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旺家宅 下》 第一章 【第二十九章 流落在外的骨血】 初春的阳光晒在身上让人暖融融的,杨二太太瞧着文景,对初雪笑道:「亲家母,还没说过恭喜呢。」 初雪转头看向她,阳光之下,杨二太太笑得很温暖,眼里也看不出嘲讽。初雪的心不由一暖,自从离了庄家,看见的眼神多是嘲讽不屑,如此温暖坦然的眼光,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了。 初雪知道此时该说几句来谢杨二太太,可是把心包裹得太久,那种卸下面具和人坦然交谈的情形几乎已经忘记,可要说几句客套话,在这样温暖坦然的目光之下,那种应酬话说出来又是如此的不合时宜。 过了会儿初雪才轻声道:「亲家母能以掌珠相托,说起来还是我要谢谢亲家母才是。」 杨二太太微微一笑又道:「我知道世人眼光,可是我嫁女儿是希望她过得好,先不提文景这孩子聪明伶俐,就这几个月我瞧下来,你并不是那种恃宠生骄无法无天的女子,反而进退得宜、安之若素,女子在後宅之中,总是多和婆婆打交道的,一个好婆婆更胜过一个好丈夫。」 初雪的唇勾起,这就是杨二太太为何迟到今日才来对自己说恭喜的原因吧,看着杨二太太,她眼里抹上一丝调皮,「若我真是那种恃宠生骄、不懂进退、以子争宠的女子呢?那亲家母今儿就不会来寻我了?」 杨二太太的身子往後轻轻一靠,看着初雪笑了,这笑不是平日那样带有客套的笑,而是十分坦诚的笑,「若亲家母真是这样的女子,那今日我就不会坐在这儿了,况且……」她的眼微微往上一抬,後面的话没有说出来,婆婆对待媳妇有无数种方法,反过来,教媳妇应对婆婆而让外人说不出一句不是的方法也有无数种。 初雪也笑了,这种笑除了在万克己身边,别人是极少看见的。她伸手握住杨二太太的手,说出的话也满是真诚,「亲家母的掌上明珠,我必以亲女待之。」 杨二太太要的就是这句,伸手反握住她的手,轻轻点头,两人看向外面玩耍的孩子,相视一笑,初雪只觉人生至此,几无憾事,有好丈夫、好儿子,未来还有好媳妇,曾经离自己很远的那些美好前景,此时就真切地围在自己身边,纵然扶正之後,外出应酬时总会遇到各种冷眼嘲讽,但那又如何呢? 晚上吃完晚饭闲聊时,初雪说起这件事脸上都还带着笑容,「没想到杨二太太竟如此通情达理,难怪连二太太这些日子也像变了个人一样,原本二太太虽说礼貌周全,可是总让人觉得很有距离。」 万克己也嗯了一声,「毕竟是教养不一样,要是三弟妹也能想通,娘她这辈子就真是没什麽缺憾了。」 初雪的眉微微皱了一下,晚饭时候万克己也和她说过万为仁希望她能去劝劝李氏,结果被他推了的事,不由道:「说起来,三太太有这样心结也是正常,毕竟我的出身……」万克己突然狠狠捏了下她的手,初雪疼得差点叫了出来,抽出手道:「是,老爷,妾身说错了,这些事就不该提。」 万克己看着她,轻声道:「其实我知道的,你一扶正出去应酬,别人必会对你说些什麽难听话的,可我怎舍得等我百年之後,让你因了名分不能和我在一起。」 初雪点头,接着就道:「以前你刚开始去应酬的时候,想必也会遇到嘲讽冷眼,你不怕,我也不怕。」 两人双手握在一起,不怕那些将要蜂拥而上的嘲讽冷眼,她是他的妻,他是她的夫,纵然世俗怎样看待,对他们也毫无影响,从此不变。 杨家的宅子虽出过万复礼摔伤的事情,但很快就修整好了,选了二月十九的好日子搬过去,自然要大摆酒席,万家这边除了平常的贺礼,又送了两个戏班子,杨家的酒宴连开三天,遍请扬州城内官商士绅,万家全家热热闹闹去了,初雪尚未扶正,就在家里管家。 第一日没有什麽事情,第二日刚送走去杨家作客的众人,初雪正待走回宅院,就见旁边突然走出一个妇人,手里还牵着一个孩子,初雪并没在意,刚要走进去那妇人已经上前开口道:「这位就是刘姨奶奶吧,刘姨奶奶知道我们为妾的苦处,还望刘姨奶奶帮我在太太面前多说几句好话。」 说着妇人的泪已经落下来,初雪身後的青儿喝道:「你是什麽人,难道不晓得我们姨奶奶将要扶正,再过些时候就是这府里的大太太,况且谁知道你家太太是什麽人?」说着青儿就待叫旁边守门的小厮把这妇人赶走。 妇人却没半点害怕,反而喝住青儿,「知道了我是什麽人,你只怕要跪下来磕头。」说着就把面前的孩子往他们眼前一推,「这是当日老爷留下的骨血,这十一年来,我苦苦挣扎,抚养这孩子长大,现在这孩子已经十岁,总该回来认祖归宗了。」 认祖归宗,这话一出口众人皆惊,初雪仔细瞧那孩子的脸,倒不大似万克己,和那妇人长得极像,不由道:「这样的大事,我做不了主,不如还是去请老爷回来,问个清楚明白。」 妇人道:「大爷定是听你的,刘姨奶奶,算起来这孩子也是你小叔子,是万家的血脉,怎能流落在外?」 这下不光是初雪,所有人都明白妇人口里的孩子是谁的了。有几个年纪大一点的下人不由往那妇人脸上仔细瞧去,当年万老太爷去世,万老太太是遣走了所有姬妾的,不过门外这些下人原本也就是在二门外伺候的,万老太爷那些姬妾就算见过也分不清谁是谁,况且现在打扮也和原来在万家时不一样,只有一两个人觉得这妇人有那麽一点点眼熟。 初雪扫了一眼,来不及去瞧那些下人们在想些什麽,此时还是上午,万家这边又清净,街上的人并不多,心里顿时有了主意,吩咐下人们道:「把这两位请进去,这种事,等老爷老太太回来再做主。」说着给下人们使个眼色,几个伶俐的婆子忙上前请那妇人进去。 妇人没料到初雪竟这样爽快地把自己叫进去,还想再挣扎喊几声,婆子们已经伸手把两人连拖带拽地拉进了大门,等到人一进来,初雪就吩咐把大门关紧。 妇人进了大门後正想开口再哭诉一番,初雪已经道:「先把这两位请进那边小屋坐着,凡事等老爷老太太回来再说。」 初雪扶正在即,这些下人们都是趋奉的,婆子们七手八脚把母子两人推进小屋,把门紧紧关上。 妇人此时晓得中了初雪的计,进了这万家,又没让街上的人听到,那不是任人揉搓?心里顿时急了,用手敲着窗户大喊,「刘姨娘,你别太过分了,这孩子是你小叔,算起来我也是你庶母,你就是这样对待长辈的吗?」 初雪正在小声交代婆子们速去给万克己和万老太太报信,听到这妇人的大喊,又想起什麽,对青儿低声说了两句,青儿会意,让两个婆子就守在路口,不许人过来前面。 初雪见报信的人走了,这才松了口气,来到窗前看着那妇人道:「都说了无数次,这事我做不了主,等做得了主的人回来,您再和他们说个清楚。」 妇人听到初雪说来说去只是这麽两句,眉头一皱就道:「刘姨娘,大家都是做妾的,做妾的苦你想必也是深知,当日老爷去世,太太不等三朝五日就把我们这些人都赶了出去,我直到回到家乡一月後才晓得自己怀了身孕,老爷不在了,太太又是个雷霆手段的人,这才不敢回来,这麽几年在家带着孩子,当初的银子也花得差不多了,想到孩子也大了,该认祖归宗,不然怎会寻上门来?」 妇人说了又说,说到难过处还掉了几滴泪,初雪却跟什麽都没听到一样,只是坐在檐下等着万老太太他们归来。 第二章 妇人说到口唇乾渴,看见初雪还是一动不动,便伸手往那孩子身上掐了几下,孩子吃痛哭了起来,妇人也跟着大哭,「老爷,当日您在世时候,也是万般疼爱,现在您不在了,我却连您的骨血都保不住。」 初雪也没去管她的哭闹,只是看着门口,等待着做主的人回来,至少现在面前的这些下人都是自己用熟的,後院到前面的路口又被人守住,别说妇人这样哭闹,就算是闹着要死,也没人会为她说一句话。 妇人见初雪不为所动,有心想骂她几句,自己好不容易寻到机会,趁万老太太不在家的时候想着来求初雪,让她先点了头,再帮着去万克己面前吹枕头风,认下这个孩子,届时万老太太就不得不认了,谁晓得初雪一个多余的字都不肯说,真是没见过这样的人,要知道她们做妾室的就该护着做妾室的才是。 妇人在那懊恼,大门已经被敲响,守门人打开看了眼就把门打开,走进来的是万克己和万老太太,除了贴身的几个人,没带别人回来。 初雪这才舒了口气,上前正欲行礼,万老太太已经沉下脸,「这样的人就该打出去,哪有让他们进来的道理?」 初雪脸色一变,万克己伸手握一下她的手,在万老太太耳边道:「娘,别说初雪做不了这个主,就算能做主,把他们打出去,这样的人必是有备而来,难道还会轻易放手?」 万老太太一路回来,心里什麽滋味都有,听到长子的这句话才吸了一口气,「你说的对,这个隐患,总要除了才是。」又瞧了初雪一眼,「你做的很对,现在先把他们两个嘴堵上,送到我那边去。」说着瞧也不瞧那房里关着的两个人,由丫鬟扶着往上房去。 万克己安抚地拍了拍初雪的手,眼这才看向那个关在房里的妇人,看她相貌有些面熟,好像曾是父亲身边一个姓吴的宠妾。 吴氏见到万老太太回来,心里已经慌成一团,万老太太平日间不言不语,可是真要动起手来,那可是杀人不眨眼的。当日万老太爷刚一咽气,万老太太就让下人们将所有妾室全都赶到一间屋子里关起来,到万老太爷出了殡,这才把她们放出来,命她们各自拿了自己的东西,再加上一百两银子就回家乡,身边服侍的人想跟了她们去的也把身契发还。 一些平日间争宠斗气、个个争先的妾室们被关了这麽十来天,早就没了原来的气焰,不管是得宠的还是不得宠的,一个个都不敢说一个字,乖乖到万老太太跟前磕头谢恩,各自拿了东西和那一百两银子离开万家。 那时的万老太太连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说,只是冷冷看着她们离开。现在又是十多年过去了,难道她的手段会变吗? 想到此吴氏浑身都抖了,看着万老太太往里面走的身影,不由喊了声,「太太,我……」 万老太太转身,看着昔日丈夫的宠妾,十一年的时光让妇人的容貌衰败,但一双迷人的眼依旧那样楚楚可怜。 万老太太的眼神很平静,可吴氏却觉得如同坠入冰窖,门已经被打开,婆子们走进来要把吴氏和孩子带进去,吴氏不由伸手抱住孩子,眼里已经有泪坠下,「太太,是我打错了主意,您……」吴氏说着就又哭起来。 当日放走那些姬妾前,虽然明知道万老太爷再次中风後已经不能行房,但万老太太还是寻了大夫给她们一一诊脉,怕的就是这些妾室们万一耐不住寂寞,和别人怀了个在肚里,到时回了家乡,过个几年又抱着孩子上门。 谁知防不胜防,就算做得如此周密,还是有这样不要脸的人带着孩子想来分一杯羹。万老太太想到这里,眼里渐渐添上厉色。 吴氏抬眼瞧见万老太太眼里的厉色,心里更加害怕,抱住孩子的手更紧一些,拉扯着孩子一起跪下,「太太,全是我被鬼迷了心窍,才想出这个法子的,可怜我身上的银钱花得一空,又被人逼着,才寻到府上来……太太,太太,求您瞧着我当年对您恭敬、没有半点不是的分上,抬手饶过我吧。」说着吴氏连连磕头。 没想到事情竟以这种方式结束,下人们互相看一眼,面上都是惊讶之色。 万老太太淡淡地瞧了妇人一眼,把手伸给初雪,「你先扶我回去。老大,这事就交给你去办,找出谁在背後出了这些主意,我不管他是谁,也不管他是什麽来路,别以为他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就会怕了。」 万克己应是。 吴氏听了心里更怕,万家的发迹史她是清楚明白的,能以奴仆出身得到这麽大的家业,哪是自己这点小算计就能算计到的? 她还想再求几句,万克己已经走到她身边,声音很温和,「吴姨娘,当年家父去世,娘已经做主让你们各自回家,好重新嫁人,若遇到什麽难处,缺个几两银子,你来开口,也不是不能帮忙,可是今日你这样,就不要怪我万家无情了。」 听到连最温和的万克己都这样说,妇人哭得更大声,哭声传进初雪耳里,她不由微微滞了下。 万老太太突然叹了一声,「刘姨娘,你是不是觉得我心肠太硬?」 初雪笑了,「老太太,做当家人,有时是要杀伐决断的,若是做当家人的,一味只是宽厚待人,以为能教化感人,可是人良愚不齐,哪个个都肯听教化呢,自然是对什麽样的人要用什麽样的手段了。」 万老太太转身看着初雪,点点头,「刘姨娘,你很好,只是有时你太拘於本分了。」 这话让初雪不知道怎麽回答,想一想才道:「老太太这话我是要驳一下了,在什麽身分做什麽事这是应当的,有了非分之想,难免就会变得贪心,而人一旦贪心,就会想要很多不该要的东西,那时不知道会变成什麽样。」 万老太太挑了下眉,「那当日我和老太爷做的事就是非分之事,你如何评说?」 初雪觉得心开始扑通扑通跳起来,没想到万老太太会这样问,想了想才道:「人往高处爬这是常事,但在做这些事的时候不该伤了别人,若为了自己的念头捧高踩低,对和自己一样的人格外打压,看不得别人好,这样不择手段的事自然是不能做的。要持心平正,如当年老太爷一样,不过是自己顶了窝子,并没有挖了褚家的墙角,不忘自己的本职,这样就是正路。」说完这番话初雪觉得自己的里衣都被汗浸湿了。 万老太太笑了一声,「刘姨娘,你这番话果然很有道理。我老了,原本还想帮你们多看几年家,可是今日才觉得自己老了,现在长房有了你,我也放心了,万家,该分家了。」 分家?初雪微微有些惊讶,再看向万老太太,此时离万老太太极近,能够看清楚她面上的皱纹和头上的白发,初雪竟不知道该说些什麽,又觉得此时说什麽都是多余的,只是伸手紧紧扶住万老太太。 万老太太看一眼初雪,微微一笑,「虽说人都喜欢家里热热闹闹,数代同堂,可是人一多口就杂,况且孩子们渐渐大了,到时总要各自嫁娶,那时人口更多,想法更杂。倒不如趁现在兄弟们都欢欢喜喜的,把家分了,各人去过自己的日子,年节时大家再聚在一起,说说笑笑欢欢喜喜,岂不更胜现在?」 初雪不知为什麽,心里竟有点酸涩,轻声道:「老太太,想分家也有一些是为了我吧?」 万老太太面上的笑容没变,「只是一些些罢了,万家的出身怎麽都是变不了的,当年老太爷百般掩饰,还娶了两个出身极好的媳妇进来,可是这又如何呢?说到底,自己要得到的东西,还是要自己去挣的,太过拘泥世人眼光,终究是走不出去。」说着她反握住初雪的手,「我知道,你是个好的,以後分了家,你就是长房的主母,该怎麽做你必然要心里有数,不要因为自己的出身,就觉得低了别人一头。」 第三章 初雪放开手,郑重拜了下去,「多谢老太太。」 万老太太哑然失笑,「起来吧,说起来,你也该叫我一声婆婆了,再过些日子,你就是我万家长房的媳妇,出外应酬也要立起规矩样子来,知道吧?」 初雪起身扶住万老太太,抬头时眼神已经和平时有些不一样,她轻声叫了声婆婆。 万老太太轻轻拍拍她的手,没有再说什麽,人生就是如此,一些事想开了就想开了,有些事不是一直回避就可以当做没发生过,倒不如就此放开,还觉得轻松些。 万老太太长舒了一口气,这几十年来压在心头的大石终於搬开了,丈夫生前死後,自己都没忘记他说的话,可是真要兴旺万家,又不是只有光靠娶几个出身好的媳妇就能让人忘记过去的事,反而还造成了怨偶,不如顺其自然,各凭本心,孩子们快乐生活,万家才会更有朝气。 万老太太歇息了一会儿也就重去杨家坐席,万克己却一直在外忙碌,忙到夜很深才回屋,那时初雪在灯下都快睡着了,听见脚步声睁开眼。 万克己已经把外面的衣衫脱下,见初雪睁开眼,忙道:「你也不用在这等我,我今日必是要回来晚的。」说着就打了个哈欠。 初雪本想叫外面的丫鬟们打水进来,但万克己进来也有一会儿了还没见到她们,想来睡得也是极熟,索性自己去提了热水来服侍万克己洗脸洗脚。 万克己双脚泡在热水里,觉得十分舒服,笑着道:「果然还是有你好。」 初雪抬头看他一眼,低头拿起手巾给他擦着脚,「你今日在外跑了一天,肯定很累,我不服侍你谁服侍?」 万克己擦好脚就躺回床上,初雪把水放到一边,也觉又累又困的躺上床,万克己顺势搂住她。 初雪躺在他的臂弯,眼半睁半闭,突然问道:「那个女人呢,还有她儿子呢?」 万克己的眼没有闭上,只是看着床顶,「我问了她,原来她回家乡就另嫁了,很快生了儿子,两口子又不知道如何经营,坐吃山空,带回去的那些银钱这些年来花得一空,穷得没有法子就想了这个主意。我让小厮们去外面寻,果然寻到她男人就守在门外,又问了问,晓得他们来这里也有四五天了,一直在外打听消息,竟想出这麽个主意,打算先寻了你说几句好话,然後再徐徐图之。」说着点一下她的鼻子,「要不是你有主见,心又正,遇到个生了邪心的人,只怕这计就真成了。」 万克己没等到初雪的回答,见她闭着眼睛已经睡熟,想到再过几日她就是自己名正言顺的妻子,不由笑着睡去。 【第三十章 万老太太要分家】 吴氏带儿子寻上门来的事,别说外人,连家里都没几个人知道,那日听说这件事的下人都被嘱咐,不许露出半点风声,不然这主家要折腾下人,有得是手段。故此这种在别家足以掀起轩然大波的事情,竟就这麽悄悄平息,没几个人知道。 杨家搬到新宅子後的第三日,万老太太就传齐了儿子和媳妇们,难得万老太太一脸严肃,儿子们也心里觉得好奇,唯有万克己已经听初雪说过,晓得娘这是要主持分家,虽说做儿子的总该劝谏一下,可是娘的脾气他知道,倒不如等她正式说出时再劝,於是万克己就遵了万老太太的令,一个字也没和两个兄弟说。 李氏不晓得是什麽事情,还当是万老太太要专门再说一遍初雪被扶正的事,心里不由又开始嘀咕。不就一个妾,搞出这麽大的动静,难道以後见了,还真要毕恭毕敬地叫她大嫂不成?瞧一眼坐在自己对面的杨氏,李氏微微扯了下唇角,也不知道她吃了什麽迷魂药,现在自己说的话她连听都不肯听了,要知道她不同意初雪扶正,为的也是万家,不是自己。 李氏还在浮想联翩时,万老太太已经开口,「今儿叫你们来,为的是件大事,我自从嫁了你们的爹,总有四十多年了,你们的爹在世时,我辅佐着他,挣下这偌大的家业,在外说起也是响当当的。你们的爹後来没了,也亏你们三兄弟齐心合力的让这个家越发兴旺起来。只是我近年来越发老了,原来呢,你们大嫂没了,长房没有个主母,我想着再帮你们多管几年家,不过现在你们大哥要扶正刘姨娘,长房日後有了主母,我就想着过几年安生日子。」 李氏杨氏都不由一惊,难道说万老太太今日叫他们来,是要等初雪扶正之後,就把这家交给她吗? 杨氏虽和万复礼这些日子好得蜜里调油一样,可是真要叫初雪做了当家主母,心里还是有几分不服气的,算起来自己除了嫁的是二儿子,别的方面哪里又比人差了? 李氏张嘴就想反对,可瞧杨氏没有动静,万家三位老爷也不动声色,不由又去瞧杨氏,想让她开口问问。 杨氏心里打了几个转,没有说话,倒是万为仁开口了,「娘,大哥要给我们找个大嫂这也是喜事,况且大嫂就该当家,这种事情是天经地义的,娘您又何必把儿子们特意叫来呢,难道还怕我们之中有人不服?」 这话让李氏恨不得去踢自己男人几脚,哪有这样说话的! 万老太太笑了,「老三,要是只为你们大嫂的事,我也不用把你们都叫来了。我说想过几年安生日子,意思是你们兄弟也大了,再过几年就该各自做公公了,现在瞧着虽然你们感情极好,可是树大分支,人多必要分家,趁着我还没糊涂,索性把家分了,你们兄弟各自去过日子。」 分家 这个消息如同一滴水滴进油锅里,在众人心中沸腾不已。 万复礼和万为仁互看一眼,不晓得该怎麽说;李氏面上闪现喜色,分家好啊,分了家就可以各自去过小日子,可以搬出这所宅院,也不需日日都到婆婆面前服侍,更不用天天见到妾室扶正的大嫂,只要面上维持礼貌就行;杨氏面上也是惊讶之色,她比李氏早进门一年,心也要细一些,晓得公公在世时曾经说过万家永不分家,就要这麽一大群人住在一起,才叫人丁兴旺,公公没了这麽多年,婆婆也是一直照着他的意思在做,此时怎会想到分家? 万复礼和杨氏不愧是夫妻,已经心意相通,见万克己不说话,万复礼开口就道:「娘,好好地为什麽想到分家?况且爹在的时候,曾经讲过许多次,说以後都不分家,要我们兄弟三人齐心协力,把万家发扬光大,娘怎麽会想到这个主意?」 万为仁也嚷起来,「娘,您一定是觉得有些人不齐心,可是只要我们兄弟三人齐心,又怕什麽呢,这分家的话还是不要再说。」 万老太太笑了笑,「我知道你们在想什麽,可是我问问你们,你爹的话难道是圣旨,不能违背?而且你爹已经没了十来年,这十来年情形早就变了,当时不分家有不分家的理由,现在分家有分家的理由。」 万克己迟疑一下总算开口,「娘,说起来,您想要分家是不是为了我要扶正初雪,怕日後妯娌们不好相处,可是……」 万为仁已经打断他的话,「大哥你说什麽呢,别说刘姨娘进门已经五六年,生下两个侄子,这几年打理你院里的事没有半点错处,就算是你现从外面抬一个进来,说要娶了,我们这些做兄弟的也只有认她做大嫂的理,妯娌们自然要相处起来,哪有不能相处的?」 这话刺中李氏的心,她的脸色顿时变了,冷笑一声道:「老爷这话说的好,现从外面抬一个不知道身家背景的进来我们也要认她为大嫂,要和她相处?老爷这是踩了谁的脸去讨好别人呢,谁晓得外面抬进来的是香的臭的、贵的贱的,难道那种窑子里千人睡万人压的窑姐儿,我们也要叫大嫂吗?老爷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 第四章 万为仁一时嘴快,倒没想到李氏的心病,听了这话不由冷笑道:「你口口声声丢人,说到底,你不过是嫌嫁进我们万家丢了你的人,不然这扬州城里,扶正妾室的人家难道只有我们万家吗?做妾的人又有几个出身良家的,细算起来,底子不乾净的人多得是,你平日出门应酬,不也有和那些扶正的人来往的吗?那时你怎麽不嫌丢人?」 万为仁嘴快如刀,李氏想再回几句,可这厅里全是人,眼圈一红就对万老太太道:「婆婆,并不是媳妇对大伯要扶正刘姨娘有什麽不满,只是孩子们之後议亲,这议亲的人家,总要先瞧瞧是什麽样的,还要看看家风如何,媳妇……」 万老太太抬手阻止她再往下说,开口道:「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毕竟世上除了道理还有人心,刘姨娘虽然在我们瞧来是万般好,可在世人眼里,毕竟是妾扶正,比不得三媒六聘迎进来的正头娘子,会有人说闲话也是常事。只是你们大哥不肯再娶,这长房也要个主母,他既不愿让刘姨娘受委屈,日後连儿子媳妇的侍奉都不能得,我这个做娘的也要体贴他的心,不过你和老二媳妇不愿上面有这麽一个长嫂压着的心情我也能明白。」 这话让万克己红了脸,开口道:「娘,若是为了要扶正初雪,就要让万家分家,儿子还是……」 万老太太再次抬手,「我话还没说完,这只是其一。其二呢,大家热热闹闹地虽然很好,可是还有一个道理,世间做媳妇的总是要侍奉婆婆的,我虽自认是个好婆婆,可是听说人老了之後难免糊涂,到时不免有些偏袒,偏了这个必伤了另一个的心,家庭之中,和睦也就不再,到那时外面瞧着和和气气,里面不晓得有人受了多少委屈。况且常有那不分家的人家,老人前头才闭眼,後面兄弟们就争起家产,我服侍的多一些就该多分,你平日间只会嘴甜哄老人就该少分,甚至还会闹上公堂争产,肥了无数的官儿,伤了兄弟们的和气,一家子变成仇敌,还不如趁我现在还清楚明白,家当三下分开,你们三人各自拿一股去经营,以後变多变少,也是你们各人的本事,和旁人无关。」 万老太太这番话说完,已经觉得有些疲惫,万家三兄弟数次想打断,可是也晓得娘做了决定,又拿出这麽大一篇话来说,定是不肯更改的,等到万老太太说完了三兄弟才齐声道:「娘,您这话听得人有些伤心,我们兄弟三人从小就……」 万老太太摇头,「我晓得你们兄弟三人齐心,只是人是会变的,趁着现在你们兄弟三人和和气气的,把家分开,以後见了面大家也能亲亲热热的。再说只是分家,又不是你们兄弟以後都不孝敬我,更不是你们以後就不是兄弟了,难道分了家就哥不是哥,弟不是弟了?」 这几句说得万家三兄弟都住了口,互相看一眼。 万老太太又笑了,「再说我也是服侍过人的人,晓得媳妇服侍婆婆是什麽样的苦处,现在你们的媳妇不久就要做婆婆了,难道还要她们在我跟前侍奉立规矩不成?」 既说到自己身上,杨氏不由开口,「婆婆这话说得媳妇惭愧,媳妇服侍婆婆是应该的,哪能因媳妇就要做婆婆而不在婆婆跟前服侍呢?」 万老太太点头,「晓得你有孝心,只是你既体谅我,难道我就不会心疼你?你和老三媳妇进万家门也有十来年了,福没享过多少,现在你们都是快要做婆婆的人,我难道还不放你们出去享享福?」 这话不由让万为仁狠狠瞪了李氏一眼,李氏在万老太太说话时候,心里一直在盘算自家能分得多少东西,竟没注意万老太太後面几句,因此察觉到丈夫狠狠瞪着自己的时候,心头重又火起,不由也瞪了回去。明明是你家要扶正一个那样出身的妾,婆婆怕别人没脸才要分家,关我什麽事情? 万为仁只觉得她毫不知悔改,要不是因为她当日说了那样一番话,娘也不会想到分家求个安静太平,她现在还好意思这样对自己。 万为仁的手捏成拳,旁边的万克己看见,忙拉住他的手,悄声道:「你这是做什麽?分家是娘的主意,关三弟妹什麽事情?」 万为仁这才把拳头松开,看着正在和万老太太说话的杨氏,心里不由叹了一声,想着自己儿子一定要寻一房贤慧的媳妇,最要紧的是人好,旁的家世什麽都是虚的。可是看着自己的妻子,他的眉头又皱起来,寻一房家世不怎麽样的媳妇,妻子这边就过不了关,到时也不晓得她会怎样折腾媳妇,岂不是白白害了人家姑娘?万为仁心中甚是苦涩,这一生就这样过吧,或许是前面二十多年过得太平顺,才让他後面这几年不大顺利。 万老太太已经和杨氏说完了话,这才又开口,「我还活着,这分家自然也是我做主。」说着从旁边桌上拿起三张纸来,「这是我做主分派的,田庄铺面盐场,都是一概三分,没有分的就是这座宅子,你们兄弟三个就商量商量,是继续住呢还是各自搬出去?」 万克己没去接万老太太手上的那三张纸,只开口道:「娘说什麽话呢,您还在世,我做儿子的自然是要依着您住,哪能自己搬出去。」 万克己如此,万复礼和万为仁也纷纷表示不搬。 杨氏不说话,李氏一个人也不好提要搬出去住的话,只得在那扯着手里的帕子。不搬出去,那这分家有什麽用? 万老太太示意万克己把那几张纸接过去才道:「这宅子是当年你们爹在世时买下的,说是以後人口多了也足够住,可是现在我瞧着,别说一直住下去,就等孩子们各自娶了亲,这宅子都嫌小了,你们要愿意再陪我多住几年我也高兴,只是哪有不散的宴席,不如老二老三你们都各自去看所宅院,收拾整齐了等孩子们娶亲时候就搬出去,你们大哥是我的长子,我难免要偏向他,这所宅子就留给他。」 万克己的眼只是扫了一下那几张纸,听到娘这麽说赶紧道:「娘,您方才还说那些东西都没偏向谁地分了,此时又偏向儿子,还不如寻个人来估一估值多少银子,儿子补给两个弟弟才是。」 万老太太笑了,「你们三个不为金子银子争闹是极好的,可是我把宅子留给你是有个念头的,以後我们只怕不会回家乡了,在这扬州生了根,分了家,过些日子就把东北角那边改成万家宗祠,修上族谱,再寻块风水宝地把你父亲葬了,置上三百亩田地当做祭田,日後祖宗祭祀,上坟扫墓都在扬州,家乡就不用回去了。」 万老太爷虽然已经去世十多年,可是一直只是暂时安葬在扬州城外,想的是有一日能回家乡安葬。不过回了家乡又如何呢?当日万老太爷的父母把他卖了出来,万老太爷发财之後也曾去寻过,可是那地方已经换了好几户人家,不知道他父母的去向,寻了好些年,却从无半点音讯。 万老太爷临终前嘱咐要葬回家乡,可是这样贸然回去就说要葬入人家祖坟,只怕会被人赶出去,倒不如让他在扬州入土为安,以此为家乡,落地生根,再不离开。 万克己兄弟们生在扬州长在扬州,那个万老太爷念念不忘的家乡对他们来说不过是虚无缥缈的地方,也曾劝过母亲就地好好的安葬了,只是万老太太一直不肯,现在她说出这样的话,万家三兄弟自然是极欢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