些无赖和罪犯经常会潜伏在那里。由于偶尔还会有袭击小镇的大规模山贼集团,附近镇上的骑士团就会担任警备,定期维护治安。 讨伐成功的话会受到国家给的赏金,但偶尔也有素质不好的骑士团会私吞山贼的赃物。以前也有三个国家的骑士团为了功劳和财务而争吵的情况,甚至还持刀争执,出现了伤员。所以三国的关系原本就不算好。泽梅尔一脸苦涩地分析: “证物是警备和门卫在工作时都会戴的印有利里耶国国章的戒指,所以无法确定那枚戒指具体属于谁,为了揭开事情的真相需要慎重处理,但被怀疑的那个小镇的领主,好像是已故王妃大人娘家的亲戚,所以第一王子殿下一听说这件事,〈没进行什么调查〉就直接向国家联盟申请了裁定竞技会。经过了一个月的商讨确定了要举行,就在今天来通知了。” ——没进行什么调查? 意味深长的话让尼娜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她下意识地看看周围,发现有的团员恍然大悟地抬头看天,有的则是放松了下来挠着脑袋。 看来他们已经理解了泽梅尔话里有什么含义。托费尔烦躁地咂舌,奥德慢慢地蜷起了身体。 泽梅尔用带有知性的眼神看着大家,摇了摇头说: “我知道你们有想法,但既然已经决定了,就只能作为利里耶国骑士团完成职责。考虑到路上花费的时间,我们相当于没有任何准备时间,但还是比下大雪的二月举行要好。幸好在收到罗尔夫的报告时,就准备了冬季的盔甲,所以没有问题,但你们还是缺乏在北国的雪中训练的经验啊。……我很在意的只有一点。” 停顿了一下后,老团长看向了比阿特丽斯。他面带顾虑,看着自国王女那露出了疑惑表情的华丽外貌,像是在说什么难以启齿的话似的开口: “解决国家问题的裁定竞技会,一般会在对战国的其中一个国家召开,或者是在临近的别国的正式竞技场召开。为了确保公平,会通过抽签来决定会场,但审判部这次却选了加尔姆国的赫尔福特城作为竞技场。” 食堂内一片寂静。 在冻住了的空气中,团员们的呼吸声显得格外大。 看到比阿特丽斯僵硬的表情,尼娜的脑海里浮现出那个恐怖的身姿。 比阵地的天花板还要高的红发骑士。有着与猛禽这一外号相符的鹫一般的鼻子和裂到耳根的大嘴。他的黄色眼睛里闪着光,怒吼着挥下大剑。在他的脚边是折断了四肢的骑士们,军服上满是鲜血,瘫倒在地—— ——那个〈红色猛禽〉所在的国家……在加韦恩所在的加尔姆国举行裁定竞技会……。 尼娜感觉背后冒出了冷汗。 红鸟振翅时发出的羽翼声,清晰的在尼娜耳畔响起。 第二章 从四面包围着街道的是干枯的大地。 现在是草木沉眠的冬季,尼娜所看到的加尔姆国仿佛冷清的默片,每一处的土地都开裂了,掉光了树叶的灌木正耷拉着枝条,看上去就冷。尼娜所乘的马在街上奔腾,北风呼啸而过,吹过她的脸颊和飞舞的外套,而这片和头顶的阴天一般阴郁的异国之地,用着比北风更甚的冷淡迎接了她。 尼娜出生于远离利里耶国王都的南部山岳地带,村庄和附近的小镇就是她的生活圈,在加入国家骑士团之前从未去过其他国家,她亲眼见过的异国就只有去年访问了的施万国和马尔莫尔国。但就算见过,也只有战斗竞技会的会场和周边小镇而已,而且那些同属西方地区的国家的宿舍和农村,对尼娜来说还是有熟悉的既视感。 ——怎么回事?明明今早刚度过利里耶国国境,但这里昏暗寂寥,感觉像来到了十分遥远的国家一样。 发现尼娜正在不安地四处张望,载着尼娜的团长泽梅尔扭过头说: “怎么了?是有什么异常吗?” 在这辽阔的大地上有一群马正在疾驰,长长的队列中央附近,是和团长一起乘马的尼娜。 无论是参加裁定竞技会还是离开王都的时候,不会骑马的尼娜总是会坐在利希特身后,那是她的指定席位。但这次因为是访问加尔姆国,考虑到警备问题,就让尼娜和团长一起。利希特非常明显地露出了不满的表情,但因为年过六十的泽梅尔早已从〈那方面〉毕业,这也不是什么需要吃醋的状况,利希特才不情愿地妥协了。 尼娜小心地搂着团长的腰。团长的身材虽然没有利希特壮硕,但绝不瘦弱。把自己交给经岁月蹉跎过的坚硬老躯,尼娜小心翼翼地说: “不,没有异常,但这么广阔的土地却没什么人,感觉很冷清。刚才经过的农村里也只看到了几头瘦弱的牛,水车小屋里净是蜘蛛网。田地全是一片荒凉满是杂草,还有好几个废弃的建筑物。” “看得真清楚啊,作为骑士有个好视力是再好不过的。如果参加〈制裁〉的从军,你可以和托费尔组队,担任放哨一职。” 泽梅尔感慨地说着,然后看向干枯的大地回答: “我并不是学者,但听说加尔姆国是个不适合发展农业的国家。虽然他们的领土有丰富的湿地,但只会剥夺土地养分的水源连饮料都不如。地形上也是,这里是西方地区暴风雨的必经之路,所以经常因为狂风暴雨歉收。土壤被破坏后农民们就会离去,离了人手的土地自然就会荒废。王都周边还算好,但边境一带非常严重。” “所以才会不见人影,给人寂寥的感觉吧。” “是啊。虽然不知道具体的数据,但主食也就是小麦的生产量应该是西方地区里最低的。我年轻的时候参加了弗罗达国的制裁行动,那个国家位于加尔姆国西面,当时为了粮食和水真的费了很大的劲。在制裁北面的吉伦森国时就不一样,那个国家的山岳地带有丰富的地下水源。现在那片区域的地下水路也很发达,加尔姆国为了从那个山岳地带引入优质水源下了许多功夫。” “地下水路……” 这个名称让尼娜想起了马尔莫尔国米拉韦塔城的地下训练场。 “是像洞窟一样的吗?” 泽梅尔轻轻点了点头。利里耶国有大片的植被和丰富的水源,所以地下水路与利里耶国无缘。但在少雨的南方地区和到处喷出有毒蒸汽的中央火山带,并不是什么罕见的设施。 尼娜观察着周围,当然看不到设置在地下的水路,但一般会以连接城堡和小镇的形式建造水路。尼娜向泽梅尔仔细地说明道谢,泽梅尔听后笑了笑,想了一会又说: “加尔姆国大概位于西方地区的中间,和许多国家相邻,所以在贸易方面很有利。但加尔姆国并没有特产,比如像马尔莫尔国就有服装类特产。成为了西雷西亚国新王的王子是加尔姆国王家的亲戚,所以确保了两国的海上交易路线并便宜提供海产物,但还是无法弥补贫瘠的国土。……从这层意义上来说,他们唯一的财路就是〈红色猛禽〉。” “红色猛禽……那个加韦恩王子可以让国家富裕起来吗?” “你知道他们和施万国的事吧?加尔姆国从施万国那借来了小麦,然后凭着加韦恩的武勇威胁施万国拖欠着不还。他是个血洗竞技场,夺去了许多骑士将来的怪异巨人。听说加尔姆国和纳尔达国有归属暧昧的矿脉,加尔姆国就申请裁定竞技会抢过来了。虽然手持武器之人的妙味在于思考装备的最佳使用方法,但使用加韦恩这一强大的武器,是非常卑劣也是极具效率的方法。” 泽梅尔回忆着在竞技场上倒下的骑士们眯起了眼,叹了口气。 “不过这个武器现在也被折断了翅膀,被关进了鸟笼。据我一个老熟人说,他在和我们的竞技会上犯规被禁赛,但他不服大闹了一场,最后就把他关进了守卫森严的古城。运营着裁定竞技会的是〈看得见的神〉即国家联盟,所以就算是加尔姆国,国家联盟也不可能允许他们做出妨碍竞技会的行为,但毕竟是不好对付的国家,所以在路上还是要极其小心。” “是。” 尼娜回答了泽梅尔冷静的提议后,队列前方的马慢了下来,副团长克里斯托弗朝这边接近。 同时,有一个中年组的骑士从后方赶了过来。 在街道上是拖得长长的骑马队。前方是实力过硬的维尔纳领头,还有副团长和负责放哨的托费尔和利希特。团长泽梅尔则是在队列中间,好看到全体人员并随时下达指令。后方是王女比阿特丽斯和在裁定竞技会担任见证人的贵族,中年组和利里耶国的要塞士兵负责保护王女和贵族。最末尾是拥有外号〈独眼狼〉的罗尔夫负责应对袭击。 在出席位于加尔姆国的裁定竞技会时,利里耶国骑士团比起对手施万国,更害怕〈红色猛禽〉加韦恩王子。 加韦恩为了让王女比阿特丽斯答应他的求婚利用了裁定竞技会,让多数团员负伤或退团,团员丹尼斯还失去了生命,这给利里耶国骑士团的历史刻下了沉痛的一笔。考虑到至今发生过的那些事,利里耶国也想让国家联盟在选会场时酌情考虑一下,但代替〈看得见的神〉的审判部公正不阿,不可能允许“特别对待”这种违反原则的事发生。 所以为了预防不测,就只能尽量提高警戒。利里耶国骑士团的目的地是加尔姆国东边附近的赫尔福特城,为了尽量缩短滞留时间,他们先从国内北上,在西边国境的要塞里留宿,等到了竞技会前一天再进入加尔姆国。竞技会一结束就在第二天出发,当晚越过国境,回到利里耶国。 作为护卫同行的西要塞士兵有三十名,尼娜觉得这个数量守护王女有些不够,但在禁止战争的火之岛上,对入侵他国的士兵有许多规定,有时还必须要事先获得许可,而且一般只允许带三十名左右的士兵。 来到团长泽梅尔的马旁边后,副团长克里斯托弗面露疲惫,报告了前方的状况。目前没有异常,赫尔福特城的城壁也已经确认好了。 副团长曾经是司祭,擅长的领域也很多,所以一直在后方支撑着骑士团。他原本就有很多工作,结果年末的事还没忙完,现在又要准备时间紧迫的裁定竞技会。 他要提交明年的预算表的追加报告书,还要计算团员的全年破石数,确认登录名的变更,整理在新年度归队的团员的文件。另外,因为加韦恩的事,利里耶国骑士团的团员骤减,所以还要准备重新编排骑士团的体制。副团长忙到没时间去握大剑,原本那才是他的本职工作。 由于实在是腾不开手,新年刚开始副团长就把药草园的事交给了奥德,设施管理也交给了可以信赖的老仆领班。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想把简单的事务工作交给托费尔,托费尔是商人的儿子,所以会写字也会算数。但先不谈把恶作剧妖精放进办公室的危险性,在和他提起这件事的时候他就消失在了暗门的另一边。 中年组中长得像岩石一般的光头团员同时从后方过来了,报告了没有异常后就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他平常是个开朗随和的男人,这次的态度却像例行公事似的。泽梅尔看着他的背影小声说: “……真是阴沉啊,国家骑士团明明是在前往决定国家命运的裁定竞技会,却像送葬的队列一样。不对,这个比喻不太好。” “先不管比喻好不好,但我也有同样的感觉。这样看来,还是吵着搬酒樽的西方地域杯要轻松些。” 团长那不干脆的话,让克里斯托弗露出了苦笑。 尼娜看向长长的队列。 正如团长和副团长所说,不论是前方还是后方都听不到一点说话声。在发表了和施万国的裁定竞技会后两周,利里耶国骑士团一直被莫名其妙的沉重气氛包围着。 因为忙着为旅途做准备,还要进行模拟竞技,大家在食堂的聊天时间和中年组的酒量都减少了,总是用绝妙的恶作剧让尼娜发出悲鸣的托费尔也不断扑空。在这郁闷的氛围中,原本让利希特他们姐弟吵架的亲事也渐渐被搁置,团员中唯一毫无变化的就只有平静地进行着日常训练的罗尔夫。在去年夏天暂定入团的尼娜,并不知道骑士团在那之前因为红色猛禽受到了怎样的伤害。 ——去年那场很可能败北的裁定竞技会时,大家反而还放松到让我都不那么紧张了。就算是因为这次举办的很突然还要戒备红色猛禽,气氛也有些奇怪。 在郁闷的寂静中是如地鸣般的马蹄在轰鸣。 前方呼啸而来的寒风让冬天穿的加厚外套飞舞着,泽梅尔那随风飘动的白胡子上面呼出白气,像是为了重振大家的精神说: “既然得到了利里耶国国家骑士团的军服和戒指,那就会遇到不得不忍耐的不合理。大家可能会无法接受,但这也是工作。总之,拿出确切的成果平安回国是最好的。” 副团长点了点头,尼娜看上去很不安。 〈不得不忍耐的不合理〉是指什么呢?尼娜正在想要不要作为团员向泽梅尔确认一下,突然从前方传来了声音。 向前望去后发现在荒野的前方耸立着一座灰色的城。 城壁上挂着的是画有四女神的国家联盟旗和画有勇猛的双头鹫的加尔姆国国旗,城里还有让人联想到刺猬的尖塔。那个建筑物应该就是此次的会场赫尔福特城,这里和至今去过的正式竞技场不同,周边没有小镇。城壁将这座阴郁的城堡掩在背后,而在城壁的前面有个人影——一个红发的男人正站在那里。 富有光泽的红色长发在风中流淌,那人长着眼熟的黄色眼睛和稍高的鼻梁。偏瘦的身体上穿着长裙和用毛皮做装饰的外套,腰带上挂着装饰华丽的剑,看起来很有分量。清秀的嘴并没有裂到耳根,典雅的相貌上浮现出了淡淡的微笑。 这人和恐怖的加尔姆国异形骑士〈红色猛禽〉——加韦恩王子有些像,但看得出并不是同一个人。他正从容地看着停止前进的利里耶国骑士团。 在包围了赫尔福特城的城壁南侧。 红发的男人背对敞开的大门,带着一名骑士,恭敬地朝利里耶国骑士团低下了头。但从马上下来的利里耶国骑士团团员正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他,注意到后,他瞥了一眼站在大门旁边的男人们,那些人身上穿着印有四女神的军服。 “请放心。国家联盟的审判部允许了我前来迎接各位。身为举办国,为了确保裁定竞技会的公平,不能生出半点疑念。所以哪怕只是向各位介绍竞技场的状态,我也请了审判部与我同行。刚才施万国来的时候我也是一样,在这个大门前向他们打了招呼。” 根据现在的场合和状况,关键是根据这个男人的气质可以推测出他的身份。所以团长泽梅尔端正自己年老的身体行礼。 “感谢您如此周到。我是利里耶国骑士团的团长泽梅尔。恕我冒昧,请问可以告知一下您的名字吗?” “哦哦,您就是泽梅尔团长啊。即使是在远离竞技场的王城中忙于政务,我也经常听说您的大名,据说您对武器有着很高鉴赏力。我是加尔姆国的王子盖泽里奇。……虽然难以启齿,我其实是外号〈红色猛禽〉的加韦恩王子的兄长。” ——红色猛禽的……兄长……。 尼娜很是吃惊。 团长泽梅尔站在最前面,其他团员们都在警惕着周围。尼娜和正在牵马进厩舍的要塞兵一起战战兢兢地看着他们的对话,大家都因为意料之外的话而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大家都知道加韦恩是加尔姆国的王子,但因为〈红色猛禽〉这一外号的印象过于强烈,所以没有去考虑他的生平和身份。就好像罗尔夫之于尼娜,那个加韦恩也有亲兄弟,其父母也是国王夫妻。看尼娜因困惑而瞪大了眼睛,站在旁边的奥德担心地摸了摸尼娜的脑袋。 盖泽里奇王子为利里耶国骑士团的平安到来感到开心,询问他们有没有因为加尔姆国的寒冷而感到困扰,身体有没有出什么问题。泽梅尔则是十分平常地回答着客套话。副团长克里斯托弗和担任见证人的利里耶国的贵族也向盖泽里奇王子和负责此次裁定竞技会的审判部以及负责护卫的加尔姆国骑士团团长问了好。 初次见面的问候结束后,盖泽里奇王子整理了一下上衣的衣领。重新环视着利里耶国骑士团,单手放在胸前说: “我明白举办国的王族不会像这样来迎接参加国,但我无论如何都想亲自向施万国和利里耶国的各位道歉。弟弟加韦恩——〈红色猛禽〉的罪行就是加尔姆国的罪行。我代表没能阻止那家伙暴虐行径的加尔姆国,诚心向各位道歉。” “您说没能阻止?” 看泽梅尔一脸诧异,盖泽里奇王子重重地点了下头接着说: “不知是否因为没能获得掌管诞生和繁荣的女神——马特尔的恩惠,弟弟自幼就嗜虐成性。他握死了母亲喜欢的小鸟,殴打照顾他的乳母,拔掉了宫女的头发和指甲。再加上他有着仿佛地下世界生物的怪相和巨体,我国王家和家臣们都因为这怪物而忧虑不已。” 盖泽里奇贵公子般的脸庞蒙上了一层阴影,继续说: “我们想着说不定给了他释放的场合就能得到改善,让他拿起剑去到竞技场后却让对手骑士受了重伤。在一定范围内以负伤为前提的战斗竞技会制度,也只是助长了他异常暴虐的性格。弟弟像是为了彰显自己的蛮勇一般夺去了许多无辜骑士的将来,而且还生出了意料之外的〈误解〉。大家都以为只要不服从加尔姆国,就会召开裁定竞技会,被〈红色猛禽〉毁掉国家骑士团。” 也就是说,他想辩解加尔姆国其实并没有利用〈红色猛禽〉,而是他国害怕〈红色猛禽〉,就在外交的场合上将形势引向了利于加尔姆国的那一边。 盖泽里奇王子还说对手国为了不被加韦恩盯上,从物资的借还到王位继承问题,都是一边揣摩着加尔姆国的心思一边行动的。弟弟却因此得意忘形,为了获得让弱者屈服的快感,变得越发凶暴了。虽然王国应该制止他,但只要有点小事他就会非常激动,甚至还会对国王拳脚相向,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止他。 盖泽里奇王子简直就像在演戏一般,说话时非常流畅,没有丝毫犹豫。他滔滔不绝的话里充满了对加尔姆国的羞耻和后悔。然后,看到站在哑然的团员们中的比阿特丽斯后,王子走了过去。 利希特条件反射地把手放在剑带上站在他面前,盖泽里奇单膝跪在干枯的大地上。 “我那丑恶的弟弟,毫无自知之明地向利里耶国美丽的〈金色百合〉抱有爱慕之情,给贵国和骑士团添了莫大的麻烦。我再次向您谢罪。” 盖泽里奇低着头,他富有光泽的红发垂在地上。 无论过去发生了什么,一国的王子都不能在众目之下行跪拜礼。 “请不要这样,您没有必要道歉——”比阿特丽斯慌张地制止,而盖泽里奇像是料到了比阿特丽斯会有这样的反应似的,很快就握住她伸出的手站了起来。 接下来他的视线朝向了被奥德的巨大躯体藏在身后的尼娜,还有尼娜瘦弱的肩膀上背着的短弓和箭筒。 “孩子般的身高和背后的弓箭。啊啊,就算不报上名来我也知道。您就是在去年的裁定竞技会上射穿了弟弟命石的,利里耶国的〈少年骑士〉吧?” 突然被搭话,尼娜吓得缩了起来,奥德十分自然地又把尼娜往里藏了藏。 不知道对方要做什么,尼娜只觉得害怕,但走近的盖泽里奇露出了优雅的微笑。他看着攥得紧紧的小手,慢慢眯起眼笑着说: “就算当面看到了也还是有些难以置信,您就是用这双稚嫩的双手制止了我弟弟的暴行吧。我听说利里耶国的白百合纹章代表着不屈暴风雨的高傲,多亏了您宛如贵国国章般高贵的勇气,我们加尔姆国也得救了。” “得,得救……那个,我什么都没做。” 尼娜还是很害怕,她摇了摇头。 被第一次见面的异国王族感谢,尼娜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而且走到面前后,发现虽然在气质上完全想象不出来盖泽里奇和加韦恩是兄弟,但那双鹫一般的黄色眼睛却和加韦恩如出一辙。 被抓头发,被拎起来,还被打了脑袋。尼娜回想起竞技场的恐怖,攥紧的拳头里使得劲更大了。应该是注意到了尼娜的畏惧吧,盖泽里奇关心地皱起眉说: “想到弟弟对利里耶国骑士团的所作所为,你们会对在我国召开竞技会感到不安也是理所当然。但请你们放心,因为在与贵国的裁定竞技会上违规被禁赛后,弟弟勃然大怒而让大家难以压制,所以把他关起来了。那是个牢不可破的地下牢房,还有双重的城壁围绕,就算是猛禽也不可能逃离那座古城。” “不可能……” “是的。而且关起来后不久他就患病了,应该是他长年施虐的报应吧。现在消瘦到完全没有了〈红色猛禽〉的感觉。按医生的话,他应该活不到春天。明天我也会在城内宅邸的看台上瞻仰各位的英姿,希望四女神的恩惠,能公正地照耀两国骑士团。” 盖泽里奇平静地祈祷着。红色猛禽的兄长露出了贵公子般的微笑。 ◇◇◇ ——夜晚的宿舍。 从食堂回来的比阿特丽斯一打开门就开始调查室内有没有异常。 赫尔福特城东塔顶楼。房间里有一张床、圆桌子和椅子,墙边摆着装衣服的箱子还有放武器的架子。和正式竞技场的住宿设施都差不多,但贵人用的那一层里还有壁炉和梳妆台,窗外还有小小的露台。 审判部带大家参观了宿舍。在傍晚搬行李的时候,托费尔已经确认过了是否有异常。但晚风吹过时哗哗作响的玻璃窗还是会让人不安。比阿特丽斯在查看了窗帘后面和床下面之后,才终于放下心来。 喊了一声同样在检查周围的尼娜后,二人就开始准备要交给审判部检查的装备。尼娜一般都会住在楼下的单人间里,但晚上让比阿特丽斯独处有些不安全,为了警备,泽梅尔就允许他们二人同住。 这次的裁定竞技会会在加尔姆国停留两天一夜,移动距离和移动天数都是强行军。为了方便搬运,比阿特丽斯把盔甲摞在一起,自然而然地开始抱怨: “早上离开了利里耶国西边的要塞后,就感觉这一天过得特别漫长呢。没想到〈红色猛禽〉的兄长竟然会出来迎接我们,竟然还像那样又是道歉又是道谢的。” 尼娜从行李袋里拿出捆在一起的箭,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从加尔姆国的立场上来看,利里耶国骑士团战胜了用武勇为自国谋取利益的〈红色猛禽〉,还以禁赛的形式夺取了猛禽的獠牙。没了加韦恩的加尔姆国骑士团弱到在西方地域杯成为大家称手的猎物。虽然尼娜觉得刚成为团员不久的自己没资格这么说,但先不谈自作自受的过程,尼娜觉得加尔姆国不可能对利里耶国毫无负面情绪。 ——多亏了您宛如贵国国章般高贵的勇气,我们加尔姆国也得救了。 但〈红色猛禽〉的兄长特意来到位于东侧边境的正式竞技场替弟弟向利里耶国谢罪,还祈祷四女神的恩惠并希望裁定竞技会能顺利召开,为参加两国能舒适地度过而费心。 这座赫尔福德城的外观就好像是被舍弃在荒野里的废城,里面也只有竞技场、宅邸和用作宿舍的侧塔,看上去非常朴素。平常只有少量驻扎兵守在古城内部,但城内却被打扫的十分干净整洁,为了不让骑士们感到寒冷,也毫不吝惜地使用着城内的壁炉。 有穿堂风吹过的走廊上铺了长毛地毯,宅邸玄关大厅里还装饰着冬季少见的鲜花,地下水路里汲取的新鲜饮用水装满了宿舍内的水瓶,食堂里也有用快马从西雷西亚国进口来的海鲜。简直就像是招待宾客一般,但利里耶国还是无法为此欢呼。 应该是为盖泽里奇王子那意外的款待而困惑,也可能是从他过于殷勤的态度中感到了恶意。 看着在内陆国很少见到的鱼类料理,大家没怎么吃就结束了晚餐。团长泽梅尔通知了大家明日竞技会的日程后就解散了,尼娜的哥哥罗尔夫还是一如既往直接到宿舍的后庭去练习猛刺,那平静的态度让尼娜再次心生敬佩,呆呆地思考自己的哥哥是否会有动摇或是丧失理智的时候。 “但最意外的还是〈误解〉吧。竟然说自国在外交上获得的利益都是因为加韦恩的残暴和害怕他的国家擅自揣摩的结果。之前听说过加尔姆国的大王子是个能言善辩的人,但这理由扯得真是过分啊,明明加尔姆国积极地利用〈红色猛禽〉在西方地区是公开的事实。” 比阿特丽斯用革制皮带捆住盔甲,使劲系紧,像是在表达她的心情。 “但是他扯出那种理由的话,就算很不甘心也没法否定。就算加韦恩在竞技场上以享受暴力为目的,那也只是道义上不被允许,并没有违反规则。为了别的目的申请裁定竞技会也只是〈推测〉,并没有证据。他今天之所以让审判部一起,就是这个目的吧。为了表明一切都是弟弟的错,加尔姆国其实也是被害者。” 面对比阿特丽斯饱含着不满的话,尼娜只能埋头确认箭的数量,什么也说不出来。 虽然不知道详情,总之每次比阿特丽斯拒绝了加韦恩的求婚后,加尔姆国就会借一些微不足道的领土问题申请裁定竞技会。一共举行了四次,但每次都看不出比阿特丽斯的拒绝和竞技会之间有什么明确的关联性,如果被说只是〈碰巧〉的话,那也无法反驳。 但事实上利里耶国确实害怕红色猛禽,国家也为了让比阿特丽斯应下婚约采取了行动。甚至还有贵族责难王女是害王国衰落的害虫,说就是因为她一直拒绝,国家才会在无意义的竞技会上出现牺牲者。 室内陷入了沉默,只听得到壁炉里柴火燃烧的声音。 比阿特丽斯看向壁炉。 在梯形台阶上的壁炉顶端装饰着加尔姆国的国旗,底色红如迸发的火焰,印有露出爪牙,凶猛展翅的双头鹫。 就算用流畅的口舌和丰厚的待遇来迎接大家,国章还是显示出了该国的本质。比阿特丽斯想起了仿佛加尔姆国国章化身的异形王子和因他毫不留情的狰狞而挥洒鲜血的伙伴们。她眯起深绿色的眼睛说: “……说实话,我不信那个猛禽会因为疾病死掉。他至今的所作所为会遭到天谴是理所当然,但不觉得会这么轻易结束。虽然我对猛禽毫无同情,也知道王家的处理也是出于无可奈何。但实际上看到他被肆意利用,没用了就被抛弃还要背上所有罪名就觉得心情复杂。” 意料之外的话让尼娜感到震惊,“无可奈何”这词听上去就好像是认可了加尔姆国的态度一样。 比阿特丽斯发现尼娜很是困惑,叹了口气苦笑着说: “别〈误解〉哦,虽然我理解,但不代表我认为加尔姆国王家的所为就是正义。可我作为王女出生并长大,知道国政并非全是干净廉洁的,虽然很遗憾但我亲眼见过无数次了。” “不全是干净廉洁的……” “比如之前他们想让我接受求婚,兄长就利用了〈那群山贼〉妨碍国家骑士团的招募活动。即使有保护国家这一大义名分在前,他们和加尔姆国也不过是一丘之貉。所以就算是尊崇高傲白百合的利里耶国也没资格责难加尔姆国,这次的裁定竞技会也是——” 说到这,比阿特丽斯支吾起来。 她是个明朗豁达的人,经常会在思考前优先采取行动,想到她平日里非本意地让周围的人团团转的态度,现在的她很是反常。应该是明天和施万国的竞技会有什么问题吧,尼娜担心地抬起头,比阿特丽斯没再说下去,只是摇了摇头。 远方传来了夜晚的钟声。 “差不多要检查了呢。”比阿特丽斯结束了刚才那段生硬的对话,拿起整理好的装备。虽然尼娜有些在意,但还是背好了箭筒和短弓抱起了盔甲,着急地追上已经走出去的比阿特丽斯。 比阿特丽斯和尼娜把装备送到等候室后就早早休息了。 和负责看守的奥德打过招呼后就给房门上了锁,吹灭了圆桌上的提灯。虽说被关在了牢里还生了病,但对方是〈红色猛禽〉。为了预防不测,团员们换班守着房门,为了能立刻行动,都直接穿着盔甲睡觉。 贵人用的大床靠墙摆在壁炉对面。 刚把脑袋放在羽毛枕上没多久,比阿特丽斯就睡着了。尼娜睡在床边,把被子盖到眼睛,因为静不下来一直翻来覆去的。听说和比阿特丽斯同住的时候,尼娜理所当然地以为自己会睡在长沙发上,但比阿特丽斯说那会影响明天的竞技会,就强行把她拉上了床。虽然很感谢比阿特丽斯的关心,但和利里耶国的王女睡在一张床上反而让尼娜越发紧张而睡不着。 尼娜静悄悄地坐起身,觉得还是分开睡比较好。 她小心地看了眼比阿特丽斯的样子。壁炉的火焰微微照亮了室内,那沉入梦乡的大朵百合花般的美貌,现在已失去了往日里的水嫩,满是疲劳。 ——王女殿下……。 尼娜感觉胸口一阵疼痛。 仔细观察能发现在床单上的波浪金发没有光泽,微微张开的蔷薇色嘴唇也有些干燥。想到至今发生的事,在加尔姆国开裁定竞技会对比阿特丽斯一定有很大的负担。她给客气的尼娜盖上被子,说过晚安后就立刻睡着了,由此也可以想象她一直都在紧绷着神经。 但比阿特丽斯自决定了这场竞技会以来,从未说过一句丧气的或是不安的话。尼娜回想起比阿特丽斯在和加尔姆国的第四次裁定竞技会时,无奈地接受了贵族们的责难的模样,还有在等候室前和加韦恩面对面时,就算颤抖也仍然面露微笑的模样。 虽然这么想很失礼,但因为比阿特丽斯平日里随意的态度,尼娜总是会忘记那时的她。 ——所谓王家的人,就是〈这样的〉吗?面对加尔姆国对外交问题扯的借口,王女殿下也说那不是什么罕见的事。她从不展现自己复杂的内心,还非常礼貌地向跪下的盖泽里奇王子伸出了手。 虽然同为国家骑士团团员,利里耶国的王女〈金色百合〉,与村姑娘尼娜自然有着天壤之别。但尼娜感觉不同的不仅是身份、外表和能力,内心的态度也完全不同。尼娜回想起卡米拉说的话。 羡慕尼娜和利希特关系的伙伴们对尼娜说结婚与恋爱并不一样,卡米拉断言作为村姑娘长大的尼娜绝对做不到贵族一般的言行。为了国家而舍弃〈红色猛禽〉的王子和隐藏不安毅然面对一切的王女比阿特丽斯,他们所做的应该是身为贵人理所应当的行为。那考虑到尼娜和身为国王庶子的利希特的将来,她总有一天也必须要掌握〈那种常识〉吗? ——不要以为自己走运了得到了出人头地的机会就飘飘然,好好看清现实吧。 卡米拉冰冷的话在尼娜的脑海里回响。 尼娜和利希特在一起时,心里就只有幸福和喜欢之类的心情。至于利希特那会有别国侯爵千金找他订婚的立场,以及与这样的利希特走向将来的意义,尼娜从未有过认真思考的机会。不论是加入国家骑士团还是交到第一个恋人,这些对于〈废物稻草人〉来说都仿佛梦境一般,尼娜只觉得手足无措。所以就算被人说自己愚蠢,被人说看不清现实她也无法否定。 想到这里时尼娜抿紧了嘴唇。突然,玻璃窗剧烈摇晃起来。 “!” 尼娜的肩膀猛地抖动了一下。 她仔细倾听,只传来了呼啸的晚风。尼娜看了眼睡着的比阿特丽斯,为了以防万一下床悄悄走到了窗边。战战兢兢地拉开窗帘后,发现露台只是被冬日的月光照耀着。 仔细想想这里是东塔的最顶楼,和城壁也有一定距离。在托费尔那个视力绝佳的恶作剧妖精来检查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没有可以从楼下上来的方法。尼娜想着应该只是风太大了而已,正放下心来的时候又传来了敲门声。 “!” 她小小的身体又抖了一下。 明明已经告诉过奥德他们就寝了,为什么还会有人敲门。尼娜小心翼翼地看向门口—— “——对不起来晚了。是我,已经睡了吗?” 是利希特的声音。 尼娜放心后赶紧朝门口走去。悄悄打开门后,利希特从门缝里探出了脑袋。尼娜抬头问他发生了什么,他开心地笑着说: “你还醒着太好了,我借着换岗来看你了。如果在走廊上说话会被团长批评的,能进去吗?” “诶?那,那个,但是……” 尼娜回头看向比阿特丽斯睡着的床。 考虑到礼节就不应该让利希特进来,但他们是同父异母的姐弟。尼娜在冬天刚开始时发了高烧,也是哥哥罗尔夫一直照顾到了早上。 在尼娜犹豫的时候,利希特已经说着“打扰了。”走进了房间。他无视无措张望的尼娜,朝着床边走去,看了眼侧躺着的比阿特丽斯。 见姐姐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睡得香甜,利希特苦笑着说: “醒着的时候精力特别充沛,睡着的时候怎么也醒不过来,真是个健康的优质儿童呢。不过真的好久没这样看她的睡脸了。” “诶?” “加入镇上的骑士团时——啊啊,就是她叫做〈贝蒂〉的时候。我们也有去地方竞技会远征过,为了警备,我们也同住过一间宿舍。” 利希特很怀恋的样子,他温柔地拨开乱糟糟地盖在比阿特丽斯脸上的头发。 利希特转到床的另一边,连着剑带一起摘下了大剑,悄声睡在了床上,然后看着尼娜拍了拍被子。看尼娜很困惑,利希特指了指自己旁边说: “就一会?没事的,我什么都不会做。” “什,什么都不会做是指……” “……不对,这么说不准确。那个,也不是完全什么都不做,姑且会控制在〈慢慢来〉的范围内。决定召开竞技会之后又是训练又是做准备,每天都慌慌张张的,今天团长还把尼娜的指定席位拿走了。所以在你睡着之前就好,在这说说话吧?好吗?” 利希特语气很随意,还朝尼娜招了招手。 尼娜带着困惑的表情看着用单边手臂撑着的利希特和蜷成一团熟睡的比阿特丽斯的中间。 海蓝色的眼睛里充满犹豫。考虑到时间场合和自己的身份,尼娜本应该摇头,慌张地拒绝。 但今晚的尼娜却不安到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可能是因为要在红色猛禽所在的加尔姆国召开竞技会,也可能是因为寒风呼啸而作响的玻璃窗,以及就算有壁炉却仍然无比寒冷的严冬。 尼娜看着地面,红着脸点了点头。 被利希特引导着,尼娜小心翼翼地躺在了床的中央。她的右边是比阿特丽斯,左边是利希特。这是何等美丽又奢侈的床,尼娜平躺着把双手紧握在胸前。紧张地呼出一口气后,尼娜和看着自己的利希特对上了视线。 因为要负责守卫,利希特还和白天一样穿着连环甲和军服。侧躺着的利希特用手臂撑着脸,像猫一样眯起了新绿色的双眼笑着说: “感觉这个位置看到的尼娜好棒呢。壁炉的火意味深长地照着这边实在是太完美了,可以的话希望在太阳升起时也以这个角度看着你,估计那一天也不远了,我很期待。” 尼娜暧昧地回应了一声后,利希特把手伸向了她的头发。 他撩起散在床单上的及肩黑发,轻轻抓住后绕着圈。尼娜因为痒痒缩起了脖子时,身旁的比阿特丽斯动了一下。 即使这样比阿特丽斯也还是没有醒来,利希特露出了柔和的笑容。那表情和恶作剧般玩着头发的指尖不同,有种莫名的平静。在感受得到彼此体温的极近距离下,尼娜悄悄注视着利希特,他感慨地说: “……果然还是很累吧。这次的竞技会从各种意义上来说对比阿特丽斯都有很大的负担。但就算在这种情况下她也是利里耶国的王女呢,就连面对猛禽兄长那表演般的谢罪,她也把对方看作邻国的王族来对待。之前吵架的时候,我虽然说她任性,但和身为庶子的我还是不一样的。啊啊,我不是挖苦哦,是发自内心的佩服。然后——” 利希特突然停下了。 他应该是在犹豫要不要继续说,沉默了一会后,他呼出一口气。 利希特慢慢放开了尼娜的头发,轻轻笑了笑说: “既然下定了决心,那就早点说比较好……我很佩服她,然后就想到如果我是她,绝对做不到去握盖泽里奇王子的手。不对,准确地说是不想握。如果王族就是要优先立场于感情,那我做不到。我之前就这么觉得了,所以一直无视国家的活动和亲事,敷衍地逃避着。但我觉得,我果然还是要正式舍弃〈兰特弗里德〉。” “舍弃〈兰特弗里德〉……?” “就是放弃利里耶国王子这个立场。身为奥斯特卡尔国王的庶子之一,我可以获得第七顺位的王位继承权和领地。我要抛弃这些权利,完全成为〈利希特〉。” 尼娜非常惊讶。 不过是村姑娘的尼娜也理解了利希特说了多么不得了的话。尼娜知道他厌恶父亲给他取的〈兰特弗里德〉,把母亲留给他的〈利希特〉当作遗物般珍视着。见过他融入市井生活的模样,也见过他在城堡的大厅里那看上去十分遥远的姿态—— 尼娜转向利希特,不安地问: “那个,王族可以凭本人的意思脱离身份……吗?” “一般是不行的呢。只有在王位继承的纠纷上输掉的或是犯了罪被废掉的才可以吧?所以这不是能轻易做到的事,我要做好和那些把我当作〈黄色老鼠〉对待的最糟糕的家伙们交涉的觉悟。但不光是对我,我觉得这样对孩子也更好。” “孩子?那个,是哪位?” “什么是哪位呀。那当然是我和尼娜的呀。啊啊,性别姑且希望是女孩子呢,因为男孩会很喜欢母亲敌视父亲,而且感觉会生出一个超级狡猾又无耻的和我一模一样的男孩。” 尼娜眨眨眼。 面对这一口气跳过了喜欢、恋人和结婚的内容,尼娜完全呆住了。在火之岛上的大部分女性都会在二十岁出头结婚,今年十八岁的尼娜就算做了母亲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但尼娜却在想:掌管诞生的女神马特尔,是否会无视身高让自己怀上孩子呢?对〈那方面〉不是很熟悉的尼娜,觉得只要成为了夫妻就会自然地生出孩子。 但尼娜不理解关于现在还不存在的孩子,利希特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尼娜投去疑惑的眼神,利希特压低了声音说: “……那个,我也是犯糊涂了,所以在回尼娜的村庄时才意识到。就像尼娜是破石王奥尔沙的后代一样,我也流着国王的血。也就是说我和尼娜的孩子事实上就是〈国王的孙子〉哦。” “国王陛下的……孙子……” 尼娜出口重复时,脑海里浮现了耸立于王都佩尔雷的绚烂的〈银花之城〉,还有在教会看到过的,利里耶国国王那仪表堂堂的肖像画。 利希特话中含义的重量让尼娜感到胃痛,看尼娜下意识的发出闷哼,利希特皱着眉说: “之所以把我作为庶子领回去,并不是出于什么父爱,只是为了〈利用〉我和他国或是和贵族联姻。如果我做了什么对他不利的事,也好随时〈处理〉掉。我不想让我和尼娜的孩子也承担这种血缘的枷锁。” “利希特先生……” “就算离开了骑士团想和孩子一起安稳度日,但只要我还是〈兰特弗里德〉,一切都会被毁掉,就像我之前那样。二话不说就把我和伙伴分开,傲慢阴险的家族强行给我根本就不想要的身份和名字。那种痛苦的回忆,我绝对不想让自己的孩子也不想让尼娜承受。所以——” 利希特盯着尼娜。 二人一起侧躺着,几乎就要碰到彼此。他们的视线在与平日里不同的高度下相交着。 虽然口气还是很随便,但利希特有些难受地问: “……就算我只是〈利希特〉你也愿意吗?没有国家、身份和家族,这样的〈利希特〉你也愿意接受吗?” 尼娜有些吃惊。 在寂静的夜里,能听到壁炉里柴火的声音和比阿特丽斯规律的呼吸声。 利希特歪着脑袋撑着手肘,静静地等待回答。 尼娜困惑地游走着视线。舍弃庶子的立场也是,将来的孩子也是,对尼娜来说都是太过突然太过跳跃的内容。光是要理解这一切她就要费好大的劲,所以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尼娜支支吾吾的,向上抬起眼睛后,利希特露出了平静的微笑。壁炉的火焰照亮的表情让尼娜有种既视感,那双充满希望的同时又满含放弃的新绿色眼睛让尼娜感受到他在过去经历的丧失。 胸口逐渐难受起来的尼娜,任满溢出来的感情化为语言。 “那,那个,我就是个村姑娘,真的不了解担任国政的各位有怎样的隐情和常识。听到亲事和王家的那些复杂的事之后,我最近才终于明白了那是多么与众不同的世界。说实话,我也担心自己是否要与那个世界扯上关系,所以如果你能放弃〈兰特弗里德〉,就我个人而言会轻松许多。但,但是我觉得这并不是利希特先生刚才问的〈愿不愿意〉的答案。” “什么意思……” “就是说,那个,利希特先生就是利希特先生。并不会因为身份或是立场的改变而改变,无论你是王子大人还是村民,就算你是异国之人,就算你不是国家骑士团的团员,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无论是何种身份,只要你是利希特先生就足够了。所以你问我愿不愿意接受,我,我会非常乐意地拜领。” 虽然磕磕巴巴的,但却是尼娜心之所想。 尼娜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好好地传达而感到不安,着急地搓着双手。利希特放下原本撑着脑袋的手看着尼娜。 长毛猫般的金发点缀着他泛红的端正的脸庞。利希特捂住嘴扭开脸。 “那个……” 利希特摇摇头说: “……没事,等等,嗯。我预想你会保留回答或是因困惑顺势答应,但没想到会是如此热烈的告白。如果我的心脏是命石,现在已经被从正中间射成了粉碎。” “热,热烈的告白是……诶,那个——” “尼娜有时真的超有男人味呢。不过你说无论是怎样的我都好,真的可以吗?约好了哦?只要是和尼娜相关的,我随时都可以变成绑架监禁犯。就算把你变成森林深处的〈不会说话的某物〉,我也能一脸坦然地把你藏起来哦?” 虽然语气随便但说的内容却很危险,海蓝色的眼睛里又充满了困惑。 利希特怜爱地看着尼娜,发现她不知道自己说的这些话有几分认真。他直接睡下环住了尼娜的腰。 稍稍用点劲,小小的身体就轻松靠到了利希特的胸口。他把双手绕到尼娜背后紧紧地抱住她,混着感叹的气息说: “怎么办,我好喜欢你。” 尼娜的身体大幅颤抖了一下。 利希特稍微放松双手,温柔地吻了吻怀里恋人的额头。已经变得比壁炉里的火焰还要红的羞耻的表情上浮现出柔和的苦笑。 “在真男人之后又变成了小兔子,尼娜真的好有趣。说到有趣,我就会想起你在西方地域杯的时候让我比起你更优先骑士团,这次说的话胜过了那一次呢。因为一般自己的恋人说要舍弃王族的地位,都会觉得很浪费或者因为不再有价值而舍弃对方吧。难道不应该让我利用权谋术数赶走兄长篡夺王位,让你成为王妃吗?” “王,王妃大人?” “我最讨厌贵人,但尼娜应该能成为又谦虚又可爱的王妃大人呢。不过也是,仔细想想,我刚才的问题光是问出来就很失礼。尼娜不可能会在意那些表面上的附加价值,所以我才喜欢尼娜。那时在基尔热姆看到的尼娜……” 熟悉的地名让尼娜吃惊。 基尔热姆小镇,是他们二人初次见面的地方。在去年初夏,尼娜被参加约尔克伯爵杯的卡米拉派去广场买午餐,利希特在人群中帮助了尼娜。虽然尼娜没注意到,但在竞技会后射穿失控的拉货车时,利希特认可了她的实力—— 尼娜疑惑地看向他,利希特又吻了吻尼娜的额头。 看尼娜的肩膀又惊得一抖,利希特困扰地笑了,用甜蜜的声音提议: “那时的尼娜是怎样的,我先保密。如果说出来的话,我对你的喜欢会暴走的,还会故意忘记姐姐的存在和竞技会。我的伦理观和古板的狼不一样,是普通的现代人思想哦。明天晚上我们就能回利里耶国了,等到了团舍冷静下来后,再以同样的角度和环境告诉你,但下次要两人独处。” 尼娜暧昧地点点头。利希特露出有些难受的微笑,又一次轻轻吻了下尼娜的额头。 无论碰多少次尼娜都习惯不来,像个小动物蜷成一团,利希特就自然地往抱着她的手臂里加大了力量。无论是感情还是存在都在共享,两情相悦的恋人的时光充满了幸福感,甚至让人喘不过气来。 利希特突然皱起眉。 他用奇怪地表情想了想后,带着诧异的语气嘀咕: “……怎么回事,感觉胸口有种莫名的骚动,就好像脚边有个洞一样。我明明因为尼娜接受了我超级开心,这是因为太过幸福了所以有点害怕吗?” 利希特噘着嘴歪着脑袋。 最后他还是露出了明亮的表情。即使依偎在一起也还是觉得寒冷,应该是已经到深夜时分了。为了明天的竞技会,差不多该分开了。 利希特说在尼娜睡着后再去门口守着。他没有唱摇篮曲,而是在说成为了〈利希特〉后想做的事,还有在贫民街度过的童年,和其他伙伴们一起窝在床上讨论将来的梦想,以此来忘记饥饿和艰难。 他想和尼娜一起到西雷西亚国去吃那的名产克雷普芬,带尼娜去参观自己长大的小镇,向尼娜介绍睡在郊外墓中的母亲。在喜欢的海角眺望沐浴着灿烂阳光的大海,去港口乘船,因为保护过头的狼追不到海上。还可以去南方地区参观地方竞技会,穿过东方地区直到〈沙之大陆〉,一起看看罕见的商品——利希特开心地计划着,说几句就吻一吻尼娜左手上的骑士戒指,就好像在互相约定。 因为包裹着自己的体温和充满希望的故事,尼娜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她在睡眠的海上漂荡,不知过了多久,突然的寒冷和悲鸣让尼娜醒了过来,发现哥哥罗尔夫正在床边揪着利希特的胸口。 罗尔夫是来换班的,却发现本该站在门口的利希特没了人影,没想到进来后却看到二人抱在一起睡着了。 “我只在梦里进行了〈肢体接触〉。”利希特拼命解释着,但罗尔夫只是沉默着把他拖出了房间。 尼娜还没睡醒,看着离开的二人打了个哈欠。被窝的温暖吸引着尼娜,她无视了门外的吵闹,凑到熟睡的比阿特丽斯身旁。 金色的卷发散发出优美的花香,再次沉入梦乡的尼娜没有发现在窗外蠢动的巨大身影—— ◇◇◇ 浅茶色的荒野和因寒风翻滚着的乌云。 围绕奥尔佩小镇的骑士团团员杀害事件,利里耶国和施万国将要在今天召开裁定竞技会。 利里耶国骑士团在吃完早饭后就离开了东塔的宿舍,朝着宅邸一楼的前台走去。虽然城堡的构造和其他国家有些不同,但检查装备的时间等程序上的事还是和其他所有正式竞技场一样。只不过这次因为是在冬季召开,所以为了避免着凉,团员们都在连环甲外面披上了冬季外套。 尼娜来到审判部所在的长桌前,和其他团员一起排队。轮到尼娜后,确认了登录名和年龄。多亏了用来证明身份的骑士戒指,国家联盟也已经有部分人知道了〈少年骑士〉的存在。和最开始被当作幼儿对待的裁定竞技会不同,没有花很长时间就顺利通过了—— “——年龄,十四岁。” 这声音让尼娜不禁回过头。 在宅邸的一楼大厅两侧是两国的前台,施万国也和利里耶国同样正在排队,有个年轻的骑士正在确认身份。 尼娜因为年龄而吃惊,但看过去后发现施万国其他的骑士都有点奇怪。整体是年轻人占大多数,从排队等候确认的态度来看,他们都僵硬的好像第一次参加战斗竞技会。虽然在去年的西方地域杯上没有直接和施万国对战,但在米拉韦塔城的观众席上看到的施万国团员差不多都是中年组的年纪,而且各个顽强健壮。 尼娜跟上已经走远了的托费尔。 金特海特国的女骑士福尔维娜的武器被换成了硬化银制时,托费尔和尼娜也与团长泽梅尔一起去参加了鉴定,所以尼娜见过他国骑士团的团长,今天却没看见。 不知是不是因为恶作剧妖精总是在寻求刺激,托费尔有着出众的观察力,路上的守卫和宿舍的检查都由他负责。 所以尼娜问了问托费尔今天施万国骑士团团员和在西方地域杯时是否有变化,他听后就瞪着圆盘似的大眼看向对面的西侧等候室。 “玩具也和主人一样有着不赖的洞察力啊。确实,没有看到上次鉴定大剑时见到的团长他们,不过有几个人我在竞技场上看到过。这也没办法,施万国也不想把宝贵的战斗力用在可能引发责任问题的竞技会上。” “诶?责,责任问题是……” 意料之外的话让尼娜不解,她疑惑地看着托费尔。托费尔用长了雀斑的鼻子哼了一下说: “你也听泽梅尔团长说过吧?之前那个镇上骑士团的事情,施万国怀疑利里耶国是犯人,但利里耶国主张自己是清白的。” “啊,是,是的。” “裁定竞技会的胜败会让一切成为〈事实〉。所以就算利里耶国真的是犯人,只要赢了就算是清白的,施万国也无法反抗。如果真凶另有其人倒还好,没有的话他们就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所以在面对被害者的遗属时,就只能由骑士团团员来承担表面上的责任。” “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尼娜皱着眉重复。 托费尔挠着自己抚不平的乱发。 “施万国因为〈红色猛禽〉的事损失了很多团员,这次就不可能让本就不多的精锐来给人善后,团员们也不想因为没什么胜算的竞技会白白增加失石数。我们在鉴定那次看到的施万国团长他们就是几个见风使舵的墙头草,所以这次就都甩给了〈牺牲的骑士〉。” 面对托费尔草率的言论,尼娜不禁否认: “但是,泽梅尔团长说过在战斗竞技会上没有绝对。施万国在西方地域杯的第一场竞技上获胜了,这次也可能会赢过利里耶国。” “你是认真的吗?你还记得是谁在西方地域杯上夺走了金特海特国破石王的命石吗?利里耶国骑士团地〈独眼狼〉能胜过无人能敌的金特海特国团长,所以几乎没几个国家可以赢过利里耶国,至少施万国是做不到的。而且利里耶国这次就是因为确信会赢,才强行申请了裁定竞技会吧?” “诶——……” “如果两国因为出现了牺牲者这种重要的事件而对立,那就应该花时间慎重调查。但利里耶国压根没怎么调查就向国家联盟申请了裁定,这说明利里耶国并不在乎真相,只想得到无罪的证明。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嫌疑的领主和大王子有亲戚关系,还是为了威胁那些对利里耶国抱有怀疑心理的人,总之利里耶国只把我们当作〈方便称手〉的武器。” ——那至今的违和感是—— 尼娜在脑海里拼凑着碎片。 在团舍通知大家决定举办竞技会时团员们都散发着沉重的气氛,团长泽梅尔说身为国家骑士团就得忍耐不合理,面对加尔姆国强行的借口,比阿特丽斯说王家会这样也是无可奈何,暗示着利里耶国的行为。 尼娜这才明白,利里耶国——自己也在做和利用〈红色猛禽〉的加尔姆国同样的事。 尼娜的喉咙里发出闷哼。 周围的喧闹声变得遥远,身体里没了力气。托费尔看尼娜这样子不禁抬起眉毛,在虚脱的尼娜面前上下挥着手。 看尼娜还是没反应,托费尔身体里的恶作剧妖精之血好像沸腾了,他不是戳尼娜的脸就是拉她的耳朵,还用尼娜的发尾蹭她的鼻子。 刚从柜台过来的利希特正好看到了。他甜美的脸瞬间变得险恶,毫不犹豫地朝着托费尔飞奔,拉着尼娜的手走进了等候室。 ——之后尼娜的记忆都很模糊。 等回过神来,尼娜发现自己已经准备完毕,正在大竞技场一侧整队。 没几个人的观众席进入尼娜的视线。赫尔福特城位于加尔姆国东侧的边境,周围并没有小镇。因为〈红色猛禽〉的事,这次参赛的两国都与加尔姆国闹僵,所以两国的人不可能来观战,加尔姆国也是,只有特别爱凑热闹的人才来了。 干燥的北风吹着深蓝和绿色的军服。 审判部讲完规则后,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和欢呼,宣布开始的铜锣声听起来大得异常。明明没有被很多人注视,尼娜却感觉背后冒出了冷汗。 她跟着利希特向场上跑去。 昨晚在食堂听过了泽梅尔的指示,但现在大脑却是一片空白。在身心不能统一的状态下,尼娜只是跟随利希特的指示先射掉了一个人的命石。仔细一看,对方是在西方地域杯见过的中年骑士。 利里耶国和预想的一样处于优势,冬日的天空中不断响起号角声。不知道是按什么路线跑的,尼娜的面前出现了刚才那个十四岁的骑士。穿着全新军服的骑士还有张尚且稚嫩的脸,现在因紧张而满脸苍白,但还是没有逃跑挥下了大剑。 利希特轻松接住了不成熟的攻击,喊着尼娜的名字。尼娜把箭瞄准面色苍白的少年时,海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了犹豫。 从号角的次数来看,利里耶国的胜利已经是毫无疑问的。如果托费尔说的是真的,那眼前的这个少年就要承担败北的责任。他才十四岁,真的是自愿出场的吗?还是和约尔克伯爵杯上的尼娜一样,是被迫出场的呢?尼娜想着至少不给他留下失石数,让他能够避免不合理的惩罚—— 没有听到弦音,利希特再次喊了尼娜。 像是被推了一下似的,尼娜慌张地放出了箭。 “!” 笔直飞出去的箭擦过了少年头盔上的装饰布,消失在了空中。 对方并非强敌,不仅被完美地压制了,还是极近的距离。利希特因为意外的失败而吃惊地回过头,对面的骑士立刻瞄准了这个空隙挣脱了利希特的制约,但维尔纳过来挡住了他。 熟练的骑士毫不犹豫地劈下大剑,呆住的尼娜看到施万国骑士那纤细的身体和被击碎的命石碎片一起在空中飞舞—— “你知道我想说什么吗?” 面对团长泽梅尔的提问,尼娜使劲握住短弓。她借头盔挡住自己的嘴角,缩着脖子低着头。 施万国和利里耶国的裁定竞技会在还没到中场休息的时候就以施万国骑士团全员退场结束了,审判部宣布了胜败后,利里耶国骑士团就从阵地回到了等候室。泽梅尔在鼓励了团员并确认了有无伤者后,一脸严肃地站在了尼娜面前。 团员们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而面面相觑,但维尔纳察觉到了。 看尼娜紧抿着嘴唇,利希特也有些不知所云。最后他也想到了团长是指什么事,为了改善尴尬的气氛,故意用明亮的语气说: “上次是我,这次是尼娜啊。就连挨批都一起,不愧是关系超好的恋人呢?团长是说那个新人骑士的事吧?确实刚才那一箭歪得有些意外,但每个人都会失败的。尼娜也有拼命努力,就不要像坏心眼的小姑子一样鸡蛋里挑骨头了吧?” “我知道你心里的优先顺位,但为了尼娜的今后,不能用些玩笑话蒙混过去。如果真的是拼命努力了,我也不会变成坏心眼的小姑子。” 泽梅尔用锐利的视线瞪了眼利希特,重新看向尼娜。 被团员们诧异的视线和责备的表情包围着,尼娜瘦小的身体颤抖了起来,泽梅尔见状叹了口气说: “……既然你心里有数,我就不具体说了。我不知道你在这场竞技会上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对那些作何感想。但弓是身为骑士的你的意志,就算是下意识的行为,刚才你在竞技场上带来的结果就是你现在的心境。” 泽梅尔平静地继续着: “对于刚入团一年不到的你来说,立刻理解骑士团的一切有些困难。但用智慧与勇气支撑着高傲白百合的国家骑士团,并非能够时刻为自己的正义挥剑。在确认了你自己的觉悟之后,你再好好想一想自己在国家骑士团有何作用,自己是为何而存在的。” 尼娜低着脸,对泽梅尔的教诲点了点头。 泽梅尔拍了拍缩小的瘦弱肩膀,重新戴好鼻子上的圆眼镜,环视着尴尬地看着这一切的团员们。 竞技会在上半场就结束了,所以决定在中午的钟声敲响时就离开赫尔福德城。副团长克里斯托弗去和审判部打了声招呼后就去找担任见证人的贵族了。团员们用站立礼回答团长,然后就摘下头盔开始收拾东西。原本在骑乘时应该只穿轻便的连环甲,但和来时一样,回去也不能怠慢警备,大家就都没有脱下盔甲。 利希特把自己的头盔扔到木桌上后小心地帮尼娜取下头盔,为了不让她着凉,赶紧给她披上了外套。尼娜小声道谢,背着箭筒和短弓提起装着擦汗毛巾的木桶。 利希特看着正准备离开等候室的恋人说: “去井边的话我也去。”刚要跟上去,比阿特丽斯轻轻拉了一下里希特的军服。 比阿特丽斯摇了摇头,意思是现在让尼娜一个人待着比较好。利希特犹豫地皱起眉,看着仍然低着头的尼娜,最终说: “那就待会在厩舍见吧。” 罗尔夫正在把备用的装备收进木箱里,沉默着目送那个消失在门后的小小背影。 来到走廊的尼娜从紧张中得到了解放而深呼一口气。 突然,有眼泪滴了下来。尼娜慌张地眨眼。 ——怎么办?我,为什么那么做? 虽然尼娜清楚自己做了什么,但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那么做的原因。 利里耶国和加尔姆国一样,将国家骑士团作为方便的武器利用,听到这些的时候尼娜动摇了。看到为了背黑锅而站上竞技场的比自己还要年幼的骑士,尼娜犹豫了。她不知道什么才是正确的,等回过神来弓已经歪掉了——不对,是她没瞄准。 从西侧等候室抱着行李出来的施万国骑士团诧异地看着苍白着脸站在原地的尼娜。看到其中有刚才那个骑士,尼娜赶紧着急地擦了擦眼角,从欲言又止的少年眼前逃跑了。 尼娜走出宅邸的大门,沿着建筑物穿过东塔,来到了没有人的井边。 这口井很朴素,只有一个木制的屋顶,离宅邸的后庭很近。尼娜重复打了好几次,用地下水路引来的冰凉井水清洗着二十多条毛巾。 通过做杂事来转换心情让自己冷静是尼娜的习惯,冷静下来后尼娜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有着怎样的意义,那沉甸甸的感觉让她胸口闷得慌。 无论有怎样的理由,尼娜刚才的行为就相当于是对认真参加竞技的骑士团团员的背叛。在西方地域杯上尼娜明明希望利希特不要过多地保护自己,希望和他成为对等的骑士,但今天自己却做出了无视公正的行为。尼娜感觉自己没有脸面对当时帮助了自己的团长泽梅尔,也没脸面对忍受不安尊重自己的利希特。 刚才虽然什么都没说就逃了出来,但尼娜其实应该对利希特和其他团员们老实解释事情经过然后道歉。虽然大家可能会无语会失望,但那也是获得了骑士戒指后的自己应完成的义务。关于泽梅尔所说的国家骑士团的职责,尼娜也觉得自己有必要好好地重新去面对。 尼娜一边想一边拧着洗干净的毛巾。这时,巨大的影子遮住了她。 在尼娜因为熟悉的气息回头的同时,一只大手遮住了她的脸。 “!?” 尼娜在瞬间被夺取的视线角落,看到强悍的红发在骇人地飘动着。 ——没过多久,就发现尼娜不见了。 大家因为急着出发,直接把竞技会上用的装备搬到了位于厩舍的马车上。 利希特一边和其他团员们放行李一边等着尼娜,但因为尼娜迟迟未归,利希特就来到了井边,却没有看到她。以为她去了宿舍,利希特又到顶楼的房间里去找,但还是不见人影。感到胸口一阵骚动,利希特立刻将情况告诉了团长泽梅尔。 表情僵硬的泽梅尔让全体团员一起去找尼娜,但无论是在竞技场还是在食堂,所有参赛骑士会去的地方都没有见到尼娜。询问了一下同样准备出发的施万国骑士团,他们也只在等候室门口见过她。副团长克里斯托弗向审判部报告了事情经过,获得了进入只有国家联盟职员才能使用的地方的许可,同时准备扩大范围到城外去找。突然,正在调查庭院的托费尔大喊让大家集合。 在竞技场的另一边,宅邸北侧的后庭深处。掉光了叶子的树木寂寞地站立着,在其角落是马特尔的雕像。散落在庆祝诞生滋润大地的女神像脚边的东西,让赶来的团员们愕然无言。 罗尔夫瞪大了那只海蓝色的眼睛,比阿特丽斯发出了悲鸣。 “尼娜……?”利希特颤抖着呼唤尼娜的名字。 在刻着国家联盟章的四边形台座前,是被毁掉的木桶和毛巾,还有许多被折断的箭散落在地上。 第三章 ——滴滴答答的水声。 尼娜以为是下雨了,微微睁开了眼。周围是一片黑暗,在寒冷和寂静中有霉味刺激着尼娜的鼻腔。她皱起脸,不知为何感觉颧骨和下巴传来剧痛。 水滴声一直没有停,尼娜不知道自己在哪,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自己的腰部那是谁的手臂。尼娜被夹在腋下,身体摇晃着,四肢无力地下垂。 迷迷糊糊之中,尼娜看向稍有光亮的那一边。 她看到一只巨大的手正握着火把,然后是安静流淌的水路和狮子鬃毛般的红发,渐渐地,看清了猛禽般的鹫鼻和裂到耳根的奇怪的嘴—— “!” ——对了,我! 尼娜的身体猛地一抖。 抓住她的手臂放松了力量,尼娜整个人被扔到了石板地上。她因为疼痛而呻吟,但很快就站了起来,一边拉开距离一边把手伸向了背后。 ——我得快点,再快点! 尼娜用左手抓住挂在箭筒上的短弓,用右手抽出箭——但指尖碰到的只有空气。 恐怖的事实让尼娜回想起刚才发生了什么。她的箭全都被折断了,就在赫尔福德城的后庭里,在被带进地下水路之前,对方笑着折断了所有的箭,木桶和毛巾也被踩在脚下。尼娜想要逃跑却被打了,于是就那么失去了意识。 “啊……啊……” 尼娜后退着,牙齿不住地打颤。 她的后背挨上了冰冷的墙壁,发现没了退路后,那小小的身体像是被抽空了力气,无力地坐在了地上。 瞪圆了的海蓝色眼睛里映出了缓慢逼近的好似巨人的骑士。 直到地下水路天花板附近的脸借着火把的光若隐若现。那是尼娜想忘也忘不掉的,绝对不会看错的人。其极度的残暴让许多骑士在竞技场上失去了〈骑士的生命〉,加尔姆国的异形骑士——加韦恩挑起月牙般的嘴笑了。 “终于醒了啊,怎么那么害怕?简直就像和父母走散了的小兔子啊。射穿了〈红色猛禽〉的命石,集民众欢呼于一身的利里耶国骄傲的〈少年骑士〉,若被夺去了尖牙,也不过是个小姑娘啊,真是不像样的丑态啊,是吧?” 低沉的哄笑声在深渊般的黑暗中回响。 天花板上滴下来的水滴从尼娜的脸颊滑落,不知名的触感让尼娜因恐惧而无法动弹。 在没有天光照射的地底,与怪物般强大的骑士两人独处,这简直就是凄惨的噩梦。尼娜逃不掉也无法呼喊,更没有自我抵抗的手段。 ——要怎么……做……。 尼娜抱紧手里的短弓,靠着墙壁呆坐在地上,加韦恩伸出火把照着她。 黄色眼瞳里浮现出了愉悦,就好像是抓到了猎物的食肉动物正在思考从哪里开始下嘴。加韦恩弯起巨大的躯体蹲了下来,把自己那骇人的脸朝尼娜凑过去。 “放心吧,我现在心情好的不得了。终于逃脱了可憎的鸟笼,还瞒过了那群木偶般无能的骑士们夺来了小姑娘。就让你来选从哪开始吧。” “让,让我选,选……?” 充斥着整个空间的压迫感让尼娜难以呼吸,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加韦恩用恶心地神情舔了舔舌头。 “你的眼睛。我说过要挖出来当糖果舔吧?……啊啊,果然很棒啊。染上了恐怖后就像冬季的天空那样蓝,看起来美味的要命。右边还是左边呢?决定不了的话就左边吧,把你弄成你哥哥那样的只眼倒也挺有意思。” 加韦恩语气舒畅,伸出了手臂。 他粗大的手指就足以碾碎尼娜的脑袋。当他的手碰到尼娜的下眼睑时,尼娜条件反射地把手里的短弓向上戳了一下。 弯曲的尖端擦过了加韦恩的脸,他黄色的双眼稍稍瞪大,边抹自己的脸边说: “什么东西?” 加韦恩看向沾了鲜血的手,顿时杀气四溢,立刻用巨大的拳头朝尼娜打去。 细小的悲鸣后,尼娜轻飘飘地飞向空中,消失在了黑暗里。盔甲的金属声在撞到石板地面后发出回响。 “不过是个饵料,竟敢让我受伤。” 加韦恩非常生气地咂了咂舌。 举起火把后,可以看到在黑色河流般的水路边倒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加韦恩迈着大步走过去,发现尼娜流着鼻血一动不动,他没想到会坏的如此轻易。加韦恩用长靴踢了一下尼娜的肚子后,她微微张开嘴唇小声呻吟着。 加韦恩倒竖着眉毛诧异地看着她说: “你这弱不禁风的身体是怎么回事?就算像个小孩你也是获得了军服的国家骑士团团员吧?稍微挥了一下而已就失去意识的话我不就没多少乐趣了吗?可恶,要是那个浑身正义感的傲慢的〈金色百合〉,打起来还有点手感,也能做些对小姑娘做不了的事玩玩。” 加韦恩不情不愿地抱怨着,抓着尼娜的脖子把晕过去的她提了起来。 举起来后尼娜的脑袋就歪到了一边,她纤细的手臂无力地垂着,手里还握着短弓不放。加韦恩露出了嘲笑,心想她应该是忘不了捡起箭射穿了自己命石的过去吧。看着眼前这个一瞬间就能被自己踩死的存在直到最后都在拼命守护希望的样子,加韦恩倍感滑稽,甚至想要捧腹大笑。 加韦恩把尼娜架在肩膀上。 “算了。这是那个〈独眼狼〉挺身保护的妹妹,在竞技场面无表情的孤高野兽看到我虐杀这个小姑娘的话,一定会无比悲愤吧。如果他拼命地找来那就更有意思了,但不知道那匹狼的鼻子有多灵。毕竟就连我都不知道〈那些家伙〉的真实身份,和放我逃跑的目的。” 加韦恩装腔作势地说着,然后从外套的口袋里拿出一张地图。这是把加韦恩从古城中放出来的人们给他的地图,上面在加尔姆国领土内的某个地方做了记号。他根据目前的所在地思考着方向和大概的距离,大概计算了一下之后,悠然地伸出火把看了看周围。 连接小镇和城堡的地下水路纵横交错,在黑暗中就会迷失方向。如果不习惯的话,这个除了水以外一无所有的圆形空间和迷宫就没有什么两样,但因为长相怪异而遭人躲避的加韦恩,在幼年时期就无数次穿梭于地下水路。而且使用保修工专用的台阶就可以随意进出,用作避人耳目的逃跑路线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加韦恩把地图扔在了水路里。 抓着尼娜的巨大躯体朝着毫无光亮的深渊尽头走去。 ◇◇◇ “——综上所述,根据定期将柴火运进古城的商人所停留的日子来看,加韦恩王子应该就是在那三天的某一天逃离了地牢。被袭击的守卫全员身亡,由于尸体损伤严重,调查会花很多时间,但大部分尸体都被砍掉了手足和脑袋,甚至还有遭到腰斩的。” 在能够看清整个食堂的中央大门口,一脸阴郁的加尔姆国骑士团团长正在用僵硬的声音报告着。 赫尔福德城东塔宿舍二楼。寒冷的深夜食堂里,聚集着带了护卫的盖泽里奇王子和以团长泽梅尔为首的利里耶国骑士团。 为了没时间吃饭就出去寻找尼娜的骑士们,桌上准备了带葡萄干的年轮蛋糕、鹿肉、醋腌包菜三明治等,但没有任何人伸手。加了香料的热葡萄酒早已没了温度,宛如加尔姆国国旗般深红的酒倒映出团员们僵硬的表情。厨师和侍童拿着放了茶具的木托盘,无所适从地站在厨房里。 地下的粮食库遭人破坏,厩舍里少了一匹马,派了士兵前往古城周围的小镇和村庄收集了加韦恩的目击情报。在报告完之后,穿着外套的加尔姆国骑士团团长行了站立礼。站在他旁边的副团长克里斯托弗也用右拳触碰左肩表示他的报告没有问题。 失踪了的尼娜是不是被〈红色猛禽〉抓走了—— 利里耶国骑士团在宅邸后庭看到了尼娜被折断的箭后,立刻就怀疑与加韦恩有关。但除了断掉的箭和被毁掉的木桶以外没有任何物证,也不能完全否定是和偷盗的山贼碰上了。总之团长泽梅尔认为应该先确认加韦恩的位置,就向盖泽里奇王子报告并请求了协助。 盖泽里奇当时正在城门前等着送两个参加国离开,听了泽梅尔的担忧后只是笑了笑。 “关着加韦恩的古城是在战火不断的古代帝国时期建造的,收容俘虏的主塔下面是地牢,被坚固的城壁包围着,还有百名警备日夜监管。就算是猛禽,带着患病的身体也无法逃离加尔姆国最为森严的鸟笼。” 但盖泽里奇看到了箭的残骸后,就仿佛是瞬间被粉碎了自信般脸色大变。 同时,审判部在摘下宿舍屋顶上的参加国国旗时,发现利里耶国国旗的支柱上绑着一根绳子。审判部觉得奇怪就调查了一下周围,发现比阿特丽斯居住的顶楼房间的窗户上留有巨大的手印,简直就像是某个人打算借绳子从塔顶入侵一样。 就算被拒绝也仍然执着地反复求婚,大家都知道加韦恩执着于利里耶国的〈金色百合〉。而且与比阿特丽斯同住的尼娜是〈少年骑士〉,是让加韦恩败北的人。 盖泽里奇收回前言答应了泽梅尔的要求。他让加尔姆国骑士团的团长带兵,和负责监视的利里耶国骑士团副团长克里斯托弗一起在敲响了午后的钟声时离开了赫尔福德城。 从位于加尔姆国东南偏东的赫尔福德城骑马到位于东南方位的古城大概需要半天,但由于事情紧急,一行人拿着手提灯在夜晚赶路,于未明之前回来了。负责搜索城内及其周边的团员们也赶紧在食堂集合,外套也没脱就开始报告。 “那家伙……加韦恩不在?但怎么可能……就算是有着恶鬼般的怪力也不可能破坏有圆木那么粗的铁栅栏逃离地牢,在把他关进去的时候没收了他的武器,最近的报告说连他的怒吼都听不见了。……难道有人帮了他?但只有一部分重臣知道他被关在了哪里……” 在食堂里挂着西方地区风景画的墙边。 盖泽里奇坐在专门为他准备的带装饰的椅子上,捂住嘴角的手指上戴着有宝石闪耀的戒指。他应该是对关押加韦恩的手段和场所有相当的自信吧,现在只是一个劲地摇头说着不可能。他美丽的红发被身后壁炉里的火光照耀着,披在有毛皮装饰的外套上。 当然,对加韦恩逃跑这一消息受到冲击的并不只是盖泽里奇王子,围桌而坐的利里耶国骑士团也呆住了。虽然他们几乎已经确定犯人是加韦恩,但还是在心里默默祈祷是自己猜错了。尼娜被〈红色猛禽〉绑架——这一最糟糕的猜测带上了现实的色彩,大家只是茫然若失地沉默着。 在沉重而安静的食堂里,利希特抱着脑袋撞桌子,装了葡萄酒的木杯因为震动而摇晃撒了出来。比阿特丽斯双手捂着脸,肩膀止不住地颤抖着,罗尔夫抿着嘴唇抱着手臂一言不发。 泽梅尔闭着眼睛好像在想些什么。 终于,他呼出一口气站了起来,走到坐在壁炉附近的盖泽里奇王子旁。对不断重复着为什么,不可能的异国王子,泽梅尔说: “虽只是一介骑士团团长,但恕我僭越。现在利里耶国骑士团团员尼娜在上午失踪了,于后庭发现她的所持物品全部破损,在宿舍也发现了某人想要入侵的痕迹。曾经与尼娜有过因缘的加韦恩王子逃离了幽禁他的古城,现在也不知道他的去向。” 食堂里的所有人都看向泽梅尔,他继续冷静地整理着思路: “虽然现在没有证据证明二人的失踪是有关联的,但若想呈直角折断极具弹性的硬质箭矢需要相当大的力量。考虑到尼娜和加韦恩王子的关系,二人的失踪绝不是偶然。我认为是加韦恩王子带走了团员尼娜,既然如此就绝不可再犹豫了,我有一件十万火急的事想要拜托盖泽里奇王子。” “是什么?” “利里耶国骑士团接下来将以团员尼娜遭到了加韦恩王子的绑架为前提来采取行动。但加上与我们同行的要塞兵也只有五十人左右,为了在不熟悉的异国之地进行迅速的搜查和救援,我们需要召集自国的援兵。所以想请盖泽里奇王子殿下以自己的名字按照国家联盟的规定,给利里耶国军队侵入加尔姆国领土内的许可,也就是希望您签发〈行军许可证〉。” 盖泽里奇稍稍瞪大了双眼。 他把手放在下巴上,转着眼珠思考着泽梅尔所说话的含义。忽然,他的视线落在了身旁的加尔姆国骑士团团长身上。 像影子般阴郁的骑士注意到视线后低下了头沉默着,不知盖泽里奇王子从这短暂的动作中察觉到了什么,那贵公子般的脸上浮现出能让人联想到猛禽的严峻表情。 不过那只有一瞬间。他立刻又变回了一副泰然自若地样子面向等待着回答的泽梅尔,轻轻清了下嗓子,挺起胸膛点了点头。 “啊啊,原来如此,这样啊。在我动摇的时候您就想好了计划,看来泽梅尔团长的见地并不仅限于装备。确实,把所有的情报综合起来考虑的话,我的弟弟加韦恩和失踪的〈少年骑士〉有极高的关联。” “感谢您的理解,那我明日一早就派快马回国申请援助——” “请等一下。但是按照目前的状况,给利里耶国签发〈行军许可证〉……那个,还是有点困难。” 泽梅尔皱起泛白的眉毛。 意料之外的回答让泽梅尔眯起充满知性的双眼,他试探地看着对方说: “困难是什么意思?” 盖泽里奇露出和气的微笑说: “〈行军许可证〉需要有逮捕从他国逃来的犯人之类的正当理由才可以签发,虽说可能性很高,但并没有人目击〈少年骑士〉被弟弟绑架的现场,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他们二人都失踪了。要动用国权做出重大决定的话需要明确的根据。” “您说的很有道理,但考虑到此事有极大可能性与加韦恩王子相关,古城的警备兵也全都被残忍杀害,我认为应该考虑最糟糕的结果来采取对策。而且这里是加尔姆国,就算因为过去〈不幸的经历〉想立刻展开搜查,利里耶国也无法自由地派遣军队,这点王子殿下也很清楚。” “没有获得行军许可证就带着一定规模的军队入侵他国会被国家联盟判断为非法的军事行动——我当然明白这一点。但是惯例就是惯例,不管是目击者也好还是物证也好,必须要有我弟弟绑架了少年骑士的确切证据。” “您的意思是利里耶国的军队不能进入加尔姆国国内。” “我也很过意不去。但就算从我个人的立场上来看,我也觉得借助他国军队抓捕自国逃离地牢的王子会让我们在自国国民以及其他各国面前抬不起头来。而且许可证只有本国的王族才可以发行,像这种情况复杂的重大案件,我认为要经手位于王都的国王陛下才较为稳妥。” 盖泽里奇流畅地说着十分合逻辑的借口。 他站起身,向候在身后的护卫说了些什么,其中几位护卫应声后就离开了食堂。在厨房的厨师和侍童开始做准备的时候,盖泽里奇环视着泽梅尔和利里耶国骑士团团员,把手放在胸口低下了头。 “如各位过去在竞技会上看到的惨剧所示,弟弟〈红色猛禽〉是渴望鲜血的怪物。如果各位在搜查过程中受伤了,那对利里耶国来说是无可挽回的损失。那位小小的〈少年骑士〉的行踪,我们也会负起责任调查的。现在就请各位回房暖一下身子,我们会为你们准备消解疲劳的汤药。今天就先休息,明天再到城里来等待佳音——” 突然传来刺耳的噪音。 话说到一半被打断的盖泽里奇看向声音的来源,原本坐在桌子前的利希特站了起来。应该是猛地拉开了椅子,装了葡萄酒的木杯和木盘都掉在了他的脚边,果干年轮蛋糕撒的到处都是。 “刚才听了半天,你啰里吧嗦地说些车轱辘话真的很烦啊。差不多得了,你到底怎么回事?” 利希特歪着脑袋,在僵硬的团员们的注视下慢悠悠地朝着盖泽里奇走去。 不寻常的气氛让表情阴郁的加尔姆国骑士团团长戒备着,他把手放到了剑带上。泽梅尔团长站到利希特面前说: “站住,冷静。” 利希特撞到了团长身上,盖泽里奇条件反射地后退半步,利希特对他大喊: “不可挽回?不好意思,我们现在所处的状况已经糟糕透顶了,你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满嘴歪理,我怀疑你是不是真的搞清楚了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那是我的尼娜,是我重要的尼娜啊?光是想想她现在和那家伙,和那个怪物在一起,我就恨不得把王国和骑士团还有国家联盟全给灭了!你却说什么?赶紧睡觉明天再等消息?你要是想吵架我现在就跟你吵,还附带几个拳脚要不要啊?” 利希特还是和平常一样语气轻浮,还扭曲着嘴角大笑,但充血的新绿色双眼里有着异样的热气。 泽梅尔拉住马上就要扑上去的利希特,赶紧给坐在桌前的托费尔使了个眼色。 失礼的发言让盖泽里奇感到不快,但被利希特那好似坏掉的人偶般的表情压制,还是挤出了笑脸说: “现在的状况就是我刚才说的那样,没有证明〈少年骑士〉被我弟弟绑架的证据。现在不过是失踪了……对,对了,在今天的竞技会上她只击碎了一个命石,还在极近的距离下射偏了箭。也有可能是觉得作为骑士的自己很丢人,所以主动消失了。” “主动消失?那个想和我成为对等的骑士,拼命站在竞技场上的尼娜会扔下责任和骑士团逃跑? 哈哈,真厉害啊,比起愤怒我现在反而觉得好笑,笑死人了!不过你为什么如此强调自己的弟弟和这件事没有关系? 难道说你才是主谋,利用猛禽把我的尼娜偷走了吗?” “哈?你,你到底在说什么?” “啊—够了够了,你不用再遮遮掩掩的了。我非常理解你的心情,你们这种只靠表面功夫和体面过活的家伙,一定是觉得坦率的尼娜特别美丽。我也觉得自己总有一天会变成绑架犯,不如说我要真是绑架犯就好了。只要我不忍耐,把尼娜藏起来的话她就不会被绑走了,我真是蠢啊。所以,在哪?说真的她到底在哪?快点交出来,现在立刻把我的尼娜还回来——” 利希特压低声音威胁盖泽里奇王子,突然他的身体摇晃了一下。 泽梅尔看准了他过度兴奋而暴露的可乘之机,拔出大剑用剑柄怼了一下利希特的腹部。博士般的年老脸庞看不出他能给出如此精准的一击,利希特瞬间倒在了地上。 一直等着的托费尔从后面抱住利希特,奥德抬起了他的脚,回来之后就一直在门口站着的副团长克里斯托弗打开食堂的大门。等着他们把利希特搬走之后,泽梅尔收起大剑朝盖泽里奇深深低下头,替团员的无礼道歉,为自己身为团长而管理不到位谢罪。 盖泽里奇整理了一下乱掉的上衣皱着眉想要说些什么,但看到因维尔纳的指示而全体起立鞠躬的利里耶国骑士团后,他被气势压倒没能说出口。泽梅尔立刻感谢盖泽里奇的宽大处理,请求让利里耶国明日与其一同出发搜查。 既然现在没有其他的有力线索,那还是必须认为加韦恩王子与尼娜的失踪有关。虽然很感谢对方在安全方面的考虑,但利里耶国骑士团也不可能把搜查失踪的团员一事全权交给他国—— “不用不用,就请交给加尔姆国吧。”盖泽里奇王子重复着这句话。 “如果我们的同行会让你们感到不便,那我们就自行搜查。”泽梅尔的这句话让盖泽里奇陷入沉思,看到旁边那个影子般一动不动的加尔姆国骑士团团长小幅度地点了点头后,盖泽里奇才露出了暧昧的微笑答应了。 盖泽里奇表示关于搜查的详细内容明早再传达给大家,便和骑士团团长以及负责护卫的士兵离开了食堂。厨师和侍童把准备好的药汤摆在桌上,收拾了掉在地上的餐具和年轮蛋糕后也离开了。 食堂里只剩下了利里耶国骑士团,泽梅尔一脸疲惫地叹了口气。 他没有拿冒着热气的药汤,而是拿起了装有冰凉葡萄酒的木杯。他感觉满是殷勤的语气还在自己的耳畔萦绕,像是要把那些话吞下去似的,他一口气喝光了杯中的酒。副团长克里斯托弗走了过来,应该是因为强行军往返了古城还看到了惨死的古城警备军,那温厚的相貌上写满了憔悴。 “辛苦你了啊。”泽梅尔说着,然后担心地皱起眉,“对于掌管诞生的女神马特尔的司祭来说,那光景很是残酷吧。但照加尔姆国那样子,如果你没有一起去古城的话,他们恐怕会隐瞒加韦恩逃跑的事实。以防万一派了你去是正确的。” “我也有同感。待会我就把古城的构造和地牢的样式以及遗体状态、受害状况整理成报告书。……但是很遗憾,形势有些不妙。” “是啊。加尔姆国不光国章是双头鹫,猛禽也不只一只。如果只是客气奉承的话就算了,但那家伙口齿伶俐,真是麻烦啊。勾心斗角的谈判对我这老身子骨太不友好了,让我连续战斗九个来回的沙漏倒还更轻松。” 看着烦躁的老团长,副团长露出了苦笑。 应该是不知道刚才的对话是什么意思,中年组的几个人正面面相觑。泽梅尔推了推鼻子上的圆眼镜,缓缓环视食堂。 “大家以尼娜被加韦恩带走了为前提来行动,根据状况和二人的关系,这绝不是单纯的失踪。我身为团长,需要让你们对此和我达成共识。” 看到大家都点头后,泽梅尔冷静地继续: “加尔姆国把无法继续利用于战斗竞技会的加韦恩关了起来,杀害警备逃离古城的加韦恩可能会找抛弃自己的国家和王家报仇,那这样的话,对他们来说尼娜的事反而是个好机会。他们可以借此获得让利里耶国国军公开行动的大义名分,将捕捉猛禽一事推给我们。利用猛禽的加尔姆国王家事到如今还说什么在他国面前抬不起头,实在是荒唐。” 泽梅尔瞟了一眼壁炉旁边的椅子,无奈地摇摇头。 “但加尔姆国拒绝发行行军许可证,也没有请求利里耶国的援助,只是提议为了安全起见让我们待机。竟然不打算使用〈独眼狼〉这个狩猎猛禽的最好的武器,实在是让我不解。而且吹嘘自国的能力,不承认尼娜的事与加韦恩有关我也一样无法理解。……虽然不知道有什么理由,但既然加尔姆国不想让我们和加韦恩有所牵扯,那可能就无法轻易找到被那家伙绑走的尼娜。” 沉重的话语让食堂内的团员们同时看向了罗尔夫。 他是利里耶国第一的骑士,是有着西方地区前十实力的〈独眼狼〉,在妹妹遇到了危机的现在,大家都好奇他在想什么。罗尔夫还是和往常一样板着个脸抱着手臂沉思,突然,他朝大门走去。 “你难道要现在去找吗?竞技会刚结束就一直在找人,现在已经是第二天了,我知道你的心情,但还是先睡一下吧。” 罗尔夫平淡地否认了维尔纳: “我不是去找她,我去练习猛刺。每日的练习只有坚持下去才有意义,我今天原本打算在利里耶国的西要塞练习三个沙漏来回的。” ——这个男人难道没有所谓的兄妹情吗? 团员们一脸责备和无奈,罗尔夫没有看他们,离开了食堂。 比阿特丽斯用哭肿了的眼睛瞪着紧闭的门扉。 “他怎么回事啊?”比阿特丽斯抿着嘴,脸颊上还有泪痕。从听了加尔姆国骑士团团长的报告后她就一直在呜咽,浓密的金色卷发也乱糟糟的。 泽梅尔叹了口气,为了驱赶沉重的空气,他轻轻拍了拍手让团员们集中注意力,说明了一下明天的行动。 副团长到审判部那去说明情况,确认国家联盟的意思。告诉他们利里耶国直到事情解决为止都会留在赫尔福德城,因为是在公共竞技场失踪的,所以希望国家联盟能尽量给予协助。骑士团在其他人出去搜索时留在城里负责后方支援,要塞兵则去和本国取得联系并收集情报。 担任见证人的贵族带上一个士兵,在天亮之前前往利里耶国的西要塞。在把情况报告给王都后立刻组织军队,为了预防逃亡的加韦恩入侵要加强国境周边的警备,做好随时可以根据情况动兵的准备。 泽梅尔则会去和加尔姆国交涉,希望他们提供地图和防寒道具,以及便携的粮食。在决定了搜索时的详细分工后,泽梅尔像是即将要参加处于劣势的战斗竞技会一般,露出了和在阵地里一样的险峻表情。 “不管怎么说,只要没有行军许可证,利里耶国的军队就不能进入加尔姆国。也不能为了尼娜一人采取会被怀疑为军事侵略的行动,目前我们只有团员、见证人贵族和不足三十名的要塞兵,利里耶国骑士团也只能作为骑士团尽己所能。” 团员们端正姿势对这困难的指示行了站立礼。 ◇◇◇ ——啊啊,还是一片黑暗。 尼娜睁开眼后发现自己被黑暗包围着。 没有尽头的深渊,像是地底深处的极夜。 但尼娜并不震惊,因为无论醒来多少次世界都是一片漆黑,眼下是发出寂寥水声向前延伸的黑暗道路,伸出渴求阳光的手也只能在虚空中挥舞两下,痛苦地呼吸时也只会吸进潮湿污浊的空气。 小小的尼娜无能为力,她无法逃离这片黑暗。尼娜无力地闭着眼睛,脸颊突然感到了微风。渐渐地,她的视野里是满天星光和美丽的圆月。 “外面……?” 尼娜发出沙哑声音的瞬间就因为口腔里的剧痛皱起脸。 带有铁味的鲜血让她想要呕吐,稍微挣扎一下就感到关节处传来钝痛。疼痛和刺进肌肤的寒冷冬夜让尼娜清醒过来,暧昧的记忆也逐渐苏醒。 尼娜在赫尔福德城的井边被加韦恩袭击了,他从后庭把尼娜带进了地下水路,毫不留情地对尼娜施暴。加韦恩一边大笑一边殴打尼娜的脸和肚子,每次被打她就会失去意识。 由于疼痛和黑暗,尼娜记不清次数了,不知是第几次的时候,加韦恩因为她立刻昏倒而觉得无趣使劲瞪着她。说身为夺去自己命石的〈少年骑士〉应该当好〈饵料〉,负责让他开心。加韦恩没办法,只好控制力道,但尼娜还是轻易被打飞并失去了意识。 所以尼娜不知道现在究竟是什么状况,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她呆呆地看着星空,余光注意到地面有点光亮。 尼娜仰躺着扭过脸,看到旁边有篝火。 在极其寒的冬夜里显得无比渺小的火焰前面是好似山丘一般的巨大身影,加韦恩正穿着脏兮兮的外套睡觉,看着他裂到耳根的嘴角听着他的呼吸声,尼娜不禁感慨原来〈红色猛禽〉也会睡觉。 突然,尼娜皱起了脸。 “——……” 她全身都因为拳打脚踢而疼痛不已,头顶是未知的异国之夜,身边是和怪物没什么两样的异形骑士,简直就是噩梦。如果真的是梦,尼娜估计也会发出悲鸣醒过来,然后沐浴着朝阳抹去额头的汗珠。 ——但这不是梦。 尼娜的喉咙发出闷哼,她立刻捂住自己的嘴。不能发出声音,因为把加韦恩吵醒了又会挨打。尼娜拼命忍住哀叹和战栗,这连哭都不能哭的现实却让她越发想要流泪。 尼娜开始回想究竟为何会变成现在这样。是自己犯了什么会遭到如此对待的罪或是过错吗?就像在村里被卡米拉指责的那样,一个废物稻草人成为国家骑士团团员,和利里耶国的庶子利希特心意相通是不知天高地厚吗?是因为自己作为〈少年骑士〉射掉了加韦恩的命石,让他以禁赛的形式被夺走了翅膀吗?还是因为在与施万国的竞技会上迷茫,没能完成自己的职责,做了相当于背叛团员们的举动吗? 海蓝色的眼睛里流下几道泪水,尼娜用已经被泪水濡湿的手抹了把脸,看到了手指上的骑士戒指。 正方形的印台下藏着代表智慧与勇气的橄榄叶,是利里耶国骑士团崇高的证明。被火光照耀的银色,让尼娜想起在戒指上落下誓约之吻的恋人骑士。 ——利希特先生,我……。 他们在宿舍的床上躺在一起谈论未来,尼娜对利希特的请求点头,他说着“最喜欢”抱住了尼娜,那时尼娜的心里充满了甜蜜的感动。二人做了许多充满希望的约定,尼娜在利希特温暖的怀抱里睡着了。 那一定是尼娜活到现在最幸福的一晚,但谁也没想到在不久的后来会有如此痛苦凄惨的黑夜在等待着。前一晚和今晚的差别过大,让尼娜反应不过来,但身体传来的疼痛让她痛感毫无慈悲的现实。 像是要依存所剩无几的温暖,尼娜用骑士戒指蹭着自己的脸颊。 ——知道我不见了之后利希特先生怎么样了? 尼娜在离开等候室的时候,利希特明明和她搭了话,但她却因为自责和羞耻而逃跑了。那是连脸都没看到的仅有语言的告别,如果再也见不到的话,偏掉的一箭就是盾与弓合作的最后一箭。被利希特发现后,尼娜获得了得以改变自己的翅膀,还抱有和利希特成为对等的骑士的希望。没想到这一切会以充满丢人和后悔的竞技会结束。 尼娜再次抬头看着星空。 从西方地域杯回去的路上,尼娜和利希特同乘一匹马时也看到了星空。看到那仿佛火之岛上所有骑士们的觉悟般的星辰,尼娜思考着自己今后要如何生如何死。她只是期望自己能留在利希特身边,但那希望却如此轻易地消散了。 尼娜又悲伤又不甘心,但她无能为力。逃跑的话尼娜敌不过拥有无尽耐力的加韦恩,想战斗却没有箭。那是小而无力的尼娜唯一可以使用的武器,没有弓箭的话尼娜就只能作为〈饵料〉成为加韦恩的消遣,等着被蹂躏至死。 ——已经没办法了,我真的什么都做不了。脑袋也昏昏沉沉的,感觉好困。 冬季一月下旬,就算穿了厚的盔甲内衬和冬季用外套也还是冷得要被冻住似的。尼娜面向篝火蜷成一团。 因为反复殴打造成的伤和疲劳,最重要的是她感到了绝望,心里只剩下放弃。尼娜的手脚都不可思议地完全使不上劲,所以她任睡魔将自己放进摇篮。突然,尼娜注意到了加韦恩旁边的大剑。那是猛禽的獠牙,在竞技场上连同灰尘一起斩裂了空气,夺去了无数骑士的未来,仔细一看剑鞘上还沾有血迹。 尼娜想起自己还不知道加韦恩是如何逃离古城的,正在思考的时候,尼娜因为意外的既视感而皱起了眉。她感觉大剑的剑柄部分非常眼熟。 “——……?” 无神的双眼有了点生气。 尼娜被奇妙的感觉引导着,观察了好一会剑柄上的装饰和颜色,还有剑锷的角度和造型。 最后,尼娜从半梦半醒中坐起身,爬到了大剑的旁边。冷静一想靠近猛禽的武器实在是鲁莽,但因为还没完全清醒的意识和沉重的徒劳感,尼娜本该有的理性也变得暧昧不清。 凑近一看,尼娜发现自己果然对那宛如火焰燃烧般的剑柄花纹有印象。但想不起来是在哪见过,是拿在谁的手上。尼娜把手放在剑柄上,往上抬了一下发现比看上去要轻。虽然尼娜只能用短弓,但她在收拾东西和搬运的时候感受过大剑的重量。 尼娜感觉胸口一阵躁动,但还是用双手把大剑从剑鞘里拔了出来。 银灰色的刀身并没有什么稀奇之处,和骑士团团员平日里用的大剑一样。 ——怎么说呢?感觉不光是剑柄,连尖端的形状都很眼熟。 尼娜借着火光观察锐利的剑尖,在黑夜里闪耀的银灰色反射着晃眼的火光。尼娜突然想到了什么,掀开外套,用大剑敲了一下保护自己大腿的护腿裙。 碰撞后发出了高音。 比看上去要轻,稍显明亮的银灰色刀身以及清澈的高音—— 海蓝色的双眼瞪得很大。 ——硬化银的……大剑……? 尼娜知道自己在瞬间感到既视感的原因了。没错,这把大剑和团长泽梅尔给她看的很像。 在西方地域杯之前,为了以防万一泽梅尔让尼娜确认了硬化银的大剑。〈看得见的神〉国家联盟为了安全地运营战斗竞技会,对使用的装备设了限制。防具要使用火之岛上最为坚硬结实的硬化银制盔甲,而武器只能用钢等硬度不及硬化银的材料打造。可能推翻制度的硬化银制武器被禁止制造、使用或是持有,简而言之就是禁忌的存在。 只有国家联盟在〈制裁〉时才可以例外借给士兵使用,但据说有时也会因为战乱而遗失。但泽梅尔说过,朋友委托他鉴定的那把大剑并非国家联盟的遗失品。 那为何泽梅尔的那把会和加韦恩的如此相像?而且现在仔细一想,既然泽梅尔说那把大剑与国家联盟无关,那就说明—— ——私造……?泽梅尔团长给我看的是违法制造的硬化银大剑,这一把和那把相同就说明—— 尼娜抑制着心脏的狂跳,再次敲了一下护腿裙。她用了比刚才更大的力量,发现在圆形钢片连接而成的护板上有一条浅浅的线状划痕。如果这把大剑是钢制的,没什么力气的尼娜不可能造成这种划痕。果然这就是硬化银制——估计还是私造的。既然加韦恩有硬化银的大剑,那说明加尔姆国—— “——!?” 黑暗中伸出来的手握住了尼娜的脖子。 她被举了起来,然后被毫不留情地扔到了地上。尼娜发出悲鸣,手里的大剑掉到一边,盔甲发出了刺耳的碰撞声。看到小小的身体因为苦痛而痉挛挣扎,加韦恩起身冷淡地说: “真意外啊。只会因恐怖哭个不停的小姑娘竟然还有拿剑的力气吗?不过你在玩什么?只能用短弓的小姑娘难道为了趁我睡着时杀了我,开始练剑了吗?” 尼娜抹了一把沾满泪水和泥巴的脸。 她撑着手臂站起身,把落在大剑上的视线转向加韦恩。她现在顾不上被疼痛折磨着的身体。 “你,你的那把剑是在哪……那个,你的剑怎,怎么了?” 加韦恩慢慢皱起眉。 不知道是对尼娜断断续续的说话内容,还是对她向自己搭话本身。 不自然的漫长沉默之后,尼娜又困惑地试探着开口,发现极具压迫感的巨躯微微摇晃了一下。 像是对尼娜的反应感到愤怒,骇人的脸上渗出怒色。加韦恩的眼角上挑,用含着怒气的低沉声音问: “……‘怎么了’是什么意思?” “不,不是,那个,我感觉和去年在裁定竞技会上看到的不一样。看这个大小,感觉对你来说有些,短。” 因为感到了愤怒的气息,尼娜胆怯地回答着。 加韦恩哼了一声说: “你说这个啊。”加韦恩捡起大剑在尼娜头顶横扫过去。 利刃般的剑风撕裂了夜晚的空气。尼娜发出一声悲鸣缩起脖子,看到眼前有几根黑发正无力地飘落。尼娜满脸苍白,喉咙里发出闷哼,这样子好像满足了加韦恩的嗜虐心理,他黄色的双眼里浮现出了愉悦。 “无知的小姑娘是想现学现卖那个风烛残年的武器专家团长吗?确实,这把大剑不是在那个裁定竞技会上用的,剑的大小也不适合我。但这把大剑的锋利程度好得让我意外,可以轻松地把那些穿着盔甲的警备兵切片。虽然不知道〈那些家伙〉是出于什么目的,但总之这把剑算是我捡来的。” “那,那些家伙……是?” “是把我放出古城的疯子们,他们打开了地牢的栓,给了我这把大剑。说拥有至高武勇的〈红色猛禽〉一定能充分发挥这把剑的力量。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但说只要我去了他们的国家,就会给在战斗竞技会上折断翅膀的猛禽充分的〈饵料〉填饱肚子。” “把你放走,给你武器……” 尼娜呆呆地嘀咕。 意料之外的回答让尼娜感到混乱,没想到他之所以能逃出地牢是因为有帮手。而且根据他刚才说的话来判断,给他硬化银武器的〈那些家伙〉并不是加尔姆国的人。那私造硬化银武器的应该就是〈那些家伙〉所在的国家吧。 ——不知道具体时间怎么回事,但感觉听到了很恐怖的事情。是那种好像可以从根部推翻火之岛的无比恐怖的事。怎么办?这种事,我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 尼娜的身体弹了一下。 回过神来发现加韦恩的脸就在自己面前,他弯着膝盖把巨大的身体蜷成团,像是要盖上尼娜似的把头伸了过来。 红发蹭到了尼娜的脸颊,油脂味和汗味刺激着尼娜的鼻腔。她想要呕吐,浑身鸡皮疙瘩。加韦恩目不转睛地观察着瞪着眼睛浑身僵硬的尼娜。 小动物般的巴掌脸和即使穿着外套也能看出很纤细的四肢,加韦恩像是评价带回巢穴的猎物般一直看着她。黄色的眼珠转了几下之后突然毫无预兆地朝着尼娜打了过去。 “!” 飞出去的身体在地面翻滚几下后停住了。 看到半张着的嘴里在流血的尼娜,加韦恩歪着脑袋。 加韦恩记得上次尼娜只是害怕地躲在金发男和狼的背后,射穿了自己的命石后双眼湿润,拼命与内心翻涌而上的恐怖战斗着。加韦恩在把尼娜带进地下水路的时候仍然觉得她和那时没什么两样,但现在却觉得像是变了个人。 “……是我的错觉吧。” 加韦恩用沙哑的声音喃喃自语。 小姑娘就是小姑娘,怪物就是怪物。正如掌管诞生的女神马特尔所愿,与生俱来的东西是不可能改变的。红色猛禽伸出长长的舌头,舔了一下沾在自己拳头上的尼娜的血。 ◇◇◇ 尼娜感觉自己的整个身体都被包住了,透过头顶的缝隙可以看到冬日的天空。 在无法动弹的状况下仰望天空并不是第一次了,之前因裁定竞技会访问施万国时还有在西方地域杯为了买东西去到马尔莫尔国城邑时,尼娜都因为意料之外的人群而十分辛苦。但现在尼娜身边的不是人类而是旅途中使用的道具。有便携粮食、打火石、小刀、钱袋和做饭的小锅。尼娜也成为其中的一部分被装在加韦恩的行李袋里。 ——又挤又杂乱,但可以避风也可以休息。而且至少在行李袋里时可以免受暴力。 尼娜经常因为身材矮小而遇到种种不便,但现在她却庆幸自己是小个子。尼娜在行李袋里弯着膝盖坐着,摸了摸还留有钝痛的脸颊。 虽然没有照过镜子,但感觉得出来被打了好几次的脸已经肿了还在发热,像是熟透了的李子。不过以加韦恩的力气,没有骨折牙齿也没断就算好的。当然尼娜并没有感谢他的意思,加韦恩只是不想弄坏难得的猎物,最低限度地减少了力气而已。 晚上因为被打之后晕倒了,醒来后已是早晨。吃完早饭处理掉篝火后,加韦恩就带着尼娜出发了。加韦恩说要是醒了就自己走,但尼娜的身高只有加韦恩的脚那么大,两人的脚步有着成倍的差距,结果加韦恩对磨蹭的尼娜咂咂舌后又打了过来。估计是觉得夹着走很麻烦,所以直接把尼娜塞进行李袋里了吧。 尼娜也不是没想过逃跑,但加韦恩不仅是长得奇怪,还有着野兽般的反应神经,就好像背上长了眼睛似的毫无可乘之机。而且就算尼娜使尽全力逃跑了,以她最多只能撑沙漏三个来回的脚力根本就敌不过红色猛禽的体力,冷静一想,逃跑也只会白白增加挨打的次数罢了。 行李袋里还有短弓、空了的箭筒和挡雨的小帐篷,但那并非出于加韦恩的亲切,而是对〈饵料〉的挖苦。估计是对尼娜夺走了自己的命石而怀恨在心,每次打了尼娜之后就会示意短弓嘲笑她怎么不去找掉在地上的箭。在荒野里不可能找到箭,加韦恩就哄笑着看着满眼泪水抿着嘴唇的尼娜。 ——不过,那个大剑到底是? 尼娜无法逃跑也无法反抗,只能唯唯诺诺地跟着,不知不觉回想起昨晚看到的大剑。 并非没有了对加韦恩的恐惧,而是因为光是想象一下接下来的暴力和怒吼尼娜就吓得想缩成一团。所以她可能是下意识地想要逃避被〈红色猛禽〉抓走,无法见到骑士团的伙伴的现实。而且虽然只有一瞬间,尼娜昨晚因为太过震惊甚至忘记了自己所处的状况不禁问了加韦恩那把大剑是从何而来。 国家联盟作为〈看得见的神〉在火之岛运营战斗竞技会制度,至于硬化银的武器是个怎样的定位,尼娜去年已经在西方地域杯上作为当事人好好感受了一番。因为在竞技会开始前发现了硬化银的大剑,第二场竞技中止,还召集了各国骑士团团长协商对策,闹成一团。听说根据后来的调查发现那是国家联盟的失窃品,但加韦恩手上的是连存在都被禁止的私造品。 给加韦恩硬化银大剑的〈那些家伙〉是谁?为什么要制造禁忌的武器?是出于什么目的把加尔姆国关起来的红色猛禽放走了?是为了把他引去何处? 尼娜满脑子疑问却完全找不到答案,而且因为是从不熟悉的异国之地的地下水路走出来的,她连现在在哪都不知道。 ——自被袭击以来现在应该是第一次看到太阳,那现在应该是在赫尔福德城举行了裁定竞技会后的第二天中午吧。 从行李袋的束口处可以看到闪耀在空中的冬日太阳。 尼娜想了一下后轻轻从束口伸出手解开了皮革绳,然后从那探出脑袋向外看。 尼娜只露出了鼻子以上的部分,四处张望后看到了枯萎的浅茶色杂草,左手边是稀稀拉拉的树林,右手边是辽阔的大地。在加尔姆国,除了首都以外差不多都是这副景象。空荡荡的感觉和尼娜在与团长泽梅尔入国时看到的没什么两样。 尼娜看向加韦恩的前进方向,看到前面有类似村庄的建筑群。她想呼救,但那里好像已经是荒村,只有腐朽的房屋和坏掉的仓库,感觉不到人的气息。 根据太阳和影子的位置可以判断出正在朝北方前进。 尼娜对国外的地理并不熟悉,但加尔姆国的东北部是山岳地带,越过有着无数峡谷的千谷山就是因国家联盟的〈制裁〉而覆灭的旧吉伦森国,那片领土被其西面的金特海特国和东面的克洛茨国瓜分,现在成了那两个国家的某一片区域。 不知道加韦恩要去哪个国家,也可能是去往更远的北方地区,那里是由掌管死亡和正义的女神莫尔斯所守护之地。在那里有植根于大地的雄伟山脉,那是一座天然的屏障,其后面就是大国巴尔托拉姆。 ——难道加韦恩要去那里吗? 尼娜想着想着感觉鼻尖有些痒。 她扭过头发现是干枯得像麦穗般的红发在随风飘扬,这头红发估计和他让骑士血洗竞技场的事迹一样都是他〈红色猛禽〉这一外号的来源吧。不知是不是长时间没洗过了,离得太近的话就能闻到油脂的味道。尼娜想起有着同样颜色,但却如丝绸般富有光泽的其兄长盖泽里奇王子的红发。 ——和那个王子是兄弟……。 事到如今才知道加韦恩的家庭情况。尼娜小心翼翼地看向一边发出盔甲碰撞声一边往前走的加韦恩。 在战斗竞技会上时会有头盔遮住大半张脸,而且比赛时的注意力都在命石上,所以现在是尼娜第一次观察他的长相。裂到耳根的大嘴和与加尔姆国国章的鹫相似的鼻子。一双视线锐利的黄色眼瞳,眼角向上挑,倒竖的眉毛让人想到燃烧的火焰。 浓厚的红发像野兽的鬃毛般装饰着巨大的身体,仔细一看发现他身上的冬季用外套上和剑鞘一样沾有血迹。越过行李袋能感受到他外套下面坚硬的盔甲,领口处是军服的红色若隐若现。 无论是相貌还是体格,都只能用异形二字来说明,这和他那好似贵公子般的兄长完全不同。尼娜也是因为身材矮小且无缚鸡之力,别人都嘲笑她和骑士人偶般的英勇的哥哥罗尔夫毫不相像,一想到那样的自己,尼娜就觉得难为情。 ——虽然很失礼,但他们兄弟果然不像。而且感觉他看上去比之前瘦了,听说被关起来的时候得了病,是那么严重的病吗? 突出的喉结和颧骨,皮肤发黑看上去很不健康,也没什么血色。尼娜探出身体确认时,加韦恩突然转过了身。 “呀!” 猛禽类可以浑身不动只扭过头部,转过脸的加韦恩也是这样。他抓住发出悲鸣的尼娜的脖子,把她从行李袋里提了出来。尼娜像只小猫一样被吊在加韦恩眼前,他愤怒地说: “鬼鬼祟祟的真烦人,学完剑后又搞观察吗?不要命的小姑娘是觉得猛禽的脸看上去很有趣吗?本想把你当作称手的饵料整死来排解无聊,要不现在就弄烂你的鼻子撕开你的嘴,把你变成我的〈妹妹〉吧。” 尼娜的身体爬过一阵战栗。 她无措地到处看,发现没有抓着自己的那只手握成了拳头。虽然知道会被打,但还是僵硬地说着: “确,确实在看你的脸。如果让你不舒服了我道歉,但不,不是因为有趣。那个,你看起来比之前要瘦,而且听说你生病了,所以在想是不是很严重得病。” “我生病?什么意思?” “是,是你的兄长盖泽里奇王子说的,说弟弟消瘦衰弱,活,活不过春天。” 尼娜回忆着城壁前迎接骑士团时盖泽里奇说的话,加韦恩皱起了眉。他面露怀疑地思考了一会,然后哼了一声: “原来如此,我那个哥哥还是一如既往的巧舌如簧。如果奥尔佩镇上的骑士团事件暴露的话会变得很麻烦,所以为了不让国家联盟起疑,就事先狡猾地暗示你们〈红色猛禽〉因为疾病无法活动。” “诶,那个,奥尔佩镇上的骑士团……” ——他说的难道是造成这次裁定竞技会的骑士团团员杀害事件吗?但是并非当事人的加尔姆国王家还有加韦恩的病与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尼娜外套上的帽子被加韦恩抓着,她不安地转着眼珠思考。见她这模样,加韦恩把他那奇怪的嘴咧到了耳根。 “……对了,这么想来,我已经什么都可以告诉你了。好吧,那就送给果腹的猎物一个礼物吧。导致施万国和利里耶国举办裁定竞技会的奥尔佩小镇骑士团团员杀害事件,那个事件的犯人就是我。” 尼娜吃了一惊。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因为吃惊而出神的尼娜,被加韦恩随手扔了出去。尼娜没能受身,直接摔到了地上。加韦恩无视她朝着小河走去。 在满是破烂房屋的荒村旁边有条河流,加韦恩在生了青苔的水流边蹲下。水呈浅褐色,并不能作为饮用水,但加韦恩不是很在意,用巨大的手舀了起来喝下肚。 应该是想顺便吃个午饭吧,他放下行李袋拿出了便携粮食,是硬烤面包和猪肉干。虽然还有简单的烹饪道具,但加韦恩除了取暖以外不会使用打火石。他直接咬碎了坚硬的干货。 刚站起来的尼娜,正捂着被撞到的肩膀朝加韦恩走去,着急地说: “那个,刚才说的……” 加韦恩对尼娜动摇的表情感到满意,说: “我是去年秋天被送进古城的。加尔姆国国内当时因为是否要继续饲养被禁赛的〈红色猛禽〉而产生了分歧,但估计还是觉得放弃恫吓外国的手段很可惜吧,所以〈幽禁〉我只是对那些将我视作危险物的人做样子而已,其实根本没有束缚我的手脚,我也一直拿警备兵来消遣——” 但边境的古城周围既没有供加韦恩袭击以解闷的村庄,也没有可以玩女人的街道。所以他非常无聊,就用盔甲和外套乔装了一番,到国境周边去狩猎山贼了。 饥饿的猛禽只要有鲜血有战斗就够了,而且以危害国家的山贼为饵料也不会造成什么影响,所以害怕暴力的警备兵们为了保身就默认了他的行为。但在加韦恩杀了偶遇的施万国小镇骑士团后事态就突然改变了。 施万国的小镇骑士团和加韦恩因为瓜分山贼的赃物而争执起来,最终酿成了惨剧。如果曝光的话,加尔姆国就会完全失去〈红色猛禽〉。为了避免发生这种事,了解了情况的加尔姆国就把从山贼那没收的赃物——执行公务时会佩戴的证明以及带有利里耶国国章的戒指和小镇骑士团的遗体一起留在了现场。 最终发现了遗体的施万国果然如加尔姆国所料,怀疑到了利里耶国头上。两国的主张产生对立,结果就召开了裁定竞技会—— “也就是说国家联盟和你们完全是来了一出毫无意义的竞技会游戏。估计和我当时的裁定竞技会一样,负责慎重审查申请的调停部只做了些表面上的仲裁吧。只想着忖度和自保的国家联盟,保护了野兽让无辜的骑士蒙冤,还真是了不起的〈看得见的神〉啊。” 加韦恩露出嘲笑。 在竞技会的规则内大肆挥舞暴力的〈红色猛禽〉原来也理解战斗竞技会制度的不合理之处。他拿着猪肉干,像是炫耀似的对着尼娜吃。但尼娜没有在意,她的眼里满是混乱。 难以置信的内容让尼娜还没能完全反应过来,虽然也可能是加韦恩在说谎,但利里耶国和施万国的主张的确是对立的,一切的开端也确实是那枚有利里耶国白百合纹章的戒指,逻辑都对得上。但实在不敢相信加尔姆国竟然做出了欺骗国家联盟和他国的行为。因为那个王子把两国骑士团当作宾客来款待,还微笑着祝贺大家平安。 “那个,如,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盖泽里奇王子,你的兄长也知道……” “何止是知道,执行那些事的加尔姆国骑士团团长就是受了我哥哥的命。而且对于那些担心〈红色猛禽〉的存在的家臣,哥哥还据理力争说利用我可以促进国家发展。所以加尔姆国利用我做的那些坏事,他不可能不相干。” “不可能不……相干……” 尼娜呆呆地重复,加韦恩打从心底里瞧不起尼娜似的哼了一声。 “看来你也被那家伙表面上的口舌给骗了啊。小时候他不小心把母后的小鸟弄死了,却十分坦然地把错推到我身上,他那狡猾的小聪明可是毋庸置疑的,虽然外表和我完全相反,但内心其实和我没有两样,是不祥的双头鹫之一。” “双头鹫之一……” “不过那家伙应该没有料到只因小镇的骑士团就开裁定竞技会,但既然已经动了手脚把利里耶国打造成了犯人,事到如今也无法说出真相,只要暴露就是让国家联盟行动起来的大问题。所以就真的把我〈幽禁〉起来,断了我的饮食,打算把我处理掉。” “饮食?所,所以你才,瘦了这么多。” “没错。从通知要召开裁定竞技会后开始的,已经有半个月了。如果〈那些家伙〉再来晚一点,我绝对就病死了。虽然不知道他们的身份和目的,但随便饲主是谁,我只要有美味的饵料就够了。我为了泄愤把警备兵全杀了,本来准备顺便带走〈金色百合〉作为礼物带去那些家伙的国家,但没想到那样傲慢的人还是会严防死守。结果把自己搞得跟个小偷一样也只抓来了一个粗心的小姑娘。” 加韦恩仿佛在说着别人的事。 尼娜满脸苍白捂着嘴。 ——怎么会……那个盖泽里奇王子,竟然,做了这种事。 尼娜想起他在赫尔福德城的大门前迎接骑士团的样子。很不可思议,他虽然有着贵公子般的气质和恭敬的措辞,却无法给人留下什么好印象。他在辩解加尔姆国王家也是红色猛禽的受害者时尼娜也觉得心情复杂,但如王女比阿特丽斯所说,因为是没有证据的〈传闻〉,也只能对盖泽里奇王子的说辞表示认同。 可那果然就是〈事实〉,而且加尔姆国还与奥尔佩小镇骑士团直接相关。那那场裁定竞技会算什么?大家从头到尾都只是在盖泽里奇王子的掌心中蹦跶罢了。穿着全新的军服,拼命挥舞大剑的那位年轻骑士自不必说,败北的施万国骑士团还要承担本不必承担的责任。 因为对无能为力和对不合理的愤怒,尼娜很想哭,但她只能抿紧嘴唇。 就算战斗竞技会制度还不完善,但这样做实在是太过分了。据说古代帝国〈最后的皇帝〉为了因战乱而丧生的妻儿和荒废的火之岛,他选择用尽一生去确立这项制度。皇帝舍弃自己高贵的姓名,后来仅靠破石王奥尔沙支撑,忍受苦难在各国流浪。 为了自己的利益利用这个制度的加尔姆国也是,动摇根基的硬化银制武器也是,绝对不可就这么放着不管。尼娜觉得自己必须要做些什么,必须要尽快去能够报告给国家联盟和泽梅尔团长的地方—— 想到这,尼娜的表情僵硬了。 她意识到一件事,战战兢兢地看向加韦恩,他正抬起嘴角坏笑着。为什么加韦恩会如此轻易地告诉尼娜这些秘密呢?从加韦恩意味深长的表情中,尼娜察觉到了答案,瞬间感到后背流过冷汗。 那是因为我——我之后,不会再有告诉别人的机会。 “粗心的小姑娘终于理解了吗,我不是说了已经什么都可以告诉你了吗?冰冷的尸骨只能发出空虚的风声,要不我再多告诉你一些吧?我和加尔姆国犯下的罪就算有上千个夜晚也讲不完,充满残暴和不合理的〈笑话〉,非常适合做你上路的礼物吧?” “你要……把,把我……?” “……啊啊,真好啊。细小的悲鸣虽然也很美味,但你那双眼睛实在是太棒了。和那群表面服从但背地谩骂的警卫兵不同,他们的眼睛非常浑浊。而你那清澈的蓝眼睛里是没有任何阴霾的恐惧,那是我最想要的感情。……要不就最后再挖你的眼睛吧。这里距离〈那些家伙〉的所在地并不远,所以不确定能不能捡到比你更美味的饵料,要是轻易地弄坏了可就太浪费了。” 加韦恩自说自话,然后撕开自己正在吃的猪肉干。他扔了一半给尼娜,伸了伸下巴让尼娜吃。 “在我享受之前就死掉的话会很扫兴。” 猪肉干在沿着河流生长的茂盛青苔上滚了几圈,撞到了搁在行李袋旁的短弓后停了下来,那肉干就好似不久后的尼娜。尼娜看着自己那充满徒劳感的武器,喉咙里发出闷哼。 ——我真的会就这样…… 尼娜非常清楚〈红色猛禽〉的残暴,加韦恩说夺取他自由的人会成为〈饵料〉是理所当然并对尼娜拳脚相向,对方压倒性的力量和自己发出悲鸣的身体,让尼娜早已在朦胧之中有死亡的预感和绝望。但加韦恩直接当面宣告之后,尼娜感觉自己心里仅剩的某个东西也完全断掉了。 不知是明天还是后天,也可能是数日后。无法战斗的小小尼娜,会被当作猎物蹂躏然后被吃掉。加尔姆国的罪行和硬化银制武器的存在都无法告诉任何人,她只能在一阵拳打脚踢后被挖掉眼珠死掉。 盖泽里奇王子会成为猛禽的被害者露出优雅的微笑,加韦恩则会在新天地里再次展开那可恨的翅膀翱翔。而尼娜会成为无法言语的亡骸,只留下空虚的骑士戒指,里面是她未能达成的觉悟和约定。 ——这……这样的…… 尼娜呆立着,看向自己的左手。 无名指上闪耀着银色的戒指。白百合在面对激烈的暴风时也绝不会屈膝,而支撑着白百合的是茂盛的橄榄叶。守护昂首的国章的绿色会在被给予的状况下拼命反抗,蕴含着智慧与勇气。 随着心中涌现出的信念,尼娜使劲闭上眼。 ——做了坏事却会被原谅,那绝对不行。 她皱着眉,咬紧了牙关。 尼娜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自己所处的状况十分艰难,还是个没了武器的〈废物稻草人〉。而且她对红色猛禽的暴力和宣言感到无比恐惧,说实话她其实想悲鸣想哭喊,想逃离现实。 但尼娜是骑士。她还没有足够的经验和知识,也因为内心的迷茫在竞技会上干了丢人的事,也无法充满自信地回答自己作为国家骑士团团员的职责,是个还不成熟的存在。但尼娜获得了骑士戒指,是必须具备智慧与勇气的骑士。 如果尼娜只是个村姑娘,那大可以甩手不干。但作为利里耶国的骑士,如果想成为与伙伴和重要的人对等的存在,就不能对戒指和骄傲熟视无睹。无论何时都要用智慧与勇气竭尽全力,哪怕今晚就要死亡,也必须要在活着的时候拼命战斗。 而且如果尼娜现在接受了绝望,那和利希特的一切就都结束了。他们一起描绘了幸福的梦,共享着未来。昨天还无比幸福,近日却如此痛苦,可能再也见不到了。尼娜感叹为何明明做了约定,却变成了这样,为什么会陷入这么痛苦的处境。不对。 ——不是明明做了约定,而是正因为做了约定。 尼娜回想起那双让人感到悲伤的新绿色眼睛,还有让人感受到他过去的丧失的微笑。 她在心中努力祈祷。 ——正因为和利希特先生做了约定,我才不能轻易放弃战斗,也不能轻易放弃活下去的希望。 尼娜颤抖着,缓缓呼出一口气,擦掉了眼角的泪水。 她捡起猪肉干,拍了拍上面的灰尘后咬了一口。因为太硬,就连撕下薄皮都费劲,但尼娜还是用她不大的牙齿使劲咬着,这让加韦恩非常吃惊地看着她。尼娜走到河流边,撑着岩石伸长了手臂,她用手舀起污浊的水,就着和岩石没什么区别的肉块一起吞了下去。 尼娜用外套擦了擦打湿的手,重新面向加韦恩。虽然是自己说让尼娜吃东西的,但加韦恩没想到她真的吃了,所以有些震惊。尼娜用试探的表情看着加韦恩思考着。 之所以给尼娜食物,是为了把她作为〈饵料〉多享受一段时间。既然干等也只会死,那就算增加痛苦,尼娜现在也要做自己能做的——必须延长〈死亡〉到来的时间。现在还并非穷途末路,获得时间后就会诞生可能性,说不定在前方会遇到小镇或是村庄,利希特和骑士团可能会找到自己,也可能在街道附近碰到旅人。 为此,为此—— “那,那个,刚才的话,可以拜托你继续说吗?” “刚才的话?” “那个,那个,你和加尔姆国至今做过的,如果可以告诉我的话,想让你再多说点……” 尼娜往缩起来的腹部里使劲,直接说了出来。 “小姑娘难道分辨不出什么是玩笑话吗?为什么我非要为你做到那个地步?而且就算知道了也没意义吧,变成尸体无法对话的你只会腐烂,知道了想干嘛?” “不想干嘛,但是,但,但是我很好奇。我听说了很多你和加尔姆国的传言,但并不知道真相是怎样的。就,就算要死,还是知道了事实之后再死比较好。还有,关于放走你的〈那些家伙〉,可以的话也想让你全都告诉我。” “……果然很奇怪。你不怕我吗?如果是那时的小姑娘,应该会因为绝望哭泣,老实做个饵料的。难道说那匹狼还有一个和你长得很像的妹妹吗?” “诶,那个,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兄长只有我一个妹妹。我其实是害怕你的,但在裁定竞技会上我也说过,比我高大的人我全都害怕。所以你也一样,没,没事的。” 尼娜结结巴巴的。 虽然她嘴上否认,但那因为殴打而肿起来的脸毫无血色,现在也把双手握成拳头放在胸口,身体也缩成了一团。 看了会这样子的尼娜后,加韦恩露出牙齿大笑。 不过是个直到死亡都只能供自己消遣的存在,却大胆地提供了意料之外的新游戏,这让加韦恩那双野兽般的黄色眼睛里闪着光芒。 “不仅用短弓击败了我,竟然还想和猛禽聊天,你还真是个疯姑娘。那好吧,不合理和恶行是非常适合上路时带上的特产。我堵上加尔姆国〈红色猛禽〉的名号,直到挖出那双清澈的眼珠,握碎纤细的喉咙时,都如你所愿给你讲讲〈笑话〉——” 加韦恩尽情地讲着自己和加尔姆国在过去犯下的罪行。 在前往北方的路上。加韦恩时而把尼娜夹在腋下,时而把她放进行李袋,时而露宿点火把她放在旁边。 加尔姆国利用〈红色猛禽〉强行做了许多事。他们改了古代帝国时代留下的文献以捏造证据;和纳尔达国开裁定竞技会抢来了其位于国境的矿山;干涉西雷西亚国的王位纠纷,为了让与自国有亲戚关系的第二王子成为新的国王,以领土为由召开裁定竞技会给他们施压。失败的第一王子被赶出王都,诸侯分裂,国情动荡,直到最近都还在闹内乱。 还有尼娜也听说过的围绕施万国的小麦问题。就像团长泽梅尔说的,加尔姆国在这几年恰当地利用〈红色猛禽〉这个武器,将其作为恫吓手段,用鸡毛蒜皮的小事和威胁国家经济基础的大事滋润了自己的国家。 加韦恩甚至还把自己这一威胁他国的材料,在臭名昭著的过程中是如何夺去了许多〈骑士的生命〉也告诉了尼娜。 无论是正式竞技会和亲善竞技会,还是需要远征才能到达的南方地区的无名地方竞技会,加韦恩都在那些竞技场上把装腔作势的青年骑士的脸打成了石榴,把野猪般强壮的骑士的四肢弄得粉碎,让他们浑身是血如毛虫蠕动。破坏骨肉的触感自不必说,就连那些人的悲鸣和求救的哀叹都巨细无遗地告诉了尼娜。 比想象的还要凄惨的内容,让尼娜满脸苍白眼角泛泪。她强忍着呜咽和呕吐感努力听下去,后来因为忍不住而发出悲鸣,用双手抱着肩膀蹲在地上。加韦恩看到尼娜这模样后,黄色的双眼里就闪着兴奋的光。看来嗜虐成性的猛禽,光是看到别人害怕的模样就能获得快感。尼娜越是害怕加韦恩就越是满足,他非常开心地讲着自己是何等恐怖的存在,讲着自己是如何用压倒性的巨大躯体和强大力量做出残酷之事的。 由于太过血腥,尼娜甚至后悔让他讲这些事了。尼娜绝望地发现加韦恩并不只是因为异形的外貌而获得〈红色猛禽〉这个称号,还因为他的内心。这不吉利的外号除了源自他狮子般的红发和对手骑士的鲜血,还源自他那醉心于施虐的精神。 关于帮助加韦恩逃跑的〈那些家伙〉,他本人也不清楚他们的真实身份,所以尼娜并没有获得什么新情报,还是和他最开始说的一样。 那是群用外套的帽子遮住脸的几个人,他们给了加韦恩硬化银制大剑和旅途用具,还有标记了汇合场所的地图。他们说要想获得杀戮的机会,就到地图上做了标记的地方来。 但地图已经扔在了地下水路,尼娜无法确认。虽然调查了行李袋里的旅途用具,但都和利里耶国国内流通的差不多。尼娜有些犹豫要不要告诉他,他剑带上挂着的〈锋利程度好得意外〉的是硬化银制大剑,但感觉会造成可怕的后果还是决定先瞒着。 绑架的人和被绑的人。加尔姆国的〈红色猛禽〉加韦恩王子和射穿他命石的〈少年骑士〉尼娜。 原本不会有任何交集的二人,原本会以尼娜的死亡轻易迎来终结的旅途,持续了三天、四天。 加韦恩毫不厌烦地讲着自己的残虐行为,尼娜一边害怕一边听。 在荒野里飘舞着外套的巨大身影和小小身影,像是返回故乡的候鸟般朝北方前进。一步又一步,逐渐接近地平线尽头的千谷山。 第四章 寒风吹过加尔姆国大地。 阴郁的天色越发突显这片土地的强悍,在举着红色国旗的加尔姆国骑马兵和步兵中,维尔纳一脸不快地行走着。自从加入搜索活动后已经过了很久,但因为在过去竞技会上的回忆,怎么也习惯不了。 西方地区的暴风雨经常会经过加尔姆国。因为地理位置而遭受风害,村子里净是破碎的柱子和墙壁。维尔纳看到破烂不堪的家畜小屋旁是自己在找的人,从那人手里接过东西后准备立刻叫来团长,但他刚张开嘴就又把话咽了回去。利里耶国骑士团团长泽梅尔那张知性的脸上浮现出险峻的表情,静静地看着没有人烟的荒村。 感到团长散发着不容靠近的气息,维尔纳尴尬地挠了挠自己浓密的胡茬。他看了眼手里的文件,虽然有些犹豫但还是喊出了声,然后问团长有没有找到什么线索,泽梅尔轻轻摇了摇头说: “我忽然想起进入加尔姆国的时候,尼娜在观察周围的风景,我当时还说她有着可以担任哨兵的视力。又不是孙子被抢走的爷爷,我自己都吃惊自己竟然会感伤起来,手握一国命运的国家骑士团团长还真是不像样啊。” “说什么不像样,那是……那个……” “只要团员增加,就会因为我无法顾及所有人而自成派系。人少的话可以每个人都顾得上,但那样又会生出不必要的感情。你也知道,利里耶国骑士团有过凛冬般的时期,和那时相比,现在就像怠惰的春天。那时的我哪会为了救一个团员费这么多心思,我会优先骑士团和国家而舍弃她,我会不会是因为过得太舒心而判断错误了呢……哎呀,抱歉,只是老年人的抱怨。报告书吗?” 泽梅尔露出自嘲的表情,看向维尔纳手上的资料。那是担任联络员的要塞兵送来的,泽梅尔接过卷成圆柱形的资料,解开皮革绳浏览起来。 寄信人是在赫尔福德城待机的副团长克里斯托弗。 这次副团长负责在后方支援搜索活动,和在团舍时一样发挥着可靠的本领。资料上写着和担任见证人的贵族一起前往利里耶国西要塞的中年组们的情报;派了急使前往王都和附近的诸国;加韦恩逃离的那座古城的管理状况和遭到杀害的警备兵的详情。 泽梅尔戴上圆眼镜看着详细的记载,看完了和审判部的会议结果后叹了口气。见老团长一脸无奈,维尔纳露出了与他那严肃的相貌不符的担忧神情。 “难道是坏消息吗?” “不算坏消息吧,但也没有任何结果。试着请国家联盟督促加尔姆国给利里耶国国军发行行军许可证,但站在中立立场的国家联盟好像不打算干涉动用国权的事情。因为是在正式竞技场上失踪的,所以国家联盟承认了自己在安全管理上的责任,但失踪的时候竞技会已经结束了,而且嫌疑人加韦恩所属的国家与这次裁定竞技会的结果并没有关系,所以国家联盟认为加尔姆国并没有做出妨碍竞技会运营的行为。” “……怎么说呢,感觉这会开得没有任何意义。” “是啊。但审判部只会根据国家联盟的宪章来行动,没有因为我们的提议而改变这次竞技会的会场也是一样,实施制度的人如果夹杂了私情就会有失公平。总之这次是没有先例的事态,所以还派了快马前往总部进行商榷,但中央火山带的特拉拉山丘非常遥远。就算中途换马,往返最少也要半个月,我们可能并没有那么多时间。” 泽梅尔眯起眼看着太阳。 浅蓝色的天空中是寂寞地发着光的冬日太阳。现在是尼娜消失后的第四天上午。 正式开始搜索是在她失踪后的第二天早上,召集了附近的地方领主的士兵一起出发并扩大了搜索范围不断寻找着线索。城壁没有被入侵过的痕迹,城堡周边也没有目击者。尼娜的箭是在后庭被发现的,那里有个地下水路,从古城消失的那匹马也是在连接小镇的水路附近发现的,所以决定以能够在地下移动的场所为主,从赫尔福德城开始了搜索。 但从北方牵过来的水利设施过于庞大,好似蜘蛛丝一般有无数的分支,包括通往小规模村落的水路在内,要把握全貌并不容易。召集来的两千名左右的士兵分成了数个部队,利里耶国骑士团也由团长泽梅尔和罗尔夫带头分成了两队,分别前往西边和东边,但到了第三天也还是一无所获。向北边和南边扩大范围后已是第四天,现在部队正在前往不受管制的荒村,但还没有获得有力的线索。 泽梅尔把手放在嘴里吹了声口哨叫来了自己的马。 他把报告书放在马鞍旁的行李袋里,取出了羽毛笔和便携墨壶。他开始给副团长写回信的时候,感觉皮肤火辣辣的。泽梅尔推了推眼镜转过头,发现加尔姆国骑士团团长正一脸阴郁地站在没了屋顶的仓库旁。 泽梅尔一边写字一边小声问: “你怎么看?” 压根不需要确认,维尔纳也知道团长问的是什么。他故意打个哈欠,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是在监视吧。我在裁定竞技会上见过好几次那个男人,很难察觉他的气息,本领也还算可以?” “你说的还算可以就代表是个不能大意的人。虽然表面上在合作,但加尔姆国有很多让人无法理解的行为,所以和敌人没什么区别。单挑的话实力差距会很明显,但二十人都没有的利里耶国骑士团和两千多人的军队相比完全处于劣势,为了不要让他抓住任何把柄,团员们也应该始终保持冷静。” “保持冷静……但有个家伙第一天就搞砸了。” 维尔纳皱起粗眉毛,看向远方的利希特。在调查荒村的加尔姆国士兵当中,利希特正在面无表情地翻找无人打理的稻田。 在宿舍食堂差点引起乱斗的利希特在第二天突然变得老实起来。 他不吃不喝,用空虚的双眼寻找着尼娜的痕迹。他执着到让周围的人都感到无奈的恋人被〈红色猛禽〉抓走了,所以无法再保持内心的平衡了吧。在他附近是受了泽梅尔指示的托费尔,他一边搜索一边注意着利希特的动向。 但精神不稳定的不止利希特,罗尔夫那一队的比阿特丽斯也无比憔悴,她满头乱发,骑马时也会突然流泪,让人很放心不下。想到她和加韦恩的因缘这也是没办法的,所以奥德和数名要塞军负责担任她的护卫。中年组看上去是在沉默着调查,但他们的表情很僵硬,也没再说些玩笑话。 享受暴力本身的〈红色猛禽〉在裁定竞技会上夺去了许多团员的骑士生命,他们也都亲眼见过无数次。所以虽然没人说,但大家其实都觉得尼娜可能也已经和那些骑士一样了,他们都带着半放弃的心情在寻找尼娜,觉得自己再也见不到她,最后只会发现一动不动的她。 稻子随风摇摆,利希特找到一个坏掉的农具就往旁边一扔,继续寻找别的痕迹,维尔纳没再看他。 叹了口气后,维尔纳痛苦地说: “……虽然她作为骑士还只是个刚出生的雏鸟,但没了老实的勤杂员我会很困扰。本就因为把我们当道具使的恶心的利里耶国王家喝不下美酒了,所以为了能够畅快地享受到女神马特尔恩泽的生命之水,希望小家伙能尽量撑下去。” 泽梅尔抬起眉。 他微微笑了笑,卷起写完的回信。系好皮革绳递给维尔纳,一边收拾羽毛笔和墨壶一边说: “就算敢面对〈红色猛禽〉,也还是不能接受给不合理的事帮忙吗?尼娜也是,在和施万国的竞技会上动摇迷失了自己。不过你和团员们都抑制住了自己,好好完成了骑士团的职责,算是刚及格吧。但为了让我放心地把团舍的办公室让给你,你在这种情况下也得好好享受生命之水才行。” 察觉到泽梅尔话中含义的维尔纳差点把接过来的回信掉到地上。 “团长,这……”他慌张地让自己冷静下来。 泽梅尔平淡地继续: “当然不是立刻就让给你。等把旧友拜托给我的事办完,走完各种程序之后再说。我至今错失了两次退团的机会。第一次是围绕保密义务的那起事件而失去了可以委托后事的最初的副团长,第二次因为〈红色猛禽〉这个灾祸,骑士团差点崩溃了。现在的副团长已经有了别的路可走,所以没法交给他。我至少想在七十岁之前返还骑士戒指,回到家乡的武器店里,和弟弟的祖孙一起看店子。” “团长和副团长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也一直都很辛苦,但如果沉着冷静是成为团长的条件,我们这不是还有个第一的骑士吗?那家伙的精神和硬化银一样,完全是百事不侵。无视郁闷的团员,也毫不在乎王家的想法,亲妹妹失踪了也没半点动摇,还在继续每日的训练——怎么了团长?一脸难受的样子。” “我光依赖汉娜的管束,一直放纵你们,结果变成这样了吗?有的人会把心情表现出来,有的人会放在心里,所以接近极限的人并非只有利希特。妹妹是通过做杂事来让自己平静,哥哥也是做些和平常一样的事来让自己保持理性。……这不行啊,我感觉自己会老死在团舍,然后被刻在十字石上,想想就害怕。就算是采取严厉的措施也必须要磨炼你们——” 说到一半,泽梅尔突然看向旁边。 正在周围搜索的加尔姆国士兵看上去有些慌乱,听到他们大喊“找到了”,泽梅尔和维尔纳对视一眼后赶紧跟上飞奔过去的利希特,飘舞着外套朝士兵们聚集的地方跑去。 离荒村稍微往北的小河。 没想到在荒废的村庄中竟然有涓涓细流,但水质应该不适合饮用和耕作,周围没有芦苇之类的植物。河流呈浅褐色,隐约能够看清河底,岸边岩石上丛生的青苔给这条河流点上了色彩。 以阴沉着脸的加尔姆国骑士团团长为中心,士兵们正围着河流边的某个角落。随着他们的视线看过去,发现短小的杂草上有肉干的残渣,旁边是巨大的鞋印——有成人的胳膊那么长。 加尔姆国骑士团团长跪在足迹旁边,用手指测量大小。既然曾经同属一个骑士团,那应该知道加韦恩的体型,所以没花什么时间就确定了那是加韦恩的脚印,赶紧给士兵们下达了指示。他们将要彻底调查河边准备追踪加韦恩,同时给在南边带领别动队的盖泽里奇王子传消息。 利希特嘀咕着尼娜的名字,环视着周围寻找着,他那双浑浊且无神的新绿色双眼里应该是映出了恋人的幻影吧。托费尔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咂了咂舌追了上去,但刚走几步他却突然停住了。 托费尔看向河边,脸色僵硬。那双圆盘般的大眼慎重地转动着,悄悄看了眼正在顺着足迹往前走的加尔姆国骑士团团长,然后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来到泽梅尔旁边。 托费尔在诧异的老团长耳边说了些什么后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某个方向。在狭窄的河面上有一个突出的岩石,岩石附近有一块青苔被挖掉了。不知道那上面是留下了小小的手印还是脚印,总之加尔姆国的团长像是为了消除什么证据似的,慌张地挖掉了青苔。确认了岩石上留下的新痕迹后,泽梅尔深呼一口气说: “你平时虽然是性质恶劣的恶作剧妖精,但在西方地域杯的时候也是,情况紧急时你总能派上用场。” “那个,这是夸我吗?” “是最大限度的夸奖哦。……但这下就清楚了,加尔姆国果然有什么不想让我们知道的〈某事〉。之所以不承认是加韦恩绑架了尼娜并消除青苔上留下的证据,都是因为他们害怕和猛禽接触了的尼娜知道了〈某事〉。拒绝利里耶国国军的协助,也是为了限制我们的手脚,那尼娜的敌人恐怕并非只有猛禽。” ◇◇◇ 加韦恩打开门后,冰冷浑浊的空气扑面而来。 是个只在中央放了台炉子的昏暗房间。在狩猎期时,附近的农民会使用这间猎人小屋,但好像已经长期没人用过了,快要脱落的地板上积满了灰尘。像是施了白粉般的脚边有数个鞋印,顺着鞋印看去,发现在墙边有个静静待着的大木箱。 没有——人的气息。 “……怎么回事?那群家伙不在吗?” 加韦恩诧异地自言自语。 他没有放松警惕,在确认了周围的状况后才踏着地板,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走近木箱。在蹲下的巨大躯体背后,尼娜缩着脖子四处张望。 加尔姆国北边的千谷山山脚。加韦恩从古城逃跑后和〈那些家伙〉说好在这个猎人小屋汇合,但这里看上去一个人都没有。 房间里只有从门口向里延伸的脚印和木箱。尼娜既失望又安心,感觉心情十分复杂。她以为〈那些家伙〉真的会在屋子里等着,所以从进门的瞬间开始就非常紧张。他们让加韦恩逃离了古城还给了他硬化银的武器,尼娜不禁想象他们到底会是怎样的人。既然戴着外套帽子遮着脸,她总感觉会是类似于地下世界的使者一样的人,这让她感到毛骨悚然,因为过速的心跳甚至有些难以呼吸。 加韦恩把木箱里的东西都拿了出来,里面有手提灯的灯油和炭,还有其他旅途中会用到的一些东西。尼娜看着随意摆在地上的东西,小心翼翼地问: “那,那个,汇合地点确定是这里吗?既然已经把地图扔掉了,那,那可能是弄错了。” “小姑娘的脑袋比外表还要幼小啊,你动脑筋的年数是个位数吧?发现远离山路的猎人小屋里有脚印和补给物资的时候,就已经说明我没找错。但是〈那些家伙〉还真够胆小的,因为我朝他们拳脚相向,所以在戒备我吗?” “诶?拳,拳脚相向……” “这有什么好吃惊的?我只是把离开地牢后看到的第一个人当作了〈饵料〉而已。在连通风口都没有的黑暗世界里被断了半个月的饮食,就算耗尽所有力气也弄不开那可恨的铁栅栏,我当时已经饿到极限了。把几个人弄得半死不活的时候,我才发现他们不是古城的警备兵……这是新的地图吗?” 加韦恩拿起一张纸。 听到“地图”二字时尼娜瞪大了眼,说不定上面标记了那些人所在的国家。尼娜犹豫了一会,从背对自己的巨躯旁边悄悄看向他手里的地图。 展开的地图上画着好像千谷山的巨大山系,在旧吉伦森国的北面,画着凹凸和类似于剑的图案。但仅此而已,并没有文字。尼娜困惑地皱起眉,加韦恩烦躁地咂了咂舌。 “真是麻烦。这次又是在这里〈汇合〉吗?他们难道要这样把我引去北方地区尽头的多年冻土区吗?在这种边境地带我都找不到美味的〈饵料〉,既然要给补给品,那至少留一两个人给我当玩具啊。” “诶,那个,你知道目的地在哪?你看得懂地图上的这个符号吗?” “当然。这是在战场上使用的略码,十五年前制裁吉伦森国的行军过程中使用过。国家联盟为制裁而招来的士兵当中也有不识字的,然后为了不让敌人抢走地图发现我们的行军路线,地图要当场记下来立刻销毁。” 加韦恩说着就把地图撕烂了。 尼娜都还没来得及伸出自己小小的手,关于〈那些家伙〉的线索就被轻易粉碎了。她难过地看着落在自己脚边的碎片。 加韦恩开始麻利地整理物资。他参加过旧吉伦森国的制裁行动,那就说明对这片土地很熟悉。在计算了到目的地的距离后,他开始把必须要用到的东西从木箱装进了自己的行李袋。 尼娜无力地叹了口气,重新开始思考协助加韦恩逃亡的〈那些家伙〉。 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把加韦恩放出古城将其引导到千谷山山脚,还在本该汇合的地方给出了新的汇合地点,接下来又要离开加尔姆国前往旧吉伦森国。没能看到地图的尼娜不知道最终的目的地是哪,但仔细想想,那些家伙明显早就知道加韦恩能够理解略码。 加尔姆国现在的立场自不必说,〈那些家伙〉甚至连加韦恩的性格和所处状况都理解的相当透彻。而且按照加韦恩刚才的话说,他虽非故意但还是让〈那些家伙〉负伤了。即使伙伴因加韦恩受了伤,他们却仍然想要〈红色猛禽〉,其中到底有什么理由。盖泽里奇王子说古城是国内最坚固的牢房,那要想侵入那里绝非易事,说不定一个不小心就会被警备兵抓住。但〈那些家伙〉却仍然冒着这个风险放走了加韦恩——像引诱饥饿野兽的猎人一般给他武器和粮食,借此将他收入囊中。 尼娜心生寒意。 感觉自己正被人看着,尼娜再次不安地环视已经确认国没有人的猎人小屋,然后小心翼翼地问: “……那个,你真的要去,〈那些家伙〉所在的地方吗?” 加韦恩正在把便携粮食放进行李袋里,听到了尼娜的提问后扭过头。 “什么意思?”他眯起黄色的双眼,低沉的声音中渗透着危险的气息。尼娜条件反射地缩起脖子,战战兢兢地继续: “确,确实〈那些家伙〉可能是把你放出古城的恩人,但,但是我觉得他们不可能仅凭善意去帮助一个被别国判处幽禁的王子。而且还不知道他们的真,真实身份。如果〈那些家伙〉是以你的强大为目的,那他们可能会是大规模的山贼集团,也可能是对目前火之岛的制度抱有不满的国家——” “不懂你什么意思。我又不是因为感谢他们才去的,而且他们的目的跟我没有关系。” “诶?” “我之前也说过吧,只要能吃到美味的饵料,无论饲主是谁我都无所谓。我是因为他们答应要给我杀戮的机会才去的,管他是王族还是地下世界的怪物,只要给我玩具就行。既然不能在战斗竞技会上玩,那就算是犯罪或者谋反看得见的神也可以。只要能充分发挥我〈红色猛禽〉的力量,享受废物们充满恐惧的眼神,品尝绝望的呐喊和鲜血就行。” 加韦恩挑起他那奇怪的嘴角。 他的牙齿露了出来,用长长的舌头舔了舔嘴唇。应该是在想象那些家伙准备的饵料吧,他现在就像个贪婪的捕食者,这让尼娜的背后流过冷汗。 在被加韦恩二话不说地绑架后,尼娜并非本意的和他一起吃睡。虽然体格和异形没什么区别,但只看饮食和睡眠等生活面的话,他和尼娜也是一样的。到晚上就会生火取暖,刮起北风的时候就会戴上外套的兜帽,下雨的时候会撑开小帐篷挡雨。但尽管加韦恩这一存在和人类相同,尼娜还是无法理解他的言行。 ——果然,再这样下去的话…… 尼娜恐惧地看着从加韦恩外套衣角那露出来的大剑,那是把古城的警备兵全部一刀切片的火之岛的禁忌——硬化银制大剑。 从加韦恩那听来的残忍行为和她自己经历过的恐怖,尼娜发现至今的〈红色猛禽〉至少还处于国家联盟的规定之内。虽然带着玩乐的心理弄坏了几个骑士,但并没有故意夺走他们的生命。但现在的加韦恩没有了〈不可杀掉对方〉这一战斗竞技会制度的枷锁。 在去年的裁定竞技会上,尼娜的哥哥罗尔夫为了保护她,因为加韦恩的一击而折断了肋骨。虽然当时加韦恩用的是钢制武器,但他怪物般的力量还是穿透了硬化银的盔甲。如果现在的加韦恩遇到了利里耶国骑士团,定会发生极其恐怖的惨剧。约好给加韦恩杀戮机会的〈那些家伙〉,让加韦恩拿着强力的武器肆意宣泄暴虐,夺去的不再是命石而是生命。 为了把自己的死亡时间尽量延长,尼娜只能依赖加韦恩讲述他自己和加尔姆国的罪行,但这并非长久之计,尼娜在思考还有没有别的办法。她无法逃跑也无法反抗,那至少要把自己知道的事情传达出去。虽然还不成熟,但尼娜也是获得了戒指的利里耶国的骑士,无论以怎样的形式都好,只要能战斗—— 打包结束的加韦恩猛地站起来。 他朝门口走去,伸了伸下巴让尼娜也跟上。尼娜不舍地看着和〈那些家伙〉有关的木箱和附近散落的地图碎片。 海蓝色的双眼自然地看向加韦恩行李袋上挂着的短弓,但旁边的箭筒里一支箭也没有。尼娜低着头抿紧嘴唇,跟着加韦恩离开了猎人小屋。 为了避人耳目,加韦恩后来并没有走马匹可以通过的较远的山路,而是从山脚出发,进入了悬崖上的洞穴。在受风与河流浸蚀的千谷山中,正如其名一般有无数的峡谷,还有许多洞穴,就好像蚂蚁的巢穴般。到下雪的时候,那些洞穴就是安全的行路,还未习惯旅途的人在抄近道时都会走这些洞穴。 和在猎人小屋里说的一样,对于参加过旧吉伦森国〈制裁〉行动的加韦恩来说这里并不陌生。尼娜觉得这些昏暗的道路和迷宫没什么两样,原以为已经走出去了,发现其实是进入了另一个洞穴。 在山脚的时候还有许多树林,但越往上绿色就越少。在洞穴里度过一晚后,尼娜趁加韦恩收拾篝火时,爬上斜坡走出洞穴,看到了一片褐色的绝壁。 ——这就是……千古山。 下面吹上来的风让尼娜的头发激烈舞动。 放松下来的话可能就会被峡谷的强风吹走,尼娜站稳双腿稍稍压低身体。仿佛要把耳朵割掉似的寒冷让尼娜不禁紧了紧兜帽,用手压着环视周围。 有深有浅,有粗有细。自然描绘的各种山谷,就像是天上的神明用巨大的手随心剜掉了一块,每个都长得不一样。耸立的绝壁受到风化,可以一窥上古时期的地层,空气在狭窄的山谷间穿梭,好像大地奏响的乐章。 悠久且壮大。要是平常,尼娜定会为这绝景着迷满口感叹,但现在她在想别的事。 ——根据那个地图,略码标记在山脉后面的旧吉伦森国中央附近。如果那里是目的地,〈那些家伙〉所属的可能是其东面的克洛茨国,也可能是其西面的金特海特国。但如果那里也和猎人小屋一样只是个过路点的话,我应该能够获得求救的机会,因为在国境附近有负责警备的要塞。 尼娜在脑海里想象只瞟了一眼的地图,抬头看着山顶眯起了眼睛。 虽然她没有去过那两个国家,但因为西方地域杯上的舞弊事件,尼娜见过两国的骑士团团长。克洛茨国的团长长着傲慢的脸,是个威风的骑士,大力责难将硬化银武器带入正式竞技会的行为。虽然他那样子感觉不会是〈那些家伙〉,但他把尼娜当作不讲道理的小孩,所以向他求救很难。 金特海特国的骑士团团长伊萨克在前夜祭的时候和尼娜有过奇妙的相遇,后来还去宿舍看过尼娜,随和得让人想象不到他竟然有破石王这一名号。而且伊萨克和团长泽梅尔相识,感觉他的国家也不会做出背叛国家联盟的事,性格上也让人比较好开口求救。 想到这,尼娜突然打了个喷嚏。 现在是一月,西方地区会在二月开始下雪,但北方的山顶已经堆积了冰雪。在沐浴朝阳的山顶附近,能看到闪着光的淡淡白色。虽然在平地上穿着冬季用的加厚内衬、盔甲和外套就够了,但随着海拔升高,气温会逐渐下降,山谷上刮来的强风无情地夺走了尼娜体内的热量。 尼娜正在给冻僵的手哈气,突然想起在村庄教堂的时候,恋人骑士利希特也同样给自己暖过手。尼娜瞬间觉得喉咙堵得慌,握住冰凉的手指按着胸口。 尼娜一直刻意地不去想那些事,因为那只会让她切身感受到离别的痛苦。现在接近国境,这让尼娜越发深刻体会到离别的真实性。利希特现在怎么样了呢?自从宿舍分开后到今天已经一周左右了,突然的袭击和被迫的旅途,在拼命应对这充满恐怖和痛苦的状况时,尼娜不可思议地感觉自己和利希特快乐的日子就好像另一个世界的事。 尼娜呆呆地望着利里耶国所在的南方,忽然一阵风掀起了她的外套,来不及站稳的尼娜浮在了空中,后面伸过来的大手抓住了她小小的身体。 加韦恩正好从洞穴里出来了,无语地哼了一声说: “小姑娘在玩什么?掉下去的话四肢会散得到处都是,你是想体验一下深谷的滋味吗?以峡谷为战场制裁吉伦森国的时候,好几个士兵都活着消失在了谷底。昨天在睡前故事时不是告诉过你他们撞到绝壁上后身体是怎么歪曲的吗?还没听够?” 加韦恩把尼娜夹在腋下带着坏笑说着,尼娜满脸苍白,慌张地摇头。 应该是觉得再被风吹走会很麻烦,所以加韦恩把背上的行李袋拿下来打开了束口,察觉到他意思的尼娜在他命令之前就战战兢兢地爬了进去。 虽然被当作行李搬运了好几次让尼娜心情复杂,但唯独这次她觉得还算幸运。不仅是因为害怕强风,还因为昨晚加韦恩讲的事太过恐怖让她直到天亮都没睡着。加韦恩毫不厌倦地讲着过去的〈饵料〉,还有在千谷山制裁时,第一次直接夺走士兵的生命而非命石的过程,他讲得非常详细,让尼娜不禁想要呕吐。所以一会就好,尼娜想要休息一下。 尼娜靠在迈开步子的加韦恩背后,叹了口气放松下来。她不断地思考现在的事和之后的事,不知不觉就闭上了眼睛。因为烦恼、紧张和长时间的行走,尼娜本就疲劳得要命,再加上昨晚没能睡着和耳边规律的脚步声而让她越发困倦。她被行李袋里的温度包围着,渐渐沉睡—— “!” 突然一阵冲击袭来。 等尼娜回过神后,她发现自己的鼻尖正挨着褐色的地面。 她侧躺着撑着手坐起身,以为是突然被加韦恩打了,却发现那个有压迫感的巨大躯体正站在前面。他手拿大剑头发凌乱,外套上是鲜红的血液。 “——诶?” 尼娜的上半身因为惯性被甩出了行李袋,她瞪大眼睛呆住了。 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因为刚睡醒所以脑袋还不清醒,尼娜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加韦恩的身体右侧插着无数支箭,他正在发出野兽般的咆哮。那咆哮声让尼娜浑身起鸡皮疙瘩,还闻到了新鲜的血味。尼娜在净是陡峭断崖的狭窄山路上头脑混乱地看向加韦恩咆哮的方向,发现隔着山谷的对面有人影攒动——像舞台一般突出的岩石上,有数十名穿着外套的人。 “人……?” 尼娜呆滞地看着对面。 距离大概和大竞技场的宽度差不多,即使是视力很好的尼娜凝神眺望,也无法确认他们的脸。 她本以为是翻山的商队,但山谷的风吹起他们的外套后,尼娜看到了红色的军服,那强悍的血色是加尔姆国的外罩。在山路的入口处有守护国境的要塞,那他们应该就是维持边境治安的要塞兵。 在弓箭手的队列后面是骑马兵,尼娜发现慌张移动的人影中有灿烂的金色。那穿着外套拼命向前冲的人——是。 “……利希特先生?” 尼娜小声嘀咕后又摇摇头。 虽然那个发色让尼娜想起总是在自己身旁闪耀着的太阳般的金色,但考虑到场所和状况她觉得应该不可能。因为她才刚切身感受自己所处的现实和因离别带来的痛苦。 但跑到岩石边缘的身体背后有个正在阻止他的茶色头发,那个人的身材也让尼娜觉得眼熟。又细又长的四肢,那是托费尔。那金发果然就是—— “利希特先生……真的……?” 不是谎言也不是梦。 托费尔从利希特身后倒剪双臂,利希特在大叫着些什么。但四面八方吹来的风让尼娜听不清他的声音,利希特高大的身体探出悬崖,强风掀起他的外套,露出了下面的军服。 飞进尼娜视线里的是高傲凛然的深蓝色,怀念的感觉堵住了她的喉咙。尼娜任体内涌出的感情站了起来,连滚带爬地跑到山路的另一端。 打旋的强风让尼娜摇摇晃晃,但她还是拼命朝向对面。利希特正把双手放在嘴边,好像在吼着些什么,尼娜为了回答也张开了嘴。 但除了名字尼娜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只是一味地重复着那早就想呼喊的思念无比的名字。在她竭尽全力大喊“利希特先生”的时候,锐利的风声擦过了她的脸颊。 “!?” 尼娜瞬间避开。 她顺势摔倒,慌张地抬头看发生了什么。在她背后的石壁上插着一支箭。 在吃惊的尼娜周围接连响起了箭的声音。 附近的加韦恩正怒吼着挥舞大剑,几支箭被他弹开斩断,但箭还是如骤雨一般倾泻而来。这里是最多只能站下两个人的狭窄山路,后面是石壁前面是山谷。没有任何藏身之所,从上划着弧线袭来的尖锐箭头,一个接一个地刺进加韦恩巨大的身体里。 虽然他穿着硬化银的盔甲,但盔甲的连接部位和关节部位仍然暴露在外,尤其是没有头盔的脑袋毫无防备。加韦恩身上的箭让他变得像个刺猬一样,尼娜不禁再次看向对面射箭的人。 乍一看大概有几百人,应该是为了讨伐杀害了警备兵逃离古城的加韦恩,加尔姆国才派遣了大规模的军队。尼娜不知道利里耶国骑士团是如何看待自己的失踪的,但她觉得利希特他们应该是通过某些线索确认了和加韦恩有关,才和加尔姆国的军队一起找来了。 在竞技场那个受限的范围内,弓箭这种远距离武器是不利的。但在这个状况下却能够充分发挥其杀伤能力。就算加韦恩以蛮勇为傲,但在无处可逃的狭窄山路上遭受箭雨的话他也无能为力,毕竟他无法轻易横跨到对面去。 原本只要一刀就能解决的对手,现在却在自己够不到的地方攻击着自己,这触到了猛禽的逆鳞让他倍感屈辱而勃然大怒。加韦恩把奇怪的嘴张到极限咆哮,胡乱挥舞着大剑。这时,一只箭越过了加韦恩的身体,落到了正贴着墙壁坐在地上的尼娜面前。 不知是不是受了山谷的风的影响,箭没有射中目标就失速掉落了,所以箭上没有半点损伤。 “——!” 在判断能用的瞬间,尼娜就立刻把箭抓在了手里。 几乎是下意识的。尼娜朝被仍在一边的行李袋飞奔,赶紧把短弓拿在手上,她用左手握住弓的中央,微微颤抖的右手把箭尾搭在弦上。 在离开城堡之前,尼娜被夺去了獠牙,那是身材矮小的她唯一能用的武器。现在她终于获得了对抗猛禽的手段,兴奋和焦躁让她咽了口唾沫。 ——这下可以战斗了。现,现在的话,能射中。 加韦恩没有发现尼娜正在背后对准自己,仍在激动地挥剑。 “你们这群蝼蚁,竟敢!” 尼娜静静地将箭头瞄准浑身是血却仍在怒吼的巨大身体。 是瞄准被红发挡住的脖子,还是瞄准能夺走他行动力的腿。只要让他受一定程度的伤,尼娜就一定能逃跑并得救。而加韦恩估计就会被加尔姆国的士兵射死吧,这对夺去了无数骑士的未来的猛禽来说是理所当然的报应。他会被本为自身伙伴的祖国人像有害的野兽般逼到绝境,然后被杀害。 加韦恩象征着加尔姆国的罪行,这个不祥的存在会抱着禁忌的硬化银制武器倒下。嘲笑尼娜会化为尸骨的他自己才是最终奏响空虚风声的那个人—— 想到这里尼娜的眼神动摇了。 她压低身子拉着弓,对比着看好像负伤的野兽般发狂的加韦恩,和正瞄准沾满鲜血的巨躯的自己的箭。 ——如果我就这么射中了加韦恩的话。 在那瞬间,充满痛苦的旅途就会迎来终结,自己也得以从暴力和对死亡的恐惧中解放。原路返回后和利希特他们汇合,然后平安回到本以为回不去的利里耶祖国。 但加韦恩倒下的话,一切真相都会因为他的死而变得暧昧不清。奥尔佩小镇骑士团事件,还有尼娜在路上听到的无数加尔姆国的罪行。如果没有加韦恩的证言,加尔姆国会承认吗? 而且只有加韦恩知道要在哪和给他硬化银制武器的〈那些家伙〉汇合,如果他死了,〈那些家伙〉会怎么做呢?即使他们打算利用红色猛禽达成的目的泡汤了,但〈那些家伙〉的真实身份和存在也不会为人知晓。 硬化银制武器可以从根基颠覆维护火之岛和平的战斗竞技会制度,私造这一武器的〈那些家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比加尔姆国和加韦恩更具有威胁性。放着不管的话,总有一天会威胁到国家骑士团和利里耶国,甚至其他诸国。 ——怎么办?我现在放箭真的好吗?让知道一切的加韦恩就这么死掉真的可以吗? 尼娜很是犹豫,完美瞄准的箭也摇晃起来。 弓箭反映了身为骑士的尼娜的心。尼娜突然想起自己前不久也在瞄准的时候感到了迷茫。 在和施万国的裁定竞技会上,尼娜听说利里耶国骑士团只被当作方便的武器而动摇了,在面对那个比自己还要小的骑士时,想到他会成为国家政治的牺牲品而没能射中他的命石。团长泽梅尔说就算那是尼娜下意识的行为也反映出了她的内心,让她思考自己身为国家骑士团团员的职责。 ——利里耶国骑士团的……骑士……。 尼娜事到如今才开始思考。当时在竞技会上冷静地挥舞着大剑的团员们都完成了自己身为骑士的职责,决定了要召开竞技会后大家一直散发着沉重的气息,所以即使在竞技场上他们的心里也一定还是充满了烦闷。即便如此团长泽梅尔还是说必须要忍耐不合理,要将自己的情绪藏在心底,大家都照做了并抓住了胜利。 他们并不是作为个人,而是作为利里耶国的骑士在行动。他们支撑着遇到任何暴风雨都绝不屈服的白百合,以手指上的智慧与勇气为力量源泉。他们身着高傲凛然的深蓝军服,只为职责在竞技场上驰骋。 没错,不是身为个人。而是身为获得戒指的团员,身为守护利里耶国国家骑士团的骑士。 ——现在的我能够做出的最好选择是—— 海蓝色的双眼里充满了确切的光芒时,山谷上突然吹来了强烈的风。 对面射过来的箭擦过尼娜的外套落下。尼娜转过脸去,看到利希特正在和加尔姆国的士兵争执,托费尔正在阻止他。然后,尼娜看到朝他们走去的泽梅尔。 看到了自己敬爱无比的老团长后,至今的许多事在尼娜的脑海内盘旋。几个画面重叠后化为了找到答案的突破口,尼娜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没错。泽梅尔团长的话,一定能—— 尼娜放下瞄准加韦恩的短弓,赶紧环视周围。 ——有没有什么?有没有什么东西? 她皱着眉拼命思考时,风吹起了她的外套。尼娜把手放在保护大腿的护腿裙上,使劲撕下背面作内衬的加厚布料。这个布有很好的保温性能,不仅用作冬季的防具,还用作武器的缓冲材料。 尼娜把撕下来的布穿过箭头,扯到箭尾处。这支箭对尼娜的短弓来说有些太长了,重心和感觉都与往常不同,还加了一个会影响轨道的布料,所以绝对会影响她的准头。 ——我也不知道能不能顺利。 尼娜抿紧嘴唇。 强风让尼娜的外套和黑发飘舞,她走到悬崖的边缘。 把右脚后撤一大步,架好了弓。 不顾发着狂挥洒鲜血的加韦恩,尼娜将箭头对准了泽梅尔。为了抑制因紧张而快速跳动的心脏,尼娜深呼一口气。 尼娜真的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对是错,缺乏经验和知识的她还远不成熟,牵扯国家和王家的事太过复杂,对她来说也是遥远的存在。她会轻易地被牵着鼻子走,会因为摇摆不定而失败。所以可能在今晚,她就会因为此刻的决定而后悔。就算射中了,自己的想法也未必能传达给泽梅尔。实在是个鲁莽又没有胜算的赌博。 但即便如此。 ——我相信这就是最好的选择。身为利里耶国骑士团的骑士,我现在该做的并不是射中加韦恩然后逃跑。 就算会因为不合理而牺牲,施万国骑士团的团员们还是选择了身为强大团员的自己。无论在什么竞技会上,利里耶国骑士团都选择作为剑作为盾留下胜利,认为这才能保护利里耶国的现在和未来。 身为同样获得了骑士戒指的人,尼娜能做的不给他们丢脸的选择只有一个。如果为了达成想与他们对等的觉悟,如果为了获得除力量之外的强大,如果为了国家做出最好的选择就是身为国家骑士团团员的职责,那在同时面对会威胁自身安全和威胁火之岛的两个危机面前,该优先哪一个已不言自明。 骑士尼娜该做的选择——那就是不让证明加尔姆国罪行的证据加韦恩,不让与〈那些家伙〉的真实身份有关联的加韦恩死去。再就是要立刻通知团长泽梅尔硬化银制武器的存在。 尼娜眯起海蓝色的眼睛瞄准了目标。 和大竞技场的宽度差不多的远距离和被外套挡住的目标。四面而来的强风让尼娜的四肢摇晃着,在这种糟糕的状况下,她仍然紧握短弓寻找放箭的机会。 期间,对面的加尔姆国士兵仍在射箭。他们可能也受到了风的影响,有好几支本应瞄准加韦恩的箭擦过了尼娜,她的脸颊和手臂都受伤了。每每擦过,尼娜的身体就会抖动,导致箭头也跟着摇晃起来。 这是在训练时和竞技会上都没经历过的状态,在这种情况下射箭真的能射中吗?只是歪掉了还算好,万一射中了泽梅尔的话就会让他受重伤。 尼娜忍耐着不安的心情。突然,她看到金色的头发在轻盈地跳跃,像一只性格开朗的猫,盖住了尼娜内心的不安。 温柔眯起的新绿色瞳孔和甜美的声音。他单膝跪下伸出手,给了犹豫的尼娜力量。那是他们的第一次相遇。 ——如果害怕的话就把这家伙的头盔当作车轮吧,车轮不会袭击尼娜的。我绝对不会让这家伙到你那去,所以你就放心瞄准吧,好吗? 箭头静静地稳定下来。 山谷上吹来的风忽然变了方向,泽梅尔的外套被掀了起来。 ——看见了。 瞬间,尼娜放开了箭。 一道笔直的轨迹划破了断断续续降临的箭雨。划着弧线的箭消失后,泽梅尔的身体剧烈摇晃了一下。 附近的加尔姆国士兵指着这边,利希特和托费尔也不再扭打在一起。看到泽梅尔把手放到剑带上后,尼娜闭上眼睛放心地呼出一口气。 应该是没有料到会被反击,加尔姆国的士兵戒备着箭矢开始重整队时,尼娜赶紧朝加韦恩跑去。 他身上插满了箭,外套被染得比军服还要红。鲜血的气味让尼娜咳嗽不止,但她还是笔直地看着双眼充血好似恶鬼的加韦恩说: “趁现在逃,逃跑吧。” 加韦恩举起大剑咆哮着。 因为攻击和负伤,还有自己身上的血味,加韦恩正处于极度兴奋的状态。他的咆哮震动着空气,尼娜不禁缩起脖子。虽然她很害怕,但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如果现在输了,一切都会失去意义。尼娜把小小的手伸向可以拧出血水的外套,使劲扯了一下。 “就,就算在这里,也只是弓箭的靶子而已。你再怎么强,大剑也挥不到山谷对面。总之先,先离开这里吧。” 加韦恩呆住了。 尼娜快速整理行李袋里掉出来的东西,催着呆立的加韦恩,朝狭窄山路的前方跑去。在强风之中,尼娜感觉自己听到了利希特的声音,但她没有停下脚步。 ◇◇◇ “——怎么回事?完全搞不懂啊?为什么就那么让尼娜走了?她不是活着吗?不是没事吗?但为什么,为什么不帮她啊!” 比阿特丽斯拍着桌子。 千谷山南侧半山腰。为了避风,利里耶国在岩石背面设了营帐。听了事情来龙去脉的王女比阿特丽斯柳眉倒竖大声喊着。 搜查重点是以地下水路连接的村庄和小镇,盖泽里奇王子负责赫尔福德城往南的部分,有罗尔夫队同行。罗尔夫队从负责往北部分的加尔姆国骑士团团长那听说发现了加韦恩的脚印后,就立刻策马朝北方进发。 罗尔夫队在加尔姆国骑士团团长带领的人们追着足迹到达北边的第二天,从位于千谷山山脚国境要塞的驻扎兵那收到了消息,于是紧追先遣队近入了山路,在天黑之前于半山腰与泽梅尔他们汇合。一到就收到了好消息和坏消息,好消息是找到了加韦恩和尼娜,坏消息是尽管弓箭手对加韦恩进行了袭击,可还是被他逃掉了。 峡谷吹来的晚风摇晃着帐篷。 强风让支柱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音,在门口附近准备茶水的奥德不安地抬起了头。在他的脚边放着便携用的架子,上面挂着铁锅,里面传来的药草香和迸发火光的树枝,给冷峻的山间之夜带来了少许温暖。 比阿特丽斯用锐利的视线环视着大家,想让他们给个解释,但没有人说话。坐在圆椅子上的团长泽梅尔只是用严肃的表情看着放在木桌上的箭,那是尼娜射过来的。周围站着的团员们也一样阴沉着脸低着头。 很会打圆场的副团长现在正在遥远的赫尔福德城,这尴尬的静寂让一直摸胡子的维尔纳无奈地开口了: “不是说了很多遍了吗,我们也不知道什么意思。因为距离很远我也不能确定,但小家伙确实把弓对准了团长,然后和加韦恩一起消失在山里了。……说实话,那不叫〈发现〉,更像是〈再会〉,我还不是很吃惊。因为那看起来就好像小家伙和加韦恩合谋后逃跑了。” “你别瞎说啊,尼娜怎么可能帮助那个家伙!”比阿特丽斯大吼,维尔纳皱起僵硬的脸缩着脖子。 比阿特丽斯烦躁地挠着那头美丽的金发。 深绿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懊悔,渐渐湿润了,她使劲抿着那充满魅惑力的嘴唇。当比阿特丽斯听说在北边的荒村附近发现了加韦恩的足迹时,她的整颗心都冻住了。因为不知道尼娜到底有没有事,她赶路时都非常焦躁。虽然确认了尼娜还活着但却没能救回她,这让比阿特丽斯又是高兴又是着急,一直被复杂的心情操纵着。 但好消息就是好消息,仿佛在黑暗里寻找沙砾般困难的情况终于有了一缕光亮。比阿特丽斯起伏着丰满的胸部深呼吸,像是自言自语般说: “但这下就弄清楚了。不是〈怀疑〉,尼娜的确被猛禽带走了。盖泽里奇王子用来推脱利里耶国国军侵入的借口——〈确切的证据〉就有了,要立刻让他发行行军许可证。赶紧让联络员去做准备,通知完副团长后就让在西要塞待机的援兵立刻动身。” 比阿特丽斯踏着脚步声准备出去,团长看着她的背影喊她: “王女殿下。” 比阿特丽斯停下脚步回过头,泽梅尔抚着白色胡须思考后用冷静的声音说: “我们以及大部分士兵都看到了加韦恩和尼娜,在傍晚与你们汇合后不久,盖泽里奇王子就承认了弟弟的罪行并道歉了。他以‘要确认证据的真实性’为借口不断延后判断,确认后就夸张地说为了赎罪一定会举全国之力救出尼娜。所以在这个状态下去找他要行军许可证,他应该会立刻点头吧。” “之前扯那么多歪理,竟然这么快就改变态度了,看来加尔姆国和利里耶国真的是一样的呢,只有表面上是典型的贵人。既然这样,那就赶紧让他——” “但是在赫尔福德城协商时请求的行军许可证和现在的意义完全不同。就算让联络员立刻出发,从这北边的国境千谷山到达利里耶国最少也要十天。盖泽里奇王子就算改变态度也没有意义,因为加尔姆国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目的已经达成了?” “说简单点他们的目的就是拖延时间。之所以硬要否认加韦恩与绑架事件无关并提议我们在城堡内待机,都是为了尽量从各个方面让利里耶国远离这件事。估计他们是想在加韦恩与我们接触并告诉我们〈于他们不利〉的事之前,把加韦恩和尼娜一起处理掉。” 帐篷里的团员们都很吃惊。 比阿特丽斯无力地重复着“处理”一词,泽梅尔继续平淡地说: “带领我们部队的加尔姆国骑士团团长,在刚看到峡谷对面的加韦恩时就下令放箭。就算看到了尼娜的利希特阻止他们,那些箭也仍然如骤雨般朝对面飞去。因为狂风,箭的轨道会不稳定,但在我看来,他们本身也把尼娜算进了射杀目标。” “把尼娜……目标……” “盖泽里奇王子的口舌和头脑实在是厉害。在那个情况下,就算尼娜被射杀了,也可以说是在瞄准加韦恩时发生了不幸的事故。……加尔姆国的行为从一开始就让人无法理解,在荒村附近的小河边,托费尔发现了〈什么东西被抹掉了的痕迹〉,所以我非常怀疑尼娜的敌人并非只有猛禽。” 意料之外的情报让几个团员面面相觑,泽梅尔叹了口气,说明了经过。 “小河旁边有加韦恩的脚印,沿着脚印发现有一处青苔被非常不自然地挖掉了一块。那并不是负责搜查的士兵偶然踩坏的,因为痕迹很新。加韦恩和尼娜的体型明显不同,所以我估计那是喝水时留下的小手印或是脚印,但如果被他们知道了我们的疑念,反而会被他们搪塞过去,万一把那一片区域从搜索范围内摘出去就糟了。所以在不清楚加尔姆国目的的情况下,我认为我们还是装成在异国之地搜索失踪团员的无能骑士团会比较好——不过,被利希特知道了会很麻烦。” 说完最后一句话后泽梅尔露出了苦笑,团员们也是无奈的表情。 这些事应该是超过了利希特内心的容量了吧,他就像被拔了栓似的,一下兴奋一下消沉。在加尔姆国的士兵射箭时,他冲上去殴打他们,为了追赶离开的尼娜差点从悬崖上掉下去,引起了不小的骚乱。后来他一边喊着尼娜的名字一边寻找去往对面山谷的路,但没有找到天就黑了。现在他就呆立在悬崖边一动不动,托费尔在旁边陪着监视他。 泽梅尔重新环视大家,沉重地说: “加韦恩估计是知道〈什么〉对加尔姆国不利的事,而加尔姆国打算把可能知道了那些事的尼娜一起处理掉。千谷山的前方是旧吉伦森国,其西面是金特海特国的领土。加尔姆国在山顶封锁了国境,听说会在早上开始大规模的搜索。为了调查在制裁时使用过的洞穴,还打算找我帮忙。应该是想在能够自由调兵的国内确实处理掉他们吧。” “……处理是什么啊?加尔姆国想杀掉尼娜,但利里耶国却没时间阻止,那到底要怎么办?就算一对一不会输,但仅靠骑士团团员对抗两千名加尔姆国士兵是不可能的,在这么大的山里分散开监视所有人也不可能。如果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发现了尼娜,那不就完了。” 比阿特丽斯使劲摇着头,深绿色的眼睛湿润,声音也在颤抖。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是因为我那时阻止了利希特去帮尼娜吗?加韦恩入侵宿舍的目的是我,而尼娜只是被卷进去了吗?……已经够了,我明明以为终于结束了,明明已经受够了。因为加尔姆国……因为我而害骑士团的团员受伤——” “——你给我差不多得了,比利希特的戏言还要烦。如果有时间在这里闹,还不如想想尼娜射团长的大剑的意义是什么。” 突然传来了冰冷的声音。 比阿特丽斯回过头,看到罗尔夫正板着脸抱着手臂靠在帐篷的柱子上。 骑士人偶般秀丽的容貌还是和往常一样面无表情。比阿特丽斯觉得他说的那些话就好像是在否定自己的动摇,再加上那副泰然自若的态度让她不禁提高了音量。 “差不多得了这话还真是够难听啊!还有,什么意义啊?这件事更莫名其妙啊!” “弓箭反映了我妹妹的意志。他没有射该射的,瞄准了本不该瞄准的东西。既然是比攻击加韦恩还要重要的事,那其中一定是有意义的。如果知道了她想传达什么,说不定就能找到优先加尔姆国发现她的线索。” “我说啊,对方不是竞技会上对战的骑士而是〈红色猛禽〉。被那样的怪物带着走了一周,尼娜的精神状态肯定已经不好了,把盔甲内衬穿到箭上也很奇怪,可能是因为动摇射错了也说不定。尼娜确实很强,但特别瘦小很容易坏掉的,就连我都能轻易把她摁到地上,更别说那个残忍的男人了!” 比阿特丽斯那被称为〈金色百合〉的美貌上浮现出痛苦的表情。 但是罗尔夫还是很冷静。他和尼娜同样的海蓝色眼睛里蕴含着如冬日山峦般的冷峻,散发着没有丝毫动摇的锐利光辉。比阿特丽斯越发烦躁,瞪着罗尔夫继续说: “……我之前就想过了,你到底怎么回事?虽然这有时也算有点,但你真的是个非常以自我为中心的人。亲妹妹遇到这种事你为什么还能保持冷静?就连她失踪的当天你都在训练,搜索的时候你也是一有时间就练猛刺吧。现在也是,明明听说尼娜很危险,你却还是泰然处之。利里耶国优秀的〈独眼狼〉难道连心也冷得像野兽一样了吗?” “我不知道自己的心是冷是热,但我在看到折断的箭的瞬间就在思考,我到底要如何判断如何应对,然后我终于得出了结论。” “结论……?” “如果尼娜向团长求救那就是我的〈妹妹〉,那样的话我现在就会立刻去救她,管他什么加尔姆国利里耶国,就算要我脱掉军服也无所谓,因为保护妹妹是兄长理所当然的责任。”罗尔夫断言,“但我听说尼娜没有求救,而是向团长射了箭。既然拉开了弓,那尼娜就不是〈妹妹〉而是〈骑士〉。如果是骑士,那我就会尊重她的意思,无论最后会得到什么结果都与我无关,因为那是骑士需要自己承担的责任。” “无论什么结果……我说,尼娜还在加韦恩那里啊。虽然我不想这么想,也绝对不要看到那样的结果,但尼娜很可能在这个瞬间就被杀掉了啊!” “就算那样,我也只能继承她身为骑士的遗志。虽然不知道尼娜的举动有何意义,但我一定会帮她完成。之后打倒了加韦恩,我就把光荣牺牲的妹妹带回家乡,把她看作英勇的骑士,归还到村里的祖先奥尔沙那里。” 比阿特丽斯无语了。 利里耶国第一的骑士有着〈独眼狼〉的称号。面对他的人生态度和严肃的话语,比阿特丽斯无言以非。 随着夜深,风越来越大了,帐篷的门帘在随风飘动。 吹进来的冷风掀起黑色的长发,让罗尔夫左眼上的伤露了出来。那半张脸让人联想到孤高的狼,但他没有遮住,严厉地对比阿特丽斯说: “你身为王女想做什么我都不感兴趣,虽然妹妹平日的私生活一直受你摆弄让我觉得很困扰,但我也无权否定。可如果你是国家骑士团团员的话,就好好做一名骑士,不要妨碍我妹妹想要达成的事。” “妨碍……” “嘴上说着要救我妹妹,但实际上只是在无视她的想法,不过是把自己‘想要救她’的感情强加给她了而已。而且你还不自知,那你比不把尼娜放在对等立场上的利希特还要过分。丹尼斯的事也是一样,团员凭借自身的意思做出的选择,你却偏要认为是自己造成的,这种想法就是一种傲慢。如果你今后还想自称为骑士,就不要再把别人也卷进你那感伤的自我满足里了。我那身为骑士的妹妹,并不是软弱到因为没人救她就要遭人可怜的存在。” 和在竞技场上的战斗风格一样,罗尔夫的话毫不留情,仿佛有一颗命石被他在瞬间粉碎了。 维尔纳觉得他实在是说过了,正慌张地朝罗尔夫走去。看了眼精神恍惚的王女后,维尔纳让罗尔夫别再说下去了。 比阿特丽斯就像被狠狠扇了一耳光的小孩,无力地垂下失去了血色的脸。 金色的波浪里可以看到有什么东西闪着光落下了。 帐篷里流淌着阴郁的沉默,外面的风声好似悲鸣,大到让人觉得尴尬。 像是要融掉这份寂静,空气中出现了药草香。 低着头的比阿特丽斯面前,是一个拿着木杯的大手。温暖的热气让比阿特丽斯抬起头,奥德正弯着巨大的身体微笑。 他柔和的声音带着安慰的语气在帐篷内响起: “王女殿下,小孩子也是会长大的。所以尼娜没事的。” ——刚才传入我耳朵里的是谁的声音? 中年组们都瞪大了眼睛互相看着对方,他们一脸惊愕地发现刚才的声音不是幻听,而这让他们更加震惊了。 比阿特丽斯呆呆地看着奥德。 他是个几乎不说话的大个子男人。比阿特丽斯皱着眉回忆他上一次说话是在什么时候,好像是丹尼斯去世的时候。为了逼加韦恩禁赛,他主动把喉咙伸向了大剑。奥德当时抚摸着刻在十字石上崇高的名字,用温柔的声音悼念他。 而比阿特丽斯还和那时一样,同样因猛禽痛苦。面对这只想流泪的状况,她自嘲地小声说出充满悔意的话语: “……和利希特说的一样呢。虽然说别人时一副了不起的样子,但自己其实也就那个德行。明明想变强,但我连尼娜的一半都比不上。” 撩开乱发的脸颊上流下泪珠。 看着自国的王女,奥德从外套口袋里拿出干净的擦汗毛巾递给她。因为一边做农活一边照顾弟弟妹妹,所以奥德习惯随时在衣服里放着为孩子准备的道具。维尔纳一脸佩服。 “该顾到的地方都顾到了啊。” 以此为契机,团员们都露出了无奈地表情伸手去拿奥德准备的药草茶。团长泽梅尔让奥德送身心都十分疲劳的比阿特丽斯去休息,两个人离开了帐篷。当帐篷的门帘被撩起的瞬间,强烈的晚风吹了进来。 狭窄的峡谷间生出的风有时会有暴风般的威力。泽梅尔赶紧抓住放在木桌上的尼娜的箭,看到穿过箭杆的加厚布料在随风摆动。 这支箭并不是泽梅尔为尼娜的体型和小型的短弓专门准备的。尼娜用自己不习惯的箭,给箭加上了多余的东西,竟然还能射中目标。泽梅尔正在心中感叹时,听到了金属的声音。 看过去后发现是团员们的外套被风掀起时,导致挂在剑带上的剑鞘摇摆,与长靴发出碰撞的声音。 那是硬化银制武器独有的——高音。 “声音……” 泽梅尔嘀咕。 他看着尼娜射过来的箭沉思,眼睛瞪得越来越大。 用作缓冲材料的加厚布料,尼娜明知会增加箭的负荷却还是将其穿进了箭杆,瞄准的是泽梅尔的大剑,比起射加韦恩,尼娜优先了大剑。布和剑,弓箭是作为骑士的尼娜的意志—— 推导出来的〈答案〉让泽梅尔不禁捂住了脸。 “没想到……不,我确实在武器库给她看了那个。给她看了被缓冲材料包裹的大剑,还让她听了声音……如果真是如此,那在古城被袭击的警备兵——” 团员们诧异地看着自言自语的泽梅尔。 泽梅尔猛地推开椅子站起身,从放在帐篷角落里的行李袋里拿出一沓文件。 那是担任联络员的要塞兵带来的副团长的信,泽梅尔从中选出写有古城受袭报告的那部分,重新戴上圆眼镜仔细而慌张地看着,最终闭上眼仰起了头。 “……我真是糊涂啊,答案明明就在这里。不对,这么想来在最开始,加尔姆国骑士团团长也说过〈还有被腰斩的遗体〉。就算是再怎么凶狠的猛禽也无法用钢制大剑砍断硬化银制的盔甲。还说什么武器店的儿子,我都不好意思这么称呼自己了。” 看事态有些不对劲,维尔纳走到泽梅尔旁边,小心地问他发生了什么。 泽梅尔深呼一口气,环视着诧异的团员们说: “现在还不能确定加尔姆国想要隐藏的是〈什么〉,但至少明白了尼娜这支箭有何含义。我在去西方地域杯之前,给尼娜确认过来源不明的硬化银制大剑。我当时直接给她看了被缓冲材料包裹的大剑,还敲打了盔甲让她听了听声音。尼娜想传达的估计就是这个事,也就是说加韦恩手上的是硬化银制大剑——” 谷底吹上来的风让外套飞舞着。 托费尔发着抖,用双臂抱着自己的身体缩着脖子。千谷山位于加尔姆国的最北边,现在是一月下旬,正值凛冬。一到晚上,悬崖边就狂风肆虐,所以光是站在这里也和拷问没什么区别。 天空中是将冬夜照亮的满月。 深渊般的幽谷边缘有突出的岩场,托费尔正站在那用满是憎恨的眼神看向旁边的人。利希特没有戴帽子,任山谷里的风吹乱金发,看着被月光照亮的对面的悬崖。 那是时隔一周后发现了尼娜的场所。 因为太过突然太过震惊,利希特还沉浸在那个光景里。日落之后就一直呆立在这的利希特,就连月亮升起后也一动不动。因为眼神好被指示在这看着他的托费尔一想到暖洋洋的帐篷和团员,他就感觉自己真是不走运,摊上这么个任务。 托费尔吸了吸鼻子,很是怀念那个不爱说话的大个子男人泡的药草茶。利希特突然开口: “为什么我没有翅膀呢?” 托费尔那双圆盘般的眼睛变得更圆了。 利希特一会像个毛发倒竖的野猫般兴奋,一会又像个人偶般面无表情的沉默着。在尼娜失踪后,他的精神状态就很不稳定,现在终于是疯掉了。 托费尔正在犹豫该说些什么时,利希特用毫无力气的声音继续: “有翅膀的话,我就能飞过这可恨的山谷了。好不容易见到她,像做梦一样。看到她还活着,还在动,但我却碰不到她。这无情的现实一点也不会看气氛,那可爱的脸,清澈的声音和纤细的身体我明明都看得见也听得见,却无法亲自确认。无比丢人的我没有翅膀,只能在地上叼着手指眺望天空。但尼娜有,在那里射了箭的尼娜,有着由智慧与勇气汇成的特别的翅膀。” “小家伙有翅膀……” “我本想着如果尼娜被杀了,我肯定会绝望到篡夺利里耶国的王位发动战争,把加尔姆国和火之岛全都灭了。但她还活着,她没有哭喊也没有求救,而是像团长放箭把猛禽带走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前不久我还看到了被尼娜甩掉的幻影,现在却看到了自己因为害怕尼娜那过大的翅膀,所以把羽毛全给拔掉的幻影,还看到讨厌那样的自己而主动放开了尼娜的手的幻影。” 因为利希特说的话和他散发出的危险气息,托费尔不禁有些发愣,皱起了眉。 从尼娜暂定入团的时候开始,利希特对尼娜的好意就很明显,说得更准确些,其实当利希特到食堂去找迷路的尼娜时就已经表现的非常露骨了。他那过分的执着被团长泽梅尔评价为像是尼娜头盔上的装饰布,尤其是在成为恋人之后,几乎每时每刻都在一起。 托费尔想了一会后下定了决心,问: “我说,虽然问的有些迟了,但你为什么那么喜欢小家伙?虽然长得好看,但身材像个小孩,虽然性格认真富有同理心,但怎么说呢,感觉还没脱掉稚气。你之前谈着玩的个个都是大美人的类型吧。” “……这里也有需要执行保密义务的人啊。不知道你是从哪听说的,如果不想从恶作剧妖精变成〈含冤早死的恶灵〉,就绝对不要说出去啊?” 利希特眯着眼睛威胁托费尔,这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虽然知道利希特很擅长看人下菜,但现在就像只抓到了美味猎物的野猫。 利希特一脸疲惫,撩起被风吹乱的金发,看着山谷的对面继续说: “就当封口费吧……我之所以喜欢尼娜,是因为她是会在无人知晓的地方闪耀后就消失的宝物。” “……抱歉,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因为我只能这么形容。你还记得我在暂定入团的时候说的我和尼娜第一次见面的事吗?” “啊啊,好像是说有拉货车从坡道上滑下来了,她从胡同里射中了车轮吧。听起来真的像开玩笑一样啊。” “那是我第三次看到她。啊啊,对了,那我对她应该是三见钟情吧?不过我对她的喜欢始终如一,所以多少次钟情都无所谓。第一次是尼娜在中央广场买东西的时候……不对,是被迫买东西。”利希特回忆着怀念的光景,“我当时以为她是被父母派出来跑腿的小孩,想着这么小的年纪还真厉害啊。但我为了找骑士团团员候补去看约尔克伯爵杯的时候,发现那个小孩出场了,而且用的还是短弓,我当时吓了一跳。她穿着不合身的盔甲,对手是去年的冠军队,结果什么都没做就被击碎了命石。她遭到了观众嘲笑,还被同伴骂了一通,当时看到这些我就觉得心情很糟糕。 我因为没找到合适的骑士准备离开的时候听到了悲鸣,然后就看到滑下来的拉货车前方有一群孩子。我立刻就冲过去了但还是赶不上,就在我觉得‘完了’的时候,拉货车瞬间被弹开了。 当时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到坏掉的车轮旁边有支箭后我觉得非常奇怪,然后就发现在胡同里有个孩子——尼娜拿着短弓。实在是难以置信,因为车轴比命石还要小哦?然后,我看到尼娜笑了。” “笑了?” “嗯。非常漂亮地笑了,是因为孩子们得救了而感到安心的笑,后来她就消失在胡同里了。真的特别美丽特别帅气,我超级心动,但同时也觉得很难过。” 利希特难过地皱起眉。 “因为只有我注意到了。得救的孩子们和他们的母亲还有商人,都不知道是尼娜射的箭,他们以为是幸运的偶然,肯定过段时间就忘记了。明明那么耀眼,明明是那么美丽的笑脸,却没有任何人发现。我当时就想,如果在伯爵杯上遭人嘲笑遭伙伴怒吼就是她的日常,那今后应该也还是会继续下去。因为我见过好多。” “利希特……” “拼命工作却没有得到夸奖还被卖掉的孩子,认真生活却被当作小偷死掉的孩子。因为送走了无数个没被世界发现就消失的宝物,所以看到和他们一样的尼娜时我非常难受。我提案做她的盾确实是受了丹尼斯的影响,但尼娜就仿佛象征着我过去失去的一切,我打从心底里被她吸引了,我只是不想让她的光芒在没有任何人注意到的情况下消失。” 说完后利希特叹了口气。 他耷拉着眉毛,用没出息的笑脸看向托费尔。 “所以虽然听起来很矛盾,但正因为是不会在那边哭喊的尼娜,我才喜欢。我明明担心得要死,她却无视再会的恋人只看着团长,说实话我既不解又震惊。但她比起求救,选择了做该做的事,就因为是那样美丽的尼娜我才喜欢,因为喜欢所以我现在特别特别难受。” 从内心深处艰难发出的声音被寒冷的风带走。 托费尔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只是低着头。 因为平日里总是很轻浮,所以托费尔完全没料到他会说这样的话,他真挚的感情让人感到莫名的悲伤,托费尔有些后悔不该因为好奇就问他这个问题。挠了挠不听话的头发后,托费尔像是为了缓和气氛似的,用明朗的声音说: “……可能只能算作安慰,但小家伙没事的。你不也因为她的改变而着急吗,她现在确实变了,和暂定入团时明显不一样了。怎么说呢,感觉胆子变大了,之前明明会对我的恶作剧发出悲鸣吓得要死,但最近却能反击了哦。” “反击?那个可爱的尼娜反击你?” “我在西方地域杯特意收集了她专用的〈材料〉。我半夜的时候去她房间吓她,最开始她还会害怕地躲在被子里哭,就像个小兔子一样。但有一天我进去后没看到她的人,但我感觉到了气息。”托费尔一脸正经,“窗帘后面和长沙发下面都没有,虽然觉得不可能但我还是把梳妆台的抽屉打开了,发现她竟然藏在那里面。你想象一下我看到她蜷在那么小的空间里时受到的冲击,真是不得了的反击啊,我当真以为那是个尸体。让人的心脏从嘴里跳出来的恶作剧妖精到底是谁——怎么?你的脸为什么变得像地狱里的恶鬼。” “在挖出你的心脏前我确认一下可以吗?半夜去尼娜的房间是什么意思?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就连我都是最近才终于成功和她睡在了一张床上,而且我姐还在旁边!你没做奇怪的事吧!” “怎么可能啊,而且她那可以躲进梳妆台抽屉的体格就已经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了。虽然这么说对你有点抱歉,但估计要过个十年或者十五年我才……好痛,好痛!” 利希特抓住托费尔的脑袋两边,让他叫唤个不停。利希特抓着耳朵的双手不断使劲,低声说: “你能不能不要那样说别人重要的恋人?不管怎么看她从头到脚都是完美到恐怖的范围内吧。我和她约好了〈慢慢来〉,那天晚上也在拼命忍耐。身边就是甘甜的气息,头发也散发着清香,我只能一直来回想象愤怒的罗尔夫和中年组可怕的脸,忍得非常辛苦!” “我管你啊!而且你使太大劲了,在这样下去我就会忘记通往西塔房间的暗道了。那可是连老仆人的领班都不知道的路线,我一直私藏的哦?” 利希特突然停止了动作。 女性团员使用的西塔一楼台阶入口处有扇铁格门,敲响就寝的钟声时就会锁上。因为团舍是男女共用,还要预防外贼,所以在那扇门的旁边就是汉娜的房间,相当于门卫。她在团舍待的时间仅次于团长泽梅尔,没有哪个勇士敢瞒过她的眼睛和毫不留情的态度跑进西塔去摘花。 新绿色的双眼因为思考而闪过犹豫。 利希特松开手,仔细整理好托费尔的头发和外套衣领冲他微笑。 托费尔也露出笑脸。 利希特瞬间搂住托费尔的肩膀,把自己的耳朵凑到他的嘴边后,托费尔就小声告诉了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已经违反了骑士团的保密义务,是只有恋人才能知道的秘密情报。 利希特的脸颊因兴奋泛起红潮。 “诶?不会吧?从那里吗?这不是直达吗?还可以不被最顶层的比阿特丽斯发现,这不是随意进出——” “——看来你们在讲些不合时宜的话啊。我还以为你伤心到在被恶作剧妖精安慰的程度,所以一直犹豫要不要出声。” 突然传来了冰冷的声音。 利希特和托费尔猛地回头,发现身后是团长泽梅尔。 不知道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听的,但老团长的脸上露出了愤怒的表情。利希特支吾着挠脑袋,托费尔噘着嘴移开了视线。 泽梅尔垂下眉毛,苦笑着说: “还有心情开些孩子气的玩笑倒正好。” 泽梅尔递出一个细长的圆筒。 银制的信筒上刻着利里耶国的国章,和一般只用皮革绳捆着的不同,给王族或是贵人寄信时会专门使用这种信筒。去团舍送信的联络员偶尔也会送来这样的信筒。 利希特一头雾水地接过后,泽梅尔问他: “你完全不休息的话能跑多久?” “多久……穿着竞技会用的装备应该能跑沙漏的九个来回吧?” “那有点难啊。如果伪装成给散在各地的搜索部队报信的传令兵应该能蒙混过去,但半天就是极限了。为了找来尼娜的援军,往返都不能被加尔姆国的士兵察觉,所以需要撑上十二个来回,不然来不及。” “尼娜的援军?” 利希特提高音量重复,谷底吹上来的风让他的外套激烈飞舞。 泽梅尔端正姿势,表情严肃地说: “我以利里耶国骑士团团长泽梅尔之名,委托你担任前往金特海特国的使者。已经过了十五年,我对路线记得不是很清楚。但如果还和往年一样的话,他们应该正在那里扎营,不过下雪的时候可能就只有要塞兵留在那。也就是说,这是没有保证的赌博,为了同时守护尼娜的意志和其本人就只有这一个办法。是加尔姆国先找到猛禽和尼娜,还是你先把这个送过去,就只能看慈悲为怀的女神马特尔的意思了。” 说明了事情经过后,眼看着那双呆滞的新绿色眼睛里出现了光亮。 利希特抬头看着在黑暗中耸立的千谷山,满月挂在巨大山系的山顶上,上面的积雪在闪着灰白的光。那对没有翅膀的利希特来说无比巨大,是绝对不可能翻越的高墙。一只小鸟在荒芜的原野上被鹫给抓走,那无尽的山峦好像就象征着为寻找小鸟而千辛万苦的日子。 “……但就算是不像样的我,至少还能在地上丑陋地行走。” 并不是自嘲。只是想着如果能亲手拯救那个可能会在无人知晓之处消失的宝物,拯救那个惹人怜爱到心痛的少女—— 利希特使劲握住信筒。 他面向泽梅尔,强而有力地行了站立礼。 “明白。” 第五章 ——这个岔路刚才也来过。 千谷山内部的洞穴。 黑色岩石的形状;从顶部垂下来的钟乳石;树根的状态都很眼熟,尼娜拿着手提灯皱眉。 她抬头瞟了眼身旁的加韦恩,慢吞吞的巨躯没怎么思考就直接朝着右边前进。 裂到耳根的嘴唇里在嘀咕着些什么: “我,很强,那群蝼蚁,我很强,很强”——他一直重复着类似的话,不知道他那空虚浑浊的黄色双眼里看到了什么。尼娜小心翼翼地问他有没有走错路,但他没有回答,只是带着身上盔甲的金属碰撞声消失在黑暗里。 可能又会回到同一个地方,但尼娜无能为力,她只能重新背好和自己个头差不多的行李袋,跟在加韦恩后面。 ——加韦恩的异变发生于遭遇加尔姆国国军的第二天。 逃离了受袭的狭窄山道后,加韦恩一直处于虚脱状态,但之后突然发狂。因为自国的士兵用弓箭射自己而怒不可遏,他一边挥舞大剑一边咒骂加尔姆国和王家。由于无法接近,尼娜只能躲得远远的等着他耗尽力气。 就算再怎么像猛禽加韦恩也是人。他的头部中了十几箭,由于伤口和大量出血,他烧到盔甲都变热了,一直在呻吟。而第二天他就变得异常了。 加韦恩像是在和看不见的人讲话,走路打飘。刚把尼娜夹在腋下又突然把她扔出去,尼娜试着离他远点的时候,他又发着奇怪的叫喊飞奔过来。几乎无法沟通,还浑身是血,拖着这副巨躯在山中游荡的模样就像只受了伤的野兽。 虽然说出来不是很好听,但尼娜之所以决定救加韦恩,并不是舍不得他的命。加韦恩是证明加尔姆国罪行的证据,是和给他硬化银武器的〈那些家伙〉有联系的人。不让这样一个存在消失,是身为利里耶国骑士团团员可以做出的最佳选择。在加韦恩失去意识的时候,尼娜拔掉了插在他身上的箭,但没法脱掉盔甲确认伤口,为了以防万一尼娜翻找起行李袋看里面有没有医药品。 “你这家伙!”突然传来了怒吼。 尼娜吓了一跳定在原地,看到加韦恩朝他自己的脚下挥着大剑。尼娜还以为是地上有什么带毒的洞穴生物,所以拿着提灯查看,然后地上的水反射了提灯的光。不知是怎么走到这的,这个洞穴深处的角落里有个水池,旁边的岩石上有个洞,正好像个采光的窗户,所以周围稍有亮光,加韦恩好像是对倒映在水面上的自己起了反应。 池子里的水很清澈,应该是从地下涌上来的。尼娜又看了看周围,明明正在朝山顶前进却发现了地下涌上来的水,那就说明其实很可能在朝山下走。 加韦恩说过如果要翻过千谷山,需要走三天山路,但使用洞穴的话差不多只要一两天。第二天的时候他们在悬崖受到了加尔姆国国军的袭击,今天是第四天,原本应该早已越过了国境,但现在却还在不知名的洞穴中。 这黑暗的洞穴冷得像冰窖,就算想取暖却连根树枝都找不到。尼娜代替忘记进食的加韦恩背着行李袋一刻也不停地在坡道上行走,她的双腿已经失去了知觉,这无比疲劳的状态几乎和遇难了一样。 幸好没有加尔姆国的追兵,但提灯的灯油已经所剩无几,他们二人随时会倒地不起。 “你们,怪物,还不够吗?”加韦恩一边喊着让人难以理解的话,一边把大剑往水池里刺。尼娜不是医生,对〈红色猛禽〉的性格也不甚了解。 ——不管怎么看这状态都不正常。可能是因为受伤和出血导致他处于极度兴奋的状态,身上还有难闻的味道,应该是箭伤化脓了。据说一点小伤都很容易感染,发烧的话也会影响大脑。 应该是因为面对了来自同胞的攻击,他受到冲击而失去了理性。虽说加韦恩的哥哥盖泽里奇王子也打算用断食这一间接的方式解决他,但那和直接拿箭射还是不一样。〈红色猛禽〉被当作威胁别国滋润自国的手段,加尔姆国国军的袭击对他来说就相当于是恩将仇报的背叛。 尼娜被加韦恩带走之后也遭受了无数过分的暴力,而且一想到他滥用以负伤为前提的战斗竞技会夺去了无数骑士的将来的残暴行为,尼娜也无法对他表示同情,〈红色猛禽〉不仅长相骇人,其内心也是醉心于蛮勇的野兽。但尼娜同样觉得一发现加韦恩的嗜虐性无法利用就立刻变脸的加尔姆国实在是任性妄为,对此也感到无法接受。 ——但再这样下去一定又会…… 发狂的加韦恩眯起眼,尼娜往握住手提灯的手里使了使劲。 旅途中,加韦恩说放走自己的〈那些家伙〉答应会给他杀戮的机会,但其实那就意味着他将再次被利用。虽然现在还不知道那些给加韦恩硬化银大剑的人有什么目的,但既然是因为想要〈红色猛禽〉的力量才帮他逃跑,那如果他们发现〈红色猛禽〉没用的时候,会不会和加尔姆国一样把他〈处理〉掉呢?就好像在寻求罕见又称手的武器,一旦锈了钝了就会轻易舍弃。 想到这,尼娜摇了摇头。 总之现在要先把眼前的事解决了。既然有干净的水,那就可以降温并清洗伤口,如果烧退了说不定加韦恩就能冷静下来。 尼娜放下行李袋,摘掉包裹食物的布用作绷带,然后走到水边。尼娜对穿着染血外套的巨躯战战兢兢地说: “那,那个,要不要洗一下伤口?你把盔甲脱掉的话,我就可以擦到你手碰不到的地方。然后再喝点水吃点东西,休息一下比较好。还有便携用的锅架,找到树枝的话就可以弄点对胃负担不那么重的汤——” “——杀掉小鸟的是那家伙。” 加韦恩突然开口了。 尼娜有点愣神,重复着“小鸟”,然后突然想起那是加韦恩之前讲过的小时候的事。能说会道的盖泽里奇王子弄死了母亲的小鸟后,坦然地把罪推给了加韦恩。 加韦恩受伤后一直都在说些支离破碎的话,应该是由于记忆混乱,他又开始说着自己的过去和尼娜没听过的人名,故事脉络毫无逻辑。 “母亲的小鸟,哥哥强行,给它喂食,不是我,弄死的,城里的人都说,是我干的,因为我,是怪物,用害怕的,恐惧的眼神,看着我。” 加韦恩双眼浑浊。 估计是他生来的外表招来了不公的误解。那个长相优美的哥哥把罪推给加韦恩,就算加韦恩辩解也没有人相信他这个相貌怪异的弟弟。光是想象一下那模样,尼娜就觉得心里有些痛。 加尔姆国利用〈红色猛禽〉进行的各种外交活动都与盖泽里奇王子有关。虽然不知道详情,但从加韦恩的话来看,加韦恩儿时在王城也并没有感到过幸福和温暖。 那为什么加韦恩明知自己的兄长在撒谎在贬低自己,明知其他人都惧怕自己,却还是愿意当〈红色猛禽〉为他们利用呢?尼娜对此感到很疑惑。就算他说只要能得到杀戮的机会饲主是谁都无所谓,但一般还是会抗拒被对自己抱有负面感情的人利用。 尼娜有些犹豫,但还是注意着措辞问加韦恩: “那个,听你刚才说的话我很好奇,那些陷害你厌恶你的人把你当作〈红色猛禽〉来利用,你不讨厌吗?就算对伤害别人这一行为感到愉悦,但就结果而言获得利益的是盖泽里奇王子或是加尔姆国。难道说你知道自己被他们骗了还故意让他们利用自己——” “小姑娘的脑袋果然比外表还要年幼啊。正因为是利用才有意义吧?” “诶?” “我没有因为兄长把杀掉小鸟的罪推给我而怨恨他,倒不如说我很感谢他。因为讨厌我异形般的外貌,我只能住在远离王城的塔里,被盲人乳母养大。王家将我的存在本身视为耻辱,对我不闻不问,外出的时候也只能走地下水路。给这种怪物名为〈恐怖〉的翅膀的人就是我兄长,正因为那件事,我不再只是不祥的遭人无视的存在,我骇人的外貌就能让人意识到我是残暴的,知道我是需要畏惧的〈红色猛禽〉。” 流畅的回答后,尼娜感觉加韦恩好像恢复正常了,但那只有一瞬间。 加韦恩黄色的双眼闪过光芒后又立刻黯淡下去,他慢慢地歪着脑袋,再次把大剑朝池塘挥去。 “恶心、恐怖、王家生了个受诅咒的王子。刚生下我的母亲发出悲鸣后晕倒了,从未碰过亲生儿子就患了心病,最后日渐衰弱死掉了。没有任何人看向我,都把我当作不存在,但当我成为了可怖的对象时一切都变了。强大就是武器,那些人惧怕的视线在我看来就是认可我的价值。认可我,认可这样的我,认可我这把拥有压倒性力量的剑,认可我这一恫吓的手段。” 加韦恩的语言功能好像又受到了影响,他断断续续地重复着“认可我”这句话。每说一次,他就用大剑劈一次倒映在池塘里的自己的脸。 “所以我斩断了一切。为了成为可以被利用的怪物,我越发残忍、越发狠毒地夺去了骑士的生命。我必须,要夺去。加尔姆国的〈红色猛禽〉。必须要让人们光是听到这个名字就因绝望而心生恐惧,恭顺服从。这个名字本身就要成为强大的武器,不然,就没有意义。” “……请等一下。你说过你只是单纯享受伤害别人,无论是竞技会还是制裁,你说就想听对方的悲鸣,觉得斩断骨肉的滋味很棒。但你现在说得好像——” “没错。我很享受。我享受毁掉骑士,享受杀害山贼和警备兵。他们的呐喊和乞求都代表他们害怕我的强大,那些蝼蚁充满恐惧的双眼,都证明了我的价值。” “证明价值……” “他们不敢反抗我,因为担心我会残忍地蹂躏他们。我是保护国家不可或缺的道具,虽然那些人害怕我异形的外貌,但没了我的加尔姆国是站不起来的。〈红色猛禽〉那沾染罪恶的翅膀长开得越大,我作为威胁手段的利用价值越高,国家就越发需要我。〈那些家伙〉也一样,所以我要去,为了被他们利用。怪物。我很强。需要我。很强,很强……” 他嘀嘀咕咕,像是在自言自语。 尼娜震惊地捂住嘴。 ——这个人…… 面前的加韦恩的精神状态并不正常。应该是发烧的缘故,他说的话很是零散,有些地方让人无法理解。但如果这就是他的真心呢? 无论是在去年的裁定竞技会上时还是遭到绑架时,加韦恩都在过剩地夸耀自身的力量,说的话也都十分残暴。不仅对尼娜暴力相向,还很享受因为自己过去做过的事而害怕的尼娜的模样。所以尼娜认为加韦恩不仅是外表,就连内心也和猛禽一样。认为他天生喜爱鲜血与悲鸣,是个不祥的怪物。 但如果加韦恩刚才说的是实话,那尼娜一直认为的目的其实是他的手段。加韦恩为了提高自己作为武器的性能过度展示自己的强大,让自己沐浴在怨恨的声音中,让许多骑士在竞技场上化为残骸。 而且确实如加韦恩所说,在某种意义上利用就等于需要。哪怕只是恫吓手段,那也代表他被需要,代表他是国家发展中不可或缺的存在而被依赖——被认可。想到这,尼娜的心中有个预感,但她又摇了摇头觉得难以置信。 ——怎么可能,一定是我想多了。 就算在心里否定了,尼娜的心脏还是跳个不停。在她确信了自己的想法后整个心脏都膨胀了起来,因为尼娜明白,而且正因为是尼娜才能明白。如果任何人都从未注视过加韦恩;如果加韦恩一直是个躲在昏暗的地下水路里的异形王子;如果他想成为无论用何种方法都要得到他人认可的存在—— 那对尼娜来说是无比怀念的过去,深深刻在她的心上—— “加韦恩王子,难道说曾经的你也一样吗……?” 尼娜小声问,那语气像是提问又像是倾诉。尼娜好不容易才发出声音。 “你想要被利用。你觉得被利用并派上用场就是被认可了吧?你想要作为加尔姆国的王子被王家和人民认可,为此你甚至借着强大伤害了许多人,成为遭人嫌恶的〈红色猛禽〉。你觉得自己作为威胁手段的价值越高,自身就越能为人所接受,你是,这么想的吗……?” 尼娜觉得不可能,因为尼娜和加韦恩太过不同。无论是出身还是年龄,性格还是体能,一切都不一样。但掌管诞生的马特尔女神让他们皆因自身而痛苦,在这一点上尼娜和加韦恩是完全一致的。 人们嘲笑尼娜是废物稻草人,说她不配为破石王奥尔沙的子孙。个头小且没什么力气的尼娜认为自己不可能成为骑士为他人派上用场,所以她放弃了一切很是绝望。可她后来遇到了利希特,利希特给了尼娜改变的手段,尼娜成为了能够帮助别人的存在。 而加韦恩天生就有着怪物般的相貌,不仅被母亲避开,连自身的存在都遭人无视。当小鸟死后被兄长诬陷,人们厌恶的目光转为了恐惧时,他选择了伤害他人并彰显自身的强大以获得认可。 讽刺的是,加韦恩压倒性的巨躯和非比寻常的力量成为了他的助力。加尔姆国看到了加韦恩的利用价值,需要他这个〈红色猛禽〉,于是助长了他的暴虐行为。加韦恩被用作外交时的恫吓材料,滋润了土地贫瘠、财政和产业都无比匮乏的王国。加尔姆国把加韦恩的功效发挥到了极致。 总之,加尔姆国就是借了加韦恩那想要得到认可的心思。就算知道粗暴的竞技会有违道义,却仍然没有阻止他。加尔姆国并不在乎加韦恩变成〈红色猛禽〉——相反,那其实正是他们所期望的。 就像打造了〈少年骑士〉的利希特一样,加韦恩最初也不是怪物。红发倒立,血染竞技场的〈红色猛禽〉是由加尔姆国创造的。不知道加尔姆国究竟有没有理解加韦恩那和尼娜相似的真心,也可能只觉得加韦恩天生就是个嗜虐的异形王子。 但那样的话——是多么的…… 尼娜的心里闪过幻影。 异形的少年手握死掉的小鸟呆立着。他摇头否定,可向他投去的视线里满是恐惧,而这解开了他心里某处的枷锁。人们的注视让他感到喜悦和兴奋,他巨大的手因为欢喜若狂而止不住地颤抖,把小鸟捏得粉碎。 这个人……是多么的……—— 尼娜难受地抿紧嘴唇。突然,她的身上落下了影子。 刺痛肌肤的冰冷杀气。 尼娜猛地抬起头,加韦恩剧烈的呼吸让尼娜的黑发飘动着。野兽般的双眼不再是猛禽的黄色,而是火焰般激情燃烧的红色。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加韦恩咆哮起来。 尼娜的耳膜发麻,池塘泛起涟漪。 压迫感让尼娜缩起身体,她的余光看到加韦恩用巨大的双脚踩碎了自己的短弓。洞穴里充满了激烈的怒气,这让尼娜颤抖个不停。 她感觉自己好像是触碰到了什么不该触碰的东西,恐怕加韦恩都没发现在他的内心深处是身为人类的自己。 “我之前,告诉过,你了吧。” 加韦恩用让人毛骨悚然的低音说着,他俯视因为威力而僵住的尼娜,缓缓举起了被水打湿的大剑。 “我无法原谅脆弱的存在,自作聪明地发表意见。游戏,结束了。按照约定,你的左眼。你那和冬日的天空一样,毫无阴霾的瞳孔。告诉我自身价值的,只剩恐惧的,那海蓝色的眼睛——!” 刚说完加韦恩就劈下了大剑。 比光还要快的银色轨迹。 尼娜一个劲地扭开脸。 一阵风擦过尼娜的左半张脸,感到鲜血飞溅和燃烧般的疼痛时,尼娜因为惯性摔到了地上。 摔跤的冲击让骨头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坚硬的岩石撕裂了尼娜的外套,露出的手臂和腿都受伤了。在竞技会上受了这种伤的话,一般都无法动弹了,但她还是立刻双手撑地站了起来。 加韦恩是认真的。这次和尼娜之前遭受的暴力完全不同,这次不是为了享受她的恐惧,而是真的要杀了她。 “!” 大剑再次强有力地朝尼娜袭去,她好不容易避开却再次摔倒,掉进了背后的池塘里发出巨大的水声。 如果在水里被攻击的话就真的无处可逃了,尼娜使劲挥舞着双手挣扎,但这池子比想象得深,再加上浸了水的盔甲变重,尼娜逐渐沉了下去。她无法呼吸,拼命蹬着双腿。当手指卡在了狭窄的岩石间时,尼娜才终于使劲浮了起来。 “——!” 脸露出水面后尼娜就赶紧戒备起来。她浑身都在滴水,四处张望准备迎击加韦恩的大剑,但却不见加韦恩的人影。 ——这是,怎么……回事? 尼娜气喘吁吁地环视四周。 黑黢黢的水面上是从岩石缝隙里射进来的光,虽然看不太清,但洞穴的大小和岩石的感觉与刚才那里的明显不同。 在细长的黑暗前方能看到光源。由地下涌上来的水积累而成的水池就好像地下水路一样四处相连,尼娜应该是顺着水流到了别的地方。偶然得救让尼娜感到安心,但突然又听到远方传来了咆哮。 不用想也知道那充满愤怒的咆哮声是来自谁。尼娜必须赶紧离开这里,她拧了一下湿透的外套,朝着小小的光源前进,在凹凸不平的洞穴内跌跌撞撞地奔跑。 终于来到了发着白光的洞穴外。 “——!” 尼娜突然停下了。 她眼前是一片积满了雪的森林。掉光了树叶的褐色大树正仰头看着寒冷的天空,脚下是皑皑白雪。 ——这里……到底是? 许久未见的太阳照着雪地反射出银白色的光,尼娜恍惚地待在原地看了一会后转身面向背后的山峦。 在和加尔姆国的军队遇到时,尼娜看到山顶有薄薄的积雪,但进入千谷山之前所在的南侧山脚还没有下雪。那么这里就是加尔姆国国境外,也就是千谷山北侧的旧吉伦森地区。 想着想着,野兽般的怒吼撕裂了空气。 声音比刚才要近。尼娜慌张地跑起来,但外套因为浸满了水很是沉重,而且缓坡上有些地方已经结冰让尼娜无法加快速度,她还因此摔了好几跤。 叫声逐渐逼近,尼娜知道再这样下去绝对会被追上。突然,她朝着进入自己视线的一棵巨大山毛榉树跑去。 粗壮的树干上有个洞,尼娜把手搭上树洞钻进去后缩成一团。 ——被发现的话就绝对死定了,希望能让我挺过去。 尼娜在心里祈祷。她浑身湿透的在极寒的森林里奔跑,手脚早已冻僵,现在也抖到浑身的盔甲都在响。如果被听到声音就完了,所以尼娜用双手紧紧抱住自己的身体,咬紧牙关拼命消除自己的气息。 寂静的时间应该过了沙漏的一个来回吧,也有可能是三个来回。 屏息的尼娜听到了脚步声。 瘦弱的肩膀抖了一下。那是长靴踩着大地的金属音。 ——怎么办?被发现了。 尼娜抱着膝盖把脸埋在里面使劲闭上双眼,有个人影来到了树洞前—— “——什么啊,我还以为藏了个什么不得了的野兽呢,原来是利里耶国的小兔子。” 是尼娜听过的低沉美声。 “诶?” 尼娜瞪着眼睛抬起头,战战兢兢地看向外面。一位穿着外套戴着毛皮围巾的男性正弯着腰朝树洞里看。 这个人的出现让尼娜很是吃惊。浅黑色的肌肤和精悍的相貌,还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他的黑发都梳到了上面,是个身材魁梧的男性。他在去年的西方地域杯上和尼娜有过奇妙的相遇,是在第二场竞技时与利里耶国对战的破石王—— 金特海特国骑士团团长伊萨克盯着藏在树洞里的尼娜看个不停。 巴掌大的脸上满是伤痕,左边脸颊还有正在流血的剑伤。到肩膀的黑发因为被打湿而粘在皮肤上,满是泥泞的外套也已经破破烂烂的了,露出的手臂上也有好几处淤青。 看着尼娜好似受了伤的野兽的样子,伊萨克挑起嘴角笑着说: “和你这可爱的脸不符,真是伤得够重啊。这次是真的迷路了吗?” ◇◇◇ “——那,那,委托鉴定那把大剑的是伊萨克团长吗?” “没错。毕竟事情特殊,我也不能随便找个人来鉴定。他有身为武器店的知识和身为骑士团团长的经验,泽梅尔团长对武器的了解比审判部的检测员还要丰富得多。对了,我和他就是在这里认识的,十五年前〈制裁〉吉伦森国的时候我还是个刚进骑士团的小伙子,和那时相比现在的泽梅尔团长要更……怎么说呢,人上了年纪都会变得圆滑些,他也是一样。” 伊萨克意味深长地耸耸肩。 千谷山北侧山脚。金特海特国骑士团在光秃秃的树林中设了营地,伊萨克正坐在篝火旁倒下的树干上往木杯里倒蜂蜜酒。 尼娜坐在伊萨克对面的树干上,手里拿着团长泽梅尔给伊萨克的信。尼娜穿着借来的外套,膝盖上放着银制的信筒,双脚放在木桶里泡着热水,湿嗒嗒的黑发被火光照着,看上去非常有光泽。 伊萨克在西方地域杯时和泽梅尔一起去宿舍看望了尼娜,所以能够想象得到二人关系很好,但没想到在团舍的武器库里看到的硬化银武器竟然是伊萨克委托泽梅尔鉴定的。 蜂蜜酒从陶制的酒壶里流进木杯,伊萨克笑着说: “放在泽梅尔团长那的大剑是在吉伦森地区的北部讨伐山贼后,从他们的赃物里发现的。感觉他们是想要大量生产,所以我才在寻找大剑的来源,想确定那到底是不是私造的。在西方地域杯时完全〈扑了个空〉,但没想到加尔姆国的猛禽手上竟然有同款的大剑,真是让人吃惊。还在树洞里捡到了小兔子,各种事在意想不到的地方串在了一起,实在是〈有趣〉。” 看着面露微笑的破石王,尼娜暧昧地点点头。 这几天的经历被他用有趣来形容让尼娜心情有些复杂,但现在尼娜的状况确实是意料之外的幸运和偶然。 太阳落山后没多久就入夜了。 尼娜环视四周,看到整齐的帐篷边是火红的篝火,像是哨兵的金特海特国骑士团团员正在警惕着周围。 在营地一端袅袅升起了做饭的烟,拉货车旁边的马搭着冬季马装正在吃饲料,骑士们都抱着睡袋和装备来来回回。但大家都不说闲话,只有盔甲和长靴的声音在山间回响。虽然这里是远离人烟的黑夜,可这片营地井井有条且充满活力,让人非常安心。整体森严的氛围与其说是国家骑士团,更像是军队。 伊萨克发现为了躲避加韦恩藏在树洞里的尼娜后,把因再会而呆住的尼娜抱了起来。 “有话待会再说。”伊萨克吹了声口哨通知了在附近巡哨的骑士团团员并指示他们转为警戒态势再去追寻加韦恩,尼娜则被带回了营地,到营地后伊萨克首先让医疗队给她检查了身上的伤。 确认除了脚快要冻伤以外并没有什么重伤后就给尼娜烧了热水清洗伤口,包扎好后让她吃了些东西。打湿的衣服和盔甲都借着篝火烤干,差不多冷静下来后伊萨克就把团长泽梅尔的信拿给了尼娜。她一头雾水,不知道为什么团长泽梅尔会联络伊萨克。但伊萨克觉得比起口头说明还是直接看信比较快,于是尼娜仔细地看完了团长泽梅尔那富有个性的笔迹。 收在银制信筒里的信上以利里耶国骑士团团员尼娜遭到逃离古城的加尔姆国〈红色猛禽〉绑架为开头,写明了加尔姆害怕对自身不利的情报泄露所以打算处理掉猛禽,以及猛禽手上很可能有私造的硬化银制大剑。信的最后请求了金特海特国骑士团协助抓住猛禽并救出尼娜。 尼娜在团舍的武器库里看到盔甲冬季内衬的加厚布料被用作包裹硬化银制武器的缓冲材料,所以她当时突然灵光一闪,把内衬穿过箭杆朝着泽梅尔剑带上挂着的大剑射了过去。在那个情况下尼娜没有其他可以通知泽梅尔的手段,所以才破罐子破摔地赌了一把。看来寄托在弓箭上的意志传达到了团长那,尼娜从心底里深呼出一口气。 伊萨克在千谷山北侧的国境要塞处收到信筒后立刻展开了行动,为了在加韦恩进入自国的瞬间就逮捕他,伊萨克特意去确认了制裁时用作行军路线的每一个洞穴,结果碰巧遇到了尼娜。 听说金特海特国骑士团会定期到山贼频发的吉伦森地区维持治安,顺便让新人骑士来进行雪中训练。团长泽梅尔之所以会派使者前往平常只有驻扎兵守护的国境要塞,也是因为他知道金特海特国的这一惯例。从一点线索就理解了自己的心意也是,尼娜事到如今算是明白了泽梅尔会成为团长的理由。 尼娜小心地卷起盖着团长章的信,放回了银制信筒里。迸出的火花发出声音,尼娜被篝火吸引看了过去时,正在悠闲地喝着酒的伊萨克进入了她的视线。 篝火照着伊萨克充满野性的精悍相貌。他浅黑色的肌肤在西方地区很罕见,脖子上围着美丽的黑色毛皮围巾,漆黑的军服隐藏在外套之下。 伊萨克的模样即使在王城的大厅里也毫无违和感,和昨天同样在篝火对面的异形王子完全不同。尼娜回想起自己偶然窥视到的〈红色猛禽〉的心,不禁低下了头。 帐篷对面有个穿着外套的团员拿着木托盘走了过来。 青年长着文官似的相貌和细长的双眼,那是金特海特国骑士团的副团长尤米尔。 尤米尔停下后行了站立礼,向坐在树干上的伊萨克报告搜索结果。根据白天的搜索,加韦恩在那之后确实离开了洞穴,足迹朝着北边延伸。 伊萨克听后摸着下巴思考起来。 和千谷山的南侧相比,北侧相对平缓,峡谷的斜面呈扇状展开。错综复杂的地形是天然的要塞,在十五年前也被作为〈制裁〉时的攻防据点。企图复兴旧吉伦森国的残党和大规模的山贼集团都将留下来的要塞作为藏身之所。 报告结束后,尤米尔把木托盘里的食物放在了尼娜身边。因为过度疲劳的身体不能突然吃容易造成负担的食物,所以刚被送来的时候尼娜只吃了一点点麦粥,但现在拿来的麦粥还加了厚烧鸡肉和芝士,看上去十分丰盛。 尼娜正在对无微不至的照料感到过意不去,突然注意到尤米尔正俯视着自己,她泡在木桶里的脚不自在地动了起来。 在西方地域杯的第二场竞技时,尤米尔毫不留情地朝尼娜的左脚腕来了一记重击。这在战斗竞技会上是理所当然的行动,但一回想起那双冰冷的细长眼睛,尼娜就害怕到心生寒意。 尤米尔观察着尼娜,叹了口气。 “……竟然藏在树洞里,你真的是妖精呢。我当时只是为了挖苦那个金发故意说的。” 尼娜歪着脑袋,但尤米尔只是暧昧地笑了笑。 冻伤的脚还要继续加温,在睡觉前还要喝药汤并让医疗队复查。伊萨克说还给尼娜准备了备用的短弓和箭,让她有什么需要就不要客气尽管说。 意料之外的话让尼娜的眼睛闪着光。 在西方地域杯的时候,伊萨克说过金特海特国骑士团会学习各种武器,短弓长弓当然也不例外。 “身为骑士没有战斗的武器会很不安吧。” 尼娜面向伊萨克,再次低下头。 “那个,非常感谢如此周到的安排。我不过是别国的骑士团团员,竟然对我这么好,实在是过意不去。” “说什么呢?为了遵守战斗竞技会制度和金特海特国的安宁,硬化银制武器可是必须要管的大事情。只要能查到给加韦恩大剑的〈那些家伙〉是谁以及私造的证据,就算让我丢掉破石王的名号我也在所不惜。而且从猛禽手上救下了小兔子还可以涨涨我骑士的名声,也能给那个板着脸的〈狼〉卖个人情。我已经非常期待他会怎么还这个人情了。” 伊萨克笑了笑,然后看着尼娜膝盖上的银色信筒,意有所指地说: “……不过,如果你要道谢的话不应该对我,而是对送来这个信筒的男人。是你的盾——与其对他说些饱含诚意的话语,做些恋人之间才有的行为他会更开心。” “盾……那,那个,是利希特先生吗?是利希特先生送来了泽梅尔团长的信?” 突然听到了恋人的动向,尼娜不禁提高了音量。 “没错。”伊萨克点点头,“他是昨天中午到这的,加尔姆国为了讨伐加韦恩派出了军队进山搜索,他中途离队按照泽梅尔团长的指示抄近道来的。说是必须在被发现之前赶回去,所以拿了回信就赶紧走了。他走的近道是以前金特海特国国军用作奇袭的路线,全是悬崖山脊之类的路,很不好走。不知是不是因为没怎么休息就跑来还是因为心里过于疲惫,总之变成了相当不错的〈美男子〉。” 伊萨克微微笑了一下和尤米尔对视,看上去很愉快。 “利希特先生他……”尼娜说出这个名字后就觉得心痛。她回想起利希特在峡谷对面拼命大喊的样子,其实尼娜当时也很想冲过去。 不知道那之后的利希特是以怎样的心情接受了使者的任务,但既然伊萨克团长是因为泽梅尔团长的信才发现尼娜的,那为此创造了前提的就是利希特的行动。他瞒过加尔姆国士兵的视线,一刻也不休息地在狭窄的山峦和险路上奔跑,那一定是需要全程绷紧神经的艰难任务。 恋人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帮助了自己,尼娜不禁回想起利希特开朗的声音和甜美的微笑,手指自然地伸向昨天还被利希特握在手里的信筒抚摸了好几次,像是为了感受冰冷信筒上残留的令人怜爱的余温。 看尼娜这副模样,尤米尔说: “趁着还没冷赶紧吃了吧,边吃边说也可以,请把被绑架后的经过都详细告诉我们。” 尼娜赶紧擦掉眼角的泪水,把信筒还给了伊萨克。她一边吃着暖胃的丰盛麦粥,一边讲了起来—— “——睡着了啊。明明正讲到用弓给泽梅尔团长送信这么有趣的地方,不过想想她的情况也没办法吧。但她实在是太没戒心了,在树洞里看到她的时候也是,浑身是血还僵住了,看上去像个被逼到绝路的小动物。” 伊萨克无奈地笑了。 他把餐具挪到旁边,把伸到木桶外面的小脚用外套的衣角包住,摘下自己的毛皮围巾围在了蜷成团熟睡的尼娜的脖子上。 一个人和〈红色猛禽〉同行肯定没时间放松,估计是从十天的紧张状态中解放,积累的疲劳一口气袭来了吧。尼娜在吃饭的时候讲着自己在路上发生的事,刚说到向泽梅尔射箭的地方时就闭上了眼睛,直接倒下睡着了。 月光凛冽的冬夜,被篝火照耀的侧脸上有一道红色的剑伤刻在眼睛旁边,还有好几处因为殴打而留下的淤青。 伊萨克下意识地触碰她那惹人心疼的淤青,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似的瞪大了眼睛。尤米尔正在看地图,发现伊萨克兴趣盎然地戳着尼娜的脸,不禁皱起眉说: “……你从刚才开始就在干什么?请你想想自己的长相和体格,以及你们之间的年龄差,不要做些看上去像犯罪一样的事行吗?” “不是,我是觉得她的皮肤和美丽的妇人们完全不一样。饱满又光滑,这感觉实在是新鲜,而且她这么没戒心的样子让我的〈玩心〉躁动了起来。见了她白天的那副模样后我发现她虽然外表看上去是个小兔子,但其实是个绝不屈服的彻头彻尾的高傲野兽,光是从猛禽手上生还这一点就很稀有啊。你说,要不假装她被那家伙杀了然后偷偷带回去?” “这还用问吗?看金发男昨天那个样子就知道,他肯定会从地下世界来找你的哦。之前就一直在提醒你不要毫无节操地对〈花〉出手,私人方面的麻烦可不在骑士团的管辖范围内。还有,我姑且问一下,你打算带回去干什么?” 尤米尔意味深长地问着,伊萨克抬起眉毛。 他重新看向睡着的尼娜那微微张开的樱粉色嘴唇和透出血管的纤细手腕,若无其事地回答: “我想想,趁她还是个天真的小兔子时摸摸她的脑袋惯着她,当她有了戒心后我也很乐意把她〈吃掉〉……但果然还是太平了啊,穿着外套就能看出来。我都不知道从哪开始品尝。” “不仅看上去像犯罪,连脑子里的想法也是犯罪啊。而且最麻烦的是不知道你说的话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毕竟你平时的德行让人没法信任你呢。你知道为了给紧急文件盖团长章,团员们找你找得有多辛苦吗?你多少也算是得到了〈狮子的王冠〉的正骑士吧,竟然大晚上的在王都闲逛。去红发的子爵夫人家找你你不在,去黑发的遗孀家找你你也不在,只好再去找银发的或是栗色头发的——” “……都是我的错,我以后晚上外出时会记得告诉你目的地的。别说这些了,赶紧进入正题吧。你觉得引诱出猛禽的〈那些家伙〉和〈龙〉的尾巴有关系吗?” 伊萨克很明显地岔开了话题,尤米尔那双细长的眼睛眯得更细了。 但尤米尔也觉得一直和他讲些不像话的事会很累,所以就一副“让你混过去吧”的表情重新看向地图。 根据尼娜的证言尤米尔推测了一下,然后在吉伦森地区上标注了加韦恩和〈那些家伙〉的汇合地点以及通往那里的路线。 尼娜说自己在进入千谷山之前的猎人小屋里瞟到了地图,看到上面标注了制裁时使用的略码。但很遗憾,要想确定具体的地点,这个情报还不够。 “猛禽想去的地方在旧吉伦森地区的东侧,所以不是我国应该是克洛茨国领土内。你委托泽梅尔团长鉴定的大剑就是山贼从克洛茨国的商队那抢来的,这么考虑的话克洛茨国作为猛禽的目的地是符合逻辑的。但关于那些赃物的来源我们就只有山贼的证言,考虑到物品的机密性,也可能是私造的人假扮成了克洛茨国的商队。” 尤米尔用手指指着地图上的圆形标记,然后朝北侧移动。从吉伦森地区越过山脉后就是大国巴尔托拉姆那不祥的领土,他们轻松支配着大半张地图。 “巴尔托拉姆国因为行军许可证的事失去了当时的国王,现在是一头沉眠于冻土里的巨大的〈龙〉,满怀着悲伤和愤怒。他们对现在的战斗竞技会制度抱有不满,所以人们才会怀疑他们私藏硬化银的矿脉。汇合场所也是商队也是,克洛茨国可能就是个背锅的。总之当务之急是逮捕加韦恩并回收猎人小屋里的物品和地图碎片。” “警戒心太重的女人会让我失去兴趣,但在一定程度上让我焦急的话,〈龙〉也会变得更美味。不过如果〈那些家伙〉是巴尔托拉姆国的人,做法会不会太绕弯子了。他们应该是想私造硬化银制武器用在战斗竞技会上,也可能是走私以获得利益,我一直觉得是前者,但从宏观角度来看这次的事完全变了个方向。他们把和猛禽一样不受国家政治管束的人召集起来,给他们硬化银制武器让他们〈做些什么〉,我觉得那肯定和在竞技场上玩的游戏不一样。” “在国家联盟成立后的三百年间,因为战斗竞技会制度的矛盾而泣不成声的国家不在少数,因为制度而被折断翅膀的骑士也不是只有猛禽而已。” 在西方地区中最强的是金特海特国骑士团,而其和历代相比也十分杰出的团长以及他身边聪明有才的副团长都沉默了。 山顶吹下来的夜风摇曳着火光。 好似燎原之火的红色光芒让伊萨克心里焦躁起来。金特海特国与北方的龙相接,每当感受到干燥的北风时,金特海特国的国民就会嗅到战尘的味道。 伊萨克叹了口气。 他把味道与啤酒相似的蜂蜜酒和内心不知名的焦躁感一同吞下。 “总之那是〈黑色猎人〉的工作,〈红色猛禽〉被抓住后的歌声一定会很动听吧。虽然会根据医疗队的判断把他送回王都,但绝不会让他轻易上路。既然他是在千谷山的这一边迷路了,猛禽那个啰嗦的兄长也不会随意出手。当然,我也〈不打算让他〉出手——” 尼娜突然打了个喷嚏。 回过神来发现已是深夜,在这银装素裹的山间里,就连哈出的气都会被冻住。伊萨克和附近的哨兵打了声招呼,让他把睡着的尼娜送进帐篷里。伊萨克和尤米尔确认完明天的行程后也站了起来。 伊萨克端正姿势看向西方的星空,行了站立礼后闭上了眼睛。 这虔诚的姿态和放肆的猎人实在是不搭,尤米尔轻轻苦笑着说: “是在为王太子殿下祈祷吗?这么说来,在离开王都前给殿下问好的时候,听说殿下感冒了。” “国王陛下也是,金特海特国的王家全都体弱多病。幸好今年的雪下的晚是个暖冬,但不知道年纪尚轻还未发育完全的王太子殿下能不能挺过去。希望殿下能恢复健康,安心地生活。” 尤米尔小声说: “……你对妇人们也拿出同样的态度,争吵就能少一半了。” “你说了什么吗?” 副团长尤米尔把线一般的双眼弯得像弓似的,恭敬地摇了摇头。 ◇◇◇ 千谷山北侧。伊萨克骑着马在呈扇状铺开的平缓斜面上阔步,尼娜坐在他背后环着他的腰。尼娜穿着终于烤干了的盔甲,背上是金特海特国骑士团备用的箭筒和短弓,纤细的脖子上围着借来的黑色毛皮围巾。 越过外套和盔甲转来的是骑士都会羡慕的强壮身材。尼娜回想起在进入加尔姆国时和团长泽梅尔同骑一匹马的时候,她也没想到自那十天后自己又会在金特海特国的领土内和团长伊萨克骑同一匹马。 〈红色猛禽〉之前也是加尔姆国骑士团的团长,虽然尼娜没有和他一起骑过马,但却被装在行李带里夹在腋下过。这三个人虽然都是团长,但境遇、年龄和人品都不同,尼娜一边感慨自己和他们这不可思议的缘分,一边继续着和伊萨克的对话: “——那个,也就是说加尔姆国因为害怕逃跑的加韦恩王子到处说自国犯过的罪,所以为了在他和其他人接触之前把他处理掉,就不愿意发行行军许可证拒绝利里耶国派军,是这样吗?” “估计是的。就算利里耶国骑士团再怎么厉害,仅凭十几个人也是应付不过来的,而且还是在不熟悉的异国之地。如果有数千名士兵分成几个部队寻找你和加韦恩的话,加尔姆国就可以趁利里耶国不注意,把你们一起处理掉。” 伊萨克扭过头,露出了险恶的笑脸。 尼娜回想起千谷山对面射过来的箭有几支朝向了自己。 当时距离很远,再加上有很大的风,所以尼娜认为是偶然,但其实加尔姆国也把尼娜看做了目标。虽已过去了许久,知道这一事实后的尼娜还是心生战栗咽了口唾沫。不过如果她当时就意识到的话可能会影响自己射出的箭的轨道,说不定没能察觉到反而更好。 尼娜想了一会,小心翼翼地问: “那个,但是国家联盟禁止的是〈战争〉。就算不是救我而是救在异国受袭的自国人民或是在重要人物出国时配上护卫等等,那种时候也必须要行军许可证吗?” 尼娜和伊萨克在骑士团队列的中央附近,他们旁边的尤米尔回答: “原则上是那样,但〈战争〉的定义暧昧到让人想发火。” 尤米尔的语气很是愤怒,他那张没什么特色的文官相貌上浮现出讽刺的神情。 “国王带着一名士兵前往别国的话不会被视为军事侵略,但如果带了十名、百名、千名呢?如果带一万名就算作要发动战争的话,那带九千九百九十九名就不算吗?而且现实中就因为定义太过暧昧不明而发生过悲剧。” “悲剧……吗?” “某个发生内乱的小国向某个大国的国王寻求帮助,心地善良又温柔的国王二话不说就答应了,派遣军队前往了那个小国。但到了之后发现当地并没有纷争的迹象,不仅如此,小国竟然还宣称大国对他们进行了军事侵略,毕竟表面上的事实就是〈大国的军队攻入了小国〉,国家联盟听到了小国的诉求下令制裁,大国的国王在失意中选择了自尽。” “自尽……” “实际上是小国和大国的反体制派联手陷害了大国,幸好在制裁开始前揭开了真相,大国逃过了灭亡的危机。这对当事国以外的人来说是个闹剧,但无缘无故被夺去了国王的大国自那之后就一直和国家联盟保持着距离,国家联盟的法务部也是在这起事件之后想出了行军许可证制度。因为某些正当事由需要让超过规定的军队数量进入他国时,需要获得对方国王族的许可。虽然很麻烦,但这个措施是为了不再发生多余的悲剧或是闹剧。” 尤米尔的说明非常直接,尼娜皱起眉思考起来。 确实,如果要问战争的构成要素是什么,尼娜没有自信能答上来。就算都统称为军事侵略,但从表面上也很难判断其侵略的意图,而且既然代价是国家联盟的制裁,那还是选择忍耐发行行军许可证所带来的麻烦比较好。 可同时尼娜也很担忧,如果金特海特国给加尔姆国发行了行军许可证,加尔姆国国军就会以讨伐加韦恩为由进入金特海特国国境且能像是在自国一样调动军队。 伊萨克团长虽然答应了泽梅尔的请求会作为国家骑士团帮忙,但盖泽里奇王子可能会亲自去找金特海特国的王家。这次的治安维持活动主要是为了训练新人骑士,所以大部分团员和中坚力量即正骑士都留在王都负责守备,在场的骑士据说加上见习的也只有两百多个人,如果有多了将近十倍的两千名加尔姆国国军能够自由行动的话,金特海特国骑士团也会陷入和利里耶国骑士团一样寡兵的境地。 尼娜说出了自己的担忧,伊萨克有些吃惊,眯起了琥珀色的眼睛笑着说: “小兔子是因为胆小所以才这么聪明吗?你说的没错,但你不需要担心。就算是不怎么穿的上等衣服,根据时机和场合偶尔还是会派上用场的。这件事我不以国家骑士团团长的身份,而是以我〈伊萨克〉这个名字和你保证。” “以伊萨克这个名字保证……?” “比起这个,你怎么打算?如果害怕猛禽的话你也可以待在后方。啊啊,当然还会给你配上护卫的骑士哦?” 意料之外的话让尼娜慌张地摇了摇头。 “那个,谢谢你的关心,但我也借来了短弓,所以如果不碍事的话请让我也参加吧。身为利里耶国的骑士,我觉得应该活捉加韦恩王子。而且……” 尼娜回想起自己在触及到加韦恩的心底后,他激动咆哮的模样。那不是〈红色猛禽〉的咆哮,而是加尔姆国王子的。 虽然说不清楚具体原因,但尼娜感觉既不能让加韦恩就这么死掉,也不能让他和〈那些家伙〉汇合再次被利用。尼娜一点也不同情加韦恩,觉得他应该受到相应的惩罚。但即便如此—— 见尼娜突然沉默,伊萨克应该是察觉到了什么,他颇感兴趣似的哼了一声。 突然,伊萨克转过身去。 一名负责放哨的骑士从队列的最前面赶了过来向伊萨克报告发现了加韦恩,伊萨克重重地点了点头。加韦恩在有零星积雪的树林前方,伊萨克眺望着被厚重乌云掩盖的褐色峡谷说: “要站上战场的话就算是小兔子也只能自己对自己负责,好不容易捡回来的,你小心别死了。好了,接下来就开始狩猎猛兽吧。” 千谷山北侧。峡谷的斜面大多平缓,但有一座城塞耸立在险峻的峡谷边缘。 吉伦森国在被〈制裁〉时将这座城塞用作防卫据点,由于战败时的部分塌陷和长年老化早已破烂不堪,当年特意利用断崖而造,但如今早已看不到昔日的半点威容。屋顶不知去了哪,主塔和城壁也已腐朽,内部露出的像是宅邸的建筑物,好似亡国人民的悔恨暴露在峡谷的强风之中。 有一面好像是正门的墙壁从中间裂开,尼娜从那走进了城塞,看到金特海特国骑士团团员已经包围了小塔。 伊萨克根据过去制裁时的记忆,在昨天就差不多预测到了加韦恩的所在地,于是让骑士团分成了数个部队去追踪。发现加韦恩后团员们立刻对其进行间断的攻击,为了成功抓到他,将他引进了无路可逃的城塞中。 伊萨克从引诱加韦恩的先遣部队那收到了现状报告,立刻给出了新的指示。身着漆黑军服的团员们行了站立礼后纷纷散开。和战斗竞技会时一样,他们是服从猎人命令的忠实猎犬。 为了在伊萨克过来之前拖住加韦恩,有几个部队正在和他交战,从小塔那边传来了仿佛野兽般的怒吼。在迷宫一样复杂的内部走了没一会就快到小塔入口了,可突然走在最前面的伊萨克拔出了大剑。 尼娜感觉背后传来地鸣般的声响。 回过头发现加韦恩已经蹲在了地上,脚下的石砖几乎都陷了下去。 “!” 预示着杀戮的红发在沙尘中飞舞。 伊萨克没有半点慌乱,小塔上面的团员们让他小心,他只挥了挥手表示没事。虽然团员们顺利把加韦恩逼了进去,但他却从小塔的顶上跳了下来。 “如果被他跑了,你就阻止他。”伊萨克说完尼娜就点点头确认了一下手里借来的短弓。 他看上去很愉快,哼了一下对加韦恩说: “〈红色猛禽〉原来还有在天上翱翔的翅膀啊?真不好意思,是我们骑士团忘记了。好久不见啊,加韦恩。上一次见是在哪场西方地域杯来着?” 加韦恩没有回答伊萨克语气随便的提问。 他身上披着满是鲜血的外套,巨大的躯体在激烈地上下起伏,呼吸十分急促。他猛地站起来,浑浊的双眼闪着红色的光。 伊萨克轻松地架好大剑。 “听小兔子说,你和加尔姆国吃了很多劣质饲料,由罪恶养肥的鸟就只能被料理掉啊。但如果你老实说出自己曾经做过的事和〈那些家伙〉的情况,我也可以给你准备一个铁制鸟笼哦?” 加韦恩的身体不自然地摇了一下。 他的头部向前伸着,双手无力下垂,拖着大剑慢慢逼近。 尼娜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汗毛倒竖。 加韦恩的动作很僵硬,气息也很奇怪,他的红发像肉食动物的毛似的乱七八糟,裂到耳根的嘴里流着贪婪的口水。他好像已经失去了理性,已经不知道自己是谁了。虽然在昨天还确切地感受到了他心里所剩的人类的一面,但现在怎么看都只像个怪物。 可能是箭伤引起发烧,影响到了他的全身。这不寻常的氛围让伊萨克微微皱眉,但面对无法轻易打倒的猎物,〈黑色猎人〉的本能受到了刺激。 伊萨克抬起嘴角放肆地笑着说: “你还认得出我吗?算了,和野兽对话与其用语言,不如用这个!” 说完的同时伊萨克就踢了一下地面,朝着发出猛兽般咆哮的加韦恩砍了过去。 尼娜使劲握住短弓,屏住呼吸看着二人的攻防。 尼娜已经在西方地域杯上见识过破石王伊萨克的强大之处,可像这样近距离观战时尼娜才发现伊萨克有着能让人看入迷的压倒性的剑技。 光看力气的话明显是身材巨大的加韦恩占上风,但就像和尼娜的哥哥罗尔夫对战时一样,伊萨克的脸上仍然挂着游刃有余的笑脸,就算面对着怪物般的猛禽伊萨克身上也毫无危机感。以一纸之隔躲过了加韦恩那可以粉碎骨头的强击后,原以为伊萨克从下段挥过大剑,但他却跳到后方击打了加韦恩的脚腕。 尼娜出生于辈出优秀骑士的村庄,作为国家骑士团团员参加正式竞技会已有半年多,伊萨克毫无疑问是她至今见过的所有骑士中最厉害的一个,他的动作甚至可以凌驾野兽般的反射神经。 尼娜不禁感叹,甚至忘记了眼前的状况。 伊萨克踩在突进而来的加韦恩头上借力跳了起来,在空中转了一圈后再借着惯性砍伤了加韦恩的右手臂,最后单膝着地。 为了让加韦恩用不了惯用手伊萨克才使出了这么一击,角度和深浅都十分完美。 但是—— “!” 加韦恩却毫不在意正在喷血的手臂,转身面向伊萨克。 看来他已经感受不到疼痛了。加韦恩发着红光的眼睛里根本就看不到对负伤的愤怒,只是执着于打倒眼前的对手。伊萨克被他这样子惊到了,动作稍稍有些迟缓。 拉近了距离的加韦恩从上段挥下一击,伊萨克接下后咂了咂舌。 “被自身的嗜虐性吞噬了吗?还是被同胞的箭夺去了身为人类的意识?身为不祥的猛禽,这悲哀的结局还真不适合你!” 伊萨克被加韦恩暴风般的攻击压制住了几个回合,激烈交锋的刀身迸发出火花和金属声——然后。 “!” 好似悲鸣的高音从正在战斗的二人那炸开。 伊萨克的剑从中间断成了两半,上半段转着圈朝上空飞去。 几乎同时,锐利的一闪从失去了武器的破石王头顶劈下,伊萨克压低身体躲过攻击的瞬间脱下外套并用其遮住了加韦恩的视线。他将手里断掉的剑插进小塔的墙壁里,像钟摆一般借力跳起后用双手抓住了楼上的窗框。 伊萨克俯视着在地下咆哮的加韦恩,他琥珀色的双眼闪着光。 “哈哈,是真家伙,钢制大剑被劈成了两半。那家伙手里的绝对是硬化银大剑,太厉害了啊,可爱的猛禽叼来了至上的礼物啊尤米尔!” 不知何时副团长尤米尔已经来了,他从塔顶探出脸,冷漠地看着伊萨克。 “不是高兴的时候吧。”尤米尔无奈地吐槽,然后把自己的大剑从上面扔下来了。应该是已经考虑到了彼此的距离,伊萨克看都没看就伸出手臂握住了大剑。突然,小塔摇晃起来,发出了轰鸣。 尼娜不禁张大了嘴。 应该是对触不可得的猎物感到焦急,加韦恩在激烈地捶打小塔的墙壁,劣化的石壁因为失去理性的猛禽而瞬间碎裂,失衡的小塔渐渐倒塌。 不知是谁在大喊着撤退,尼娜已经被灰尘包围。 “!” 地震般的震动和回响于峡谷的轰鸣。 尼娜因脚下不稳摔到在地时听到了附近有耳熟的叫喊声。虽然不知道伊萨克在哪,但尼娜觉得总之先离开这里比较好。她站起身来,抓着短弓朝外跑去。 坏掉的墙壁像石柱似的立在原地,经过那一带后尼娜还拐了好几个弯。因为灰尘尼娜看不太清楚,所以只能一边回头张望一边前进,结果和旁边冲出来的人迎头撞上。 尼娜以为是从小塔慌乱往外逃的金特海特国骑士,赶紧慌张地向对方道歉。 “……利希特先生。” 小小的嘴唇里冒出了利希特的名字。 尼娜海蓝色的双眼因为震惊而瞪得浑圆,喉咙也发出闷哼。眼前的灰尘逐渐散去后,尼娜看到怀念的金发在闪耀着。 “……尼……娜……?” 沙哑的声音的确来自尼娜深爱的恋人。 由于再会的太过突然,二人只是呆呆地看着彼此。 时间好像停止了,世界上的一切好像都消失了。踏着长靴的骑士们的怒吼声;刚才从远方传来的猛禽的咆哮声,所有的所有都变得暧昧不明无影无踪。 尼娜又喊了一次利希特。 她无力地摇摇头。 被灰尘弄脏的小脸上不是喜悦而是立刻就要哭出来似的表情。 “利希特先生,为什么,这么的……” 尼娜眼前的利希特破烂不堪。 长毛猫似的金发没了光泽,新绿色的双眼下是大块黑眼圈,脸也瘦到颧骨外突,皮肤干燥,嘴唇边胡乱长着浅浅的胡茬。利希特看上去既没怎么睡也没怎么吃,本就修长的身体也瘦了一圈,但两颗眼珠却是亮闪闪的,完全就是一头徘徊于荒野的野兽。 尼娜忍不住了,她皱着脸,双眼湿润。 因为这太过让人心痛的模样,尼娜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自从在赫尔福德城的等候室分别已过了大概十天,自在峡谷对面看到他后也过了三天。在不熟悉的广阔的异国之地追寻翱翔于苍天的猛禽是何等困难,那怀抱丧失之痛的心灵,该是何等的痛苦。 ——是我的错,是为了我。 尼娜咬紧牙关抬头看着利希特,利希特伸手捧着她的脸颊。 微微颤抖的手指抚摸着尼娜的皮肤。感受到她的体温后,利希特没底气地问: “尼娜……真的吗?” “是的,是的,利希特先生。” “不是骗人的吧?真的是尼娜?我,没有被骗吧?” “是我,真的是我利希特先生。我,给大家添了麻烦,让利希特先生这么担心。” 尼娜带着哭腔,利希特用双手包裹住尼娜的脸。 他不停地重复尼娜的名字,笨拙地从尼娜的鼻尖触碰到嘴角,发现利希特在确认自己的呼吸时,尼娜流下几滴早已蓄满眼眶的泪珠。 利希特用大拇指抹去尼娜脸上的泪水后把手绕到了她脑后。 “让我确认一下。”他的声音中包含着吐息。 位于尼娜脖颈处的手指加大了力量,正当尼娜感到震惊时,利希特的嘴唇就已经覆了上来。 “!” 小小的身体吃惊地抖了一下。 尼娜正要出声说话,利希特却趁尼娜的嘴唇张开时吻得更深了。 尼娜无比混乱,条件反射地想要推开利希特,但她的脸被利希特捧着向上抬,所以只能踮着脚尖因而使不上劲。利希特高大的身体盖住了尼娜,低着脸与她缠绵缱倦。鼻子和鼻子互相碰撞,胡茬微微扎到了尼娜的肌肤。真实的触感和喘不过气的痛苦让尼娜使劲闭上了眼。 握成拳头的小手失去了力气慢慢张开,手里的短弓也掉在了脚边。尼娜放弃了拒绝和抵抗,任自己与利希特无尽的思恋之情碰撞。就算分开了一次也仍没有结束,利希特换了个角度吻得越发深入。 尼娜精神恍惚,完全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因为无法呼吸,尼娜的眼角积起了泪水,整个身体都感到不可思议的酥麻,耳朵里也只能听到自己疯狂的心跳声。 不知过了多久。 伴随着嘴边柔和的水声,尼娜的嘴唇终于得到了解放。她战战兢兢地睁开眼,露出和这个状况不搭的稍带孩子气的表情抬起头后,利希特朝她笑了笑。 新绿色的双眼眯成了缝,看上去非常幸福。 利希特用好像能让人融化般的甜美声音喊了声尼娜的名字后—— “诶?等等,利希特先生!” 尼娜慌张地伸手环住突然倒下的身体。 但想到二人的体格差就知道尼娜撑不住利希特,没过几秒尼娜的膝盖就弯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尼娜因疼痛发出呻吟,利希特的脑袋就在她旁边。他看上去无比憔悴,应该是一直处于高度紧张且兴奋的状态,和尼娜再会后那根绷紧的弦就断了。尼娜拼命喊着利希特的名字,但晕过去的恋人再没出声。尼娜想找人来帮忙而环视四周,发现附近的墙壁旁站着一群身着黑色军服的人。 “诶?”尼娜僵住了,那些身材强壮的男人们都尴尬地移开了视线。站在中间挠脸颊的是团长伊萨克,在眺望天空的是副团长尤米尔。 什么时候在那——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看的? 尼娜全身都红透了,甚至让人觉得她有点可怜。 因为羞耻和动摇,尼娜的手脚都在颤抖,不管去哪都好她现在只想逃跑,但压住自己的利希特太重,尼娜无法动弹。安稳的呼吸声让尼娜觉得耳朵痒痒的,再加上刚才被做的事和现在所处的状况,尼娜觉得自己才是那个想要失去意识的人。 她抿着嘴唇,满眼泪水低着头。 伊萨克看尼娜那好似要让自己消失的模样,用手肘戳了戳旁边的尤米尔。尤米尔一脸不耐烦,像是在说“为什么让我来?”似的哼了一声。 “——就是,那个,怎么说呢,接着上次,这次也感谢你们提供了让人烧心的甜蜜下酒菜?” 后来金特海特国骑士团送走了晕倒的利希特。 异国的骑士们欲言又止,个个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尼娜,她只能闭着眼摇头。发生的各种事都超过了尼娜的知识范围,她还没能完全消化。为了自己精神的稳定,尼娜决定之后再去想这些事,现在先集中在眼前。 为了追击刚才趁着小塔倒塌而消失了的加韦恩,伊萨克给副团长尤米尔下达了指示。黑衣骑士们踏着长靴离开时,尼娜听到了耳熟的声音。 “小家伙。” 吃惊地看向大门附近后,发现托费尔正举着一只手跑了过来,后面还有黑发飘扬的哥哥罗尔夫。尼娜的表情瞬间焕发了光彩,她终于见到了那个让人困扰却讨厌不起来的恶作剧妖精和自己最喜欢的哥哥。 尼娜的心中被喜悦填满,她开心地跑了过去,托费尔赶紧伸长手臂把尼娜夹在自己腋下,然后用另一只手胡乱揉着尼娜的黑发。 “让我费这么多功夫,不需要这种惊喜啊。”说完后托费尔咂了咂舌,尼娜点了点头,她的表情看上去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 “为什么利希特先生和你们都到这个城塞来了?” 托费尔扯着尼娜的耳朵,揪着尼娜的鼻子,听到尼娜的提问后又胡乱揉了揉她的头发才开始解释。 利希特从伊萨克那收到回复后,利里耶国骑士团就尽可能地妨碍加尔姆国的搜索行动以帮助加韦恩越过国境,好把捕获加韦恩的任务交给待机的金特海特国骑士团。 团长泽梅尔因为参加过制裁,所以对千谷山的地形很了解。当盖泽里奇请求他提供可以抄近道的路线时,泽梅尔故意让他们去到远离山顶的洞窟或让他们进入容易迷路的小路以拖延时间。为了不让加尔姆国发现利里耶国骑士团找了金特海特国协助,表面上只能装成一群拼命寻找团员的寡兵骑士团。维尔纳他们在山间散开,故意四处留下燃烧过篝火的痕迹并放出假的目击情报以搅乱加尔姆国的部队。 大家就这样等待着时机。终于,千谷山北侧放出了发现加韦恩的狼烟。其实本应该缓一段时间悄悄离队的,但利希特一看到信号就直接飞出了搜索部队。 听完后尼娜低下了头。 虽然伊萨克他们告诉了尼娜大致的情况,但她现在才终于明白自己给骑士团添了多大的麻烦。原本就是尼娜自己在需要戒备〈红色猛禽〉的情况下单独行动才会被抓,后来决定救加韦恩也是,就算那是作为骑士团团员考虑到自身职责后做出的判断,但那其实也应该先获得团长的许可。 尼娜整理了一下乱掉的头发,端正姿势表达了感谢和歉意。对托费尔说完后她又看向罗尔夫再次弯下腰,但自从再会后罗尔夫就一直沉默着没有任何反应。 “那个……兄长?” 罗尔夫突然回过神,骑士人偶般平整的肩膀抖了一下。 “没事。”只说了短短两个字,秀丽的相貌还是一如既往面无表情。 就算经历了意料之外的别离和久违的再会,罗尔夫也没有什么变化。看着哥哥那坦然自若的样子,尼娜不禁有些寂寞,但更多的是对他的尊敬之情。 罗尔夫垂着眼,尼娜看到他那只和自己同为海蓝色的眼睛里摇曳着愤怒。 伊萨克见罗尔夫那样子,露出了意味深长的苦笑,但突然表情就阴了下来,不耐烦地挠了挠黑色的短发说: “我现在还是觉得如果那个只看得见小兔子的金发男是我们骑士团的,沙漏还没走完一轮我就要让他脱了军服走人,虽然看到他那副〈美男子〉的模样也不是不能理解……算了。这次来的不是红色猛禽而是红色雄鸡啊,他的奉承话我早就听厌了。” 伊萨克的最后一句话让大家都顺着他的视线朝前看去,同时一群骑兵到达了城塞前。 马嘶声响彻了天空,男性飘扬着他光泽亮丽的红发从马背上下来了。加尔姆国的王子盖泽里奇穿着布里奥长筒裙和用毛皮做边饰的上衣,与破烂的城塞十分不搭。他正一脸困惑地环顾四周。 看到利里耶国的骑士突然冲了出去,加尔姆国以为是发现了加韦恩就赶紧追了过来。虽然他们听说过旧吉伦森地区还留有制裁时的城塞,但没想到整体感觉也和十五年前的制裁时如出一辙。不仅满是灰尘还能感觉到严肃的气氛,黑衣骑士也匆忙地来来往往。 被士兵保护着战战兢兢地穿过正门后,盖泽里奇就在崩塌了的小塔附近看到了一群人影。他停下了脚步,发现那站着原本应该在南侧山间搜索团员的利里耶国骑士团团员和拥有破石王名号的伊萨克,而一个小小的身影正被围在他们中间—— “!” 和猛禽相似的黄色眼睛瞪得越来越大。 贵公子般的容貌瞬间僵硬,肌肤也失去了血色。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本应该消失的少女,为什么会和其他本不该在这的人站在一起。盖泽里奇王子瘦长的身体稍稍摇晃了一下,在他身后散发着阴郁气场的加尔姆国骑士团团长自然地撑住了他。 伊萨克从容地给大惊失色的盖泽里奇行站立礼,装模作样地说: “哎呀,又来了位不得了的贵客。” 结束了形式上的问候后,伊萨克环视着城塞继续说: “我们是定期来这驱除山贼顺便进行雪地训练,偶然遇到了被猛禽抓走的小兔子,所以就把她保护起来了。我听说了很多事,发现事情很是复杂,无法用一句话来概括啊。而且在小兔子的监护人赶来后,您这位在王城捂着与风雪无缘的贵公子竟然也登场了,实在是〈有趣〉。” 伊萨克露出冷笑,盖泽里奇的视线慌张地游移起来。 他不知道有哪些人了解到了什么程度,视线里充满了戒备和试探,看上去很是卑劣,和加尔姆国国章上画的双头鹫没什么不同。 现在冷得好似马上就要飘起雪来,但盖泽里奇那双没有一点伤痕的手却出了很多汗。不过,这位凭借狡猾的智慧和能说会道的嘴将父亲和家臣们哄得团团转的男人立刻露出了典雅的微笑以隐藏自己内心的动摇。 为了靠自己的本领撑过现状,盖泽里奇把手放在胸前行了一礼说: “如此惊人的奇迹让我瞬间说不出话来。这是……这是何等的幸运啊,勇敢的〈少年骑士〉竟然得到了同样英勇的破石王的帮助,这让我不禁为自身的弱小而羞耻,打从心底里感谢女神马特尔慈悲为怀的选择。” 夸张地铺垫了一大堆后,盖泽里奇继续响亮地说着。他感谢了金特海特国迅速的应对,对尼娜的平安喜悦到眼含泪水,然后为国家对弟弟的管理不到位而真心道歉,虽然还为推迟了救援而谢罪,但又以国家联盟的规定和缺乏线索为借口表示搜索很是困难,恳求大家理解。盖泽里奇看着尼娜脸上鲜明的剑伤,想象出尼娜途中的痛苦而皱起眉,说着难听的话咒骂自己弟弟的残忍。不仅如此,他连妙龄姑娘的心理问题都考虑到了,说是要让加尔姆国王家的专属医生给尼娜诊断,并给予金钱方面的补偿。 加尔姆国那黑暗的想法几乎已经算是公开了。 在这样的状况下,盖泽里奇竟然还能流畅地说些漂亮话,让大家没来得及责备他就已经因为他的口舌而被挫了锐气。 盖泽里奇单膝跪下。 高雅的上衣流淌在混杂着石块和泥土的大地上。他不在乎被弄脏的光亮红发,一直低着头。然后把身子压低,抬头看向尼娜说: “您的伤自不必说,我还很担心您的内心。弟弟加韦恩无视自己犯下的罪行,只恨着祖国加尔姆国。在充满恐怖和绝望的路途中,您可能听到了一些无聊的戏言,我担心那会迷惑您无暇的心灵。为了您今后能度过安稳的夜晚,我衷心期望您能把那都当作是野兽编织的噩梦给忘掉。” 尼娜非常震惊。 虽然盖泽里奇的语气很是恭敬,说的也都是关心的话语,但仔细想想那只是委婉的威胁。意思是如果把加韦恩讲过的对加尔姆国不利的〈戏言〉外传,今后尼娜就绝对睡不了安稳觉。 ——这个人一定察觉到〈我知道了〉。而且他果然打算把国家的罪全部推给〈红色猛禽〉借此蒙混过去。 看着面前对自己低着头的异国王子,尼娜握紧了小小的拳头。 这和在赫尔福德城迎接骑士团时一样。一国的王子之所以向区区村姑娘屈膝,也是为了伪装出自己的真挚。为了保全自国和将来,就算用些阴谋诡计牺牲掉尼娜,也要把黑暗的秘密全部隐藏起来。 和王女比阿特丽斯说的一样,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无可奈何〉。无论是国家还是骑士团,都并非只为正义而存在。和复杂的责任、立场无缘的尼娜没有资格对他们插嘴。尼娜知道他们是在用看似一本正经的谎言掩盖事实,知道必须要忍耐不合理——但这样的话,那个人的心—— 尼娜回想起在昏暗的洞窟里稍稍窥见的,加韦恩身为人类的碎片。尼娜犹豫许久后开口说: “那个,盖泽里奇王子殿下,请您站起来。让加韦恩王子从古城逃跑的是其他国家,并不是加尔姆国的责任。幸好我没有受什么重伤,多亏了大家我也得救了。谢罪和补偿都不需要,但可以让我问一个问题吗?” “问题?嗯,当然。宽恕了我这种没出息的人,〈少年骑士〉不仅勇敢还和马特尔一样温柔。只要是您的期望,我都会满足。” “……盖泽里奇王子殿下,加韦恩王子变成了〈红色猛禽〉,您和加尔姆国的各位……知道是为什么吗?” 停顿了许久,盖泽里奇也只是诧异地皱着眉。 听说尼娜要提问,盖泽里奇王子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尼娜的问题出乎了他的意料,而且还很莫名其妙,他觉得没有回答的价值。 盖泽里奇在心里嘲笑尼娜不过是个村姑娘,像哄小孩似的露出了温和的笑容说: “不是变成的,那家伙一出生就是猛禽。毕竟我弟弟在尚且年幼时就捏死了母亲的小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件事让他觉醒了与生俱来的嗜虐性格,他在那之后就越发残忍地虐待宫女和侍童。啊啊,真是可怜,您一定是经历了无比扰乱心神的恐怖吧——” 尼娜抿紧嘴唇低着头。 她其实知道盖泽里奇会这么回答,但还是不禁问了出来,以为亲生的兄长说不定多少会理解弟弟。 但对兄长来说,加韦恩只是〈红色猛禽〉。人们因为他怪异的相貌无视了他,所以他选择用恐怖作为手段,选择利用压倒性的强大。但他的兄长对此一无所知。 虽然无法肯定加韦恩的做法,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是在作为骑士守护国家,但在他兄长眼里他不过就是个渴望鲜血的怪物,坚信他用作手段的粗暴行为就是他的目的。加韦恩肯定也没注意到自己〈红色猛禽〉的心,他通过人们的畏惧来确认自身的存在意义,骇人且悲哀。 盖泽里奇站了起来,看也不看一眼无力垂下的海蓝色眼睛。 他整理好上衣和红发,对伊萨克笑着说: “不过,我能在这见到您实属侥幸。参加金特海特国国王的即位纪念仪式时我与贵国的人们相谈甚欢,那时就听说你们会在冬季前往吉伦森地区进行治安维持活动,不然的话我就得骑马去到位于西边的遥远的王都了。为了你们那位聪明的王太子殿下的安宁,向其宣示了忠诚的各位也需要尽快讨伐狰狞的〈红色猛禽〉吧。” 盖泽里奇的语气里充满担忧,他抬头看向积了雪的千谷山山顶继续: “加尔姆国的两千多名国军正在国境附近待机,收到许可证后就会立刻过来讨伐弟弟加韦恩,还请金特海特国骑士团的各位回避。啊啊,关于那家伙的所在地就请告诉我们的骑士团团长吧。利里耶国的各位也已经找到了失踪的团员,那就不需要再继续留在这——” “……您的伶牙俐齿让我不禁心生佩服,但您擅自推进计划我会很困扰的。您脑海里的我原来是个这么愚蠢的猎人吗?看来您是把我粉饰成了一个通情达理的人啊。不过,我从没说过要给加尔姆国发行行军许可证,而且我拒绝。” “不……什么?” “猛禽就由我们来抓。虽然刚才的攻击让猛禽很不愉快,但我们的医疗队是很优秀的。捡来了有趣又罕见的猛禽,当然想让他活着,所以就算用上王家专属的医生或是古今中外的所有名贵药材,我都一定要让他鸣啭。”盖住了对方毫无停顿的口舌,伊萨克冷淡地说着,“您才是需要回避,免得受伤了。剑带上的装饰可派不上用场哦。” 盖泽里奇明显僵住了,意料之外的回答让他很是无措。 虽然抓捕侵入自国的他国罪人是很罕见的事,但对方毕竟是〈红色猛禽〉加韦恩。他过去还在亲善竞技会上断送过金特海特国骑士的将来,所以就算金特海特国骑士团再怎么强悍,抓捕他时也不可能全身而退。既然加尔姆国国军已经准备好了,交给他们自然会轻松许多。而且就算站在国家的立场上来看,让带来麻烦的国家自己解决麻烦也是符合逻辑的。 “不,但是。啊啊,不对。”盖泽里奇摇摇头反驳,“但追捕逃亡他国的罪人是可以申请行军许可证的正当理由,也符合国家联盟的规定,所以你们应该发行许可证且没有根据拒绝我们。而且加韦恩是我国的王子,如果借他国之手抓捕他的话,我们加尔姆国的脸面——” “你们王家要脸面,我身为骑士团团长也要脸面。美丽的马特尔疼爱着西方地区,而怀抱她的破石王为什么要把送到眼前的猛禽交给啰里吧嗦的烂肉鸟?”伊萨克耸耸肩继续,“而且我虽然是可以发行许可证的〈王族〉,但那也是因为姐姐成为了国王陛下的宠姬,她的孩子当上了王太子我才顺带着蹭上了王家。只要我参与国权相关的事那些烦人的贵族们就会说我得意忘形,没点好脸色。所以如果您无论如何都要许可证的话,去王都直接和陛下商量便可。给您配上带路和护卫的骑士也可以。” 在一旁看着他们对话的尼娜呆滞地重复着王族二字。 因为日常生活中就一直在和王子王女接触,尼娜已经有些麻痹了,但眼前的事实还是让她瞪大了双眼。和庶子利希特一样,看来这边也有着复杂的情况。不过既然伊萨克的外甥是王太子殿下,那他就是下届国王的舅父,足够称得上是王族了。 怪不得在前往城塞时,伊萨克会说不以国家骑士团团长的身份,而是以〈伊萨克〉这个名字保证金特海特国王家不会有事。而且仔细想来,团长泽梅尔交给伊萨克的信并没有捆着皮革绳,而是收在银制信筒里。去团舍送信的联络员在送来利里耶国国王的信时也用的是贵人专用的银制信筒。 尼娜正在心里感叹自己注意力太过涣散,突然发现眼前的盖泽里奇已是满脸苍白。 就像自己曾经完美地拒绝了团长泽梅尔一样,盖泽里奇现在也同样被伊萨克完美地拒绝了,他的唇枪舌剑也舞不起来了。如果只带十几名士兵的话就算不要许可证也能入国,但这次不是要在安全范围内射击峡谷对面的加韦恩,而是要直接与他对峙并将其〈处分〉,只有十几个士兵的话是根本不可能的。 盖泽里奇又跪在了地上,但这次不是做样子而是真的没了力气。 主塔背面传来了口哨声。 收到发现加韦恩的信号后,罗尔夫像是察觉到猎物气息的狼一般飞奔出去,伊萨克让附近的团员也紧随其后,托费尔则是把磨磨蹭蹭的尼娜直接夹在腋下追了上去。 限制了利里耶国自由的国家联合的规定这次制约了加尔姆国的行动,大家都确信这次可以公然甩开极其任性的加尔姆国,不受任何妨碍地捕获〈红色猛禽〉。留在原地的加尔姆国骑士团团长正盯着地上的主君,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的表情。 旧吉伦森国的城塞是特意利用险峻的峡谷而造,由于制裁时造成的损坏,现在几乎快和山的表面合为一体。 主塔中间的瞭望台好似飞龙的起飞场。 瞭望台呈露台状向外突出,在由射箭窗孔包围的一角紧逼巨大骑士的是拥有〈黑色猎人〉这一外号的破石王,还有一个是黑发飞舞宛如高傲鬃毛的〈独眼狼〉。 为了在这里将加韦恩抓获,副团长尤米尔带领的金特海特国骑士团团员都在戒备着周围,尼娜和托费尔一起站在瞭望台的入口附近。以防发生不测,尼娜正拿着短弓待机。 加韦恩红发倒竖,发出了野兽似的咆哮。罗尔夫拔出大剑站到了伊萨克前面。 伊萨克看了眼死死瞪着猛禽的罗尔夫的侧脸,又瞟了一下背后的尼娜。然后无奈地耸耸肩说: “……这次就让给你吧,看你已经忍无可忍了。把那家伙手里的武器弄来的任务就交给你了,这下你就欠了我一个——不对,〈小兔子的救命恩人〉也算上的话是两个人情。你可别忘了啊?” 罗尔夫没有看笑嘻嘻的伊萨克,在上段架好了大剑。伊萨克也压低身体,他们像是约好了似的同时呼出一口气,蹬地朝着猛禽袭去。 加韦恩正在怒吼,他的红发和深蓝的漆黑的军服一起随着山谷的风飘扬。虽然二对一算是处于优势,但二人的武器硬度不及对方,还有必须活捉对方的枷锁,再加上失去理性的加韦恩有着异常敏锐的五感,凭借本能的反射神经凌驾于两位骑士的敏捷性和玩心之上。 加韦恩四肢着地后向上跳起,从难以置信的高度朝他们来了一记重击,石造的瞭望台上布满了放射状的裂纹。他如同凶猛的暴风快速突进,挥起了能够让人粉身碎骨的巨大拳头,发出能够让人感到浑身麻痹的巨大咆哮威胁着伊萨克和罗尔夫。加韦恩用他粗壮如树桩的脚朝着罗尔夫的腹部踢过去后用大剑抵住伊萨克的大剑,然后用铁块般的脑袋给伊萨克来了个头槌。罗尔夫摔到在地,伊萨克也陷进了地面。 虽然在这种时候担心他们很失礼,但尼娜还是想问问他们是否没事。她握紧借来的短弓,只能在一旁看着三个人的打斗。渐渐的,加韦恩的动作变得迟缓起来。 回过神来发现灰色的瞭望台上已满是红黑色的鲜血,尼娜这才发现哥哥罗尔夫和伊萨克在接受攻击的同时挑断了加韦恩的手筋和脚筋,刮掉了一层薄皮就夺去了他的行动力。 伊萨克确认加韦恩行动不便后,压低身体冲到了加韦恩的面前,他将大剑横过来后朝加韦恩的双腿砍去。长靴发出了金属声,加韦恩的身体剧烈摇晃,而罗尔夫也已经冲了过来,他没有减速继续往前,同时击打了加韦恩的右手臂。 从加韦恩手里飞出去的硬化银大剑在空中旋转着,眼神好的托费尔跳了起来伸长手臂抓住了。 以此为信号,准备了金属网的金特海特国骑士团在副团长尤米尔的指示下一口气朝加韦恩飞奔。 他们慌张地扔出金属网,凶狠的巨躯消失在了网下。四周发出了欢呼声,尼娜也松了一口气,心想终于结束了——不仅对尼娜来说,对加韦恩也一样,他可能也终于走向了某个结局。 就在这时。 “!” 应该是被逼近绝路的猛兽在做最后的挣扎,加韦恩突然狂暴起来。他发出凶猛的低吼,无视四肢的束缚,挥舞着双臂用脑袋捶地。 趁团员们对此感到害怕时,加韦恩跑了起来,然后撞到了包围瞭望台的栅栏上。射箭窗孔处的栅栏脱落掉进了谷底。 罗尔夫正要赶过去,可他面前的地面已经出现了又大又深的裂痕。再这样下去的话瞭望台会塌掉,伊萨克赶紧让团员们后退。瞬间,伊萨克的余光看到红色军服飞奔而去。 所有人都难以置信地一齐看向了那个人。 他藏在了哪——什么时候过来的? 突然出现的加尔姆国骑士团团长朝着加韦恩扑去,他们扭在一起,朝着坏掉的栅栏接近。尼娜赶紧把手伸向了背后。 弦音几乎在二人飞向空中的同时迸发了出来,箭射中了军服的衣角。一瞬间,那巨大的身影像是停住了,但很快就消失在了视野里。 陷入寂静的瞭望台上刮过冰冷的风。 箭插在了栅栏上,射下的外罩一角穿在了箭杆上。沾满鲜血的红色国章被无情地撕裂,只是空虚地随风飘动着。 ◇◇◇ 峡谷里雪花纷飞。 从天而降的白色好似羽毛轻飘飘的,给褐色的山峦悄悄染上颜色。尼娜抬头看着温柔的,会覆盖一切的雪花,因为晃眼而眯起了海蓝色的双眼。 离城塞稍微有点距离的山谷前。含着雪花的风吹着兜帽下的黑发和围在脖子上的围巾。 在沉重的乌云后面是正在西沉的太阳。尼娜呆呆地看着被风声支配的峡谷,感觉所有的一切都像梦一样。无论是这十天发生的事,还是消失在谷底的加韦恩。 那之后——。 加韦恩和加尔姆国骑士团的团长一起掉下了城塞的瞭望台,金特海特国的副团长尤米尔下达指示后,团员们就立刻跑去找他们了。 同时,原本在千谷山南侧搜索的团长泽梅尔也来这边和大家汇合了。为了在妨碍加尔姆国的时候不让他们起疑心,大家分成了几个小部队在山脚附近散开了,所以维尔纳和王女比阿特丽斯还没过来。 刚为再会而开心了没一会,团长泽梅尔就收到了金特海特国骑士团团长伊萨克和加尔姆国王子盖泽里奇关于城塞主塔情况的报告。 知道弟弟和加尔姆国骑士团的团长掉下山谷后,盖泽里奇露出了非常明显的胜利者的笑容。在收到通知的瞬间他还有些恍惚,但看到躁动的金特海特国骑士团后就确信了报告属实,笑得那殷勤的假面都要掉到地上了。他黄色的双眼发着光,因为喜悦而浑身痉挛。 “哦哦,竟然,竟然!” 兴奋过后他的口舌也恢复了活力,不停地说: “女神马特尔崇高的安排超越了我们人类渺小的智慧——” 盖泽里奇舍弃了弟弟,说他是因为自己那可恨的恶行而遭到了报应。对那位骑士团长则是称赞有加,说他为了人们的安宁而牺牲,是加尔姆国的至宝。泽梅尔受不了盖泽里奇冗长的废话,让同为当事人的尼娜把自己被绑架后的经过当场告诉盖泽里奇。 包括路程和遭受的暴力,尼娜还将加韦恩在路上讲的所有事都说了出来。奥尔佩小镇骑士团;加尔姆国过去的外交政策;帮助加韦恩逃离古城的〈那些家伙〉。可听完后,盖泽里奇的脸色没有半点变化。 因为尼娜说的话没有证据,告诉她那些事的加韦恩也消失了。盖泽里奇再次为弟弟说了些无聊的话而道歉,尼娜就提起自己朝泽梅尔射箭的事,引出自己发现硬化银大剑的过程,但盖泽里奇竟然担心起尼娜是不是因为在极限状态下而身心异常出现了幻听。就算声称自己真的听到了,盖泽里奇也完全不搭理她,只是重复着:“没事哦,真可怜啊。”这样的话。看他这个态度就能知道,估计所有对加尔姆国不利的证据都被完美地处理掉了,最后一个证据就是加韦恩。 不过,谎言之中也掺杂了些真相。盖泽里奇对帮加韦恩逃跑的〈那群家伙〉毫无头绪,从他在搜索过程中的行为来看,这点没什么好怀疑的。 而关于加韦恩所持的硬化银大剑,剑带上施有装饰品的盖泽里奇并不能理解其重要性。只给出了今年硬化银涨价了这种无关紧要的回答,泽梅尔只能抚着白胡子叹气。 去悬崖下搜寻的副团长尤米尔来报告进程的时候,泽梅尔就让尼娜离开了。与其让她继续待在这个毫无意义的地方,还不如早点去休息。离开了城塞的尼娜准备到利希特休息的帐篷去,但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山谷。 尼娜站在山谷边看着加韦恩掉下去的瞭望台,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雪。她就那么呆立着,任夹杂着雪的风呼啸而过。 尼娜朝蹁跹的白色伸出手。 美丽的雪花落在她小小的手上后就立刻融化了,看着手心的海蓝色双眼无力地垂了下来。 ——就像我想要做的事一样。 尼娜身为保护国家的国家骑士团团员,认为不能让知道加尔姆国罪行和〈那些家伙〉的加韦恩死掉,所以就算她深知自己还不成熟,也仍然拼命地努力了,可结果加韦恩什么也没说就消失在了谷底。 从好不容易才能看到谷底河流的高度掉下去的话不可能还活着。〈红色猛禽〉倒下了,和加尔姆国骑士团团长——那个为了将自国的罪埋葬在黑暗里而献身的骑士一起离开了这个世界。 想到加韦恩过去的残忍行为,尼娜对他的死实在是同情不起来,她还亲眼见过至今仍因加韦恩而苦于后遗症的女骑士,也知道加韦恩夺去了许多无辜骑士的未来。但他的最后却让尼娜感到了悲伤甚至是后悔。 尼娜不禁想自己在漫长的旅途中,是否应该用另一种态度对待加韦恩。如果能更早些看到他的内心,如果能意识到他不是天生为野兽,而是变成了野兽的话会不会得到一个对彼此而言都更好的更加不同的结果。 自尼娜让加韦恩给自己讲那些事之后,就再没受过他的暴力。那时尼娜觉得是自己害怕的样子满足了加韦恩的嗜虐性所以他才没有再直接施加暴力,觉得他连内心都是恐怖的猛禽。但实际上他是在通过尼娜的恐惧确认自身的价值,而且现在想来当尼娜问他大剑的事时,他的反应也很奇怪,简直就像是没想到自己会被当作人类搭话,从而感到震惊和困惑。 那加韦恩之所以执着地向王女比阿特丽斯求婚可能也是出于这个原因。在西方地域杯的前夜祭上,加韦恩对宫女做出了无礼的事,比阿特丽斯当场对加韦恩说了许多身为王族的义务和责任。加韦恩的目的并不是〈金色百合〉的美貌,而是无意识地想要获得理所当然地将自己看作加尔姆国王子的比阿特丽斯。 为了让他人认可自己的存在,加韦恩渴求着人们的恐怖,结果成为了〈红色猛禽〉,成为了不祥的恫吓手段,成为了支撑着国家的异形王子。那样的加韦恩带着所有罪行被抛弃,而加尔姆国将继续清白地存在下去。 〈那些家伙〉的真实身份也尚且不明,无法保证能根据剩下的那把硬化银大剑找出源头。尼娜坚信自己身为骑士做出了正确的选择,但却只是空有志向,最后什么也没做成。在面对复杂的国家政治和国家联盟的矛盾,以及压倒性的〈某事〉时,尼娜果然就只是任其玩弄的稻草人而已。明明想要成为对等的存在,明明想要变得能够昂首挺胸说出自己是利里耶国骑士团的骑士,但现实中尼娜的双手实在是太过渺小。 尼娜从外套荷包里拿出红色的布片。 那是她在瞭望台上射下的,加韦恩军服的碎片。她知道拿着这个也没意义,但还是没法扔掉,因为那是微不足道的她唯一救下的东西。 鼻子里面有些酸痛。 像是为了忍住泪水,尼娜使劲握住红色的碎片。突然,背后传来了说话声。 “在这里哭的话眼泪会冻住哦。就算这里属于西方地区,但千谷山这边的气候都和北方地区差不多,而且吉伦森地区的人民被〈看得见的神〉灭亡了,这里的风是亡国人民们的哀嚎。虽然把胸脯借给从猛禽手下生还的强者是我的荣幸,但很遗憾,这里有个烦人的跟屁虫。” 尼娜吃惊地回过头,看到身后是团长伊萨克和哥哥罗尔夫。 她赶紧擦掉眼里的泪水,慌张地把军服碎片收进口袋里。尼娜问他们是不是谈完了,伊萨克朝城塞的方向瞥了一眼后耸耸肩。 前去调查的金特海特国骑士团报告说发现了二人掉下去后擦过断崖的痕迹,这就说名他们确实是掉进了谷底,所以大家都放下了心来。盖泽里奇王子和金特海特国商量了利里耶国骑士团回国的准备事项和搬送遗体的方法,说了一些恭敬的话后就匆忙离开了城塞。由于天气恶劣,还没等天黑大家就结束了调查,副团长尤米尔和团长泽梅尔正在商量明天之后的对策。 尼娜眺望着远方的千谷山。 望着逃走的双头鹫之一,尼娜心想这下是真的结束了而叹了口气。 尼娜面向伊萨克,端正姿势后低下了头。她带着沉重的心情,再次向从山中保护了自己并一直照顾自己的金特海特国骑士团道谢,然后为得到了他们充分的协助,最后却无疾而终谢罪。 看着沮丧的尼娜,伊萨克挑起嘴角笑着说: “小兔子意外的还挺傲慢啊,竟然觉得所有男人都为自己而行动,看来那个金发很是惯着你啊。我并不是因为你的委托才决定抓捕猛禽的,私造硬化银武器有颠覆战斗竞技会制度的危险性,我的行动全部都是为了火之岛的和平和金特海特国的安宁。” “诶?那,那个,对不起,我……” “……这么容易就动摇的话让我很难做啊,前几句话是开玩笑哦。就我个人而言,我很喜欢〈有趣的家伙〉,所以比起给猛禽喂食,我更想亲自在竞技场上制服他,想在充分品尝了他拼命地抵抗后注视着他满是绝望的瞳孔。而且该道歉的人应该是我和旁边这个冷淡的狼才对吧?” 伊萨克用大拇指指了指身后的罗尔夫。 尼娜正在看低着头的罗尔夫,伊萨克精悍的脸上却突然浮现出严肃的表情。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笔直地看着尼娜,用低沉的音色响亮地说: “我没想到那个加尔姆国骑士团团长会从那里出现。虽然曾经和他交过手,但我觉得他水平一般,甚至不需要特意去记他的名字,所以确信不用警惕他。不知道他是为哪一位王子牺牲的,但我忘记了他也是一位守护国家的骑士,这是我的责任。……对不起。没能作为骑士回报你的努力。” 伊萨克毫不犹豫地低下了头。 面对意料之外的道歉,尼娜连连摇头。 加韦恩失去了理智,当时能对抗他的就只有伊萨克和罗尔夫二人。没有任何人预料到了加尔姆国骑士团团长的行动,而且尼娜知道伊萨克为了完成活捉〈红色猛禽〉这一艰难的任务,一直都在认真地想办法。 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尼娜无措地游移着视线。伊萨克抬起头后把手放到了尼娜头上。 他无奈地笑笑,稍微思考了一会后说: “虽然我不是泽梅尔团长,但我也想说并非所有的事都是完美的,没有完美的失败也没有完美的成功。加尔姆国的红色雄鸡……不对,腐肉鸟吧,暂时就先让他做几天好梦。我们这有个坏心眼的副团长,他正在为那个逃脱罪行而大笑的腐肉鸟准备更加有效的报复。” “有效的报复?” “虽然长得有些平凡,但尤米尔的找茬技术可是一流的。他表面上对贵族的诽谤中伤充耳不闻,但事后会收集他们贪污出轨等证据一口气曝光,该报的仇一个都不会少。关于那些放走猛禽的家伙,线索确实是断了,但并非是完全消失。我说尼娜,你能保证他们盯上的就只有加韦恩一人吗?” 尼娜抬头盯着伊萨克。 异国的骑士团团长静静地点了点头。 “我现在也没有证据,但〈那些家伙〉调查了加韦恩的情况,还费那么大的劲帮他逃出了坚固的古城。如果私造了硬化银武器的〈那些家伙〉不仅在加尔姆国或是西方地区,甚至还在火之岛的其他地区召集了第二、第三个猛禽的话,他们的目的就不会是单纯的战争。而是要从根部掀翻〈看得见的神〉即国家联盟的宝座,再现让火之岛焦土化的战乱。” “再现……战乱……” 尼娜重复着,声音有些尖锐。 虽然她立刻在心里否定,但尼娜突然想起来伊萨克在西方地域杯来看望自己时,也说过类似的话。 突然感觉脚下的大地有些不稳。地底沉眠的火山带像是要将炽热喷薄而出似的,这种不安让尼娜咽了口唾沫。 伊萨克的手还在尼娜的脑袋上,他轻轻摸了摸,为了让尼娜安心似的笑着说: “不过就算那真是他们的目的,只要知道了他们可能采取的行动就有办法应对,所以你的行动是有价值的。如果你没发现硬化银武器就被加韦恩杀掉的话,他绝对会逃到〈那些家伙〉的国家去,在不知不觉间就会发生无法挽回的事态。就算没有看得见摸得着的成果,也没什么好羞耻的。你凭借自身守护了国家,身为国家骑士团的骑士获得了勋章。” 伊萨克加重语气断言,然后看向旁边那个好似不存在的男人,他像个影子似的沉默站立着。 “……我一个外人都说这么多了,你还保持沉默啊。我明明没找你,你却主动跟着发现了小兔子的我,就是因为有话要说吧。明明激动到失去了理性,却还是面无表情,像你这样的话,能传达的事也传达不出去了。你再让我继续说下去的话就欠我三个〈人情〉了哦,不想那样的话就赶紧的。” 激动一词让尼娜有些意外。 罗尔夫是无论何时都能泰然处之的骑士。和施万国的裁定竞技会时也是,团员们都很忧郁,但他却和平常一样冷静。和尼娜再会后也没有像托费尔那样表达喜悦,只是沉默着——想到这,尼娜恍然大悟。 ——果然,兄长对我还是…… 面对在小塔前谢罪并道谢的尼娜,罗尔夫只给出了冷漠的回答,而且眼睛里还有明显的怒色。虽然伊萨克给出了过高的评价,但这次事件的起因还是因为尼娜自身的粗心。关于和施万国的裁定竞技会上的那一箭,尼娜也还没有好好面对罗尔夫以及团员们。 因为罗尔夫左眼的伤,兄妹的想法和感情一直在走平行线,长期僵硬的关系对尼娜来说才刚开始改善了不久。被伊萨克抛了话题后罗尔夫也还是一言不发,尼娜想着挨训和道歉还是趁早比较好,所以仍然战战兢兢地走了过去。 尼娜抬起头,借来的围巾遮住了她的嘴。看到她的脸后罗尔夫皱起好看的眉毛。 山谷的风裹挟着雪花吹过罗尔夫长长的黑发。 他秀丽的相貌上浮现出严肃的表情后下意识地伸出了手,碰到尼娜左眼下脸颊上的剑伤后,用低沉的声音问: “这是,加韦恩弄的?” “啊,那个,是的。” 尼娜小声回答。 在千谷山的洞穴里徘徊的时候,失去了理性的加韦恩瞄准了尼娜的左眼,好不容易避开了他的攻击后留下了这个擦伤。稍微砍掉了一点皮的伤在过了段时间后,变成了红色的线状。 自发痛虽然已经好了,但闭眼或是碰到的时候还是会痛。尼娜不禁皱起脸,注意到的罗尔夫赶紧把手拿开了。他看着尼娜的下巴、额头上还残留的淡淡淤青,握紧了拳头直至青筋突起。 罗尔夫眉间的皱纹更深了,他用沉重的声音说: “……你很棒。虽然失去了武器,你也只身一人和猛禽交锋并保护了自己。在困难的状况下你也没有逃避绝望,坚定着自己的意志,拼尽全力去付诸实践。我身为骑士,非常赞赏你的英勇。” “兄长……” “向〈最后的皇帝〉献身的破石王奥尔沙,无论遇到何种危险都会贯彻自己的觉悟。他为祈愿和平的皇帝捐躯,哪怕早已伤痕累累也没有夺走对方的生命而是命石。你为了完成自己坚信的使命而做出的行动,毫无疑问是当之无愧的奥尔沙的子孙。对如此果敢不屈,无比高贵的你,我却——” 罗尔夫突然低下头。 尼娜很是困惑,罗尔夫和刚才相比有些奇怪。从气场上以为他生气了,但没想到说的都是夸奖的话。 尼娜稍微歪着身体,小心地去看哥哥的脸,发现有什么东西滴了下来。原以为是雪,但遮住表情的黑发之间可以看到闪光,这让尼娜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尼娜的兄长——罗尔夫在哭。 带着硬质蓝色光辉的右眼和被野兽毁掉的左眼,两只眼睛里都有眼泪滴落。 罗尔夫艰难地说: “我知道你被那家伙绑架后就一直在想你是〈妹妹〉还是〈骑士〉。虽然不在竞技场上你就是我的妹妹,但加韦恩是利里耶国的敌人,所以我觉得和他处于对立的你,可能会作为国家骑士团的骑士去面对他。” “不是妹妹是骑士……” “但那也只是强词夺理。如果是妹妹的话,你会被那家伙当作饵料残忍杀害,如果是骑士,你就还有生还的希望。我只是依赖着你的坚强,努力让自己变得和真的〈狼〉一样,拼命压抑着自己。” 罗尔夫的肩膀在轻微起伏,他深呼出一口气后继续: “听说你被发现后射出了箭,我为你选择以〈骑士〉的身份应对这一切而欢喜,想着这下就有再会的可能了。就算你被杀了,我也可以继承你的遗志继续战斗下去。我只有相信着你是骑士,才能保持理性,站稳脚跟。” 虽然表情很严肃,但泪水正顺着罗尔夫的下巴滑落。罗尔夫亚咬紧牙关,笔直地看着尼娜。 “什么利里耶国第一的骑士,什么〈独眼狼〉,我根本配不上这些称号。和勇敢地战斗到最后的你相比,我什么也没做到。身为兄长我没有守护好妹妹,身为骑士我没能抓捕加韦恩,浪费了你崇高的意志。我对自己的软弱感到愤怒和羞耻,现在也是一副丢人的模样,在为你的平安而流泪。求你原谅如此没出息的我……尼娜。” 被风带起的雪花和眼泪落在了尼娜的脸颊上。 冰冷却无比温暖的触感让尼娜的心里非常难受,她缓缓地摇头。 “兄长绝不丢人,而且我也没有你说得那么果敢,身为奥尔沙的子孙也并不总是坚强的。” 尼娜和罗尔夫是一样的,她为了站稳脚跟也拼上了一切。尽管一直告诉自己要振作,要努力,告诉自己现在只有一个人,告诉自己要作为利里耶国骑士团的骑士和重要的人再次相见。但实际上她非常害怕,从头到尾都满心恐惧,也因为绝望而想过放弃。 尼娜垂下脑袋皱起脸,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像个孩子一样呜咽。 她下意识地把小小的手伸向哥哥,但担心他会不会因此生气或是讨厌自己,所以纤细的手指打算停下,可罗尔夫却在她停住之前就把她抱进了怀里。 罗尔夫使劲抱着尼娜,把自己濡湿的脸颊埋在尼娜颤抖的脑袋上。尼娜一边抽噎一边不停地喊着“兄长”,罗尔夫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加大了抱住她的手臂里的力量。 伊萨克眯起琥珀色的双眼露出愉快的苦笑看着拥抱的兄妹说: “烧心的甜蜜下酒菜后,又是感人的兄妹情啊。” 在纷飞的雪景后面有金发在闪耀,外套都忘了穿就在雪地里奔跑的利希特应该是睡醒后就立刻出来找尼娜了,他在看到尼娜后露出了笑容。 “尼娜,啊啊,找到了,真的在这啊,不是梦。”——在满脸笑容的利希特背后,是慌张追来的王女比阿特丽斯和奥德。 比阿特丽斯看到紧紧抱着尼娜的罗尔夫后,露出了感慨的表情。她抬头看了眼身旁,拿着利希特的外套的奥德露出了和往常一样温柔的微笑。 加尔姆国的王子盖泽里奇回国后,非常注重体面地向诸国传达了消失在谷底的王子加韦恩和骑士团团长的事。加韦恩对外声称是病死,团长则是讨伐山贼时殉职,这副说辞也是和金特海特国以及利里耶国商量好的。 接下来就只用等着发现他们二人的遗体。骑士团团长的遗体在一周后就于谷底的河流中打捞了上来,但加韦恩的尸体不管是过了半个月还是一个月都不见踪影。 虽然盖泽里奇往金特海特国派了好几次联络员,但负责搜索的副团长尤米尔却只是重复那几句话: “非常抱歉是我们能力不足。我们有在努力,但您看这个天气,不太好找。” 实在没办法,盖泽里奇只能在没见到尸体的情况下就向外公布了加韦恩病死的消息。但在那之后没多久,吉伦森地区就有了可怕的传闻。据说有个红发凌乱的巨大骑士出没,到处袭击村庄和商队。 听到传闻的盖泽里奇王子满脸苍白,虽然难以置信,但他觉得如果是那个怪物的话很有可能真的还活着。如果加韦恩在公共场合说出了对加尔姆国不利的事实,国家和盖泽里奇王子自身都会被逼到无可挽回的境地。 害怕秘密被曝光的盖泽里奇立刻派人出去搜索加韦恩,但怎么也找不到腾飞在外的猛禽。就像是在嘲笑这样的盖泽里奇似的,红发的巨大骑士的目击情报传遍了西方地区,甚至还流传于整个火之岛。 就算能用狡猾的智慧和伶牙俐齿欺骗他人,却无法逃离自己的记忆。 盖泽里奇因为日夜担心秘密会在某一天传到大家的耳朵里,精神终于崩溃了,甚至在石柱背后看到弹劾自己的人们的幻影,那天之后他就再也没有睡过一夜安稳觉。 但实际上,加韦恩的遗体和加尔姆国骑士团团长的一起被发现了。 加尔姆国逃过了一切公开的惩罚,于是副团长尤米尔提议了一个小小的报复。他故意放出流言,还向各地送去了身形相似的冒牌货,做出加韦恩还活着的假象。 而加韦恩则将所有的罪行和秘密怀抱在他冰冷的身体里,被埋葬在了能够遥望自己祖国的千谷山山顶上。 终章 红色的果实挂在枝头。 距离大概是十步。尼娜用箭头瞄准今年的第一批李子,大小和命石差不多。她放开了箭尾。 果树的下方发出了果子落地的声音,与弓弦轻快的鸣响几乎同步。 利希特认真确认了架弓的动作和熟悉的风声后就把掉到地上的李子捡了起来。现在是三月,水嫩的果子上没有半点伤痕,还带有早春的青色。 利希特笑着说: “嗯。不愧是你,感觉很棒。没有刻意地前倾,肩膀也都打开了,动作都很流畅。看来这个型号也没问题吧?” 为了做好身为盾的职责,他必须了解弓每日的变化。利希特比团舍里的任何人都要了解尼娜的弓术情况,所以利希特近距离观察后给出的感想让尼娜安心地呼出一口气。 今天下午为了训练而来到了〈幻之森〉,一边摘早春的水果一边试试新的弓。 尼娜的箭在被加韦恩绑架时踩坏了,短弓也在千谷山的洞穴里被毁。虽然在西方地域杯的时候准备了同型号的备用弓箭,但团长泽梅尔认为今后尼娜可以用稍大一些的。 虽然尼娜瘦小的身材看上去只有十岁,但加入骑士团后过着和团员们一样的生活,所以稍稍长了些肌肉和体重。 尼娜问团长换型号是不是因为自己身材的变化,泽梅尔苦笑着说这只是一部分原因。 ——与〈红色猛禽〉有关的所有事都整理好了,我之前问的问题也得到了你的回答,那对你的答案我需要给出点评。既然弓箭就是你的心,那调整装备就是我这个武器店的儿子的心意。 泽梅尔的话让尼娜摸不着头脑。但尼娜知道泽梅尔所说的问题就是指和施万国的裁定竞技会后训诫自己时提的那个问题。 因为迷茫,尼娜当时把箭射歪了,团长让她好好思考国家骑士团的职责。尼娜这次的行动就是对那个问题的回答,而泽梅尔给出的评价就是更大的短弓和箭。弓长增大的话,弓的张力就会更强,再配上长度合适的箭,尼娜就能够射中比至今更远的目标。 泽梅尔就是将尼娜的行动视为了正确答案,并认可了她的态度。再会的时候,泽梅尔只是轻轻拍了拍尼娜的肩膀,并没有说什么赞赏的话。但包含着团长意思的新武器,对尼娜来说比其他的任何话语都要让她开心。 尼娜从加尔姆国回来大概已经过去了一个月,但她直到最近才刚被允许自由行动,然后就和利希特一起来到了〈幻之森〉。 被加韦恩绑架后,尼娜遭受了无数次暴力,但因为加韦恩觉得立刻坏掉的话就没意思了,所以还算手下留情,尼娜才没受重到危及骑士生命的重伤。但副团长收到了给尼娜治疗的金特海特国医疗队的报告书后,就决定让尼娜还是先去王都的医生家里疗养。 头部的击打伤还有待观察,克里斯托弗认为比起医术并不高明的自己,还是由专家来诊断更好,所以他就委托了和团长有交情的医生,以前其他团员受了重伤也是由那位医生来诊断的。在〈幻之森〉被大雪覆盖的二月,尼娜差不多大半个月都住在王都的医生家里,由于积攒的疲劳,尼娜就像个冬眠的小动物,大部分时间都是睡过去的。 在这次的事件中,副团长从始至终都在负责后方支援,当尼娜回到赫尔福德城的时候,他就安心地深深叹出一口气,然后以司祭的身份向西方地区的女神马特尔祈祷。后来尼娜听说,副团长不仅和王都佩尔雷以及国家联盟取得了联系,甚至还考虑到了加韦恩逃亡东北或南方的可能性,就派了使者去马尔莫尔国和施万国寻求援助。 副团长和往常一样事无巨细,在这次的事件结束后又作为报告员和审判部一起去了趟国家联盟的总部,回团舍后又着手处理年末的事务并为新年度做准备,一直过着要给自己泡药汤的繁忙生活。 说到繁忙,团长泽梅尔也一直待在武器库里埋头鉴定金特海特国委托给他的加韦恩留下的那把大剑。 根据武器中所含的硬化银比例和形状,还有剑柄的装饰以及根据职人不同而各有特色的外观润饰,泽梅尔判断这把大剑和之前伊萨克委托他鉴定的那一把硬化银制大剑是一模一样的。但老团长的脸上并没浮现出抓住了大剑〈源头〉线索的喜悦,而是一脸严肃。他在担心的是利里耶国和火之岛的将来。自那之后,宅邸二楼办公室的灯就经常亮到深夜。 另外,中年组为了排解之前阴郁的气氛和搜查的疲惫,每日都无视宣告时间的钟声,只是待在食堂里沉迷于美酒。他们开心地唱跳,像蝗虫似的把餐桌上的菜吃得片甲不留,最后就直接躺在地板上睡觉。 为了表达自己给大家添了麻烦的歉意,尼娜和老仆人们一起忙着上菜和照顾他们,但看到直接把脑袋埋在酒樽里鼾声如雷的维尔纳时,尼娜还是不禁担心他的身体。可厨师汉娜说他们只是想趁着能喝的时候喝个够,所以就不怎么在意,然后把装了特大炸肉排的大盘子塞到歪着脑袋的尼娜手上。 因为一连的事件,利里耶国和加尔姆国要就今后的外交关系签订协议,所以王女比阿特丽斯这段时间都以〈银花之城〉为主。不知是因为王女的责任太重,还是因为搜查过程中和罗尔夫的争论,虽然如白百合般的美貌和开朗的性格仍然没变,但最近的她在行动之前会先思考了。 因为王女和罗尔夫的争论时隔一年半开口说话的奥德还是和以前一样。他那牛一般的巨躯慢悠悠地在团舍里穿行,下雪的时候给各房间发柴火,带头给屋外的道路铲雪,总之看到工作就会立刻行动。 托费尔不知为何突然宣称要把恶作剧的次数减少一半。 尼娜原以为他是因为自己所经历的困难而顾虑自己,所以非常开心。结果托费尔说是因为会有金发的恶作剧妖精在半夜拜访尼娜的房间,他对此感到抱歉才决定减半的。尼娜之前就觉得托费尔神出鬼没的行动和恶作剧妖精没什么两样,没想到竟然还能和真正的恶作剧妖精沟通,知道他们的行动。 尼娜对此感到害怕,所以告诉了哥哥罗尔夫。罗尔夫听完就一脸严肃地把手放在剑带上,瞬间飞奔了出去,虽然不知道他去了哪,但好像是想了些办法解决了这件事,总之金发的恶作剧妖精到目前都没有出现在尼娜的房间里。 可靠的哥哥罗尔夫仍然在专心进行每日的训练,但收到金特海特国寄来的信后,他的训练内容发生了些变化。看来是关于〈人情〉的信,罗尔夫满脸不情愿,但那之后增加了和中年组的一对一训练。 随着越来越明亮的阳光,森林里的雪也逐渐融化并迎来了早春。 利里耶国骑士团就像抽芽前的植物,迎来了些许变化的预兆,让人满心期待坐立不安。在这不可思议的感觉中,尼娜每日都在细细品味着好不容易回归的安稳日常—— 利希特捡起倒在果树根部的箭放进了尼娜的箭筒里。 “谢谢。” “没事没事。”利希特露出了笑脸,但他新绿色的双眼却注视着尼娜的脸——左眼附近被加韦恩弄出的剑伤。 尼娜稍稍皱眉。 ——不是我的错觉,他就是在盯着看。回利里耶国的路上也是,到医生家里来看望我的时候也是,回到团舍后也一直在看。利希特先生,很在意这个伤吗? 在洞穴里被袭击的时候尼娜只顾着躲开攻击,在脸颊上传来疼痛的时候,尼娜反而因为身为〈弓〉最重要的眼睛没有受伤而感到了安心。考虑到路上所受的暴力,这种程度还算幸运的,但再怎么说这也是〈脸上的伤〉,所以那个盖泽里奇王子才会说要补偿尼娜。 给尼娜包扎的金特海特国医疗队说留下伤疤的概率是一半一半。尼娜的哥哥罗尔夫和中年组的大部分人都有很多伤,身为骑士团团员在脸上或是身上留下伤疤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在辈出优秀骑士的茨韦尔夫村也是,不论男女老少都会在日常训练和竞技会中负伤。 但利希特是尼娜的恋人。就算身为骑士是理所当然的,但作为恋爱对象的话果然还是没法无视。再加上尼娜因为个头和身材长年遭人嘲笑,所以本就对自己的外貌没什么自信,就算对方只表现出了些微的担心,尼娜也会觉得内心很是沉重。 利希特和他之前向尼娜说过的那样,为了舍弃利里耶国的王子〈兰特弗里德〉这个名字,他在回到团舍后就立刻开始了行动。他去了从未去过的书库寻找过去有没有类似的事例,甚至还仔细调查了其他地区王家的情况。他之前一直回避王城,现在也通过已经更换了的联络员与其开始了来往,看到他的这些行动,尼娜觉得他应该没有讨厌自己。 尼娜把手里的短弓挂在背后的箭筒上,犹豫了许久还是下定决心问问利希特。 “那,那个,利希特先生果然很讨厌这个吧?就是,我脸上的伤。虽然淡了许多,但从正面看的话还是看得见。” 利希特看着剑伤回答: “啊啊,嗯,是呢。对尼娜有些抱歉,但说真的我非常讨厌。如果是我干的那就完全无所谓,不如说我还想过有没有可以把印记留一辈子的方法。因为〈红色猛禽〉从大的分类来看也是雄性是男性嘛,其他男人弄的伤真的让我很不愉快,感觉像宣誓所有权的印记或是加上了他的味道。” “其他男人弄的伤……?” “说到味道,那个金特海特国的团长竟然擅自给别人的恋人戴上自己的围巾。估计是想借着天气冷让你直接戴回去,然后再以还围巾为借口和你见面把你带走吧,他这手段真够古典的,和中年组一样呢。我说会沾上味道想硬还给他,结果他竟然故意把鼻子埋进围巾里还说什么‘原来如此,这是小兔子的味道啊’。他是蠢货吗!真的很危险,那个团长很危险,只是提防他还不够。身为恋人,我的警报已经发出最大限度的报警声了!” “那个,利希特先——” “啊啊,对不起对不起,一想起来就涌出了杀意。对了对了,在说脸上的伤吧。怎么办呢,我重新在同一个地方砍一刀……但我不擅长瞄准太小的目标啊。啊,对了。南方地区有些国家有纹身的风俗,如果消不掉的话就到那个国家去,在上面纹我的名字盖住怎么样?” 尼娜呆滞地眨眨眼。 看尼娜一脸震惊,兴奋到忘我的利希特打着哈哈换了个表情。他清了清嗓子说: “哎呀,真是的,我开玩笑的哦。”然后露出了尴尬的笑脸,尼娜也附和着笑了笑。 在树洞里被发现后又接受了治疗,还得到了食物和衣服。金特海特国骑士团团长伊萨克在这次的事件中帮了尼娜很大的忙。在回国前,他还邀请尼娜去对伤痛很有效的吉伦森地区的温泉。伊萨克有着与其破石王名号不符的随和,但不知为何利希特不是很喜欢他。 虽然尼娜觉得利希特刚才说的重新砍一刀,纹身之类的话也是玩笑,但她偶尔还是会因为利希特说的这些话而吃惊。 利希特尴尬地挠挠脑袋,突然抬起了头。 森林里能听到轻盈的振翅声。那是斑鸫的一种,有着淡褐色的翅膀,宣告着春天的到来。利希特看着自由地从一个树杈飞往另一个树杈的小鸟,小声说: “……我要担心的事太多了。现在想来,我在尼娜被带走后真的非常狼狈。虽然记不太清了,但总之非常混乱非常着急,只是一个劲的在噩梦中哭喊发狂。但那时尼娜肯定非常努力,你从那个猛禽的手里好好活下来了。和你相比我真是丢人啊,明明是〈盾〉,却没能保护你也没能帮到你。” “利希特先生……” “尼娜的翅膀越来越大,我却仍然在地上爬。虽然找到尼娜的人是我,但我却无法笑着送你飞向天空。所以我想趁现在用所有权或者约定,总之就是想用尽一切办法把你束缚在我的身边,这么想很狡猾吧?” 利希特自嘲地耷拉下眉毛。 虽然语气轻浮,脸上也带着笑脸,但那双带有希望的新绿色眼睛里却藏着放弃和痛苦的感情。 尼娜紧抿着嘴唇。 关于她不在的时候利希特的状态,托费尔只是暧昧的蒙混过去了,所以尼娜也不知道利希特具体变成了什么样。但根据再会时利希特那憔悴的模样,尼娜能想象得出他一定非常担心,拼命寻找自己甚至晕倒。 利希特为自己没有完成〈盾〉的职责而感到羞耻,但跑过险路送出泽梅尔书信,创造了让尼娜有被伊萨克找到的机会的人就是利希特。虽然他没有直接与加韦恩对峙,但利希特的行动确实帮到了尼娜。 想到这,尼娜再次感觉自己能站在这里并非全靠自己一人的力量。以团长泽梅尔为首的利里耶国骑士团还有担任联络员的要塞兵以及伊萨克等金特海特国骑士团的团员们,都在尼娜不知道的地方看不到的时候行动着。他们的行动和想法互相交织,尼娜现在才得以存活。 祈求繁荣的王家;面带严肃的〈看得见的神〉即国家联盟;想要反抗的某个巨大的阴谋等等,在面对这些的时候,尼娜那双小手能做到的事情真的不多。就算是守护国家,也有各种不同的方式。有人会不讲理地利用战斗竞技会;有人会忍耐这一切选择完成国家骑士团的职责;有人明知自己被利用却还是甘愿成为了野兽;有人穷尽口舌抛弃了没有好处的真相走向了有助于发展的谎言之路。 在这样的火之岛中,尼娜作为国家骑士团的一员,还无法胸有成竹地断言何为正确何为错误。她会烦恼会迷茫,今后也是一样,但每当那时,尼娜一定都会回想起这次的经历。那时尼娜思考了身为国家骑士团骑士的职责后,明知鲁莽明知不可能却仍然坚信那是自己能做出的最佳选择,堵上了自己的意志在峡谷里射出了那一箭。最后如猛禽一般消失于谷底的红发王子,留下了好似他内心缺口的军服碎片。伊萨克认可了身为骑士的尼娜所留下的高傲的勋章。尼娜感觉这一切都会一直留在自己心里。 智慧与勇气创造了骑士,心中的念想成为其意志。 废物稻草人已经改变了,又弱又小的尼娜也能拼命战斗了。虽然还有很多不确定,还有很多不理解。 但仅有一点,尼娜可以挺起胸膛说出口—— 她面向利希特。 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才好,尼娜一边游移视线寻找着措辞,一边害羞地开口: “利希特先生说我很努力,但我也有做不到的时候。我一直被打,一直一个人,非常害怕。也经常在晚上颤抖哭泣,觉得自己做什么都只会是无用功。” “尼娜……” “在我想要放弃一切的时候,和利希特先生的约定浮现在了我的脑海里。想到要打破约定时就感觉非常悲伤非常难过……但我觉得不应该为实现不了约定而不甘心,正因为约定好了,我到最后一刻都不能放弃。如果意志可以引导骑士,那帮助了我的就是利希特先生。我想再见你一次,想实现和你的约定,这些想法给了我活着战斗下去的勇气。所以利希特先生是〈盾〉,是一直在我身边守护我的,最重要的,我唯一的〈盾〉。” 尼娜把心底里绽放着幸福色彩的心情直接转换成了话语。 利希特呆呆地看着尼娜。 春风温柔地拂过俏皮的金发。 利希特低下头用单手按住胸口。他露出了喜悦和冲击掺半的复杂表情,无力地说: “……不行了。我觉得自己已经习惯了,也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但果然还是不行。怎么回事?为什么你能这么美丽这么直率?想让我的心脏停止吗?而且已经停过好几次了,我自己都数不清楚了。我绝对赢不了你,估计一生,到死都要战斗。但就算输了也还是很幸福,虽然很丢人但我真心觉得自己已经……。” 尼娜不知道利希特的话是什么意思。 看尼娜歪着脑袋,利希特笑了笑,然后尴尬地挠挠脑袋环视四周。 包围着团舍的〈幻之森〉。午后的阳光明朗地照耀着整片森林,能听到的就只有微风拂过的声音和鸟儿的鸣啭。利希特和尼娜一起来试短弓就是想要这样的环境。 尼娜有着超乎她自身想象的强大的翅膀,利希特知道要想追上她可能会很难。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决定好好面对至今逃避的种种问题,他想要为自己的这份觉悟加上一个证明。利希特因为意料之外的发言而无措,所以不太好耍帅。 但他最后还是犹豫着开口了: “……虽然很难为情,但是那个,我提议重来一遍……可以吗?” “重来?指什么?” “怎么说呢,〈那个时候〉的我因为见到尼娜太过高兴,一下子上头了,所以意识几乎都飞走了,那就是典型的因为忍耐过多而暴走。我觉得今天还可以控制在尼娜的知识范围内,而且我也把胡子剃了,那个,所以我现在应该还算是能看的程度。” 尼娜正在重复“那个时候”这句话时,利希特就把手伸向了她的脸。像是为了传达什么,利希特用指尖轻轻拂过尼娜小小的嘴唇。 被触碰的感觉和甜蜜的气息—— 尼娜终于察觉到了利希特的意思,肩膀不禁抖了一下。 ——也就是说我和利希特先生接下来要—— 尼娜为了确认而抬起头,看到自己的恋人脸上已经染上了红色。 海蓝色的双眼无措地逡巡。其实过了这么久,尼娜都没有过多地思考〈那个时候〉的事,因为那方面的行为和尼娜一直在考虑的事没什么关系,回国后她也一直住在王都的医生家里,没什么和利希特单独相处的时间。 尼娜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极度混乱的她忽然在脑海里想象架着短弓的自己。在前方的树枝上有两个李子,上面分别写着〈好〉和〈不好〉这两个相反的答案。 尼娜让想象中的自己射向其中一个。心中的自己放出箭后,尼娜看到写着〈好〉的李子落到了地上。瞬间,尼娜的脸比落在地上的李子还要红。 被比自己还要诚实的内心所展现的箭轨推了一把,尼娜终于僵硬地点了点头。 利希特露出了安心的笑容。 他弯下高大的身体,伸过来的手放在了尼娜的下巴上。接近的体温让尼娜紧紧闭上了双眼。 好似微风拂过—— 在被柔和的寂静所充斥的早春森林中,尼娜听到远处传来了斑鸫的叫声。 利希特慢慢地移开了嘴唇,长呼出一口气。他一边整理呼吸一边用没底的表情说: “……怎么办?之前明明抢跑了那么多,但很抱歉我现在,非常的,非常紧张。” “我,我也,是……” 尼娜颤抖着声音认真地回答。 二人互相看着对方。 不知是谁先发出了笑声后,利希特吻了吻尼娜的额头。他眯起新绿色的眼睛,又一次露出了开心的笑脸。 恋人之间流淌的时间充满了甜蜜,就在这时。 ——嘎吱。 突然传来了让人心里发毛的声音。 尼娜和利希特对视一眼后好奇地四处张望,罗尔夫从树荫里出现了。 利希特那仿佛要融化的笑脸立刻变成了明显的厌恶,但罗尔夫看也不看他一眼,板着脸沉默地看向尼娜。没有任何铺垫和寒暄,罗尔夫用极其公事公办的语气说: “和马尔莫尔国的亲善竞技会定下来了,然后泽梅尔团长说有重要的事要告诉大家,让团员们立刻去食堂集合。” 突然的指示让尼娜猛地以骑士的身份挺直了后背。 “是!”行完站立礼后,尼娜赶紧开始收集射下来的李子。幸福的时光一瞬间消散了,利希特的表情仿佛是在说如果这里有马真想让它给罗尔夫来一脚。他不情愿地跟着尼娜一起捡李子,当他来到大树后面时,发现地上躺着一根被折断的树枝。 (haruko:原文是へし折られた生木。在日本有个谚语是生木を裂く,意思是棒打鸳鸯,所以后文才会解释为不吉利的声音。) 新绿色的双眼瞪得浑圆,利希特想起刚才确实听到了什么不吉利的声音。 “我说这个,难道是你……”利希特向罗尔夫投去了询问的视线,但罗尔夫扭开了脸。 “…………我什么都不知道,估计是森林里的狼干的吧。” 苦涩地说完后,树杈上的一只鸟飞向了天空。 淡褐色翅膀的小鸟在呼唤着春天。它沐浴着阳光,翅膀染上了红色的光芒,消失在了遥远的北方。 插图 第一章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haruko “——所以,罗尔夫队在左翼,我们队在右翼。虽然大家都习惯了这个正式竞技场,天气和地面状态都还不错,但马尔莫尔国的女骑士非常灵活,你们都要打起精神集中注意力观察他们的动作啊。不要一看到红头发和栗色头发的就一脸色眯眯的样子忘了自己是谁了。” “说什么色眯眯,这里可不是常去的娼馆啊,副团长?” “啰嗦,给我闭嘴。中场休息的时候就换归队的几个人上场。我先说好,我可不像之前的副团长那样是个品格高尚的人,也不是万事屋。如果肚子疼或者想尿尿了,再就是害怕或者手断了之类的,总之有事就早点说,我会立刻让正审判或者医疗人员把你们拖走的。” “副团长,你这样完全就是派孩子去跑腿然后担心个不停的老父亲啊?” “都说了让你闭嘴。我本来就因为刚当上副团长忙得要命,看台上还来了些麻烦的贵人,你们不要搞些多余的事啊。我的话说完了,总之你们不要因为是亲善竞技会就放松警惕,就算不能杀也给我抱着要杀的意思冲上去,我最讨厌喝闷酒了,除了胜利的美酒以外我都不认可,听清楚了吗?” “明白!” 团员们对维尔纳行了站立礼,强有力地回答了他。 利里耶国王都佩尔雷近郊,诺尔特·埃尔登城的大竞技场。该竞技场位于团舍的西北方向,骑马过来大概要半日。 聚集在东侧阵地里的高大男人们后面是穿着战斗竞技会用盔甲和军服的尼娜,她有些迟疑地行了站立礼。 ——怎么说呢,虽然回答的是〈明白〉,但听上去像〈是,老大!〉。 尼娜正式加入利里耶国骑士团已经过了差不多半年。小个头的她不仅习惯了和相当于巨人族的长相强硬的男人们一起生活,也习惯了在竞技场上互相夺取命石。看着用粗狂的声音回答新副团长维尔纳危险命令的团员们,尼娜只觉得他们像山贼团伙,正盘算着从背后偷袭途径山路的商队。 尼娜有些担心地看向团长泽梅尔,但那位知性的老骑士只是坐在阵地角落的圆椅子上,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喝着草茶。和出发前在团舍里说的一样,纪念副团长上任的亲善竞技会有个惯例,那就是从出场骑士的选定到战术的细节都将由副团长全权负责。 所谓亲善竞技会是两个国家之间加深友好关系并调整状态的一种战斗竞技会。 既然是冠以国家名字的骑士团举行竞技会,就必须由国家联盟的审判部来安排比赛,但由于亲善竞技会性质特殊,所以每个人的战绩并不会留在记录中。 因此虽然亲善竞技会也是用夺取的命石数量分出胜负的战斗竞技会,但大家都将其看作训练的延伸。参赛人数还是十五对十五,利里耶国这次的对战国家是在北部相邻的马尔莫尔国。 去年在西方地域杯上战斗过的马尔莫尔国与利里耶国在过去都没有因为贸易或是领土尖峰相对过,关系还算是比较好的。所以为了纪念副团长的上任而申请的亲善竞技会,马尔莫尔国二话不说就答应了,骑了四天马千里迢迢来到了诺尔特·埃尔登城。 在熟悉的自国正式竞技场内和熟悉的对手比赛,而且还是不需要太过在意输赢的亲善竞技。大家在充满活力却缺乏紧张感的阵地里等待着开始,尼娜和奥德正在一起整理竞技会用的装备。 尼娜在中间的木桌上摆好装了果汁的壶和用蜂蜜腌好的柠檬。因为疗养结束的队员在三月份归队了,所以现在又多了三名团员,她就在桌上摆了十九个木杯。把擦汗的毛巾也整理好后,尼娜看向了备用装备旁边的疗伤道具。 在铺了地板的房间里有个篮子,里面放了消毒药和绷带,不用确认也知道曾经那个医术高明却不刻意显露,一脸随和地支撑着骑士团的人已经不在了。 ——果然还是不习惯啊,无论是正式竞技会还是模拟竞技,在开始前都是和奥德先生还有副团长三个人一起准备装备的。 阵地由屋顶和四个柱子构成,没有墙壁。 尼娜有些寂寞地眯起海蓝色的双眼,看着东北方向的天空。 她想象着曾是司祭的前副团长正在晴朗舒爽的春日天空尽头,在中央火山带的特拉拉山丘那穿着印有四女神的军服工作着。 副团长克里斯托弗在三月上旬告诉了大家自己将要离开利里耶国的骑士团,成为国家联盟的职员。 团长说有重要的事要告诉大家,于是那天下午大家都在团舍的食堂里集合了。除了通知大家要和马尔莫尔国召开亲善竞技会以外,还宣布了克里斯托弗的退团以及〈中年组〉维尔纳将就任新副团长。 大家都呆住了,但那也只是一瞬间,知道克里斯托弗第二天就要出发后,团员们全都脸色大变一边说着“糟了!”“得弄快点!”一边为准备欢送会而忙活起来。还没等傍晚的钟声响起欢送会就开始了,厨师汉娜用大盘子把餐桌淹没,从地下仓库里搬出来的酒樽摞到墙壁上的团旗都被挡住了,总之特别吵闹,甚至没时间去感受分别的寂寞。 尼娜因为上菜端酒而满头大汗地往返于餐桌和厨房之间,好不容易才和副团长说上告别的话,而且手上还拿着木托盘,克里斯托弗也露出了柔和的微笑祈祷尼娜的活跃和健康。后来维尔纳和克里斯托弗在喧闹之中一脸感慨地谈话,那样子也让尼娜印象深刻。 第二天早上团员们因为宿醉而头昏脑涨,作为饯别礼,克里斯托弗给大家准备了药汤,然后把证明国家骑士团团员身份的骑士戒指还到了办公室。在沉睡着历代团员的十字石那祈祷过之后,克里斯托弗不舍地看着团舍,静静地行了站立礼后踏上了旅程。 尼娜和克里斯托弗的关系说到底也就是团员和副团长,并没有什么私下的交情。话说得最多的一次就是在西方地域杯时因为硬化银制武器而出事的时候。对于老团员们来说离别已是常事,但尼娜却是第一次经历。 虽然尼娜因为突然的离别而困惑,但转念一想感觉如果事先知道了克里斯托弗要走,可能只会让离别带来的伤感持续更长时间。在克里斯托弗离开的当天下午,结束了疗养的另外三名〈中年组〉归队了,一想到那可能是办事周到的克里斯托弗为了让团舍不要一直因为离别而沉浸在阴郁的气氛里才故意安排在这个时间让他们归队,尼娜就越发觉得寂寞—— 眺望着东方天空的尼娜摇了摇头。 在召开亲善竞技会的日子里不该如此伤感。虽然还不习惯,但太过在意的话对新副团长维尔纳也很失礼。而且既然是在运营战斗竞技会的国家联盟工作的话,总有一天还会在竞技场上再见的。 ——没错。和之前的副团长也不是再也见不到了。 尼娜在心里自言自语,下意识地把手放到了左边的脸颊上。 在三个月前的加尔姆国一事中,消失在另一个世界里的〈红色猛禽〉加韦恩在尼娜的左眼下留下了剑伤。幸运的是,伤痕越来越淡了,就算对着光看也很难看清。 尼娜确认了伤痕后点了点头,突然背后传来了开朗的声音。 “——对不起尼娜,我来晚了!” 回头看到恋人骑士利希特正从阵地的门口走了进来。 他的盔甲外穿着深蓝色的军服,把鸢型盾和头盔都夹在腋下。利希特气喘吁吁,应该是急急忙忙做好了准备赶来的,长毛猫似的金发乱糟糟的,甜美的脸上也有一层薄薄的汗。 利希特把盾和头盔放在阵地的角落后朝尼娜走去。 巴掌大的脸和到肩膀的黑发,还有只到利希特腹部的个头以及纤瘦的身体,所有的一切都被利希特抱进了怀里。 利希特使劲确认温暖的触感,安心地呼出一口气后稍稍放松了点手臂的力量,然后吻了吻富有光泽的黑发。 看到尼娜惊得肩膀抖了一下,利希特露出无奈的笑容怜爱地看着她。 “我本来打算早点过来的,但因为是正式竞技场,诺尔特·埃尔登城的看台大得离谱。来了好多把亲善竞技会当作下午茶来消遣的贵人们,比阿特丽斯不是被青年贵族包围,就是和军务长官打招呼一直抽不开身。” “这,那个,辛苦利希特先生和王女殿下在竞技会之前完成王族的职责。然后,那个,怎么说呢,利希特先生,这里是阵地——” “而且身为上司的军务长官明明在这,身为部下的联络员却不在,是不是太过分了?我本来想直接问问他父王有没有写回信的。关于返还〈兰特弗里德〉身份的事,我上上个月开始就已经寄了三次信了,但全都没有音信,虽然一直无视所有信件的我也有错。” “这,这还真是遗憾,明明是难得的机会。那个,总之稍微,把这个姿势——” 被恋人抱着的尼娜小心翼翼地推开和自己紧紧贴着的利希特。 尼娜装作自然地看了眼周围,发现许多人都正在注视着自己这边。 归队的三名团员正在一边检查头盔上的命石一边看着尼娜,还有正在检查包围竞技场的木栅栏的审判部们也在看。利希特对尼娜过度的接触在利里耶国骑士团内就像每日都会响起的钟声一样,是早已习惯的日常。大家每次看到也只会露出“啊啊,又来了。”的表情瞟一眼就走开。但对于不习惯的人来说,这亲密程度确实会让他们目瞪口呆,再加上现在所处的场合和时间。 “他们胆子好大啊。”“这里是竞技场吧?”“最近的年轻人啊。”归队的团员们发表着一半无奈一半惊叹的感言,尼娜听到后不禁面红耳赤皱起了眉毛。 但利希特除自己感兴趣的人或物以外根本就不会动摇,他丝毫不在意局外人的反应,温柔地抚摸低着头的恋人的脸颊。 “上一次见面还是今早呢,不管看多少次我的尼娜果然都很可爱。对了,你是自己穿上盔甲的吗?我觉得浑身酒味的老大爷们不可能细心地帮忙,备用的装备、果汁和水壶之类的很重吧,搬起来累吗?” “盔,盔甲只有肩膀处的连接带是让奥德先生帮忙的。搬行李和其他准备是平常也在做的事,所以完全没问题。那,那个利希特先生,我还没准备完。” 尼娜因为害羞而到达了极限,尽管知道很不自然她也还是不禁提高了音量。 她蹲下后从利希特的怀里钻出去了,赶紧把手伸向眼前的空木桶。奥德已经打来了休息时会用到的水,但尼娜还是想暂时离开这里去把滚烫的脸洗一洗。 像是为了驱赶不合时宜的甜蜜气氛,尼娜轻轻给大家鞠了一躬后转身准备离开,但小小的身体突然向后仰了过去。尼娜吃惊地瞪大了眼,发现是利希特抓住了木桶的提手,他还有些困扰地皱起了眉。 “……估计不能让你一个人去井边呢,我知道这里不是加尔姆国是利里耶国,看台上也因为来了贵族所以军务长官还带来了警备。我也知道是我担心过头了,但毕竟之前发生过那样的事。” 利希特有些强硬地拿过木桶,然后握住了尼娜的手。 “一起去吧?”利希特歪着脑袋恳求尼娜,这让她说不出话来。 本想逃跑的尼娜却自掘了坟墓,刚才就在看这边的那三个团员的视线越发强烈了。但尼娜在加尔姆国的正式竞技场被加韦恩抓走就是因为她在明知要戒备袭击的情况下还单独行动而导致的后果,这个事实和再会时利希特的憔悴模样让尼娜实在是说不出否定的话来。 利希特原本是握着尼娜的手,现在又换成了十指相扣。尼娜满脸通红,海蓝色的眼睛也因为羞耻心而湿润了。 ——但就算考虑到那个事,利希特先生最近还是很奇怪。感觉氛围让人很害羞,所有行为都有些过度。 尼娜和利希特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觉得他是个平易近人的青年,是个没什么距离感喜欢肢体接触的人。但那时还是被一只大猫亲近的感觉,在人前也不会很在意,最近却有些不一样了。 利希特这段时间看过来的视线过于甜蜜,触碰的时候也不像之前那样带有顾虑,只要有时间就会一直待在尼娜身边,毫不吝惜地表达着爱意和关心,有时甚至太过夸张。虽然很过意不去,但尼娜偶尔觉得他真的保护过头了。 利希特的转变是从副团长宣布退团的时候开始的,那么应该就是在森林里试箭时做的恋人〈那方面的事〉让利希特在心中〈划的线〉发生了变动。 尼娜没有办法看穿利希特的想法,但希望他至少能考虑一下人们的视线和状况。虽然他的关心让尼娜感到高兴,但尼娜还是想单独行动。可同时,尼娜也因为自己上次的失误而造成了需要反省的痛苦后果,所以她对利希特有愧而无法说出自己的想法。 尼娜不知道是否应该提出自己的要求,再加上对恋爱不是很熟悉,所以她没法自信地给出判断。她一直在脑海里想到底该怎么办,花很长时间也得不出结论是尼娜的天性,每次都会任烦恼牵着走,最后只得强忍住羞耻心。 牵着抿紧嘴唇的尼娜,利希特开心地哼着歌迈开了步子。 “水井在哪来着?啊啊,在等候室旁边吧。” 突然,一只粗糙的手使劲搭上了利希特的肩膀。 他停下脚步回过头,看到新副团长维尔纳正一脸苦涩地看着自己。 “你差不多点啊。竟然完全不顾场合地黏在一起,〈弓〉都要晕过去了。她本就没什么耐力,身为保护她的〈盾〉在竞技开始前就让她消耗体力岂不是本末倒置。而且如果你事事都要插手的话,万一真出了什么事很可能就抽不开身了。” 虽然在团舍早已看惯了黏在一起的利希特和尼娜,但维尔纳觉得以自己现在的立场和目前的状况还是有必要提醒一下。但利希特听了维尔纳的正论后却眯起新绿色的双眼笑了起来。 他叹了口气说: “我们的关系一直都在关系好的团员的延长线上,现在好不容易接近恋人关系了,你能不能不要泼冷水?而且不管是平时还是有什么突发情况我都不打算和尼娜分开,所以也没什么问题吧。这里是竞技场外,是我的所有权范围内,在〈木栅栏〉里面我会把尼娜看作〈骑士〉的哦。如果你有时间做些会被马踢的事,还不如点点团员的名字。到现在人都还没到齐,你也和以往不同紧张得不得了,满脸胡子的中年男人吓到发抖也只会让人觉得恶心哦?” “你对小家伙的态度像蜂蜜,对其他人都像黄连啊。让我点名是什么意思?除了你和王女殿下去看台打招呼了,其他人都到齐——” 维尔纳一边说一边环视阵地,看着那群山贼似的粗犷面庞,维尔纳浮现出了吃惊的表情。 他用手指确认人数,发现本应该在这的俩人不见了而哑口无言。 应该是因为没有人制造无聊的恶作剧而感到安心,所以没发现那个有着圆盘般大眼的总是引起骚乱的恶作剧妖精还没来。利希特如此放肆地和尼娜接触却一直没被打,原来也是因为那个冷淡却宠着妹妹的利里耶国第一骑士〈独眼狼〉还没来。 维尔纳慌张地环顾四周,跑去确认木桌底下和装了备用装备的木箱。团长泽梅尔丝毫不在意这个手足无措的新副团长,一边摸着白胡子一边看着维尔纳展示给团员们的战术图。 沉默的奥德用手势告诉维尔纳自己最后一次看到恶作剧妖精托费尔是在中庭的喷泉附近,被问到哥哥去向的尼娜也记不太清,好像是在早饭后就去厩舍的旁边练习猛刺了,但那之后就再没见过。 自从上个月收到了金特海特国寄来的信筒,罗尔夫就比往常更加专心于训练了。寄信人好像是西方地区的破石王也就是金特海特国骑士团的团长,但尼娜不知道其中到底写了怎样的内容。罗尔夫委托武器调整专家泽梅尔帮自己检查装备后,即使来到了诺尔特·埃尔登城的宿舍也还是分秒必争地专心挥剑。 “竞技会就要开始了,那些家伙到底在想什么?” 维尔纳看了眼在竞技场做准备的审判部,下令让中年组去找他们。突然,那两个人出现在了等候室的回廊附近。 侧塔上挂着参加两国的国旗,诺尔特·埃尔登城银白色的屋顶十分华丽,和〈银花之城〉有些相似。罗尔夫穿着盔甲和军服站在贵人用看台前,身姿完美到宛如骑士人偶,长长的黑发也在春风中飒爽地飘动着。同样穿着竞技会用装备的托费尔则是把头盔和盾夹在腋下,双手里藏着什么东西,脸上带着坏笑。 维尔纳安心地呼出一口气后就提醒刚进阵地的二人不要再迟到了。 “说过要在距离开始前一轮沙漏的时候集合吧。”罗尔夫无视瞪着自己的新副团长,按住了抓着尼娜手的利希特。 “喂!”罗尔夫像是没有听见利希特的抗议,秀丽的脸上露出厌恶的表情。他轻轻拍了拍妹妹小小的手,像是她刚才摸了什么脏东西似的。 “真是叫人意外,竟然在庄重的正式竞技场内大庭广众地做如此不像话的事,我真不想和不知廉耻的男人站在一起。身为国家骑士团团员遵守时间是理所当然的义务,我们并没有迟到,是你们太早了。” “没错没错,罗尔夫说得对。王女殿下说马尔莫尔国里面有个女骑士身体不适,为了重新编排出场的骑士,所以推迟开始——什么嘛,这不正好有个水桶嘛。” 说着托费尔就把手伸向了利希特提着的空木桶里。 他放开本握在一起的双手,里面瞬间就跳出了绿色的生物。尼娜瞪圆了眼睛,一直小小的青蛙正张开双臂抓着尼娜的鼻子。 “呀啊!”尼娜吓得摔到了地上,她旁边还有十几只青蛙在跳个不停。 “……好厉害。因为说禁止干瘪类,我就到中庭的喷泉去抓来了〈生鲜〉,果然新鲜度还是不一样啊。我本来想让青蛙跳进盔甲内衬里的,没想到竟然瞄准了鼻子,看来没我出场的份了啊。” 托费尔佩服地点点头。帮尼娜站起来的利希特大声对他说: “那不是〈生鲜〉是生物吧,而且这个当然也是禁止的啊!” 团员们因为意料之外的事而呆住了,大家瞬间开始慌张地捕获跳来跳去的青蛙。 就算是再怎么不用介意输赢的亲善竞技,这要是被审判部看到了就糟了。审判部会质疑身为国家骑士团的纪律问题,而且如果发现把扰乱竞技会场的异物带进了阵地可能还会要求写检讨。 大家小心地蜷着身体,悄悄地迅速地抓着青蛙。 “在那边!”“喂,快点啊!”“可恶,等一下!”——大家四肢着地捕捉着逃跑的青蛙时,一个娇艳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说,这明明是值得纪念的亲善竞技会,你们几个到底在玩什么呢?” 王女比阿特丽斯终于来了,那被尊称为〈金色百合〉的美貌上浮现出诧异的表情。她看着趴在阵地里的高大男人们皱眉,撩了一下因春日的暖阳而金灿灿的卷发,扭过头看着身后的宅邸说: “糟了啊。诺尔特·埃尔登城的阵地正好能被看台看个一清二楚,好像是为了让来参观的王侯贵族能看得更清楚才特意这么设置的。维尔纳本就因为山贼般的相貌被扣了分,身为副团长以这个长相去和王城交涉会很吃亏啊。所以在军务长官用望远镜看这边的时候,你们就更应该赶紧装出高贵知性的样子,不然今后可没好果子吃哦?” “你这话比黄连还苦啊,不愧是姐弟。还有,我们根本没有玩,哪有人会在战斗竞技会开始之前玩啊?开始时间推迟又是怎么回事,我完全没听说!” 维尔纳饱含愤怒的话让比阿特丽斯吃惊地捂住了嘴。 比阿特丽斯在宅邸的玄关迎接前来观战的贵族,正好遇到了马尔莫尔国的女骑士们,他们表示想延迟开始的时间。比阿特丽斯立刻把这个事告诉了附近的托费尔和罗尔夫,原本打算再到宿舍里去告诉维尔纳的,但因为接待贵族们忙得不可开交给忘记了。而这一切,比阿特丽斯也是现在才刚想起来。 “对不起,我给忘了。”自国的王女因为粗心向维尔纳道歉,这让他本想说出口的气话也全都咽回了肚子里。 虽然比阿特丽斯说话很直接,但性格明朗豁达,从不以王女的身份摆架子,比起在王城被宫女们服侍她更享受团舍的集体生活。即使在健壮的男骑士中她也有着毫不逊色的体格和臂力,好似战斗女神般在竞技场上华丽驰骋,但最近的她却状态不佳。 她的表情看上去没什么活力,经常忘记日程和本该传达的事情,一不留神就掉队独自陷入沉思。原本是个能吃到让中年组都得慌张保护料理的人,还说和王城的料理相比自己更喜欢汉娜的家常菜,但最近却吃得很少。在模拟训练的时候也是,总是犯些没注意身后而白白增加失石数的低级错误。 不知是因为王女的立场而发生了什么复杂的问题,还是因为疲劳或是身体不适,也可能是因为在加尔姆国和罗尔夫的争论。总之,虽然团员们都很在意,但大家都不好开口去问,现在也只能静观其变。 维尔纳胀起健壮的胸膛深呼一口气。 他把弄着羊毛般茂密的胡子,不知该如何作答。一只青蛙在中年组抓住之前跳到了维尔纳的胡子上。 维尔纳这才发现,本应该准备完毕的阵地内正因抓捕青蛙而乱七八糟,木杯也倒了,擦汗的毛巾也散得到处都是,像是酒宴开到一半的会场。因为自己的命令而绷紧神经的团员们早已没了斗志和集中力,他们穿着深蓝色外罩追小动物的模样就好像趁父母不注意恶作剧后忙着收拾残局的小孩。 利里耶国骑士团的新副团长皱着自己那可怕的脸握紧了拳头。 他为了求救看向团长泽梅尔,但泽梅尔一脸局外人的样子,只是看着桌上的战术图。他重新戴好鼻子上的圆眼镜,像是在说维尔纳的战术拙劣似的推了推维尔纳摆在图上的棋子。 “这都是因果报应。你现在终于明白了前副团长为了提醒你们,为了替你们给别人道歉、善后的辛苦了吧?要偿还至今为所欲为欠下的债应该相当难吧,为了我安稳的余生,我必须要采取严厉的手段纠正你们。” 因为意料之外的骚动和通知竞技会推迟开始的不到位,竞技会刚开始利里耶国就被马尔莫尔国占据了优势。 上半场开始还没多久,合作不当的比阿特丽斯被击碎了命石,另外两个中年组也因为被牵连而失去了命石。虽然单挑的实力在对方之上,但一上来就退场三个的话差距还是太大了,而且马尔莫尔国骑士团对利里耶国的战术和团员性质也十分了解。 看台上的贵族诸侯都在叹气,但以罗尔夫为首总算是缩小了差距,上半场结束的时候是十四名对十名。利里耶国在去年的西方地域杯上赢过了马尔莫尔国,今天还是在早就习惯了的自国竞技场内比赛,所以大家都以为绝对会处于优势,结果却转为了劣势。 但因为被逼到了绝境,维尔纳也没刚开始时那么紧张了,和事务型的前副团长不同,实战型的维尔纳立刻重新想出了新的战术。他在团舍里待了二十年左右,经历过上一届团长的管理也参加过制裁性的军事行动,是个非常熟练的骑士,所以有着随机应变的能力。 以马尔莫尔国不熟悉的刚归队的三个团员为主,把原本分为两队的队员们重新编成了一个队,不为人数的差距而焦急一点点地拉进距离,最终以八对七险胜。 作为上任副团长的第一个任务,维尔纳好不容易拿出了最低限度的成果,在敲响了结束的铜锣时,他猛地坐到了地上。团长在阵地里看着他笑了笑说: “还有点希望。” 尼娜在上半场因为队列的混乱而忙于防守,但在后半场仅次于击碎了三个命石的罗尔夫,射掉了两个命石。利希特也和赛前对维尔纳说过的那样,在竞技场内确实是作为〈骑士〉在行动的。他没有再向之前那样优先尼娜,会先去帮助陷入危机的同伴,就算自己没有击碎别人的命石,但也作为〈盾〉为利里耶国的胜利做出了贡献。 虽然尼娜在竞技场外因为利希特过度的行为而烦恼,但想到他公私分明的态度和现实中所得到的结果,尼娜觉得这样也挺好。 亲善竞技会结束后,利希特赶紧帮着尼娜脱盔甲,还一直问她有没有受伤,累不累。尼娜本想说“我一个人也可以”,但还是咽回了肚子里。在等候室前面被马尔莫尔国的女骑士们包围的时候,利希特也执着地禁止他们〈肢体接触〉,抱着尼娜跑掉了。“还想和他们再聊聊”这句话最终也没能说出口。 ——只是我不知道,但其实恋人就是这样的吗?早知道我就应该在去年年底回茨韦尔夫村的时候问问同龄的卡米拉他们的。 怀抱着这种暧昧的心情回到团舍后,一如既往的日常又开始了。虽然偶尔会因为利希特过度的行动而烦恼,尼娜还是被眼前的幸福牵着顺势接受了——但是。 ◇◇◇ 利希特抱着手臂沉默着。 利里耶国王都近郊。团舍温特·施蒂莱城隐藏在被称作〈幻之森〉的森林之中。 女性团员的宿舍西塔三楼。在明朗的春日午后,相亲相爱的恋人并肩坐在墙边暖炉旁的长沙发上,飘窗外有温暖的阳光照射进来,但二人之间流淌的紧张气氛与这一景象毫不相符。 尼娜坐在一直沉默着的利希特身边,因为紧张把本就小的身体缩得更小了。她的膝盖贴在一起,肩膀朝里扣,握紧的拳头搁在大腿上。 午后的钟声刚响过没多久,但尼娜已经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了。她战战兢兢地看向左边的利希特,那个一直开朗的像猫似的金发青年还是没有开口。甜美的相貌上是罕见的冷静表情,在尼娜解释完后他就一直看着眼前的木桌。 这个矮木桌是尼娜坐在长沙发上喝茶织东西或者保养弓箭的时候使用的,现在上面正放着一个能用双手抱住的箱子。盖子上雕刻了花朵的木箱是尼娜为了保管重要的东西,在正式入团后用拿到的第一笔工资买来的。 最先放进去的就是和利希特一起拜访王都时,他买给尼娜最后却因为山贼的袭击而破掉的蓝色裙子。后来还放了和哥哥一起出去时捡到的银杏叶;在西方地域杯射下的命石碎片;团长泽梅尔介绍给尼娜的猎人送她的弓术书;在团舍前庭找到的形状罕见的果实和漂亮的玻璃片——以及加尔姆国的〈红色猛禽〉,王子加韦恩留下的军服碎片。 ——怎么办?利希特先生一直不说话,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尼娜的大脑一片空白,背后流过冷汗。她强行往干渴的喉咙里咽了口唾沫,使劲握紧了拳头。 这一切都发生得很突然。 为了归还庶子〈兰特弗里德〉的身份,利希特通过担任联络员的贵族给国王送信,但寄了三次也没有回音,他实在是坐不住了就直接去了趟王城。但因为他是毫无预兆地访问,国王奥斯特卡尔因为被招待去了郊外的侯爵邸所以不在王城。没办法利希特就准备去找官比较大且负责王城守备的军务长官,结果他也因为工作外出了。 最后利希特只好让国王的近侍长帮忙传话。落了空的利希特在城邑闲逛,去路边摊买了年轮蛋糕后又不知不觉地逛到了常去的古着店,店主说之前要的材料总算是找到了。 尼娜想要修补蓝色的裙子,所以在去年秋天和罗尔夫一起来古着店确认了有没有相同的材料。她需要的是深蓝色的亚麻布还有带蝴蝶和花的蕾丝。因为是异国转卖来的,所以当时店里也没有多的材料,但很会做生意的店主和附近的同行打听了一下,幸运地买到了。 利希特感谢了店主的心意后非常开心地策马回到了团舍赶紧和正在帮忙准备午饭的尼娜报告,然后让尼娜快把裙子拿出来对比看看。于是二人就一起来到了西塔三楼的房间,结果利希特一打开木箱后就看到了有些脏的红色布片。 “嗯?这是什么?破了个洞还很旧,难道是要修补的手帕吗?但这太厚了,也不像是尼娜会用的颜色……感觉这个红色有点眼熟呢。” 利希特拿在手上展开后看到了熟悉的狰狞的红色,尼娜回头后脸色大变。 因为找到了想要的材料而太过开心,尼娜忘记木箱里还放着那个布片。 “那个,这是……”看到自己的恋人很是动摇,利希特下意识地带上了质问的语气。 “等等。……你认真的吗?这真的是加尔姆国的那个?根据质地和边饰感觉确实是外罩的一部分,但为什么?怎么回事?为什么尼娜要拿着加尔姆国骑士团军服的一部分?” 尼娜之前只大致说了自己被加韦恩带走后发生的事以及利希特和自己再会后昏倒时发生的事。但利希特说尽管很害怕也还是要听细节,所以尼娜还把从赫尔福德城到千谷山的路上发生的事以及自己还记得的对话和吃了些什么也告诉了他。 但因为利希特在看到尼娜的脸上和四肢上留下的淤青时对自己身为〈盾〉却没能保护好她而自责,所以尼娜没有细说在路上受到的暴力。从瞭望台上朝掉下去的加韦恩射箭,还把射下的军服带了回来这些事也因为内疚没能说出口。 加韦恩对尼娜来说不过是一起走了十天旅程的对象,是去年在裁定竞技会上对战过的〈红色猛禽〉。 在之前的三次裁定竞技会中,利里耶国骑士团因为〈红色猛禽〉遭受了许多被害。尼娜听说骑士团人手不足到需要王女比阿特丽斯亲自出去招团员,骑士团团员丹尼斯因为〈事故〉殒命。但亲身体验和道听途说所感受到的重量不同,在这个春天归队的三名中年组也有好几处骨折需要以年为单位进行长期疗养。 考虑到这些事实,加韦恩就只是个憎恶的对象,绝不可能留下他的遗物。尼娜明白应该把这个布片处理掉,在离开城塞前去了趟悬崖想把布片扔下去,但结果还是带回来了。她仔细地洗掉布片上的血和污垢,悄悄收进了木箱里。 但没想到会以这样的形式暴露给利希特,尼娜也不得不解释在瞭望台上发生的一切。因为看到加韦恩要掉进谷底,尼娜朝他放出了箭却没能阻止,最后只有军服的一部分被射在了瞭望台的栏杆上。听完后利希特就陷入了沉默,尴尬的气氛也一直持续着—— “……原来如此。在我失去意识的时候,还发生了这样的事啊。” 终于开口的利希特让尼娜瘦弱的肩膀抖了一下。 尼娜小心地看利希特露出了怎样的表情,发现他深深叹了口气。 利希特抱着手臂,垂着新绿色的双眼看着木桌。在他买来的装了年轮蛋糕的纸袋和古着店的布料旁放着摊开的红色布片,利希特看着布片无力地笑了笑说: “尼娜果然好厉害呢。不仅在峡谷对面射中了团长的大剑,竟然还能在那么紧急的状况下做出决断。明明会对平常的小事和恶作剧动摇,但紧急情况时就会特别果断。感觉倒在帐篷里的我实在是太没出息了,事到如今也还是觉得丢人。” “怎,怎么会。利希特先生当时真的太累了,会晕倒是正常的。而且不是我厉害,在峡谷也是在瞭望台也是,我只是一心想着射箭而已。加韦恩王子结果也还是——” “但是我想知道的不是〈过程〉,是〈理由〉呢。” 尼娜正在摇头,利希特突然盖过了她的话。 “理由?”尼娜有些困惑。 利希特胡乱抓起不整齐的金发说: “……最后只射到了掉下瞭望台的加韦恩的军服碎片,其中的过程我知道了哦。嗯。怎么说呢,感觉是尼娜会采取的行动,我觉得身为骑士也非常了不起。但为什么尼娜要特意把那家伙的军服带回团舍?” “诶,这个,那个……” “而且这个箱子里装的都是尼娜重要的东西吧。裙子即使破了你也没扔,在西方地域杯的时候还去街上找修补材料,我真的特别感动,感觉不只是东西,就连我的心情你也看得很重要。但为什么这样的箱子里还放着〈红色猛禽〉的军服?我有点混乱,理解不了,意思是对尼娜来说那家伙和我是同等重要的存在吗?” “不,不是同等重要的意思。我,没有那个意思。” “那是什么?因为只要想到过去的灾祸,就压根不想看到〈红色猛禽〉的东西吧,尼娜也吃了很多苦吧?我们团员也都拼命地找你,西要塞的士兵还有王城的军务长官都行动了,金特海特国骑士团也被卷了进来。虽然私造硬化银制武器的事情因此有了新的进展,但那只是结果论,元凶依然是那家伙和他的暴行,不是吗?” 从平常满溢出爱情的甜蜜难以想象利希特会说出这么多完全断掉尼娜后路的话,因为这一反差而迷茫,面对连珠炮似的提问,尼娜僵硬地缩起身体。 看到尼娜握着拳头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利希特才终于回过神来,表情逐渐僵硬。 “等等,不是的。”利希特摇头,咬着嘴唇皱着眉,但应该是压制住了内心的激动,他的声音稍微缓和了些。 “……对不起,我说过头了。但我不是生气了哦,只是很好奇〈理由〉,因为自己的恋人有事瞒着不说,还悄悄留着其他男人的军服,我就很想知道是为什么。说真的,尼娜到底为什么要留着这种本该扔掉的东西呢?” “为,为什么……” 又一次被问到原因,尼娜看向摊在木桌上的红色布片。 考虑到王子这一身份可能会觉得这身军服太过寒酸,但对于只为战斗而生的〈红色猛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算是非常符合他的身份。红发骑士留下和鲜血与悲鸣一起在竞技场上翻滚的军服的一部分离开了这个世界,一回想起来尼娜海蓝色的双眼就微微动摇。 尼娜之所以没能处理掉这个布片,是因为她觉得这就像是加韦恩心灵的碎片一般。他作为〈红色猛禽〉倒下了,那布片就象征着他的骑士人生,象征着他直到最后也没能被填满的自我。所以就算知道应该扔掉,尼娜也还是做不到。 怪异的相貌遭人厌恶,为了获得他人的认可自愿选择成为受人畏惧的对象,在竞技会上残忍地夺走了许多骑士的将来,只能如野兽般活下去的加尔姆国王子。在千谷山的洞穴中稍微触及到了他本人都没注意到的身为人类的心。如果他自己也察觉了的话,他坚定的自我就会瓦解,所以他可能下意识地将其尘封在了心底,当尼娜将其翻出来的时候,他就完全失去了理性无比激动。 想到加韦恩夺取的无辜生命和原本应该大放异彩的他人的将来,就算得知了加韦恩悲惨的童年尼娜也无法原谅他。但超越国家、立场和感情,尼娜认为支撑着他自身的骑士之心是无比尊贵的。那时尼娜不小心看到的——加韦恩让尼娜看到的他的内心,就好像千谷山洞穴里悄悄满溢的地下水,在今后也应该继续埋藏于尼娜的心中。 但所谓恋人就是要把心里的一切都告诉对方吗?尼娜也不是很清楚。难道要像用复杂的心情忍耐利希特在人前过度的行为和担心一样,这次也要顺着他吗?如果有事瞒着利希特的话,他一定会受伤,想知道尼娜留下布片的理由也是理所当然,但即便如此尼娜还是—— “——我,我不能说。” 说出来的是拒绝的话语。 看着因为吃惊而捂住自己嘴巴的尼娜,利希特也十分震惊。 这回答太过出乎利希特的意料,他只是呆呆地看着无措的尼娜。瞪大了的新绿色双眼自然地看向了尼娜左脸的伤,因为光线而看到的淡淡的剑伤让利希特感觉这象征着消失在谷底的骑士那近似恋慕的感情。 在王都的古着店感受到的喜悦与此刻的落差本就让利希特有些难受,再加上让他整个心都变冷的红色军服和尼娜的否定,这些冲击点燃了利希特心底的黑暗。他听到了每每遭人嘲笑时的振翅声,满脑都是“做不到”,“传达不到”这种负面的声音,意识被逐渐淹没的利希特用指尖触碰尼娜脸上的伤痕。 面对不安地抬头看着自己的恋人,利希特用空洞的声音说: “……就算我说讨厌沾上味道的行为,但其实早就沾上了,我真是蠢啊。果然还是不行,不管怎么跑都没用,因为原本就不同。无论我再怎么——” “——” 尼娜突然缩起脖子。 剑伤的旁边浮现出了一条红色的细线,利希特发现自己原本只是想触摸的手指用指尖伤到了尼娜,他像是被弹开似的收回了手。利希特慌张地对尼娜道歉,扭开脸不去看稍微露出些恐惧的海蓝色眼睛里倒映出的自己。他用单手扶着自己的额头,从心底里叹了口气。 “……怎么回事,真的太差劲了,为什么会——” 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看过去后外面的人就问利希特在不在,是托费尔的声音,他来通知利希特联络员来了。利希特因为时机太不凑巧而皱起眉,但觉得国王应该是从近侍长那听了自己的留言给出了回复,所以决定还是先去一趟联络员那。 “我马上就回来。”和尼娜说完这一句后他就快步走出了房间。 一个人坐在长沙发上的尼娜听着关门的声音,像是被人扇了一耳光似的愣住了。 ——怎么回事,真的太差劲了,为什么会—— 深深刻在尼娜心里的,是恋人痛苦的声音。 找到了等了又等的东西,本应该充满喜悦的春日午后早已无影无踪。因为混乱和动摇,尼娜用微微颤抖的手捂住自己的喉咙看向木桌。 红色的军服旁边放着无所适从的修补裙子的材料。 在叠得很整齐的蓝色布料和被绳子捆着的蕾丝旁是装了年轮蛋糕的纸袋,一直孤零零地待在那,没有人动。 说马上就回来的利希特在接过联络员送来的信筒后就立刻去办公室取得了团长泽梅尔的许可,然后一脸严肃地离开了团舍。晚饭时泽梅尔说是〈兰特弗里德〉所有的领地出了急事,所以那天利希特没能回来。 尴尬的气氛就那么被打断,但回想起只是在互相伤害的对话,尼娜反而因为利希特的迟归而安心。 但问题并没有得到解决,尼娜不知道等他回来后该用什么表情迎接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该回答些什么。在后庭的小竞技场练习弓箭的时候,被农夫奥德带去菜园做事的时候,厨师汉娜丢给她围裙让她帮忙上菜的时候,尼娜都在脑海里重复没有答案的自问。 可是,利希特第二天、第三天也没有回来。 尼娜只知道〈兰特弗里德〉的领地在王都近郊,从团舍骑马去要大概半日,其他的细节她一无所知。原本还因为有了缓冲的时间而安心,但现在却担心了起来。后来联络员又来到了团舍,那天晚上团长泽梅尔通知了大家〈火之岛杯〉的举行日期以及利希特大概会在自己的领地滞留两个月左右。 〈火之岛杯〉就和其名字一样,是火之岛上的所有国家骑士团争霸的竞技会,是举全岛召开的大型竞技会。 运营战斗竞技会制度的国家联盟的总责任人选举——议长选举将和〈火之岛杯〉同时召开,所以会场就定在了国家联盟的总部中央火山带特拉拉山丘。在选举中被选中的议长任期是一届四年,最多连任一次。所以今年的〈火之岛杯〉距离上次已是时隔八年。 在七月份举行的〈火之岛杯〉也被称作骑士的祭典,为解决国家间的问题而召开的裁定竞技会全都被推迟到了七月之后,因此团舍的骑士们就不需要随时在岗。惯例是从六月开始正式训练,团员们在那之前最多可以自由行动两个月。 利希特之所以留在领地就是考虑到了这个惯例。泽梅尔通知完后还递了封信给尼娜。 信中说明因为管理领地的代官做事出了纰漏引发了一些问题,为了解决那些需要花一段时间。利希特还就自己身为〈盾〉却无法和尼娜一起训练而道歉,然后还有让尼娜注意身体不要受伤等关心的话语。 信中没有提到前几天的摩擦,虽然内容整体细心周到但给人一种公事公办的感觉。尼娜不禁有些愣神,原来利希特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回了一趟团舍和泽梅尔商量之后的安排,但没见尼娜就又回领地了。一想到他平日里半刻也不愿分开的样子,现在反倒让尼娜感到寂寞。 其他团员们没有在意尼娜,各自过着〈火之岛杯〉到来之前的日子。 罗尔夫因为训练和〈极其不情愿的私事〉带着金特海特国骑士团团长的信筒,板着个脸离开了团舍。中年组的几个人组了队,为了培养实战感到利里耶国的各地去参加地方竞技会了,奥德因为家乡的田地到了繁忙的时节,为了帮忙就回家了。 维尔纳因为不习惯的副团长的书面工作而烦恼,每天都瞪着空白的报告书度日。团长泽梅尔对这样的新副团长表示因为要严厉地锻炼他,所以绝不会帮忙,只是专心于安排参加〈火之岛杯〉的出场骑士和模拟竞技的日程。 夏季的战斗竞技会很可能要忍耐酷暑,所以尼娜每天和托费尔一起在森林里围着团舍跑步,结束后再练习弓箭。 但在暧昧的情况下就离开了的利希特让尼娜的心日渐沉重。一想到他拿着修补材料冲进食堂里时的笑脸和看到加韦恩军服的瞬间就僵硬的表情,尼娜就不知道自己选择拒绝说明理由是否正确,不安和焦躁感一直折磨着她。 日常生活中也在当〈盾〉的利希特不在,托费尔最开始还因为可以自由地玩〈玩具〉而高兴得两眼放光,但就算他放了一个好似地狱里爬出来的巨大百足虫标本尼娜也没什么反应,托费尔觉得没意思就耸耸肩离开了。 ——王女比阿特丽斯拜访尼娜的房间,就是在这个时候。 “对不起这么晚来找你。是我,可以进来吗?” 就快要响起熄灯的钟声,尼娜在团舍西塔的房间里。 传来敲门声的时候,尼娜条件反射地以为是利希特,但门外的声音是娇艳的女声。 尼娜正在暖炉前的长沙发上修补蓝色的裙子,她注意着缝到一半的角度小心地把针和衣服放在了木桌上然后小跑着去开门。在壁灯照亮的昏暗走廊里,站着身穿外套的比阿特丽斯。 〈火之岛杯〉确定了比赛日期后,大部分团员都离开团舍了,但比阿特丽斯自回国后就一直过着来往于王城和团舍的生活。她要接待诸国派来的使节,夜会和骑马兜风的邀请也接连不断,还要和贵族千金们一起观剧赏诗。最近的比阿特丽斯尤其忙,虽然偶尔会在食堂见到她,但像这样对话已经是好久之前了。 尼娜不知道她找自己有什么事而面露困惑,比阿特丽斯稍微犹豫了一会后下定决心似的开口了: “是这样的,虽然半夜闯来和你说这个很唐突,但我明天想让尼娜稍微陪我去个地方。” “去个地方吗?” “嗯。最开始是想一个人去的,但就算人多也没有坏处,而且尼娜也来的话我会更安心。对了,我已经和泽梅尔团长商量过了,团长也说如果出远门的话只有我一人他不放心……其实就是因为让〈王女殿下〉单独行动不太好。” 意料之外的邀请让尼娜震惊。 被比阿特丽斯像这样邀请虽然是头一次,但既然说了是稍微,那应该就是去买点东西而已。尼娜问了问,比阿特丽斯说: “是呢,当然也会去买东西吃好吃的哦。” 尼娜海蓝色的双眼里充满了疑惑。 比阿特丽斯平日里就毫不在意王女和村姑娘的身份差照顾着尼娜,所以如果是能做到的,尼娜也很想帮忙,但她觉得个头又小又没劲的自己应该没法帮她拿行李。就算当〈王女殿下〉的护卫,考虑到二人的体格和身体能力的差距,尼娜反而才是被保护的那一个。 察觉到了尼娜的犹豫,比阿特丽斯双手合十放在丰满的胸前。 “好吗?拜托了。”那双深绿色的眼睛盯着尼娜看,这让她的脸瞬间泛起红潮。 仿佛一大朵百合花般的美貌在极近的距离用恳求的视线看过来的话,不可能说得出一句拒绝的话。比阿特丽斯朝上看向尼娜的眼神充满了魅惑力,从某种意义上说,感觉比劈下来的大剑还要充满力量。尼娜深深沦陷,只好红着脸点了点头。 “我,我知道了。虽然派不上什么用场,但我会努力搬行李,拼命保护的。” “太好了!不过马会搬行李的,所以尼娜不用管哦。保护的话……是呢,利希特也不在,必须想想交给谁呢。算了,详细的安排就等到了再说吧!” 比阿特丽斯开心地笑了。她让尼娜整理远行用东西和战斗竞技会用装备,准备好在明早出发,还说早饭就带汉娜做的便当。 “我还要做准备就先回去了。” ——既然利希特先生不在,那保护她的不就应该是我吗? 尼娜歪着脑袋,外面传来了宣布熄灯的钟声。 如果是战斗竞技会用的装备,那除了日用品和换洗衣物还要带备用的箭,会有相当多的行李。刚才忘记问目的地了,但如果是利里耶国的边境,在街上可能会出现山贼。为了好好保护〈金色百合〉般美丽的王女,尼娜认为必须要做好全副武装。 想着想着就没时间了,尼娜赶紧转身踮着脚把架子上的行李袋拖下来,开始慌张地做准备。 ——第二天早上。 尼娜穿着连环甲和盔甲以及旅行用外套,背后是箭筒和短弓,手里拿着大行李袋。考虑到国家骑士团的保密义务,尼娜把军服和骑士戒指留在了房间里。 作为王女的护卫,尼娜准备得十分完美。她来到厩舍前和比阿特丽斯汇合。把行李袋挂在马鞍旁,用上一个副团长准备的儿童用脚搭子跨上马坐在了比阿特丽斯身后。 “那个,虽然问的有点迟了,但我们是去哪个街道?” “杰雷拉哦,啊啊,但要先去一下那附近的烽火台。路上还要让马休息,所以会在旅馆住一晚。总之会有点赶,所以很抱歉我会骑得很快,抓好了哦。” 扭过头说完后,比阿特丽斯就轻轻踹了一下马的肚子。尼娜是第一次听到杰雷拉这个名字,以为估计是在国境附近的街道。突然,尼娜的身体剧烈摇晃了一下。 和比阿特丽斯说得一样,她飘扬着金发握着缰绳飞驰着。她的骑马术和尼娜平常乘惯了的利希特的不同非常粗暴,尼娜小心不要咬到自己的舌头,紧紧抱住了越过外套和盔甲感受到的女性的身体。 穿过〈幻之森〉后离开了小镇,直接南下到旅馆住了一晚。第二天还是继续朝着南方走,尼娜心想再这样骑下去就要出国的时候,他们已经离开了南要塞来到了邻国拉托马尔的领土内。 原以为会去边境,结果没想到竟然要去异国的街上买东西。 尼娜有些慌张,但她是亲自答应了要担任比阿特丽斯的护卫。尽管自己不是很靠谱,但也不能把一国的王女丢在异国之地不管。而且既然尼娜是和比阿特丽斯一同乘马过来的,她就压根没有自己回去的手段。 “到杰雷拉要多少天?” 比阿特丽斯也只在小时候被父亲带去过一次,所以给出的答案非常暧昧。 “明天吧,不对应该是后天。” 尼娜逐渐感到不安,眼前的状况就和她刚加入国家骑士团时,被利希特以〈格雷普芬骑士团〉的名字骗去王都时差不多。 比阿特丽斯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身后尼娜的困惑,也完全没有因为激烈的骑乘而疲劳。她沿着拉托马尔国的街道朝西南方前进,扬起尘埃疾驰着。 第二章 眼前是一整片广阔的蓝。 穿过春色萌动的山路来到开阔的高台,站在被低矮的木栅栏包围的悬崖边,尼娜只是呆呆地、入迷地看着生来第一次见到的蓝色地平。 到肩膀的黑发和外套随风起舞,比祖国利里耶更耀眼的阳光照耀着巴掌大的脸上那因吃惊而张大的嘴。 在故乡茨韦尔夫村,尼娜听去沿岸参加过地方竞技会的村民们说起过大到无边无际的水池,尼娜当时想象的是放大了的鳟鱼养殖场以及水车小屋旁边的小河扩展开来的样子,但在晴朗的午后,仿佛处在天空的延长线上的蓝色远远超乎了尼娜的想象。 但比这更让尼娜感到意外的是她现在所处的状况。 就算是对外国的地理不太熟悉的尼娜也知道在西方地区有三个国家能看到海。首先是最北边的金特海特国和与其在南部相接的纳尔达国,再就是更南的西雷西亚国,呈半岛形状向外突出的西雷西亚国几乎位于利里耶国的正西方。这次比阿特丽斯和尼娜从团舍出发后沿街道南行先进入拉托马尔国,再从那里朝西南方向前进,越过国境后不久就看到了大海。 也就是说这里是—— “尼娜,这个甜辣猪肉馅的三明治超好吃哦!虾?贝类?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总之这个油炸的鱼类料理和加了橄榄的盐渍料理都超棒!不愧是南方地区的料理呢,调味和素材都和西方地区完全不同,既新鲜又美味!尼娜,我知道你第一次看到海觉得很新鲜,但一起来吃嘛!” 尼娜看向声音明朗的比阿特丽斯,她正在前面的烽火台上吃饭,举起一只手使劲地挥着。 烽火台是古代帝国为了传达情报和放哨的军事设施。为了立刻汇报敌军的入侵和战况而建成的烽火台,随着战乱的结束其使命也迎来了终结。现在则是活用其位于街道沿途这一地理优势,经常作为旅人和马匹的休息场所。尼娜他们所在的这个烽火台距离南方地区和西方地区的国境都很近,而且可以眺望大海和港口小镇杰雷拉,来往此处的人们和马匹都在这歇脚,或是享受食物与茶水。 现在正好是中午。尼娜混在穿着旅行装束的人们中间,盯着坐在露天客席上享受午餐的比阿特丽斯。 当发现杰雷拉是个自己没听过的名字时尼娜就应该有所察觉了,所以现在这个情况有一部分也是因为她的粗心造成的,但昨晚比阿特丽斯说的是“稍微去一个地方”,谁能想到她竟然会离开西方地区,甚至来到了南方地区。尼娜不禁好奇比阿特丽斯的“稍微”到底是个什么尺度。 尼娜一边在心里问自己一边无力地朝着木桌走去。 刚坐下比阿特丽斯就赶紧把猪肉三明治和油炸鱼类装满了尼娜的盘子。 “来,快吃,别客气。” 这个量尼娜实在是吃不完,而且乘了差不多一星期的马让她整个人也很疲惫,所以尼娜还是先拿起了果汁,浓厚的甘甜刺激着干渴的喉咙。品尝着南方地区特产的甜瓜果汁,尼娜露出不安的表情,就目前这个让她手足无措的现实问比阿特丽斯: “……那个,我也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提问……王女殿下邀请我是为了让我在你买东西的时候护卫你然后帮你拿行李吧?” “当然会买东西哦!塔尔匹卡国的港口小镇杰雷拉可是南方地区里前三的商业都市呢,海运业非常兴盛,南方诸岛自不必说,连北方地区的巴尔托拉姆国和东方地区都会有船到这来,所以有很多罕见的商品。我想要茉莉花味的熏香和紫红色的口红!” “那果然,那个,是为了买南方地区的交易品才到塔尔匹卡国来的吗?当,当然,我的意思不是说这不好……” “怎么可能!当然也会吃好吃的哦。不过太好了,我还担心南方地区的食物和香料太独特尼娜习惯不了,但看样子没事呢。啊,留宿的地方找个食物好吃的店比较好呢。杰雷拉的战斗竞技会多是以娱乐为目的,有很多骑士为了比试或者为了赏金从各地来这里参加。所以旅馆之类的设施也非常充足,据说这里几乎每天都在召开地方竞技会。” 说了一大堆后,比阿特丽斯把炸章鱼和熟透的黑色橄榄一个一个放进嘴里。 尼娜拿着果汁,满眼困惑。 比阿特丽斯明明回答了她,但尼娜总感觉双方说的话一直是平行线,根本算不上对话。去年西方地域杯的前夜祭时也发生了类似的事,比阿特丽斯让尼娜打扮了一番后就直接把她带去了前夜祭的会场。那个时候姑且还是在城内,但现在却是在遥远的西南方,是从利里耶国骑马要花上一周以上才能到达的塔尔匹卡国。 看到尼娜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后比阿特丽斯才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并没有向尼娜说明过此行的目的。 “哎呀讨厌,我把最重要的事给忘了。” 比阿特丽斯思考了一下该怎么说后,突然探出美丽的脸告诉尼娜: “我在犹豫要不要结婚。” “什么?结,结婚!?” 尼娜太过吃惊,差点跳了起来。 椅子发出巨大的响声,周围吃饭的旅人都纷纷投来了视线,这让尼娜慌张地缩成一团。 “有这么意外吗?”比阿特丽斯歪着脑袋。 尼娜不是对内容感到吃惊,而是因为没有任何铺垫太过突然。她重新坐好,缩着肩膀说: “对,对不起。因为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说到这个话题,而且我也不知道原来王女殿下是有恋人的。那,那个,当然,比阿特丽斯王女殿下美丽又温柔,是个很棒的人,所以我觉得就算有十个,不对,有二十个左右的恋人也没什么奇怪的。” “……竟然觉得一个人可以同时有好几个恋人,尼娜意外的还挺大胆呢。不过,我现在没有恋人哦。而且王女的婚姻是〈职责〉,关乎着国家的发展和利害,和有没有恋人无关哦。” 尼娜不可思议地重复“职责”二字。 比阿特丽斯平淡地继续: “包括王女在内的所有王族的婚姻优先的都不是个人喜好而是条件。啊啊,不用觉得很可怜之类的。虽然确实有点遗憾,但我从小就是被这种〈常识〉教育长大的,所以我也没什么异议哦。而且尼娜也和我差不多吧,只是种类不同而已。” “我也差不多……是?” “我听利希特说过,尼娜家乡的〈常识〉是大家都以成为在战斗竞技会上活跃的骑士为目标吧,而且所有的村民都会自幼学习剑术。一般看来,比起王家的政治婚姻,你们村的〈常识〉反倒更〈特殊〉,但那对尼娜来说是理所当然的吧?” “是,是的。” 看着点头的尼娜,比阿特丽斯露出了柔和的苦笑。 “立场或是教育,总之最初的环境会形成那个人的常识。有点跑题了,总之为利里耶国结婚对我来说就是理所当然的事。宫女长在很久之前就积极地把〈符合条件〉的青年贵族的肖像画送到我王城的房间里让我去相亲,我之前都直接扔进放衣服的箱子里假装没看见,但这次的相亲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不能再那么做了——” 一口气喝光果汁后,比阿特丽斯对尼娜娓娓道来。 向利里耶国的王女比阿特丽斯求婚的是纳尔达国年轻的新国王奥拉尼夫。 纳尔达国在火之岛的西部沿岸,虽然国土是整个西方地区中最小的,但有着优秀的造船技术,是个被花海包围着的美丽国家。那里有丰富的渔场和四季如春的气候,人们不仅质朴也厌恶战争,在国家联盟成立后的三百年间,从未主动申请过裁定竞技会。 纳尔达国和利里耶国在很久以前就有了亲戚关系,虽然两国距离遥远,但经常会互派使节加深关系,比阿特丽斯和奥拉尼夫自从幼时在节日上认识之后已经有了十几年的交情。纳尔达国上一届的国王因为生病在生前退位,奥拉尼夫以成为新王一年为契机,正式向利里耶国申请了和比阿特丽斯的婚姻。 “奥拉尼夫殿下……啊啊,已经是陛下了。是个非常好的人,性格稳重谦虚,那些贵族诸侯因为害怕〈红色猛禽〉而责备我的时候,也只有陛下还是和往常一样对我,还送来了当季的鲜花和关心我身体的信。外表给人感觉和奥德很像,但是比奥德矮一点胖一点,性格就是比奥德稍微要能说一些的王子大人的感觉。” 根据比阿特丽斯的描述,尼娜在脑海里想象团员奥德的样子。 农夫出身的奥德有着牛一般的巨躯,但他的性格和外表不符是个温厚纯良的青年,感觉他天生就没有愤怒的感情。虽然完全不说话为人低调,但只要找到了工作就会立刻带头行动。因为从小就照顾弟弟妹妹的习惯,所以每次看到尼娜,奥德都会摸摸她的脑袋,还给她烤杏仁。 和奥德很像,而且和比阿特丽斯门当户对,在外交关系上也没有任何问题。这位纳尔达国的新国王奥拉尼夫陛下—— “……那个,虽然由我来说不太好,但我觉得如果是和王女殿下结婚,这位陛下几乎就是理想的对象。” “对吧!果然你也这么觉得?虽然对不起尼娜,但我觉得他和别扭的利希特比起来是个要优秀几百倍的人哦。而且利希特那孩子明明讨厌王侯贵族,但曾经受过奥拉尼夫陛下的照顾,所以看到他的时候野猫就变成家猫了,特别亲近他。而且我和奥拉尼夫陛下还是朋友的时候就很了解他的性情,所以他向父王陛下提出求婚的事,我觉得自己身为利里耶国的王女没有拒绝他的理由……但我对这样的自己很失望。” “失望……?” 从与异国的新王结婚这一愉快的话题一转,意料之外的话让尼娜疑惑地眨眨眼。 比阿特丽斯把手伸向还没吃完的三明治,正在思考要怎么开口,吃光了盘子上立着的三个三明治后,比阿特丽斯又把炸贻贝塞进了嘴里。 全部吞下肚后,她终于冷静了下来似的开口了: “……其实前不久开始我就在迷茫要不要继续当国家骑士团团员。我不知道自己再这样下去到底好不好。” “什么意思?” “我也说不上来,就感觉现实中的自己和想象中的自己差了十万八千里。感觉不管是身为王女还是身为团员我都是个半吊子,最近也总是犯些低级错误,如果以这种不稳定的状态继续留在团里反而会给大家添麻烦。结果这种时候来了相亲的事,我觉得身为王女接受相亲是再自然不过的,还可以借这个机会〈无奈〉退团,但这么做的话就像逃跑一样。所以,我很失望。” 比阿特丽斯露出了自嘲的微笑。 “如果把结婚当作借口退团,对求婚的那一方也很失礼吧。但以现在的状态我也没法得出正确的结论,所以我才想当一次〈自己〉,而不是团员或是王女殿下。想试试自己作为一个女骑士能做到些什么,以此思考一下今后的路。然后我就和泽梅尔团长商量,团长说我需要远离束缚好好面对自己,就答应让我以远征的形式来参加南方地区的地方竞技会。” 终于听到了比阿特丽斯此行的原因,尼娜低着头抿紧嘴唇。 虽然尼娜是因为不知道比阿特丽斯的想法才以为她是来购物而自己是来提行李的,但尼娜还是为自己轻浮的想象而反省。比阿特丽斯确实很强硬也不爱把话说完,结果不是弄坏尼娜的肠胃就是让尼娜混乱,但暂定入团的时候之所以会劝小个头的尼娜大量吃饭,之所以为了尼娜和利希特的关系把尼娜打扮一番带去前夜祭,都和托费尔单纯的恶作剧不同,而是出于比阿特丽斯的真心。 但尼娜不知道的是为什么选了自己同行。如果目的是参加地方竞技会,比起没有〈盾〉就无法发挥作用的〈弓〉,留在团舍里的中年组或是托费尔应该更好。 尼娜问了问比阿特丽斯,她歪着脑袋思考。撩了一下光泽亮丽的金色卷发后,深绿色的双眼因为笑容眯了起来。 “只是我的直觉,但我觉得自己和尼娜在一起的话就能努力了。因为我的目标是想变得和尼娜一样强,之前也说过吧?” “实在是不敢当。那,那个,不是的,我完全不——” “有什么不敢当的,你很强哦,怪不得利希特会那么焦急呢。而且虽然是我向团长提议带你一起来,但团长也说正好可以在〈火之岛杯〉召开之前让你了解其他地区的骑士,所以对我的提议表示了赞成。还说如果进行顺利的话,可能会妨碍竞技会的〈麻烦的问题〉说不定也能得到解决。” “麻烦的问题?” 尼娜的表情有些不安。 “我也不知道详情哦,团长意外的有些小恶魔性质呢。”比阿特丽斯耸耸肩。 尼娜用轻轻攥紧的手捂住嘴陷入了沉思。 虽然不知道团长泽梅尔在担心什么,但现在的尼娜担心的是关于加韦恩军服的那件事。在暧昧的状态下分开后,解决那件事的关键——利希特写信说在六月份的模拟竞技开始之前他都要留在〈兰特弗里德〉的领地。 〈火之岛杯〉是四个地区的国家骑士团都参加的骑士祭典,尽管生于辈出在战斗竞技会上活跃的优秀骑士的茨韦尔夫村,尼娜也几乎没有机会见到西方地区以外的骑士。就算尼娜现在回到了团舍也只会终日郁闷烦恼,所以与其度过毫无成果的两个月,在这片土地上作为骑士增长见闻确实要有意义得多。 ——之前兄长大人说过,在东方地区有不用大剑用长枪的骑士。如果在〈火之岛杯〉上突然和使用特殊武器的国家对战会应对不过来,只是看看说不定也能让自己有个心理准备,真遇上了也不会手足无措。而且就算不是提行李或者护卫,我也想为王女殿下派上用场。 下定决心的尼娜缓和了表情后呼出一口气。她表示自己会作为一起参加南方地区地方竞技会的同伴与比阿特丽斯同行,这让比阿特丽斯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太好了!”放下心来后,比阿特丽斯给尼娜的木杯里倒上了果汁,说为了祈祷这期间的平安和胜利要与尼娜干杯,尼娜红着脸点了点头。 现在想来,自己将要和王女比阿特丽斯一起度过差不多两个月的时间,尼娜不禁觉得这实在是太过奢侈而有些难为情。尼娜恭敬地用自己的木杯去碰伸过来的木杯,喝下甘甜的果汁后,尼娜突然想起一件事问道: “……那个,虽然这件事问本人会比较好,但王女殿下对利希特先生领地发生的事,那个,知道些什么吗?”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详情。我因为自己相亲的事忙得不可开交,没空去想利希特的事,但宰相,也就是我上面的一个哥哥,听说他之前让管理租税的税务长官去〈兰特弗里德〉的领地巡查——啊,终于来了!” 比阿特丽斯突然提高音量,还探出了身体慌张地招手。 “在这里!这里这里!” 不知发生了什么,尼娜也跟着回过头,发现在烽火台旁边的厩舍里有几个正在拴马的女性——那是。 和一般男性差不多的大块头,外套的衣角下可以看到大剑的剑鞘。四个女骑士都是短发,发色分别是红色、黑色、茶色和银色。眼熟的相貌和气质让尼娜不禁猛地站了起来,最健壮的红发女性发现了尼娜后惊喜地“啊”了一声。 “快看,是那孩子哦!”她一边指着尼娜一边看另外几个女骑士。他们瞬间兴奋雀跃着快速朝呆滞的尼娜飞奔而去包围了她。 四面八方伸过来的手臂毫不留情地触碰着尼娜的脸和四肢。 “果然很可爱啊。”“好小一只。”“真瘦呢。”“脸颊软乎乎的。” 尼娜的身体前后左右地摇晃着,被他们揉来揉去。 ——这怎么回事,他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尼娜十分混乱,朝着正在向店主追加木杯的比阿特丽斯,喘不过气来似的问她: “那,那个,王女殿下,这到底是?” “哎呀,你忘记了吗?我们不是刚和马尔莫尔国的骑士团对战过吗?” “好过分~”“太冷淡了!”几位女骑士立刻抗议起来。 他们碰着尼娜的鼻尖,测量尼娜手腕的粗细。尼娜一边任他们摆弄,一边拼命继续问: “不是,这个,意思。大,大家,为什么在这里?” “什么为什么?要参加地方竞技会的话如果只有两个人那能参加的种类太少了,而且如果是为了训练的话,人多一些才有意义吧。虽然直接去会场的介绍所找也可以,但我在之前的亲善竞技会上随口提了一句,大家就答应了。后来和泽梅尔团长商量后,团长也说机会难得,和邻国的骑士团加深关系也挺好。所以我就赶紧联系了他们定下了汇合的地点。哎呀,我没说过吗?” 见比阿特丽斯坦然地歪着脑袋,尼娜开始回忆。 这么说来在比阿特丽斯访问尼娜房间的时候确实有说过“就算人多也没有坏处”“找人来负责保护”之类的话,但仅凭这样几句话就要人想象到如今的状况实在是强人所难。虽然比阿特丽斯是嫣然一笑就能引来全国蝴蝶的〈金色百合〉,但其实说不定是个比托费尔更过分的恶作剧妖精。 “哎呀,软绵绵的!”抱着尼娜的黑发女骑士的双眼放着光。 “好狡猾啊!”茶色头发和银色头发的出声抗议。 “哎呀哎呀,按顺序哦。”红发的指挥着他们。 被丰满的胸部包围,四方都伸来了手臂,面对这个状况,尼娜一脸无措地看着比阿特丽斯。 “不,我全都是,第一次听说……?” ◇◇◇ 塔尔匹卡国面朝大海,是位于南方地区最西边的国家。 以几乎位于火之岛的中央火山带为中心,宛如手足的四个山脉分出了东南西北四个地区。南方大地接受了掌管爱与和平的女神希尔瓦的恩泽,这里的战斗竞技会多以交易和娱乐为目的,整个南方地区包括隔海相望的诸岛在内一共有七十多个小国,都是一派充满活力的模样。 对于从北方来访的人们来说,港口小镇杰雷拉就相当于进入南方地区的入口,这个小镇活用其地理位置,发展成了在南方地区有名的海上贸易据点。 人与物的聚集催生了对金钱和娱乐的需求,这里几乎每天都在举行由富豪商贾和好事家主办的地方竞技会。主要以观赏为目的的竞技会为了吸引强大的骑士前来参加而提高了赏金,优胜队还可以被雇为海商的护卫。于是有很多其他地区有名的骑士前来参加竞技会,他们不仅可以积累实战经验,身为骑士也能获得切磋的场合。 时隔八年的〈火之岛杯〉确认了日程后半个月。停靠在杰雷拉码头的帆船络绎不绝,街道上因马匹卷起的烟尘也从未停息。 为了切磋或调整状态,各国骑士们长靴发出的金属声就好像在宣布让人迫不及待的祭典即将到来了似的,雄壮地响彻春日里的港口小镇。 周围全是人,人,人——的上半身。 港口小镇杰雷拉的大街。尼娜好不容易才看见石板路和走在前面一点的比阿特丽斯的金发,尼娜的整个身体都被人群抬了起来,她只能任人流搬运自己,从缝隙中用敏锐的视力努力追着比阿特丽斯。 ——这次,我绝对,无论如何都要—— 十岁左右的小身板和人群实在是合不来,尼娜不是被推飞就是差点被马车撞,或是被迫来到自己并不想去的地方。 尼娜回忆着过去的失败想努力克服这次的人群,但连接市郊和码头的弯曲的大道上净是居民和商人,还有许多像是骑士的人。南边的港湾对面是北侧的山,像是为了争夺面积本就不大的平地,建筑物鳞次栉比导致街道很是狭窄,坡道和台阶则是造成了毫无秩序的高低差,店铺里摆出来的看板和遮阳的行道树让尼娜越发难以把握目前的所在地。 红发的女骑士走在最前面,大家都跟着她朝旅馆前进,而尼娜在他们的最末尾。后面一个商人突然插到尼娜前面挡住了她的视线,正在她感到困惑时,那头华丽的卷发已经消失了。 尼娜慌张地确认四周,发现在十步左右的前方有一群人,里面有个金色的脑袋。 ——利希特先生? 让尼娜想到恋人的长毛猫似的金发,她的心下意识地加快了速度。但这里是南方地区的港口小镇,在西方地区领地内的利希特不可能在这里。 由于那个金发有些距离所以看不清,尼娜觉得应该是身高很像的陌生人。但她还是有些在意,一直盯着消失在胡同里的背影。突然,尼娜的手臂被抓住了。 被使劲往上一提后,尼娜发现比阿特丽斯正皱着脸站在自己旁边。 “真是的,尼娜实在是太让人担心了!一直磨蹭的话可是会被人贩子拐到船上去,给你定好价后就会把你卖掉哦。这里和西方地区的城邑不同,南方地区的港口小镇的胡同里可都是恶棍和海盗的老巢!” “好,好的。对不起。谢谢,王女殿——” “——是〈贝蒂〉哦。” 说到一半就被低声纠正,尼娜赶紧捂住自己的嘴环视四周看看有没有人听见,然后又道了一次歉。 在国境附近的烽火台和马尔莫尔国的四位女骑士汇合后,尼娜和比阿特丽斯在进入小镇之前约好了这段时间该用什么名字互相称呼。 在南方地区,整年都会有很多骑士来参加地方竞技会,其中有习剑不久的有志之士,也不乏声名在外的国家骑士团精锐,甚至还有山贼首脑等各种各样。所以一些不方便被人知道真实身份的贵人就会暂时使用假名。 从治安的角度来看,因商业繁盛而人流不断的港口小镇和鲜有异国人往来的内陆相比本就不是很安全。再加上容易引人注目的〈王女殿下〉这个称呼太过危险,比阿特丽斯就决定使用自己在小镇骑士团时用过的〈贝蒂〉这个名字。 “那个,贝蒂……大,人。” 在遮挡午后阳光的行道树下,尼娜好不容易喊出口,但比阿特丽斯却不满地皱起了眉毛。 “〈大人〉也尽量不要加……不过尼娜做不到的话就算了吧。僵硬地直呼其名反而会引人怀疑,也有贵族子弟带侍从来参加竞技会,那我们就假装是贵族千金和见习女官?” 比阿特丽斯无奈地提议,尼娜第三次给她道歉。虽然事出有因,但要不加敬称直呼利里耶国〈金色百合〉的名字,这对生来就是庶民的尼娜来说太过困难。 另外,尼娜还是叫〈尼娜〉。这名字在西方地区是很常见的女性名字,而且尼娜也没有什么不能被人知道的相貌、出身或是地位。顺带一提,马尔莫尔国的四位女骑士,分别用头发的颜色来称呼。 在参加竞技会的骑士们之间还有不成文的规定。不仅是在南方地区,在任何地方的竞技会上如果看到了认识的他国国家骑士团团员都不能声张对方的身份和姓名。因为根据国家每个国家骑士团对团员的保护措施各不相同,所以就算不遵守这个规定也不会有什么惩罚,但就算大家所敬仰的国旗各不相同,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彼此都有着身为骑士的默契,基本上都不会违反这个规定。 把尼娜从人群中解救出来后,比阿特丽斯直接带着尼娜穿过建筑物踏上石阶,转弯后进入了一个胡同。 比阿特丽斯看着门上的商号寻找要去的旅馆时,已经到达的马尔莫尔国女骑士〈红发〉和〈黑发〉正在招手。 “这里哦!” 身材最健壮的红发露出了安心又无奈的笑容。 “我幸好把马和行李交给他们先过来了,再来晚一点就没空房了。之前来的时候就觉得这里的饭菜和房间环境都很棒,距离港口的竞技场也很近,所以这次也很想住在这家〈掌舵亭〉。但因为〈火之岛杯〉的影响……对了,目前来的人应该是为了〈卡拉·勒提夫人杯〉,附近好像都聚满了骑士。” “食物美味的旅馆真是太好了!〈卡拉·勒提夫人杯〉是什么?” “是五月下旬召开的七人制地方竞技会。主办方是富商,获胜队可以破格获得五千枚金币,如果有需求的话还会以高价雇为护卫。因为南方地区得掌管爱与和平的女神希尔瓦垂怜,所以暴发户商人为了名誉,经常会用妻子或情人的名字召开竞技会哦。去年就有用一大箱珍珠和小型帆船做奖品的竞技会。” “哎呀,夫人杯是五月下旬的话我们不是正好也能参加吗?既然有很高的赏金那肯定会来很多强大的骑士,如果有很想获胜的人那我们组起队来也会很方便,感觉还可以充实我们的训练。” 比阿特丽斯的眼睛闪着光,红发和黑发也都表示了赞同。 总之现在已经定下了居住的场所,就由黑发和比阿特丽斯负责办理入住手续,红发则是回到市郊去把马和行李,还有在那看着的另外两个女骑士带来。 尼娜和他们商量后,决定由红发带她去卖布制防具的店铺。阳光强烈的南方地区在四月下旬已经有着利里耶国初夏般的气温。尼娜离开团舍时虽然准备了一整套的装备,但把麻制的夏季内衬放在了房间里,因为没想到目的地会是南方地区。可既然要参加竞技会,她想着还是重买一件比较好。 尼娜确认了荷包里的钱袋后,就向留在的旅馆的比阿特丽斯和黑发鞠了一躬后离开了。不知是不是因为竞技会有着高额的赏金,尼娜已经和好几个寻找旅馆的骑士们擦肩而过。红发走在前面,再次把尼娜带回了刚才的大街。 在去年的西方地域杯上对战过的马尔莫尔国的四位女骑士,虽然在前夜祭和竞技场上都与尼娜见过面,但红发女骑士对尼娜来说是稍微有点特别的存在。 ——虽然很厉害……但你是〈公主大人〉呢。 在西方地域杯的第一场竞技中,利希特因为过度地保护尼娜而被击碎了命石,在竞技结束后红发就是那么对尼娜说的,虽然尼娜在明白话中含义的时候感到很心痛,但就结果而言尼娜注意到了自身的立场,是让尼娜有了想要成为对等的骑士这一愿望的契机。 所以红发对尼娜来说也算是恩人。在身体健壮的女骑士居多的马尔莫尔国骑士团中,红发也格外强壮,还是个引人注目的美人。 她有着看起来很结实的厚下巴和锐利的眼神。绑在脖颈处的红色马尾发量丰厚,流淌在她宽厚的肩膀和胸膛上。在这次的一行人中她是最年长的,大概二十五岁往上,做事麻利可靠,自然而然地成了在这次远征中管理大家的负责人。 红发曾经来过港口小镇杰雷拉,沿途都在向尼娜介绍这个小镇。比如餐饮店和装备贩卖店位于哪片区域,聚集异国商品的港口前南广场的氛围以及一个人最好不要靠近的治安不好的小胡同。 海蓝色的双眼因为兴致勃勃而闪着光,一个劲地对红发的解说点头。在听到由小镇管理的地方竞技会的详情时还有些震惊。 身为此处领主的贵族和数个富商运营着地方竞技会,在被称作港口竞技场的几个设施里几乎每天都在举行竞技会。包括夜晚使用的室内型竞技场在内有好几个小竞技场和中竞技场,但因为平地较少,所以没有大竞技场。地方竞技会由私设的裁判和仆从来推动流程,为了让骑士们能顺利组队参加比赛,还设置了介绍所—— 和国家联盟的审判部管理的正式竞技会不同,小镇或贵族主办的地方竞技会除了装备的规定和正式的一样,参加人数以及竞技时间都可以自由决定。尼娜第一次参加的竞技会也是乡镇领主主办的三人制约尔克伯爵杯。 尼娜一边追赶着步伐很大的红发一边思考,问道: “如果没有大竞技场,那这个镇上的竞技会最多是九人制吗?” “差点就说对了,最多是七人制。和由审判部进行过缜密计算的正式竞技场不同,这里的中竞技场长百四十布,宽百步,但还是比一般的要小。……对了,刚才说的夫人杯也是七人制,要是那孩子也来了的话就正好呢。所以我们如果要参加的话,必须得去介绍所再找一个人。真遗憾,但毕竟这样了呢。” 红发把自己的手放在肚子上向外比划做出鼓起来的样子。 〈那孩子〉说的就是西方地域杯时那位栗色头发的女骑士,原本今天她也会一起来,但发现怀孕后就立刻决定不来了。是在上个月的亲善竞技会后不久发现的,那次亲善竞技之所以会推迟开始时间,就是因为她的身体出现了不适。 “恭喜她怀孕,掌管诞生和丰收的女神马特尔有着超越人类认知的高贵意志。但之前完全没听说过她结婚了。” “……她没结婚。不过这段时间的骑士团可是糟了,因为不知道她产后能不能归队,没了主力的话就必须重新编排出场骑士。啊啊,对了,你的那个〈盾〉呢?在亲善竞技会的时候明明也一直黏在一起,怎么这次没一起来?” “利希特先生,那个,有重要的事。我,受到王女……贝蒂大人的邀请,为了学习才来的。” 和利希特之间变得尴尬,最后几乎是被比阿特丽斯骗到了南方地区,这实在是不好直接说出口。 看到尼娜试图蒙混过去,红发也察觉到了些什么,所以只是简短地附和了一句。忽然她指了指道路的前方,告诉尼娜在那里的许多店铺中有几家是卖皮革制和布制防具的,然后挥了挥手朝着市郊走去了。 尼娜端正姿势向红发低头道谢后赶紧伸长后背去看陈列台上的商品。 台子上摆着连接盔甲的带子的替换品,还有各种长度的麻制袖套以及调整头盔或用于缓和冲击的加厚布料。尼娜原本还担心找不到合身的内衬,但这里好像还会举行有年龄限制的竞技会,所以也有儿童尺寸的内衬。 尼娜和店主说了一声后准备拿起来确认,突然旁边一只小小的手和尼娜的碰了一下。 “啊。对,对不起。” 尼娜慌张地收回手臂向右边看去,那个人也同样扭过了头。 ——诶? 是个穿着外套的小个子少女。 发现对方的视线和自己在一个水平线上,尼娜很是吃惊。 在充满混乱的人群与喧闹声的杰雷拉街角,时间和周围的声音仿佛都消失了,海蓝色的双眼和玻璃珠一般的天蓝色双眼在极近的距离对视着。 少女的手还伸在陈列台上,一动不动地盯着尼娜看。 她银白色的头发长到耳边,有张漂亮但没什么表情的脸,好似人偶般的眼神毫不客气地直视着尼娜。尼娜因为压力不禁向后退了退,以为自己让这位少女感到不愉快了。 “那个,你请。”尼娜把自己想拿起来的商品让给她。 店主从他们的样子察觉到了情况,就又从店里面拿出了同等大小的内衬。尼娜道过谢后接了过来,和自己比了比确认好大小后就从外套里拿出钱袋付钱。 旁边的少女在这期间也一直沉默地盯着尼娜。 相貌和头发,外套下面露出的手足,背后背着箭筒和短弓。这位少女像是在把眼前的尼娜和什么对照似的,这让尼娜不禁疑惑地皱起了眉。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总之还是向少女点了点头,但少女却忽然移开了视线。 少女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展开了刚才拿起的内衬。 ——怎么回事?她外套下面是剑,还来买内衬,那应该就是骑士……但是她没有背旅行用的行李袋,难道是和我在西方地区的竞技会上见过的女孩子吗?还是说即使在南方地区用短弓也是很稀奇的事吗? 尼娜一边想一边把钱袋装进了外套荷包时,身后传来了骚乱声。尼娜回头发现路上的人都在朝着尼娜来时的方向看。 “吵架了。”“好像是在〈掌舵亭〉的门口”“是异国的女骑士。”——耳熟的店名和女骑士这两个词让尼娜大吃一惊。应该是比阿特丽斯他们和谁起了争执。 “谢谢。”尼娜向伸长脖子朝外看的店主道谢后就抱着刚买的内衬跑回去了。 “………” 银白发色的少女对周围的骚乱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沉默着把钱放在了陈列台上。她把内衬收进行李袋,伸手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 尼娜走过大路踏上石阶,转了个弯进入有许多旅馆排列着的小路。她气喘吁吁地跑到后,发现〈掌舵亭〉门口早已聚满了人。 “对不起,请让我过一下。”尼娜从人群的中间挤到最前面,看到在旅馆的门口有十几个看上去很粗暴的男性骑士,旁边是黑发的女骑士正在扶倒在地上的穿围裙的男性。比阿特丽斯站在可以护住他们的位置。 “——因为没有空房就强迫老板让他把其他客人赶出去,还真是群表里如一的暴汉呢,真是人渣!” 比阿特丽斯漂亮的眉毛倒竖着,语气十分强硬。 那群男人有强壮的体型和被晒黑的皮肤,身上的连环甲随意地敞开着,露在外面的粗手臂上纹着水蛇和锚的花纹。乍一看他们像山贼,但考虑到场所更像是袭击海上的贸易船的海贼。 如果少女被他们瞪一眼估计都会吓得惊呼,但比阿特丽斯毫不怯懦,用那双深绿色的眼睛使劲瞪着他们。 “无论生于哪个国家,只要是在战斗竞技会上出场的骑士就都要遵守最基本的礼节吧?你们把为和平而牺牲的〈最后的皇帝〉的理念当什么了?腰上的剑带如果不是装饰,就好好认错谢罪,然后赶紧滚!” “她说要我们讲礼节,还让我们道歉。”面对严肃的比阿特丽斯,男人们只是笑嘻嘻地对视。即使面对毅然的职责和群众们非难的视线也毫不动摇,估计他们不仅对自己的实力很有自信,对寻衅滋事也是习以为常。 尼娜咽了口唾沫,内心很是焦急。 ——怎么办?王女殿下和黑发小姐虽然很强,但仅凭他们二人要应对这么多人实在是有点困难。红发小姐到市郊去了,估计待会小镇的警吏就会过来,但再这样下去的话—— 看上去像是首领的鼻子上有刀伤的男人突然注意到了什么,他用下流的视线毫不顾忌地打量比阿特丽斯后吹了声口哨。 “什么嘛,我还以为你是个啰嗦的娘们,仔细一看这不是个大美人吗?我谁都不赶走,能让我住到你的房间里吗?比起礼节,教我些更开心的事嘛,作为回礼我会在竞技会上放水让你获胜的。” “你是蠢货吗?鬼才让你这种人——”比阿特丽斯提高了音量,那个鼻子上有伤的男人突然接近她。 尼娜看到其他男人也像要包围她似的逼近,赶紧把手伸向了背后的短弓,但这里有很多看热闹的人,在人群密集的情况下用弓箭很是危险,尼娜只能握紧拳头收回自己的手。 她犹豫地抿紧嘴唇,站到了比阿特丽斯和鼻子上有伤的男人中间。 “尼娜!”尼娜把美丽的王女挡在身后。 “这家伙怎么回事?” 尼娜战战兢兢地对皱着眉的男人说: “那个,你不要再往前走了。请,请让开。” “啊啊?” “请不要对王……贝蒂大人做粗暴的事。旅馆,那个,虽然你们很想住但因为没有空房了,我对此深表遗憾,但我觉得身为骑士应该遵守秩序不能抢别人的房间。这个镇上有许多旅馆,还请你们,去别的地方找吧。” 尼娜结结巴巴的请求让鼻子上有伤的男人很是吃惊。 但下一个瞬间他就笑了出来。 “喂,你们听到了吗?”他笑着和同伴们对视,然后嘲笑地俯视缩着身体的尼娜。瞥了一眼她背后的短弓后,眼里闪过危险的光。 “小姑娘,你这么小一点还背着弓,难道是〈贝蒂大人〉的护卫?还说什么不能做粗暴的事,真是勇敢啊。但不好意思,我对小屁孩没兴趣。” 话音刚落,男人就把尼娜挥开了。 小小的身体瞬间飞了出去,旁边看热闹的人发出了悲鸣。 尼娜怀里的内衬在空中起舞,转圈的尼娜瞬间看到了比阿特丽斯惊愕的表情和蓝天与石板路。如果撞到脑袋的话就糟了,尼娜做好受冲击的觉悟努力受身,但却撞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停了下来。 “——!?” 尼娜睁开因条件反射闭上的双眼,接近白色的银白色头发在尼娜的眼前闪着光。 以天空为背景俯视着尼娜的是让人想到玻璃珠的天蓝色眼睛。尼娜的背后不是石板路的坚硬触感,支撑着她身体的是纤细却意外很有肌肉感的手臂。 “……你,是……” 尼娜大吃一惊。 眼前的是在布制防具店遇见的小小少女。 ——她为什么在这里?而且我仰着被她抱住了,难道我飞到她身上了? “对不起,你没事吗?”尼娜慌张地道歉,周围的人们突然躁动起来。 尼娜赶紧回过头,看到比阿特丽斯把手放在剑带上,黑发的女骑士正在拼命阻止她。眼前是靠蛮力行不讲理之事的人,这对浑身正义感的〈金色百合〉来说是绝不能忍的暴行。但即便如此她还是用语言讲道理试图说服对方,但因为尼娜被打飞她瞬间上头了。 害怕被牵连的人群赶紧离去了,倒在地上的店老板也连滚带爬地跑进旅馆避难。四周流淌着紧张的空气,男人们正要拔剑的时候,进旅馆避难的店老板关上的店门又打开了。 “我劝你住手哦?这种情况下不管骚动的原因为何,一般都是先拔剑的那一方负主要责任。” 从旅馆里出来的是一位高个青年,他冷静的声音和紧张的气氛很不搭。 “你是?!”比阿特丽斯吃惊地瞪大了眼。 在意料之外的地方遇到了意料之外的人。上一次见面时这位细长眼睛的青年还穿着印有〈狮子的王冠〉的黑色军服。他朴素平凡的相貌面向了鼻子上有伤的男人。 “你们也差不多得了吧?这位金发的小姐不是你们可以随意耍弄的人,而且那边的小兔子还认识两个跟屁虫,一个麻烦得要命一个残忍得要命。如果你们做的事被他们知道了,可能会遇见凶神恶煞而见不到明天的太阳,如果宝贝自己的生命我真的不推荐你们继续。” 突然登场后就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这让鼻子上有伤的男人越发生气了,但眼睛细长的青年——金特海特国国家骑士团副团长尤米尔并没有半点动摇。 他穿着束腰长裙和开衫,腰带上挂着短剑,头上是卷成帽子状的长毛巾,多出来的部分从左耳边垂下。这模样看起来就像港口的海商,但尽管身材并不健壮,气场却有着无形的压迫感,让人能立刻看出他的真实身份。 被气场压制住的男人们不禁后退,尤米尔朝他们微笑。 “南方地区对骑士们来说是修炼并赚取赏金的地方,但同时骑士对南方地区来说也是振兴竞技会招揽客源的重要存在。骑士在此留宿期间的开销也是收入之一,所以这的人并不欢迎影响小镇安全性的暴力事件。而且,最近以沿岸的港口小镇为中心,发成了著名骑士受袭的事件,你们几个来这也是为了参加〈夫人杯〉吧?警吏最近就因为那起事件和〈夫人杯〉非常神经质,如果被他们怀疑了……哎呀,刚说完他们就来了。” 随着尤米尔的视线看过去后,发现几个穿着盔甲的警吏登上了通往这条街道的楼梯。 不知道是为了避免因暴力事件被禁止出场竞技会,还是因为怕暴露曾经做过的坏事。总之找茬的那群男人咂了咂舌,狠狠瞪了眼比阿特丽斯后就匆忙离去了。 尤米尔对很快赶到现场的警吏说明了情况。 他说虽然因为客房问题起了争执,但理解了这边的情况后对方就走了。尤米尔从胸口处拿出证明身份的海商印章,还用圆滑的话术和让人放下警惕的平凡相貌使警吏们相信了自己。警吏说有些人为了竞技会上的赏金而偷袭很有实力的骑士,所以让他们注意夜间小路和一些危险地带,然后为了询问〈掌舵亭〉的老板事情经过进入了旅馆。 确认周围的人群完全散去后,尤米尔才重新面向比阿特丽斯他们。 金特海特国应该在西方地域杯和亲善竞技会上都与马尔莫尔国对战过,看到黑发的女骑士安心地呼出一口气后,尤米尔稍带吃惊地说。 “纺车和百合,还真是稀奇的组合啊,你们聚在一起是因为即将到来的〈火之岛杯〉吧,而且现在这里的竞技会还正好有破例的高价赏金。啊啊,你们就当我是〈海商尤米尔〉,我们虽然会保障团员及其家人的安全,但对保密义务这种麻烦事不做什么要求,姑且就是走个形式。” 金特海特国骑士团的副团长歪着脑袋,简单地解释了一下自己的状况。 但他的情况和比阿特丽斯也没什么太大的差别,尤米尔也是为了〈火之岛杯〉来收集〈各种各样的〉情报,所以接受了团长伊萨克的指示来到了南方地区。从这个月的上旬开始就住在〈掌舵亭〉,刚才也在房间里工作,听到外面有吵闹声才出来看了看。 比阿特丽斯和黑发的女骑士再次感谢尤米尔帮忙解决了刚才的骚动。 “给别国卖人情也没有坏处。”尤米尔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然后终于看向了尼娜。 “你好,上次真是多谢了。不是被猛禽追就是躲在树洞里,这次又在南方地区被海贼般的男人缠上,看来你还是个和麻烦事挺有缘分的兔子小姐呢。” 意料之外的展开让尼娜呆住了,她慌张地站起身端正姿势向尤米尔问好。 “好久不见。” 尼娜听说火之岛全岛的骑士都会聚集在南方地区的地方竞技会上,但像这样和在遥远北方的旧吉伦森地区一起行动过的金特海特国骑士团副团长尤米尔见面,还是让尼娜感觉非常不可思议。 二月上旬时利里耶国和金特海特国骑士团在千谷山分开,他们本打算在找到加韦恩的遗体后就立刻回王都,但收到发现遗体的消息时已是三月上旬。因为过去的制裁行动,金特海特国的领土得以扩大,在整个西方地区是国土最广的国家,据说从东边到西边的距离是利里耶的几倍。虽然不知道金特海特国的王都具体在哪,但即使从利里耶国来南方地区都要骑一周的马,既然尤米尔在四月上旬就来到了南方地区,那说明他在回王都后几乎没怎么休息就又赶来了这边。 尤米尔环视四周后又说: “虽然问得有些晚了,但怎么没看到那个麻烦的跟屁虫?难道是因为他沉重的恋情而想要逃跑吗?但估计就算到地下世界去他也会追上来,不过我很理解你这种想要逃跑的心情。对了,坐在石板路上的那位小姑娘我还是第一次见,收集情报时也没见过,请问是你们哪位的同伴吗?” 听到尤米尔的问题尼娜才反应过来看向脚边,应该是因为意料之外的再会而震惊,她现在才终于想起被自己当作垫背的少女。 “对不起,我……”尼娜满脸苍白,但银白色头发的少女只是站起身捡起掉在旁边的内衬,然后从自己的外套荷包里拿出尼娜的钱袋放在内衬上一起递给了尼娜。 “……这是你弄掉的东西,还有忘记拿的东西。” 少女的声音毫无起伏,递过来的钱袋让尼娜感觉眼熟。 “诶?”尼娜瞪大了双眼摸自己的荷包,发现本该有的钱袋不见了。尼娜上一次使用钱袋就是在布制防具店铺里买内衬的时候,既然眼前的少女说是自己忘记拿的东西,那就说明—— “难,难道说,你是特意来还这个的吗?” 少女点点头。 尼娜难为情地皱起脸,不仅让陌生人给自己送东西,还把她卷进了事件中,实在是给她添了很大的麻烦。尼娜接过内衬和钱袋,深深低下头对少女道歉并表示了感谢。 比阿特丽斯在旁边看着他们,尼娜就向她简要说明了一下自己和少女在商店相遇时的情况,然后那双深绿色的双眼就发出了感激的光。 少女不仅亲切诚实,在尼娜被鼻子上有伤的男人挥开时,若不是有她帮忙,尼娜的脑袋估计就砸到地上了。比阿特丽斯坦率地表达了自己对少女的良好印象,然后看到她的外套底下是大剑,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点子似的说: “你买了内衬带了大剑,那就说明你也是骑士吧?如果你还没和别人组队的话,要不就和我们一起吧?我们想参加下个月下旬的〈卡拉·勒提夫人杯〉,但因为是七人制我们还差一个人,凑不齐人数呢。” 随意地邀请后,比阿特丽斯就编了个身份说自己是属于西方地区某个骑士团的骑士,想在这个镇上训练学习。 少女思考了一会后点了点头。 作为回应,少女也向比阿特丽斯说明了自己的身份。她名叫梅尔,今年十五岁,是东方地区的骑士团团员,作为骑士为了增长见识而来到了南方地区。上个月她才刚和别人组过队参加了东边港口小镇的竞技会,是在上周刚来到杰雷拉小镇的,现在还没有和任何人组队。 比阿特丽斯和梅尔约好了明天在港口前竞技场汇合后梅尔就走了,那个小小的背影消失在大街的楼梯前方后,红发他们就牵着驼了行李的马从胡同对面过来了。 由于马匹进不了楼梯和坡道繁多的大道,所以他们就从狭窄的胡同绕了一大圈过来了。看到站在〈掌舵亭〉门口的金特海特国骑士团副团长尤米尔后他们都瞪大了双眼。尼娜因为大家终于到齐而放下心来,但突然注意到一件事而皱起了眉。 ——好奇怪,刚才因为着急所以没有细想,但我在接过内衬之前就好好把钱袋放回外套荷包里了才对。 尼娜以为是自己记错了或者是后来不小心从荷包里掉出去了。 “真巧啊,上次见还是在西方地域杯吧,还有和你一起来的吗?”——红发不客气地拍着尤米尔的肩膀。 尼娜还在看着少女离去的方向,高台上的教会传来了宣告日落的钟声。 ——吸引着大家回家的钟声给照耀着大街的夕阳染上悲伤的色彩。 街灯一个个被点亮,人们都脚步匆忙地踏上了归家之路。银白色头发的少女飘扬着外套独自行走着,走下建筑物之间的台阶后进入了一个昏暗恶臭的胡同,停下脚步后回过了头。 “………” 虽然感觉没什么问题,但无论何时都小心提防着周围已经成了她下意识的习惯。 确认没有被跟踪后,梅尔垂下眼回想刚才的情况和自己的行动。 梅尔偷了钱袋,以返还为借口去拜访了尼娜他们下榻的旅馆且没有被怀疑。〈调查〉和〈抹杀〉一样,小小的事连起来就能顺利达成目的。目前已经见到马尔莫尔国骑士团和金特海特国骑士团了,只要加入他们说不定就能继续扩大范围。虽然要小心警吏的行动,但比起一个人还是混在人群里更不容易被人怀疑。 “……没事,我的行动,是对的。” 梅尔用毫无起伏的声音嘀咕着,然后点了点头。她在心里反刍指挥者的计划,在脑海里确认明天开始需要做的行动后又点了点头。她就像个人偶,忠实地执行主人的命令。 从大街上刮来的风,吹动了梅尔接近白色的银白色头发和外套。沿海小镇随着季节变化,在清晨和傍晚会刮起强风。 静静飘扬的外套下是染血的连环锁和内衬。 那红色的鲜血并不是梅尔的。虽然沾在硬化银制连环锁上的血能够洗掉,但渗进内衬的血却不容易洗干净。每完成一个任务梅尔就会买新的内衬,但没想到这次会遇到那个黑发少女和她的熟人。 梅尔的脑海里浮现出无数山谷相连的峡谷。 狂风好似悲鸣,身穿红色军服的骑士们朝对面射出骤雨般的箭矢。发狂的猛禽旁边,有个身着深蓝军服的骑士从对岸放出了让人惊叹的一箭。 “利里耶国的〈少年骑士〉……” 梅尔嘀咕。 她突然挠挠后脑勺,眯起了玻璃珠般的天蓝色眼睛。 第三章 ——诶? 尼娜吃惊地瞪大眼。 刚一蹲下,那小小的身体就在瞬间移动到了后方。 银白色的头发和硬化银的盔甲因春日而闪着光,转过身的红发在重新摆好姿势时,跳到她背后的少女已经在空中扭过了身体。 大剑好似活物般灵活,像是要吞掉红发盔甲上的命石似的逼近,但大剑的轨道稍微有些高,最终只是让装饰布摇晃了一下。 为了反击红发笔直朝着少女的命石不断突刺,但少女侧开脑袋避开了。她转到后面站在地上,瞬间又蹬了一脚地面,同时横扫大剑。 红发用大剑做出回应挡住少女的攻击而发出了金属声,双方用臂力互相压制,但瞬间就分出了胜负。 少女的身体飞了出去,担任审判的黑发宣布了到此为止。 红发女骑士呼出一口气。 她把大剑收进剑鞘摘下头盔甩了甩脑袋,轻轻擦了下额头上的汗后双眼发着光说: “真让我吃惊!梅尔,你真的是不可貌相的那类人啊。虽然你看上去应该很灵活,但没想到竟然会有如此惊人的速度和敏捷性,对大剑的掌握也是炉火纯青让人感觉不到你只有十五岁,但最出色的还是你的体术,简直是一流啊。” 在沿海处的港口竞技场。 从竞技场东门进去后左手边有青草丛生的广场。少女倒在其数步之外——名叫〈梅尔〉的银白发少女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 看来是非常习惯这种场合,就算是刚交过锋也丝毫看不出兴奋,站在那的姿态让人感觉她非常平静。 ——好厉害。虽然拼力气输了,但却能和红发打个不相上下,不对,就灵活程度来说她更厉害。年纪比我小个头也和我差不多,而且四肢都特别纤细,用的竟然是大剑。 在距离比试中心稍远的地方,尼娜他们站在米色的墙壁边。在感叹连连的尼娜旁边,比阿特丽斯和另外三位女骑士也是欢喜和复杂参半的心情一边称赞梅尔一边互相对视。 “好厉害!”“应该比我还快吧!”“输了啊!” 红发向梅尔伸出手,对自己做出试探她的行为表示歉意后重新邀请她加入自己的队伍。 和在市郊待机的茶发、银发一起回到〈掌舵亭〉的红发在昨天听说了围绕空房发生的争执以及金特海特国副团长尤米尔的帮助。也听说了尼娜和名为梅尔的少女有着不可思议的缘分,比阿特丽斯还邀请了她加入自己的小队。但今天天亮后,红发看到站在东门口的小个子女骑士时,不禁问出了声: “等等,是这孩子吗?” 在战斗竞技会上决定胜负的要素并不只是体格,但即便如此还是要有能穿上盔甲的身材和拿盾的手劲,而且还要挥舞和自己腿差不多长度的大剑,那当然是身材高大健壮的人会处于优势。卡拉·勒提夫人杯只是远征的目的之一,和国家骑士团出场的正式竞技会不同并非一定要取得胜利。但既然是训练的一环就还是要以获胜为目标,如果小队中的成员实力相差太大,会难以保持平衡给队员造成负担,受伤的可能性也会增高。 红发在马尔莫尔国骑士团的女骑士中是最年长的,丰富的经验让她有精准的判断力,也有无比成熟的剑技。她过去也因为用外表评价骑士而吃过很多亏,更何况这次远征的小队中还有尼娜,她就是个典型的不能凭外表和武器来判断实力的存在。 总之红发为了确认梅尔的实力提出了和她一对一,其结果就是她的担忧完全是没必要的。 “我还远远不够啊。”红发苦笑着说。但被试探了实力的少女梅尔不是很在意,她轻轻握住了伸过来的手后就被带到了尼娜他们那边。 这附近差不多有中竞技场那么大,这个地方是专门开放给参加竞技会的骑士们做准备运动,或是确认阵型的。 石板路从东门向内延伸,在石板路对面停着参加者们的马车,和一般的地方竞技会会场一样也有卖食物和装备的货摊。在中午的钟声响起后没多久人就多了起来,热闹到如果是第一次来这的人会以为是在举行什么节日祭典。穿着连环锁的骑士和好像镇上居民的游客来来往往好不热闹,他们的模样在南方地区特有的强烈日照中微微摇晃。 在石板路的尽头有两个巨大的建筑物,前面的一栋很是华丽,石柱还是用瓷砖来装饰的,里面有接待处和介绍队员的介绍所。后面一栋和室外的竞技场挨在一起,走上北边的台阶后,就能进入用于晚上和雨天的竞技场。 那里原本是为了防御敌国船队的据点,但随着国家联盟的建立而改造成了复合型竞技场设施。墙壁上的格子窗和海边用于放哨的塔都能让人感受到战乱的遗痕。 竞技会用的行李都放在了遮阳用的树下,尼娜在红发和梅尔回来后立刻递上了擦汗的毛巾。 “辛苦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在故乡茨韦尔夫村的战斗竞技会中长期做后勤养成的习惯,尼娜无论是在团舍还是在南方地区都会率先负责整理杂务。她按顺序接过头盔,确认了头顶部的命石后就把头盔放到了专用的箱子里。为了节约,训练和模拟竞技时用的命石一般都会设置成可拆卸的。尼娜把用完了的毛巾放进木桶,又递上了刚才从货摊买来的甜瓜果汁。 “我们团也想要一个呢。”看到勤快的尼娜,红发不禁感慨地笑了笑。稍作思考后,红发问正在喝果汁的梅尔: “我有点在意你刚才从我背后攻过来的那一击,我当时根本无法挡住你,你所在的位置也非常完美,以你的动作绝对是可以击碎命石的,但你却没瞄准。难道是有什么原因吗?比如说视力不好所以无法瞄准太小的目标,或是对击打对方的头部抱有恐惧心理之类的?” 梅尔把装果汁的皮革袋移开薄薄的唇边,垂下眼沉默着。 “…………” 长到不自然的沉默让马尔莫尔国的三位女骑士面面相觑,红发挠了挠自己束在脖颈处的头发,尴尬地说: “啊,不是。我不是说那就不行哦,只是参加战斗竞技会的骑士也有各种类型,所以要根据各自擅长的方面来分出主力和辅助,以此来构思战术也很常见,我们的骑——” “……我的视力没问题,对击打头部也没有恐惧心理。只是不习惯击打命石而已,所以还瞄得不是很准。” 梅尔突然开口。 她盖过红发说到一半的话,声音平坦毫无感情。 红发因为吃惊而后仰了一下,但比阿特丽斯那美丽的脸庞却是喜形于色。 “哎呀,那不是正好嘛!”说完后就使劲拍了拍正在整理装备的尼娜的肩膀。 “如果不擅长瞄准命石的话正好可以成为〈盾〉代替利希特哦,我们本来还在商量由谁来保护尼娜,这下就确定了呢。啊,我听说东方地区有的骑士团会使用比自己还要高的长弓,梅尔你是东方地区出身的话那有见过吗?我们这的尼娜很擅长短弓,能非常完美地精准射中命石,但用弓箭的话防守就会很薄弱,所以需要当〈盾〉的骑士——” 尼娜捂着被拍打的肩膀,因为突然的决定而困惑地看着梅尔。 但抿着嘴唇的少女在回答之前,红发他们也点头对比阿特丽斯表示了赞同。 “是呢。”“挺好的。” 关于尼娜的水平,属于同一个骑士团的比阿特丽斯再清楚不过,既然梅尔不擅长瞄准命石,那让她和尼娜组合确实是最好的。 确定好方针的一行人按照事先商量的一样,首先要去参加模拟竞技。距离卡拉·勒提夫人杯还有一个月,第一周要确认彼此的动作顺便进行模拟竞技训练,第二周开始组织小型的竞技会,第四周则是完全按照七人制的竞技会来做最后的调整。 比阿特丽斯他们准备去接待处寻找模拟竞技的对手,整理好行李后他们就按照来时的顺序一边聊天一边离去了,走之前还让尼娜和梅尔作为〈盾〉和〈弓〉商量一下如何合作。 被留下的尼娜看着沉默的梅尔。 ——怎么办?决定得这么突然,就算让我商量我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比阿特丽斯还是和往常一样强硬,虽说没有恶意,但就结果而言对方总是会被她耍得团团转。尼娜已经习惯了,但在第一次和比阿特丽斯见面的梅尔看来可能会觉得她是个任性的人,更何况梅尔都还没有答应要做〈盾〉。 ——她一直没说话,果然是不愿意……吧。而且骑士的价值都是用破石数来决定的,所以才会有破石王这个称号,梅尔小姐如果是为了提高身为骑士的水平才来到这个镇上的话,成为〈盾〉并不会给她的训练带去好处。 尼娜想着想着就攥紧了自己盔甲的护腿裙,她一直犹豫该说些什么而支支吾吾的,视线也飘忽不定。 梅尔突然打破了沉默。 “……没见过。东方地区使用大弓的国家骑士团存在于百年之前,而且他们不是直接射命石,是一齐朝空中放箭以诱导对方骑士的路线。虽然有一段时间连连取胜,但后来这个战斗方法的套路被摸透而遭到了废除,现在没有国家骑士团在用大弓。” 尼娜吃惊地眨眨眼。 梅尔突然开始说不知从谁那学来的知识,这让尼娜很是疑惑,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难道她是在回答比阿特丽斯刚才问的问题吗?如果是的话,梅尔小姐她—— 尼娜原以为梅尔是因为大家擅自决定了让她当〈盾〉感到不快才沉默的,原来是一直在思考怎么回答比阿特丽斯的问题。这么想来,刚才红发问梅尔为什么瞄不准命石时她也在说出答案前花了很长时间。 尼娜向梅尔投去询问的视线,看到她盯着虚空的天蓝色眼睛有种人造的质感,让人看不出她的感情。 尼娜稍微犹豫了一下后客气地开口了: “那个,梅尔小姐对武器很详细呢。我所属的骑士团的团长也是一位对武器造诣颇深的人。东方地区的骑士们都会学习关于装备的知识吗?还是说你是专门从某个人那学来的吗?” 梅尔薄薄的嘴唇没有动作。 尼娜等待着让她不禁感到畏缩的沉默结束,最后终于传来了毫无起伏的声音。 “……是〈老师〉教给我的。关于四个地区现存的所有武器都教过我,因为我必须全部记住,也自学过。” 给出的答案让尼娜放松下来。在商店里遇到梅尔时尼娜就觉得她是个气质特别的少女,看来她在对话时的间隔也非常有个性。 “是嘛,很爱学习呢。”回了这么一句之后,尼娜又重新确认了一遍梅尔是否愿意作为〈盾〉参加竞技会。过了一会梅尔点了点头,尼娜才放下心来,然后补充了一下比阿特丽斯刚才说过的话,重新向她解释了在竞技场上应该如何协作。 尼娜把手指比作人,向梅尔说明彼此在竞技场上应该保持的距离和射箭时的站位,然后就听到有人在叫自己。 “走吧!”比阿特丽斯站在里面的那栋建筑物前朝尼娜和梅尔挥手。他们一起朝着比阿特丽斯走去,但走到路旁种了观叶植物的石板路上时,尼娜突然停下了脚步。 ——那个是? 和一对一的广场隔着石板路的对面有许多货摊,围着其中一个货摊的人群中间,那个双手抱着巨大的纸袋,旁边带着一位少年的金发青年是—— ——利希特先生?但是怎么可能—— 尼娜呆住了,等她回过神来凝神寻找的时候,刚才看到的人影早已混进了人群之中。 用呆滞的表情看着喧骚的人群,尼娜皱起眉。 金发的骑士风青年并不少见,可能是因为刚才聊到了〈盾〉与〈弓〉的话题,也可能是因为看到了竞技场和卖食物的货摊,所以尼娜联想到了恋人。但昨天买东西时她也看错了,尼娜觉得自己非常丢人,竟然在追逐不可能在这的利希特的身影。不过这也可能是因为加韦恩的军服一事随着昼夜流逝而让尼娜对自己做出的选择逐渐失去了自信,无论是选择带回军服碎片还是选择不告诉利希特其中原因。 ——怎么回事,真的太差劲了,为什么会—— 利希特痛苦的声音在尼娜的心中闪过。 尼娜下意识地握紧了自己小小的手,发现梅尔已经走到前面去了,赶紧慌张地追了上去。她在心里告诫因私事而烦恼的自己,轻轻摇了摇头。 如果一直在心里为这件事摇摆的话,那和留在团舍里就没有区别了。现在是四月下旬,考虑到团长泽梅尔留给大家的时间,距离回国还有大概一个月左右。 回国后也还有时间解决和利希特的问题,而且仔细一想作为〈弓〉和利希特以外的人训练也是很有意义的,这次正好是个好机会。说不定在火之岛杯也会和在西方地域杯时一样由其他骑士来担任尼娜的〈盾〉,所以从这层意义上来说,尼娜现在应该集中精神于眼前的模拟竞技和梅尔。 ——而且。 在港口竞技场的大门前。 “快点快点,模拟竞技的对手定下来了哦!” 看着比阿特丽斯着急的模样,尼娜绷紧了神经。 尼娜觉得这次的远征还是应该以提议者比阿特丽斯为中心。比阿特丽斯对自己的存在方式感到烦恼,但其原因在她内心深处,尼娜无从得知,尼娜也不觉得自己能为解决她的问题派上用场。可比阿特丽斯说不想作为利里耶国的王女,而是作为自身来尝试战斗。既然如此,身为骑士的尼娜就不能给她添麻烦,无论是何种竞技会都要为胜利做出贡献。 虽然不是什么远大的志向,但这也是尼娜身为利里耶国骑士团团员的自负和气概。 尼娜轻轻点头,跟着最前面的比阿特丽斯朝着大门走去。 ◇◇◇ ——不行,又失败了。 挥下大剑的对手进入了尼娜的射程,瞄准了她的命石。而在背后半蹲着和另外一个对手交锋的〈盾〉——梅尔并没有赶来帮助解救〈弓〉的危机。 “——!” 熟悉的风声和冲击。 红色的命石破击碎,小身板因为冲击力轻易地飞了出去,搭扣松开后头盔掉在了地上。 担任审判部角色的仆从吹响号角宣布了尼娜的退场。尼娜不是第一次在战斗竞技会上被击碎命石,但就算想办法在头盔里垫了缓解冲击的材料,被打飞出去的时候身上还是会很痛,尼娜忍住难以呼吸的感觉。正在和其他对手交锋的比阿特丽斯问尼娜有没有受伤,她做了个手势表示自己没事。尼娜捡起掉在地上的头盔和短弓,捂着被打到的侧腹走到了木栅栏外面。 尼娜踏上包围小竞技场的阶梯式观众席,再朝着放行李的地方走去。路过等着参加模拟竞技的骑士和观众们时,尼娜听到了他们的嘲笑。“啊啊,果不其然呢。”“用短弓还是不行啊。”“哪个地区来的?”“就是个小孩。”——正式入团后尼娜就很少再听到这种话了,曾经频繁在耳畔响起的话语让尼娜缩起小小的身体坐了下来。 用毛巾擦了把脸后,尼娜重新看着眼下的竞技场。对手骑士一边奔跑一边呈锐角改变方向,尼娜不禁看入了迷,然后从下段往斜上方挥起剑的梅尔进入了她的视线。 梅尔的动作非常漂亮,观众席也响起了赞叹声。但和梅尔本人说的一样,她的确〈不擅长瞄准命石〉,大剑的尖端只是擦到了装饰布扑了个空。没过多久就响起了号角声,时间为一轮沙漏的七人制模拟竞技以七对六的劣势结束了。 对手骑士们是从南方地区的北部来的,他们的合作非常准确统一,可能是别国国家骑士团的团员。他们在竞技场一端整列,行完标准的站立礼后就离开了。 比阿特丽斯他们一回到观众席,尼娜就赶紧递上擦汗的毛巾,等他们放下盾摘下头盔后就把装了果汁的皮革袋也递了过去。全员都歇了一口气后,尼娜战战兢兢地说: “……那个,今天也给你们添麻烦了,对不起。上午和下午的模拟竞技都没有一次射箭的机会,直接被击碎了命石。” 马尔莫尔国的女骑士们一边脱掉长靴和脖子上的盔甲散热,一边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他们瞟了一眼坐在稍远的观众席上完全没有竞技后的余韵的梅尔,面面相觑不知该作何反应。 红发苦笑着说: “没必要道歉哦,尼娜。我们也有失石数,而且也知道你在竞技场上非常努力。……但是模拟竞技开始后已经过了一周,射中的箭却只有一半,这实在是有点出乎意料。七人制和十五人制相比人数要更重要,只要站到了劣势上,就算彼此有实力差也很难再翻盘了。” 去年的西方地域杯上也是,马尔莫尔国的女骑士们在前夜祭和竞技场上的态度完全不一样。在宿舍时他们非常随和亲切,总是不厌其烦地给尼娜扎头发或是摸尼娜纤细的四肢,在食堂里还喂尼娜吃饭,但只要是和战斗竞技会相关的事他们就会很严肃,露出〈骑士〉的表情。 虽然认可了尼娜的努力,但还是指出了她给小队造成的负担。尼娜因为自责垂着脑袋。 决定让第一次见面的梅尔当〈盾〉后,大家都没有想着她一开始就能和尼娜配合得十分完美,尽管说明了彼此的分工,但还是需要在实战中积累经验。可梅尔在竞技会中的表现和尼娜想象的差了太多。 ——到底怎么回事?梅尔小姐那么灵活,作为〈盾〉的能力绝对是足够的。虽然她有帮忙挡住对手骑士,扰乱对手的前进路线,也努力和对方对峙,但还是让我有种违和感。 尼娜看着人偶般面无表情地喝果汁的梅尔,在脑海里回忆这周的模拟竞技。梅尔确实挡住了冲尼娜去的对手——但,仅此而已。 如果在交锋时对手跑出去了,梅尔就会完全不顾背后的尼娜追上去。她也不会考虑弓箭的轨道,总是在遮住对方命石的角度压制对方,或是突然改变动作让尼娜没法射箭。结果就像刚才那样让别的骑士有了瞄准尼娜的空隙,而且梅尔只会集中于眼前的敌人,不会去帮助尼娜。 比阿特丽斯看到后立刻就告诉了梅尔身为盾必须要保护弓,但梅尔只是一脸莫名其妙地沉默着,闷闷不乐地低着头。 如果碰巧配合好了,尼娜就能成功放出箭,但在安全范围内射箭和强行找机会射箭的精度是完全不一样的。如果目标有了多余的动作而改变了位置,尼娜就得跟着挪动,但哪怕只是稍微动了下脚就会影响到弓箭轨道。尼娜本来能够撑下一轮沙漏,但这周的模拟竞技下来已经不止一次气喘吁吁。 ——而且我最近参加的都是在大竞技场上举行的正式竞技会,对中竞技场上的位置和与对方骑士的距离感还不是很习惯。下周就要参加小型竞技会了,这么不稳定的状态能行吗? 尼娜沉浸在思考中时,远方的钟声响了起来。 位于小镇高台上的教会敲响了四次宣告时间的钟声。住在市郊旅馆的梅尔每天都在上午的钟声响起时出现在港口竞技场,傍晚的钟声响起后再回去。 尼娜站起身朝着梅尔走去,感谢了她一天的辛劳后确认了一下第二天汇合的时间。但梅尔说明天来不了,尼娜以为她是觉得身为盾拿不出成果而厌烦,所以内心非常焦急,但梅尔说只是单纯有事而已。不知是不是习惯性的动作,梅尔说完后挠了挠后脑勺。红发他们和她告别,但她直接转过身离开了。 小小的背影消失在观众席两边的出入口。 像是在等着她离开似的,比阿特丽斯赶紧开口: “……我一直在想,难道利希特其实很〈厉害〉吗?” 突然听到了恋人的名字,尼娜内心一惊,红发他们则是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在模拟竞技结束后比阿特丽斯就一直抱着手臂,那让人联想到百合般的华美相貌上露出严肃的表情。 “因为我之前听说他几乎是第一次和尼娜见面就成功完成了〈盾〉和〈弓〉的组合。我和梅尔一样,都会因为太过专注于眼前的对手没法注意其他人。这么想来利希特不仅能应对对手,还能把握背后的尼娜的动向,在好好保护她的同时努力把站位改到尼娜容易射箭的地方。就算抛开我对他这个弟弟的偏袒,他身为盾也确实很优秀吧,但是作为恋人很麻烦。” 女骑士们回想起上个月的亲善竞技,也对比阿特丽斯表示赞同点了点头。 “确实,仔细一想是那样呢。”“防守很厉害。”“麻烦的恋人是什么意思?”——大家正在讨论,突然有人从台阶那边插嘴: “原来如此,我也有同感呢。但是他那种〈厉害〉是来源于感情,因为他不想让自己重要的恋人受一点伤。正因为心底里有过于沉重的爱情,才成为了完美的盾吧?金发先生的话就算你不特意要求他,他也能察觉到背后的声音、气味和气息。因为他会调动全身的所有感官,集中所有精神到小兔子小姐身上吧。” 措辞恭敬但语气却毫不客气的人在这里只有一个。 大家一起回过头,看到自称〈海商尤米尔〉的金特海特国骑士团副团长尤米尔正带着浅浅的笑走了过来。 瘦高的身体外穿着偏长的束腰外衣还披着外套,手臂上挂着一个篮子。 “是慰问品。”尤米尔把篮子递给大家,里面是他从自国带来的商品。瓶子里装着用蜂蜜腌过的柑橘类水果。 同样住在〈掌舵亭〉的尤米尔是为了收集情报才来到了港口小镇杰雷拉,他频繁进出旅馆,每日忙着整理文件和行李。他收集的情报中还包括准备参加火之岛杯的各地骑士的状态,所以会常来港口竞技场参观,偶尔会带来水果、零食等慰问品分给大家。 大家最开始都因为尤米尔这过度的好意而困惑,但尤米尔表示需要他们将对战过的有力骑士的身体特征、惯用手、优点缺点等都告诉他作为回礼。虽然毫无理由的行动会让人在意其中缘由,但尤米尔一开始就告诉大家自己只是想做个交换,于是大家就毫不客气地接受了他的慰问品。 以白三叶草为原料的蜂蜜带着甘甜的花香,味道也十分浓厚,让新鲜的柑橘类水果的味道越发突出。大家对味道绝佳的水果感叹不已,一个又一个地放进了嘴里。 比阿特丽斯突然皱起了眉。 并不是因为太酸。那双深绿色的眼睛看向了竞技场——在比阿特丽斯他们后面的一组骑士开始了模拟竞技,一群看上去性质恶劣的男人吸引了她的注意。 晒黑的健壮身体,手臂上纹着水蛇和锚的花纹。第一天来到杰雷拉小镇时,这群男人因为旅馆的空房和比阿特丽斯他们争执了起来。不知是还在记恨那件事,还是盯上了〈金色百合〉的美貌,那群男人的首领也就是那个鼻子上有伤的男人,每次在竞技场碰到比阿特丽斯都会下流地吹口哨,执着地邀请她去酒馆。 鼻子上有伤的男人笑嘻嘻地朝比阿特丽斯举起手,她使劲扭过脸。 看向竞技场的尤米尔差不多都察觉到了,苦笑着说: “被麻烦的家伙们盯上了呢。看上去是从南方诸岛来的骑士队,他们不仅有实力还很粗暴,总是恐吓富裕的商人,还在酒馆赖账,在被逮捕的边缘为非作歹。在竞技会时也让对手骑士受不必要的伤,这里的接待人员因为他们很是困扰。他们是典型的地痞流氓,但就实力来说也是卡拉·勒提夫人杯优胜的候补之一。” 可能是觉得自己也需要提供一些情报,尤米尔又把其他几个很有实力的小队告诉了比阿特丽斯他们。 东方地区来的全员黑发的骑士队;北方地区来远征的肤白如雪的骑士队;虽然属于西方地区,但是从距离很近的拉托马尔国来的当日往返的轻装骑士队;还有刚才交锋过的对手。和尼娜根据他们标准的动作所预测的一样,他们确实是国家骑士团团员,来自南方地区的北部,距离中央火山带很近。 说完后,尤米尔又想到了什么。 “啊啊,对了。纺车和百合的各位也一样,只看实力的话也属于能够得到五千枚金币的队哦。但是看这次小小的盾与弓的状态,估计最多只能撑到第三轮吧?” 吃完了瓶子里的蜂蜜腌水果后,比阿特丽斯不高兴地反驳: “尼娜和梅尔还在调整哦。毕竟他们才刚认识了一周左右……等等,照你刚才的理论,盾和弓要想配合得好,必要的不是技术,而是感情吧?” “如果剑反应骑士的心,那盾也一样。无论是谁都会想要保护重要的人,虽然比金发先生更擅长防守的骑士并不少,但不代表那些人就能成为小兔子小姐优秀的盾。” “说直接点,只要尼娜和梅尔的关系变好了,就也能在竞技场上发挥作用吧。其实我也觉得合拍是很重要的,但那孩子有点不好相处呢。像人偶一样没有表情,反应也很平淡。明明想摸她的脑袋抱抱她,还想给她穿上和尼娜一样的衣服一起玩,但很奇怪她毫无可乘之机,每次都逃掉了。” “换衣服的话我觉得南方地区的舞女装比较好。”黑发女骑士举起手。 和气质成熟的茶发、银发不同,在马尔莫尔国的女骑士中年纪最小的黑发有些顽皮,总是在镜子前和比阿特丽斯比较胸部的大小,或是拿出在南广场买来的童装硬要给尼娜穿上。 “和梅尔小姐搞好关系……” 尼娜咬了一口腌水果后嘀咕着。 组队后过了一周,和因为应对不习惯的环境而忙碌的第一天相比,最近的尼娜在等待比赛开始时有了和大家闲聊的余裕。但是梅尔和尼娜都不是会主动加深交流的人,至今都只有过寒暄和事务性的对话。根据尼娜自身的经验,在变化不断的竞技会上,双方必须要非常有默契,甚至要能预测对方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如果盾和弓无法发挥作用,那问题就是出在这吧。 红发看着深思熟虑的尼娜,犹豫了一会后开口道: “……你们年龄离得很近,我也觉得如果你们俩能成为朋友就再好不过了。我没有对他国骑士团的情况插嘴的资格,但我觉得以感情为前提的关系在被要求胜利的国家骑士团中是不是有些不太稳定。” 红发这强有力的氛围和可靠的态度就平日里的她来看很是罕见,声调也带些顾虑。比阿特丽斯有些诧异,红发思考着措辞继续: “如果力量的来源是爱情,那只限于二人关系好的时候。无论是恋人还是夫妻,都不可能一直顺利下去。如果在重要的竞技会前吵架分手,可能就会在竞技会上分开行动。” ——在重要的竞技会前吵架。 尼娜的心里一惊。 红发指出的危险正好就是现在尼娜和利希特的状态。因为〈红色猛禽〉加韦恩的军服一事,恋人尴尬地分开了。如果现在有战斗竞技会的话,尼娜无法笃定地说盾和弓能完美发挥作用。那假如问题没有解决,可能就会给参加火之岛杯的利里耶国骑士团带去不良的影响。 尼娜突然不安起来,艰难地咽下了含在嘴里的蜂蜜腌水果。 比阿特丽斯看到尼娜坐立不安视线不定的模样后胡乱地拍了一下红发的肩膀。 “没事的哦!”她用明朗的声音断言,“只有尼娜和利希特不可能不顺利,和那边的〈海商先生〉说的一样,利希特非常专一,溺爱到让人觉得他纠缠不休无比沉重,甚至还让人感到为难。争执呀吵架呀分手什么的都不可能,倒是会因为厌烦而逃跑呢。是吧,尼娜?” 被问到的尼娜的肩膀抖了一下。 认真又淳朴的尼娜基本上不可能说谎或是搪塞,她既无法肯定也无法否定,只是支支吾吾的。这位不会看气氛的美丽王女,到底从尼娜的这个模样里感受到了什么呢? 比阿特丽斯慢慢瞪大了深绿色的双眼。 尼娜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低着头。 “等等,不会吧?”王女连连摇头,尤米尔兴致勃勃地挑起眉毛。她的金发和他的外套都因染上了夕阳的海风而飘扬。 ◇◇◇ ——摆在圆形木桌上的是金黄色的蛋挞。 饼干是贝壳和鱼的形状,旁边有加了香料的肉馅派,还有稍微焦掉的炸面包香气扑鼻。用糖浆腌制的当季柑橘旁摆着薄荷味的草茶和甜瓜果汁。然后,利里耶国引以为傲的美丽的〈金色百合〉一脸严肃地抱着手臂,“咚”得一声坐在了尼娜对面的椅子上。 尼娜在暂定入团期间去王都佩尔雷时也遇到了和此时相似的光景,这既视感让坐在圆椅子上的尼娜不安地摩擦着双脚。 从大街进入旅馆林立的胡同,来到夜晚的〈掌舵亭〉。 从港口竞技场回到旅馆后,大家在二楼的客房里脱下盔甲然后一起去一楼的食堂吃了晚饭。回到按国家分好的客房后,本应该检查完装备就睡觉的,但尼娜今天被直接带去了马尔莫尔国那边的房间。 在尼娜疑惑要干什么的时候,他们已经准备好了椅子,桌上也摆好了从港口竞技场前货摊上买来的特产和旅馆准备的饮料。关上门窗的女骑士们围着木桌坐下后比阿特丽斯开口了: “……准备好了呢。谈到〈那方面〉的事时一般都会准备茶和点心,如果在竞技场或是食堂谈的话,可能会让孩子听到不好的内容,正好明天梅尔有事,来这个小镇也过了一周差不多要感到疲劳了,明天就休息吧。这下就算谈很久也没关系了,说吧尼娜,那家伙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比阿特丽斯的声音严肃低沉,尼娜吓得缩起脖子。 “诶,对,对我做了什么是指?” “不用瞒着我们,你和利希特之间出问题的话肯定就是那孩子做了些什么〈不像话的事〉。一到春天他就像个发情的猫,但没想到竟然会暴走到让你们起了争执,真是无药可救的蠢弟弟。啊啊,你不用担心哦,根据〈不像话的事〉的种类,我会作为王女下定决心最大程度利用我的权限。” “作为王女下定决心……?” “既然扰乱了团舍的风纪,那就让他去教会彻夜忏悔怎么样?把他全身脱光丢到〈幻之森〉里一周左右也不错呢。或者为他量身定做一个惩罚,比如禁止吃年轮蛋糕应该也很有效。还是说把事实夸张个九倍告诉罗尔夫……啊,那团员的数量会减少的,这个就算了。总之,我会让他付出相应的代价,所以你就放心地告诉我吧。” 面对断言的比阿特丽斯,马尔莫尔国的女骑士们也频频点头。 他们的压迫感让尼娜感觉房间都变小了,被五个大个子的女性从上俯视,尼娜因为害怕游移着视线。比阿特丽斯的话虽然让尼娜难以理解,但估计是从尼娜在观众席上的态度察觉出了她和利希特之间出了什么事,但却误以为原因在利希特。围绕加韦恩军服的争执开端主要是因为尼娜,伤心的人是利希特,所以〈做了什么〉的人反而是尼娜才对。 像是为了强调丰满的胸部般抱着手臂,比阿特丽斯抬起眉毛让尼娜开口。 “不是的,那个,虽然不知道你想象的内容是什么,但利希特先生没有对我做什么过分到需要接受惩罚的事情。确实,在来到南方地区之前,我们之间有些尴尬,但那是因为我的行动和回答有点,那个,不合适。” 比阿特丽斯眨了眨睫毛纤长的双眼。 “什么都没做……”比阿特丽斯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遗憾。 看尼娜畏缩地点点头,比阿特丽斯感觉她没有说谎。根据比阿特丽斯刚才的那番话,女骑士们都在等待着混账的无礼行为、少女的纯情、正义的铁锤——这一整套流程。 但听了尼娜的回答后,他们靠在一起低声说了几句话,比阿特丽斯就静静地松开了抱着的手臂。 悄悄设置的茶会和以参战般的气势进行的询问都是典型的出于善意和误会而产生的行动。比阿特丽斯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蔷薇色的脸颊,向上方抬起眼看着被卷进来的女骑士们说: “……对不起,好像都是我过于心急而产生的妄想。但是之前在亲善竞技会上他们俩作为〈骑士〉的界限很清晰,所以起争执的原因就只能是〈那方面〉吧?之前利希特还春风满面地来告诉我说自己和尼娜终于达到了〈恋人〉的恋字,我就以为他太过得意忘形不顾尼娜的想法暴走后和尼娜吵架了……那你们变尴尬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朝向比阿特丽斯的女骑士们重新把视线转回尼娜身上,被十只眼睛注视着,尼娜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攥得更紧了。 ——怎么办?就算问我是什么原因…… 参与了加尔姆国〈红色猛禽〉一事的三个国家商量决定对外就说以加韦恩被禁止参加战斗竞技会为契机将他关进了监狱,结果加韦恩逃亡后因加尔姆国骑士团团长的活跃遭到讨伐。关于私造国家联盟禁止的硬化银武器一事,团长泽梅尔下达了严格的保密义务,所以期间发生的与加韦恩军服有关的事尼娜也不好外传。 但尼娜也确实不知道在远征结束回国后该如何面对利希特。如果真如红发所说,因为私人关系的恶化影响了在竞技场上作为骑士的行动,那尼娜还是想从他们那获取一些意见。 尼娜犹豫了一会,决定还是告诉他们。 “具体的过程我不能说。我瞒着利希特先生带回去了某个东西,偶然被发现后他问我带回来的原因。那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东西,而且如果说了带回来的理由,就必须说出与那个东西相关的人的秘密,所以就算是利希特先生我也不能说。结果我们之间就变得很尴尬,我隐瞒的行为确实伤害到了利希特先生,但我很烦恼身为恋人是否就要知无不言,哪怕当事人并不愿意——” 围着木桌的人面面相觑。 确实没有比阿特丽斯所说的要动用王女权力的混账行为。先不说利希特极其单纯的嫉妒和狭隘,尼娜对正常的自我主张都感到犹豫和烦恼反而才是真正的问题。 大家都不做声,房间内流淌着微妙的气氛。 发现气氛不对的尼娜觉得自己对利希特的回答果然是错误的而耷拉下肩膀,看到她这样子,红发轻轻苦笑。 “……原来如此。你是没法坦然地对自己不愿意做的事表示拒绝,我上次也是因为感到了你的这一点才说了那种多余的话。” 红发胡乱撩起深红色的刘海,环视着马尔莫尔国的女骑士们。 黑发、茶发和银发三人应该都察觉到红发要说什么了。他们点了点头,表示交给红发判断。 红发像是为了让困惑的尼娜安心似的用柔和的声音说道: “现在问这个有点突然,但尼娜听说过马尔莫尔国骑士团禁止团员之间的恋爱吗?” “啊……那个,知道。虽然不知道详情,但之前稍微听说过。” 尼娜回想起去年的西方地域杯。和比阿特丽斯谈话时说到了想被利希特当作同等的骑士对待,顺着话头比阿特丽斯就告诉尼娜在马尔莫尔国也发生过类似的事,然后说到了马尔莫尔国骑士团禁止团员恋爱。 “你和盾在这次以及西方地域杯上发生的事都与我们这规定的起因有点关联,马尔莫尔国骑士团定下这种老旧的规矩是在十年前,在那以前团员之间也是可以恋爱结婚的。但有一对恋人出了问题。” “出了问题……” “是很常见的骑士团团内恋爱,男方是贵族出身,虽然很优秀却总是以自我为中心。但女方是第一次交到恋人,所以对男方很是着迷,无论什么事都选择配合男方。发型和服装以及私下的事就不用说了,但在竞技场上女方也任男方过度地保护自己。” “过度地保护……那,那女方——” “和你在西方地域杯的第一场竞技上被〈盾〉保护着一样。……他们身为骑士不是对等的存在,女方对此虽然很烦恼但不想被男方讨厌,所以就算被其他团员们轻蔑,她也仍然顺着男方的意思。结果在某个竞技会上,男方比起伙伴优先了女方,那个伙伴受了重伤失去了骑士的生命。” 尼娜瞪大了海蓝色的眼睛,红发皱起了那对要强的眉毛。 “那时女方才终于切身感受到自己对于骑士团来说就只是个〈公主〉。她非常后悔,反省了自己,为了承担责任她和男方分手了。就算男方安慰她她也坚持要分手,这可能伤害到了优秀的男方的自尊心了,那之后男方的态度大变,在训练时故意让女方受伤,还散布谣言损害女方的名声,真的非常过分。” 回忆起痛苦的过去,红发的女骑士继续说着。 曾是〈公主〉的女方被团员们躲着,还被毫无根据的谣言中伤。但如果她退团,那就意味着她将无法成为〈骑士〉而结束自己的一生,所以女方拼命地努力,那真诚的态度逐渐得到了周围人的理解,但男方对她越发冷淡,最后骑士团就分成了两派互相对立。 没有信赖关系的国家骑士团不可能在战斗竞技会上留下成果,当时的马尔莫尔国骑士团可谓是屡战屡败,最后不得不由国王来处理这件事。行为蛮横的男方被退团,而成为灾祸开端的团员间恋爱自那之后就被禁止了。 后来,女方作为团员支撑着国家,成为了女骑士中最年长的一位。她为了即将到来的火之岛杯出发训练,和伙伴们一起前往了南方地区—— 听到这,尼娜恍然大悟。 “那个,这么说那位〈女方〉是——” 比阿特丽斯好像也是第一次听说,她猛地站了起来。 “不会吧?是你吗?” 红发和其他的女骑士对视了一眼,露出了“她果然是这个反应”的表情。 “没错。刚才说的〈女方〉就是我。……虽然对别国国家骑士团的事情插嘴是多管闲事,但在西方地域杯的第一场竞技之后我还是不禁向尼娜搭话了。因为你那没有注意到自身立场,只是拼命努力的样子让我觉得很着急。” “红发小姐……” “但最后你得出了答案,第二场竞技上战斗的你毫无疑问是一名〈骑士〉。我不是想高高在上地指使你,但我觉得在问题发酵让自己感到痛苦之前,明确地对不愿意的事情表示拒绝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对于骑士团来说,恋爱既是助力也是枷锁,光是有所自觉就会有很大不同,眼前有我这个犯过蠢事的反面教材,多少也能帮到你呢。” 红发温柔地笑了。 “郁闷的话就到此结束。”红发拿起装了果汁的木杯,尼娜感觉自己好像是第一次见到眼前的这个女骑士。 健壮的体格和强力的眼神,冷静的异国骑士团团员。身为骑士走在尼娜前面十步甚至百步的红发,竟然还有这样的过去。 现在回想起来,尼娜在西方地域杯遇到的女骑士福尔维娜也是,在强者云集的金特海特国骑士团中有着能以成为正骑士为目标的实力,但也有着在过去被当作〈公主〉的悔恨。在和〈红色猛禽〉的亲善竞技会上,福尔维娜重要的朋友因为保护她而失去了左腿和身为骑士的将来。所以看到甘愿处于被保护的立场的尼娜时才会想起自己的过去而对尼娜说了些辛辣的话语。 战斗竞技会制度中并没有男女差别,国家骑士团中有女性团员也并不罕见。但既然朝着同一个目标前进的过程中会产生恋爱感情,那为了完成国家骑士团守护国家的职责,拿出公私分明的态度就是团员的义务。 不管怎么说,红发是走过了不平坦的道路才来到了今天,这一事实给了憧憬着红发的尼娜勇气。因为红发真诚地担心自己,尼娜很是高兴,她重新环视围着木桌的女骑士们,感谢他们腾出时间给自己提建议。 比阿特丽斯看着这样的尼娜笑了起来,然后呼出一口气。 “事情讲完了肚子就饿了。”她把蛋挞和炸面包放进嘴里。 与华丽的美貌相匹配的明朗性格加上稍微不符合形象的大胃王模样,刚才不知名的寂静气氛消散了,女骑士们也跟着比阿特丽斯拿起了食物和木杯。他们穿着印有国章的高傲军服,为国家的命运挥剑,但离开了竞技场也只是普通的年轻姑娘。大家享受着在西方地区很罕见的点心和食物,自然而然地打开了话匣子。 大家在不涉及保密义务的范围内聊着彼此骑士团的训练情况和最近的竞技会结果,抱怨男性团员的着装和卫生,讨论宿舍生活环境需要改善的地方。还聊到了女骑士结婚后烦恼的生育时期以及产后归队的过程,还有各国的育儿机构以及支援体制。 虽然和在竞技场上看骑士比赛所收获的东西不同,但这些话题也都很有意义。尼娜一下感叹一下吃惊,有时还听得太过入迷而忘记吃手里的东西。 坐在尼娜左边的红发看到了什么,朝尼娜的左脸伸出手。 因为光线而稍微显露出的是加韦恩留下的剑伤。尼娜随口搪塞说是在竞技会上受的伤,红发轻轻地抚摸伤口说: “看上去已经好了,幸好不是眼睛受伤了呢。但是〈脸上的伤〉会让那个金发的盾发出悲鸣吧,之前不也是喊着担架呀医疗人员呀大闹了一场吗?” “大闹……虽然发生了很多事,但从〈对女性而言的脸上的伤〉这层意义来说,利希特先生表示并不在意。只是说了些有点恐怖的玩笑话。” “恐怖的玩笑话是指?” “那个,这个伤是某个男性骑士弄的,他说如果消不掉的话就由他从上面重新砍一刀,还说可以纹上他的名字遮住,说南方地区有纹身的习俗,要一起去……啊,这么说来,之前因为空房起争执的那个鼻子上有伤的男人就在手臂上纹了图案。难道说利希特先生说的就是——诶?那,那个……?” 尼娜海蓝色的双眼眨了眨。 充满欢声笑语的室内安静得出奇。 银发和茶发都脸色苍白,黑发则是突然感到寒冷似的抱住了自己的肩膀。比阿特丽斯低着她那华丽的相貌,金色的卷发遮住了她的脸。就算在竞技场遇到了不合理的事也仍然能冷静应对的红发现在却张大了嘴。 终于,女骑士们开始窃窃私语。“那不是玩笑话吧?”“那家伙竟然这么麻烦?”“轻浮的人反而更好。”“他长得明明是一副很爱玩的样子,这不是外貌欺诈吗?”—— 尼娜不知道利希特是哪里麻烦哪里欺诈,发现尼娜一脸困惑的红发在木桌底下踢了踢女骑士们的脚,然后尴尬地挠挠头,最后无奈地笑着说: “……怎么说呢,他那种极端专一的人会把你当作公主来对待也是正常的呢。不过那些恐怖的玩笑话只要你没察觉到真实意图就是无害的哦。毫无自觉和迟钝从某意义上来说也是最强的盾。你也很辛苦啊,没有人能在第一次遇到战斗竞技会和〈那方面〉的事时就处理地很完美,所以慢慢学也挺好的。” “学……吗?” “没错没错。啊啊,说到学习〈那方面〉的事,我听和我们一起开过亲善竞技的克洛茨国的女骑士说她在西方地域杯的时候,让金特海特国那个很有男人味的团长陪自己稍微〈练习〉了一下。她本来以为对方不会答应的,但那个团长却很随便地接受了,然后他们晚上就在城邑汇合,一起去了旅馆……” 说到这,红发咳嗽了一声。 尼娜对自己认识的人的话题很感兴趣,但红发却抱着她的肩膀站了起来。 “这话题对孩子来说是毒药,再不快点睡的话会长不高哦。”红发推着尼娜离开了房间。 “诶?那个?”尼娜很是困惑。 突然被赶到了走廊上,背后是上了锁的房门。里面传来了大家兴奋的吵闹声,尼娜露出沮丧的表情。她明明想听到最后,却被排挤在外,这让她有些寂寞。不过,在团舍的话确实已经快到敲响就寝钟声的时间了。 尼娜站在走廊上回想起比阿特丽斯这段时间的样子,她来到南方地区之后虽然有一段时间因为水土不服而身体不适,但没过多久就活泼得让人难以置信。隔着门尼娜也能听见他们的声音,大到让人担心其他客人会不会来投诉。尼娜笑了笑,看向走廊尽头的窗户。 无论在哪看,夜空的颜色都是一样的。深蓝的夜色里挂着满月和好似银沙般的星辰。 即使走在被壁灯照耀的走廊上也仍然感觉外面的月亮和星星十分耀眼,尼娜不禁被引到了窗边。她从朝北开的窗户抬头看着夜空,不禁想起了现在应该在利里耶国王都近郊的利希特。 尼娜不是第一次长时间和利希特分开,但这次和在加尔姆国被加韦恩绑架那次不同,尼娜是凭自己的意志和比阿特丽斯一起离开的。后来以意想不到的形式与马莫尔国的女骑士们还有梅尔组队,参加了模拟竞技,和大家一起商量了战术。虽然在热闹的白天里不觉得,但一到晚上趟进被窝里,尼娜就会想念利希特的模样。 〈兰特弗里德〉领地发生的需要两个月才能解决的问题到底是什么?利希特现在在抱头烦恼吗?在和马尔莫尔国的亲善竞技上,利希特明明干涉过度到让尼娜困扰,但突然变成一个人时,尼娜心中又升起寂寞。 ——我还真是任性。 尼娜难受地眯起眼,看到下面突然闪过白色的光。 好似星辰的碎片落下时的光辉,那是尼娜熟悉的银白色。 ——诶?那是,梅尔小姐……? 月光一瞬间照到了一个小小的人影,身高和气质都与尼娜在港口竞技场分别的少女骑士很是相像。但当尼娜凝神看向仿佛不吉利的翅膀般飘舞的外套时,她已经消失在了胡同尽头。 简直就像瞬间吹来的不符合季节的北风,那身影也消失得十分迅速。 尼娜的双眼里写满了困惑。 梅尔应该住在距离烽火台很近的市郊的旅馆,现在就快要敲响就寝的钟声了,她不可能会在市中心。更何况〈掌舵亭〉北边的胡同属于治安不好的区域,净是赌场和娼馆。尼娜来这的第一天红发就告诉过她了,就算是再怎么有实力的骑士也不能一个人去那种地方。 ——是我看错了……吧。 尼娜盯着没有人的胡同,心里有些不安。 ◇◇◇ 这条狭窄的小路好似通道,可以从满月照亮的大道走向深渊般的黑暗。 冰冷潮湿的空气流淌着,长靴走过石板路登上台阶,利希特像是为了散掉闷在盔甲里的热气般呼着气,内衬上也还残留着汗水和竞技后的余韵。他扯开护脖抬头看着夜空。 利希特停下脚步看着建筑物之间稍微露出来的星空。 “无论在哪看星星都是一样的啊……” 新绿色的双眼眯了起来。 无论是在位于西边尽头的西雷西亚国还是在华美的王都佩尔雷,就连从马尔莫尔国回国的路上看到的星星都是一样的,但根据当时的心情和状况,对同等的灿烂也会时而感到美丽时而感到难过时而感到幸福。 利希特拖着疲惫的身体朝住宿的地方走去。即使是和夏日的阳光无比搭配的街道也有不受恩惠的角落,但却带有让利希特倍感怀念的感觉。 肮脏污浊的空气中混杂着馊掉的啤酒味,脚边散乱着垃圾,还有匆忙逃走的老鼠。一般人都会对这种地方避之不及,但利希特却从这种荒乱颓废中感到了乡愁。他不知不觉回想起了那天的星空。 十多年前的星空只有悲伤。没能保护重要的人,一切的一切都从指尖凋落,在一无所有且渺小无力的利希特的头顶,只有星辰闪亮的要命。 在火之岛的最西边,利希特经常和母亲一起站在西雷西亚国的海角上眺望大海。那时是冬天,海风呼啸,他抱着膝盖坐在地上,因为长时间的旅程而干枯的金发随风飘动着。 在星光闪烁的尽头,是无边无际的黑色大海,朝利希特招手的死亡延伸到地平的彼方。那时的他被丧失和空虚的哀伤填满,想着只要跌进眼前的黑暗,说不定就能再次见到自己所爱的那些人。他纤瘦的身体因为饥饿和寒冷不住地颤抖,但早已失去了可以回去的地方。只要在这世界的尽头呆坐着,最终可能就会走向温柔的寂静。 因为压倒性的虚无感,利希特放弃了挣扎。他发呆的时候月亮已经与太阳交替,后来太阳又一次西沉迎来了夜晚。夜空中的星星让他想到已经消失的伙伴,所以再次降临的黑夜让他无比开心。后来,他在不知不觉中倒在了地上,一边吹着冰冷的海风一边看着夜空。 不知何时,他开始憧憬翱翔天际的小鸟。 被酒馆的老板殴打的时候;从人贩子那拼命逃跑的时候;被兄长浇了一身的水锁在露台上的时候。排除一切悲惨的境遇,悠然地自由地在空中展翅的鸟。他想要可以凌驾一切的翅膀,但他知道渺小的自己就算伸长了手也无法触碰到蔚蓝的天空。果然,造访的不是强大自由的翅膀,而是充满慈爱却残酷的星空。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否在流泪,可能连流泪的力气也没有了。只要闭上眼就再也不会醒来了,他告诉自己放弃吧,然后委身于包裹着自己的幸福感。但后来利希特醒了,眼前是黎明和一位陌生的少年。 微胖的少年穿着高级的衣服不停地流泪。 “要是再早点赶来就好了,你很难受吧?太可怜了。”——没有受过任何苦的柔软的手抚摸着利希特冻僵的身体,然后给同行的骑士们下达了指令。在因疲劳和低温症而昏睡数日之后,利希特才终于醒过来。后来才知道那位少年是纳尔达国的王子,在接到了比阿特丽斯的联系之后,他特意出国去寻找利希特—— “……听说奥拉尼夫殿下果然向比阿特丽斯求婚了——啊,已经不是殿下是陛下了。” 自言自语后利希特又叹了口气。 那时离家出走的利希特就是因为〈兰特弗里德〉,现在又以意想不到的形式和其领地扯上了关系。可能就是因此才会突然陷入感伤想起曾经,利希特对这样的自己皱眉,烦躁地挠着长毛猫似的金发。 根据月亮的位置,团舍应该已经到了要敲响就寝钟声的时间。 ——我得赶紧回去休息了,还和他们约好了要在明天上午见面,晚上也还要继续。 利希特快步向前走去,肩膀上还残留着战斗的热气,传来了钝痛。利希特想起今晚和自己对战的骑士。 ——现在想来那还真是个奇怪的男人。虽然最后是我赢了,但给我肩膀上来的一击快到我事后才反应过来。无论用大剑交锋还是用盾朝他挥去都没有任何真实感,简直就像和幻影在战斗一样。 那是个和利希特一样语气轻浮的男人,还长着胡子。虽然因为头盔看不清脸,但身高和气质都让利希特觉得熟悉。 利希特把注意力集中于遥远的记忆,突然听到长靴的声音逐渐向自己逼近。 利希特把手放在剑带上走近胡同的一端,在月光的照耀下,他看到镇上的警吏们正慌张地朝某处跑去。 第四章 “今天上午在中竞技场有一场,下午在小竞技场有两场,晚上在室内竞技场有一人制的比赛。中竞技场举行的是五人制的子爵杯,贝蒂大人他们要出场。啊,小竞技场是十五岁以下的人才能参加,和梅尔小姐差不多大的骑士应该会出场,你想看哪一场?” 从港口竞技场的东门沿着石板路走到尽头有一栋和宅邸很像的单层建筑,尼娜他们站在其左手边。 在摆了长桌的接待处旁边挂了一张木板,尼娜和梅尔混在观众之间讨论去看今天的哪一场竞技会。木板上写了当日将要进行的竞技会时间以及会场,还有人数和年龄限制。 在申请竞技会和模拟竞技的柜台右手边是帮骑士组队的介绍所,以娱乐为目的的地方竞技会在参加人数上比较自由,所以只要想参加,介绍所就会根据竞技会的种类帮忙找到伙伴。在放了长椅的一角,可以看到有几个小队正在等待符合条件的骑士到来。 “………………” 梅尔没有回答。 尼娜看着精美如人偶般毫无表情的侧脸,冷静地等待着梅尔活动薄薄的嘴唇。他们二人已经一起看了三天的竞技会,所以尼娜差不多习惯了梅尔那不自然的长时间沉默,之前还总以为她是生气了。 在个子较矮的二人身后,看木板的小队已经交替了好几轮,梅尔终于指向了自己想看的竞技会。 “这个和这个。” 小而结实的手指向了两场竞技会。 “那就上午去看子爵杯,下午去小竞技场看三人制的竞技吧。期间有点空闲,如果吃完午饭后还有时间,我们就去参观一下模拟竞技?” 梅尔点点头,长到耳朵下面的银白色头发也跟着晃动了几下。 二人穿过像墙壁一般挡在面前的大人们,从西侧开着的门出去了。穿过通向室内竞技场的外部台阶后,他们就进入了之前进行过模拟竞技的小竞技场对面的中竞技场。 很快就要敲响上午的钟声了。 中竞技场长约百四十步,宽百步,包围着赛场的观众席几乎快被坐满。虽然现在还是五月上旬,但南方地区的太阳宛如夏日般耀眼,镇上的居民都穿着轻薄的服装。前来学习的一群商人风的男人们则是穿着盔甲抱着行李袋。 人们的热情和兴奋包围着竞技会开始之前的竞技场,对于在这种氛围中战斗过的人来说会引起一种既紧张又兴奋的感觉。尼娜坐在梅尔旁边,有些坐立不安地看着竞技场。 参加子爵杯的几组出场骑士已经进入了木栅栏内侧,有的在挥剑有的在聊天,还有的正盘腿坐在地上等待比赛开始,大家都在按自己的习惯准备着。尼娜一边寻找着比阿特丽斯他们那一队,一边观察着其他的骑士们。突然,尼娜轻轻抬起了眉毛。 她把脸凑近身边的梅尔,指着竞技场的一角说: “梅尔小姐,中央附近的那一队用的剑有些不同呢。距离剑尖越近剑就越窄,虽然握手那里和大剑差不多,但不是双刃而是单刃。” 让人联想到玻璃珠的天蓝色眼睛微微动了一下,过了一会梅尔回答: “……那是在南方地区的东部使用的直刀的一种。不是横着挥,而是从头顶挥下切断目标。因为不会牵连到周围的人,所以比较适合乱战。” “那个,你之前告诉过我的曲刀也是南方地区的武器吧。呈月牙状,说是模仿狮子头部到尾部的形状。难道南方地区的骑士所使用的武器种类,比其他地区的更丰富吗?” “南方地区在整个火之岛上是国家数量最多的地区。武器会适应社会局势而传播并走向灭绝,但也有作为国家的文化而流传下来的情况。从这点来看,南方地区和其他地区大不相同。其他地区更重视能在战斗竞技会上留下成果的大剑,但这里认为不同的武器可以为改良大剑带去灵感,这种氛围也能让制造装备的人不断尝试新作品,还能通过实战来调整装备的机能。” 梅尔回答得十分流畅,像是在复述某人教给她的内容。 “哈啊,原来如此。”尼娜露出佩服的表情点点头。她看着正在注视竞技场的梅尔的侧脸,再次切身体会到—— ——梅尔小姐真的对武器很详细啊,解释的时候感觉和泽梅尔团长很像。虽然不同的剑有不同的使用方法,但她早已习惯了其多样性。这么想来,第一次在货摊见面的时候也是,她在看到我的短弓后并没有表现出惊讶。而且她对竞技会的胜负预测和骑士实力的分析都很精准,对我来说也是宝贵的学习机会。 模拟竞技开始一周后,作为〈盾〉和〈弓〉不太稳定的梅尔和尼娜在与比阿特丽斯商量后,决定先暂停实战改为参观竞技会。 虽然并不是想借鉴金特海特国骑士团副团长尤米尔的建议,但尼娜的确不了解第一次见面的人的习惯。尼娜期待着通过和梅尔一起行动而逐渐与她熟络起来,在此期间,比阿特丽斯他们就还是按原计划去参加五人制的竞技会。 其实,和梅尔二人一起行动后尼娜有些困惑。因为梅尔和利希特不同,不是那种开朗积极的人。她像人偶般面无表情,而尼娜也总是站在被动方,这样的俩人就算一起行动也很可能会在没有任何进展的状态下结束这段时间的参观。 但和与红发一对一时感受到的一样,尽管梅尔要想很长时间,但确实会好好给出回答。某场竞技会时,梅尔甚至连双方的人数差都预料得非常准确,每当尼娜就竞技会向她提问时,她也会用毫无起伏的声音回答尼娜,不管是第一次见到的装备还是独特的阵型,就连骑士的出身地都会全部解释给尼娜听。 习惯了之后,尼娜发现梅尔这缓慢的反应对于优柔寡断的自己来说很是舒心。不仅不用担心被强硬的人牵着鼻子走,也得到了冷静思考的时间。而且回过头来想想,尼娜发现自己并没有年纪相仿的朋友,故乡的少女们只是把她当作打杂的,女性团员比阿特丽斯虽然对她很好,但一考虑到身份和年龄差,尼娜就很难把比阿特丽斯当作朋友。 梅尔和尼娜之间只差了三岁,身高则是几乎没有差别。因为很难遇到和自己有着同一视平线的〈骑士〉,尼娜不禁对梅尔涌出了亲近感。 ——虽然只知道她从属于东方地区的骑士团,但根据她对战斗竞技会的了解和大剑的实力,她一定是来自正经的名门……不对,应该是哪个国家的国家骑士团团员吧。如果和梅尔小姐成了朋友,在类似火之岛杯的正式竞技会上对战的话,我应该会很激动吧。 尼娜因为少女般的梦想而红了脸,来回磨蹭着连环锁的衣角。她身边的梅尔依然面无表情地指着竞技场。 尼娜顺着她的手看过去后,发现比阿特丽斯和红发他们五位女骑士从观众席的侧面走进了竞技场。 嵌有命石的头盔和银灰色的盔甲,还有与腿同等长度的大剑与巨型的鸢型盾。身材健壮英姿飒爽的他们着实显眼,尽管因为头盔而看不清脸,但比阿特丽斯那头金色卷发和深绿色的眼睛,以及充满魅惑力的红唇都华丽到让人能够想象出她的美貌。拿着望远镜的好几名观众都不禁感叹着。 “大美人啊。”“是哪里的女骑士?” 虽然比阿特丽斯优秀的不仅仅是外貌,但尼娜身为利里耶国的国民,听到人们夸奖那位外号来自国章的〈金色百合〉时还是满心骄傲。比阿特丽斯的盔甲在南方地区特有的强烈阳光下闪着光,她的姿态就好似战女神。尼娜眯起写满憧憬的海蓝色双眼,突然听到了下流的口哨声。看过去后发现在观众席的最前面坐着一群男人,他们一直在起哄。 ——又是那群人。 尼娜皱起了眉。 因为〈掌舵亭〉的空房而引起争执的那群人还是每次在竞技场见到比阿特丽斯就说些低俗的话,最近还调查了她参加的竞技会前来参观,对她的找茬越发过分。尤米尔说他们是南方诸岛出身的典型地痞流氓,但纹着水蛇和锚的男人们的手臂明显锻炼得和骑士一样。一想到他们也有在夫人杯获胜的实力和粗暴的态度,尼娜就有不祥的预感。 内心在不知不觉间被不安填满的尼娜转头问梅尔有没有和使用曲刀的骑士对战过,梅尔摇摇头过了一会后说: “……为什么尼娜要问我这么多问题呢?” 意外地发言让尼娜有些震惊。 和梅尔二人一起行动已经过了三天,但梅尔还是第一次说这种话。人偶般的平淡表情看不出愤怒,但尼娜感觉自己应该是因为梅尔每一次都会详细地回答自己而有些得意忘形了。 “对不起,我……”尼娜有些着急,梅尔又摇了摇头。 “……不是的,我没有生气。只是因为提问的话就会挨打,所以在想尼娜是不是没有因为提问挨过打。” “……挨,挨打……” “说是让我用眼睛去学习技术,要是问太多问题就会被打,没有给出正确答案的时候也会被打。” 意料之外的回答让尼娜不禁眨了好几次眼睛,她无法理解梅尔的话,困惑地问道: “那个,我虽然有过因为用不了大剑被斥责的经历,但没有因为询问如何使用大剑而挨训。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告诉我,那个,到底是谁,在什么情况下那样对你?” “生气的人是〈老师〉,如果不能做到和他要求的一样就会被批评。因为讨厌我的名字,所以我比其他人挨过更多的拳打脚踢。” “〈老师〉……讨厌名字……?” 尼娜把手放在脸颊上。属于骑士团的梅尔称呼某个人为〈老师〉,那应该是指教她剑术的前辈骑士吧,考虑到梅尔的年龄和身体能力,可以想象得出她属于相当有名的骑士团,但就算这样也不会因为对名字的喜好而受体罚吧。 尼娜不知道该作何反应而游移视线,梅尔思考了一会后开口说: “……尼娜就算提问也不会被批评,那就算我向尼娜提问,也不会被批评吗?” “当,当然,我不会生气的。” 尼娜慌张地回答后,梅尔继续说: “贝蒂说的〈保护〉是什么意思?” “诶?” “她说〈盾〉不仅要挡住攻击还要〈保护〉〈弓〉,但我不懂什么叫〈保护〉。” “不懂……那个,她是在上周的模拟竞技之后对你说的吧?难道梅尔小姐是觉得提问的话会被批评,所以一直没问吗?” 尼娜心想不至于,但梅尔却点了点头。 尼娜很是震惊,无论是对于不理解〈保护〉这一概念的梅尔,还是对于她光是提问就会受罚的境遇。而且梅尔还说自己如果没有给出正确答案也会被批评,那么她之所以在回答对方之前有不自然的沉默就是因为在思考不会挨骂的答案吧。 梅尔所属的骑士团说不定也和金特海特国骑士团一样,能够参加竞技会的骑士只有十五名,但整个骑士团数百名的骑士都以其为目标,是个实力至上的严格的骑士团。指导梅尔的〈老师〉也和上了年纪的团长泽梅尔完全不同,应该是个不能容忍一丁点失败的前辈吧。 尼娜不禁捂住疼痛的胸口,一边思考一边开口了: “那个,〈保护〉应该就是指为了不让重要的人受伤而采取的行动吧。” “重要的人?” “每个人都不一样,但一般都是家人、恋人或是伙伴,还有不想失去的存在之类的。” 突然要说明这个词还是有些困难,但尼娜还是努力思考着回答她,梅尔听后陷入了沉默。 她像个齿轮合不上的没有心脏的人偶般淡淡地说: “我完全不能理解尼娜的话,我明明是在问你自己不知道的事,但你却给出了让我更加不能理解的答案。” “诶,那,那个,对不起,我不太会解释。” 梅尔不再看道歉的尼娜。竞技场上的骑士队不知何时移动了起来,在中央附近出现了穿着连环甲的私设裁判。 因为骑士团严厉的习惯而一直不敢提问的梅尔好不容易向尼娜提出了问题,但她却无法给出能让梅尔满意的回答。尼娜看着好似宣布对话结束的无表情的侧脸而有些失落。 尼娜沮丧地耷拉着肩膀时,观众席突然骚乱起来。她不禁看向竞技场,但本应站好出场骑士队的竞技场两边只有左手边的骑士在整队。 附近的观众贴着脸嘀咕起来。 “不战而败的好像是从南方地区北部来的那队国家骑士团,上周末从娼馆回宿舍的途中也遇到了袭击事件。” “虽然保住了性命,但有骑士的惯用手和脚都被废了。他们应该是为了火之岛杯来调整状态的,结果却没了〈骑士的命〉,还真是可怜啊,对国家来说也是相当大的损失吧。” “犯人开春起就在这个镇上参加竞技会了,估计是盯上了赏金的强盗,不然就是其他盯上高额赏金的骑士队袭击了夫人杯的优胜候补。听说在其他的港口小镇也有厉害的骑士队受袭了,说是那群性质恶劣的海盗把猎场从大海改到了陆地。” “真是恐怖。” 看着观众们的模样,尼娜开始回忆。 南方地区北部来的国家骑士团,还是优胜候补。那应该就是上周在模拟竞技时赢过尼娜他们的骑士队,尼娜记得他们各个都是意气风发的样子。关于让人不解的袭击事件,尼娜也听尤米尔说明过,但没想到和自己对战过的骑士竟然被害了。 皱着眉头的尼娜突然发现身边的梅尔正在挠自己的脑袋。 和梅尔相遇后过了十天左右,尼娜发现她有挠脑袋的习惯,而且每次都像被虫咬了似的挠得非常使劲。尼娜担心地看向梅尔那双空洞的玻璃珠般的眼睛和她的后脑勺,发现指尖和银白色的头发都染上了红色。 “诶?血,出血了!”尼娜慌张地从外套口袋里拿出毛巾。 和梅尔打了声招呼后尼娜就用毛巾擦了擦她染血的后脑勺,拨开好似银线的头发后尼娜看到了因划伤而结痂的红色头皮。南方地区的气候和其他地方不同,所以尼娜以为她是被虫咬了之后挠破了头皮而引发了感染。 “是最近才这样的吗?” 梅尔摇了摇头。 “……不是的。来这好久之前就这样了,在执行任务之前和思考任务的时候就会发痒。” “任务……?” 难道是所属骑士团的任务吗?如果梅尔是国家骑士团团员,那就要按照战斗竞技会制度承担解决纷争的责任守护国家。尼娜也切身感受到了这一使命的重量和光荣,所以觉得梅尔会有精神上的负担也是无可厚非。 不过问在南方地区认识的人的生平是大家默认的习惯,但尼娜还是很在意。 正在尼娜犹豫要不要问她的时候,下一组参加队上场了。 被竞技场上挥舞大剑的骑士们吸引了目光的天蓝色眼睛,直到响起了竞技结束的号角都没有再映出尼娜的脸。 梅尔和尼娜在那之后也一起参观了竞技会。 他们每天都在上午的钟声快要敲响时于港口竞技场的东门前汇合,然后在接待处的木板前确定当天的日程。避开高个子坐在观众席后,二人始终沉默地看着眼前的竞技场,中午在货摊前踮着脚买了些食物后,尼娜就跟着个子虽小但却能流畅地穿过人群的梅尔一起来到有海风轻拂的树荫下吃午饭。 听对骑士很是了解的梅尔说话果然能学到很多知识。谈到东方地区的破石王时,尼娜也告诉梅尔西方地区的破石王是金特海特国的骑士团团长伊萨克,还告诉了梅尔〈黑色猎人〉的强大。他天生有着优秀的身体能力和敏捷的动作,变化无常让人难以预测他的行动,虽然除了自己感兴趣的猎物都不会放在眼里,但一到关键时刻,他就会闪着琥珀色的眼瞳解放狩猎的本能。 梅尔问尼娜所属的骑士团中最强的骑士是怎样的时候,尼娜说那位实力第一的骑士是自己敬爱的哥哥罗尔夫。 〈独眼狼〉不分昼夜地努力,将自己的剑技提升到极限,拥有出类拔萃的敏捷性和高傲的心性,说他是一国之宝也不为过。梅尔对骑士的话题也很感兴趣,看到她好像在催着自己往下说似的点头,尼娜就感觉非常高兴。她连新副团长维尔纳和中年组以及托费尔、奥德的事都告诉梅尔了,当然是在注意保密义务的情况下说了能说的内容。 观战期间他们也参加了几场模拟竞技,但还是很不稳定。不过尼娜渐渐习惯了不理解何为〈保护〉的梅尔的动作,盾和弓比以前要更能在场上发挥作用。 至于比阿特丽斯他们则是在小竞技会上顺利地积攒着经验,获得了好几次前三的名次,也留下了数次优胜的结果。华丽且强大的女骑士队吸引着观众们的目光,尤其是对比阿特丽斯的欢呼声尤为夸张,当出现了专门为了看她而来到竞技场的观众时,比阿特丽斯他们已经成为了卡拉·勒提夫人杯优胜候补队之一。 因为加尔姆国的事件比阿特丽斯一直状态不佳,但来到南方地区之后她就像解开了厚重的枷锁一般充满了活力,在竞技场上也是无比轻松地挥舞着大剑击碎了一个又一个的命石。但和曾经的〈红色猛禽〉一样,美丽的花儿偶尔会招来期望之外的人。鼻子上有伤的男人们总是毫不厌倦地跟着比阿特丽斯。 之前那起北部出身的国家骑士团小队受袭事件,警吏认为犯人的动机是赏金而开始了调查,但至今都还没有找到犯人。既然犯人能够在黑夜轻易袭击实力不一般的骑士队,那就说明犯人也有着相应的本事,所以在港口竞技场里还贴了让大家小心的告示。 在塔尔匹卡国的港口小镇杰雷拉度过了观战和参加模拟竞技的慌忙日子,距离大家此次远征的目的夫人杯召开还有一周时的某一天——。 ◇◇◇ “——诶?今天有事?” 和往常一样在港口竞技场的东门前,在快要敲响上午钟声的时候。 与进入竞技场的人群分离,梅尔站在防壁的侧边,看到尼娜后就告诉她自己今天有急事所以不能一起参观竞技会了。 梅尔没有道歉也没有感到遗憾,只是面无表情地陈述着事实。看着眼前的少女,尼娜吃惊地眨了眨眼。虽然不能一起观战了很遗憾,但尼娜没想到梅尔会为了通知自己这件事而特意来到了竞技场。 尼娜有些难为情,但还是为她特意赶来而道谢,可梅尔好像不理解自己为何会被道谢。她穿着出远门用的外套挠着银白色的头发离去了。 变成一个人的尼娜叹了口气。 她没想到自己会突然单独行动。比阿特丽斯他们已经申请了五人制的竞技会,在他们的竞技会开始之前还有时间去参观一人制的竞技会和只有孩子才能参加的竞技会。正在思考看哪一场的时候,一阵清爽的风吹动了尼娜长到肩膀的黑发。 她看过去后发现在建筑物之间有一片闪闪发光的大海。 港口竞技场与其名字一样,位于小镇南侧的港口附近,穿过造船所和仓库街后就能去到码头。尼娜在进入小镇的烽火台时第一次看到了大海,住在〈掌舵亭〉后和比阿特丽斯去买东西时也只从与码头临接的南广场上远远地眺望了一下。 尼娜突然有了一个想法。在南广场热闹的市场上有着种类繁多的商品,不仅有食品和杂货,还有专门给入港的海商贩卖商品的角落。梅尔除了担任尼娜的盾还告诉了她许多新的知识,虽然算不上礼物,但尼娜想着去市场上找找治疗后脑勺的药,顺便参观一下大海和船舶。 ——虽然像是观光一样让我有点过意不去,但可能不会再有来到海边小镇的机会了。 尼娜确认了一下腰带上的钱袋和背上的短弓和箭筒后就穿着夏季用内衬和连环甲,迈出了轻快的步伐。 头顶上的太阳反射着闪亮的光。 一直盯着看的话会有些刺眼,尼娜不禁眨眨眼。在她脚下延伸的是美丽清澈的蓝色的水——大海。 尼娜眺望着大海那压倒性的广阔而震惊,在南广场感受着独特的香气和海浪声。走到码头的栈桥后,近距离看到大海的尼娜在春日暖阳的光辉下沉迷于眼前的美丽。 好似活物般摇晃的海面在冲撞到栈桥的柱子时四散飞溅。和尼娜海蓝色的眼瞳相比,蓝色的水面因为光线原因还带点美丽的绿色。尼娜蹲下身盯着大海,看到下面有白色的沙和岩石,还有鲜艳的小鱼在水草的阴影处游泳。 尼娜不禁感叹,一个劲地盯着水面上倒映出的光景。忽然,她看到视线前方有一艘巨大的船。 尼娜听说过有船会用布来接受海风并借助其前进,那应该说的就是绑在棒子上的巨大的布吧。因为只见过水车小屋旁边的小舟,所以尼娜想象的是床单大小的布。看到眼前的船后,尼娜因为自己想象力的匮乏而感到羞耻。她倍感新鲜地观察着,看到船的前端突出的部分雕刻着一位女性,那位女性的脸上有温柔的笑容,是西方地区的女神马特尔—— “你好,在稀奇的地方见到你了呢,今天是一个人吗?” 尼娜大叫一声,身体也跟着抖了一下。 失去平衡的尼娜差点掉到栈桥下面,但有只手轻松地抓住了她。被夹在腋下的尼娜颤抖着呼吸,抬头看向刚才说话的人发现是自称〈海商尤米尔〉的金特海特国骑士团副团长,他正诧异地看着尼娜。 “从这里掉下去的话就会从妖精小姐变成人鱼小姐了……虽然我不是团长那个意思,但你真的瘦到没有任何可以下口的地方呢,这副身板竟然能射出那样的箭,我真心好奇你到底是个什么构造。把你解剖了调查一下是不可以的吧?” 尤米尔的语气一半玩笑一半认真,尼娜使劲地摇着头。 应该是觉得尼娜的反应很有趣,尤米尔稍微笑了笑后把尼娜放在了栈桥上。在尤米尔说话之前,尼娜都没有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她一边感受着尤米尔的恐怖,一边对他抓住了自己而道谢。 尤米尔确认了一下周围后说: “你明明预计这一周都参观竞技会的,但你那位小伙伴却突然有急事吗?纺车和百合那几位是去参加五人制竞技会了吧。我看他们参加了两周的地方竞技会,在八场竞技中有六场都获胜了,那应该就没问题了。不过,〈贝蒂〉大人是状态好还是进步了?目前获得了七个破石数,真是出乎我的意料。而且她每次看到我的脸就期待着我带了什么慰问品,找我要的量也出乎我的意料。” “那个,真的感谢你每次都带来美味的点心和水果。不过,为什么你这么清楚他们竞技会的日程和结果呢?” “收集情报是我这个副团长的责任。我还知道你们那位逃到国家联盟去的事务型〈司祭〉先生,和沧桑的实战型〈胡子〉先生有着很大的不同。” “为,为什么连利里耶国换了副团长的事也知道……” 尤米尔一脸坦然地说着属于保密义务的人事调动,尼娜战战兢兢地问他原因,他却没有回答只是微笑。 朴素的文官长相和怒吼着挥舞大剑的勇猛骑士几乎无缘,但他充满笑意的细线般的双眼却透露着冷酷和神秘。 尼娜不安地摩擦着双腿时,有一群拉着货车的男人从南广场那边过来了。从码头的靠岸处有好几个栈桥向海的那一边突出,十几艘大小形状各不相同的船都被系在栈桥的柱子上,就像排在树枝上的叶子一样。 打扮得像做体力活的几个男人和尤米尔打了声招呼后就拿出文件给他看,他们把拉货车停在雕有女神像的船旁边,借着台阶状的踏板把木箱搬进船内。见尼娜一脸疑惑,尤米尔看着船说: “我说过自己是〈海商尤米尔〉吧?明明来到了南方地区却空船而归岂不是亏大了,最近开销有点大,我就在这里用高价卖些家具和蜂蜜。采取和假名相应的行动也不容易遭人怀疑呢。” 尼娜来回看着尤米尔和船。 “来到南方地区……诶?那你是用这艘船从金特海特国过来的吗?” “金特海特国在西方地区的边境,骑马来南方地区的话最少也要花上半个月。虽然乘船需要看天气的脸色,但借着途径海路的潮流,我一周不到就过来了。这艘帆船用的是我们国家的木材,然后在海洋国家纳尔达国新造的。” 尤米尔若无其事地说着,看来他猜出尼娜土生土长于那个和大海无缘的利里耶国了。 尤米尔朝尼娜招招手示意她到船上去,然后简单告诉了尼娜船的移动方法和各部分的名称以及相应的用途。尼娜以为叫做棒子和布的东西其实叫帆柱和帆,船首的女神像是为了祈祷航海的平安。另外,大家居住的〈掌舵亭〉的掌舵二字就意味着操纵控制船只方向的舵,据说店主以前是船员,所以取了这么个名字。 结束了大致的说明之后,尤米尔问尼娜要不要乘船在海上转一转,尼娜听后赶紧在胸前挥手。虽然她很感兴趣,但觉得这么大只船浮在水面上实在是不可思议,而且波涛造成的摇晃和船体的嘎吱声让她心生恐惧。 尼娜对尤米尔的好意道谢,他笑着让尼娜不用客气。 “我们的团长受狼先生照顾了,所以这种程度没什么的。” “狼先生是……那个,是指兄长吗?兄长和伊萨克团长怎么了吗?” “奇怪,你不知道吗?是为了还在加尔姆国事件中欠下的〈人情〉哦。说是要让狼先生全数奉还,那个人可享受了呢。” 应该是回想起说这话时的伊萨克了吧,尤米尔乐呵呵地把眼睛弯成了月牙。 “团长完全不管美丽的妇人们的邀请,还处理了文件。因为会离开一段时间,所以他还提前安排好了团员们的训练日程,就连王都的守卫和出发远征的骑士他都亲自选好了,然后意气风发地去了约定的地点。虽然我很开心他处理完了堆成山的工作,但他毕竟是去和喜欢的〈猎物〉一对一,所以希望他不要教一些糟糕的游戏给狼先生。” “糟糕的游戏……” 尼娜不禁想象了一下把脑袋插在空酒樽里的罗尔夫以及在半夜一脸奇怪地站在床边的伊萨克,想到这尼娜赶紧摇了摇头。尼娜觉得性格严厉姿态宛如画像的哥哥罗尔夫和胜过诸国的破石王伊萨克不可能像脱缰的野马似的引起小孩般的闹剧。 不过,罗尔夫离开团舍时说是为了〈极其不情愿的私事〉,但没想到竟然是和伊萨克去比试了,那他从开春起就比以往锻炼得更努力也是为了和伊萨克的比试吧。罗尔夫那副毫不妥协地磨炼自己的真诚姿态加深了尼娜对他的思慕和尊敬之情。她在脑海里描绘着只能在竞技会上看到的十分罕见的一对一攻防,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看到装完行李的男人们低头离去后,尤米尔突然想起了什么,确认栈桥周围没有人影后重新面向尼娜说: “你现在一个人倒正好,我有点事想确认一下。你来到南方地区之后,周围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可疑的事?” “诶?可,可疑的事是指?” “比如感觉有人看着自己;出门时有人跟踪自己;私人物品经常消失;没有印象的快递;和陌生人不自然的相遇,还有……” 连珠炮似的提问让尼娜疑惑地寻找着自己的回忆。 她来到南方地区已经过了差不多三周,因为不习惯的旅程和忙于参加模拟竞技、参观竞技会,尼娜没有余裕去观察自己的周围。但就算仔细回想,她也只认识了梅尔而已,也没有发生过什么需要戒备的可疑事件。 尼娜老实地回答之后,尤米尔把手放在下巴上沉思。 过了一会,尤米尔又说: “我们收到了加尔姆国事件的追加报告,你和加韦恩王子在千谷山山脚停留过的猎人小屋消失了。” “消失了是……” “准确来说是被烧毁了,除了地基全都被完美消除了。和从古城放走加韦恩的〈那些家伙〉有关的补给物资、地图、足迹等线索全都化成了黑炭。” “烧毁……但,但是那个猎人小屋远离山道,几乎没有使用过的痕迹,明明不是狩猎时节,怎么可能会因为附近农民的使用而引起火灾——” 说到一半尼娜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看到她皱着眉捂着嘴的模样,尤米尔发现她应该是察觉到了点点头说: “没错。也就是说〈那些家伙〉一直在千谷山附近。估计是为了确认被他们引诱而来的加韦恩的动向,他们从头看到尾后处理掉了猎人小屋里的证据。而且,他们绝对知道与〈红色猛禽〉同行的〈少年骑士〉的存在。” “所,所以刚才才问我有没有可疑的事?” “如果是我的话就会担心加韦恩把自己的情报告诉了〈少年骑士〉,不管是〈抹杀〉还是〈调查〉,只要你处于远离国家保护的南方地区下手就方便多了。虽然不清楚他们的目的,但最近的确发生了有能骑士受袭的奇怪事件,所以你还是小心为好哦。就像表演成人畜无害的文官风青年的我一样,有些品行不端的人也会以不让人起疑的外表接近你。” 稍带玩笑感的忠告让尼娜不禁咽了口唾沫。 在猎人小屋里意识到〈那些家伙〉掌握了加韦恩的一切时,尼娜不禁心生寒意,而现在她又有了同样的感觉,这让尼娜下意识地看了看周围。确认只有白色的海鸥飞上了天空后,尼娜小心翼翼地问出自己有些在意的事。 “那个,既然尤米尔先生说不知道他们的目的……那你难道是觉得〈那些家伙〉和在南方地区发生的袭击事件有关,所以为了收集情报才到这来的吗?” 尤米尔稍微瞪大了些那双眯成线的眼睛,歪着脑袋说: “哎呀呀,我说漏嘴了呢。原来如此,小兔子小姐确实因为极其小心谨慎才有着如此智慧。用利里耶国的风格来表现的话属于〈保密义务〉,但毕竟你也是相关人员,那我就告诉你一点吧。你知道南方地区以前就在私下流通国家联盟制裁时弄丢的硬化银武器吗?” “不,不知道,是第一次听说。” “有山贼团伙将其用作掠夺的武器,也有豪商和好事家当作收藏品,虽然理由各种各样,但流通量在最近的两三年急剧增长,如果被国家联盟发现了绝对会受惩罚。目前还不清楚具体的数量,但根据在制裁中遗失的数量来看,这里的流通量实在是不正常。所以我就在想〈那些家伙〉私造的硬化银武器会不会也混了进去。” 尼娜攥紧双手捂着胸口,尤米尔对她露出了浅浅的微笑。 “就像分辨硬化银和钢的区别一样,如果不是你们那的老团长,几乎没有人看得出来遗失品和私造品的区别。根据我刚才的假设以及与其同时期发生的袭击事件,你不觉得很可疑吗?” “那个,也就是说很可能是〈那些家伙〉在南方地区贩卖私造的硬化银制武器,还用其袭击聚集在南方地区的有能骑士,是吗?” “真不错啊,你还真是机灵,我都想让你担任副团长的辅佐了。事情就是这样,所以我在考虑要不要寻求百合和纺车们的协助——……因为你和〈人偶小姐〉那不自然的邂逅让我很是在意。” 尤米尔小声说的最后一句话被海浪卷走,尼娜并没有听到,她正因为突然得知了那些人的动向而脸色不佳。 ——那些人来到了南方地区。 那群身份不明的人把关在古城里的加韦恩放走,还给了他被禁用的硬化银制武器。看中了〈红色猛禽〉的强大,想将他当作杀戮的武器利用他。 但至于他们是否了解加韦恩那渴望被人需要的内心就无从得知了,潜伏在千谷山周围的那群人应该也看到了从城塞的瞭望台上坠落的加韦恩。看到加韦恩作为〈红色猛禽〉离去的可悲的结局后,他们就认为这把武器已经毁坏而选择抛弃他并烧掉了猎人小屋和一切证据。然后现在又来到了其他地区,继续堂而皇之地为了自己的目的在暗中策划阴谋。 尼娜回想起千谷山的山洞,那可能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和身为人类的加韦恩对话。想着想着她就下意识地用手触碰左脸的伤口,看到尼娜的这个动作后尤米尔挑起了眉毛。 尤米尔使劲盯着尼娜,像是看到了什么意外的事一般欲言又止,最后感慨地叹了口气说: “……原来如此,小兔子小姐之所以得救是出于这个原因啊。” “诶?” “从那个〈红色猛禽〉的手下生还不光是靠运气吧,我们的团长对此也很感兴趣,但现在看到你的模样我理解了。不过我这种局外人就算了,对那位心胸狭隘的金发先生来说有点残酷呢。就算身为骑士可以原谅,但身为恋人在这种事上可没法轻易让步。” 尼娜露出诧异的表情看向尤米尔,但那位因足智多谋而备受好评的金特海特国骑士团副团长只是冲她浅浅地微笑。 ◇◇◇ 在栈桥和尤米尔分别后,尼娜按照原计划前往码头附近的南广场。 广场上有以各种形式贩卖商品的摊贩,有店铺有货摊,还有把商品摆在门板或地毯上的地摊。尼娜混在遮挡视线的高大行人之间,花了差不多一个沙漏来回才找到了卖药的店子。尼娜向店主说明了梅尔的症状后,买了外涂的药膏,里面混杂了有消炎作用的洋甘菊和杀菌效果的百里香。 经常因为人群而辛劳的尼娜这次罕见地买到了想要的东西,但握着药壶返回原路的尼娜心情并不怎么愉快。 ——对那位心胸狭隘的金发先生来说有点残酷呢。就算身为骑士可以原谅,但身为恋人在这种事上可没法轻易让步。 她的脑海里回响着在栈桥时尤米尔对自己说过的话,尼娜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和想要知道自己为什么拿着军服的利希特的心情有什么关联吗? 再加上又听到了硬化银武器事件的主谋在暗地里行动的消息,尼娜越发有不祥的预感,她感觉有什么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在不断伸展自己的根脉。在南方大地特有的刺眼阳光下,开放热闹的街道和浮躁的人群突然都变得虚幻起来,尼娜心里有种莫名的不安。 不知不觉中尼娜停下了脚步,因为被行人撞到而站不稳。她慌张地握紧差点掉到地上的药壶,一边反省自己的状态一边抿紧了嘴唇。 利希特的事就算一个人想也是得不出答案的,不过之前尼娜从红发那获得了真诚的意见,所以就只能等顺利结束远征,领地的事也结束之后回到利里耶国再去解决和利希特的事。关于〈那些家伙〉的动向有金特海特国调查,团长泽梅尔可能也参与其中,那尼娜就需要在回团舍之后把这次远征的见闻以及新的情报一起报告给团长。 ——首先要专注于眼前的卡拉·勒提夫人杯。为了想试试自己究竟能做到何种程度的王女殿下我也要尽量留下好结果。虽然和梅尔小姐还不稳定但也在逐渐习惯,哪怕只放出一箭,我也要放出能够回应〈盾〉的一箭。 尼娜一边思考一边把药壶收进了钱袋里。忽然,路人的声音传入了她的耳畔。“罕见的,西雷西亚国的格雷普芬——” “……格雷普芬?” 尼娜顺着耳熟的名字看过去,发现有几个看上去像当地居民的男人们正在指着前面的货摊。说到格雷普芬,那是利希特邀请尼娜加入国家骑士团时为了蒙混她而用过的假名——格雷普芬骑士团的〈格雷普芬〉。那是利希特长大的西雷西亚国的当地点心。 尼娜走近货摊,看到木盆里摆着几个裹满白粉的球形油炸点心。利希特确实说过格雷普芬是一种夹了果酱并撒上绵白糖的点心。尼娜问看店的少年这是不是格雷普芬,少年露出了明朗的表情。 “客人既然知道这个点心,那也是西雷西亚国人吗?” “不是,但我的恋……同事是那里的人。” 尼娜暧昧地回答。少年听后,那双亲切的眼睛闪着光。 “真好呢。我们家也是从那搬来的,但几乎见不到西雷西亚国的人。不过最近因为召开了有高额赏金的竞技会,所以游客变多了,就能多多少少见到几个。那个金发的小哥也说自己以前住在西雷西亚国。” “金发的小哥?” “是个骑士,也是我们货摊的熟客。他明明长着像王子大人般的漂亮脸蛋,却特别能吃,是个很随和的人。我家有病人,所以忙不过来的时候他还帮着看店买材料。这不,刚才也去……啊,回来了。” 尼娜顺着少年的声音转过头。 海蓝色的双眼和可爱的嘴唇都张得很大。 从人群中走过来的人长着长毛猫似的金发和新绿色的双眼,贵族般端正的相貌上带着甜蜜的微笑,双手中抱着大纸袋,旁边还跟着一位年轻女性——那是尼娜的恋人骑士利希特。 ——诶……这……是? 气质文静的美丽女性与金发青年视线相交,看起来在和睦地说着些什么。尼娜完全无法理解眼前的光景。 这里是南方地区的港口小镇杰雷拉,利希特应该在西方地区的领地,他还来过信说自己两个月都回不了团舍。在他身边亲切地说话的女性是谁,他们的距离就如同恋人一般近。果然眼前的人只是和利希特长得很像而已,尼娜觉得肯定是自己的眼睛出了什么问题——脑海里的思绪不断打转时,走近货摊的金发青年忽然晃动了一下身体。 新绿色的双眼瞪得比尼娜还要大,他有些震惊,好不容易才用沙哑的声音喊出了尼娜的名字。 传到尼娜耳边的毫无疑问是她最喜欢的恋人的声音—— “利希特先生,这是你的熟人吗?” 利希特身边的女性把手搭在他抱着纸袋的手臂上,凑近了身体看着利希特的脸。她对僵住的利希特歪着脑袋,朝尼娜投去疑问的目光,那诧异的表情就好像在问利希特这个孩子是谁。 “!” 尼娜猛地转过身。 “客人!”少年大声喊着。尼娜还听到了利希特制止自己的声音,但她没有回头,只是一个劲地向前跑去。 在遮挡蓝天的人群中,尼娜喘着粗气拼命狂奔。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逃跑,但她只顾着逃去大道爬上斜坡,直到无法呼吸才终于停下。 尼娜气喘吁吁地靠在背后的建筑物上抚着自己的胸口,带着因冲击而麻痹的脑袋拼命地奔跑后,刚才看到的一切也还是清晰地留在她的脑海里。 ——到底,怎么,回事? 利希特看着尼娜喊了她的名字,所以那绝对是他本人,是利里耶国骑士团的骑士,也是尼娜的盾和恋人。但尼娜不理解他为何会出现在这个镇上,也不理解他为何与一位陌生的女性购物。 茫然的尼娜忽然感到了有人接近的气息,她以为是利希特追上来了而回过头,但在狭窄的胡同前方是几个身上有些脏乱的小孩,他们正带着戒备的目光看着尼娜。 ——这里是? 尼娜回过神来环视四周,周围是充满了酒精臭味的空气和冰冷的石板路。路边胡乱堆放着酒樽和木箱,楼上从窗户里伸出的架子上挂着衣服,阴冷潮湿地遮住了南方的太阳。 这荒凉的气氛和喧闹的大道完全就像两个世界,尼娜刚才只顾着逃跑,所以不小心来到了红发之前说过的治安不好的小胡同。 尼娜握紧为了斜背箭筒而穿的绳子,和孩子们点头示意了一下就赶紧离开了。她避开醉酒的客人和穿着华丽的女性寻找着通往大道的路,但在转弯后发现有一群人聚在一起。 尼娜看向骚乱的人群,一群骑士打扮的男人们在胡同里的赌场门口争执了起来。 “不是我!”“那是谁?”“是因为,输了竞技会——”“不是!”“要报仇——” 抓着衣领互相怒吼的男人们是尼娜在竞技场也经常见到的骑士队。 他们是尤米尔提到过的夫人杯优胜候补,是邻国拉托马尔国来的骑士队。他们说自己的伙伴被砍了,确实,在他们的脚边有一位穿着连环甲的骑士倒在血泊里。有几个面露怯色的人站在他们后方,尼娜在那些人当中看到了梅尔的身影。 “——诶?” 尼娜呆了一瞬后就慌张地确认周遭的状况,眼前是摆着店铺看板的狭窄胡同,还有占满整个空间的嘈杂男人们。虽然尼娜不知道梅尔为什么会在那里,但如果她是路过时突然被吵架的男人们堵住去路的话,那就算想走也走不了。 如果那群人在这么窄的地方交锋,她很可能会被牵连受重伤。尼娜正在想该怎么办的时候,那些男人的吼声听上去比刚才更愤怒了。应该是因为同伴的鲜血而失去了理智,其中一个人拔出了大剑,被充满威胁性的金属声带动,其他男人们也一个接一个地拔出了剑。 周围传来了悲鸣和制止的声音,尼娜也条件反射地用左手握住了背后的短弓,右手则是伸向了箭尾。突然,尼娜的视线被建筑物上面飘扬的东西吸引了视线。 ——对了,把那个—— 挂衣服的绳子像连接狭窄胡同的桥梁,尼娜瞄准了绳子。 弓弦响起了第一声,紧接着又响起了第二声。 绳子上挂着的巨大床单和外套以及衬衣全都落在了正要打起来的男人们头上,他们以为是有人突袭而慌张起来,尼娜赶紧从他们身边穿过,抓住梅尔的手腕后就混在其他趁机逃跑的人中间离开了胡同。 跑了一会后尼娜停下来问梅尔有没有受伤,看到梅尔摇了摇头尼娜才放下心来。梅尔眯起玻璃珠般的天蓝色双眼,低声问尼娜: “……为什么把我带出来了?” “诶?” “事情还没结束,尼娜为什么把我带出来了?” “什么为什么……那个,那群男人马上就要打起来了,那个胡同不仅狭窄还聚集了很多人,我想着万一你被卷进去受伤的话就糟了……” 尼娜一边想着梅尔说的“还没结束”是什么意思一边回答她,然后发现梅尔的指尖沾着血。眼熟的血迹让尼娜不禁看向梅尔的后脑勺,果然她的后脑勺中央又因为抓挠变得通红。 尼娜从挂在腰间的钱袋里拿出药壶。 “说是正好也有点奇怪,但这个给你。你可能会觉得我多管闲事,但怎么说呢,就算是对你在竞技场教了我许多东西的回礼吧。你说自己以前就有这个症状,所以我就告诉了药店老板,让他帮我开了处方。虽然是第二次去南广场,但因为今天是正午去的,所以人很多——” 说到这里,尼娜的脑海里闪过刚才的光景。 抱着纸袋的利希特旁边挨着一位年轻的女性。新绿色的双眼因为温柔的笑容而眯成了缝,女性也自然地把手搭在他的手臂上,还理所当然地喊着利希特的名字—— “人很多……人很多,然后……” 尼娜使劲咬着嘴唇。 虽然见到梅尔后因为冲击而暂时忘记了刚才的事,但想起来后她又感觉胸口堵得慌。尼娜很是吃惊且难以置信,但那又的确是现实,可她却实在无法理解这个现实。超过了尼娜承受范围的事态让她的内心像是被灌满了铅。 梅尔盯着尼娜渐渐湿润的海蓝色双眼。 人偶般精巧的脸上毫无感情,那双玻璃珠般的眼里只是映照着落泪的尼娜。确切地明白自己身上发生的所有事后,尼娜的最后一根弦也断掉了,她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皱着脸哭了起来。 “——……” 眼泪从脸颊滑落,滴在了冰冷的石板路上。 看着用小小的手握住药壶还泣不成声的尼娜,梅尔的表情也仍然没有半点变化。 她没有安慰尼娜,但也没有离开。梅尔用无感情的天蓝色眼睛看着尼娜,她无力地垂在两边的手臂微微地——几乎看不出来似的,动了一下又停住了。 不知是谁报的警,有几个穿着长靴的官吏从他们二人身边跑了过去。 一阵风吹来,梅尔的外套被掀起。在那瞬间,她外套下沾血的大剑稍微露了出来。 ◇◇◇ 尤米尔走进酒馆并没有什么别的目的。 金特海特国骑士团的副团长有许多职责,身为骑士在竞技场挥舞大剑自不必说,还要在靠着血统胡作非为的贵族诸侯脚边挖下名为丑闻的陷阱,甚至还要定位那个被许多〈花〉爱着的团长伊萨克的夜晚行踪。其中收集情报的工作能够让尤米尔充分发挥自己备受好评的能力,他不仅能根据各地间谍传来的情报解读分析目标行动,还有着动物般敏锐的直觉。 所以尤米尔从大道走进胡同,来到了最便于收集情报的酒馆。他随便选了一家,但走进去后就看到吧台那坐着一位金发青年,这让他再次认识到自己的直觉有多么优秀。 相貌甜美沉迷酒精的青年好像心怀苦闷——不过,光是他和位于同一个小镇的弓箭少女分开行动就足够说明他现在的情况了。 尤米尔想起在观众席时听尼娜说过的和利希特的争吵,于是赶紧用平凡的相貌隐藏自己写满期待的表情走到了利希特旁边。 “晚上好。在稀奇的地方遇到了稀奇的人呢,不愧是南方地区。看你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难道是被小兔子小姐甩了吗?她逃走了吗?被她讨厌了吗?啊,是我多嘴了。” 突然向自己的搭话的商人打扮的男人坐在了圆椅子上,利希特看到他的瞬间有些吃惊,不禁放下了撑着下巴的手臂。 夜晚的钟声早已响彻了小镇。利希特应该已经喝了很多,那双新绿色的眼睛看上去有些发红。他望着没有穿黑色军服而是穿着普通上衣,没有戴头盔而是把毛巾弄成帽子戴在头上的异国副团长。不知是不是觉得和尤米尔的相遇只是在各国骑士聚集之地的偶然,还是已经没了思考尤米尔出现的理由的气力,利希特不耐烦地叹了口气后重新拿起了喝到一半的酒杯。 现在的利希特不像寻找被拐的恋人时那般憔悴,但那让人感受到高贵血统的侧脸十分严肃,有种刚结束完竞技的粗狂感。 尤米尔招手叫来店主,随便点了些酒和下酒菜。他倒好南方地区产的白葡萄酒后拿起木杯,露出殷勤的笑容说: “我们不管是在北方还是南方都如此有缘。机会难得,就来加深一下关系吧……你在看什么?” “你在的话,你们那位团长也在吧。如果他在的话,我想在听到那让人火大的美声之前离开。” “哎呀呀。难道是招你怨恨了?是因为给小兔子小姐戴上了黑毛皮的围巾吧。哎呀,伊萨克团长虽然的确很喜欢她,但那只是作为骑士而已,没有任何恋爱之类的感情,你不用担心。不过,团长也说过想把她带回去,想〈吃掉〉她之类的话就是了。” 一脸平静的尤米尔让利希特戒备地眯起眼。 “什么意思?这绝对要担心啊,而且要极其戒备,甚至要准备暗杀计划了。” “虽然作为他的部下这么说不太好,但我觉得你的想法很好呢。那个人真的总是毫无节操地穿着军服到处跑,关于〈花〉的事,他也只会引起麻烦。因为女性关系对团长抱有怨恨的男人多到可以召开竞技会了,结果白白增加了那么多敌人,他却还是一脸云淡风轻。其实我也是被某位〈高贵的大人〉安插在他身边的间谍,让我监视他的一言一行呢。” 利希特皱起眉盯着尤米尔,不知他的话是真是假。尤米尔见了只是笑眯眯地表示都是开玩笑。 穿上海商的衣服就是如假包换的海商,身着黑色军服时就是伶俐的副团长。无法给人留下印象的相貌也是他的优点,让人难以捉摸他的真实想法。利希特平静地看着眼前这位北国的副团长。 尤米尔喝了口酒后歪着脑袋说: “真讨厌呢,就算你这样盯着我,我也交不出小兔子小姐哦?” “尼娜什么时候成了你的所有物了?怎么净是些擅自主张所有权的家伙。……副团长也有各种类型啊,贬义的。” “你也是个八面玲珑的人啊,当然也是贬义的。你这性格对坦率过头的小兔子小姐来说太沉重了。对了,说到沉重,你们那的司祭副团长先生之所以调走是因为考虑到了〈沉重的〉未来吗?” “你问得还真自然,从哪听来的?” “情报来源的话按照利里耶国的说法属于保密义务。关于你们这次的人事调动,我们的团长也很在意哦。把重要的部下送去国家联盟究竟是为了阻止可能发生的〈某事〉,还是放弃了插手即将发生的〈某事〉,才趁现在把那位只能夺人命石不能夺人生命的司祭送走了。我们团长一直在想你们那位慧眼如炬的泽梅尔团长究竟打得是哪边的算盘。” 利希特的脸有些僵硬。 尤米尔平淡地说出了两个不同的选择,但本质是一样的。无论哪一个都是以有反对现今社会制度的人存在为前提,这个情况对于担任女神马特尔司祭的前副团长来说太过残酷,战斗竞技会用命石取代性命所换来的和平,很可能会瓦解。 估计在利里耶国骑士团团员们听说了副团长的调换时都有着和眼前这位精明能干的异国副团长同样的推测,可能会发生的某事——在不远的将来,〈看得见的神〉国家联盟所支配的火之岛可能会与其招致灾厄的名字一样被战火包围。 看利希特一声不吭,尤米尔感觉自己话里的含义已经好好传达给他了。谜一般的对话却仍然能互通真实想法,这就说明团长泽梅尔的确对火之岛的将来抱有不祥的预感。深谋远虑的老团长经历过数次制裁性军事行动,现在的他就在为即将发生的〈某事〉做准备。 那么—— “……没有把比起骑士团更优先小兔子小姐的你赶出来估计也是因为这个吧。” “对人问了一堆问题又自我总结,你这性格还真够好的啊。你什么意思?” “因为命石和生命是有差别的,能够夺取命石的骑士并不一定能断掉敌人的性命。就这个意义来说,当〈某事〉发生的时候,比起第一的骑士〈独眼狼〉,知道命石与性命之差的你反而更能派上用场。” 利希特的表情突然变了。 “那又怎么样?”利希特低声问尤米尔,这简单易懂的反应让尤米尔笑了起来。 “不怎么样,不是所有人都在王城的锦衣玉食下长大的,为了生存而在泥泞中翻滚的夜晚也不少,我和我们的团长也是经历过〈差别〉的存在。” 轻描淡写的回答让利希特叹了口气。 他抓起金色的刘海,把手伸向面前的酒杯说: “关系已经〈加得够深了〉吧,你快走吧。很抱歉,我现在因为自己的事就已经焦头烂额了,没空搭理你那些复杂的话题。在竞技会上累了个半死之后还要动脑筋,这和拷问没什么区别。” “竞技会上……啊啊,确实有这种感觉,原来真的是这样啊。看这时间,你应该参加的是室内竞技场的一人制吧?难道白天没见到你是因为你一直都在晚上参加吗?虽然我不会否定你想要提高个人技术的想法,但如果是为火之岛杯做调整的话,还是组队更有效吧?” “我白天有别的事。而且这个镇在晚上举行的一人制只是借了竞技会名号的杂耍,可以光明正大的让对手负伤。所以我这种不擅长攻击的类型也能轻松拿到命石,更何况赏金很高。” 尤米尔重复着赏金二字,然后盯着利希特看。 他知道利希特是利里耶国国王的庶子,就算作为〈骑士〉的待遇不及金特海特国,但毕竟是国家骑士团的团员。虽然国与国之间有所差别,但每个月至少也能赚到庶民的两倍,可这样的他却只身为钱参加竞技会。 ——先不管其中的缘由。 尤米尔对自己的直觉颇为自信。如果尤米尔利用自己那能够发现隐藏于黑暗深处的阴谋的嗅觉,今晚与盾的相遇应该会成为意料之外的助力。 今天上午也是,又发生了夫人杯优胜候补骑士的受袭事件。尤米尔派去附近街道的部下报告说好像有人用高额酬金雇佣了实力过硬的地痞流氓。 那位利用无比巧合的邂逅打入弓箭怀里的〈小小人偶〉有着与外表不符的高超剑技,既然已经感觉到她也是个清楚命石与生命之差的人,那尤米尔就无法拜托纺车和百合来帮助自己。尤米尔也计划根据情况的变动脱下海商的伪装,但如果要获得切实的成果,手里能用的棋子自然是越多越好。更何况这位庶子还是西雷西亚国出生的海之子。 尤米尔发现利希特的酒杯空了,赶紧叫店主拿来了更大的酒壶。 “等等,我喝不了这么多。”利希特面露难色,但尤米尔露出了要与利希特进行不为人知的交易的表情,缓缓地说: “今晚我请客。行情好得很,所以我从本国带来的商品都卖了好价钱。如果你喜欢甜食的话,我就把用顶级蜂蜜腌渍的水果送给你吧,还会把小兔子小姐在这个镇上的日常整理成报告提交给你。……然后,我有一事相求,如果你需要钱,不妨听听看?” 第五章 “——在任何国家,没有国籍的异国人要想获得开店许可都不是件容易事。但他们的情况要更糟糕呢,从西雷西亚国到这里来的时候,父亲就死在了海上,姐弟俩开了个店子,每日都在为生活操劳,为了帮他们赚开店许可证的申请费,金发先生就在竞技会上帮他们挣钱。他找了伙伴组队,今天也在为他们朝着优胜努力。” 尤米尔流畅地说着,最后还做作地叹了口气。 “据我调查,金发先生白天好像也在格雷普芬的货摊上帮忙,应该是对那位女店员很执着吧,南广场那边的人都在传他们俩是夫妻。他之前明明表现得那么专一,但果然还是个表里如一的轻浮之人呢。竟然立刻翻脸,从小兔子小姐转向了店员小姐。” 尤米尔的声音里充满了责难,还皱着眉摇头。 在用作骑士队等候区的小竞技场,尼娜坐在充当行李摆放处的观众席上,抱着箭筒浑身僵硬。尤米尔冲她微笑着继续: “但仔细想想,和那种麻烦又沉重的男人分开说不定还是种幸运哦。啊,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把我们骑士团的团员介绍给你吧?我们那男人太多邂逅太少,邋遢的单身骑士可是有两百多个哦。虽然你不是本国出身,但只要结婚的话也还是能参加正式竞技会。顺带一提,在金特海特国骑士团——好痛!” 因为不管怎么使眼色,这位异国的副团长都没反应,焦急的红发女骑士悄无声息但却精准地给尤米尔来了一拳。 红发挨着比自己稍微高一些的尤米尔凑近了脸,尽量用尼娜听不到的声音悄声说: “……我说啊,任何事都要讲个时间和场合。从和金发偶遇那天起她就一直很混乱很不冷静,在竞技场就像稻草人,在旅馆里就像摆件,你不也看到过吗?结果你现在却说些会把她推下悬崖的话,到底是几个意思?你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现在是怎么个情况!” “当然知道。今天是卡拉·勒提夫人杯比赛当天,现在刚结束开幕式,马上就要举行第一场竞技了。我是看小兔子小姐特别在意金发先生的动向,所以为了在竞技开始前消除她的忧虑才特意把调查结果报告给她的。在命石破碎之前都不能掉以轻心,这是我的原则哦。” “什么?突然说什么命石?” “根据分组表,你们会在决赛碰上金发先生那一队。恋人竟然要对战,实在是让人心痛,我很担心你们啊。啊,对了,这是给你们的慰问品。作为和你们来自同一地区的伙伴,我会祈祷纺车和百合武运昌隆。” 尤米尔把大篮子塞给怒不可遏的红发,然后就一副有急事的样子对他们点点头后离开了。 带提手的篮子里放了甜辣味的猪肉三明治和一瓶岩盐,还有用蜂蜜腌渍过的柑橘类水果在闪着糖果般的光泽。现在是五月下旬,初夏。夫人杯在一天内就能结束,但要经过好几轮对决才能进入决赛,所以富含盐分的食物和水果是很棒的慰问品,对此红发很是感激。可尤米尔却偏偏在比赛开始前对尼娜说些她的恋人可能劈腿之类的话,只能让人觉得他是在故意找茬。 红发胡乱地撩起刘海看着尼娜。 尼娜绝对受到了冲击。她原本在确认箭矢的数量,但从尤米尔开始说利希特的事时,她就表情呆滞,一动不动了。 旁边的黑发、茶发和银发三位女骑士也是摇头的摇头,叹气的叹气。比阿特丽斯看都不看慰问品陷入了沉思,梅尔则像个被人遗忘了的人偶,面无表情地坐在观众席上。 现在的气氛沉重到无法参加竞技会。红发不耐烦地咂舌,犹豫着开口了: “怎么说呢……该怎么说才好呢……如果那个细眼睛是为了动摇对战前的对手骑士团,那还真是起到了很好的效果,真是让人气不打一处来。尼娜,你的箭筒拿反了,箭全都掉出来了。” 虚脱的尼娜突然猛地一抖。 她这才发现自己箭筒里的箭全都啪嗒啪嗒地掉在了脚边。 “对,对不起。”尼娜颤抖着声音道歉,黑发帮她一起把箭重新捡了起来。 远方传来了欢呼声。 今天召开的卡拉·勒提夫人杯是七人制。为了五千枚金币这一高额赏金,大概有四十个骑士队来参加了。时间限制是两轮沙漏,期间没有中场休息,只要赢过五轮竞技就是冠军。虽然参加的骑士队很多,但实力差距较大。运营方把那些实力更强的骑士队分配到上午参加预赛,安排在两个中竞技场同时进行。 “——赢了呢。” 大家顺着红发的声音一起看向竞技场,正好利希特那一队青年骑士们走进了小竞技场。 他们戴着还有命石的头盔,穿着盔甲,手里是鸢型盾和大剑。虽然穿着和其他骑士没有什么区别,但毫无破绽的行进姿态能够让人感觉出他们不单纯是有志之士拼凑出的小队,而是接受过正规训练的骑士队。马尔莫尔国的女骑士们在小声讨论,朝他们投去了试探的目光。 青年骑士队走上台阶来到了观众席。 蹲在地上捡箭的尼娜紧张地等待着利希特接近,她心里有些不安也有些期待。但利希特只是和其他青年骑士愉快地交谈着走上了观众席的台阶,就算来到了尼娜那一排他也没有停下脚步,更没有和尼娜说话。 尼娜使劲攥紧手里的箭。 与利希特在港口小镇杰雷拉再会后一周,利希特那双新绿色的眼里还没有清晰地映出过尼娜的脸庞。 在南广场意外地与利希特相遇,尼娜因为吃惊而逃跑后发现了被卷进争执中的梅尔,内心混乱而嚎啕大哭的尼娜最后被梅尔牵着带回了〈掌舵亭〉。 当时正好参加完竞技会的比阿特丽斯他们也回来了,听尼娜一边哭一边说明了事情经过后,大家都困惑地面面相觑。想到利希特在初春的亲善竞技会上那毫不顾忌周围人的行为,都难以相信他会欺骗尼娜来到南方地区对其他女性献殷勤。 后来大家决定一起抽空去南广场的货摊看看,结果在第二天前往港口竞技场的时候,发现利希特正在接待处办参加竞技会的手续。 女骑士们都非常吃惊,但利希特只是和与自己差不多大的青年骑士们聊天,对大家毫无反应。那贵族般的姣好相貌上浮现出冰冷的表情,看都没看僵住的尼娜一眼就走了。 那个一看到尼娜就眉开眼笑地飞扑而来,毫不吝惜地说着甜言蜜语的利希特消失得无影无踪。虽说在来南方地区之前起了些争执,但谁都没想到竟然会到这个地步。红发最开始还以为只是打情骂俏那一类的,但她现在才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那天之后,利希特就经常出现在竞技场,他和青年骑士们一起参观其他有能骑士队的竞技会,还在东门附近的广场上边吃东西边愉快地谈笑。那个曾经在团舍里见惯了的利希特现在却性情大变,一看到尼娜就转过脸去。如果在路上碰到,利希特就会侧开身体,在货摊遇到就会什么也不买直接离开。被如此明显又冷淡地拒绝,原本就胆小的尼娜根本不可能主动和利希特搭话,只能一个劲地缩着身体。 比阿特丽斯因利希特过分的态度而火冒三丈,她本想抓着利希特的衣领把他拖到胡同里让他解释,但大家都说南方地区有就算见到了认识的人也要装作不知道的习惯,所以比阿特丽斯只好作罢。最终,就算利希特一直那个态度,大家也不好直接找他挑明。尼娜和他虽是恋人,但就算在同一个地方遇到了,其中一方也会无视另一方,持续着不自然的状态。 ——果然,利希特先生—— 尼娜望着利希特远去的背影,回想起在团舍里他说过的话。 ——真的太差劲了,为什么会—— 利希特为什么会在南方地区,为什么会突然和青年骑士们组队,和货摊的女店员真的有着尤米尔所说的那种关系吗,尼娜不知道真相究竟是怎样的。但她认为利希特之所以避着自己——就是因为那件事。 ——在问题发酵让自己感到痛苦之前,明确地对不愿意的事情表示拒绝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尼娜因为没能说出自己拿着军服的理由而惴惴不安,和红发他们商量了之后,红发不仅告诉了尼娜自己过去重要的经历,还真诚地给尼娜提了建议,虽然尼娜也从红发那立于苦难之上的姿态获得了勇气,但还是为时过晚。 利希特已经得出了结论,所以既不看尼娜也不和她说话。尼娜觉得他早已度过了愤怒的阶段,现在一定非常讨厌自己。那果然还是和红发所担心的一样,以感情为前提的盾与弓是无法成立的。如果利希特不舍弃决定骑士价值的破石数,奉献自己支撑尼娜的话,尼娜也不过是个废物稻草人。 但令人不解的是,就算对利希特有所隐瞒的尼娜也有错,可他前不久还在过度地倾注真挚爱情,如今却是这副态度,实在是太过极端。尽管尼娜对〈那方面〉的事没什么自信,但她觉得如果利希特真的要〈转向〉女店员小姐,至少要事先向自己说明一下。 ——利希特先生,是你的熟人吗? 虽说尼娜的外表像个孩子和利希特很不搭,但怎么说也是利希特的恋人,为什么他会在尼娜不知道的地方和别的女性友好地购物呢?据说他对那位女性很是执着,大家都说他们宛如一对夫妻,但尼娜觉得如果利希特对这些传闻感到困扰自己应该帮助他,可那位成熟的女性又和利希特很是般配—— 因为动摇和混乱,尼娜的脑海里是一团乱麻,她努力忍耐住莫名的烦躁感。意识到自己的这种感情后,尼娜越发不安,但管理比赛进程的仆从已经来通知竞技即将开始了。 尼娜慌张地把箭筒背在身后,想要戴头盔却因为太过着急怎么也搭不好搭扣,比阿特丽斯注意到后就帮了她一把。 “这么慌乱真对不起。”尼娜道歉,比阿特丽斯对她露出了柔和的苦笑。 “没事的哦,尼娜。竞技会又不是单打独斗,总之前三场的对手都不是很强,就算你先被击碎了命石我们也能取胜。我觉得活动身体的时候就能转移注意力了,所以你慢慢来就好。不要钻牛角尖逼着自己必须表现完美,好吗?” 面对比阿特丽斯温柔的鼓励,尼娜轻轻点头。 她抹了把有些湿润的双眼,向往常一样打算提起装满擦汗毛巾的木桶——瞬间,失去了平衡差点摔倒。 在尼娜旁边的梅尔伸手撑住了她才没有摔到地上,但刚捡好的箭又全都从箭筒里飞了出去,这次就连毛巾也散得一地都是。 尼娜满眼泪水,她赶紧对用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自己的梅尔道歉。见她这副模样,比阿特丽斯和红发对视了一眼,都非常确定接下来的竞技会非常不妙。 ——后来的尼娜狼狈透顶。 宣布第一场竞技开始的号角响起之后尼娜也完全没有动静,她慌慌张张地跑出去后就被碰到的对手骑士轻易击碎了命石。第二场竞技时,梅尔虽然顺利阻止了对手骑士,但尼娜射出的每一支箭都没能射中命石。不过,这几场竞技的对手果然都如比阿特丽斯所说,他们比不过身为国家骑士团的女骑士们,就算尼娜增加了失石数,比阿特丽斯他们也能凭借个人间的实力差距挽回赛局取得胜利。 无法挥动大剑的尼娜之所以成为了利里耶国骑士获得了军服,都是因为她卓越的弓术能在竞技会上派上用场。可她现在这副丢人的模样别说成为助力了,就是个纯粹的累赘。 “那孩子怎么回事?”“弄错这场比赛的出场年龄了吧?”“难道打算用弓表演节目吗?”——好久没有听到的观众们的嘲笑让本就畏缩的尼娜越发像个稻草人。 在上午最后的第三场竞技中,尼娜本打算伸手拿出背后的箭,结果却抓住了自己头盔上的装饰布,于是她仰天倒下成为了对手骑士的饵料,这让她回想起自己第一次参加的约尔克伯爵杯。可即便如此,比阿特丽斯他们也还是获得了胜利。面对在竞技结束后苍白着脸道歉的尼娜,红发一脸苦涩地说: “我知道你因为金发的事而混乱,但无论性质如何,任何竞技会都不是游戏。让注意力不集中的骑士出场很危险,最重要的是这种骑士没有分出人手去守护的价值。接下来的第四场竞技,梅尔不需要当〈盾〉了,来辅助攻击——” 红发出于现状和安全考虑做出了冷静的判断,尼娜缩得越来越小,看着自己的脚尖。红发会对尼娜失望是理所当然,尼娜也对无法控制失态的自己感到失望。 尴尬的气氛一直持续到了午休,吃完了尤米尔送来的慰问品后,尼娜和比阿特丽斯一起去洗擦汗用的毛巾。 在小竞技场的后面有口井,参赛骑士队都可以自由使用。 尼娜放下吊水桶打水,和比阿特丽斯一起分工清洗七条毛巾。沐浴着就初夏而言还太过耀眼的南方地区的阳光,尼娜回想起开春时的亲善竞技会,那时她也是要去井边,利希特因为担心而阻止了她。 那时的尼娜因为利希特即使在人前也表现得太过夸张而十分困扰,所以才会没事找事地想要一个人到井边去——现在想来,那是多么奢侈的烦恼啊。尼娜感觉如今的状况就是自己曾经把那些毫不吝啬的爱情当作日常所遭到的报应。 回想起利希特远去的背影,尼娜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每次都能让她静下心来的杂事,现在却不可思议地没有任何作用。 注意到尼娜不对劲的比阿特丽斯一边使劲拧紧浸湿的毛巾一边问: “没事吗?受伤了吗?” 尼娜摇摇头。 “没受伤。但是……胸口好痛,明明什么事都没有,却和吃坏了肚子时一样,非常难受。” “尼娜……” “至今,我感到过无数次危及生命的恐惧,但利希特先生的态度有着不同意义上的恐怖感,让我非常吃惊……。而且听了尤米尔先生的话后,我的心情就变得很奇怪,感觉非常急不可耐,我对这样的自己很害怕……完全,无,无法集中精神。” 不知如何是好的尼娜双眼湿润,结结巴巴地说着。 “我知道自己给王女殿下和大家添了很多麻烦,也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但我明明想着要努力,手脚和弓箭却都没法像往常一样活动。我,我到底该怎么办……。我既羞耻又丢人,我……” 比阿特丽斯注视着尼娜颤抖着的单薄的肩膀。 用于遮阴的树木像个屋顶似的挡在水井上方,他们二人一起蹲在木通边。 最后,比阿特丽斯像是想通了什么似的说: “……真让我吃惊,因为我一直都觉得尼娜很强大。并非力气和体格,而是内心深处毫无动摇,非常坚定。但说不定那只是作为〈骑士〉,作为〈女孩〉的尼娜还像个刚出生的小兔子一样很不可靠。” 尼娜耷拉着眉毛重复着不可靠这个词,比阿特丽斯又露出鼓励她的微笑继续说: “别误会,我不是对你感到失望。……倒不如说我放心了,我一直觉得自己比不过尼娜,但其实尼娜也会有动摇到无法控制自己的时候呢,这让我松了口气。” “怎么会比不过……” 尼娜很是不解。 利里耶国的〈金色百合〉比阿特丽斯可是位宛如国章上的百合般美丽的王女。 而且她优秀的并不只是外表,还有着天生的开朗性格和绝妙的话术,她的优秀是不带半点吹嘘的。身为国家骑士团团员的她也有配得上军服的剑技,就连用善意耍得周围人团团转这一点都能让人感受到她的率真和可爱。这样的比阿特丽斯为什么会对废物稻草人,对渺小的村姑娘说出这样的话。 比阿特丽斯继续拧着毛巾说: “虽然这么说有些傲慢,但我从小就没有对任何事感到过〈困扰〉。” “没有感到过困扰……?” “身为利里耶国王女的我无所不能。无论是舞蹈、礼节、学问还是音乐,就连因为憧憬当时的破石王而学习的剑术我都没有感到过半点辛苦。美丽、出色、才华横溢,我在国内被当作宝贝捧在掌心,既受父亲宠爱也被贵族诸侯追随。正因如此,我相信自己什么都能做到。所以我觉得身为已故王妃的第一王女也能支撑王家,也能带头成为国家骑士团团员守护国家。但我的第一次动摇,就是加尔姆国的——加韦恩的求婚事件。” “加韦恩的求婚事件就是,那个,他为了让王女殿下答应求婚,不断利用裁定竞技会的事件吗?” “嗯。”比阿特丽斯点点头。 “最开始我是因为〈条件〉拒绝他的。我觉得〈红色猛禽〉这个外号和想要利用他与利里耶国成为亲戚的加尔姆国都不会为我们国家带来好处,但在和〈红色猛禽〉的第一次竞技会上,我看到许多团员失去了〈骑士生命〉后感到了迷茫。把加韦恩的条件和国家的军事力量放在天秤上后,我觉得身为王女应该答应他的求婚,但身为骑士我绝对无法屈从于不合理之事。贵族诸侯翻脸,许多的骑士团同伴也离开了,那时的我第一次感到了手足无措。” “王女殿下……” “我在没有得出结论的时候就迎来了第二次竞技会,第三次时丹尼斯牺牲了。我害怕之后会有更多的牺牲想要答应加韦恩的求婚,但那样做的话,用自己的性命把加韦恩逼到禁赛的丹尼斯的觉悟就会被白费。我无处可逃,对破坏了〈无所不能的我〉的加韦恩本身感到了恐惧。所以我非常憧憬在第四次竞技会上只身战斗的尼娜,憧憬你即使面对有着压倒性力量的对手也拼命与之对峙的模样。我也想变得和你一样……但我做不到。” 比阿特丽斯一条接一条地用力拧干被水浸湿的薄毛巾。飞溅而出的水滴被头顶上的阳光照耀着,落在彩色瓷砖包围的地板上。 “你被带去加尔姆国的时候,我想到了失去骑士性命的团员们和丹尼斯,那时的我心中只有恐惧,觉得又有团员因为我而受伤了,我因为不安而哭喊大闹,所以被罗尔夫教训了。他说如果今后还想做骑士的话,就要有能够接受团员觉悟的气概,还说我那种感伤的自我满足只会妨碍想要战斗的妹妹。” 尼娜一脸诧异。 她也听说了罗尔夫和比阿特丽斯在加尔姆国那件事时发生了争论。虽然不知道具体争了些什么,但尼娜知道罗尔夫是个对自己对他人都非常严格的骑士。所以看到事件结束后却依然没什么精神的比阿特丽斯时,尼娜感觉罗尔夫一定是对她说了些好似大剑劈下时般毫不留情的意见。 “那个,兄长他,那个……” 面对动摇的尼娜,比阿特丽斯只是静静地摇了摇头。 “罗尔夫是对的。我如果是〈骑士〉,在丹尼斯牺牲的时候就应该尊重他身为团员的觉悟,抱有罪恶感才是真的愚蠢。……这么一想我才意识到自己明明是骑士团团员,可心里仍然是〈王女〉。尽管和大家是同伴,但心底里仍然觉得自己是被人跟随服侍的,从这层意义上来说,我的确是个半吊子。无论身为王女还是身为骑士我都没有站稳脚跟,所以就像我和你在烽火台上说的一样,纳尔达国国王的求婚让我越发摇摆不定了。” 比阿特丽斯用故作轻松的语气说完后把洗好的毛巾放进了木桶里。 她站起身,把手插在腰上。像是为了展现就算穿着盔甲也依然显眼的女性曲线般扭过身体对尼娜说: “尼娜,你发现了吗?我到这里来了之后有没有变化?” 尼娜有些困惑地抬头看着她。 大轮百合花般的美貌充满了生气,深绿色的瞳孔中闪耀着充满力量的光辉。尼娜仔细观察比阿特丽斯的脖颈和脸颊,感觉比以前要丰满些—— “那个,感觉脸色变好了,还晒黑了些,看起来非常有精神。然后那个,虽然有点难开口……还胖了点?” “没错!离开利里耶国后我胃口大增,这里的食物也非常美味。其实穿上内衬后,我的腰部都有些紧。晚上也睡得很香,每天都开心得不得了。和王家和骑士团都没有关系,我每天都和红发他们聊天玩乐参加竞技会,成为〈贝蒂〉,成为〈我自己〉让我感觉非常开心。……这么一想,我感觉自己有了很大的进步。” 她的语气里带些自嘲。 比阿特丽斯向尼娜伸出手,抓住手臂后准备一把拉起尼娜,却发现尼娜的眼角有几滴眼泪。比阿特丽斯用拇指帮她擦掉后又说: “就算感到不知所措也不是什么坏事,无论是谁都做不到无时无刻保持游刃有余的微笑,不是所有人都和女神马特尔一样哦。毕竟是第一次交到的恋人,会感到困惑会感到不安都是理所当然的,而且帮助队里的伙伴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如果尼娜在竞技会上发现我遇到了危险,会〈因为我是王女〉而射箭保护我吗?不会吧?不是因为王女和村姑娘,而是因为我们彼此是团员,所以在痛苦的时候才要相互支撑。” “相互支撑……” “还有利希特的事。听了女店员之类的话后,我最开始也想把他抓起来用绳子捆着丢到海里,但冷静下来一想那些传闻实在是太离谱了。就算火之岛火山喷发,利希特也绝对不可能讨厌尼娜。” “那……但是,尤米尔先生说——” “面对那个细眼睛绝对不能掉以轻心,选在竞技会当天对你说那些事很可能是为了动摇你编造的谎言。然后,尼娜感受到的〈奇怪的心情〉,利希特如果知道了肯定会高兴得要命,还会说要把今天当作纪念日的。毕竟如果是恋人,没有那种心情才更奇怪。……那孩子估计也在挣扎,因为是姐弟所以我很清楚。他看到像尼娜和罗尔夫这种正直的人时,偶尔会觉得很痛苦,所以他行动了,为了能坦诚地面对尼娜那双像西雷西亚国的海一样的双眼,他现在正努力忍耐着。知道了吗?” 比阿特丽斯歪着脑袋看着尼娜,忽然,她像是看到了什么似的移开了视线。 尼娜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发现梅尔正站在稍远的树下。 尽管穿着夏季内衬,可外面套着盔甲的话还是会很热,但沐浴着南方地区日光的梅尔却一滴汗也没有,只是面无表情地挠着后脑勺。 知道她后脑勺有严重炎症的尼娜赶紧拿着洗好了的毛巾朝她跑去。 ——难道给她的药壶没什么效果吗? “失礼了。”尼娜看向梅尔的后脑勺,银白色的头发和指尖果然都沾上了鲜血。 尼娜心痛地皱起眉,小心地用被井水冰过后的毛巾擦了擦梅尔的后脑勺,梅尔小声说: “……贝蒂,贝蒂很开心。” “诶?” “梅尔,梅尔……” 尼娜正要仔细听梅尔想说什么,但她没再继续说下去。 过了一会,梅尔告诉正在整理毛巾的比阿特丽斯说红发他们在找她。上午的竞技已经全部结束,第四场竞技的对手已经定下来了,是—— “终于能好好相处了呢,邀请了你那么多次你都不来,我真的烦躁地要死啊。但没想到竟然能以这种形式和你对战,不愧是南方地区的女神希尔瓦,果真掌管着爱与和平呢。” 鼻子上刻着粗俗剑伤的男人一看到比阿特丽斯就走了过来。 离开用作出场骑士等候室的小竞技场,尼娜他们走进了通往中竞技场的通道。仆从走在最前面,两个骑士队都已经戴好了头盔穿好了盔甲,做好了参加战斗竞技会的准备。 其中一队由马尔莫尔国的四位女骑士和利里耶国的比阿特丽斯、尼娜以及东方地区出身的少女骑士梅尔组成。而另一队则是来自南方诸岛的挂着曲刀的卑鄙男人们,鼻子上有伤的男人带领着小队,粗壮的手臂被太阳晒得黝黑,还纹着水蛇的图案。 他搂着比阿特丽斯的肩膀说: “我说,如果你们在竞技会之后和我们玩的话,我就可以放点水。我会注意不伤到你这漂亮的脸蛋,温柔地击碎命石哦。也不知道为什么,几个有实力的骑士队在最近都很不走运,所以如果进展顺利,那些赏金就都是我们的,到手后我会给你买配得上你美貌的宝石和礼裙哦。” 含着酒精的声音让比阿特丽斯柳眉倒竖。同样是带有酒臭味的吐息,但保护白百合的高傲骑士们和这群人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比阿特丽斯毫不留情地用戴好护甲的手甩开了自己肩膀上的手臂。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看来来自南方地区诸岛的各位和我们用的语言不太一样呢,不过虽然不理解意思,但我感受得到低俗和下流。就连那个猛禽都不会发出你们这般愚蠢恶劣的声音。” “什么?” 鼻子上有伤的男人表情突变,用锐利的眼神盯着比阿特丽斯。 “如果我认识的那位第一的骑士在这的话,遇到你们这种听不懂人话的野兽时,他一定会这么说‘你们的声音实在是刺耳,赶紧回岛上去,如果不回去,我就会为你们准备手艺出众的皮革手艺人。不过,你们这种质量的皮最多也就当个放在玄关口的擦脚垫吧?’” ——能听到观众们欢呼声的通道上,流淌着冰冷的空气。 鼻子上有伤的男人把手放在了剑带上,但看到走在最前面的仆从后就只砸了砸舌快步离开了。 红发一边戒备着这群男人一边看着他们的对话,最后叹了口气。 虽说也算不上是利用〈女人的武器〉,但在竞技会开始前冲对方微笑让对方放松警惕后击碎命石,是力量和体格都不及男性的女骑士们的常用套路。可这位王女绝不利用自己〈金色百合〉的武器,而是选择堂堂正正地在泥泞中分出胜负。虽然颜色不同,但红发并不讨厌同样身着军服的比阿特丽斯——可是。 “惹人厌恶的男人们很有实力,根据他们获胜的场数来看我们很不利,所以我们保护不了多的包袱,不能分出人手给尼娜当盾了。你接下来只会被击碎命石离开竞技场,你真的能接受吗?” 尼娜点了点头。 尼娜知道没了〈盾〉的〈弓〉是无法保护自己的,但在对方骑士冲过来夺取命石之前,尼娜还有十几秒的时间。就算只有一会,她也可以为同伴的创造攻击的余裕。这是现在的尼娜唯一能做到的事。 ——如果是大竞技场的话就能争取更多时间了,但现在也没办法。没想到竞技场的大小会在这里影响到我,就算站在角落里也能看清位于中央附近的骑士的表情,在这种距离下,很快就会被缩近距离。 想到这,尼娜的表情突然变了。 她回想起在大竞技场上时,自己是在多远的距离下射中对方的。在长二百多步,宽百四十部的大竞技场中,如果不拉进一大半的距离就绝对无法射中对方的命石。但如果是在长百四十步,宽百步的中竞技场—— 跟着仆从走出通道的尼娜一边看着竞技场中央一边朝东边移动。 说明了限制时间和弃权方法并看到所有骑士都整好队后,港口竞技场的私设审判站到了竞技场中央。七人制两轮沙漏的第四场竞技随着号角声开始了。 和事先商量的一样尼娜一个人留在原地,她左手拿着短弓右手握着箭尾环视竞技场。可能是因为上午的表现,尼娜并没有被对手算作战斗力,在中央附近交锋的十三名骑士没有任何一个朝尼娜跑来。她一边看着他们一边移动到了竞技场的角落,然后仔细观察着正在战斗的两个骑士队。尼娜现在与他们的距离大概有六十步左右,正好是尼娜在大竞技场经常作为自己射程的距离。而且这场竞技是七人制,人数较少,所以不需要担心自己的同伴会影响箭矢的轨道。 ——没错。既然竞技场很小,那就没必要用和往常一样的感觉来测量距离,更不需要等着对方接近我。 尼娜拉紧弓,咽了口唾沫。 ——在中竞技场会很快被缩短与对手的距离,但那也说明对手很快就会进入我的射程。既然竞技场的面积不大,那我的射程就更广。所以只要正常发挥,我平常无法瞄准的中央附近,现在也能轻松射中。 注意到这些的尼娜终于找回了骑士之心,这几天的失败和利希特的事全都从尼娜的脑海里消失了。 在竞技场中央,敌人和伙伴各占一边。好似暴风般扬起的灰尘中传来了金属的碰撞声和闪电般的火花。尼娜集中精神于箭尖寻找放箭的机会,发现有一名对手骑士脱离了乱战的中心时松开了箭尾。 “!” 弓响弦鸣。朝着尼娜跑来的那名骑士剧烈摇晃了一下,因为突然的冲击而陷入了迷茫,他伸向头盔顶部的手也没有摸到命石。 私设审判吹响号角宣布了骑士的退场。在其附近挥舞大剑的红发震惊地瞪大了眼回头看向尼娜。 “尼娜……你……” 那和红发在以前的对战中见到过的一模一样,是终于摒除了杂念的一箭。和十五人制相比,七人制的竞技中先取得命石的那一方会更占优势。对接下来的竞技抱有期待的红发努力应对着鼻子上有伤的男人。 “!” 有两个人从茶发背后袭击了她,踩住她倒下的身体后击碎了命石。对手使劲拽住被转移了注意力的黑发的头发,然后用膝盖朝她的脸部来了一击,最后无情地夺去了命石。 即使是以负伤为前提的战斗竞技会,大家也都还是会遵守最低限度的骑士礼仪,但那和习惯了暴力行为的地痞流氓没有关系。女骑士们好似豹猫般迅速地应对着男人们不合规则的动作,但因为曲刀比大剑要短,所以小幅度挥动一下就又击碎了银发的命石。 一个男人朝着尼娜跑去。 尼娜看着那扬起灰尘迅速奔过来的骑士,慌张地抓住了箭,但那个男人很快就用鸢型盾护住了头盔上的命石。无能为力的尼娜被缩近了距离,她保持着射箭的姿势努力站稳双腿,做好了头顶上传来冲击的准备。虽然很不甘心,但她并不是什么都没做而白白增加了失石数,至少击碎了对手的一个命石。 对方挥起曲刀,月牙形状的剑风毫不留情地朝尼娜劈去——之前。 “——!” 传来了刀被弹开的金属声。 尼娜惊愕地瞪大了眼,看到银白色的头发在自己面前飞舞。 没有看错——那是—— 头盔上的装饰布几乎碰到了尼娜的鼻尖,梅尔将大剑和鸢型盾交叉挡住了对手骑士的曲刀。 小小的身体成了盾,绝不让对手继续往前。用蛮力压过来的男人让梅尔纤细的手臂微微颤抖,但她的双脚就算陷进了地面也毫不动摇。 强大的意志力让尼娜有种既视感,她的脑海里闪过金色的脑袋。 尼娜被保护着,被伙伴保护着。早已渗透进四肢的感觉引导着尼娜行动起来,到放出箭为止只是一瞬间的事。 “——!” 弦音响起后,被梅尔挡住的骑士的命石碎成了两半。 传来号角声时,观众席也发出了欢呼声。但尼娜的震惊盖过了因射箭成功而感到的喜悦,她瞪着双眼看向梅尔。 决定撤掉尼娜的盾时,梅尔也毫无反应。明明在几秒前还在中央与其他骑士对峙,但却好似疾风般来到了六十步之外的尼娜面前,挡住了劈下来的曲刀。 梅尔的行动并不是出于职责,而是出于自身的意志保护了尼娜——为了成为尼娜的〈盾〉。 “梅尔小姐,那个,刚,刚才的是……” “……这是怎么回事?” “诶?” “我不懂。但身体确实行动了,这是怎么回事?” 梅尔来回看着右手的大剑和左手的盾,一脸诧异地问尼娜。 “怎么回事……那个……”不知如何作答的尼娜听到了盔甲碰撞的金属声正在朝自己逼近。 “!” 发觉的时候已经太晚。 看到自己的同伴被击碎了命石后,位于中央附近的新手骑士猛地冲了过来。伴随着刀刃的一闪,原本在看着自己掌心的梅尔被打飞了。紧接着的攻击仿佛撕裂了空气,在呼喊梅尔名字的尼娜也飞向了空中。 两个命石碎掉之后,号角声也接连响了两次。摔倒在竞技场的尼娜一边呻吟一边撑起身体后看到与对手近距离交战的红发以同归于尽的形式倒在了地上。虽然最开始还占据了优势,但稍有破绽就立刻被攻得溃不成军。 场上只剩下比阿特丽斯和鼻子上有伤的男人带领的三位骑士。 ——像样的竞技会就到此为止了。 根据时间和所剩骑士数量,这场竞技已经分出了胜负,但那群男人却没有击碎本能轻松夺去的命石。 邀请比阿特丽斯时那群男人并没有被放在眼里,还被嚣张的她训斥了一番。现在,他们得到了公然蹂躏没有半点可爱之处的女人的机会,卑劣的嗜虐心理让他们的脸上浮现了笑容。那群男人从四面围住比阿特丽斯堵住了她的去路,毫不留情地用剑和盾对她施加暴行。他们砍伤从盔甲的连接处露出的肌肤,还故意砍断了从盔甲里流淌出来的几缕金色卷发。 他们的行为并不是为了击碎命石的手段,攻击本身就是他们的目的。这好像一群猫想把老鼠玩弄致死般的竞技会,让一部分贪玩享乐的观众发出了喝彩,但期待着看到优胜候补英姿的观众们却失望又心痛地皱起了眉,而尼娜他们只能在竞技场的木栅栏外看着。 比阿特丽斯继续气喘吁吁地防守,并没有申请弃权。 她浑身是汗和泥泞,想到她高贵的身份,在众目睽睽下的这副模样甚至让人心生怜悯。比阿特丽斯的鼻子被打了之后流出了鲜血,但她顾不上去抹,只是一味地瞄准对方的命石,只身一人在竞技场上战斗到了最后。 终于响起了竞技结束的号角,剩下的骑士是四对一,私设审判宣布了鼻子上有伤的那群男人的胜利。 “说那么多大话,还真是个了不起的〈美女〉啊。”尼娜和嘲笑着比阿特丽斯的男人们擦肩而过,冲进木栅栏里朝比阿特丽斯奔去。 在第二轮沙漏的后半,比阿特丽斯几乎都是一人在与四个对手战斗。体力已经到达了极限的她双膝跪地后倒在了地上。港口竞技场里没有供参加队休息的阵地,也没有能迅速应对的医疗人员。红发留下尼娜照顾比阿特丽斯后,和其他女骑士分工去拿担架和包扎工具。 尼娜摘下比阿特丽斯闪耀着命石的头盔,用手指抹了抹她被鼻血弄脏的嘴角。 她仰躺着,使劲喘着粗气对尼娜说: “对不起呢,输掉了。”说完后微微笑了一下。 尼娜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摇了摇头。比阿特丽斯抓住自己被残忍切断的金发说: “啊啊,这下得剪短发了。眼里只有美丽事物的父王陛下一定会哭吧,为了去世的王妃想要把我培养成利里耶国完美的王女的宫女长恐怕也会晕过去。……但是,尼娜。我现在的心情特别好。” “心情好……” “明明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也没能堂堂正正地用剑教训那群讨厌的男人,还像杂耍似的被玩弄,全身痛得要命头发也被砍断了。但我接受了惨败的自己,虽然很害怕但我还是战斗到了最后,我对此很满足。” 比阿特丽斯侧过身体看向观众席。 阶梯状的观众席上只传来了庆祝胜利队的欢呼声,并没有人称赞这是场很有看点的对战,整个观众席对比阿特丽斯他们只有失望和不愉快。比阿特丽斯眺望着这样的观众席,感慨地说: “……这才是正确的评价。虽然被人们捧为强大美丽的〈金色百合〉,但我实际上只是在甘于优渥的环境享受现状。我并没有与大言不惭相应的实力和精神力,连利里耶国那位第一的骑士的脚后跟都够不着。如果没有王女的头衔和团员们,我就只会像这样悲惨地倒在地上,就只是〈我自己〉而已。” “王女殿下……” “但我对正确的定位感到开心。与其勉强自己进步做个半吊子,像这样知道自己真正能做到的事究竟有多少反倒更好,我很感谢能有感受到这一切的机会。不是穿着礼服在银花之城微笑,也不是飘扬着军服飒爽地挥剑,以这种不像样的姿态趴在地上才是真正的〈我〉。” 比阿特丽斯胀起丰满的胸深呼一口气。 尽管她认清了现实,但失败就是失败。深绿色的双眼因为不甘心而湿润,她用颤抖的声音,像是自言自语般继续: “但是,我没有绝望哦。人在翱翔之前不是要先蹲下吗?和那是一样的。我现在也觉得很羞耻,满腔怒火,气到捶胸顿足。如果之后在梦里看到那个男人的笑脸,我可能还会抓着头发大喊。但我在经历了这些之后,才能成为真正的〈金色百合〉哦。” 比阿特丽斯还是没法顺利站起来,仍然浑身泥土地躺在地上。 因为战斗而蓬乱的金发,本应带着花香和光泽。白百合般的美貌被汗水弄脏,挨打的鼻子周围也红得让人心痛。露出来的部分自不必说,估计连藏在盔甲下面的肌肤上也满是淤青吧。 比阿特丽斯像朵被风雨拍打而倒在泥坑里的花,就算是客套话也算不上美丽。现在的她和用豪华衣装包裹完美曲线接受贵族诸侯赞美的模样;和身着深蓝军服好似女战神般带领团员的模样都相去甚远。 虽然不一样——但是,但是—— “……很美。” “诶?” “现在的王女殿下,在我至今见过的所有模样中是最……最,美的……” 涌上的感情堵住了尼娜的喉咙,她握住双手捂着胸口努力说出了这些话。 不是谎言也不是安慰。她跪在比阿特丽斯身边,双眼发热。她只是把自己的想法,用真挚的语言表达了出来。 “不是因为立场也不是因为外表……。就算被嘲笑,就算倒在地上,拼命抗争后输掉的王女殿下比谁都要美丽。你就是不屈从于任何暴风雨的,不逃避的,毅然面对一切的白百合。……是真正高傲的〈金色百合〉,我身为利里耶国的国民,打从心底里觉得骄傲。” “尼娜……” 实在忍不住而流下的泪水,滴在了比阿特丽斯的脸颊上。 直视着比阿特丽斯的海蓝色双眼里清晰地倒映出了她躺在地上的模样,清澈无比的蓝就像一面溶有大海的镜子。尼娜毫无保留地诉说着自己的感情,坦率地回应着比阿特丽斯的真心。 比阿特丽斯眯起眼说: “……真的很清澈,因为没有任何污秽,所以才能全盘接受对方的心情和姿态吧。如果我是王子,一定会爱上尼娜的。” 尼娜吃惊地眨眼。比阿特丽斯握住了她的手,轻轻吻了吻她的手背。 柔软炽热的触感让尼娜的小脸通红,比阿特丽斯开心地看着她,恶作剧般地说: “但我和那个表面轻浮实则慎重,喜欢想七想八的人不同哦。我会最大限度地利用自己不会看气氛的优点,向你告白向你求婚,趁着尼娜慌张动摇的时候就把你带进王城。等你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已经戴上了皇冠站在了大厅,成为王太子妃殿下和我一起跳舞了。” 被红发他们用担架抬着的比阿特丽斯虽然很狼狈,但看上去却很幸福。 检查后发现只受了些跌打伤和擦伤,所以包扎和休息都结束后就又回到中竞技场参观了决战。鼻子上有伤的男人带领的骑士队打败了东方地区来的黑发骑士队,最终对上了利希特他们。 果然是某个国家的国家骑士团——而且根据他们的动作,估计还是来自某个有着相当多实战经验的国家骑士团。利希特和青年骑士们早已习惯了各种竞技场场地,面对不合规矩剑技粗暴的男人们也能精准应对。 尼娜在观众席上看着眼前的竞技,许久未见的骑士利希特在这场竞技上并不是盾,而且看起来也不是勉强进行自己不擅长的攻击,基本上都在很好地帮助着自己的同伴。不过,如果能以让对方受重伤为前提的话,利希特也能轻松夺去对方的命石,虽然不能在正式竞技会上这么做,但这是地方举行的夫人杯。利希特用鸢型盾殴打对方后将对方拖到地上,使劲踩着鼻子上有伤的男人的脸粉碎了他的命石,那粗暴的模样让人不禁缩起脖子。但考虑到比阿特丽斯刚才遭受的暴力,还挺让人畅快的。 青年骑士在限定的时间内击碎了所有对手的命石,完美地赢得了卡拉·勒提夫人杯。 包括模拟竞技和在镇上的所作所为,鼻子上有伤的男人们相当受人厌恶,他们输掉后观众席上就响起了巨大的欢呼声。表彰仪式上,主办这次夫人杯的富商送了一座女性形象的奖杯和一整箱的金币给优胜队。 沐浴着欢呼和伙伴们一起离开了竞技场的利希特在某个地方突然停下了脚步。 因为距离很远所以看不清表情,但根据身材利希特应该是遇到了南广场货摊上的姐弟吧。他像是报告自己的胜利般朝他们举起了拳头,尼娜之前听尤米尔说利希特是为了他们才参加竞技会赚钱的。 比阿特丽斯虽然觉得不可能,但尼娜还是觉得利希特说不定因为军服的事而厌恶了自己,并被坦率的女店员吸引了。可尼娜还没有亲自听利希特说过他来到南方地区的原因和其他所有事情的真实情况。 ——就算感到不知所措也不是什么坏事,无论是谁都做不到无时无刻保持游刃有余的微笑,不是所有人都和女神马特尔一样哦。 考虑到利希特现在的态度,就算向他搭话可能也会被无视,最后也可能只会落个悲惨的结局。但外号〈金色百合〉的高傲王女就算满身是泥地倒在地上也仍然像美丽绽放的花朵。 ——不要逃避,必须要向他好好确认一下。不是听别人说,而是要直接去问利希特先生。因为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所以就算失败也是正常的,一定没问题的。 尼娜下定决心后也和周围的观众一起送上了掌声。 和同伴勾肩搭背的利希特的金发因阳光闪烁着光辉。那是让尼娜联想到他们相遇的季节的阳光,无比爽朗,无比耀眼。 第六章 ——一夜之后。 早晨的钟声于港口小镇杰雷拉响起,尼娜穿上外套背上箭筒和短弓,一个人离开了〈掌舵亭〉。 清爽的海风吹来,尼娜不禁伸手捂住打哈欠的嘴。她揉了揉因为哈欠而流泪的眼睛,脸上还带着困意和疲劳。 来到南方地区的塔尔匹卡国后已经过去了一个月。虽然最终在半决赛败退,但远征的目的卡拉·勒提夫人杯也算是顺利结束了。昨天大家一起在大街上的酒馆里举办解散酒会,一直闹到了零点。 之前尼娜在旅馆二楼参加夜晚的茶会时,比阿特丽斯他们也是闹到住在最里面房间的尤米尔跑来抱怨的程度。喝了酒的马尔莫尔国女骑士们无比放纵,与团舍的中年组们相比也是有过之无不及。 昨晚他们还把酒馆里的其他客人都招呼起来,又是喝酒又是唱歌。一看到仪表堂堂的青年就冲上去搭话,甚至还勾着青年的肩膀想把他带进黑暗的胡同里。尼娜就像曾经利里耶国骑士团的前副团长所做的那样一直忙着替他们道歉。 回旅馆之后,黑发拿着童装求尼娜穿给她看,比阿特丽斯则是开心地脱起了衣服,红发在旁边笑个不停,银发和茶发嚎啕大哭。尼娜好不容易才把他们安慰好并将所有人带回了各自的房间,按顺序把浑身酒味的女骑士推上床铺后,尼娜累到双手撑地双膝跪地。梅尔因为第二天还有事,所以没有一起参加酒会。尼娜对此非常遗憾,但后来一想到比阿特丽斯他们那副破天荒的丑态,她感觉牺牲品仅自己一人就足够了。 ——考虑到和泽梅尔团长约好的期限,最迟也必须要在这周内出发。刚开始还不知道自己会和梅尔小姐相处得怎么样,但第四场竞技上的那一箭确实好好发挥出了〈盾〉与〈弓〉的作用。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分别了,还真是让人寂寞。 尼娜昨天告诉了梅尔自己回国的时间,还让梅尔离开时也给旅馆捎个口信。 考虑到梅尔是东方地区出身以后很难再见面,尼娜就舍不得和她分开。虽然她不知道〈梅尔〉是不是真名,因为国家骑士团的保密义务也不好直接确认,但尼娜还是想告诉她自己的名字是真名也是骑士团的登录名。 想着想着尼娜已经从旅馆一条街走到了大街上,她穿过贩卖蔬菜和乳制品的拉货车朝着南广场走去。 她的目的地是差不多一周前和利希特偶遇的格雷普芬货摊。尼娜下定了决心要和利希特好好谈一谈,但却不知道利希特住在哪里以及他之后的安排。尼娜今早还特意拜访了尤米尔的房间,打算让专门来收集情报的他告诉自己利希特的住处,结果他今天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离开了。 所以尼娜只好去货摊那确认—— ——……在那里,是利希特先生。另外几位是和他一起组队的骑士们,还有卡拉·勒提夫人杯的主办人? 刚到南广场,尼娜就看到了利希特。但他并没有去货摊,而是和自己的同伴一起跟着商人打扮的男性朝着码头走去了。尼娜听说夫人杯的冠军不仅可以获得五千枚金币,如果愿意的话还可以被雇为主办人商船的护卫。虽然利希特应该不至于要离开利里耶国骑士团,但尼娜还是有些在意,就跟在他们后面一起去到了码头。 在码头说了几句话之后,利希特一行人又向栈桥前方移动,他们先是进入了一艘系在柱子上的船,然后又走过跳板梯乘上了巨大的帆船。看来在这个地区召开地方竞技会,对于经商发家的商人来说真的是很光荣的事。 栈桥上堆满了木箱,尼娜就躲在后面偷看,她的眼睛里写满了困惑。那艘帆船的帆已经扬起,看来是准备启航。正当尼娜打算改天再来的时候,有人影冲进了她的视线。尼娜害怕被人发现而压低身体,看到了十几个身穿连环甲的黝黑男性——那是。 ——是鼻子上有伤的那群男人。不仅是参加了竞技会的那几个,还有其他同伙。但为什么会在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尼娜诧异地皱眉。男人们走近利希特所乘的那艘帆船奔上连接船只的跳板梯,越过船舷一个接一个地乘上了船。 “!” 尼娜吃惊地捂住了嘴。 她努力思考为什么鼻子上有伤的男人们会在主办人的船上,他们可疑的行动让尼娜回想起了尤米尔说的话。 在南方地区频繁发生的骑士队受袭事件。根据眼前这群男人们海盗般的打扮和粗暴的态度,他们很可能就是犯人,现在也可能是为了抢夺获胜队的赏金而潜入了主办人的船。 尼娜从木箱的阴影里出来,朝着帆船跑去。 她为了查看内部的模样而踮起脚尖,但那艘船的甲板距离水面太高,好似一堵高墙的船体让尼娜无法看清究竟。 她有些犹豫,如果那群男人的目的真的和她假设的一样,那船上的利希特就很危险。尼娜踏上乘船的台阶,一边对意料之外的高度感到恐惧,一边走过了搭在船舷上的跳板梯。但当她顺着混杂在海浪声中的金属声望过去的瞬间,脚下突然剧烈摇晃起来,小小的身体瞬间就摔在了甲板上。 “——……” 尼娜迅速站起受到重击的身体,发现本来挂在箭筒上的短弓飞了出去。 她赶紧跑过去捡,但海浪再次冲击船身,导致她脚下打滑。突然,鼻子上有伤的男人一边和人交锋一边从甲板上的小屋后面冲了过来。 ——诶? 与挥舞着曲刀的男人对峙的是两个将外套的兜帽压得很低的男人。尼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头雾水地靠近甲板小屋的墙壁。 “你们这群家伙怎么回事?是那个金发的同伴吗?”鼻子上有伤的男人怒吼着,朝即使在摇晃的船上也仍然能保持平衡的外套男人们砍了过去。尼娜昨天在半决赛上也近距离地看到过这个男人的实力,他现在即使是一对二也仍然游刃有余。但好似他手臂上的水蛇般弯曲的刀在劈下的瞬间发出了巨大的金属声。 “!” 强烈的阳光下闪过银白色的光,曲刀的上半部分旋转着掉在了甲板上。 仿佛悲鸣般的金属声与断掉的曲刀前端。尼娜的脑海里浮现了千谷山城塞的光景,当时〈红色猛禽〉砍断了金特海特国骑士团团长伊萨克的大剑。能够凌驾西方地区破石王的剑技并夺去其獠牙的,就是〈那些家伙〉给加韦恩的私造硬化银大剑。 ——难道说……难道说,这些人是? 鼻子上有伤的男人扔掉断了的曲刀,拿出了挂在腰间的短剑继续和外套男人们交战。 ——难道眼前的两个男人就是的吗?他们使用了被禁止的硬化银制武器,是属于对君临火之岛的国家联盟显现背叛之意的黑暗势力吗?尤米尔先生之前提到了南方地区的骑士袭击事件与那些家伙的私造剑有所关联的可能性,那鼻子上有伤的男人的曲刀之所以如此轻易就折断了,是因为外套男人们手里拿的就是硬化银制大剑吧。 尼娜正在思考,突然有只手从背后捂住了她的嘴。 “!” 正要发出声音的小小身体被拖向了后面。 尼娜吃惊地以为是〈那些家伙〉,但瞬间又因为别的原因瞪大了双眼。触碰她嘴唇和脸颊的是有着因练剑而长出茧的细长手指,背后感到的是熟悉的气息和怀念的体温。 ——这只手,难道是? 确信身后的人是谁后尼娜放松了下来,揽着她腰部的手臂挪到她的胳肢窝把她架进了附近的小屋。走下有些陡的螺旋楼梯后映入眼帘的是昏暗的走廊,尼娜身后的人打开走廊最里面的那扇门走了进去,确认房间内的安全后才放开了尼娜。 被小心翼翼地放在地板上后,尼娜战战兢兢地环视着四周。 这个充满海腥味的小屋应该是船内的仓库,里面堆满了卷好的帆和大量绳子,阳光从接近天花板的小窗透进来。穿着外套的男人——利希特从窗框边观察外面的情况,烦躁地抓着长毛猫般的金发,最后无可奈何地背对着尼娜叹了口气后说: “……这怎么回事?明明就快结束了,但现在发生的一切全都在意料之外。为什么尼娜会在甲板上啊,是有人找茬吗?来妨碍我的吗?” 坐在地板上的尼娜猛地缩起了脖子。 利希特的语气听上去很不耐烦,新绿色的双眼果然还是不愿意直视尼娜。利希特的态度和尼娜预料的一样,她努力在心里鼓励胆怯的自己,开口了: “不,不是找茬,也不是妨碍。那个,很抱歉,给你添麻烦了。我本来没有上船的打算,我是想和利希特先生说说话,结果,没,没想到,会这样。” “想和我说话……” “我有很多事想问你就去了南广场的货摊,然后看到你朝栈桥走去了,你和同伴一起上船后我发现和你们在决赛时对战过的男人们追了过去。所以,就,就很担心,利希特先生的安危。” “担心……” “那个,我听说了骑士队受袭事件,所以就想这次会不会是找上了你们。但我从栈桥上踮着脚看也看不到船内的情况,所以没办法才走过跳板梯进来确认的,结果船太晃了,我,我就掉到了甲板上……” 尼娜结结巴巴的,因为自己的笨拙而越说越觉得羞耻。 作为骑士,尼娜的这些行为都非常不谨慎,而且最重要的短弓还落在了甲板上。如果利希特没有把她带进来的话,很可能就会被卷进战斗中。 尼娜沮丧地坐在地上,因为觉得很丢人而低着头。听到利希特深深的叹息声后,尼娜以为他对自己很失望而缩着肩膀,但他又突然发出了感慨般的声音。 “……不行了。” “诶?” “想和我说话什么的担心我什么的,因为踮起脚也看不见所以从跳板梯上掉下来,这什么可爱的生物啊?果然半径三步以内还是太近了,因为我从进入这个仓库的瞬间起脑子里就只剩下触碰你这一个想法了。真的不行了,我虽然很努力,但已经到极限了——” 外套飘动带起一阵风。利希特咚的一声跪在了地上,尼娜条件反射地向后仰,但下个瞬间就贴在了利希特的胸口上。 “——” 利希特使劲抱着尼娜,甚至让她感觉有些痛,但这是她无比怀念的恋人的臂弯。 盔甲的触感越过外套贴着尼娜的脸颊,因为太过使劲尼娜完全动不了。她因为利希特太过突然的行动而感到茫然,利希特把整个脸埋在尼娜的黑发里,用沙哑的声音嘀咕着。 “……四十七天。” “诶?” “不,不对。如果从我半夜偷偷跑去看你的睡脸并稍稍进行了〈肢体接触〉后离开的那一刻算起,应该是四十六天没见到尼娜了。这超过了你结束暂定入团回村时与我分开的三十五天记录呢,虽然决定离开的人是我,但像这样重新认识到具体分开的天数时感觉真的很糟糕。我真的不想再更新这个记录了,绝对不更新。” 利希特恨恨地说完后稍稍放松了点手臂里的力量。 他跪在地上,用手抬起位于自己胸口处的尼娜的下巴。 小窗外斜照进来的阳光下是巴掌大的脸和深海般的眼瞳,还有让外套看上去不合身的纤瘦身体以及其背后极具威严的箭筒。触碰到的体温让利希特切身感受到了尼娜的存在,他无比怜爱地眯起了新绿色的双眼。 但尼娜,却是满脑子的问号。 过于宠溺又干涉过度,突然又极其疏远无比冷漠,转了一圈之后又宠溺起来。这变幻莫测的态度让尼娜很是困惑,她在利希特的怀里小心翼翼地问他: “……那个,你是利希特先生,吧?” “嗯。我以外的人可不能对你做现在这种事,如果做了我会让那个人晕过去然后绑上石头把那人丢到海里。而且这种场合一般都会问‘你是我最喜欢的利希特先生吧’才对吧?” 是尼娜熟悉的听上去有些恐怖的轻浮玩笑。虽然确认了眼前的人毫无疑问是自己的恋人,但尼娜还是有些理解不了。 “利希特先生,那个,你不是因为军服的事生气了吗?因为在港口竞技场见到你的时候你立刻就把脸扭开了,还无视我直接离开,压根都不让我进入你的视线。” “避着你是因为如果距离太近我会忍不住的。你知道我这个人的吧?是〈我〉哦?在三步以内我都能够感受到你的气息和体温,所以至少要与你保持三步的距离,超过的话我就只能拼命皱眉拼命要紧牙关努力地避着你。但从远处看你的话我也没有信心能忍住,就只能用报告书来止渴。不愧是收集情报的专家,交来的报告都很好地把握了尼娜的重点。你在介绍所被儿童骑士队邀请;在小竞技场的台阶上摔跤;在货摊排队被人插队,这些事我全都知道。” “距离太近……忍耐……” 利希特给出的理由让尼娜越发困惑了。 从在团舍里起争执的那个气氛来看,尼娜还以为如今的一切都是因为自己当时太过生分地拒绝了他。但看利希特现在的态度,他并没有因为那件事生气,也没有讨厌尼娜。 那利希特为什么避着尼娜呢?而且说到底他为什么会在南方地区? 见尼娜一脸不解地盯着自己,利希特皱起了眉。 “是呢,当然不能理解呢。”他叹了口气继续“……其实,我本打算无论用何种方式,都要等拿出了成果再见你的。被你发现了会很丢人,被你护着的话我又担心自己拿这当作打退堂鼓的借口。在南广场的货摊上遇到你时我也在犹豫要不要追上去,但就算很蠢我也觉得必须要自己一个人解决……不,我想一个人解决一切。不然的话,我还是没有任何改变。” 说完后利希特站起身观察门后以及窗外的状况。 确认没有人接近这个小屋后,利希特就靠着堆在墙边的帆坐在地上,朝尼娜招了招手。尼娜战战兢兢地坐在他身边后,他就把手肘放在膝盖上撑着脸想了会,然后又接着说: “首先说说让我离开团舍的领地的事情,那是一切的开端。简单来说就是负责管理领地的代官沾上了赌博,把本应该交给中央的租税全都用光了,最后还用〈兰特弗里德〉的名义借钱来填补漏洞。税务长官起疑后前去调查,结果问题暴露,我就被传唤去处理这些事,还有人提议要给我惩罚,闹得鸡犬不宁——差不多就是这个感觉。” “用光了租税……借,借钱?” 尼娜吃惊地重复。 她根据利希特匆忙离开团舍的模样想象应该是领地受到了山贼的袭击或是公共设施内发生了火灾,但完全没想到会是与金钱有关的丑闻。 以村姑娘的见识,尼娜知道把收获的麦子作为租税交给管辖领地的约尔克伯爵后会再由他上交给中央。王族的领地管理一般会由从王城派遣去的代官来负责,所以根据刚才的说明,利希特就算有责任也不应该是受惩罚的对象而是受害者。 尼娜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后,利希特耷拉着眉毛苦笑。 “……我就知道你会是这个反应。虽然你的这份心意我很高兴,但是尼娜,我这十几年从没去过领地,对领地的事一直都是事不关己的态度,知道了这些后你还能说出同样的话吗?” “十几年没去过……” “领民因为歉收而困苦,因为大雨而遇上涝灾的时候我都无视了,用于修建领地设施而收上来的税我也一直堆在办公室里没管,甚至没发现之前的代官任期已经结束,换了新的代官。……而且我十一岁的时候,把第一个代官弄得半死不活后赶出去了。就算知道了这些,你也还能认为我只是受害者吗?” 尼娜慢慢地瞪大了海蓝色的双眼。 年龄和行为都让尼娜难以置信。看到她困惑地游移视线,利希特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看来讲述〈这些事〉对他来说十分痛苦,他抿紧嘴唇又深呼了一口气后看向小屋的天花板,重新开口了: “……成为〈兰特弗里德〉前后发生的事都太沉重了,我觉得尼娜听了之后也只会觉得困扰所以一直不知道怎么开口。我和母亲在西雷西亚国死别后就被二话不说地带回了利里耶国,但唯独有一件事是我非常期待的。只要我被认定为庶子就可以获得领地,从领地获得的收入除去交给中央的租税和用于运营的经费后都可以自由使用,所以我就想着能把那些钱寄给酒馆的伙伴。” “伙伴……那个,是和利希特先生一起长大的,有一样境遇的?” “嗯。我们都是只被当作劳动力带去酒馆的,是群没了父母或是被抛弃的孩子们。我那时就是因为觉得自己能够帮上在贫民窟拼命生存的伙伴才忍耐了在王城的生活。兄长的找茬和贵族的嘲笑我都忍了,因为只要忍下这些我就能让那孩子吃上饭,能给那孩子买药,我一直这么说服自己。后来我就拜托当时管理我领地的代官把钱送给他们,但却迟迟没有收到回信。” “没有回信……” “西雷西亚国很远,我的伙伴们经常忙到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还有几个不会写字,所以我最开始只以为是因为需要花很多时间才一直没有回信。但后来过了一年,我觉得实在是奇怪就去问了当时的代官,结果他压根就没有把钱送给他们。……是那个心眼最坏的兄长指使的。” 利希特自嘲地笑笑。 后来知道了真相的少年因为冲击和愤怒而对代官刀剑相向,让他受了重伤并将他赶出了利里耶国。他想就自己约定了会寄钱却没能兑现承诺而对伙伴们道歉,于是他走回了用孩子的双腿需要花上一个多月的西雷西亚国。他想重新与伙伴们一起生活,但位于肮脏的贫民窟角落里的酒馆已经消失了。 后来听说那个酒馆获得了一大笔钱作为养育〈兰特弗里德〉的赡养费和封口费,酒馆老板用那笔钱过上了奢侈的生活而招来了他人怨恨。一群恶人盯上了酒馆,趁半夜闯进去将酒馆付之一炬后,少年的伙伴也全都失踪了。而且,那是少年在去到利里耶国三个月后就发生的事—— “总之就结果而言,我为了再也见不到的伙伴们当着〈黄色老鼠〉,用压根就寄不出去的钱作为自己的心灵支撑忍受着兄长的找茬。何止是像个蠢货,我就是个蠢货。所以〈领地〉对我而言可以说是丧失和悔恨的象征。……我不想再和那里扯上关系,光是听到关于那的话题我都难以忍耐。” 尼娜一下哽咽,不知该如何作答。 她知道利希特讨厌贵人,尤其是那位非亲的兄长王子。看到他对庶民的随和与亲切,尼娜估计是王家发生了什么让他这种生来明朗外向的人转变态度的可恶之事——但没想到,竟然会如此过分。 才十一岁的年幼的利希特,来到了完全等同于异国的祖国,进入了王城后一直被嘲笑为〈黄色老鼠〉。但即便如此他为了帮助重要的伙伴努力忍耐了痛苦的生活,一想到他在所有期望被击溃时受到了多大的冲击,尼娜就觉得心痛。尼娜很少对他人抱有负面感情,但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利希特的兄长,尼娜罕见的感到了愤怒。 看到尼娜使劲用手指抓着膝盖的模样,利希特温柔地笑了。 “我知道尼娜在想什么哦。……谢谢。但是,如果直到现在还对那件事抱有悔恨和愤怒的话,我就会永远被困在原地,但完全放弃〈兰特弗里德〉的领地也并非正确的做法。” “并非正确……” “就像我被迫获得了庶子的身份一样,领地的人民也不是自愿想要我来当领主的。我时隔十年去到了王都郊外的土地,那里简直就像一片废墟。这也是当然的,因为我撒手不管交给代官,代官还把用于运营领地的钱拿去赌博。公共设施都损害严重,树林也是一片狼借,最严重的是居住在那的人们眼里没有任何希望,写满了放弃。他们觉得在王都花天酒地的王子大人根本不在乎庶民们的生活。……结果,我也对领民们做了和我讨厌的贵人们一样的事啊。” 利希特的声音里充满了后悔。 “我沉迷于过去,将自己的悲伤正当化,给无辜的领民添了莫大的麻烦。丹尼斯的事后我本该长记性了,但却还是优先了自己的心情。我一直在反省,也觉得自己非常丢人,所以我就想着要凭自己的力量去解决代官的负债。因为不是笔小数目,我只能拜托税收长官让我分期还债,但为了交涉也需要一定程度的本金。可我几乎没有存钱,所以就和泽梅尔团长商量了一下,让我来南方地区努力赚钱。” 小屋里漂荡着淡淡的海腥味。利希特终于说完,放松下来耷拉着肩膀。 他有些犹豫,最终把手伸向了坐在身边的尼娜的脸。左眼附近有淡淡的剑伤,他回想起了在团舍里发生的事,好似捧着易碎品一般轻轻抚摸。 “……其实我潜意识里知道,这个伤痕是消不掉的。” “——诶?” “想到〈红色猛禽〉的过去和残暴,尼娜不可能仅因为运气好才得救的。尼娜和那家伙共有着身为骑士的某些特别之处。虽然很在意那到底是什么但我忍住了,想着至少捡回了一条命就不该去计较。但看到那家伙的军服时,我意识到就算我重新砍上新的伤痕也没用了,我知道那家伙会一直活在尼娜的心底,所以就没能压制住内心的冲动。” “利希特先生……” “无论我在地上跑得有多快都追不上尼娜,拥有羽翼的你在自己心里不断地构建绝不动摇的王国。而我无法走进其中,我害怕被丢下,所以才想强行获得那家伙得到了而我却没有的东西,但被尼娜拒绝后我就完全上头了。……现在想来我真的是糟透了,对你说话时也用了很过分的语气。” 利希特自嘲地苦笑。 “然后是领地的事。我实在是没脸见你,所以想着一定要在拿出确切的成果后再站在你面前。无论是多小的成果,无论用什么方法都好。我知道自己不管如何奔跑都追不上尼娜,但想着哪怕能接近一步也好。我知道这只是愚蠢的意气用事,可还是觉得时候未到而一直露骨地避着你,但再这样下去,我恐怕就无法坦诚地直视尼娜的眼睛了。” 利希特的指尖从剑伤滑向脸颊。虽说事发突然,但他还是在事情进展不上不下的情况下触碰了自己的恋人。利希特怜爱地温柔地抚摸尼娜那看起来比之前要晒黑了些的肌肤。 “……对不起。” “诶?” “感觉,这么喜欢你,很对不起你。……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但就是有这种感觉。” 利希特开玩笑般地歪着脑袋,甜美的相貌上浮现了微笑。 他的表情虽然能让人感到他的内心还不算空虚,却又带些已经死心了的感觉。尼娜因为利希特一如往常的表情而急不可耐,如鲠在喉。 ——对不起是什么意思? 尼娜一头雾水。她不明白为何献上爱意要道歉,不明白本该感到开心的告白为何在此刻如此痛苦。在阳光中微笑的利希特的脚边缠绕着挥之不去的阴影,充满了黑暗且悲伤的丧失感。那象征着他刚才难以启齿的过去和还未倾诉的心情。 尼娜的胸口如海浪般翻滚个不停,但利希特并没有注意到她内心的焦急,只是眯着新绿色的双眼柔和地微笑。 尼娜有种在走平行线的感觉,握不住利希特伸过来的手,无法传达自己满溢而出的心情。暧昧的焦躁感不断往外涌,逐渐膨胀的心意最终麻痹了她大脑的神经。 ——要怎么做才能传达给他?要做什么他才能理解? 尼娜想着想着就变成了跪立,然后把双手伸向了利希特的脸。 她的海蓝色双眼因为紧张而湿润,表情也稍显僵硬。她用微微颤抖的手指包住利希特那棱角分明的脸,利希特看上去非常诧异。尼娜微微斜着脸一鼓作气贴了过去——瞬间,船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 “——好痛!” 额头上突然传来了冲击感。 利希特呻吟着向后仰。 他诧异地环视四周,发现尼娜正抱着脑袋在自己面前蜷成了一个球。利希特一边疑惑自己的恋人为什么给自己来了一记头槌一边把手搭在因疼痛而缩起的单薄的肩膀上。 “没,没事吗?我觉得我因为自己的事情把你卷进来而被打是理所当然的,但刚才的头槌反而是你更痛吧?” “不是的。不,不是头槌。只是没测好距离。” “测距离?” “我想确认你嘴唇的位置,但船突然摇晃我就没对准。我还为了不撞到鼻子努力找了角度,结果没想到会撞到脑袋……” 尼娜边说边站起身,当她发现利希特正呆呆地盯着自己时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些什么,她吃惊地捂着自己刚才被撞到的脑袋,然后颤抖着捂住自己张大的嘴。 ——不会吧,我—— 尼娜因为无法与利希特心意相通而焦急,脑海里一团乱的她想着既然用语言无法传达那就用行动,不知不觉间就把手伸向了利希特。 虽说最终没能成功但尼娜的确实践了自己的想法。但只经历过两次这种事的尼娜要想主动挑战还是有些困难,就算刚才成功了她恐怕也会动摇,而现在失败了,她就只能为自身的笨拙而感到羞耻。 尼娜在心里期待至少没有被利希特察觉到自己的真实意图。 利希特把手搭在尼娜的肩膀上,整个人都像虚脱了似的。最后他缓缓地眨眨眼,有些犹豫地说出了自己在脑海里排列的甜蜜的符号。 “这个,怎么说呢,那个,测距离呀嘴唇呀鼻子呀角度之类的……难道尼娜,刚才是想亲——” “是,是头槌!” 尼娜条件反射地否定。 看到自己恋人微红的脸颊,尼娜估计利希特已经察觉到了,但她还是拼命否认。 “和利希特先生说的一样,我刚才就是给了你一记头槌。是,是攻击。因为我,很,很,很生气。因为你任性地行动牵连了我,我很生气。” “在生气吗?” “是的,我在生气。虽然我差不多理解了利希特先生的心情和处境,但你还是很过分。……像,像那样躲着我,无视我。我,真的很吃惊,以为自己被讨厌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在竞技会上还特别狼狈,甚至给王女殿下添了麻烦。” “尼娜……” “以为利希特先生不会再当我的盾了,那我又会重新变成废物稻草人。听尤米尔先生说了你和货摊那位女性的事之后,我的胸口感觉很奇怪,整个揪成了一团特别痛苦。我,我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所以很害怕。” “………………” “的,的确,那位女性身材高挑气质成熟,和利希特先生非常般配,说不定还是个性格坦率,认真努力的店员小姐。但是,你的恋人明明是我,你接受了我,还和我做了许多约定,这——” 尼娜的嘴突然被堵上了。 温暖的触感和扫过脸颊的金发。尼娜瞪大了双眼,理解了利希特对自己做了什么之后又立刻使劲闭上了眼睛。 尼娜靠在了背后堆成墙似的帆上,利希特的两只手臂则撑在尼娜的脸颊两边。 尼娜无法活动,稍微有些干燥的嘴唇在贪婪地侵蚀她颤抖着的嘴唇。撞击船体的海浪声溶于二人相接的水声,随船身不规则地摇摆着的地板暧昧地纠缠住尼娜那充斥着甜蜜的意识让她难以动弹。 相交的吐息胜过了此起彼伏的浪潮。 利希特终于离开,又轻轻吻了吻恋人泛红的鼻尖,然后露出柔和的苦笑说: “……对不起,因为太过高兴理性飞走了。尼娜,你到底怎么回事,要让我开心到什么程度你才会罢休?” 尼娜抬起湿润的双眼,无力地摇了摇头。 “我,我没有让你开心。我真的很生气,利希特先生的行为太任性了,所以我才,才头槌的。” “这种可爱的谎言我可以听一年呢。和我那种黑暗的嫉妒心不同,尼娜这种让人无比开心的〈奇怪的感觉〉要当作纪念日呢。不过女店员那一段我没听懂是什么意思……啊,果然不行,应该是因为分开太久产生了戒断反应吧。总之尼娜刚才想对我来的那记〈头槌〉,能再来一次吗?” “再来一次……不,不是才刚——” 利希特再次靠近尼娜,脸上带着炽热的请求。在尼娜不小心承认了自己的谎言时,小屋的门带着一声巨响被猛地推开了。 “!” 尼娜赶紧看过去,确认了进来的人是谁后她瞪大了眼。 那人拿着大剑,小小的身体没有半点破绽。她散发着立刻就要朝眼前的骑士砍过去般的气息。与外套一起在昏暗的房间里飘动的是接近纯白的银白色头发—— “梅尔小姐!” 在喊出名字的瞬间,尼娜就把已经来到自己鼻尖前的利希特推飞了。 “怎么了吗?为什么会在这里?”尼娜朝梅尔跑去,看着和自己在差不多高度的双眼。梅尔以左半身在前的姿势斜比着大剑,玻璃珠般的天蓝色眼瞳里清晰地映出了尼娜的脸。 梅尔使劲眨眨眼,仿佛刚从梦中醒来一般慢慢地开口: “……尼娜。” 她放松下来,茫然地环顾四周。 看来梅尔这才发现自己到底来到了哪,她面无表情的脸被小屋的墙角所吸引。 尼娜也跟着看过去,发现利希特正倒插在船帆堆积而成的小山里时露出了搞砸了的表情,她意识到自己刚才真的攻击了自己的恋人。尼娜慌张地走过去想要道歉,利希特用一只手撑着起身,然后伸出手制止了尼娜。 他捂着自己撞红了的鼻子,颤抖着嘴角。 “哎呀,虽然过于期待的内心受到了致命伤,但我身体没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报应呢,不过我之后会连带利息好好地把我的〈头槌〉还给你的。先不说这个了,眼前的这孩子如果和我是一个性别的话估计要好好提防,但你是给尼娜当盾的那个女生吧,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尼娜也想问这个问题,她重新看向梅尔。 “………………” 漫长的沉默。尼娜和以往一样等待着沉默的梅尔给出答案,但她却掀起了外套。在连环甲的腰部有个剑带,代替被梅尔拿在手里的大剑,那里斜挂着一把短弓。 尼娜很是吃惊,梅尔默默地把短弓伸到尼娜面前。 “……尼娜摔跤了,这是你掉的东西。” “诶……那,那个,摔跤是指我从跳板梯上摔下去了吗?” “我在南广场看到尼娜消失在了船上,后来看到有人在和鼻子上有伤的男人交战,旁边还掉着短弓。……但尼娜却不在,所以——” 尼娜捂着自己的嘴。她在心里琢磨梅尔的解释,看着她送到自己面前的短弓。 ——难道梅尔小姐是担心我才上船,还从交锋的男人们旁边找到了我的短弓,又怕我遇到了不测然后来找我了吗? 梅尔并没有问尼娜是否有事,也没有因找到了尼娜而表现出喜悦。但那飘着外套冲进小屋,手握大剑环顾四周的模样深深印在了尼娜的脑海里。 梅尔仍然低着头,伸着短弓。 ——在担心,我。 从梅尔的行动中感受到了她的心情,尼娜并没有直接接过短弓,她把手伸向了握着短弓一端的梅尔的手。尼娜用双手包住梅尔的手,眨了眨湿润的双眼。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但真的谢谢你。”尼娜发自内心地向梅尔道谢。 “——……” 梅尔的肩膀微微摇晃,像是没了力气似的松开了短弓,然后又立刻把手伸向了后脑勺。她一把抓起自己的银白色头发,突然开始疯狂地抓挠。 “诶,那,那个,梅尔小姐……!” 尼娜很是困惑,尽管这动作她已经见过了好几次,但这次实在太过异常。 尼娜心想自己给她的药壶果然没效果,不禁皱起了眉。梅尔曾说过,每当思考自己的职责时症状就会恶化。虽然不清楚她所在骑士团的具体情况,但她竟然在这种时候都还在思考自己的任务,看来交给她的任务很是艰难,甚至让她感到痛苦。 犹豫了一会后,尼娜下定决心似的开口: “那个,我这个外人来说可能是多管闲事,但我觉得如果一思考那个任务就会让你的症状恶化,那梅尔小姐应该,那个,怎么说呢,应该不是很想做那个任务吧?” “——……” “其实你不愿意,但因为立场不得不接受任务。也可能是难以拒绝,或者是害怕会被批评才勉强接受的。确实应该完成所属组织下达的任务,但我觉得梅尔小姐也可以重视你自己的想法。” “………………” 抓挠后脑勺的手停下了。 人偶般的相貌缓缓抬起,空洞的天蓝色中闪过光亮。从玻璃珠里散发出的光辉,让尼娜有种莫名的既视感。 笔直看向尼娜的视线,让她想起埋藏在遥远北方的雪中的千谷山洞穴。尼娜有种触碰到作为猛禽离去的骑士的心底时一样的感觉,这让她心中涌起不安——瞬间,整个船又剧烈摇晃起来。 “!” 尼娜把手伸向失去平衡的梅尔,但没能稳住朝地上倒去,利希特赶紧抱住了她。 周围是船身发出的吱呀声和波涛声。察觉到情况有变的利希特走到小窗旁边,外面吹进来的海风掀起了他的金发。 他发现这艘船已经不在栈桥附近了,周围是一片大海,呈月牙状向外突出的海角映入眼帘。确定船已经出航的利希特稍微考虑了一下后说: “发生了预料之外的事,我也……估计带我们来这艘船的夫人杯主办人,藏在这艘船上的人,还有后来闯进来的家伙们都陷入了混乱。但既然出航了就说明甲板附近的打斗已经停止了,不管是〈哪一方〉被压制,如果另一方闯到这个小屋来的话我们就无路可逃了,而且这孩子看起来很难受。” 尼娜抓住虚脱的梅尔,按照利希特的提议一起离开了小屋。 个头很高的利希特几乎要顶到走廊的天花板,他们经过了几扇门和挂着吊床的角落,走上位于搬运行李的入口旁的螺旋楼梯后来到了另一间小屋。这间小屋让尼娜联想到团舍的办公室,桌上还放着望远镜和测量用的道具。他们从窗户向外望去,看到鼻子上有伤的男人带着的那些人都被捆着扔在了船尾附近的甲板上。 大致确认了一下人数后利希特耷拉着眉毛说: “啊-啊,突然冲上来拔出曲刀的时候还有着海盗般的气势呢。就因为他们,夫人杯的主办人才会这么快就把藏在船上的人喊出来了。原本指望他们能负起责任多撑一下,但连猛禽都不如的几个地痞流氓还是不行啊,给重要的姐姐报仇时我还特意手下留情了,早知道就应该直接打断他的鼻梁骨。” “给姐姐报仇……那决赛时的——” “我不把对手骑士弄倒就无法击碎命石是真的,但毕竟是弟弟,所以就多来了几击。不过比阿特丽斯当时好帅啊,虽然看上去很狼狈,但毫无疑问就是一名〈骑士〉——啊,那些家伙来了。既然是第一次在船上战斗,躲起来不就好了,看来上司太过阴险会很辛苦呢。” 利希特笑了笑。尼娜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发现在船中央附近的巨大帆柱旁有一群穿着外套的人,他们在和利希特组队的青年骑士们交锋。 “现在的风向和潮流都很稳定,所以应该很快就能结束。但人数上有差别,夫人杯的主办人也不见了,这让我有点担心啊,他们毕竟是我交付过后背的骑士队呢。” 说完利希特就把手放在剑带上,看着尼娜询问她的意见,尼娜点了点头。无论那群身穿外套的人是谁,总之尼娜现在想把他们抓起来确认是不是〈那群家伙〉。 他们轻手轻脚地打开门向外走去,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丢了魂的梅尔则坐在行李搬运口旁边的麦子袋后面。尼娜和利希特交换了下视线,一起冲向了浪花飞舞的甲板。 甲板上是正在激烈交战的六名青年骑士和十几个穿着外套的男人们。明显外套男们正处于压倒性的优势,而且这里不是竞技场是船上,青年骑士们由于不习惯,都被逼到了船舷附近难以反击。 利希特用大剑驱散周围的敌人,和伙伴们汇合后确认他们的安危。尼娜站在因获得了支援而重振士气的青年骑士们身后,左手拿着短弓,右手拔出了背后的箭。 如果要牵制对方的话射中手脚或是他们手里的武器比较好,但第一次在船上射箭的尼娜比想象中还要难保持姿势。她被海浪的翻滚带着一下往前倾一下往后仰,别说瞄准目标了,就连站稳都费劲。与迟迟无法瞄准,无法任自己的想法行动的尼娜相反,利希特从头到尾都纹丝不动。 他轻快地挥舞着大剑,传来了金属声。他踢飞想靠人数获胜的外套男人们,以甲板上的小船和木桶为落脚点,时而挂在帆柱的绳索上借力攻击,看上去对船上的环境无比熟悉。 尼娜的心里是震惊和少女的憧憬。看到下意识地红了脸颊的尼娜,利希特抓住挂在船舷上的锚翻了个跟头踹倒了其中一个外套男,然后一边和下一个对手交锋一边说: “我姑且是在海边长大的呢,还会潜水捞贝壳和鱼,以前也在商船上当过学徒,所以早就习惯船上的生活了。顺带一提,我还能运行李还能摆货摊,行商、拉客我也都会。仔细一想,这是个不错的卖点吧。虽然有无数比我优秀的王子,但就技多不压身这点来看选我岂不是很划算?” 利希特笑得很开心,但他的大剑突然发出了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 飞向高空的是从中间折断的剑身。尼娜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把鼻子上有伤的男人的曲刀折断一事告诉利希特。 “利希特先生,不行!那些人的大剑是!” 夺走了武器后,对方赶紧趁机攻向了利希特,尼娜见状立刻放出了箭,飘扬的外套被箭插进了甲板的缝隙中时,交战中的青年骑士们全部一齐看向了海面。 尼娜也疑惑地转过脸看向呈月牙状展开的港口小镇西侧,发现从海角的阴影处出现了一艘巨大的帆船。 耸立的几个帆柱上是因海风而膨胀的帆,乘着白浪切开海面驶来的船头上有面带柔和笑容的女神马特尔。穿着海商服装的高个青年站在最前面,他的后面是尼娜眼熟的高傲的黑色——身穿金特海特国骑士团军服的男人们。 大家因为意料之外的展开而呆在原地,尤米尔的帆船逐渐逼近。金特海特国骑士团的团员们呈弧线站在船首,朝尼娜所在的船上扔出了绳子。 立刻心领神会的青年骑士们赶紧接过绳子系好,搭上跳板梯后,穿着军服的集团就一个接一个地来到了这艘船上。他们熟练得就像袭击商船的海盗,尼娜只能呆呆地望着他们。 尤米尔随海风飘舞着上衣和长到耳朵下面的头发来到了甲板上。 金特海特国骑士团副团长发现了正盯着自己看的尼娜后,细长的双眼明显瞪大了。 “……怎么回事?我确认一下,这里可是海上哦?妖精小姐真的有透明的翅膀吗?还是说是为了帮助遭难的王子大人,就拖着可爱的尾巴游了过来?像童话里的人鱼那样?” 不知道他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利希特皱起眉说: “你在表现尼娜的可爱时用的措辞还是一如既往的高级,但想问怎么回事的人是我啊。决赛的对手竟然也闯来了,这和计划完全不一样。托他们的福,把我们带到船上来的主办人富商——〈那些家伙〉的计划的〈主谋〉也不见了。你的卖点就是精明吧?如果没了这个卖点,你就只是个惹人讨厌的、坏心眼的、无机可乘的、毫无良心的异国细眼睛副团长而已了。” “哎呀呀。你竟然有如此厉害的观察能力,我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呢。把你们在决赛时遇到的废物对手们拿去喂鲨鱼也挺好,但还是待会和伪装成富商的〈主谋〉一起逮捕了吧。虽然在猎人小屋被他们抢占了先机,但这里是无路可退的海面。为此我甚至想出了麻烦的计划,还做了些海盗般的事。所以必须把所有与〈那些家伙〉有关的人和物等一切证据都带走。” 尼娜被眼前的对话惊住了。尤米尔和利希特对彼此的存在都没有表现出半点震惊,但尼娜却在为〈主谋〉和〈那些家伙〉等词转动着自己的大脑。 这么想来,和利希特组队的青年骑士们也没有对尤米尔的出现感到无措,反而还帮助他接舷。难道从一开始,甚至包括在卡拉·勒提夫人杯上获胜等一切都是尤米尔他们的〈计划〉吗? 尼娜慌张地朝尤米尔跑去。 “那个,尤米尔先生,虽然我只瞟到了一眼,但穿外套的人们用的可能就是私造的大剑。曲刀和利希特先生的武器都被折断了。” “不仅聪明,眼神也特别好的小兔子小姐可真讨人喜欢呢。但你不必担心,我早有准备。” 尤米尔叫来旁边的团员接过了大剑。在南方地区的阳光下闪耀着的刀身,是光泽格外透亮的银白色。 看到尼娜吃惊的模样,尤米尔笑了笑。 “这可不是私造品哦?说是正规渠道的也有点微妙,但算是正规的遗失品,要弄到这么多把来源清白的可不容易啊。虽然也可以让伊萨克团长去向我们的国王陛下〈撒娇〉,但毕竟还有些麻烦的贵人在,所以就只能让我扮成海商来推进计划。副团长的工作真的很多哦。” 满不在乎地说完后,尤米尔就把大剑扔给了利希特。 “海上的战斗就交给你了。” 尤米尔指挥大家抓捕猎物的模样和作为〈黑色猎人〉的手足在竞技场上夺取对手命石的姿态如出一辙。 在武器和数量上都没了优势的外套男人们一个接一个地被捆了起来。尼娜觉得这里不需要自己帮忙了,她重新回到小屋旁边的行李搬运口附近。 在堆积的麦子袋后面是抱着膝盖坐在地上的梅尔,尼娜用柔和的声音对她说: “已经没事了,来了特别可靠的援军。等解决后应该就会回码头,梅尔小姐如果之后没别的事,就和我一起去南广场的药店吧?上次可能是我没说清楚,所以我觉得直接让药店的人看看你头部的炎症后应该能开出更有效的药。” 尼娜朝梅尔伸出手,但她只是呆呆地抬头看着尼娜。 梅尔就像个无处可去的孩子,尼娜不禁担心起来。她跪在梅尔旁边,抱住梅尔的后背想帮她站起来。突然—— “——!?” 银白色的头发飞舞,剑风仿佛斩断了空气。 尼娜吃惊地屏住呼吸,像海鸥般飞起来的梅尔笔直地刺出了大剑。 眯起来的双眼里带着冷酷的光瞪着尼娜的身后。 尼娜条件反射地向后转的同时,红色的液体四处飞溅。 应该是从行李搬运口的楼梯悄悄来到了这个小屋,卡拉·勒提夫人杯的主办人富商——指挥外套男的〈主谋〉保持着准备朝尼娜砍去的姿势被梅尔的剑刺中了腹部,然后瞪大双眼张大嘴向后仰去了。 他浑身一阵激烈的痉挛,脚底失去平衡掉进了身后的行李搬运口。 尼娜听到利希特正在找自己,但她只是呆呆地看着眼前手握沾血大剑的梅尔—— ◇◇◇ 咬下之后,柔和的香气就在口腔内扩散开来。绵砂糖的口感使柔软外皮包裹下的酸甜果酱越发突出。 利希特和尼娜坐在一起吃格雷普芬,看到尼娜的海蓝色双眼因第一次品尝而闪着光,利希特开心地笑了。 “太好了。虽然王都佩尔雷也有卖的,但和西雷西亚国的味道还是有些不同。在杰雷拉发现这个货摊的时候感觉他们制作外皮时给的鸡蛋数量和熬果酱的手艺都很正宗,我真的特别感动。本来想在回国的时候作为特产带给尼娜,但果然还是得吃现做的呢。” 利希特舔了舔沾在指尖的砂糖,看向货摊后的少年。 少年炸好了十个香气扑鼻的格雷普芬。可能真的是很少见到家乡的美食,利希特毫不犹豫地买了一大堆。 船上的抓捕后三天,结束了远征的利希特和尼娜穿好旅行用外套背好行李袋一起踏上了归国的道路。 尤米尔带领的金特海特国骑士团压制了藏在船舱里的外套男们,带着他们的帆船一起回到了码头。 当时在附近航行的海商看到了好似海盗般在海面接舷上船的尤米尔他们,以及双方交战的模样。所以大家回到栈桥时发现镇上的警吏已经准备好政府的帆船准备出航了,其中还有担心迟迟未归的尼娜而出来寻找的比阿特丽斯。 因为硬化银武器一事不好外传,所以对警吏解释的时候,利希特以及和他一起的六名青年骑士——他们其实是金特海特国骑士团的新人,就主张自己是被害者,并声称事情的开端是卡拉·勒提夫人杯的主办人富商看中了利希特他们的本领,想要用极好的条件雇佣他们而将他们带上了船,但鼻子上有伤的男人们突然闯入,最后却被藏在船舱里的外套集团袭击了。 至于主办人利用了穿外套的男人们,打算抹杀在夫人杯上获胜的利希特他们这一真相并没有告诉警吏。事先察觉到阴谋的尤米尔将计就计,为了顺利逮捕〈那些家伙〉才参加了夫人杯并取得了胜利这一计划自然也是秘而不言。〈海商尤米尔〉只是在航行中偶然发现了可疑的船并出手相救了而已。 南方地区在这两三年频发有能骑士队受袭事件,但谁都没想到大会的主办人富商竟然会和这些事件有关。 为了高额赏金,有许多骑士被吸引到了该地的竞技会上,他们逗留在此地花费的金钱和随之而来的观众都能为当地带去收益,但如果不能保障游客和骑士的人身安全的话就没有意义了。所以骑士队受袭事件属于会危害小镇风评并影响竞技会运营的丑闻,于是小镇的政府就给了利希特他们名为抚恤金的封口费,并表示今后会好好调查该事件。 面对极想私下解决事情的人是最好提条件的。不知道擅长收集情报的副团长尤米尔和小镇的政府说了些什么,总之尤米尔获得了就接舷时帆船所受的损伤、商品的散落、时间的浪费、行情变动产生的亏损获得了一大笔补偿——他的话术就像在竞技场上夺取对手的命石一般精准。他甚至还说服警吏让自己也参加袭击者的审讯,〈莫名锋利〉的物证该如何处置等其他各种问题也都按照尤米尔的想法进展着。 而闯上船的鼻子上有伤的男人们,才是真正盯上了冠军队赏金的〈海盗〉。他们早就被其他小镇通缉,所以大家还获得了帮助逮捕罪犯的悬赏金。当比阿特丽斯看到被逮捕的鼻子上有伤的男人时,嫣然一笑说: “你这还真是不得了的英姿呢。” 唯一一个不尽人意的结果就是举办夫人杯的富商即〈主谋〉的死。 察觉到尼娜有危险的梅尔瞬间刺出大剑后富商就摔进了行李搬运口,滚下去的时候他自己的剑也给其身体造成了多道伤口。所以由于尸体上伤口过多,已经分不清哪一个才是致命伤,最后就以不幸的事故为结论给这件事画上了句号。 从尼娜身后挥下大剑的富商应该是因为阴谋暴露而自暴自弃,正好看到了尼娜就想把她杀掉,但也可能是为了把尼娜当作人质谋条活路。但不管怎么说,如果没有梅尔,尼娜都不可能毫发无伤。 潜伏在船里的外套男们全都是用高价从镇上雇来的地痞流氓。尽管知道事情全貌的富商丧命很可惜,但如果怪到梅尔头上的话就太过分了。尼娜拼命对负责调查的警吏解释,比阿特丽斯和红发他们也把手放在剑带上帮着说明梅尔行为的正当性。 当然,毕竟富商才是加害者,所以最后梅尔并没有受处罚。但即使有人在自己面前死去也没有半点动摇的少女,让尤米尔的细眼睛里闪过了大剑剑身般的光芒。 结束审讯后,梅尔准备在第二天离开小镇。 她去尼娜所在的旅馆和大家打招呼,尼娜感谢她这两个月的照顾和在船上出手相救,也为因自己而害她有了痛苦的回忆而道歉,梅尔只是沉默着摇摇头。 “下次见。”“保重哦。”比阿特丽斯他们恋恋不舍地和梅尔告别后,她就飘着银白色的头发和外套离开了—— 尼娜站在格雷普芬的货摊前,看着南广场上有药店的那一边。她有些难过,在心里描绘着于港口小镇杰雷拉偶遇的不可思议的少女的模样时,货摊后面的少年递了一个大纸袋给利希特。 利希特放下背后的行李袋兴冲冲地把纸袋装了进去,少年看着他遗憾地说: “抱歉,你都要走了却没法来和你打声招呼。母亲现在去港口竞技场送外卖了,父亲死后她就一直没日没夜地工作,小哥你来帮忙的时候母亲才终于静养了一段时间。她现在精神多了,为了还开店许可证的钱特别努力,充满了干劲。” “没事的没事的。原本只是疲劳,但时间拖长了就会拖坏身体,既然现在恢复了我也就安心了。而且我还久违地吃到了怀念的味道,真的很开心。……啊,这个给你,看店时贪吃东西的钱也放进去了。帮我向你母亲问好。” 利希特轻轻笑了笑,把挂在剑带上的小袋子放在了货摊上。 沉甸甸的声音和鼓鼓的钱袋。少年拿在手上后发现比自己想象的要沉许多,打开一看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等等,小哥,这太多了!”少年对着利希特的背影大喊,但他已经带着尼娜走进了人群中,只是冲少年挥了挥手。 离开南广场的二人走向大道朝着北方前进。骑马的比阿特丽斯他们为了避开台阶和坡道,打算从小路绕一大圈最后在烽火台附近和二人汇合。 尼娜不舍地看着居住了两个月的杰雷拉小镇,一直沉默着的利希特突然开口说: “……我明明是为了领地的事才来赚钱的,我也知道不是去帮助别人的时候。” “利希特先生……” “但和我住在西雷西亚时的母亲很像,所以感觉很怀念。我偶然看到那个少年的母亲在送外卖的途中因贫血倒在路边,把她带回货摊后那个少年瞬间脸色大变,慌张地跑了出来。没有户籍的异国人要想做生意的话需要很多钱,所以他母亲就勉强自己工作弄坏了身体,也没有钱去看医生。这种恶性循坏很常见,我和母亲就是这样。” 利希特回想起在贫民窟的生活,感慨地说着。 ——结果,尤米尔说的与女店员有关的事全都是假话。 尤米尔为了抓捕〈那些家伙〉需要获胜的骑士队作诱饵,于是就找上了缺钱的利希特,让自己国家的新人团员和利希特组成了〈青年骑士队〉。虽然根据他们的实力尤米尔认为是胜券在握,但没想到比阿特丽斯的状态特别好,也担心和尼娜对战的利希特无法保持平静。 所以尤米尔就利用了尼娜和利希特在格雷普芬货摊的相遇,将在海上失去了丈夫的年轻母亲和儿子编造成了失去父亲的姐弟。这是典型的扰乱战略,通过动摇对手使其败退。 “对不起呢,但我这边也是特殊情况。”尤米尔一脸不在乎地对尼娜道歉。但尼娜回想起因为尤米尔的谎言而想象利希特的不忠,最终害竞技变得一团糟的自己,就没法轻易任这件事不了了之。而且尼娜也是硬化银制武器事件的相关人员,所以她也想在船上抓捕恶人时添上自己的微薄之力。 尼娜抬头看着尤米尔,眼神里诉说着自己的想法。 “还不是因为你捡了个奇怪的人偶回去。”语气做作的尤米尔为了收集〈各种各样〉的情报,接下来准备乘船周游东方地区。 利希特伸了个懒腰。 他因为稍带夏日气息的阳光眯起眼,忽然朝着道路旁边走去。 那是个夹在建筑物之间的昏暗小路,和行人来往热闹非凡的大道仿佛两个世界,这条路通往尼娜之前迷路误入过的治安不好的地区,里面有个衣服脏兮兮的少年。 少年瘦弱的身体躲在遮阴的行道树下,一直盯着前面的货摊,利希特看着他叹了口气。 “既然看到了就没办法呢。”利希特从外套荷包里拿出钱袋,倒出一半放回荷包后,他就拿着变轻了的钱袋朝少年走去,蹲下高大的身体把钱袋伸了过去。 少年吓得向后缩起身体,露出了戒备的表情。利希特亲切地笑笑说: “这种时候,只要赶紧抢走逃跑就好了。” “——诶?” “因为有些坏家伙会装出亲切的样子接近你们,然后把你们抓去卖掉。如果想保护自己和伙伴的话,就不能道谢也不能客气。你要用自己小小的身体拼命跑到大人追不进去的小路里面。然后笑着骂他们活该,饱餐一顿活过今天。知道吗?” 少年稍稍瞪大了眼睛,他从这个一看就是来自富裕贵族家的青年的新绿色眼睛里看到了什么呢?少年慢慢伸出脏兮兮的手,像是抢劫似的夺过利希特的钱袋后赶紧跑了。看着消失在小路尽头的背影,利希特单手放在眉毛上面感叹: “哦,跑得挺快呢。” 尼娜在远处困惑地看着他们的交流,利希特回去后尼娜就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盯着他。 利希特犹豫了会后说: “怎么说呢……其实我很早之前就决定只要看到了就帮忙。” “看到了就帮忙?” “嗯。不是特意去找,而是在眼前的时候就去帮。不管是在王都在地方还是在小镇,看到有困难的孩子时我就会向他们伸出手。如果穷的话我就给他们钱,需要的话也去他们在的店里帮忙。……当然,我知道这并不能真的拯救他们,如果不改变国家的政策和社会制度,就无法从根本上解决他们的问题。” “利希特先生……” “但是我也有过因别人随性的施舍而捡了一条命的时候,在贫民窟生活的孩子们就连活过当下都困难。算是对没能保护的存在而赎罪,也可能是把他们和过去的自己重叠在了一起吧,总之就是种伤感的自我满足?就因为这样,我加入了骑士团六年却一点钱也没攒到,有的时候连买年轮蛋糕的钱都没有。……啊啊,之前我说选我会很划算,但这一点不算呢。” 自嘲的语气让尼娜的胸口非常难受。 利里耶国骑士团的工资虽然没有别国那么高,但和一般庶民相比还是要多很多。即便如此利希特也攒不了钱,那说明他至今为止帮助了十几个甚至更多的孩子们。 但是利希特却把这种行为称作自我满足。无论是在货摊帮忙后支付了过多的金币,还是对衣服脏兮兮的少年伸出援手,利希特都并没有从真正意义上帮到他们,只是知道了他们的难处,暂时给予了微薄的救助而已。 ——这么喜欢你,对不起。 尼娜回想起利希特在船上说的话。 ——无能的我,什么都做不到的,谁也救不了的我。 ——这么喜欢你,对不起。 尼娜甚至听到了利希特从未说过的话。他相貌端正甜美,虽然是庶子但也是利里耶国王家的人,有着高贵的身份。身为保护白百合的国家骑士团团员也有相应的实力,为人随和性格开朗,但在如此有魅力的外表下,他心底里充满了对自己的失望和放弃。 ——利希特先生为什么对自己如此的—— 不知何时尼娜握紧了双手捂着胸口,她使劲皱着眉,海蓝色的眼睛里浮现出焦急和悔意。 尼娜不理解利希特为什么要用那么空虚的眼神审视他自己。因为就算是自我满足,就算做的事微不足道,但那时是他发现了尼娜。没有任何人发现,只有利希特。 正好在一年前,尼娜和村里的伙伴一起参加约尔克伯爵杯。尼娜因不习惯基尔热姆镇的人群为买不到午饭而烦恼时,利希特很自然地帮助了她。 实在是太过自然,让人感觉这种举手之劳对他来说就是日常的一部分。他当时还问了尼娜想买的东西帮她点单,误会尼娜是个小孩夸奖她帮父母跑腿,担心她是否迷路问她要不要一起去找父母。 现在的尼娜是利里耶国的团员也获得了军服,站上了能与他国骑士团团长和王族交流的立场。曾经厌恶尼娜的村民也都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夸赞她,身为打倒了〈红色猛禽〉的〈少年骑士〉,她也在竞技场上沐浴过欢呼。 但那时的利希特却对不过是个稻草人的尼娜搭话了。面对无人在乎,什么也做不到的小小的尼娜,利希特露出了太阳般的笑脸。 能够注意到渺小的存在并伸出援手的利希特绝不是什么无能之人,就算他本人放弃了,那时的利希特也毫无疑问是个温柔亲切,内心强大的骑士。 见尼娜皱着脸,双眼也湿润了,利希特慌张起来。 “诶?突然是怎么了?”他弯下腰看尼娜的脸。 尼娜眨眨眼说: “……利希特先生,不,不是这样的。” “诶?” “利希特先生又亲切又温柔还很会照顾人,是个非常棒的人。虽然偶尔会失败会出错,但大家都是一样的。无论谁否认你,就算整个火之岛的人都说你是错的,就算利希特先生自己都放弃了自己。……我也相信,利希特先生是个好人。” “尼娜……” 尼娜忍住涌上来的泪水抿紧嘴唇。利希特看着有几滴泪珠滑过脸颊的尼娜,看着认真的纯真的,蓝色的双眼无比清澈的恋人,他难受地皱起眉。利希特绝不是尼娜所想的那种人。 他只是个在失去伙伴时,除了眺望悲伤的星空外无能为力的存在。就算外表打理得再完美,他的背上也没有能够翱翔天际的翅膀,甚至既狡猾又肮脏,既悲惨又软弱,还有许多没能说出口的过去和不想传达的后悔。 但——但就算这是事实。 “……真不可思议。我感觉如果尼娜相信我的话,我,好像什么都能做到。” “什么都?” “不管是王子大人还是海盗,是商人还是货摊的店主,或者是绑架犯。我喜欢为我哭泣的恋人喜欢得不得了,喜欢到心痛。无论何时何地我都想触碰你,就算知道那是不行的我也忍不住——啊,这种事我已经做过了。” 利希特笑了笑弯下身体,吻上可爱的嘴唇。 肩膀吓得一抖后又吻了一次;脸颊通红后又吻了一次;抓住想要制止的小手,再次吻上慌张的嘴唇。 “利,利希特先生,那个,这里,是路中央……!” “这是我给你的回礼,为了在船上没能收到的超级可爱的〈头槌〉。我不是说了会带利息返还的吗?……啊,完了,这是停不下来的那种啊。果然是因为更新了别离最高记录带来的副作用吧。对不起,我已经——” “对不起是……嗯!” 加深的吻让尼娜闭紧了双眼,利希特的大手包着尼娜的脸颊。她使劲拍打贴过来的胸膛却纹丝不动,挣扎的双手最后也无力地垂下了。 在刚敲响上午钟声的港口小镇杰雷拉大道上,于人群中突然开始的恋人之间的,独属恋人的爱的表现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周围传来了起哄的声音和口哨声,还有红着脸的窃窃私语声。 尼娜虽然感到了羞耻和人们的目光,但也只能接受源源不断的爱意无法动弹,她连吻的次数都数不清了。 二人怀着传达不到的话语和想法,交换着炽热的感情,直到因为担心迟迟未到汇合地点的他们而出来寻找的比阿特丽斯出现时都一直持续着。 比阿特丽斯给自己弟弟的脑袋来了一拳。 “你在干什么啊,当心我把你沉海里。” 终章 “所以说,那个,在许多人面前,黏,黏在一起做〈那种事〉,很不好。很害羞,很尴尬,当然我并不是讨厌〈那种事〉本身。” 想说真心话的时候就会很难开口,但如果现在不说,尼娜就得日日忍耐那种羞耻,所以她只好拼命诉说自己的想法。 利里耶国王都佩尔雷近郊,位于幻之森的团舍——温特·施蒂莱城食堂。吃过午饭后没多久,尼娜和利希特面对面坐在餐桌上谈论希望利希特能停止的恋人之间的行为。 可能是为了让二人能好好商量重要的事,也可能是因为他们的谈话本身就属于〈那种行为〉而听不下去,团员们都在远处喝着药草茶和啤酒,或是玩骰子,或是在椅子上睡觉。 “怎么说呢,希望你能节制些,谨慎些,因为还会给周围的人添麻烦。虽然有的恋人偶尔也会在街上做类似的事,但利希特先生还是有点……很抱歉,我觉得你真的太过了。” 尼娜一边说一边回想起无数个羞耻的记忆。 在千谷山的城塞再会时以及和马尔莫尔国的亲善竞技,还有在港口小镇杰雷拉的大街上发生的事,而最近的是在从南方地区回国的路上。 五月下旬。结束了远征的马尔莫尔国骑士团的女骑士们和尼娜他们一起离开了塔尔匹卡国,因为没有了继续躲避尼娜的理由,利希特理所当然地与之同行,而他在路上的接触行为那真是严重到难以形容。 乘马时利希特让尼娜坐在自己前面,他就从后面抱着尼娜,让人分不清他到底是在骑马还是在单纯的拥抱。休息时或是在旅馆时,他一会牵手一会揽肩,片刻也不愿意分开。一有机会就抚摸尼娜的脸颊或是亲吻她的指尖,然后注视着尼娜不停地说些喜欢呀可爱呀之类的话。这可能也都像利希特说的那样,是因为更新了最长非本意的离别时间而造成的影响吧。 看着满脸通红缩成一团的尼娜,马尔莫尔国的女骑士们也十分无语地指责了利希特。 “你差不多得了啊。”“会被讨厌的哦。”“真是个不知羞耻的男人呢。”“她太可怜了啊。” 但利希特却全都当成耳旁风。 最可怕的是后来大家也习惯了利希特的行为。在国境边的街道上告别时,女骑士们都能平淡地和抱着尼娜的利希特交谈了。应该是觉得就算说了也没用,所以利希特让尼娜坐在自己腿上一边玩她的头发一边和马尔莫尔国骑士团讨论战斗竞技会的辅助骑士训练法时,女骑士们也可以完全无视他的行为一脸严肃地集中于话题上。而尼娜却没能跟上他们的转变,不知该如何接受自己所处的状况。 红发的女骑士告诉尼娜说出自己讨厌的事是理所当然的权利,利希特也对自己强行让尼娜解释军服的事感到了后悔。所以尼娜认为自己应该在利希特的亲密行为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之前采取行动。于是在回国后恢复了日常生活的今天,尼娜请利希特和自己谈谈—— “利希特先生,你为什么这么开心?” 面前的恋人正撑着笑容满面的脸,这让尼娜不禁皱起了眉。 端正的贵族相貌搁在两只手上,利希特新绿色的双眼幸福地眯成了一条线,用甜到要融化般的声音说: “我觉得拼命忍住羞耻和难堪提意见的尼娜非常勇敢可嘉,可爱到我的表情全都放松下来了。” “……那个,我,是认真地,在和你谈话。” “啊,生气了吗?呜哇,生气的尼娜太罕见了!鼓起来的脸颊和瘪下去的嘴唇都棒极了——奇怪,怎么又变成了悲伤的表情?哎呀,我当然有在认真听重要的恋人说的话哦,只是因为尼娜太过可爱,我的本能运转起来了而已。嗯,既然恋人这么认真,那我也要认真地回答你。……我明白你刚才说的话和你的心情,但我故意在人前接触你其实是为了你好哦。” 意料之外的回答让尼娜呆住了。 尼娜不禁疑惑那让人脸颊冒火胃部灼痛到几乎快要晕过去的种种〈行为〉,到底是哪里为自己好。 她向利希特投去疑问的目光,利希特端正姿势后露出了真挚的表情。 “首先我要说的是,我是个极其普通的健全的青年哦,像罗尔夫那种伦理观还停留在古代帝国时期的人是特殊的少数派。我这种是只要有点契机就会挣脱理性,反而还会觉得失去理性后的行为能成为约定将来的借口所以并没有什么抗拒感。那你想想这样的我如果和尼娜独处时做了〈那种行为〉的话,最后会怎样?其实在船上的时候,要不是那个女孩子来了真的会很危险。我当然会欣然负起责任,但我还是想珍惜与尼娜一起慢慢向前走的过程。而且婚纱和新家都还没准备。” “婚纱和新家……?” “不过如果在人前暴走的话,你那位不解风情的哥哥和我毫不留情的姐姐或是其他的人都会用物理手段制止我的。也就是说,旁人的目光是守护尼娜的〈盾〉哦。……虽然根据场所不同,牵制手段会失去意义,但总之在一个人都没有的情况下进行〈那种行为〉是很危险的。我觉得尼娜再更珍惜自己一些会比较好哦。” 利希特堂堂正正的主张让尼娜越来越困惑了。 虽然不理解他这段话是什么意思,但尼娜感觉他确实是在从某种观点担心自己的安危。 “所以我是故意不在单独相处的时候,而是在人前做〈那种行为〉。” 尼娜听后有些没了底气。 “但,但是,虽然我很感谢利希特先生的关心?但我对那种事还是会,无论如何都会觉得,很羞耻。” “是嘛。不过尼娜确实又可爱又胆小,没法无视其他人的视线呢。我也不是想给你增添多余的负担,那要不就这样吧,把一天十次的〈那种行为〉减少到九次怎么样?” “十次减成九次……感觉几乎没什么变化……” “那就八次。哎呀不行,这可是尼娜重要的请求,就大减价到七次吧。虽然很难受,但我也需要让步。” “十次减成七次……”尼娜皱着眉。 虽然她觉得还是很多,但总比九次要好。就像尼娜有不想做的行为一样,利希特也有无法让步的事情吧,所以如果单方面地把自己的主张强加给对方就太任性了,恋人之间应该相互尊重。 “我知道了,那就这样吧。”尼娜忍住复杂的心情,利希特露出了满脸的笑容。 尼娜感觉利希特的身后有个黑色的尾巴在摇个不停,应该是错觉吧。 “契约成立了呢。”利希特举起一直握着的尼娜的手吻了吻,看着瞬间满脸通红的恋人说: “这是今天的七次里的第一次呢。”他的眼睛弯成了月牙。 在远处的餐桌上观看了全程的中年组都一脸苦涩地看着尼娜摇头。对着文件奋笔疾书,连喝酒的功夫都没有的副团长维尔纳感慨地嘀咕: “……真是会做生意啊。先提出不合理的方案然后表现出让步的样子,最后达成的协议其实才是他原本的目的,这是交涉的常用套路,而且以十次为前提就很离谱啊。感觉那家伙就算被骑士团赶出去了也能在商业方面有所成就,真想把他带去我家的酒馆啊。” “我也有同感。我也想把他介绍到家乡的武器店去,但考虑到他的话术和亲切的态度,最适合他的工作应该是欺诈师。不过话说回来,掌管爱与和平的女神希尔瓦的恩惠还真是伟大啊,虽然是我引导他们去了港口小镇,但没想到与〈那些家伙〉有关的诸多事件都有了头绪。” 团长泽梅尔坐在维尔纳对面喝茶,颇为感慨地抚着白色的胡子。 “就算是看上去完美的盔甲也会隐藏着意料之外的缺陷,那缺陷偶尔会夺去性命,但根据调整也会发挥出本人都察觉不到的性能。经历艰难寻找到自身的最佳答案也与不畏风暴保护国家的姿态一样,是出自他们各自的智慧与勇气。” 说完后,泽梅尔用指尖敲了敲还处在适应期的新副团长所写报告上的错误,然后对双手抱着脑袋挠个不停的维尔纳笑了笑。他们坐在团长和副团长的固定位置上,在餐桌旁的墙壁上挂着团旗,泽梅尔眯起眼睛注视着它。 毅然守护白百合国章的是茂盛的橄榄叶,那象征着骑士团。原本与风雨无缘,绽放于花园中的〈金色百合〉因为经历过泥泞后高傲地抬起了头,选择了身穿礼服并挥舞大剑的自己。 从南方地区远征归来的那天,王女比阿特丽斯结束了对团长泽梅尔的报告后就迅速吃完了晚餐,那模样让中年组们全都脸色苍白地制止她。在敲响夜晚的钟声前她就进入了梦乡,第二天又充满了活力。 比阿特丽斯对面向〈火之岛杯〉的模拟竞技日程和王女的工作分了优先顺序,在时间和精力允许的范围内完成自己的职责。虽然她还是和以往一样往返于〈银花之城〉和团舍,每日都无比繁忙,但现在的她会坦率地面对自己做不到的事,变得不再否认并非无所不能的自己,现在的她更懂得变通,整个人也比以前冷静了不少。没了负担的比阿特丽斯带着天生的开朗性格和新增的稳定感周旋于王城之中,竞技场上的华丽剑技也是一如既往,但现在就算失败了也不轻言放弃,而是会死死咬住对方不放。 在代替战争的裁定竞技会上取得胜利就能让国家获益,但骑士团团员的负伤等其他损失都会给国家留下祸根。所以比阿特丽斯认为在发展成召开裁定竞技会之前应该尽量用对话解决问题,她现在就每日与各国要人往来,十分重视与诸国构建良好关系。除了能为交涉助力的美丽容貌,她积极的态度也得到了贵族诸侯的好评,甚至有人提议让她担任外交大臣。 比阿特丽斯今天与纳尔达国新王的使节见了面,但还没有把自己被求婚的事情告诉任何人。在南方地区被砍断的金色卷发现在也剪到了肩膀上方,温柔地包裹华丽相貌的金黄给比阿特丽斯增添了成熟的韵味,有与妙龄女性相称的典雅之美。喜好美貌事物的父王和想要培养完美王女的宫女长都非常满意她的新发型。 和正打算绽放花朵而忙碌的姐姐一样,利希特也就〈兰特弗里德〉领地的问题带着在南方地区赚来的资金去与税务长官进行了交涉。夫人杯上获得的赏金和抓捕海盗获得的悬赏金加起来有不少的数量,所以税务长官答应了让利希特分期还清债务。 而利希特的兄长和把他当作〈黄色老鼠〉的贵族们则嘲笑没能事先阻止代官的利希特不长记性,还说酒馆出生的庶子绝对没法运营领地,但被责难淹没的利希特并没有做出半点辩解。 他在父亲和管理行政的大臣们聚集的会议上报告了此次事件的来龙去脉,一改从前毛发倒竖的流浪猫模样,低头表示都是自己的责任。同时,关于利希特向父亲提出的王子位返还一事,因为会牵扯到王位继承权的问题,所以国王还要和利希特身为宰相的兄长商量一下再做决定。 对于生于武器店的团长泽梅尔来说,团员们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武器。如果战斗竞技会的胜败是这些武器们共鸣后的结果,那提高各自的资质不仅会对骑士团带去好处,也是为国做贡献。团员们的成长让团长找到了调整面向火之岛杯战术的突破口,虽然按照大家不断的改变来调整战术会很伤神,但在编排出场骑士的过程中能有新的收获,所以辛苦的同时也很开心。 泽梅尔感慨地叹了口气。他推了推鼻子上的圆眼镜,用职人特有的细长手指点了点报告书上出现的新错误。 利希特正在执行刚到手的美味权利,吻了吻尼娜的手腕。 看着十分轻易就落入了陷阱的,含着泪水抿着嘴唇的恋人,利希特开心地笑着说: “这是第二次呢。” 突然,在旁边的桌子上收拾餐具的汉娜照着利希特的脑袋来了一拳。 “——!” 仿佛能空手击碎命石的厚重手臂毫不留情。 利希特感觉自己的意识消失了一瞬,发出了悲鸣。 “干嘛啊!我都看到星星了!” 汉娜轻松地抱着堆成山的脏盘子说: “你还真是个手脚不干净的流浪猫呢。再怎么是〈第一次〉,也不要太过兴奋了。就因为你总是逗小家伙,我最近都没法让她来帮忙了啊。你要是再给我的新人增加负担,今年夏天的香梨果冻、樱桃派和黑醋栗塔就一口都别想吃。” “我之前也说过,她是我们这边的新人!还有,你说的〈第一次〉是什么意思我完全搞不懂,提到的点心也都是我喜欢的啊,虽然很感谢你都还记得,但用来惩罚我就太犯规了——喂,我还没说完!” 无视像个生气的小孩似的捂着脑袋的利希特,汉娜摇着母鸡般的腰身走进了厨房。 团员们面面相觑。 大家都不知道汉娜说的第一次是什么意思,但正在和奥德玩骰子的托费尔突然瞪大了圆盘般的眼睛。 “啊!我知道了。” 在关键时刻就很有眼力见的恶作剧妖精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脸,他环视着食堂的各位说: “也就是说虽然都是交往,但以前在王都里挂在利希特手臂上的小姐姐们和小家伙是不同的。就算他有很多经验,这种恋人关系却是〈第一次〉,所以就像个傻子一样乐呵呵地跟在她旁边净做些没有常识的事情。” 大家听完后都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确实,虽然同样喜欢娼馆里充满魅力的女性和妻子或是恋人,但却有些微妙的不同。就算是以利里耶国骑士团团员的身份在竞技场上驰骋的他们,在面对奉上了真心的人时,虽不会像利希特那般极端,但也不是一开始就能当好完美的骑士。 “原来如此,不过托费尔不可能有〈那方面〉的事呢。” 听到中年组的交谈后,利希特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这样啊,所以我才……” 利希特也知道自己在相遇的时候还算理性,但两情相悦之后的行动全都非常极端。考虑到自己喜欢上尼娜的原因,他觉得自己的行动也是无可奈何,但他不理解那种想要夺走对方一切的翻涌到难以抗拒的感情是从何而来。 如果这都是因为是〈第一次〉,那就能够理解了。他没了常识也没了理性,只靠唯一的存在填满自己的整个世界。因为有着半吊子的经验,所以利希特直到现在才注意到这一点。他为这样的自己感到丢脸,但意识到〈第一次〉的对象是尼娜后,他因为害羞和幸福而开心得不得了。 见利希特红着脸低着头,尼娜疑惑地歪着脑袋问: “……挂在手臂上的小姐姐们?” 利希特猛地站了起来,椅子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等,等,不是,怎么说呢,不是的,虽然是事实,但那都是和尼娜相遇之前,该说是年轻时气血旺盛吗,不对我现在也很年轻,我不是这个意思——”看着脸色苍白拼命辩解的恋人,尼娜佩服地说: “利希特先生的力气果然很大呢。” “诶,力,力气?” “竟然能在行走的时候让女性挂在手臂上,真的好厉害。所以才能那么轻松地使用笨重的鸢型盾吧。那是骑士团的训练吗?能挂几个人呢?” 看到充满期待的海蓝色眼睛,利希特扔掉了罪恶感和良心。 “没,没错哦。我是那种外貌和内在反差很大的类型,看上去是温柔类的,但卖点其实是耐力。是类似于一对一的训练,具体有多少人我不记得了,但应该超过了十个吧。要想在穿着战斗竞技会装备的情况下撑过六轮沙漏的话,还是得靠耐力和臂力呢。为了好好保护尼娜,我也……” “说得没错,只有锻炼好了基础能力,骑士才能手握大剑身穿硬化银制盔甲,自在地于场上战斗。” ——突然传来沙哑的声音。 团员们看向散发着冰冷气息的人。 大家并没有忘记他,只不过是因为他今天迟迟没有反应,导致包括利希特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在远处的餐桌上喝餐后茶的罗尔夫。以前每当利希特开始用油嘴滑舌怀柔尼娜的时候,他就已经把手放在了剑带上,或是双手握成了拳头,甚至还会连着椅子把利希特踹飞。 骑士人偶般秀丽的相貌上的表情平静到让人心生疑惑。 罗尔夫冷漠地盯着利希特。 “普通的骑士就该如此,那身为保护弓的盾就更要锻炼出强韧的体格。为了保护好不知何为怀疑的弓和她那纯真的心,在火之岛杯到来之前,你每天早上都要去团舍的树林跑十九圈……不,我让个步,跑十七圈左右吧。虽然在这个季节进行跑圈训练会很辛苦,但对于能够挂着〈不像样的重物〉行走的你来说应该是轻而易举的小儿科。我堵上自己的外号和大剑推荐你做这项训练,你看怎么样?” 罗尔夫是在威胁利希特如果不接受作为惩罚的跑圈训练,就会把何为〈不像样的重物〉解释给尼娜听,并用〈独眼狼〉的剑技施以制裁。 可能会成为未来的破石王的罗尔夫备受人们的期待。这样的他不仅是利里耶国骑士团第一的骑士,在驱赶妹妹身边的害虫这一领域也同样是第一的骑士。完全没了退路的利希特像个啄木鸟似的疯狂点头时,团舍响起了午后的钟声。 罗尔夫站起身看着尼娜。 “那就走吧。” “是。”尼娜绷紧了表情回答罗尔夫。 利希特不明白他们这是演的哪一出,一脸困惑地来回看着兄妹俩。 尼娜小跑到罗尔夫身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今天开始兄长会教我骑马。兄长说我明明是国家骑士团团员却没法单独出行,万一遇上紧急事态会很不方便,也不想每次竞技会都看到不愉快的光景。兄长说得没错,我至今都是承蒙了利希特先生的好意,所以兄长说过之后我很认真地反省了。” 罗尔夫的不愉快并非是因为不会骑马的妹妹,而是因为笑嘻嘻地让骑不了马的妹妹与自己共乘一匹马的利希特。 利希特确信罗尔夫就是这个意思,他刚才也是因为有这个杀手锏所以才一直没做声。但看到担心地看着自己的海蓝色双眼,利希特就把准备脱口而出的反对咽回了肚子里。 ——确实,我也不能继续这样。 利希特并不是担心减少了与尼娜〈肢体接触〉的机会,而是害怕获得了自由的尼娜会去往未知的远方。利希特过去的丧失在他心里低语,让他想要强制尼娜想要限制尼娜,但如果他再重蹈覆辙的话,就永远也成不了尼娜所相信的〈既亲切又温柔还很会照顾人的好人〉。 虽然利希特那份想要把尼娜关进无人可见之地的心情没有改变,但他并不想抓住尼娜的翅膀,他希望自己能够强大到去尊敬尼娜内心里不可撼动的王国,能够站在她的身边。 就算步伐只有咫尺——也要迈出第一步。 利希特轻叹一口气,露出柔和又无奈的笑容。他朝尼娜挥挥右手。 “加油,小心点哦。” 罗尔夫有些意外地瞪大了一只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一起离开食堂的兄妹并没有回头看到用左手拼命攥着军服,努力忍耐的利希特。 罗尔夫和尼娜一起从东面的后门来到了位于团舍旁边的厩舍。 现在是六月,初夏。在清爽的阳光下,罗尔夫的黑发好似狮子的鬃毛般富有光泽。 尼娜两个月没见到罗尔夫了,她的脸颊因为幸福而带上了红色。突然,尼娜回想起在港口小镇杰雷拉的栈桥上,金特海特国骑士团副团长尤米尔告诉过自己团长伊萨克和罗尔夫约好了进行一对一的训练。 尼娜觉得问这件事有点不太好,但最后还是在兴趣的驱使下问出了口。 “那个,兄长。可能是我多管闲事,但你之前说和训练一起进行的〈极其不情愿的私事〉最后怎么样了?” 尼娜小心翼翼的,罗尔夫皱起了眉。 “………字面意思,就是〈极其不情愿的私事〉。让我深刻感受到武勇与人格的高洁程度是不成正比的,完全就是让人失去理性的激烈的离谱的时间。” 尼娜歪着脑袋。 她回想起副团长尤米尔意味深长的笑脸。 ——希望没有教他糟糕的游戏。 但尼娜认为既然能让冷静的兄长用失去理性来形容那件事,那肯定是高傲的骑士用卓越的剑技一决胜负的时间吧。 ——不能参观真的好遗憾。如果在火之岛杯见到了伊萨克团长,我一定要问问他与兄长的胜负结果和兄长的战斗方式。……对了,说不定还能再见到梅尔。毕竟是集全岛强大骑士的竞技会,可能有见到她的机会。 尼娜停住脚,抬头看向东方的天空。 她想起那个在南方地区偶然相遇,虽然短暂但却给自己当了盾的少女骑士,不禁怀念地眯起了眼。 ◇◇◇ “——辛苦你了,梅尔蒂斯·维克托·特奥多尼乌斯。我从负责指导你的〈老师〉那听说了事情的细节。” 台上传来了傲慢的声音。 梅尔还穿着旅行用的外套,在男人的面前单膝跪地低着头。 一年有一半时间都被冬日的吐息所支配的北方地区。虽然已是六月,但夏日还迟迟未到。城堡内冰冷的空气让梅尔银白色的头发带上了冰柱般的光。 “你在南方地区立下了数个〈抹杀〉和〈调查〉的功劳,尤其是消除了港口小镇杰雷拉竞技会〈主办人〉一事办得很好。那也是和我们有着同样志向的巴尔托拉姆国国民,所以就算受到了拷问,估计也不会轻易开口,但对方毕竟是怀疑我国私造硬化银大剑的金特海特国,绝不能掉以轻心。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猛禽的事慢我们一步而怀恨在心,没想到他们竟然察觉了我们的计划,还打算将计就计逮捕〈主办人〉和其他负责执行任务的罪犯。追兵处理好了吗?” “……没有问题。我的任务是监视〈主办人〉完成计划,并在其遇到不测事态时予以适当的帮助或是〈抹杀〉。从塔尔匹卡国追过来的金特海特国的人在进入东方地区后不久的山中被我处理了。” “那就好。既然他们已经怀疑硬化银武器是从我们这来的,那现在就要尽量争取时间。失去了夫人杯的〈主办人〉,袭击获胜骑士队的犯人也是在当地召集的无名之辈,就算他们有帆船和私造剑等物证,也没有任何能够直接与我们联系上的证据。老国王陛下的话应该会很担心,毕竟他是个过于慎重的懦弱之人。照他那个样子,在他活着的时候都不可能给国家联盟那持续了三百年的可恨历史打上终止符。掌管正义与死亡的女神莫尔斯之子梅尔蒂斯,你只有作为献上自身意识的人偶去行动才能实现我们的夙愿。” “是。”梅尔仍然低着头。 会给出肯定的回答是理所当然,因为在她的脑海里没有除服从命令以外的想法。 国家联盟是把火之岛导向错误方向的灾厄。巴尔托拉姆国的王家继承了古代帝国〈最后的皇帝〉的血,拥有崇高的姓名。他们必须要纠正扭曲的世界——有着为因矛盾而牺牲的先王特奥多尼乌斯报仇的使命,而梅尔他们就是达成这一使命的手足。 梅尔从小就和伙伴们一起接受了这种教育,这一切对他们来说就好似太阳会在清晨升起,月亮会在夜晚浮现一样是不会动摇的常识。他们从未对此抱有过疑念,甚至都不懂何为疑念。因为她是将自我意识奉献给女神莫尔斯的人偶——但是。 ——那是怎么回事? 梅尔在冰冷的地板上表现出恭顺之意,但却在脑海里思考着那时的事。 她在南方之地遇到了〈少年骑士〉。那是〈老师〉交给她的〈调查〉对象,梅尔需要观察她,听她说话并进行记忆。 ——我应该完成得很好,但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就会发生奇怪的现象。 那是梅尔生来第一次的经验,她的身体下意识地行动了。 和梅尔在千谷山见到时的印象不同,〈少年骑士〉其实是个极其不安定的存在。她会紧张会道歉,会胆怯会担心,会开心地大笑也会流着泪微笑。虽然同样矮小,但尼娜却是稍一用劲就会骨折的存在。不知为何,尼娜用小小的身体拼命展现出的表情和感情填满了梅尔胸口那巨大的窟窿。 看到颤抖着单薄的肩膀满脸泪水的尼娜时,梅尔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臂;看到对方骑士拉近了和尼娜的距离时,梅尔冲过去拯救了她的危机;看到消失于船上的小小身影时,梅尔拔出大剑到处寻找。自己的手和尼娜的手碰到时会感到混乱,尼娜说出的话语和自己被交付的任务在脑海里互相纠缠掀起了暴风雨。等回过神来,梅尔就已经用剑砍死了〈主办人〉。 虽然〈老师〉夸奖了她,但她不知道那行为究竟是出于梅尔还是出于梅尔蒂斯。那是贝蒂所说的〈保护〉吗?还是说自己对梅尔这个身份乐在其中了呢?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许多。 许多不可思议的事——第一次的事。 梅尔想不通那股在自己胸口的窟窿处卷起热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身为人偶的梅尔什么也理解不了。 因为她不能思考,不能拥有自我意识。为了达成夙愿被作为女神莫尔斯之子打造出来的梅尔只能为命令而存在。然而。 ——啊啊,又来了。 梅尔发现自己把手伸进了外套的荷包里。 指尖传来了药壶的触感,那是〈少年骑士〉给她的,因为只要想到任务,梅尔的后脑勺就会发痒。但既然她是梅尔蒂斯·维克托·特奥多尼乌斯,会收到命令是理所当然的日常。至今为止都是这样过来的,今后也将继续下去。梅尔知道这种宽心的药抹了也没用,但还是没能扔掉。 台上那个坐在椅子上的男人正在看报告书。 那是为达成使命而被培育的手足——莫尔斯之子们和派往各国的间谍交上去的报告。时机就快到了,作为武器的骑士也差不多找齐了。那些骑士都和没能抓到的加尔姆国的猛禽一样,是被政治和社会排斥的方便的道具。 男人满意地笑了,确认完后站了起来。 他的背后是手持大剑望着虚空的女神莫尔斯像和象征永久冻土的纯白色国旗,花纹是蜷曲着的金龙。男人像冷淡地支配着北方地区的四女神的使徒般站立着,让梅尔抬起了头。 “西方地区的两个难关就是金特海特国和利里耶国。〈猎人〉和〈狼〉肯定是要事先处理的,但〈少年骑士〉呢?因为她是个与众不同的对手,所以我很难判断,但你的〈老师〉知道了千谷山的那件事后认为应该把她处理掉。现在我要听听你的回答,在千谷山近距离看到过她的你怎么想?莫尔斯之子梅尔蒂斯。” 莫尔斯之子梅尔蒂斯——这是表明其存在意义的饱含祝福的名字。 同时也是夺走一切的充满诅咒的名字。 梅尔松开药壶。 她感觉后脑勺又开始瘙痒,但却仍像个没有感情的人偶给出了应该给出的正确答案。 “……虽然身体能力有些差,本人也很不稳定,但她的弓术是一大威胁。在将高贵的活祭献给莫尔斯时,她的远距离攻击很可能会妨碍到我们。所以梅尔蒂斯·维克托·特奥多尼乌斯作为冠有伟大先王之名的人,建议将〈少年骑士〉看作需排除的对象——” 插图 前章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haruko “不过这里真是让人难受啊。漆黑一片还特别闷热,周围还净是虫子,糟透了啊。难道这里真的是地下世界吗?太绝了!在看得见的神国家联盟的脚下其实是充满食人恶鬼的地下世界的入口,不错啊!实在是太像地下世界了,我甚至都要笑出声。啊—糟了,我开始激动了,感觉现在特别想大开杀戒。” 黑暗中回响着轻浮的自言自语。 提灯的光照着背后爬起战栗,带着浅浅微笑的男人。 他虽然抱怨很热,但外套的兜帽却仍然压得很低,只能看到有一圈潇洒胡茬的嘴角。他穿着骑士用的金属长靴,挺直不高不矮的身躯在黑暗里踏着脚步声前进。他那模样就像个不知名的幻影,像在地下世界里蠕动的异形。 “就在这附近吧,在正中间。就算炎龙的心情有些糟糕,但不会有事的。应该。” 男人用微弱的提灯灯光确认手里的地图。他对比着地上的建筑和地下的遗址,寻找能够高效给出成果的场所。 火之岛的中央火山带。封印了太古炎龙的特拉拉山丘曾经是古代帝国繁荣的首都,现在国家联盟将其作为看得见的神昭威耀武。在帝国最为繁盛的时期,那座顶天立地的巨塔普鲁维乌斯·勒克斯城在战乱中被烧毁,后来人们用所剩的基盘重建了如今的地下城,其中就留着封印炎龙的神殿遗址。最下层的水路是从山岳引来的优质水源,会代替该地充满毒素的水滋润大地。 “——” 男人来到了残留着岁月遗痕和因战火褪色的繁荣面前。他正在数神殿上的记号和好似亡灵般伫立着的石柱。突然,他藏在了石柱后面。 他用外套遮住提灯隐藏自己的气息。 空无一人的黑暗。但过了一会亮起了几盏灯光,拿着提灯的几个人影在交谈些什么,并没有注意到藏在石柱后的男人,直接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男人对其中的几个人有点印象,虽然他们与自己的目的有些许不同,但现在估计也和自己一样是来做预先检查的。虽然想夸奖他们的热情,但他们毫无防备的愚蠢行动让男人很是无奈。 他们是因为制裁而灭亡的国家的残党以及变成了山贼的被排除在国家政治外的前骑士。男人心想就算是再方便的道具也应该找几个能用的才对,那个在最后时刻没能抓到的猛禽实在是可惜。 加尔姆国的异形骑士,〈红色猛禽〉加韦恩王子。他有着怪异的巨躯和粗暴的嗜好,意外的还有聪明的头脑。就那样成为战斗竞技会制度的矛盾的祭牺牲品实在是可悲,所以想要解开他的枷锁让他随心所欲地大闹一番,说不定就能看到无辜之人的血雨了。 想着想着,男人抬起嘴角笑了起来。 “算了,他已经坏掉了,也不过是个低等的野兽。虽然感觉会和他很合得来,但既然掉到了谷底那也没办法。提线前端的〈人偶〉的替代品还有很多。……是啊,换掉就好了。怎么没有?我的呢?我想要的,为什么?为什么换不了……我……不要……” 嘀嘀咕咕的男人的双眼逐渐黯淡下去。 一切喜悦都消失殆尽的瞳孔比这片黑暗还要深远漆黑。 他茫然地动了动肩膀后猛地坐了起来。 “奇怪,我在干什么来着?” 回过神来的男人挠了挠头,取出藏在外套下的提灯。他立刻兴高采烈地哼着歌,重新看向地图,刚才的昏迷就好像没有发生过一般。 他确认了好几次。就像他曾经仰慕的那位武器专家不断调整盔甲上一个小小的零件一样,为了保持最佳状态,必须要花费很多功夫。 “在最后的皇帝面前不大闹一番岂不是很失礼?” 男人开心地自说自话,转身离去了。 歪掉的兜帽下露出了黑色的头发,好似漆黑的羽毛在不祥地飘动。 ◇◇◇ “不错呢小家伙,你记住了呢。虽然在早上的钟声敲响后到夜晚的钟声敲响前都可以给饭吃,但不能总上酒。要注意酒樽的库存哦,城邑的商业设施相对较少,所以必须要自己带物资和武器。如果提前喝光了,那群胡子男在回国之前就会一起叫唤个不停。” “是。但是汉娜女士,火之岛杯会场普鲁维乌斯·勒克斯城的宿舍为什么不提供酒水呢?” “特拉拉山丘的西侧是埋葬了最后的皇帝的古纳雷克山,在有皇帝沉眠的圣地让骑士饮酒是大不敬……但这只是表面上的规定,我听说也有醉成烂泥的骑士团引起了骚乱还破坏了食堂,把那里变成了从早喝到晚的酒馆,……喂,这是谁的行李袋啊?我是说怎么这么臭,里面怎么还装着脏内衣啊!” 利里耶国王都佩尔雷近郊。 在被称作〈幻之森〉的树林里隐藏着骑士团的驻扎地——团舍温特·施蒂莱城。 在宅邸一楼的食堂里堆着十几个木箱,厨师汉娜正在对带去火之岛杯的行李做最终确认,但一打开某个团员的行李袋后就皱起了脸。 “这到底是谁的?里面有用旧了的酒杯和赌博用的骰子,还有充满魅力的女性的肖像画和内衣。我觉得这些行李并不能应对长达三周的竞技会。” 厨师用她三十年的经验宣告了不祥的预感后就迅速移动丰腴的身体确认了其他的行李袋,看到每一个都是差不多的惨状后,汉娜恨恨地咂了咂舌。 “我说过无数次了,让你们把脏衣服放到洗不干净之前交给负责回收的老仆人!真是没办法,现在洗也来不及了,你们就这样穿到臭不可闻为止,再全部脱下来洗吧。” “臭不可闻……那,那个,具体会到什么程度?” “特拉拉山丘是高原,所以清晨和夜晚会很凉爽,但白天就和酷暑一样。混有火山灰的竞技场最麻烦,干燥的时候会扬起灰尘,洒了水后又会变成泥巴沾在盔甲上。浑身都是汗水和泥巴的话,就算把鼻子堵着也只能忍三天。啊啊,要让他们最少两天洗一次澡,因为公共设施很多,所以必须要让他们保持最低限度的礼节,至少不能被人翻白眼。” “好的。”尼娜对汉娜详细的指示点头,用羽毛笔写在了怀里的一沓文件上。 为了决定于七月末召开的火之岛杯,尼娜被任命为副团长维尔纳的辅佐负责后勤。 火之岛杯顾名思义就是全火之岛上的国家骑士团齐聚一堂争霸的战斗竞技会。 武装的骑士们通过击碎取代性命的命石分出胜负,这项制度是距今三百年前由古代帝国最后的皇帝创立的,他担忧因战乱而荒废的火之岛,就用战斗竞技会制度来作为解决纷争的手段。运营竞技会的国家联盟也会在火之岛杯上进行议长代表选举,所以比赛场地就选在了曾经是古代帝国首都的特拉拉山丘——如今是国家联盟的总部,普鲁维乌斯·勒克斯城。 位于西方地区东部的利里耶国与中央火山带相邻,离开东边的国境后只要两天就能到达会场。所以如果在比赛期间有什么缺少的物资也可以用快马派送,但大会期间的山丘会加强出入防壁的管理和检查,要想通行就得花多余的时间。为了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每个人都可以带三组行李,包括衣服、生活用品、娱乐品、备用的装备等,这次的行李量是参加西方地域杯时的三倍。 原本管理大家的行李是副团长的职责,但在春天刚成为副团长的维尔纳并不擅长书面工作之类的细活。所以为了减轻他的负担且尼娜从小就习惯了整理竞技会的杂务,这项任务由尼娜负责可谓是适材适所,而且一直保持新人的感觉像个〈客人〉似的也不太好,尼娜就接受了这个工作。 最开始的时候尼娜还因为责任重大而苍白着脸拒绝,但运营骑士团的副团长的工作实在是太多了。为了成为国家联盟的职员而退团的前副团长克里斯托弗不仅要在王城和上面的人开会,还要制作预算表管理成员的健康,甚至还要听汉娜的抱怨。 为了填补多才多艺的克里斯托弗的空缺,药草园的管理就交给了农夫奥德,现在的奥德也学会了一些基础的医术。维尔纳想把会计的工作交给商家出身算术出众的托费尔,但他总是一溜烟地消失在暗门里。而且恶作剧妖精现在正忙着预习特拉拉山丘,他已经熟读了洞穴生物的图鉴。 综上所述,尼娜最后就以真挚的站立礼接受了副团长辅佐这一责任重大的职位。以前和大家一起参加过火之岛杯的汉娜负责指导尼娜,让她制作了行李一览表并计算行李的数量,如果有缺的东西,尼娜还要负责调配。直到出发的前一天也仍然忙得不可开交。 ——但没想到竟然要管理内衣和洗澡的次数,还要修补破了洞的衣服,晚上冷了还要给所有人发围腰带,看到光吃肉的团员甚至还要帮着添腌制蔬菜。虽然这么说很抱歉,但我觉得这项工作只是有个听上去很了不得的名字,其实就像个照顾孩子的母亲。 尼娜正想着,食堂的大门被打开了,有个脑袋从门缝那探了进来。 “尼娜……还有汉娜,辛苦你们了。进行得怎么样?” 利希特露出亲切的笑容走进食堂,来回看着堆到天花板附近的木箱。 尼娜的〈盾〉,同时也是她恋人的青年骑士正震惊地挠着长毛猫般的金发。 “这真是超乎我的想象。虽然准备了四台马车,但如果装行李的时候不想点办法估计很难全部带上呢。武器库的装备是由团长他们负责吗?” “不是,泽梅尔团长和维尔纳副团长在收到联络员带来的火之岛杯编排表后就一直在办公室里。托费尔先生在开始整理行李的时候就消失了,兄长说备用大剑的平衡感有点违和,就到,那个,后面的竞技场去练突刺了。” “……也就是说现在只剩奥德和老仆人以及那群老头吧。这次国王也要去火之岛杯,所以最适合做监工的比阿特丽斯就作为外交大臣和那边一起行动了,没人监视的话,他们估计会把酒樽当头盔戴脑袋上,那等到了会场就会变成大笑柄啊。我还是去看看他们吧。” “知道了。那个,联络员还带来了利希特先生领地的报告吧。田地和设施在那之后怎么样了?” “嗯,坏掉的水车小屋已经修好了,应该能赶上冬麦的收获期。我是在镇上长大的,所以不清楚农村的事,但磨面的话还是有水车更方便吧?所以关于公共设施的修缮,我打算按照村民们的想法来进行。代官那件事导致预算有限,就一步步来吧。” 利希特心里没底地耷拉下眉毛,把手伸向到自己腹部的尼娜的脸。 尼娜的脸颊曲线柔和,利希特怜爱地来回抚摸着尼娜左眼下那道几乎快要消失的剑伤。 “那我待会去给武器库帮忙,如果有什么困难或是需要男性帮忙的地方就来找我吧。不要客气也不要勉强哦?” “是,谢谢你。” “……先说好,就算没事也可以来找我哦,倒不如说我希望你能特别积极地,鼓足了劲找我。” “那个,好,好的。” “寂寞了呀无聊了呀肚子饿了呀都可以来找我,如果想来〈可爱的头槌〉我也超级欢迎,就算只是单纯地想看看我……啊,会这么想的应该是我,不对,我已经付诸行动了啊。就算你在我面前我也还是想见你,这种无尽的思念让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无药可救。总之只要尼娜想,我就会乐意之至地飞奔过来。” 注视着抬头看着自己的清澈的海蓝色眼睛,利希特弯腰吻了吻尼娜的额头。 “约好了哦。” 旁边抱着粗壮手臂的汉娜已经不耐烦地跺起了脚,利希特对她露出谄笑。 “对不起呢,打扰到你们了。” 匆忙离开的利希特走到门口时突然停下了脚步。 “——……” 他扭过头,尼娜发现他是在看自己就不禁缩起了脖子。不过是在团舍里分开工作就感觉难舍难分,而且还被尼娜察觉到了自己的这份心情,利希特对这样的自己感到羞耻,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 “待会见。”他挥挥手,脸上浮现出温柔的苦笑,这次是真的离开了食堂。 “……脸很红哦。” 汉娜的嘀咕声让正对着门口低头行礼的尼娜抖了一下,她碰了碰自己的脸颊,确实还在发烫。 “不是的,那个——”尼娜游移着视线,用怀里的一沓资料遮住自己染红的脸。 汉娜皱了皱鼻子。 “前段时间就算用平底锅打那孩子他也能满不在乎地跟着你转,能让手脚不干净的流浪猫学会何为〈等待〉的小家伙还真是厉害,不愧是我认可的新人厨师。不过,副团长之前愁眉苦脸地挠着胡子说比起厚颜无耻的行为,现在这种酸甜的感觉更让人难受。确实是这样呢,我每次也觉得浑身痒痒。” 说完汉娜就使劲挠了挠肥满的臀部。 尼娜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用还残留着余热的脸暧昧地道了个歉。她回想起利希特刚才离开时温柔的苦笑,最近的利希特经常露出那种表情,尼娜不禁胸口一紧抿起嘴唇。 ——确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个表情比起在人前做〈那方面〉的行为要更让人害羞。 和利希特商量过不希望他继续的行为后,他就稍微收敛了些。 当然,总是黏在一起这一点并没有改变。模拟竞技结束后的休息时间,利希特就会枕在尼娜的腿上睡午觉,最后就会变成和罗尔夫一对一,闹得大家不得安宁。当尼娜因为跑圈后的疲劳动不了的时候,利希特就抱着她问东问西确认她累不累,有时甚至还让尼娜因拥抱而中暑昏了过去。利希特十分狡猾地利用着一天只能进行七次〈那方面〉行为的规定,还带着灿烂的笑脸请求尼娜把一天中没进行完的次数累计到第二天。 不过,尽管他在木栅栏外会宣誓所有权,但不再和从前那样像个头盔上的装饰布似的走到哪跟到哪。他有时会一边挥右手,一边用左手使劲攥着自己的军服忍耐,而且从远处眺望尼娜的次数也增多了。 眺望尼娜时,他的眼神不再是期待和放弃参半,而是有些感慨。视线被尼娜发现后,他那充满幸福的温柔的脸上就会露出无奈的笑容。 “被发现了呢。” 每当团员们看到这样的恋人时都会不禁扭曲高大的身体红着脸大吼: “好热啊!”“快点透下气!”“总之先给我来杯啤酒!” 通过春天在南方地区发生的事,尼娜知道了利希特有种几乎要放弃一切的自我否定感。虽然对尼娜来说,现在的利希特就足够好了,但他本人却认为还有改变的必要。看到他朝着所期望的方向前进尼娜也很开心。 利希特觉得在自己还是庶子的期间,应该重新管理之前因过去的悲伤而不管不问的领地。他现在会抽时间骑马去领地查看情况,今天也从联络员那收来了关于冬季小麦收获状况的报告。 关于离开王族一事,注重面子的宰相正在调查外国有没有先例,所以还需要花一段时间才能下决定,但预计在火之岛杯结束后会送来最新进展的报告。尼娜的哥哥罗尔夫推荐给利希特的晨间跑圈是他自作自受的封口费,所以他只好双眼无神地实行。不过多亏了这项附加的训练,利希特比以前更能吃了。在烈日下的模拟竞技也结束后,他会在自己最喜欢的樱桃派上挤满堆得像山一样的奶油吃个够。 在旁人看来能通过微不足道的契机就能改变的事,对于曾经是个废物稻草人的尼娜来说,却要亲身经历过才能明白。因为加尔姆国〈红色猛禽〉的军服一事,盾与弓的关系有些不稳定。但感觉到利希特浮躁的心落地后,尼娜也不再对第一次参加的火之岛杯感到不安,而是充满了底气。 看到尼娜抱着资料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汉娜忽然眯起被脸上的肉埋住的双眼。 她瞟了一下食堂的大门,小声说: “……那孩子运气真好呢。” “诶?” “〈窟窿〉在一点点被填满。最开始可能会花很多时间,不仅会失败也会走弯路,但能够得到机会就已经足够幸运了。可能是因为小家伙和外表不同不会乖乖服从,或者是因为有什么不可抗的推动力吧。不过我一个厨师也搞不懂这些事呢。” “那个,汉娜女士。” 尼娜不知道汉娜的意思,感到非常困惑。 汉娜叹了口气,瞪着尼娜说: “别发呆,赶紧去把团长和副团长的行李袋收来,根据用途分类后再进行整理可是基础。” 尼娜慌张地点点头,小跑着离去了。等着没了脚步声,汉娜看向食堂的一面墙壁。 挂着团旗的地方有张餐桌,那里是团长和副团长的专座。 汉娜在还是少女的时候就已经来团舍当厨师了,她喂饱了上百名团员的肚子。在她所见过的所有骑士中,有一位最完美的骑士中的骑士。他嘴角潇洒的胡茬非常符合他的气质,性格开朗总是为伙伴着想。回想起那位黑发的副团长,汉娜皱起了眉。 “……有机会重来的家伙还算好,但被掌管丰收和诞生的女神所放弃的存在并不会获得白色的羽翼。留给他的就只有无药可救的,暗淡残酷的漆黑翅膀。” 汉娜因小声嘀咕着这些话的自己加深了眉头的皱纹。 厨师有身为厨师的骄傲。她只能把自己该做的做到最好,这点无论对谁来说都是一样。既然行李的打包已经结束,那接下来就应该思考庆功会的菜单并准备食材。 为不知究竟孰胜孰负的比赛准备庆功宴是厨师汉娜的许愿形式。无论是正式竞技会还是制裁性军事行动,汉娜都希望所有人能平安回来。虽然这个愿望也有无法实现的时候,但汉娜还是会作为利里耶国骑士团的厨师,祈祷聚集在食堂的团员一个也不会少。 看到尼娜抱着巨大的皮革袋摇摇晃晃地走过来时,汉娜又给出了严厉的指示,然后继续进行行李的最终确认。 墙壁上那幅蕴含着智慧与勇气的团旗看过无数骑士的人生,现在正静静地眺望着他们二人。 第一章 深蓝色的军服从余光飘过。 让人联想到深海的外罩上是凛然盛开的白百合和茂盛鲜嫩的橄榄叶,〈贝蒂〉华丽的金色卷发在夏日的阳光中烨烨生辉。 “好久不见,舅父大人。”“是的,我这次正式就任了外交大臣一职”“新发型很适合我吗?我很开心,这还要感谢那群无赖……不,比起这个,国王陛下有些晕车——”声音娇艳的她正扶着头戴王冠的男性的后背。 名叫〈梅尔〉的少女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 特拉拉山丘与其所处地区——中央火山带这一名字相反,是个绿意盎然的地方。因战乱而焦土化的这片土地上建了新的繁华街区,各国的理事馆也都伫立其中。 各国应该都是刚到不久,被警备包围的马车上搬下了一个又一个的行李,贵族打扮的女性们都带着好奇的目光指着屋顶花园。少女在胡同里看着眼前的光景,脑海里浮现出了黑发的〈少年骑士〉的模样。 ——她在这里。 少女感到一阵眩晕,心跳加速,口干舌燥。 她被派去侦查,现在正在回去传令的路上。已经有几个伙伴混进了城邑的市民之中,还有的藏在了废弃小屋里。少女的主人在理事馆分派任务后,将少女培养成杀人工具的〈老师〉就带着他那不祥的身影在黑暗中行动了起来。 〈老师〉是位周密完善,毫无破绽的人。之前在进行监视任务的时候,少女因为碰了一下自己的皮革袋就被狠狠地打了一顿。 “小梅尔,你在干嘛呢?为什么要给我惩罚你的机会呢?” 〈老师〉抬起嘴角,朝着倒下的梅尔背部踢去。 〈老师〉很讨厌她的名字。 “梅尔,梅尔,啊啊,真好呢,每次喊你的名字我都会兴奋难耐,下意识地就把手伸向剑带了。” 〈老师〉眯起没有光的空虚的双眼。 她的一切行动都是来自于被当作莫尔斯之子所下达的命令,命令就是她的存在意义,如果被发现有除此之外的任何行动都绝对会被〈批评〉——但是。 少女不知何时奔跑了起来。 无檐帽下的银白色头发和并不适合夏季的外套一起随风飘舞。少女朝着包围特拉拉山丘的防壁跑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奔跑,挂在剑带上的皮革袋里藏着〈少年骑士〉给她的药壶,她只是感受着其重量,在干燥的石板路上奔跑。跑过灰褐色的街景和夏日的鲜绿,奔跑,奔跑,奔跑。 到达防壁脚下时她就一口气跳了上去。 她用手指和鞋尖攀爬着,动作轻盈到不似人类。来到屋顶后,少女继续跑向胸壁,从凹凸的缝隙间探出身体,几乎就要掉下去。 ——不要来。 ——想见你。 这是份无法命名的感情。 她委身于胸口翻起的热潮,拼命瞪大天蓝色的双眼,在被沙砾和岩石点缀着的大地上寻找小小的身影。 ◇◇◇ 感受到该地的气氛时,心底就一阵躁动。 是过去还是未来,从未见过的战场浮现在了尼娜的脑海里,从未听过的怒号和嘶吼也在她耳畔回响。还看到了在此地战斗,失去了一切却仍不放弃,堵上了什么不可退让之物的自己射箭的模样。 ——这个感觉是怎么回事?我明明是第一次来特拉拉山丘,但却有种熟悉的感觉。 漂浮于蓝天中的白云都晃眼的七月下旬。 丘陵地带平缓的街道上是排着队的马匹和马车。利里耶国骑士团也在其中,尼娜抓着缰绳抬头看向高大防壁的前方,那里是曾经统治火之岛的古代帝国的遗痕。在山丘顶上有一栋充满威严的建筑拔地而起,其脚下是让人感受到岁月变迁的灰褐色街景和混着绿色的大地,那就是国家联盟的总部——普鲁维乌斯·勒克斯城。 尼娜的故乡茨韦尔夫村将跟随古代帝国最后的皇帝的破石王奥尔沙视为祖先,其英勇的一生也被人们当作光荣的勇士传说传了下来。 勇猛的他在军服丝毫未损的情况下击退了多自己十倍的敌军,忠心耿耿的他冲进燃烧的城堡拯救了皇帝。就算有许多国家想收他为臣,但他仍然和乞丐一样与主君一起在诸国流浪,将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了主君。 村里的孩子从小就要学习武器,同时还要听奥尔沙的故事,就算是被人嘲笑的瘦小尼娜也一样。伙伴们一起在村长身边求他讲故事,尼娜就在最后面悄悄侧耳,奥尔沙的伟业打动了当年小小尼娜的心。她还从村子的高台上伸长后背想要一眺古纳雷克山的模样,还在心里描绘奥尔沙的英姿。 ——根据体格和身体能力,我觉得自己肯定没什么奥尔沙的血统。但即便如此,我却对第一次踏上的土地感到眼熟,难道真像王女殿下说的那样,是因为成长环境和教育方式吗? 想着想着,尼娜悄悄看了眼在自己身边骑乘的罗尔夫。 他有着强韧的体格和出类拔萃的天赋,人们都说他是破石王奥尔沙再世,是利里耶国第一的骑士。尼娜心想说不定兄长对这片祖先生活过的土地有更强的既视感。 罗尔夫那骑士人偶般的秀丽相貌上浮现出了严肃的表情,注视着眼前好似城塞都市的巨大城堡。 ——兄长? 罗尔夫注意到了尼娜疑惑的视线。 他转过唯一的右眼,想了一会后说: “尼娜,关于破石王奥尔沙,村里是怎么教你的?” 冷不丁的提问让尼娜有些吃惊。 她游移着视线,一边回忆一边说: “就是和大家一样的……。奥尔沙在最后的皇帝还是皇子的时候就伴其左右,主君继承了崩坏的帝国,奥尔沙就跟随着他一起为平定战乱而努力。后来皇帝发现真正会导致火之岛灭亡的就是战争,奥尔沙对此也表示赞同,他们就一起为宣扬和平痛苦地流浪了十年。最后在战斗竞技会制度的反对派与赞成派的斗争中获胜,为国家联盟的建立做出了贡献。奥尔沙有着勇敢高洁的人品,是理想的骑士的具体呈现。” “是啊,我也是这么听说的。最后的皇帝奥尔斯特如果是接受了四女神启示的圣者,那破石王奥尔沙就是为祈祷和平的主君奉献一生的忠义勇者。” 罗尔夫对尼娜说的话表示肯定,但声音却有些沙哑。 “那个……”违和感让尼娜不禁皱眉,但罗尔夫却重新看向了前方,发现队列开始移动后罗尔夫踢了一下马肚子。 “走吧。” 遮住左眼伤口的长黑发顺着高原的风流淌。 尼娜带着难以释怀的感觉,重新握紧缰绳跟上了罗尔夫。 包围特拉拉山丘脚下的防壁南侧。身穿印有国章的外罩的骑士、负责护卫的士兵、运送行李的马匹和马车都把延伸向戒备森严的门塔的街道埋得水泄不通。 国家联盟的总部特拉拉山丘有两重防护,一层是包围街道的防壁,另一层是山丘上守护普鲁维乌斯·勒克斯城的城壁。国家联盟有着制裁各国的军事力量,是统治整个火之岛的存在。联盟内部有一位代表议长和四位副议长,为了各国理事的安全,大会期间进入山丘的门塔将会加强安检,因此在开幕式的前两天也就是今天,位于四个地区的街道汇合处的门塔附近人山人海,全是居民和商人,还有参加火之岛杯的各国骑士团。 慢吞吞前进的队列又立刻停了下来。 尼娜伸长脖子眺望队列的最前方时,一个身穿深蓝军服的人从街道旁边跑了过来。 和托费尔一起去确认门塔情况的利希特斜背着行李袋,在铺满沙砾和岩石的丘陵地上踏着轻快的步伐跑了过来。不修边幅的金发点缀着他一看到尼娜后就露出的笑脸,和七月的阳光一样带着灿烂的光辉。 “情况怎么样?” “完全不行。”利希特摇摇头“还有十几个国家在排队,等轮到我们估计要到正午的钟声了。我也是第一次参加火之岛杯,没想到竟然会检查得那么仔细,不仅要检查国籍证明书和军服的纹章,还要检查骑士戒指。而且听说有盗窃团会盯上来观战的达官贵人们,所以负责警备的人都去巡逻了,这边就人手不足。” “距离正午的钟声还有两轮沙漏的时间吧?” “是呢。气温越来越高了,给团员们和马补些水会比较好呢。说是在帐篷里有给排队的人专用的井,托费尔去找……已经找到了。还是一如既往地好眼神啊,但打包行李的时候他一直在背能够抓倒地下洞穴生物的地点,所以尼娜还是要多多小心背后哦。” 利希特看向在防壁附近的帐篷处伸长手臂做记号的托费尔,轻轻笑了笑。 进入特拉拉山丘的这条路上除了有骑士团的队列,还有数十个帐篷和骑马的人群。比赛最后一天要举行议长选举,到时火之岛杯的所有王族都要参加,但由于场所特殊,王族能带进城邑的随行护卫有人数限制。因此在大会闭幕之前的三周,士兵们都得在这里待机。也有很多从附近街道来的商人专门以在此地露营的他们为目标贩卖食品和酒水。 确认了托费尔位置的尼娜移动马头准备过去时,利希特急忙说: “啊啊,等等,差不多该换了哦。刚学会骑马就长距离移动的话会被马鞍擦伤,屁股会很痛的。我的行李袋里装了刚才从小贩那买来的果汁,就拜托你去发给他们吧。” 利里耶国的队列有四台双驾马车,每台上面乘了两到三人,骑马的有六人。考虑到造成的负担,骑马采用了交换制。 “来吧,我可爱的公主大人。”利希特伸出手,尼娜的脸染上了红色。 她犹豫地抿紧嘴唇,但以她的体格,如果没有脚搭子的话就只能在他人的帮助下才能上马或下马。小小的手战战兢兢地伸向大大的手,在尼娜松开缰绳的瞬间,她瘦小的身体就轻轻地落在了利希特怀里,靠在了他的胸口上。 “诶?等,那,那个!” “啊,对不起。我是故意不小心的?” 看着慌张的尼娜,利希特一脸坦然地道歉,然后像是要用恋人补充能量似的紧紧抱住了急得蹬腿的她。利希特像只亲人的猫一样用脸颊磨蹭汉娜在出发前帮尼娜修剪的齐肩黑发。突然,利希特另一边的脸颊被什么硬邦邦的东西戳了戳。 “好痛!”利希特大喊着回过头发现是背对夏日阳光的罗尔夫正手拿鞭子,板着脸从马上睥睨着自己。 利希特非常明显地皱起脸说: “……哎呀,我又不是马。我最近还算非常克制的了,这种程度的额外奖赏还在可接受范围内吧?” “别说蠢话。我绝不是把你当成马来对待,把你和马放在一起比较的话对聪明忠诚的骑乘动物来说实在是太无礼了。而且你所谓的克制本就是理所应当的常识,这里还是整个火之岛最注重礼节的圣地,除了要在竞技场上堂堂正正地战斗,也必须要舍弃私欲严于律己。” “对浑身都是私欲的我提这种要求,就和禁止你练习突刺一样都是天方夜谭。我这次本就打算在大会期间更优先团员的立场,所以你阻止我的行动就算了,但我内心的自由你总得睁只眼闭只眼吧。只要怀揣着能让心跳加速的充满魅惑的幻想,你那坏心眼的〈封口费〉别说十七圈了,就连二十圈我都绰绰有余。” “充满魅惑的幻想……是说和勇猛之人的比试吗?” “那是地狱吧?我的脑袋里当然有九成都是尼娜啊,比如说想象她纤细的手腕里透出来的血管和连接可爱手指的肌肉,哪一个会更美味之类的。因为我们的身高差,她每次都只能抬头看我,那个角度真的太绝了,但因为害怕而露出的胆怯的眼神也引出我的保护欲,同时还解放了犯罪的本能——喂!不要转来转去的啊,鞭子好痛!我唯一的优点要被你钻出洞来了!” “你的发言才是真正的地狱,是无法饶恕的痴心妄想。我要给你开个洞把你所有的污秽都剔除。还有,你要解放的不是羞耻的本能,而是你怀里的我妹妹。” 罗尔夫用加厚皮革制成的鞭子使劲戳着利希特的脸,鞭子几乎要对折起来了,利希特只好不情愿地把尼娜放在了地上。 “挺重的哦,不过我的感情更重呢。”利希特把行李袋递给尼娜时又借机吻了吻她的额头。 不愧是擅长防御的〈盾〉,他轻松躲过了迅速飞来的鞭子,然后又吻了一次恋人通红的脸颊。 “那我先走了!”利希特踏上马磴子,带着爽朗的笑脸疾驰而去。 “这叫什么克制。”罗尔夫恨恨地叹了口气。没能惩罚不像话的猎物,罗尔夫疲惫地撩起黑发。他向旁边一起骑马的中年组打了声招呼后就踢了一下马肚子,和他们一起朝着灌木后的井离去了。 听着远去的马蹄声,尼娜目送离开队列的大家。 ——刚才问我的问题也是,感觉兄长和平常有些不一样,看上去很累。 尼娜听到后面马车上的团长泽梅尔在问现在到哪了。 尼娜应声后赶紧跑过去,奥德从驾驶马车的位置上下来,抓住尼娜的腰把她放到了放脚的台子上。就算站在地面上,奥德也和马车上的尼娜处在同一个视平线。他从尼娜带来的行李袋里拿出三人份的果汁给尼娜,然后温柔地摸了摸尼娜的头,意思是剩下的就由他来发。 向朝着其他马车走去的巨大背影鞠了一躬后尼娜就进入了马车后带篷的货台。 副团长维尔纳在散乱的文件和地图旁边枕着手臂打盹,靠在木箱旁的团长泽梅尔在整理乱掉的白胡子和军服。 尼娜向团长报告了利希特他们查看门塔后带来的消息,然后把果汁递了过去,泽梅尔知性的年迈相貌上浮现出无奈的笑容。 “真不想服老啊。先出发的王女殿下估计早就到了城邑的理事馆,正作为外交大臣充满活力地会谈呢吧。我这个老头和那边的胡茬大叔只能在这睡懒觉,行军也都交给了你们,真是没面子。” “哪有,泽梅尔团长和维尔纳副团长最近都很忙,能休息的时候还是多休息一会比较好。……那个,但是,这次和利里耶国对战的骑士团很棘手吗?竟然让你们二位烦恼到这个地步。” 出发之前,收到对战表的团长和副团长就一直待在办公室里,就连在路上留宿的旅馆中也仍然抱着手臂商量不止。尼娜小心翼翼地提问后,泽梅尔就叹了口气看向散乱的文件和银制信筒,还有战术图上倒着的黑白棋子。 “很难,而且从各个意义上来说都很难。火之岛杯是淘汰赛,这次共有九十八个国家参赛。对战表是由各国的理事抽签决定的,有六十八个国家都会出场第一轮竞技,不幸的是利里耶国也在里面。团员很可能会负伤,而且夏季的竞技会还会引发中暑。决赛是第七轮竞技,只有三名替补骑士的我国,当然是竞技的次数越少越好。” “决赛是第七轮……” 泽梅尔耷拉下眉毛继续说: “我们撑到决赛的可能性很低,而且和利里耶国一起编排在左边的全是强国(对战表的示意图放在了文章末尾给大家参考),四个地区的破石王所在的国家都排在了左边。如果我们顺利过关,就会在第四轮竞技对上东方地区的纳利亚斯国,在第五轮竞技对上北方地区的巴尔托拉姆国,在第六轮竞技对上的就是我们西方地区的最强者金特海特国或是南方地区的埃特拉国。左边的对战表真的很豪华,我知道有人会像在西方地域杯时一样〈动手脚〉,但没想到竟会如此露骨。” 听到动手脚一词的尼娜非常惊讶,泽梅尔苦笑着打开了皮革袋的软木塞。 那是利希特从小贩那买来的黑葡萄果汁。因为中央火山带的土壤堆积着火山灰,所以该地非常适合栽种葡萄。就算同样是黑葡萄,这里的风味和邻国马尔莫尔国的很不一样,有着甜中带涩的特征。 老团长享受着这片承载着沉重历史的大地所养育出来的味道,继续说: “管理正式竞技会的是国家联盟的审判部。现在的审判部部长是西方地区克洛茨国的理事,对战表右侧的克洛茨国完美地避开了强国,在决赛前都不用和他们对战。……不,说准确些,和他们对战的国家之前也属于强国,只不过那些国家的有能骑士都在袭击事件中受伤了。” “有能骑士的袭击事件……” 尼娜想起了两个月前在南方地区遇到的事情。 金特海特国骑士团的副团长尤米尔当时正在调查近几年发生在同一个地区的袭击事件,以及被禁止的硬化银私造剑的流通。利希特他们在给出豪华赏金的地方竞技会上获胜后也遭到了袭击,反对火之岛社会制度的〈那些家伙〉也参与其中。 尤米尔应该还在调查从商船上收来的证据和主谋的身份,但尼娜并不知道进展得如何了。如果说参与使用私造剑的“有能骑士袭击事件”是为了让自国在火之岛杯上处于优势,那结合刚才泽梅尔的话,克洛茨国很可能就是〈那些家伙〉。 应该是察觉到了尼娜的想法,泽梅尔摇摇头说: “别着急,眼见不一定为实。就像这个好似绿色乐园的特拉拉山丘,其地底实际上沉睡着燃烧古代火之岛的炽热。包括加尔姆国的事在内,〈那些家伙〉确实有很多疑点,原本应该会随着调查逐渐清晰的真相也越来越暧昧,我现在还无法确信在这种情况下召开的火之岛杯到底有何意义。” “……那个,泽梅尔团长也有不知道的事吗?” 泽梅尔对战斗竞技会和装备博闻多识,还有着经验累积而成的判断力以及久经风霜的古树般的冷静。尼娜对这位集全团信赖于一身的团长的话感到震惊,但泽梅尔只是温柔地眯起白眉下的双眼笑着说: “我之前也说过,无论是人还是制度都一样,世界上没有所谓的完美。我只是喜欢武器而已,是个幸运活下来的老头。为了回避最糟糕的结果,我习惯事先准备好几个方案,但即便如此我也仍然无法对自己得到的答案感到满意。” “不满意……” “就好像虽然集齐了零件,但拼装好的盔甲却仍有违和感一样,行事慎重无形的〈那些家伙〉就像幻影一般。其实我觉得既然利里耶国不在议长选举的候补里面,那干脆直接输掉第一场竞技离开竞技场比较好……是啊,我要不直接〈负起责任〉辞去团长一职,回家乡过隐居生活吧。” “饶了我吧。您不是和我约好了要等安排妥当之后再逃吗?把这么复杂的事态推给我,我的胡子会全部秃掉的。” “我开玩笑的哦。” 维尔纳因为说话声醒了过来,他慢慢地坐起身体。 他抹了一把粗壮脖子上渗出的汗珠,轻轻瞪了一眼笑呵呵的泽梅尔。 “其实是真心话吧。” 尼娜把果汁递给维尔纳,他一口气喝光后,那张山贼似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没错没错,就是这个味。” 尼娜也拔开了自己那一份的软木塞,小心地问道: “那个,根据刚才泽梅尔团长的话,难道是否为议长选举的候补和竞技结果也有关系吗?” “这是一直以来的习惯。为制裁违背国家联盟的国家而采取军事行动时,辈出议长之国的国家骑士团会被分配到主队,他们可以参加军议并佩戴四女神的战带,有各种特权。”泽梅尔像老师一样说明着“虽然名为制裁,但其实就是战争。关乎人们生死的军事行动如果让一个弱小的骑士团成为核心统率军队会很不可靠,骑士们也不会愿意让比自己还弱小的人打头阵带领军队的。” “那个,也就是说,考虑到制裁时的军队编排,拥有强大骑士团的国家的理事在竞选议长时会更容易获得支持,是这个意思吗?” “没错。事实上,历代的议长几乎都是从火之岛排名前十六位的国家中选出来的。但是这次利里耶国不参加选举,因为我国的理事也就是已故王妃大人的公爵弟弟是个脚踏实地的人,他一直与看得见的神的权利保持着适当的距离。虽然在第一场竞技就败退的话不会对我国有什么实际上的损害,但外出来此地参观的国王陛下会很没面子,考虑到骑士团在利里耶国国内的立场以及作为军事力量要向外示威的情况,我们的首要目标还是要进入前十六。” 尼娜对团长的话点了点头后忽然想到了什么。 ——这么说来,国王陛下和利希特先生是什么关系呢? 他的母亲以前是宫女,而他是庶子也拥有第七位的王位继承权。利希特说过自己在加入地方骑士团后和父亲就差不多是半断绝关系的状态,但尼娜并不知道他们二人实际上到底是什么关系。 ——国王陛下难道也和利希特先生的兄长一样把他当作〈黄色老鼠〉,打算任意利用后就把他处理掉吗? 虽然贵人和骑士的观战场所不同,但尼娜还是很担心。 ——而且既然竞技结果会影响议长选举,那骑士的战斗方式就会左右火之岛的未来。背负着重要职责的骑士团应该都带着昂扬的斗志和严肃的心态在等待着知晓胜负之时吧。 尼娜本以为是像节日庆典般的竞技会,但听到团长说很在意〈那些家伙〉的情况时尼娜后知后觉地不安了起来。 看尼娜都忘了喝果汁,泽梅尔和维尔纳对视了一眼。 维尔纳尴尬地挠挠胡茬,泽梅尔垂下眼睛扶好眼镜后微笑着说: “第一次参加的话难免会紧张担忧,包括〈那些家伙〉的事在内,需要烦恼的难题还很多,但现在你只需要记住自己的职责是副团长辅佐,是竞技场上的〈弓〉。如果还是没法冷静下来的话就回归原点吧。” “原点?” “火之岛杯是献给祈祷和平的最后的皇帝的礼物,只要理解这一点就不会偏离骑士的道路。” “献给最后的皇帝的礼物……” 尼娜记住颇有重量的教诲,点了点头。 虽然还不成熟,但她也是身穿印有国章的军服的骑士。重新鼓起干劲的尼娜望向特拉拉山丘,因为盛夏的阳光而眯起来的海蓝色双眼看到了站在防壁上的小小身影。 ——诶? 尼娜眨眼的时候,那人影已经消失了。 她心想应该是守护城邑的警卫,但心里却莫名地躁动起来。尼娜捂住自己的胸口,耳畔传来了从井边回来的利希特他们的马蹄声。 ◇◇◇ “诶?那个,伊萨克团长,这实在是太多了。” “就算是只能单手抬起来的小兔子,这点还是吃得下的吧?啊啊,我们是在冬日的山间里同吃同睡的关系了,事到如今不需要那么见外哦。” “我不是见外,是,是真的吃不下。” “既然是骑士,那把身体保持在随时都能行动起来的状态就是理所当然的义务。火之岛杯的敌人除了别国骑士团还有宿舍里男人的臭味,再加上天气还这么炎热,所以在你因为疲劳和中暑吃不了东西之前,还是提前存着比较好。我听说你今年就十八岁了,那就更没有长身体的时间了。比起纤细的〈花〉,还是丰满的〈花〉更有品尝的价值。给,这个很烫,你小心哦。” 伊萨克把粗壮如尼娜手臂的煮腊肠放到了她的盘子上。 光是看着眼前已经漫出木盆的巨大肉类料理,尼娜就感觉有些噎得慌。为了让自己十岁左右的体格活动起来,尼娜添了些腌渍的夏季蔬菜和芝士以及面包,但却半点都没有减少,所以伊萨克谈及骑士义务后,尼娜就无话可说了。 这里是参加火之岛杯的国家骑士团的宿舍。 尼娜坐在公共食堂的长桌前,她左边的金特海特国骑士团团长伊萨克正在悠哉地啃着羊肉。 “这里还是和我八年前来一样,没什么鱼类料理啊。大会期间,这里的安检就会特别严格,弄得跟个孤岛一样,所以运送食品会很麻烦。再加上现在这个季节,没什么新鲜鱼类也是无可奈何,但只有腌制和熏制的河鲜还是很不得劲啊,比起干巴巴的还是水灵灵的比较好,你说呢?” “那个,是,是的,呢?” “啊啊,你是在内陆国利里耶国长大的,应该不怎么在意这个吧。不过,大概有四十个国家的骑士团在使用宿舍,差不多有两千个人,光是要集齐四个地区的料理就是个大工程。就算是无所不能的国家联盟,也没法把所有食物都搬上桌呢。” 伊萨克带有野性的精悍相貌上浮现出微笑。他把刮掉了肉的骨头扔进了专用的深口盘子里。 看了眼正在把腊肠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尼娜后,伊萨克突然把手伸向了对面罗尔夫的盘子。 “哦!那个看起来很美味啊,是北方地区的香草锅吗?” 吃完后伊萨克舔了舔手指。罗尔夫正要刺下叉子的时候,肉就被抢走了,这让他的眉间多了道皱纹。 ——既然要拿兄长的料理,那为什么还要分给我? 尼娜重新环视围着桌子吃饭的几个人,感觉自己在中暑之前已经快要食欲不振了。 罗尔夫的旁边是托费尔和奥德,尼娜的右边是利希特。加入凛然盛开着白百合的深蓝军服的,是身穿印有雄伟狮子的黑色军服。 拥有〈黑色猎人〉这一响亮外号的破石王伊萨克无视了罗尔夫铁青的脸,非常随和地聊着天,吃得也很多。看到尼娜的木杯空了,就端起果汁壶给她重新倒满,还轻松地用单手剥开核桃分给尼娜。金特海特国骑士团团员端来追加的盘子时,伊萨克也非常亲切地挥挥手说: “啊啊,不好意思,你们也都随意一点。” 周围传来的是豪爽的笑声和 “什么啊,你还活着吗?”之类的大声问候。闷着汗臭味和喧闹声的公共食堂与团舍的食堂没什么区别,尼娜有些害怕地看着互相拍打肩膀的大个头男人们,缩起了脖子。 ——这和严肃的心态有点……是相当不同。既然这里的竞技会关乎火之岛的未来,我还以为大家会排列整齐,沉默着吃饭。而且第一次在官方竞技场的公共食堂吃饭就和伊萨克团长坐一起,实在是太出乎我的意料了。 利里耶国骑士团到达普鲁维乌斯·勒克斯城的时候和利希特预料的一样是在敲响了正午的钟声时。 在门塔结束安检后大家就进入了城邑,从行军时所走的大道来到了山丘上的城壁内。大如城塞都市的城堡被分为了三个部分——国家联盟总部所在的宅邸和主塔以及位于其稍远处的圆形竞技场。 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包围着竞技场的宿舍都是四边形的带地下室的塔状建筑。一楼是走廊和饮水处,二楼是按栋划分的公共食堂,三楼往上就可以用专门的楼梯通往各国的客室。挂着各国国旗的屋顶还有可以进行一对一训练等运动的场所。 利里耶国骑士团到了之后连歇口气的时间都没有,大家赶紧放下行李就到食堂去吃稍晚的午餐了。尼娜确认好搬进房间的行李后朝着食堂走去,一进去就看到摆着十几张长桌的公共食堂里挤满了他国骑士团的骑士。国家联盟的职员穿着印有四女神花纹的军服,正在往放在墙边的台子上摆装满料理的大锅和盘子,看来这里的食堂是自助添菜的形式。顶到天花板的圆柱挡住了尼娜的视线,她找不到利希特他们在哪。 “怎么?利里耶国也在南栋吗?” 正在尼娜手足无措的时候,伊萨克向她搭话了。 包括西方地域杯的夜会和加尔姆国的事件在内,尼娜和这位棱角分明,浅黑色皮肤的伟丈夫——金特海特国骑士团团长伊萨克有着不可思议的缘分。 突然的再会让尼娜惊得浑身一抖。 “稍微长高了点吗?”伊萨克把手伸到尼娜的头顶确认她的身高。 应该是看出第一次来参加火之岛杯的尼娜迷失在了公共食堂里,伊萨克把她带到添菜的地方向她说明了一下这里的进餐形式。发现正在窗边的桌子旁寻找尼娜的利希特后,伊萨克就无视因自己的突然登场而大吃一惊的人们说: “好久不见啊,你们还好吗?”自然地加入了利里耶国的餐桌—— 尼娜把巨大的腊肠塞进嘴里,脸颊鼓囊囊的。她抬头看向右边,利希特就冲她露出了爽朗的笑容。 尼娜的恋人骑士看上去并不是很在意伊萨克的存在,他现在正在和托费尔还有奥德一起讨论该怎么料理不合时宜的狮子肉。 旁边的餐桌上也有很多与别国混坐的骑士团,团长泽梅尔正在和以前相识的老骑士一起怀念地说着些什么,副团长维尔纳和中年组们则是与其他国家同年代的骑士一起认真地贴着胡茬脸,商量着交换从自国带来的酒樽。 尼娜在心里对眼前的景象表示了理解,吞下了腊肠。 ——虽然有很多让我吃惊的事,但火之岛杯毕竟是四地域的骑士都能聚到一起的难得的机会。如果说火之岛杯是献给最后的皇帝的礼物,那与他国骑士团加深友好关系也算是和平的表现方式之一。 想到这,尼娜也想见见一起去南方地区远征的马尔莫尔国的女骑士们。还有当过〈盾〉的来自东方地区的少女骑士梅尔,虽然不知道她是否隶属于国家骑士团,但尼娜还是打算找找看。 尼娜忽然环视四周。 在南方地区的时候,金特海特国骑士团的副团长尤米尔也很照顾尼娜他们。既然团长伊萨克在这,那他肯定也正在某张桌子上吃饭。 尼娜问了问伊萨克,他却缩起了宽厚的肩膀。 “尤米尔这次没来。他稍微出了点差错,现在正在疗养中。” “诶?疗养?那个,是在训练的时候受伤了吗?” “是因为那家伙自豪的副团长的职务。开春的时候我让他扮成海商执行任务,结果他过于优秀的商业头脑起了反作用。他被刻意抬高市价发横财的山贼团伙盯上了,在从南方地区回国的路上受到了袭击。” “尤米尔先生……被山贼集团。” “吼,竟然让小兔子露出担心的表情,看来他很巧妙地拉拢了你啊。不过虽说是疗养,但也没受什么重伤。聪明的家伙总是容易过分自信,这次的伤就算是价格不高的学习费,让他能长长记性。他不在的话对骑士团来说有些不利,但我们不参加议长选举,王太子殿下也因为某些事情决定不来这里了。所以只要能〈差不多〉赢几轮,不被那些贵族吹胡子瞪眼睛就行。” 伊萨克不以为然地说完后,温柔地摸了摸表情不佳的尼娜的脑袋。 “毫不客气地和别人黏在一起的狮子肉还是切丁比较好吧?” 正在和托费尔还有奥德一起聊天的利希特突然用开朗的声音大喊时,伊萨克又看向了罗尔夫的盘子。 “这个看起来也很好吃啊。”伊萨克拿起最后一个肉丸放进了嘴里,罗尔夫眉间的皱纹变得更深了。 “……不能理解,无论是你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原因,还是不要脸地和我妹妹表现得那么亲昵甚至妨碍她长身体的机会,我都不能理解。开幕式时,四个地区的破石王要进行展示竞技,你既然有让我不爽的闲工夫,那还不如为了西方地区的名誉,去练习一两千次突刺如何?” “什么啊,难得尤米尔不在我还想着能自由些呢,没想到这里也有啰嗦的小姑子。展览竞技就是表演而已,我会按照他们发给我的工资好好表演的。拿你的食物是因为我这个人无论是女人还是美食都喜欢别人手里的,而且和朋友坐一桌吃饭有什么问题?我对你说的话才是无法理解。” “谁和谁是朋友?” 罗尔夫眉间的皱纹终于多到了无以复加。 “真是见外的男人啊。”伊萨克抬起眉毛“当然是我和你啊,有了那么宝贵的经验,可不能再说我们只是熟人而已了。无论什么时候想起来我都觉得那是最棒的〈一对一〉,虽然让你喝的人是我,但没想到最后我们俩都酩酊大醉开始了乱斗,结果把酒馆砸了,还被警吏抓进了小镇的牢——” 罗尔夫猛地站了起来,椅子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这就注重礼节的罗尔夫来说是非常罕见的行为,尼娜不禁眨了眨眼。 “兄长,是不舒服吗?” 罗尔夫扭过脸,避开妹妹的视线。 “到练习的时间了。”他低声说完后就拿着盛有餐具的木盆离开了。 伊萨克用手撑着脸,笑嘻嘻地拿起木杯。 虽然尼娜有些困惑,但她感觉罗尔夫和伊萨克的距离比之前更近了,心想〈极其不乐意的私事〉一定是兄长在谦虚,他们肯定是在一对一的过程中对彼此身为骑士的高傲之心产生了共鸣。 最喜欢的兄长和破石王成为了朋友,身为妹妹的尼娜也感觉无比骄傲。满脸喜悦的尼娜忽然想起了些什么,重新面向伊萨克。她之前就想着如果和伊萨克见到了,就一定要问问他和罗尔夫的比试结果。当着罗尔夫的面问像是在起哄,所以他现在离开了倒正好。 尼娜像是讲悄悄话一般凑近身体,抬头看向伊萨克。 “那个,见到你之后我就有件事想问问你。可能会不礼貌,但我还是,那个,非常好奇。” “小兔子的〈想问问〉着实充满魅惑力,就算是不好在人前说的事我也非常欢迎……啊啊,对了,我也有件事想向你确认一下。” “啊,难道是关于尤米尔副团长报告的南方地区的事件……?” “我说尼娜,你,想和我结婚吗?” 周围的喧闹声消失了。 在好似涟漪般重新传来的低语声中,尼娜疑惑地歪着脑袋。 ——难道〈结婚〉还有我不知道的其他含义吗?或者是我把〈决斗〉听成了〈结婚〉? “把距离过近的狮子肉全部切烂——”正在说这句话的利希特也突然停止了。充满热气的食堂变得凉快起来,托费尔和奥德伸出双手想要制止利希特。 伊萨克不以为然地继续: “初春那段时间我和罗尔夫喝酒时,那家伙和我谈到了〈妹妹理想的结婚对象〉。然后我就想到如果和你结婚的话,我就能称呼那个伦理观比少女还要传统的独眼狼为〈兄长〉……噗!不,不行了,肚子好痛。他那天晚上就因为这件事特别气愤,但如果我成为了你的丈夫就可以喊罗尔夫兄长,哈哈,会变成喊他兄长的最〈有意思〉的局面。哎呀,对不起,但我真的忍不住了。” 说完伊萨克就捂着嘴转过身去,好不容易忍住笑意后,他又转过身轻轻拍了拍正在困惑地眨眼的尼娜的肩膀。 “而且我和他如果成了兄弟,就不需要〈还人情〉这种麻烦的借口也能找他比试了。身为想要进步的骑士,和他这种猎物切磋的机会可是十分难得。而且你也理解骑士团的内情,所以让你成为妻子我也很轻松……啊啊,干脆直接成为我们那的团员吧?” “成为金特海特国的团员……?” “没错。虽然你是其他国家的人,但只要结婚的话就能加入我们的骑士团。我们的骑士学校里正好差弓术方面的专家,所以就算你不擅长其他的也能发挥自己的作用。黑色的头发配上黑色的军服,从小兔子变成黑兔子也不赖吧?总之,等你厌烦金发了就来找我吧。” 尼娜听完后差不多也理解了。 就像王族之间的政治婚姻一样,伊萨克也是为了和罗尔夫加深关系磨炼剑技才提出了〈结婚〉。但尼娜觉得自己哪能当上金特海特国骑士团的团员,这估计就是为竞技场奉献一生的破石王的玩笑话。伊萨克与其英勇的外号不同是个随和的人,以前尼娜也有过把他的玩笑当成了真心话而焦急的经历—— “……已经够了吧?我,真的忍很久了吧?” 利希特站了起来。 尼娜因为他突然的行动回过头,发现恋人虽然面露微笑却青筋突起,盘子里也堆满了看不出究竟是何料理的肉块。 托费尔和奥德在利希特的对面紧挨着,同时点了点头。 “忍,忍很久了。就你这个占有欲的化身来说确实是最大限度的让步了,虽然牺牲了肉类料理和我们的食欲。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你至少到没人的地方闹。奥德也说了,在人前的话不太好,因为就算把对方杀了也蒙混不过去。奥德正在心里拼命呐喊呢,听到没?” “就连蔬菜上的害虫都会放走的奥德怎么可能说那种话。先不说那个,现在的状态根本不是在加深友好关系吧?那个细眼睛的副团长说得没错,你就是个毫无节操的中年组在穿着军服乱晃。不仅满嘴污秽还〈肢体接触〉,竟然还当着恋人的面说什么‘厌烦了就来找我’,你这不是明知故犯吗?已经不用再谋划杀你的方案了,我现在就想当场杀了你。” 伊萨克意外地抬起眉,一脸泰然自若的模样,佩服地哼了一声。 “吼,事到如今再增加一两个杀我的方案也没什么。至于我的节操,那的确和尤米尔说的一样,我无法反驳。不过,你外表看上去如此轻浮,但其实伦理观和狼一样都是古代帝国那类的吗?” “什么?” “欣赏〈花〉和有没有主人无关,无论是欣赏的自由还是被抛弃的机会都是平等的。就算我变得能够称呼罗尔夫为兄长,也不会阻止小兔子和你玩。当然,我也不会窝囊到让自己的妻子感到无聊哦?” 伊萨克抬起嘴角,利希特脸上的表情消失了。 “那,那个……”一触即发的气氛让尼娜很是无措。 “我说,这真的很糟——为什么那群大爷们都像没事人似的跑到其他桌去了啊!”托费尔朝着逃跑的中年组焦急地大喊。 这几年在西方地域杯上连连取胜的金特海特国骑士团团长的名号一定也传遍了其他地区。 “是那个猎人吗?”“刚才的是求婚吧?”“不是,是挖人吧?”“我投他一票。”“那我投金发。”他国的骑士们已经开始下注赌博了。在旁边配菜的国家联盟的职员正在小声商量要不要叫警备部过来,而团长泽梅尔则是按着太阳穴频频摇头。 “做过头了,蠢货。”正当泽梅尔一脸苦涩地边自言自语边站起身时,有几位身穿礼裙的女性从食堂大敞的门那探出了脑袋。 ——诶? 三位妇人穿着带有华丽立领且胸口开得颇深的礼裙,与这净是强悍骑士的空间非常不搭。包括尼娜在内的所有人都因为他们的出现而感到震惊,朝食堂内张望的女性们皱起了施有白粉和口红的脸。 他们用羽毛扇遮住鼻子时,旁边又有一位男性探出了脑袋。 “怎么突然停下了?你们迷恋的〈狼〉不在吗?” 说话的男性穿着绣有金边的外搭,大概六十多岁。 蓝色丝绸的男士束腰长裙配了条比腰带还要长的大珍珠项链。这打扮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他是位贵人,而他头上的那顶王冠让在座的骑士们纷纷站了起来。察觉到这位男性是前来观战的王族后,好似酒馆般的喧闹瞬间一转,大家全都端正好姿势向那位男性行站立礼。 在众目之下也毫不动摇的态度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比他的衣装更能显示其高贵的身份。男性随意地挥了挥手,环视了一圈食堂后瞪大了新绿色的双眼。 “对了,你也是骑士团团员啊。是叫什么来着……对,兰特弗里德,是兰特弗里德!” 戴着颇有重量的戒指的手指向了利希特。 “那也是我的儿子啊,是第七个还是第八个来着。”男性笑着对妇人们说。 和大家一样正在行站立礼的尼娜来回看着自己身边的利希特和那位男性后大吃一惊。 ——他说〈兰特弗里德〉! 那是利希特作为庶子的名字,而且男性还说“那是我的儿子”。仔细一看,头顶上的王冠也确实闪耀着与国旗上同样的百合纹章。也就是说,眼前这位男性是利里耶国的国王奥斯特卡尔。 ——是王女殿下和利希特先生的,父亲大人……? 尼娜盯着男性。 整洁的白发中混着些金色,还有双明亮的新绿色眼瞳。虽然年老,但仍然能够从他现在的容貌想象出其年轻时的美丽。和尼娜在村庄教会里看到的王者的肖像画相比年纪有些大,但很明显和利希特长得非常相像,甚至不需要特意去确认二人究竟有没有血缘关系。 奥斯特卡尔动了动挺拔的鼻子。 “好热啊,而且还有点味道。” 三位女性用手帕给他擦汗,还用羽毛扇给他扇风。 “兰特弗里德,利里耶国第一的骑士在哪?这些女士们看了我国和马尔莫尔国的亲善竞技,说是被勇猛美丽的狼夺走了芳心。我们原本在宅邸和外务大臣会谈,但看到宿舍楼上挂起了我国的国旗,正好我也厌烦了内陆交易和新街道的修建等复杂的话题,所以就偷偷跑出来……” “……我知道你行事任性轻率,但我实在是理解不了你现在的行为。丢下会谈不说,竟然还毫无预兆极欠常识地带着三位怎么看都像爱妾的女士来到净是他国骑士的宿舍楼里,你到底在想什么?” 冷淡的声音盖过了奥斯特卡尔的话。 对国王大不敬的发言和毫不隐瞒的厌恶的表情。与平常甜美温柔的利希特截然相反,尼娜不禁哑然失色捂住了嘴。 “他是在跟我说话吗?”奥斯特卡尔问那三位女士,他们只是暧昧地笑笑。 奥斯特卡尔生气地皱起眉说: “你不要强人所难,兰特弗里德!在没有侍从长官的异国之地,我怎么可能事先预约会面。啊啊,对了,那位新的联络员工作得还不错吧?之前的联络员说〈幻之森〉太恐怖就辞职了,结果一直找不到顶替的,你知道军务大臣有多烦恼吗!” “……我不是在说这个事啊。还有,你为什么要在有这么多外人的地方说些近乎机密的事情?你到底把自国的军事力量当什么了?” “国家骑士团的存在我当然是知道的,就是在竞技场戴着头盔那个……击碎红色的石头吧?啊啊,说到红色的石头,射穿猛禽的红色石头的〈少年骑士〉在哪?你们那个什么团舍的地址又不告诉我,来王城汇报的时候〈少年骑士〉也没来,所以想借这个机会见一见。重新发些奖赏也可以哦?” 利希特烦躁地抓挠与父亲同样的金发。 他深呼一口气,猛地端起自己的木盆。利希特在满场的注目之下从奥斯特卡尔身边走过,把木盆还到墙边的台子上后就离开了食堂。 几乎同时,外面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一位穿着工作服的青年侍从和如白百合般貌美的比阿特丽斯出现了。她顶着凌乱的金色卷发看向朝客房走去的利希特和在食堂内被贵妇人们包围的国王后不禁扶额,露出一副来晚了的表情—— ◇◇◇ “——……” 柔软的发丝拂过脸颊。 尼娜感觉发痒而醒了过来,看到随风飘动的窗帘正在沐浴着月光后猛地坐起身。 ——糟了,我竟然—— 南栋宿舍五楼的客房。准备好床铺的尼娜原本在确认带去观众席的行李一览表,结果却在长沙发上睡着了。 高原上的昼夜温差很大。 窗外吹进来的晚风十分凉爽,完全想象不出白天竟会那般炎热,只穿无袖的夏季用内衬作睡衣的话会有些冷。尼娜现在非常感谢在出发前让自己带上围腰带的汉娜,她虽然看起来神经大条,但实际上非常细心。 尼娜把散在脚边的文件整理好后朝着窗户走去,正准备关上玻璃窗时,沉浸在夜色中的竞技场映入了他的眼帘。 伫立于月光和壁灯下的圆形竞技场几乎和宿舍一个高度。 紧闭的拱形通风窗相连于外壁看不到内部,墙上还有四座巨大的女神像,和国家联盟旗上面的四女神纹章一样,这四座雕像也手牵着手。 宛如参天大树般的手臂上立着的是这次参加火之岛杯的九十八个国家的国旗。向左边看去,就能看到在宿舍西栋前方屹立着的普鲁维乌斯·勒克斯城内部的宅邸,再往前就是中央火山带的最高峰古纳雷克山在皎洁的月光下展示着自己的山容。 山间吹来的强风仿佛大地的咆哮震动着尼娜的耳膜,在风中飞舞的黑发让她回过神来发现眼前的景色不是梦境而是现实。 ——真是不可思议。我现在正作为国家骑士团的团员站在曾经从茨韦尔夫村眺望过的特拉拉山丘之上。 尼娜在心中感慨。 因为到得比较晚,所以尼娜直到刚才也还在处理杂务,像现在这样好好地观赏周围的景色还是第一次。早上离开旅馆后发生了太多事,先是在门塔那排队,后来进入意外热闹的食堂时又与金特海特国骑士团团长伊萨克时隔半年的再会了。最后还见到了利里耶国国王奥斯特卡尔和表情严肃语气冷淡的利希特。 ——我知道你行事任性轻率,但我实在是无法理解。 奥斯特卡尔后来被比阿特丽斯带走了。他不仅带着华丽的女性一起来到宿舍楼,还说些触及保密义务的话,如利希特所说,他的所作所为确实不合时宜。但根据利希特被兄长看作〈黄色老鼠〉并受欺负的遭遇,尼娜一直以为国王也是位强硬且无情的人。 ——没想到会是位那么开朗的人。对利希特先生也是很平常地搭话,外表也是如出一辙。先不说利希特先生,总之国王陛下看上去和利希特先生之间并不像是有过什么会走向断绝父子关系的矛盾。 就算彼此是恋人,也不好随便打听对方家里的事。尼娜以前也因为罗尔夫左眼的伤和自身的原因而与父母有些尴尬。但利希特与他父亲的关系是国王与庶子,所以尼娜不知道自己能否以平民的立场去思考他们之间的问题。但实际上看到的奥斯特卡尔和她想象中的太过不同,这让尼娜的心里充满了类似好奇的复杂心情。 尼娜抿着嘴唇,把手放在窗框上。夜风吹来,窗帘轻轻拂过她的鼻尖。尼娜不禁打了个喷嚏。 “啊,果然是尼娜?” 外面突然传来了说话声。 ——诶?这是? 海蓝色的双眼瞪得浑圆。她从窗户伸出脑袋向外看,发现自己正在想的恋人,现在就在右边的露台上靠着扶手撑着脸。 利希特一脸吃惊。 “……吓我一跳,真的是尼娜啊。刚才我就感觉附近有你的气息,但在团舍已经是敲过就寝钟声的时间了,所以我还以为自己终于疯到连五感都出问题了。难道你一直醒着吗?” 利希特向露台的左边移动。 “不,不是。因为明天要去听竞技会的规则还要去理事馆打招呼,所以想趁现在确认一下后天要带去第一场竞技的行李。结果我不小心睡着了,起来之后就看到了竞技场,然后不知不觉看入了迷。” 尼娜穿上外套走向露台,利希特也来到了露台的最左边。 正式竞技场的宿舍一般都是越往上居住的人的等级越高。这次尼娜因为担任了副团长的辅佐,所以就住在最上层维尔纳房间的旁边。竞技开始前都待在理事馆的比阿特丽斯可能也会回宿舍住,所以利希特住的是双人房。 “尼娜总是会自己找事做,但今天做的事特别多,有三天的分量了呢,真的辛苦了。不过没想到会见到你,我超级开心。我本来已经上床了,但睡不着就出来看看风景。” 利希特露出了柔和的苦笑。 不知他在露台上待了多久,像猫一样有些不整齐的金发和包裹着他高大身躯的外套都带有夜晚的湿气。他端正的容貌在清澈的月光的照耀下也仿佛发着白凉的光。 和国王说话说到一半就离开的利希特一直没再出现,但晚上在会议室开会时他来了。他看上去没有什么变化,听团长泽梅尔说明完竞技日程和各自的工作以及第一场竞技的装备检查日程后就直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尼娜见到他也很开心,但食堂发生的事突然浮现在脑海里,所以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尼娜把双手搭在位于自己下巴处的扶手上,冷不丁地问: “利希特先生……那个,也在看竞技场吗?” “算是吧,我在看利里耶国的国旗。染上月光后,深蓝的国旗就变成了像尼娜眼睛一样的海蓝色,是深邃又清澈的蓝。随着夜风飘动的时候,就像从西雷西亚国的海角上看到的波涛起伏的大海。快看,在那里。” 利希特指着马特尔像的右手臂。 “那时我只觉得利里耶国是个遥远的国度,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只是和母亲一起看着大海。没想到在十几年后,自己竟然成为了那个国家的骑士团团员,还来参加火之岛杯。虽然一直想成为〈骑士〉,但我并不是出于什么高尚的志向,这就贫民窟的孩子来说是非常普遍的愿望。” “普遍的愿望……吗?” “嗯。因为孤儿和被抛弃的孩子或是失去了国家和父母的孩子们都必须要自己保护自己。如果成为了骑士,就能获得食物和金钱,也不用再面对蛮不讲理的或让人不甘心的事了,而且还能保护自己的同伴。就是些生活在逼仄小路里的贫穷孩子们才有的单纯想法。” 利希特想起了曾经,眯着眼睛。他眺望着随夜风起舞的国旗,想了一会后说: “……白天闹出那么多事,对不起。” “诶?” “食堂的事。那个狮子肉……不对,是破石王。考虑到场合,我本打算成熟地应对的,但他却莫名其妙地找茬,还说些让我把手放在剑带上的〈玩笑〉。我失去理性的时候国王就来了,我知道他是个既不看场合又轻浮的人,但没想到竟然会带着爱妾到宿舍楼来,所以我特别烦躁,一不小心露出了那种态度,应该让尼娜有了不好的回忆吧。” “怎么会,没有那回事。” 虽然尼娜很震惊,但并没有责难的意思。看尼娜慌张地否定,利希特看着夜空叹了口气。 “因为领地的事开始反省之后,我意外地能够注意到各种事情了,对尼娜也稍微放松了些,我还觉得挺顺利的。……但果然我就是〈我〉,有无论如何都无法压抑的感情和回忆。我真的感觉自己离〈既会照顾人又亲切的好人〉之路无比遥远,有到那个月亮一般的距离。” “没,没有那回事。利希特先生一直很好,最近气质确实有些变化,但怎么说呢,感觉比之前更好了——” “尼娜真的很惯着我呢。可以的话,我希望让你这么想的魔法直到你变成老奶奶也不会解开。但很遗憾,我就是个很麻烦还很沉重的恋人哦?想到的与尼娜有关的事都是扰乱团舍公序良俗的内容,罗尔夫把我看得连马都不如也是无可厚非……而且我想得还很频繁。不过最近经常考虑的是我们的新房子。” “新房子……” 这么说来,利希特之前确实说过还没定好婚纱和新房子之类的话。尼娜歪着脖子看着利希特,他稍微噘起嘴说: “忘记了吗?我不是说了想和尼娜一步步慢慢来吗?虽然偶尔会暴走,但我想尽量好好地珍惜你。尽管是退团后的事,但我已经想好了几个方案,第一个是〈难攻不落的城塞〉。” “……诶?那,那个,不是在说新房子的事吗?” “当然。我要在厚重的城墙门口配上比地狱的守卫还要凶恶的骑士,就连发狂的〈狼〉也进不来。然后在尼娜生活的宅邸旁边准备好田地、水车小屋、教会等生活必须的设施。食物和衣服就让商人定期送货进来,为了不让你无聊还可以请些艺人……啊,当然也有竞技场哦。但我不想让其他男人进来,所以就让马尔莫尔国的女骑士们做你的训练对象吧。” “感觉,我,一辈子都要在那里面生活,永远也出不来……” “嗯。因为那个城塞就是关住尼娜的地方。” 利希特坦然地说出自己的犯罪预告,尼娜一下说不出话来,只是吃惊地张着嘴巴。 利希特盯着尼娜看了会,有些尴尬地继续: “事到如今没什么好惊讶的。我也没有刻意隐瞒自己的本性,其他的团员们也都知道,不过他们总是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我。我如果和重要的人分开会很不安,就算明白对方并不会有事,但我还是做不到,光是不在我的视线范围内我就有种再也见不到的恐惧感。可能和伙伴的分别,最主要的是母亲的最后对我造成了影响吧。” “母亲的最后……?” “奇怪,我没说过吗?我的母亲因为工作过度得了心脏病,某天早上起来后我就发现她死了。” 尼娜的黑发被从古纳雷克山来的夜风吹得胡乱飞舞。 海蓝色的双眼微微动摇。尼娜听说利希特的母亲是利里耶国的宫女,受到了国王的宠爱后被已故王妃嫉妒吃了很多苦,最终被赶出了利里耶国。也听说她是弄坏了身体去世的——但是。 看尼娜一言不发,利希特突然回过神来。 “啊!等等,搞砸了。”他挠了挠脑袋,然后耷拉下眉毛微笑。 “突然说这个,对不起。应该是因为看到国旗想起西雷西亚国的事情了。过去的事都很沉重,所以我尽量避而不谈的,但我一面对尼娜就会下意识地说出来呢。所以……让你不用在意也很奇怪,但你不要在意!” “但,但是……那个……” “真的没事。母亲留下了〈利希特〉,所以她还活在我的心里。总之综上所述,我心里还有很多遗憾,所以越是喜欢尼娜就越不敢放手。出于这个原因,我就想把尼娜关进安全的地方,但我知道这是不行的。尽管听上去很矛盾,但其实我也很喜欢自由自在的尼娜,所以我还有一个方案,是〈小小的家〉。” “小小的家?” “没错。既不豪华也不穷酸,一家人能正好住下的房子。镇上有各种各样的货摊,如果能看见海就更好了。只靠我就能刚好填饱肚子的工作的话,能活用剑技的警吏比较现实呢。尼娜只要小心不要迷路并且注意人贩子的话就足够了,然后我们就一起度过和平的一生,我觉得那样一定会很幸福吧。”利希特眯起眼“就新房子的方案来说有点太朴素了吧?”说完后他又露出了苦笑。 那是利希特最近经常露出的表情。每当尼娜注意到他的视线回过头时,他总会露出有点尴尬但却充满感慨的表情。 ——一定会很幸福吧。 尼娜往搭在扶手上的手指里使了使劲。 利希特所说的未来极其普通,并不需要刻意祈祷。除了每个人都以成为骑士为目标这一特殊情况外,尼娜在茨韦尔夫村过着的就是这种普通的生活,她对此也没抱有过任何疑问,那对大部分人来说也是一样,是平淡的日常。 而祈祷这一未来的利希特——他的过去与这种生活无缘,所以他想要得不到的东西,想要捡起从指缝中滑落的一切,想要填满名为丧失的窟窿。以利希特的身份,要想弄来一座气派的城堡可谓是轻而易举,但这样的恋人实际所期望的未来却无比温暖,甚至让人心生苦楚。 尼娜眨了眨有些湿润的双眼。 看到利希特温柔的笑脸后,尼娜被胸口满溢而出的情感带动着加强了语气。 “那,非常完美。” “完美?” “是的。我觉得利希特先生想到的〈小小的家〉非常完美。关进城塞的……不,既安全又便利的生活虽然也不错,但我觉得如果有一天能住在海边的小房子里,过着风平浪静的安稳生活也很棒。” “尼娜……” 利希特的表情放松下来。 “太好了,我还以为你会嫌弃呢。”他挠挠脸颊。忽然,一阵强风吹了过来。 两个在没有任何遮挡的露台上缩着身体的人同时看向了传来国旗翻动声的方向,装饰在竞技场最上面的国旗就像疾驰的骑士身上的军服一样激烈地飘动着。注视了好一会后,二人像是约好了似的同时扭过脸,对上了视线。 利希特盯着尼娜。 新绿色瞳孔深处传来的热度让尼娜的心脏跳个不停,抓住扶手的纤细手指下意识地动了一下,传来了因夜晚而冰凉的石头的触感。尼娜不禁把石造扶手想象成了利希特的手臂,一种莫名的焦躁感让她抿紧了嘴唇。 打着旋的风吹动着恋人们的头发。 利希特发现尼娜的肩膀正在因寒冷而发抖,他看了看已经来到头顶的月亮后有些困扰地歪着脑袋说: “……我真的没救了。考虑到明天的日程和你的身体,我应该立刻和你道声晚安的。但我有点……不想离开?” “不,那个,我也还想,待在这里。” 尼娜老实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这让利希特微微瞪大了双眼。过了一会,他意味深长地抬起嘴角。 “说这么可爱的话,王子大人会夺走你的睡眠时间哦?尼娜肯定是觉得我过不去才这么说的,但其实还一直在我的范围内。……怎么办,直接闯进去也不太好,但我已经做过那种事了,而且本来就是我的特权。接下来几天我们都会作为团员而非恋人,干脆就趁现在提前补给个够吧。” “补给个够?” “啊啊,是我自言自语,我把自己的欲望都说出口了。……你想,开幕式后就是第一场竞技,再接下去又是观战又是训练,我们差不多都是分开行动的吧?明明这段时间都没法两人独处,但我们现在又不在同一个露台上,所以感觉很遗憾。这对我来说就是一种新型的拷问,今天我可能会做些就算被罗尔夫剁成肉酱也说不出半点怨言的梦。” 利希特把手伸出了露台,尼娜也挺直后背伸出了手,但两个露台之间隔了好几步,他们的指尖只碰到了空气。 尼娜有一瞬间想到可以从走廊直接去利希特的房间,但在团舍的话,敲响了夜晚的钟声后男女就不能去往彼此的宿舍楼了。既然是团员,那就算在外也照样要遵守规则。而且尼娜感觉如果被注重礼仪的兄长知道了,肯定会遭受几乎要把人剁成肉酱似的白眼。 尼娜握紧空虚的手,耷拉着眉毛。 “是呢,我也一样。我见到利希特先生后也很开心,但只能看却没法接近,真的很……遗憾。” “真的吗?尼娜也这么想吗?我完全就是欲望的化身,所以一直觉得你只是在迁就我。……偶尔会很担心我碰你的时候你是不是心里并不乐意,只是在忍耐在勉强自己……” 看利希特沮丧的模样,尼娜赶紧摇摇头。 “怎么会讨厌,我也没有勉强。那个,怎,怎么说呢,只是不习惯,然后之前也说过,有些害羞而已。” “……真的完全一点一丁点都不讨厌吗?” “啊,是,是的。” “太好了,那我就不客气了。” 利希特开心地笑了。 “诶?” 利希特背对着困惑的尼娜,走向了露台的另一边。他开始往露台的扶手上爬,还不等双眼瞪得浑圆的尼娜制止,他就已经爬上了宽度刚好够站住双脚的石造扶手。他轻松地在扶手上助跑,来到最左边时一个深蹲,然后猛地跳了起来。 “!” 在星空下飞舞的外套好似裹挟着晚风的羽翼。 利希特飞过了因吃惊而用双手捂着嘴的尼娜,那头金发在月光下闪着生辉。 金属制长靴落地的声音在尼娜身后响起。利希特以单膝跪地的姿势呼了口气,扭过脸说: “说了还在我的范围内吧?” 利希特恶作剧般地笑了笑,被吓着的尼娜缩着脖子,双腿一下没了力气。 利希特慌张地冲过来,用手臂捞住了差点倒在地上的小小身体。瞬间,充满爱意的体温包围了二人。 “嗯,隔一段时间的接触最棒了。”利希特笑着眯起眼,吻了好几次因夜晚的低温而变凉的黑发。尼娜死死攥着利希特的外套,她脸色苍白,连下巴都在颤抖。 “为,为什么,利希特先生,飞过来了,会,会,掉下去,这这,这里是五楼……!” “不会掉下去哦?我的大腿力量很强,因为以前做过木工学徒还打扫过烟囱,就算在高处也和在平地差不多,轻盈得像猫一样哦。今天给你添了麻烦,所以原本打算做一个成熟的恋人爽快挥手离去的,但既然得到了可以尽情〈肢体接触〉的许可,我就过来了。” “我,我没说,尽情。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尼娜觉得我们肯定碰不到彼此所以感到了寂寞还放松了警惕,结果就给出了美味的承诺。尼娜这种可爱的疏忽大意基本上都能让我占到便宜,但我觉得还是多注意些比较好。……〈厌烦了就来找我〉这种话就算是玩笑,也肯定不会对明显表现出困扰的人说呢。” “诶?” “把真心话混在玩笑里来试探对方的人不只是我,所以我很担心。虽然现在还不知道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但总之对尼娜的弓术很感兴趣……啊,不说那个无聊的危险人物了。不〈肢体接触〉吗?不是说很遗憾吗?不管是〈温柔的头槌〉还是〈热情的头槌〉我都会像上次一样愉快地连本带利还给你哦?” 尼娜瞬间满脸通红。 在南方地区的船上,尼娜本打算亲利希特,结果不知为何变成了头槌,那是让尼娜深感羞耻的回忆。尼娜想把自己的失败和之后的辩解全部一起沉进海里,但利希特时不时地就笑着拿出来打趣。 双眼湿润的尼娜难为情地抬头看着利希特。 “请,请不要再这样说了。拜托了,请都忘掉吧。” “诶—不要。因为那是这个世界上最棒的头槌哦,我打算之后再回忆个上万次,让自己沉浸在幸福里。而且我根本不可能忘记那个可爱到让人几乎要晕过去的尼娜啊,抱着脑袋蜷成一团的样子也是,因为搞砸了心生动摇说些显而易见的谎也是。” “所以说,请,请不要这样了。我之前也说过,就算是恋人,也会有不希望对方做的事。” “不用含着泪说嘛,实在是太可爱了啊。真的,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存在?抬着眼睛向上看的样子和拼命倾诉的嘴唇都超级棒。再来一次吧?一次就好,尼娜主动〈头槌〉我吧,可以吧?” “做,做不到。真的……!?” “嗯?怎么了怎么了,眼睛怎么瞪这么大?不过也很可爱就是了。……感觉突然变冷了,不对,准确来说应该是杀气?背后还传来了脚步声,是幻听吧,看来我也很累了啊。那果然还是要收获尼娜的〈甜蜜的头槌〉,然后共枕进入梦之国度直到早上……不能这么做呢,虽然很可惜。我的本能在自发地计划接下来的流程,但我的理性要加油啊,快闭嘴吧!快去睡觉吧——” “头槌的话就交给我吧,梦之国度的话,你一个人死过去就行。” 熟悉的低音在露台回荡,空气里满是愤怒。 “噫!”利希特发出悲鸣后回过头。瞬间,他的脑袋受到了冲击,就像被铁锤砸了一下。 沉重的击打声。 刚从束缚着自己的手臂中得到解放的尼娜还没站稳就又一次被揽入了手臂里,但这次的触感不同。脸颊挨着的是比刚才更宽厚的胸膛和与自己同样味道的黑发。 “兄长……?” 罗尔夫抱紧吃惊的尼娜,拔出了大剑。剑尖笔直对着跪在地上捂着脸痛苦呻吟的利希特。 “蠢货,你不用辩解了。妹妹明明拒绝了你,你却想强行对她实施不知廉耻的行为,我绝不会原谅你。至于少了一个参加火之岛杯的骑士,就由我去向泽梅尔团长谢罪。” 让人毛骨悚然的平静的声音露骨地宣告着不祥的未来。 利希特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刚才怎么回事?何止是星星,我都要见阎王了。”他满眼泪水,看着像“难攻不落的城塞”般伫立在露台上的哥哥和被好好守护着的妹妹。 利希特环视四周又看了看头顶,无奈地说: “难道说你是从屋顶下来的?虽然从旁边的露台飞过来的我没资格这么说,但你对尼娜的态度也不像个独眼狼,倒像个独眼的看门狗。……不过,幸好是普通的头槌,要是另一种〈头槌〉的话,我可能会哭喊着从这里跳下去。” “我说了不需要辩解。就算你哭喊着主动跳楼,我也不可能原谅你强行实施不知廉耻之事的行为。我在屋顶冥想的时候察觉到了异样的气息,想起之前警卫说过最近需要警惕山贼集团,所以我就在屋顶巡视了一圈,回来之后没想到自己的眼皮底下竟然正在发生犯罪行为。” “我说,屋顶不是用胸壁隔开了各国吗?就算是察觉到了异常,坦然地来回穿梭于各国宿舍屋顶的你才更像犯罪——” 尖锐的风声划破了夜色。 “!” 罗尔夫抱着尼娜伏在地上,利希特张开双臂把兄妹护在身后。几乎同时,传来了让人生厌的高音,散落的玻璃窗碎片反射着月光。 “——……?” 利希特警惕地转动着新绿色的双眼。 他观察着已经熄灯的宿舍楼和面向中庭的圆形竞技场。被风声填满的夜色中,并没有任何可疑的身姿。 利希特看着脚边,由灰色石材建造的露台上散乱着好似银砂的玻璃碎片,当中有个命石大小的石块格外耀眼。 “……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 利希特弯腰捡起后环视着浸在黑暗中的世界。玻璃碎片如沙砾般随着越发强烈的山风流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