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角的距离无限趋近零(三角距离无限为零)》 序章 ─hypocrite lecteur,─mon semblable,─mon frère! 那段文字像是咒语一样，让我反覆读了好几遍。 就是那本书皮已经磨破，内页也晒黄了，封面上有著无数细微伤痕的文库本开头，从第九页到第十页的地方。 那段文字已经不再给我新鲜的感动。 文字出现完形崩溃的现象，变得连意义都无法理解。 即使如此，我还是像要抓住救命稻草一样，不断地反覆阅读那段文字。 ──吸。 我在无意识中吸了口气，闻到地板树脂蜡的冰冷味道。 这里是我今后所属的二年四班教室的窗边座位。 我不知为何特别早起，闲闲没事就跑来这里，可是── 再过一小时…… 再过一小时，开学典礼就要开始了。 只要听校长说完跟复制贴上没两样的开场白，大家一起唱完充满昭和气息的校歌，听训导主任说完约束力跟「未满十八岁禁止阅览」差不多的注意事项，接著从体育馆回到这间教室后，崭新的日常生活就开始了。 教室里在春假期间未曾换气的熟成气味，应该会在新学年的生活中，转眼间就切换成日常生活的气味吧。 「──唉……」 回过神时，我叹了口气。 今后我肯定也会在这间教室里扮演好几种自己吧。 在朋友面前的自己。 在老师面前的自己。 在不熟的人面前的自己。 在众人面前的自己。 我不觉得那是坏事，也认为那是有必要的。 然而，那总是让我有种彷佛欺骗自己的罪恶感。 彷佛在我那么做的同时，会变得搞不懂什么才是自己的真心。 因此，为了至少不要迷失自己，我想在那之前反覆品味自己真正喜欢的东西。 总觉得只有让我醉心的事物能让我继续做自己。 就在这时── 「……那是池泽夏树的书？」 ──声音在非常近的地方响起。 我猛然抬头一看。 眼前──不知不觉间出现一位女孩。 那是一位穿著制服，探头看向我的女学生。 「《静物》……我也喜欢那本书喔。」 ──首先，我感受到一阵小小的冲击。 在脑海中浮现出「她是谁？」「被她看到了吗？」和「糟糕了。」这类感想之前，有一道微弱的电流窜过身体── 少女有著宛如玻璃工艺品的端整五官，以及映著几光年外银河的深邃眼眸。 在清晨阳光的照耀下，黑色短发反射出淡淡的光泽。 穿在身上的制服外套是全新的，放在书包上的手指细得像是蜡烛，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似乎疏于防备，但故作成熟的脸孔又显得无精打采── ──我隐约有种预感。 这只是感情剧烈波动前的不可思议的风平浪静── ──啊，现在可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我赶紧把书藏到桌子底下。 「哎呀～～啊哈哈！吓死我了，我都没发现你在这里呢！」 我勉强挤出笑容，拉高音量滔滔不绝地说： 「话说，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难不成你已经盯著我看很久了吗？如果是这样，你可以跟我打声招呼啊！」 「……我刚进来。你为什么要把书藏起来？」 「啊，你看到了吗？该怎么说呢，我只是跟朋友借了这本书，随便翻翻罢了，内容看不太懂，而且总觉得有些难为情～～」 「……为什么你会觉得难为情？」 「因为一般人都不会看这种书嘛！更何况还是躲在教室里一个人偷看……」 「我是不晓得一般人会不会看这种书啦……」 以这句话作为开场白后，她挺直背脊。 然后用银铃般的澄澈声音朗诵── 「──重点是把由山脉、人、染色工厂与蝉鸣声等事物组成的外在世界，与你心中的辽阔世界连结起来，站在一步之外的地方，试著呼应并协调并列的两个世界。比如说，观星便是一个好方法。」 ──我倒抽一口气。 她流畅背诵出来的那段文字。 正是《静物》开头那段我反覆阅读的诗句── 女孩笔直地看向我。 「……这是本好小说不是吗？」 ──强烈的尴尬涌上心头。 那是毫无纠结与意图，纯粹发自内心的感想。 她的真心话像新芽一样毫无防备，却又像大树一样无可动摇。 相较之下……我又是如何？ 怀著肤浅的企图扮演别人，用浅薄的演技伪装自己，贬低拯救了自己的小说── 自我厌恶像吸了水的运动鞋，让脚底越来越冷。 我沉默了整整十秒钟左右。 「……是啊。这或许是本好小说吧。」 再也忍不住的我如此承认。 然后── 「──应该说，嗯，我很喜欢这本《静物》。在我至今读过的小说中，或许可以排进前五名吧。」 回过神时，我还说了这种话。 「可是，呃……看这种书不太符合我的角色，所以我不是很想让别人看到我在读这种书……才会感到有些紧张……」 我不敢相信自己做了什么。 我刚才脱口而出的话语，是不管老师、家人还是朋友，都绝对不能让他们知道的真心话。 然而，我不知为何对初次见面的女孩说出这些话…… 「原来如此。」 无视陷入混乱的我，女孩点了点头。 然后她那染成乳白色的双颊微微放松了。 「──不过，我觉得你不需要在意那种事，只要抬头挺胸活下去就行了。」 ──我的呼吸完全停住了。 我的心被她的视线射穿，被那微微的发香紧紧抓住。 我不知为何动弹不得，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你从今天开始就是这一班的学生吗？」 「……啊，嗯，没错。」 这个问题解除了我的石化状态。 「难道说……你也是二年四班的学生？」 「嗯。」 「……对了，那你一年级时读哪一班？」 仔细想想，我对眼前这名女孩毫无印象。 虽然同年级的女生在这所学校有两百人左右，但我在文化祭、运动会和各种活动上都有稍微碰过面，对某人完全没印象是有点罕见的事情。 「我是今天转学过来的水濑秋玻，请多指教。」 「原来你是转学生啊……呃，我叫矢野四季，请多指教……」 「矢野同学啊。」 就在这时，水濑同学像是想起某件事，看向手腕上的手表。 然后── 「──糟了。」 她突然板起脸孔。 ……她怎么了？难不成是有东西忘了带吗？ 就在我感到纳闷的下一瞬间── 她的表情──出现了细微的变化。 紧绷的脸一瞬间变成面无表情……然后就跟用柠檬汁写下的暗号被火烤过现形一般，开始显露出惊讶与困惑的感情。 那是「彷佛换了个灵魂」的柔弱表情。 然后，水濑同学将视线移向我。 「……哇！」 露出像是第一次发现我在场的表情。 「……怎么了吗？」 「那﹑那个……我没事！」 只说出这句话后──她连忙把书包抱到胸前。 「我……我先告辞了！」 我还来不及叫住她，她就已经小跑步冲出教室。 独自被留下来的我只能发呆。 「……她到底怎么了？怎么突然就跑掉了……」 我茫然望著她离去的教室后门。 闻著地板树脂蜡的气味，看著从窗外射入的奶油色阳光，感受著有如流水吹拂而过的春风。 不过……这样啊…… 她要变成我的同班同学了吗？ 我们将要在这间教室里共度同样的日常生活了吗── ──我突然惊觉自己的心动摇了。 令人心烦意乱的空虚感盘踞在胸口。 「啊啊……」我彻底理解了。 我──坠入了爱河。 四月九日，升上二年级的第一个早上。 我爱上了只稍微说过几句话的水濑秋玻── 第一章 或者，这就是我们的现代自我 场景：开学典礼前的等待时间 角色模式1：爱说笑的同班同学 「──咦～～今年又要跟矢野同班了吗！」 「干嘛啦，须藤，又可以跟帅哥同班，你应该很开心吧？」 「好好好，随你怎么说！你才是呢，可以跟我同班，心里一定很爽吧？」 「……是啊，其实你说对了。现在光是跟你在一起……我的胸口就好难受……」 「我就知道！唉……长得可爱也是种罪过呢。我又让一个男生陷入不幸了……」 「是啊。所以记得请我喝杯饮料，当作是慰问金吧。」 「我才不要！自己的心伤自己治疗！」 场景：通往教室的走廊 角色模式2：听话的好学生 「──呜哇……老师，那些东西好像很重耶……」 「就是说啊。学年开始时要发的东西总是很多……」 「那我来帮忙拿一些吧。」 「你确定吗？这还挺重的喔。」 「嗯。我要接手喽……嘿咻。喔喔，真的很重耶。对了，这些东西一到教室就能直接发下去吗？」 「嗯，没问题。你真的帮了大忙，谢谢你。」 「不会不会～～老师别跟我客气。不过，今年的内部评鉴就拜托您手下留情了！」 「那可不行。这部分我会公平做出判断！」 「咦～～！好严格喔～～！」 场景：同班同学聚集的教室里 角色模式3：初次同班的平易近人男生 「……你叫矢野，对吧？你长得是不是有点像那位搞笑艺人？就是短腿猫小队的柏田。」 「什么！不不不，哪里像了！一点都不像吧！」 「就是那种超级天然呆的个性跟长相……呜哇，果然超级像的！」 「我才不是天然呆！长相也完全不一样吧～～！」 「真是笑死人了。那我以后就叫你柏田了！」 「……拜托不要！要不然这个外号会固定下来啊～～！」 ＊ ──当放学的班会结束时，我已经把自己能演的角色都演了一遍。 「那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从一年级便是我班导的千代田老师如此宣布，二年级第一学期的第一天就结束了。 「明天开始就要正常上课了，请大家别忘记把该带的东西带来。那大家明天见。」 明天见──班上同学们像是在轮唱般如此回答。 接下来桌椅碰撞的声音响起，我呼出有如风筝线般细长的气息，把声音藏在其中。 ──我发自内心对这种事感到厌烦。 努力察言观色，找出别人会喜欢的自己，扮演对方期望的角色。 为什么我要像这样伪装自己，一次又一次地说谎？ 一旦开始这么想，思考转眼间就陷入僵局。 再说……所谓的「角色」到底是什么？ 明明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到底要在日常生活中扮演什么？ 我透过很快就沾满指纹的窗户看向外面，正门附近的樱花树就在这时期开满了花。 难掩兴奋的吵闹声充满教室，听不出内容的欢呼声从隔壁班传来。 总觉得这一切──都像是人为的产物。 开学典礼当天就是该有盛开的樱花。 放学后的高中生就是该兴奋不已。 让教室里有一组人马大声喧哗或许也不错。 大家不就是都怀著这样的想法──在扮演角色吗？ 「──咦？你想太多了吧！」 不知出自谁口中的这句话，从这阵喧嚣中传进我耳中。 没错，我也觉得自己想太多了。 为了圆滑地与人沟通，为了让对话过程变得愉快，让自己的反应夸张或是压抑一些，在某种程度上也是没办法的事。 不过要是做得太过火，就会变成欺骗自己，同时也是在欺骗别人。 而我非常清楚，那种欺瞒──有时候会伤害到某人。 既然如此，那我希望自己做个无论何时都不会动摇的人。 我想做个没有扮演任何人的「一贯的我」。 「──欸欸～～水濑同学，等一下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喝茶？」 那道声音是从前面的第三个座位传来。 我看向座号三十七号的水濑同学的座位。 「附近最近开了间咖啡厅，那里的格子松饼超好吃！而且还淋了蓝莓果酱……」 「机会难得，我们就当作是开个小小的欢迎会，如何？」 「很抱歉。」 水濑同学连假装笑一下都没有就摇头拒绝。 「我现在没那种心情，而且今天还有一些转学手续要办。」 ──即使班上同学如此邀约，水濑同学也只是随口带过。 她今天一整天都是这样。 从不勉强自己发出笑声，只在真正有必要的时候显露出适度的情感。 她绝非虚假角色，是位「一贯的女孩」。 在这间充满假货的教室里，她是我唯一的──心灵支柱。 「……咦～～那真是太可惜了～～！」 「那下次再去吧！」 因为被冷冷拒绝而哑口无言的女生们马上就摆出客套的笑容离开教室。 说不定刚才那两人已经在心中把水濑同学定位成「难搞的女孩」了。 我觉得她或许只是不擅交际。 或许水濑同学并非怀著坚定的意志贯彻自我，只是真的不擅长配合别人罢了。 不过，我觉得那样也无所谓。 即使如此，我还是想一直欣赏那对漆黑色的深邃眼眸，想抚摸她那有如绢丝般柔顺的黑发，还有像白桃的脸颊。 正当我想著这种事时，水濑同学起身离开教室。 书包还留在桌上。也许就跟她说的一样，转学手续还没办完。 那我也回家吧，反正须藤与修司今天好像都要直接回家…… 就在我想著这种事情起身时── 「……对了。」 我突然有个想法。 毕竟今天是新学期的第一天。 「……去社办看看吧──」 ＊ 我在社办待了好一阵子。 正当我动身前往校舍出入口准备回家时，才发现有东西忘了拿。 那就是今天刚发下来的课表。 虽然只要用line跟须藤等人说一声，对方应该就会拍照传给我，但为了这点小事欠人情也不是好事。虽然很麻烦，还是先去教室拿东西再回家吧。 我沿著楼梯往下走了半楼来到连通道。 某处正在做长号与低音号的长音练习。 不认真的打击乐社员用钟琴演奏《三分钟厨房》里的曲子。脑海中浮现出跳舞的kewpie娃娃（注：《三分钟厨房》是一个日本节目，赞助商是kewpie）。 就在这时──我突然发现时间已经超过十二点，而且还过了一段时间。 我肚子很饿。 在走进北边校舍的同时，我思考今天的午餐该吃什么。 因为昨晚煮的咖哩还有剩，八成会是主餐吧。 对了，妈妈今天早上还做了马铃薯沙拉，那应该也放在冰箱里。 再来只要把味噌汤调理包和冷冻白饭加热一下，再摆上奶奶寄来的梅乾就完成了。 我其实想吃义大利面或其他食物，但那些毕竟是都要上班的父母辛苦准备的东西，我得心怀感激地吃掉才行── 正当我忙著思考矢野家的家庭状况，我来到了教室。 然后就在我把手放到油漆即将脱落的门上时── 「──可是……概吧……」 我注意到从里面传出的细微声音。 「啊～～……那……有点……」 我只听到一位女孩细微的说话声。 看来似乎是有人在自言自语。 因为隔著门板，我不是很清楚声音的主人是谁。 不过……我猜应该是个性乖巧的柏木同学、桐生同学或新田同学吧。 「……不是吗？……如果是这样，没那么……吧……」 ……对方似乎毫无防备。 如果我就这样没礼貌地走进教室，肯定会吓到声音的主人。看来我应该抓准时机，自然地把门打开比较好。 我想著这种事，把手从门上拿开，从门上的小窗看向教室里面。 「……嗯？」 玻璃另一边的意外光景让我不禁──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教室里果然只有一个女生。 那女生站在靠近走廊的座位旁边，背对著我把东西收进书包── ──好像是水濑同学。 毕竟她就坐在靠近走廊的后方座位，全新的制服外套也是转学生才会有的东西，肯定错不了。 更重要的是…… 我今天一整天都紧紧注视著她的背影，不可能看错。 然而── 「……嗯～～……明天呢……还是去看看比较好吧……」 从教室里传来的声音依然是她的自言自语。 但那声音无论如何都跟水濑同学那种凛然的形象对不上。 我像是在看一出选错配音员的电影，感到某种令人浑身不自在的诡异。 这真的是她在说话吗？ 还是教室里还有别人……？ 我找了一下……但门的另一边果然只有水濑同学。 当我忙著观察情况时，她拿起书包转过身来。 然后，那张脸也终于转向这边── ──我吓傻了。 那是「另一个人」。 看起来是另一个人。 从五官和发型看来，她毫无疑问就是水濑秋玻。 然而……她那快哭出来般皱起的眉头、闪烁著不安的眼睛，以及彷佛在确认有没有拿好而不断换手拿书包的举止，不管怎么看都像另一个人。在我眼中，她就只是有著水濑同学模样的别人。 ──我赶紧躲起来，但慢了几秒。 「……咦？」 水濑同学看了过来。 隔著门上的小窗，我们四目相对。 糟了──就在我准备开口辩解的瞬间── 「啊……啊哇哇哇！」 因为受到惊吓而往后退的水濑同学失去了平衡。 书包掉在地上，想抓住桌子的手也扑了个空──就这样── 「好痛！」 ──她一屁股跌坐在地，发出响亮的声响。 「你……你没事吧！」 我赶紧开门，冲到她身旁。 「抱、抱歉……我并不是有意偷看……」 「好痛喔……谢、谢谢……谢谢你……」 我伸出手，皱著一张脸的水濑同学不好意思地抓住我的手，站了起来。她轻轻拍掉裙子上的灰尘，捡起掉在地上的书包。 然后她一脸难为情地看向我。 「对……对不起。我还以为这里没有别人，所以有点吓到……」 她的表情还是一样柔弱，看起来有些缺乏自信。 「……那、那个，水濑同学，我没想到你原来还挺冒失的。」 「咦？」 「呃，那个，今天早上碰面时，我还以为你是个相当精明的女孩……」 「……啊啊！」 听到我这么说，她露出总算搞懂状况般的表情── 「那、那个……对不起，因为刚转学过来事情很多，我有点累了。」 ──她突然换上凛然的表情。 「我好像让、让你见笑了呢……」 「……啊，不会，那倒是无所谓。」 「不过，平时的我会更稳重一些，如果你能忘记刚才看到的事，我会很感激……」 「嗯，我知道。可是……」 「怎么了吗？」 「呃，水濑同学……」 我先是犹豫了几秒钟。 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这种话── 「──我总觉得你好像在勉强自己……」 她表面上看起来确实跟早上的时候一样。 不但说话语气沉稳，还摆著一张酷酷的表情，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 背脊也比刚才挺得更直，举止给人一种清廉洁白的感觉。 然而，她的眼神却慌张地飘来飘去，声音中也带有一丝不安……让这一切看起来就只像在演戏。 我只看到某个不一样的别人用比文化祭时普通学生演员还要差的演技，在扮演「水濑秋玻」。 「不……不对，你误会了……」 听到我这么说，水濑同学眼神乱飘的速度更快了。 她不断换手拿书包，脚步很不稳定，声音也明显变尖了。 「这、这就是平常的我。总之，我今天先告辞了……」 说完，她从我身旁走过，准备走出教室── 「──哇！」 少女娇小的身躯又晃了一下。 某人没摆好的椅子椅脚就在她脚边。 ──她绊到脚了。 我赶紧伸出手，抓住她纤细的手臂。 还来不及为那柔软的感触感到惊讶，身体就感受到女孩鲜明的重量。 我连忙用脚出力，把重心移到另一边──在千钧一发之际稳住身体。 太好了，幸好我们都没摔倒…… 「你……你没事吧？」 我战战兢兢地这么问，水濑同学缓缓转头看了过来。 然后，她刚才硬装出来的凛然表情就这样垮掉了。 「……不行了～～……」 她露出快哭出来的表情说出这些话。 「对不起，秋玻～～……第一天就事迹败露了……」 ＊ ──那、那个啊，在我体内……在这副身体里面，有两个……灵魂？人格？有两个人……住在里面。 你今天早上遇到的是主人格「秋玻」……而我是副人格「春珂」…… 那、那个……虽然我们原本是同一个人，但大概在七年前左右吧？因为发生了某些事情，我诞生了…… ……嗯，秋玻那时候好像承受很大的压力…… 啊！不过，那些事已经解决了，所以不成问题！很抱歉！让你担心了…… ……嗯，没错。 事情就是这样。所以，医生也是这么说的。 医生说我们是──双重人格。 「……双重人格……」 这种只会在小说里出现的事，让我感到一阵晕眩。 我已经顾不得自己还没吃饭了。 光是要消化眼前的女孩──水濑春珂所说的话，就让我竭尽全力。 在只有两个人的二年四班教室窗边座位上。 出了一连串的糗，自认已经无法继续隐瞒事实的她拚命向我解释「双重人格」这种有如天方夜谭的事情。 「──我想想……现在好像是……一百三十一分钟！每隔一百三十一分钟，我们的人格就会对调！很不可思议对吧……可是，听说偶尔就是会出现像我们这样的人……」 「──啊，对调的时间并非绝对不变，也会随著当时的身体状况变快或是变慢。我说的一百三十一分钟，只是目前大致的平均值……」 「──没错，所以我们的记忆是分开来的。因为我们会用智慧型手机彼此联络，才能知道一些重要的事与课堂上的事……」 在此之前，「双重人格」对我来说只不过是「偶尔会在故事里看到的题材」。 《化身博士》也是这样的故事，最近的漫画也偶尔会看到这样的人物设定。 在那些作品中，第一人格与第二人格的个性都有相当大的差距……而眼前的水濑秋玻与春珂也不例外，个性可说正好相反。 总是冷静超然，不随便显露感情的秋玻。 以及现在在我眼前拚命解释的冒失鬼春珂。 据说副人格诞生的目的是保护自己免于巨大压力的伤害，所以第二人格容易变成与第一人格截然不同的个性，或许是必然的结果吧…… ──即使勉强自己在脑海中想著这些事情。 对于眼前这位软弱的女孩是「双重人格者」这件事，我也依然毫无真实感。 只就外表来看，春珂确实长得跟秋玻一模一样。 柔顺有光泽的黑色鲍伯短发，以及细长清秀的眼睛。 有如纤细雕刻物的鼻子，还有看起来跟奶油一样柔软的双唇。 然而──我现在并没有感受到胸口的痛楚。 即使她就在这么近的地方，我也不会心痛。 我的心把秋玻与春珂看成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人。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 她似乎解释完了。 春珂轻轻呼了口气，手忙脚乱地从书包里拿出茶水喝了一口。 「对、对不起，我不是很会说话……可是，这样你应该大致明白了吧……？」 「啊，嗯，谢谢你。我都明白了。」 「是吗？那就好……」 春珂松了口气般露出微笑。 那表情──让我觉得自己像在玩出现臭虫的游戏。 给人感觉那么伶俐的秋玻光是内在换了个人，居然就能散发出这么悠哉的氛围…… 若是站在客观的角度思考，我还是觉得她不可能是双重人格者。 她是出于某种理由在演戏，或者她们其实是双胞胎，为了捉弄我才说出这种谎言，这样想肯定才是正常的。 然而……我至今一直在扮演其他角色欺骗别人。 对自己的谎言与别人的谎言都很敏感的我很清楚地感受到了。 ──那就是眼前的春珂并不是在演戏，也没有说谎。 一个普通的女高中生不可能把角色演得这么逼真。 如果这是演技，那就是奥斯卡等级的演技，而她也没理由在这种地方表演给我看。 这女孩真的是──双重人格者。 「……对了。」 就在这时，我突然想到一个迟来的疑问。 「你刚才为什么要隐瞒双重人格的事？你想故意假扮成秋玻对吧？」 问题说出口后──我才发现自己搞砸了。 仔细想想，体内有不同人格是相当敏感的事。 她会想隐瞒也是理所当然，或许我不该白目地问这个问题…… 「啊～～这个嘛……」 可是，春珂意外地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理由有很多，像是避免吓到身边的人之类的……」 「嗯。」 「不过，最重要的理由应该是──」 说完，她略显为难地笑了笑。 「──因为我想做『一贯的我』吧。」 「……『一贯的我』？」 这个我好像在哪里听过的词汇让我的心脏猛然一跳。 「嗯……那个，我其实应该是一个人才对吧？只有一副身躯与一颗心，那才是原本该有的样子啊……然而，我有好几种面貌与个性……我觉得这样还是有点不好……」 「……或许你说的对。」 「所以，为了让我变回原本该有的样貌，让一副身躯里只有一颗心，我才会想尽可能把自己变成秋玻……」 「只要你像这样扮演秋玻……让自己变得更接近主人格，你们总有一天就能合而为一是吗？」 「……好像是这样。」 稍微停顿一下后，春珂露出彷佛考试不及格的表情点了点头。 「所以我得加油才行……」 「这样啊……」 在出声附和的同时……我发现自己对春珂的想法有所共鸣。 ──我们两人或许很像。 不想分别使用好几张面具，而是希望做一贯的自己。 无论在任何时候都不想扭曲自我。 或许春珂就是怀著跟我一样的想法度日…… 这么一想──心中就突然对眼前的春珂涌出好感。 「我懂。」 我自然而然扬起嘴角。 「我也经常在别人面前伪装自己……当然，这跟双重人格比起来不算什么，我现在也没有伪装自己。不过如果可以，我希望自己可以不要这样伪装自己，所以我很明白你的心情。」 「哦～～原来是这样啊……」 春珂露出傻笑。 「那我们就是同伴了呢。」 ──同伴。 在这所学校，这间教室里。 有个跟我怀有同样愿望的同伴。 这么一想──我的心情就突然变轻松了。 感觉像是在独自面对的战斗中有了同伴一样。 「……我会为你加油的。」 说这句话的语气也自然热血了起来。 「希望你能顺利与秋玻合而为一。」 「……谢谢你。」 春珂微微一笑，让表情变得更柔和。 「光是能听到你这么说，我就非常开心了。我也会替你加油。」 然后她保持笑容，困扰地皱起眉头──说出这句话。 「──所以，双重人格的事……要替我保密喔。」 ＊ 我曾经有过那种自己远比别人低劣的感觉。 例如这种太直的发质。我的头发是遗传自母亲的黑色直发，要是放著不管，头发就会从发根笔直垂下，完全不会弯曲。 光是听到这里，可能会觉得「这样下雨天就不用麻烦了」。事实上，发质较软的须藤等人就曾对此感到嫉妒，说出「你那发质是怎么回事！那是美少女专属的发质吧！快点跟我交换！」这种话。 可是，这种发质其实并没有那么好。只要头发稍微留长，就会整个塌下来，变成小学生那种娃娃头。要是把头发剪短，又会变成从头皮笔直竖起，根本无从补救。不光是雨天，就连晴天和阴天，这种发质都让我伤透脑筋。听到这些缺点，卷发的人还会想变成这种发质吗？ ……总之，我心中怀有许多类似这样的自卑情结。 其中最令我在意的，就是「东西都坏得很快」这点。 不管是制服也好，运动鞋也好，文具也好，全都损耗得很快。 我的用法明明很正常，所有东西的耗损速度却都比别人快上一倍。 须藤还曾经对我说过「这难道不是因为你的生存方式太随便了吗？」这种话，让我发自内心大受打击。 因此── 「──早安。」 当秋玻在校舍门口向我打招呼时…… 我发现自己拿著破破烂烂的室内拖鞋，觉得非常难为情。 「早、早……早安……」 回话的同时，我暗自感到坐立不安。 她、她果然发现了我的拖鞋很脏吧…… 话说，明明才入学一年，为什么我的拖鞋就已经快坏掉了啊？ 鞋底的软垫几乎完全剥落，未免太矬了吧…… 「春珂已经把事情告诉我了。」 无视我内心的焦虑，秋玻动作流畅地换鞋子。 「结果第一天就事迹败露了。不过，我早就猜到会这样。」 她轻易说出那件事，让我有些惊讶。 可是，秋玻的语气就跟在闲话家常时没有两样。 虽然周围还有其他学生，但具体的关键字并没有出现，应该没人会认为这是跟「双重人格」有关的话题。 「……总觉得很抱歉。」 我用闲聊的语气对秋玻这么说。 「其实我并不打算刺探那些事情，只是自然而然就……」 「嗯，我知道。因为我很清楚春珂是怎么样的女孩。」 秋玻的口气听起来就像姊姊在谈论妹妹。 毕竟她们个性差那么多，对这女孩来说，比起另一个人格，春珂或许更像妹妹吧。 「打从一开始我就觉得那种事应该有点难，也觉得无法一直隐瞒下去。不过，我没想到竟然会第一天就露馅了。」 说完，秋玻微微一笑。 那种突如其来的表情让我胸口感到一阵痛楚。 仔细想想，一大早就能像这样跟单恋的对象说话，我算是相当幸运了。 而且说的还是不能被别人知道的秘密…… 然后，像是要对我的心趁胜追击一样── 「幸好是被你发现。」 「……咦？」 「第一个发现的人是你，真是太好了。」 「……为什么？」 「因为你不会大声张扬吧？这点我还信得过你。」 「……是吗？」 我冷冷回答……心里其实高兴得要死。 ──幸好是被你发现。 ──我还信得过你。 我应该可以认为这些是正面的评价吧。 真要说的话，或许秋玻对我的印象还算不错…… 嘴角忍不住上扬。 前往教室的沉重步伐也变得轻快。 只不过── 「所以，春珂应该也说过了，我希望你别把这件事告诉别人。」 「啊，嗯，这我当然知道。」 「谢谢。我知道这是任性的要求，但春珂坚持要这么做……」 她接著说出口的这番话也让我觉得有点不对劲。 ──春珂坚持要这么做。 这口气听起来像是她并不想这么做一样。 也就是说，想隐瞒她们是双重人格者的人只有春珂── 那──秋玻又是怎么想的呢？ 难道她觉得就算不隐瞒也无所谓吗？ 难道她觉得就算自己继续当个双重人格者也行吗？ 然而，在我说出这些疑惑之前── 「那春珂就拜托你了。」 我们抵达了二年四班的教室门口。 秋玻再次微微一笑后，走向自己的座位。 我目送她的背影──同时发现自己想更加了解她。 我想进一步了解秋玻。 想知道她们两人的想法── ＊ 然而开始上课后，我就没办法悠闲地思考了。 因为在我看来──她实在太过笨拙。 春珂对「双重人格」的掩饰做得非常糟糕。 ──在换教室的途中弄掉铅笔盒，让里面的文具掉了一地。 ──班上同学突然搭话时，用原本的语气回答人家：「……咦！干、干嘛？」 ──甚至是在人格刚交换时，露出「咦？这里是哪里……？」的表情东张西望。 我早就大概猜到情况会是这样。 春珂的个性那么糊涂，演技肯定也是破绽百出。 然而，她实际的演技远比我想的还要糟糕，连我这个旁观者都能明显看出破绽。 当然，应该不会有人只因为这样就怀疑她是双重人格者。 顶多会觉得「水濑同学看似精明，也许有些笨拙」，把她当成一个「怪咖女孩」。 可是午休时── 「那么，体验入社的事就请你考虑一下吧。我不会勉强你的。」 面对邀请她加入社团的手工艺社社员── 「嗯……我会跟秋玻商量看看。」 春珂居然如此回答──让我下定了决心。 因为这种鳖脚演技光是看著就会让人折寿。 我看得心惊胆颤，背上冷汗直流。 既然如此，我乾脆── 「……那个……」 手工艺社社员一脸困惑地离开后，我下定决心向春珂搭话。 伪装成秋玻的春珂用很假的演技，面无表情地仰望著我。 「……有、有事吗？」 「放学后，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 「──我擅自把这个地方称作社办。」 「哦～～……」 「听说这里以前是文艺社的社办，可是，现在只是间空教室，而且备钥又随便藏在门框上面……所以当我想独处的时候，偶尔会跑来这里。」 「这样啊……」 春珂一边回应我，一边在狭窄的社办里走来走去。 她兴致盎然地观察备品，还不时伸手触摸。 也许是因为不常来到这种地方，她的表情看起来有些紧张。 ……不过，这也无可奈何吧。 我一边环视周围一边苦笑。 这间社办确实有些古怪。 在春珂眼前那个布满灰尘的书架上，塞满了看似只要碰触就会散开的旧书，有文豪全集，有百科全书，还有不知多久以前的文艺杂志。其中还夹著一本大约二十年前的褪色写真杂志，八成是当时社员留下来的东西吧。 留在这里的三组桌椅跟教室里的不一样，都是旧型的。 桌椅表面还刻著某人名字的英文缩写、粗鄙的图案，还有h13. 10. 29这个日期。 除此之外，社办里充满了还存在著苏联的地球仪、有缺损的鸟类标本、贴著会浮现出小灰人的雷射贴纸的收录音机之类的东西……这地方说好听点是秘密基地，说难听就是废弃物仓库。 突然被带到这种地方，她当然会吓到吧，搞不好还会怀疑我有什么奇怪的企图。 可是，如果要说重要的事情，学校里没有比这里更好的地方了。 「……我顺便问一下。」 我询问从书架上拿出书本乱翻的春珂。 被隔著窗帘透进来的阳光染成蜂蜜色的她转过头来。 「你还有一段时间都会是春珂吧？」 「嗯，没错。呃……这次应该会到十六点五十四分左右吧……」 她从制服口袋里拿出智慧型手机，用手指在萤幕上滑动并且如此回答。原来如此，她们就是用这种方法确认人格对调的时间吧。 「是吗？有这么多时间应该够了……」 「……那、那个！」 春珂突然紧张得叫了出来。 「为、为什么突然……把我带来这里……？你要说的话又是什么……？」 「……噢，关于这件事嘛。」 我在附近的椅子上坐下，切入正题。 同时搔了搔脸颊，掩饰涌上心头的羞怯。 「……那个……如果你不介意，呃……」 我对春珂说出连自己都觉得反常的提议。 「……可以让我帮忙吗？」 「……帮忙？」 「嗯。我想帮你……隐瞒双重人格的事情……」 ──在说出这些话的同时，心跳也慢慢变快。 我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多管闲事啊？ 居然想插手管人家的私事，还说什么要帮忙…… 可是，我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放著她不管。 因为在我眼中，她的身影跟苦恼于伪装自己的我重叠了。 我无法旁观春珂像那样不断失败。 「……唔、呼～～……」 总算不再紧张的春珂松了口气。 把《安部公房全集 第三集》紧紧抱在胸前的双手也逐渐放松。 「这、这样啊，帮忙……原来这就是你要说的话……我还以为自己要被你骂了……呃，咦咦咦！」 她的身体一瞬间又紧张了起来。 「咦，为、为什么……？你为什么突然想这么做……？我觉得这对你来说只是个麻烦……」 「嗯……不过我不在意。毕竟我只是做自己想做的事。你不是说过，我们两个是同伴吗？所以……我不能放著你不管。」 这么恶心的台词，连我自己听了都快要脸红。 当著对方的面说我们是同伴，感觉就像三流连续剧的剧情。 可是，这是我的真心话。 我们昨天放学后的对话──真的让我相当开心。 「……而且要是这样下去，我觉得很多事情迟早都会曝光。」 我难为情地如此补充。也许她也有自觉。 春珂把书放回书架，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叹了口气。 「……我想也是。我自认已经很努力了，但还是不太顺利……」 「这也是理所当然吧……」 比如说，我扮演的那些角色只不过是「把我原本性格的部分元素夸张化的结果」。 不管是那些玩笑话还是讨好老师的行为，都不是我完全没有的性格元素。因此，我才能演得很自然，不会有人觉得奇怪。 然而，春珂与秋玻的性格可说完全相反。 如果是要扮演毫无共通点的人，我想应该相当困难。 「当然，我能帮的忙应该不多，不过我觉得还是能帮你避开致命的失误，也能以旁人的角度给你一些意见。所以……如果可以，我想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助你。」 「这样啊……」 春珂垂下眼，开始小声地自言自语。 看来她似乎不太能下定决心。 「那个……要是觉得有一丝不妥，你大可拒绝。连我都觉得自己很多管闲事……」 「啊，不会！我不是那个意思！」 春珂猛然抬起头，像落水狗一样使劲甩头。 「我其实……是想请你帮忙的。要是你能帮忙，我真的会非常感激。可是……我还是会觉得不太好意思，不知该如何答谢你……」 「不，我不需要什么答谢。因为这是我自己想做的事。」 「那可不行。所以，矢野同学，你有什么困扰吗？如果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 「你可以……帮我做的事情啊……」 春珂一脸认真地看著我。 跟秋玻一模一样的那张脸……让我的脑海中有一瞬间闪过邪念。 长得跟自己喜欢的女孩一模一样的女生说「愿意帮我」，让我很难不去想到「那方面的事」。在自制力起作用或是感到自我厌恶之前，妄想已经擅自蔓延开来。 「……啊！难不成……」 春珂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叫了出来。 然后，她对心头一惊的我说： 「──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拜托我帮忙让人放不下心！」 「……咦？」 「你不想拜托我这个靠不住的家伙帮忙对吧！全都写在你脸上了！」 「……哈哈，被你发现了吗？」 「哼～～！」 因为误会而生气的春珂让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不好的念头烟消云散，社办里的严肃气氛也和缓了些。 太好了。这女孩毫无防备的个性，这次或许拯救了我…… 「……不过，这确实是个问题。我能帮的忙好像不多……啊，要不然我请你吃饭如何？可是，我也没那么有钱……要我帮你解决烦恼……好像也不可能，毕竟我连自己的烦恼都解决不了……」 就在这时── 春珂突然露出灵光一现的表情。 「──啊，恋爱谘询！」 她的表情豁然开朗──还说出这种话。 「矢野同学，你现在有喜欢的人吗？」 「咦？喜、喜欢的人……？」 「是啊，就是单恋的对象。不管是班上同学、同年级的学生，还是社团伙伴……我读过许多恋爱漫画，应该可以做你的恋爱谘询师！」 ──我不由得愣住了。 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没想到我单恋对象的另一个人格……居然会问我喜欢的人是谁。 「欸，可以告诉我吗？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这、这个嘛……」 「到底有没有？」 「……有、有是有啦。」 「咦？是谁？是班上同学吗？是我认识的人吗？」 「……」 我无法回答，只能手足无措。 为什么春珂会这么兴奋……？ 是因为能答谢我，让她很高兴吗？还是说，她原本就喜欢这种话题……？ 「……嗯？你怎么了？」 春珂说完，整个人靠了过来。 从她头发散发出香甜气息──跟秋玻有著同样的味道，让我身体反射性抖了一下。 「……你看起来怎么那么害羞？」 「呃，这是因为……」 「难道说你身体不舒服……？」 「不是这样的……要是你靠太近……」 「要是我靠太近……会怎么样？」 ──水晶般的眼珠子近在眼前。 ──淡桃色的嘴唇；从领口露出的锁骨。 ──让制服外套胸前隆起的小丘；从裙底伸出的白腿。 与秋玻共用的身躯── ──就在这时。 春珂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 然后──她露出讶异的表情。 彷佛有某种惊人的预感。 「……难不成是──秋玻？」 她缓缓说出那个名字。 「矢野同学……你喜欢秋玻对吧？」 ──我已经无法伪装自己，也无法演戏了。 脑袋几乎停止运转，甚至掩饰的话语都说不出来。 连我都知道自己的脸越来越红。 「咦？真的吗……？」 春珂一脸傻眼地探头看向我。 「……你真的喜欢秋玻？」 ……我该怎么做？ 要是告诉这女孩我喜欢秋玻，事情会变成怎样？ 她会觉得我恶心吗？我跟春珂会不会无法继续当同伴？ 我是不是应该设法隐瞒……？ 可是，我好像已经来不及掩盖事实，也来不及说谎骗她。 看来只能做好觉悟了── 「……没错。」 在自觉声音变得有些嘶哑的同时，我如此承认。 「我喜欢的人……就是秋玻。」 「……这样啊？」 春珂把身体拉向后方，整个人靠在椅背上，像在说梦话般小声呢喃。 「矢野同学喜欢秋玻……」 ……结果会是如何？ 她会觉得反感吗？会拒绝我吗？ 为了让自己无论遭受何种对待都不会沮丧，我在心中做好承受打击的准备──下一瞬间…… 「唔哇……唔哇，原来是这样啊！」 ──白色的脸颊染成桃红色，春珂莫名兴奋地叫了出来。 「虽然秋玻好像从以前就很受欢迎，可是……原来矢野同学喜欢秋玻……！哇～～真没想到会是我身边的人耶……！」 她的反应出乎我的预期。 那种天真无邪的反应，简直像在跟普通朋友谈论恋情── 然后她把椅子拉了过来，面露喜色地探头看向我。 「对、对了，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你跟她应该没见过那么多次面吧……？」 她发动问题攻势了。 「咦？呃…………就是开学典礼那一天，我们早上偶然遇到的时候……」 「那就几乎算是一见钟情吧……！你喜欢她哪一点呢？」 「…………这、这个非说不可吗？」 「有什么关系，告诉我嘛～～当然，我不会告诉秋玻的……」 「那、那个……大概是她那种贯彻自我的地方吧……」 「啊～～毕竟那孩子超级有个性呢！……嗯？话说……」 就在这时，春珂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难不成……你说要帮我，其实是为了追她吗！」 「不是的！我……也不能说完全没有那方面的期待就是了……」 我猛然否认，但话才说到一半，口气就软了下来。 「我确实想过帮你或许能让我跟秋玻在一起的时间变多……」 如果说我对此毫无期待，那是骗人的。 向春珂搭话时，我便擅自怀有些许期待。 想著说不定能以此为契机，拉近我跟秋玻之间的距离。 甚至就此成为她特别的人。 「可是，我觉得无法放著你不管也是事实！这是最重要的理由……关于这点，请你相信我。」 「……嗯，我相信你。」 春珂点点头，像是恶作剧成功的孩子笑了出来。 「其实我知道你是真的在为我担心。对不起，我捉弄了你。」 「……什么嘛，害我还著急了一下。」 「真的对不起。可是……嗯，我会支持你的恋情。」 说完，她的表情首次显露出自信── 「──如果对象是秋玻，我肯定能做得比任何人都好。」 「……嗯，谢谢你。」 我发自内心感到踏实多了。 毕竟春珂就是秋玻本人。 世界上应该找不到比她更可靠的恋爱谘询师了吧。 「所以，很抱歉，虽然顺序反过来了，可是──」 然后春珂先是丢出这句话，接著向我深深低下头。 「我希望你也能帮我的忙……」 「……嗯，交给我吧。」 就在这时──有人敲了敲社办的门。 「矢野同学，你在里面吗～～？」 门打开来，千代田老师探头看过来。 她是千代田百濑老师，是我去年就认识的娇小女老师。 年龄二十七岁。她有著端整的五官与成熟的举止，跟娇小身躯之间的反差，让她受到部分男生的热情追捧。 她似乎也负责管理这间房间，还用她身为管理者的权限对不时跑来这里消磨时间的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然而──这还真是稀罕。 没想到做事向来慎重的她会敲完门就直接开门，不等里面的人回应…… 然后── 「……咦？啊，水濑同学……对、对不起，你们正在忙吗……？」 她发现里头不只有我，还有春珂，显然慌了手脚。 「那个，虽然同学之间增进交情是好事，可是……也要有限度喔。」 「你误会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发现老师对我们有著天大的误会，整个人从椅子上跳起来。 「那个……我们只是在聊天而已……！」 ──即使我如此解释，也无法说出真相。 结果，我花了十五分钟左右才消除千代田老师的误会── ＊ 离开校舍后，太阳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大幅靠向西方。 人行道上充斥著放学回家的国中生、外出采买的餐饮店店员，还有正在打电话的上班族。 过胖的米克斯犬在我眼前心不甘情不愿地被饲主拉著走。 在美食网站上名列前茅的拉面店门口早已开始大排长龙。 ──现在时间过下午四点。 这个城镇就位在总武线旁边，即使是在这种不早不晚的时间，人潮也不会退去。 再过不到三十分钟，春珂与秋玻就会人格对调。 「……呵呵呵。」 身旁的春珂突然小声偷笑。 「……怎么了啊？」 「啊……没有啦，像这样一起回家……就觉得我们好像朋友一样。」 说完，春珂羞怯地笑了笑。 「在来到这里之前，我们一直待在医疗机构，没有半个朋友。在那之前，我们在学校也格格不入，交不到任何朋友。所以，我还是头一次做这种事……总觉得很有交到朋友的感觉……」 听完这些话……我才第一次想到秋玻与春珂的过往。 也是，既然是双重人格者，她们过去的生活肯定跟我大不相同。所以，她们或许是第一次过著「正常的校园生活」。 「……应该说，我们就是朋友啊。」 我斜眼看著咖啡厅前面的黑板换成晚餐菜单，如此说道。 「……咦？」 「不是好像，我已经把你……当朋友了。」 我们怀有同样的想法，想当个一贯的人。 还约好要互相帮助。 我们毫无疑问已经是朋友了。 当然，换作其他人，我应该打死都不会说出这种话。 然而──如果是春珂…… 我想把这件事清楚告诉身旁的女孩。 然后──我一辈子都忘不了春珂在那瞬间出现的变化。 有一瞬间，春珂像是听到有人用外语向她搭话一样，整个人愣住了。 ──接著脸上绽放出笑容。 看似柔软的脸颊微微扬起，乌溜溜的眼睛闪闪发亮。 甚至连肌肤都亮了起来──那笑容看起来就是如此幸福。 「这样啊……原来这就是朋友啊。」 「没错，这就是朋友。」 「我好开心……我还是头一次这么感动……」 「那就好……」 我难为情地搔搔脸颊。 我移开视线，正好看到两个小学生像在互相追逐一样跑进公园。 「对了！」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叫了出来。 「如果你不介意……我们要不要来交换日记！」 「……啥！交换日记？」 「我在漫画里看过，一直很向往这种事！我想跟秋玻还有好朋友一起交换日记！」 「啊～～是那种事啊。可是，我觉得现在已经没什么人在做那种事了耶……」 「咦？你、你不愿意吗……？」 春珂露出淋雨的小狗般的表情，歪著头这么说。 「……秋玻也会一起写，我觉得肯定会很有趣……」 老实说，我觉得很麻烦。 读小学的时候，我总是在最后一天一次写完暑假作业的日记。 对于在社群网站上记录今天的点点滴滴，我也毫无兴趣。 虽然我喜欢阅读文章，却不擅长自己写文章。 只不过……正如春珂所说，能跟秋玻交换日记这点对我相当有吸引力。 可以定期看那女孩写的文章，藉此得知她的想法。 确实光是用想的就让我兴奋不已。 更重要的是…… 「你觉得如何……？」 被朋友用那种表情哀求，我实在无法拒绝。 「……好吧。」 我拨开头发，笑著对春珂这么说。 「那我们就来交换日记吧。」 ──我一辈子都忘不了的表情又多了一个。 第二章 聆听泡沫之歌 ──我真的很感谢你。 秋玻用听不太出谢意的声音如此说道。 不过，这就是这女孩最自然的模样吧。 我想这句话应该不是谎言── 「你能跟春珂打好关系，我也很开心。真的很感谢你。」 「……你不需要为此道谢，我只是做自己想做的事罢了。啊，你要加牛奶吗？」 「不，不用了，我就这样直接喝。那个……你光是能对春珂怀有这种想法，我就很感激了。那种想法无关乎义务和正义感，所以才有价值……哇，这咖啡真好喝。」 「对吧？我放学后也偶尔会来这里报到。」 像是要附和我，店内某处的古董钟发出钟声。 ──现在是早上八点，离上学还有一段时间。 在学校附近这间有点年代，但待起来很舒适的咖啡厅里，坐著身穿套装的女性、头发乱翘的青年，还有我们两个，一共四位客人。 也许是店长的兴趣，店里到处摆著各式各样的古董钟。我大致看了一圈，指著正确时间的时钟似乎连一个都没有。 至于店长本人则是坐在柜台后面，穿著跟那些时钟一样老旧的皱巴巴的衬衫，茫然地看著早报。 「那么……我们来讲正事吧。」 秋玻把杯子摆在桌上，看了过来。 「春珂拜托过我，希望我再次对你说明详细情况。」 「噢，是这样啊……」 「毕竟她确实有可能没说到某些事情。所以，可能会提到你已经知道的事，但我还是要再次向你说明我们的状况──」 水濑：『晚安，我是秋玻。我有话想告诉你，明天早上可以拨出一点时间吗？』 当我昨天晚上透过line收到这样的讯息时，还紧张地以为会是什么大事。 难不成……她会生气地叫我别多管闲事？ 还是会叫我别多干涉，拒绝我的帮助…… 可是，嗯，我现在懂了。 这一切都是春珂的安排。 她八成是想让我跟秋玻有机会独处吧。 正当我暗自感谢春珂时，秋玻开始说明。 「我想春珂也告诉过你，我们的人格能出现的时间目前是『一百三十一分钟』。」 因为跟单恋的女孩面对面交谈而心跳加速，同时我努力把那些话记在脑子里。 「虽然能看完《山椒大夫》，但想看完《西鹤一代女》就有点难度了。」 「原来如此，一百三十一分钟……我记得这时间每天都可能改变是吗？」 「没错，时间长短会受到我们的身体状况和各种因素的影响。然后，我们无法共享彼此的经历与记忆。我不知道春珂经历了哪些事情，反之亦然。所以，我和春珂每天都会把自己的经历记录在这支手机，尽可能共享彼此的记忆。」 说完，秋玻亮出右手拿著的智慧型手机。 「基本上，我们每天都会在一天结束时把当天发生的事情记录下来，至于跟班上同学之间的对话，或是老师交代的事情之类的急事，则会记录在专用档案中，每次人格对调时都会进行确认。」 「还真是……挺麻烦的。」 「是啊。而且春珂经常忘记把某些事情写上去，也经常忘记确认情报，所以我们或许真的该想想其他办法了。」 在说出这些话的同时，秋玻的脸颊微微上扬。 看来秋玻并不讨厌春珂这种有些笨拙的地方。 的确，那女孩的这种缺点实在让人无法讨厌。 「至于人格对调的瞬间会发生什么事……就是你前天早上看到的那样。你还记得当时发生的事情吗？」 「嗯。我不晓得你到底怎么了，有点被你吓到……」 「没错。我当时的表情是不是很奇怪？只要被别人看到我们人格对调时的表情，春珂就会生气……」 「啊，这点你大可放心，就只是表情有点奇怪罢了。」 「那就好。」 像是要配合松了口气的秋玻，鸽子从我们座位附近的古董钟跳了出来。鸽子咕咕叫了四声就回到时钟里面，但其实现在的时间已经超过八点了。 「然后……这就是那本交换日记。」 说完，秋玻从书包里拿出一本笔记本交给我。 「那孩子很喜欢这种少女情怀的东西……不过，你愿意陪她一起写真是太好了。」 「嗯……」 我接过笔记本……暗自发出赞叹。 那是本相当花俏的笔记本。 上面画著格线，到处都充满著小熊吉祥物……我还以为会用这种笔记本的人，顶多只到国中生为止。 打开笔记本一看，发现秋玻与春珂已经写好昨天的日记。 4月10日（二） 春珂 今天是值得纪念的日子。 班上的矢野同学决定帮我隐瞒双重人格的事情！ 我好高兴～～！太棒了～～！ 而且他还说我们是朋友……（泪） 我得好好加油，不能给他添麻烦…… 然后，我们决定开始写这本交换日记，所以我要先自我介绍一下。 我叫水濑春珂。年龄是……十六岁？我是在秋玻九岁时诞生的，所以应该算是七岁才对吧？ 喜欢的东西是漫画，讨厌的东西是虫子和运动── 四月十日星期二 秋玻 我收到之前订购的摩尔沃顿的唱片了。 虽然我已经有这张《left alone》的cd，但我还是想在录制时预设的媒体听自己喜欢的作品。 此外，我也很喜欢这张专辑的封套设计。 我决定把它放在柜子上面，摆在柯川的《blue train》和盖兹的《west coast jazz》之间。 最后，我是因为春珂的邀请才开始写交换日记，到底该写些什么才好呢── ──这种感觉其实还不错。 在看日记的同时，我脑海中浮现这样的感想。 ──每天看这些内容，或许是件让人有些高兴的事。 在此之前，我从不曾对朋友写在社群网站上的日记感兴趣。就算觉得他们把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写得夸大，也不曾对那些内容感到兴奋激动。 而春珂与秋玻写的日记，只就内容来看也跟那些社群网站上的日记差不多。反倒是因为没有透过网站公开到全世界这样的压力，这些内容可能比那些社群网站上的日记还要空洞。 即使如此，写在这本笔记本上的潦草文字，以及有如范本的工整文字，依然莫名吸引我的目光。 难道这是──因为我喜欢秋玻吗？ 是因为我把春珂当成重要的朋友吗？ 「……话说回来……」 听到秋玻的声音，我将视线从笔记本上移开，抬头一看……然后吓了一跳。 「矢野同学……这样真的好吗？」 说出这句话的秋玻脸上写著紧张与迷惘。 我还是头一次看到这女孩露出这样的表情。 「……你指的是哪件事？」 「就是……你跟春珂变得要好这件事。」 「……什么意思？」 我听不懂她的意思。 难道我跟春珂变成朋友会造成什么问题吗？ 这其中有什么让她在意的事情吗？ 「因为，呃，这可能会对你造成困扰……不，是肯定会对你造成困扰。我觉得这对你没有好处，说不定你还会为此受伤或是感到难过……」 「……会吗？」 「会……」 「为什么？」 「……这个嘛……」 然后她将视线移到自己腿上。 「……因为春珂她……那个……」 ……怎么回事？秋玻到底想说什么？ 到底是什么事让她这么担心？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智慧型手机震动了。 我确认秋玻依然垂著眼，然后看向手机萤幕──有一通line讯息传到我跟几个朋友组成的群组。 伊津佳：『【快报】矢野同学与水濑同学一大早就在喝双人咖啡。』 ──我赶紧抬起头。 环视店里──没人。 既然如此，那就是在店外了── 我从座位旁边的窗户看向街上──然后找到了。 在小路口的对面，有一位身材娇小的少女躲在电线杆后，贼笑著往这里偷看。 那是我们班上的须藤伊津佳。 虽然她可能以为自己躲起来了，但那双马尾一直跳个不停，暴露了她的存在，脸也只藏起来一半。 话说，修司不就站在她旁边苦笑吗？而且一点都不打算躲起来。既然你也在场，拜托阻止她一下啦…… 「……怎么了？」 秋玻在不知不觉间抬起头，一脸狐疑地看著我。 「呃，就是……我收到了这种讯息。」 刚才的话题就暂时摆到后面吧。 我说著把智慧型手机递给秋玻。 「『伊津佳』……她是你朋友吗？」 「嗯，没错。话说，她就是跟我们同班的须藤。你看，那家伙现在就躲在那根电线杆后面……」 「噢，就是那女孩啊……旁边那个人又是谁？」 「他是广尾修司。那家伙也是我们班的，是我朋友……」 在我们交谈的同时，我手中的智慧型手机也没停止震动，不断通知我收到新讯息。 我看向萤幕。 汤米：『喂喂喂，真的假的啊！』 shizuku：『什么！他们在交往吗！』 伊津佳：『说不定喔！』 伊津佳：『他们看起来超级亲密的。』 伊津佳：『（小狗笑开怀的贴图）』 shizuku：『要是没有实际交往，就不会两人早上一起去喝咖啡了吧。』 汤米：『确实如此。』 四季：『才不是这样！』 四季：『你们这些笨蛋！我们只是在上学途中恰巧碰到，才会顺道过来喝咖啡！』 伊津佳：『哇！本人出现了！』 「……你们在说什么？」 正当我迅速输入讯息时，秋玻把身体探了过来。 「我也想看。」 ──她的脸来到离我非常近的地方。 洗发精的香气搔弄著鼻腔，水嫩双唇近在眼前。 虽然有一瞬间无法呼吸……我还是故作平静地把智慧型手机转动九十度，让我们两人能一起看向萤幕。 「那个……这些对话都是些无聊的胡说八道，他们只是在开玩笑，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嗯。」 秋玻露出认真的表情，像小孩子一样点了头。 伊津佳：『是说，他们肩并肩了耶！』 汤米：『真的假的！』 汤米：『矢野同学！听说你跟水濑同学已经约定终身了，这是真的吗！』 shizuku：『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去登记！』 四季：『你们是小学生吗！』 四季：『我只是让她看手机萤幕而已啦！』 修司：『恭喜两位，记得发喜帖给我。』 伊津佳：『新娘捧花要往我这边丢喔。』 四季：『没问题，那红包就一人包十万吧！』 四季：『呃，你们说谁是新郎新娘啊！』 这些家伙还真是喜欢八卦…… 虽然这次是以我为话题在胡闹，但其实对象不管是谁都好。他们只是想尽量开心地度过让人心情沉闷的早晨时光。 ……老实说，我自己也很开心。 能跟心仪的对象传出绯闻，绝对不是令人讨厌的事情…… 「……呵呵。」 秋玻突然笑了出来。 「怎、怎么了……？」 「没有啦，我只是发现……」 正当我觉得自己的想法好像被她看穿，内心惶恐不安时，秋玻伸手掩住嘴巴，眯起双眼── 「你──在大家面前真的会完全变了个人，就像我跟春珂那样，是个货真价实的多重人格者呢。」 「……啊～～……」 ──因为太过羞愧，我忍不住仰望天空。 头顶上的时钟正好来到十一点整，木雕小人开始随著音乐舞动。 ＊ 「──哎呀～～今天早上真是吓死我了～～」 须藤坐在我对面的座位上，一边这么说一边把肉丸子放进嘴里。 她又接著把第二颗放进嘴里，跟松鼠一样鼓起脸颊，同时说： 「因为我没想到会撞见你们的秘密约会～～还以为你们两个暗地里发展出恋爱关系，害我吓了一大跳呢。」 「不可能会有那种事吧！」 我用筷子夹起花椰菜，用比原本高上两度的声音回答。 「我们才认识三天而已耶！我的手脚到底要多快才办得到啊！要是我有那么厉害，以前的恋爱战果就会更辉煌了啦！」 「可是，我也觉得你们之间的气氛还挺亲密的。你会给人那种感觉实在很罕见。」 「哎……那纯粹是因为当时是早上，地点又是在咖啡厅啊～～」 即使修司提出犀利的看法，我也勉强想出还算合理的藉口。 「我实在提不起劲，就算提起劲了，在那种情况下也不能大声喧哗～～我们真的只是偶然巧遇，自然而然聊起来而已。」 「我想也是～～秋玻～～对不起，我误会你了～～」 跟对待我的态度完全相反，须藤一脸抱歉地把饮料递给秋玻。 「我有些兴奋过度了～～这杯柳橙汁是给你的赔礼，你可以喝一口喔。」 ──经过早上那件事之后…… 因为须藤说：「我想跟水濑同学一起吃饭！」我、须藤、修司和水濑四个人便一起吃午餐。 自从去年同班后，我就偶尔会像这样跟须藤与修司共进午餐。 个性活泼且身材娇小，深受部分男生喜爱的须藤伊津佳，以及身材修长、个性沉稳，长得又帅，受许多女生爱慕的广尾修司。 这两个擅于交际的家伙，似乎一直虎视眈眈地找寻接近秋波这个转学生的机会。 他们这种开放的个性，每次都让我感到佩服。 当然，他们应该也明白自己在别人眼中是什么样的人，以及大家希望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即使如此，他们的行动还是很自然。在我看来，也不会觉得他们讨厌或虚伪。 因为这种个性，这两个家伙有许多朋友，最近似乎经常跟读别班的儿时玩伴一起吃午餐。 「……对了，你今天不用跟他们一起吃饭吗？我记得是……一班的细野？你不是说他跟女朋友之间发生了一些事情，没办法放著不管吗？」 「啊～～那件事好像没问题了！」 须藤一边让秋玻喝饮料一边笑著这么说。 「因为他们两个只是装冷淡，其实很恩爱。我决定不管他们，跟秋玻打好关系。」 「……这、这样啊。」 秋玻放开嘴里的吸管，紧张地点了点头。 「那、那就请你……手下留情了……」 她重新拿起叉子。 眼神还一直乱飘……这也难怪。 因为目前的表面人格其实不是秋玻，而是春珂。 我姑且把今天早上发生的事告诉她了，但突然被两个「现充型」人物缠上，似乎让她整个人退缩了。 看来马上就需要我出面支援。她看起来太靠不住，对我这个旁观者的心脏不好…… 「秋玻参加的是哪个社团？」 须藤马上开始对春珂发问。 「这间学校的社团活动还挺盛行的，你有想参加的社团吗？」 「啊，呃……我并没有参加社团，今后也不想参加……」 「哦～～你是回家社啊？那你在家里都在做什么？读书吗？还是玩游戏？」 「我也会读书，可是……最近比较常听唱片或是看电影吧……」 「哦，唱片吗！」 听到这个话题，修司难得大声叫了出来。 他把在福利社买来的面包吞进肚子后说： 「我最近也对这个有点兴趣。可是，唱片机满贵的吧？你是怎么弄到手的？」 原来这家伙也对这种东西感兴趣啊？说到听唱片这种兴趣，很容易给人在模仿村上春树的感觉，但这话出自修司之口，完全不会让人反感，反倒是潮度提升一个档次，似乎会让他更受欢迎。 可是……话题好像被带到有些专业的方向了。 春珂有办法好好应对吗…… 「那、那个……是爸爸买给我的。」 「真好，是生日礼物吗？」 「不是，当时应该算是……出院礼物吧。」 「咦，出院礼物？水濑同学……你住院过吗？」 「啊！这、这个嘛……就是……」 过不了多久，春珂的眼神就开始乱飘。 她支支吾吾，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既然如此，她口中的「出院」应该就是她们因为双重人格住院又出院时的事吧。 换句话说──轮到我出场了。 「……啊，难不成是因为那件事吗？就是你今天早上说过的盲肠手术。」 我赶紧捏造出这样的谎言。 「你去年不是因为盲肠开刀住院了一阵子吗？你还说你父亲是那种会过度保护孩子的人……不就是因为那件事吗？」 「……就、就是因为这样！」 春珂露出得救的表情，点头如捣蒜。 「爸爸似乎很担心我，就说什么东西都可以买给我……！」 「原来如此，真令人羡慕。如果我家父母也是这种人就好了。」 春珂的真面目已经露出来，但这也无可奈何吧。 也许是因为专注在话题上，修司似乎没注意到春珂性格的变化，光是他没有追究就已经是万幸了。 「我顺便问一下，你都听哪种曲子？摇滚乐吗？」 这个话题还没结束吗？ 「我、我想想……我最近都听莱诺汉普顿的曲子……」 令人意外的是，春珂说出了有模有样的答案。 说不定她有为了被问到这方面的问题时做过准备。 然而，她准备的答案很快就用尽了。 「原来如此，爵士乐啊……除此之外，你还听谁的唱片？」 「这、这个嘛……」 「……你有比较喜欢的乐器还是编组吗？」 「我……我喜欢的是……」 转眼间，她再次陷入困境。 这下糟了。 我对爵士乐也是一窍不通。 这个话题我可没办法帮她蒙混过关…… 然后，一段明显不自然的沉默结束后，在旁人眼中也显然乱了阵脚的春珂──终于脱口说出这句话。 「就、就是那个……那个……女神卡卡！」 「……？」 「我最近都听女神卡卡的歌！」 之前一直很兴奋的修司脸上浮现困惑的神色。 「那……不是爵士乐吧……？」 「咦！是这样吗……？」 春珂惊讶得睁大眼睛。 小姐，这种事连我都知道耶…… 虽然她努力说出了自己认识的西洋歌手，但女神卡卡应该不是爵士乐手。所谓的爵士乐，应该是那种纯乐器演奏……更有摇摆感跟节奏感的音乐。 春珂的嘴巴开开阖阖，似乎已经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你、你说的是那个吧！」 既然这样，不管是谎言还是什么都好，我得赶快圆场……！ 先大声吸引众人的注意力后，我让脑袋全速运转。 「……那个……女神卡卡很久以前曾经跟知名爵士乐手合作，不就是那个吗！我记得好像在综艺节目上看过！」 我当场编出这样的谎言。 「没、没错！就是那个！」 春珂露出发现救命蜘蛛丝的亡灵般的表情，配合我的说法说下去。 「我也看了那个节目，之后就一直在听那首曲子……」 「哦～～原来还有那种曲子啊！真不愧是卡卡大人……」 因为我的胡扯，须藤对女神卡卡的好感度提升了。 然后── 「这确实很厉害……」 修司说出这种话，接著很自然地──操作起智慧型手机。 「到底是什么样的曲子啊……我找找看。」 ……糟糕。 刚才那些话百分之百是我的胡扯。 我不曾听说女神卡卡跟爵士乐手合作这种事，就算上网搜寻也不可能找到曲子。 我看向春珂，她已经连声音都发不出，只能惊慌失措地眼神乱飘。 ──然而…… 「啊，找到了找到了。就是这个吧。」 修司──说出了这种话。 「哦～～真厉害，她竟然有跟东尼班奈特合作过，我都不知道……」 「……咦？」 看向修司递过来的智慧型手机──我确实在萤幕上看到壮年熟男与打扮时髦的女神卡卡合唱的影片。 ……骗人的吧？ 没想到女神卡卡真的有跟爵士乐手合作…… 「……没、没错没错，就是这个！」 尽管装出早就知道的样子，对于这出乎意料的偶然，我也无法压抑内心的困惑。 「水濑同学……你说的曲子就是这个对吧！」 「对，没错，就、就是这个……！」 配合我胡扯的春珂也露出不明所以的表情。 不过，这也怪不得她吧。 谁会想到随口胡扯的谎言竟然会成真…… 就在我松了口气时，坐在对面的春珂往我瞥了一眼。 然后像是在说「真的很抱歉……」般皱起眉头，在不被须藤等人发现的情况下微微低下头。 ＊ ──我跟春珂合作的第一天就这样结束了。 我结束第一份重要工作，感觉就跟实习工匠一样。 今天真是辛苦的一天。 我觉得自己彷佛流了半年份的冷汗，还用光了一年份的运气。 不过相对地……这种危机应该也不会常常发生吧。 从明天开始，日子应该可以过得更安稳。 然后，万一又发生什么问题──应该也能利用这次的经验顺利克服。 我是这么想的。 就结论来说──我完全想错了。 ＊ 4月12日（四） 春珂 我今天不小心在课堂上打瞌睡了…… 而且还是在跟秋玻对调的前一刻…… 都是因为我昨天看猫咪影片看到很晚……真是对不起…… 要是矢野同学没有用line叫醒我，天晓得会发生什么事…… 不过，因为那是千代田老师的课，我想应该不会被骂得太惨…… 真的很感谢你。今后我会努力不打瞌睡的…… 〉秋玻 笔盒上的污渍是我的口水…… 对不起，我弄脏了笔盒…… 四月十二日（四） 秋玻 〉春珂 原来那是口水的痕迹啊。我洗过之后就消失了，你不用放在心上。 然后，我总算知道矢野同学不断发讯息的原因，心里舒服多了。 因为我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有点被吓到了。 今后我们就先用智慧型手机设好闹钟，在对调的五分钟前叫人吧。 4月13日 矢野 我们又搞砸了。 听说秋玻喜欢电影，隔壁班的电影狂石川跑来找她聊天，我们却没能好好应对。 我想秋玻应该被对方当成一日粉丝了。 不过，面对那种类型的专业粉丝，只聊哆啦a梦的电影也太尴尬了吧。 虽然那些电影确实都不错，但聊些更有深度的作品应该比较好吧？ 四月十三日（五） 秋玻 在第三节的体育课上排球课时，忍成老师惊讶地说：「水濑同学，你的表现跟昨天差很多耶。」 抱歉，我完全忘记春珂不擅长球类运动了。 下次开始，我会注意不要表现得太好。 4月13日（五） 春珂 〉矢野同学 对不起，刚好前一天晚上也看了哆啦a梦的电影，感动得哭了，所以只能想到这个话题…… 你说要聊更有深度的电影，可以举个例子吗？蜡笔小新算不算？ 难不成要聊真人版电影吗……？ 〉秋玻 那可不行！你只要正常生活就行了！ 我会想办法配合你的！ 不光是体育，读书也会加油！ ＊ 「──这三天……还真是一场苦战。」 「就是说啊……」 ──星期五放学后。 我们在社办召开检讨会，打从一开始就气氛沉重。 「虽然我们勉强过关了，但几乎都是因为运气好……再这样下去，事迹败露应该只是时间问题吧。」 我趴在旧型桌上，说出至今为止的感想。 「我想也是……再这样下去恐怕不太妙……」 春珂一脸疲惫地转动上头还有苏联存在的地球仪，在亚德里亚海附近叹了口气。 最近真是每天都很累人。 面对不断造访的危机，我们不是勉强过关就是过不了关。 我不但必须硬是带过对话中的破绽，慌张地掩护快露出马脚的春珂，还要用简讯叫醒打瞌睡的她，每天都累得要死。而春珂也因为一连串的紧张局面而耗尽心力。 虽然双重人格的事没有曝光，但肯定已经有几个人发现不对劲了。 「真的很抱歉，给你添麻烦了。我自己也想不到事情会这么不顺利……」 「不，我一点都不在意。毕竟你确实替我制造了跟秋玻之间的交集……」 既然能待在春珂身旁，就表示跟秋玻在一起的时间也会增加。 我跟她在这三天内说过好几次话，春珂也积极地为我制造机会。 最重要的是交换日记。能透过她亲手写下的文字得知她的日常生活与想法，让我非常开心。虽然关系毫无进展，但我对春珂可说是感激不尽。 「所以，我希望你的问题也能处理得更好。因为再这样下去，气氛好像会变得越来越奇怪。」 「谢谢。不过，我今后到底该怎么做呢……」 春珂边说边玩地球仪，让全世界都发生地震。 「我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我觉得问题在于准备不够充分。」 我挺起趴在桌上的身体，说出自己这几天注意到的事情。 「如果要扮演秋玻，就必须深入了解秋玻的一切吧？当然，那些事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但我觉得可能还是有所不足。因为你们两个的喜好与兴趣截然不同，如果要完美扮演这样的对象，必须做非常大量的准备工作，彻底了解对方才行。」 「你说的有道理……」 春珂一脸佩服地点点头。 「毕竟我经常遇到不晓得该如何反应才像秋玻的情况……」 就在这时，她露出灵光一现的表情。 「啊，那就……我们来办读书会如何？先把关于秋玻的情报重新整理到笔记本上，然后只要我们放学后一起用功，把那些情报背下来，或许就能更有自信地行动了……」 「……读书会啊……」 实际说出这三个字后，我的心脏猛然一跳。 学习关于秋玻的事…… 这确实是个很有吸引力的提议。我想更了解她。 「嗯……这或许是个好主意。我们就来办读书会看看吧。」 「真的吗？太好了。」 春珂开心地点点头。 然而，我心中突然闪过一丝不安。 「啊……可是，记得要事先取得秋玻的许可喔。」 「咦？为什么？」 「因为那个，让班上男生仔细了解自己的事，不是会让人觉得很恶心吗……」 虽说有正当理由，但我觉得让一个不喜欢的异性调查自己的隐私，会让人感到有些抗拒。 就连我这个男生都这么想了，身为女生的秋玻应该更无法接受吧。 要是因为这个缘故被她讨厌，我一定会后悔到不行。 我是想帮上春珂的忙，但还是希望能事先跟秋玻讲好。 「……会吗～～」 春珂露出不太能理解的表情。 「不过，我知道了，我会问她的。我想她肯定会若无其事地点头同意。」 「那就麻烦你了。至于读书会的地点……要跟之前一样在这里办吗？」 「……我想想，虽然那样也不错……」 春珂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再次转动地球仪。 让跟排球差不多大的地球仪转动七圈左右之后，她把手指摆在吉尔吉斯附近。 「……啊，对了。」 「怎么了？」 被我这么一问，春珂有些得意地微微一笑。 「……我有一个提议。」 ＊ ──我不晓得原来单恋对象穿便服的模样会让我的心乱成这样。 「不好意思，麻烦你在假日专程跑一趟。」 说出这句话的秋玻出现在车站前面，她的打扮让我有好一阵子说不出话。 她穿著布满小花图样的轻飘飘连身裙，脚上穿著看似男生穿的厚重靴，穿在外面的灰色连帽外套虽然简单却很高雅。 我对女性时尚并不是很懂。 不是很清楚秋玻这身打扮的品味算好还是不好。 然而，那些轻飘飘的荷叶边还有从厚重靴伸出的小腿，转眼间就击倒了只看过她穿制服的我。 「怎么了？」 「…………啊，呃，没什么。」 我一个不留神，晚了几秒才做出反应。 「是吗？那我们走吧。」 秋玻说完便迈开脚步。我跟在她身后半步的距离走著，心跳速度依然没有减慢。 事情的开端── 「──我觉得还是由本人来说明比较好。」 就是春珂这句话。 「虽然我们要一起研究秋玻的事也行，但反正都是要了解她，不如让她亲口告诉我们不是更好吗……？」 「嗯，你说的对。既然本人就在眼前，直接问她当然比较好。而且……可以跟秋玻单独说话，我也会很开心。」 「对吧？」 春珂一脸得意地微微一笑。 而且她还这么说： 「然后……地点要不要选在我家？」 「……咦？你家？」 「对。就是我们两个的家，我们两个的房间。」 心跳声大到让我担心会被春珂听见的地步。 也就是说……我将前往秋玻生活的地方。 在那个私密的空间跟她独处…… 「……啊，我、我当然没有奇怪的意思喔！」 也许是我的表情让人担忧，春珂自己慌张了起来。 「那、那个，就算是两人独处，也不可以对秋玻做奇怪的事喔！啊，不过，如果她本人同意，那就另当别论……啊，可是秋玻的身体也是我的身体，所以……」 「喂，等一下，你先冷静下来。」 我连忙制止满脸通红又语无伦次的春珂。 「你放心，我不会对她做奇怪的事情啦……」 「……说、说的也是。对不起，我好像想太多了……可是，在我家办也真的比较方便吧？毕竟你能实际看到她喜欢的唱片、书还有电影……」 这话确实有道理。 比起把她喜欢的东西列在纸上，实际碰触那些东西，拿来阅读、观赏或聆听，应该更容易记在脑子里。 「所以……先到我家跟秋玻聊天，你觉得如何？」 ──在秋玻的带领下，我们从车站往北走了一段路。 那是一栋位于善福寺川旁边，比较新的公寓。 那栋公寓有著淡茶色的外墙、回车道、宽广的通道和树丛，看起来宽敞舒适。 眼前就是我平时经常利用的图书馆，让我觉得：「啊，原来就在这里的对面啊……」心中有种不可思议的感慨。 我们穿过有自动门锁的大门，走过摆著沙发的大厅，搭电梯来到三楼。 「……我父母今天都出门了。」 秋玻背靠著深棕色的墙壁，说出这种话。 「你不用太过拘谨，放轻松点吧。」 「……好，好的。」 我姑且如此回答，可是……原来她父母今天都不在家啊…… 在除了我们之外没有别人的地方── 跟单恋的女生两人独处── 已经变快的心跳又开始加重了。 涌上心头的紧张与期待让我差点发出呻吟。 就算她叫我放轻松，也没有比这更让人无法放松的场面了吧…… 「──这里就是我们的房间。」 「……哦～～这就是你们房间啊？」 然而，比起兴奋与紧张，被带到的这房间──更令我感到不可思议。 我对这房间的第一印象或许更接近「兴趣截然不同的姊妹的房间」吧。 在摆著唱片机与设计很有味道的唱片的置物架上，也摆了花俏的布偶与可爱饰品。 书架上同时存在著老电影的蓝光光碟、纯文学小说与恋爱系少女漫画，衣架上则有可爱系衣服区与雅致系衣服区，色差形成了渐层。 照理来想，应该只会认为这是间「超过两个人一起住的房间」。 然而──家具只有一组。 不管是书桌、床铺还是化妆台── 这房间的独特模样──彷佛象徵著秋玻与春珂本身，让我好一阵子无法转移目光。 「……果然很奇怪吗？」 也许是注意到我的反应，秋玻疑惑地歪著头。 「我没什么机会去其他年龄相仿的人的房间，所以不是很清楚……这房间跟普通房间不一样吗？」 「……啊、啊……嗯，确实有些不同。」 我回想至今造访过的朋友房间，点了点头。 「感觉好像有些不可思议，跟修司与须藤的房间都不一样……呃，我不是在批评，而是觉得很有趣，很有秋玻与春珂的感觉……」 「是吗……没有让你觉得不舒服就好。你先坐在床上吧。不好意思，因为不太会有朋友来玩，我没有准备坐垫……」 「没关系，你完全不需要在意这种事。那我就打扰了……」 说完，我假装冷静，在她床上坐了下来…… 「……」 ──床单的柔软触感。 ──飘过来的甘甜香气。 ──嘎吱作响的弹簧床垫。 老实说，我无法阻止邪念从心中涌出。 现在的我就坐在秋玻每晚睡觉的床上……坐在她毫无防备穿著睡衣就寝的床上。 不光是这样，秋玻还会在这个房间生活、化妆、读书……甚至是换衣服。 那边的衣柜就是一个例子。 或许那个衣柜里就摆著内衣裤之类的东西。 如果我在她离开房间时不小心打开那个衣柜，就能得知她都穿什么样的内衣裤…… ──我到底在想什么啊？ 我赶紧摇摇头告诫自己。 秋玻明明是出于善意把我带来这里，我怎么能这么失礼。 而且床铺与内衣裤有一半也算是春珂的东西。 对纯粹只是朋友的那女孩抱有那种邪念，实在不正直。 「……不过，我觉得很意外。」 我想摆脱心中的邪念，勉强自己开口说话。 「我还以为你会拒绝让我来你们家里作客。」 考虑到秋玻的个性，我总觉得她应该不喜欢让别人进到自己的私人空间。而且就算别人说想去，她也应该会明白拒绝。 结果如我所料。 「的确，我不喜欢邀请客人到家里。」 秋玻很乾脆地如此回答。 「让年纪相仿的人进到我们房间，这好像还是头一次吧。」 「果然是这样吗……也就是说，抱、抱歉！我是不是让你为难了？」 涌上心头的焦虑让我从床上站起来。 如果是因为我们自作主张才让她不得不就范……那就太对不起她了。 「不，没关系。」 然而，秋玻再次乾脆地摇头。 然后用跟刚才几乎一样的口气说── 「我只是会挑人罢了。如果是你，我不介意。」 ……我觉得还是别太过期待比较好。 也许她这么说只是把我当朋友的意思。 也许这只是因为春珂受我照顾。 即使如此……那种把我当成特别之人的说法，还是让我头脑发热无法思考。 差点就要忍不住扬起嘴角。 「──那么，事不宜迟。」 秋玻的声音正好在这时打断我的思考。 「我只要说明自己的兴趣、嗜好与生活就行了吧？」 「嗯……没错，虽然这是个冒昧的要求，如果你能配合就再好不过了。」 「我明白了。毕竟你是在帮助春珂，这点程度的小事我应该帮忙。而且……」 说完，秋玻轻声一笑。 「比起直接告诉春珂，透过你转达会让我比较放心。」 我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的确，春珂可能会漏听或是搞错一些事情。」 「对吧？那……」 秋玻说著走到书架前面。 「我们就先从你应该也有兴趣的书开始吧。」 她清了清喉咙，开始说起自己的兴趣── 「──老实说，我觉得自己读过的书远比你少──」 「──所以，我在医院的娱乐就只有听广播，才会进而喜欢上爵士乐。我们来听几首吧──」 「──我每天至少会看一部电影。可是，我没办法一次看完比人格维持时间还长的电影，这点让我很不满──」 「──我不擅长应付前来搭话的店员，所以，衣服大部分都是在『re mall』这个网站买的──」 ──我听她说了一个小时左右。 我们试著鉴赏了一些唱片与电影后── 「大致上……就是这样吧。」 秋玻把正在听的唱片放回封套，并且转头看向我。 「虽然这只是一小部分，但别人应该也不会深入探询更多。还有三分钟左右就要人格对调了，我们就讲到这里为止吧。」 「……我明白了。」 秋玻连时钟都没看一眼，就能断言时间剩下三分钟。 我有些惊讶，她或许是在漫长的双重人格生活中，用身体记住了人格对调的时间。 「谢谢，你真的帮了大忙。」 我一边道谢一边把听到的情报在笔记本上汇整完毕。 「我想，只要知道这些就够了……」 因为秋玻说话条理分明，这些话里塞满了高密度的重要情报。只要把这些情报全都背起来，正如她本人所说，短时间内应该不用担心没有话题。 收获超出原本的期待，让我看著写满文字的页面，开心了起来。 「……你真的很拚命呢。」 我坐著的床铺突然摇晃了一下。 往旁边一看──秋玻就在眼前。 她就坐在差一点就会碰到我肩膀的位置。 我似乎能透过夹在衣服布料之间的空气感受到她的体温── 放在写字上的注意力一口气转移过去。 墙上时钟的长针发出声响。 「我一直都很在意……」 「……在、在意什么？」 「为什么你那么重视春珂？」 秋玻歪头注视著我的眼睛。 「矢野同学，你对春珂真的很好。这是……为什么呢？」 ……被她这么一问，我才发现自己还没对此做出解释。 在秋玻眼中，现况就是班上男生不知为何热心地帮助自己的另一个人格──春珂。这应该会让她不安吧。 「……我想八成是因为我们有些地方很像。」 所以，我首先清楚地这样告诉她。 「春珂不是想做个『一贯的人』吗？我……也有同样的想法。你回想一下，我们初次见面那天，我不是在伪装自己吗？」 「嗯，我还记得。」 「其实我并不想做那种事。可是，为了在学校与班上过得更好，我不得不那么做。我伪装自己，让别人容易明白该如何跟我相处，扮演属于自己的角色……为了让旁人欢笑，不管痛苦还是悲伤都强忍下来，用谎言粉饰太平。因为我害怕如果不这么做，就不会被别人接纳。所以，我一直无法放弃伪装自己……」 「嗯，嗯。」 「就在这时，春珂对我说了，说她想做一贯的自己。我发现我们是同一种人，这女孩也有著跟我一样的烦恼。既然这样，我就想助她一臂之力。于是，我主动拜托她让我帮忙。」 「……原来是这样啊。」 ……其实并不是只有这个原因。 我还期待能藉机接近秋玻，而且其实我才是受到春珂帮助的人，但这两件事我说不出口。 我知道这是情非得已。然而，我总觉得自己过度表现出「好人」的形象，心中有股罪恶感。 结果，就连在秋玻面前，我都没有展现出真正的自己。 「……从以前就是这样。」 秋玻小声嘟哝。 那声音让我莫名在意。 因为那声音听起来好像有些不高兴，也像有些不满。 时钟的长针再次发出声响。 「……在旁人眼中，那女孩不是破绽百出吗？」 然而说出这句话之后，在微微一笑的秋玻脸上已经没了不满的神色。 「确实是这样……」 「这似乎让她很容易吸引别人。因此，不管是在机构还是医院，都有各式各样的人为她操心，自然而然对她很好……」 她应该是想起当时的事情了吧。 秋玻脸上露出些许笑容，一脸开心地说著。 那表情就在伸手可及的地方，让我的心有些动摇。 「而我……因为是那种可以放著不管的孩子，有时候会羡慕能够受到旁人关心的那孩子……」 秋玻的声音中充满幸福，却又夹杂著些许寂寞。 沉稳的眼神彷佛眺望著远方城市的灯火，想像本应存在于该处的自己。 她的胸口随著呼吸微微起伏。 就在这时──我下定了决心。 决定稍微前进一步看看。 难得春珂为我准备了这样的机会。 就算只有一点也好，我要努力让我们的关系更进一步。 「我、我……我对你……」 我装作若无其事。 拚命压抑颤抖的声音，说出了这句话。 「我确实很重视春珂，可是……你……」 秋玻──露出猛然惊觉的表情看过来。 深邃的漆黑眼眸笔直看向我。 「对我来说，你也跟春珂一样……」 ──就在这时。 时钟再次发出声响── 「……啊啊！」 ──秋玻叫了出来。 然后，她露出深感遗憾的表情。 「对不起，对调的时间已经……」 ──所有紧张感突然从她脸上消失。 那是彷佛失去感情，有如做得不好的娃娃般的面无表情。 然后就在我屏息等待几秒钟后── 「……啊，对调了。」 朝气突然回到那张脸上。 她──刚和秋玻对调的春珂环视周围，鼓起脸颊。 「嗯～～秋玻又直接在你眼前对调了。我明明说过不喜欢这样……啊，对了，结果如何？」 不高兴的表情为之一变，她兴致盎然地探头看向我。 「有、有什么进展吗……？」 「进展……」 「嗯。」 「……好像就在刚才错失了。」 「……咦咦……？」 ＊ ──对春珂的特别课程一直上到人格再次对调的前一刻。 持续了大约两个小时。 春珂准备了点心和饮料，彷佛要跟闺蜜聊天一样怡然自得，让我感到有些不安──但两个小时过去后，我发现一件令人意外的事情。 「……关于爵士乐队的编组，比起大型乐队，我更喜欢三重奏和四重奏。比起现在流行的曲风，我更喜欢六零年代或七零年代录制的专辑。那年代的知名乐手有比尔艾文斯和约翰柯川──」 我们决定在最后重新复习一遍。 春珂现在正尽可能把我今天告诉她的知识背诵出来。 ──我没想到她背的速度会这么快。 我告诉她的知识，她好像已经几乎都背起来了。 春珂滔滔不绝地背诵秋玻的喜好。 「──电影方面，我喜欢以前的国片，最喜欢的是《东京物语》，除了故事，我也喜欢欣赏当时的景色。因为我也喜欢《盗日者》，或许也满喜好刺激的故事──」 ……说不定…… 我有点误会这女孩了。 难道春珂不是纯粹因为能力差才会不断犯错……而是有其他因素让她无法充分发挥实力吗？ 「至于小说的部分，我喜欢昭和年代初期的颓废派小说，其中又以描写年轻女孩感觉的──」 「──春、春珂！暂停一下！」 「咦？怎、怎么了……？」 我打断她那似乎会一直持续下去的背诵，试著询问。 「呃……我想问一下别的事情。」 「嗯……」 「你进来我们高中的时候，不是有参加转学考吗？你也有参加那场考试吗？不是只有秋玻参加对吧？」 「没、没错，我也有参加……」 「题目应该满难的吧？你是不是准备了很久？」 「倒是没有，因为在那之前我都有尽可能去上学，在医院里也会自习，所以没有读得那么辛苦……顶多就是做个考前复习吧。」 ……没有读得那么辛苦啊…… 我们就读的宫前高中，在这一带算是排名前面的升学高中。 听说转学考试又比一般入学考试难，所以绝不是轻易就能考进来。 此外，既然她们无法共享记忆，每天能使用的平均时间就只有十二个小时，读书时间应该比其他学生短上许多…… ……因为转学过来的日子还不长，我现在还不是很清楚。 但春珂绝不是脑袋不好的人。 反倒是脑袋相当好才对吧……？ 「……那你擅长运动吗？」 虽然为了帮助春珂，我在上课时一直看著她，但就只有在男女分开上的体育课没办法这么做。从给人的印象看来，她应该不擅长任何运动，但实际情况又是如何？ 「咦……我超级不擅长。只要我出现时遇到体育课，心情就会很忧郁……」 到此为止都在我的预料之内。 然而，我真正想确认的是后面的问题。 「这样啊，那你不擅长什么运动？」 「球类运动……吧？目前是大家一起上排球课，想不露出马脚真的很难……」 「原来如此……那我顺便问一下，你测过五十公尺短跑的成绩吗？」 「噢，嗯，上第一节体育课的时候就测过了。」 「你的成绩是几秒？」 「……嗯～～我想想，好像是七秒一吧。」 「真的假的……」 这个超出预期的成绩让我忍不住笑出来。 七秒一……我的成绩应该也差不多是这样。 我记得男女生五十公尺短跑的平均成绩差距很大……以女生来说，这成绩应该算是相当快了。 ……我好像可以成立一个假设。 「原来如此……」 「怎么了？刚才的问题是什么意思啊……？」 跟我一样坐在床上的春珂一脸不可思议地从旁边探头看向我。 「我在想，你常常犯错的理由……说不定是缺乏自信。」 「……自信？」 「没错。我怀疑你不是能力不足，只是因为心情上的问题而犯错。不过仔细想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秋玻显然是个成绩优秀又擅长运动的学生吧？而你跟她共用同一副身体，就算能做到同样的事也一点都不奇怪啊。」 「……啊，对耶。你说的有道理。」 「事实上，在像五十公尺短跑这种容易发挥原本身体素质的运动项目，你就能得到好成绩。而且秋玻今天告诉我们的事情，你也那么轻易就记住了不是吗？」 「……那种程度的事，不是每个人都能办到吗？」 「不，没那种事。至少我就办不到。」 我姑且算是成绩不差的学生。 记忆力应该不至于比其他人差。 也就是说……春珂的记忆力果然比别人好上一截。 「不过，如果缺乏自信，有时就会让人无法充分发挥能力吧？事实上，你似乎就非常担心自己会犯错……也许就是因为这样，才让你做什么事情都不顺利。」 「噢，是吗～～原来是这样啊……」 「不过，这终究只是假设。也可能是双重人格的某种副作用限制了你的能力。」 因为我不是专家，对于这个部分我也没办法说什么。 在多重人格者中，也有因为心理作用导致主人格原本能办到的事情变得办不到的病例，我还听说过主人格原本办不到的事情突然变成能够办到的病例。而春珂身上也可能存在著这样的限制。 不过，我至少──能够肯定春珂有可以精明地生活的资质。 「这样啊……说的也是……」 春珂低头看向地毯，点了点头。 「的确，秋玻明明那么厉害，拥有同样身体的我却不是那样，是有些奇怪……」 「对吧？所以如果你想让人格合而为一，以『对自己有自信』这一点为目标或许也不错……」 在说出这些话的同时，我发现自己心里觉得有些不对劲。 我刚才理所当然地说出「让人格合而为一」这句话。 这是春珂的目标。 仔细想想……这到底代表著什么样的意义？ 之前我一直下意识地认为那是件「好事」，天真地相信那就是我们的目标。 然而，这件事应该没那么单纯。 应该不是一句「真是太好了」就能道尽…… 「……是喔，自信啊～～」 春珂以一副想说出疑惑的模样抬起头，交抱双臂陷入沉思。 「我过去确实没什么自信……」 她眉头深锁，低下头。 那种表情和姿势──让我觉得春珂与秋玻果然很像。只看外表的话，甚至就跟秋玻一模一样。 ……我突然发现自己的心跳开始加速。 我知道眼前的人是春珂。 然而──我现在有种整颗心悬著的感觉。 ……等一下。 我以前都能把春珂与秋玻看成不一样的人。 只对秋玻怀有单恋的感情。 只对春珂怀有对朋友的感情才对。 而我现在却突然有种把这两者混在一起的心情…… 罪恶感让我赶紧封印自己的感情。 对春珂现身时的她怀有这种感情，不管对秋玻还是春珂，都只是背叛。 然而……一旦意识到了一次，就无法轻易压抑这样的感情。 飘散在房里的甘甜香气，还有隔著肩膀感受到的她的体温，都让我无法保持冷静。 然后── 「──！」 我注意到了。 从坐在她身旁的这个角度──可以透过宽松连身裙的领口，稍微看到她的乳沟。 身材看似纤细的她胸前意外地有料。 肥皂般雪白的肌肤上找不到任何伤痕与斑点…… 明知不该看，心中也涌起强烈的自我厌恶，我还是无论如何……都无法移开视线。 「……嗯？怎么了？」 春珂抬起头──正好跟我四目相对。 我已经无法掩饰，也无法伪装了。 「呃……不，没什么……」 虽然嘴巴这么说，但连我都能清楚感到自己的脸颊越来越烫。 额头上也冒出冷汗。 也许是隐约察觉我的反应有何意义…… 「……咦？那、那个……呃……啊哈哈～～……」 春珂目光大大地游移了一下，按著胸口笑了出来。 「对、对不起，我不是秋玻喔……她再过一会儿就会出现，你忍耐一下喔……」 「呃，你……你误会了！我没有那种意思！该道歉的人是我，对不起，我不该用奇怪的眼神看你！我好像有些混乱了……」 「没、没关系，这也怪不得你……如果处在同样的状况下，我心里也肯定会乱七八糟的……」 「这……这样啊……」 对话中断，尴尬的沉默笼罩房间。 前所未有的气氛让我莫名感到坐立不安。 「总……总之，我认为自信将会是今后的关键！」 我硬是转回刚才的话题。 「所以，你可能需要问秋玻该怎么有自信地行动，或自己找寻转换心情的方法！」 我并没有打算说出有意义的话语。 纯粹只是想改变气氛，才随口说出她可能会表示同意的建议。 然而── 「没错，我可以问她……」 说完，春珂低头看向自己脚边。 然后── 「……矢野同学，你觉得秋玻是那种女孩吗？」 「……咦？」 「在你眼中，她是个有自信的人吗？」 这个出人意表的问题，让我发烫的脸颊一口气凉掉了。 在此之前，我只看到秋玻贯彻自我的部分。 她不会随波逐流，不会被现场的气氛蒙蔽，重视自己真正的想法。 我以为那可能象徵著她的自信…… 「啊……当然！我觉得她比我有自信多了！」 春珂赶紧挥挥双手，像是要把话说清楚一样。 「应该说，我这个人超级没自信，拿我来比也有点奇怪……可是……」 然后，春珂露出慈爱的笑容。 那微笑跟提到春珂时的秋玻非常相像。 「我觉得她──也有许多想说却说不出口的话。」 「想说……却说不出口的话……」 「对。大概是因为她不擅长展现出自己的脆弱，没办法向别人求救……」 春珂伸出手，拿起摆在柜子上的唱片。 那是张有点年代、封套很有味道、看起来跟高中女生格格不入的唱片。 她温柔地抚摸那张唱片。 「所以我才会诞生。我是这么想的……」 ──春珂诞生的理由。 那应该确实存在于秋玻心中才对。 如果真是这样，春珂说的就没错了。 秋玻应该不是单纯个性坚强，也不是充满自信。 反倒是──为了保护自己免于某种事物，才会变成那种个性…… 可是，如果是这样，那春珂不就── 「……时间差不多了。」 看过手中的智慧型手机后，春珂如此说道。 「这么快啊……」 经她这么一说，我看向时钟，现在时间是下午五点二十一分。 自从切换成春珂后，差不多过了一百二十六分钟。 虽然离之前听说的一百三十一分钟还有一段时间……但这段时间的长度应该就跟她说的一样，每天都会有些不同吧。 「抱歉，可以请你转过去一下吗……被你看著我会害羞……」 「喔……好……」 我按照她的指示，稍微挪动屁股背对她。 然后，过了让人心焦的十几秒后…… 「──你可以转过来了。」 当我听到这个声音回头一看时──秋玻已经出现在我眼前。 ──不知为何，她那凛然的表情…… 此时此刻看起来好像流露出些许寂寞。 「……那我们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可是，秋玻站了起来。 我来不及说出自己的感想，也没能延续她上次出现时的对话。 「谢谢你为那孩子做了这么多。我送你到车站吧。」 「……嗯，该道谢的人是我才对。」 同时，我也──没能把当时想说的话说完。 ＊ 四月十五日（日） 秋玻 今天，矢野同学来到我们家。 他认真地把我说的话记录下来，并且理解我，让我非常开心。 他帮春珂上的特别课程似乎也很顺利，我对此感到庆幸。 我发自内心觉得这真是太好了。 第三章 唇上的银河 「──对不起，我没办法跟你交往。」 放学后，我被人叫到公园里。 听到我清楚明白地这么说，她──须藤伊津佳难过地皱起脸。 「为……为什么……？你明明那么喜欢我……」 「我喜欢上其他人了……你还是死心吧……」 「怎么这样……太过分了……」 无法接受现实的须藤摇了摇头。 可是，她脸上的悲伤很快就变成了愤怒。 「……我不原谅，我绝不原谅你。我绝对要让你后悔甩了我！」 说完──她伸手指向我。 「矢野……你这个……大呆鹅！」 「……那个……」 声音的主人是面露苦笑看著我们演戏的修司。 「你们这场戏要演到什么时候……？差不多该切入正题了吧？」 「啊哈哈～～说的也是～～！」 刚才那种逼真的凶狠模样就像骗人的一样，须藤若无其事地变回笑容。 「话说，矢野，你怎么突然演起告白场景啊？难不成你真的喜欢我……？」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啊！呃，应该说，都是因为你突然把我叫到公园，我才以为你要向我告白啊～～」 「什么？为什么我要向你告白啊～～」 须藤说完生气地鼓起脸颊，但表情看起来有些暗爽。 须藤天生就是个乐观的人，最喜欢开心和有趣的事情，即使在寻常对话中也不能不找些乐子。 当然，她应该也很清楚旁人是如何看待她，也知道大家对她的定位吧。 然而须藤超出了众人的期待──因为她从骨子里就是个活泼外向的女孩。 不光是自己，也希望身旁的人们都能笑容常驻。她一定是认真这么想的。 所以跟这家伙说话的时候，我都会装出比跟其他人说话时还要亢奋的样子。 ……真希望我可以不用那么做。 如果我能毫无伪装地说出自己的想法，肯定能跟这家伙变成更好的朋友。 然而，我无论如何都没有自信，不认为她会接受我原本沉稳的个性。 我扮演著须藤期望的我……我对依然在做这种事的自己感到厌恶。 「喂喂喂，话题又扯远了，该说正题了吧。」 「嗯，你说的对。」 被修司这么提醒后，我们走向附近的秋千。 跟须藤相较之下，修司似乎对「角色」这种东西更有自觉。 每当一群人聊天的时候，他总会综观全局，经常在推动对话的同时说出不会伤害到任何人的话。 我想修司肯定不是只有看到那些对话的表面，而是意识到每个人的意图，以及话语中隐藏的真心话，然后才采取行动。 正因如此，每次跟这家伙说话时，我总会感到不安，害怕自己的真正想法可能全被看穿了，也担心他早就看出我在演戏。 须藤站到秋千上，我跟修司则在周围的护栏上坐下。 傍晚的公园虽然很宽广，但使用者并不多。 只有几个小学生在玩ds，还有带著孩子的年轻女性在聊天。 从远方传来消防车的警笛声，附近的民宅也传来综艺节目片尾曲的声音。 「……所以，你找我有什么事？」 「嗯～～就是～～……」 被我这么一问，须藤让短裙轻轻飘舞，含糊地说： 「……矢野，你最近经常跟秋玻在一起吧？」 「噢，或许是吧。」 「不但在学校里是这样，放学后也一样，我偶尔会看到你们在一起……」 ──离我上次去水濑家作客已经过了一个多星期。 我依然尽可能待在春珂身边帮助她。 正如须藤所说，我们在学校里一直黏在一起，放学后也会在社办开检讨会。 拜此所赐，她最近犯错的次数好像也逐渐减少了。 不但如此，跟别人交谈的时候也不是只会接话了。 「──修司同学，你喜欢听早期的摇滚乐对吧……我对这部分没有太多涉猎，如果有不错的曲子，希望你能推荐给我。」 「──最近的电影，我大概比较喜欢《幸福的彼端》吧。我家有dvd，不介意的话，要不要借你看？」 就像这样，她开始变得能主动向别人提出想法了。 她的能力果然本来就不差。 只要别掉以轻心，应该就不会犯下致命性的错误。 ……不过，问题就在于她实际上偶尔会掉以轻心。 「所以我在猜……」 须藤说著从秋千上跳下来──小心翼翼地问： 「你是不是……喜欢秋玻？」 ──果然要问这个吗？ 老实说，我早就猜到会是这样了。 当我们在咖啡厅被撞见的那一天，我们不断被她捉弄，逼问「是不是要结婚了？」，之后却还一直黏在一起。她会怀有这样的疑惑也是理所当然。 而且我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 不管别人怎么想都无所谓，我就是要帮助春珂。 更重要的是我喜欢秋玻是事实，就算被揭穿也只会觉得害臊，不至于感到惊讶。 问题在于，我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哦～～矢野，没想到你竟然会闭口不语。」 一直静观其变的修司一脸意外地笑了出来。 「我原本还以为你会激动地反驳呢。」 「咦～～果然被我猜中了吗！」 须藤发出兴奋的叫声后，再次跳到秋千上。 「我就知道绝对是这样～～！该怎么说呢……你们一直给我神秘兮兮的感觉！我才会觉得你们肯定是在谈恋爱！」 「等一下，我还没承认吧！」 「咦～～我猜错了吗？那你们两个为什么一直黏在一起……？」 「那是因为……」 没错──这就是最大的问题。 老实说，要我承认自己喜欢秋玻，我会觉得难为情。 更别说我跟须藤与修司已经认识超过一年，但以前都没有跟他们聊过这种事情。 然而，要是否定这件事……就无法解释我们在一起的理由。 如果我实话实说，就得说出我在帮助春珂，但她是双重人格者这件事是我们两人的秘密，我不能说出这件事。 ……既然这样…… 那我承认自己喜欢秋玻……不是比较安全吗？ 那样对我不是也有好处吗……？ 「……嗯，好吧。」 烦恼了一下后，我无奈地叹了口气。 「就跟你们说的一样……我对秋玻……那个……」 说到这里，我稍微顿了一下才说： 「……我喜欢她……」 ──如我所料，羞耻心让我感到坐立不安。 不但浑身发痒，背部与额头也冷汗狂流。 「可、可是，这又有什么不对！我会喜欢上她也怪不得我吧！」 「呃，没有不对，这一点也没有不对！」 面对大吼大叫的我，须藤笑容满面地这么说。 如果这家伙是条狗，现在应该已经快把尾巴摇断了。 「这反倒是件好事！你一直都不聊恋爱方面的事情，我还以为你这个人有问题呢！可是，呵呵呵……原来如此～～你喜欢秋玻那样的女孩啊……真是想不到呢！」 「……为什么？」 「因为我以为你会喜欢更活泼外向的女孩！」 的确，如果是平时那个扮演「爱说笑的同班同学」的我，或许会喜欢上朝气十足的女孩子。虽然实际上完全不是那样就是了。 「不过，我好像有些明白。」 修司露出足以刊在杂志上的帅气笑容，看著我说： 「因为你……看起来就会对拥有自己欠缺之物的水濑同学感到憧憬。」 ──这家伙…… 就是因为这样，广尾修司这名男子才让人无法掉以轻心。 明明乍看之下只是个性格温和的帅哥，却会像这样突然说出切中核心的话。 ……当然，他应该还不至于看穿秋玻有双重人格。 不过，他的推测还是几乎都猜对了。 「……嗯，大概就是你说的那样吧。」 我决定老实地承认。 「我觉得那种冷冷的女孩很不错……话说，你们也差不多该放过我了吧！虽然我在某种程度上能忍受你们的捉弄，但我可是认真的，这样很难为情耶！」 「对不起啦！我们会打听这件事，也不是为了捉弄你啊！」 须藤边说边开始荡秋千。 苏格兰裙大大地摆动，白皙的大腿露了出来。 「喂！须藤，我快要看到你的内裤了！你动作再淑女一点啦！」 「反正又不是秋玻的内裤，你紧张什么？别说这个了，你不想知道我们打听这件事的理由吗？」 「……什么理由？你为什么要特地做这种事……」 被我这么一问──须藤从秋千上跳下来，在我面前漂亮地著地。 我好像有看到粉红色的布料，但八成是看错了。 然后，她露出发自内心感到高兴的表情，探头看向我的脸。 「就让我──来当你们的爱神邱比特吧！」 ＊ 「──对不起，谢谢你的好意。」 「……咦咦咦咦咦咦咦！」 ──没想到秋玻二话不说就拒绝了。 须藤大声叫了出来，独占了早上教室里众人的视线。 就连从走廊经过的学生和老师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高音吓到了。 ──自称爱神邱比特的须藤给我的提议，就是我们四个人一起去台场玩。 她说：我猜你八成会装模作样，迟迟无法跨越那条线吧。 所以我们要制造出不同于日常生活的刺激，让你们两人的关系快速进展。 老实说，我不是很喜欢这个提议。 就算她特地为我制造机会，用期待的眼神看著我，也只会让我因为太过在意而绑手绑脚。 她选择台场作为出游地点，我也不认为秋玻会喜欢。 更何况，我已经有春珂这个可靠的同伴了。 我觉得自己不太需要更多的帮助。 然而，当晚我还是觉得该跟她商量一下，就在春珂出现的时段打电话给她。 「──咦咦！我想去！我想去！」 她兴奋得叫了出来，音量大到让我忍不住把听筒拿离耳朵。 「我一直很想跟朋友一起在周末出去玩……所以，我绝对要去！」 听到她这么说，我也没办法反对了。 想在出去玩时隐瞒双重人格的事，应该会远比在班上时还要困难吧。 因为人数不多，大家很容易把注意力放在彼此身上，在一起的时间也会比平时长上许多。 总觉得危险程度会比普通的校园生活高上一大截。 可是──我觉得这种经验对她来说或许是必要的。 如果她想完美「扮演秋玻」，也必须挑战不同于平时的环境。 而我自己……在听到春珂这么说后，心情也有些动摇了。 我确实有点想跟秋玻与春珂一起到某个地方去玩…… 于是，我才会告诉须藤：「那出去玩的事就拜托你了。」可是── 「是、是因为你不想去台场吗……？呃、呃……如果是这样，就算你要去原宿、舞滨还是其他地方，我都没有意见……」 「不，不是因为这样。只是我最近周末有点忙。」 ──最重要的秋玻居然无情地拒绝了她的邀请。 「所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找别人陪你一起去如何？」 「咦？嗯、嗯，原来是这样啊……」 如果秋玻不能来，那就完全没意义了。 须藤失望地垂下肩膀。 「那、那……我再重新想想吧。」 然后摇摇晃晃地从秋玻的座位离开。 离开的时候，须藤还偷偷往我看了一眼，露出抱歉与遗憾的表情。 可是──比起须藤的那种表情…… 我更在意秋玻话语中流露出的些许异状。 秋玻像这样拒绝别人邀请的场面，我已经看过好几次。 她总是不客气地拒绝别人，让不得不模仿她的春珂时常因为感到过意不去而胃痛。 可是……我觉得这次不太一样。 也许我该跟她打听一下状况。 ＊ 「──不好意思，可以打扰一下吗……？」 当我在校舍出入口如此询问时，秋玻才刚把室内鞋收进鞋柜。 举著右手的她转头看过来，疑惑地歪了歪头。 那个举动──还有她沐浴在午后阳光下的身影，让我感到心脏狂跳。 我还是无法在这女孩面前保持平静。 「我有事想问你……」 「……是吗？」 我勉强挤出话语后，她似乎明白我的意图了。 她从鞋柜里拿出乐福鞋。 「那我们一起回家吧。」 ──一起回家。 光是听到这四个字，一股暖流便涌上我的胸口。 虽然双方的距离并没有缩短太多……但我应该也没有被她拒绝吧。 太过期待并非好事，不过这点程度的自满应该还不至于会遭到报应。 「──所以，你想问什么？」 走出校区后，依然看著前面的秋玻如此问道。 「噢，就是……须藤今天早上不是邀你去台场吗？」 「嗯。」 「你说你周末很忙不能去……那是骗人的吧？」 说出这句话后──一股罪恶感涌上我心头，彷佛我玷污了秋玻的人格。 「春珂都告诉我了。因为周末偶尔会去医院，你们总会把时间空下来。为什么你不惜说那种谎话……也要拒绝人家的邀请？」 说不定是我管太多了。 也许她只是单纯不想跟须藤等人还有我一起出去玩。 可是──以往总是用诚实过头的态度拒绝别人的秋玻就只有这次说了谎，让我觉得其中有某种理由。 「……没错，那确实是骗人的。」 秋玻一边叹气一边如此承认。 「没想到连这种事都瞒不过你……」 「……毕竟我一直在伪装自己，就连别人的谎言也能隐约看出来……」 正因为自己经常说谎，对别人的谎言也很敏感。 我经常从别人的表情、声音与细微的举动感受到其真正想法与话语间的鸿沟。 更何况……这次的对象可是秋玻。 比起其他人，我更有信心看穿她语气与态度的变化。 「难道说，你不喜欢那种观光胜地？」 「……不，我没去过台场，所以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 「那……难道你讨厌须藤？」 「不，我觉得她是个好女孩，虽然我们还不是很熟……」 「那──」 我依然低头看著脚边，对秋玻说出自己真正的猜想。 「难不成你是在担心春珂……」 ……秋玻并没有马上回答。 「我知道这次确实有些危险。到时候我们四个人应该会长时间待在一起，不是去买东西就是去活动身体。想隐瞒双重人格的事，肯定会比在学校时困难。所以……为了不让春珂冒险，你才会拒绝吗？」 我只能想到这个理由。 秋玻居然会说谎……理由肯定是为了别人。 而且──还是为了跟自己最亲近的人。 我们缓缓走了几步之后，她说： 「……虽然不是全部──」 秋玻说得不清不楚，一点都不像她的作风。 「但那或许是理由之一吧……」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居然看不出隐藏在她话语中的真正想法。 缺乏变化的表情与不多的话语掩盖了一切，让我连推测都做不到。 ……可是仔细想想，她打从一开始就是这样。 不同于想法显而易懂的春珂，秋玻有些秘密主义。 ──我们之间的距离明明这么近。 明明每天都会碰面，还会交换日记。 我却连一步都无法接近她的真心，让我既著急又担心，同时还有些寂寞。 「……哎，我并不打算勉强你。」 即使如此，我还是要把自己的想法全部说出来。 我露出自己最擅长的假笑，继续说下去。 「不过，春珂好像也很期待……如果可以，我想让她去玩。我会努力掩护春珂，她的演技最近也变好了，我想应该不会搞砸才对。」 「……是吗？」 「再说……我也想一起去玩。」 ──我没说想「跟谁」一起去。 其实我想跟秋玻一起去，但我说不出口。 即使如此，这仍是我目前的真心话。 要是这样拜托她都行不通……虽然很遗憾，但我这次也只能放弃了吧。 「……一起去啊……」 身旁的秋玻叹著气小声呢喃。 然后── 「……你好诈……」 ──我好像听到她这么说了。 这一点都不像是秋玻会说的话── 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然而，在我开口询问之前──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也对，这件事或许并不坏。」 她抬起头对我露出微笑。 「……那我就去看看吧。」 光是这样──我脑海中的疑惑与不安就烟消云散了。 总觉得先前的紧张与担忧都有了回报。 「……我明白了。」 然后，我放下心中一切迷茫，拿起智慧型手机。 「那我马上跟须藤联络。」 ＊ 有一种人，他们最喜欢的是旅行前的准备期间。 以我身边的人为例，须藤就是这样。 一年级的时候，在全年级学生外出远足之前，她兴奋得不得了，还拖著我跟修司去买要带的东西，热衷于行程规划。 光是在网路上调查推荐景点还满足不了她，她最后甚至买了好几本旅游书，在许多景点介绍页都贴上便条纸，数量多到实在逛不完的地步。 我至今依然清楚记得在决定最终路线时，不得不放弃几个候补景点的须藤露出的遗憾表情，以及她在完成满意路线时的笑容。 当然，她也非常享受远足的过程。 她在到柳川游河后享用了蒸笼鳗鱼饭，在哥拉巴公园狂摸爱心石，还沉浸在从渡轮上看到的神户夜景中，说出「城镇……渐渐沉睡了」这样的台词。 可是……我见识过须藤在行前准备时的兴奋模样。 无论如何都没办法不怀疑那对她来说才是重点。 比起实际造访当地，从自己居住的城市遥想远方的观光胜地，想像自己身处其中的模样，对她来说可能才是「远足」吧。 然后──看来…… 我身边还有另一个同类型的人。 4月25日（三） 春珂 我刚才用智慧型手机查过了，维纳斯城堡那里有超多商店耶！ 怎么办？我们逛不完…… 还有，台场购物广场跟科学未来馆这两个地方好像也不错呢── 4月26日（四） 春珂 我想玩泡泡足球…… 可是感觉好像有些可怕…… 还有，原来台场的钢弹现在长这样啊── 自从决定要去台场后，春珂一直都很兴奋。 不管是到社办开检讨会的时候，还是写交换日记的时候，话题全是大家一起出去玩的事情。 她应该是真的不曾跟朋友一起出去玩吧。 想到这里，我就不得不祈求上苍，希望这会是个快乐的周末。 ＊ ──当我抵达集合地点西荻洼车站时，前一晚唏哩哗啦下个不停的雨已完全停了。 「你好慢～～！」 被雨淋湿的柏油路变得漆黑。 已经抵达的须藤站在修司身旁，手扠腰一脸不悦。 「我们等很久了耶！你每次都这样！迟到得这么自然……」 「喂喂喂，我可没有迟到！离集合时间还有五分钟吧！」 因为感到不安，我用智慧型手机确认了一下，但我并没有搞错。 离我们约好的十点还有一点时间。 「又不是只要赶上集合时间就好！就像我们一样，有些人会因为太过期待而早到，把这种人的想法也考虑进去才称得上是一个能干的高中生吧！」 「须藤，说出这种话的你也比我晚到五分钟吧……」 修司站在怒气冲冲的须藤身旁，一边这么说一边苦笑。 然后他维持同样的表情看向我身后。 「啊……她来了。」 「真的耶！喂～～！秋玻～～！」 回头一看──秋玻正准备走过北银座街的十字路口。 「对不起……让你们等我。」 她小跑步奔向我们。 在这个时段出现的人格是秋玻。 我们今天的计画是，整个上午都由秋玻的人格陪我们逛街，下午换成春珂的人格后再前往游乐设施。 「不会，别在意别在意～～反正集合时间还没到嘛！」 「喂，我们两个的待遇未免差太多了吧！」 「那当然！这就叫女士优先！」 须藤说出没头没脑的话，并迫不及待地看向车站。 「那我们出发吧！」 然后迈出轻快的步伐。 所有人跟在她身后走著。 「……嗯，你不用太担心，放心交给我吧。」 我走在秋玻身旁，用只有她能听见的音量说道。 「春珂的演技最近变好了……我也会好好掩护她的。」 秋玻非常担心春珂，甚至不惜说谎也要拒绝这次的出游计画。 她现在心里肯定也充满不安吧。 所以，我至少得让她知道我的干劲。 我当然希望春珂能好好地玩，但是让秋玻玩得开心也是我这次的目标之一。 ──然而…… 「……嗯，谢谢你。」 秋玻说出这句话的声音有气无力，还有些沙哑。 「……你还好吧？」 我不安地看过去……总觉得秋玻的脸色不是很好。 原本就白的肌肤微微发青。 表情看起来有些疲倦，脚步也很沉重，眼睛底下好像还出现了黑眼圈…… 「你身体状况不好吗？如果是这样，你不需要勉强自己喔……」 「……不，我没事。」 秋玻说著轻轻摇摇头。 「只是有点睡眠不足……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那就好。」 说不定是因为春珂昨晚太兴奋而失眠了吧。 考虑到她之前的兴奋程度，这是很有可能发生的事。 如果是这样，那我太担心也不好吧。 把心中的不安丢到一边的同时，我把智慧型手机摆到自动验票机的读取区上方。 ＊ 在神田与新桥换车后，我们搭上百合海鸥号。 我们安抚兴奋不已的须藤，越过彩虹大桥，来到了台场。 然后，在我们最先造访的维纳斯城堡── 「──啊，这件衣服秋玻穿起来一定很好看！」 「会吗？这是不是有点太成熟了……？」 两位女性马上就开始逛街购物。 须藤开心地拉著秋玻到处跑，而秋玻也紧张地跟在后面，但意外地并不抗拒。 对服装不是很懂的我只能站在不远的地方看著她们。 我实在没办法像修司那样，一下子帮她们拿东西，一下子又提供意见。 ……话虽如此…… 「你在说什么傻话啊！你可是忧郁系美少女，就算穿这种衣服也没问题～～！」 「是……是这样吗……？」 光是看著秋玻挑选衣服，不时把衣服摆在自己身上欣赏，我就已经相当开心了…… 「那……我去试穿看看……」 「嗯、嗯，快点去吧！」 被须藤从背后推了一把，秋玻走向试衣间。 她脱下鞋子走进小房间，把门帘拉上。 我自然而然地注视著这一幕。 「……呵呵呵……」 须藤慢慢靠过来，扬起嘴角贼笑。 「现在，在那片门帘另一边，秋玻正在脱衣服喔……」 「……喂！」 我忍不住大声吼出来。 「你是变态大叔喔！难道你就不能淑女一点吗！」 在她这么说之前，我也正想著同样的事情。 感觉像是想法被人看穿，让我觉得既难为情又懊悔。 「咦～～可是这是事实啊。我把外套跟连身裙都拿给她了，她现在肯定只穿著内衣裤。而且你知道吗？别看秋玻那样，她的胸部还满大的耶～～……」 「我不是叫你别说那种话了吗！这样对人家很不好意思吧……！」 当然，那种事我也早就发现了。 虽然秋玻整体给人身材纤细的印象，但每当她穿上运动服或合身便服时，我有好几次都被她意外丰满的胸部吓到。 话虽如此……要是太在意那个部位，会让我觉得对秋玻过意不去。 也会让我觉得像是背叛了春珂。 我能做的事情，就只有提醒自己别用那种眼神看她。 「……矢野……」 就在这时，须藤的表情突然放松了。 那张稚嫩但端整的脸庞挂上了有些成熟的微笑。 「在我这个旁人眼中……总觉得你对秋玻的态度好像太拘谨了。」 「……拘谨？」 她意外认真的指摘让我忍不住复诵这两个字。 「没错。该说是踌躇不前，还是保护过度？我总觉得你太畏首畏尾了。」 「……嗯～～啊～～……」 或许就跟她说的一样吧。 秋玻本人在跟周围保持距离，而我毫无疑问也有在避免太接近她。 「因为秋玻是那种个性，你会想那么做也不是不能理解，但她也是普通的女孩子，今年才十六岁……而且她好像很信任你。」 「……咦？有吗？」 「当然有～～你从秋玻的态度感觉不出来吗？」 「这个嘛……也不是没有感觉到啦……」 秋玻有时确实会对我展现出那种态度。 幸好那个人是你……是你的话，我无所谓…… 如果从表面理解这些话，我应该确实受到了她的信赖吧。 然而──我对这点非常没自信。 那么有个性的秋玻，真的会这么容易就相信别人吗？ 难道这不是单恋她的我一厢情愿的想法吗…… 「再说……」 须藤对陷入沉思的我继续说下去。 「昨天上体育课的时候，我们也有聊到你，她还说有你在真是太好了。」 「……真的假的！」 「真的真的。她说虽然转学令人不安，但多亏有你在，她觉得自己适应得很好。」 我有一瞬间怀疑这句话是不是春珂说的，可是……嗯。 我记得昨天上体育课时出现的人格应该是──秋玻才对。 「真的假的？原来有这种事……」 那……我或许可以对自己多点信心。 虽然我一直小心避免太过接近她，但试著缩短距离或许也不错。 「那你就先从放轻松一点开始吧～～毕竟她是你喜欢的女孩，就算要偷瞄她的胸部也行，做些色色的妄想也无所谓喔。」 「我不是叫你别说那种话了吗！」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你是高中男生，做这些事很正常吧！」 「你说的可能没错，但这种事不需要特地说出来吧！这里可是公众场所耶……！」 「……那个，我说真的……」 须藤突然压低音调，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地仰望著我。 「我们……已经『那个』了喔。」 「……你、你说那个是哪个？」 「我们已经十六岁了，虽然还不是大人，但也不是小孩了。既然如此，对于恋爱这件事情，也就不会只有『我们变成情侣了～～！可喜可贺！』或『我们接吻了～～！锵锵！』吧？」 「你说的……或许没错。」 我忍不住转头看向她。 虽然须藤看起来就只是个活泼开朗的女孩，但重视朋友的这家伙有时候会对人际关系提出犀利的看法，甚至是让人瞠目结舌的现实想法。 所以，这些话……肯定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随口乱说。 「理所当然会有接下来的发展，也会因为这样而受伤，或是被对方伤害，关系也会变得远比以前复杂。所以，你千万不要否定这样的心情，也不要一笑置之……」 说到这里，须藤总算微微一笑。 「我觉得你应该好好思考，找出折衷之道。」 「……这样啊……」 也许就跟她说的一样。 我们的恋爱已经不会跟那些老套的故事一样了。 我们可能会背叛对方，也可能会欺骗对方。 如果是这样，也许我不能只是压抑自己的心情，也该理解这一点，思考应对的方法才对。 「谢谢你。我会谨记在心的。」 「嗯。总之，既然你听完一堂须藤老师的恋爱讲座，就要付四千圆的学费。」 「喂！明明时间没多长，未免太贵了吧！」 在像这样恢复平时的吵架模式的同时…… 「──哪里贵了～～！比补习班便宜多了吧！」 「──为什么是以补习班为基准啊！你以为你是补教名师喔！」 ……我突然觉得自己很丢脸。 须藤认真思考我们的事情，还好心给我建议。 然而，我却伪装自己，用虚假的面具面对这样的她。 虽然这种关系已经持续了很久，也逐渐变得理所当然，但……这其实是非常不诚实的行为吧？ 我这样跟一直说谎有什么两样？ 「──我当然是名师啊！要是真的有像我这种美少女讲师，早就被抓去拍一大堆电视广告了好吗！」 「──那广告应该会变成话题！你还会就这样变成综艺节目的常客吧！」 ……别再这样了吧。 别继续在这家伙面前──伪装自己了。 仔细想想……就算见识过我的真面目，须藤应该也不会改变跟我相处的方式。 只要能踏出第一步，搞不好会意外地顺利啊…… 「没错！所以我想趁早想好获利模式，至于实行计画的时间，就只有现在──」 「──喂，须藤……」 我下定决心，在她讲到一半时叫她的名字。 「……嗯？什么事？」 也许是从我的表情察觉到异状，须藤脸上没有一丝厌恶，疑惑地歪著头。 有如小动物般的眼睛盯著我看。 眼前是我已经看惯的充满活力且小巧精致的脸庞。 ……没问题。 我再次这么告诉自己。 如果是这家伙，应该会接受我真正的想法才对── 于是，我战战兢兢地张开嘴巴── ──就在这一瞬间。 「……！」 寒冰般的不安──贯穿全身。 我像是站在漆黑洞穴上方一样胆战心惊。 「痛苦的回忆」──闪过脑海。 张开的嘴巴发不出声音。手脚一阵发麻，连一根指头都动不了。 然后── 「……矢野，怎么了？」 须藤一脸不可思议地仰望张著嘴巴一动也不动的我。 就在这样的时间点──试衣间的门帘打开了。 从里面出来的秋玻穿著骑士夹克、有著沉稳的红色花朵图案的连衣裙与黑色跟鞋，这种成熟风格的穿搭让她非常害羞地看著我们。 「……喔～～真是不错耶！」 须藤一边在意著我一边拔腿冲向秋玻。 「这身衣服超适合你！真好～～因为你的长相成熟，果然也适合穿这种衣服～～」 这时我的身体──才总算能够行动。 我看向畏畏缩缩地走出试衣间的秋玻。 「有……有吗……？」 「嗯，我觉得很帅气！这算是成熟少女风吧？」 「成熟少女风……」 秋玻像个孩子一样复诵后，战战兢兢地看向我。 「……你觉得呢？」 面对这个问题── 以及有点不像秋玻的不安表情…… 「……我觉得不错。」 我几乎是想也没想就如此回答。 「嗯，我觉得很适合你……」 这不是客套话，是发自真心如此认为。 我觉得以黑色与红色为主的那身装扮，让以往不曾被强调的秋玻的「性感」得到了突显。 至少我很喜欢她那身服装──所以很自然地觉得很适合她。 以往我没有留意过，须藤搞不好有挑选衣服的才能。 「是吗……好吧，那我就买下来……」 说完，秋玻急忙回到试衣间，拉起门帘。 「……你看吧。」 须藤回到我身边，得意地笑出来。 「我就说你顾虑太多，也太爱操心了。首先，你要再对自己有信心一点！」 「……嗯，说的也是～～」 而再次错失机会的我只能用平时的虚假笑容回答须藤。 ＊ 大致买完东西后──须藤与修司便跑去上厕所了。 我和秋玻来到等待区，并肩坐在椅子上。 「──总算可以休息一下了。」 我说著自然地从肺部深深呼出一口气。 「我不太常像这样出来逛街购物，没想到还满累的。」 对须藤怀抱的罪恶感，至今依然苛责著我的心。 对无法踏出那一步的自己的自我厌恶与后悔，一直在心里挥之不去。 然而…… 「确实如此。不好意思，还让你帮忙拿东西……」 「没关系，你不用放在心上。反正这些东西没有很重……」 在街上逛了一下后，我的心情也逐渐平复了。 毕竟情绪低落只会给别人造成困扰，我现在或许应该尽快恢复成往常的自己。 结果，秋玻在刚才那间店里买下了夹克、连衣裙与跟鞋。 也就是她试穿的那套衣服。 因为那些东西满重的，让女孩子拿著走路可能会有些辛苦。 我偷偷瞥了秋玻一眼……她的脸色看起来果然比平时不好。 她还好吗？是不是有点累了？我对此感到不安──然后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我就试著踏出一步看看吧。 须藤不也是这么建议我的吗？要我对自己有信心一点。 虽然我没能在她面前展现真正的自己……但至少应该趁这个机会拉近跟秋玻之间的距离吧？ 为了不让须藤的好意白费，我应该试著前进吧？ 把手中的宝特瓶拿到嘴边后，我发现里面的可乐在不知不觉间没气了。 我轻轻深呼吸不被人发现。 然后尽可能装出一如往常的语气。 「……那个……」 我如此说道。 「要是你遇到什么事……尽管告诉我没关系。」 「……遇到什么事？」 秋玻露出略显疲惫的表情，疑惑地歪著头。 「那个……如果是我误会，就当我没说吧。」 说了这句开场白后，我对秋玻说出一直压在心里的想法。 「秋玻，你有时会让我满担心的。我担心你心里可能怀有无法告诉任何人的问题，担心你会独自抱著烦恼……」 掌心渗出冷汗。 心脏开始急促跳动。 秋玻不发一语，静静地注视著我。 「你不太会让别人察觉自己的想法对吧？虽然春珂很开放，但你跟她完全相反。虽然这绝不是坏事……但这有时候会让我感到不安，担心你是不是在忍耐著什么。」 秋玻过去曾经承受足以产生双重人格的巨大压力，现在也依然跟自己的其他人格一起生活。 虽然她说造成压力的原因已经消失── 但她那种秘密主义与隐藏的真心，还有眼底下的黑眼圈，都让我无法不感到不安。 「所以，那个，如果我没有想错，而你也不嫌弃……」 我握紧服饰店的纸袋提带。 「我──希望你能说出来。」 ──秋玻稍微睁大了眼睛。 这也许只是错觉，但我就是有这种感觉。 「我希望你能依赖我……」 隔了一段不长的时间后…… 「……如果……」 秋玻说出这句话的声音有些嘶哑。 「我真的有那种无法说出口的烦恼……你又为什么要帮助我？为什么你会说出希望我依赖你这种话？」 ──那是因为我喜欢你。 这句话差点脱口而出──但我及时吞了回去。 我现在还无法说出这份心意。 不管是勇气、自信、时间还是准备都不够。 所以我── 「……因为我们是朋友，这不是理所当然吗？」 ──只能用这种没出息的谎言含糊带过。 「我只是在想，如果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就好了。为了你──也为了春珂。」 寂静再次笼罩了我们。 周围充斥著观光客的喧嚣声，以及帮失踪儿童找寻父母的馆内广播声。 然后，一道声音夹杂在那些声音之中。 「……我想也是。」 说完，秋玻有些寂寞地笑了。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这句话让我感到有些不对劲。 彷佛──她早就知道我会这么说。 我还是不晓得秋玻在想些什么── 可是，她把低垂的视线移向我后说了： 「……我也希望总有一天……能对你说出一切。」 「谢谢你。那我就静待那一天的到来吧。」 「嗯，该道谢的人是我才对……」 ……我还是不明白她真正的想法。 我不知道秋玻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不过──我觉得我们的关系前进了一些。 如果其中没有差错，如果彼此没有误会──我刚才应该有稍微把自己的心情传达给秋玻了。 「……啊啊，再过十分钟左右就要人格对调了。」 秋玻缓缓看向手表，小声地如此说道。 「这么快啊……」 ……总觉得最近人格维持的时间越来越短了。 毕竟我并没有正确测量过，实际时间应该也只差了几分钟才对。 可是，对每天待在她们身边的我来说，这样的变化总是让人莫名在意。 「那春珂就交给你了……」 「嗯，交给我吧。」 「──我们回来了～～！」 就在秋玻点点头的同时，修司与须藤终于回来了。 「伤脑筋～～厕所那里太多人了～～！不好意思，让你们等了这么久！」 ──这两个家伙肯定是故意晚回来的吧。 我把感谢之意藏在话语中。 「……就是说啊！你们太晚回来，害我们聊了好久呢！」 说完，我们相视一笑，从椅子站了起来。 ＊ 「哦～～原来这里长这样啊……！」 人格在上午就换成春珂，当我们简单用过午餐后，已经超过中午十二点。 说完，春珂环视我们来到的游乐设施内部。 「我还是头一次来到这种地方……！毕竟我连游乐场都没去过几次……！」 看到她兴奋的表情，我才理解某个事实。 那就是不同于我们与秋玻，春珂的出游才正要开始…… ──这里不光是游戏机与拍贴机，还有迷你摩托车赛场、篮球场、网球场、室内足球场与棒球打击练习场，是一座复合式运动设施。 似乎是因为喜欢运动的成员很多，大家才会决定今天到这里玩。 毕竟须藤国中时打过袋棍球，修司也打过篮球。 当春珂的人格没有出现时，秋玻在体育课时似乎也表现得很好，我觉得这是个合理的选择。 不过，这毕竟是为了撮合我和秋玻而发起的计画，如果配合不爱运动的我选择地点，好像也可以吧…… 然后──现在还有一个问题。 「啊～～不过，怎么办？我开始紧张了～～……」 就在须藤他们去柜台买票时…… 春珂说出这句话，不安地缩起身体。 「我做得到吗～～……拜托别被我搞砸了～～……」 这次出游的最大难关就是这里。 关于日常对话与上课态度这方面，春珂已经能完美扮演秋玻了──但她唯一还没能克服的问题就是运动。 就只有运动的时候，她无论如何都对自己没信心，球来了就漏接，一起跑就跌倒，跳一下就扭到脚。 结果，最近每当春珂的人格出现时碰上体育课，她就会找藉口不上，藉此勉强保住自己的形象。 可是，这种做法还是有极限。 正因如此……我才希望她这次能对自己有信心，克服不擅长运动的问题。 如果她可以变得跟秋玻一样擅长运动，在日常生活中就不会遇到困难了。 这样她就能完美扮演秋玻了。 「……奇、奇怪？」 春珂突然一脸不安地看向我。 然后她── 「难、难道说……矢野同学……你生气了？」 「……咦？生气？你说我吗？」 「嗯、嗯……我总觉得你的表情……比平常可怕。」 「抱……抱歉……我并没有生气……」 我的心情反倒该说是很好才对。 因为就在刚才，我跟秋玻之间的距离缩短了一些。我是充满了干劲，完全找不到生气的理由。 ……只不过── 「别在意，肯定是因为我不常出远门，有点累罢了。」 「……我明白了。」 虽然嘴上这么说，春珂的视线依然游移不定。 我发现那种举动──让我感到有些不对劲。 我上次有这种感觉，是在第一次去她家作客，对让人格合而为一这件事感到疑惑的时候。 为了做一贯的自己，春珂才会扮演秋玻。 我明白这么做的意义，也明白她想做的事情。 就个人的心情来说，我甚至对此有所共鸣。 可是……到底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这件事会让我感到这么不对劲？ 「……对不起，我可能想太多了。」 春珂露出有些困扰的笑容，如此说道： 「其实我昨天跟秋玻吵架了……」 「……吵架？你们两个吗？」 「嗯。我们很久没像那样认真吵架了，这好像让我对很多事都变得太过敏感……」 ……这我没听说。 我之前明明有两小时都跟秋玻在一起，她却完全没提起这种事情。 而且我根本无法想像。 心胸开阔的春珂，居然会跟沉默寡言、个性平稳的秋玻吵架……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她们吵架了？ 不，更重要的是…… 「……双重人格也会吵架吗？」 「会，可是跟普通人的吵架方式好像有些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方法有很多种，我们这次是各自把话写在笔记本上，结果就吵起来了……」 「……这样感觉很花时间啊。」 居然要隔两小时的时间轮流写信吵架…… 在等待对方回话时，心情应该会非常烦躁吧。 「就是说啊～～……呼啊啊……」 春珂点点头，用手掩著嘴巴，大大地打了个呵欠。 「所以我们两个昨天几乎都没睡觉……」 「……真的假的？」 原来如此，这就是她的身体状况从早上开始就很差的原因吗…… 「真的。可是你放心，我并不觉得难受……而且我们吵架的内容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不用放在心上……」 「……我明白了。」 话虽如此，我还是有些在意。 秋玻肯定有刻意避免提到吵架的事。 所以她们吵架的内容……八成不能随便告诉我。 ……可是── 「──很好！票买好了！我们先去打篮球吧！」 「……谢谢。那我们走吧。」 说完，春珂赶紧改变表情。 现在比起那种事，我更应该好好协助春珂。 让她可以在这里玩得尽兴，同时变得能灵巧地活动身体。 ＊ 现在是周末的下午。 设施里挤满了像我们这样的高中生与大学生团体，还有出来游玩的小家庭。 我们钻过人群，幸运地占了没人使用的篮球场。 还办起二对二的比赛。 队伍配置是……由须藤修司队对上矢野水濑队。 考虑到队伍的实力差距，这应该不是最好的组合，但他们两个似乎是为我著想才会这么做。 只不过──结果却让比赛一面倒。 「秋玻！交给你了！」 「好……啊，对不起！」 我把球传过去──站在篮框底下的春珂却漏接了。 为什么春珂会不断出现这种小失误呢？ 我原本是想尽可能给她表现的机会。 让她待在篮框底下等球，我再尽量把球传过去。 我打算让她负责抢篮板和投篮。 可是……她果然还是会紧张吧。 尽管演技比以前好，偶尔还是会露出缺乏自信的眼神。 「奇怪～～？秋玻，你怎么了！你上体育课的时候明明打得更好啊！」 「……要不要重新检讨一下队伍配置？」 喜欢运动的两人似乎无可避免地察觉到了异状。 「我看乾脆让修司对上我们所有人吧！这家伙长这么高，实在太卑鄙了～～！」 「啊哈哈，我没意见。」 「是、是喔？那就这么做吧……」 于是，我们改成由打过篮球的修司对上我们三人的一对三比赛。 这次就打得有来有往了。 就算是修司，在一次对付三个人的情况下，似乎也陷入了苦战。 我们一点一点地从他手中得分，使得那张露出爽朗笑容的脸庞流下汗水。 这场势均力敌的比赛，让须藤和我都忍不住沉醉其中。 然而，春珂──即使露出享受比赛的表情…… 面对那些无可避免的失误，仍会不时露出焦急的神色。 ＊ 「嗯～～我就是打不到球耶～～……」 自从我们来到这里，已经过了一个小时左右。 为了做些没那么激烈的运动，我们来到棒球打击练习场。 春珂心灰意冷地垂下肩膀。 「这果然很打击信心……要是我继续搞砸，情况可能就不妙了……」 在不远的打击区里，修司与须藤正发出轻快的挥棒声。 在这里的话，不管我们聊什么，他们应该都听不到吧。 春珂手拿球棒，站在打击区里。 投球机发出一颗直球。 春珂软弱无力地挥出球棒──却挥了个空。 「呜呜呜～～怎么办……」 她用快哭出来的表情这么说，然后失望地垂下肩膀。 ──就算看起来很惨，她已经比十分钟前进步了些。 刚开始的时候，因为害怕飞过来的球，她甚至没办法站上打击区。 即使勉强克服了这一关，她还是抓不到挥棒的时机，也搞不懂击球的姿势。问题堆积如山。 因此，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进步这么多，我认为果然是因为她的天分不错。 而我不得不解决的问题── 「如果连人这么少的时候都做不好，上体育课时就更不可能做得好了……」 就是每次失败都会让她的心情越来越低落。 我站在旁边的打击区思考。 该怎么做才能让她对自己有信心？ 我有办法让她不再紧张，彻底发挥自己的实力吗…… 然后……我灵光一闪。 「……对了……」 我看向畏畏缩缩玩著球棒的春珂。 「仔细想想，那个……就算你棒球打不好，好像也没问题。」 「……咦？为什么？」 「之前午休的时候，我们聊过。因为须藤相当喜欢职棒，就问秋玻有没有喜欢的球队，结果她说她完全没在看棒球比赛，而那也是她唯一不擅长的球类运动。」 「……真的吗？我确实没跟她聊过棒球，可是……」 「果然是这样。虽然她好像喜欢球类运动，但棒球比其他球类运动特殊不是吗？一下子用球棒打击，一下子又要跑垒……好像让她抓不到要领，无论如何都打不好。」 「哦……原来有这种事啊……」 「所以，你在这里可以不用那么努力。你就当作是在休息，随便打打就行了。我想你应该也累了吧。」 「这样啊，说的也是……」 春珂说著轻轻呼了口气。 「如果是这样，那我就别那么逞强，随便打打就好吧……」 我点点头，也开始随意挥棒。 按下投球机的按钮，在练习挥空棒的同时……观察春珂的状况。 前三球，她都跟之前一样挥棒落空。 而第四球── 「哇！」 ──她的球棒第一次碰到球，把球打到其他方向。 「你还好吧？有没有被球打到脸？」 「嗯、嗯，我没事。对了，你看到了吗？我刚才打到了耶！」 「嗯，我看到了。」 我对她露出笑容──一边装没事地回到自己的打击区。 ──春珂后来的进步幅度十分惊人。 打击率转眼间就有所提升。 安打变多了。 击球距离也变远了。 然后── 「啊，打到了！矢野同学！我打到二垒安打的看板了！」 还不到十五分钟，她就练到可以稳定打出长打了。 「哦～～……你真厉害。」 老实说，这远远超出我的想像。 虽然我觉得她可能会有所进步……却没想到会进步这么多。 这种程度已经毫无疑问比我好了吧。 差不多是时候说出真相了。 「……春珂，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我看著手指著二垒安打看板微笑的春珂，如此问道： 「如何？你现在稍微有自信了吗？」 「嗯！想到连我都能打得这么好，我就超级开心！」 「这样啊，那就好……不过，有件事我必须向你道歉……」 「嗯？」 「我刚才说秋玻不擅长打棒球……其实是骗你的。」 「……咦？那些话是骗人的吗？」 春珂一手拿著球棒，讶异地睁大眼睛。 「嗯，我从未听秋玻说过那种话。我猜棒球应该也难不倒她吧。可是，我是这么想的。你可能是因为一开始就给自己订下很高的标准，才会迟迟无法做好。所以，只要暂时拿掉那样的标准，让你放松心情去做……或许就能发挥实力了。」 不管是在小说、电影还是漫画里，这不都是老哏了吗？ ──绝世天才作曲家与一本正经的宫廷乐长。 ──资优生哥哥与劣等生弟弟。 ──传说中的勇者与师出同门的平凡魔法师。 当面对过高的标准时，任何人都无法不受到其影响。 无法不嫉妒、不因此走偏、不失去自信。 即使本人也有著出色的能力亦然。 春珂的情况可能也类似这样。 因为秋玻不管做什么事都很出色，春珂便替必须变得更接近她的自己设下了过高的标准。 既然如此──如果暂时拿掉那样的标准…… 即使是用谎言让她忘记──她应该也能发挥出自己原本的实力吧？ 「……的确。」 春珂边说边注视著自己的手掌。 「总觉得……我好像可以正常打球了。」 「是吗？那就再试著打击看看吧。我想，你现在应该打得跟秋玻差不多好了。你只要放轻松打就行了。」 「嗯……我试试看。」 说完，春珂回到打击区里，按下投球机的按钮。 前两球都是挥棒落空。 可是──她似乎很快就找回感觉了。 下一球她打出强劲的二垒平飞球，再下一球则是左外野飞球。 接著──她又敲出飞往三垒安打看板附近的长打。 然后就在这时…… 「──哇，秋玻好厉害！」 须藤的声音就在这时从走道那边传来。 转头一看──修司跟她好像已经打完，把球棒与头盔都还回去，才会过来查看我们这边的情况。 「刚才那一球是不是超强的！那是秋玻打的对不对？」 「你居然用那么细的手臂挥出那种安打……」 须藤与修司似乎是发自内心感到佩服。 春珂斜眼偷看他们的反应。 ──结果到底会是如何？ 真正的难关肯定还在后面。 在我面前，春珂成功克服了缺乏自信的问题。 那……在班上同学面前行不行呢？ 她有办法在身为其代表人物的须藤等人面前打到球吗── 第一球──球棒发出清脆的声响，只稍微擦到球。 界外球。 第二球──挥棒时机有些没抓好。 好球进垒。这样就两好球了。 然后是第三球。 春珂看了我一眼，微微一笑──然后抓准球进垒的时机挥出棒子。 ──清脆的声音响彻周围。 被击中球心的球笔直飞向右外野。 「哇，好厉害！」 「真的耶！她打中了！」 ──球漂亮地击中三垒安打看板。 「……太好了。我打到了。」 春珂回过头来，对著我轻轻握拳。 「因为须藤同学他们在看，害我有些紧张了呢──」 ＊ ──在那之后。 我们再次会合，一起玩了几种运动。 室内足球、网球、高尔夫球还有迷你摩托车── 春珂有参加的项目是室内足球，迷你摩托车则是中途参加。 虽然中间这段时间出现的都是秋玻的人格──但至少两人对调的时候没让须藤他们起疑心。 当然，春珂在这些运动项目中都做了不少蠢事。 刚开始时会跌倒，也会失误。 可是，学会怀著自信运动的春珂总是进步神速，很快就能展现出灵活的身手。 这么一来── 她今后上体育课时肯定也不会畏首畏尾了吧。 刚开始可能会失败，但应该能自己从中找出进步的方法。 因此，春珂想让自己更接近秋玻的目标──这样就几乎算是达成了。 ＊ 「──我一直想坐一次这个耶～～！」 我们坐在缓缓上升的缆车里面。 春珂看向玻璃另一侧的东京街景，兴奋地叫道。 「哇～～我有多久没坐摩天轮了……总觉得有点紧张……」 她说著这些话时的侧脸，被底下商业设施的灯光照得闪闪动人。 窗外的景色正从黄昏转为夜晚，西方天空的橙色与东方天空的藏青色，把云上的纹路染出复杂的色彩。 我们是在下午六点前离开游乐设施。 太阳也差不多要下山了。 因为我们玩了将近六小时，大家都累坏了。 我们原本计划晚餐前回家，便决定要在最后搭摩天轮，现在才会来到这里。 「……对不起，没能让你跟秋玻一起坐摩天轮。」 春珂露出猛然惊觉的表情后，说出这种话。 「难得有这么浪漫的景色，却偏偏是我现身，真的很抱歉……」 「你在说什么傻话啊。」 她那充满歉意的表情让我忍不住笑出来。 「你也是我重要的朋友，我才不会在意这种事。而且今天真的玩得很开心……」 「嗯，我也玩得很开心～～……啊，那个……！」 就在这时，春珂突然看过来，在座位上重新坐好。 「今天真的很感谢你！多亏有你的帮忙，我知道该怎么拿出自信了。托你的福……我觉得自己今后不会有问题了。」 「这样啊……那就好。」 「那个，我真的非常非常感谢你！」 春珂紧紧握著手，不知为何拚命地如此主张。 「这是我第一次跟朋友出来玩，也是我有生以来最快乐的经验……而且你还把我的烦恼解决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你不需要这么客气。只要你今后继续帮忙撮合我和秋玻就行了……」 「……真的只要这样就够了吗？」 「这样就够了啦。我们不是同伴吗？因为我们都想成为一贯的人。」 「……同伴……」 听到我这么说，春珂把探向前方的身体拉回座椅上。 然后── 「……那个，有件事一直让我很在意，我可以问吗？」 「嗯。」 「矢野同学，你讨厌扮演角色的自己对吧？就是因为这样，你才会关心我的事，对不对？」 「嗯，可以这么说。」 「可是，我……」 春珂抬起头，用认真的表情看著我。 「我不觉得你扮演角色有那么不好。不同于双重人格，那有一部分也是为了让周围的人能够幸福。须藤同学也好，修司同学也好，班上其他同学也好，都因为你的努力而得到了欢笑……」 「……真的是这样吗？」 我叹了口气后，搔了搔头。 「我可没办法这么想。我总觉得自己在骗他们，有种做坏事的感觉……」 「我想也是……而且就是因为会这么想，你才会一直扮演角色……这其中──」 稍微停顿一下后，春珂畏畏缩缩地开口： 「……难道有什么理由吗？」 「……理由？」 「就是明明讨厌却一直做著那种事的理由或契机……」 就在这时，她突然露出慌张的表情。 「啊！对不起！我不该问这种奇怪的问题！要是你不想回答，就不用回答了！」 「不，那倒是无所谓……至于你说的契机……」 对于「扮演角色」这种事，我确实抱著过剩的罪恶感。 但原因又是什么？ 此外，为什么我明明这么抗拒这种事却还要一直伪装自己呢？ 「嗯，我也不是没有头绪……」 「……可以告诉我吗？」 「嗯，没问题。」 然后我开始把至今从未告诉任何人的国中时代的事情，从头到尾告诉春珂。 「我原本是个对扮演角色这种事一窍不通的人。」 「嗯……」 「捉弄者角色、被捉弄者角色、搞笑角色、吐槽角色、虐待狂角色、被虐狂角色、阿宅角色、不良少年角色……大概到了国中一年级，我们班也开始出现这样的人物。可是……一个人的性质原本就不能这么简单地区分或是贴上标签吧？然而，大家却那么轻易就把自己和别人贴上标签，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我就是无法理解这种事。」 电视上的谐星都在扮演这些角色，这我当然可以理解。 为了制造笑料，他们明确分出彼此的任务，扮演这些角色。 虚构故事里的登场人物也一样。 透过赋予人物特定的角色，就能让角色关系变得明确，更容易创造故事的起伏。 可是──我们并不是谐星，更不是故事里的登场人物。 然而，为什么我们要不惜压抑自己也非得扮演角色不可呢？ 春珂一脸认真地听著。 「而更让我无法理解的是──根据这些『角色』本身的设定来决定一个人能做或不能做哪些事的风潮。捉弄者角色不管要怎么欺负被捉弄者角色都行，被欺负的一方甚至应该对此感到高兴；那家伙说话不客气是因为他是毒舌角色，别人不能对这点有意见；因为笨蛋角色说的全是蠢话，所以可以拿来开玩笑──我无法理解这种事情，我只觉得事情不该是这样的。」 当时我只是隐约觉得不对劲。 没办法像现在这样明确说出自己的想法。 即使如此……不，正因如此，我才会强烈地抗拒那种事情。 「所以──某一天，我试著抗议了。当时，班上有个『虐待狂角色』一直对『被捉弄角色』说出过分的话，我便问他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我还说：没人会因为扮演被捉弄角色就不会受伤，你那些过分的话语并不能因此得到宽恕吧？再说，那些被说是『被捉弄角色』的人之中，好像也没人会真的因为被捉弄而感到高兴。」 「结……结果怎么样……？」 春珂倒抽一口气，握紧拳头如此问道。 「难不成……你们吵架了？」 「对方的反应并没有你想的那么激烈。我记得那个虐待狂角色当时好像只随便骂了我几句，事情就这样结束了。」 光就我记得不是很清楚这一点，就能确定当时应该没发生什么大事。 我的话语只有让平静的水面掀起一点波纹，还让一些水溅到自己身上而已。 「可是……」 「……可是什么？」 「总觉得在那之后，大家就开始疏远我了。虽然他们没有明说，也没有表现在态度上……但我就是觉得自己渐渐被疏远了。」 我反倒清楚记得他们这种反应。 我不是很清楚到底是什么事情改变了。 可是，大家看我的视线与对我说的话，总让我觉得有点冷漠。 原本与我亲近的朋友们也在不知不觉间有了距离。 感觉像是教室里的温度突然开始降低一样。 「……是那个虐待狂角色叫大家那么做的吗？」 「我想应该不是。大家应该都是主动那么做的吧。因为真要说的话，我当时的举动等于在反抗班上的共犯结构。所以，我觉得他们那么做并不是对我怀有恶意，而是单纯因为我变成难以融入他们的人了。」 「这样啊……」 春珂的表情暗了下来，深深叹了口气。 「原来……还有这种事情……」 「然后，虽然我现在会这么想，但当时……嗯，还是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我想用轻松的语气说这些话，心情却好像还是写在脸上了。 春珂担心地看向我。 「……以前每天跟我一起聊天说笑的家伙们变得只敢远远望著我；原本与我关系不好不坏的家伙们则变得有些无视我的存在。对于那样的处境……老实说，我很难过。我发现原来自己的想法并不管用。对大家来说，比起我的想法，互相看对方脸色更重要。而我切身体会到的这件事……真的让我很痛苦。」 春珂皱起脸，紧咬下唇。 即使如此，她还是用开始泛泪的眼睛默默望著我。 「然后，利用升上高中的机会，我不再坚持自己的想法，试著扮演一下角色，结果人际关系真的变好了。我能让朋友笑出来，也能让对话顺利进行……嗯，这么做确实曾经让我感到快乐。」 可以跟须藤与修司变成朋友，应该算是最大的收获吧。 照理来说，我并不是能跟他们那种受欢迎的出色人物变成朋友的人。 我可以像现在这样跟他们一起出来玩，都是因为我伪装了自己。 都是因为我放弃自己的理念，学会迎合别人。 而且……这让我不会伤害到任何人。 这应该就是我能做的最好的选择── 「……即使如此……」 我把头靠在窗户玻璃上，看向开始点亮的东京灯火。 「我无论如何都无法不去怀疑这么做是不是错了，无法停止厌恶那个虚假的自己。我无论如何都想做个一贯的人，不想扮演什么角色……」 说完，我将视线移向春珂。 她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默默注视著我。 「……所以当我看著你时，还是会想帮你加油。」 「嗯……」 「我希望像你这样的女孩能够得到幸福，也希望你能实现那个愿望。」 「……原来如此。」 听我说完，春珂像是刚吃饱般深深呼了口气。 「原来你曾经遇到那种事情……才会帮助我……」 「嗯……」 「这样啊……嗯，谢谢你……你愿意告诉我这些，我真的很开心。谢谢你……」 「那是我要说的话。谢谢你听我说这些。」 ──沉默笼罩了我们。 从遥远的下方传来音乐的声音。 风声环绕著缆车，我看向窗外。 把内心话告诉重要的朋友令我感到欢喜。即使知道真正的我，她对我的态度也肯定不会改变。我心中有这种幸福的确信。 说不定……这种关系就是所谓「真正的朋友」。 那是一种可以对彼此说出真心话，并且互相接纳的关系。 既然这样，春珂就是我第一个交到的真正的朋友了── 这种朋友就在眼前的欢喜，以及能如此看待某人的幸福，让我有种飘飘然的感觉。 所以── 「……欸──」 就在缆车正好抵达摩天轮的顶点时…… 她说出了一句令我无法理解的话── 「……我们来接吻吧。」 「……………啥？」 经过漫长的沉默后，我只能从嘴里发出这种愚蠢的声音。 「……啊，抱、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 春珂露出现在才发现自己说了什么的表情，慌张地开始解释。 「……那个，我知道这么做不太好……！但我的身体也是秋玻的身体！虽然是在我出现的时候，还得瞒著秋玻……但用这副身体跟你做那种事，那个……大概是我唯一能给你的谢礼……」 「……呃、呃，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怎么突然说要……接……做、做那种事……」 「因、因为……！」 也许是习惯吧。春珂再次握紧拳头，加重了语气。 「因、因为我希望你能得到幸福！」 「……幸福？」 「嗯……」 春珂点点头……用认真的表情看著我。 「我觉得你刚才说的烦恼非常温柔。正因为你是这种人，我才能得到帮助。所以，身为朋友……我希望你一定要得到幸福，希望你能遇到很多好事……」 「……谢谢你。」 「然后我就思考自己能为你做些什么……因为帮忙撮合你跟秋玻是一定要的，如果还要为你做更多……」 说到这里，春珂将视线移向窗外。 「我就想到自己的身体也是秋玻的身体……这大概是我唯一能给你的谢礼了……」 她再次将视线移向我。 然后──用比刚才坚定的语气说： 「所以……我们来接吻吧。」 说完──春珂缓缓闭上眼睛，稍微抬起头。 脸颊逐渐染上桃红色。 纤细的身躯彷佛要接纳一切般逐渐放松。 ──远方的东京夜景闪闪灯火照亮了春珂的脸庞。 看起来比秋玻稚嫩而细致端整的五官。 她应该擦了护唇膏吧。薄薄的双唇水嫩饱满──映著脚底下的灯火，看起来跟银河一样闪闪发亮。 ──面对这幅光景，我的心脏像是全速奔跑的马一样狂跳不已。 明明还是入夜后会变冷的时节，全身上下却冒出了汗水。 ──这还是头一次有女孩子对我说这种话。 在此之前，我也跟普通人一样有过喜欢的人，也曾经跟普通人一样想要告白。 可是我从未付诸行动，也从未有人对我这么做。 所以──对我来说，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明确地向我示爱。 而且对方还这么可爱。 如果只看外表，眼前的春珂就跟我单恋的秋玻一模一样。 即使无视这点，我也觉得水濑春珂是个可爱的女孩。 不过，因为我们是朋友，我不太会意识到这件事。 她个性谨慎，心地善良，外表也非常漂亮。 她这让人意想不到的提议有著难以抗拒的吸引力，让我有种想随波逐流的冲动。 ──可是…… 「……不，我觉得……这么做可能不太好。」 我拚命压下心中的欲望，好不容易才如此回答。 春珂猛然睁开紧闭的双眼。 「呃，嗯……我很高兴你能这么想，你的心意我也非常感激，可是……我觉得那种事情……必须在完成必要的阶段后才做，而且……我总觉得这样有点卑鄙……」 「……说、说的也是！对不起！」 春珂露出猛然惊醒的表情，像要收回刚才的话一样使劲挥手。那张脸也夸张地逐渐染红。 「我说了奇怪的话。那个……嗯，这样果然不行吧……感觉太对不起秋玻了。」 「是、是啊……而且那么做也对不起你吧。跟自己不喜欢的男生做那种事……我觉得你应该更珍惜自己的身体才对……」 「……嗯，你说的对。」 不知为何，她突然含糊其词。 「我觉得事情就像你说的那样……可是……」 「可是什么？」 「我想……我应该不讨厌跟你接吻。」 ……我完全说不出话。 感觉一不小心就会对这句话产生误会。 好像会擅自揣测她那不曾有过的心意。 春珂是我重要的朋友。 正因如此，我不想误会她的心情或是做出自以为是的解释。 「……抱歉，我什么都没说，忘了吧。」 春珂说著微微一笑，望向窗外。 「嗯……好像已经结束了。」 「……真的耶。」 当我回过神时，缆车的高度已经降低许多，就快抵达乘车处。 然后，她有些寂寞地眯起眼睛。 「……差不多要跟秋玻对调了。」 「嗯……」 经她这么一说，我才发现时间居然过得这么快。 因为今天一整天转眼间就结束了，让我觉得她们两人对调的速度莫名地快。 「……真是快乐的一天。我玩得……非常开心。」 春珂像是要把回忆深深刻在心里一样，小声地如此呢喃。 这样一来，春珂今天的「出游」就结束了。 这女孩翘首企盼的特别日子，再过几分钟就要结束了。 想到这里，我就觉得莫名感伤。 「……下次再来吧。」 依然有些难为情的我如此提议。 「不管是明年、毕业后，还是出社会以后都行……我们大家再一起来玩吧。」 听到这句话，春珂眯起了眼睛。 「……也对。」 然后扬起嘴角微微一笑。 「希望──下次还有机会。」 不知为何，那表情……看起来有些悲伤。 毕竟下次回过神时就回到家了，也许这让她感到有些寂寞吧。 「那明天见吧。」 「……嗯。」 我点头道别后，春珂微微一笑，稍微低下头。 过了几秒后──秋玻缓缓抬起头，环视周围。 「……摩天轮。」 她用夹杂著叹息的声音如此说道。 「嗯。如果你早点回来，说不定就能看到景色了……真是遗憾。」 「是啊，不过这也没办法……」 说完，秋玻突然在椅子上扭动身体──露出彷佛发现异状的表情。 「……怎么了？」 「……不，没什么。」 秋玻不太开心地说出这句话，轻轻叹了口气，再次将视线移向窗外。 ＊ 「──那可是夜路喔！而且还是秋玻这样的美少女喔！不能让她一个人走吧！」 因为须藤这么说，我跟秋玻便一起踏上归途。 我们从大马路走进住宅区的一条小路。 沿路的民宅不时传来钢琴声、电视声与居民的交谈声。 不知为何……我在自己家里明明也是过著这种生活…… 但是像这样在夜晚的街上，隔著民宅的墙壁与窗户听到这些声音，让人感到心中非常苦闷。 或许一辈子都不会有交集的人们的生活。 或许一辈子都不会有交集的人们的一晚。 这些东西会莫名地打动我，应该是因为秋玻在我身边吧。 因为我爱上的女孩就在身边。 我走在河畔的道路上，偷偷看向她。 就在大约一个小时前，她才用那双嘴唇问我要不要接吻── 我无论如何都无法不去在意，心情浮躁不安。 要是我当时吻了她，到底会怎么样呢…… 还有，那又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要是有机会就亲下去吧！狠狠地亲下去喔！」 当我们准备回家时，须藤还这样交代我，让我的心实在静不下来。 虽然我很佩服须藤在这种时间点说出这种话的感性…… 「……今天真的很感谢你。」 秋玻小声地向我道谢。 「春珂应该也很开心吧。矢野同学，我觉得有你在真是太好了。我想对她来说，你应该是第一个真正重要的人。」 「我也希望是这样……」 「今后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了吧。那孩子肯定会完美地扮演我，让人感觉不到春珂的存在……」 「……是啊。」 ──在应声的同时…… 我发现心中再次浮现出疑惑。 彷佛有什么事情搞错了。 感觉像是明明走在正确的道路上，却来到不知名的城镇，令人心慌意乱。 回过神时，我和秋玻已经来到水濑家门口。 「……欸。」 「嗯？」 她背对公寓大楼，转身看了过来，下定决心似的仰望我── 「你跟春珂之间……发生什么事了？」 「……咦？」 ──我的反应慢了半拍。 我不明白这个问题的前因后果。 「矢野同学……你跟春珂之间发生什么事了？」 ……这个问题到底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她会突然问这个……？ 我不知道答案。虽然我不明白秋玻的意图……但脑海中闪过春珂的脸，让我的心跳渐渐加快。 然后，秋玻注视著我的双眼，继续说下去── 「比如说……在摩天轮发生的事。」 ──我心中的动摇肯定写在脸上了。 「你不是跟她两人独处吗？」 「这个嘛……」 「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吗？」 「……是这样没错啦……」 不明所以的罪恶感向我袭来，让我试图蒙混过去。 可是，秋玻用她漆黑的眼睛看著我。 用那双映著银河的眼睛，像要看透一切似的注视著我── 「……你们接吻了吗？」 ──我没办法辩解。 秋玻应该不晓得当时发生的事情才对。 我跟春珂都没有把她曾经说过「我们来接吻吧」这句话告诉别人。 就连须藤与修司也应该没发现曾经发生过那种事情。他们两个完全没有表现出那种反应。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秋玻似乎看穿了一切。 总觉得我当时感受到的不诚实的悸动被她发现了。 这让我没办法好好回答这个问题。 「……是吗？」 也许从我的表情看出了什么。 秋玻──看起来非常难过地皱起脸。 细长清秀的眼睛泛泪，润湿了眼眸中的银河。 双颊微微泛红，表情也很僵硬，双手像是要抓住救命稻草般抓著衣襬。 然后，对著看到这幅光景而深受震撼的我…… 对著在这强烈情感面前无所适从的我── 「……对不起。」 ──她像是要招认自身罪过般如此说道。 「我一定会……害这一切全都毁掉。」 第四章 扔在芒草中的镜子 ──我是在隔天上午才发现异状。 「……奇怪？」 现在是第一节课结束的休息时间。 看著坐在前面第三个座位上读书的秋玻──我心中有个小小的疑惑。 「……为什么现在是秋玻出现？」 ──即使春珂扮演秋玻的演技进步了，我还是能隐约分辨出当时出现的人格。 当然，绝大多数的人应该只会觉得她是「水濑秋玻」吧。 不过，我能从一些习惯的表情、小动作和语气找出秋玻与春珂的不同之处。而我对准确度也相当有自信。 然后，这段时间原本应该是春珂要出现。 就在大约五十分钟以前，她才刚在上课前跑去厕所，换成春珂回来。距离下次换成秋玻应该还有一段时间。 「……是我搞错了吗？」 难不成是我区别她们两人的能力变差了？ 毕竟春珂在台场找回了自信，她的演技进步幅度也可能超出我的预期…… 「……如果是这样，那就没办法了……」 ──我一定会……害这一切全都毁掉。 昨天晚上秋玻说的话，我至今依然没能搞懂。 害这一切全都毁掉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这一切会全都毁掉？ 更重要的是，我完全不明白她为何问我：「你们接吻了吗？」 ……话虽如此── 事到如今，我也不可能问秋玻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所以我才想在今天之内找春珂商量一下，可是…… 「……不过，反正还有机会。」 抬头仰望时钟后，我重新这样告诉自己。 距离放学还有将近六个小时。 在此之前，跟春珂说话的机会应该多的是吧。 我独自叹了口气，把手放进桌子抽屉，开始准备上第二节课── 然而──在继续观察她的同时，我心中的疑惑逐渐变成确信。 「……人格这么快就对调了吗？」 在上第四节课的时候，秋玻低下脸，偷偷跟春珂对调── 果然，不管怎么想，对调的时间点都很奇怪。 相较于跟以往一样维持人格将近两小时的秋玻……就只有春珂似乎还不到一小时就得跟秋玻对调── 「……喂。」 「……嗯？什么事？」 午休时间结束，第五节课也下课了。 我总算在走廊角落等到从厕所回来的春珂。 周围明明没有别人，保险起见，春珂还是扮演著秋玻。 不过，我已经连带她去社办的耐性都没有，开门见山就问： 「春珂，你的人格出现的时间是不是缩短了……？」 「……噢。」 春珂一脸困扰地皱起眉头。 「……啊哈哈，你发现了？」 说完，她小声笑出来。 「嗯，从昨天晚上……开始好像就变成这样了……」 「……真的假的？这样没问题吗？」 自从我认识她们，这还是头一次发生这种事情。 虽然人格对调的时间点曾变过，但两人出现的时间都是一样多的。 现在却出现这样的差距，总让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想应该没问题吧……」 可是，春珂脸上连一点危机感都看不到。 「反正人格对调的时间以前也常改变……」 「……曾经有过两人的出现时间不一样长的状况吗？」 「嗯。我记得好像有……」 「这样啊……」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我心中的疑惑反而越来越深。 不知为何，春珂冷静到不太自然的地步。 难不成她有事情瞒著我……？ 她是不是其实有感觉到自己身上发生了异状……？ 然而，我还来不及开口证实── 「……啊，抱歉。好像快上课了。」 春珂就一边看向手表一边如此说道。 「我们回教室吧，要不然会迟到喔。」 「……啊，嗯。」 我点头同意后，跟春珂并肩走回教室。 然后──我很快就会知道，我在这时感受到的不安并不是我想太多。 ＊ 「──因此，读这个时代的小说时把重点摆在『近代的自我』或许会很有趣。」 尽管是下午的课，教室里却找不到正在打瞌睡的学生。 与其说是因为这个班上的学生勤勉好学，在讲台上讲课的人是现代文学讲师──千代田老师才是更重要的原因吧。 「或许在现代人眼中只会觉得主角是个差劲至极的不诚实的男人，我自己在高中时代阅读《舞姬》时也看得相当生气。不过，自从学到『近代的自我』这个概念后……不，果然还是不行。就算是这样，我无论如何都无法喜欢丰太郎这个人。」 学生们小声笑了出来。 从去年开始担任我们班导的千代田老师，今年二十七岁。 以学生的观点来看，她给人的印象大概就是「身材娇小又神秘的前文学少女」吧。 话虽如此，她一点都不会难以亲近，上课内容浅显易懂，又懂得替学生著想，所以基本上是被当成「明白事理的美女老师」对待。 据说她正准备跟交往多年的男友结婚。 听到这个传闻的少数男学生好像还因为大受打击而不来学校了。 「那我们就从下一段读起吧……麻烦这一排的同学们按照顺序开始朗读。」 千代田老师说完，指名要靠近走廊这一排──也就是我跟秋玻在的这一排学生负责朗读。 这时她还偷偷瞄了秋玻一眼……这肯定不是我的错觉吧。 看来千代田老师很关心身为转学生的秋玻。 我经常看到她在班会的空档与课堂间的休息时间向秋玻搭话，她还曾经跑来找我、须藤和修司打听秋玻的状况。 所以──她会像这样点到秋玻，其中或许有某种意图。 坐在最前面的学生站起来，结结巴巴地开始朗读。 我抬头看向秋玻的座位，发现现在出现的人格似乎是春珂。 因为刚才在走廊上跟她说话时，她好像才刚调换人格……距离秋玻出现应该还有一段时间。 准备接著朗读的春珂看起来也毫不紧张。 学生朗读过一定长度的文章后，千代田老师便会下达指示，叫后面的学生接著念。在故事里，丰太郎一脸憔悴地在街上徘徊。 然后── 「──好，到此为止。接下来是水濑同学，麻烦你了。」 「好的。」 总算轮到春珂了。 「──现在是一月上旬的夜晚，林登大道上的酒家与茶馆似乎依然热闹非凡，但我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教室里响起悦耳如铃的声音。千代田老师开心地看著春珂。 不久前，每当遇到这种状况，春珂总是念得结结巴巴。 就连在社办，她也不晓得练习朗读多少次了。 可是──现在的她念起课文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旁人应该无论如何都分不出她跟秋玻吧。 「──脑海中只剩下『我是罪无可赦的罪人』这样自责的想法──」 我一边享受春珂的声音，一边低头看向手边的课本。 因为迟早会轮到我朗读，我想趁现在推算一下自己可能要念的地方── 可是── 「──在四楼的阁楼里，爱丽丝应该还没入睡──」 ──就在念到这里时，春珂突然闭口不语。 不自然的沉默突然笼罩教室。 我反射性地抬起头，从椅子探出身体，往春珂看过去── 看到她的表情──我愣住了。 ──「感情从她脸上消失了」。 那是有如做得不好的人偶完全看不出情感的表情── ──人格对调了。 在这个时间点──人格开始对调了。 然后，下一瞬间── 她脸上写满了惊愕之情。 刚完成人格对调的她──秋玻抬起头，将视线从课本移向周围──试著搞清楚目前的状况。 心中的焦急让她板起脸孔。 而且睁大双眼，愣住不动── 「……水濑同学？」 也许是察觉异状，千代田老师的语气变得严肃。 「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不，我只是……」 秋玻含糊其词。 一道冷汗滑过苍白的脸颊。 一阵低语声在教室里扩散开来。 而她只能无能为力地紧咬下唇── 「──啊，难道说……！」 ──千代田老师突然发出莫名开朗的声音。 「你不会念接下来的……汉字吗？」 仔细一看，她还突然露出笑容。 「水濑同学居然也有不会念的汉字，这还真是罕见呢。这个字读音跟『窘』一样，所以这里的第五行就是『炯然的一盏灯火』。那么，可以麻烦你从那里开始念吗？」 因为老师的提点，她似乎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了。 秋玻静静注视著课本，擦去额头上的汗水。 「……好、好的。很抱歉。」 她再次开始朗读。 「──炯然的一盏灯火穿过昏暗的天空，虽然可以清楚看见，却因为那彷佛从天而降的白鹭般的雪片──」 看来她逃离危机了。 我松了口气，抬头仰望时钟……现在时间是下午三点十五分左右。 离春珂刚才出现只过了约四十分钟。 ……疑惑再次涌上心头。 果然，不管我怎么想都只能认为有某种事情发生了。 而且还是事关秋玻与春珂的重要事情。 不管是对秋玻还是春珂来说，那恐怕都是预期之外的事── 既然如此，我── 我望著秋玻继续朗读的背影──暗自下定决心。 ＊ 「──那个……我有点事想问你。」 下午四点过后。 在通往校舍门口的走廊角落，我向正准备独自回家的秋玻如此搭话。 「是关于春珂……关于今天发生在那家伙身上的事……」 由于昨天发生了那种事，我对像这样跟她说话感到有些抵触。 我至今依然搞不懂秋玻的想法。 完全想不通她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然而──我现在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这也许会让我感到尴尬，但我还是想知道她们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秋玻低下头，一句话也不说。 我继续问下去。 「……春珂出现的时间变短了吧？而且……在今天这一天就变得越来越短了。早上还有五十分钟左右，刚才却连四十分钟都不到。」 秋玻还是闭口不语。 「那个……没事的话当然最好，但我有点担心。因为这对你来说似乎也是意想不到的事情……所以，如果你知道些什么……希望你能告诉我。要是有个万一，那个……我会担心。」 ──我自认已经尽量诚恳地拜托她了。 因为担心她们两人，如果可以，我想帮助她们。 我应该已经把这样的想法传达出去了。 ──然而…… 「……」 秋玻还是低著头不发一语。 「……秋玻。」 她没有回答。 「……你什么都不愿意告诉我吗……」 秋玻依然沉默不语。 离放学已经过了一段时间，走廊角落四下无人。 别说是话语，她连一丝情感都没让我看到── ──肚子里涌出一股热流，我察觉自己的焦躁。 我自认一直以来都不断地向秋玻搭话。 告诉她如果遇到麻烦，我想助她一臂之力，可以的话就把问题告诉我。 可是──结果秋玻什么也不告诉我。 就只是无精打采地保持沉默。 「……是吗？」 我深深叹了口气，同时说出这句话，刺耳的程度连我自己都有点吓到。 可是──我再也停不下来。 「秋玻……你还是不愿意告诉我吗？你宁愿像这样独自背负吗？」 看不出对方想法的不安，以及无法踏入对方心房的寂寞，变成从嘴里吐出的唇枪舌剑。我知道这样的怒火毫无道理可言，脸颊因为羞耻而发烫。 「那就算了，我不问了。随你高兴吧。」 我不屑地丢下这些话，朝向校舍大门迈开脚步。 我对粗暴地说出这些话的自己感到动摇，无法否认自己宣泄情绪的行为。 双手颤抖，身上冷汗狂流，从脸颊轻抚而过的空气很冰冷。 然后── 「……？」 制服衣袖好像被什么东西勾住了。 回头一看──秋玻拉著我的制服外套，低头看著地上。 「──！」 ──我轻轻倒抽一口气。 她的肌肤像晒过太阳的肖像画般变得苍白。 眼神憔悴无力。 也许是因为紧张，脸颊也变得紧绷僵硬。 「……我想也是。」 秋玻小声呢喃。 「矢野同学，你生气了吧……换作是我也会生气……不管是谁都会生气。」 她脆弱得彷佛用根指头一碰就会倒下。 面对这样的秋玻，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对不起，一切都是我不好……」 然后── 「……要消失了。」 「咦……？」 秋玻抬起苍白的脸庞──用极度嘶哑的声音告诉我。 「春珂……马上就要消失了。」 ＊ 放学时间结束后，我们被赶出学校，来到公园。 刚刚交替出现的春珂脸上带著一如往常的柔和表情。 而脑袋里一片空白的我──不晓得该用什么表情面对她。 我到底该哭？还是该笑？ 我是该认真面对？还是该一笑带过？ 更重要的是，就算我知道该怎么做，也没办法真的照做。 我只能紧咬下唇，默默地望著她。 「……啊～～看来秋玻说出来了～～」 廉价的路灯光芒照在我们身上。 听说事情经过后，春珂像恶作剧被发现的小朋友，轻轻笑了出来。 「哎，不过，到了这种地步，也没办法隐瞒了吧。嗯，这也怪不得她～～……」 「……那件事是真的吗？」 我像要找寻一线生机，用乾渴的喉咙如此问道： 「你居然会消失……难道这其中没有什么误会吗……？」 全身上下冒出冷汗，怎么也停不下来。 手脚激烈颤抖，我觉得自己好像随时都会瘫倒。 不可能有那种事吧！ 那只是在开玩笑啦！ 其实我期待听到这样的回答。 可是── 「……嗯。看样子错不了～～」 ──我果然感冒了～～ ──听说我的骨头裂开了～～…… 春珂用彷佛会接著说出这种话的轻松语气，如此说道： 「我能出现的时间好像会越来越短，最后就这样消失不见。」 ＊ 「──其实……这原本就是迟早的问题……」 在只有两个人的放学后的社办里，秋玻在我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 看起来极度混乱的她，用泛白的嘴唇断断续续地说著。 「因为我家的问题已经在去年……解决了，让我变成双重人格者的理由以及不得不维持双重人格的理由也消失了……所以，时间就变短了……人格对调的时间……」 「……啊，原来如此……」 我看到秋玻失去冷静，因而感到动摇，呆呆地点点头。 虽然没有明确计算，但我有感觉到她们对调的时间变短了。 「当我刚变成双重人格者时，时间是两百一十一分钟……刚认识你时是一百三十一分钟……上次出游之前已经变得更短……只剩下一百零九分钟左右……」 「……居、居然……变短了这么多吗？」 听到实际数字之后，我不知为何感到毛骨悚然。 我有种明确的预感……那数字肯定是某种事物的倒数计时。 结果如我所料── 「当这个数字逐渐减少……对调时间越来越短……最后变成零时──」 秋玻说著抓紧裙襬。 「──双重人格状态就会结束，春珂……就会消失……我是这么听说的……」 ──大受震撼的我感到眼前一黑。 眼里的景象扭曲变形，有一瞬间甚至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 ──她居然说春珂会消失。 「……真的假的？原来一开始就……」 这样的结局简单明瞭又残酷无情。 我不知道原来有这样的未来在等著她们。 实际说出口的残酷结局，似乎也伤到了秋玻本人。 「……我问过好多次了。」 她继续说下去，声音抖得非常厉害。 「我向主治医生确认过好多次了，这似乎是无法避免的结局……因为人格分裂本来就是不自然的事……迟早会结束。一旦原因消失就会结束……医生是这么说的……」 「这样啊……」 「……所以，我才会这么想，希望春珂……能好好度过自己的人生。」 秋玻抓住裙襬的手上又多了几分力气。 「我希望她能享受人生，交几个朋友……或是谈谈恋爱……就算时间不长，我也希望她能幸福过活，可是……那孩子却想隐藏自己！把自己伪装成我！更重要的是，她居然认为自己不该存在……不管我劝她多少次，跟她吵架多少次，她还是一直一直……」 第一次听说的真相，逐渐解开一直压在我心底的疑惑。 春珂想扮演秋玻，秋玻对此却不太感兴趣的样子──原来这件事背后还有这种令人难以置信的理由。 她们会在去台场的前一天吵架，或许也是因为这样的想法差异。 ＊ 「……那、那你说想做『一贯的自己』是怎么回事！」 突然想到的疑惑让我忍不住大声起来。 「你说过吧？只要你跟秋玻的差异变小，人格就会合而为一，所以你才要扮演秋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错──我头一次跟春珂交谈的那一天，她不是这么说过吗？ 她说因为想做「一贯的自己」，才会扮演秋玻。 她说她要为此隐瞒自己的存在。 正因如此，我才会对春珂萌生友情…… 如果春珂迟早会消失，那些话到底算什么── 「对不起……我骗了你。」 春珂小声回答后，低下了头。 「我说想做『一贯的自己』是真的。可是……我说如果我能变得跟那孩子一样，人格就会合而为一，是骗你的。对不起，因为我担心说出真相会吓到你，怕你会因为这样而跟我保持距离……」 说完，春珂抬头看向我。 「对不起，我骗了你……而且还让你帮我做这件事，真的很对不起……」 ＊ 「──可是，离变成零还有时间吧！」 就算只有一点也好，我都想要有个可以寄托的希望。 于是，我难看地叫了出来。 「既然去台场那天还有一百零九分钟，那就应该还有时间吧！她应该不会马上消失吧！」 「……没错。原本……应该是这样才对……」 秋玻说著紧咬下唇，几乎要把嘴唇咬破。 「医生也说过……应该还有几个月……长一点的话，或许还能撑上半年……」 「那为什么你说春珂马上就要消失了！」 「你有发现时间变短了吧？就是那孩子出现的时间……」 「嗯……」 「那是因为……」 说出这句开场白后，秋玻的声音抖到前所未有的地步。 「……因为在我们两人心中……有某种想法变得太过强烈。」 「哪种想法？」 面对这个问题，秋玻微微低下头。 然后，她不敢看著我，就这样说出答案── 「──否定……春珂的想法。」 ──彷佛被人揍了一拳的冲击袭向全身。 否定春珂── 这样的想法在她们心中变得太过强烈── 换句话说…… 就是春珂否定春珂── 秋玻也否定春珂── 「在此之前……我一直这么告诉她：我需要你，我希望你得到幸福。不管那孩子如何否定自己，我都会不断否认她这种想法。」 「……嗯。」 「可是……可是……现在却不是这样……所以，再这样下去，她最多只能再撑几天……已经几乎没时间了……」 「……秋玻……」 总觉得自己的声音像是从远方传来。 既没有现实感也没有真实感，感觉像在恶梦中徘徊一样。 「其实你很重视春珂吧？你希望她一直待在身边对吧？」 「……嗯。」 「……那……」 然后──我现在的心情就像拿小刀刺向别人一样。 在明确感受到自己深深刺伤秋玻的心的同时，我如此问道： 「事到如今，你为何……又会否定春珂的存在？」 这是──我无论如何都想不通的问题。 会用怜爱的表情谈论春珂的这个女孩…… 不惜说谎也要保护春珂的这个女孩…… 为什么──要否定春珂的存在？ 然后── 「……我不能说！」 秋玻表现出来的反应──令我感到畏惧。 「我不能说！那种事情我绝对说不出口！」 秋玻突然流下斗大的泪珠，用双手抱住自己。 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焦虑，她悲痛地皱起脸。 ＊ 「……难道真的没办法了吗？」 我在长椅上抱头苦恼。 从嘴里说出来的，是比自言自语还不如的感情宣泄。 「为什么……为什么你必须遭遇这种事情？」 「……我打从一开始就知道会这样了。」 春珂露出关爱的笑容──即使在这种时候，她也还在顾虑我的心情。 「诞生后没多久，我就知道自己迟早会消失了。毕竟我诞生只是为了保护秋玻，而这个任务已经结束了，也无可奈何……」 「怎么会……你竟然说这是无可奈何……」 「……啊！还有，有件事我希望你不要误会。秋玻真的很重视我喔，从我诞生直到现在，都比我还要为此烦恼。她不断向医生打听解决之道，还读了各种书进行调查……当她知道这是双重人格时，还舍弃了以前的名字。她真的很努力，我非常感谢她。」 「……等、等一下，你说她……」 第一次听说这件事，让我忍不住如此问道： 「舍弃了名字……这是怎么回事？」 「嗯，就是因为她觉得我们是不一样的两个人，继续用以前的名字有点奇怪，就提议分别用秋玻和春珂这两个新名字。」 「……咦？也就是说……」 我一时之间无法理解，为了把事情搞清楚，我如此问道： 「水濑秋玻这个名字……不是你们户籍上的本名吗？」 「嗯，没错。我刚开始也是反对的。毕竟主人格终究还是秋玻……我只是从她体内突然冒出来的家伙。我一直劝她继续用原本的名字，但她非常反对……」 「……那么……你们真正的名字是什么？」 眼前的春珂──感觉像是不同于以往的另一个人。 她过去的境遇令人难以想像。 她是个明知自己终将消失却依然坚强过活的女孩。 而我却连她的本名都不知道── 既然如此，我希望自己至少能知道她真正的名字，把她的存在牢记在心。 然而── 「……对不起，我不能说。」 春珂像是发自内心感到抱歉地轻轻咬住嘴唇。 「因为是秋玻决定这么做的……只要我们还是两个人，就不会使用以前的名字。对不起，我不想对你有所隐瞒，可是……」 「……原来如此。」 彷佛被独自拋下的感觉让我无力地垂下肩膀。 结果──对她们两人来说，我不是家人也不是什么人物，就只是「一个朋友」。 「我们已经姑且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校方了，不管是双重人格，还是各自的名字。不过，知道这件事的人就只有校长、副校长、保健老师、学年主任……还有千代田老师。尤其是千代田老师，她经常暗中帮我度过难关……」 听完这些话，我总算明白千代田老师今天的应对速度为何那么快了。 正是因为知晓一切……她才能那么准确地从旁协助吧。 「对不起。因为我们的问题，把你卷入这种沉重的事情……」 「那种事……那种事不重要！更重要的是！更重要的是……」 ──难道你一点都不难过吗！ 这句话差点脱口而出，我赶紧闭上嘴巴。 春珂露出已经接受一切的表情。 那微笑甚至给人慈爱的感觉。 可是──她应该不可能不难过吧。 面对自己将会消失这种事实，这个软弱的女孩不可能不难过吧。 ──这也无可奈何。 在能够这么想之前──春珂到底哭了多少次呢？ 而当时不在她身边也无法跟她一起消失的我──没资格对她的决心说三道四。 「……既然如此！」 我反射性地从长椅上站起来。 「至少别继续隐瞒双重人格的事吧！你就以自己的身分度过剩下的时间不好吗！你根本不需要扮演秋玻吧！」 春珂抬头仰望我的脸。 表情莫名地──冷静安详。 「不管是须藤还是修司……甚至是其他家伙，肯定都会接纳你的！所以，我们现在就去对大家说出真相吧！」 「这个……我办不到。」 「为什么！」 「因为要是知道了……大家都会觉得困扰吧？如果他们把我当成朋友……当我消失的时候，他们可能会难过不是吗？」 「那种事一点都不重要吧！再说……」 我果然怎么也不能接受。 我不希望春珂就这样消失。 我希望她不要在没人知道的情况下悄悄消失。 「……再说你已经告诉我了吧！已经告诉我双重人格的事了吧！既然这样，告诉其他人也没差不是吗！」 「……你说的对，我已经告诉你了。对不起，我可能有些坏心眼了。」 「……坏心眼？」 「嗯，没错。」 春珂将视线移向下方，微微一笑。 「因为……其实我是这么想的。我希望当我消失的时候──你能因此受伤，并且感到难过。」 伴随著沉闷的痛楚，心脏猛然一跳。 泪腺差点决堤，但我拚命忍住不哭。 「我希望自己消失之后，你能一直记得我，偶尔因为我而感到寂寞。如果你能一辈子记得我，我会很高兴……光是这样，我就已经很幸福了……」 ……我一直只认为春珂是个好人。 这女孩看似缺乏危机意识，悠哉度日。 没想到她居然怀有这种想法，这个事实让我震撼不已。 「所以，我还是希望当时能和你接吻……」 「……为什么？」 「如果我们接吻了，就能让你受到一辈子都忘不了的伤啊……对不起，我居然想伤害你，真是个不够格的朋友呢。」 ──已经没有我能做的事了。 我没办法阻止她，也没办法说服她，只能傻傻地站在原地看著她。 「事情就是这样……我们结束吧。」 「……结束什么？」 「朋友关系。」 ──我终于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我不能继续给你添麻烦了。你应该已经没办法像以前那样看待我了吧？也不知道该怎么跟我相处了吧？」 我发不出声音。 「啊，你不需要为我担心。虽然很遗憾，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光是有之前的回忆就够了。」 我还是发不出声音。 「矢野同学，我很感谢你。托你的福，我过得很开心。」 说完，春珂站了起来。 「不过，我们该在此道别了。真的很感谢你愿意跟我做朋友。」 然后她微微一笑，挥了挥手。 「──掰掰。」 一个转身，她离开公园。 背影弯过转角，消失在建筑物后面。 即使如此── 即使如此，我还是──完全发不出声音。 ＊ ──然后，在那之后过了三天。 早上开班会的时候…… 千代田老师一脸忧郁地垂著眼，向大家如此报告： 「──水濑同学这个星期就要转学了。」 幕间 奇妙的三角恋情 「……你们两个到底怎么了？」 「连我都有些担心你们耶……」 在不容易被人看见的走廊角落，须藤与修司正在逼问我。 「你已经有整整两天没跟她说话了吧？」 「难不成你们在台场发生了什么事？像是在我们没看到的时候吵架之类的……」 他们两人都露出非常担心的表情。 不过……这也没办法。 跟自己出去玩之后，原本感情很好的两位朋友突然变得无话可说，还很明显地在避著彼此。 要他们不在意才是强人所难吧。 尤其是这两个重视朋友的家伙，或许会觉得自己也有责任。 可是即使明知这点──我还是如此说道： 「……没事，你们不用放在心上。」 我露出自己最擅长的假笑，语气也跟平常完全一样。 「这个问题只是暂时的，不是什么严重的事。」 「……真的吗？我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真的啦。我们只是小吵了一架，正在找机会和好罢了。」 「……那就好。」 这当然是骗人的。 这可不是愿意和好或找到机会就能解决的问题。 面对无可奈何的现实──我们已经连一步都动不了了。 我们回到教室上下一堂课。 因为年近六十的津村老师的英文课很无聊，我自然而然望向春珂。 几乎是在无意识的情况下，而且时间只有短短几秒钟。 然而── 「……！」 ──她正好也稍微回过头，往我这边看过来。 她赶紧移开视线，同时重新把脸转向前方。 难以排解的痛楚让我感到胸痛欲裂。 ──掰掰。 我想起春珂说这句话时的表情。 在此之前，我见过春珂的许多种表情。 决定写交换日记时的表情、在我面前人格对调时生气的表情，还有调查台场景点时的幸福表情。 然而事到如今──我们却要永别了。 「难道……我们真的就要这样结束了吗……」 ＊ 我梦到跟矢野同学接吻。 他紧紧抱住我，把我整个人搂在怀中。 那是个带著非常安稳的心情与他接吻的梦。 醒来后，我的脑袋一团混乱，陷入无法停止的自我厌恶。 都到了这种时候，我到底在想什么？ 把春珂逼到这种地步，居然还作那种梦…… 下课时间。 回头一看──矢野同学坐在平时的位子上，跟包含须藤同学与修司同学在内的朋友们聊天。 「喂～～矢野，你喜欢那种误会系笑料对吧？」 「啊～～对耶！我记得他之前模仿过！」 「……呃，喂！矢野，你有在听吗～～？」 「……咦？啊啊！」 就在这时，他总算抬起头来。 「抱……抱歉，我刚才恍神了一下。」 他这句话让身旁的同伴都生气了。 「喂喂喂，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你真的很奇怪耶！」 「没、没有啦……我有点睡眠不足……」 他如此解释，神情呆滞地搔了搔头。 他会变成这样，果然是因为担心春珂吧。 担心对他来说无可取代的春珂的未来…… 担心那女孩将被我夺走的未来。 ──就在这时，我突然想到了。 那场梦……那场跟矢野同学接吻的梦。 说不定不是我，而是春珂作的梦。 以前，我们也曾在睡觉时搞混彼此的梦。 出现花俏玩偶与可爱衣服的梦。 从梦里惊醒后，我问了春珂，结果那些刚好都是她想要的东西。 所以，如果这次也是这样──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我想…… 春珂现在肯定也对矢野同学── ──既然这样…… 这样的我没资格对春珂说些什么，也没脸见她。 如果不是共同一副身体，其实我连待在她身旁的资格都没有。 既然这样──拜托…… 拜托，不管是谁都好── ＊ 那场梦中的感触，我至今依然清楚记得。 记得他温暖的体温，还有抱著我的臂膀的力量。 梦里的他是什么样的表情，我已经想不太起来了。 可是，他那柔软嘴唇的感触，还有对此感到幸福的心情，我现在仍能清楚想起── 「……！」 ──课堂上，我偷偷回头一看，结果跟他四目相对了。 ……我只是有这种感觉。 我赶紧重新看向前面，小心不被别人发现，偷偷叹了口气。 搞不好我跟其他女孩比……算是比较厚脸皮的类型。 我明明已经好几天没跟他说话…… 明明已经整理好心情…… 对一个曾经是朋友的男生，我居然会作那种梦…… 「──那么，这一段的日文翻译……水濑同学，可以麻烦你吗？」 「……好的。」 我赶紧切换成秋玻模式，起身走向黑板。 在看著板书写出日文的同时──我突然发现了。 ──那说不定是秋玻作的梦。 没错……肯定是这样。 如果是这样，一切就说得通了……我想不管对谁来说，这应该都是最好的结局。 自从我那一天放弃跟矢野同学做朋友以后…… 似乎连秋玻与矢野同学之间都有了距离。 因为我已经看不到他们两人交流的迹象……不光是这样，秋玻似乎不再跟任何人说话了。 我真的觉得很对不起他们。 即使如此──当我在某一天消失之后…… 我还是希望他们能够重逢，顺利地在一起。 我希望矢野同学和秋玻可以跨越各种难关得到幸福。 然后──到时候…… 如果在他心中还有我留下的伤口就好了。 就算在这世上只剩下那个地方──我也希望能刻下自己存在过的痕迹── 第五章 放学后带我离开这里吧 「──老师！」 我成功等到千代田老师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过后了。 地点是所有学生离校没多久后的教职员停车场。我是在她的车子前面等到她的。 当我到教职员办公室找她的时候，听说她去开会，还要处理各种事情，所以人不在办公室里面。看来那些事总算办完了。 「老师，关于水濑同学……！」 我一边呼喊一边跑过去。看到我的老师眯起眼睛。 「我完全没听说，也搞不清楚状况，可是……她到底为什么要突然转学呢……！」 换作平常的我，绝不可能做这种事。 只会假装在闲聊，试著不经意地问出情报。 可是……我已经连扮演听话的学生都办不到了。 就算只有一点点，我都想得到与眼前的现实有关的情报。 她烦恼了一下后才说： 「这样啊……我好像需要跟你说明状况。你家在哪里？」 「呃，我家在车站对面……就是善福寺那一带……」 「是吗？那我送你回去，顺便告诉你吧。」 说完，老师解开车锁。 「要上车吗？」 「──其实这些话应该由本人亲自告诉你比较好。」 千代田老师把车子开向我家，并如此说道。 「不过，看来那似乎无法实现了。」 「……你已经了解到这种地步了吗？」 车窗外── 望著熟悉的学校附近街景的我，忍不住又转头看向千代田老师。 「对。因为她的主治医生也拜托过我，要我回报她在学校里的状况。」 「……原来如此。」 没想到老师跟她的双重人格症有这么密切的关联，我直到现在才对此感到惊讶。 不过……这样啊。 仔细想想，早在允许她不用户籍上的名字上学时，就算校方跟医院有过交流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了…… 「她来学校上学，原本就是为了复健。」 千代田老师转动方向盘把车子开到大马路上，如此说道。 「你直接听她说过了吧？她家里的问题已经解决了。这么一来，剩下只要成功统合人格，治疗基本上就告一段落了。不过，让她在这个过程中尽量习惯正常社会的生活，对她来说会比较好。而且最好是先让世人接纳有双重人格的她……最后再完成人格统合。正是基于这样的考量，才会把她编入普通学校的普通班级。」 「原来是这样啊……」 这种事情我完全不知道。 没想到她们居然是带著这种明确的意图来到这间学校。 「可是，那……春珂……想隐瞒双重人格的事情不就……」 「没错，周围的人全都反对。秋玻、主治医生还有她的家人，全都希望她以自己的身分活下去，但她不顾众人的反对，坚持要那么做。」 「原来还发生过这种事情……」 而且更令人惊讶的是……在学生之中，居然有人在帮忙春珂那么做。 自己的思虑不周让我的头痛了起来。 为什么我没有早点发现春珂做的事情有哪里不对劲…… 「……我觉得你的所作所为并没有错。」 看到我抱头苦恼的模样，千代田老师送上温柔的安慰。 「因为你为了春珂著想，那么努力……那最后肯定不会是件坏事。」 「……才没那回事。」 光是如此回答，痛楚便重新涌上心头。 那是对完全误会这一切的自己的羞愧与厌恶。 「我只是把她们的事搞得一团乱罢了……」 就在这时，我心中有了疑问。 「……呃，老师……你怎么会知道我在帮她们？」 仔细想想，我应该从未告诉别人这件事。 我好像也不曾在千代田老师面前泄漏自己的行动。 可是，为什么千代田老师会知道这件事？ 听到我这么问，她有些寂寞地笑了笑。 「因为我也有跟她家里和医院那边保持紧密联系……」 「原……原来如此。那么，难不成我第一次把春珂带到社办那天……你打开社办的门进来，也是因为……」 「没错。因为我想尽可能掌握春珂同学的状况。否则要是她出了什么事，我就伤脑筋了。」 「……原来是这样。」 得知包含千代田老师在内的大人们知道那么多事情，让我现在才感到背脊发凉。 「……然后，关于她们两人的现况。」 千代田老师边说边踩下剎车，把车子停在红灯前面。 老人、不知从事什么职业的年轻人与带著孩子的家庭主妇，从车子前面走过去。 「就连主治医生也想不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没想过她们两人的存在会失衡到这种地步。不过，既然事情变成这样，就不能继续放任不管了。于是，医生建议把她们带回医院，进行不让春珂消失的治疗。」 「这样啊……也就是说，假如那种治疗顺利完成，她们还有机会在治疗结束后马上回到这里吗……」 「……那种机会似乎不大。很遗憾，让她回到曾经离开的环境，实在不太能算是和缓的复健吧。」 「这样啊……」 「……矢野同学，你不需要觉得自己有责任。」 我抬头一看，发现千代田老师皱起眉头，紧紧握著方向盘。 「这真的只是个突发性意外。就算有人必须负责，那也是大人的事情。或许我们应该等到她们的状况更稳定之后，再让她们来上学。也或许，我们应该在事情变成这样之前就介入。这完全是医院那边和我们的判断太过天真的问题……」 老师一脸懊悔地紧咬下唇。 车子再次动了起来，老师在大马路的路口大大地转动方向盘。 然后── 「……只不过……」 老师依然看著前方，清楚地如此说道： 「我还没有完全放弃。」 「……这是什么意思？」 「我觉得就算把她带去医院，也无法解决她现在遇到的问题。」 「……那该怎么解决？不，解决方法真的存在吗？」 如果真有解决方法──我无论如何都想试试看。 就算我再也不会跟她们有所牵连…… 就算我再也见不到她们──我都想拯救春珂。 「她需要的只是一点点勇气以及对自己的温柔。还有，虽然没有确证……」 车子再次被红灯挡下。 千代田老师伸出手，开始在摆在旁边的手提包里翻找东西。 然后── 「──如果有人能为她们做些什么……」 说完，老师细长清秀的眼睛流露出坚定的意志。 ──接著把「某样东西」拿到我面前。 「我觉得──唯一的人选就是你了。」 ＊ 我不知为何不想直接回家，结果因此遭殃。 在附近的书店，我茫然地站著看书。 思考自己到底能做什么的我──在离开书店时，看到了国中时代的班上同学。 对方是自称超级虐待狂角色的越野，还有他的朋友敷岛和桥本。 他们就是当时自然疏远我的学生。 ──我不由得回到店里，躲在书架后面。 他们完全没有发现我的存在，一边谈笑一边走过书店门口，往车站的方向走去。 我放心地叹了口气──同时对自己感到失望。 尽管嘴上说不想伪装自己，还说想做个一贯的人── 结果我还是没有改变。 被人疏远的痛苦与寂寞，至今依然深深烙印在我身上，让我无法踏出那一步。 这样的我── 真的有办法为秋玻与春珂做些什么吗？ 事到如今，我还能为她们做些什么？ 「……可恶。」 走出书店后，我再次确认摆在书包里的「某样东西」。 千代田老师说「这东西一直摆在社办里」，便在车上把东西交给我。 那是一本不知在什么时候消失不见的「笔记本」。 我烦恼了一下，打开line──开始打要传给「水濑」这个帐号的讯息。 这或许会是我传给她的最后一封简讯。 也许她不会回覆。 不过，我觉得自己不能不送出这则讯息。 不管是秋玻还是春珂都行。 只要她们最后有看到这则讯息── ＊ ──隔天。 放学后的社办被穿过窗帘的阳光染成奶油色。 空气中弥漫著灰尘与霉臭味，莫名其妙的备品摆得到处都是。 这里说好听是秘密基地，说难听则是仓库。 「……你好。」 而秋玻就站在这间社办的门口。 她低头看著脚下，紧紧握著背在肩上的书包──表情僵硬。 再过两天她就要转学了。 说不定这会是秋玻最后一次来到这间社办。 而我的恋情或许也会在此结束── 「……进来吧。」 听到我这么说，秋玻总算踏进社办，反手把门关上。 「抱歉，要你专程跑一趟……」 我先向在旁边的椅子坐下的秋玻如此道歉。 「你可能已经不想跟我说话……但我还是很高兴看到你过来，因为我想把这东西交给你。」 我把手伸进书包──拿出一本笔记本。 被我摆在秋玻面前的旧式课桌上的笔记本封面，用看起来有点傻呼呼的文字如此写道── 交换日记 矢野同学、秋玻、春珂 「……啊，这是……」 秋玻说著看向封面。 「我还在想这东西跑到哪里去了……」 自从去台场玩的那天以后，我们自然而然地不再写交换日记，结果这本日记就不知去向了。 肯定是春珂把日记摆在社办的吧。 千代田老师把这本日记拿给我，要我还给她们。 秋玻注视著封面上的文字。 现场的气氛好像──稍微和缓了些。 或许是春珂圆滚滚的字体稍微平复了我们毛躁的心情。 我以为秋玻很快就会回去，但她就这样开始翻阅日记。 「……春珂真的很依赖你呢。」 她小声说出这句话。 「总是把你挂在嘴边……」 秋玻就像是看著自己孩子的父母，眯起了眼睛。 我探头看向日记──结果就跟她说的一样，日记上的每一页，春珂都在为自己犯下的过错感叹，寻求我的帮助。 4月17日（二） 春珂 今天的英文课，我忘记从视听教室改成在教室上课了…… 我差点就要落单，心中很焦急…… 矢野同学，谢谢你注意到这件事，还好心提醒我！ 还有，我不小心用力踩到你的脚，对不起…… 4月19日（四） 春珂 唔哇～～秋玻对不起…… 我把可可打翻，沾到制服上了…… 还好矢野同学马上帮我擦掉，我想应该不会留下痕迹，但味道可能会留在上面…… 我是不是该把制服拿去送洗啊── 4月20日（五） 春珂 矢野同学，难不成你特地为我买了湿纸巾？ 对不起，钱我也会出的── ──矢野同学今天又提醒我了── ──矢野同学，谢谢你── ──矢野同学！── ──矢野同学── ──笔记本上的文字突然开始晃动。 原来是秋玻拿著笔记本的手在发抖。 「……秋玻？」 仔细一看──秋玻紧咬著下唇。 彷佛在忍耐什么，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一直盯著日记看。 好像有某种东西快要崩溃…… 好像只要轻轻一碰就会全部崩溃一样──秋玻的表情看起来就是这样。 可是，她深深叹了口气。 「……我受够了。」 然后小声地如此说道，抬起头。 「反正这是最后了，我已经……不想隐瞒，也不想说谎了。」 「……秋玻？」 她看著我的表情──那种彷佛摆脱心魔的神色，让我忍不住倒抽一口气。 然后她露出笑容。 「你知道吗……我这人差劲透了。」 「……什么意思？」 「我不是经常向你道谢吗？一下子说谢谢你跟春珂做朋友，一下子又说谢谢你帮助春珂。」 「……嗯。」 「那些话全都是骗人的。」 秋玻乾脆地说出口的话语，让我的心脏猛然一跳。 「其实我并不高兴，一点都不高兴。不光是这样，你跟春珂一起写交换日记，还有跟春珂一起去台场，这些事都令我痛苦万分。我的心像要被压垮了一样，每次都快要哭出来。」 在她从容地说著这些话的过程中，我的心跳越来越快。 我无法完全理解那些话的意义，脑袋发烫。 然后，她看著这样的我，先用「因为……」这两个字作为开场白。 接著像要说往事般眯起眼睛── 「其实──我希望你能帮助我。」 ──内心受到的震撼让身体动弹不得。 「我一直希望你不是帮助春珂，而是帮助我。」 喉咙乾渴，几乎喘不过气，身体完全动不了。 「不管是春珂转学第一天就露馅的时候，还是她上课时不断露出马脚的时候，还有你来到家里的时候，跟大家一起出去玩的时候，我总是会这么想。 想找你商量春珂的事情，想把烦恼告诉你。」 这是她头一次说出口的真心话。 也是我从未察觉到的秋玻真正的想法── 这些话把我们过去经历的一切与其中的意义全都慢慢改写了。 「你知道吗？初次遇见你的那一天，我觉得自己可能找到同伴了，因为我们两个好像有点像。 毕竟我们都不让别人知道自己真正的想法，也不擅于表达想法。 所以我很开心，觉得我们说不定能好好相处。 我甚至想过我们或许不只能成为朋友，还能发展出其他更好的关系。」 「……这些事我都不知道。」 我第一次遇见秋玻，是在开学典礼还没开始的时候。 那也是我坠入爱河的时候── 原来秋玻也是这样看待我的吗── 「所以，我一直很羡慕能找你商量的春珂。 羡慕能跟你一起思考许多事情，能被你看穿心思，能被你责骂的春珂。 我也想跟她一样，在成功的时候被你夸奖，在失败的时候被你安慰。想跟你一起犯错、一起迷惘、一起烦恼，一起做好多好多事情。」 「──既、既然这样！」 回过神时──我想到一个问题。 如果秋玻是这样想的…… 如果她独自抱著这种心情──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说过吧？你随时都能来找我商量啊！」 「……我说不出口。」 「为什么！」 我无法理解。 为什么她要抗拒别人的帮忙到这种地步？ 难道她想独自面对一切？ 「你就这么不信任我吗！难道你觉得我那么靠不住吗！」 「不是因为这样。」 「那不然是为什么！」 这个问题让秋玻抬起头，定睛注视著我── 「……我不可能说得出口吧！」 ──那种犀利的声音。 ──以及灌注在视线中的怒火。 一句话就让我闭上嘴巴。 「那种话我不可能说得出口！ 因为……春珂会那么痛苦，全都是我害的！ 都是因为我软弱，没办法保护自己，她才会诞生！ 如果我够坚强，就不用让她那么痛苦了！ 也不会害她消失！」 ──此时我胸口感到的痛楚，可不是「震撼」两字就能轻轻带过。 深藏在她心中的感情是无法抹灭的罪恶感。 秋玻无法原谅的──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 「可是……我却想让自己一个人解脱，这未免太自私了吧！ 自己的问题不就该由自己解决吗！ 而且我……」 说到这里，秋玻突然压低音调。 「我这种人没资格让你帮忙。」 「……为什么？」 被我这么一问，秋玻屏住呼吸。 然后用黯淡无光的双眼看向地板。 「……因为看到你跟春珂变熟，我啊……脑海中浮现一种想法。 如果……如果──没有她…… 如果没有春珂……跟你在一起的人，说不定就会变成我了。」 那声音像很薄的玻璃一样微微颤抖。 「如果我心中没有她……在你身边的人…… 带你到家里玩的人…… 跟你一起坐摩天轮的人──说不定就是我了。」 心跳变得更为强烈，让热血流遍全身上下。 呼吸急促，掌心渗出冷汗。 然后── 「……如何？我这人差劲透了吧？」 秋玻冷冷地眯起眼睛，露出藐视自己的笑容。 「你对我幻灭了吧？无法原谅我对吧？就是像我这样的人，害得你最重要的春珂消失了喔。」 然后，她再次用颤抖的声音说── 「都是因为我的任性──害春珂消失。都是我害的。」 ──沉默笼罩著空气中充满灰尘的社办。 听到的只有在远方操场练习的运动社团成员的喊声。 「所以──我没资格得到你的帮助。」 ──我好像总算把一切线索都连在一起了。 在此之前，一直处于精神紧绷状态的秋玻。 她跟春珂之间的关系，还有话语中的意图。 我以前一直没有注意到的事情。 所有我没有注意到的真正重要的事情── 然后── 「……就算这样……」 我再次开口──笔直地注视著秋玻。 「就算这样也无所谓。」 这句话让秋玻睁大眼睛。 「就算这样……我还是想帮助你。」 「……为什么？」 秋玻发自心底无法理解般歪了头。 「春珂对你来说──是特别的人吧？所以，你应该不可能原谅我才对啊。」 「……春珂对我来说确实是特别的人。」 听到我如此承认──秋玻痛苦地皱起脸。 「不过──你也同样重要，对我来说是无可取代的人。」 「……你真的这么想？」 秋玻问这个问题时的表情甚至隐约显露出一丝怒气。 「你敢在春珂面前说同样的话吗？」 「我敢说。」 「为什么！」 「因为我──」 ──没错，我当然敢说。 我一直没有发现──让你哭泣的人是我。 因为我没有说出自己的心情，害你不断受伤。 既然如此，我现在该告诉她的话就只有一句。 「──我喜欢你。」 「…………咦？」 看著我的秋玻完全愣住了。 所以我再一次…… 「秋玻，我喜欢你。」 清楚明白地这样告诉她。 「所以，就算这样，我也想帮助你。」 我全身上下都冒出炽热的汗水。 心跳强而有力，全身都能感受到。 不过──我并不后悔。 秋玻现在就在我眼前受苦。 如果我能做的只有说出自己的心情，那我不想吝于这么做。 「咦，那个……你说的喜欢是……」 「就是异性之间的那种喜欢。打从一开始，我们初次见面时，我就喜欢上你了。」 「……」 完全愣住的秋玻的脸──转眼间就染成赤红。 视线游移不定，眼眸在眼眶里的泪水中动摇。 她僵硬地张开颤抖的嘴唇。 「……你……你在骗我吧？」 用颤抖的声音如此问道。 「因为……像我这种人……你怎么可能会喜欢……」 「的确……现在的你跟初次见面时给我的印象或许相差许多。」 这点我怎么也无法否认。 对于水濑秋玻这个女孩，我似乎有著不少误会。 「不过，看著当时背诵《静物》的你，我是这么想的。我希望这女孩能待在我身边，我希望这女孩也有著跟我同样的想法。而这样的心情──至今依然没有改变。」 我摸著自己的胸口，再次确认自己的心情。 全身都能感受到的心跳就跟那天一样强烈。 我──还是喜欢秋玻。 「可……可是……那春珂呢……」 「……为什么现在要提到春珂？」 「因为你……你们……」 秋玻话语哽在喉咙般闭口不语后，像是要把东西吐出来一样皱著脸说： 「……你们不是在交往吗？」 ──这句话令我哑口无言。 不过……我思考了一下。 当陷入混乱的脑袋逐渐清晰……我总算理解了。 难不成──秋玻误会了？ 她以为我跟春珂是男女朋友。 正因为她以为我们是男女朋友──才会把自己逼到这种地步吗？ 「……不，我们并没有交往。」 我深深叹了口气，同时如此回答。 「……真的吗？我还以为你们早就……」 「真的。我想春珂对我应该也没有那种意思。」 「是这样吗……可是，你们的感情那么好，春珂又那么依赖你……」 「……没错。因为……我们是好朋友。」 「……好朋友？」 「对。我们都想成为一贯的人，是有著同样愿望的伙伴。」 我想起第一次跟春珂在教室里谈话的事情。 那一天，我跟春珂就变成好朋友了。 我当时对她抱持的同伴意识或许是个错误。 不过就算这样，现在依然留在我心中的友情也不会消失。 「所以，我跟她就像同性的朋友……老实说，我也有找她商量关于你的事情……」 「原来是这样……」 秋玻似乎总算能够接受这个事实，低头看向地板。 「你跟春珂……其实……只是好朋友……」 然后，她自言自语般小声呢喃了几句── 「──可是，那我不就……！」 接著猛然抬起头。 「不就等于因为一场误会，害得春珂……快要消失了吗？」 她纤细的手臂开始颤抖。 本就白皙的脸庞变得惨白。 「难不成是我擅自嫉妒她，才会害她受苦……？」 ──没错。 问题还没有解决。 这么一来，秋玻或许就不会继续否定春珂了。 春珂或许就不会立刻消失了。 可是，春珂──应该已经明白。 明白秋玻否定自己的存在。 春珂现在肯定──比过去更认为自己是「不必要的人」。 「我……怎么办？我对她做了很过分的事情……」 秋玻的表情──像是世界末日降临。 看著这样的她──我下定了决心。 「……欸，秋玻。」 呼喊她的名字后，我说出了某句话。 就是我在一个月前也对春珂说过的话。 「──可以让我……帮忙吗？」 从秋玻的眼眶──掉出了大颗的泪珠。 「对不起，这么晚才说出这句话。其实我应该更早说的。不过，就算迟了一步──我也想要帮助你，想成为你的助力。所以……」 我先说了这番话。 然后笔直注视著秋玻那映著银河的眼睛。 「尽管──依靠我吧。」 「……可以吗？」 嘴唇微微颤抖。 秋玻用怯懦的表情如此问道。 「我……能请你帮忙吗？我明明这么自私又这么任性……我真的可以依靠你吗？」 「当然可以。」 说完，我深深地点点头。 「因为我喜欢你。」 「……谢谢你。」 秋玻紧紧闭上眼睛──深深呼了口气。 然后── 「那……就麻烦你了。」 她静静地睁开双眼──与我四目相对。 「矢野同学……请你帮帮我。拜托你帮我改变春珂的想法，让她可以放心过自己的人生……」 「……我明白了。」 ──秋玻的话语让我感到体内充满力量。 她需要我。我喜欢的女孩正在向我求救。 既然如此──我想献上自己的一切力量，助她一臂之力。 就算自己会受伤，就算会失去什么东西，我也希望秋玻得到幸福── 我抬头看向社办里的时钟。 最后时限──已经迫在眉睫。 如果要说服春珂，应该只能在今天之内完成吧。 那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我能做什么？ 我能对春珂说什么样的话？ 像我这种从国中时代便毫无长进的人── 「……对了。」 就在这时──我总算发现了。 我发现自己根本没资格劝春珂「以原本的自己活下去」。 我发现现在的自己没资格对她说任何话。 既然如此──我该做的事就很明白了。 「春珂还要几分钟才会回来？」 「……大概十分钟吧。」 「好，我明白了。」 我对抬起头的秋玻点点头，从椅子上站起来。 「──我们走吧。」 ＊ 「……找到了！」 ──我找到他们了。当我找到须藤与修司，还有其他几位朋友时，是过了几分钟后的事。 他们就在离鞋柜不远，靠近学校正门的地方。 因为我把走廊、教室与校舍玄关都找过一遍，现在已经快喘不过气了。 回头一看──秋玻也被风吹乱了头发，大口地喘气。 「好，我们快追上去！」 我们跟须藤等人的距离只有十公尺左右。 为了叫住他们，我准备拔腿冲过去。 可是，秋玻突然停在原地。 仔细一看──她露出陷入混乱的表情，在五月的风中注视著我。 ──是春珂。 就在这个时间点──秋玻与春珂对调了。 即使如此，我也不能在这里停下脚步。 「……喂，春珂。」 我如此呼唤。 「……」 春珂没有答话。 她用不知该如何反应的表情看著我。 「接下来……为了让你愿意以自己的身分活下去，为了让你知道我们不必伪装自己，我要努力做出改变。」 春珂皱起眉头。 不过，我还是继续说下去。 「我踏出的这一步……肯定远比你不得不踏出的那一步还要小。对你来说，这肯定只是件小事。就算如此，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你能见证。」 我说完丢下呆站在原地的春珂，往须藤他们走去。 「……咦？这不是矢野吗？」 也许是注意到脚步声了。 须藤回头看过来，惊讶地睁大眼睛。 「你怎么了？我看你好像很喘……」 「……喂，水濑同学也是耶。」 「啊～～难道说，你们跑去制造最后的回忆了～～？」 在这群人之中也特别会起哄的两个家伙──富谷与樱井如此问道。 实际站在他们面前──让我的心跳像前卫摇滚乐一样加速。 呼吸急促，背后开始冒出冷汗。 如果是平常── 「没错没错，我们两个跑去激烈碰撞了一下～～……玩玛利欧赛车！」 我应该会像这样开玩笑带过吧。 不过，我硬是把这些话吞回去── 「……不，我只是有些话想告诉你们。」 「怎么了？」 修司担心地看著我。 然后我大大地吸了口气。 对有些茫然无措的他们说── 「……我打算放弃了。」 ──我先用这句话作为开场白。 「……咦？放弃什么？」 「放弃勉强自己配合大家起哄，放弃扮演角色，放弃这所有的一切。」 「……咦？等一下，这是什么意思？」 「我一直在演戏。为了配合大家伪装自己……一直扮演著活泼开朗的角色。」 ──因为我的这句话…… 原本开朗的现场气氛明显改变了。 从一团和气的放学时光──变成充满紧迫感的告白现场。 在场的五名成员脸上失去了从容。 「所以，那个……」 然后，我为了继续说下去，再次张开嘴巴。 「……」 结果发现自己没办法再发出声音。 ……我怎么了？难道是因为喘不过气？ 还是单纯想不到接下来要说的话……？ ……不，不对。 是因为我──在害怕。 害怕这种气氛── 国中时代的那一天，我否定了班上的超级虐待狂角色。 而这种气氛就跟当时教室里的气氛一样。 我好想马上一笑带过。 好想让这一切从未发生。 可是──我已经无法退缩了。 「那个……所以……对不起！我骗了大家！」 勉强张开嘴巴后──声音大得连我自己都吓一跳。 不过，我还是维持同样的音量，对眼前的朋友继续说下去。 「我不喜欢在放学后一群人跑去玩，那些黄色笑话我也说得很勉强，我原本就不是那种活泼外向的人……比起那些事情……」 我把手伸进背在肩上的书包。 「……我更喜欢这种东西！像是文学，或是文艺！」 把放在里面的书──也就是我跟秋玻初次见面时正在看的《静物》拿出来。 「换句话说──」 说完，我大大地吸了口气。 「我──一直都在演戏！为了跟大家好好相处……为了融入班上，我一直在勉强自己。不过，我其实很讨厌那样──所以，我决定要放弃了！对大家很抱歉，但我已经决定要做原本的自己了！」 然后，我再次看向在场众人的脸。 「所以──希望你们也能接纳这样的我！」 ──当我把话说完，沉默便笼罩现场。 每个人都一动也不动，安静得令人沉闷。 带著灰尘的风从我们之间吹过。 「……原来如此～～」 富谷像是要逃离沉默，最先开口说话。 「不过，那样也不错不是吗？」 「就是说啊～～」 樱井紧跟在富谷之后，用轻松的语气这么说。 然后── 「那……我还要打工，先走一步了。」 「啊，我也是。明天见～～」 留下这些话后，他们就快步走出正门。 「嗯……明天见。」 我在对著他们的背影如此回答的同时──发现嘴里急速变得乾渴。 ──不过，那样也不错不是吗？ 这句话表面上听起来像是接纳我了。 可是，其实里头没有蕴含任何感情。 ──我肯定没办法继续跟他们保持过去的关系吧。 他们两个教会了我该怎么及时做出反应，以及该如何找出自己在对话中的定位。 我在他们身上也能感受到友情。 即使如此──我们已经无法维持那样的交情了。 明确感受到这个事实，让我有种指尖逐渐变冷的感觉。 不安让心跳越来越强烈。 果然──不会有人愿意接纳我。 只要不扮演角色，只要不伪装自己，就不会有任何人需要我── 然而── 「……早点说啊～～！」 那是令人意想不到的轻松声音。 我看向声音的主人──发现须藤正无力地看著我。 「咦～～真的假的～～……？你一直都在演戏吗～～……？我完全没发现耶～～你可以早点告诉我啊……」 她困扰地皱起眉头，紧紧闭著眼睛，还不满地嘟起嘴巴。 她这样的反应──实在太过「正常」了。 「啊，因、因为……」 以至于我没能马上回答。 「抱、抱歉……」 「我是不会生气啦～～」 须藤用力交抱双臂。 「可是，这样不就像是我过去一直都在勉强你吗～～！这让我觉得自己好像是个很过分的人……你要早点说嘛～～……」 「……我倒是早就有这种感觉了。」 说完，修司露出苦笑。 「我一直觉得你可能有点勉强自己，但没想到会勉强到这种地步。」 ……的确，跟其他人比起来，修司好像不太会要我表现出欢乐的一面。 我还以为他这个人就是这样……但其实他早就隐约看穿我了吧？ 「话说回来啊～～你也太勉强自己了吧～～……那本小说也很有文学性吧？你演得太夸张了啦～～」 「……真的很抱歉。」 「不，这倒是无所谓啦～～」 ──一如往常的反应。 ──一如往常的须藤与修司。 隔了一段时间后──我才理解其中的意义。 ……没错。 其实我早就知道了。 知道这两个家伙会像这样接纳我。 知道即使是真实的我，他们也愿意跟我做朋友。 「……谢谢你们。」 我自然说出这句话。 「我……能跟你们做朋友真是太好了。」 「……干嘛突然说这么见外的话啊～～！这样很令人难为情耶！」 「的确，被你郑重其事地这么说，真的让人有点不好意思……」 我感谢变得忸忸怩怩的两人──同时回头看向春珂。 春珂从刚才就一直站在那里，装出秋玻的表情看著我们。 她似乎还无法踏出那一步。 所以──我把手上的笔记本打开。 翻到我们的交换日记某一页，亮给春珂看。 秋玻的笔迹潦草地在页面上写满这句话。 ──我需要你。 我隔著笔记本对她一笑──原本还没反应过来的她露出下定决心的表情。 她低下头，用缓慢的步伐踏出一步。 「嗯？秋玻，你怎么了？」 「发生什么事了？」 然后，她走到须藤与修司面前，抬起头──看向满脸狐疑的两人。 「……咦！」 「水濑……同学？」 ──她不安地皱起眉头。 ──怯懦的双眼像是随时都会哭出来一样。 双手紧握著书包，脚步摇摇晃晃。 这是春珂头一次让须藤与修司看到──她自己的脸。 她那与秋玻判若两人的表情，让须藤他们都吓傻了。 然后，春珂对著这样的他们──怯生生地开口。 她头一次说出了那个名字── 「幸、幸会，我叫水濑……春珂。」 尾声 1/2的吻 「──我会先去跟父母还有主治医生谈看看。」 秋玻在我身旁走著，如此说道。 「虽然不敢保证，但我想关于住院那件事……只要我跟春珂一起去说，肯定可以被取消吧。」 「这样啊……」 尽管还不能掉以轻心，但我稍微放心了。 我深深呼出一口气，同时仰望天空。 「那就好……」 东方的天空开始被染成蓝色，而西方的天空还残留著淡黄色的夕阳。 就在两种天空的中间，一架飞机像是要划出分界线，拖著飞机云飞过。 大马路上充斥著放学回家的学生和正在买东西的女性，但只要像这样走进巷子，周围就会变成在地方都市也能看到的闲静住宅区景色。 「……能被须藤同学与修司同学接纳，我也放心了。」 秋玻的表情稍微放松了。 「虽然我告诉春珂不用隐瞒……但果然还是会担心……」 春珂发表双重人格宣言后，已经过了超过三个小时。 须藤与修司起初都很惊慌失措，但依然真挚地听春珂与接著现身的秋玻说明，理解了她过去的一切。 「──那、那么，也就是说，为了不被班上其他同学发现……你们每次都要留讯息告诉对方自己遇到的事情吗……？」 「──呃……我是还没完全搞懂……可是只要再过一段时间，你就会从现在的『春珂同学』变成『秋玻同学』对吧？」 最后，修司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懊悔地说：「……对不起，我一直没发现。」而已经哭出来的须藤则说：「以后不要再隐瞒我们了……」泪珠不断从眼眶落下。 「谢谢你们……我会转达给春珂的。」 如此说著的秋玻眼角似乎也泛著泪光。 这样……问题就大致解决了吧。 春珂可以不用继续隐瞒自己。 秋玻也不用像以前那样抱著愧疚过活。 而我──则不用勉强伪装自己了。 不过，踏上归途的时候── 「……话说，听完春珂的话之后，我觉得矢野刚才的告白实在太弱了……」 须藤对我吐槽了这么一句。 她说的实在很有道理，让我完全无法反驳。 就算这样──如果我的勇气能够推春珂一把，我就再高兴不过了。 「还有……我得向春珂道歉。因为我的误会，真的让她担心受怕了……」 「……嗯，没错。我也要向她道歉，毕竟我也得负一半的责任。然后，如果春珂不介意……我想开始帮她得到幸福。」 「……也对。」 秋玻点点头，低头看向脚边。 「等待著春珂的未来……果然是不会改变的。所以在那一刻到来之前……我希望春珂至少能幸福地过属于自己的人生。」 「嗯，你说的对。可是……」 「……可是什么？」 秋玻看向我，疑惑地歪了歪头。 映著几光年外银河的深邃眼眸默默地注视著我── 我用掌心感受著因为那眼神而加速的心跳，如此说道： 「……从今以后，我也想成为你的助力。」 ──秋玻的眼睛猛然睁大。 白皙的脸庞转眼间染上一片绯红。 「因为不光是春珂，我也衷心希望你得到幸福，所以……你有事都可以跟我说。」 「……是吗？」 秋玻慌张地移开视线后低下头。 然后── 「……矢野同学，你也很奸诈呢。居然同时对两位女孩说这种话……」 「……也许是吧。」 「你最好小心一点，别因此招来怨恨……」 「嗯，我会铭记在心的。」 「……还有就是……」 秋玻突然开始含糊其词。 然后，她依然低著头说： 「……关于你的告白。」 「……嗯。」 突然切到这个话题，一股紧张感窜过我的背脊。 没错，现在才想起来有点晚，不过我才刚对秋玻表白。 「我是不是应该回覆……那个……就是要不要交往之类的……」 「……啊啊，嗯，也对。毕竟我是认真的……」 「……是吗？」 秋玻红著脸，低头看著地上。 「呃……那么……」 「嗯……」 「那个……」 秋玻支支吾吾。 然后，她用努力挤出的声音对做好心理准备的我说── 「……我会积极考虑的。」 「……咦？」 「对不起，我还没整理好心情。可是，我真的……会非常积极地考虑……希望你能再给我一点时间。」 「……这样啊……」 ……我有一瞬间感到沮丧。 心里有种期待落空的感觉……可是，嗯。 毕竟才刚发生那种事。 要她现在就给我答案，好像有些太心急了。 「……嗯，我知道了。」 我们还有一点时间。 既然如此，只要她愿意在这段时间慢慢考虑就行了。 现在光是能得到「我会积极考虑」这样的答案就已经足够了。 就在这时，她缓缓看向手表确认时间。 「……差不多快到对调的时间了。」 「是啊。」 「下次见面……应该是明天上学的时候吧。总觉得有些难为情呢……」 「哈哈，抱歉啊……」 「没关系。而且今天真的很感谢你。」 说完，秋玻转头看向我，停下脚步，深深一鞠躬。 「从今以后，我跟春珂就麻烦你多多关照了。」 「嗯，我也要请你们多多关照。」 「那就明天见吧。」 秋玻说完──回头背对我。 几秒后，她重新转过身，笔直地看著我。 然后── 「……欸，矢野同学。」 「嗯？什么事？」 「你知道……现在的我是『谁』吗？」 「……咦？」 我忍不住惊呼一声。 「你是谁……不就是春珂吗？」 人格应该已经从秋玻换成春珂。 毕竟她刚才故意不让我看到脸…… 只不过……我确实不晓得她们人格对调的「正确时间」。 即使大致知道是在几分的时候，也无从得知秒数与具体是在哪一个瞬间。 然后──我再次看向她，吓了一跳。 ……我分不出来。 不管是口气还是表情，她都刻意保持在两人之间，不偏向任何一方。 我看不出──现在在我眼前的人是秋玻还是春珂。 「……哼哼哼，看来是成功了呢。可见我的演技也不是盖的。」 说完──她往我这边踏出一步。 「矢野同学，我们过去因为双重人格经历了许多痛苦。所以，就算我稍微犯规，应该也可以被原谅吧。」 「……犯规？」 我这么一问，她便稍微踮起脚尖。 然后像要说悄悄话一样，非常自然地把脸靠过来── ──亲吻了我的嘴唇。 稍纵即逝的柔软触感。 秀发散发出的甘甜香气搔弄鼻腔。 脑袋──开始全速运转。 她……她怎么会突然吻我？ 眼前这个人到底是谁？是秋玻？还是春珂？ 刚才亲吻我的到底是哪个人格？ 我不知道答案。 我完全想不到答案──脑袋转眼间就过热了。 疑惑接二连三涌上心头，根本没完没了。 汗水一口气从整张脸冒出。 手脚丢脸地抖个不停。 然后她看著动弹不得的我，羞红著脸──一脸幸福地说： 「矢野同学──我喜欢你。」 后记 我有一位非常矛盾的朋友。 他看似纤细却又粗野，看似认真却又随便，看似纯粹却又超级不纯粹。 在我这个想让自己拥有某种程度的一贯性的人眼中，实在无法理解他为什么会变成那种人，可是仔细想想，我觉得以一个人类来说，那样不是更自然吗？我想要的一贯性到底是什么？那真的是我真正的想法吗？我是不是用话语束缚住了人类本身？ 放弃了那种东西的他难道不是对「自己」诚实多了吗？ ……大概就是这样吧。我就是怀著这些疑惑写出了这部作品。 不知道各位已经看完书的读者有没有从中得到乐趣…… 我衷心希望所有还没读完书的读者也能从中得到乐趣…… 言归正传。我基本上是想以作家的身分挑战各式各样的作品。所以，我过去写过平静的爱情故事，也写过搞笑的奇幻故事，不太会局限在特定的题材。 毕竟我对每部作品都有自信，写的过程也十分开心，各位读者的反应也都著实令人感激。 不过，我是一个偏食且讲究的读者。 比如说，我希望故事探讨能让人有共鸣的自我意识问题。 或是希望故事里出现那种高洁的女孩。 或是希望看到那种只读一遍无法搞懂一切的故事。 因为这种偏食与讲究既不是正义，也不是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我在写自己的作品时一直没有太过在意，但偶尔还是会例外地把那种感觉反映在自己写的作品上。 而这部《三角的距离无限趋近零》也是这样的作品，在我心目中，它在某种意义上是部集大成的作品。正因如此，凡是喜欢这部作品的读者，我就擅自认定他们都是我的同类了。 以下是谢词。hiten老师，这次也承蒙您画出美丽的插图，真的非常感谢。早在我看到封面草稿时，就知道：「hiten老师果然很懂，真是太神啦。」 责编大人，我们改天一起去喝酒吧。 而我最感谢的，便是各位同类了。真的很感谢大家。多亏各位，我才能一直写到今天。 那么，这次就到此为止，我们下集再见吧。我是岬鹭宫，大家掰掰。 插图 序章 非关文学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轻之国度录入组 录入：naztar（lkid：wdr550） 「──我喜欢你。」 银铃般的声音在满是灰尘的社办中响起。 「矢野同学，我喜欢你──」 尽管已经进入梅雨季节，放学后依然有著耀眼的阳光。 狭窄的社办里，就只有我们两人。 我正在阅读昨天刚买的小说。 因为看得太投入，我不太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我看向声音的主人。 她──水濑秋玻就坐在窗边的座位，打瞌睡般让上半身趴在桌上。 还用交叉的双臂枕著脸颊，慵懒地看著我。 黑色短发配上微微泛红的双颊。 在她眼瞳中旋绕的银河隐藏在深远的黑暗之中。 夏季制服那令人难为情的洁白，以及从袖口伸出的柔嫩上臂太过耀眼，让我不由得眯起眼睛。 ──我喜欢你。 这句话的涵义突然浸透到变得迟钝的脑子里。 这代表她对我怀有恋爱方面的好感。 这是我一直在等待的话语。 也是她对我在一个多月前的告白做出的回覆── 「──其实我还没整理好自己的心情……」 她小声地继续说下去。 「因为我还是头一次对别人怀有这样的感情……交往之后想做什么？这么做真的好吗……我想把这些问题都想清楚。」 秋玻使劲抓紧自己的手肘。 「可是……我没办法继续忍了。现在这样让我很难受……我想好好把你抓住……」 说完，她挺起上身，挺直背脊转过来面对我。 双眼泛著泪光，脸颊发烫，嘴唇微微颤抖。 然后── 「……所以，请你和我交往。」 她清楚明白地──对我如此说道。 ──在我心中的某个地方一直觉得这种事只是「童话故事」。 被心仪的对象喜欢上。 与对方成为情侣。 我以为这种事只会在虚构故事里发生，完全没想过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因此，当这件事成真后── 「……嗯、嗯……嗯！」 我的声音抖个不停，背后冒出冷汗，慌张得连自己都觉得丢脸。 「那、那个……能够听到你这么说，那个……我、我真的很开心！我、我才要……请你多多指教……！」 口齿不清的话语，听了连我自己都想笑。 声音比平时高了两三度，每说几个字就要破音一次。 只不过──乱了手脚的人似乎不是只有我。 「嗯……请多指教……啊啊啊啊……」 秋玻发出这种声音后，再次趴在桌上。 「咦？那、那个……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不、不是！不是这样的！」 秋玻把脸埋在双臂中，就这样摇了摇头。 「现……现在不要看我……因为我的表情八成很奇怪……」 「……表情很奇怪？」 「总、总觉得……啊～～真是……脑袋一片混乱……我现在表情多半很奇怪……」 ──听到这句话，我觉得放心多了。 因为这让我明白不是只有自己在紧张。 「……啊哈哈哈。」 「……你笑什么？」 「不，我只是觉得你很奇怪……」 「……表情吗？」 「想也知道不是吧。」 恨恨地抬头仰望我的秋玻可爱得让人有些招架不住。 这女孩现在已经变成自己「女友」的事实，让暴力般的甜蜜感侵蚀大脑。 「……真的吗？」 说完，秋玻抬起头。 「我现在的表情真的很正常吗？」 那对犹豫地望著我的眼睛──让我想起刚才正在阅读的小说。 保罗奥斯特的《月宫》其中一个段落。 ──如果不把天空中的某一点定为基准，就无法正确决定自己在地面上的位置。 ──只限于自己与月亮和星星之间的关系，人能够得知自己在地面上的位置。 「真的啦……」 「那就好。」 自言自语般说出这句话后，秋玻把脸转回正面。 然后，她犹豫地动了动嘴唇。 「……我想要点东西。」 「想要点东西？」 「就是……我想要……能让人实际感受到我们……成为情侣的东西。」 「……原来如此。」 经她这么一说，我才想到有个纪念品或许也不错。 在过去的一个月里，我们都只是朋友，这一整个月都处于等待答覆的状态。 为了让我们实际感受到彼此的关系已经更进一步，准备某种纪念品或许也不错。 「……那你想要什么？钥匙圈？饰品……还是对戒？」 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这些充满「高中生情侣」风格的发想让我笑了出来。 没想到我居然会想出这么无聊的点子。 可是，秋玻轻轻摇了摇头。 「……我要的不是那种东西。」 「那你要的是什么……？」 被我这么一问，沉默立刻笼罩社办。 原本就有的陈旧扩音器发出现代风的廉价电子钟声，吹奏乐社的长号也跟著模仿那钟声，搞笑地发出长音。 然后，沉默了整整几十秒后，秋玻静静地注视著前方──用几乎听不见的音量如此说道： 「……我想要你的吻。」 ＊ 「──啊，对调了。」 在被夕阳染成暖色的放学路上，人来人往的街道某个角落。 春珂抬起低著的头，用像是在路边找到十圆硬币的孩子般的语气如此说道。 「……啊，矢野同学。」 「你好。」 对眼前的我露出微笑后，她环视周围，一脸幸福地眯起眼睛。 「你又跟秋玻一起回家是吗？」 「嗯。直到刚才为止，我们都待在社办里面。」 「这样啊～～看来你们的感情真的很好呢……」 兴高采烈地说出这句话后，春珂迈开脚步。 我在她身旁走著──一边偷偷看向她。 她是我的好朋友，跟秋玻共用同一具身体。 她的长相和身材明明应该都跟秋玻完全一样，但也许是因为表情与举止的差异，即使在她身旁走著，她们两人给我的感觉也大不相同。 她踩著轻快但有些不稳的步伐，头发也随之飘舞。 走音的哼唱声传进耳中。 春珂今天也露出安稳的表情，望著同样安稳的西荻镇。 不知为何，光是待在这样的她身旁就让我胸口的幸福感像水彩颜料般扩散开来。 就在这时── 「……嗯？」 春珂突然露出发现异状的表情。 「……怎么了？」 「啊，嗯～～……」 「有东西忘了拿吗？」 「……不，不是这样的。那个，矢野同学……」 说完，春珂稍微压低音量，不知为何羞红了脸── 「──今天，你跟秋玻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知道该做何回答。 为什么她会知道那种事情？ 不知为何，秋玻与春珂好像都能敏感察觉到对方身上的变化。特别是当对方身上发生与恋爱有关的某种变化时，几乎都会发挥出莫名准确的直觉。 因为她们是双重人格者，这或许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但我依然觉得这简直就是种超能力，曾经为此捏了把冷汗。 不过，这次应该不用隐瞒了吧。 我反倒是想率先向她──向春珂报告。 「呃，其实……」 稍微清了清喉咙后，有些害羞的我别开视线并开口： 「秋玻终于回覆我的告白了。」 「咦？真的吗？」 「嗯。然后……她答应跟我交往了。」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春珂大声叫了出来，让周围的人们吓得回过头来。 无视路人的反应，春珂的眼睛像金星一样闪闪发光。 「她总算回覆你了！」 「是啊。我可是等了很久呢。」 「这样啊，原来是这么回事～～」 说完，春珂笑咪咪地点了好几次头。 「真是漫长呢。你等了一个月左右对吧？搞得我后来一直希望你们两个赶快在一起……她能做出答覆真是太好了。」 「嗯，谢谢你。」 「我没做什么需要让你道谢的事啦～～是你的耐心得到了回报！……可是……」 然后，春珂突然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就这样？」 她探头看向我的脸，如此问道。 「你们真的只有决定交往而已吗？」 「咦？你……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嗯～～举例来说……」 说完，她压低音量，用低语般的声音说── 「──你们应该有接吻吧？」 这句话──让我想起刚才发生的事情。 也就是跟秋玻接吻。 ──因为紧张而颤抖的手抓住的纤细肩膀。 ──嘴唇互相碰触时的柔嫩感触。 ──将脸移开时看到的泛红脸蛋。 我认真觉得自己有生以来从未经历过如此幸福的瞬间。 我发自心底希望这一刻能够永远持续下去。 而我现在──看著眼前的光景，更加意识到某项事实。 那就是眼前的春珂与秋玻共用同一具身体。 以及我亲吻了──眼前这女孩的嘴唇。 ──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月前的回忆。 就是我向秋玻告白那天发生的事情。 「──矢野同学，我喜欢你。」 那一天，就在她们两人差不多要对调时，我听到了这句话，还被吻了一下。 那是──秋玻的行为吗？ 还是──春珂的行为呢？ 我至今依然无从得知。 自从那一天以后，她们一直表现得像是那种事情从未发生一样，让我无法从中找出破绽。 事到如今，把那个人当成是秋玻才是最合情合理的解释。 而我们实际上也变成情侣了。 不过，如果那个人……是春珂…… 万一那个人就是眼前这位女孩…… 我到底该如何面对她呢── 「……看来我猜中了呢。」 ──回过神时，春珂正探头看向我，扬起嘴角笑著。 那张脸贴得非常近，让我的心脏猛然一跳。 奶油色的脸颊与淡桃色的嘴唇。 充满疑惑的双眼静静注视著我，让我觉得好像有人正用望远镜窥探自己的内心。 「哎呀～～矢野同学，你这人真的很好懂耶。」 「这、这也怪不得我吧……我的心情也还没平复过来。」 「这样啊……不过，这真是太好了呢。」 说完，春珂突然仰望天空。 看向暮色渐浓的蓝天，以及夕阳余晖照耀下的橘色云朵。 在远远望著这幅光景的同时── 「──真是太好了。」 春珂不经意地如此说道。 ──总有一天会消失的春珂。 ──注定得消失的第二人格。 这样的春珂最近经常露出这种表情。 就是一边茫然望著某处，一边思考著某些事情的表情。 每当看到她露出这样的表情──我就会再次暗自发誓。 不明白的事情确实有很多，心中的不安也堆积如山。 即使如此──这女孩为数不多的日子…… 还有所剩不多的时间…… 就算只有一点也好，我都想让它变得更幸福。 ＊ 6月4日（一）春珂 矢野同学、秋玻。 事情我已经听矢野同学说了！ 恭喜两位！ 我真的很替你们感到开心…… 希望你们能够幸福！ 我也得更振作才行…… 最近，我开始思考许多事情…… 像是该如何活下去，或是想做什么事情，满脑子都在想这些问题…… 因为我过去总是在隐藏自己，现在突然能做各种事情，让我不由得思考自己未来该怎么做…… 所以，我今后可能会非常迷惘，非常困惑，让你们为我担心…… 不过，还请你们守候著我，直到最后一刻── 第六章 女高中生的硬博普乐 六月，天色微阴，离上学时间还有二十分钟。 在还没有多少人的教室里已经充满了班上同学聊天的声音。 差不多快要正式进入梅雨季节了。 尽管空气变得沉闷且开始带有湿气，他们依然露出愉快的表情──这或许是大家刚换上的夏季制服的功劳吧。 「──矢野，早安！」 正当我想著这种事时，背后传来一道开朗的声音。 我回头一看── 「嗨～～！虽然夏季制服比较可爱，我很喜欢，但穿短袖还是有点冷呢～～」 对方是一位小巧身躯穿著夏季制服，双马尾跳个不停的娇小女孩。 我的朋友──须藤伊津佳正笑咪咪地看著我。 现在明明还很早，她却比教室里的任何人都兴奋。 看到她跟我之间的落差，让我有好一段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话。 「……喔？怎么了？你怎么都不说话？」 须藤说著露出贼笑，探头看向我。 「难不成……是因为我的暴露度变高了，让你心里小鹿乱撞？」 「……不，我只是早上精神不济罢了。」 心情总算平复后，我如此说道。 虽然须藤看起来就像可爱的小动物，实际上也很受男生欢迎，但对已经认识她超过一年的我来说，她只是个能够推心置腹的朋友。 我不会对她感到心动，我们的交情也好得可以如此明说。 然而── 「……」 ──须藤却在一瞬间露出诧异的表情。 「……怎么了吗？」 「……啊，噢，没什么啦～～」 须藤像是要蒙混过去般轻轻挥手，脸上露出开朗的笑容。 「抱歉抱歉！对喔，说的也是。呃，我好像还有点不适应现在的你，所以……」 「啊～～……」 「我以为自己可能惹你生气，有一瞬间被吓到了……」 ……这确实怪不得她。 直到不久之前，我跟须藤之间的关系并不像现在这样。 我们会兴奋地斗嘴，彼此吐槽。 如果是以前的我们，刚才的对话就会变成这样── 「──我的暴露度变高了，是不是让你心里小鹿乱撞？」 「──其实……你猜对了。我好像快流鼻血了……情况有些不妙。」 「──呵呵呵……我就知道。」 「──所以不好意思……可以帮我去福利社买面纸、炒面面包和咖啡，顺便买些甜点回来吗？」 「──你只是把我当跑腿小妹吧！我才不要！区区鼻血，你就用意志力忍住吧！」 应该会演变成类似这样的吵架吧。我想须藤在无意识中八成也在期待这样的对话。 而这样的关系──在上个月出现了巨大的变化。 我放弃扮演过去那种「活泼外向朋友」的角色，不再刻意假装兴奋，改用原本的自己与她相处。 ……虽然很对不起须藤，但这让我轻松了许多。 因为我对伪装自己这种事有强烈的抗拒感，那让我有一种无论如何都无法松懈下来的紧张。 光是放弃伪装自己，就让我感觉肩上的重担消失了。 当然，这带来的变化并非全是好事。我在班上的定位也出现微妙的变化，有些人因此疏远我了。我自己也对这样的生存之道有所质疑。 不过，愿意接受这种变化的班上同学比我预期的还要多，即使是像这次这样的不协调感和罪恶感，总有一天也会随著时间消失吧。至少现在的我是如此期待的。 「……那么，我们差不多该切入正题了。」 须藤竖起食指，继续说下去。 「矢野，你今天放学后有空吗？」 「有空是有空……你问这个做什么？」 「就是我有间店想带你去看看～～」 「……什么样的店？」 「这个嘛……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说完，须藤笑了出来。 头上的双马尾调皮地跳了一下。 可是──我注意到了。 她的表情跟刚才不太一样，笑容好像有些僵硬。 我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 「……早……早安。」 畏畏缩缩的问候声从须藤身后传来。 然后，一名女孩突然从她身旁探出头来。 「嗯，早安。」 「早安～～！呃，你现在……是春珂吗？」 「嗯，我是春珂。」 这个人正是露出怯懦微笑的短发女孩──水濑春珂。 「接下来有一段时间都会是我……」 ──双重人格。 眼前这名女孩体内同时存在著水濑秋玻与水赖春珂这两个人格。 在过去因为家庭因素而承受极大压力的秋玻心中，某一天突然诞生了名叫春珂的人格，从此以后她们便过著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人格对调的生活。 我并不清楚她当时到底承受了什么样的压力。 如果说我不在意，那就是骗人的。可是，我现在并不打算过问，在她们想告诉我之前，我都不打算提起这件事。 而在这种情况下诞生的春珂为了不去打扰秋玻的生活，一直过著隐瞒自己存在的生活。她把自己假扮成秋玻，假装春珂这个人根本不存在。 不过……就在上个月，我放弃伪装自己，同时她也放弃隐瞒双重人格的事情。直到自己消失的那一刻为止，春珂都决定要以自己的身分活下去。 结果就是── 「啊，春珂，早安～～！」 「嗯，早安。」 「水濑同学，你后面的头发翘起来了耶！」 「咦？不会吧！真的吗……！」 碰巧路过的班上女同学们轻松自在地向春珂搭话。 ──就像现在这样，班上同学几乎都接纳她了。 这似乎让春珂相当开心，即使有些胆怯，也变得能开心地与别人交谈。而每当看到这样的她，都让我感到欣慰。 没错，打从一开始，这女孩──应该就有权利像这样欢笑度日才对。 只不过，「双重人格」这个属性似乎也成了单纯令人感兴趣的对象。 「我早上明明就整理好了啊……」 「需要帮忙吗～～？要不要我借你镜子？还有，我有带整发喷雾剂喔！」 「真的吗？谢谢你……」 从走廊经过的学生不时看向如此交谈的春珂与须藤。 有些学生没礼貌地盯著她们看，有些学生对身旁的朋友说著悄悄话，有些学生则是短暂地停下脚步── 这个班上有一位有双重人格的女生这件事似乎已经传遍整间学校了，经常有人像这样站在不远处偷看她，据说有时还会有完全不认识的同年级学生或学长姊跑来搭话。 我知道这在某种程度上是无法避免的事情。 在我看来，那些行为几乎都没有恶意，更何况春珂甚至没发现有人在偷看自己。 不过，那些视线依然令我感到气愤──也想去向他们抱怨几句。可是，因为那种人实在太多了，我至今依然没能付诸实行…… 「……啊，对了。」 把整发剂交给春珂时，须藤露出好像想到什么事的表情。 「春珂，你放学后有空吗？我有间店想带你一起去……」 「啊，嗯，没问题。你说的那间店是餐厅吗？」 「对，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噢，原来春珂也要一起去啊。」 这段对话让我感到有些意外。 看到她那严肃的表情，我还以为她可能有些话只想对我说……但看来事情并非我想的那样。 或许她只是想带我去她最近发现的美味餐厅。 ──老实说，须藤这种随和的个性帮了现在的我一个大忙。 这件事只有与春珂亲近的朋友才知道。 在家庭问题已经解决的现在──据说在不久的将来，春珂这个人格就会消失。 因为在压力来源消失的现在，她们已经没理由继续维持双重人格了。 这么一来，就「不需要」春珂这个第二人格了。 所以对春珂来说，现在是她最后仅剩的宝贵时光。 只要想到这件事，我就会神经紧绷，怀著严肃的心情对待她。 事实上，我也曾用这种态度面对春珂。 然而── 「──咦～～拜托你正常对待我啦！你这样为我费心，我反倒觉得难受……」 听到春珂这句话，我才明白摆出那种态度对她并没有好处。 须藤对此当然也不是毫无感觉吧。 当她听说春珂迟早会消失时，马上就哭了出来。 可是，即使如此──须藤依然能像这样用非常自然的态度邀请春珂，对于会为了一点小事就变严肃的我来说，她这种对任何人都一视同仁的态度实在是帮了大忙。 所以，我也得尽力保持平常心。 思考到这里，我突然想到── 「……既然这样，我们也跟修司说一声吧。反正那家伙好像也有空。」 我已经准备走向位于教室左后方的广尾修司的座位了。 他是我朋友，有著出众的身高与端整的五官，个性又稳重，非常受女生欢迎。 以前我们经常四个人一起出去玩，难得有这个机会，我也想找他一起去。 可是── 「──等一下！」 须藤这声呼喊的尖锐程度──让我吓了一跳。 「……先不要告诉他。」 回头一看──须藤露出了我从未见过的焦急表情看著我。 在她身旁的春珂也因为这声呼喊中的急迫感而睁大眼睛。 「……啊，那、那个……」 也许是注意到我们的反应，须藤像是在说「刚才的不算！」一般挥了挥手。 「哎，因为某些缘故……我觉得这次我们三个人去就好了……」 「啊，好吧……」 我畏畏缩缩地点头同意。 同时，我也确信自己刚才担心的事情并非只是一场误会。 ＊ 「话、话说……我们到底要去什么样的店啊……」 放学后。 刚跟春珂对调的秋玻走在须藤身后，不安地四处张望。 「这一带全都是酒馆吧……？这里真的有高中生能进去的店吗……」 「确、确实如此……」 在表示赞同的同时，我也开始慢慢担心起来。 从西荻洼站南侧出口过来，徒步只要几十秒就能到达这里。 这里就位于铁路旁边，是一条充满杂乱感的酒馆街。 据说这里原本是战后时期的黑市，狭窄的街道两侧盖满了气氛诡异的酒馆，在占用到马路的简易座位上已经有大叔们开始喝酒。 现在明明才下午四点左右，他们已经喝得醉醺醺了…… 这些人平时到底都在做什么工作啊…… 外国人店员从有如破烂小屋的泰式料理店二楼探头俯视我们，在巷子两侧做生意的烤鸡串居酒屋里面，店员正卖力地帮客人点餐与上菜。 虽然我在这个城镇生活十六年了……但这条街给人的感觉有些可怕，我至今依然不太愿意接近这里。 竟然把我带到这种地方……须藤到底想做什么？ 难不成她想把我们带进酒馆，挑战未成年人不得喝酒的禁令……？ 不，我不认为会有店家愿意卖酒给穿著制服的我们…… 「我有点紧张起来了……」 秋玻说话的同时，紧紧揪住我的制服下襬。 她没看到须藤今天早上激动的模样，在这个状况下肯定会更加不安吧。 因为她还以为须藤只是要找我们一起吃晚饭，没想到会被带到这种可疑的巷子…… 「我还是头一次来到这种地方……」 环视周围后，秋玻皱起眉头…… 那副模样看起来……实在有些可怜。 差不多该问须藤要去哪里了吧……正当我准备开口询问时── 「……我们到了。就是这里。」 须藤说完，在某间店的门口停下脚步。 「这里是……」 「……拉面店？」 在附近的酒馆喝完酒的客人，八成都会在最后来这里吃碗拉面。 眼前有一间挂著年代久远的黄色看板，充满昭和风情的拉面店。 不管怎么看，这里都不是须藤这种女高中生会来的地方…… 「没错。我们进去吧。」 她只丢下这句话，就熟门熟路地走进店里。 我跟秋玻互看一眼后，也畏畏缩缩地跟著她娇小的背影走了进去。 「──欢迎光临……喔喔，这不是伊津佳吗！」 「嗯，我又来了。好久不见！」 「有吗？你上个月不是也有过来？」 「……啊～～好像有耶。可是，我今天是跟朋友一起来的！」 「喔，这可真是难得！」 须藤与看似店长的男性闲聊，并且在空著的吧台座位坐下来。 看来他们似乎很熟。须藤或许是这里的常客。 我跟秋玻露出笑容向看著我们的店长打过招呼后，也在她身旁坐下。 「这里的拉面超级好吃，你们就选自己喜欢的吧，这餐我请客。」 说完，须藤把桌上的菜单递过来。 「……咦？这样真的好吗？」 「嗯，毕竟是我邀请你们的。」 「……是吗？那我就不客气了。」 「咦？可是，这样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秋玻一脸认真地坚持己见。 「我还是自己付钱吧……」 我们确实没理由让须藤请客，我能理解她为何感到过意不去。 不过，我还是给了秋玻一个眼神。 「不，我们还是让她请客吧。」 「……这样好吗？」 「因为须藤说这种话可是很难得的事，要是错过这次机会，下次就不晓得要等上几十年了，我们就让她请吧。」 须藤肯定是有不惜这么做也要告诉我们的事情。 如果是这样，与其跟她客气，倒不如接受她的好意，或许会让她觉得更好过。 「……是吗？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秋玻似乎也能理解，轻轻点了点头。 结果须藤点了馄饨面，我点了鸡蛋荞麦面，秋玻点了中华荞麦面，过了一段时间后，碗就摆在我们面前了。 原本以为在等待的期间会切入正题……但须藤似乎在想事情，茫然望著厨房。 「我开动了……」 说完，我把碗拿到手边，喝了一口汤。 「……好吃！」 我忍不住叫了出来。 就连坐在隔壁的秋玻── 「真的很好吃……」 也惊讶得睁大双眼。 大家都说这个街区是拉面店激战区，即使在美食评比网站上也能找到许多评价很高的热门店铺。 其中几间店我也去过，也曾因为那些餐点太过美味而深受震撼。 可是……这间店跟那些店都不一样。 其他店都在追求「独特的美味」，强调自己显而易见的特色，但这间店的拉面却坚守正道。 单纯的酱油汤底配上中粗面条，配料则是豆芽菜、绞肉、叉烧、水煮蛋和笋乾。 可是……这种平衡的滋味却编织出完美的协调感，创造出「独一无二的王道」这样的绝妙美味。 「没想到这里居然还有这种店……我完全不知道……」 「嘿嘿嘿～～我就说吧？」 早已开始吃面的须藤不知为何一脸得意地这么说。 「我是在读国中的时候偶然发现这间店的～～从那之后，我便经常过来光顾。这里是我不为人知的最爱。」 「原来如此……这种滋味确实会令人上瘾……」 「对吧？话说啊～～」 须藤说完一口吃下叉烧──若无其事地说： 「──有人向我告白。」 「……什么？」 「昨天，修司向我告白了。」 「……」 ……这句话极其自然地混进我们的闲聊之中。 我有一瞬间无法理解其中的含意。 脑袋快要转不过来，尝不出嘴里的味道。 身旁传来秋玻弄掉筷子的声音。 「昨天放学后在回家的路上，他说他从国小就一直喜欢我了，要我跟他交往。」 「……真、真的假的？」 因为太过震惊，我不知为何觉得自己必须假装镇静。 我一边努力不让自己的手因为心中动摇而颤抖，一边拿著汤匙连喝了好几口汤。 「这样啊……修司……向你告白了啊……」 「嗯……」 「不过……说实话我不意外。」 我不晓得该用什么态度说这件事，只能姑且露出微笑看向须藤。 「那家伙喜欢你这件事……须藤，你应该也隐约察觉到了吧？」 「……嗯，有一点。」 「毕竟我第一次见到你们的时候就感觉到了……周遭的人也大概都是这么认为。」 也许是因为有所顾虑，谁也没把这件事说出来。 不过，修司喜欢须藤这件事早就是大家心中公认的事实了。 那家伙重视须藤的程度就是到了如此显而易见的地步。 只要须藤想，不管有多麻烦，修司都会跟她一起上学。如果须藤迟到，修司也会一起迟到。 他们出门时几乎都是一起行动，就连读的班级似乎也从小学就一直都一样。 被人重视到这种程度，不管是旁人还是须藤本人，都不可能没察觉到修司对她的好感。 「啊，果然是这样啊……」 就连原本闭口不语的秋玻也一边叹气一边如此说道。 「虽然认识的时间还不长……但我也隐约感觉到了……」 「……原来连秋玻都发现了啊～～」 须藤嚼著笋乾，有些害臊地说。 「不过，这也很正常……毕竟他的心意那么明显。话说，那家伙昨天会向我告白，八成是因为你们两个开始交往。他好像相当羡慕你们……」 「是……是这样吗……」 说完，秋玻难为情地低下头。 当我们把开始交往的事情告诉须藤与修司的时候，他们也感同身受般为我们高兴。 为了纪念，我们在家庭餐厅开了庆祝会，而且还莫名四个人一起去拍大头贴。 然而，想不到这件事居然会对他们的关系造成这样的变化…… 「……那你打算怎么答覆？」 秋玻这句话让我回过神来。 「他有说希望和你交往对吧？」 没错，对我们来说，这才是正题。 须藤会跟修司交往吗？ 还是说……她会狠心拒绝？ 「……老实说，我很迷惘。」 须藤比我们早一步吃完拉面。 把筷子摆在碗上后，她如此回答： 「我知道他是个好人，也知道他客观来看是个帅哥，可是……我不确定我们事到如今还能不能变成那种关系。所以，我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说完，须藤露出她偶尔会展露的认真表情。 须藤用从她平时那种不正经的态度难以想像的认真表情看著我们── 「……你们有什么想法？」 然后用不是开玩笑也不是搞笑的口气如此问道。 ……原来是这么回事。 喝了口水后，想通一切的我深深呼了口气。 难怪她不愿意把修司叫来这里…… 「……我觉得这是件好事。」 稍微想了一下后，我清楚明白地如此断言。 「即使在同样是男生的我眼中，他也是个难得一见的好对象，我想你们一定会幸福的。」 我发自真心如此认为。 像他那么好的对象可不是到处都有。 毕竟他跟须藤也很合得来，我实在不认为他们会交往不下去。 虽然这一方面是因为我想声援修司的恋情，但更重要的是我纯粹觉得他们会成为登对的情侣。 偷偷看了秋玻一眼后，她也轻轻向我点了点头。 「……我也觉得修司同学是不错的对象。」 她一脸认真地继续说下去。 「他既温柔又体贴，而且成熟……我想你一定会很幸福。」 秋玻本身应该也曾在情绪问题上受过修司的帮助吧。 不管是我、秋玻还是须藤，在得知春珂即将消失的时候，情绪上都有些应付不来。在我们之中，就只有修司的个性成熟稳重，或许他的存在……稳定了我们的精神。 ……不过话虽如此…… 自己的女友大力称赞其他男生，还是让我觉得有些不安…… 秋玻居然说修司温柔体贴又成熟……虽然这是事实，而且他还长得帅、头脑聪明又擅长运动，根本无从挑剔，可是…… 就在我像这样暗自闹别扭的时候── 在吧台底下，我摆在腿上的手指……被秋玻轻轻捏了一下。 吓了一跳的我看向秋玻……结果看到她正对著我微笑。 ──她似乎看穿我的想法了。 我难为情地低下头，秋玻则若无其事地把伸过来的手收回去。 「……这样啊～～」 说完，须藤拿起摆在吧台上的杯子，喝了一小口水。 幸好她似乎没发现在吧台底下发生的事情。 「我已经告诉修司，说我要考虑十天……他是在六日向我告白，所以期限就是十六日那天……因为我没办法马上答覆，需要一点时间。可是……嗯，原来你们两个都赞成啊……」 说完，须藤喝光杯子里的水。 「谢谢你们……我会再考虑一下的。」 「不客气。」 「要是还有什么烦恼，欢迎找我们商量。」 「谢谢。啊～～心情轻松多了。真的很感谢你们～～……啊，我去一下洗手间。」 须藤说完，起身走向店里深处。 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门的另一边后──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总算得以放松的我大大地吐了口气。 「看她心事重重，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原来只是被人告白……不过，我真心觉得修司是个好对象，她到底还有什么好考虑的……」 「……你说得有道理。」 秋玻小口吃下最后的面条后，眯起眼睛。 然后她放下筷子，稍微思考了一下……把手缓缓伸向超薄玻璃杯。 「不过……这也确实是个难题……」 秋玻用指尖轻抚杯口，同时如此说道。 「……会吗？」 「……因为他们已经先成为朋友了……」 「啊，嗯……」 不知为何……她的表情看起来似乎对此深有同感。 这让我以为她在吐露自己的心声……无法从她身上移开视线。 然后── 「这件事有可能……会破坏他们之间的关系，或是让某人……深深受到伤害……」 她这种说法──让我的心脏猛然一跳。 「……当然，就算是这样……我也觉得还是把自己的心意说出来比较好，所以……嗯，我想为他们加油。不管是修司同学，还是伊津佳……虽然我不晓得结果会怎么样就是了……」 「……嗯，你说得对。」 我只能勉强挤出这句话。 现在的我──肯定无法完全理解她这番话的意义以及灌注在其中的心情。 正因如此，我才不想随便乱说话。 我不想装出一副很懂的样子，说些不负责任的话。 店内充满著大锅里的汤沸腾的声音，还有闷热的蒸气，以及不自然的寂静。 就算变成情侣…… 就算成为男女朋友，也没办法完全理解对方的心情── 我直到现在才实际体会到如此理所当然的事情。 「……两位，你们是伊津佳的朋友对吧？」 吧台后方突然传出声音。 转头一看──头发几乎全白的壮年店长脸上挤满皱纹，露出笑容看著我们。 「……啊，对……我们是她的朋友。」 「那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们。」 我畏畏缩缩地点了点头，店长继续包著馄饨，压低音量说： 「虽然那女孩也算是这间店的常客，但她每次来到这里，好像都是在情绪非常低落的时候。」 「……是、是这样吗？」 「嗯。」 店长露出祖父怜惜孙子般的表情，点了点头。 「差不多是在上个月的时候，她来到这里，说她一直没能察觉好朋友的烦恼，吃完拉面就回去了。在这之前则是责怪自己乱说话，害朋友恋情受阻。」 「……原来是这样啊。」 我都不晓得……还有这种事。 原来那个总是活泼开朗、不在人前露出阴郁表情的家伙，居然还有这样的习惯。虽然我当然有发现须藤是个个性纤细的温柔女孩……但她竟然经常一个人来到这种地方吃拉面，实在是让我有些意外。 然后……我突然想到了。 店长所说的「她一直没能察觉好朋友的烦恼」那件事……搞不好就是在说秋玻与春珂的双重人格问题。 「……可是，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们这些事情？」 「嗯～～不知为何，她让我有些担心。」 「担心？」 「因为以往都是一个人来的那孩子，这次却带著你们一起过来。我猜她可能快要无法独自承受心中的烦恼了……突然对你们说这些话，真是不好意思。」 「……原来如此。」 「我想你们对伊津佳来说应该是很重要的朋友。既然是她的朋友，那你们肯定也都是好人吧。所以……」 说完，店长再次咧嘴一笑。 「可以的话，请你们帮帮那孩子吧。」 ＊ 『──你从须藤那边听说了吗？』 才刚开始通话，修司就单刀直入如此询问。 「嗯……我听说了。」 我躺在床上，注视著天花板的日光灯如此回答。 耀眼的光芒转瞬间就深深烙印在眼底，让我每次眨眼都会看到七彩色的视觉残像。 『是吗？我想也是……』 手机另一头的修司说出这句话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那我也可以省些口舌了……』 现在是晚上八点过后，我已经吃完晚餐。 因为接到修司打来的电话，我阖上写到一半的交换日记，就这样跟他聊了起来。 『……矢野，你觉得如何？』 修司用有些紧张的声音这么问。 『突然听到我说那种话……须藤是不是觉得很困扰？』 「……嗯～～她应该不至于觉得困扰吧。不过，她确实有些烦恼。」 『我果然害她烦恼了吗……』 「她当然会烦恼吧。不过，我觉得那是因为她很重视你。」 『……』 「……你怎么了？」 『啊，抱歉……我只是觉得你一本正经地说这些话果然很奇怪，让我有点吓到。』 「……你在说什么傻话啊。算了，这也怪不得你吧。」 即使是现在，我也偶尔会觉得「不扮演角色的自己」很奇怪。 想到自己扮演角色的行为对旁人造成这么大的影响，我就觉得自己心中彷佛在不知不觉间诞生了另一个人格。 「不过，我也感到有些意外，没想到你会这么不安。我还以为你会更泰然自若地面对这件事。」 『我也很想这样啊。』 电话另一头的修司轻声一笑。 『可是，看来我还是办不到。所以，嗯……』 然后，修司犹豫不决般沉默了片刻。 『……老实说，如果你能看在朋友一场的分上帮我一把，我会很高兴。我总觉得成败将会取决于接下来的行动……希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让须藤答应跟我交往……』 「……原来如此。」 我一边思考一边低声沉吟。 虽然须藤也是如此……看来修司在精神上也陷入了困境。 他们两人已经有超过十年的深交，但如今却准备迎来巨大的改变，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吧。 如果是这样──那我的答案应该就只有一个了。 我拿著智慧型手机，大大地吸了口气。 「……抱歉，我不能帮你。」 我明白地如此告诉修司。 『咦！』 修司讶异地叫了出来。 『……你为什么不能帮我……』 「因为须藤已经先找我们商量了……我不能因为跟你是朋友就出手帮你。」 ──因为须藤也是我重要的朋友。 我不能只因为「朋友一场」，就帮她推荐男朋友。 听到我这么说，修司难得沉默了好一段时间。 『……原来如此。』 然后意气消沉地小声呢喃。 『你说的……确实有道理。抱歉，我不该强人所难……』 「嗯。所以……」 我说著──看向为了纪念我跟秋玻交往，我们四个人一起去拍的大头贴。 那张大头贴就贴在智慧型手机的保护壳内侧。 上面是笑容满面的我、秋玻、修司与须藤── 旁边还有一张过了一段时间后，等到人格替换成春珂才重拍的大头贴── 「──我要以自己的意志把你推荐给须藤。」 『……咦？』 「不是因为你拜托我帮忙，而是为了帮陷入烦恼的朋友做出最好的选择……我会把自己认为最好的答案告诉她。我认为她应该跟你交往才对。」 ──我真心认为修司能让须藤幸福。 这想法一点都不夸张，这么登对的情侣可不多见。 更何况── 我总觉得即使没有自觉，须藤心中应该也对修司颇有好感。 既然如此──那我身为他们的朋友…… 就该出于自己的意志把修司推荐给须藤。 『……谢谢你。』 修司一边叹气一边如此说道。 『真的很感谢……能够听到你这么说，让我有了勇气……』 「那就好。再说，我也想藉此报答你的恩情──」 在那之后，我跟修司又说了一些话，然后才结束通话。 ──最近发生了好多事情。 我把智慧型手机从耳边拿开，接上充电器。 同时右耳感受著电话讲太久后的耳鸣，并且思考这种理所当然的事。 老实说──我最近都快自顾不暇了。 不但身旁多了拥有双重人格的熟人，还跟其中一个人格谈起恋爱，跟另一个人格变成朋友。 竟然会遇到这种跟漫画情节差不多的事情，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然而── 就算没有这种戏剧性的前提，人们也都会在人生中怀有某种愿望，跟某人谈恋爱，创造出许多故事。 只要想到每个人身上都有著珍贵且惹人怜爱的故事，我就觉得彷佛要被隐藏在这世上的故事总页数以及蕴含在其中的庞大感情洪流吞没。 从床上起身后，我走向摆在书桌上写到一半的交换日记。 从跟春珂变成朋友的那一天开始写的这本交换日记，即使在那之后已经过了两个月，我们三个人依然继续写著。 跟以前相较之下，日记在某人手上停留几天的情况也变多了。 就算是这样，这本日记对我们来说依然是重要的交流手段。 而我── 有些在意上一篇日记，也就是我跟秋玻开始交往的那一天，春珂写下的文章。 ──最近，我开始思考许多事情…… ──像是该如何活下去，或是想做什么事情，满脑子都在想这些问题…… ──因为我过去总是在隐藏自己，现在突然能做各种事情，让我不由得思考自己未来该怎么做。 春珂最近经常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如果她是在思考未来的生存之道…… 如果她下了某种决心── 不知为何，我有预感那会大大地改变我们之间的关系。 如果她有烦恼，那我想声援她。 身为她的好朋友，我想尽量帮忙。 不过，如果我出手帮忙……未来到底会有什么样的结局在等著我们呢？ 思考到这里──我突然想到。 「……对了。」 然后，我捡起被乱丢在书桌上的智慧型手机。 用line发送讯息给「水濑」这个帐号…… 四季：『你这周末的九日或十日有空吗？──』 ＊ 6月8日（五）春珂 今天放学后，我跟加奈与沙也一起去沙也家玩了！ 啊，加奈与沙也是我最近交到的朋友！ 她们都是手工艺社社员，听说她们知道我的事情后就一直想跟我一起出去玩…… 我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事，能听到她们那么说，让我感动得差点哭出来…… 她们还教我做手工艺，那些东西真的很有趣呢！ 没想到自己也有这一天，不久前的我完全想像不到呢…… 希望我总有一天也能做些东西给矢野同学跟秋玻…… 你们不要太过期待，静候我的佳音吧…… 啊，这个周末也很令人期待呢！ 到底会怎么样呢…… 希望须藤同学与修司同学能够进展顺利…… 我也得加油才行……！ 第七章 夕映少女 「……早安。」 听到我的呼唤，坐在茶褐色木椅上看书的她──秋玻抬起头，脸上绽放笑容。 「……嗯，早安。」 「抱歉，你等很久了吗？」 「不，没这回事。」 秋玻摇了摇头，用吸管喝了口冰咖啡。 玻璃杯里的咖啡几乎没有减少，看来她确实才刚进来没多久。 ──这里是离学校不远的咖啡厅。 假日午后的店里颇为拥挤，秋玻稍微转头环视周围。 「怎么办……我们是不是该过去了？」 「不，没问题。反正还有时间，我也想喝点什么。」 我边说边在她对面坐下，伸手拿起菜单。 在这之后，我们打算一起去参加「某个聚会」。 不过，我们好不容易才成为情侣，在那之前，我也想尽量享受两人独处的时光。 正当我看著菜单时，咖啡豆的香味搔弄著鼻腔。 头顶上的时钟发出声响，这种令人怀念的感觉让我的心情平静下来。 「不过……这间咖啡厅还真是令人怀念呢。」 向店长点了一杯冰咖啡后，我再次环视店里。 「上次来到这间店，好像是在我们才刚认识的时候……对吧？」 「是啊……」 秋玻点了点头，眯起眼睛。 「那时候我根本想不到会跟你变成这种关系……」 「嗯，我想也是。」 店里摆了无数古董钟的这间店，就是秋玻以前向我解释人格对调这件事的地方。 原来那已经……是两个月以前的事情了吗？ 秋玻穿著冬季制服，摆出比现在还要冷漠的表情坐在椅子上的模样，让我觉得有些怀念。 「……其实……」 秋玻突然发出声音。 「我当时觉得自己没希望了，因为我以为你肯定会被春珂抢走……」 说完，她恨恨地瞪了我一眼。 「我当时……可是相当难过喔。」 「……对、对不起。」 不久前才解开的那场误会──确实全都是我的过错。 如果我能更有勇气地踏出一步…… 如果我能说出自己该说的话…… 秋玻或许就不需要像那样受苦了。 然而── 「……我开玩笑的啦。」 秋玻说出这句话后，轻轻一笑。 「那不是你的错，我也一样误会你了。再说……」 说完，秋玻把手中的玻璃杯摆在桌上。 「我现在非常幸福……真的很开心。」 端整的五官──柔和地露出笑容。 「在能够这么想的时候，我想好好珍惜这样的时光……」 ──那张脸让我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实在太过可爱，让有如浪潮的感情涌上我心头，连呼吸都办不到── 秋玻淘气地笑了笑，用穿著船型鞋的脚尖在我的运动鞋前端轻轻踢了几下。 约好的时间将近，我们一起走到店外。 虽然我正沉浸在幸福感当中，如果情况允许，实在很想一直待在店里……但今天的重头戏才正要开始。 「……矢野同学，难不成你在紧张？」 秋玻在我身旁走著，一边小心翼翼地如此问道。 「我总觉得你走路的速度好像比平常快。」 「……啊，抱歉！我走太快了吗！」 经秋玻这么一说，我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走在她半步前面的地方。 我赶紧放慢脚步，与她并肩走。 「抱歉，我没有注意到自己的速度……」 「没关系，别在意。」 说完，秋玻眯起眼睛。 「你果然还是会紧张对吧？」 「……嗯，你说对了。」 我叹著气表示肯定。 「其实，我不太擅长应付我们接下来要去见的家伙……」 「原来如此……」 说出这句话后，秋玻斜眼确认我们之间缩短的距离。 然后，她欲言又止地动了动嘴巴……却又放弃般轻轻叹了口气。 时值六月中旬，倾泄而下的阳光让周围闷热到不行。 也许是要结伴出游，几位小学生穿著盛夏的服装穿越马路。 「……你说不擅长应付对方，到底是什么意思？」 秋玻微微皱眉后，继续问下去。 「是曾经吵过架吗？还是个性合不来……？或者，对方是个可怕的家伙？」 「不，没有那种事情。」 看来我好像让她有些担心了。于是，我赶紧露出笑容。 「我们并没有吵过架，他也不是什么可怕的家伙，反倒跟我有些相像的地方……」 「这样啊……跟你有些相像啊……」 「嗯。可是不知为何，我就是不擅长应付他……每次跟他说话都会莫名受挫……」 连我都不是很清楚自己为何会有这种想法。 那家伙身上并没有让我明确感到不悦的地方。 可是……不知为何我就是不擅长应付他。 光是想像跟他见面的情况，我的情绪就已经有些低落了。 ……提议要去见他的人正是我自己。 所以，我还说这种话或许非常失礼…… 秋玻静静注视想著这种事的我。 然后── 「那么──就让我来保护你吧。」 「……咦？」 「要是你快要撑不下去了，我会出手救你的。」 总觉得这不像是秋玻会说的话，让我感到有些惊讶。 她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会突然说要保护我…… 而且，该怎么说呢？我总觉得说出这些话的秋玻表情看起来好像有些不满…… 「所以啊……」 她看著一脸茫然的我，不开心地皱起眉头──把身体靠了过来。 「……你至少该牵著我的手吧……」 「……咦？」 「因为……我已经是你的女朋友了。」 秋玻就站在我的右侧，在肩膀几乎要碰在一起的距离下不开心地板起脸。 看到那种表情，我总算理解她所说的话。 「啊……噢……」 我赶紧用裤子擦擦手掌。 「那、那就……」 我畏畏缩缩地伸出右手，握住她的左手。 ──冰凉的感触从手掌传来。 ──秋玻的手指有如玻璃工艺品般纤细，肌肤就跟丝绸一样滑嫩。 我一直梦想著这种事情。 在看过小说与漫画后，便憧憬著与「恋人」之间的这种关系。 而如今梦想终于成真，让我心跳加速，转头看向自己的女友。 「……嘿嘿。」 秋玻总算放松表情，对我笑了出来。 ＊ 然而── 「……嗨。」 「嗨……」 那种幸福的感觉──在抵达约好碰面的地点…… 抵达西荻洼车站时，就烟消云散了。 我先向早已来到此处的那家伙以及他身旁的女生打了声招呼。 「须藤与修司……还没到吗？只有你们两个？」 然后如此问道。 听到我这么问，那个看起来有些冷漠的同年级男生──细野晃，搔了搔他蓬松的头发，没把那双冰冷的眼睛转过来，就这样用一如其印象的语气回答： 「嗯，只有我和柊先到。」 「这样啊……」 「……那女生是你的女朋友吗？」 「……啊、啊啊！」 经他这么一问，我才发现自己还牵著秋玻的手。 我们突然觉得有些难为情，同时放开彼此的手。 「呃、嗯……算是吧……她叫水濑秋玻……」 「啊，就是须藤提过的那个女生吗？听说她好像……遇到了一些麻烦。」 「……没错，就是她。」 「……你好，我叫水濑。」 「你好，我叫细野。」 即使秋玻打招呼，细野也只有简短回应，然后就闭口不语。 而他身旁的女生──也就是他的女朋友柊同学，也只是在他身旁静静伫立。 ──细野晃与柊时子。 他们跟我们一样，都是宫前高中的二年级学生。 虽然我们不同班，平常不太有机会接触……但我在去年夏天曾经跟他们一起去过家庭餐厅一次。因为我们之间的共通朋友须藤说：「虽然他是个喜欢看书又超级难相处的家伙，但其实个性相当温柔，我想让你们见一次面。」就把他介绍给我。 起初，我觉得自己跟他应该很合得来。 虽说我当时还在扮演活泼开朗的角色，但能够认识在内心深处有所共鸣的家伙依然是件有趣的事情。这一方面也是因为早在之前听须藤提起时，我就对细野这个人有些感兴趣了。 可是，实际见到细野后──我却感觉到某种原因不明的「隔阂」。 我们确实有著相似之处。 都喜欢书，都不擅长与人相处，都属于内向的人。 他这些地方跟原本的我完全一样。 然而，不知为何…… 只要跟总是一脸厌世又不多话的细野在一起，我就会感到受挫。 情绪变得有些低落，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跟这个人真的合不来…… 这就是细野在那一天隐约给我的印象。 ……只不过，柊同学似乎没有细野那么冷漠。 「……你好，初次见面。」 「嗯，你好。」 她怯生生地走到前面后，微微一笑，向秋玻打了招呼。 「那个，我经常听伊津佳提起你……」 「我也是，她偶尔会告诉我你的事情。」 「这样啊……那还真是有些难为情呢……然后，呃……现在出现的……是秋玻同学……没错吧？」 「嗯，是啊。不过很快就要跟春珂对调了……」 「这样啊，我也很期待见到她呢……」 说完，柊同学露出天真无邪的表情笑了出来。 ──我也很期待见到她呢。 这是这次聚会的其中一个目的。 就是让春珂与柊同学见面。 然后如果可以，就让她们交个朋友── 我刚认识春珂那时候，她强烈地想要「朋友」。 虽然我成了她的头号朋友，现在的交情已经好得足以算是死党了……但她一定需要更多朋友。如果要让她剩下的时间过得更快乐、更有价值，朋友的存在肯定很重要。 因为这个缘故，我才会在交换日记里提议，问春珂与秋玻要不要跟须藤与修司之外的人出去玩。 ──咦？我想去我想去！ ──这个主意不错。 得到她们的同意后，我便去找须藤商量。 须藤也赞成，想了一下后说：「既然如此……要不要跟细野和小时他们一起去玩？仔细想想，我觉得小时跟春珂应该很合得来喔！」于是她便规划了这次的约会。 的确，如果是柊同学，应该会跟春珂与秋玻变成好朋友。毕竟她的兴趣跟秋玻差不多，个性上感觉也跟春珂很合得来。 更重要的是── 「──对了对了，我也看过《十四岁》这本书了。」 听到秋玻这么说，柊同学以手掩嘴。 「咦？真的吗……？」 「嗯，非常有趣。」 「谢、谢谢……怎么办？我觉得有点难为情耶……」 柊同学羞红了脸，眼神到处乱飘。 「不，我认为这不是需要害羞的事情。因为那本书让我深有同感，还有许多令人佩服的地方……」 ──虽然这件事有些令人难以置信…… 而且非常复杂，让人听了一头雾水…… 但其实柊同学是《十四岁》这部在几年前发售的小说的主角。 不，正确来说……是小说主角的原型。 《十四岁》是部以细腻的文笔描述「时子」的平稳生活的长篇小说，作者则是柊同学的作家姊姊──柊tokoro。透过让读者们感同身受，还出了好几本续集。我也恰巧读过这部小说，在初次见到她本人并得知这个事实时也大吃一惊。 而秋玻也刚好──在国中时代读过这部小说。 这么一来，应该就不用担心她们没有话题了吧。 她们一个是双重人格者，一个是小说的主角，都是有著特殊立场的人，或许能对彼此感同身受。 ……顺带一提── 细野原本是《十四岁》的狂热读者。据说他就是以此为契机，拉近跟柊同学之间的距离，最后与她成为一对情侣。当我听说这件事时，心里还觉得有些羡慕，但现在这已经是个不可告人的秘密了。 「──喂～～！各位～～！」 就在我想著这种事时，从马路对面传来熟悉的尖锐嗓音。 「对不起～～我迟到了！」 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如我所料，须藤头发跳个不停跑向这里。 「哎呀～～我在路上被演艺圈星探拦住了～～长得太可爱也很令人头痛呢～～！」 「……不，西荻这里没有星探吧……」 「矢野，你很不上道耶！」 须藤说完开心地笑了笑。 「总觉得还是有点不习惯呢～～！算了，反正我不在意～～！」 「是、是喔……」 我漫不经心地如此回答。 不过，我还是一样会为自己的不上道感到抱歉，也会觉得不太对劲。 看来我那根深柢固的演戏习惯一时之间还改不过来。 然后……我发现细野正一脸讶异地看著我。 「……怎、怎么了吗？」 「呃，矢野，你……」 听到我这么问，细野维持狐疑的表情反问： 「……你以前是这种个性吗？」 ……啊，对了。 我上次见到细野是一年前左右的事。 当时我还在扮演「开朗外向的同班同学」。 「呃，因为发生了许多事情……」 「这样啊……」 「细野、小时、秋玻，大家早安！」 须藤用开朗的声音打断我们的对话。 「喔，小时今天还是一样可爱呢～～」 「咦，谢、谢谢夸奖……」 「秋玻也很漂亮喔～～跟矢野交往后，你变得越来越漂亮了呢。」 「有、有吗……？」 须藤像是喝醉酒的难缠大叔，开始纠缠两位女生。 看她一来就兴奋成这样，让一旁的我也忍不住苦笑。 可是，即使是这样的须藤── 「──啊，抱歉，看来我是最后一个到的。」 也在听到从背后接近的这道声音后──表情整个僵住了。 「……！」 ──听起来既沉稳又舒服的成熟嗓音。 还有非常适合这声音，有如艺人的端整五官── 「……喔，修司，你迟到了。」 「不好意思，正要出门的时候被我爸叫住了。」 细野说出这些话迎接的人──正是今天要跟我们一起去玩的最后一位同伴，广尾修司。 「矢野、水濑同学、柊同学，对不起，我迟到了……」 「没关系，你没有迟到那么久啦。」「嗯，别放在心上。」 「是吗？谢谢你们……」 向大家如此赔罪后，修司看向背对著他的须藤。 「……须藤，对不起，我迟到了。」 这句话──让须藤的肩膀抖了一下。 然后隔了一段莫名的空档，她总算转身面对修司。 「……没、没关系啦。」 她不自然地垂著眼，用沙哑的声音如此说道。 「嗯，谢谢你。」 「……」 对话转瞬间就结束，须藤慌张地远离修司。 ──自从那一天以后…… 修司向须藤告白后，他们就一直都是这种感觉。 须藤不断从修司身边逃开，连要正常对话都办不到。 虽然午餐时间还是跟以前一样，由我、秋玻、春珂、须藤与修司这几名成员一起度过──但他们之间完全没有对话。 那种尴尬的气氛实在令人在意。于是，我在某一天询问须藤： 「──你为什么要躲避修司？我知道你会感到尴尬，可是……难不成其中还有什么隐情吗？」 地点是午休时间即将结束的教室。坐在自己座位上的须藤难为情地含糊其词。 「不……我只是会紧张啦～～」 她说出意外单纯的答案，并苦恼地抱著头。 「我忘记自己以前是怎么跟他相处的，要是刻意假装没事又会变得不自然，所以……呜呜呜……」 「……说得也是。可是如果可以，我还是希望你能再表现得自然一点。」 「我也想那么做啊！现在这样子，我心情一直轻飘飘的，根本没办法思考该怎么答覆他……可是，我又不晓得该如何是好……」 说出这些话的须藤看起来是真的束手无策了。 而修司似乎也因为与须藤之间有了距离而有些受伤。 既然这样──我得设法帮助他们。 我想让他们之间变得奇怪的距离恢复原状。 所以，这次聚会的目标不是只有让春珂与柊同学变成朋友。 让须藤与修司能够「正常对话」也是目标之一。 ＊ 「──咦～～怎么回事～～为什么细野的速度那么快～～！」 萤幕上的虚拟角色接连冲过终点。 须藤重重放下游戏控制器，发出不满的声音。 「细野……你看起来明明不是那种游戏高手！反倒给人不太会玩游戏的感觉！可是为什么你会这么厉害～～！」 「就、就是说啊！速度超级快……！」 唯一还没抵达终点的春珂也一边拚命操纵赛车一边不断点头。 「就连弯道都能快速冲过去，我完全看不懂他做了什么！」 「而且还擅长唱卡拉ok，进高中没多久就交了女朋友……这算什么！你平常只是在装酷，骨子里根本就是个现充对吧！」 「我怎么可能会是现充……」 细野不耐烦地眯起眼睛，如此解释： 「我妈还挺喜欢这种游戏的……我从小就经常陪她玩，才会这么熟练。」 尽管前面已经五连胜，他的语气听起来却一点都不高兴。 「……原来是这样啊。」 我也把游戏控制器摆在桌上，同时沉浸在小小的挫折感之中。 我家也有这款游戏，之前跟须藤他们对战的时候，我的胜率还挺高的。 可是……我觉得自己敌不过这家伙。 「……呼～～」 我在沙发上挺直身体环视周围。 这间客厅打扫得相当乾净。 在这个到处都摆著观叶植物的七坪大房间里，我们正面对五十吋大的薄型电视。 萤幕上显示著国内游戏制造商制作的热门赛车游戏。 决定让春珂与柊同学见面后，因为她们两人都是室内派，这次聚会自然变成室内活动，考虑到人数与空间大小的问题，我们便把地点定为细野家。于是，我们才会一起来到这里玩游戏。 ……老实说，待在跟自己处不来的人家里，让我觉得有些不自在。 简约的装潢与家俱也给我一种「疏离感」。 话虽如此，细野可是好心为完全不熟的我和春珂提供场地，我应该感谢他，根本没资格抱怨。 「哇，到终点了耶。恭喜你。」 在旁边观看这场比赛的柊同学对总算跑完赛程的春珂如此说道。 「你今天是第一次玩对吧？我第一次玩这款游戏时完全跑不到终点，你这样已经很厉害了……」 「咦～～真的吗？难道我有玩游戏的才能吗？」 「嗯，我觉得有喔。」 「呵呵呵……有吗～～」 「……总觉得她们两人的互动很疗愈人心呢。」 看著柊同学她们的须藤放松表情如此说道。 「虽然她跟秋玻在一起的画面也很赏心悦目，但没想到跟春珂在一起时会变成这样……好想把她们的互动拍成影片，在睡觉前一直看下去……」 的确……她们两人的互动有些脱线，其中完全没有恶意，让人看了就会放松心情。 人格对调是大约三十分钟前的事。 因为在别人面前对调会害羞，秋玻便暂时离席。当她变成春珂回来后──马上就跟柊同学变成好朋友了。 因为她们的个性基本上有些相似。 想法与行动步调也很接近，即使只是在闲聊，她们看起来也相当开心。当然，这一方面也是因为柊同学知道这次聚会的目的，积极地向春珂搭话。 目前，秋玻与春珂的人格维持时间大约是九十分钟。 虽然离下次对调只剩下一小时左右，但她们肯定能在那之前变得更要好。 这么一来，问题就只剩下── 「接下来要换谁玩～～？」 「啊，那我要玩。」 「……是、是喔……」 须藤毫不掩饰地移开视线，把游戏控制器交给修司。 关系还是一样尴尬的这两个家伙了吧…… ＊ 「──喂，接下来要不要玩一下团体战啊？」 过了三十分钟左右。 在刚好比完一场比赛时，我思考了一下，向大家如此提议。 「咦？团体战？」 「那是……怎么个玩法呢？」 面对细野与修司的疑问，我想了一下后说： 「这个嘛……那么……我们就两个人一组，每跑完一圈就换人，一起操纵同一个角色……你们觉得这样如何？反正我们也差不多明白彼此的实力了，稍微改变一下规则也不错不是吗……」 在那之后，细野还是一样展现出精湛的跑法，春珂与柊同学则继续平静温和地交流互动──须藤与修司之间的距离也依然没有缩短。 要是放著不管，今天肯定会就这样散会。 虽然这样应该也能玩得很开心…… 不过，因为须藤预定回覆告白的日子近了，我想好好利用这次的机会。 ──怀著这种想法，我才会如此提议。 作战策略是先勉强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然后再设法进行下一步。 ……顺带一提，不管是每跑一圈就换人玩，还是要大家共用游戏控制器，我觉得都是有些强硬的做法。 然而，这次聚会的目的终究是拉近须藤与修司之间的距离。 除了须藤之外的所有人都知道这个目的，我希望他们能谅解这种做法的瑕疵。 「……不错啊。」 令人意外的是，细野第一个跳出来表示赞同。 「毕竟这里有些人是初次见面……柊，你觉得呢？会感到不自在吗？」 细野极其自然地关心女友。 听到他这么问，柊同学微微一笑。 「不会……我也觉得这样不错。」 ……他们两人明明都不多话，也不是擅长与人相处的那种人。 不过，他们还是像这样展现出心灵相通的默契，让我有些向往。我跟秋玻总有一天也能给人这种感觉吗…… 我偷偷看向春珂，发现她正怡然自得地看著细野他们，让我感到有些欣慰。 「我也赞成～～」 「我也觉得无所谓。」 春珂与修司都表示赞同，众人已经大致取得共识。 只剩下一个人还没表示意见── 「……嗯～～」 我看向低吟声传来的方向──也就是矮桌前方。 坐在坐垫上的须藤正交叉双臂陷入沉思。 ……难道我的做法太过强硬了吗？ 这种做法……是不是让须藤感到抗拒了？ 然而，须藤突然像是灵光一现般猛然抬头。 「……只有这样太无聊了！输掉的队伍要接受惩罚！」 「这、这样啊……」 ……原来她是在烦恼这个。 「我是无所谓啦……那你要怎么惩罚输的队伍？」 「嗯～～那么……就在其他人喊停之前，说出自己不可告人的羞耻事情！」 「……好吧，那我们就这么办。」 我观察所有人的表情，确定没人要反对后便继续说下去。 「好，那接下来就是分组了。如果可以，我希望每支队伍的实力平均一点……」 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如果要拉近须藤与修司之间的距离，就必须让他们在同一队。 我需要其他人配合演戏。 他们应该都有隐约看穿我的意图，也会配合现场气氛组队才对。 「那、那个……」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最先举手发言的人竟然是柊同学。 「因为机会难得……我希望能跟春珂同一队……」 「……什么！」 我忍不住大声叫了出来。 「啊，我、我也是……！我也想跟时子同一队！」 「连、连春珂都这么说……！」 「咦？不、不行吗……？」 「唔、呃，我们是无所谓啦，只是……这样实力不会太不平均了吗？」 老实说──考虑到实力差距与人际关系，我觉得应该把细野和柊同学、我和春珂、须藤和修司分在同一队。 然而，没想到……我的构想居然从一开始就被毁掉了。 「嗯……虽然我们都是初学者，但想要一起努力看看……」 「就是说啊！嗯，时子，我们一起加油吧！」 「这、这样啊……」 既然她们都这么说了，我也不能阻止她们了吧。 「那我就先把春珂与柊同学分在同一队了……」 只不过……这么一来── 如果想把须藤与修司分在同一队── 想到这里，就让我迟迟开不了口。 「……矢野，跟我组队吧。」 细野缓缓看向我，并且提出邀请。 「既然都已经认识了，就让我们混得更熟一点吧。」 没错──就只能这样组队了。 只能把我跟细野分在同一队。 「……嗯，就这么办吧。」 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我轻轻叹了口气。 ……他好难相处。 我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跟他说话……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居然要我在这个朋友齐聚一堂的地方，跟唯一处不来的家伙组队…… ……不过，仔细想想…… 「让春珂与柊同学交朋友」。 「拉近须藤与修司之间的距离」。 考虑到这两个目标，现在的组合确实是最好的。 不管是这次还是我提议打团体战时，细野不知为何每次都能做出适当的回应。 ……难道这家伙也明白我的意图，才会从旁提供协助吗？可是，我总觉得他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那……剩下的就只有我和须藤了。」 「嗯、嗯……」 须藤点了点头，三支队伍就此决定。 在实际开始比赛以前，我们再次确认规则。 「赛道就选择最基本的，每跑一圈就换人，跑四圈就结束。没有电脑玩家，参赛者只有我们这三队。我们就用这样的规则比赛吧，输掉的队伍要接受惩罚，在所有人都喊停之前，不断说出﹃自己过去的羞耻事迹﹄……这样大家没问题吧？」 「嗯。」「没问题。」 在场所有人都点头后──比赛马上就开始了。 起跑时的玩家是细野、须藤与春珂。 萤幕上出现赛道，各个虚拟角色也并列在起跑线上。 「──好……我绝对要拿第一名！」 「……」 「啊～～怎么办？我开始紧张了～～！」 拿著游戏控制器的人都紧盯著萤幕不放。 柊同学一脸认真地坐在春珂后面声援她：「加油……！」 然后，在全员屏息以待时…… 起跑信号灯开始闪烁。 外型有如气球的发令员角色用手指倒数──3、2、1…… ──0。 ──比赛开始了。 同时── 「──啊啊～～！」 春珂狼狈地叫了出来。 她似乎太早踩油门了。 轮胎陷入空转，春珂选择的公主角色慢了一大拍才出发。 在此期间──细野选择的主角以及须藤选择的蜥蜴角色都成功使出了起跑冲刺。 在体育场搭建的赛车跑道上，车子顺畅地冲了出去。 目前的排名是由稍微领先细野的须藤排第一，接著才是细野与春珂。 「好！我要就这样领先到最后！」 须藤如此宣言后，使劲握住游戏控制器。 可是── 「──啊～～讨厌！别过来啦！」 细野使出精准的甩尾过弯，对须藤的车子猛追不舍。 然后，他还从道具箱里拿到攻击道具，也就是没有追踪能力的铁球。 接著不慌不忙地锁定须藤…… 「……好！」 「啊～～！为什么会被射中啦～～！」 铁球漂亮地命中目标，把须藤的车子夸张地撞飞出去。 「喂！突然对女生施暴也未免太差劲了吧！你这样真的有办法让小时幸福吗！」 「不对吧，你操纵的角色明明就是公的……」 「别想狡辩！啊～～可恶～～！我绝对要超车回去！」 「喂～～等等我啦～～……」 细野把矢志复仇的须藤与只能勉强跟上的春珂拋在后头，维持第一名跑完第一圈。 「矢野，交给你了。」 「……嗯。」 他把游戏控制器递到我面前。 我战战兢兢地伸手接下，接著跑下去。 在一瞬间碰触到的细野手指有些冰冷，让我觉得有点尴尬。 稍微迟了一段时间，须藤也跑完第一圈了。 虽然她想把游戏控制器交给坐在旁边的修司…… 「拿、拿去……」 「嗯。」 「……哇！」 但或许是碰到对方的手指──须藤猛然把手收回去，害游戏控制器掉在地板上。 「糟糕！」 修司赶紧捡起控制器，重新开始驾车。 不过──车子已经完全失去速度，不但被我远远拋在后头，还被春珂的车子拉近了距离。 「时子，对不起，我垫底了！」 「没关系，你跑得很棒了，谢谢你……」 「咦～～真的吗～～？」 春珂这时才总算跑完第一圈。 在说著充满疗愈感的对话同时，春珂把游戏控制器交给柊同学。 ──赛况就跟我预期的一样。 在独占鳌头的同时，我重新审视现在的局面。 春珂与柊同学果然无法克服缺乏经验的问题。 虽然须藤与修司玩得不错，但两人之间的尴尬气氛果然成为瓶颈。 只要就这样顺利地玩下去，我们就会获胜，至少也能成功逃离惩罚游戏…… 只不过──我们这次聚会的主要目的是解决须藤与修司的问题。 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做才能破坏掉须藤与修司之间的隔阂呢…… 我一边切入弯道的内侧一边独自陷入沉思──却被飞逝而过的景色吸引注意力，一直想不到好主意。 ──在那之后，我们顺利跑完第二圈，再次更换选手。 细野依然以他精湛的跑法不断拉开差距，独占第一名的龙头宝座。 维持著细野第一、须藤第二、春珂第三的排名──比赛终于来到最后一圈。 「──看来应该可以顺利跑完……」 ──最后一圈也只剩下半圈了。 就在比赛再过几十秒就会结束时，我环视赛道，小声地如此呢喃。 虽然修司紧追在后，但前面已经没有难关了。 只要不发生什么意外，应该就会以这样的排名通过终点。 ……只是── 我一边思考一边偷偷看向须藤他们。 比起比赛开始之前，他们两人的距离应该有稍微缩短了吧。 毕竟他们已经没像刚才那样弄掉游戏控制器，互动也不会显得生硬。 可是，想到他们以前的关系，这种完全不说话的状态果然不太自然。 虽说只能一点一点改善状况，但这种缓慢的进度实在令人著急。 ──在思考这些事情时，车子来到最后的道具箱掉落区。 我拿到的东西是……只能稍微加快车速的轮胎。 虽然这个道具没什么效果，但考虑到我现在是第一名，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而修司紧接著得到的东西── 「……好耶！」 「不会吧……」 竟然是不会追踪的攻击道具──铁球三连星。 如果只有一颗，我还有信心躲过，但要是一次来三颗就相当有难度了…… 那是我意想不到的强大道具…… 修司的车子来到我后头，慢慢锁定目标。 「等一下！别射我！只要继续这样跑下去，我们就不必接受惩罚了耶！」 为了避免被打成最后一名，我拚命劝说修司。 「没必要在这种时候勉强争第一吧！」 「不，就算是这样，我还是想全力拚到最后一刻。」 「只是玩个游戏不需要那种运动家精神啦！」 即使我不断劝说……修司也完全听不进去。 然后，就在我冲进弯道的瞬间── 「呜哇！」 ──修司把三颗铁球一起射了过来。 「可恶！」 我赶紧转动方向盘，勉强逃过被直接击中的命运。 可是──铁球狠狠撞上赛道的墙壁。 然后以无法预测的轨道弹回去── 「呜哇啊啊啊啊！」 ──铁球笔直飞了过来，把我的车子撞飞出去。 我的车子维持原本的速度，往赛道外面飞了出去。 就在我想著一切都结束了……的瞬间── 「啊，糟了！」 修司叫了出来──猛烈的撞击声也在同时响起。 仔细一看──就连射出铁球的修司也被反弹回来的铁球击中，被击飞到赛道外面。 而跑在最后面的柊同学── 「奇怪……这是什么道具呢……」 「我也不晓得耶……总之就用看看吧。」 「嗯，就这么办……」 就这样一边跟春珂悠哉地闲聊，一边发动这款游戏能力最强的道具「流星」。 她的车子得到惊人的速度，转眼间就冲过我跟修司所在的区域，朝终点飞驰── ＊ ──因为这起意外…… 第一名「时子、春珂队」。 第二名「细野、矢野队」。 第三名「须藤、修司队」。 让比赛结果变成这样── 「──啊～～这件事我真的很不想讲出来～～……」 我们现在正在进行惩罚游戏，听须藤说出她「羞耻的事迹」。 「──其实我昨天两脚穿的袜子不一样。」 「──我小学六年级时还曾经尿过床。」 因为这些事迹无法满足大家，她只好把显示著「某张图片」的智慧型手机拿给我们看。 「这是……」 「咦？这是什么？」 「……明信片？」 「嗯，没错……」 须藤点了点头，害羞地咬住嘴唇。 萤幕上──显示著一张明信片。 那是有著插画与手写讯息的明信片。 插画是笔绘的，而且显然出自专家之手。 旁边还写著包含「给伊津佳」这几个字的手写讯息…… 「……咦？这是那部著名漫画的角色对吧！」 「而且……这是作者本人亲手画的吗？」 就连探头看过来的春珂与柊同学都讶异地睁大眼睛。 「嗯……这是《镇定战士tranquilizer》里的角色，名叫杰诺……」 「啊，噢……原来是《镇定战士tranquilizer》……」 这部作品我也有印象，是一部在七年前左右很流行的少年漫画。 明信片上大大地描绘著那个角色，旁边则塞满了「感谢支持」或「很高兴你能这么喜欢这部作品」之类的讯息。 「那个……这件事我很少告诉别人，我当时非常喜欢《镇定战士tranquilizer》。」 须藤开始娓娓道来。 「虽然是少年漫画，却有一种黑暗系的感觉，角色又很帅气……然后，其中又以这个名叫杰诺的角色特别帅……我当时真的是爱死他了……满脑子都想著要见他，一直见不到让我感到痛苦万分……所以就认真写了五张信纸左右的情书……寄到编辑部。然后……作者就寄了这封回信给我……」 「咦～～好厉害！」 探头看向萤幕的春珂眼睛闪闪发亮。 就连细野都一脸佩服。 「与其说羞耻，这根本就是令人佩服的事迹嘛。」 这种事情确实让人有些羡慕。 要是喜欢的漫画家或小说家寄了这种信给我，我应该会把信当成宝物一直摆在房间里吧。 不过──须藤似乎不是这么想的。 「事到如今，这种事只会让人感到羞耻吧～～！呃，虽然我现在也会喜欢上某个角色，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可是……就算我还是觉得这很光荣才会像这样把信拍成照片带在身上……但认真爱上某个角色，甚至连情书都写了……也未免太幼稚了吧！」 说到这里，须藤整个人趴到沙发上，把脸埋进坐垫。 「讨厌啦！早知道我就别说要玩什么惩罚游戏了～～！啊～～！」 「……这样算过关了吧。」 「是啊。」 细野与修司笑著如此说道，互相点了点头。 我也赞同他们的说法。须藤身为提案者，这个事迹算是够「羞耻」了。 「须藤，辛苦你了。这样就够了。」 「……呜呜。」 听到细野这么说，须藤总算抬起头来。 「为什么我得被自己想到的惩罚游戏搞得大受打击呢……」 「那么，接下来换修司了吧。」 细野说完看向修司。 「须藤都这么努力了，要是你没拿出像样的事迹，大家可无法接受喔。」 「我想也是。真伤脑筋……」 修司搔了搔头发，露出苦笑。 「到底该说什么样的事迹才能过关呢……」 对于这样的修司──须藤依然不敢直视。而且她还若无其事地从沙发上起身，重新坐在远离修司的椅子上。 ──结果，我目前还找不到能拉近他们之间距离的办法。 明明已经让他们在团体战时有所接触，却还是像现在这种状态，看来应该无法期待他们自然和好了吧。 因此，我还需要某种契机。如果可以制造出能让人忘记各种事情，忍不住热烈交谈的情境就好了…… 「……啊，对了。」 就在这时，我突然灵光一现。 「那你有没有什么……过去的回忆？」 我向修司如此问道。 「过去的回忆？」 「没错。你跟须藤、细野不是从小学就一直在一起吗？既然如此，你有没有什么他们已经知道的羞耻事迹？」 ──如果是这种话题…… 如果是这种须藤也已经知道的「共通回忆」，不就必然能让他们聊起来吗？ 虽然我没有足以称作儿时玩伴的朋友，但如果见到小学时代的熟人，应该也能靠著话当年聊得很开心。 「……啊，那……我就说那件事吧。」 修司说完，有些难为情地露出苦笑。 「我们还在读小学的时候……不是有个魔法师传说吗？」 「……啊，我想起来了！」 「……啊～～我记得是四年级那时候的事……」 细野点了点头。至今依然没能重新振作的须藤也小声地如此说道。 「没错没错。呃，我先跟矢野他们说明一下吧……简单来说，就是当时曾经有一项传闻，说是有个打扮成魔法师的孩子会出现在放学后的学校。那是个披著深绿色长袍，手上还拿著法杖的小男生……」 「哦……」 「那算是鬼故事吗……？」 「是啊。」 面对柊同学的问题，修司点了点头。 「就是那种类型的传闻。该说是鬼故事呢？还是都市传说？实际上就连遇到那位魔法师就会在一周内死去，或是全家都会受到诅咒之类的传闻都有。」 「对对对。还有人说他其实不是魔法师，而是死神才对。」 「不过，到了四年级快结束的时候，那位魔法师便开始不再被人提起，到了五年级的时候，大家就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修司低下头，支支吾吾。 然后露出羞涩的苦笑──向我们如此告白： 「……其实那个魔法师……就是我。」 「什么！」 「咦，不会吧！」 细野与须藤脸色一变。 「咦，修司……咦，原来那个魔法师就是你吗？」 「是、是啊……是我穿著以前在学艺会上演戏时穿的长袍，还拿著法杖在放学后的校舍里走来走去……」 「咦，等一下，你为什么要干那种事啊……！」 「呃，因为我当时……很崇拜书和游戏里出现的魔法师……」 在说出这些话的同时，修司的脸越来越红。 也许是因为太过羞耻，他的嘴角甚至还挂著奇怪的微笑。 「所以，我才会……想成为魔法师。可、可以的话……还希望不是只有自己扮演，而是让别人也能看见，成为学校里的传说……」 「……修司，只因为这样……你就把自己扮成魔法师，放学后在校园游荡吗……」 细野一脸愕然。 而我也一样──不光是我，就连柊同学与春珂也是。 大家都因为这意想不到的告白而愣住了。 修司给人的印象……与这种幼稚的行为相去甚远。 毕竟现在的修司成熟得就算说他超过二十岁也会有人相信，也让人怀疑他可能在小学时代就是个沉稳的孩子…… 「不过，虽然有时扮成魔法师被别人看见，导致传闻扩散开来让我觉得很开心……但在即将放春假的时候，我打扮成魔法师，结果被片冈老师发现了……」 「……啊～～……」 「你竟然好死不死被片冈抓到……」 细野他们似笑非笑地皱起眉头。 「矢野你们应该不知道吧。我说的片冈老师是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女老师，她严厉的程度可是出了名的。被抓到的我当然是挨了一顿痛骂，她说我害大家感到不安，最后连我父母都被叫到学校念了一顿。」 「……真的假的？」 「然后，我因为羞耻与恐惧，大哭了一场……还被迫发誓再也不会做那种事……从此之后，学校里的魔法师就再也不曾出现了……」 说完，修司难为情地搔了搔脸颊。 「……这就是……我要说的羞耻事迹。」 ……房里有一瞬间鸦雀无声。 修司低头不语，其他人也都哑口无言。 听到这远远超出预期的惊人告白，连我都不晓得该做何反应…… 可是──下一瞬间……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客厅里响起了一阵笑声。 那是一道开朗明亮的高昂笑声。 而声音的主人则是── 「啊哈哈……修司你在搞什么啊……那个魔法师……竟然是你……啊哈哈哈哈！」 ──之前一直与修司保持距离的须藤。 她捧腹大笑，整张脸都涨红了，眼角甚至还含著泪水。 最后还笑到整个人在沙发上打滚，一脸痛苦地抓著坐垫。 受到她的影响，细野大声笑了出来，柊同学与春珂也笑了。 也许是因为这实在太难为情了。 「可是，这也不能怪我吧～～！每个人小时候都想当魔法师不是吗！」 修司忍不住如此反击。 「就算想当魔法师……也没有人会特地把自己打扮成那样啊！更何况……是穿成那样在学校里游荡……」 「因为一个人打扮成那样很无趣啊！你自己不也寄情书给编辑部了吗！」 「寄是寄了，但我在那之后可没挨骂也没哭喔！啊哈哈哈哈哈！」 「……拜托你别再笑了～～！」 修司吶喊著跌坐在沙发上。 虽然表情确实很害羞──但也许是因为久违地跟须藤说上话了，他看起来似乎有些开心。 ＊ 「……矢野，今天真的很感谢你。」 在离开细野家的归途。 须藤的家跟我们不同方向。跟送柊同学回家的细野分开后，我们三个人前往车站。 修司在我身旁走著，小声说道： 「老实说，自从告白以后，我一直没能跟她说上几句话……所以我真的很感谢你。春珂也是，谢谢你。」 太阳已经开始西沉。 我们行经的路段似乎正好是附近女子大学的通学路，周围可以零星看到刚结束社团活动的女大学生准备回家的身影，而且其中有几位女大学生──还不时看向在我身旁的修司。 走在染上一层暖色的街道。 即使在我这个男生眼中，脸上挂著沉稳微笑的修司看起来确实有点像电影明星。 「……噢，你不用向我道谢。」 我注意著走在后头的春珂，如此回答。 「因为那几乎都是你自己努力的成果。你在那场惩罚游戏中表现得太棒了。」 「嗯！我也笑得很开心呢！」 也许是再次想起魔法师的事情，春珂微微一笑，接著我的话说下去。 「而且我还跟时子变成朋友了……反倒是我该向你道谢呢。」 ──事实上，我觉得修司的努力才是关键。 正是因为选择的话题够好，须藤才会笑成那样。 能够从我随便拋出的问题接上那种话题，都是因为修司够聪明。 「再说，接下来才是真正的难关。像这样冷静下来后，须藤到底会怎么想……」 「确实如此……」 我猜须藤在今天以前应该从来不曾认真思考过。 看她不知所措成那样，完全不敢接近修司，要她冷静判断「自己该不该跟修司交往」，她应该办不到。 可是，须藤与修司之间的距离感已经恢复正常了。 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她到底会怎么看待他们未来的关系呢…… 「我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修司交抱双臂，陷入沉思。 「老实说，我想努力争取。因为我想跟须藤交往，想在她面前表现出帅气的一面。可是，须藤早就大致明白我的优点和缺点了吧？所以就算我现在突然采取某种行动，应该也没办法改变她对我的印象吧。」 「说得也是……」 仔细想想，事情确实就跟他说的一样。 须藤与修司已经认识超过十年了。 事到如今，应该已经不太能颠覆过去的印象。 既然如此，那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须藤想「跟修司交往」呢？ 到底是有什么顾虑，还是出于什么原因──才让须藤不愿意马上答覆呢？ 在想著这些事情的过程中，我们来到了一个稍大的十字路口。 我在此向修司道别，准备送春珂回家。 「我还是……去跟须藤谈谈看吧，问清楚她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 「嗯，那就麻烦你了。结果不用告诉我也没关系。」 「嗯，知道了。」 说完这些话并挥手道别后，修司就穿越路口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目送他的背影离去后，我转头看向春珂。 「……春珂？」 ──春珂正茫然站在原地仰望天空。 直到刚才为止，春珂都还正常地参与我们的对话。 虽然她看起来只是在发呆，可是── 那道视线不晓得正看向何方。 乌溜溜的眼睛反射著黄昏天空的橘光。 秀发被柔和的微风吹起，发梢划过了脸颊。 整个城镇都沐浴在暖色的光芒中。 在倾泻的阳光下，春珂的身影彷佛要融化消失。 她的身体像是随时都会从这个世界淡出── ──让我感到一股莫名的不安。 「──春珂！」 我稍微加大音量，再次呼喊她的名字。 「……啊，咦？」 「喂，你到底怎么了！没事吧！」 「啊……啊啊……」 她似乎总算回神了。 她站在原地不动，眼睛眨了几下，用一如往常的表情看著我。 「对、对不起……我恍神了一下。」 「……是吗？」 看到那种表情，我心中的不安总算消失了。 我深深呼了口气，再次迈开脚步。 「那就好……」 「对、对不起，让你为我担心了……」 「不，没关系……你有什么心事吗？」 「嗯，就是……总觉得大家好像都在谈恋爱。」 「……谈恋爱？」 「嗯。」 春珂点了点头，低头看向自己脚边。 「你、秋玻、修司同学、细野同学、时子……大家都在谈恋爱。」 「……是啊。」 「所以……我才在思考谈恋爱这件事……」 这句话──让我想起春珂写在日记的话语。 最近，我开始思考许多事情…… 像是该如何活下去，或是想做什么事情，满脑子都在想这些问题…… 「恋爱啊……」 春珂再次如此说完，抬头仰望天空。 看著这样的她──我连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 「──那你也去谈场恋爱不就行了吗？」 像是这种话。 「──你有喜欢的人吗？」 或是这种话。 要说出口其实并不困难。 可是，她跟我们──面对的问题并不一样。 即使是现在，人格维持的时间也在逐渐缩短。 当那段时间总有一天变成零的时候──春珂就会澈底消失。 既然如此，现在我不管说什么也都只是欺瞒罢了。 所以，至少…… 我想像现在这样──站在茫然眺望著天空的春珂身边。 一直陪伴著注视远方云朵的她。 ＊ ──隔天。 在学校里说话的修司与须藤──两人之间的距离感好像变得跟以前差不多了。 「啊，修司的煎蛋看起来好好吃喔！给我一个！」 「嗯，拿去吧。」 「嗯～～真好吃！那我给你一颗毛豆当作谢礼吧！」 「这谢礼还真是一点诚意都没有……」 尽管提不起劲，我还是姑且吐槽一句，同时暗自松了口气。 既没有刻意闪避，也没有太过接近。 对他们两人来说，这是最自然的距离感。 正是因为这样──让我更加在意须藤不愿马上答覆的原因。 难道她有什么顾虑吗？还是想多花点时间考虑清楚？ 也许纯粹是因为修司不是她喜欢的类型，或是她有其他喜欢的对象。这样的理由也并非毫无可能。 然后可以的话──我希望能消除她心中的顾虑，帮忙成就这段恋情。不管这最后会让她得到什么样的结论。 因为这个缘故……我稍微考虑了一下，在当晚十一点过后展开行动。 我在夜深人静时用智慧型手机启动line，开始传讯息给须藤。 ＊ 四季：『睡了吗？』 伊津佳：『（小狗睡觉的贴图）』 四季：『你明明就还没睡嘛。』 伊津佳：『我正要睡了。有事吗？』 四季：『我只是想问看看之后的状况。你整理好心情了吗？』 ──过了一分钟左右。 伊津佳：『嗯～～还没有。』 四季：『我想也是。』 四季：『然后，我有个问题想问。』 伊津佳：『嗯。』 四季：『修司到底是哪里让你放不下心啊？』 四季：『你有什么顾虑吗？还是单纯不喜欢他那种类型的男生？』 通知：【水濑】传送了新讯息。 水濑：『晚安，我是秋玻。你睡了吗？』 四季：『不，我还没睡。怎么了吗？』 水濑：『这周末我有个想去的地方。』 水濑：『矢野同学，你有空吗？』 四季：『嗯，我有空。』 四季：『你想去哪里？』 通知：【伊津佳】传送了新讯息。 伊津佳：『老实说，这点连我自己都不是很清楚。』 伊津佳：『他到底是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呢？』 四季：『那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生？』 伊津佳：『嗯～～』 伊津佳：『只就外在条件来说，比起那种充满男子气概的男生，我更喜欢斯文型的男生吧。再来就是个性认真，偶尔会让人想照顾他，也能够接纳我的人吧。』 四季：『那修司不就差不多都符合这些条件吗？』 伊津佳：『啊～～』 伊津佳：『好像是耶。』 四季：『既然这样，那你还有什么好顾虑的？』 伊津佳：『啊，可是，对同性也很温柔的人好像也不错。那种只对异性很好的人可不行。』 四季：『咦？修司对男生也非常好喔。』 伊津佳：『有吗？我印象中好像只有他受女生欢迎的一面。』 四季：『啊～～在你眼中可能会是这样吧。』 四季：『比如说……』 通知：【水濑】传送了新讯息。 水濑：『我有部想看的电影。』 水濑：『明天可以找你商量一下吗？』 四季：『嗯，当然可以。』 水濑：『太好了。谢谢你。』 水濑：『我很期待。』 四季：『嗯，我也是。』 水濑：『那么，晚安』 四季：『晚安。」 通知：【伊津佳】传送了新讯息。 伊津佳：『比如说什么啦～～』 伊津佳：『话说，我可以直接打过去吗？』 四季：『可以啊。』 通知：【伊津佳】来电。 「……喂。」 『喂～～是矢野吗？』 把智慧型手机放到耳边后，从扩音器传来须藤不高兴的声音。 『我说～～拜托不要让对话停在奇怪的地方好吗～～！这样会让人很在意你到底想说什么耶！』 「啊，抱歉抱歉……」 她果然是为了这件事在生气吗…… 我随口道歉，并往床上一躺。 「因为我这边遇到了一些状况……」 『什么状况？』 「就是……秋玻用line传了爱心符号给我……」 老实说──在看到那符号的瞬间，我心头一惊。 没想到那个秋玻……居然会在line里使用爱心符号。 向来文静沉稳，不太会表现出内心喜悦的她，居然使用了爱心符号…… 「总觉得……那种反差实在太大，让我一个人拿著手机暗爽了好久……」 烦恼地打了又删，删了又打的秋玻。 下定决心送出讯息的秋玻。 送出讯息后又担心这么做可能太过矫情而后悔的秋玻── 想到这样的她，就让我止不住嘴角的笑意。 『……没事放什么闪啊～～！』 须藤从扩音器传来的声音打断了我。 『要放闪就去推特的情侣专用帐号放啦！……还有，line上面的话题还没结束呢！那个～～你说修司……对同性也很好是真的吗？』 「嗯，是真的。虽然他对女生很和善，但是在男生眼中，那反倒是在适度地跟女生保持距离。那家伙对男生可是相当重情义的。」 『……是这样吗？』 须藤好像还是无法接受，说得有些不乾不脆。 『在我眼中可不是这样……』 「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吧。」 男生对男生展现出的体贴，在女生眼中可能确实不是那么容易发现。 不过，修司明明那么受欢迎却还有许多男性朋友，正是因为他对待男生比对待女生更好。 所以，如果要让须藤明白这点── 说出我的亲身体验应该是个好主意吧。 「……那个～～我不是等了一个月才等到秋玻的答覆吗？」 『啊，嗯。这我知道。』 「在那段期间，其实我相当难受，也会有感到不安的时候……」 仔细回想，那一个月真的相当难熬。 我跟秋玻依然跟过去一样形影不离。 不但放学后经常在社办里两人独处，还会一起上下学。 然而──我却得不到告白的答覆。 我现在已经明白那是「秋玻整理心情所需要的时间」。 不过在不晓得会得到何种答覆的当时，我每天都提心吊胆，因为不安而睡不著觉。 「当时修司经常鼓励我，一下子说：『我很清楚你的优点，对自己有信心点吧。』一下子又说：『她心中肯定早就有了答案，只是想先让自己冷静下来吧。』不但直接交谈时是这样，他还经常传讯息给我，我真的受到了鼓励。」 ──要是没有他的鼓励，我或许会做出更没出息的事情。 像是催促秋玻答覆，或是不断逼问结果…… 我能够不做出那种蠢事，全是因为修司的关怀。 「所以……嗯，我觉得就算是对待同性，反倒该说正因为是对待同性，他才会那么温柔。」 世上确实有那种只对异性温柔的人。 也有些人会明白说出「对男人温柔一点好处都没有」这种话。 而不可思议的是，这种人偏偏很受异性欢迎。 不过，这种人也只把异性看成「目标」或「东西」，那种温柔只不过是一种追求异性的技术罢了。 真要说的话，修司跟那种人正好相反。 不但人缘好，还能替别人著想，而且都是发自真心。 正因如此──他的男性朋友才会比女性朋友多。 「──我觉得你担心的那种事情不会发生。」 我是发自真心如此认为。 『……这样啊。』 须藤的声音里依然夹杂著不安与疑虑。 我甚至感觉她心中的不安变得更强烈了。 结果，不管我之后再怎么说，也都无法消除她的不安。 ──然后，我们结束通话后过了几个小时。 在我就寝之前，须藤传了新讯息过来。 伊津佳：『矢野，你睡了吗～～？』 伊津佳：『呃，其实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啦。』 伊津佳：『我好像知道自己不放心的原因了。』 伊津佳：『（小狗点头如捣蒜的贴图）』 伊津佳：『该怎么说呢……』 伊津佳：『我总觉得像他那么好的人……』 伊津佳：『那种既受欢迎，长得又帅，个性又好的家伙……』 伊津佳：『我实在不相信他会喜欢上我。』 6月13日（三）春珂 今天，我在放学后跟时子两个人一起去新宿买衣服了！ 真的玩得很开心～～…… 时子跟我的喜好好像挺接近的…… 她介绍了好几间店给我，每间店的衣服也都真的很可爱！ 以前为了不被发现，我买衣服的时候都会选择适合秋玻的衣服，所以这是我头一次买自己喜欢的衣服，心中有些兴奋…… 当我说出这件事的时候── 「原来你有考虑过那种事情吗？你以前穿过的衣服，其实很容易分辨出哪些是你买的喔……」 时子竟然说出了这种话…… 今后，这种事应该会经常发生吧…… 每天都令人兴奋不已呢 第八章 西高东低 ──我完全想不到该怎么解决问题。 「唉……」 来到学校后，我在自己的座位坐下。 我斜眼看著开始陆续聚集的学生，并且抬头仰望开始下雨的灰色天空。 在完全不像梅雨季节的晴朗六月上旬过后，天气猛然一变。 这阵子的风都带著沉闷的湿气，太阳也几乎不曾出现。 每两天就有一天会下雨，一直都是这种令人忧郁的天气。 ──我实在不相信他会喜欢上我。 须藤说过的这句话，在那之后一直让我烦恼不已。 我很明白她的心情。 不久前的我也完全无法想像竟然会有人喜欢自己。 不……正确来说── 即使是秋玻已经说她喜欢我的现在，我依然隐约觉得这件事情不太真实。 这肯定是因为我很明白爱情是多么强烈、殷切、沉重的感情，所以不认为自己是值得别人抱有那种感情的人。 那种既甜美又痛苦的感情，以及活在现实中的丑陋的自己。 我无论如何都无法在两者之间取得平衡。 然后──如果对方是修司那种优秀的人，须藤会觉得毫无真实感，我觉得也是理所当然。 不过──事实上修司就是爱上须藤了。 他希望须藤接受这份心意。 那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须藤实际感受到那家伙的心意呢？ 本人明明已经清楚说出自己的心意，但须藤还是说她无法相信……那她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实际感受到那家伙的心意呢？ 「早安～～！」 我听到耳熟的声音，转头看向教室门口。 「喔，须藤早安。」 结果看到理所当然般互相问好的须藤与修司。 「今天的湿度是不是有点可怕？我头发都卷成一团了，感觉好讨厌……」 「听说晚上会下雨。」 「咦～～真的假的？唉……想到就忧郁……」 其实这原本应该是可以稍微期待的场面。 被告白的女生正在跟告白的男生开心地聊天。 看到这种场面，至少应该可以认为女方对男方有好感。 可是──如果女方说她无法相信对方会喜欢上自己。 那这幅光景对修司来说或许就有些残酷了。 「……矢野同学？」 听到有人这么叫我──我总算发现秋玻就站在旁边。 「怎么了……？你还好吧？你的脸色不太好看……」 说完，她在隔壁的空位坐下，探头看向我的脸。 「要去保健室吗？」 「啊，不……我没事。」 我露出笑容，对秋玻摇了摇头。 「我只是在想事情……」 「是吗？那就好……然后，关于之前说后天要去看电影……」 秋玻说著把智慧型手机的萤幕拿给我看。 「我订到票了。」 「……嗯，那就好。」 ──前几天，我们在line聊到电影的事。 我在隔天把事情问清楚后便决定要一起去看，看来她顺利订到票了。 秋玻想看的电影，是小津安二郎的《茶泡饭之味》这部作品。 为了纪念导演诞生一百一十五周年，池袋的电影院听说只会上映一晚。 之前就稍微感觉到了，秋玻似乎喜欢以家庭为题材的电影。 ……我有种感觉，隐约有种感觉。 因为家庭因素造成的压力让她变成「双重人格者」这件事，或许对此造成某种影响……当然，我不会把这种想法说出来，也不打算多加过问。 「还有就是，我要说声抱歉……调查过我会出现的时段与电影院空位后，我只能选择有点晚的场次。那是晚上十点过后的场次……」 「噢，这样啊……」 「而且前半段还得由春珂来看……因为这部电影将近两个小时……」 ──目前，秋玻与春珂大约九十分钟就会对调。 也就是说，秋玻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一次看完这部电影。 『──我每天至少会看一部电影。可是，我没办法一次看完比人格维持时间还要长的电影，这点让我很不满──』 以前我们刚认识的时候，秋玻也曾说过这种话。可是……唯独这个问题无法解决。 「不过，这场次还能赶上最后一班电车……可以吗？」 「嗯，当然可以。反倒是我要问，你这样没问题吗？明明是喜欢的电影，却只能从中途开始看。」 「没问题。我已经把这部电影租回家看过好几次了。就算只有结尾，只要能用大银幕观赏，我就很满足了。」 「这样啊……」 「不过，要对这种东西不太感兴趣的春珂陪我去看，倒让我有些过意不去……」 「……经你这么一说，好像真的是这样。」 我一边与秋玻如此谈笑一边看向智慧型手机──然后突然发现一件事。 「这一天不就是……」 「……那一天怎么了？」 「……是须藤说好要答覆修司的日子。」 ──绝对错不了。 写在上面的日期──六月十六日星期六，正好是修司向须藤告白后的第十天。 ──那是她说好要答覆修司的日子。 「啊，对耶……真的是这样。」 秋玻的表情也变得有些紧张。 「已经过这么多天了啊……」 秋玻与春珂似乎都很在意他们两人之间的结局。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对秋玻与春珂来说，他们两人算得上是恩人。 也是除了我之外，最先接纳她们的双重人格的重要朋友。正因为如此── 「……希望她能得出好的结论。」 说完，秋玻轻咬下唇。 「虽然我不知道结果会是如何……但只要能得出对他们两人都好的结论……」 ……看到她那无精打采的表情，我不知为何无法移开视线。 秋玻偶尔会像这样──针对恋爱这回事说出意味深长的话语。 比如说，她那天在拉面店说出的话也是如此。 『──不过……这也确实是个难题……这件事有可能……会破坏他们之间的关系，或是让某人……深深受到伤害……』 此外，她在咖啡厅说过的那句话亦然。 『──我现在非常幸福……真的很开心。在能够这么想的时候，我想好好珍惜这样的时光……』 如果要说这些话都没有太深的含意，应该也不成问题。 她可能只是诚实说出当时的感想。 即使如此……不知为何── 我还是觉得那些话──是秋玻内心不安的体现。 为了迟早会受伤的自己，也为了这段迟早会结束的快乐时光。 彷佛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这让我不晓得该对她说些什么。 「──咦，那么，广尾你也一起去嘛！」 突然──教室里响起的声音传入耳中。 「这样男女生的人数就刚好了。你只要当成自己是去凑人数的就行了！」 肯定是这句话里的「广尾」两字吸引了我的注意。 当我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修司早已结束跟须藤之间的对话，正在跟班上一位很有存在感的女生──古暮千景说话。 她有著娇小的身体，以及一头发梢松软的长发。 五官精致又端整，脸上挂著开朗的笑容。 ──只就整体条件来看，会让人觉得古暮同学跟须藤很像。 然而，她还化了完整的妆，感觉起来也充满自信，给人的印象跟有些脱线的须藤大为不同。 她身后还带著几个女性朋友。 看来……她似乎正准备邀请修司出去玩。 可是，修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不，我就算了吧。我不是很喜欢联谊那种场合。」 「咦～～别这么说啦。你就去看看嘛！我知道刚开始都会对这种事情感到抗拒，但去了之后就会玩开了！」 我大概搞懂状况了。 古暮同学──用联谊当作藉口，想跟修司一起出去玩。 她从以前就很喜欢修司，这件事连旁人都看得一清二楚。 只要找到机会，她就会去跟修司说话，趁机黏在旁边。 她的朋友们似乎也都很清楚她的目标，一直在找机会帮助她。 至于我──则是茫然想著这种关系到底会有什么结果。 虽然修司一直委婉地拒绝她，但她也一直勇敢地发动攻势。老实说，看到她那副模样，我也曾经想要替她加油。 然而──就在今天…… 这次事情的发展跟过去有些不太一样。 「不，我还是要拒绝。」 「咦～～为什么！」 「因为我现在没那种心情。」 「为什么～～」 「因为我正在等待告白的结果。」 听到这句话──古暮同学的表情僵掉了。 连她身边的朋友都在瞬间石化般一动也不动。 「……咦？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过，修司毫不留情地把事实告诉古暮同学。 「我向人告白了，现在正在等对方答覆，实在没心情在这段期间去参加联谊。」 ──我觉得这是修司的善意之举。 他应该也有隐约注意到古暮同学对自己怀有好感。 当然，应该还有其他更能让事情和平落幕的拒绝方式。 像是说自己有事，或是身体不舒服之类。 可是，他却明白说出这样的回答──就是为了不让对方怀有不必要的期待。 修司总是像这样，不时对异性展现出严厉的温柔。 也许这就是他在过去经常面对异性好感的过程中学会的处世之道吧。 ──我偷偷看向须藤。 她似乎──也注意到在修司座位那边发生的事情了。 为了避免过度反应，她装出一如往常的表情，只有嘴角表现出紧张，默默注视著古暮同学等人的一举一动。 「……那个人是谁？」 古暮同学如此询问时的表情也明显变得紧绷。 虽然语气没有太大起伏，隐藏在水面下的激情却让声音的表面出现诡异的波纹。 「广尾，你是向谁告白？」 「这我不能说。毕竟我还没得到答覆，说了或许会给对方带来麻烦。」 「是吗……」 古暮同学点点头。 不过──她也偷偷看了须藤一眼。 古暮同学肯定也隐约知道修司可能对须藤怀有好感。 双方的视线交错了好一阵子。 须藤也坚持不从古暮同学身上移开视线。 然后──这股彷佛有某种东西即将爆炸的紧张感── 「……你还没得到答覆对吧？」 「嗯，对方说会在后天答覆我。」 「是吗……总之，我明白了。」 在古暮同学丢下这句话，离开修司身旁的同时，平安地被消除掉了。 不过──看到这幅光景的每个人应该都这么想吧。 ──这件事情绝对不会就此结束。 ＊ 「……哦，电影啊……」 当天放学后，在社办里。 一阵闲聊后，我无意间把星期天的事情告诉春珂──结果她不知为何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怎……怎么了？这有什么问题吗？」 我还以为这只是单纯的约会邀约，没有想太多，内心颇为雀跃……难不成其中还藏有什么我没发现的意图吗？ 「啊，嗯～～……没什么，没那么严重啦……」 说完，春珂像名侦探般眯起双眼。 「我只是有些在意……」 六月也已经接近中旬了。 社办里笼罩著前所未有的浓厚热气。 窗外是看起来随时都会下雨的阴暗天空，湿气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 塞在书架上的旧书、苏联还在的地球仪，以及贴著外星人贴纸的收录音机，要是摆放在这样的空气中，总觉得好像转眼间就会沾上湿气发霉。 「嗯～～……」 说完，春珂看了看智慧型手机。 「你们是六月十六日星期六要去对吧？」 「嗯，是啊……」 「然后，电影是晚上十点二十五分开始的场次对吧？」 「嗯……」 我点点头，春珂滑了一下手机。 「……啊～～」 她露出彷佛想通了什么的表情，从喉咙挤出声音。 「怎、怎样啦……怎么了啊？」 「嗯～～就是啊……该怎么办才好呢……」 春珂伤脑筋地皱起眉头，交抱双臂。 「要是我说太多，对她也过意不去……」 「嗯……」 「秋玻她八成是……」 说到这里，她沉默了一下。 「……啊～～不，还是当我没说吧！」 「咦～～你为什么不说啦！」 「对不起！你忘了吧！这真的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你绝对是骗我的吧！」 「不过我还是不能说，这样我会对秋玻过意不去──」 ──就在春珂话说到一半的时候…… 「……嗯？」 我从坐著的她身后看到了。 透过社办门上的毛玻璃窗户──出现了某人走过去的身影。 虽然那身影模糊不清，没办法明确看出身分……但八成是一个高个子的男生和一个身材娇小的女生。 「……怎、怎么了？」 春珂似乎注意到我的变化，转头看向自己身后，然后不安地如此问道。 「呃，我只是……好像看到有人从那边走过去……」 我有些在意。 我们擅自使用的这间社办，也就是前文艺社的社办，就位在社办大楼的四楼，很少人会经过这里。 那对男女为什么会在放学后经过这种地方── 而且那种身影…… 「也许是我想太多了，可是……」 「嗯……」 「……那两个人看起来像是修司和古暮同学。」 想到在教室里发生的事──就觉得他们从这边经过让人有些放心不下。 然后── 「……啊！你是说修司同学和古暮同学吗！」 春珂也不知为何慌了起来。 「等、等一下会不会出事啊……唔哇哇……」 整件事情至今的发展，我已经在日记里全部告诉她了。至于在教室里发生的事情，也是刚刚才说的。所以，她应该想不到事情会突然在她面前演变成这样吧。 「会演变成……感情纠葛吗？」 「也许会……」 「呜哇……」 春珂一边发抖一边重新转头看向门。 ──然后…… 她突然露出下定决心的表情。 「……我们走吧！」 她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猛然起身。 「去看看会发生什么事！」 「咦、咦咦……」 她那种兴奋的模样让我不由得被震慑住了。 虽然我确实很在意事情的发展……但这么做真的好吗？ 人家明明就是为了找个没人的地方说话，才会专程跑来这种地方…… 然而，在我提出异议之前── 「快，你也一起过来……！」 春珂就冲过来抓住我的手。 「走吧！动作快！」 「咦，喂……等一下啦！」 ……从以前就是这样，只要是关于恋爱的事，春珂总是比别人更感兴趣。 当她知道我有喜欢的人时，也是急著打听情况。 还一直想把我和秋玻之间的进展问个水落石出。 其实，我觉得这么做不太好。 这肯定不是值得夸赞的事情……但我也无法继续抗拒，就这样被她拖往社办出口。 ＊ ──我们偷偷摸摸地把门打开，看向人影走去的地方。 在走廊上跟了一段时间后，我们来到走廊尽头，这里只有通往校舍外侧楼梯的门。 他们两人──正准备走到外面。 然后，我看到他们的背影。 「……噢，果然没错……」 「是修司和古暮同学……」 错不了。 就是今天早上差点在教室里发生冲突的那两个人。 既然是古暮同学走在前面，修司跟在后面──这样肯定是古暮同学把修司叫来这里的吧。 不过──一旦他们出去外面，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 因为我已经看不见他们的身影，也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正当我放弃跟踪，准备转身回去社办时── 「……你在做什么啦！」 春珂压低音量，拉住制服阻止我的行动。 「快，我们去能听到声音的地方！」 「咦，不会吧……」 春珂没有等我回话就小跑步冲了出去。 因为不能放著她不管，我逼不得已只能跟上。 然后来到铝门前面，我跟著整个人贴在门上的春珂，也在旁边坐了下来。 实际来到这里后……嗯。 确实好像能隐约听到门外的声音。 虽然我真的觉得很对不起他们，可是…… 看来修司他们就在门的另一侧，停留在外侧楼梯的楼梯间。 从周围确实看不到那里，他们应该很难被其他人发现吧。 「……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呢？」 ──春珂的声音从意想不到的超近距离发出，让我心头一惊。 「古暮同学到底打算做什么……」 回过神时，我才发现她的脸就在离我只有十几公分的地方。 洗发精的甘甜香味搔弄著鼻腔。 不光是这样。 当我发现时，我们的身体已经紧贴在一起──我能隔著薄薄的夏季制服感受到她柔软的手臂与肩膀。 此外，现在碰到我背后的这种感触…… 这两个又圆又软的东西，八成就是── 「──那个……」 我隔著铝门听到古暮同学的声音。 「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嗯……」 修司的声音就跟平时一样平静。 然后── 「──我喜欢你。」 我清楚听见这句话从门后传来。 我真的听到了。 「广尾──我喜欢你。」 ──古暮同学告白了。 她把自己的心意告诉修司，直接到令人讶异的地步── 因为这句话太过震撼──我的身体完全僵住了。 脑袋停止运转，让我不知该如何思考。 「……是吗……」 修司低沉的声音从门后传来。 「这样啊……嗯，谢谢你。」 「所以，你别管须藤了，跟我交往吧……」 古暮同学的声音在颤抖，即使隔著铝门，依然能听得一清二楚。 脑海中清楚浮现出她那张好胜的脸因为不安而皱起的景象。 古暮同学心中的动摇连我都感受得到──让我差点就忍不住要替她加油。 她的这份心意如此诚挚，如此殷切。 就连待在这种诡异距离下的我都清楚感受到了。 然而── 「抱歉，这我做不到。」 没有间隔太久，修司便明白地如此断言。 「我喜欢的不是别人，就只有须藤。所以，我没办法跟你交往。」 「……要、要不然这样吧！」 即使如此，古暮同学依然再次提议。 「让我当你暂时的女友也行！只限于须藤答覆之前的这段期间，要是她拒绝你，我们就真的交往……」 「这我也办不到。」 「那个，如果须藤答应跟你交往，你要把我甩掉也行！怎么样？如果是这样，你不就没有损失了吗！」 「……这我也办不到。」 「……」 「我没办法跟你交往。」 ──无情的答覆让沉默笼罩现场。 这种沉重的寂静甚至让人感到呼吸困难。 然后── 「……为什么？」 古暮同学如此询问的声音已经激动到近乎崩溃的程度。 「那家伙……到底哪里好了？就连告白的答覆，她也迟迟不愿给你不是吗……？」 话语中开始逐渐带刺。 「这样不是很卑鄙吗？她是不是不把你的告白放在眼里啊？」 古暮同学──绝非会伤害别人的那种人。 虽然因为她个性刚强又充满自信，让她有时候说话比较不客气，但她并不是那种会随便攻击别人的人。 即使如此── 「……古暮同学，你的心意让我很高兴。」 「我现在不是在说那种事！须藤到底哪里好了？像她那种对任何人都嘻皮笑脸……假装每个人都是朋友的女生……！」 古暮同学的声音中开始蕴含著怒火。 我觉得她只是在迁怒。 古暮同学在这种时候说须藤的坏话──既不光明磊落，也八成不是真心话。 即使如此，她肯定……没有其他宣泄情绪的管道。 在殷切的心意被人果断拒绝的现在，她也只能这么做了。 所以，她现在才会对脑海中的敌人发动攻击。 「正因为她是那种人，才没人晓得她私底下都在想什么不是吗！既然这样，你还不如跟我这种──」 「──等一下。」 然而──修司插话时的口气强烈得让我倒抽一口气。 那个总是用温和语气说话的修司──居然稍微加重了语气。 「不管要我说几次都行，你的心意我很高兴。我是说真的，能够被像你这种聪明伶俐的女生喜欢，是我的荣幸。不过──」 说到这里，修司大大地吸了口气。 「──我只希望你不要说须藤的坏话。」 ──古暮同学无言以对。 「须藤……她确实很会迎合别人，也会因此搞砸事情，也会因此伤害到别人。而且她还挺任性的……」 修司开始断断续续说了起来。 「这点她本人应该也有自觉。可是，她也改不太过来吧，不是犯下同样的过错，就是经常惹别人生气。」 不管是跟须藤共度的十年岁月…… 还是对她怀有的好感、愤怒、友情、失望与敬意…… 我总觉得全都蕴含在那些话语之中了。 ──就在这时…… 有人突然在我背上敲了几下。 回头一看──春珂正把她手上的「某个东西」亮给我看。 ──该轮到这东西出场了！你觉得如何？ 春珂微微歪头，把「那东西」塞了过来。 我马上就明白──她的意图了。 ……的确，如果现在使用「那东西」，肯定会帮上修司的忙。 说不定还能解决他与须藤的问题。 可是……我们真的可以这么做吗？ 擅自使用那种东西是可以被允许的吗？ 面对春珂大胆的提议，我实在无法马上付诸实行。 「不过，我……就是喜欢那样的她。」 在我烦恼的期间，修司继续说下去──对我们如此宣言。 「不管是你还是她本人……我希望所有人都能知道这件事。」 听到这句话──我的心脏猛然一跳。 ──不管是你还是她本人……我希望所有人都能知道这件事。 ……既然如此，照著春珂的提议去做或许是可行的。 就算那么做是错的──或许也不该现在就退缩。 我紧咬下唇，向春珂点了点头后，她便迅速操作「那东西」。 在门的另一边，修司继续说下去。 「每个人都会犯错，没办法面面俱到，所以……那个每次做错事就会大哭，在情绪低落时一个人跑去拉面店反省自己，勇敢面对自己行为的女孩……我是真的很喜欢她，喜欢到不行。所以……」 ──说出这样的开场白后…… 修司总算找回原本温和的口气了。 「我想要陪伴著那个一直在烦恼的女孩，希望自己能为她尽一份心力。所以……我希望你不要说她的坏话。」 听到这番话──古暮同学陷入沉默。 现场安静得不得了，彷佛连呼吸声都会被门后的人听到一样。 我隔著制服感受到春珂的心跳。 然后── 「……是吗……」 古暮同学小声地如此说道。 「这样啊，抱歉……我错了……」 这句话似乎成了导火线──古暮同学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感情。 在门的另一边，古暮同学开始发出啜泣声。 然后── 「……该道歉的人是我。」 从修司回答的声音──听得出他的温柔。那是发自内心的关怀。 「对不起，我没办法回应你的心意，难得你喜欢上我……真的很抱歉。」 我和春珂默默看向彼此，从门边离开。 然后，我们放轻脚步回到社办，蹑手蹑脚地把门关上── 「……唉～～春珂，你还真是大胆耶。」 「嘿嘿嘿，我也这么觉得……」 说完……春珂把她手上的「那东西」──智慧型手机拿到我面前。 「不过……到这个地步，我们就是共犯了。」 我深深吐了口气，总算死心了。 「事已至此，看来我也只能做好觉悟了啊～～……」 ＊ ──须藤打电话过来了。 那是把档案传过去，大约过了十分钟后发生的事。 「……须藤，你听完了吗？」 我询问电话另一头的她。 「修司说的那些话，你都听见了吧？」 『……嗯。』 须藤拘谨的说话声从扩音器传来。 「这样你明白了吧？修司是真的喜欢你。那家伙的心意──是货真价实的。」 ──当我们偷听修司说话时，春珂拿给我看的东西正是「智慧型手机」。 而且还是──已经启动录音程式的智慧型手机。 换句话说，她是如此向我提议的。 ──我们把这些对话录下来，让伊津佳听听看吧！ 那果然是用智慧型手机与秋玻共享记忆的春珂会想到的主意。 然后……听到修司显露感情的声音以及那些发自真心的话语，确实应该能把他的心意传递过去。 只不过……擅自录下别人的对话还是让我感到十分抗拒。 这种利用古暮同学的手段也令我有种罪恶感。 可是，这确实是唯一能够打破目前局面的方法。 而且我无论如何都想让她知道。 修司的这份心意货真价实。 我想让须藤知道那家伙有多么喜欢她。 因为那种无法传达自己心意的痛苦，我已经在今年春天体会过了。 ……因此── 我跟春珂才会用录音程式开始录音，只从修司的声音裁出需要用到的部分，放到一个档案里面──然后传给须藤。 『每个人都会犯错，没办法面面俱到，所以……那个每次做错事就会大哭，在情绪低落时一个人跑去拉面店反省自己，勇敢面对自己行为的女孩……我是真的很喜欢她，喜欢到不行。』 『……嗯，我现在……非常……清楚了……』 就算隔著手机，我也能感受到须藤的动摇。 那家伙这么惊慌，或许是头一次。 正因如此，我才能清楚感受到。 修司真正的心意也传达给须藤了。 在须藤心中，修司的爱意已经成为现实── 「所以啊……你就好好接受这份心意，在星期天做出回答吧。」 我感到放心的同时，再次向电话另一头的人说话。 「事情就是这样。不好意思，突然打扰你。那我要挂电话了──」 『──等一下！』 ──电话另一头的声音急切地打断我。 『矢野，先别挂电话！』 「咦？怎、怎么了啊……」 『那个……我想见你！挂断电话后马上见面！』 「咦……好、好啊。那我们要在教室碰面吗？现在过去的话，春珂应该也在──」 『──不是的！』 须藤的声音再次打断我。 『我想和你……两人单独聊聊！』 ＊ ──我来到约好碰面的公园。 她已经坐在长椅上等我。 「……对、对不起，让你特地跑一趟。」 须藤边说边走向我。 「我、我有些话……无论如何都想告诉你……」 她穿著一件有些松垮的针织衫，以及质地看起来很柔软的短裤。 正字招牌的双马尾也放下来了，变成普通的中长发。 看来她已经回到家，又慌慌张张地跑出来。 不晓得是因为急忙出来，还是因为内心动摇── 她的双眼像是随时都会哭出来一样红润，脸颊微微泛红，呼吸也有些急促。 「这倒是无所谓啦……你找我有什么事？」 虽然我能理解她为何心生动摇，但那副模样实在太过慌乱了。 我们一起坐到长椅上，同时我忍不住探头看向她的脸。 「等等，我现在没化妆……别这样盯著我看。」 「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了吧…………你觉得怎么样？你已经明白那家伙的心意了吧？」 「……嗯。」 须藤点点头，脸庞也变得更为红润。 那双眼睛已经红润到快要流下泪水了。 「我完全明白了……」 看到她这副模样……我不禁想到。 说不定须藤才刚明白他们两人的心意。 不光是修司的心意──也包括她自己的心意。 「……那你心中有答案了吗？」 我紧张地如此问道。 须藤垂著眼，注视著眼前的地面。 「……应该有吧。」 「……是吗？」 我自然而然深深地叹了口气。 须藤到底得到什么样的答案──我现在还是别问了吧。 头一个听她表白心意的人必须是修司。 可是……须藤心中肯定对修司怀有好感才对。 他们两人会经常混在一起，毫无疑问是因为对彼此有著强烈的正面感情。 然后再看看眼前的须藤现在的表情…… 如果是这样，须藤得到的答案肯定是…… 「……我、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矢野──」 须藤先是轻轻地吐了口气。 然后抬头仰望我。 那是有些不安，像是在刺探的表情。 「……你怎么想？」 「……什么意思？」 「……要是我跟修司交往，你会怎么想？」 听到这里──我确信了。 我已经明白她得到的答案以及将要告诉修司的话语── 幸福感让我不由得扬起嘴角，差点就要大声笑出来。 不过，在此之前── 「──那还用问吗？」 面对这样的她──我挺起胸膛，明白地如此回答： 「我会献上──满满的祝福。」 她肯定是感到不安了吧，担心他们开始交往，会改变跟我们之间的关系。我记得当我刚开始跟秋玻交往的时候，也会在意这种事情。 当然，事实证明我只是杞人忧天──所以须藤也只是杞人忧天罢了。 须藤默默注视著这样的我。 「……这样啊……」 说完，她眯起眼睛。 「那你……那个……」 「嗯？」 「对这件事……」 「……？」 须藤紧咬下唇，默默注视著我。 「……抱歉，没什么。」 说完，略显疲态的那张脸上浮现出温和的笑容。 「我只是想问这个而已。谢谢你……」 在那之后，我们在公园前面挥手道别。 星期五的黄昏时分，空气中带有一点湿气。 ……噢，对了。 下星期在学校见面时──这家伙就会变成修司的女朋友了。 我看著须藤逐渐消失在傍晚住宅区的背影，思考著这种事情。 ＊ ──在我眼前有三个钥匙圈。 一个是迷你天球仪钥匙圈。 一个是外观有如可爱机器人的钥匙圈。 一个是造型单纯的心形钥匙圈。 然后── 「这三个钥匙圈……你觉得哪个比较好？」 ──在这些钥匙圈的后面，是秋玻纳闷的表情。 「……嗯～～这个嘛……」 我为那表情感到心动，同时也不由得交抱双臂，低声沉吟。 「这些钥匙圈很好看，我觉得都不错……实在不想马上做出决定。秋玻，你有比较喜欢哪一个吗？」 「让我想想……」 她用右手重新拿起钥匙圈。 「天球仪很漂亮……机器人也很可爱。」 「对啊。」 「……不过，其实……」 说完，她难以启齿般含糊其辞。 「……我最喜欢这个……心型钥匙圈……」 「……啊～～……」 ──晚餐时间就快到了。 我们所在的时尚生活杂货店里挤满了年纪与我们相仿的高中生与大学生。 有独自拿笔试写的大姊姊，还有两位拿著国外的诡异人偶说笑的男生，以及几组和睦地肩并肩的情侣── ……在旁人眼中，我们也是一样。 正在找寻成对钥匙圈的我们看起来也像是「感情很好的高中生情侣」吧…… ──仔细想想，这是我们正式交往后的第一次约会。 虽然我们经常在社办里独处，也会一起上下学，或是约在咖啡厅见面，但那些行为感觉起来就只是「日常生活的一环」，话题也总是围绕著修司与须藤。就感觉上来说，并非「两人独处的时间」。 所以，这次以看电影为藉口来到池袋，对我们来说可算是头一次约会。 是我第一次跟「女朋友」共度的悠闲时光。 ──矢野同学，这两件连身裙，你比较喜欢哪一件？……这、这件吗？要我露出肩膀，我可能会有点难为情耶…… ──这是什么……要我把这种跟铁丝一样的东西……戴在头上？呜啊哇哇哇，啊，这、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啊？感觉好可怕…… ──甜点就不用了……因为我最近胖了一点，正在减肥。我、我是说真的啦……啊，可、可是！你可以分我一点点吗？ 跟女朋友之间这些微不足道的互动，都让我感到无比开心。 我真心希望这种时光能够永远持续下去。 「……心型好像让人有点害羞耶。」 我烦恼了一下，提出自己的意见。 「啊，我是觉得那个钥匙圈不错啦！只是我们这样好像放闪放太大了……」 「说……说得也是！身上带著这种东西好像有点丢脸……」 「我没有说得那么严重喔！不过，感觉好像会被人拿来寻开心……」 在那之后，我们两人也犹豫了很久。 结果，因为我最近读了跟星星有关的小说，便选购了天球仪型钥匙圈。走出店里，我们马上就把钥匙装上去。 「……呵呵呵，总觉得做这种事很令人开心呢。」 我们漫步在人潮中。 秋玻说出这句话后，微微一笑。 「有种特别的感觉……嗯，真的很开心。」 「……是啊。」 我简短回答的同时，也无法压抑自己的笑意。 家里的钥匙就塞在裤子的口袋。 平时完全不会去意识到的那东西，现在却让我觉得莫名重要。 「……希望──」 秋玻依偎在我身旁，用作梦般的表情如此说道： 「这种跟你成对的东西，今后能越来越多……」 「……嗯，我也希望。」 「希望就算我们升上三年级，变成大学生，就算出社会，也能一直持续下去……」 秋玻眯细眼睛，像是在想像著我们的未来。 我望著她走在池袋夜景当中的身影，也想像起长大成人后的我们。 希望我们都能自己住在外面，最好是能读同一所大学。 希望我们能一起去远方旅行，或是过著半同居生活…… 然后──想到一半的我突然发现。 ……对了。 到那时候…… 当我们成为大学生的时候…… 春珂──就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我彷佛被泼了一头冷水，感到一阵寒意。 幸福感瞬间反转，内心的苦楚让我紧咬下唇。 然后── 「…………」 我发现秋玻正盯著我看。 刚才挂在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露出有些悲伤的表情。 「……你怎么了？」 「……那是我要问的问题。」 说完，秋玻探头看向我的脸。 「我看你的表情好像很痛苦……」 「……不，我没事。」 我有一瞬间差点就实话实说了。 这可是难得的约会，我不想聊那种事破坏这种幸福的气氛。 「我只是……想起最近读过的书罢了。」 「……是吗？」 也许是被这个破绽百出的谎言骗过去了，秋玻重新面向前方。 「那就好……」 说完，她再次看向自己手中的钥匙圈。 又小又圆的钥匙圈在路灯照耀下，反射著金色的光芒。 ＊ 「──啊，对调了。」 两个人一起吃完晚餐后，我们前往电影院。 当我们坐在位子上等电影开始时，她──春珂这样叫了出来。 看来人格似乎是在这个时间点从秋玻对调成春珂了。 「你出现得正好，电影就快开始了。」 说完，我把这部电影的介绍小册子拿给她。 「好像是呢。打扰你们难得的约会，真的很对不起……」 在接过小册子的同时，春珂一脸抱歉地垂下肩膀。 「没关系啦，你真的不用放在心上。」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 在今天的约会，她们已经对调好几次了。 虽然距今九十分钟左右以前，我也是跟春珂一起度过，但她当时也是一副非常过意不去的样子。的确，不得不像这样打断别人第一次约会，或许会让她感到不自在吧。 不过，我并不讨厌跟春珂在一起，反倒觉得这些时光真的很宝贵。所以── 「不知道这是部怎样的电影，真教人期待～～」 我尽可能用开朗的表情对她这么说。 春珂轻轻吐了口气，转头看向银幕。 「对啊……」 然后── 「……结果到底会怎么样呢？」 ……总觉得她的语气有些耐人寻味。 我不觉得那是在说即将开始的电影。 「……什么结果？」 「……矢野同学，你真的还没发现啊？」 春珂转头看过来，表情有些傻眼。 「咦？发、发现什么啊……」 「……秋玻真可怜～～」 「为、为什么这么说！你到底在说什么……」 「说什么……这个嘛……哎，这件事也不是与我无关，所以，你自己想啦……」 「……可是我真的想不到。」 「算了，你不知道也好。要是你表现得太明显，秋玻应该也会害臊吧。再说……」 春珂从我身上移开视线。 「我也会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跟你说话。」 「好吧……」 ──就在这时，电影院里的灯光熄灭了。 观众席笼罩在黑暗之中。 虽然很在意──但也只能聊到这里。 在心中有所牵挂的情况下，我把注意力集中在银幕上。 ＊ 「──对不起，我没想到会拖到这么晚……」 然后──电影开始后过了两小时又几十分钟。 时间已经超过十二点，在深夜的池袋街头，我们正快步走向车站。 秋玻的额头露出汗水，一脸困扰地皱起眉头。 身旁的路人都是身穿西装的上班族以及大学生集团。 要不然就是职业不详的凶悍年轻人──像我们这样的高中生连一个都找不到。 「没想到时间会这么赶……」 「不，秋玻，这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 看到秋玻一脸严肃地紧咬著唇，我笑著向她如此说道。 「如果我再慎重一点，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心脏从刚才开始就跳得很快，不知道是因为我们正在赶路，还是因为秋玻的肩膀偶尔会碰到我。原因连我自己都不是很清楚。 ──《茶泡饭之味》比我想的还要有趣。 因为那是以前的名作，让我有些不太放心，春珂也说她可能不是很喜欢那部电影。不过，简单易懂的剧情与故事背景的四零年代文化都很有趣，当我回过神时，电影已经播完了。 也许因为这是秋玻喜欢的作品，我才会从一开始就对它怀有好感吧。 不过──问题发生在电影播完之后。 分头去电影院的洗手间后，我们都搞错会合的地点了。 当我们用手机彼此联络，好不容易在电影院门口会合时，已经过了十分钟。 结果──我们只能像现在这样，赶往车站搭最后一班电车。 然后…… 「──啊啊……」 就在我们快抵达车站时，看向手机的秋玻叫了出来。 「来不及了。最后一班电车好像在刚才出发了……」 「……真的假的？」 「是真的。那是三十七分开往涉谷新宿方向的山手线电车……」 听到她这么说，我也看向手机──发现已经十二点三十八分了。 我当场停下脚步，因为焦急而深深吐了口气。 我还是头一次没搭到最后一班电车…… 毕竟我从来不曾这么晚还在外面，也很少到无法走路回家的地方玩。 遇到这种情况……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在陌生的城市跟女友两人独处。 这种时候，我到底该怎么做才是最好的解决之道…… 绞尽脑汁想了一下── 「……我们搭计程车吧。」 我向秋玻如此提议。 「车钱我出就好。我们就坐计程车回去吧。」 我越想越觉得只有这个办法可行。 的确，车钱会远比搭电车来得高，这对我绝对是个重大损失，而且说不定还得多付深夜加成费。 可是──仔细回想，春珂前几天曾经说过： 「爸爸跟妈妈都知道秋玻交男朋友了──」 ──也就是说…… 秋玻的父母或许都已经猜到她今天出来是要约会。 要是女儿今天没有回家，他们或许会认为「都是男朋友的错」。 而且更重要的是──让秋玻继续待在不熟悉的夜晚街道，会让他们纯粹为此感到担心。 如果是这样，我觉得就算稍微逞强也应该想办法回到西荻才是最好的选择。 「你看，那条街上有不少计程车经过，我们随便找一辆搭吧。」 说完，我拉著秋玻的手准备走向那条街。 然而── 「……不。」 秋玻摇了摇头，站在原地不走。 「我不能让你这么破费……」 「不，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吧。现在这样很危险，你父母应该也会担心……」 听到这句话，秋玻微微皱眉。 比起感到不悦，那表情更像是有罪恶感…… 正当我对此感到疑惑时，秋玻怯生生地开口： 「……其实──」 「……怎么了？」 「我可能有一点点故意。」 「……故意？」 我听不懂她突然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喝得烂醉的上班族笑咪咪地看向这里，从如此询问的我身旁走过。 可是，秋玻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你不用担心我父母……」 「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告诉他们，今天要去朋友家玩，说不定会在那边过夜了。」 「……咦？」 「所以……我今天不回家也行。」 ──听到这句话，我总算开始理解秋玻说的话。 「那、那个！我、我并没有……想说绝对要这么做！」 秋玻红著脸开始辩解。 「只是试著稍微动了点手脚……看能不能让事情变成这样，所以去完洗手间以后才会跑到有点难找的地方……」 「呃，等、等一下！」 我打断忸忸怩怩地说个不停的秋玻，向她问道： 「呃，那个……就算你是有点故意……你之后到底打算怎么办啊！那个……我们回不去了喔。」 「嗯……可是……」 说完，秋玻抬起头──用不安的眼神看向我。 「这附近……应该有可以过夜的地方吧？」 ──听到这句话，我环视周围。 这里就位在闹区附近──确实可以看到不少「可以过夜的地方」的看板。 仔细想想──自从我们开始交往后，秋玻就出人意料地一直相当积极。 先说想接吻的人是秋玻。 先说想牵手的人是秋玻。 规划这次约会的人也是秋玻。 当我悠闲地想著「真是幸福～～」的时候，秋玻一直在努力推进我们之间的关系。 而现在──秋玻正准备往「下一站」前进。 「……对不起，我擅自做出这种事情。」 秋玻说著紧咬下唇。 也许是因为不安，她的声音抖得很厉害。 然后── 「你是不是吓到了……？可是，我比自己想的……还要担心，心中有些焦急……」 「你何必那么焦急呢？」 「你说得对，对不起……可是，不光是因为这样……我只是……」 秋玻用纤细的手指──揪住我的衬衫衣襬。 「纯粹想跟你……一直在一起。」 ＊ ──我头一次踏进名为「宾馆」的建筑物。 里面的装潢莫名华丽，让我吓了一跳。 尽管违反条例，高中生还是轻易租到房间这件事也让我感到惊讶。 虽然早就有心理准备，但看到房间里只有一张双人床，我还是吓了一跳。 我放下随身物品，坐在房间角落的椅子上，发现自己──这辈子不曾这么紧张。 难道……事情真的会变成那样吗？ 我跟秋玻等一下就要做那种事了吗…… 脑海中浮现出……有著意外直接的性爱描写的小说、漫画与电影。 在那些作品之中，男人和女人互相渴求著彼此的肉体。 我想起作品中描述的女性肉体，以及那些煽情的性行为。 然后，在对那种事有些许罪恶感的同时，我也感到十分憧憬── 我偷偷看了一眼……坐在床上的秋玻看起来莫名成熟。 描绘出柔和曲线的肩膀，以及雕刻般的纤细脖子。 相较于纤瘦的身躯，藏在针织衫底下的双峰显得意外地有存在感。 穿著船型鞋的脚就跟肥皂一样白皙滑嫩，从看起来很柔软的小腿与没有瑕疵的膝盖，一直延伸到裙底下的暗处。 我差点就想像起藏在里面的东西。 「……那、那个！」 为了打断自己的妄想，我勉强叫了出来。 「呃～～……我该怎么向春珂解释？你们马上就要对调了吧？大概还有多久？」 我想起前几天在教室里跟秋玻之间的对话。 『──而且前半段还得由春珂来看……因为这部电影将近两个小时……』 换句话说，自从这次秋玻出现，已经过了将近一个半小时。 因为目前的人格维持时间是九十分钟，春珂很快就要出现了。 既然如此，我就得先想好该怎么向她解释。 ……然而── 「……大概还有四十五分钟吧。」 秋玻看向手机，接著如此说道。 「咦……还有这么多时间吗？」 「……矢野同学，没想到你真的没发现耶。」 秋玻说完垂下眼眸，轻轻一笑。 「在电影开始之前，不是从我换成春珂了吗？既然电影长度是一百二十分钟……那我能看到的就只有最后三十分钟才对。」 「……咦？」 我有一瞬间无法理解……但确实是这样没错。 秋玻与春珂上次对调是在电影即将开始的时候……没错，这样的话，秋玻确实只能看到三十分钟左右的电影。 可是……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误差？ 这跟她在教室里跟我说的对调时间并不一样。 ……难道说，人格维持的时间又大幅缩短了吗？ 是不是又有预期之外的变化发生在她们两人身上……？ 正当我对此感到不安时──秋玻露出不太高兴的表情。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 「矢野同学……你真的……」 「……我怎么了？」 「真的……很迟钝……」 「我哪里迟钝了啊……」 「……因为……」 秋玻静静注视著我，然后下定决心般明确地说： 「……因为我想让我们一起待在这里的时间更久一点。」 「……」 「虽然可以一起待到早上，但我不想刚进来就马上对调，所以……我才会说谎。」 「……真的假的……」 「嗯。我想春珂也察觉到了。」 说完，秋玻脱下自己披著的针织衫。 「她八成已经发现我动机不单纯了。所以，我希望能得到她的谅解……那个，虽然我有些不安……」 听到这句话……我想起来了。 我想起开始看电影之前的对话，以及更早之前聊到看电影的事情时，春珂没有说出口的话。 「──我只是有些在意。」 「──要是我说太多，对她也过意不去……」 「──秋玻她八成是……啊～～不，还是当我没说吧！」 原来春珂──早在那时候就发现秋玻要这么做了吗…… 「……过来吧。」 坐在床上的秋玻──笔直注视著我这么说。 「如果你不要就算了，可是……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过来……」 这句话让我的心脏猛然一跳。 掌心冒出冷汗，呼吸也变得急促。 「嗯、嗯……」 即使如此，我还是站了起来，战战兢兢地在她身旁坐下。 保险起见──还在中间保留了二十公分左右的距离。 床垫的弹力让我头晕目眩。 摆在枕边的小型铝箔封套映入眼帘。 我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也曾经看过班上男生拿出来炫耀。 正当我被那股临场感震撼时── 「……！」 秋玻她──拉近距离，整个人靠在我身上。 我能隔著衬衫感受到秋玻柔软的手臂与体温。 闻到从她头发飘过来的甘甜香气，让我感到胸口一紧。 然后，她把脑袋倚靠在我的肩膀上── 「做这种事……其实我也有些不安。」 接著小声地这么说。 「……不安？」 「嗯。因为……春珂再过一下子就会出现了吧？」 「是这样没错。」 「到时候……」 秋玻有些结巴地说： 「春珂跟你之间……可能会发生什么事情。」 「……发生什么事情？」 我有一瞬间──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我跟春珂之间会发生什么事情……？ 「所以，在事情变成那样之前……至少我要先在发生什么事情之前……」 不过，我很快就想通了。 理解她这些话的意义后──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我忍不住大声叫了出来。 惊讶、焦躁、些许愤怒与动摇，让我的心跳变得更快。 原来── 秋玻她是对我跟春珂的关系在这之后或许会改变感到不安──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那么想！」 在说出这些话的同时──我好像想通了许多事情。 秋玻担心这种关系总有一天会结束。 因为焦虑而变得积极。 然后今天在大马路上，她也一脸殷切地默默看著我── 「想也知道，我不可能会跟其他女生……跟其他女生做那种事吧！」 「可是……不管怎么样，你跟春珂整晚都会有两人独处的时间不是吗？在这种地方，眼前又有她，就算发生了什么事也不会有人发现……就算事情真的变成那样也一点都不奇怪。而且，就算那种事真的发生了……」 秋玻低著头，声音有些沙哑。 「……我可能也无法责备你们。」 「……你到底在说什么傻话……」 「因为，春珂她肯定……」 秋玻抬起头，微微一笑。 「肯定是……」 那笑容──让我很怀念。 其中蕴含著她在我们刚认识不久时便展现出来的那种姊姊替妹妹著想的慈爱。 「……不管要我说几次都行。」 我紧紧握住秋玻的手。 「……那家伙是我重要的朋友。我喜欢的人只有你，这点我希望你能相信。」 一个月前，我应该已经清楚告诉她这件事了。 春珂是我重要的朋友，但也只有这样。 我喜欢的人只有秋玻。 然而，秋玻还是一直对此感到不安── 而且就算担心的事情成真──她也觉得自己无法怨恨春珂与我。 ──就在这时，我突然想起。 想起不知道是谁给我的那一吻。 「矢野同学──我喜欢你。」 还有这句话。 「……那就好。对不起。」 秋玻重新想了一下后，如此说道。 「我只是假设，万一那种事情真的发生……」 「你不需要道歉……」 「是吗？谢谢你……」 ……对话到此中断。 就在这时，摆在桌上的智慧型手机震动了。 我对这道破坏气氛的声音感到不满，斜眼看向手机萤幕。 然后，我看到萤幕上显示── 通知：【修司】传送了新讯息。 「……是修司！」 我从床上弹了起来。 「真……真的吗……？」 秋玻也跟著跑向拿著手机的我。 虽然今天发生了许多事──我还是一直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今天是修司向须藤告白后的第十天。 也是须藤──必须答覆修司的日子。 「上面写著什么……？」 「嗯，等我一下。」 我先用指纹认证功能解除萤幕锁定。 焦急地输入line的解锁密码，同时如此想著。 一旦须藤与修司开始交往──肯定又会发生许多愉快的事情。 这样我们就能四个人一起来场双重约会。 要是把细野他们也加进来，六个人一起去约会，或许也是个好主意。 那将是不久前的我所无法想像的愉快生活。 而那种生活即将降临在自己身上的预感──让我不由得扬起嘴角。 然而── 看到显示在萤幕上的文字──那种心情瞬间就消失了。 修司：『我被甩了。』 ＊ 6月17日（日）春珂 恋爱还真难呢。 真的很难吗？ 第九章 危险的欲望 「……嗨。」 在清晨的公园里，修司看到我们，便露出无力的微笑。 「谢谢你们愿意在这种时间过来……」 修司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然而……看到他那种憔悴的模样，我有一瞬间说不出话来。 「……不、不客气，你不用道谢……你还好吧？」 他头发蓬松凌乱，脸色也很难看。 衣服满是皱褶，双眼无神，脸颊甚至有些凹陷。 看他的黑眼圈这么严重，说不定一整晚都没睡觉。 ──修司不管在什么时候，都会把自己打理得乾乾净净的。 不但受女生欢迎，也是男生打扮自己的参考对象，这家伙竟然会以这副模样出现在别人面前── 朝露闪闪发亮，公园里充满清净的阳光。 修司身上散发出的沉重气氛显然与这里格格不入，甚至给人只有他身旁的景色略为昏暗的感觉。 「……老实说，我可能不是很好。」 修司连假装笑一下都没有，如此说道。 「她真的只说了一句『对不起，我不能跟你交往』，连理由都不告诉我，也没有多说什么……」 「……怎、怎么会这样……」 我身旁的春珂快哭出来般皱著脸。 ──结果在那之后…… 接到修司报告的我们实在是提不起劲做「那种事」。 搭头一班电车回到西荻洼车站后，我们便来到跟修司约好见面的这座公园。 听到结果后，春珂便哭个不停，就连隐约预料到会是这种结果的秋玻也难过地紧咬下唇。 「……她到底为什么会拒绝……」 这点我无论如何都想不通，让我忍不住小声说道。 「须藤明明已经明白修司的心意了……到底为什么……」 ──当然，恋爱这种事并没有所谓的绝对。 不管我怎么撮合，须藤与修司交往的可能性也不会变成百分之百。 人的心意不会那么容易就改变。 即使如此──不，正因为如此，我才会感到在意。 须藤在我面前露出了那样的表情。 还问我：「要是我跟修司交往，你会做何感想？」我实在无法不去在意她不愿接受修司心意的理由。 然而── 「……这点我倒是意外地能够接受。」 修司如此说完──勉强对我们笑了笑。 「都已经让你帮到这种地步了，结果还是不行。所以……其中肯定有无法撼动的理由，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我想所谓的恋爱，肯定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修司……」 「不过，也是……」 说完这句话后──修司深深低下头。 浏海遮住脸孔，把表情藏了起来。 然后他── 「也就是因为这样……嗯……我才会这么难受……」 用颤抖的声音小声地挤出这句话。 「老实说，我没想过……会这么……难受……」 我们已经认识一年多了，我还是头一次看到修司这种模样── 我感到一阵心痛，但现在的我什么都做不到。 「……对不起，没办法帮上你的忙。」 我在修司旁边坐下，对他如此说道。 「真的很抱歉……」 我把手摆在修司的肩上。 他不发一语，整个人大大地抖了一下── ＊ 「──来吃饭吧～～我肚子饿了～～……」 「嗯，没问题……」 春珂一手拎著便当盒走过来，我点头表示赞同。 我借用主人已经不知去向的前面的桌子，把它转过来跟我的桌子并在一起。 最近我每天都在这里准备须藤与修司的位子，可是…… 「……」 当我看向须藤时，她正拿著便当盒走出教室。 修司则是一个人开始吃起福利社卖的面包── 「……今天也只有我们两个啊。」 春珂说著寂寞地笑了笑。 「……好像是吧。」 我一边回答一边叹了口气。 ──自从须藤做出答覆，已经过了两个星期。 在公园里跟修司聊过的那天以后…… 我试著找须藤说了几次话。 因为我很想知道她拒绝修司的理由。就算不谈这个，我也不想因为修司的事情，导致我们之间的关系被破坏。 然而── 「──喂，须藤，我今天忘记带便当了，要不要一起去福利──」 「──抱歉，我今天中午有事情。」 「──那个，放学后我想带春珂去某间店，你要不要──」 「──我今天要跟家人一起出门。」 「──早安。你不觉得今天热过头了吗？明明才六月耶。」 「……」 ──她在躲我。 用不了多久，我就搞懂这件事情了。 自从修司被甩掉的那个星期天以后，须藤很明显一直在躲避我们。 即使如此，我还是不死心地不断接近须藤── 最后，她终于在昨天发了这样的讯息给我。 须藤：『请不要管我。』 ──我大受打击。 那个须藤传来这样的讯息，实在令人大受打击。 须藤是个不管对待任何人都一视同仁的女生。 就连讨厌须藤的女生也不至于被恶言相向。 没想到我竟然会被她这样拒绝…… 而且既然她都已经这么说了──我也没办法再多做什么。 谁要怎么对待谁都是个人的自由。既然对方如此抗拒，那我也没办法管更多了。 「……咦？矢野……」 正当我忧郁地把筷子伸向便当时，从走廊传来熟悉的声音。 我把小香肠放进嘴里，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啊，是细野。」 「啊，时子也在耶……」 细野和柊同学看著我们。 他们肯定是正要去福利社吧。他们似乎很在意我们这边的状况，走进教室后便四处张望。 「……矢野，你最近没跟修司他们一起吃饭吗？」 「……嗯，是啊。」 「难不成……从修司被甩掉的那天以后就一直都是这样？」 「嗯，一直都是这样……」 ──在此之前，这一直都是我们的底线。 就连修司还在等待答覆，他们两人之间有些尴尬的时候，四个人一起吃午餐这个习惯也没有改变。 虽然我得忙著圆场，在旁边也看得提心吊胆，但这毫无疑问有维持住大家的关系。 可是，这两个星期一直只有我们两个人一起吃午餐。 而且我昨天终于被须藤拒绝了。 事已至此，我只能承认。 我们之间的关系──已经毁了。 再也不是「班上要好的四人组」了。 「……那还真是遗憾。」 「嗯……」 柊同学担忧的话语让春珂也难过地垂下眼。 真的很遗憾。 须藤与修司是很自然地接纳了不再伪装自己的我的重要朋友。 他们还能理解秋玻与春珂的双重人格问题，把她们两人都当成重要朋友……对我们的高中生活来说，他们是不可或缺的存在，可说是我们的死党。 没想到他们居然会以这种形式离我们远去── 「……不过，时间或许会解决一切。」 说完，细野用鼻子哼了一声。 「那个，如果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你就尽管说吧。虽然我想应该没有就是了。」 「嗯，谢谢……」 丢下这句话后，细野就带著柊同学离开教室。 他这个人说话还是一样有些不客气。 我不禁怀疑他到底是不是真心想帮忙。 ＊ 「……事情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在跟春珂一起放学回家的同时，我还是无法摆脱忧郁的心情。 「如果我能做得更好一点，是不是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犯下重大的过失。 可是──如果我能多听听须藤的想法…… 如果我能让她知道修司的魅力…… 说不定修司现在就不会这么痛苦，我们之间的距离也不会变得疏远了…… 然而── 「……这、这你就想太多了啦！」 春珂慌张地说道。 「这种事最后果然还是得看伊津佳和修司同学的心情啊！有些事情我们办得到，有些事情我们办不到……我不认为你有什么做得不够好的地方……」 「你说得对……可是……可是我就是会感到遗憾。」 「……我想也是。唉～～～～……」 说完，春珂垂下肩膀，深深地叹了口气。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烦恼呢？我真希望大家都能变得更幸福……」 「是啊……」 我点了点头后，自然而然仰望天空。 因为爱上秋玻，我得到了幸福。 我觉得自己能喜欢上她真是太好了，所以如果事情顺利进行，须藤与修司肯定也能感受到这样的心情。 然而──这个愿望没有成真，反倒成了破坏以往关系的契机，让我感到万分遗憾。 「当然，我知道总是会有人受伤，也知道世事无法尽如人意……可是……那真的是非常重要的感情，所以……」 春珂看向脚下，也继续说下去。 「我希望能有让大家顺利……让大家都能得到幸福的方法……」 春珂说著这些话时的表情充满苦楚。 那种沉痛的表情跟烦恼时的秋玻很像，我被夺去目光的同时，「……嗯，是啊。」呆愣地表示赞同。 「可是，如果说……」 然后──她抬头看向我。 「如果说……大家不管怎么做都无法得到幸福，无法每个人都得到幸福……」 「……嗯。」 然后，春珂微微一笑。 「──那我们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这个问题──不知为何让我心头猛然一跳。 当我们自己遇到不得不做出抉择的情况时…… 面对好几个同样重要的选项，却又无论如何都必须选择其一时…… 我们到底该怎么做？ 到底能做什么？ 而且春珂还是对我这么问── 老实说，这不知为何让我感到恐惧。 我们默默地走著，不知不觉来到水濑家所在的公寓前面。 「……啊，好像要对调了。」 背对著玄关的春珂如此说道。 「你要跟秋玻说话对吧？等我一下喔……」 说完，春珂转身背对我──过了十几秒，现身的秋玻便重新转过头来。 「……啊，已经到家了吗？」 然后，她露出察觉到异状的表情。 「……矢野同学，怎么了？」 「咦……你为什么这么问？」 「我总觉得……你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糟糕。 我又把想法显露在表情上了。 「噢，这是因为……我刚才跟春珂聊了一下修司他们的事情。」 为了不让她有奇怪的误会，我慌慌张张地如此解释。 「我说事情变成这样……让我觉得很遗憾。然后，我又想了许多事情，就觉得心情有些低落……」 「……噢，原来如此。」 秋玻也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爱情真的是……很重要的东西，那种感情肯定与幸福有直接的关系……当我们面对那种问题时……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我也想听听秋玻的意见。 想知道我们今后到底该如何是好。 到底该怎么做才能抵达快乐的结局。 ──然而…… 「……与幸福有直接的关系？」 眼前的秋玻──对我意想不到的地方展开追问。 「你说……爱情是与幸福有直接关系的东西？」 「……咦，是、是啊……」 不知为何，我觉得现场的气氛突然开始改变了。 秋玻的表情看起来似乎有些生气。被她的气势震慑，我说话结巴了起来。 可是，秋玻又向我靠近了一步。 「矢野同学，你觉得喜欢上一个人──是那种『美好的事情』吗？」 「……呃，嗯，我是这么想没错……」 「……」 我怯怯地点了点头后，秋玻闭口不语，握紧拳头。 她到底怎么了…… 秋玻为什么会突然摆出这种态度…… 我无法理解，不知所措。 然后，彷佛在忍耐著什么，沉默不语的秋玻行动了。 「……过来一下。」 她下定决心如此说道，拉住我的衬衫衣襬就走。 「咦，等一下，你要去哪里啊……」 我就这样被带到公寓的庭院里面。 她避开回车道与大厅，走在墙壁之间的狭窄通道上。 然后──走到尽头…… 来到没人会来的昏暗地方── 「……哇！」 秋玻把我按在墙壁上后，站在我面前。 然后，就在我还搞不懂发生什么事的时候…… 「……！」 她吻了我。 而且──不是不久前在教室里做的那种轻吻。 而是嘴唇持续碰触的长吻。 被突如其来的幸福感与混乱玩弄了十几秒后── 「咦，等、等一下，你是怎么啦！」 嘴唇总算离开，我向秋玻如此问道。 「你怎么突然……嗯！」 可是──我接著说出的话语，也因为秋玻再次把嘴唇靠过来而被打断。 秋玻头发的香味搔弄著鼻腔。 嘴唇表面不断感受到幸福的柔嫩感触与湿气。 只不过，下一瞬间── 「……嗯！」 ──有东西从嘴唇之间伸了进来。 滑溜的东西进到嘴里──让我忍不住叫出来。 既温暖又柔软的某种东西，在我口中生涩地滑行。 我发现──那是秋玻的舌头，体内彷佛有一道电流穿过。 黏膜接触带给我无法抗拒的快感，在不知不觉中环抱住我的双手也让我感受到她的体温。 我能清楚感受到性兴奋。 可是──还不光是只有这样。 秋玻也跟我一样有「舌头」。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这个理所当然的事实──却不知为何让我受到震撼。 我畏畏缩缩地做出回应后，发现秋玻的舌头跟我的一样湿滑，表面有些粗糙，而且温暖。 而舌头后方则是排列整齐的坚硬牙齿。 薄薄的双唇。 构造与我类似的──秋玻身体。 甚至令人痛苦的亢奋感与让人坐立不安的性兴奋──还有虚幻的真实感。 以及某种不明所以…… 而且来路不明的──恐惧。 我透过舌尖感受到了那种绝对无法改变的恐惧── 「……这样你明白了吗？」 秋玻总算移开嘴巴，一边喘气一边这么说道。 她双眼湿润，脸颊泛红──嘴角还被不知道是谁的唾液沾湿。 「我的『喜欢』……既不纯洁也不美好，而是会想做这种事情的『喜欢』。」 秋玻的低声告白射穿了我的心。 她这些话语的意义刺穿了我天真梦幻的想法。 「我也是头一次喜欢上别人，有了这种心情，为此感到困扰……应该说，我真的无法相信，自己竟然会想要跟男生做这种事情……我觉得这好像是一场梦……不敢相信自己真的会这样……可是……这就是我的真心话。」 在说出「不光是接吻」的同时…… 秋玻抓住我的右手。 然后── 「不光是接吻，我还想做更多这种事。包括更进一步的事情……」 她把我的右手拉向自己──使劲按在左胸的山丘上。 ──在漫画与小说里，总是一直强调那东西有多么「柔软」。 每当我看到那种场景时，总会想像著那东西的实际感触── 不过，我现在掌心里实际感受到的，却是覆盖在那东西表面的坚硬胸罩。 接著是衬衫用的聚酯纤维布料的平滑感触。 以及隔著细肩带背心感受到的蕾丝图案的感触。 不过──当我在混乱的诱惑之下稍微使劲一抓后── 「……嗯……」 便越过那些复杂的感觉，感受到了确实的质量，以及魅惑的柔软感触。 ──要是直接摸…… 这样的欲望闪过脑海。 发烫的脑袋让思考变得模糊。 「如果父母今天不在家……我可能早就带你进去了。」 稍微皱了皱眉后，仰望著我的秋玻这么说道。 然后她── 「我们的恋情──就是这么一回事。」 一脸痛苦地如此说道。 「如果不是对彼此怀有好感，如果不是互相容许对方，这只不过是暴力罢了。喜欢上一个人，就是这么任性的一种心情……所以……」 「恋爱──绝对不是无条件的好事情。」 说完，她默默瞪著我的双眼──然后缓缓远离我。 又擦了一次嘴角后，她迅速整理好凌乱不堪的衣服。 「……我们走吧。」 她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径自走向公寓的入口。 望著她背影的同时，无处可去的欲望依然残留在体内的我…… 无论如何──都动弹不得。 ＊ 星期天的黄昏时分。 事情已经全都一团乱了。 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我──来到了附近的书店。 只要随便找本小说来看，心情或许就能稍微平静下来。 说不定就能为乱成一团的思绪找出解决的破口。 我也知道这么做就跟逃避差不多。 即使如此，当我身处在墨水与纸张的气味之中，茫然面对著无数故事时，就会觉得好像稍微找回了自己。 正当我像这样没有找书，只站在书架前面晃来晃去时── 「──哎呀，这不是矢野同学吗？」 从旁边传来耳熟的声音。 「……啊，千代田老师。」 转头一看──眼前是看似国中生的娇小身躯。 然而，那位女性的脸庞散发出确实的睿智，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 她正是我们班的班导──千代田百濑老师。 「早安。」 「嗯，老师早……」 「真巧。你是来找小说的吗？」 「……嗯，是这样没错。」 我点了点头，千代田老师也重新转身面对书架，从并排的书背中抽出一本书。 她一边翻页一边再次开口。 「……我看你好像相当烦恼的样子。」 「……是啊。因为最近发生了太多事情……」 我觉得有些紧张。 这个人──表面上只是个能够理解学生的好老师。 不但男生和女生都喜欢她，还擅长教书，而且拥有一些狂热的粉丝。 然而，另一方面，她也是比我更早知道秋玻与春珂是双重人格者的人。 在隐瞒这个秘密的同时，她还一边与秋玻的父母和医院保持联络，一边观察著我们的状况。 我完全不晓得她到底知道多少事情。 也不晓得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总觉得……这次的事情说不定也逃不过她的法眼。 结果如我所料── 「……嗯，你应该也很伤脑筋吧。」 老师参杂著苦笑这么说，把小说摆回书架上。 「毕竟班上的气氛都变了，秋玻同学与春珂同学也受到影响，有些情绪不稳。」 「……嗯，是啊。」 「没想到会牵扯到这么多事情。」 ──牵扯到这么多事情。 这人果然很清楚我目前的处境。 而且甚至──连我没发现的事情都看透了，还在言谈中透露这件事情。 ……既然这样，那她不要卖关子，直接告诉我不就得了吗？ 我现在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如果是这样，我想听听看千代田老师的想法。 也许是因为我把想法显露在脸上── 「……我们要不要好好聊一次？」 千代田老师重新转身面对我。 「你等一下有时间吗？家里已经准备好晚餐了吗？」 「……嗯，我有空。家里也应该还没准备晚餐。」 「好，那就……」 千代田老师说著露出孩子般的微笑。 「跟老师一起去吃个饭吧。」 ＊ 「──学生跟老师像这样一起跑来吃饭真的好吗？」 「放心吧，为了不被投以奇怪的目光，我已经做好防范了。社团的顾问老师不是也会在重要比赛后请社员吃饭吗？这就跟那个是一样的。」 这里是离车站几分钟路程的家庭餐厅。 老师一边兴奋地看著菜单一边如此说道。 「如果是这间店，请客金额不会太高，应该不会有人抱怨，看起来也不像约会。」 「约会……」 「这种问题偶尔会发生喔。而且要是被人误会，你应该也很困扰吧？」 千代田老师不怀好意地笑了出来。 「毕竟你才刚交到女朋友。」 「……这个倒是真的。」 隔著餐桌看著这样的她，我真心觉得她像是跟我同辈的女生。 再加上那种平易近人的口气，让我有种彷佛在跟同班同学一起吃饭的错觉。 然而── 「你现在的烦恼……是须藤同学那件事对吧？」 「……你、你说中了。」 「因为修司同学被甩，须藤同学也跟你保持距离……身边人际关系变得一团乱。」 ……我要撤回前言。 这个人果然绝对不是跟我同辈的女生。 在此之前，我明明不曾提起过这件事，秋玻、春珂、须藤与修司看起来也没有去找她商量，但她竟然有办法知道这么多…… 她的观察力还是一样惊人，让我感到背脊有些发寒。 这么说来……不久前好像也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当时我也是走投无路束手无策，结果遇到千代田老师，两个人单独聊了一下…… 只不过，这点也确实让我对她感到信赖。 既然她已经注意到这么多了，那我无论如何都想听听看她的意见。 就在我们点的餐点送上来的时候，我试著向老师请教。 「……我真的搞不懂。」 「搞不懂什么？」 「我什么都搞不懂……我不懂须藤甩掉修司的原因，也不懂她为什么要跟我保持距离。还有……我也搞不懂自己该怎么做。」 「嗯……」 千代田老师用叉子卷起肉酱义大利面放进嘴里，一边露出思考的表情。 「我真心以为须藤与修司会顺利在一起……他们之间的关系与状况是那么好，让我甚至觉得他们没理由不顺利。我实在想不到修司会被甩掉……而且我也不懂须藤为什么要跟我保持距离……虽然我知道她会觉得尴尬，但应该不至于需要连我、秋玻和春珂都保持距离吧……」 「……广尾同学被甩掉的理由啊。」 说完──千代田老师突然把叉子摆在桌上。 然后…… 「……！」 用她小巧的双手──把头发乱搔一通。 我不由得看傻了眼。 大人做出极为孩子气的行动，感觉非常不搭调。 那种不可思议的行动──就跟我曾经在电视上看过的名侦探推理时的习惯一样。 「……啊，抱歉。这是我想事情时的坏习惯……」 也许是注意到我的表情，千代田老师羞涩一笑。 「我很想改掉，但只要开始思考，就会反射性地这么做……」 千代田老师边说边用手梳理头发。 乱七八糟的头发转眼间就变回好看的鲍伯短发。 然后，千代田老师用双手扶著头发说： 「我好像隐约明白那个理由……」 「……这样啊。」 「不过，我觉得由我来告诉你并没有太大的意义，你必须自己找出来。」 「……唉……」 尽管我点了点头，但其实听不太懂。 这些话太过抽象，我找不到理解的线索。 「那孩子会跟你保持距离的理由也是一样。我觉得比起搞懂她那么做的理由，比起好好处理这件事，你该如何面对让她想要那么做的心情更为重要。」 「……感觉这很像是一个老师会说的话。」 「因为我就是老师啊。」 千代田老师说著笑了出来。 的确，如果不看她那还有些凌乱的头发──她的表情看起来就是个可靠的班导。 「……不过……」 我把披萨放进嘴里后，继续说下去。 也许是加了太多辣椒酱，超乎预料的辣度害我差点咳嗽。 「那就是最大的问题。」 「什么意思？」 「就是……须藤现在完全……不理我了。」 我边说边想起她传送给我的讯息。 须藤：『请不要管我。』 既然那家伙都已经这么说──那我也几乎无计可施了。 现在的我完全无法有所作为。 「……哦～～这个嘛……」 当我回过神时──千代田老师已经吃完义大利面了。 别看她长这样，这人或许还挺会吃的…… 「关于这个问题──你认识的人已经做出解答了。」 「……我认识的人？」 ……老师说的到底是谁？ 从对话的脉络来看，应该不是须藤、修司、秋玻与春珂才对。 「所以，我觉得你最好去了解一下，那个人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有是怀著什么样的想法在行动……」 说完，千代田老师把手伸进摆在旁边的包包。 然后在里面翻找了一下。 「……这个给你。」 最后把一本书──递到我面前。 「这是……」 那本书有些眼熟。 封面设计很朴素。 只有一张一脸厌世的男生站著的插图，旁边摆著小说的书名── 「……当然，我不会勉强你看。」 也许连我心中的动摇都看穿了，千代田老师看著我微微一笑。 「不过……」 说完，千代田老师稍微往前探出身体。 「我认为这本书……会为你带来重大的影响。」 ＊ 回到家后，我回到自己的房间。 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拿起智慧型手机，打电话给「水濑」这个帐号。 我有些事情想问她们。 『──喂，找我有事吗？』 从电话另一边传来的是──春珂的声音。 「不，我只是……有事情想要请教。」 『有事情想要请教？』 「嗯，那个……春珂，你读过以柊同学为主角的小说……也就是从《十四岁》开始的系列作了吗？」 『啊，嗯！我读过！那部作品超级有趣的～～……虽然我很少看那种小说，但只要知道主角的范本是自己的熟人，就觉得有些兴奋呢……我花了一个星期左右，就把三集全都看完了！』 「这样啊……」 『可是，你为什么问这个？』 「呃，那是因为……」 我边说边把手伸进书包。 接著拿出一本文库本。 「千代田老师叫我读这本书……还把书交给我。书名是《十五岁──side a》。」 我再次看向封面。 上面是画著一位厌世少年的插画── 『啊……我记得那本书是以细野同学当主角……』 电话另一边的春珂如此说道。 「果然……是这样吗？」 我隐约有猜到会是这样。 插画里的少年有著瘦长的身体，以及乱翘的头发。无欲无求的表情也跟那家伙一模一样。 「内容大概是什么感觉……？」 『我想想……起初以时子为范本写成的《十四岁》有一本续集。』 春珂开始如此说明。 『《十四岁》是以从国二到国三时期的时子为范本，而《十五岁》则是描写她升上高中，遇到细野同学后的故事。』 「嗯，嗯。」 『我非常喜欢那本书，那也是我在整个系列中最喜欢的一本书……而且那本书好像也很受欢迎。所以，那本书又接著出了外传，那就是《十五岁──side a》。这本书是最近才刚上市的……』 「内容跟《十五岁》差不多一样吗？」 『嗯。书里发生的事情都一样。可是，有别于《十五岁》，因为主角是以细野同学为范本的男生……晃，所以书里描写的是他的想法与烦恼。』 「……原来如此。」 这时我总算明白千代田老师的意图。 也就是说──她是这么说的。 矢野同学，你的烦恼细野同学也经历过。 既然如此，那你何不去了解一下他的过去？ 『这本书也非常有趣，我很推荐喔！』 春珂天真无邪地如此说道。 『我感动到差点哭了呢！』 「……是吗？我想也是。」 说完，我深深地吐了口气。 「看来我还是……应该读读看。」 『……你不太想看吗？』 「……嗯。有一点。」 我曾经在国中时代读过《十四岁》一次。 我当时看得很开心，对书中的「时子」也深感共鸣。 我很确定那是自己喜欢的作品。 可是──去年实际见到细野后，我发现自己实在跟他合不来。不知为何，只要跟他在一起，我就有种自己的生存之道遭到否定的感觉…… 从那以后，我就无论如何都提不起劲去看续集。 『嗯～～这样啊～～……』 春珂低声呻吟。 『我是很推荐啦，但如果是这样，就算你勉强自己去读也没意义……嗯～～……』 然后，她稍微沉默了一下。 『……啊！』 「嗯？怎么了吗？发生什么事了？」 『我没事。抱歉，对调的时间就快要到了！虽然电话才讲到一半，可是──』 ──说到这里，春珂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 然后，我听到一阵有人动来动去的声音── 『……喂。』 秋玻的声音从电话另一头传来。 「啊，喂，是我。」 『是矢野同学吗……对不起，我打扰你跟春珂讲电话了……』 「……没关系，你不用放在心上。」 没错，我原本就只想跟秋玻或春珂其中一方聊聊《十五岁──side a》这本书。 而且我也有点想听听秋玻的声音，现在这样其实刚好。 然而── 『是吗？那个……』 说完，秋玻不知为何有一段时间含糊其词。 『……上次真是对不起。』 然后用非常小的声音这么说。 『就是……对你做出那么粗鲁的事情。』 「啊、噢！呃，你、你不用在意那件事啦……」 突然跑出这个话题，害我不由得狼狈起来。 我想起当时的感触，心跳开始加速。 「因为我也……有些思虑不周的地方。」 『不，没那种事……那个，我……好像还是感到有些焦急……』 「……这样啊。」 『我无论如何都无法压抑自己的心情。所以……』 说完，秋玻稍微沉默了一下。 然后用快哭出来的声音──继续说下去。 『……希望你不要讨厌我……』 「……我不可能会讨厌你吧。」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并且如此回答。 「我绝对不会因为那样就讨厌你……」 『……真的吗？你没被吓到？』 「其实我有点被吓到……」 『果然是这样……』 「可是那个……我并不觉得讨厌，反倒是……老实说，我觉得很兴奋……也不认为那是暴力，而且……」 说到这里，我犹豫了一下。 「……我还想继续做下去，也还想要下次再做……」 『……笨蛋。』 秋玻回话的声音中，总算流露出一丝安心。 『矢野同学，你好下流……』 「你说得对。真是抱歉……」 『变态变态变态……』 「你也不用骂那么多次吧～～……」 在如此闲聊的同时──我突然发现。 我的左手依然拿著《十五岁──side a》这本书。 对这本书感到的不知名抗拒感──在不知不觉中减缓许多了。 ……没错，就算细野这人真的否定了我的生存之道又如何？ 现在的我──有秋玻与春珂。 我还有两个发自内心喜欢我、需要我的人── 『……不过，这样我就放心了。』 在电话的另一边，秋玻深深地吐了口气。 『矢野同学，谢谢你……』 听到她这么说── 「……我才要向你道谢。」 我忍不住如此说道。 「托你的福，我整理好心情了。谢谢你……」 在那之后，我们又聊了几分钟，然后才挂断电话。 把手机从耳边拿开后──我再次感觉到自己的心情毫无疑问出现变化了。 秋玻的话让我重新感受到自己现在的栖身之处，以及支撑著那个栖身之处的人们。 如果是现在的我…… 应该就有办法读《十五岁──side a》这本书了。 我想看看这本书。 把智慧型手机放到床上后，我拿起了摆在书桌上的那本书── ＊ ──那个故事是从一位个性内向的少年──晃得到一本日记开始。 日记上记录著某位少女稀松平常的每一天。 尽管觉得不该那么做，他还是忍不住看了里面的内容，为日记主人的感性所著迷，把日记当成是自己的孤独生活的心灵支柱。可是──就在他成为高中生的那一天。 日记的主人出现在他面前了── ……这本「日记」肯定就是暗指现实中的《十四岁》这本书。 换句话说，应该就是那本以柊同学为主角的小说。 也许是因为还保有故事的体裁，虽然书中的设定与现实有些出入，但读起来并不会让人太过在意。 反倒是──老实说…… 在读到这里的时候，我已经完全沉醉于故事的内容。 起初，我果然还是会觉得怪怪的。 像是怀疑：「这真的是发生在细野身上的事情吗……」 或是怀疑：「那家伙被人写成故事都不觉得丢脸吗……」之类。 不过，在《十四岁》里已经很出色的柊tokoro的文笔又更上一层楼，细腻地描写出晃的心情，甚至让人怀疑作者为什么这么懂男生的心情。 结果──我把自己完全代入晃这个角色了。 在把自己代入这位有些厌世的少年的同时，我继续看了下去。 故事在两人的心意复杂交错的情况下进行。 他们曾经一度大幅拉近彼此的距离──差点就要向对方说出自己的爱意。 然而，晃感受到日记中的「时子」与现实中的「时子」之间的差别，在无法抹灭的不安的驱使下──两人的关系出现了问题。 于是，他们开始跟彼此保持距离，一边试著忘记对方一边度日。 尽管对此感到遗憾──晃也无法采取行动。 「……唉……」 先不管各种现实问题──我还是一样对晃这个角色感同身受。 没错，一旦陷入那种状况，就没办法再多做什么了。 一切都乱成一团，根本无从改变──一旦事情变成那样就束手无策了。 那他们两人的关系今后会变得如何呢？ 难道说……他们会就这样断绝往来吗？ 光是想像那种悲惨的结局，我就感到一阵心痛。 不过，当我开始继续看下去── 「……不会吧？」 却看到晃在最后做出「令人意想不到的行动」。 看到他踏出出人意料的一步，让我有种被人摆了一道的感觉。 然后── 「……原来如此。」 读完整本书后，我总算明白千代田老师的意图。 在彷佛被人揍了一拳般的余韵中──我下定决心。 有件事情我无论如何都想确认。 我有问题想问那家伙── ＊ 「──那个……细、细野！」 放学后，我来到二年七班的教室。 总觉得这地方的气氛，跟我平常待的二年四班教室不太一样。 我跑向正准备回家的两人──细野和柊同学，向他们搭话。 「……咦？矢野同学……？」 「喔，是你……找我有事吗？」 我突然来访，让他们有些惊讶。 周围的学生们也用狐疑的眼神，看向我这个突然跑来的别班学生。 虽然我差点就因此退缩，但还是再次开口说道。 「我有个问题无论如何都想问……想向你们确认。希望你们能陪我聊一下……」 「……原来如此。」 细野似乎从我的语气察觉到了什么。 用下巴指示教室的出口。 「总之……我们去其他地方聊吧。不管是咖啡厅还是回家路上，哪里都好。」 「……嗯，谢谢你。」 我们这么说著，并肩走出教室。 「……所以，到底是什么事啊？」 「你想问什么……？」 我们来到学校附近那间常来的咖啡厅。 在这间摆满古董钟的店里，细野说话还是一样不客气，柊同学则是关心地这么问。 如果要慢慢聊，这家店果然是最好的地方。 毕竟店里没有其他客人，不需要顾虑到任何人。 在对眼前这两人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感慨」同时──我从口袋里拿出文库本。 「这本书我看完了──《十五岁──side a》。」 ──瞬间…… 细野睁大了眼睛。 「你怎么会……！」 「噢，你也看过了吗……」 他们两人的脸转眼间就变得通红。 「真的假的……伤脑筋……」 「抱、抱歉……你很讨厌这样吗？」 把头发乱抓一通的细野令我感到不安，畏畏缩缩地如此问道。 「啊，不，那倒是无所谓啦……」 他还是没有正眼看我。 「我只是……觉得难为情。没想到你会看那本书……」 「啊啊，果然是这样吗……」 ……这个根本想都不用想吧。 因为是把自己的恋爱与挫折清楚地写成故事。 反倒是细野愿意让书出版令我感到意外。 「那个……我觉得书很好看。」 首先，我明白说出自己的感想。 「我非常能体会晃的心情……以小说来说，也纯粹很有趣。所以……我有个问题想问。」 「嗯。」 「为什么……晃有办法踏出那一步呢？」 听到这个问题──尴尬的表情就从细野脸上消失了。 细野用认真的眼神看著我。 「不但像那样跟时子变得疏远，而且又一筹莫展，但是……晃还是踏出那一步了吧？虽然这确实是因为晃知道时子的心意……但他自己的问题并没有解决。然而，他为什么……还有办法去找时子呢？」 当我问完的时候──寂静笼罩著这张桌子。 强风不时从窗外吹过，让玻璃咯咯作响。 ──在故事的最后…… 无计可施的晃最后又重读一次时子的日记，明白了她的心情。 那就是时子爱上晃了。 明白她尽管笨手笨脚，也一直在对自己发动攻势。 结果──虽然晃又再次跑去见时子了，但我不是很懂。 虽然他确实有注意到时子的心意，但他们应该依然处于无计可施的状态。 那晃为什么会决定去见时子？ 他怎么能在问题尚未解决的情况下，想要往前迈进呢？ 「……矢野……」 在回答问题之前，细野如此问道。 「你是怎么想的？」 「……我怎么想？」 「你现在……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不是吗？眼前有个问题，但你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虽然想尽力解决，却不晓得该从何处下手。我想……八成是须藤那件事对吧？」 「嗯，你猜对了……」 「矢野，你想要怎么做？」 ──你想要怎么做？ 被他这么一问──我才发现自己不曾好好想过这个问题。 我觉得很遗憾。 我也感到难过。 然后──我还想过自己「该做什么」。 满脑子都在想自己「可以做什么」，以及「不可以做什么」。 那么，我──到底「想做什么」呢？ 「……我想要跟以前一样，与大家和乐融洽。」 答案很快就出来了。 「跟那些家伙混在一起，让我非常开心。因为他们愿意接纳我，也很重视秋玻与春珂……所以──」 我再次──清楚说出心中的愿望。 「我想要再次──跟须藤与修司一起度过每一天。」 「……是吗？」 说完，细野微微一笑。 「嗯，该怎么说呢……其实我也只是顺从这样的心愿去做罢了。虽然当时已经无力回天……但我还是……想见到柊。」 细野的脸再次红了起来。 他身旁的柊同学也一脸害羞，但看起来非常幸福。 「我不想放弃那种心情……就算会因此受伤，或是会因此伤害别人……我都不愿意放弃。」 「原来如此……」 「真的就只有这样了。虽然有许多问题阻碍著我们……但我想见她的心情凌驾在这一切之上。就是这么简单。」 「……原来是这样啊。」 我好像──有些明白晃的心情了。 在那种真的无能为力的情况下…… 在那种一切事情都乱成一团，不知道该何去何从的时候…… 最后能够指引自己前进的──肯定只有自己的心愿。 「而且，该怎么说呢……」 尽管稍微犹豫了一下，细野还是继续说下去。 「如果是连像你这种个性认真的家伙……都无法放下的心愿，就算顺著这个心愿去做，应该也不会造成不好的结果……不，不对。虽然有可能造成不好的结果……但应该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真想不到。」 这些话──令我颇为意外。 我一直觉得自己跟他合不来，也一直觉得这人很难相处。 可是……说不定── 说不定这家伙…… 「……细野……」 我几乎是想都没想就说出这些话。 「原来你其实……是个好人嘛。」 「……啥？」 细野瞪大双眼，整个人都愣住了。 「老实说，我一直搞不懂你，也觉得你有些冷漠……想不到你原来是个好人。」 「咦，你……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细野显然开始慌张了。 视线到处乱飘，还开始尴尬地搔著头发。 然后── 「……呵、呵呵……啊哈哈哈哈！」 ──柊同学笑了出来。 那笑声相当轻快，远比我过去对她的印象还要开朗。 「细、细野同学……你看起来好像可疑人物喔……呵呵呵……啊哈哈哈！」 「喂，柊……你是怎样！笑得太过火了吧！」 「可、可是，我看你那么慌张的样子……真的很好笑嘛！呵呵呵呵呵……」 「……哈哈哈哈！」 在跟著笑出来的同时──我注意到了。 或许我其实是羡慕他。 细野拥有跟我同样的感性，以及同样的性格── 但他跟我不一样，能够忠实于自己的愿望。 「……是怎样，你们两个好过分……」 细野一脸不满地这么说。 柊同学又对这样的细野笑了笑。 「那个……矢野同学……」 并且抱著肚子，一边擦泪一边转头看向我。 然后── 「我想，细野同学八成──是想跟你做朋友吧。」 「──咦……？」 「喂！柊……！」 「我说啊，因为自从我们应伊津佳的邀请，跟你见过一次面之后，他就不时会提到你的事情……他好像一直挺在意你呢……」 「喂，柊……你别用那种说法啦！」 「那个，虽然细野同学不是那种会想要交朋友的人……但他应该是觉得自己可能跟你合得来吧。虽然我们初次见面时，你给人的感觉跟现在相差许多……不过，他还是隐约有那种感觉。然后，上次去伊津佳家里玩的时候……他应该就发现你们两个果然是同类了吧。」 「……原来是这样啊。」 ……这段令人意想不到的分析，让我忍不住看向细野。 细野满脸通红，不敢正眼看我。 「我确实也喜欢看小说……也觉得可能跟他意气相投，可是……」 「所以，那个啊……」 说完──柊同学微微一笑。 然后轮流看向我和细野── 「矢野同学……可以请你当细野同学的朋友吗？」 「……那个，柊……」 细野无法掩饰自己涨红的脸。 只能紧咬著唇。 「你别擅自想像我的心情乱说一通啦……」 「咦……我有说错吗？」 「……」 细野沉默不语。 然后，他又一次深深地吐了口气。 接著把染上一层绯红的脸转了过来──向我如此问道。 「总之──矢野，你喜欢看哪种小说……？」 ＊ 7月3日（二）春珂 我在想，自己到底能够冀求到什么地步。 我能够冀求什么？又能够冀求到什么地步呢？ 我不用隐瞒自己的存在了。 而且大家还接纳了我。 我已经得到许多东西了。 可是，再来我就不知道了。 我可以冀求得到更多吗？ 我可以更任性一点吗？ 如果可以…… 我有件无论如何都想做的事情。 第十章 the show must go on ──七月的午后阳光，蕴含著彷佛伴随质量的热度。 虽然教室里的空调已经全力运转，把气温调整到二十六度左右──但从窗外射入的凶猛阳光，还是让我的背部渗出汗水。 只不过── 放学后的班会宣告结束，离开座位迈出脚步的我如此想著。 只不过，我会流这么多汗，应该不只是因为天气炎热…… 「──回家吧～～！」 「──要顺便去一趟便利商店吗？」 「──今天有社团活动吗？」 「──糟糕，下星期有重要比赛！」 我从一边闲聊一边离开教室的同班同学之间走过──往她的座位前进。 每前进一步，心跳就缓缓加速。 我轻轻咬住快要微微颤抖的嘴唇。 我还没决定要说什么。 可是，我觉得只要能把自己的心愿告诉她就够了。 「……须藤。」 听到我的呼唤，正把东西收进书包的须藤肩膀抖了一下。 然后转头看了过来。 「我有话想跟你说。」 我看著她的眼睛，清楚明白地如此说道。 可是，她马上就把视线移回书包。 「……抱歉，请你不要管我。」 然后用我从未听过的平静声音，简短地这么说。 ──换作是以前的我，应该会就此放弃吧。 既然须藤都已经这么说了…… 既然她本人并不希望…… 那我觉得自己就不能过度干涉。 然而── 「我不想把问题放著不管。」 ──我今天又再往前踏出了一步。 「所以，我有话要问你，也有话想对你说。」 往旁边斜眼一看──坐在自己座位上的春珂正紧张地看著这里。 修司似乎也注意到有事情发生，停下收拾东西的手，偷偷观察这边的情况。 「……抱歉，我要走了。」 可是，须藤说了这句话后，就背起书包站了起来。 「算我求你，拜托别管我。」 「至少告诉我你在想什么吧。」 无视于这句话，须藤迈开脚步。 不过，我追了过去，继续说了下去。 「你跟修司……都是愿意接纳真正的我的重要朋友。所以，我不想用这种方式结束我们的关系。你至少要让我能够接受。」 班上同学们似乎也注意到我们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有些人一脸狐疑，有些人露出像是看到八卦新闻般的表情看著这里。 虽然觉得难为情……但这个我早就有心理准备了。 不管别人会怎么想──我都无所谓。 「我讨厌……现在这样。」 须藤的脚步变快了。 我也配合她加大步伐。 然后── 「须藤，我很感谢你。所以我今后──也想跟你在一起。」 ──我说出了这句话。 须藤突然──停下脚步。 然后把头转了过来，那双大眼睛里积满泪水── 「……你……」 「……嗯？」 「──你这笨蛋！」 ──她大声叫了出来。 意想不到的这句话──让我受到了打击。 ──正在全速运转的脑袋停了下来，只留下几乎要融化脑袋的余温。 然后，须藤──像是脚上装了弹簧般冲了出去。 从动弹不得的我面前逃走。 ──过了几秒之后…… 当须藤冲出教室时，我才总算回过神来。 「……喂、喂！」 我连忙追了上去。 当我冲出教室，看向须藤跑走的方向时──那背影已经跑到我追不到的地方了。她已经冲过了好几间教室。 ──我没想到她会排斥我到这种地步。 没想到她不惜像这样逃跑，也要拒绝跟我说话。 有一瞬间──我在考虑自己该不该追上去。 ──那样太自私了。 ──也许人家有什么苦衷。 脑海中马上就浮现出──无数个「不该那么做的理由」。 ──或许我的做法有问题不是吗？ ──要是继续纠缠人家，是不是太过任性了？ ──我是不是不该继续这么做了？ 那种想法已经变成我的习惯。 满溢而出的思绪束缚住我的身体。 然而──我想起细野所说的话。 「──矢野，你想要怎么做？」 我自己……到底想怎么做呢？ 我按住心脏猛烈跳动的胸口──大大地深呼吸。 ……嗯。 没问题，我的想法没有改变。 既然这样，那答案就只有一个了。 我想要──犯错。 想要为了顾及自己的心情犯错。 再次吸了口气后──我拔腿就跑。 须藤跑去的地方是教室大楼的东侧。 她肯定是想要直接从校舍玄关离开学校，将我澈底甩掉── 我拚命移动双脚，试著追上她的背影。 穿过那些正要放学回家的学生，在走廊上奔跑。 不过──距离已经被拉开不少了。 而且擅长运动的须藤跑得很快。 再这样下去──显然会被她逃掉。 就在这时── 「──矢野！」 ──有人从背后叫了我的名字。 「发生什么事了！」 我回头一看── 细野晃就站在自己教室前面看著这里。 他应该是看到我在走廊上奔跑，才会冲出来看看情况吧。 「被须藤逃掉了……」 「原来如此……」 光是听到这样，细野似乎就搞懂状况了。 「总之，你继续追她吧！我也会去找看看她有可能去的地方！」 「我明白了。谢谢你！」 互相点头示意后，我再次拔腿就跑。 我冲过走廊，跑下楼梯。 须藤的背影已经看不见了。 即使如此，我还是试著预判她的想法，设想她可能的逃亡路线，尽可能以最快速度追逐那道看不见的身影。 我来到了一楼。 虽然我冲向我们教室二年四班使用的鞋柜──却找不到须藤。 在场学生们的视线全都集中在大口喘气的我身上。 这里只有几位看似准备回家的男生，以及一群穿著队服的垒球社女生。 灵光一现的我查看了一下──发现须藤的鞋柜里已经摆著校内穿的拖鞋了……里面没有皮鞋。 「可恶……！」 看来她已经跑出校舍了。 我也脱下拖鞋，往自己的鞋柜里一扔，接著拿出皮鞋。 事已至此──就只能在这附近到处找找看了。 然而── 「……嗯？」 我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 萤幕上显示的讯息是── 通知：【细野】传送了新讯息。 用指纹认证功能解除萤幕锁定后，我输入密码，显示line里的讯息。 上面写著── 细野：『我抓到须藤了。』 就只有这么短短一行字。 ＊ 「──嗨。」 「……」 我照著细野讯息中的指示，前往与学生专用玄关方向相反，位于校舍另一侧的教职员专用玄关。 「……嗯，感谢你。」 也许是因为他们刚才都全速奔跑吧。 我看到头发乱成一团、浑身是汗的细野，以及汗水流得更多的须藤。 「原来她跑到……这里了。话说，细野，你怎么知道须藤会跑来这里啊？」 「因为这家伙从以前就不时会偷偷从这个玄关放学回家。这边不是离便利商店很近吗？每当想要顺便去一趟便利商店时，她就会瞒著老师从这里溜出去。」 「……竟然还有这种事。」 「我觉得要在被人追赶的情况下成功逃回家里，应该会是件很辛苦的事情……既然这样，那我猜她很有可能先躲在这里等你离开，然后再自己一个人回家。」 「原来如此……真不愧是青梅竹马。」 不愧是一起相处了十年的朋友。 我根本不晓得须藤还有那种习惯，就算知道了，我应该也没办法及时发现她会在这种情况下走这条路吧。 对于他们两人累积起来的深厚交情，我发自内心感到佩服。 「还有……怪不得你玩赛车游戏那么厉害。」 「跟那个没关系吧。」 说完，细野微微一笑。 然后，他看向一脸痛苦地低著头的须藤。 「……喂，矢野做到这种地步，不是很难得的事情吗？」 须藤紧咬著唇，不发一语。 「我猜你应该有你的苦衷。我也知道你不是那种会随随便便就不理别人的家伙。可是，正是因为这样──」 细野从正面与须藤四目相对。 然后，温和地对她微微一笑。 「──你才更应该回应那家伙的心意不是吗？」 ＊ ──狭窄的社办里满是灰尘味，还充满著闷闷的热气。 虽然教室大楼里的每间教室都有安装空调，但社办大楼并没有。 虽然我已经打开外型充满昭和感的电风扇，但我总觉得吹出来的微风反倒助长了这种闷热感。 书架上依然摆著看似随时都会掉出来的书与写真杂志。 柜子上摆著苏联还存在的地球仪，以及贴有小灰人贴纸的收录音机。 在这个狭窄的空间里，现在就只有我、春珂──与须藤这三个人。 仔细想想，除了我们和千代田老师以外的人来到这里，这说不定还是头一次。 虽然我也有问细野要不要一起来，但他只留下「不，不用了。之后再告诉我结果吧。」这句话，就跟柊同学一起先回家了。 「……抱歉，我对你做了相当粗鲁的事情。」 在旧型椅子上坐下来后，我先向她道歉。 「两个男生追著你跑，应该也稍微吓到你了吧……可是，我……想跟你们重修旧好。因为跟春珂她们、修司，还有你混在一起……让我感到非常开心。」 往旁边一看──春珂正静静注视著须藤。 既像是在设法看穿她心中的想法。 也像是在试著体会她的心情。 「所以，我讨厌这种大家渐行渐远的感觉。可以的话，我想继续像以前那样四个人混在一起……就算这个愿望无法实现，我也想要知道事情变成这样的理由。如果有我力所能及的事情，我想要出一份力量。」 听到这句话，她──须藤无视于依然凌乱的头发，以及因为被汗水沾湿而紧贴著身体的制服，一直低头不语。 不过，我还是这样向她哀求。 「所以，拜托你……告诉我们吧。不管是你现在的想法，还是过去的想法，我都想要知道。如果你连这个都不肯答应……我就会乖乖放弃。」 的确──我有我的愿望。 可是，这点须藤或许也是一样。 或许就是因为她也有她的愿望──才会跟我们保持距离。 如果是这样，我就不能加以否定了吧。 这点我们也必须做好心理准备。 「所以，这是我最后的心愿了。」 然后，我再次深深吸了一口气──说出自己的想法。 「须藤，把你的想法……告诉我们吧。」 须藤低头看向桌子，沉默不语。 强风把窗外的行道树吹得晃来晃去，云也飞快地飘往东方。 然后──在很长一阵沉默之后…… 「……我想回应那些期望。」 ──须藤突然小声地这么说。 「我想要回应大家的期望。」 「……期望？」 意想不到的话语，让我忍不住又覆诵了一遍。 须藤缩起她娇小的身躯，用嘶哑的声音继续说了下去。 「修司说……他喜欢我。他明明是个好人，又很受女生欢迎，却喜欢上我……不光是这样，大家也都劝我跟他交往。而且不是那种随便说说的建议，而是真心为我著想才这么说……」 「……嗯。」 我确实是在认真思考后才得到答案。 我说我是出于自己的意志，把修司推荐给须藤。 因为我相信这肯定能让他们两人得到幸福，所以才会不惜为此付出努力。 「所以……可以的话，我想要回应大家的期待。老实说……我心中隐约有种预感，可是，我也能理解大家所说的话。如果我身处在你们的立场，说不定会更努力地撮合我们……」 「确实是这样没错。」 她在这种状况下还能认清自己，让我有些想笑。 当须藤知道我喜欢秋玻时，也是莫名热心地把我们带去台场。此外，据说在细野与柊同学交往之前，须藤也在后面推了好几把。 所以，这是她──头一次处于相反的立场。 「可是……起初我完全无法思考自己是不是该认真与修司交往……」 须藤低下头，用因为湿掉而缠在一起的头发遮住自己的表情。 「刚开始，我总觉得非常难为情……不敢看他的脸，光是待在他身旁就会小鹿乱撞，只能一直逃跑……在那之后，对于他喜欢我这件事也还是毫无真实感……」 「……嗯。」 「可是，因为大家出手帮忙，这些问题都被解决掉了……一起玩游戏以后，我就变得能像以前一样跟他说话。因为你让我听到那家伙所说的话，我也变得能够实际感受到他的心意……」 「……是啊。」 对此我确实感到自负。 在走到这一步之前，须藤与修司之间有著好几道阻碍。 为了跨越那些阻碍，我想要尽量帮助他们，而我应该也真的成功做到了。 「对此我真的很感谢你。如果可以报答你，那我很想那么做。我是这么想的。正因为如此──我才会澈底明白。」 然而──须藤痛苦地皱起脸。 声音又一次猛烈颤抖── 「原来我……并没有……喜欢上那家伙……」 ──然后开始从眼眶流下大颗的泪珠。 「而且……未来也肯定不会喜欢上他！」 「须、须藤……」 在此之前，我也看须藤哭过不少次。 可是──这次有些不同。 在此之前，她都是为了别人流泪。 现在的须藤却是因为对自己感到失望、愤怒与悲伤而流泪── 一旁的春珂──像是自己的告白被拒绝一样，一脸难过地紧咬著唇。 「这、这让我觉得很难过……只因为无法喜欢上他这种理由……就白费掉大家的好意与努力……而且还没能回应那种好人的心意……这让我觉得自己不行了。我没有资格面对大家……我……」 深深吐了口气后，须藤说出了诅咒般的话语。 彷佛要故意伤害自己一样，继续说了下去。 「我……讨厌没办法回应大家期望的自己……」 「你……你不要说那种话啦……！」 在此之前一直保持沉默的春珂──忍不住叫了出来。 「你又没有做错什么！可是，你却说什么讨厌自己……！」 然后──听到这些话…… 听到她说的话──我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罪恶感涌上心头。 明白自己先前的所做所为的意义，让我的双手开始发抖。 「……抱歉。」 「……咦？」 「这样啊，须藤……我没想到你是那么想的……真的很抱歉。」 「……为、为什么？」 须藤一脸茫然地歪著头。 「为什么……你要向我道歉？」 「……因为──」 我边说边懊悔地皱起脸。 「因为是我们逼你跟修司交往的吧？我没想到居然会把你逼到这种地步……」 我不想要跟须藤与修司变得疏远。 我们四人的关系遭到破坏，令我感到非常遗憾。 我会有这些想法──全是因为须藤之前一直在回应我的期望。 全是因为须藤一直在扮演我们期望的她，也就是那个开朗乐天的「须藤伊津佳」。 ──我曾经说过不想伪装自己这种话。 擅自扮演起角色，又因为自己心情改变而撒手不干。 可是实际上──我自己是不是因为别人扮演的「角色」而得到了救赎呢？ 这种毫无自觉的自私行为，可恶到连我自己都快要昏倒。 无法辩驳的羞愧让我全身发烫。 然而── 「……你错了。」 须藤静静地这么说，对我微微一笑。 「我是出于自己的意志，才会想要回应大家的期望。不是因为你。」 「……到底为什么？」 我几乎是想也不想就说出了这些话。 「最重要的……不是自己的想法吗？伪装自己的真正想法，勉强自己做不喜欢的事情，谁也无法得到幸福不是吗？」 自从认识秋玻与春珂后，我学到了这件事情。 习惯伪装自己的我不再那么做了。 春珂也决定不再隐瞒自己的存在。 不光是这样──细野教会我的事情也是如此。 当人在进退维谷的时候，肯定只有「自己的心愿」能够打破困境。 正因如此，我──才能像这样再次跟须藤说话。 既然如此，那最重要的就是顺从自己的想法。 就是不去伪装自己不是吗？ 「……那确实是很重要。」 须藤深深吐了口气，同时点点头。 「自己的心意确实很重要。所以，我最后……还是甩了修司。」 「我就说吧……」 「可是……」 说完，须藤总算看向我── 「大家所看到的我，也是真正的我。」 听到这句话──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贯穿脊椎的电流让我动弹不得。 「的确，我自己眼中的我也很重要……可是，我……也喜欢大家眼中的我，以及大家发现到的我。我不但软弱，而且毫无可取之处，但大家找出了我的优点……我能够成长为今天的我，肯定……是大家的功劳，我想好好珍惜大家眼中的我。所以──」 须藤皱起脸。 她难过地笑著，对我说： 「这个无法回应大家期望的自己……我实在喜欢不了……」 须藤如此断言。 社办里的声音都消失了。 从校舍某个地方传来某人的笑声，从校园的某个地方发出的老师怒吼声响彻云霄。 然后── 「……真厉害。」 当我回过神时，这句话已经脱口而出。 「……须藤，你真厉害。」 须藤似乎无法理解我说的话，皱起眉头静静注视著我。 可是──这是我毫无虚假的真心话。 对于须藤的想法──我现在甚至觉得感动。 那种贯穿背脊的酥麻感，让我几乎要流下眼泪。 「我完全没想过……还有那种想法。连别人眼中的自己都喜欢是吗……要是能够这样想也不错呢。」 以我的情况来说，应该是契机太糟糕了吧。 我讨厌扮演角色这种事。 即使如此，我还是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下伪装自己──结果大获成功。 所以，我才没办法那么想。 可是──须藤却有办法珍惜因此诞生的自己。 自然能够尊重那样的「自己」。 「所以……我觉得那很厉害。真心觉得你是值得尊敬的家伙。」 「……真佩服你。」 仔细一看──一旁的春珂正一脸茫然地看著须藤。 或许她也跟我一样……对须藤的想法感到震撼。 「所以──」 说完──我回到正题。 「嗯，须藤……我想尊重这样的你。如果你现在觉得自己背叛了大家，不想见到任何人……我不会阻止你。可是，就算这样──我还是希望你能得到幸福。」 ──听到我这么说，须藤再次皱起脸。 她紧咬著唇，眉头深锁，眼眶再次开始累积泪水。 「我以后也想继续跟为此烦恼，想要回应众人期望的你在一起。就连我这样的愿望……也算是你口中的『别人所期望的我』对吧？」 面对这个问题──须藤低头想了一下。 「……歪理。」 然后简短地这么说，重新抬起头。 「你那根本就是硬要曲解我说的话的歪理……」 「确实是这样没错……不过，我是真心的。」 「……真有你的风格。」 说完──须藤微微一笑。 背起书包，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然后，她又深深地吐了口气── 「……我会努力看看的。」 她眯细双眼，对我们如此宣言。 「我很清楚你想说的话了……为了能够再次像以前那样跟大家在一起……我会努力看看。」 「……须藤……」 「虽然刚开始时可能不会顺利……但如果你能像之前那样帮助我，我会很开心。」 「……我明白了。」 我对须藤深深地点点头。 「今后细野应该也会出手帮忙吧。肯定会顺利的。」 「……谢谢你。」 说完，须藤对著我和春珂轻轻挥手。 「那──明天见。」 带著笑容离开社办。 「矢野──谢谢你。」 第十一章 连受伤的权利都没有 ──离开矢野他们所在的社办后，我走向教室。 因为刚才大哭一场，脸上的妆都花了，要是就这样回家，只会让父母担心。 至少得等到眼睛不肿了才能回家…… 真不希望……教室里有人。 我不想让班上同学看到这张脸。 就时间上来说，放学后的班会已经结束一段时间了，可是……我不确定是不是还有人在…… ……话虽如此，但我也没其他地方能去了。 死心之后，我来到二年七班的教室，战战兢兢地开门。 ──令人意外的是，教室里连一个学生都没有。 但取而代之的是── 「……哎呀，须藤同学。」 千代田老师正站在窗边望著外面。 「啊，老师好……」 或许无法完全瞒过老师。 尽管如此，我还是用手擦了擦眼角，假装是回来拿忘记的东西，走向自己的座位。 然而── 「……你真厉害。」 站在窗边的千代田老师对我这么说。 「须藤同学，我觉得你做得很好了。」 听到这句话……我心头一惊。 ……为什么老师会知道？ 我以前明明没对老师说过恋爱方面的事情，也没找她商量过…… 不过……这位老师从以前就不时展现出惊人的洞察力。 所以，或许她早就看穿这次事件的一切……而我对此并没有感到畏惧与不舒服。 情况正好相反。 有个能够理解自己的人，让我不知为何有种得到救赎的感觉。 「……谢谢老师。」 我老实地这么说后，千代田老师一脸困扰地笑了。 「须藤同学……你这人总是在做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呢。」 「……就是说啊～～」 我边说边在自己的位子坐下。 「真不知道是对手不好，还是时间点不好……」 「是啊……」 「也许是错在我不太常表现出那种态度吧。」 「这不也是因为他所期望的你，让你很难表现出那种态度吗？」 「是啊。因为我只是个很好说话的朋友嘛。」 点了点头后，我稍微笑出来了。 「不过，其实我有想过要不要踏出那一步。」 「……是啊，你明明可以踏出那一步。」 说完，老师转头看了过来，疑惑地歪著头。 「把至今为止压抑的情感完全解放，把自己在别人心目中的定位拋到脑后，把自己的心意告诉他，不也是件好事吗？」 ──果然…… 老师果然连那件事都注意到了。 她注意到我一直藏在心里，结果还是说不出口的心意。 然而── 「……没关系。」 说完，我对老师露出逞强的笑容。 「因为我知道自己赢不了。我知道那家伙心中已经有个女主角，完全没把我当成恋爱的对象。而且……」 我继续说下去。 「我喜欢这么做的自己。矢野……那家伙也说他觉得这样的我很厉害。」 「……是吗？」 老师点了点头后，眯起细长的眼睛。 「我也……喜欢那样。因为恋爱这回事，肯定是结束的时候最重要。」 「……老师……」 ……我稍微犹豫了一下。 结果还是鼓起勇气向老师问道。 「你有喜欢的人吗？」 「当然有。」 ──我没想到她会马上回答，吓了一跳。 我畏畏缩缩地继续问了。 「对方是……那个传闻中的男朋友吗？」 「嗯。」 老师一脸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 可是……这让我很清楚地感觉到了。 她现在并不是以老师的身分……而是以恋爱过来人的身分跟我说话。 「……你跟他是怎么开始交往的？」 「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说完──老师眯起她细长的双眼，并且看向窗外。 眺望著遥远的北方天空。 「我是在刚进高中时认识他的……我很快就喜欢上他了。那是我的初恋……然后就一直喜欢到现在。」 「那……老师你当时是不是很努力地在追他？」 「嗯。因为想跟他在一起，我硬是加入了他参加的社团，还找了各种理由整天黏著他……」 「……看到现在的老师，我无法想像你会做那种事。」 「会吗？」 说完──千代田老师转头看过来。 那副模样就跟平常那位「身材娇小的神秘大姊姊」一样。 可是，我却觉得自己彷佛能隐约看见她高中时代的身影。 如果我们年纪相同，就读同一班，我们应该会变成朋友吧…… 「从我们第一次开始交往也已经过了十几年……这中间发生了许多事。我们好几次分手，又好几次重新交往，也曾经因为他搬家或是因为我就业而分隔两地……」 「但你们跨越了那些难关……听说你们要结婚了，这是真的吗？」 「其实我们已经公证结婚了。如果举办结婚典礼，就会向大家报告了。」 「这样啊……」 千代田老师成就了自己的初恋，跟高中时代的恋人结婚了。 这让我羡慕到快要哭出来了。 「……老师，恭喜你。」 「嗯，谢谢你。」 「……我也要加油才行。」 不可思议的是，我确实从中得到了勇气。 ──就是在这种时候…… 每当我遇到难过的事情时，就会想起「自己名字的由来」。 从今以后，这孩子肯定会遇到许多开心与难过的事情。 所以，就算难过的时间稍微久了一点，就算悲伤的事情不断发生，也希望她不要放弃希望，对未来怀抱著梦想。 就是怀著这种想法──爸爸跟妈妈才会为我取这个名字。 「……伊津佳（注：「伊津佳」的日文发音跟「总有一天」相同）。」 我说出了那个重要的名字。 「总有一天，希望我也能被喜欢的人喜欢。」 我离开座位，走到千代田老师身旁──两个人一起仰望窗外的天空。 初夏的午后晴朗到让人几乎能用肌肤感受到高气压。 不管是在这种日子结束一段恋情，还是在老师身旁放下这一切。 我觉得都不是件坏事。 「……啊，对了，老师。」 「什么事？」 我突然灵光一现，老师则是疑惑地歪著头。 然后，我怀著有些雀跃的心情，向老师如此提议。 「等一下──要不要去吃拉面？」 尾声 春岚 ──我从社办的窗户仰望天空。 彷佛能够实际摸到的厚云飘在天上，底下则是夏季到来的西荻街道。 别人所找到的自己。 须藤说过的这句话，至今依然在脑海中回荡。 我现在还看不清楚。 不过，我有预感那句话将会改变什么。 再来当然──就是须藤愿意跟我说话的欢喜。 这样一来，我们今后又能继续当朋友了。 我可以过著跟以前一样的生活。 所以，我想要实现的愿望──就只剩下一个了。 那就是让春珂剩下的日子──尽可能过得幸福。 然而── 「……很快就要放暑假了呢。」 为了商量今后的计画，我提起这件事…… 「……春珂？」 看到春珂坐在椅子上的模样，我吓到了。 她一脸茫然，垂眼看著地上。 当我跟须藤说话的时候，她也完全没有开口……她到底怎么了？ 为什么她会露出那种若有所思的表情…… 然后── 「……这样啊。」 她小声地如此呢喃，音量有如落下的水滴。 「她说得有道理……那么做就对了。」 她的视线看著脚底下，眼睛也睁得大大的。 可是，那表情──并不像正在烦恼，也不像受到打击。 看起来反倒像是在微笑。 看到这样的她──不知为何…… 我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彷佛现在在我眼前的春珂──变成别人了。 我有种她好像正要蜕变成不同于以往的春珂的预感── 「你……你到底怎么了啊……」 用嘶哑的声音如此询问后──春珂缓缓抬起头。 「……矢野同学。」 说完，春珂对我微微一笑。 然后── 「不好意思！其实我刚才在想事情……对了，那个……那本日记现在在你那里对吧？我是说，我们那本交换日记。」 「啊，嗯……」 那本笔记本确实在我手上。 那是已经用了一段时间，属于我们三人的笔记本。 我照著她的要求打开书包，从里面拿出了日记。 ＊ ──我从矢野同学手中接过日记。 在翻开最新那一页的同时──我也无法压抑心中的雀跃之情。 伊津佳为烦恼的我给出了答案。 「自己的心意确实很重要。」 这句话──改变了我的一切。 我们两个说不定很像。 总是在揣测别人的想法，想要尽量满足他们的期望。 而且我们都有些压抑自己。 然而──就连那样的伊津佳…… 都知道要重视自己的心意── ──而我需要的就只有这个事实。 那肯定是任何人都觉得理所当然，不需要挂在嘴边的大前提。 即使如此──就凭我自己一个人，实在是得不到这样的结论。 所谓的想通了，就是指这么一回事吧。 身体变得好轻盈。 这不是比喻，我是真的感到身体变得轻盈，有种想要跳舞的冲动。 如果是现在的我，就算要我冲出学校，游出东京湾，越过太平洋，横渡沙漠，俯瞰群山，用全身感受风环绕地球一圈，最后带著最棒的笑容回到这里，好像也不成问题。 既然那女孩都已经这么说了，那我的这份心意也是可以被容许的。 就算有人想要否定，我也能够加以肯定。 既然如此…… 那我就不再──压抑自己了。 我想要把剩下的时间，用来实现自己的愿望。 所以── 在笔记本的全新一页上…… 我首先写下这句话。 ──秋玻，对不起。 然后──我翻开下一页。 那是一个字都没写的纯白双页。 我在上面──大大地写下想告诉秋玻与矢野同学的事情。 以及我想要告诉全世界的事情。 在挥笔写字的同时，我无法压抑脸上的笑意。 期待与不安让心脏好像快要炸开。 我不禁想像了一下── ──要是矢野同学看到这个，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 ＊ 「──矢野同学！」 不知道写好什么后，春珂──用有些不怀好意的灿烂笑容看向我。 然后，她像是在跳舞一样，用轻巧的动作重新转身面对我。 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的风，轻轻撩起了头发。 裙子轻飘飘地敞开，露出底下的雪白大腿。 彷佛「春天」本身出现在眼前──浑身散发出这种气息的春珂笑了出来。 而且──手上还拿著摊开的笔记本。 「──你看！」 春珂像个孩子一样天真无邪地这么说。 我看向她手中的笔记本。 敞开的笔记本上是这么写的。 ──心脏猛然一跳。 满是汗水的身体迅速冷了下来。 看到这句话，我完全愣住了。 「──矢野同学，我喜欢你！」 然后春珂从笔记本后面探出头来，对著这样的我微微一笑。 「我从以前就一直喜欢你了！虽然没有说出来，但我最喜欢你了！」 ＊ 「──我喜欢你！超级喜欢！」 身体逐渐变得轻盈，轻盈到足以让我说出这句话。 已经没有什么好害怕的了。 我说出了自己的心意。 向喜欢的人告白了。 这种寻常的快感──让我的身体逐渐发烫。 然后我向他…… 向自己喜欢得不得了的矢野同学提出要求。 「矢野同学……」 「──请你跟我交往！」 我很清楚这句话的意义。 矢野同学是秋玻的男朋友。 说这种话或许等于是背叛秋玻。 可是──我已经决定不再压抑自己了！ 因为…… 秋玻应该──也早就注意到我的心意了吧？ 没错──我的愿望，就是让他回头看我。 我总有一天会消失，在那之前──我想让他醉心于我。 ──也许有人会笑我，说这是场没有胜算的战争。 我自己也不认为这个愿望能够轻易实现。 不过── 「……」 ──听到我的这些话，矢野同学惊讶地睁大双眼。 我看到了他心中的动摇。 游移不定的眼神，以及微微张开的嘴巴。 我──从中找到了确切的胜算。 序章 骑着色铅笔出发吧，到地狱买甜点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发布：深夜读书会 论坛：ritdon 「——矢野同学，我喜欢你！」 ——地点是逐渐被染成蜂蜜色的放学后社办。 春珂这句话，让我脑海中发出纯白的闪光。 「我从以前就一直喜欢你了！虽然没有说出来，但我最喜欢你了！」 不管是意识、思考还是视野，全都被炫目的纯白填满。 我已经连自己身在何处都不晓得——听到的蝉鸣声——闻到的蜡油味——看惯的社办光景，也朝着意识的彼端远去—— 「——我喜欢你！超级喜欢！」 面对这样的我——春珂用歌唱般的声音如此要求。 「——请你跟我交往！」 没有甜蜜，没有痛苦——就只有纯粹的震撼。 脑髓受到撼动，我几乎失去区别天地的能力。 在摇摆不定的视野中，沐浴在风中的春珂笑了。 裙摆有如刚洗好的床单随风飘舞，脸上绽放着光彩夺目的笑容。 还有那双在好几亿光年的黑暗中寄宿着超新星的闪亮眼睛—— ——我喜欢你。 这句话在脑海中再次回响。 有了这剂强心针，总算让我的脑袋重新开始运作。以加上通讯限制的线路般的缓慢速度，我慢慢搞懂自己的处境。 ——春珂喜欢我。 想要跟我交往—— ……这绝非出人意料之事。 关于这个事实，在许多地方都能找到蛛丝马迹—— 即使如此，她亲口说出的这句话依然有可能大幅改变我们之间的关系。心跳像是急速发车一样猛然加速，全身都在微微颤抖—— 「——抱歉。」 正因为如此，我根本不需要考虑。 「春珂，我不能跟你交往。」 我明白地这么告诉她。 双腿牢牢地站在地上，大口深呼吸后，视野总算恢复清晰，周围离我远去的声音也回来了。 「我喜欢秋玻。现在也只喜欢她一个人，不好意思，我对其他女生不感兴趣。」 ——我被朋友告白了。 ——可是，我已经有女朋友了。 ——而且她们的交情非常好。 既然如此，那我该做的事情以及该摆出的态度，根本不必多想—— ——我必须明白地拒绝她，连一点希望都不留。 「你的心意令我很高兴。能够让你这么说，我觉得很幸福。」 这些话很自然地脱口而出，脸上也没有一丝迷惘。 我并非毫无罪恶感。 春珂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了吧。既然如此，我或许应该在这段期间陪伴她，当她的冒牌男友才对。 「可是——」 我已经不想再说谎了。不管是对谁，我都不想伪装自己。 所以，我握紧拳头——告诉她这个结论。 「——对不起。我们以后还是继续当普通朋友就好。」 ——心中掠过一丝苦涩的悔意。 然而——我非常清楚。 这是我至今依然无法摆脱的「想说谎的欲望」。那是一种想扮演角色，想伪装自己的反射性情感。我绝对不是对「拒绝告白」这件事感到后悔，也不会为此所惑—— 面对压抑自身情感的我，春珂眯起了眼。 那是一种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复杂表情。 我忍受着即将失控的剧烈心跳，做好面对强烈反应的心理准备。 她也许会哭出来，也许会出声怒骂。而我当然应该接受那种程度的惩罚。 然而—— 「……啊哈哈～～」 她露出泄气的表情，傻乎乎地笑了出来。 「我想也是。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毕竟是我突然向你告白。对不起，我真是太冒失了～～……」 那种毫无紧张感的声音，让我有种白紧张一场的感觉。 ……难不成春珂是在开玩笑？刚才告白只是在耍我，其实她根本不是认真的……？ 然而—— 「可是……我是不会放弃的。」 露出勇敢的笑容后，春珂斩断我心中的卑鄙期待。 「就是现在，我的恋情肯定才正要开始……你要有心理准备。」 迷惘从春珂脸上消失。与我对峙的她全身都散发着希望。 给人一种有如「故事」主角般的感觉—— 而无法与她配对的我——不知道该做何回答。 社办里的闷热空气让一道汗水流过背后。 春珂踩着轻快的步伐转过身，走向敞开的窗户。 「……啊～～真教人期待呢。」 春珂把手摆在窗框上，小声自言自语。 「我现在就等不及要迎接新学期了～～不知道第二学期会有什么样的日子在等着我们……」 然后——她回过头来，露出稚气的笑容，轻轻歪着头。 「……矢野同学，你觉得呢？」 第十二章 a janus-girl in ? ——9月3日，星期一。 早晨的阳光以无异于盛夏的热度烤着地面。 摇曳不定的热浪、带有湿度的空气味道、驶向远方的巴士引擎声…… 在因为不规则反射的阳光而被染成一片白的景色中——我久违地走在通学路上。 ——从那次告白后，一直到今天。 隔着暑假的这四十多天——让我觉得有如永远般漫长。 我不是跟大家一起用功读书，就是去游泳池玩。不是拿着智慧型手机度过郁闷的夜晚，就是一个人去便利商店买便宜冰棒。 这些不久前发生的事情，如今已像是几十年前的往事。 不知不觉间——我或许意识到了。 这种闷热的气温，还有钻进耳朵直达脑中的蝉鸣声，以及身上挥之不去的难受汗水——说不定永远没有结束的一天。秋天不会到来，第二学期也不会开始，这样的日子将会永远持续下去。 所以—— 「……矢野同学，早安。」 我来到水濑家门口。 看到站在那里的少女后——我松了口气。 她有着清爽的声调，以及凛然中带有些许寂寥的气质。 有如湿润水晶球的眼睛静静注视着我，嘴角挂着浅浅的笑容。 少女用双手拿着书包对我微笑。 她就是我那如梦似幻却又凛然独立的——女友。 「嗯，早安，秋玻……」 我紧盯着她那身刚洗好的纯白夏季制服与柔嫩肌肤——并暗自庆幸出现的人是秋玻。如果重逢的对象是春珂，我可能连自己该如何面对她都不知道。 久别重逢的喜悦与些许紧张，还有莫名其妙的羞涩，让我陷入沉默。 「……我好想你。」 秋玻往我这边走近一步——把脑袋靠在我肩上。 「矢野同学……我真的好想你……」 「咦，喂……！」 这个出乎意料的大胆行动让我的心脏猛然一跳。 秋﹑秋玻到底怎么了……？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主动贴过来，要是被熟人看到该怎么办？而且这里是她家门口，万一被她家人看到……！ 然而——她身体微微使力，整个人靠在我身上。 看到秋玻这个沉默的举动——我总算发现了。 感到寂寞的人不是只有我。她肯定也是怀着同样的心情度过这四十多天—— ——暑假期间，为了做检查，秋玻与春珂都在故乡北海道的医院住院。 透过不时传来的line讯息，我得知她们的日子过得很无聊。 每天就只是在病房与院内各处来来去去。 就连偶尔外出的日子也只能去美食餐厅吃顿饭。 虽然听说可以读自己喜欢的书，也能听喜欢的爵士乐名曲，但宝贵的十七岁暑假就这样结束，肯定很遗憾吧。 ——我稍微想象了一下。 在索然无味的四方形纯白房间里，秋玻与春珂茫然望着窗外的夏天—— 只隔着一片玻璃，就把炫目的阳光、挥之不去的热气、潮水的味道与街道的喧嚣统统从她们身边隔绝—— 她们在这之中度过了名为四十天的永远—— 「……我也很想你。」 我稍微鼓起勇气，伸手环抱住她。 「暑假……真的很漫长。我一直想着你……」 隔着制服传来的体温十分炙热。 秋玻缓缓抬起头，用泪眼婆娑的脸再次对我微笑。 「真的？那我会很开心……」 「我不可能骗你吧……走吧，差不多该出发了。要迟到了。」 「嗯，你说得对……」 我们互相点了点头，并肩走向阔别四十天的学校。 两三个小学生一边嘻笑一边从我们眼前跑过去。 「——四十五分钟啊……」 「嗯，差不多是这个时间……」 秋玻点点头，看向从旁边流过的河水。 鸭子亲子在水面上并肩游着，不知名的小鸟从它们头上飞向天空。 虽然这个城镇位于东京二十三区中，但因为到处都保有自然环境，让这条河聚集了其他地方找不太到的鸟儿。 「也就是说，你们连要好好上完一堂课都不行了吗……」 「是啊……不管是长达一小时的外国影集还是午休时间，都得在途中换人了……」 说完，秋玻一脸困扰地笑了。 在她的体内——同时存在着两个女孩。 一个是个性认真冷静却有脆弱之处的「秋玻」—— 一个是个性少根筋，总是漫不经心，却有坚强之处的「春珂」—— 身为双重人格者的她们，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人格对调。 我们刚相遇时，这段时间是一百三十一分钟；放暑假之前则是九十分钟左右。而第二学期开始后——她们似乎变成每隔四十五分钟就会对调一次。 像这样时间渐渐缩短，等间隔时间变成零——副人格春珂似乎就会消失不见。 ——直到不久前，春珂还在隐瞒这个事实。 为了避免对身为主人格的秋玻造成困扰，她隐瞒自己的存在，想要在不被任何人发现的情况下消失。 经过我的劝说，她向周围的人昭告自己的存在。 班上同学都接纳了双重人格这件事，在学校里也造成不小的话题，听说她现在还交到了几位朋友。 只不过——她迟早会消失这点依然没有改变。 春珂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正因为如此，我才会希望她能过着幸福的日子……可是—— 「……矢野同学，你没问题吧？」 秋玻担心地看了过来。 在她身后，几只鸟儿从河边飞走。 「再过一会儿，那孩子就要出现了……我想，她一定很想跟你在一起。这样你也没问题吗……？」 「嗯，没问题。」 我笔直注视着她，深深点了点头。 「一切都跟往常一样，什么都没有改变。」 「是吗……」 秋玻不安地点了点头，将视线移回前方。 在第一学期结束时被春珂告白，这件事我当然已经告诉秋玻了。 「那就好……」 在望向远方的秋玻身旁，我——想起被春珂告白的那一天，那次告白后发生的事。 也就是在被完全染成蜂蜜色的社办里，向秋玻坦承一切时的事情。 ＊ 「——她这么告诉你吗……」 坐在社办的椅子上，秋玻用几乎是自言自语的语气如此说道。 「原来她告白了啊……」 从窗外射进来的夕阳光芒照亮她无精打采的脸庞。 有如镜面的眼睛映着窗外的橙色。 虽然和缓的风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但秋玻那因为汗水而紧贴在脸颊上的秀发丝毫没有摇晃。 「那、那个……我当然是拒绝她了！」 总觉得她的表情难掩不安，我首先明白地这么告诉她。 「我说我喜欢的人是你，所以没办法跟她交往。还说我现在没办法把其他女生当成异性看待，今后也想继续跟她做普通朋友。所以，请你不要担心！」 「……谢谢你。」 表情总算稍微放松后，秋玻轻轻笑了出来。 「嗯，我不知为何就是觉得你会这么做。我觉得如果是你，一定会这么说的。」 「……真的吗？」 「真的。毕竟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了，这种程度的事情我还想象得到。」 ……听她这么说，我突然想到。 秋玻现在看起来会那么不安，而且有些忧郁——应该都是因为春珂吧。 秋玻是在担心向我告白却被干脆甩掉的春珂。 她默默垂着眼，看着眼前的桌子。那种陷入沉思的表情果然还是很美。尽管处于这种状况，我依然有好一段时间都看傻了眼。 就在这时，她仿佛下定决心般从椅子上起身。 然后走到坐在不远处的我面前。 「怎……怎么了吗……？」 听到我这么问，秋玻伸出双手。 「……对不起。」 拥我入怀，紧紧抱住我的脑袋。 ——她的胸部贴在我脸上。 柔软的感触令人目眩神迷，她的体温包覆着我的头。香甜的气味搔弄鼻腔，让我差点昏了过去。无法压抑的欲望让心脏开始狂跳。 插图p029 然而—— 「……对不起，我还是喜欢你。」 这句话让我的脑袋稍微冷静下来了。 保持着被她抱在怀里的姿势，我尽可能故作镇定如此问道： 「……你为何要道歉？你没做什么需要向别人道歉的事情吧。」 「……那个……」 秋玻的双手加重了力道。 「我无论如何都希望春珂得到幸福。我希望在我心中诞生的那女孩能够为自己的诞生，以及与大家共度的短暂人生感到庆幸。」 运动社团社员稀稀落落的吆喝声从操场传来。 因为这种气温与阳光，还在活动的社团似乎相当少。 「所以，我觉得自己或许应该退让。就算只有这段所剩不多的时间，也应该声援春珂与你的恋情……因为我剩下的时间远远比她多……」 ……果然如此。 秋玻也是这么想的。 为了春珂，为了时间所剩不多的她，压抑自己的情感。 把春珂的情感摆在第一位，想着该如何让她得到幸福。 ——然而…… 「可是……看来我实在做不到。」 她终于松开手臂后，依然用双手捧着我的脸颊，往后退了一步。 「我喜欢你……我绝对无法抹灭这份感情。」 然后用贴得很近的眼睛看着我。 她眯起眼，露出看似痛苦却又有些幸福的眼神。 「所以，对不起，请让我继续当你的女朋友……」 「……我觉得这样是对的。」 我点头同意她的决定。 「我也没办法勉强自己当春珂的男朋友。」 「谢谢你……」 秋玻在旁边的椅子坐下后，深深叹了口气。 「我有点放心了……」 她脸上毫无疑问挂着笑容，看起来已经放心了。 然而——我还是从中看到了难以消除的罪恶感。 然后……我想起来了。 另一个人格要抢走自己的心上人。 秋玻不久前才经历过这样的不安。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秋玻才能体会春珂的心情，想象她内心的煎熬——无论如何都无法完全摆脱罪恶感。 「……我到底该怎么面对春珂呢？」 秋玻小声说出这句话后，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笑了出来。 「不对，我忘记不管我怎么做都没办法实际面对她了……」 ＊ ——我漠然看着小说。 第二学期的开学典礼早已结束，我在第一次班会开始前的教室。 周遭充满学生们的交谈声，这里绝对不是适合读书的环境。 可是，这部小说流畅的文笔还是不断将我的视线带往下一行。据说这种速度感正是作者最强的武器。不过，我个人对此持有不同的看法。 这位作者真正的武器是在那种速度感中不时出现的令人为之震撼的一句话。 『爱子，不喜欢的人的体温只会加深内心的寂寞，虚假的温暖只会让你感到更冰冷，虚假的交流也只会加大你跟世界的距离。 嗯，总觉得我现在离世界很遥远。』 一边感到共鸣一边阅读的我在读到这段话时不由得屏息。 「虚假的温暖只会让你感到更冰冷」这句话无庸置疑。可是——虚假的交流也只会加大你跟世界的距离——这句话不知为何在我脑中挥之不去。 『不过爱子，与世界之间的距离这种事，我劝你最好别去思考。因为「过程」是显而易见的东西，「距离」却是暧昧虚幻的东西。』 ——与世界之间的距离。 我觉得跟以前比起来已经缩短相当多了。 自从进入高中，我一直都在远离世界。现在放弃说谎后，我变得远比以前更接近这个世界。 ——可是，我也不晓得原因。 我心中确实存在着无法消除的迷惘。而我很清楚那是须藤造成的影响。 『——大家眼中的我，也是真正的我。』 须藤的这句话就跟小说里的佳句一样，一直留在我的脑海中。 所以，我也认为自己只能探寻「过程」。虽然没办法澈底掌握距离，但走到这一步的过程现在确实在我脚下。 既然这样，我只能自己走走看了。 「——你在看什么书啊～～？」 有些脱线的声音把我从故事里拉回来。 抬头一看，就看到春珂的笑容——那是我在暑假结束后初次见到的开朗表情。 虽然我刚刚才跟秋玻挥手道别，走向各自的座位，但她们似乎立刻就对调人格，马上跑来找我。 「……这是舞城王太郎写的《阿修罗女孩》。」 我不晓得该用什么态度答话，只好用沙哑的嗓音如此回答。 可是，春珂仿佛对这种事毫不在意。 「哦，是我不认识的作家啊……好看吗？」 「嗯，很有特色，非常有趣。」 「是喔，我是不是也该读读看呢……」 春珂蹲下来确认我手中文库本的封面。 这让我莫名感到不安。 「……我不建议，这本书对你来说可能太刺激了。」 「咦！难不成里面有可怕或猎奇的场景吗？」 「……嗯，还不少。」 而且还有不少性爱场景，但这种事还是别告诉她吧。 「这样啊～～……可是，我还是应该挑战看看吧。毕竟这是你喜欢的小说。」 说完，她挺直背脊笔直注视着我。 「……矢野同学，好久不见。上次见面是第一学期的事了呢。」 春珂露出跟过去一样的开朗表情。 看到这样的她，我总算找回以前的感觉。 「……嗯，好久不见。」 然后用自然的语气如此说道。 「你是不是有点晒黑了？一阵子没见，你的肤色看起来好像变黑了……」 「嗯，可能吧。因为我经常跟修司还有细野出去玩。」 「哦～～真好～～我跟秋玻都在医院，没什么机会出去，真的无聊死了～～……」 春珂无力地垂下肩膀。看到这样的她，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啊，对了。」 春珂似乎想起了什么。 「那个……为了怕你忘记，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然后，她把嘴巴贴近我的耳朵——用非常小的声音如此呢喃。 「——矢野同学，我喜欢你。」 这一击——让我无法呼吸。 那个事实再次摆在眼前。春珂的心意让我反应不过来。 她用勉强能听见的音量继续说下去。 「我当然不打算放弃，也不打算一直暧昧下去……别忘记这件事喔——」 「——喂～～！矢野～～！秋玻～～！」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传了过来，救我脱离困境。 「哎呀，两位才刚放完假就在密谈了吗～～？还是一样打得火热呢……」 这个一边贼笑一边走过来的家伙，是双马尾蹦个不停的娇小女同学。 她是须藤伊津佳。 须藤露出跟平时一样的轻浮表情，来到我们面前。 「哈啰，好久不见～～」 她向我们轻轻挥手。可是……她有个很大的误会。 「伊津佳～～」 说完，春珂一脸不满地嘟起嘴。 「我不是秋玻，是春珂啦～～」 「真的假的！抱歉，看你们贴得这么近，我还以为是秋玻呢！」 须藤轻重合宜地如此道歉。 这家伙的这种直爽性格，在这种状况下实在帮了大忙。 可是，须藤接着又露出微笑。 「……话说，看你跟春珂这么亲密的样子，难不成你出轨了……？」 压低音量说出这种话。 「明明有秋玻这个可爱女友了……你还真是个罪孽深重的男人……」 「不是啦，你误会了——」 我连忙否认。 「——嘿嘿嘿，其实……」 可是，连春珂都笑咪咪地配合她的说词。 「我们是在说不能让别人知道的悄悄话……」 「咦～～什么什么？什么悄悄话啊？」 「要是告诉你，就不算是悄悄话了啊～～」 「喂喂喂，天大的绯闻出现啦……！」 「拜托你们两个别乱讲话啦。」 我感到全身冒出冷汗，故作平静地再次吐槽。 「根本没有什么绯闻。我们只是，那个……在讨论第二学期可能发生的事情……」 「……啊啊，原来如此～～」 须藤一副总算搞懂的模样，马上换了个表情。 「毕竟第二学期很长～～如果开始准备下个月的文化祭，就会变很忙～～」 须藤不断点头并说出这种话。 而我的注意力也完全被转移到「文化祭」这三个字上。 「……是吗？已经到这个时期了吗？」 我不由得小声呢喃。 「是啊。现在已经是九月了……」 ——宫前高中的文化祭是在每年十月举办。 以这种规模的公立高中来说，已经算是一场相当盛大的年度盛会。 尽管只有一天的日程，却排满了与附近的公立御殿山高中共同举办的联合展示会、舞台表演与各种企画。每年都会因为附近居民与双方学生而人潮爆满。 顺带一提，宫前高中与御殿山高中的合作关系历史悠久，从五十多年前就开始了。双方开始合作的契机，似乎是后起的御殿山高中向举办文化祭经验丰富的宫前高中寻求建议。 在那之后，学生们便相当热衷于这件事，须藤去年也耗费许多精力，打造我们班的摊位——「硬核鬼屋」。她今年应该也早就开始期待了吧。 而我……尽管没有像须藤那样，也有些期待那一天到来。 「哦……文化祭啊？」 看着我们对话的春珂一脸感慨地这么说。 「这可能是我头一次参加这种活动……」 听到这句话后——我总算理解了。 对一直隐瞒自己存在的春珂来说，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的」文化祭。 第一次不是以「水濑秋玻」，而是以「水濑春珂」的身份参加的文化祭—— 就在这时，教室前面的门被打开，听惯的声音在教室里响起。 「——好啦～～大家都回到座位上吧。」 班导这么说着走向讲台。她就是身材娇小却散发出神秘感的千代田百濑老师。 忙着闲聊的学生们一脸遗憾地回到各自的座位。 在讲台上顿了几秒后，千代田老师朝就座的学生们露出满足的笑容。 然后如此宣布： 「那么——第二学期要开始了。」 ＊ ——从那天以后，春珂的求爱攻势比我预期的还要明显。 比如说，烹饪课实习的时候—— 「——啊，矢野同学，你很会用菜刀耶～～！把菜切碎的刀法真漂亮！」 「噢，还好啦，因为我在家里偶尔会切菜……喂，你靠太近了啦！这样会被误会，拜托你离远一点啦……！」 「咦～～为什么～～稍微靠近一点又没关系。」 「不行，我不想被班上同学怀疑……再说……我真的觉得这样不好……！」 「……啊～～矢野同学，难不成你想歪了～～呵呵呵～～毕竟我的胸部完全碰到你了嘛～～……」 「我……我不是叫你别这样了吗……！」 比如说，两人共度午休时间的时候—— 「——矢野同学～～你看，这张照片。」 「啊，噢……这是什么？时尚网站？」 「嗯，这些衣服之中，你喜欢哪件？有没有我穿了你会喜欢的衣服？」 「……我不会只因为身上的服装就喜欢上一个人。」 「是喔……那你觉得哪件衣服适合我？」 「这个嘛……像是这件吧……」 「ok～～！这件对吧！好，很好……嗯，我下订了！」 比如说，当天放学回家的时候—— 「——欸欸，矢野同学，你喜欢秋玻的什么地方啊？」 「咦，这个嘛……她有很多优点……」 「有没有什么你特别喜欢，或是最喜欢的地方？」 「我想想……大概是那种纤细、认真又努力的地方吧……」 「嗯嗯……那我今后也要努力成为那样的人！这样你肯定会稍微喜欢上我吧？」 每当发生这种事，我的戒心就会变得更强。我逐渐不晓得该用什么态度面对她。 然后，当天放学后，我的忍耐终于到了极限—— ＊ 「——你最近跟春珂处得如何？」 视线依然盯着书本不放的秋玻如此问道，让我心头一凛。 「在那之后就没听你说过这件事……有什么进展吗？」 我们所在的社办今天依然闷热，空气中充满灰尘的味道。虽然我姑且开了电风扇，但和缓的微风似乎反倒助长了这股闷热，好像连屋里的灰尘都被搅拌一样，让我烦恼着是不是该关掉电风扇。 书架上摆着看似随时都会垮下来的精装书，柜子上摆着苏联还存在的地球仪，贴有小灰人贴纸的收录音机摆在房间角落。 在房里的一角，秋玻摆出有如西洋画像的端正姿势，读着丝山秋子的书。 面对秋玻的问题—— 「……哎，我都快要累死了。」 我想也没想就不耐烦地如此说道。 然后赶紧改口： 「……啊，呃，我是说，没有发生什么大事……嗯，我觉得问题并不大。」 我试着敷衍过去……但同时也对自己虚假的话语感到厌恶。 眼前的秋玻凛然的坐姿，对比我不堪入耳的谎言，两者间的落差让我觉得自己很没用。 「……真的吗？」 秋玻从书本上抬起头来。 「春珂有时候还挺强硬的……我原本还担心她会乱来。」 想也知道，我明显表现出那种慌张的反应，她一定会起疑。 我深深叹了口气。 「……其实我是感到有些困扰没错。」 我还是没说清楚具体情况，只做出这样的回答。因为我不想让秋玻担心，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她经常跑来找我说话。可是，我觉得……自己已经明白拒绝她了。」 「是吗？我就知道会这样。」 说完，秋玻眯细眼睛，看起来有些困扰又像是有些傻眼——也像有点开心。 暂时闭口不语后—— 「……这些话由我来说或许很奇怪。」 她说出这样的开场白，接着露出显而易见的笑容。 「请你……不要对她太苛刻。」 说出这种话的她心情到底有多复杂呢？ 这可能很自以为是，但秋玻肯定是真心喜欢我。不过，春珂对她来说也是跟我一样，甚至是更重要的人。被夹在我们之间，她无论如何都无法不替春珂设想。 「……抱歉，让你担心了。其实我不想……让你这么苦恼。」 「不，没关系。」 可是秋玻说出这句话，带着意想不到的开朗表情摇摇头。 「因为我——已经得到了你的告白。」 那表情让我觉得有些怀念。 那是我们刚认识时，我经常看到的那种姐姐替妹妹着想的表情—— 所以，即使事情已经变成这样，我还是澈底体认到秋玻有多么重视春珂。 「光是这样，我就够幸福了……」 就在这时，她露出突然注意到什么的表情。 「啊，才刚讲到她就……好像差不多要对调了。」 「……时间已经到了吗？」 我看着手表，忍不住如此说道。 相较于能隐约感觉到对调时机的秋玻她们，我只能透过计算时间得知对调的时间点。而现在的时间距离上次从春珂调换成秋玻，确实已经过了四十五分钟。 虽然暑假结束一段时间了，但我依然不适应这种对调的频率。我隐约有种被抛下的孤单感觉。 「嗯，帮我向她问好……」 然后，秋玻稍微低下头，跟平时一样过了一段时间后就调换成春珂了。 「……啊，是矢野同学耶～～」 发现我坐在对面后，她说出这句话，笑了出来。 「今天的两人世界放学时光又开始了呢～～」 「你不要用这种说法啦……」 「因为这是事实啊……啊～～我口渴了。我先去买个饮料喔。」 从椅子起身后，她走向社办出口。 可是下一瞬间—— 「——呜哇！」 也许是被椅子绊到脚了——春珂的身体大大地倾斜。 然后，她就这样失去平衡。 「——好痛喔～～！」 在坚硬的地板上摔个四脚朝天。 「你……你没事吧！」 我赶紧冲向春珂。 我有一瞬间怀疑她是故意的……但这八成是我多想了。 因为这女孩原本就有些脱线，这幅光景我也很眼熟。 我第一次注意到春珂的存在——也是在她跌倒的时候。 所以，这次肯定也只是跌倒罢了……证据就是倒在地上的春珂露出相当痛的表情。 「呜呜，膝盖好像受伤了……」 虽然春珂让我觉得很难搞，但看她这样我也于心不忍。 「……需要我去拿些消毒药水之类的东西吗？保健室应该还开着……」 我一边这么问一边凑过去——然后注意到某件事。 我慌张地把视线从春珂身上移开。 「……嗯？」 春珂似乎也注意到我的反应不太自然。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 「……啊～～……」 发出不知为何有些开心的声音。 「矢野同学……你看到我的内裤了吧～～？」 春珂露出贼笑，并窥探我的表情。 如她所说——现在的她因为跌倒，裙子掀起来，水蓝色的内裤稍微露了出来。 「色鬼～～居然以我摔倒当借口，想趁机偷看我的内裤……」 「不，你误会了，我不可能故意那么做吧！还有，你赶快把内裤盖起来啦！」 「嗯～～可是如果是你，就算被看到，我也没差～～」 说完，春珂用诱惑的眼神看过来。 「……顺便告诉你，这件内裤刚买，跟胸罩是相同款式喔……想不想确认一下？」 ——这句话让我动摇了。 不该有的欲望瞬间涌上心头。 可是——那绝对不是针对春珂的感情。这女孩跟秋玻共用同一具身体，她的身体也是秋玻的身体。正因为如此，我才会如此动摇，差点做了不该有的想象，所以这绝对不算是对秋玻的背叛与欺瞒—— 「……啊哈哈，矢野同学……」 春珂用莫名热情的声音如此说道。 仔细一看，她双眼湿润，脸颊泛红，一直注视着我。 插图kuchie-p048 「你的脸红透了喔～～……」 ——罪恶感超越了极限。 我再也忍无可忍—— 我当场站起来，一把抓住摆在桌上的书包。 「咦？矢﹑矢野同学……你要去哪里啊！」 「回家。」 「咦、咦咦咦！现在还没那么晚吧。再多待一会儿不好吗……」 「……如果你要那么做，我就没办法继续跟你待在一起了。」 「矢……矢野同学！等等我啦！」 春珂连忙起身拿起书包，追在走出社办的我后面。 ——秋玻叫我不要对她太苛刻。 我也不想跟她保持距离，或是故意躲避她。 就算这样，一旦她做出这种事，我也没办法继续维持现状。 如果她的追求行动超过正常范围，想象那样用美色诱惑我，为了划清界线，我就必须重新思考该如何与春珂相处。 「矢野同学，等我一下啦！」 我快步前进，春珂探头看向我的脸。 「别、别那么生气嘛……我只是希望你能多在意我一点……」 「……可是，既然你都做出那种事了，我也得重新考虑一些事情。」 「那是因为如果我不那么做，你根本不会在乎我……」 「就算你那么做，我也不会喜欢上你。」 「……骗人。」 春珂明白地——如此断言，让我的心脏猛然一跳。 「矢野同学——你刚才绝对心动了。」 ——没那种事。 虽然不知道在对谁说，我还是想为自己辩解。 我绝不是对春珂心动，而是对秋玻心动。 这也是理所当然。我跟秋玻是情侣，还曾经一起上过宾馆，对方也明白告诉我她有那种欲望。我还摸过她的身体。 要是与她共用身体的春珂不会让我心动，反而是不自然的事—— 所以—— 不管是我现在莫名剧烈的心跳，还是看到受伤焦急的春珂所感到的心痛，肯定都是针对秋玻的情感…… 就在我快步前进时，我们来到了学校玄关。 「……总之……」 我一边脱掉室内拖鞋换上皮鞋，一边硬是重新切回正题。 「我要重新思考一下今后跟你相处的方式……不管是在放学后还是休息时间。」 「……唔～～！」 春珂握紧拳头，默默瞪着我。 「你这个坏蛋！竟然连机会都不给人家！」 虽然春珂的口气并不强烈，还是让我感到一阵心痛。 其实我也不想那么做。 「可是没关系！」 春珂用力哼了一声后，慢吞吞地开始换鞋子。 然后，她露出心意已决的表情向我如此宣言： 「既然这样——我就自己制造机会！」 ＊ 结果，我们还是并肩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 当我们一言不发地离开学校通过车站，来到善福寺川附近时，我终于忍受不了这种尴尬的沉默，冷不防地开口。 「……对了，那本日记最近怎么样了？我好像很久没看见了。」 我、秋玻和春珂三个人以前写过交换日记。 在春珂的提议之下，我们开始轮流把当天发生的事情与心得写下来，就是那种非常普通的交换日记。 虽然我刚开始觉得很麻烦，却在不知不觉间把这件事当成习惯。所以，我才会在意有好一阵子不见的那本日记跑去哪里了。 「……啊～～你说那本日记啊～～……」 春珂走在满是个人商店的街道上，露出苦笑。 这个时段的太阳依然高挂在天上，闷热的空气让人感到夏天还没结束。 在有如置身热带的湿度中，春珂难以启齿地支吾其词。 「……其实已经停下来没写了。」 「……咦？停﹑停下来没写？」 这个意想不到的回答让我叫了出来。 「为什么……？难道说，你搞丢了……？」 「不是啦……那本日记还在我这边……」 春珂摇了摇头，稍微低下头。 「只是从那天以后……我们就没在日记上写东西了……」 「……真的假的？」 ——我们就没在日记上写东西了。 这个事实明白揭露了一件事——那就是她们的关系改变了。 ——我们刚认识时，秋玻与春珂还是命运共同体。 她们重视彼此，不依靠别人。 然而——她们的感情出现了小小的裂痕。 「原来我不在的时候……暑假期间发生了这种事啊……」 「……不过，我觉得这是当然的结果。」 即使如此，春珂还是这么说，并且微微一笑。 「毕竟对秋玻来说，我可是突然在交换日记上向她男友告白——」 『——我喜欢你。』 那一天，春珂在交换日记上写了这句话。或许对秋玻来说，那确实不是看了还能平心静气的文章，要继续接着写日记或许会让她感到抗拒。 「……不光是日记。」 情绪溃堤的春珂开始说个不停。 「各方面的交流也都完全停止……不管是用智慧型手机分享情报，还是用便条纸沟通，全都没在做了……」 「……这样啊……」 紧接而来的冲击让我独自紧咬下唇。 被她这么一说，我才发现她们好像确实没有以前那么频繁地操作智慧型手机了。 此外，无法掌握自己沉睡时发生的事情的状况好像也变多了。 ……原来如此，没有交流沟通，不再分享记忆，对她们来说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不过，其实这也没有真的让人非常困扰……」 春珂有气无力地继续说下去。 的确，拜她们不再隐瞒双重人格所赐，这并不会造成太大的问题。 可是，问题的本质并不在那里—— 「……她会生气也是当然。毕竟我想抢走她的男友……」 依然保持微笑的春珂如此说道。 她的臆测——肯定是错误的。 秋玻并没有生气。 她只是考虑到春珂的心情，自己想太多罢了。她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春珂。 只不过……正当我想向春珂说明这件事时，我赶紧闭上嘴巴。 我总觉得自己不该擅自替秋玻说出这件事。因为我就是害她们受苦，让她们的关系出现裂痕的人。 抬头一看，天空是薄情的群青色，看似坚硬的积雨云在上面飘浮。 在这幅午后风景中，我惊觉这样的景色也很快就要改变了。 不管是肌肤感受到的风还是背后流下的汗水，都跟盛夏时毫无分别。可是，事实上八月已经结束，时间来到九月，再过不久就会进入早晚凉爽的季节。高中二年级的夏天不会永远持续下去。 然而——只有我无法顺利融入其中，有种被独自丢下的感觉。 「……可是……」 站在怯懦的我身旁，春珂用意志坚决的声音说道。 我转头看了过去——而她也正看着我，脸上挂着坚强的笑容。 「我绝对不会放弃……因为这一切都是我自己决定要做的事。所以——我要坚持到底。」 然后不知为何…… 就连她那令人困扰的决心，以及本应让我头痛的表情——都能让现在的我从中找到一丝救赎。 ＊ 「——事情就是这样，我们班必须选出两位文化祭执行委员。」 站在讲台上的千代田老师一边在黑板上写出「执行委员」四个字一边说明。 「大家去年都已经体验过文化祭了吧？统率并引领其准备工作，就是文化祭执行委员的任务。今后一个月应该会以相当快的步调做准备，我希望尽量募集放学后有自由时间的候选人。」 老师放下粉笔，将双手撑在讲桌上。 「如何？有人想要挑战看看吗？」 这个问题——让教室里一阵哗然。 ——文化祭执行委员。 老实说，我不打算接下这份差事。 因为那很麻烦，活动本身我也不喜欢，就连还在伪装自己的时期，我也一直尽量避开这种活动。 而且我现在……还有秋玻与春珂的问题要解决，实在没有多余心力。就连今天这场班会，我也几乎把自己当成旁观者在参加。 跟这样的我正好相反，对此感兴趣的班上同学似乎还不少。 「咦～～我该怎么办……」 「御殿山好像有很多可爱的女生～～……」 「长谷部学姐去年被他们学校的男生告白后，两个人好像就开始交往了……」 我听到周围众人的窃窃私语。 而其中率先发声的人—— 「——我、我～～！我想要试试看～～！」 就是猛然起身，双马尾蹦个不停的须藤。 「看过去年的活动后，我觉得那好像很有趣，想要留下回忆！我要报名～～！」 ……嗯，我就知道须藤会自愿报名。 毕竟她最喜欢这种活动，也很喜欢幕后工作。 「嗯，感谢你的报名。这样就有一位候选人了。」 说完，千代田老师在黑板上写上「须藤同学」四个字。 「还有其他人想试试看吗？」 ——听到这句话，我自然而然看向坐在窗边座位的修司。 广尾修司是个身材高挑、个性稳重的帅哥。 在将放暑假之前，他向须藤告白，结果被甩了。 从那以后，他们花了不少时间，逐渐恢复成原本的关系。我、秋玻或春珂、须藤与修司四个人一起吃午餐的习惯如今也复活了。 不过，他们之间依然存在着些许疙瘩。 所以如果趁机推荐那家伙担任执行委员，也许就能让他们恢复原本的关系……虽然我是这么想的…… ……修司注意到我的视线，转头看了过来。 看到我用唇语叫他「上啊」，他露出苦笑摇了摇头，回我一句「我做不到」。 ……别看他那样，在遇到跟须藤有关的事情时，他似乎都会变得胆小。 修司平常明明是个果断的家伙，但遇到恋爱问题也会畏缩不前。不过，我觉得那也无可奈何，只能同样回他一个苦笑。 「——请问……」 意想不到的声音在教室里响起。 「执行委员的工作，那个……是不是很忙？」 ——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看，原来那个人正是春珂。 平常很少主动发言的她微微举起手。 周围的学生们一阵骚动。千代田老师不知为何露出有些开心的表情。 「是啊，几乎每天放学后都会有工作吧。我觉得这工作应该也相当需要体力。」 「那、那么……只要担任执行委员，是不是就能跟另一位委员一直在一起？」 这个问题——让千代田老师稍微睁大眼睛。 而我……则是开始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只能说这个可能性很高……因为同一个班级的执行委员基本上好像都会被分配到同样的工作。」 「这、这样啊……」 春珂点头如捣蒜。 停顿了几秒后，她重新开口。 「……那我想试试看。」 说完——她又补上了这句话： 「——跟矢野同学一起。」 ——教室里明显陷入骚动。 千代田老师露出沉思的表情。「喔喔喔！」须藤发出惊呼看了过来。 秋玻与春珂是双重人格者，以及我跟秋玻正在交往，已经是班上周知的事实了。 跟我有交情的男性朋友会拿女朋友的事调侃我，秋玻似乎也同样会被班上女生问到这种事。 所以大家——肯定都是这么想的吧。 为了让矢野与秋玻在一起的时间更多，身为副人格的春珂才会贴心地报名参加—— 「啊啊啊啊～～！那我要放弃了！嗯！」 如我所料，须藤说出了这种话。 「我可不能当电灯泡！请两位务必携手完成你们的第一次共同作业！」 「喂，拜托等一下！」 我忍不住站了起来。 「我都还没答应要做……」 「你在说什么傻话啊！这可是春珂令人感动的好意耶！你怎么可以不接受！」 须藤怒喝一声，牵动了班上的气氛。 「就是说啊，矢野～～」「你就答应了吧～～」「别让女生蒙羞～～」 不晓得内情的班上同学半开玩笑地这么说。 然后—— 「嗯……身为老师的我，也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千代田老师露出比周围众人冷静一些的表情，一副只是考虑看看的样子如此问道。 「如何……？你不试试看吗？」 ＊ 「……真是被她摆了一道。」 在那场决定文化祭执行委员的会议后，一个星期过去了。 我跟秋玻走在通往附近的御殿山高中的路上。 那间高中位于吉祥寺附近，从这里大概走十分钟就到了。只要在住宅区前进，很快就能抵达。 今天的阳光也一样温和，吹拂而过的风有些凉快，可说是最适合散步的好天气。 「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我今年本来也打算平静度过文化祭的……」 可是，我嘴里却一直吐出这样的怨言。 秋玻满脸歉意地皱起眉头。 「……对不起，春珂太乱来了。我也没想到她会做出这种事……」 「别这么说，这不是你需要道歉的事情……」 ——结果…… 在那之后，我无法改变班上要我参加的氛围，就这样跟秋玻与春珂一起被任命为文化祭执行委员。 此外，在后来的全体执行委员会议中，我们被分配到「联合舞台负责人」的工作。 「联合舞台」——一如其名，就是由宫前高中与御殿山高中共同举办的舞台活动。 这是从两所学校刚开始进行文化祭交流时就有的传统企画，双方学校的乐团、戏剧社、其他有在活动的团体或个人，都有资格上场表演，没有类型方面的限制。 只不过，表演者必须有不低的水准。由于当今的高人气歌手十年前曾经上台表演，还有不久前才挤进世界大赛高名次的学长上台表演过舞蹈，让这个舞台活动在整个文化祭中也是备受瞩目的企画。有些人甚至认为正是因为有这个舞台活动，双方才会至今依然共同举办文化祭。 ……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企画会交给我这种人负责呢？ 而今天正是企画起跑的日子，也是预定要跟御殿山高中的负责人见面的日子。 「可是……不知道对方会是什么样的人。」 因为我是个怕生的人，紧张感都逐渐蔓延到手脚末端了。 「希望是个谈得来的家伙……」 「是啊……」 比我还要怕生的秋玻也表情僵硬地点了点头。 「我听说对方似乎……是个相当有行动力的人。」 ——对方好像只有一位负责人。 ——而且是今年才刚入学的一年级学生！ ——听说对方似乎是个相当有干劲的家伙～～！ 被任命为今年文化祭执行委员长的三年级学生——糸井学长是这么告诉我们的。 对方是会主动说要担任执行委员的人，而且很有干劲…… 不管怎么想都不是跟我合得来的类型，我真的能坚持到舞台活动揭幕那天吗…… ——正当我对此感到不安时，我们抵达御殿山高中了。 就跟宫前高中一样，这是间随处可见的普通公立高中。 水泥外墙已经有些褪色，操场上充满正在努力练习的运动社员，校舍里传来吹奏乐社没有认真练习的声音。 可是——原因我也说不上来。 光是来到别人就读的学校，光是穿着跟别人不一样的制服，就让我充分感受到踏进别人地盘的不安。 穿过正门后，那些投向我们的好奇目光也莫名让人觉得不自在…… 我们不经过学生入口，而是从正面玄关走进校舍。 我们在接待处说明来意，拿到访客证，前往我方文化祭执行委员作为活动场所的特别教室。 然后—— 「……就是这里。」 「是啊……」 这里是南侧校舍四楼。来到那扇门前面，我们先做了一次深呼吸——互相点了点头后才开门。 「——打扰了。」 我先是大声地——这么说。 「我们是来自宫前高中的文化祭执行委员，我叫矢野，她叫水濑。我们是来讨论联合舞台的合作事宜……」 我边说边观察教室内部。 在这个文件、电脑与资料到处乱放的房间里——现在只有一位女学生。 其他执行委员似乎全都出去办事了。 而那个唯一留下来的女生原本忙着在笔记本上写东西，听到我的声音才抬起头来。 「——啊～～欢迎光临～～！我等你们很久了喔～～」 她踏着有些轻快的步伐往我们这边走过来。 「不好意思～～麻烦你们……专程跑一趟……」 然后——她突然停下脚步，睁大了眼睛。 ——她有着发型很有格调的褐色头发。 还有不像日本人的雪白肌肤跟穿起来充满时尚感的制服。 以及一双让人联想到调皮猫咪的大眼睛—— 「……矢野……学长？」 从她口中——吐出了我的名字。 「咦……真的是你吗……？你是矢野学长对吧？」 那女孩——就站在我眼前。 看到这位担任御殿山高中文化祭执行委员的女生后，我也倒抽一口气。 「……雾香……？」 ＊＊＊ 4月4日（一） 在刚开始上的补习班里，有一个令我在意的女孩。 她是御殿山国中的二年级女生。 即使在整个补习班，她也是相当引人瞩目的人，学生与老师似乎都很喜欢她。 我觉得如果是她——说不定能够拯救我。 身陷绝境无力逃离的我总觉得她能教我打破困境的方法。 于是，我决定鼓起勇气找她说话—— 第十三章 惹人厌的家伙 ——与她——庄司雾香相遇那天发生的事情，我记忆犹新。 两年前的春天，以考上宫前高中这所升学学校为目标的我，为了准备考试而决定去上附近的补习班。 我不曾学过任何才艺，也没参加过校外活动。 所以，在前往车站前面那间补习班的途中，这个初次的挑战让我紧张得要死。 ……不，其实第一次去补习班并非主要原因。当时的我正渐渐被班上同学排挤。我就是在那段时期因为某个事件在班上变得孤立。或许正因如此，我才会担心自己不知道会受到何种对待。 ——上课内容与教室里的气氛，我已经没有什么印象了。 只记得在外面天色完全暗下来时，待在被萤光灯照亮的脏乱房间里上课是很新鲜的体验。我觉得自己在这里肯定不会被排挤，那些担忧都是多余的。 相对地——我对某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那个人就是补习班里最引人瞩目、无论男女都喜欢的一名少女。 ——她名叫庄司雾香。 ＊＊＊ 「——矢野学长～～！好久不见～～！」 我先在桌子对面的附近找了张椅子坐下后，雾香用辉度超过255的开朗声音如此说道。 「嗯，是啊……好久不见。」 那种没有太多深意的口气反倒让我提高警觉。 「咦～～我们多久没联络了……自从学长进宫前高中之后算起，应该有一年半左右了吧～～？」 「大概差不多吧……」 「哇～～总觉得你变成熟好多～～国中时代的你更像个女生，感觉可爱多了～～」 「……那、那个……」 之前一直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我们交谈的秋玻说话了。 「你们两个……以前就认识吗？难道你们是同一间国中的学生？」 「噢，不，我们就读的学校不一样，只是有去同一间补习班……」 「没错没错，我们当时感情不错呢～～」 「原、原来是这样啊……」 也许是从秋玻略显不安的表情察觉到了什么。 「……啊～～难道说～～」 雾香一边贼笑一边来回看向我们的脸。 「矢野学长跟水濑学姐正在交往吗～～？」 ……哎，我就知道她会发现。 反正本来就不可能瞒过她，就算那么做也没有好处。 「……嗯，我们正在交往。」 「喔喔～～我果然猜对了～～！」 老实承认后，雾香莫名兴奋地探头看向秋玻的脸。 「居然能得到这种美女的芳心，矢野学长你也真有一套呢～～！……啊，不过水濑学姐你大可放心！我跟矢野学长当时并没有交往，也不是那种互有好感的关系！」 「……啊，是、是这样吗？」 秋玻一脸意外地睁大双眼看过来。 「嗯，我们对彼此并没有那种感情……」 「这、这样啊……我还以为你们是那种关系……」 秋玻明显松了口气。看来她是真的怀疑我们以前是情侣。雾香注视着这样的秋玻。 「——喔喔～～水濑学姐～～你好可爱耶！」 说完，她难得露出毫无防备的笑容。 「只要是可爱的人，我都喜欢喔。」 ＊ ——我们也不能一直聊往事。 该说的话都说完后，我们便开始讨论关于联合舞台的事情。 我们决定今年也要跟过去一样，以高品质、高水准的舞台表演为目标。 不随便公开募集表演者，而是由我们去找想邀请上台表演的团体。 在我们立刻列出的表演者候选名单中，有一位是在宫前高中担任背景音乐制作人（好像是专门制作合成音乐的人）的学姐。她在网路上发表自己的作品，在那个领域似乎已小有名气，还会定期到俱乐部表演。 此外，我们还决定从御殿山高中那边邀请在影音网站越来越受欢迎的乐团，以及即将在全国大赛出场的舞蹈团体。 「……我希望至少能再多邀请一组表演者～～」 雾香看著名单，交叉双臂。 「其他表演者都是音乐系，我想找个其他类型的……」 ……那目标应该就是戏剧系、魔术之类的表演系，或是发表某种研究成果的学术系了吧。 话虽如此，我实在想不到在做这类活动的学生，戏剧社也有自己的社团舞台表演。 正当我交叉双臂陷入烦恼时—— 「……我回来了～～」 离席去上厕所的秋玻——变成春珂回来了。 她肯定是不愿意在初次见面的雾香面前对调人格吧。厕所就在这个房间的正对面，应该不可能迷路，所以她才会跑去那里对调人格。 因为跟雾香独处，我会紧张，她回来便让我松了口气。 「你回来啦。」 我边说边指向椅子，春珂露出平时的傻乎乎表情坐下。 「矢野同学，谢谢你～～」 「……奇怪？」 雾香抬起头，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春珂。 「……咦，你是水濑学姐？怎么给人的感觉差这么多？」 ——对了，我还没向雾香说明秋玻与春珂是双重人格者。 「嗯？咦……？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是双胞胎……？」 看来雾香是真的陷入混乱了。 在决定让春珂担任执行委员时，这个问题曾经被提出来。那就是该如何向那些新认识的人说明双重人格的事情。 我们也许有办法隐瞒。 让她们像以前那样假装是个普通女生也不是不可能办到的事。 然而——秋玻与春珂都不希望那么做，想毫不隐瞒地告诉大家自己的状况。 所以—— 「……那个，雾香……我有件事得先告诉你。」 先说出这样的开场白后，我开口解释： 「说出来你可能不会相信，其实这位水濑同学……有个特征……」 「特征？」 雾香歪头看向春珂。 「春珂，这位是担任御殿山高中文化祭执行委员的庄司雾香同学。」 我先向春珂介绍雾香。 「事不宜迟，能麻烦你说明一下……自己的状况吗？」 「啊，噢……嗯，没问题。」 稍微闭口想了一下后，春珂转头看向雾香。 然后—— 「……幸会，那个，我叫水濑春珂。然后，呃，其实我们……是双重人格。」 她开始畏畏缩缩地如此告白。 「刚才出现的人格是秋玻，现在出现的人格是春珂……我们两人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对调。」 她肯定事先在脑海中做过练习了吧。春珂仔细地向雾香说明一切。 包括她们无法共享记忆，但因为有我从旁协助，应该能顺利完成工作。 雾香一脸认真地听着。 她那种认真的表情——让我感到不安。 她可能会觉得我们在开玩笑，或是觉得那是自我意识过剩的女生差劲的演技……照理来说应该没人会马上相信这种事。 可是—— 「——事情就是这样，可能会给你添麻烦……还是要请你多多指教。」 「……喔～～原来如此～～」 听完这些说明后，雾香露出仿佛看完一部长片的表情，虚脱瘫坐在椅子上。 「这样啊～～原来真的有这种事。」 雾香伸手扶着下巴，一副在想事情的样子。 「嗯。不过我明白了。也就是说，联合舞台实际上一共有我、矢野学长、秋玻学姐和春珂学姐这四个负责人对吧～～」 「……咦，那个……」 她的表情完全没有对我们的怀疑。 看起来像是非常干脆地接受了这件事—— 「你愿意……相信这些话吗？」 我忍不住如此问道。 「这些话听起来应该相当荒诞无稽，你难道都不觉得是谎言吗？」 「咦？因为从厕所回来的水濑学姐不管是气质、表情还是语气，真的都变得像是别人一样啊。可是……」 说完，雾香指向春珂的头发。 「刚才的水濑学姐……秋玻学姐的刘海也有稍微翘起来，还有那个～～……虽然同样是女生有些难以启齿……你睫毛膏结块的地方也跟秋玻学姐一样。」 「咦？你说什么！」 春珂满脸通红，用双手遮住自己的眼睛。 「睫、睫毛膏有结块吗……？会不会很显眼？」 「是啊，不过其实并不明显啦～～」 「不会吧～～……我明明已经很注意了……真是丢脸……」 看着她们讨论睫毛膏的事，我也从指缝偷偷看向春珂的睫毛……但我不觉得上面结块有那么明显。雾香惊人的观察力让我感到有些畏惧。 然后—— 「再说～～」 说完，雾香不知为何——对我笑了一下。 「要是有人在我面前『扮演角色』，我立刻就能识破——」 这句话——让我像被钉住般动弹不得。 「——我是能看穿那种事的人，很清楚你那不是演技。」 雾香这句话明显藏有「某种意涵」—— 可是，她又再次突然改变表情。 「不过，如果你是双重人格者，一切就都说得通了。既然如此，那应该就是真的，而且这样好像会很有趣，我觉得是件好事～～」 「……是、是喔。」 惊魂未定的春珂点点头。 然后松了口气，微微一笑。 「那我就能稍微放心了。谢谢你……」 ——这种对任何人都一视同仁的态度，从国中时代开始就是雾香的一大魅力。 她毫无疑问就是那种上流阶级型的女生。 她五官端正，情商也高，还有出色的社交能力，就连念书都难不倒她。不光是这样，如果是能让她有共鸣的对象，不管是谁，她都会亲切对待；但如果是无法让她有共鸣的对象，被她冷漠对待的情况也不少。 而这样的雾香愿意接受秋玻与春珂，让我暗自松了口气。 「……事情就是这样，雾香，还请你多多指教。」 「嗯，我才要请两位多多指教～～」 我花了点时间向春珂说明前面发生的事情。 包括会议的进度，以及我和雾香是旧识的事情。 「——原来如此，那我们还需要再找一组表演者对吧……」 「就是这么回事～～」 雾香高举双手，一副想宣告投降的样子。 「可是，我们想不到合适的对象～～春珂学姐，你知道什么合适的人选吗？」 「嗯～～合适的人选啊……我的朋友还不是很多耶……」 「你有没有兴趣是演戏之类的朋友？以现在的情况来说，就算要请校外人士当特别来宾也行。」 「嗯～～……那我想一下喔，嗯～～……」 春珂抱头苦思。 也许是觉得那模样很有趣，雾香轻声笑了出来。 「啊哈哈～～秋玻学姐明明是美女系，春珂学姐却是可爱系女生呢～～」 「咦？可……可爱……？」 「哎呀～～居然能掳获这两人的芳心，矢野学长真是左拥右抱呢～～」 「……不，你误会了。」 那种说法不知为何让我心头一凛。 雾香并不明白我们的现况。可是—— 「我交往的对象只有秋玻。我跟春珂……并不是那种关系。」 「……哦～～原来是这样啊。」 雾香不知为何别有深意地眯细眼睛看着我。 再次看向春珂后—— 「……啊！对了！」 她突然像是灵光一现般叫了出来。 然后用有如找到灵感的发明家的声音说： 「反正春珂学姐这么可爱——干脆亲自上台表演算了～～」 「……咦？咦咦咦！要我上台？」 春珂忍不住起身大叫。 「可、可是我……什么才艺都不会耶！」 「没问题的啦～～！反正你那么可爱，不管表演什么都会有模有样，观众也会看得很开心的～～！」 「咦，是……是这样吗……我能表演什么呢……」 「喂、喂喂，雾香……」 雾香的邀请实在太过强势，让我忍不住插嘴。 「春珂不擅长面对人群啦。而且她真的不喜欢抛头露面……拜托你放过她吧。」 「咦～～！学长为什么要反对！是因为独占欲吗～～？」 「不是啦！我跟春珂不是那种关系！」 「……嗯～～」 雾香一脸无法接受地看向春珂。 然后稍微注视了她的脸。 「……可是，春珂学姐看起来不是很抗拒啊。」 经她这么一说，我才发现春珂依然站着，不停扭动身子。 「……唔、唔嗯。」 她正独自低声沉吟。 那表情看起来……确实并非毫无意愿。 反倒给人一种非常犹豫的感觉。 「……春珂，你想试试看吗？」 「……嗯，嗯～～老实说，因为我没有才艺可以表演，这可能有些困难……」 春珂说完这句话就低下头，用非常细微的声音继续说下去。 「……不过可以的话，我想试试看……」 ——真教人意外。 没想到那个个性内向、不擅长面对人群的春珂居然会说出这种话…… 她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不像是她会做的决定…… 可是，看到春珂羞怯的表情以及游移不定的视线后……我在感到一阵心痛的同时理解了。 ……原来如此，一切都是因为这次的文化祭。 对春珂来说——今年举办的文化祭不光是她的初体验。 同时也是她消失前的最后一次文化祭—— 「……嗯，我明白了。」 我努力不让声音颤抖，并点头表示同意。 既然这样，我想尽量帮她完成愿望。 就算被人说是滥用职权，我也想帮她留下回忆。 我深深吐了口气，对春珂露出微笑。 「那我们……就朝这个方向研究一下吧。」 ＊ ——讨论到这里，今天的会议便宣告结束。 剩下的议题是活动当天的执行委员致词。当所有表演者的表演都结束后，我们这些执行委员也要上台致词，而这个环节过去每年都颇能炒热气氛。 虽然我们想事先准备好致词演讲稿，但今天已经没时间了。于是，我们决定把这当成下次开会的议题。 「——哎呀～～大家都辛苦了～～」 雾香送我们来到正门，露出满足的笑容看了过来。 「真是太好了呢～～第一天就能顺利讨论这么多事情。希望我们之后也能维持这个步调～～」 「是啊。我深有同感。」 我一边走出校舍一边茫然仰望天空。 夕阳已经快沉入高楼大厦之间，天空染上了群青与淡粉红色的渐层，御殿山高中的校舍也染上温和的暖色。看着这样的风景……我不知不觉想起了两年前在放学后前往补习班，以及赶往车站前去见雾香的事情。 没想到——我们居然会以这种形式重逢。 「——对了，矢野学长，有件事情我一直很在意。」 雾香突然——喊了我的名字。 那是明显不同于刚才，刻意压抑情感的平淡口气。 她停下脚步，露出浅浅的微笑看着我。 「——你现在的角色是不是有些奇怪啊～～？」 ——然后明白地如此问道。 「你不是说上了高中要当个更开朗、更会察言观色的开心果吗？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我总觉得你变成一个个性阴沉的文静家伙了耶～～」 听到她这么问——我全身都冻结了。 才刚跟春珂对调人格的秋玻也一脸狐疑地看过来。 「你到底怎么了啊～～？」 心跳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加快，全身都冒出冷汗。 ——没错。 她当然会这么问。 对于我现在的生存之道，雾香当然会出言质问。 「……欸，学长，你怎么都不说话呢？」 雾香脸上依然挂着残虐的笑容，不解地歪着头。 「你是不是应该向我解释一下这件事？包括你上了高中就开始无视我的理由。」 我觉得她说的话很有道理。我肯定有义务向她解释这些事情。 因为对我来说—— 这位名叫庄司雾香的女孩是—— 「——毕竟我当初那么努力才教会你扮演角色的技巧。」 ＊＊＊ ——当时的庄司同学还只是个国中生。 尽管如此，她的举手投足却是光鲜亮丽，引人瞩目，俐落优雅。 不管她本人是否置身于群体中心，场面总是被她所左右。 因为我们不在同一间教室，我没办法长时间观察她。不过，每当我在休息室、走廊或回家的路上见到她时，这样的印象都会得到加强。 然后——在观察这女孩的过程中…… 当时对「角色」这东西变得敏感的我逐渐开始感到怀疑。 这女孩——是不是刻意在扮演角色？ 她是不是透过改变言行操控别人对她的印象，巧妙地得到群体中的高阶地位—— 「——喂，庄司，你上课的时候完全睡着了吧～～？老师都看在眼里喔！」 「咦～～真的假的～～？这也怪不得我吧，人家就是想睡嘛～～！」 「那或许不是你的错啦。可是，在岸田的课堂上睡觉不太好吧～～！」 「嘿嘿嘿～～要是被他发现，一定会挨骂～～好可怕呢～～」 「……那、那么，要是你下次又睡着了，我就用line叫醒你吧。你能不能告诉我id……？」 「……咦～～！讨厌，西川，总觉得你现在的表情好色喔～～！」 「……你、你在说什么傻话啊！我不可能是那么下流的人吧～～！」 在老旧的休息室，五官端正的运动社团系男生主动进攻，却被庄司同学巧妙避开。 当时我心中的疑惑已经转变为确信。 她很显然使用了沟通技巧得到现在的地位。 证据就是，被明白拒绝交换id的西川虽然看起来很难为情，却绝对没有对她感到生气。 ——如果我也有这种本领就好了。 如果我也能这么柔软地待人接物，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被人排挤，也不会感到心痛了不是吗—— 我头一次有了这种想法。 如今回想起来，我当时应该相当受不了孤独的折磨吧。 即使如此，想找她说话依然需要不小的勇气。 「——那、那个……庄司同学！」 几天后，补习班的课程全部结束，大家都准备离开校舍。 我在这时鼓起勇气，向难得一个人回家的她搭话。 她平时总会跟一群人一起去逛逛后才回家，要是错过这次机会，就不晓得下次什么时候才有机会了。 「……嗯？呃～～不好意思，请问你是哪位啊～～？」 她回过头来，明显用心整理过的头发轻轻舞动。 像猫一样的眼睛仔细打量着我。光是这样就让我的身体差点僵住。 然而—— 「那、那～～个，我是跟你上同一间补习班的学生，名叫矢野四季……」 ——我总算克服恐惧，继续说下去。 「我是善福寺国中三年级的学生……」 「……啊～～！我好像在三年级的教室看过你。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那个……我知道说这种话，你可能会觉得很奇怪，但我还是想请教一下。」 「你想问什么呢～～？」 「那个……是关于你的处世之道的问题。」 听到我这么说——她的眼睛亮了起来。 仿佛之前的从容都是骗人的，那是能看穿一切的锐利目光—— 在受到震慑的同时，我勉强自己开口说话，硬是把事先准备好的话说完。 「……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像你那样巧妙地处理好人际的问题，跟身边的人打好关系……我想知道其中的秘诀。」 ——我曾想过她可能会拒绝。 不，我觉得她毫无疑问会拒绝才对。 毕竟庄司同学连上流阶级的帅哥都拒绝了，没理由同情我这个孤独的三年级学生。 可是，定睛打量过我的脸庞与制服后，她开口了。 「原来如此～～你想学会做人处事的技巧对吧～～」 「……就是这么回事。」 「然后，你还想变成更出色的人！变成比现在更坚强的人！想变得更可爱！是不是这样～～？」 「……呃，不，我并不想变可爱……不过，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虽然看起来软弱，但你很有上进心嘛～～还有……」 说完，她猛地压低声音。 「——真亏你能看穿我的真面目呢～～」 用跟平时完全不同的语气说出这句话后，她笑了出来。 那表情跟平时的她有很大的落差，让我吓了一跳——然后她恢复成原本的语气，对我露出开朗的笑容。 「——那我们就找个地方谈谈吧～～」 我们来到离补习班有段距离的速食店。我毫无保留地向她坦白自己的心情与处境。 临阵磨枪的借口与谎言肯定对她不管用。 好不容易得到与她单独交谈的机会，我只能从实招出一切，把自己难堪的现况也一起说出来—— 「——所以，我现在在班上被孤立了。我想要解决这个问题……至少上了高中后不能重蹈覆辙……」 逐渐迎来晚餐时间的店里颇为拥挤。 其中有看似下班准备回家的女性，也有不少跟我们一样的国中生，让我担心谈话的内容会被别人听见。可是，大家似乎都没有多余心力去管别人的闲事。别说是偷听了，甚至没人多看我们一眼。 「……所以，我希望能从你那里学到一点东西……」 我顺利地把话说完了。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庄司同学喝了一口冰红茶后，定睛看着我。 然后—— 「——我答应你。」 「……咦？」 「我会教你的。矢野学长，我会把自己处世之道的秘诀教给你。」 她意外干脆地答应了我的要求。 那种理所当然的口气——反倒令我感到困惑。 「……你怎么愣住了啊？」 「唔、呃……因为我没想到你会马上答应……」 连回话都变得语无伦次。 手里的吸管包装纸也逐渐皱成一团。 「你看起来是个会慎选朋友与距离感的人……我还以为你应该不会马上答应。」 「嗯，你说得对。我确实会挑选朋友，而且条件比你注意到的还要严格许多。」 「那……你为什么要答应我？」 听到我这么问——庄司同学总算放松了表情。 她嘴角上扬，眯细眼睛，轻轻吐了口气。那是我从未见过的稚气笑容—— 我心脏猛然一跳，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亏你还能注意到我的演技，这种事情你就看不穿了呢。」 一阵轻笑后，她用吸管喝光杯里的茶。 然后—— 「矢野学长，我很中意你喔。」 ——心脏再次猛然一跳。 ——中意你。 这是我有生以来头一次听到女生对我这么说。 我知道她没有那种意思，也并非怀有那种期待。可是，庄司同学的说法还是莫名让人心痒难耐。 「——我觉得只有可爱的事物才是真正有价值的东西。」 庄司同学继续对我说下去。 「所以，我想变得更可爱，变成一个更强大的人。而——同样想变强、想要成长的人，都是我的同伴。」 明确的话语中充满坚定的意志。 「所以，让我们一起努力吧。」 说完，庄司同学对动弹不得的我微微一笑。 「为了在高中好好与人相处，为了跟旁人顺利打好关系——我们一起精进吧。」 「……唔、嗯。」 这时我总算恢复行动能力，像坏掉的玩具一样不断点头。 「我……我会加油的！绝对不会给你添麻烦！」 「啊哈哈，你太紧张了啦～～你可以再放轻松一点～～」 庄司同学发自内心笑了出来。然后，她再次转头看向我。 「以后叫我『雾香』就可以了。所以……矢野学长，今后请多指教——」 ＊＊＊ 「——我知道自己对不起你……」 地点是御殿山高中的正门前方。 雾香笔直注视着我，秋玻也一脸不安地默默看着我。 怀着毫无感动的心情——我开口说道： 「你那么认真地教我才总算把我教会，我却把那些技巧全部舍弃，还跟你断绝联络……我真的觉得很对不起你。」 她的课程确实教得很仔细，而且很认真。 她不惜牺牲休息时间，有时候连假日都用上，才把「圆滑处世的技巧」教给我。除了家人之外，她是第一个对我这么亲切的人。 正因如此，我才粗略学会察言观色与开玩笑的技巧，在升上高中的时候，成为一个足以跟须藤与修司平起平坐的人。 然后我舍弃了这一切——只因为我的任性。我对此感到非常过意不去。 然而—— 「……啊～～我不是想听你说这种话啦～～」 雾香用令人不寒而栗的轻松口气这么说，并跳舞般走了过来。 在西沉夕阳的照耀之下，她的头发发出淡淡的光芒。 「我想知道的是『原因』。你不是已经实现愿望，顺利融入人群了吗～～？在我看来，你的表现也相当不错喔～～」 雾香走到我面前，在极近的距离探头看向我的脸。 「可是……你为什么要舍弃那一切呢～～？」 我无意识地倒退了两三步。 全身再次冒出冷汗。 可是——我不能逃跑，也不能随便敷衍她。 「……因为我总觉得那像是在说谎……」 说出这句话后，我发现自己的声音非常沙哑。 「上了高中后……我试过了。按照你的教诲，扮演一个开朗的男生，过着活泼外向的每一天……我觉得自己做得不错。事实上，直到几个月前，我一直都是那么做的……可是，我无论如何都无法消除心中的罪恶感……总觉得自己是靠着谎言在讨好那些重要的朋友……」 脑海中闪过——那些伪装自己跟须藤与修司相处的回忆。 每当我强颜欢笑，每当我用雾香传授的技巧，都会冒出仿佛在欺骗他们的罪恶感。 「所以，我想放弃那种行为。想用真实的自己跟他们相处……抱歉，枉费你那么亲切地指导我……可是，我就是想这么做……」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雾香几乎毫无停顿就用轻松的语气继续说下去。 「也就是说～～你想用真正的自己跟大家相处了对吧？希望大家都能接受没有演戏的你。」 「……就是这么回事。」 「这样啊～～我总算搞懂了～～」 雾香转身背对我，轻快地往前走了三步左右的距离。 以眩目的夕阳为背景的她让我自然眯起了眼睛。 然后雾香转过身来——怜悯地眯细眼睛——对我如此说道： 「无聊死了。」 ——呼吸停止。 「就是有这种人呢～～喜欢把『保持自我』或『真正的我』这些无聊事挂在嘴边的家伙。那种只会说些好听话放任自己，还美化这种行为的可怜虫。」 当我回过神时，雾香的语气已经变得跟平时一样轻松。然而，那些话语却变得相对锐利，不断刺伤我的心。 然后，她露出残酷的笑容。 「矢野学长，我实在想不到你是这种人呢～～」 ——我还是头一次见到雾香使用这么强烈的措辞。 就算遇到纠纷，就算受到不讲理的攻击，她总是以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把事情轻轻放下。 可是现在，她对我说出的话语中有着明确的敌意。 插图p099 所以——我清楚理解了一个事实。 ——那就是雾香生气了。 ——她气疯了。 就连擅长做表面功夫的她都藏不住这股激烈的情感—— 雾香的话还没说完。 「喂，那结果怎么样了？放弃伪装自己后，你就一帆风顺、高枕无忧了吗～～？」 听到这个问题，一股寒意让我脚尖发冷。 「就算没有那种技巧，我也能完美地得到幸福～～！因为这就是『真正的我』的力量？因为我教给你的东西只是阻碍？」 凌迟般的话语还没停歇。 然后，她微微歪头，露出让不少男生坠入情海的可爱笑容—— 「——不是这样的吧？」 ——她很明白地如此问道。 「矢野学长，你是个聪明人～～其实你也该注意到了吧～～？『不想伪装自己』和『想保持自我』这种话不过是借口罢了。那只是软弱、可耻又自私的选择。」 说完，她有些悲伤地眯起眼睛。 「真正的自己，到头来——是拯救不了任何人的。」 ——我心中确实也有这样的疑惑。 我真的可以不伪装自己吗？板着一张臭脸跟别人相处，利用他们的好意，放弃给别人带来欢笑。 只因为那是真正的我——我就真的可以肯定这样的自己吗？ 雾香把这样的疑惑化为锐利几十几百倍的语言凶器，回过头来抵住我的喉咙。 雾香像在鉴赏绘画般看着我。 然后—— 「……啊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 她突然发出跟现场不搭调的开心笑声。 「……你、你笑什么？」 「呃，因为，啊哈哈哈……矢、矢野学长，你的表情太明显了啦！」 雾香难受地抱住肚子，身体扭个不停。 「完全被看穿了喔！你其实很苦恼，不认为维持现况是对的吧！啊哈哈哈哈哈！」 我赶紧摸摸自己的脸，却只能感受到冰冷僵硬的触感，无从得知自己现在的表情。不过，雾香肯定没说错，我现在的表情应该不太好看。 「从决定做自己的那一刻起……你就连表情都不会伪装了吗？啊哈哈！枉费我当初教了你那么多呢。该怎么在适当的时候摆出适当的表情，你不是练习了那么久吗？」 这句话充满攻击性，听起来却有些愉悦——不过，我还是注意到了。 话语中明显流露出失望与灰心—— 我还想起自己能听出这些情感都是多亏了雾香教我的技术。 「……唉～～」 也许是笑累了，雾香叹了口气垂下肩膀。 「不过，我现在总算搞懂了～～我为什么会突然联络不上你，还有你为何变回刚认识时那种阴沉的性格。」 「……抱歉。」 我反射性地道歉，但雾香摇了摇头。 「你没必要说那种话～～」 然后朝向正门迈开脚步。 「因为我——决定了。」 雾香走到正门旁边，转头看了过来。 「我找到今后无论如何都想做的事情了。」 「……你想做什么？」 可是，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相对地，她露出跟我们刚认识时一模一样的笑容——对我说： 「矢野学长，在联合舞台活动结束时，让我们一起开心地致词吧～～」 ＊ 「——矢野同学，你不需要放在心上。」 在太阳西沉的住宅区街道上，我们正走向水濑家。 秋玻——难得生气了。 「庄司同学好过分……太过分了，居然对你说那种话……根本没想过你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 秋玻自言自语般不停碎念，脚步也比平时还要快。然后—— 「我……不是很喜欢那女孩……」 她忍无可忍地说出这句话。 换作是平常的秋玻，绝对不会说出这种话—— 「根本没必要说得那么难听吧……感觉就像在嘲笑你至今的苦恼与想法一样……我跟春珂明明就是被这样的你拯救了……」 我发自内心感谢她的愤慨。 对心情因为受人指责而摇摆不定的我来说，有个愿意站在我这边的人是我心中的一大支柱。 秋玻率先挺身袒护我，让一股热流涌上我心头。 「——不过……」 就在这时，我总算开口了。 「我觉得……她说得或许也没错……」 『——大家眼中的我，也是真正的我。』 我想起须藤说过的话。 『——的确，我自己眼中的我也很重要……』 『可是，我……也喜欢大家眼中的我，以及大家发现到的我。』 『——我想好好珍惜大家眼中的我。』 ——透过自己扮演的角色，须藤让身旁的人得到了幸福。 相较之下——我却放弃扮演角色，放弃欺骗众人。罪恶感与自我厌恶的想法都消失了。然而，我的人际关系……并没有因为这样就变得圆融。 举例来说，我现在正好有个想法。 我希望——让秋玻笑。 我想要开个玩笑，让为我生气的秋玻冷静下来。 过去的我就办得到，但现在的我却办不到。 正因为我也能隐约感受到其中的价值——才会因为雾香那些话而大受动摇吧。 听到我这么说—— 「你说的……我也不是没有头绪。」 秋玻也稍微压低语气，轻轻点了点头。 「那、那个，我基本上还是支持你的！可是，我有时候会觉得你看起来很痛苦……也觉得你好像太过勉强自己了……所以，虽然有点不甘心，但我觉得你可以重新思考一些问题……」 即使情绪激动却还能保有冷静这点，实在很有这女孩的风格。 她一副还想说些什么的样子，支吾其词了一段时间后，轻轻抓住我的制服下摆—— 「……不过，不管你最后决定怎么做，我都会继续喜欢你的。只要是你选择的生存之道……我就不会像那女孩一样否定你。」 「……谢谢你。」 ——我觉得有秋玻真是太好了。 不管我是什么样的人，秋玻都愿意认同，都愿意说她喜欢我。 能够交到这样的女友，能够得到这种女孩的芳心——是现在的我最大的宝物。 这时她突然看向手表。 「……啊，时间差不多了。」 然后一脸悔恨地如此说道。 「对不起，其实我还想跟你说更多话……还想跟你多在一起……」 「没关系，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谢谢。那就明天见了。帮我向春珂问好。」 秋玻最后给了我一个微笑，转身背对我。 然后，跟她对调的春珂转过身来。 「……啊～～！虽然很累，可是很开心呢～～！」 她露出无忧无虑的笑容，发出破坏气氛的傻笑声。 「我原本还在担心对方会是怎样的人，幸好雾香是个有趣的女生。希望你也可以趁这个机会重新跟她变成好朋友～～」 ……对了，春珂没看到我跟雾香争论的过程。 她那无忧无虑的表情让我觉得有些羡慕。 不过，她很快就发现异状了。 「……呃，怎么回事！矢野同学，你的脸怎么了？」 她一脸惊讶地把手放在嘴边。 「发、发生什么事了？你的脸色很难看耶！难不成在我沉睡的时候，你身体有不舒服吗……？」 「……噢，呃，就是……发生了一点事情……」 「一点事情……？」 「……嗯，其实——」 ——我简单地把刚才发生的事告诉春珂。 春珂无忧无虑的表情很快就蒙上一层阴霾。 「这样啊～～……嗯～～原来发生了那种事情啊……」 她一脸遗憾地低头看向脚边。 「那个，抱歉，我不想泼你冷水的……」 「别这么说！我没关系！你不用放在心上。」 春珂使劲摇头。 虽然她这阵子只表现出死缠烂打的一面，但那种温柔的个性还是跟以前一样，让我暗自松了口气。 「可是，也对……虽然她确实很过分，但我有些理解她的心情……啊！我这么说不是在责备你喔！」 春珂慌张地对我挥挥手。我点头表示不在意后，她交叉双臂摆出陷入沉思的姿势。 「要是我跟许久不见的重要朋友重逢的时候，发现对方把我教过的事都忘记了……我也会有点难过呢。」 「……嗯，我觉得你这话很有道理。」 「……只是，我还是……」 说完——春珂突然整个人靠向身旁的我。 距离近得几乎要碰到彼此的肩膀，让我有一瞬间紧张了一下。 「我还是……希望你能维持现在这样……」 她茫然地望着天空，小声说出自己的愿望。 「因为我非常喜欢现在的你……希望你能永远保持这样……」 ——春珂的反应跟秋玻完全相反。 秋玻对雾香感到愤怒，但还是部分赞同她的想法—— 而春珂则是能体会雾香的心情，却希望我能维持现在这样—— 虽说她们的性格原本就天差地远，虽说春珂没有亲临现场，但她们的看法差距如此巨大，还是让我有些惊讶……不可思议的是，她们两人的看法与心情——都让我非常感激。 ——就在这时…… 「……嗯？」 我口袋里的智慧型手机震动了。 从震动的频率看来，应该是line收到新讯息了。我跟春珂说了声「抱歉」后，拿出智慧型手机确认了一下萤幕。 ——上面是雾香传过来的宣言。 ——也就是她的决心。 kirika：『我决定了！』 kirika：『我要让你变回以前的矢野学长』 kirika：『在文化祭结束前的这一个月内，我会把你变回前年那个还在扮演角色，跟我一起奋斗的矢野学长。』 kirika：『敬请期待☆』 kirika：『（人物抛出飞吻的贴图）』 ＊＊＊ 8月16日（二） ·把握对话里的情绪。 ·明白自己需要的定位。 ·以自己的立场为前提选择话语。 在雾香传授的技巧中，我觉得自己已经能相当自然地做好这些事情了。尝试在补习班扮演一个开朗型同学后，我很快就给人不错的印象，得到「你这个人意外地有趣耶」和「下次要不要一起出去玩？」之类的回响。没想到大家的反应会改变这么多，老实说，我吓到了。 雾香真是很厉害。 没想到会有人把伪装自己与做人处事的技巧研究得如此透彻，并且加以实践。 在谈论各种事情的过程中，我还得知她想成为一位设计师以及希望考上御殿山高中。我相信严以律己的雾香肯定能实现所有愿望。 我还想从她身上学到更多事情。 与她见面这件事也让我期待得不得了。 甚至连补习班的暑假都让我觉得无聊到不行。 第十四章 follow me !! 「——我不是说过了吗！重点是节奏～～！」 同样的话说了好几遍后，庄司同学……雾香不禁抱头苦恼。 「话说得巧妙也很重要，而且越有趣越好！可是，要是节奏没有拿捏好，就一点意义都没有了啦～～！」 「……喂，你、你太大声了啦！」 那音量让我忍不住出声制止。 「要是太大声会引人瞩目吧！请、请你不要那么激动……」 太阳即将西沉。除了我们之外，在车站附近的公园里还有几组国中生团体。 只不过，不知道是因为雾香是美女还是「御殿山国中」与「善福寺国中」的制服很少凑在一起，我们两人在公园里似乎颇为显眼，不时会感受到旁人的视线。 虽说这里没人认识我们，但要是被人发现我在学习扮演开朗角色的方法，还是会让人觉得难为情…… 然而—— 「这种反应也完全不对！」 雾香保持同样的音量继续对我进行斯巴达式教育。 「我是故意加大音量的，你刚才应该要吐槽才对～～！」 「……咦！是这样吗！原来你刚才那些话是在考验我吗……？」 我还以为她只是傻眼生气了…… 「不，我是真的生气了喔！可是，不能直接表现出心中的怒火～～！这种时候就要一边装傻一边指责对方，把问题当玩笑轻轻带过，同时让对方知道自己的感受吧！」 「这……这样啊……」 我完全没发现。没想到在那种不经意的对话中居然暗藏了那么多情报…… 而我这种想法似乎也被雾香看穿了。 「……这种人还不少喔～～很多人都会在对话时装傻，等别人来吐槽！」 她苦笑着继续说： 「这样就能让平凡的对话变有趣，也能轻易说出难以启齿的事情～～」 「是、是这样吗……？可是，我身边完全没有那种人……」 「只是你没发现而已啦！对那种人来说尤其如此，但就算对方不是那种人，『节奏』还是很重要！简单来说，所谓的沟通，反应速度很重要～～——」 ＊＊＊ ——我想起两年前的那段对话。 「……事情就是这样，请『phasers』的各位务必在联合舞台出场表演。」 地点是御殿山高中的轻音乐社社办。 我当面向摇滚乐团「phasers」的团员们提出邀请后，他们分别发出「是喔～～」或「文化祭啊～～」之类的感叹。 他们的制服穿法都很有个性……用放松过头的姿势坐在椅子上。 这四名三年级学生分别担任主唱、吉他手、贝斯手和鼓手。 因为他们受到国外的摇滚乐团影响，乐曲风格偏向重金属乐，这种稍微贴近不良少年的感觉应该也算是他们的魅力之一。话虽如此，因为比起可怕，他们更给人一种玩世不恭的感觉，就算手上没有乐器，在班上应该也很受欢迎才对。 ……说得明白点，他们是我不太擅长应付的那种人。 当然，我并没有表现出来。 「顺便问一下，那场活动大概会有几组表演者出场啊？」 疑似负责对外交涉工作的三年级贝斯手学长语气亲密地问道。 「是不是跟夏季音乐节一样，有将近一百组？」 「……啊，不，包含中场时间在内，实际表演时间只有三小时，所以预计只有四组表演者。」 我一边翻阅资料一边如此回答。 「……啊，噢……是这样啊。」 贝斯手学长露出期待落空的尴尬表情。 「啊啊……」这时我总算……发现了。 原来如此，他刚才那句话……就是故意要让我吐槽的吧…… 我提心吊胆地看了身后的雾香一眼——她就跟平常一样，脸上挂着介于微笑与面无表情之间的愉快表情。这不知为何反倒让我觉得莫名可怕。 ＊ 「——那……各位意下如何呢？」 为了逃离快要说不下去的对话——我向舞团「la」的成员们如此问道。 「我无论如何都希望各位能上场表演舞蹈！不知道各位愿不愿意出场……？」 听到我这么问——现场笼罩着尴尬的沉默。 la的团员是一群看起来比phasers那伙人认真克己一些的女生，跟我们一样都是二年级。在来到这里以前，我本来以为事情能够谈得更顺利一点…… 「……不好意思。」 看似团长的女生一脸严肃地这么说。 「我们已经不打算参加这类活动了。」 「咦，不会吧……！」 一道冷汗从背后滑过。 为了确保高品质的舞台表演，我们本来就已经把候补表演者压到最少了。 要是在时候被她拒绝，老实说还挺令人头痛的…… 「这、这又是……为什么呢？我觉得应该会有不少人来看表演……」 「嗯～～……我们是认真以成为职业舞者为目标，已经在好几个大赛得奖了，甚至还有已经主流出道的音乐家邀请我们演出pv。」 「原来如此……」 「所以，我们非常不希望躲在舒适圈，想尽量避免参加这种都是自己人的舞台。」 ＊ 「——可、可以请各位赏光吗？」 我怀着想抓住一丝希望的心情，向phasers的团员们如此问道。 「这是个颇具传统意义的舞台活动！上台表演过的学生当中，也有人留下主流出道的实绩……！所以，能不能……请各位上台表演呢？」 「嗯～～我是很感激你的赏识啦……」 「可是，我们这种人参加那种传统活动……好像有点怪吧？」 「有道理～～……」 ……糟了。 情况不太妙。 再这样下去，对方真的会拒绝我们。 事情已经完全朝向那方面发展了…… 如果要在文化祭举办舞台活动，乐团演奏就是不可少的项目。前来观看的学生们肯定也在期待这种表演，我觉得一定可以炒热气氛。 可是，不管是御殿山高中还是宫前高中，都没有其他认真活动的乐团。要是在这里被phasers拒绝，就会变成一场没有乐团演奏的舞台活动。 我无论如何都想避免这种事情发生—— 然而—— 「……那个，呃……！」 ——因为太过焦急，让我失去思考能力，完全想不到能说服他们的话。 这样的话——正当我打算低头拜托对方时—— ＊ 「——咦～～！能不能拜托各位通融一下～～？」 开口的是——雾香。 「自从当选文化祭执行委员的那一刻起，我就决定无论如何都要请到la了耶～～」 她稍微嘟着嘴，用感到遗憾——却不会让人觉得有压力的语气说道。 因为一直不说话的她终于开口，结果似乎引起了团员们的兴趣。 「……是喔，你为什么那么希望我们出场啊？」 其中一名团员如此问道。 「去年春天，还是国三生的我曾经来到御殿山高中参观学校～～」 雾香用莫名开心的语气连珠炮似的说下去。 「当时～～各位就在这间旧体育馆跳舞对吧～～？你们那时候好像还只是刚成立的舞蹈社……」 「咦？真的假的！你看过我们当时的舞蹈吗？」 「那不就是我们第一次当众表演时的事情吗！」 「那时候连la这个团名都还没有呢……」 「当时的舞蹈非常帅气，让我留下很深的印象～～半年后，当我去看文化祭表演时，你们就已经变成la了。当时的表演也超级棒，跟我第一次看到的表演相比进步好多！」 「呜哇～～！不会吧～～！」 听到雾香的这些话——所有团员的表情都亮了起来。 比起跟我说话的时候，就连语调都高了许多，我能清楚感觉到现场气氛变得完全不一样了。 「……也就是说，这孩子不就是我们的头号粉丝吗……？」 「是吧～～好像真的是这样耶～～！」 然后，团员们全都露出沉思的表情。 「那……拒绝这女孩的要求好像有点说不过去吧……」 ＊ 「——顺便问一下，你们还找了什么样的人？」 对方似乎开始有点兴趣了，原本一直没说话的鼓手学长探身询问。 「就算你们真的很欣赏我们，如果其他人的水准太差，也会让我们有些为难～～」 「就是说啊～～！」 这个问题似乎也在预料之中。 雾香几乎是想也不想就笑着回答： 「不过请放心！我找的都是能自信推荐的表演者！」 「哦～～你找了哪些人？」 「首先是我们高中的舞团la！」 「喔，真的假的！」 「那些家伙啊～～我可以理解～～！」 「la最近很厉害啊。」 「我还从宫前高中那边找了身为背景音乐制作人兼歌手的omochi老师！」 「……咦？omochi？是那个omochi吗？」 「……就是在网路上很有名的那家伙吗？」 「那家伙是高中生？而且还是宫前高中的学生吗……！」 「嗯，就是那个人～～！」 雾香开心地点了点头。 「我无论如何都想请到对方，因为omochi老师的曲子真的很帅气呢～～！」 「真的假的……！这个阵容未免太豪华了吧！」 贝斯手的情绪变得十分高昂，仿佛跟我说话时的低气压都是骗人的。而且其他成员似乎也一样。 「既然是这些成员，那大家一起表演应该没问题吧！」 「这样应该会在地方上造成不小的话题吧？」 他们的脸都因为期待与激动而开始发红。 可是，就在这时候—— 「啊～～还有一件事……」 雾香回过头，伸手指向一直默默旁观事情发展的春珂。 「那边那位水濑春珂学姐也要上台做某项表演喔～～」 ……对了，我们还得说明这件事才行。 我们明明是以高水准的舞台表演为目标，雾香却把其中一个表演者名额交给春珂。想要向那些认真表演的表演者说明这件事，应该有些难度…… 「咦？某项表演……那女孩还没决定要表演什么吗？」 「她不是要表演某种很厉害的专长吗？」 「不是喔～～老实说，表演项目不但还没决定，她也没有什么专长～～」 雾香非常诚实地用一派轻松的语气这么说。 刚才那种积极正面的气氛很明显地瞬间反转了。 这也理所当然。因为一个超级外行人就要跟他们站在同一个舞台上了—— ——然而…… ＊ 「——正好相反喔～～」 雾香不为所动，斩钉截铁地如此断言。 「我就直说了。一直让观众欣赏高水准的表演，他们也是会累的～～！」 「是……这样吗？」 la的团长一脸狐疑。 就连身为同伴的我听到这些话也是半信半疑。 可是，雾香的表情与口气丝毫没有动摇。 「举例来说，舞蹈比赛也一样，看到后半段都会觉得累吧～～？要是一直观赏高斗志与高技术的表演，就无法避免这种结果！那会让人失去辨别好坏的能力～～！如果在这种时候，让一个充满趣味性的团体出场，反倒能让人松口气不是吗～～？你没有这种经验吗？」 「……啊～～好像有耶！」 「那样反倒会给人留下深刻印象，也能突显认真表演的团体～～」 「当然，这位春珂学姐也不会敷衍了事。既然要上台表演，就要认真做到最好。因为如果不这么做，就对其他表演者太失礼了。」 就只有这件事，雾香用非常诚恳的口气如此断言。 不过，她的表情跟语气很快就缓和下来。 「可是，从今天开始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她无法追上大家的水平～～所以，她那种生涩的表演肯定能取悦观众，让前来观赏的观众为她加油。」 「……原来如此。」 仔细一看——女团长正交叉双臂不断点头。 「你的意思是——把生涩的表演者安插到节目之中，就能突显我们的高水准表演，是吗？」 「就是这么回事！」 雾香用至今最大的音量肯定团长的推测。 「我这次找人的时候，连整体的平衡与相乘效果都考虑进去了～～既然要邀请对方，我希望受邀者们也能得到正面影响～～所以，我没有从一开始就设定许多候选，就只有四组人马！我想先跟这四组人马好好谈过，说出自己的想法——」 ＊ 「——所以……」 说完——雾香往后退了几步。 她与phasers的成员们之间的距离在不知不觉中拉近，却又重新被拉开了。 稍微清了清喉咙后，她收起原本的轻浮表情，换上严肃诚恳的脸。 然后—— 「我再问一次。」 用清晰的声音——询问他们。 「phasers的各位，你们愿意在下个月，也就是十月五日星期五的文化祭——在我们举办的联合舞台活动上表演吗？」 ＊ 「——我明白了。请务必让我们参加！」 ＊ 「——好啊！我们非常乐意！」 ＊ 「——唉～～我没想到会惨成这样呢～～」 与la交涉完毕后，我们成功取得她们的承诺。 在前往特别教室的路上，雾香眯细眼睛看过来。 「我还以为你的沟通能力会更好一些～～就算不使用我教过的技巧，至少也应该有办法见人说人话。」 现在是下午四点过后。棒球社与足球社都开始在操场上练习，校舍里也开始传出吹奏乐社的长调声。 虽然我听说御殿山高中的社团活动并不兴盛，但这段时间的学校似乎还是很有活力，说不定文化系社团也开始为文化祭做准备了。 在这种活泼热闹的气氛之中—— 「抱、抱歉……」 因为感到非常过意不去，我只能用沙哑的嗓音如此回答。 「我确实完全帮不上忙，甚至可说是在扯你后腿……」 我依然发自内心不想说谎，也不想扮演角色。 我不打算欺骗自己，也无意退让。 不过……我造成雾香的困扰，还差点让联合舞台活动的品质大幅下降也是事实，对此我真心感到过意不去。 「不，我想说的是，你的沟通技巧已经差到跟想不想扮演角色无关了吧？」 可是，雾香更进一步的话语攻势让我心头一凛。 「就一个正常的交涉者来说，你那种态度也是不行的吧？不管你个人有什么样的主张，那种工作内容都是不行的，这点请你务必改进。」 「……抱歉。」 我觉得她说得可能没错。 也觉得自己可能太过意气用事了。 因为雾香说要「让我变回以前的矢野学长」，而且又是在她面前跟别人说话，让我无论如何都不想展现出以前学到那些技巧的影响——脾气耍过头了。 「那、那个……请不要这样责备他……」 跟在我们后面的春珂一副比任何人都还要惊慌的样子，对雾香这么说道。 「雾香同学，今天的你真的很帅气……光靠一张嘴，就让无意参加的大家都改变了心意……你居然能做到这种事，我是真的吓到了……」 她肯定很害怕跟雾香这种「个性强势的人」说话吧。 春珂露出有些怯懦的表情，但还是鼓起勇气继续说下去。 「不过，每个人都有擅长跟不擅长的事情……我肯定也没办法做到同样的事情……所以希望你不要太责备矢野同学……」 「……嗯～～」 这些话让雾香稍微想了一下。 雾香嘟起嘴，默默盯着春珂。 然后—— 「……对不起，因为春珂学姐很可爱，我本来想听你的，但果然还是不行～～」 「为、为什么……」 「因为～～我今天所做的事情，矢野学长也办得到～～」 听到这句话——春珂一脸意外地噤声了。 「事实上，他以前就做过这种事。不管是跟我在一起的时候，还是升上高中，不再跟我联络，直到放弃伪装自己之前，他都有那种能力。就算是现在，他其实也能做得更好——却没有那么做。所以……」 一头秀发随风飞舞的雾香边说边看向我。 「明明能做好该做的工作却不去做。这种事实在无法原谅不是吗？」 春珂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紧紧闭着嘴唇。 可是，也许是无法顺利找到辩驳的话语，让她只能懊悔地盯着雾香。 「矢野学长今后还会遇到好几次这种场面。每当遇到只要扮演角色就能顺利解决问题的情况时，他就会被迫做选择。到时候——」 雾香微微歪头——露出可以放上杂志封面的笑容。 「——他又能逞强到什么地步呢～～？」 我和春珂都无法反驳——这些话。 ——雾香说得没错。 如果请别人来评理，大家肯定都会说她是对的。 所以，我们无法生气，也无法反驳。 话虽如此，我们也无法接受她的想法—— 只能默默地跟在雾香身后。 「——好啦～～我们还想邀请的对象，就只剩下担任背景音乐制作人的『omochi』老师了～～」 仿佛刚才的气氛都是骗人的，雾香把话题转回联合舞台上。 「虽然我已经用邮件跟她联络了，但她这人还挺不好说话的。该说她是个很有个性的人吗～～」 「……是吗？」 一直挂念着刚才的事情也不是办法。我也一边切换思考，一边努力做出反应。 既然连雾香都这么说了，那对方应该相当有个性吧。 如果是这样，就算我们跟先前一样趁势去拜托人家，说不定也无法解决问题。 「所以，我们先暂时把心力摆在其他问题上吧～～等到条件全部备齐，有个眉目之后，我们再去拜托omochi老师吧～～」 「这样啊，好，我知道了。这么一来……」 说完，我和雾香同时转过头—— 「明天～～我们就来讨论春珂学姐的表演项目吧～～」 「也是……」 看向表情依然难以释怀的春珂—— ＊ ——雾香的话语在放空的脑袋里不断回荡。 回到宫前高中后，我们收拾好东西，踏上回家的路。 夕阳即将完全西沉，只要抬头一看，就能意外地在东方天空找到许多散落的星星。 我自觉——受到了打击。 雾香的话语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就连春珂就在身旁，我也不太放在心上。 因为她的主张是对的，让我完全无法反驳。 ——只不过…… 那种打击不是化为痛苦，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热度，侵蚀着我的脑袋。不明所以的烦躁感，以及缺乏现实感的轻飘飘感觉，让我对一切事物都心不在焉。 所以—— 「呜……呜呜……」 直到听见这声音为止——我都没注意到「那件事」。 「呼……呜呜……呜……」 我转头看向身旁的春珂。 默默走在我旁边的春珂——哭了。 她流下斗大的泪珠，一边赶紧用手擦掉眼泪，一边紧咬下唇压抑啜泣声—— 「……咦？春珂！发、发生什么事了……！」 这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发展，让我发出可笑的惊呼声。 「你、你怎么哭了……咦、咦咦……？」 难不成……我做错了什么吗？ 还是我在发呆的期间，对她说了什么过分的话吗……？ 「抱、抱歉……你还好吧？喂、喂，春珂……！」 我完全搞不懂状况，总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 然而春珂——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终于大声哭了起来。 插图p133 「呜、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种孩子般的哭声，让周围经过的学生、家庭主妇和幼稚园孩童都一脸担心地看了过来。 我完全慌了。 「春、春珂，真的很抱歉……！好、好了，拜托你别哭了！」 我让她暂时在路边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拿出手帕替她擦泪。 「你、你怎么突然哭了……要是我做错了什么，我愿意道歉……」 「不……不是这样的……」 春珂夹杂着啜泣声，用颤抖的声音如此说道。 「我、我只是不甘心……」 「……不甘心？为、为了什么……？」 被我这么一问，依然流着泪的春珂看了过来—— 「——因为我帮不了你。」 听到这句话——我那还没清醒的心脏轻轻跳了一下。 那个平时总是受人帮助，有些脱线却又个性温和的春珂——居然说想帮助我。 「我……好想多帮你说几句话……你被雾香同学说成那样……让我非常不满……所以……我也想要，多反驳她几句话……」 「原、原来……是这样啊……」 老实说——我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我完全没想到春珂居然对我抱有这种心情……为我着想到会哭出来的地步。 「可、可是……我觉得那家伙说的话也有道理。所以，我才会完全无法反驳……」 「……那、那个，其实……我也是……那么想的。」 边哭边说似乎有点难度，让春珂说得断断续续。 「不过……不过就是因为这样……」 然后，她握紧我的制服下摆—— 笔直注视着我，一边喘息一边说：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会——想用同样有道理的话肯定你……我想告诉雾香同学，你的选择是对的……」 ——就在这时，我总算注意到某个事实。 眼前的春珂哭个不停—— 自从那次告白以后——我对她的看法好像太过偏颇了。 这女孩明明是对我怀有「好感」，我面对她的态度却很奇怪—— 要不要接受她的心意是另一回事。 但这女孩对我怀有的感情——就是这样的感情。 她把我看成重要的人，希望我得到幸福，甚至为此流下眼泪。 我直到现在——才明白这件事。 「……谢谢你。」 我吞吞吐吐地对春珂这么说。 「光是你能这么替我着想，就让我心情好多了。谢谢你……」 「……不客气。」 春珂擦去眼泪后，摇了摇头。 「我只是想那么做罢了……这只是我个人的任性……」 「可是……不，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感到高兴。」 就在这时，她的视线有一瞬间游移不定。 「……那么，可以的话……」 然后，她摇摇晃晃地走过来——把脸靠在我的肩膀上。 「希望你允许我这么做……」 我能感觉到眼泪逐渐渗进衬衫。 还能隔着薄布感受到她温热的吐息。 ——胸口传来一阵微弱的悸动。 直接感受到的体温，以及她那微微颤抖的身体——让我的体温逐渐上升。 令人难受的罪恶感反射性地涌上心头—— ……我到底在想什么啊？ 不是这样的。这绝对不是我对春珂怀有的情感。 我的女友是与她共用一具身躯的秋玻。我只是因为隔着春珂感受到她的存在，才会稍微陷入混乱。这绝对不是我对春珂怀有的情感—— 「……呼～～」 当我想着这些事情时，春珂发出这种声音，抬起头。 「谢谢你，我稍微冷静下来了……真是太好了。要是被你拒绝，我说不定会哭得更惨呢……」 「……哎，这种程度是无所谓啦。毕竟你是为我哭泣……」 「既、既然这样！」 说完，春珂再次抓住我的制服袖子，笔直注视着我—— 「那你就顺势跟我交往……」 「……这、这个有点困难。」 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回应，不由得板起脸如此回答。 「……我想也是。」 不过，春珂露出意外开心的表情，一如往常轻快地迈出脚步。 太好了。虽然事出突然让我乱了手脚，但她本人似乎也不是非常认真…… 「单相思还真是痛苦～～……不过没关系！因为我还没放弃！」 春珂还是维持着轻松的口气。 就在这时，她露出猛然惊觉的表情—— 「——啊～～好像快要人格对调了……」 然后她转过头来，一脸舍不得地这么说。 「我今天只能陪你到这里了。矢野同学，辛苦你了。谢谢你帮我那么多。」 「不客气……我才要谢谢你呢。」 「还有～～我觉得秋玻八成会发现我哭过……麻烦你帮我向她说明。」 「……嗯，我明白了。交给我吧——」 「——是吗？原来发生了那种事啊……」 秋玻果然发现自己的脸颊被泪水沾湿。当我向她解释过原因后，我们也正好走到水濑家门口。 在路灯照耀下，秋玻跟春珂一样懊悔地紧咬下唇。 「不过，嗯……我的心情已经大致平复下来了，你不用担心。让我们明天继续努力筹备联合舞台活动吧。」 「……你说得对。虽然我还是不喜欢庄司同学……不过工作就是工作，要做就要做到最好。」 说完，秋玻看向我，露出发现异状的表情。 「……矢野同学，你的肩膀湿了……」 ——我反射性地心头一凛。 就只有这件事——就只有把肩膀借给春珂这件事，我没有告诉秋玻。 我无意隐瞒，只是不想让她操不必要的心。 然而，她似乎也感受到我心中的动摇。 「……那是春珂的眼泪吗？」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看来只能坦白一切了吧。 毕竟要继续隐瞒有难度，而且我也不想说谎。 「……没错。抱歉，我实在没办法拒绝……」 「……是吗？」 秋玻简短地这么说——表情看起来像在努力压抑内心的不安。 在昏暗的路灯底下，我一如往常看不出她的真正想法。但是……她会不会其实内心已经动摇了？她是不是起疑了呢—— 「那、那个！你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 说出这句话后，我发现音量意外地大，连自己都吓到了。 等到残响消失在昏暗的住宅区后，我压低音量说： 「只是事情自然而然就演变成那样……我并没有变心。所以，我希望你放心……」 「……呵呵。」 也许是觉得我的说法很有趣，秋玻伸手掩嘴。 然后，她眯起细长的眼睛——轻声细语地说： 「嗯——我当然相信你。」 ＊ ——距离文化祭当天只剩下不到三个星期。 我们二年四班也一点一点地做准备。 「喔～～大家还真是认真……」 在放学后的教室里，我看着许多自愿帮忙的同学留下来工作的光景，一边用事不关己的口气发出感叹。 「没想到大家愿意帮这么多……」 「对吧！」 当上班展负责人的须藤在我身旁拿着进度表挺起胸膛。 「准备工作也正顺利进行！不管是主题、菜单还是店面设计，都决定好了。虽然我有些担心之后的事情，但多亏古暮同学，我们的进度远远超出预期～～」 「……喔喔！那家伙还真是厉害！」 当我们交谈的时候，其他人也正以古暮同学为中心，在教室的角落开会，讨论准备器材的事宜。虽然古暮同学给人机灵聪明、个性刚强的印象，但她似乎也是能在这种时候展现领导能力的人。 「——我想桌椅的数量应该是够的。有人可以帮忙准备用来搬运的小货车吗？」 「啊，只要出动我父母，应该就能搞定这个问题！我去问看看他们吧～～」 「那制服呢？可以向古暮同学家借吗？」 「我家的店没有制服……只能去其他地方借，或是自己动手做了——」 ——我们的班展内容是「老牌咖啡厅」。 不是文化祭常见的那种通俗的咖啡厅，而是散落在西荻这个城镇中，由个人经营的老牌咖啡厅。 因为肩负执行委员的工作，我跟这件事没太大关系，但我依然觉得这是个好点子。 虽然器材与装潢问题看似不好解决，但班上的装潢负责人——古暮同学立了大功。因为她家就是「西荻的老牌咖啡厅」，也会把需要的物品借给我们使用。 「能不能请服装社或手艺社的人帮忙做制服？只要我去拜托认识的店家，应该就能借到差不多的制服作为样品。我们可以先用样品做出纸样——」 在我旁边一起看着她的春珂眯细眼睛。 「太好了。古暮同学振作起来了呢……」 「嗯，我也这么觉得……」 ——暑假前夕，因为被修司甩了，古暮同学心情跌到谷底，但她最近好像振作许多了。看到她迅速下达指示指挥众人的模样，连我都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只不过——我们接下来也有工作。 须藤回去开会了。正当我跟春珂并桌，拿出笔记本与文具准备开会时—— 「——大家好～～！」 从教室入口传来清亮的声音。 那道陌生的声音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然而，声音的主人对此毫无畏惧，就这样踏进教室—— 「我是御殿山高中的文化祭执行委员，名叫庄司雾香～～！请问矢野学长跟水濑学姐在吗～～？」 她端正的脸庞上挂着灿烂的笑容，转头环视周围。 她有一双充满好奇心的大眼睛，还有小巧高挺的鼻梁，带着笑意的嘴巴画出漂亮的弧线—— 教室里的喧嚣声变大了。主要来自男生的好奇目光集中在她身上。 这种超出预期的夸张登场方式，让我慌张地举起手。 「啊，呃……雾香，我们在这里。」 「啊～～学长好～～！辛苦您了～～！」 她以参加女生聚会迟到般的轻松态度，坐在我准备好的隔壁座位上。 「旁边借我坐一下喔～～！」 ……我还以为她进来的时候会更低调一点。 这里可是其他学校，而且还是高年级生的教室。难道她进来的时候都不会紧张畏缩吗……就是因为自己没这种胆量，我才会无可避免地羡慕她吧。 「哎呀～～大家都开始准备了呢～～我们也要加油才行！」 「……可是，在这里讨论真的好吗？」 我一边注意周围的窃窃私语声，一边询问拿出文具的雾香。 「我们可以去专为文化祭执行委员准备的房间，也有其他能用来开会的地方。就算你要改去那些地方讨论，我们也无所谓……」 「噢，不用了，我觉得这里比较好～～！所以，我们快点开始讨论吧！好吗？春珂学姐！」 「……嗯，好。」 突然被别人对着笑，让春珂怯生生地点了点头。她的表情充满戒心，肯定是还无法忘怀昨天那件事吧。 不过，今天开会的主题——就是春珂的表演项目。 「那答案呢？你想到要表演什么了吗～～？」 「这个嘛……我完全想不到。」 春珂一副无计可施的样子，嘟起嘴巴。 「其他三组人马都是音乐系表演者不是吗？跟他们一起上台，就算我突然练了某种乐器上去表演，应该也不太合适……所以我想表演其他东西，像是魔术、戏剧、默剧或相声之类，可是……我就是无法决定要表演什么……」 「啊～～这些表演确实跟其他表演者有段落差呢～～」 雾香整个人瘫在桌上。 「不过，我好想看秋玻学姐跟春珂学姐说相声啊～～！」 「……那你得等上四十分钟才能看我们对话一次喔。」 春珂边说边笑。 虽然这种想法确实有些失礼，但我也想看看那种相声。双重人格的女生自己装傻、自己吐槽的相声表演……应该会是由少根筋的春珂负责装傻，个性冷静的秋玻负责吐槽吧。 不过……雾香只用了刚才那句话就舒缓了现场的紧张气氛。 她这种交际手腕还是一样出色，就算没有说出来，我还是深感佩服。 我们之后又讨论了一下，但还是想不到好主意，提出想法的频率也逐渐降低。 看来……这个任务还是很困难。 我们是不是应该赶快开始物色其他人选呢…… 正当我开始思考这件事时—— 「……那、那个，大家好。」 一道细微的声音从旁边传过来。 我抬头一看。 「方便打扰一下吗……？」 对方留着偏短的头发，还有一张小巧端正的日系脸庞。 这位跟雾香正好相反，给人温和印象的女学生——柊时子，就站在春珂身旁。 「……啊，时子！」 春珂抬起头，露出灿烂的笑容。 「嗯，没问题喔！反正我们也讨论不出个结果……有什么事情吗～～？」 ——柊同学是跟我、秋玻与春珂读不同班的同龄朋友。 我们是在第一学期结束时变成朋友。她跟春珂的感情特别好，偶而还会像这样在放学后跑去找对方聊天。 「其实是我想把上次聊到的那本书借给你……」 柊同学边说边把手伸进书包，拿出了一本书。 「哇～～谢谢你专程拿来借我！我很想看这本书，但在书店完全找不到～～……」 「书我已经看完了，你可以慢慢看没关系。这本书很有趣喔……」 「……嗯嗯～～」 一直看着她们交谈的雾香突然出声了。 然后用她圆滚滚的大眼睛看向柊同学。 「你好，幸会～～我是御殿山高中文化祭执行委员，名叫庄司雾香～～」 「啊，你、你好，幸会……我叫柊时子……」 突然接到话题，让柊同学吓得握紧书包提手。 「柊学姐，你跟春珂学姐感情真好呢～～」 「是……是啊。我跟秋玻也是很好的朋友……」 「这样啊～～顺便问一下，你喜欢书吗？你是那种常看书的人吗～～？」 「嗯，对……我觉得自己应该算是常看书的人……」 「果然是这样～～我总觉得你给人一种『文学少女』的感觉呢……」 这段对话不知为何让我提心吊胆。 雾香突然向柊同学搭话，到底打算做什么…… 当然，我相信雾香应该不会乱说话害柊同学伤心或生气。自从我们认识以来，我从未见过这女孩「说错话」。就算这样，我也完全看不出她的目的，而这点就是让我感到不安。 然后，雾香连同整张椅子一起转向柊同学—— 「那么，柊学姐——你自己写过小说吗？」 「咦……？」 「既然你这么喜欢看书，自己应该也写过小说吧～～？」 听到这个问题——柊同学整个人僵住了。 白皙的脸颊逐渐染上一层粉红。 然后，她的额头冒出冷汗，不知为何说话吞吞吐吐—— 「……那、那只是写好玩的……」 她用几乎听不见的音量小声说。 「……不算是完全没写过啦……」 「咦～～！那不是很棒吗～～！」 雾香站起来，探出身子发问。 「顺便问一下，你都写什么样的故事啊～～？」 「呃、呃，就是些奇幻类的故事……」 「奇幻故事！太完美了！」 然后——雾香重新转头看向我们——说出这样的宣言。 「我们来演戏吧——就用柊学姐的剧本！」 「咦，你说什么！」 柊学姐发出我从未听过的惊呼声。 「演、演戏？剧本？这……这是怎么回事……？」 「就是～～我们要把柊学姐写的故事变成戏剧～～！就在文化祭的联合舞台上！」 「咦，咦咦咦……这、这样太突然了……我还不曾好好写完一个故事耶……」 「没问题啦～～！你那种天真无邪的性格，肯定能跟春珂学姐的魅力完美契合！」 「咦，天、天真无邪……？」 「没错没错。换句话说，就是柊学姐很可爱，所以不会有问题～～！」 「咦，咦咦……」 柊同学看上去有些困扰。她眉头深锁，眼神游移不定，看起来相当不安。 可是，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突然被一个陌生人叫去写剧本，没有人不会困惑。因为这件事完全是雾香一时兴起，这种邀请方式应该很难成功…… 不过，当我一边想着这种事一边看向柊同学时……我又注意到了。 我发现柊同学的脸上藏有一丝想要挑战的神色。 还发现她已经开始被雾香牵着鼻子走…… 此外—— 「……那、那个，不好意思打扰你们说话……」 看似乖巧的两位女生走到春珂面前。 「春珂，抱歉……其实班上已经决定，要请我们这些手艺社社员帮忙制作店里的制服……可是我们人手不足。」 「所以，你能不能也来帮忙……？就算只在执行委员工作的空档来帮忙也好……」 这两位女生是与野沙也和氏家加奈。她们是班上的女生二人组，跟春珂感情很好。 她们是手艺社社员，听说两人都很有本事，偶尔带来学校的小玩偶与其他小东西，每一件都精美到与市面商品毫无分别的地步。 看来她们似乎被古暮同学任命为老牌咖啡厅制服制作的负责人了。那种精准的看人眼光，让我不由得对古暮同学感到佩服。 「啊～～沙也！加奈！如果可以慢慢进行，那我当然愿意帮忙！」 「哇，真的吗……？」 「谢谢，你真是帮大忙了呢……」 然后因为这样，雾香的视线也看向她们。 「……喔～～请问你们两位也是春珂学姐的朋友吗～～？」 「咦？啊，是的……」 「确、确实没错……」 两人不安地依偎在一起，就像被猛兽盯上的小动物。 「既然两位是手艺社社员……这个嘛～～应该也会做人偶之类的东西吧～～？」 「……啊，嗯，我们会做人偶……」 「那应该算是我们的专长……」 「很～～好！」 雾香露出一副「正合我意」的表情，不断点头。 然后，她再次环视在场众人—— 「既然这样——我们就用这些成员来演『人偶戏』吧～～！」 「咦，人……人偶戏？」 「没错！」 看着慌忙询问的春珂，雾香用充满自信的表情点了点头。 「柊学姐负责写剧本，沙也学姐与加奈学姐负责做人偶，春珂学姐负责主演。这样就能来演一场人偶戏了！」 「咦、咦咦咦咦咦……」 春珂伸手扶额，柊同学忸忸怩怩。 至于与野同学和氏家同学，则是搞不清楚状况，只能一脸茫然。 然而，当她们听完春珂解释后—— 「咦，咦咦……！」 「要我们上那种大舞台表演吗……！」 也都惊讶不已，开始手足无措。 「……可、可是，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春珂代表众人，一脸不安地这么问。 「因为其他表演者……真的都很厉害啊。不是全国级高手，就是已经半只脚踏进职业等级……就算我们这些外行人跟他们一起上台表演，也只会扯人家后腿吧……」 「……嗯～～……的确，一般人都会这么想吧～～」 而雾香也很干脆地承认这点。 「毕竟其他表演者都是每天不断练习钻研技术的专家～～老实说，我觉得舞台水准会非常高，通常不会把外行人推上那种舞台吧～～」 「那、那你为什么……？」 「因为我突然灵光一现啊。」 面对春珂的疑问——雾香露出自信的笑容。 「当我第一次遇到春珂学姐，跟你说话的时候，脑海中就浮现一种想法～～虽然让整个舞台活动都很正经严肃也行，但有段轻松的时间会更好。不过，虽说要有轻松的时间，也不能拿出滥竽充数的表演……我想要那种让人感觉很不错的『愈疗时光』。」 ……邀请phasers和la的时候，她也是这么说的。 我原本还以为雾香只是随便乱说，但看来那似乎是她的真心话。 「然后，我发现惹人怜爱的春珂学姐就是最适合提供这种时光的人选。她给人一种有些少根筋，但内心很坚强的感觉～～所以，只要让她跟朋友一起上台表演，应该就能变成一段很棒的『余兴节目』。然后，我今天又遇到了柊学姐、沙也学姐和加奈学姐，就觉得这个想法应该可行～～」 然后，雾香站在她们面前，用比刚才还要认真的口气——向她们号召。 「事情就是这样，让我们大干一场吧！用各位的人偶戏让联合舞台更精彩吧！」 众人露出非常不安的表情，慌了起来。 「咦，该怎么办呢……」 「我会紧张耶……」 「……剧本现在写来得及吗……」 「就时间来看，好像不是办不到耶……」 她们开始小声讨论这些事情。 也许是因为这件事开始变得有真实感，让她们脸上的不安也加深了许多。 然而—— 「……联合舞台啊……」 「我确实……有点想看看别人对自己作品的反应……」 「我以前就想做看看会动的人偶了……」 「想尝试看看」的愿望以及不明所以的冲劲看来确实在她们心中萌芽了。 「反正机会难得，我有点想留下回忆呢……」 「毕竟一旦升上三年级就得忙着念书，不太有机会做这种事了……」 「是啊，这次或许就是最后的机会……」 「……这个主意好像不错耶。」 ——局势已经完全「倾向上台表演」了。 不管是柊同学、与野同学，还是氏家同学，都在不知不觉间面带微笑，脸颊开始泛红。雾香创造出来的气氛让她们开始深陷其中——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只要有人最后再推她们一把就行了。 「……那、那个……」 默默烦恼的春珂转头看向我。 脸上挂着战战兢兢的表情。 「这只是我个人的问题……」 「嗯、嗯……什么问题？」 「矢野同学……」 说完——春珂微微歪头。 「你想看我们表演的人偶戏吗……？」 ……我抬起头，稍微想了一下。 由柊同学写剧本，与野同学和氏家同学负责做人偶，春珂负责主演的人偶戏—— 而且要在文化祭的联合舞台表演—— 我试着想象了一下，确实有些个人的想法。 不过，更重要的是—— 「这、这个嘛……」 ——春珂一脸认真，有些紧张地看着我。 那表情——不知为何让我稍微受到了打击。 春珂慢慢试着踏出那一步。那个内向的女孩正逐渐改变自己。 而且——还是在庄司雾香的带领之下。 我仿佛看到了当时的自己。 现在的春珂，就像当初从雾香身上学到处世之道，因此改变的我一样—— 这个事实让我有一瞬间不晓得该做何反应，可是—— 『你想看我们表演的人偶戏吗……？』 对于春珂的这个问题——我觉得自己不该说谎。 我必须明白说出自己的感受。 我叹了口气后，心不甘情不愿地开口……回答春珂的问题。 「……我还挺想看的。」 ＊ 「——哎呀～～事情总算定下来了，真是太好了呢～～」 说完，雾香伸了个懒腰。 「虽然是临时想到的主意，但好像有机会实现，让我松了口气呢～～剩下的问题，就只有让omochi老师点头了～～」 「……是啊，这件事是真的有点难度。」 我让想讨论细节的春珂等人留在教室。 在带雾香前往校舍玄关的路上……我叹了口气，忍不住抱怨。 「你不觉得应该事先跟我说一声，做得更有计划性一点吗？要是柊同学她们今天没过来，不就完全讨论不出结果了吗……」 在放学后的走廊上，许多学生都忙着进行各个班级的准备工作。 也许是要用在鬼屋，有人正忙着制作可怕的假幽灵，也有人在女仆咖啡厅的看板上画了异常精美的插图。 远方传来轻音乐社演奏知名乐团曲子的声音。 当然，大家的成果并非只有高品质的东西。我还有看到只随便贴上色纸、完全看不出用途的板子，以及敷衍了事的展览品。不过，这些东西也很有高中文化祭的感觉。 在这幅光景中—— 「你错了～～其实见机行事也很重要喔～～！」 雾香用让人听不出真意的口气说道。 「反正只要够会说话，就能把事情引导到正面的方向～～剩下的问题，就只有能带起多大的风向。只要会利用现场的渲染力，这个问题不难解决～～」 「……真的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喔～～」 换作是平常的我，应该无法接受这种说法吧。比起依靠现场的渲染力这种不可靠的东西，确实做好事前准备当然比较好。 可是，说出这种主张的人是庄司雾香。虽不情愿，但这些话还是有种说服力，让我无法继续反驳。 「……话说……」 雾香突然探头看过来。 「有件事我一直想不通耶～～」 「……什么事？」 「——你为什么不跟春珂学姐交往呢？」 「……咦？」 这个完全预想不到的问题——让我的脑袋当机了。 ……什么意思？春珂向我告白的事情，我应该没跟雾香说过。 这家伙——到底知道多少？想从我口中问出什么？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哎呀～～秋玻学姐和春珂学姐不是双重人格者吗？」 「是这样没错……」 「也就是说，她们其实是同一个人吧？可是，你却只跟秋玻学姐交往，而不跟春珂学姐交往……这样不是很不自然吗～～？」 「……不对吧。」 我的声音不由得激动起来，同时摇摇头。 我很清楚雾香不是在说春珂告白的事情。 不过，她却问了一个根本性的问题。 那就是如果跟双重人格者谈恋爱——同时喜欢上对方的两个人格，是不是一件自然的事情？ 然而—— 「她们确实共用一副身体，但两人都是独立的个体喔。」 自从认识她们以后，直到今天，这都是我绝对不会改变的基本原则。秋玻与春珂确实同住在一个身体之中。即使如此，她们还是有着各自的想法与愿望，以一个独立个体的身份活在世上。 所以—— 「我没办法把她们当成同一个人……更别说是同时喜欢上她们。」 「……真的吗？」 雾香继续追问。 「你真的不曾感到迷惘，也不曾为此烦恼？」 这似乎——是个纯粹的问题。 雾香并非在刺探什么，也不是感到怀疑，就只是想知道我的想法是真是假。 「她们不是有着完全相同的身体与长相吗？虽然个性几乎完全相反，但本性应该一样，双方都是很有魅力的女生吧？两个人都非常可爱……所以……」 雾香用仿佛看穿一切的眼神——注视着我的眼睛。 跟指甲彩绘一样寄宿着亮彩的眼睛射穿了我的心脏。 然后—— 「你连一次都不曾对春珂学姐心动吗？」 她用一反常态的直率语气如此问道。 「我不可能心动吧。」 ——当我回过神时，已经想也不想就这样回答了。 我露出笑容，用澈底排除掉严肃感的轻松语气说： 「我是真心觉得她是个好朋友。虽然她确实有着跟秋玻一样的身体……但只要内在不同，给人的感觉就会完全不一样。所以，我一次都不曾把春珂当成异性看待。」 在如此解释的同时——我清楚自觉到了。 这是技巧。 我现在正用雾香传授的技巧，用虚假的语气和表情说话—— ——睽违好几个月的自我厌恶感涌上心头。 我仿佛说了谎，隐约感到一股罪恶感—— 可是——在我内心某处也体会到了这种做法的「方便」。 只要用这种说法……确实可以在这种局面掩盖掉所有问题。 雾香像是看到意想不到的东西，眼睛眨个不停。 「……是吗？」 然后，她满足地眯细眼睛，向我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她还踏着轻快的脚步走到我前面几步的地方。 「看来是我误会了呢～～」 ＊＊＊ 10月23日（日） 那可能是一种类似共犯的感觉吧。 我跟她都装备了用来对抗这个世界的武器。 只有我们知道对方手中握有那种武器。 所以，在我心中肯定正逐渐对她萌生出一种革命情感。 不知道对方是否也有跟我一样的想法。 不知道她是否愿意认同我这个同伴。 如果她愿意，那就是最让我高兴的事情了。 第十五章 好想伤害你 我们跟omochi老师交涉的过程不太顺利。 尽管雾香用邮件不断展开攻势，也只得到冷漠的回应。 即使如此，她还是……坚持不懈，最后成功与对方约好，在文化祭当天的一星期前见面。 「你好～～！」 为了商讨活动事宜，我们来到对方家里。在对方父母的带领下，来到对方用来制作乐曲的房间。 雾香还能像这样用一如往常的态度问好，实在让我发自心底佩服。 「我们是文化祭执行委员～～！为了邀请你在联合舞台表演，特地来拜访～～！」 她露出爽朗的微笑，但散落在脚边的——音乐杂志、空宝特瓶和乱丢的脏衣服等东西却凌乱得让人看不见地板。架子上胡乱摆着cd、唱片和动画人物的模型，房间深处的桌子上放着堆积如山的电脑和音乐器材。 整体给人有如「经历大地震的二手商店」印象的浑沌光景就在我们眼前展开—— 然后，我看向工作桌前面。 有个人就坐在网布办公椅上，回过头来看向我们。 「啊，欢迎各位～～」 对方是位看起来有些没精神、戴着眼镜的二年级女生——她就是omochi老师，本名叫菅原未玖。 她穿着显然是家居服的运动服，留着一头黑色长发，那张算得上美人的脸完全没有化妆。挂在脖子上的耳机还传出声音，她肯定是直到刚才都在工作吧。 然后，她没有表现出怯色，但也没露出微笑。 「哎呀，你们随便找地方坐吧。我是无意参加联合舞台活动啦，但毕竟你们都专程跑一趟了～～」 她指着没地方可坐的地板这么说。 ——听说omochi老师是出了名的怪人。 虽然不是茧居族，但她很少离开房间，也不来学校上课，只是一直在家里作曲，透过网路发布到全世界，并且偶尔在俱乐部活动表演。 她创作的音乐在国内得到好评，好像还曾经参加知名音乐家的乐曲重混工作，累积了许多实绩。据说最近连在国外都开始以「日本的可爱系背景音乐制作人」这样的定位打响名号。 我试着把她创作的乐曲都听过一遍，感觉应该算是铁克诺流行乐，但也许是电子舞曲才对。那都是些电音系的华丽乐曲，但旋律平易近人，听起来的感觉很舒服。水准高得让我实在无法相信创作者居然是跟我同辈的人。 如果这个人愿意上台表演，这次的联合舞台肯定会很精彩。 然而—— 「就结论来说，我还是不打算出场～～」 当我们清出空间，总算能够坐下后，omochi老师很干脆地这么说。 「虽然你们很认真地邀请我，让我不太好意思就是了～～」 「……能不能请你通融一下呢？」 之前一直都是靠雾香搞定，让我决定这次要努力看看，开口向她拜托。 比起气质偏向玩咖的phasers和la那些人，这个人的气质跟我比较接近。如果是她，凭我的交涉技巧，或许也有机会让她心动。 「omochi老师，你的曲子我当然都听过了。那些曲子真的很棒，让我深受感动。虽然我在音乐方面是外行人，无法做出详尽的评论，但那些都是会令人不自觉舞动身体，却又让人怦然心动的乐曲……我现在也经常在上下学途中听那些曲子。」 「哇～～这真是太感谢了～～」 omochi老师笑了出来。 她露出小虎牙，脸庞多了几分稚气。 「这可能是同校的人头一次当面称赞我呢。我好开心～～」 「然后，我们这次的联合舞台也跟往年一样，目标是真正高水准的演出，肯定有很多观众会来看表演。所以，我无论如何都希望能让那些观众听到你的曲子。我想让他们好好享受。」 「嗯～～」 omochi老师交叉双臂，嘟起了嘴。 然后，她一脸抱歉地皱起眉头。 「虽然你这么说真的让我很高兴～～不过我还是不能答应～～」 ……果然不行吗？ 虽然我知道没那么容易就能让她点头，但发自内心的请求被人干脆拒绝，还是让我相当受挫。 「其中有什么理由吗～～？」 雾香用一如往常的兴奋语气询问omochi老师。 声音在三坪大的小房间里发出不太搭调的巨大回响。 「你经常参加俱乐部活动～～应该不是因为讨厌面对人群，或是不想在别人面前表演对吧～～？」 「啊……嗯，你说得没错～～」 omochi老师点了点头。 然后，她抬起视线稍微想了一下。 「……这么说来，我也不晓得原因耶。」 接着像在自言自语般小声这么说。 「我为什么不想参加联合舞台活动呢～～」 ……原来连她都不知道原因吗？难道她只因为没来由地觉得讨厌就拒绝了吗…… 身为一位创作者，她当然不见得会为每个决定加上理由。即使如此，就连在这种情况下，她都是用「感觉」在做判断这点还是让我感到惊讶。换作是我——一定会反复思考自己为何会有那种想法，以及为何会导出那种结论。 「啊！难不成～～你是担心器材的问题～～？」 雾香用同样充满跃动感的声音问道。 「表演是在体育馆的特设舞台上进行，如果你是担心器材没办法达到俱乐部那种水准，那你大可放心～～！虽然音响的声音可能会有差异，但我们的预算相当充足，器材足以实现跟街上的俱乐部同样水准的表演环境喔～～！」 「……嗯～～」 omochi老师还是一样交叉双臂，低声沉吟。 「啊！难道是进场人数的问题吗？你是不是担心不会有观众～～？」 这确实很有可能。 这个人有名到只要把音源上传到网路，就能有几十万次的播放数；只要到俱乐部表演，就会有几百名观众捧场。 她或许是担心到时候可能得对着空荡荡的会场演奏。因为有些文化祭的舞台活动确实是在冷清的气氛下进行。 然后雾香站起来，一边比手画脚一边解释。 「请放心，我们的联合舞台活动不会有这个问题！去年活动的表演者包含在独立音乐界活动的乐团，以及在全国大赛出场的戏剧社，光是这样就吸引了四百名左右的观众！今年因为phasers和la决定上台表演，已经引起话题了，我们的事前宣传也很完备，到时候会场肯定会爆满喔～～！」 omochi老师平时登台表演的俱乐部大致能够容纳两百位观众，即使与之相较，这次活动的预期观众人数应该也不会比较少。 然而—— 「也不是因为这个问题～～」 omochi老师嘟起嘴巴，压低语气这么说。 「不会吧！那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雾香边说边走向omochi老师，还握住了她的手。 「要是你有头绪，请务必告诉我！我真的很喜欢你的曲子！所以～～如果是为了你，就算是稍微无理的要求，我也会解决的～～！」 然后雾香弯下腰，在非常近的距离下探头看向omochi老师。 「请你不要客气，尽管把我当成朋友，想说什么就说吧～～！」 ——这波攻势还真是相当猛烈。 在邀请phasers与la的时候，雾香的态度还算是游刃有余。 可是，她这次却采用了这种距离感和态度。 我能清楚感受到她已经为了这次的交涉使出浑身解数。 ——然而…… 「……是说～～」 omochi老师——挣扎甩开雾香的手，将视线移向电脑。 「那个～～如你所见，我是个『阴暗的人』～～」 然后说出这种话。 「你叫庄司同学对吧？你很明显属于『阳光的人』吧？」 「『阳光的人』……？」 雾香似乎是头一次听到这个词汇，不解地歪着头。 「就是开朗活泼的人的意思～～我不太擅长应对那种玩咖式的交流方式～～」 「是、是这样吗～～……？」 雾香这么说着，慌张地拉开距离。 omochi老师没有把视线移回雾香身上。 「而且像你这种『阳光的人』，应该无法理解我这种『阴暗的人』的心情吧～～」 「……不、不不不，没那种事。我能理解你不想上台表演的心情喔～～！那种事很累人对吧！」 「……哎呀～～我并不是因为觉得累才拒绝的。」 说完，omochi老师的表情蒙上一层阴霾。 「啊，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我很难搞？不好意思，我就是这种人。」 「……呃，不，我没有那么想～～」 虽然雾香脸上依然挂着笑容——却没办法继续说下去。 「……事情就是这样。」 短暂的沉默结束后，omochi老师说出了结论。 「我果然还是没兴趣，应该很难上台表演吧。」 ……现在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唯一可以依靠的雾香不但失败了，而且也搞不懂她不愿意上台的理由。 那么……我们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得到omochi老师的许诺？ 到底该怎么让她敞开心房呢？ 我跟雾香在一瞬间视线交会。 她难得懊悔地紧咬下唇，瞥了房间出口一眼。 也许我们应该——暂时撤退。 那个眼神肯定是这个意思。 如果维持现况，我们确实无计可施，或许我们应该重新拟定策略。 就在我朝雾香轻轻点头，准备起身离开时—— 「……是因为讨厌学校吗？」 一道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 「omochi老师……你是不是讨厌学校？」 我回头——看向秋玻。 一直保持沉默的秋玻露出灵光一现的表情，注视着omochi老师。 至于omochi老师——则是一脸惊讶。她稍微瞪大眼睛，将视线移向秋玻。 「那个，我不太确定自己……是不是一个『阴暗的人』……不过我曾经有过那种感觉。当时我总觉得自己无法适应学校，去上学的日子也不多，结果就变得越来越不愿意上学……」 「……是喔。」 也许是对这些话感兴趣，omochi老师探出身体。 秋玻像在回忆当时般垂下眼，断断续续地说下去。 「这不过是我的想象，要是猜错，我愿意道歉……omochi老师，你该不会也是这样吧……」 听到这句话，omochi老师不知为何愣了一下。 「……啊，对、对不起，我不该说这么没礼貌的话！」 秋玻突然回过神来，开始打圆场。 「我居然只凭印象就说出这么过分的话……！事情应该不是我说的那样对吧？对不起，我不该随便乱说话的……」 然而—— 「……不，没关系～～」 omochi老师说出这样的话—— 「这样啊……如果要试试看，就用那首曲子……」 她一边小声自言自语，一边重新面对电脑。 然后，她握住键盘与轨迹球——快速地进行某种操作。 她开启某个软体，在萤幕上显示出波形。那应该是用来制作音乐的软体。然后—— 「我想你猜对了～～」 omochi老师很干脆地承认。 「我只是单纯讨厌学校～～所以不想上台表演～～」 ——没想到秋玻竟然猜对了。 原来omochi老师真的是因为讨厌学校，才不想在联合舞台上表演吗……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不就无计可施了吗？ 毕竟我们没办法改变学校，也很难在一个星期内让omochi老师回心转意。事到如今也不可能把舞台移到其他地方。更何况，这可是「学校的文化祭」，要是在校外举办就失去意义了。 ……难道我们只能放弃了吗？ 想要邀请omochi老师上台表演，该不会本来就是不可能的任务吧……？ 然而—— 「——不过，那种事已经不重要了～～」 说完，omochi老师在工作桌上东摸西摸。 然后她抓住某样东西——拿到秋玻面前。 ——那是麦克风。 她把跟某种器材连在一起的麦克风，指着秋玻的嘴巴。 然后，她一脸理所当然地说： 「请你随便说些什么～～」 「咦？什、什么意思……？」 「说什么都好，简短地发出一些声音吧～～」 「咦，就、就算你突然这么说……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感谢协助～～」 虽然秋玻一脸惊讶，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但omochi老师似乎这样就已经满足，把麦克风收了回去。 然后她戴上耳机，把手放回轨迹球与键盘上，开始快速地操作音乐制作软体。 ——我不知道现在是什么状况。 完全搞不懂她打算做什么事。 然而——她熟练的手法与认真的眼神，让我有种起鸡皮疙瘩的感觉。 仿佛刚才那种散漫的感觉都是骗人的一样，她的动作既迅速又俐落。 锐利的目光紧盯着萤幕—— 过了几分钟后—— 「完成了～～」 她拿下耳机，转头看了过来。 「你们听听看吧～～」 omochi老师操控摆在旁边的扩音器，按下音乐软体的播放钮。 房里开始响起华丽的电音。 以低音鼓声为背景，衬托着合成器的雷射音效。 这是一首光是听着就令人感到愉快，有种想要跳舞的冲动……还让人感到些许悲伤的不可思议的乐曲。 而且—— 「……是、是我的声音！」 ——秋玻澄澈的嗓音也交织在其中。 她的话语声飞快地不断重播。 听了一段时间后，我发现那是秋玻刚才说过的话，只是配合乐曲的节奏被剪贴进去罢了。 『咦，就、就算你突然这么说……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用了这么短的一句话，把某部分剪掉，把某部分加上回音，把某部分加上机械化音程，然后放进曲子里面。 就让我——不可思议地觉得感动。 「……感觉真好……」 声音的浪潮舒服地包围着我，让我忍不住说出这句话。 也许是因为那种有些悲伤的伴奏，跟秋玻的话语声配合得很好吧。不光是因为节奏令人舒服，那声音不知为何让我觉得感动。 如果要比喻——就是那种平时跟她一起放学回家，怀着乡愁遥想过去的感觉。 抑或是——以鲜明的色彩间接体验那个或许有机会与她共度的暑假般的怀念感…… 「呵呵呵，你也这么觉得吧～～？」 omochi老师得意地转过头来。 「我平常都是自己唱～～但该怎么说……总觉得我的声音就是偏向那种萌声～～」 在我试听过的曲子之中，确实都是偏向有些动画风格的可爱歌声。那种歌声跟omochi老师的曲子也很搭调，我觉得也很不错。 「可是，其实我最近还挺想搭配其他类型的歌声看看～～」 omochi老师一脸不满地皱起偏粗的眉毛。 「还累积了很多因为自己不满意就没有发表的新曲～～而我总算遇到适合那些曲子的理想声音了～～请问你是……」 「……水濑。」 omochi老师看了过去后，秋玻羞怯地自我介绍。 「我叫水濑秋玻……」 「嗯嗯，这都是水濑同学的功劳呢～～……于是……」 当omochi老师说出这句话时，曲子也正好结束了。 她在椅子上重新坐好，朝向我们翘起二郎腿。 「我想到条件了～～」 「请问……是什么样的条件呢？」 听到我畏畏缩缩地这么问，omochi老师整个人靠在椅背上，用跟之前没两样的散漫口气—— 「我想请水濑同学献唱几首歌，协助我录制曲子。大概唱六首歌吧。相对地——我也会在联合舞台上场表演。这样行吗？」 「——咦、咦咦咦咦……」 突然从天上掉下来这样的话题，秋玻似乎还有些跟不上。 她伸手扶额，露出困扰沉思的表情。 不过，她好像对这件事有些兴趣。 「那个……我对自己的歌喉没什么信心耶……」 如此询问的她脸颊染上淡淡的桃色。 「这样你也能接受吗……？」 「啊～～这你不用担心～～反正可以重唱无数次，我也会开启自动调谐功能～～就是可以调整音程的意思～～正式上台时也会播放录好的歌曲，你不需要现场演唱～～」 「原……原来如此……」 「而且凭水濑同学的音质，唱功稍微差一些，听起来反而更有感觉喔～～」 「唔、嗯……」 「……咦～～！好好喔～～！」 ——突然…… 一直保持沉默的雾香叫了出来。 「我以前就觉得秋玻学姐的声音很可爱了～～！可是，能被omochi老师邀请献声，实在太令人羡慕了～～！」 「是、是啊……我也觉得很荣幸……」 「……我想说的是～～」 说到这里，雾香突然看向omochi老师——提出这样的要求。 「请你也让我试试看吧～～！」 「咦～～庄司同学，你也想唱吗？」 「是的！别看我这样，对自己的歌喉也是很有自信的～～！我觉得自己一定能派上用场！」 ……这是怎么回事？ 看到这副光景，让我感到困惑不已。 像这样对别人提出强硬的要求，实在不像是雾香的作风…… ……难道说…… 雾香……感到很懊悔吗？ 因为秋玻不但成功说服omochi老师，还得到赏识，受邀献声，让她觉得羡慕……产生了对抗心理吗？ 「……哦～～的确……」 omochi老师一边轻推眼镜，一边仔细观察雾香的长相。 「如果好好运用你的『阳光嗓音』，应该能让曲子变有趣～～」 「我就说吧！请你务必让我挑战看看！」 「嗯……这么一来，不光是以前的曲子，可能还得准备新曲了～～我想写一首能充分发挥你们声音的好曲子……」 「哇～～！太棒了～～！」 雾香已经把沟通技巧完全抛到脑后，只是纯粹感到兴奋。 她没有隐藏自己兴奋激动的心情，转头看向秋玻。 「看吧！秋玻学姐！问题一个接一个解决了～～！让我们一起努力吧～～！」 「唔、嗯……」 秋玻把手放在嘴边，陷入沉思之中。 不过，她意外地很快就点了点头。 「……嗯、嗯。我明白了……」 然后怯怯地重新看向omochi老师。 「我愿意接受挑战。所以……请你务必在联合舞台上表演……」 ＊ ——所有表演者都确定出场后，舞台活动的准备工作也进入尾声了。 我主要负责接洽器材出租业者，忙着说明我们需要用到哪些器材、活动当天的会场布置方式，以及表演者的简略资料。雾香负责与表演者进行协调，听取他们的需求，周密地安排排练的日程。至于秋玻则是每天忙着跟omochi老师进行录音的工作。 顺带一提，听说在她们两人持续单独工作的过程中，秋玻也把春珂的事情告诉omochi老师了。结果omochi老师似乎也很中意春珂，让她们变成偶尔会用line互传讯息的朋友。 此外，听说春珂等人的人偶戏也渐渐有个样子了。平常很内向的柊同学突然展现出领导能力，以制作总监的身份大显身手。 ——然后，当各项准备工作都拖到不能再拖，但还是勉强赶在最后期限内完成时，已经是——文化祭前一天。 在宫前高中的大型教室里，两所学校的执行委员齐聚一堂，在正式活动前举办慰劳会。 ＊ 「——事情就是这样，今年也如同往年……我们总算是在文化祭前一天搞定所有工作了！……真的都搞定了吧？不会有问题吧？」 站在讲台上的执行委员长一脸不安地询问众人。 「没问题啦～～！」「全都搞定了～～！」「我这边来不及啊～～！」 聚集在他面前的执行委员们发出这样的叫声。 「喂！我听到刚才有人说来不及喔！明天真的没问题吗！……算了，玩笑就开到这里，真的是辛苦大家了。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剩下的就只有冲到终点了！希望大家明天多加小心，不要发生任何意外，度过最棒的一天吧！」 「喔——！」「糟糕，我开始紧张了！」「就是明天了啊～～……」 在这个大约有两间教室那么大的空间里，聚集了八十名左右的学生。 半数学生穿着宫前高中的制服，另一半学生则穿着御殿山高中的制服。前几天才刚换季，两所学校都有人穿着冬季制服的西装外套，但也许是因为闷在房间里的热气或自己的体温，绝大多数学生都只穿着跟夏季制服差不多的衬衫。 太阳早已西沉，窗外一片漆黑。 相较之下，这个房间被天花板上的日光灯照得灯火通明，给人一种只有这里与世隔绝的感觉。 「……所以——」 委员长高举杯子，大声喊道： 「大家辛苦了！干杯～～！」 听到这句话后——聚集在这里的学生们也拿起杯子回应。 到处都是举向彼此的塑胶杯。 我、雾香与春珂也互相说了：「辛苦两位了。」「辛苦了～～！」「真的很辛苦呢……」并且干杯，然后在附近找椅子坐下。 ……然而—— 「……喂，春、春珂，你靠太近了啦。」 场地明明就很大，春珂却把椅子靠到能碰到我肩膀的地方，害我吓了一跳。我急忙挪开自己的椅子。 「咦～～这样没有很近吧～～……从以前就是这种距离啊。」 「是……是这样吗……」 看着一脸不满的春珂，我想起被她告白以前的事情。 经她这么一说，我们好像确实曾经坐得这么近……话虽如此，既然已经被她告白，我就不能毫无顾虑地跟她坐在一起。 虽然感到过意不去，但我至少应该跟她保持一个拳头左右的距离。 「矢野学长，终于来到活动前一天了……你现在有什么想法～～？」 当我忙着调整椅子位置时，雾香笑咪咪地探头看了过来。 「我们一起进行准备工作的这些日子，有没有让你开始质疑现在的自己～～？」 「……我也不晓得。」 我想也不想就如此回答，后来才发现这种回答几乎等于承认。这令我十分懊悔。 「不过，我必须承认扮演角色的技巧，在某些情况下确实很方便。」 我补充说明。 「方便……方便啊～～」 这个回答让雾香微微一笑。 「其实不是只有方便而已呢。不过，现在能让你说出这种话就够了～～」 ——我当然明白那种事情不是「方便」两字就能解决。 过去的我——也曾经对自己感到不耐烦。 每当身旁有人难过悲伤的时候，只要开个小玩笑，就能让对方得到安慰，而我却只能站在旁边摆出一张臭脸—— 在这次的文化祭准备工作中，我更是清楚体认到了这个缺点。 在某些情况下，贯彻自我更是毫无意义的事情。 反倒是只要配合对方应对进退，就能让大家都得到幸福的情况比较多。 ——那我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就算明知如此，也该继续贯彻自我吗？还是说——我应该变回过去那个从雾香身上学会处世之道的自己？ 「——雾、雾香……拜托你不要再说了……」 听到那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后——我抬起视线。 春珂……正咬着下唇，握紧拳头，注视着雾香。 然后她再次开口。 「不要像这样……逼迫矢野同学了……」 她用颤抖的声音继续说。 「我觉得你说的话确实有些道理……人总是会遇到不得不伪装自己的情况。可是，矢野同学也是想了很多，苦恼许久，才会变成现在的他。所以，我希望你不要那样逼迫他，或是说些挖苦他的话……」 那已经是——她拼尽全力的反抗了吧。 我还是头一次见到春珂跟别人起冲突。这个事实——让一股温暖的谢意涌上心头。 然而—— 「我可没有挖苦他喔～～！」 雾香只用开朗的一句话，就打发掉了春珂的心意。 「我也是为矢野学长好才说这些话的！所以，春珂学姐跟我的差别，就只有方向不同而已喔～～」 「如果真是这样，你应该再多想想矢野同学的心……啊啊啊……」 就在这时，春珂发出丢脸的叫声。 「讨厌……偏偏在这种时候对调了……」 她坐在椅子上低下头，用刘海遮住脸孔。 然后—— 「雾香，这件事我们下次再说……」 最后留下这句话后，人格就切换成秋玻了。她缓缓地抬起头。 「……啊，看来慰劳会开始了呢。」 「嗯，执行长的致词才刚结束。」 ——我这么告诉她。 让秋玻惊讶地看了过来。 我们的脸几乎贴在一起，间隔仅有——十几公分。 「……好、好近……」 秋玻一边这么说，一边连忙把椅子移开。 然后……她就像是注意到某个讨厌的事实一样，再也没说话了。 ……糟糕。 我可能让她感到不安了。 她可能会认为我跟春珂离得太近。 即使我已经姑且与她保持距离，从肩膀紧贴在一起的地方，拉开到距离一个拳头远的地方。 可是……在刚完成对调的下一瞬间，她就发现我们坐得那么近——就算怀疑我们原本紧贴在一起也不奇怪。分开后变成这种距离，与原本就是这种距离，这两者的意义是完全不一样的。 ——我得说些什么才行。 我必须说出能消除秋玻内心不安的话语—— 虽然心里这么想，我却找不到该说的话，只能拼命思考自己该摆出何种态度。 「……那个～～」 雾香用悠哉的口气如此问道： 「你们两位是不是交往得不太顺利啊～～？」 「……啥？」 这个过于明白的问题，让我有一瞬间停止思考。 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然而—— 「总觉得你们相处得不太自在呢。你们是不是吵架了啊～～？」 雾香继续问了下去——我这时才总算理解。 这女孩现在正毫不客气地介入我跟秋玻之间的关系。 而且肯定——怀有某种意图。 「……不，你误会了！事情不是你说的那样…………对吧？」 「嗯，没那种事。我觉得我们的感情很好……」 「『我们』的感情很好是吗～～」 说完，雾香翘起二郎腿，表情像是帮病患问诊的医生。 「意思就是——问题出在春珂身上是吧？」 她轻而易举地看穿了这件事。 「发生什么事了？难不成她向矢野学长告白了吗？」 「……你怎么会这么想？」 「看就知道了。我不可能看不出来吧～～？」 ……真的是这样吗？ 我们之间的关系有好懂得旁人都能轻易看穿吗…… 「……不过，这种情况确实叫人伤脑筋呢～～」 雾香交叉双臂，嘟起嘴唇，一副「这真是个难题」的表情。 「虽然我不是很清楚，但双重人格的症状不会永远持续下去不是吗？我也不晓得症状结束后会怎么样，但感觉好像会发生不少问题呢～～」 ——我们没有把双重人格的详细情况告诉雾香。 春珂是从过去处于极大压力的秋玻心中诞生的。 如今秋玻的压力已经消失。 所以——春珂不久后将会消失。这些事情我们都没说过。 可是，雾香应该是透过她敏锐的直觉……或是暗中调查资料，得知了这些事实吧。 重新被人提醒这件事——让我的胸口感到一阵鲜明的痛楚。 暑假刚结束时，她们两人对调的时间还是四十五分钟，但现在已经变成三十分钟左右了。当我们说着这些话时，春珂剩下的时间也正随着时间慢慢减少。 然而，我却——必须拒绝她的心意。 无法接受她对我的好感。 那股罪恶感已经令我难以忍受——让我有种指尖逐渐变冷的感觉。 然后—— 「……喂，矢野学长。」 ——雾香用毫无恶意的表情向我问道。 「你真的——只喜欢秋玻学姐吗？」 我身旁的秋玻抖了一下。 「你真的只喜欢她一个人吗？你对春珂学姐都没有那方面的好感吗？」 「这不是当然吗？」 我几乎完全没有思考，就用强烈的语气如此回答。 「雾香，你到底在说什么傻话啊？我喜欢的人就只有秋玻，绝对不会对其他女生有那方面的好感。」 「……那种事真的有人办得到吗？我觉得你最好认真思考一下——」 「——你给我适可而止。」 ——我已经忍无可忍了。 因为大家都是执行委员，以及过去对她的亏欠，让我一直不断忍耐，但被她多管闲事到这种地步，我实在无法忍受。 「那种事情与你无关吧？那是我和秋玻与春珂的问题。你没资格说三道四。」 因为不习惯发怒，我无法不让声音颤抖。 虽然应该也能靠技术压下怒火，但我现在不想那么做。因为我总觉得这样更能把自己的心情正确传达给雾香——还有秋玻知道。 「……嗯，你说的有道理。」 雾香出人意料地干脆认错。 然后，她向我低头道歉。 「不好意思～～我确实有点管太多了。我会反省的。」 ……这种一点都不像是她风格的说法，让我有些惊讶。 雾香……竟然很正常地道歉了。 仔细一看，还能在她脸上发现些许歉意。 我见过她出于战略考量向人道歉。可是，我从未见过这女孩发自真心向人道歉。 雾香肯定也发现自己说话时有些失去冷静了吧。 ……为什么？ 为什么雾香会因为这种话题而失去分寸呢……？ 不过，我心中的疑惑很快就消失了。 「……不过算了，那种小事并不重要～～」 因为她换回原本的语气如此说道。 「我的目的就只有让你变回以前那个矢野学长。只要能做到这点，其他事情都不重要～～」 然后，她露出挑衅的笑容。 「所以——我会在明天一决胜负的。」 ＊ 「——我又没能反驳她……」 才刚走出校舍，春珂就跟秋玻对调了。 春珂垂头丧气地踏上归途，懊悔地小声说道： 「结果话只说到一半就结束……明天就是活动当天，机会明明已经不多了……」 春珂边说边回头看向校舍。 在视线的前方，跟廉价的生日蛋糕一样，装饰得五颜六色的我们学校，已经隐约没入黑暗之中。 平时总是给人冷漠印象的正门前面，搭建了写着「宫前高中中第65届文化祭！」等字的临时大门。整片雪白的校舍挂着跟滚筒卫生纸一样垂下来的垂幕，上面写有各个班级与社团的摊位内容。 例如—— 「三年七班中最可怕的鬼屋『考试地狱』！背不起来就等着被死者吃掉吧……」 「二年十班中『谁说男生班不能开女仆咖啡厅』！伪娘女仆等主人大驾光临。」 「吹奏乐社rock live！没有指挥，没有乐谱架，也没有座椅！大家来跳舞吧！」 操场那边的准备工作好像还没结束。 运动社团使用的夜间照明灯还亮着，而且还能听到学生们的谈笑声，以及某人播放的音乐声。据说每年都有许多准备到半夜，结果彻夜未归的学生。 就连对文化祭这种活动没有投入太多情感的我，在体验过长达一个月的准备期与活动开始前的兴奋后，都不免感慨万千。 「……谢谢你。」 对着走在旁边的春珂，我说出包含各种感情的话。 「你真的帮了我很多……」 我感谢她努力准备，也感谢她为我担心。我要感谢她的事情多到说不完。不晓得我的心意有没有传达给她。 「……可是，我还是想在最后反驳她几句……」 春珂还是一脸懊悔。 然后，她皱着眉头看了过来。 「……如果我能好好对雾香说出心里话，你就要跟我交往喔。」 这个突如其来的提议——让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在说什么傻话啊？没人会因为这种理由就交往吧。」 春珂肯定也只是在开玩笑吧。 她不知为何默默看着我，然后露出笑容，重新看向前方。 「……嗯，说得也是，毕竟交往这种事又不是一种奖励……」 ——她的口气跟刚才毫无变化。 一脸若无其事地说了句「可是」后——她又对我这么说： 「矢野同学——你根本不曾好好考虑过吧。」 「……考虑什么？」 「考虑我告白的事情。」 「……不，没那种事！」 我忍不住叫了出来。 「我考虑过了！非常认真地考虑过了！你知道那让我有多么烦恼吗！」 我几乎是想也没想就这么说——同时注意到自己的怒火。 没错，在那之后我一直都很烦恼。 烦恼该如何面对春珂，以及该跟她说些什么。 还有，面对这位总有一天会消失的女孩——我到底该摆出什么样的态度。 我烦恼到晚上睡不着觉，上课时也听不进去，满脑子都是这些事情。 尽管如此——春珂却不知道有何根据，对我说出了这种话。 然而—— 「你考虑的不是告白这件事本身，而是该如何面对向自己告白的人不是吗？」 她用非常平静的口气说出这个事实。 「那不能算是考虑告白这件事。」 「……那你希望我考虑什么？」 春珂停下脚步。 然后笔直地面对我——用那双眼睛注视着我。 眼睛里倒映着几亿光年外的深邃银河。 让我有种仿佛要被吸进那道星光的感觉—— 「——考虑我的事情。」 ——春珂用非常平淡的口气如此说道。 「不是你还有秋玻，或这算不算是出轨之类的问题。你自己到底是怎么看待我这个人——才是我希望你思考的事情。我就是为此——才向你告白。」 这些话说得断断续续的。在凉爽的十月微风中，春珂的秀发轻轻摆动。 被她告白时的感觉——有如闪光般在脑海中浮现。 得知春珂心意时受到的震撼—— 还有连我都感到意外，自己冷静下来后做出的答复—— 春珂这些话对这件事提出了质疑。 ——那其中包含了你自己的心意吗？ 在做出这个理性判断的时候——你曾经考虑过我的事情吗？ ——我想了一下，然后发现了。 那其中肯定——只存在着逻辑。 ——朋友向我告白。 ——可是，我已经有女友了。 ——而且我女友和这位朋友的感情非常好。 我只是基于这些前提，推导出一个「看似诚实的结论」。 「所以，矢野同学。」 春珂——踏出一步，对我伸出双手。 然后就这样把手绕到背后抱住我。 ——全身上下都能感受到春珂的体温。 我隔着制服感受到那种起伏与柔软。甘甜的香气搔弄着鼻腔—— ——那是她与秋玻共用的身体。 这个事实化为一股无法抗拒的强制力，让我心跳加速。 升高的体温使热量入侵头脑，让思考瞬间变得迟钝。 「请你认真思考一下……这种心情。」 春珂在我耳边这么说，让声音直接在脑海中响起。 「诚实面对现在跟我拥抱的感受……并且思考其中的意义。」 然后，她说了声「还有」，接着轻轻吸了口气。 「——绝对不要搞错了。你现在抱着的人——不是秋玻，是春珂。」 经过了近似永远的时间后，春珂离开我的怀抱。包覆着我的柔软感触与温暖离我远去。 「今天送我到这里就行了。」 说完，她对我微微一笑。 「明天肯定会是辛苦的一天……所以，嗯，矢野同学，一起加油吧！」 丢下这句话后，她轻轻挥了挥手。 「晚安！」 独自在夜晚的街道上奔跑。 然后，我一边痴痴地目送她的背影离去——一边模糊地回忆着残留在身上的体温与柔软感触。 ＊＊＊ 3月29日（三） 下星期就是宫前高中的入学典礼了。 从那一天开始，我就要用雾香锻炼出来的全新自我过活了。 虽然心中有许多不安，但我也有自信能顺利做好。 毕竟我已经得到认可了。 连那个雾香都对我说「你做得很好，真不简单」。 我对她的感谢无以言表。 虽然我从她身上学到很多事情，但最重要的关键说不定是与她之间的相遇。 我很期待向她报告高中生活的情况。 要是我能在新班级里把角色演好，不知道她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第十六章 我们都在平坦的舞台上苟延残喘 「好——这一天终于到来了。今天就是宫前高中第六十五届文化祭！」 ——在被灯光照亮的体育馆讲台上，执行委员长正在致词。 「大家状态如何？昨晚睡得好吗？我紧张到整晚没睡，其实现在想睡到快要昏倒！所以，我觉得自己至少应该完成这次致词！」 委员长一边开玩笑，一边大声致词。话语声透过扩音器传开，响彻整座体育馆。而我身为文化祭执行委员的一员，也站在委员长身后，在讲台上跟秋玻一起看他致词。 这已经是文化祭揭幕典礼的最后环节。一旦委员长致词完毕，由志愿者报名参加的「企画舞台活动」，便会在这里开始举行。 乐团、相声、戏剧，以及其他各式各样的表演者都会登场的这个活动，每年都办得热闹非凡，如果说文化祭后半段的压轴是「联合舞台活动」，前半段的压轴毫无疑问就是这个「企画舞台活动」了。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聚集在此处的宫前高中全体学生，心中的期待感已经快要破表了。交头接耳的声音不绝于耳，馆内的温度感觉起来也莫名地高。 窗户都被遮住，变得一片漆黑的体育馆，也营造出强烈的「非日常」氛围。 也许是因为这样—— 「——咦～～我们宫前高中文化祭有着悠久的历史！在一九五零年代举办的第一届文化祭，可说是这个地区的先驱，引起了很大的话题——」 「——你讲太久了啦！」 「——快换下一个活动啦！」 执行委员长说个没完的致词，引来了四面八方的奚落声。 「——让我们看表演啦～～！」 「——你是开学典礼的校长吗！」 大家会出声抗议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委员长不知为何开始说明学校的历史，当大家以为他总算说完时，却又开始说起文化祭的历史。这场致词出人意料地漫长，连我都开始感到难受了。 「嗯……有那么久吗？说得也是！那我们就开始吧！」 委员长也这么说，然后很干脆地结束致词。 「文化祭的历史就摆到一边去吧！仔细想想，我也对那种事情没什么兴趣！」 这句话让底下的听众大声爆笑。 说不定他说这些话的用意——就跟雾香说过的一样，是在等别人吐槽。 毕竟委员长这人经常在说话时安插难懂的吐槽点，事实上，拜这个段子所赐，底下的听众也变得更兴奋了。真不愧是号称篮球社下任社长有力人选的男人。不过，面对全校学生还敢这么做，我觉得实在是太过无谋了…… 「……好啦，大家都准备好了吗？」 咧嘴一笑后，委员长调皮地如此问道。 确认馆内完全静下来后，他大大地吸了口气—— 「那么——本人宣布，二零一八学年度第六十五届宫前高中文化祭正式开始！」 ——事先准备好的巨型拉炮在讲台上炸开。 ——底下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然后——我们身后的黑色布幕也在同时拉开。 而轻音乐社的主力乐团已经在后面等着表演了—— 「——来吧～～各位！让我们尽情享受这一天吧～～！」 在主唱喊叫的同时，演奏也开始了。 从扩音器里传出快节奏的摇滚乐曲。 无缝接轨的演唱会，让底下观众兴奋到了极点。 任务暂时结束的我们，一边斜眼看着这幅光景，一边从讲台外侧退到后台。 「很好，揭幕典礼姑且算是成功，大家都辛苦了！」 先一步走下讲台的委员长用笑脸迎接我们。 「我说得还可以吧？现场气氛还算热络吧？毕竟当我致词的时候，底下的听众也有吐槽。」 听到他这么问，副委员长和其他人都轻抚胸口。 「哎呀～～可是那种玩笑很危险吧……」 「幸好没有冷场～～」 「啊哈哈，其实我刚才也有点紧张！」 委员长露出一口白牙，爽朗地笑了。 「我还在担心要是真的得讲起历史该怎么办呢。幸好我保险起见背起来的知识没有白费。」 一脸满足地这么说后，委员长再次看向我们大家。 「好啦，揭幕典礼到此结束。在闭幕典礼开始以前，大家就各自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努力吧。」 听着指示的执行委员们点头如捣蒜。 也许是被观众的热情感染，大家的眼神都闪闪发亮，脸颊泛红。 「哎，我们或许会搞砸一些小事，也可能会发挥不出练习的成果，或是让事前准备变得白费。可是——那些失败肯定也不是毫无意义！就算当下没办法，过了几年以后，我们一定能笑着谈论那些失败！……没错，举个例子来说，我爷爷至今还会向我说起，他读高中的时候没能向心仪的阿梅告白的故事，但他也是因为这样才能跟静子小姐……啊，静子就是我奶奶啦。总之，他认识了静子小姐——」 「——你又开始长篇大论了啦！」 「喔，喔喔，不好意思！」 被副委员长吐槽后，委员长故意搞笑了一下。 委员会的大家都笑了出来。 「总之——大家就尽情享受这一天吧！一定要喔！」 然后，委员长露出电视剧里常出现的灿烂笑容。 「——让我们在闭幕典礼上再见吧！」 ＊ 我们准备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也就是联合舞台的会场。 在那之前，我们先到教室去拿随身物品与文件，却发现教室已经变成「老牌咖啡厅」了。 「——这还真是厉害……」 我忍不住在走廊停下脚步，茫然望着眼前的光景。 面对走廊的墙壁铺着深色的木材，外面还挂着写有「二年四班纯吃茶」的看板。 入口旁边摆着放有食品样本的玻璃柜。 旁边的接待柜台也是很有古董味的桌椅组。 在准备工作即将收尾的昨天，我因为忙着执行委员的工作，没能参与班上的准备工作，所以是头一次见到这幅光景。我知道大家都很用心，一直很期待他们的成果……却没想到成果会这么有模有样。 而站在教室前面指挥大家的人—— 「再过三分钟就要揭幕了。大家准备好了吗～～？」 正是至今一直推动着这个企画，负责带领大家的古暮同学。 她面带笑容，熟练地对众人下达指示，看起来已经完全是个领导者了。 「嗯，场地和咖啡都准备好了！」 「上午的接待人员也全员到齐了！」 班上同学答复的声音，也能让人清楚感受到大家对她的信任。 ——而且…… 那些正在做最后确认的班上同学—— 她们全都—— 「……喔喔，是女仆……」 「而且还是正统派的……」 学生们一边讨论一边从旁边经过。 没错——她们都穿着女仆装。 而且不是最近很流行的「女仆咖啡厅」那种女仆装，而是古典的正统派女仆装。黑色长裙搭配了黑色丝袜。虽然白色围裙上镶着荷叶边，但绝不会给人卖弄可爱或装饰过多的感觉。那身高贵优雅的装扮仿佛是从十九世纪的英国穿越过来，在气氛浮躁的文化祭会场中大放异彩。 那些女仆装……都是手艺社社员亲手做的吗？虽然我以前就听春珂说过，她们的裁缝技术很厉害，却没想过会厉害到这种地步…… 那些穿着女仆装的女生，应该也很中意那身衣服吧。 走进教室后，我听到忙着准备场地的家伙们正在交谈。 「喂……这身衣服是不是超棒的……」 「御殿山高中的男生今天也会过来吧？」 「这难道不是大好机会吗……？」 她们正说着女仆不该说的话。 正如她们所说——这场文化祭是跟御殿山高中同时举办，双方学生都能完全自由地来来去去。据说每年都因此诞生好几组情侣，确实是个值得努力看看的机会。 我钻过她们之间走到后场，拿到个人的随身物品后便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喔～～矢野～～！辛苦你了～～！」 「……喔喔，须藤，女仆装很适合你喔。」 「嘿嘿嘿～～你也这么认为对吧？」 回头一看，须藤正轻轻拉起裙角，露出孩子气的笑容看着我。 「我今天就要靠这身衣服，独占全校的话题～～」 「嗯，期待你成功。」 「对了，你已经要去联合舞台的会场了吗？」 「是啊，虽然离正式表演还有一段时间，但彩排马上就要开始了。」 各位表演者与音响业者已经在会场集合了。 再过不久就会开始试音，因为我今天要担任舞台监督，所以必须早点回去…… 「这样啊～～那我们就待会见吧。我顺便问一下，今年的会场在哪里啊？」 「就在副体育馆。」 「了解。我绝对会在活动开场时过去的！」 「嗯，谢啦。我们找来了很厉害的阵容，敬请期待。」 说完，我向她挥手道别，离开教室。 目的地是位于校园深处的建筑物——副体育馆。 ——根据传统，联合舞台的会场每年都会选在不同的地方。前年是在宫前高中的视听教室，去年是在御殿山高中的中庭特设舞台。而今年——则是在历年最大的会场，也就是宫前高中的副体育馆。 然而……活动网站跟场刊上明明就写着会场地点了，难道须藤都没看过吗……？算了，她可能是因为太过忙碌，才没时间确认吧。 正当我想着这种事，在走廊上漫步时——操场那边突然传来一阵欢呼声。 我看向智慧型手机，发现时间是上午九点。 这是每间教室的摊位与各种企画活动开始运作的时间。 从扩音器传来广播社员的现场直播节目。据说今天的广播会在宫前高中与御殿山高中同时播放。此外，走廊旁边的教室里也开始发出声势惊人的揽客声，让我强烈地感受到了。 ——有如狂风暴雨般的一天终于要开始了。 ＊ 逆彩排——也就是依照跟实际表演时相反的顺序进行彩排。 phasers、la、春珂的人偶戏、omochi…… 这是正式表演时的出场顺序，所以彩排时的顺序是omochi、人偶戏、la、phasers。 在omochi老师进行彩排时，我头一次听到秋玻演唱的乐曲。 华丽的伴奏搭配着秋玻具有透明感的歌声—— 那首曲子远比omochi老师先前即兴创作的曲子还要用心，秋玻唱出的轻快旋律与合成器的声音，很快就抓住了我的心。 雾香的rap被重点式安插在歌曲中，也起到很好的效果。她的歌声与秋玻正好相反，既明亮又活泼，让我很期待正式表演时观众听到的反应。 在那之后，la、春珂的人偶戏与phasers的彩排也没有发生什么大问题就结束了。 相较于展现出从容不迫的态度与压倒性熟练感的la与phasers，春珂、柊同学、与野同学与氏家同学始终都是一副手忙脚乱的样子，感觉像是在看小动物一样，让人感到愈疗。 而现在—— 「——辛苦你了。还好没什么大问题。」 我跟秋玻离开副体育馆，为了吃午餐而在校园里漫步。 「再来就是希望正式表演时也一样别出意外了……」 「……是啊。」 「……啊，秋玻，你有什么想吃的东西吗？学校里有各式各样的摊贩，想吃什么应该都有……」 「……抱歉，我想不到要吃什么。可以吃你喜欢的东西就好吗？」 「……我、我明白了。」 ——自从昨天那件事之后…… 在雾香问了「你真的——只喜欢秋玻学姐吗？」这个问题后，我跟秋玻之间的气氛就莫名尴尬。 即使我积极地搭话，秋玻也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她看起来像是有什么心事，但就算我告诉她：「如果有烦恼可以跟我说……」她也只会回答：「不用了，谢谢你。」 ……雾香真是太多嘴了。 如果她没有那样插手我们的事情，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可以的话，我想趁现在更接近秋玻的心。我想要好好地理解她的想法，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然而——今天是文化祭当天，而我是文化祭执行委员。 不管是时间还是心力，都不够充足。 「……那我们就去细野的摊位看看吧～～」 结果，我只能暂时放着问题不管。 「——嗨，细野。」 「……喔、喔喔，是矢野和水濑同学……」 我们来到会场的一角。 这里是由二年七班占用，摆满小吃摊的「二七摊位村」的入口附近。 向正在炒面的细野搭话后，他难为情地将视线从我们身上移开。 「你……你们怎么会突然过来……找我有事吗？」 「没事，我们只是来买炒面的。」 细野手上还拿着锅铲，忸忸怩怩的模样不知为何让我笑了出来。 不过，其实我能体解他为何会感到难为情。 「二七摊位村」的主题似乎是「夏日祭典」，摊位的外观与陈列方式跟夏日祭典时一样——担任店员的学生们也全都穿着法披。不但如此，他们头上甚至还绑着一字巾，可说是相当用心。在这种充满侠气的地方，显然散发出读书人气质的细野，看起来似乎相当不自在。 只是—— 「好了，这是你要的两份炒面……」 说完，他把炒面递了过来，即使炒面都装在包装里，也依然散发出令人口水直流的香味。这家伙炒面时的手法也相当熟练，让我再次佩服起他的一双巧手。 当我们付完钱，准备离开摊位时—— 「喂，矢野！」 「嗯？」 「我很期待这次的联合舞台喔！」 「……嗯，谢啦！」 「顺便请教一下，地点是在哪里啊？」 「……在副体育馆！……记得看看场刊喔～～」 真是的，不管是须藤也好，细野也好，没想到大家都不爱看场刊…… 害我都有点同情那个辛苦制作场刊的家伙了…… 话虽如此，但我去年也是那种不会去看场刊的人，实在没办法抱怨什么，只能露出苦笑。 「……嗯，抱歉。我会尽量准时赶到的。」 细野不知为何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如此回答。 向他挥手道别后，我们迈开脚步，找寻可以歇脚的地方。 「——真的很好吃……」 「嗯，我吓到了……」 在校园的角落，坐在只有今天摆设的长椅上，吃完细野制作的炒面后——我们发自内心对这意外的美味感到佩服。 酱汁香气十足，天妇罗花口感酥脆，撒在上面的鱼粉也充满滋味。 青海苔可以随个人喜好添加这点也很棒。 摊位村聚集了不少客人，考虑到这炒面的完成度，就觉得那也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好，我们差不多该回去了。」 「嗯，是啊，时间差不多了……」 当我回过神时，已经快要下午两点。再过一个多小时，联合舞台就要揭幕了。 最后还有雾香的致词，我们差不多该回到工作岗位了。 我们并肩走向副体育馆。 不光是宫前高中和御殿山高中的学生，校园里已经开始挤满学生家人与其他地方上的居民。 为了避免走散，我反射性地握住秋玻的手——害她瞬间抖了一下。 我惊讶地转过头去，秋玻一脸尴尬地从我身上移开视线。 「……对、对不起，那、那个……你突然在人多的地方这么做，所以……我有点吓到了……」 「这、这样啊……该道歉的人是我才对……」 在道歉的同时，我不知为何开始莫名在意自己的手汗。 烦恼着该不该继续牵着她的手。 可是，我总觉得现在放手也很奇怪……为了转移注意力，我把精神集中在没有停过的校内广播上。 『——以上，就是由二年级学生松尾带来的推荐企画介绍单元～～』 正在说话的人，似乎是最近负责午休广播，逐渐崭露头角的二年级女生——松尾同学。 她配合文化祭的热闹气氛，用比平常开朗的声音说下去。 『——那么，接着是我们的下一个单元！这是由身为企画og的现役作家——柊tokoro老师所带来的企画！主讲者是大家都认识，负责教现代文学的千代田老师，节目名称是「失恋咨询师百濑」～～！』 『……大家好，我是千代田。请大家多多指教。』 ——我笑了出来。 从扩音器里传出熟悉的声音，害我忍不住笑了。 『都是tokoro硬要推我出来，其实我个人不太情愿……但我会努力。』 『谢谢老师的热情参与！好啦，说到「失恋咨询师百濑」这个节目，听名字就知道，只要是最近失恋了，或是被恋人抛弃的学生，都欢迎前来咨询，我们的千代田老师将会亲切地为大家解惑。』 『是的。一段恋情的关键，就在于分手的方式。不管是已经失恋的人，还是即将失恋的人，我都会等待你们前来咨询。』 ……等一下，嘴巴上明明说不情愿，但你现在不是很有干劲吗！ 感觉连个性都跟平常不太一样，你根本就是完全乐在其中吧……！ 而且还自称失恋咨询师……如果是恋爱咨询师就算了，为何要把重点摆在失恋…… 不过，毕竟这节目暂时缓和了我跟秋玻之间的尴尬，对我来说是好事就是了…… 可是，听到这种开场白，真的会有学生跑去咨询吗……？ 正当我想着这个问题时—— 『事情就是这样，如果有人正为了失恋而烦恼，不管是宫前还是御殿山的学生，都请务必跟我们联络……啊，好像马上就有人打电话过来了呢。您好～～』 『啊，你好……』 『您是需要咨询的人对吧？可以的话，方便告诉我您的昵称吗？』 『……昵称？那就……叫我shu－zee吧……』 ……修司！这不是修司的声音吗！ 那家伙到底在干嘛啊……我知道他依然对被须藤甩掉这件事耿耿于怀……却没想到他会走投无路到需要求助于这种咨询……还有，我觉得他应该想个好一点的昵称…… 『那就让我听听您的烦恼吧。』 『呃，就是……我有个从小学就一直喜欢的女生——』 修司开始缓缓说出他跟须藤之间的过去。 换作是平常，他绝对不会找人商量这种有点难堪的事情。 可是，在来来往往的人潮中，在摊位食物的气味与喧嚣声的包围下，听着咨询的内容——让我莫名有种真实感。 没错——这就是文化祭。 我现在就置身于非日常的特别日子之中—— ——当我想着这些事情时，我们抵达副体育馆了。 虽然有些在意千代田老师对修司的答复，但我还有工作要做。 用双手推开沉重的大门后，我跟秋玻一起踏进属于自己的昏暗战场。 ＊ 「——那么！距离活动正式开始，终于只剩下一个小时了～～！」 面对着所有表演者，雾香开始致词。 phasers、la、春珂的伙伴们，以及omochi老师。 他们分别以愉快、不安、轻松自在的态度，聆听雾香的声音。 关闭电灯，窗户也被遮住的体育馆昏暗无光，就只有被灯光师照亮的我们周围，沐浴在灼热耀眼的聚光灯下。 「去年与前年的联合舞台活动我都看过～～……嗯，不是我在夸口，我觉得今年参加的成员是最棒的！排练过程我也看过了，今年的水准毫无疑问是最高的～～！我们的表演一定会大受欢迎！」 「喔～～……！」phasers的团员们发出赞叹声。 la的团长也露出得意的微笑。 「执行委员还在事前做了问卷调查～～而大家期待的企画第一名，以及绝对会去看的企画第二名，都是这场联合舞台活动～～！顺带一提，绝对会去看的企画第一名是揭幕典礼后的企画舞台活动，而那是几乎所有学生都一定会看到的活动。所以，就连『绝对会去看的企画』排名，我们也毫无疑问是实质上的第一名～～！」 大家对联合舞台的期待，我确实也清楚感受到了。 须藤和细野也说他们要来看，我还经常听到路上行人聊起联合舞台的相关话题。 『——我喜欢phasers～～！绝对会去看！』 『——其实我朋友正在跟la的团员交往～～让我有些在意那个团体……』 『——咦？omochi会上场吗！太厉害了吧！那可是文化祭耶！』 雾香的说词并没有夸大。 至少在这次文化祭中，这场舞台活动确实是最受瞩目的企画之一。 「所以～～我预期会有相当多的观众。今年文化祭整体的入场者似乎也相当多，说不定连这间体育馆都得限制入场呢～～」 除了omochi老师以外，所有表演者都发出惊呼声。 至于柊同学她们，则是一副快要昏倒的表情。 只不过——这些话也不算夸大。执行委员本部提出这样的预测，还加派了人员过来支援。 如果到时候需要限制入场，只凭我、秋玻与春珂、雾香三个人，以及其他几位助理，确实应该应付不来吧。 「总而言之——今天就让我们一起完成最棒的表演吧！」 雾香露出意志坚决的眼神这么说。 「大家加油！」 ——大家加油！表演者们也如此答复后，致词就结束了。 再来就是等个三十分钟左右之后，打开体育馆大门让人进场。之后再过三十分钟左右——正式表演就终于要开始了。 「——好～～我们上吧～～！」 「——呜喔～～我燃烧起来了～～！」 表演者们开始回到自己的准备区。 为了再次确认节目行程，我也前往后台。 可是——就在这时…… 「庄……庄司同学……！」 在舞台活动当天过来帮忙的执行委员男生跑向雾香。 他的声音莫名紧张，让我感到不太对劲。 「啊，辛苦你了～～！怎么了？你那边也需要人手吗～～？」 也许是没注意到这点，雾香若无其事地询问这名男子。 雾香刚才拜托他去确认外面的排队情况。 往年在联合舞台活动开场之前，都会有人排队等着进场，人多的时候甚至曾经超过一百个人。 考虑到今年活动受瞩目的程度，就算排队人数翻倍也不奇怪。如果真是这样，就要派人过去整理队伍，而我们也在等待这样的报告，可是—— 他先整理好自己的呼吸。 「……没人……」 然后用颤抖的声音如此报告。 「外面没有人……在排队……」 ＊ 「——网站跟场刊上都没有记载？」 我、秋玻与雾香紧急召开会议，立刻就查明原因了。 「嗯……入场者基本上都是靠这两样东西确认活动地点不是吗？可是，这两样东西……都没有记载联合舞台的举办地点……」 脸色苍白的秋玻亮出智慧型手机与场刊。 我跟雾香面对着面，一起探头查看。 不管是网站还是场刊，在介绍活动的页面上都记载着各项活动的举办地点——但不知为何就只有联合舞台活动没有记载举办地点。 「这、这是怎么回事……！」 我不由得怀疑自己的眼睛。 「是印刷失误吗……？不对，如果真是这样，那为什么连网站上都没写……？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可是，这就是外面没人排队的原因……这点绝对错不了……」 用智慧型手机做确认的雾香用紧张的声音如此说道。 「大家在推特上似乎也都感到一头雾水……一下子问举办的地点，一下子又怀疑我们是不是故意隐瞒……」 她把手机萤幕亮给我们看，上面显示着加上这次文化祭专用标注的贴文。 在各式各样的推文中，可以发现不少因为不知道会场地点而不知所措的声音。 「……看来是没办法了。」 说完，雾香从坐着的地板上站了起来。 「只能从现在开始尽量招揽观众了。虽然观众……会比原本想的要少，但也只能尽力而为了……」 ——她的表情明显显露出真正的焦急。 我还是头一次见到雾香露出这种表情—— 我再次体认到我们已经走投无路，不由得流下冷汗。 「……怎么了吗？」 当我回过神时——才发现phasers的团员们正不安地看着这里。 「感觉好像出事了，情况还好吧？」 ……他们会察觉异状也很正常。 因为舞台活动的负责人正围成一圈，脸色难看地开会讨论。 在这种情况下，要他们觉得没问题也很困难。 「啊～～……哎，这个嘛～～……」 雾香脸上挂着跟平时一样的笑容。 这种变脸的速度实在很厉害……但笑容中到处都是破绽，流露出难以隐藏的焦虑。 「……其、其实没发生什么大问题啦～～就只是在会场的宣传工作上似乎出了点差错～～」 ——没错，就只能这么说了。 发生问题这件事已经瞒不住了。不管我们接下来如何努力，舞台活动开始时的观众，应该都不会像刚才所说的那么多，这样并不诚实。 可是——我们也不能向即将登台表演的他们泼冷水。 虽然我不是很清楚，但表演者的心情肯定会大幅影响表演的水准。正因为如此，在即将开场之前，他们才会为了培养心情，让自己人都聚在一起，度过放松的时间。 我们不能在这种时候告诉他们，说最糟糕的情况发生了。 然而—— 「……咦？那不是很糟糕吗？」 身为团长的贝斯手当然发现到这件事了。 「你说宣传工作出了问题，是哪里出问题？……该不会是场刊或网站的其中一边出问题了吧……？」 听到这个问题，雾香勉强维持着笑容。 「……是两边都出问题……」 「……真的假的！」 ——叫声在昏暗的体育馆里回荡。 「咦，那样很糟糕吧！要是两边都没记载活动资讯……那客人要怎么知道这个活动的会场在哪里！」 「……发、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干嘛大吼大叫……」 phasers剩下的成员、la的团员与其他表演者，也都好奇地聚集过来。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应该也只能说出一切了吧。 而——这项工作不能交给还是一年级学生的雾香去做。 「……雾香，我来说明吧。」 说完，我准备走到众人面前。 「只能诚心诚意地道歉了。我来告诉他们。」 可是，雾香使劲挡住了我。 「不，让我来说……场刊与网站上的宣传文案是我去申请的，我有这个责任……」 ……负责处理这件事的人确实是雾香。即使如此，做事细心的她也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犯错，因此现在很难确认事情发生的原因。把这当成是一种连带责任会比较好。 正当我打算再次开口时—— 「——更何况……」 雾香继续说下去。 「就算……我现在道了歉，假设大家也愿意原谅……问题也不会解决。」 ——听到这句话，我才发现事情就像她说的那样。 我们现在需要做的事情——既不是取得大家的原谅，也不是得到他们的谅解。 而是完成一场出色的表演。 道歉或许能得到他们的原谅。 只要忍耐一下，他们或许也愿意在几乎没有观众的舞台上表演。 可是——那其实是对谁都没有好处的最糟糕情况。 不但表演者感到痛苦，客人也只能看到有气无力的表演，而我们也不想举办那样的舞台活动。 如果是这样，那面对这些表演者—— 我们现在该做的事情就只有一个——就是别让他们失去干劲。 我们只能努力维持他们的士气，同时设法招揽客人，尽量让这场活动接近原定计划中的水准。 而在场能够办到这件事的人—— 「——真的很对不起！」 就只有说出这句话，同时深深地低下头的雾香。 至少——不会是我、秋玻或春珂。 「其实因为出了一点差错，我们完全没有告诉大家这次会场的地点……」 「咦、咦咦咦！」 「这、这样没问题吗……？」 「就是观众不会来这里的意思吗……？」 「对不起，目前好像真的都没有客人过来这里……可是！我会立刻想办法解决问题的！」 努力露出自信的笑容后，雾香如此宣言。 「我会招集现在在场的所有人，以及有空的文化祭执行委员，立刻前去招揽客人！也会在网路上用推特之类的网站发送情报！这样应该就能叫来不少客人！」 「……就算是这样，客人也会比原本预期的还要少很多吧？」 「而且这就代表刚开场的时候几乎没观众不是吗……？」 「离开场只剩下十五分钟左右了吧……？」 「这个问题……我会努力解决的！只要让有能力的人尽全力去做……应该就能在开场前找来一百个人左右……」 「……一百个人啊……」 phasers的贝斯手一边叹气一边呢喃。 他不是生气，也不是感到愤慨。 可是——因为跟原本的预期有段落差，让他显然有些失望—— 而他的失望——转瞬间就传染给其他表演者了。 「如果是这样……我们出场的时候，观众应该也不多～～」 「不会吧～～……我家人今天会过来看耶……」 「这样不太妙吧？制作公司的人也会来看吧？可能会给他们留下不好的印象……」 不安的情绪瞬间就传染给在场的所有人了。 不但如此，那种情绪还在彼此之间不断循环，没多久就越来越强—— ——也许是因为比任何人都快注意到这件事吧。 雾香——看着我的脸。 脸上挂着快要哭出来，领悟到自己澈底失败的表情…… ——其实我不是没有办法。 在雾香向大家说明的时候，我拼命思考，想到了现在能做的解决之道。 老实说——我觉得很有机会成功。 那毫无疑问是相当强硬的手段。说不定无法达到原本预期的观众数量。 即使如此，那种强硬的手段应该会成为这个策略的武器，引来相当大的关注。 只是，问题在于——现在的气氛。 表演者们之间弥漫着焦虑、灰心与失望的情绪…… 就算我们成功找来不少观众，如果他们提不起干劲，那也毫无意义。这样——算不上是一场成功的表演。 「……抱歉，好像没办法了。」 雾香垂下眼眸，自嘲地说道。 她脸色苍白，一双大眼睛变得黯淡无光——我能清楚感受到她内心的绝望。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可是，我注意到了。 其实——即使是这种气氛…… 即使是现在这种澈底绝望的气氛，都还留有最后一个完全逆转的方法—— 「……可能是我错了。」 说完——雾香仰望着我。 眼睛里流下一道泪水。 「就算用技术掩饰内心，只改变表面上的言行……或许无法解决任何问题……」 ——那表情让我突然想起某件事。 事情发生在国中时代——也就是请雾香教我演技的那段时期。 在补习班下课的时候，我有点想转换心情，便走到户外逃生梯休息。 那是寒冬里一个下雪的日子，因为太寒冷，那里一个人都没有。 「……雾香？」 可是，在通往楼上的楼梯角落，我发现穿着大衣的她正坐着发呆。 她眺望着天空的眼睛黯淡无光，仿佛平时的开朗都是骗人的。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我这么问道。 「……咦？啊，噢，矢野学长。」 她总算注意到我，脸上露出笑容。 然后，雾香依然维持着不同于平时的眼神。 「……嗯～～总觉得有点提不起劲～～」 「……原来你也会有这种时候啊。」 「虽然很遗憾就是了。」 说完，雾香又笑了。然后，她抬头看向远方的天空——小声说出这句话。 「我好想……好想做得更好。」 ——当时的我知道她还有这一面。 雾香也不是原本就是个发自内心充满自信的家伙。 她是经过努力，不断尝试与失败，才变得如此强大。 而现在——她用自己的双脚走到这里，迎接一个重大的考验。 ——如果是这样…… 那我应该—— 我瞥了秋玻一眼。 轻轻握住她的手后，秋玻惊讶地看了过来。 然后——我想她肯定发现了。 发现我眼神中的意志。 以及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秋玻微微一笑，轻轻点了点头，使劲回握我的手。 ——嗯。 没问题的。 既然秋玻都这么回应我了，那我就有办法「放下坚持」。 我放开秋玻的手，大大地吸了口气。 然后—— 「……啊啊啊啊啊啊啊！既然这样，就没办法了！」 ——我大声喊了出来，让在场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他们不是一脸茫然，就是因为声音太大而皱眉，或是露出困惑的表情—— 插图p239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反应。因为一个先前一直有气无力的执行委员男子，突然大声喊叫了。 可是，我再次深深吸了口气。 「我决定豁出去了！用尽一切手段！然后——绝对要让这场活动成功！」 「……等一下，你说绝对要成功，可是要怎么做……」 phasers的贝斯手似乎总算回过神来，畏畏缩缩地问道。 而la的团长也是一样。 「离开场只剩下不到十五分钟吧？我们现在能用的手段，已经没多少了吧？」 他们说得一点都没错。 时间压倒性地不足，能用的手段也少之又少。 可是，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要照着雾香传授的技巧操控表情肌。 『——用夸张的言行引人注意后，就要先摆出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 『——这样别人就会开始以为你可能有某种能力。』 「……我要让大家以为，我们是『故意』把时间搞得这么紧迫。」 「……故意？」 「没错。我要假装这一切都在我们的计算之中，然后澈底利用这一点。这样……应该就能召集到跟当初预计人数一样的观众了。」 我露出自信的笑容说出这句话后，大家果然都开始感兴趣了。表演者们开始聚集到我身旁，问我「你这是什么意思……？」或「到底该怎么做？」之类的问题。 我斜眼一看——发现雾香正睁大双眼注视着我。 没错——现在的我就是当时的我。 就是那个按照雾香的教诲，扮演出来的「开朗活泼的矢野」。 秋玻也对我露出温柔的笑容。 所以，我也再次对她露出笑容—— 「——我需要大家的帮忙。」 然后开始向大家说明计划。 「……这计划确实可行。」 听完我的计划后，首先说话的人是——la的团长。 「如果这样宣传，时间紧迫就会变得像是一种特典……」 「嗯，我觉得不错……」 「我也赞成……」 继团长之后，团员们也表示赞同。 笑容开始逐渐回到她们脸上——la显然慢慢地对我的计划怀有希望。 她们的反应让我松了口气。 虽然我已经有将近半年不曾像这样伪装自己，靠着演技扮演角色……但看来我的实力并没有退步。 「……呃，可是这样不会有问题吗？」 phasers的成员们脸上依然存在着不安。 「这么做很危险吧？要是被校方警告，搞不好整个活动都会被迫中止……」 「就跟你说的一样，确实是有这种危险～～」 我老实地承认对方的顾虑。 我的计划相当硬来。如果事先提出申请，毫无疑问会被拒绝。就算是临时起意的行动，校方也绝对不会给我们好脸色看。 「……可是……」 我用充满自信的声音继续说： 「只要观众与学生们都站在我们这边，校方应该也很难硬逼我们中止活动。毕竟我们只有在『刚开始的时候』造成他们的困扰。虽然校方事后可能会发火……」 说出这样的开场白后，我向他们露出微笑。 「到时候啊……我大不了剃个光头赔罪就是了。」 「……好像不错耶。」 一直闭口不语的鼓手开心地说话了。 「就是要这样乱来，才能算是乐团吧。」 「……没错，要是太过守规矩，感觉也没什么意思～～」 「我也觉得很有趣。我们就试试看吧……？」 然后主唱与吉他手也接着这么说……让贝斯手深深地叹了口气。 「……说得也对，我明白了。」 说完——他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 「执行委员，就靠你了喔——帮我们把观众带来吧！」 ＊ 「——好，那雾香就负责联络执行委员长！请他尽量招集多一点人手！」 「好的～～！我明白了！」 「秋玻负责用执行委员会的官方账号做宣传！记得附上表演开场时的影片，再加上专用标注发文的话，应该会更有效！」 「嗯，我知道了！」 「那……我要出发了。」 我在体育馆的入口换上皮鞋，回头一看——秋玻和雾香都来送我离开了。 「……矢野同学，加油喔。」 「……希望你能成功。」 「嗯，交给我吧！」 我伸出拳头如此说道——往校园的方向迈出脚步。 目的地是——可以清楚听见广播社的现场直播，而且周围没什么人的地方。 来到校园的中央地区后，就离吵闹的人潮有一段距离了。 即使如此，但扩音器就在附近。 『——咨询到此结束。「女仆长阁下」小姐，感谢您前来咨询～～！那么，千代田老师，请问您对这次的咨询有何感想？』 『三角关系走到最后，谁也没有跟谁在一起，虽然这种结局令人悲伤，但也很凄美呢。而且所有当事者还都是同班同学。嗯，我非常喜欢这个故事。』 『原来如此，谢谢您的感想。』 让我能够清楚听见广播社员的声音。 如我所料，「失恋咨询师百濑」这个节目似乎还没结束。 咨询者好像也正好都没了，时机可说是刚刚好。 我要在这里——动手执行这个计划的第一阶段。 深深吸了口气后——脑海中浮现出与秋玻和春珂相遇后的日子。 双重人格的两位少女。我的恋人，以及重要的朋友。 跟她们在一起，让我成功找回了自我。 我变回自己应有的模样了。 可是——对不起。 我现在要暂时背叛一下自己了—— 努力压抑激动的心跳，做了好几次深呼吸后——我拿出智慧型手机，连上文化祭的官网。我点开广播社的介绍栏位……打了写在上面的失恋咨询者专用热线。 智慧型手机发出拨号声。 而扩音器另一边的松尾同学也同时有了反应。 『喔？下一位咨询者马上就来了！让我们接起电话看看吧——』 ——听到嘟的一声后，智慧型手机也发出她的声音了。 『您好～～我是广播社的松尾～～请问您是要找「失恋咨询师百濑」咨询的听众吗～～？』 面对这个问题，我提醒自己说话的口气要明确——然后如此回答。 「不——我是来劫持广播的。」 『……咦？』 「大家好，我是二年四班的文化祭执行委员，名叫矢野四季。从现在这一刻开始，——我要暂时劫持这个节目！」 『……咦～～现在是怎么回事啊！劫持广播？到底有谁能料想到这样的发展呢！』 松尾同学兴奋地这么说。 好险……她当然也有可能一气之下就挂电话，但看来她似乎觉得这样很有趣。 至于她旁边的千代田老师—— 『咦？矢、矢野同学？你怎么突然搞出这种事……？不好意思，他是我们班上的学生……』 似乎因为这意想不到的发展而不知所措。 对着她们两人，以及正在听这个节目的宫前与御殿山高中的所有学生，合计可能多达几千人的文化祭客人——我如此说道。 「——我有个惊喜要告诉大家。」 『……惊喜……？』 「没错，有些人可能已经发现，但再过三十分钟左右就要开始的联合舞台活动……其实还没宣布会场的地点。」 『啊，噢～～！对耶！我朋友也说过不知道会场在哪里！』 「对吧？听说今年的活动特别受瞩目呢。现在当红的phasers和la都会上台表演，而且omochi老师预计表演的每一首歌都是新歌。而我现在就要在这里……宣布这场豪华表演的会场地点。」 ——没错。 如果忘记事先宣传——只要假装是故意的就行了。 我们可以利用这个困境，反过来提升宣传效果。 只要假装这是个惊喜，强化给人们的震撼力——就能让情报一口气传开来。 然后，当我思考该运用网路还是口耳相传之类的宣传方法时，想到的最棒手段就是这个现场广播节目。 在宫前高中与御殿山高中现场直播的这个节目，应该就是目前宣传效果最好的媒体了—— 『喔喔喔～～！这可是个天大的消息耶！』 松尾同学依然做出了无可挑剔的反应。 『没想到居然会突然宣布这个消息，事前真的没人告诉我耶！咦？那其他社员知道吗？……竟然没人知道！看来这是货真价实的惊喜呢！』 「就是这么回事！顺带一提，这个联合舞台活动的会场，前年是在宫前高中的视听教室，去年是在御殿山高中的中庭特设舞台，规模变得越来越大，而今年的规模甚至一口气提升了超过两倍。」 『唔喔～～那可真是令人期待呢～～』 在讲电话的同时，我看向校舍周围的路人。 似乎有不少人发现广播节目不太对劲，好几个人停下脚步，疑惑地抬起头。 ——做到这个地步，我毫无疑问已经引起大家的注意了。 可是——还需要再推一把。 还需要再来一场盛大的表演。 而我当然——已经准备好了。 表演者不是我这种平凡的学生，而是拥有压倒性才华，凭实力发光发热的家伙—— 『那么……矢野同学，你差不多该告诉我们会场在哪里了吧？』 「没问题，那我现在就宣布——」 心脏使劲跳动，把血液送往全身上下。 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兴奋，我的双手不断颤抖。 「今年的活动会场就在——」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把智慧型手机从耳朵旁边拿开。 ——在心中暗自祈祷，朝向副体育馆高举手机。 ——瞬间…… 副体育馆——发出一阵巨响。 『——在副体育馆啊～～～～～～～～～～～～～～！』 从扩音器传出表演者们——响彻云霄的声音。 ——鼓手的铜钹声轰然炸裂。 ——吉他手快速弹奏出复杂的和弦。 ——贝斯手的低音旋律有如波浪般在底下翻腾。 ——合成器演奏出华丽的舞曲。 这些声音浑然一体——从所有门都打开的副体育馆传了出来。 那阵巨响夺去了大家的听力——几乎所有来宾的目光都移向副体育馆。 不光是屋外的学生，屋内的学生也从校舍的每个窗户探出头来——一脸惊讶地看向发出巨响的地方。 然后，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之下—— 『——耶～～～～～～！大家好，我们是phasers～～！』 手拿麦克风的主唱从副体育馆冲了出来。 『联合舞台活动的会场就是这座副体育馆！而率先表演的团体，就是我们phasers！』 也许是phasers的粉丝，听到他的吼声后，走在路上的女学生们大声欢呼。 然后—— 『——大家好～～omochi也会上台喔～～我要发表新歌～～！还找来了可爱的歌手喔～～』 『——la也正蓄势待发！为了今天的表演，我们排练了无数次！大家！绝对要来看喔！』 omochi老师与la的团员也出现了，她们轮流接过麦克风，进一步扩散这股狂热。此外，就连秋玻都被雾香拖了出来。 『大、大家好……我是水濑，我会加油的……』 然后用颤抖的声音这么说。 最后，麦克风回到phasers的主唱手上。 『事情就是这样！正式表演将在三十分钟后开始！请大家一定要来看！你们准备好了吧？一……二……三！』 『——一定要来喔～～！』 ——所有人一起大喊。 表演者们冲回副体育馆，馆内的执行委员们也再次把门一起关上。 瞬间——周围回归寂静。 可是，交头接耳的声音很快就自然涌现出来。 而那些声音就像波浪，掀起强力的波涛，转瞬间就席卷周围—— 『……呜哇、呜哇～～……喂，刚才那个也太猛了吧！』 稍微间隔一段时间后——松尾同学傻眼地说道。 『居然让表演者亲自揽客！果然是个惊喜呢！我吓到了！』 「没骗你吧？我问过大家后，他们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于是，我就狠下心来挑战看看了！」 ——老实说，这个主意真的很有风险。 从把所有门都打开的体育馆，让所有人同时发出巨响。 虽然音量没有夏季音乐会那么大，但附近居民毫无疑问会听到那些声音。也许会有人前来抱怨。 可是——仔细想想，吹奏乐社也是在户外演奏，而且去年的活动也是在户外举办，这么做应该勉强还在校方的容许范围之内…… 「——事情就是这样，我再次邀请大家前往副体育馆！这次的表演者是phasers、la、水濑春珂与她的伙伴，还有omochi！这种表演可不多见喔！」 澈底煽动众人的参加意愿后——我当然也不忘提醒大家。 「只是，大家也不需要慌张！会场才刚开放！就算从御殿山高中慢慢走过来，也完全可以赶上开场！而且我们准备了最棒的音响器材，不管您身在会场的哪里，都能享受美好的音乐！请大家千万不要推挤，依照文化祭执行委员的指示慢慢前往会场！」 ——说完，我看向会场周围。 我看到那里已经开始挤满来宾——还看到执行委员们正拼命引导大家。 负责引导的人不光是在场的成员。 散落在整个会场的闲暇执行委员，都一边用耳麦互相联络，一边帮忙把来宾安全地引导到会场。 亲眼确认这点后—— 「——我要说的就是这些，打扰节目真是万分抱歉！」 我开始进行收尾的工作。 「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平安结束今天的活动。我们要在没人受伤的情况下，完成这次的文化祭。不过，第二重要的事情——就是让今天变成重要的回忆！而这场活动必定能把大家的今天，变成一个特别的日子！我们会衷心期待您的到来！」 『好的！感谢您带来的惊喜～～！以上就是文化祭执行委员——矢野同学所带来的广播劫持～～！』 『……矢野同学，等一切都结束以后，记得到办公室找我……』 我按下手机按钮切断通话。 这样就通过一个难关了——我深深呼了口气。 在松尾同学说完话后，我还听到千代田老师充满怨念的话语……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至少在一切结束以前，她都不会来找我算账，这已经值得庆幸了。 「……那么，不晓得网路那边怎么样了……」 我一边擦汗一边走向副体育馆，同时连上推特看看情况。 如我所料——秋玻发出去的告知推文（还附上表演者们揽客的影片）似乎正以非常惊人的速度在文化祭专用标注中扩散。 当我抬起头再次看向副体育馆时，入口附近——已经出现几乎要超出当初预期的人龙了—— ＊＊＊ 4月3日（一） 到底出了什么差错？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我不该会有这种心情才对。我根本没想过自己会有这种想法。 我并没有做什么坏事。 大家都笑了，而那应该也是我期望的结果。 然而，我为什么会有这种说谎的感觉呢？ 我该对雾香说些什么？她今天正期待着听我报告。 我今后该用什么表情去见她呢？ 第十七章 跳舞吧 『——可是，罗姆尔是这么想的。雷姆斯才是适合这个村子的人。有时候比起赋予，要求反倒更帮助到对方。』 ——春珂等人的人偶戏即将进入尾声。 这是四处流浪的双胞胎兄弟——罗姆尔和雷姆斯，在某个山间小村停留一个星期的故事。 向村子要求各种待遇的雷姆斯受到村民的喜爱，而为了村子尽心尽力的罗姆尔，反倒把村子搞得一团乱。 『雷姆斯发现罗姆尔一天比一天没精神。他担心自己的兄弟，想要帮助兄弟找回以前的笑容。可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从开场的瞬间以后，联合舞台活动迎来前所未有的高潮。 在phasers开始演奏时，会场就已经客满了。 而且他们的演奏热情四射——让观众兴奋到了极点。 高昂的嘶吼配上厚重的节奏，让会场为之撼动，气温也越来越高。 当我回过神时，馆内已经热到只穿一件t恤也会流汗的地步。 接着上场的la也表演了精湛的热舞。也许是因为好评在网路上疯传，为了看她们而前来副体育馆的观众开始变多——最后终于让我们不得不限制入场。 而且演艺公司的人似乎还混进观众席里，还跟我们说要在表演结束后找la谈事情，看来她们可能真的会变成艺人。 ——在这种情况下…… 不得不在完美的流程中接棒表演的春珂等人——全都紧张到不行。 「怎怎怎……怎么办？之后要换我们上场吗？」 「等、等一下……等级差太多了啦。」 在颤抖的春珂身旁，柊同学也缩起身体。 至于与野同学和氏家同学，也许是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都开始忙手忙脚地做起手工艺了。 ——然而…… 她们的人偶戏还是开始了。《罗姆尔与雷姆斯与蓝色屋顶的家》——有着莫名的魅力，吸引了所有观众的目光。 由两位手艺社社员负责制作的布景与人偶。 由柊同学负责执笔，在温柔中带有一丝悲伤的奇幻故事。 以及——担任演员的春珂，那种既温柔又有些傻愣愣的声音。 这一切全都完美契合，发挥出特别的效果——在舞台上营造出一个奇妙的世界。 这场表演或许确实没有phasers和la那种「靠努力赢得的『出色』」。可是，那种朴实感也确实有其价值。事实上，它也在这场一直充满着狂热的表演中，成为了一服清凉剂—— 雾香就站在我身旁，她率先提议排进这项表演的先见之明，还是令我感到佩服。 然后，看着雾香侧脸的我…… 『所以——我会在明天一决胜负的。』 在脑海中不断思考她昨天说过的挑衅话语。 『我的目的就只有让你变回以前那个矢野学长。只要能做到这点，其他事情都不重要～～』 我确实如雾香所说，变回过去跟她在一起时的自己了。 为了让这场活动成功，我扮演角色，操弄技巧，说谎骗人，把观众带来这里。 而对于这件事——老实说，我吓了一跳，没想到心里居然有种成就感。 我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也没想到自己能漂亮解决难题…… 那我今后到底想怎么做？又到底该怎么做呢？ 我至今依然没找到答案—— 『于是——罗姆尔与雷姆斯至今依然融洽地住在一起。住在那个两人一同生活的蓝色屋顶房子里——』 她们的人偶戏结束了。 虽然比之前还要温和，但现场确实响起了热情的拍手声。 从舞台布幕后面探头看向观众席后，我看到有人脸上露出「真是太好了」的笑容，也有人一脸恍惚地沉浸在春珂等人创造的世界——还有些人正在擦泪。坐在最前面的须藤真的哭了，旁边的细野也在擦拭眼角。真是群容易受感动的家伙。 「……唔哇～～结束了～～！」 帮忙把布景和人偶搬回后台的同时，春珂大大地叹了口气。 「对不起，时子，我有三句台词没说好！」 「咦～～完全没问题喔！这是你表现最棒的一次……！」 「观众不知道看得开不开心……」 「有人看到哭了喔。我想应该没问题吧……」 她们一脸不安地讨论着。而在舞台的另一边——音响工作人员正把omochi老师的器材搬到舞台上。 此外，在后台的角落——omochi老师面对着笔电，露出烦恼的表情。 她到底怎么了？离换场只剩下十分钟左右。 该不会到了现在才出问题吧…… 「……矢野同学，辛苦你了。」 「啊，嗯……你也辛苦了。」 回头一看——秋玻就在身后。她们现在的对调时间是三十几分钟。 由于春珂这次的表演也配合这时间调整过上台顺序，所以表演结束应该就立刻换成秋玻了吧。 「春珂的表演怎样？」 「很棒。我差点就哭出来了。可是……」 「……看你一脸不安的样子，怎么了吗？」 「呃，我发现omochi老师好像遇到了点麻烦……那个，omochi老师，你怎么了？」 我觉得不能继续放着不管，便走到她身边。 「难不成是器材出了问题？有办法解决吗？」 离正式上场已经几乎没时间了。要是现在遇到无法解决的问题，那损失就太大了。 然而—— 「噢，不，我没有遇到麻烦～～……」 omochi老师依然盯着电脑，还是一脸烦恼的样子。 「……只是觉得这样赢不了。」 「……赢不了？」 「是啊。今天的表演者真的都很厉害。phasers、la和水濑同学她们的人偶戏，都完全融入今天的气氛，非常精彩～～可是……」 omochi老师交叉双臂嘟起嘴唇。 「……我就这样上台真的行吗？」 「——没……没问题的！」 ——秋玻难得大声地这么说。 「omochi老师，我这次也参加了你录音的过程，与你共度了许多时间。在这样的过程中，我强烈地体认到，原来天才就是你这种人……原来认真想要完成某件事的人就是这样！」 秋玻注视着omochi老师的眼睛，拼命说出自己的想法。 她们两人似乎在不知不觉中产生了某种信赖关系。 「当然，我也怀疑过自己的声音到底行不行……可是，那毕竟是你写的曲子！绝对不会有问题的！所以，请你对自己有信心点！」 秋玻的语气充满激情，还露出我不曾见过的热心表情。 噢——我感受到她是发自内心喜欢omochi老师的曲子。 ——可是…… 「……好可爱的声音～～」 omochi老师看了回去，还小声说出这样的感想。 「水濑，你的声音真的很棒。不光是这样，就连气质也很棒呢。」 「咦？气、气质……？」 「嗯……好，我决定了。」 独自点了点头后——omochi老师露出若无其事的表情。 然后用托人去便利商店买东西般的口气——向秋玻这么说。 「水濑——你上台唱歌吧。」 「……咦？」 「我不打算放录好的歌了～～毕竟是在文化祭的会场上，当然是要唱现场的吧～～？所以，请你跟我一起上台唱歌吧～～」 「……不、不行啦不行啦！我做不到！」 秋玻把手摆到自己的脸前面，拼命挥个不停。 总是冷静的扑克脸，显露出发自内心的焦急。 「就连录音都那么费力了……我绝对做不到的！」 「难道你忘记歌词或唱法了吗～～？」 「……那我是还记得没错。」 ——即使在完成录音后，秋玻只要有时间，都会听听omochi老师的曲子，应该不会忘记歌词与唱法才对。 「可是，我唱得很差——而且声音不是还要加上音效吗？这问题要怎么解决！」 「你放心～～我会现场加上音效，也能在某种程度上帮忙修饰音程～～而且我觉得以你的声音来说，稍微唱得差一点反而更好～～」 「……就算你这么说……」 秋玻还是无法下定决心。 在舞台上，omochi老师的器材似乎已经装设完毕了。 斜眼确认过这点后——omochi老师终于祭出最后的手段。 「……啊啊～～手指不听使唤～～……」 她边说边操纵电脑——用音乐软体做了些处理。 每当她按下按钮，萤幕上显示的波形就一个接一个消失了。 「你……你在做什么啊！」 「我刚才不小心把你录好的歌删除了～～」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正确来说，是正在删除才对～～」 「那……那你还不赶快停手！」 「我就是停不下来啊～～啊啊～～这下该怎么办～～再这样下去就要变成没有歌声的表演了～～既然这样，就只能唱现场了吧～～」 「……唉……」 omochi老师显而易见的演技，让秋玻深深叹了口气。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秋玻只能上台演唱了。 可是，她好像还无法下定决心，紧咬下唇看着脚边。 然后——也许是察觉到异状…… 「怎么了～～？」 在后台巡视的雾香靠了过来。 「是不是出状况了？还好吧～～？」 「啊，是啊……omochi老师突然说希望秋玻在舞台上现场演唱。」 「……喔～～原来如此～～」 雾香边说边轮流看向秋玻和omochi老师。 然后——她似乎注意到什么，脸上突然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咦～～！太教人羡慕了～～！」 雾香像是抗议般叫了出来。 「只邀请秋玻学姐太不公平了～～！我也想上台演唱！」 「啊，那你也要上场吗～～？仔细想想，这样我会更高兴的～～」 「真的可以吗！那我要上场！绝对要～～！」 「了解～～那我就把你负责的部分也这样修改吧～～」 ——事情就这样很顺利地决定了。 我看向秋玻——发现她似乎总算下定决心。 抑或是因为要上台的不是只有她，让她感到稍微轻松了点。 「……我明白了。」 ——她终于放弃抵抗，脸上露出笑容。 「我也会努力……唱歌。」 「好耶～～！」 omochi老师——轻轻一跳。 她头一次展现出发自内心感到喜悦的模样。看来她是真心喜欢秋玻的歌声。 「水濑，那就麻烦你了喔～～」 「那是我要说的话……」 「矢野，麻烦你去跟音响技术人员说一声吧～～我要用这里的介面连接电脑，从那里发出声音，你告诉他只把麦克风拿过来就好，他应该就懂了～～」 「……我知道了。」 我一边叹气，一边按照指示，用耳麦报告新增的变更事项。 虽然我有点担心对方会生气……但麦克风另一头的音响技术人员只说了句：「……了解。」并且苦笑。 然后—— 「——这样就算是还你人情了吧？」 我听到身后的雾香小声地对秋玻这么说。 「就是我给你添了那么多麻烦的人情……」 回头一看——我看到一脸正经的雾香跟一脸讶异的秋玻面对面。 秋玻稍微愣了一下后，对着雾香眯细眼睛。 「……嗯，谢谢你。」 用像是对春珂说话般的语气，平静地如此回答。 「如果有你陪伴，我就有信心多了——」 ＊ ——华丽的声音轰然响起。 ——炫目的光芒照亮舞台。 三道人影浮现在这样的光景之中。 秋玻与雾香站在前面——后面则是负责操纵器材的omochi老师。 「——哇～～大家晚安～～我是omochi～～」 omochi老师先用麦克风向观众们问好。 「感谢主办单位邀请我，参加今天这场文化祭联合舞台活动～～就跟大家看到的一样，我这次还请了两位可爱的歌手～～请大家务必欣赏到最后～～」 在她说出这些话的同时，舞台下爆出欢呼声。 看过前面三组表演后，观众们的情绪似乎已经快要高涨到顶点了。 即使从后台看过去，也能清楚看见他们脸上——那种仿佛沉浸在梦中的陶醉表情。 然后——我看向站在舞台上的秋玻与雾香。 相较于开心地踏着脚步鼓动观众的雾香，秋玻则是神态凛然地站着，静静注视着观众席。 ——背脊挺得笔直。 ——腰际划出平缓的弧线。 还有——端正的脸孔露出有些慵懒的表情。 我猜她只是感到紧张罢了。 只是站在这么多人面前，让她感到不知所措罢了。 然而——她那种姿态有种莫名的美感，让我不小心看到出神。 ——前奏结束了。 秋玻轻轻吸了口气，开始歌唱。 瞬间——时间暂停了。 一切感觉都离我远去。 只有她的歌声——传进我的脑海。 虽然被omochi老师加上了特效，但那依然是「秋玻的歌声」—— 伴随着悲伤的歌词，她不断唱出美丽的旋律—— 也许是初学者的歪打正着。也许是某种元素碰巧契合在一起。 不过，秋玻的歌声确实紧紧抓住了我的心。 插图kuchie-p272 正当我仿佛置身梦境时——歌曲已经唱完一段，进入了间奏。 秋玻的歌声戛然而止，我回过神来环视周围……发现不光是观众，就连周围的执行委员与舞台上的雾香，都被秋玻的歌声吓傻了。 ——只是…… 雾香也不是毫无意义地站在舞台上。 当间奏结束，轮到她出场时—— 『大家听好，我要唱喽～～！』 她加入原曲中没有的呼喊，唱起轻快的饶舌歌。 如果秋玻的歌声能够抓住人心，那雾香的饶舌歌便具有让人感到雀跃的效果。 观众开心地摆动身体，任凭她的歌声与节奏摆布。 ——就在目光被紧紧吸在她们两人身上的过程中，表演快速地进行。 开场的快节奏曲子结束后，接着是普通节奏的舞曲，以及有些俏皮的特别曲子，最后则是omochi老师这次表演中唯一的抒情歌曲。 omochi老师是在跟秋玻与雾香对话时想到歌词，写出了这首悲伤的情歌。 歌曲在雾香缓慢的rap中开始——舞台也被灯光染成橘色。 那颜色就像是曾几何时见过的黄昏天空。 看着雾香在灯光照耀下的侧脸，我不知为何感到心痛。 ——过去的光景突然闪过脑海。 那是——我和雾香一起度过的众多时光。 放学后在补习班教室里的许多回忆—— 『……完全不行。说真的，我有点吓到了～～』 『没想到居然有人废成这样～～连小学时代的我都比你厉害。』 『不过，这不成问题。』 『绝对没问题的。所以你大可放心～～』 『因为——有我陪伴着你。』 『——嗯～～你的演技还是很差呢～～』 『是说，你没有发自内心那么想对吧～～？矢野学长，你心里的真实想法应该不一样对吧～～』 『没错，这当然是演技～～』 『可是——重点是在知道那是演技的同时，把那变成是发自内心的想法～～』 『——喔喔，感觉不错耶！你最近表演不错呢～～』 『老实说，我没想到你会进步这么多～～』 『你现在的实力应该仅次于我了吧～～？』 『这样应该就不会被身旁的人看穿演技了～～』 『——明天终于就是入学典礼了呢～～』 『咦？回礼？不用了啦～～我只是自己想要这么做罢了。』 『不然……哎，我们今后也继续做朋友吧～～因为我们是用同样的武器，对抗这个世间的战友～～』 『哎，所以……嗯。』 『矢野学长，我很期待未来的高中生活喔！』 在夕阳底下微笑的雾香。 在煞风景的日光灯下烦恼的雾香。 在补习班的毕业典礼后，用笑容送我离开的雾香。 那些如今只残留在回忆中的美丽光景。 看着舞台上的雾香，我想起令人心痛的另一个回忆。 那是我在那段珍贵的日子里，暗自怀有的情感。也是我无法说出口的心意—— 然后，我现在面对着秋玻。 听着她的歌声，感受她的存在，让我发现那段感情已经离我远去，变得微不足道。 所以，我心意已决。 那是对我来说极其自然，无法撼动的根源性决定—— ——omochi老师的表演结束了。 观众席发出今天最热烈的欢呼声。 最后只剩下我们执行委员的致词了。 从在旁边待命的音响工作人员手中接过麦克风后，我冲到秋玻与雾香在等待的舞台上。 然后—— 「——耶～～！各位都辛苦了～～！」 我隔着麦克风，朝向观众席大声呼喊。 「这是由omochi featuring秋玻与雾香为各位带来的表演～～！请大家给她们热烈的掌声！」 听到这些话——观众席发出了更加热烈的掌声与欢呼声。 如雷贯耳的音量，让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所以！今年的联合舞台活动到此结束！感谢大家观赏到最后！」 「哎呀呀～～矢野学长，今天的表演真是高潮迭起呢！」 雾香露出灿烂的笑容，寻求我的同意。 「每位表演者真的都是最棒的～～！我要在此感谢phasers的各位！la的各位！水濑春珂与她的伙伴们！还有omochi老师～～！」 「感谢大家的精彩表演！」 「水濑学姐今天居然二度登台耶～～请问你有何感想？」 「……那个，其实我紧张得要死……双腿现在还在发抖……」 「好可爱！可是你真的很棒喔～～！我也有上场，还是被你的歌声迷住了呢。」 「谢……谢谢你……庄司同学，你的饶舌也让人听得很开心……」 「呵呵呵……能听到你这么说，我真的很高兴喔～～矢野学长也说说自己的感想如何？你宣布那个惊天消息的时候，实在是太厉害了！居然连广播都敢劫持！」 「啊～～你说那件事啊！那个～～我真的只是想给大家一个惊喜，但其实我等一下就要去教职员办公室报到了！」 「呃～～！你该不会要挨骂了吧！」 「说不定光是挨骂还不够……那个～～要是大家看到我下个星期顶着光头来上学，就请在心中为我默哀吧。」 观众席发出笑声。可是，致词差不多该结束了。 因为之后在结束典礼上，肯定还有执行委员长的超长致词在等着我们。 「——那我们就说到这里吧。今年的联合舞台活动就此闭幕！」 「各位观众，感谢你们的捧场与支持～～！」 说完——我们三人手牵着手。 朝向观众席深深地一鞠躬—— ＊ 「……矢野学长，辛苦你了。」 走下舞台后，我茫然地听着响个不停的掌声。 同样走下舞台的雾香——来到我面前，一本正经地说： 「那个，你今天……真的帮了我大忙。要不是你灵机一动，我真的……会给大家造成很大的麻烦。对不起，真的很感谢你……」 「……等一下，你在说什么傻话啊？」 雾香反常的态度，不知为何让我笑了出来。 我很清楚这女孩虽然总是难以捉摸，但在这种事情上很有礼貌。 「说起来……我能够练就那种演技，变得有能力用话语牵动别人，都是多亏了你。所以，那也是你的功劳……别说是道谢了，你根本连道歉都不需要。」 「这样啊……」 雾香忸忸怩怩地扭着身子。 秋玻正远远地看着——这样的我们。 雾香肯定也很在意这件事。也许是因为这样，她把身体缩得更小了。 「……那个，学长。」 然后用几乎听不见的音量问我： 「……这表示你会变回以前的你对吧？不管是那场惊喜宣言，还是刚才的致词……完全就是你过去跟我在一起时的作风。换句话说……」 雾香抬起头——笔直注视着我。 那对像猫一样的眼睛，不安地看了过来。 「从今以后……你又会变成过去那样。就是这么回事对吧……？」 ——雾香紧咬着唇。 湿润的眼眸因为内心动摇而大大地颤动。 面对这样的她—— 「——抱歉。」 我明白地如此说道。 「我还是——没办法变回当时的我。」 ——听到这句话，雾香睁大双眼。 她像是心灵受创一样双颊颤抖，眼眶里满是泪水。 「……为什么？」 「因为我想起来了。」 我摸着胸口——对她这么说： 「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极度否定自己，觉得自己不能这样，必须尽早变成另一个人，把自己逼入了绝境。」 ——那正是当时驱动着我的想法。 自我批判与自我否定。 总之，就是一种强烈贬低自己的感情。 在那种心情的驱使下——我向雾香学习了演技。 拼命想要变成不一样的人。 然后—— 「而那——让我非常痛苦。明明是非做不可的事……却让我悲伤得难以忍受。」 这些话我实在说不出口。 因为对雾香感到过意不去，让我觉得自己不能说出那种话。 「可是——」 说完，我看向秋玻。 从刚才开始，她就一直不安地看着这里。 「——我现在有愿意认同我的人了。即使是这样的我，也有人愿意说喜欢我。」 虽然这么说对本人不好意思——但秋玻就是我的心灵支柱。 光是有了重要的女友，就让我明确感受到胸中有股热流。 不，不光是秋玻，春珂也是一样。 她不但愿意为我流泪，还不断传达出我无法接受的爱意。 「所以我——想继续当个她喜欢的人。」 我明白地这么告诉眼前的雾香。 「不会变回——跟你在一起时的我。」 ——雾香默默地注视着我。 那表情一点都不像是她，既软弱又无助。 可是—— 「……唉～～无聊死了～～」 ——雾香突然说出这句话。 表情——也在同时为之一变。 不怀好意的眼神、从容不迫的笑容，以及让人看不透真心的表情—— 在我眼前的人，已经不是因为刚才的失败而灰心丧志的少女……而是那位跟往常一样，擅长用话语和态度欺骗旁人的庄司雾香。 正当我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讶异得说不出话时……她用一如往常的轻松口气开口了。 「我觉得自己已经很努力了呢～～不但展现出实力差距，还把你逼入绝境～～而且……今天还准备了那种秘计～～」 「……秘计？」 这句话让我有些在意。 「什么秘计？」 「……噢，原来你还没发现啊～～？」 雾香露出挑衅的表情，扬起了嘴角。 「……欸，矢野学长？」 「什、什么事……？」 「你真的以为——我会犯下在场刊和网站上漏写举办地点这种失误吗？」 「……咦？」 「那种超级不可能出现的失误……你真的认为我会犯吗？」 ……这些话的意义慢慢浸透到脑海中。 雾香的声音进到脑海的速度，就跟毛巾吸水的速度一样。 然后，就在我终于理解她的意图的瞬间—— 「……不会吧？」 ——一股寒意窜上背脊。 ……难不成她是故意的？ 难道雾香是为了把我逼入绝境，才会故意漏写举办地点吗……？ 而且还冒着一个搞不好就真的得在没有观众的会场举办活动的风险…… ——我无法理解。 无法理解雾香不惜冒着这种风险，也要改变我的生存之道的执着心。 贯穿身体的寒意让我说不出话。 「……不过，这次是我输了～～真不甘心。果然还是敌不过爱情的力量呢～～早知道会这样，我当初也向你告白就好了～～」 就连在这种情况下，雾香都能开这种玩笑。 「……那不是应该用演技去做的事情吧？」 我只能结结巴巴地如此回答。 「搞不好我是认真的喔～～说不定我其实早就在每天相处的过程中喜欢上你～～也打算在考试结束后告白呢～～」 「……别跟我开玩笑了啦。」 「啊哈哈～～那你就当我是在开玩笑吧。不过只有一件事情，我一定要说出来。」 「……什么事情？」 听到我这么问，雾香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然后她斩钉截铁地——对我这么说： 「矢野学长——你应该觉得很开心才对。」 「……开心什么？」 「就是扮演角色与人相处这件事，以及为了制造那场惊喜而扮演开朗角色这件事。还有就是——当时跟我在一起的那段日子。」 ——心脏猛然一跳。 仿佛自己隐瞒的恶作剧被人发现一样，让我像是企图被人揭穿般大受动摇。 「矢野学长，虽然你说得好像那是一种不幸，而那确实也可能是你的真心话……但事情绝非只有那样。矢野学长，当时的你——绝对是快乐的。」 然后——雾香微微一笑。 那是仿佛能让每个看到的人都坠入情海的可爱笑容。 「这件事……请你绝对不要忘记。」 丢下这句话后，她说了声「那么，辛苦你了」就转过身，从我面前离开。 她的背影逐渐远去。 我隐约听到她用非常小的声音自言自语。 「……如果你没找到容身之处就好了。」 幕间 超级震撼弹 ——我发现庄司同学跟矢野同学讲完话后走过来，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他们到底说了什么？ 想到矢野同学的表情——他们肯定不是在谈天说笑。 不过，在那股热情尚未散去的后台，来到我面前的她脸上却挂着柔和的表情。 「……秋玻学姐，辛苦你了。」 听到她恭敬地这么说，我也低下了头。 「嗯、嗯……辛苦你了。」 「……啊哈哈～～你不用那么紧张啦～～我们不是一起当执行委员的朋友吗～～」 「你、你说得对……真是抱歉。」 「真是的，不用向我道歉啦。」 说完，庄司同学轻轻挥了挥手。 然后—— 「反倒～～是我要向你道歉。对不起，我知道自己这一个月以来给你添了很多麻烦。其实你不擅长应付我吧～～？可是，我很喜欢你喔～～」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是她的真心话。 我还是不擅长应付这女孩。 不管是那种难以捉摸的个性，还是那种无法看透的心思……还有那些让矢野同学烦恼的行动，我都不喜欢。 可是，这女孩对我抱持的感情确实是好感……而这个事实让我莫名开心。 「……谢谢你。」 我反射性地笑了出来。 这可能是我头一次在这女孩面前，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 ——就是因为有这种想法…… 就是因为稍微对她敞开了心扉—— 「所以——我要给你一个忠告。」 当她离去的时候，在我耳边呢喃的话语——才会让我大受动摇。 「——继续维持现状到最后，不是好事吧？」 尾声 同班同学 「……你真的没事吗？」 ——在算不上训话的简短对话结束后，当我离开教职员办公室时，千代田老师非常担心地仰望着我。 「你看起来不太对劲喔……如果身体不舒服，我可以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没事。」 在还留有祭典余韵的昏暗走廊上，我如此回答后便摇了摇头。 「秋玻还在等我……我想早点去接她……」 ——大家正准备去卡拉ok开庆功宴，所以千代田老师也只有在表面上给我警告。 她说﹕我知道你会那么做，一定是有你的理由。你当时一定是真的别无选择。 不过，身为你的班导，既然我是学校这个组织的一分子，就非得训斥你不可。 从今以后，千万别再做同样的事情了。 然而——听着这些话的我一直心不在焉。老师原本愤怒的语气，也逐渐转为关心的语气。 「……你累积太多疲劳了吗？回家后记得好好休息喔……」 「谢谢老师……那我先走了……」 「再见……」 轻轻低下头后，我离开教职员办公室。 教室的布置还没拿掉，煞风景的走廊没入夜色。 也许是因为那些五颜六色与这种寂静的落差，总觉得平时的走廊让我更有亲近感。 『矢野学长——你应该觉得很开心才对。』 『就是扮演角色与人相处这件事，以及为了制造那场惊喜而扮演开朗角色这件事。还有就是——当时跟我在一起的那段日子。』 雾香指摘我的话语，在脑海中不断回荡。 「扮演角色」这件事，原本应该只会为我带来痛苦，只让我感到罪恶感才对。 她居然说我乐在其中——那不可能是事实。 我觉得应该不可能才对—— ——可是…… 『大家好，我是二年四班的文化祭执行委员，名叫矢野四季。从现在这一刻开始——我要暂时劫持这个节目！』 『——小弟在此宣布！今年的联合舞台活动到此结束！感谢大家观赏到最后！』 当时的我有什么感觉？ 是拼命忍受着痛苦？还是努力忍受着罪恶感？ ——真的是这样吗？ 其实……我当时很兴奋不是吗？ 因为我的话语，周遭出现重大的变化。 让许多的人，都能露出笑容。 靠自己的力量——把一切导向成功。 而我觉得那种事情——很有趣不是吗？ ——说自己有种罪恶感，也绝对不是骗人的。 因此陷入自我厌恶，想要继续做秋玻与春珂所需要的自己，也是我的真心话。 ——至少我觉得是真心的。 那我为何——会感到那么矛盾呢？ 我不是应该对扮演角色这件事感到幸福吗—— 我已经连自己都搞不懂自己了。 我甚至不晓得哪种想法是真的，也不晓得哪种想法才是自己的误解。 我只是仿佛作了一场无法逃离的恶梦，怀着这样的心情在走廊上漫步。 ——所以…… 「——矢野同学，辛苦你了。」 在二年四班教室前面等我的秋玻的笑容，才会让我有种得救的感觉。 「怎么样？有被骂得很惨吗？」 「……不，没那么严重啦。」 跟她一起迈出脚步后，我回给她一个微笑。 「因为老师有时候还挺宠我的……」 「那倒是真的……」 秋玻开心地掩嘴一笑。 总觉得对现在的我来说——这女孩的存在是一个重要的基准点。 光是从自己的角度，实在是无法观测自己。 正因如此，有秋玻这个比谁都重要的女友在身边——我的存在才得以成为真物。 「……那个，矢野同学？」 然而，秋玻——探头看向我的脸。 「我有些话想说——」 ＊ 走在矢野同学身旁的同时——我莫名感到轻松。 光是这样走着，脚步就变得轻快，嘴角也自然上扬。 要是一个不注意，自己好像就会哼起歌来—— ——心中没有罪恶感，已经是许久不曾有过的感觉了。 是从认识矢野同学后开始吗？ 还是从发现这段三角恋情后开始？ 抑或是从知道春珂会消失后开始？ ……不，肯定不是因为这些原因。 早在那些事情发生以前，从春珂在我心中诞生的那一刻开始——我就一直怀着罪恶感过活。 因为我的错，让春珂受了委屈。 都是因为我，让春珂受了委屈。 都是为了我，让春珂受了委屈。 可是——庄司同学那些话，教会了我摆脱那种心情的「唯一的办法」。 『——继续维持现状到最后，不是好事吧？』 结果我只是害怕。害怕放掉自己总算得到的幸福。 害怕承认自己费尽千辛万苦才得到的幸福——其实是扭曲的东西。 我当然会感到寂寞，也会觉得痛苦。在这之后，我肯定会独自哭泣。 可是——我觉得这样也好。 我想要这么做。 因为即使得绕远路，这也肯定是……唯一能拉近我们之间距离的路。 「……那个，矢野同学？」 我呼喊心爱的男友。 「我有些话想说。」 「……什么事？」 插图p301 微微一笑后，矢野同学看向我。 在心中暗自向他道歉后—— 我——怀着开朗的心情告诉他自己的决定。 「——我们分手吧。」 矢野同学——像傻住一样站在原地。 比起感到惊讶，他看起来更像是无法理解话语中的意义—— 可是，我没办法继续解释。因为马上就要跟春珂对调了。 所以我——决定把之后的事情托付给她。 那孩子肯定会理解的。 讯息我已经写在胸前抱着的日记里了。从春珂告白那天以后就再也没动过的交换日记里，清楚写着我留下的讯息—— ——春珂，让我们公平竞争吧。 热中症(译注:即中暑)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ae 七月中旬。正午的阳光在其中反射着。 结业式结束后的回家路上。 在几乎闷住呼吸的热气中，我和秋玻并排着走向她的家。 「……真寂寞啊」 秋玻一边拭去流过脸颊的汗水，一边零落出一句与这耀眼的景色不相配的话。 「和矢野君离那么远，还是第一次……好寂寞」 「……是，啊」 从明天，暑假开始的七月二十一日开始到第二学期开始的前一天，九月二日。 秋玻和春珂会回到老家北海道的医院，住院一个多月。 最开始很惊讶「状况那么差啊！？」，不过那好像是确认她们俩的状况、使其安定所必须的。 虽然我提出去旅行顺便去看她们，结果因为治疗的原因也不能见面。 也就是说——我们有一个月以上，完全分开。这还是有生以来第一个这么不期待的暑假。 ——而且，我 在这大热天里，还有一个别的问题—— 「好困」 为了不让秋玻听到，我低声自言自语。 是的……就是困。超级困。 昨晚读小说一直到凌晨，之后也兴奋得不能闭眼——没能睡觉。 我今天上学，是在完全通宵状态下的。 在那等着的是结业式上校长无聊的致辞。 现在睡魔占了压倒性的优势。如果闭上眼睛估计就当场倒下了。 然而——这样的态度，可不能让秋玻看见。 现在她可是正因为将与我分开而感到寂寞。 这种时候，根本说不出很困…… 「…矢野君你」 秋玻转过因炎热泛红的脸看向这边。 「这个夏天，打算怎么过？」 「…那个」 转着转不动的脑袋，我勉强回忆出来。 「有和修司、细野一起去玩的预定……之后，还有和须藤一起做暑假作业的事。参加的人到时候看情况……」 「嗯嗯。不回一下乡下吗？」 「啊啊……差不多盂兰盆回母亲的老家哦。之后也就是暑期讲习了吧……」 「……这样啊」 秋玻，有些遗憾地撅起嘴： 「我也想和矢野君一起去玩啊。图书馆啊，海边之类的……」 的确，我这边也是一样的想法。 只是这样两人在一起就很幸福了，要是能去哪玩那得有多幸福啊。 只是…… 「……」 也许是困倦的缘故……从秋玻的话中，脑袋开始联想些奇妙的景象…… 去海边，也就意味着，穿上泳装。 也就意味着，能看到泳装秋玻…… 「……」 我不由得偷看旁边走着的秋玻。 老实说，就连体育课泳池的时候，我都完全无法从她学校泳装的姿态移开目光。 如果秋玻穿上了自己选的泳装……会变成怎么样呢。 至少，毫无疑问，我肯定就没法去游泳了…… 「……难道说」 忽然，秋玻盯了一下这边： 「刚才，想了点下流的事情吧……」 「……诶！」 我不由得发出了奇怪的声音。 难道说，表现在脸上了……！？ 刚才，我露出了超色狼的表情了吗……！？ 「啊、没、没有……怎、怎么可能……！」 「……变—态—」 脸染上了比刚才更重的一层，秋玻嘟囔道。 「为什么只是说去海边，就会想那些事情啊。下流……」 「等、没办法的吧……要是突然听到那种事……」 「不是没办法吧。我只是说，想一起出去嘛……」 「那……倒也是……」 ——我说到这里。 「……咦，咦啊？」 突然间——我感到视野模糊起来。 身上没法使劲。轻飘飘地，意识逐渐远去。 不好……困到极限了…… 我勉强重新站好，但是在顽强的睡魔面前毫无还手之力—— 「……矢野君？矢野君！？」 能远远地听到秋玻的声音。 然后，我一边感到身体被支撑住——意识唰地一下，淡出到黑暗中。 「咦？」 睁开眼睛……不习惯的天花板展现在眼前。 「这是…哪里？」 我好像在一个不认识的地方躺着。 凉爽的、柔软的，舒服的地方…… 虽然因为困意还有些昏沉，视野开始一点点清晰起来…… 「……太好了，你醒了」 我看到了秋波一脸担心窥向这边的脸。 「吓到我了，矢野君突然就倒下了……」 「……秋玻」 一边说着，我一边环顾四周。 箱子上排列着布娃娃和留声机。 在衣架上描绘出色阶的可爱服饰和简单服饰—— 是秋玻和春珂的房间。 看来我……不知不觉间被搬进了水濑家。 然后： 「……！」 我注意到了。 现在自己被放在床上——枕在了秋玻膝上。 「那个……正好离家很近，就让家人来了。还以为是热中症，吓了一跳……」 「真的吗，抱歉……」 「然后呢，父亲是医生就让他看了一下……不过他说好像只是睡着了，让你在这里休息一下。说估计你是累到了。」 「……！？不、不会……吧……！？」 ……也就是说我在那种超丢人的状态下……见了秋玻的父母吗。 糟糕了…… 真是最糟糕的初次会面了…… 「呜哇哇哇……」 「……没关系哦」 看到我躺着抱起头，秋玻轻轻的笑了。 「父亲也开心地笑了」 「就算话是这么说……」 就这么回应的时候。 缓缓把盖在脸上的手移开的我—— 「……！」 我现在才注意到，她的脸如此近在眼前。 缓缓加速的心跳。 忽然间意识到秋玻膝上柔软的触感。 大概是换下了制服吧。她似乎穿着家居短裤，大腿的温暖莫名的魅惑。 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害羞和混乱把脑袋弄得过热了。 「……话、话说，经常有个说法！」 没怎么经大脑，我开始随口说道。 「你看，那个热中症啊！很慢地说，就会有其他意思！」 ——真的，什么也没有想。 当时的空气有些尴尬，不想思考奇怪的事情。只是把想到的随口说了出来。 也许不会被相信，但真的是这样。 不过，到现在意识到也什么也做不了了。 「慢慢说？」 什么都不知道的秋玻，耿直地照我说的做了。 「热、中、症？」（译注：著名同音梗，“来亲亲吧”） 话音刚落——秋玻睁大了眼睛。 脸颊肉眼可见地渐渐染上红色，她怨恨地瞪向了我： 「……笨蛋。什么啊……干嘛让我，说这种啊」 「抱、抱歉！我没有那个意思！只是把想到的东西，没经大脑说出来了……」 「骗子……这个时候，怎么可能正巧说那种……」 「真、真的啦！」 为了解开误会，我拼命地向她说明。 昨晚通宵的事。还很困很模糊的事。 只是晕倒就够逊了。我可不想在此之上再被误解…… 但是—— 「……诶—」 我越是解释。 我越是拼命地否定，秋玻的脸上就多蒙上一层不开心。 「……怎、怎么了啦」 「真的是……偶然啊」 「是、这样……」 「那么……」 这么说道——秋玻立起眉毛，撅起了嘴。 「……矢野君，原来不想做啊」 ……我“啊”地终于注意到了。 是啊，这样简直就是……好像我不想和秋玻做那种事情一样。 「……不是，嘛」 一边拭去额头渗出的汗，我回答道。 「真的是偶然，但是……」 「……但是？」 「想做……是想做」 「……这样啊」 这样说完——秋玻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和善的笑容。 然后她，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慢慢地，把脸靠近了这边—— 二重人格的美食家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ae ——出了病院，夏风带来了海浪的味道。 怀念的街道在眼前铺开。 和我小时候一模一样的，北方的小镇。 视线越过建筑物所见的石狩湾，也和是我走到街上的那天一样的深绿色。 「东京，现在是什么天气呢……」 一边压着快被风吹跑的帽子，我自言自语道。 上周，我回到了这个时隔一年，既有美好回忆、也有难受回忆的街道。 为了持续整个暑假的住院检查。 老实说，我忧郁得不得了——不过对抗手段，还是有的。 我取出智能机，一如既往地用line呼叫矢野君的账号。 「……喂，我是秋玻。……嗯。嗯。刚才出了医院。今天是可以出来转转的」 我如此向电话里的他报告。 「那边怎么样？……诶？台风！？没事吧？没有受伤吧……？……这样啊，太好了」 这么一说，我想起出门前天气预报在说台风的信息。 说什么台风沿着不可思议的轨道逼近关东，今晚迎来降雨的最高点。 今天的北海道是舒畅的晴天，天气的巨大差异让与他分开的事实多了一丝苦涩。 即便如此： 「……我？我啊，现在准备去吃个饭。父亲母亲在家，之后也打算去那边。……嗯。嗯。」 每当从扬声器里听到他的声音，我就感到心里更加安心。 刚才的寂寞，神奇地融化了。 「嗯，吃完再发信息吧，谢谢……那好，再见……」 这么说完，我挂了电话。 嗯，心情已经恢复够了。他的存在，无论何时都能让我变得坚强一点。 「……好」 对自己轻声说完，我朝街道迈出了脚步。 今天是为数不多可以外出的日子。 机会难得，我想趁这个机会好好享乐。 ——综上所述。 今天，我要去之前就一直想去的店里吃饭！ * 「——欢迎光临—客人一位吗？」 「啊，是的，没错……」 「那么，请到那边的吧台座—」 对孤身一人有点微妙的羞耻感，我环顾了一下店内。 好像是地区城市的个人经营店，样式有种怀旧感。 说是怀旧，也不是东京的店里看到的那种「做出的怀旧感」。 如同「这个装潢保持了三十年」一样具有亲近感的怀旧，总觉得让现在的我感到十分舒适。 不过，这家店大概不像是经常有女高中生一个人来的店吧……反正好像也没有认识的人，我想没问题吧。 ——这里是，附近也有点名气的炸鸡店。 圣诞节买这里的鸡肉外带，已经有点是这街道居民们的习惯了。 但是，在我家一次也没有上过餐桌，幼小的我想找机会吃一次，一直这样盼望着。 「……来吧」 坐到座位上，拿起菜单。 现在有个问题—— 直话直说，我是双重人格。 而且，考虑到迄今为止切换的时间——在这里吃饭的时候，正好，数十分钟后，我就会与另一个人格春珂切换。 既然共同一个身体，满腹感可以共享，但是吃东西的乐趣就是一个人的东西了……所以需要一些照顾，点一些互相都不会不满的单，差不多正好留下一半和她接力。 「这样的话，炸鸡米饭套餐就挺好吧……」 我望着整整用了半只鸡的炸鸡，和附带米饭、沙拉、味噌汤一套的照片。 我一个人“嗯”地低声决定。 然后： 「……您好」 「来了——」 「请给我这个，寿司和炸鸡的套餐」 我一下子点了还带着寿司的炸鸡套餐。 这家店不止是炸鸡，寿司也很有名。 也许有人觉得这是个奇怪的组合，但是作为沿海的街道，海产品会十分自然地组合进菜单。 炸鸡米饭套餐虽然也不错，难得来了当地就想吃点当地才好的东西。 而且，考虑到要和春珂分，量上多点一些心情上也更容易满足吧。 「好的，寿司炸鸡套餐对吧—请稍等！」 店员一边写着传票一边回厨房。 趁等着的时间，先把酱油准备好吧。 我向吧台上的小盘子里倒入了一点旁边瓶子里的黑色液体。 然而： 「……咦？」 有点奇怪的…粘稠感。 我闻了一下味道。 「啊，原来是酱汁啊」 这家店，不止卖炸鸡，也卖猪排一类的东西。 好险好险，差点用酱汁吃寿司…… 为了不粗心出事故，我把弄错的小盘子放到了稍远的地方。 然后，在稍微观察着店内、望着菜单一览的时候： 「久等了—！寿司炸鸡套餐来了！」 强势的老板娘把料理装盘拿了过来。 「谢谢」 一般冷静的这样回应道—— 「呜哇……这可真是……」 ——看到眼前的料理，我心里十分雀跃。 散发金色光芒刚出锅的炸鸡。仅仅放下，香喷喷的味道就骚动着鼻子。 刺身乍一看是普通的八贯一套。没有装饰的倾向，内容也都是些金枪鱼、虾、乌贼和章鱼。 但是，我知道的。就是这种看似冷淡的店，才是物美价廉的美味。 「那么，怎么样呢……」 重新准备好小碟酱油，分开筷子时我也有点不安。 应该是人气菜单吧……炸鸡和寿司。 真的，很配吗？ 脑海中浮现出有名的炸鸡连锁和回转寿司的寿司。 这两样，怎么想都不配…… 「不行，先入为主可不好呢……」 合掌轻念“我开动了”之后……先用筷子，拿起了大块的炸鸡。 然后，顾虑着春珂，我咬了一小口鸡腿根。 「这、这是……！」 我不由得漏出了感叹。 是因为刚炸出来吧，表面比想象得更脆，口感很棒。 然后，在口中散开的浓厚的鸡肉汁…… 出乎意料的是： 「……是咸的啊」 听说是炸鸡，就想象是加了香草或香辛料的味道。 这里的鸡肉真的是单纯的盐味。 这样的话，有多少都能吃完——而且和寿司应该十分相配。 抱着期待，我把筷子伸向寿司。春珂喜欢虾和贝类这种弹性十足的东西，不怎么喜欢鱼。 所以，先从漂亮的红色金枪鱼开始…… 「嗯，这个也好吃……」 当地海产品的美味，连我这种家乡感不强的人都有点自豪。 我想什么时候，把东京的朋友们，然后最重要的是把矢野君，带到这个街道。 「难怪这家店这么受欢迎呢……」 伴着幸福的心情，咬一口鸡肉抓起寿司。 回过神来已经是要切换的时间了。 料理正好差不多吃了一半。 这样的话，春珂也一定会满意吧。 一边感受着切换人格时独特的眩晕感，我在吧台座位上稍微俯下身。 * …啊啊，切换了。 这么想着抬起头时： 「……哦哦！」 预想外的光景在面前展开……！ 炸鸡和寿司！ 原来如此，到那个店了啊，我恍然大悟。 「毕竟之前一直说想来一次呢……」 从眼前正好吃了只一半的料理中，我感到了秋玻的关照。 而且，寿司似乎留下的都是我喜欢的料。 ……也许双重人格会被人觉得可怜。 也许会被人觉得是不是什么都很艰难。 确实如此，有这样的一方面，我也好秋玻也好都一直在烦恼。 但是，我想这样分享开心的事情，不是也可以吗。 「……那么，开吃吧！」 大概是秋玻特意准备的吧。 我把稍微离远一点的小碟酱油拿到这边，把碟子上的虾——我最喜欢吃的东西，用筷子夹起来。 然后，给它稍微沾上酱油， 「谢谢，秋玻……」 我把它送进嘴里。 然后——一个人叫了出来。 「这个——怎么是酱汁嘛！！」 boys of poolside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ae 「那啥啊，虽然自己说有点那啥……」 细野这么开头——向眼前的我们问道。 「话说全是草食系的吧？我们……」 「的确，是呢……」 「是啊……」 我和修司露出奇妙的表情，点头同意。 「也不是那么喜欢搞女孩，各自喜欢读书或者运动，也有这种地方相同吧……？」 「嗯……」 「细野说的对啊……」 「但是啊……让我多嘴一句」 说着，细野的眼睛望向了远方。 「这个聚会……有什么意义吗……」 ——暑假的周末。 我们所在的是——泳池。 在市内有好几家的游乐设施内的，巨大游泳池。 在那里的角落，穿着泳裤的我们三人——正在自问自答为什么变成了这样。 ——作为惯例而言。 如果暑假和朋友们一起去泳池，那应该必然会是男女混合的形式吧。 并不是想看泳装什么的那种原因，我想只是惯例上基本都是这样。 其结果，大概是度过吵吵闹闹的一天，之后会有男女的发展，那一天成为亮闪闪的夏日回忆。 感觉夏天的泳池，就是那样的东西。 但是，我们现在——以这样毫无杂质100%男性成员来了。 这样子亮闪闪的回忆之类的自然是不会有……更根本的是怎么在这种情况玩都不知道。 「……哈」 就算叹息着环顾四周。 看上去基本上和我们同代的年轻人似乎都是男女组合着来的。 只有男生或只有女生的团体全都是小学生以下的。 ……姑且也试着邀过女生。 因为去北海道的秋玻、春珂很难了，就邀了柊同学和须藤。 但是，总之……发生了很多，两人没有参加。 就结果而言，发生了只有男生的泳池事件。 「……嘛，总之，走吧」 「哦……」 合计了一下，三个人走向了泳池。 ……但是，细野也好修司也好，这么看上去身体真不错啊。 细野的纤细身体恰如文学少年的感觉。白皙的皮肤也总觉得有种让人想起柊同学的梦幻印象。 但是，手腕和脖子的线条却又有些男人气，这反差莫名的色气。 相反的修司，有着和俊男的外表不相配、认真锻炼出来的健壮身体。 肩膀又宽腹肌漂亮地显出六块，让人感叹果然是擅长运动。 但是——我既不像细野一样纤细，也不像修司那么壮实。 我是有点贫弱却又有点肉的体型。 总觉得这有点害羞，我与他们两人并排走着。 「……细野也真遗憾啊。很想和柊同学一起来吧？」 像是下来决心一样，修司向细野问道。 「嗯，嘛……是有些复杂的感觉吧」 「复杂？为什么？」 「不是，嘛……虽然可能是在意过头了」 说着，细野的脸颊染上了害羞： 「总觉得……那家伙的泳装，可能不想让那边的男的看……该说有点讨厌吗」 「……啊—我懂」 我不由得对这番话表示同意。 「能一起去的话感觉有能去的乐趣，虽然觉得可能是在意过头，总觉得有点……是吧……」 一边说——不由得开始想象起秋玻的泳装。 她虽然是那种老实的类型，实际上身材相当不错。 确实，一想到她会映入不认识的男人眼中，感觉心情会变得不稳。 「这样啊—是这样吗—……」 修司貌似理解了又好像没有。 随着接近流动的泳池，周围的人开始多起来。 ……在这里，周围人开始在意起修司。 我想现在还是故意不要提。 让我稍微等一会再说明吧。 「……啊—但是，可能就是这种想法才好啊，你们俩」 我们到了流动的泳池。 很快，我们一边在水面摇晃，修司这么说道。 「那种这样该说是纤细还是认真的地方，也许很能打动女生——啊，抱歉，今天只有你们」 「不不—与其说是纤细，不如说是嫉妒心强吧……」 细野挠了下脸，这么回答道。随后我也回答： 「嗯，这也不是美德什么的吧……不如说，修司才是超受欢迎的吧，我觉得我们能交女朋友，都是偶然的哦」 「但是，最近觉得很好啊—细野和矢野。怎么说呢，那种欲求的样子很好啊——啊，抱歉之后要和熟人会合」 说完，修司真的十分羡慕地看着我们。 「确实，我自己也觉得是不怎么惹人厌的性格哦。实际上也没怎么被人恶意对待过」 「是吧？」 「我就经常被人觉得不爽啊。比那好吧」 「但是，被讨厌的技能和被喜欢的技能，感觉是两回事呢……我觉得身上完全没有后者啊——抱歉，我马上就要回去了」 「……不不，你啊」 细野对这么说的修司露出了傻眼的表情。 「在这种状况下，亏你还能说出没有被喜欢的技能呢……」 「不，真的啊……」 我也叹着气同意了细野。 「这样……大概十秒一次的节奏被女人搭话……」 ——逆搭讪。 也就是女性向男性搭话，做出拉近距离的举动。 修司从刚接近人流密集的泳池开始，接连不断的逆搭讪就完全没有停。 来搭话的，也不只是像女高中生的、像中学生的同代女生。 连大学生一样的大姐姐和明显是社会人的女性都有，真是吓到了。 就这样还“不被女性喜欢”啥的，讲真你在用哪张嘴说啊…… 而且在远处围过来的女性们现在也毫不放松地朝修司聚集过来…… 「……不但是啊，这可完全不是高兴的事情啊」 然而，修司苦涩的脸微笑着。 「只是似乎印象不错就来搭话，并不是了解了我才搭话的……」 「……啊—」 「呃，那倒也是吧……」 「就是这样，对面随随便便也不代表这边也随随便便就行吧。稍微误会一点的话，信息可能就传起来变得很麻烦了……」 「……原来如此」 确实，修司是那种比较容易成为女生间争斗的火种的那类人。 这样的话，就很难做出些大意的举动了…… 想象一下他的立场，现在才感觉到可怕。 虽然被女性不断搭话，却不能做出大意的事情。 进一步说，到真正喜欢上谁的时候，就会直接面对我们无法体会的问题吧。 「……修司也不容易啊」 「啊啊，真的是……」 细野也对我不觉间的轻叹表示同意。 然后： 「……但是，所以啊」 修司此时浮现出无力的笑容。 「我现在反而挺开心的啊。细野啊矢野啊，之和男人玩……正面意义上可以不用太在意」 我对那句话，有点莫名的感动。 莫名地感受到，我们三人是无可替代的朋友。 「……修司！」 「……你们！」 我和细野，变得好像都要哭出来了。 话都说到这了——我们也不能再有什么不满。 今天，我想让我们三人全力玩个痛快。 「好！」 「哦！」 和细野互相点了点头——我们向流动的泳池飞奔出去。 「修司！去玩wonder slider吧！wonderslider！」 「诶，怎、怎么了突然就！」 「发什么呆呢！我们就以我们的方式，全力来玩吧！」 虽然修司对这突然的变化稍微愣了下神： 「……啊啊，是啊！」 似乎接收到了我们的心情。 他也从流动的泳池那飞奔出来，我们三人并排着跑向wonder slider—— ——立刻被监视员大哥提醒，切换成一般的步伐走向wonder slider。 ——最终，我们一直玩到累瘫。 平稳地，成功制造了亮闪闪的夏日回忆—— shape-up! girls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ae 「早上好，伊津佳……」 「啊—早上好小时。好困啊……」（译注：“小时”，须藤对柊时子的爱称） 「嗯，好困……」 早上六点十五分。 我和小时在碰头地点的便利店前会和后，立刻一边抱怨一边进到店里，开始物色冰激凌。 「话说……没想到都高中生了还得做广播体操……」 「对，我也是啊……」 「我还难得想过个悠闲的暑假呢……计划都白费了……」 选了标准的苏打味冰激凌，我一边在收银台结账一边叹气。 第一学期开始的时候被劝诱「基本上没什么工作」就加入了地域服务委员会啥的真是个错误。 不，确实基本上没什么工作。 也就是偶尔会让我扫除一下学校角落的仓库。 然而，第一学期结束的时候被任命的工作是「暑期作为广播体操的指导员照顾小学生」。 拜此所赐，我落得每天早上要这样五点左右起来、和同样是区域服务员的小时照顾小学生的下场。 「这个时间就这么热了……讲真要怎样啦……」 我一边咬着冰激凌，几乎自言自语一样嘟囔道。 「明明不想这样的……」 怎么说呢。也有今年第一学期发生很多事的原因，比起使劲逛各种各样的地方，我还是在家过悠闲的暑假。 迄今为止我都是相当积极地去玩的类型，所以最初还担心会不会无聊。 不过……试了一下发现这样意外得不错。 在开了空调的房间里喝点饮料玩点游戏，吃点点心看点视频，吃点冰棒看点漫画。 自我堕落的生活也挺开心的，正因为如此，这样每天早上出来做服务活动才乏力得不得了。 「——喂那边—！别开玩笑好好做！……哎那块！不许吵架！」 ——所谓的小学生能量，究竟从哪涌出来的真是不可思议。 我和小时，还有地域服务委员会顾问的千代田老师站在前面，在我们做做体操示范的正面： 小学生们，特别是男孩子们没法老老实实做体操，偷懒的玩耍的吵架的，大早上开始就自由自在。 「喂，你！现在那个动作已经结束了！哎那边！不需要唱歌的！」 但是——越是提醒他们，男孩子们就反而开始更放肆。 「呀哈哈哈哈！发火啦！」 「可怕—！那个大姐姐好可怕—！」 结果就是他们随意地开始跳舞、开始唱歌，看到我生气非常开心。 在此之上： 「话说，大姐姐的动作好逊—！」 「真哒！啊哈哈哈哈哈哈！」 指着这边，男孩子们爆笑道。 ——脸唰地热了。 ……我明白的。 老实说这个体操，有的动作让正当年华的女高中生来做有点逊。 比如……o形腿一样把脚打开这种吧。 被指摘了变得害羞，我仿佛渴望救赎一样看向旁边…… 小时也一样害羞地做着动作——另一方面，用这边看了都吓一跳的认真劲，严格地做着体操。 表情也够严肃……超认真的…… 怎么搞的…… 到底是什么，能让她做体操到这种地步呢…… 「——好了好—了！排队！好好排队！耍滑的人不给盖章哦—！」 「诶—！没有耍滑—！」 「只是这有空而已！赶快盖章啦—！」 「啊啊真是的！不要抢！这不是很难盖嘛！」 ——即使体操结束了，我们的战斗也没有结束。 不如说，这个环节才是最辛苦的。 这是往小学生们挂在脖子上的卡片上盖章的作业。 不知道为什么，我似乎被男孩子们小看，被他们这样靠近聚集过来当成玩具捉弄。 「……啊啊真是的，稍微退后一点……等下，你摸哪呢！？刚才你摸胸了吧！？」 不不真是的，狠狠摸了一把吧刚才！下狠手了吧！ 明明还没被别人摸过！ 而且： 「哇—这个大姐姐完全没有奶子啊！」 「怎么可能没有啊！相对而言还是有的！」 一边回话，我也看向小时、千代田老师那边…… 为什么呢，她们面前排着的小学生们老老实实盖了章老老实实回家去了。 ……为什么！？ 为什么待遇这么不一样！？ ……既然这样就拉垫背的！ 管你是有男朋友还是人妻！ 来一起尝尝同样的苦涩吧！ 「……话说，为什么只对我做这种事啊—！大姐姐还有其他两个人吧！？也去那边玩玩啊！」 这么说完，小学生们就要跑出去。 然而……男孩子们突然对刚才的话扭捏起来： 「……不，总觉得……」 「她们…有点…」 「总觉得，会紧张……」 「——为什么对我就不紧张啊！」 我不由得这么叫了出来。 * 「——老师—我不想干了—……」 在已经是每天例行的、广播体操后的咖啡休息中，我一边喝着蜜瓜苏打一边向千代田老师求助。 「又辛苦，还被玩弄……我不要再做广播体操指导了—……」 「……哎呀哎呀，别这么说」 但是，千代田老师一副游刃有余的表情喝着冰咖啡。 「确实，摸到胸什么的不太好呢。我这边也提醒过了哦。所以，体操的指导本身以后还是好好做下去吧？」 「诶—……话说回来，这个真的有意义吗？」 在这，我把一直想着的事说出了口。 「广播体操，动作又慢也感觉搞不清楚在锻炼什么地方，也感觉不到什么效果……」 「那是……也对呢」 连安静地喝着冰茶的小时也赞同了我。 「拉伸、练肌肉什么还能理解……但是这个体操……」 「啊—，我年轻的时候也这么想过呢……」 千代田老师望向远方，笑了。 「毕竟和平常体育课做的运动不一样呢……但是，到了这个岁数才实际感觉到，广播体操还是个挺不错的运动哦」 「诶—真的吗……」 「……我想稍微问一下」 说着，千代田老师忽然压低了声音。 然后： 「须藤同学……暑假过得相当懒散吧？」 「啊，大概，是这样吧……」 「天那么热，也不怎么出门就光在吃零食……」 「是、是的……」 的确，今天也已经吃了一个冰激凌还又在喝蜜瓜苏打。 「也就是说……」 千代田老师，这样说着微微一笑： 「肚子之类的地方……有点肉肉的了吧？」 「呜……！」 ……不不，这可难说吧。 肚子……嗯。 是呢，的确……看上去也许多少有点肉了。 洗澡的时候，也许会觉得好像有点变圆润了。 应该正合身的内裤，可能有点……变紧了…… 「……呜哇啊啊啊！是这样的啊！！」 我认命坦白道： 「说实话，最近不妙啊！明显长肉了！」 虽然迄今为止都视而不见，但确实差不多到极限了。 比起第一学期结束时，我们明显——胖了。 「是这样吧、是这样吧……」 千代田老师满意地“嗯嗯”点头。 然后，面带笑容一下把脸靠近这边。 「这里提供一个有利情报……」 「什、什么啊……」 这么问完，千代田老师压低声音： 「我认真做了广播体操以后……腰围到今天已经减了5厘米了」 * ——从第二天开始。 我开始全力投入广播体操。 无论怎样逊的动作也好意义不明的动作也好，都全力做。 现在，腰围连一厘米也没减下来。 但是—— 「……总觉得，今天大姐姐好可怕……」 「总、总觉得……气场不一样呢……」 姑且， 利用这个从身上放出来的「认真」光环， 我成功从男孩子们的恶作剧中保护了身体—— 须藤的天空，读书感想的夏天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沙优 校对：饭团 「——所以在此，我要向特地为我聚集于此的各位，表示感谢」 「不，并不是特地为你集合的好吧……」 「原本，就和大家一起约好了要一起做作业的吧……」 位于闲静的住宅区中的，柊邸。 在它的第二层的一间房中，我们绕桌而坐，我和细野正这样稍微吐槽着须藤的发言。 但是，她还是一副不服气的样子： 「你在说什么呢？这种人员配置，简直就像是为我量身配置的一般！」 「……怎么说？」 说着，我环顾四周，看了看大家的脸。 矢野，作为主人的柊同学，我。 然后，在先前露过面，不知为何也就这么参加了这次集会的柊同学的姐姐，柊户倾。 虽然，我觉得是没有什么共同点的成员组合…… 「文学少年两人组与文学少女一人……然后甚至还有职业的小说家在……」 但是，须藤继续坚持己见地说道—— 「——像这样！这不就是专门为了我的痛点——『读书感想』而聚集的人员吗？！」 「……啊—」 听到这句话，我终于理解了。 原本，须藤就是那种每年把暑假作业堆起来，直到最后才能勉勉强强完成的类型。 而在其中，最让她头疼的，就是读书感想。 去年也是『除了有趣啊无聊啊之类的完全没有其他感想……』像这样哀叹道。 也就是说——今天这家伙打算在这里寻求我们的帮助写读书感想。 确实，这样考虑的话，这的确是个很优良的人员配置。 除须藤外的成员，都是无可救药的书虫。 但是…… 「但是……这样好吗？让户倾小姐陪着你做这种事……」 和这个人见面，这还是第一次。 黑色的连衣裙与黑色的长发。 和柊同学相似的面容，浮现出充满余裕笑容的美人—— 向第一次见面的职业小说家，提出这样失礼的请求，真的好吗…… 但是： 「不，没关系的哦」 带着富有余裕的表情，户倾小姐简单的点了点头。 「在我写『十五岁』系列时，也受到小伊津佳的关照了呢。读书感想这种小事，我很乐意帮忙哦」 「真的吗！太好了！谢谢谢谢！」 须藤高兴地跳了起来。 像这样率直地展现出自己感情的做法，对我这种只会“察言观色”的人来说，真的让我很羡慕。 突然，她带着探寻一般的表情： 「……话说回来，大家，读书感想都写了吗？」 「我还没有啊」 「我也是，因为还没看完」 「我已经写完了哦」 摇着头的我和细野的侧面，柊同学点了点头。 「哦！真不愧是小时！真快啊！顺便一提，是哪本书呢？」 「等一下……」 小柊站起身来，面向身旁的书架： 「读了这个以后，写出了感想哦……」 她把一册文库本——川端康成的「生为女人」拔了出来，递向我们这边。 「……啊啊，这本书很棒呢！」 这本书，我不久前刚刚看完。 所以不自觉的，声音大了起来。 「矢野君也，读过了吗？」 「嗯。总觉得特别在意阿荣那种给人添麻烦但是强烈的生活方式，就一口气读完了……」 「……不不不不不不！」 然而——我们的对话被须藤打断了。 「诶？等一下，小时，为什么你会想读这本书呢！？我们本来就是女生嘛！而且已经有了十六年的女生的经验了啦！所以为什么，会想读这本男人写出的『生为女人』啦？」 「诶……因为对故事梗概之类的很在意……」 「哈——？这就是喜欢读书的感觉吗？」 用手扶住额头，一副理解不能的样子的须藤，看向了细野那边。 「……细野呢，读了哪本书！？」 「……诶，那个……我是这本……」 细野有点被气势压制的样子，从包里拿出来了一本书——舞城王太郎的「喜欢喜欢最喜欢超爱喜欢」—— 「——喂，细野！那是什么标题啊！什么鬼！？你想用书名向小时告白吗！？」 「……笨！你、你在说什么啊怎么可能啊！？」 变了脸色的细野这样叫到。 「确实是有这样一个麻烦的人呢！」 然而，一直在旁边观战的户倾小姐这样微笑道： 「诶—……你就是这样接近她的啊。而且，舞城还真是，非常不错的选项呢……」 「所以说不是啦！这种话不要再说了啊！」 「那么，矢野呢！？」 不再管已经争吵起来的细野他们，须藤看向我这边。 「矢野读了什么呢！？」 「嗯……坂口安吾的『堕落论』……」 「『论』！？『堕落』的『论』！？矢野你难道在认真思考着如何堕落的事吗！？我就是因为没有暑假论而堕落了哦，现在可是胖了三公斤哦！」 「……真的假的，这不是真的堕落了吗」 「……呜呜呜……」 我的指摘让须藤无力的瘫倒在了地上。 「……已经不行了……我被矢野认定为废物女生了……」 「虽然我没有说过废物女生就是了……」 「不就是这个意思嘛！读书感想也是，本来想获得大家的帮助的，却无法跟上大家的节奏……」 「……顺便一提」 露出担心的表情的柊同学，向须藤问道。 「伊津佳你，想写什么类型的书的感想文呢？根据那个，我想我们还能帮得上忙的……」 「……啊，啊啊……」 发出呻吟一般的声音，须藤把手伸入包里： 「这个……」 她把四本文库本放到了我们面前。 「……啊啊」 「『伊里野』吗……」 封面上画着女孩子的插画与背面印着的『电击文库』的字样的那本书—— 是秋山瑞人的『伊里野的天空，ufo的夏天』。 「啊！这本书我很喜欢呢……」 在柊同学这样说道后，我们也「我也是，超级喜欢这个」「嗯，我也很中意这本书……」像这样附和道。 「我也是，为了学习不知道读了这本书多少遍啊……」 连户倾小姐也开始说出这样的话。 「……嗯？是吗？」 须藤一边把书递向这边，一边露出来不可思议的表情。 「一开始，我在网上看到了这本书的免费阅读的部分，觉得好看就把它的小说全部买下来了……难道这是很有名的作品吗？」 「嗯，在sf类型的小说中，这本书可是被称为名作呢……」 柊同学不知为何有些开心的点了点头。 「初中的时候读完了，真的是被它感动到了啊……伊津佳也，喜欢这本小说吗？」 「嗯！」 用那副急速恢复过来的充满活力的样子，须藤笑着说道。 「那个——晶穗！总觉得和别人的想法不同呢！姓氏也是一样！总觉得能理解他们的心情呢！」 「啊，确实，他们和伊津佳有点像呢……」 「是吧！？所以，我把自身带入了那个角色，然后一口气读完了！」 「那真是太好了……阅读感想，感觉很快就能写出来呢」 确实，开心到这种程度的话，所思所想便如山一般多吧。 那么，该烦恼的事也就没有了，只要把感情转化为文字就好了，我这样想到。然而： 「……就是这个啊」 然后，须藤扑哧一声趴了下来。 「总是找不到那种感觉，被困住了啊……」 「为什么？」 「那个，总觉得……虽然有一大堆想法，但是……那种读书感想似的结论，就是写不出来」 「……啊啊」 做出深有同感的表情，柊同学点了点头。 「也是有的呢……不写点积极的东西不行的那种氛围」 听到这里，我也在心中暗暗点了点头。 读书的感想什么的，说实话是无穷的。 「得到了勇气」「学到了东西」不只是像这样的优等生的回答，也有像是「看得很开心」「挺有趣的」这样的单纯感受。 甚至还能有「真是太色情了」「暴力描写很清晰爽快」这样的感想。 就我个人来说，我并不认为这些感想有优劣之差。 但是——既然是要向学校提出的感想文的话，方向性就一定程度上被限制了。 必须是，积极明快的，有学生样的，健全的感想。 遵守那个的话，确实是有些麻烦呢。 「那么，来稍微思考一下吧……伊津佳你，对伊里野和晶穗关系的变化——」 「——就此打住。下一个，关于后来登场的浅羽——」 「——啊，那对身为男生的我是盲点。下一个——」 小柊和须藤，就如何动笔开始讨论后，细野也加入了进去。 这样的话，应该就能活用须藤的感想，把它作为课题给决定下来吧…… 面对这般激烈的议论，不知不觉间，我都找不到插嘴的空间： 「……那，那个」 不知不觉间，我试着向坐在我身边的柊户倾小姐搭话。 「嗯？」 「户倾小姐最近……有没有那种读的时候让你吃了一惊……或者心头一动的书吗」 我也算是，读过了她的好几本书的人。 她的文风很有趣，而且喜好也与我相近，所以对她会喜欢什么类型的作品，我很有兴趣。 但是： 「是呢……最近的话，就是那本，煤井健二的『在云的脚底等待』吧」 「……诶」 我不由得直接表现出了心理反应。 「真意外呢……那不是，最近因为不治之症而过于胃痛成为话题的小说吗？户倾小姐，不像是会看这种小说的印象呢……」 『在云的脚底等待』是，最近以破竹之势出名的青春小说。 讲述了患有不治之症的主人公与女主角的爱情故事。而且好像还力压了著名作家的新作成为了销售榜第一的样子。 虽然我还没有读过其中内容，但已经在电车里看到过好几次它的广告了。 这确实——让我有些意外呢。 柊户倾，说起来是有些狂热兴趣类型的读者呢。我还感觉不像是会读这种普通的流行小说的类型呢…… 「你在说什么呢」 对如此发言的我，柊户倾小姐这样回应道。 「读这本书的时候，心跳加速地完全停不下来啊……就算是现在，那本书也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根本无法忘却啊」 「诶……让你震惊到了这种程度了吗?」 「那本书啊……」 「实际上——是与我同一个编辑的作家的书啊」 「……是，是吗」 说起来——确实，装订的设计都是同一种类型呢。 这样啊，原来是同一家出版社啊，户倾小姐与煤井健二。 「所以，我是知道的啊……」 「……是」 对点了点头，吞了一口气的我，柊户倾——用力这么说道： 「——那个作者，绝对赚了很多钱！」 「……哈？」 我不由得呆了。 赚钱……？ 诶，在说什么……？ 面对一脸迷惑的我，户倾小姐继续说道—— 「我记得那本书，在我读的时候就已经卖出去了五万部了！而且现在，已经突破了十一万部了！这可是我的『十五岁』的x倍哦！x倍！按照印税为x%计算的话——只是收入就已经有x日元了！」 「……诶，等，等等……户倾小姐！」 话题逐渐变得现实，我回过神来。 「请，请冷静下来！这种事，这种事不能多说啊……！」 「这能让人冷静下来吗！而且，这部作品之后绝对会被多媒体化！像是电视剧化和电影化！因为我没经历过所以不知道会有多少收入，但肯定会是一笔巨款啊！」 「是，是啊……确实，是一部很受欢迎的作品……」 「就算是这样，不觉得这和我的差距也太大了吗！？」 「……那是，户倾小姐的作品有比较偏向核心读者的地方呢……」 「即使如此，我也有喜欢我作品的读者倾心鼓动的自信！可是为什么——」 ——户倾小姐继续哀叹道。 想必是因为太过生气，不满的话语不断溢出。 然后——一直在旁边看着的须藤： 「……啊啊，小时」 她喃喃自语道。 「我……现在想到该怎么写『伊里野』应付学校的感想了……」 「……什么样的？」 从发问的小柊那里移开视线，须藤面向窗户——抬头看向那夏季里碧蓝的天空。 然后——用深沉的声音，说道： 「不管何时——都希望能像书中的登场人物们一样，不被嫉妒所污染，保持纯粹的心灵啊……」 读者和主人公和作家和编辑和教师的一个晚上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冰吻 校对：ae 「——综上所述，为了庆祝『十五岁——sidea』的发售……干杯！」 「干杯！」 配合着我的起头，参加的人每个人都举起了杯子。 饮料无论是酒精的还是非酒精的，都在店内的灯光下闪烁摇晃。 从西荻窪站徒步几分钟，有个意大利餐馆。 事先已经预约好店里二楼的位置，前几天出版的『十五岁——sidea』五个相关人员齐聚一堂。 「但是……这样全员聚在一起还是第一次不是吗？」 最先开始说话的，是『十五岁——sidea』的作者本人柊户倾小姐。 她早已经把杯子里的葡萄酒喝完，非常高兴的样子。 「啊—好像确实是这样呢。忘年会细野君不在啊……」 在旁边附和的是作为户倾的朋友、我的妻子百濑。 她现在在『十五岁——sidea』的舞台宫前高校里做现代文老师。 那样的交谈中： 「那可真是，出版社的忘年会这种，我一个局外人不能去吧……」 「没错啊。我也是，去的时候可紧张了……」 『十五岁——sidea』主人公的原型细野君这样回答，他的女朋友时子酱赞同了他的发言。 这次参加庆功会的，是这四个人加上担任柊户倾编辑的我，野野村九十九，一共五个人。 如果想谈心闲谈，这样的成员聚会是最能放松的。 「……话说回来，托您的福书卖的很顺利啊」 我喝了一口啤酒，向户倾小姐传达了今天得到的速报数据。 「到现在为止的系列里，首发卖的最好。过段时间，说不定还会再版」 「哦哦，是嘛，真开心啊」 一边让百濑往杯子里倒进葡萄酒，户倾小姐少见地脸上浮现出纯朴的笑容。 「这样一来，野野村君也能回报迄今为止的恩情了吧」 「不不，户倾小姐一开始就能卖得还不错的。这里还要归功于您呢」 「我也读了，这次的可能是我最喜欢的」 一边像品味一样喝白葡萄酒，百濑如此说道。 「可能也有读完全系列、产生了依恋的原因……真的很感动」 「这样啊，谢谢。能得到百濑这么高的评价，真是荣幸之至啊。话说——」 说着，户倾小姐恶作剧一样把眼睛眯成一条缝。 「百濑你什么时候才能让我看你写的小说呢？」 听到这句话，百濑呛得咳嗽起来： 「不，不给看！怎么能给专业人士看……我写作就当个兴趣就好……」 「但是，之前你讲的故事真的挺好啊。明明写成文字就行了……」 「……诶，小百也写作吗？」 时子酱大概是有了兴趣，在桌子上探出了身。 「怎么说呢，有点意外……」 本来，她和百濑是老师和学生这种关系，但是作为「姐姐柊户倾的朋友」见面更早，所以在校外相处时似乎会更随意一点。 「啊，是呢……我只是有一次试着想了个故事。给户倾酱讲了以后，被狠狠夸了……」 「诶—想读读看！」 「那样的话，我也想读读看呢」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对高中生两人毫无恶意的热烈呼叫，百濑把头呼呼地摇给他们看。 「有户倾酱在这里，难度太高了吧……」 「……怎么样，野野村君？作为专业的编辑而言。已经听过是什么故事了吧？」 「是啊，我觉得挺好。虽然还有些欠打磨的地方」 「那么，你来当她的编辑不就好了吗。夫妻一起写书，不是有点那种感动吗？」 「那可不行啊—因为不想手下留情，让其他人来担任吧。谁好呢……前辈的清濑之类的？不过那个人当了副编辑长忙的不可开交吧……」 「呜哇，话题好像开始现实起来了……」 好像被逼到了绝境，百濑一口气喝完了杯中的葡萄酒。 「如果真的要写的话，怎么办啊……」 「喂，百濑可别喝太多了啊……本来就容易醉……」 「我知道的啦—」 对于我的忠告，百濑一边鼓起脸还一边让户倾小姐倒入第二杯。 「……我说，宫前高校的各位」 户倾小姐把酒瓶放在桌子上，这样出声道。 她依照顺序把视线投向百濑，时子酱，细野君。 「这次的作品，时子他们的故事暂且告一段落了。把我作为作家提高的这个系列，也暂且结束了。那样的话」 ……从这个开场白中，我开始感觉到一点不稳定的气息。 难道，这个人……只是前作还不能满足她…… 然后，这个预感漂亮地应验了—— 「——还有没有其他能写成故事的孩子啊？」 「……诶诶诶诶……」 一开始发出困惑声音的是细野君。 他把眉毛露骨地聚拢成八字形: 「又要把现实故事写成小说了吗……？」 「姐姐，还是从头开始创作比较好吧……？」 「当然，想创作也能写出来。不过，如果是现实存在的人创作情绪会更高哦。百濑怎么样？有没有不错的孩子？」 户倾小姐看向坐在旁边的百濑。 但是—— 「……诶？啊啊啊~……」 ——旁边的百濑，目光空洞，脸颊染上了粉红色…… 葡萄酒一杯加一点，就已经完全醉的找不着北了。 还能这样啊！太弱了不是吗！？ 「啊啊~能写成故事的孩子啊~……」 「哦，这个反应就是有吧？是什么样的孩子？」 「嗯~……不行！秘密！作为老师，不能把学生当素材对待！」 「求您通融下！那是什么样的孩子啊！」 户倾一边说，一边向百濑是杯子里倒葡萄酒。 ……看到这个情况，我有了个假设。 撺掇我把百濑叫来的就是户倾，原来是瞄着这个吗……？ 是打算灌醉她找出下一个哏啊……！？ 但是。 「……户倾小姐，这真的不可以！」 细野君，慌张地入场制止。 「那些家伙比我们还要认真，请不要……打搅现在进行时」 「是啊！姐姐那样做，真的不太好！」 「嗯—……」 面对两个年轻人的责备，户倾小姐撅起了嘴。 然后，像放弃了一样瘫坐在椅子上。 「没办法……下回和百濑面对面喝的时候再问吧……」 * 「前、前辈，我已经走不动了……」 「“前辈”是什么时候的称呼啊……」 在店门口，百濑瘫向这边。 结果，从那以后一次也没拿过酒，却完全醉倒了。 「总之，叫辆出租车吧……大家抱歉，今天就到这里了」 「啊啊，谢谢。很开心哦」 「承蒙关照」 「下次，一起去吃饭吧，小百」 「再见，失礼了」 这样说完，互相点了头。 我和百濑两个人，准备去大马路打出租。 但是，百濑的脚步实在是有些危险： 「……前辈，背我」 「……真拿你没办法啊」 叹了口气，我把百濑小小的身体背了起来。 「……但是啊」 回想起今天的对话，我自言自语发起牢骚。 「所谓的学校，以前也好现在也好，总有各种各样的事情啊……」 一抬头，就看到东京夏天广阔的夜空 我想，虽然和乡下比起来星星少很多，但是对于在这条街生活的学生们来说，这是不可替代的、世界上最漂亮的的星空吧。 「当时觉得很麻烦，不过真美好啊，学校……」 再一次，我这么独自感叹。 「……前辈」 像是说梦话一样这么说完，背上的百濑加重了力道紧紧地抱着我。 夏天结束之日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ae(1,2,3,4,轻厉特别篇); 沙优(5); 冰吻(6,7,前日谈) 校对：ae(6,7，前日谈) 『——暑假过得怎么样呀？』 从贴在耳朵上的手机里——传来秋玻询问的声音。 『开心吗？和大家一起玩痛快了吗？？』 「啊啊、很开心哦」 我在自己房间的角落，躺在床上这么回复道。 「只有男生地去了游泳池，和大家一起写了作业。发生了很多啊……」 光是回想起，便会不由浮现微笑。 今年的暑假，真的有很多开心的事。 认识了新朋友，还制造了回忆，对邀请我出来的朋友们真是感激不尽。 ——而且。 漫长的暑假，今天也最后一天了。 明天是第二学期的开始，若无其事地，我们的日常要回来了。 「秋玻怎么样？」 遥远的北方城市。脑海里浮现出秋玻在北海道的样子，我反问她。 「检查之类的，挺忙吧？难道……完全不能从医院里出来？」 『不哦，没有这种事情哦』 秋玻意外地用轻松的语气回答道。 『空闲时间还挺多的，又是散步，又是逛饭店……』 「哦，不错啊。而且那边好吃的东西好像也挺多」 『对！不管什么都真的很好吃！……相应的也胖了不少』 「原来如此——是实际见面也注意不到的程度吧？」 『要是那样就好了……』 秋玻夹杂着叹息说道。 然后她像是短暂思考一下隔了一会： 『……啊，真期待见面啊』 她用抱怨一样的语气说道。 『暑假期间……好寂寞。一直在想矢野君的事。所以，等太久了，想快点见到你……』 「……嗯，我也是一样的心情哦」 ——每年，一到第二学期开始的时候，就会陷入绝望的心情。 快乐的暑假结束的同时，像连人生也结束了的那种心情。 然而——今年，我期待明天期待得不得了。 因为能久违地见到40天以上没见到秋玻了。 『……但是怎么说呢，这么久没见，好像有点害羞呢。』 「的确啊——但是，一定马上就会习惯吧」 『是这样呢。是这样就、好……了……』 说着、秋玻忽然闭上了嘴。 「怎么了？」 这样问了之后—— 『……糟了』 她用紧张的声音说道。 「……发、发生了什么？」 『那、那个……抱歉。好像要人格替换了』 「……不是吧」 『嗯，抱歉哦。最近，人格交换又提前了……啊已经，完全忘记了』 秋玻仿佛在责备自己一样。 的确——现在人格交换的话。 『她』在通话中出现的话，有点尴尬…… 然后她加快了语速： 『啊，把电话挂了吧。如果还有什么想说的，之后再——』 ——此时，秋玻的声音中断了。 听筒的另一边，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听着那声音——我一瞬间考虑要不要挂。 现在，挂掉电话吗。 可是，这样的迷茫的时候时间也没有停： 『……啊啊』 听到了仿佛缺根弦……模糊的『她』的声音。 『是在和矢野君通电话吗——晚上好，矢野君。切换到春珂了哦』 「哦、哦……」 『……总觉得，很久没有跟你说话了呢——暑假里，一次都没说过话』 「是、呢……」 回答的同时——我的手心开始出汗。 ——因为某些原因，我现在不知道怎么样和春珂接触。 用什么态度、说什么话好完全不知道。 紧张得喉咙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房间的空调还在运作，但是背上已经开始渗出汗。 也许是察觉到了我的紧张： 『呵呵，也不用那么警戒吧』 春珂在电话里笑了。 「……也没有警戒啊」 『这样啊——唔呵呵、真善良啊。明明都发生了那样的事……』 还是和以前一样，电话里春珂的声音听上去很开心。 然后，春珂—— 『……啊，真期待见面啊』 她说出了不久之前，秋玻嘴里说出的完全相同的话语。 『好期待啊，又能和矢野见面了……』 然而我——仍然无法对这句话做出回应。 我一个人单手拿着智能机，不知如何是好—— 『——第二学期也请多关照哦，矢野君』 告白的练习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ae 多亏大家的支持，『三角距离无限为零』成功登上了『这本轻小说真厉害！2019』（宝岛社 发行）文库部门 新作第3名&总排名第8名的排行。 感谢大家看着他们的恋情！ 饱含感谢的心情，新作的短篇特别公开！ 请欣赏一下他和她(们)的恋爱之路中的一个场景！ ——我在放学后的活动室里读着小说。 那是平常不怎么读的恋爱小说，题材是三角关系……为什么呢，我莫名地觉得这内容在我身上有类似的感觉。 「……矢野君也将来什么时候会告白的吧」 桌子对面，读着少女漫画的春珂忽然这么对我说。 「虽然现在还是单相思，正在努力的状态……你以后会和秋玻告白的吧」 ……肯定是少女漫画里看到了那种场景吧。 被放学后淡淡微光照射的春珂，不知为何用有点悲切的表情，远远的望着窗外。 ——水濑秋玻和水濑春珂。 这个春天，我与住在『一个人的身体』里的两位少女相遇了。 认真，冷静，有些超然之处的人格，秋玻—— 和粗枝大叶，悠闲的，有些粘人的人格，春珂—— 她们似乎就是所谓的『双重人格』，反复隔一段时间相互切换。 然后我对其中一个人格秋玻单相思……而和另一个人格秋玻商量这件事。我就是陷入了这样一个有点不可思议的状况。 「……怎么样？矢野君感觉能跟秋玻好好告白吗？」 春珂一脸关心，这么问道。 「……唔—嗯，有点没信心啊」 一边夹书签，我一边夹杂着叹息老实回答。 「我迄今为止一次也没告白过……而且那种本来就没法练习，所以就只能随机应变了吧？那种的挺不擅长的……况且脑内练习之类的、情绪上的准备之类的，感觉越是做反而会越紧张……」 向秋玻传达心意——我已经无数次想象那样的场面了。 然而，每次做的时候心脏都狂跳不止、身上慢慢渗出汗，总感觉变得莫名得狼狈。 只是想象就这样，实际上场会变成什么样实在是不堪设想。 「……是这样呢」 春珂也放下少女漫画，困扰似的皱起眉。 「是很难吧。至少，要是能练习到自己能接受就好了……」 「……是这样的啊」 ——只是说了这些，部室就陷入沉寂。 校园里运动部员的喊声、远处教室里管乐部的长音传入耳中——我叹息不能这样下去。 然而——下一个瞬间： 「……不，能行的嘛！」 春珂突然喊一样地说道。 「矢野君——可以练习告白的呀！」 「诶，什、什么啊……？」 我被突如其来的话吓了一跳。 搞不明白话中的含义，我的心跳莫名地加快。 「可以练习……？什、什么意思啊……？」 「不是，所以说有我！有我在嘛！」 春珂这么说着——指了自己好几下。 「有我，虽然换句话说就是秋玻本人，但不是本人哦！所以跟我一起的话——就能练习告白了哦！」 「……啊，是啊」 说到这份上，我总算理解了。原来如此，也许确实是这么回事…… 如果对方是秋玻的另一个人格春珂，也许就可以做到所谓的『练习告白』。 春珂好像也对自己的主意感到十分兴奋： 「这真是……这真是太厉害啦！矢野君现在可是有世界上都屈指可数的机会啊……！」 「……唔，虽然是这样」 ——但是，我无论如何都对这个主意有种抗拒感。 「那种的……怎么样呢。确实身体和秋玻相同，但是里面是春珂……这样子做告白的练习，到底怎么样呢……」 虽然身体确实是共享的，但我一直是将秋玻和春珂作为『分别的两人』对待的。 性格不一样的话思考也不一样。她们两人这样——至少对我来说『秋玻』和『春珂』是不同的女孩。 所以，我稍微降低了音调： 「那样感觉……有点，害羞……」 「……等一下，矢野君」 但是——春珂仿佛见到了难以置信的东西，看向这样说道的我。 「喂，矢野君……你的心意就是这种东西？」 「诶，怎、怎么啦……」 「就因为害羞这种理由，让你对秋玻的告白变成莫名其妙的东西也无所谓吗！？」 「那、那倒是呃，不愿意……」 「那就！做吧！」 平时给人安稳的感觉像是不存在一样，春珂用莫名热血的气势说道。 「来吧！就现在！现在，把我看作秋玻，试着传达一下自己的心意吧！？」 ……什、什么啊讲真。 一直以来的老实都哪去了啊…… 不过这孩子，以前碰上恋爱八卦就有点情绪过于高涨的感觉呢…… 「……哈……」 ……都这样了，也没办法。 大概没法从这里逃走……只能随便练习一下撑过场。 又一次叹气放弃，我狠心掐断呼之欲出的羞耻感。 「……我喜、喜欢……你……」 我用似乎能听见似乎听不见的声音，这么说道。 但是—— 「别想蒙混过关！」 ——春珂严厉的声音飞起。 「刚才矢野君！后半有点淡出了吧！？那样子心意可传达不到啊！？来吧，好好说到最后！」 「那、那……我喜、喜欢你……」 「声音太小！」 「……我喜欢你」 「再大声点！！」 「我喜欢你」 「音量完全不够啊！！那就是矢野君的真心！？」 ……这到底是什么啊。 还“音量不足”，我们到底在练习什么啊…… 但是——都这样了也没办法。 一次就好，只能让你看看我认真的全力告白—— 如果不这样春珂是不会满意的吧，而且我也不想再重复这种事了—— 「……啊—真是的……」 小声嘟囔了一句怨言，我大口吸气。 然后，用迄今为止最大的声音： 「——我喜欢你！」 「……诶……？」 ——听到这愕然的声音，我把视线投向前方。 眼前的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喜、喜欢……？这是……诶……？到底，怎么回事……」 ——是秋玻。 也许是不知不觉间——人格从春珂切换成了秋玻。 我反射性地看向墙上挂着的时钟。 ……确实，时间已经是差不多人格交换的时候了。 「……那、那家伙！」 焦急感呼之欲出，汗瞬间冒出。 说真的在搞什么啊春珂……！切换的时间完全忘记了吧！ 这不是在完全最坏的时机切换了嘛……！ ……难道说，是故意的？为了让我向秋玻告白，特地计算了切换的时机提出了那些事吗……？ 不，春珂不可能做出那种事情！ 那孩子是真的只是忘记了切换的时间！ 「喂，那、那个……」 秋玻近乎小心翼翼的样子出声说道。 「这是怎么回事……？突然就，说喜欢……」 她也相当困惑的样子。 那也是当然的吧，刚切换过来就在眼前有个男生大声喊「我喜欢你！」什么的。 而且，麻烦了……我说出的心意，原本就是真的给秋玻的。 「……啊，啊哈哈、那个是—！」 混乱的结果就是，我试着强行编出借口。 「和春珂聊了很多，说到有点……那种话题上……」（译注：日语告白可以省略主谓，此时的告白正是没有主谓语的形式，所以有很大的圆场余地） 但是，她会怎么理解这借口呢—— 「啊，对，是。和春珂……」 秋玻莫名动摇的样子，视线正在乱飘。 「该、该不会……我突然出现，打扰你们……了……」 「……啊！没有没有，不是那样子的！」 ——不好。 被误解了……！ 而且，是那种似乎非常麻烦的误解……！ 「……不是那种的」 秋玻看向这边，脸上还留着些动摇，稍微歪了歪头。 「那是在讲喜欢什么……？」 ——在讲你啊。 这话我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所以我拼命转动脑筋，把视线投向了房间中的某个东西—— 「——是、是在说这个小说啦！」 我拿起刚才一直在读的、三角关系的小说。 「哎、哎呀，最近感觉、非常着迷啊！也给春珂推荐了！」 「是、这样啊……能让声音那么大的喜欢啊……」 「嗯、对。好像最近有点热门……好像在『这个小说好厉害！』这样的排名里，还能拿到今年的新作三位之类的……」 「……喔」 「虽然平时不怎么读这类的，总觉得这样……有点在意……」 ——我不知怎的开始给秋玻介绍起小说。 然后，在说明告一段落、毫无意义地让她「我也好像开始有点兴趣了……」地有了兴趣的时候： 「……就算是这样」 这么说着，秋玻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刚才吓到我了……因为你突然喊『喜欢』什么的……」 「是、是呢，抱歉……」 又一次感到后背渗出汗，我向她道歉。 然后： 「……一瞬间，还以为被告白了……」 秋玻嘟囔一样地说道。 「还以为是突然被告白了……吓到了……」 她的声音非常沉着，变回了平常一样的冷静—— 「……这样啊，抱歉啊」 「不，没事的……」 秋玻这么说着，低下了头。 所以，眼中她通红的脸颊……我想一定是因为，射入部室的夕阳吧。 正确的三角开始方法(前日谈)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冰吻 校对：ae 「——抱歉久等了」 开学典礼当天早上，在校舍中安静的接待室里。 那样说着，千代田老师在面前的沙发坐了下来。 从今年开始，千代田百濑老师将成为我的班主任。 肩上挂着包，手中拿着小型平装本子——可能现在正好是刚来上班的时候。 「不，也没有等太久，没问题的。」 「谢谢」 那样说着，老师‘呼’地呼了口气坐下之后： 「现在……出来的是秋玻吗？」 「嗯，但是马上就要变成春珂了」 「这样啊……怎么样，从今天起，终于要开始在宫前高中生活了……有没有不安、担心的事情？」 温柔的笑容浮现出来，千代田老师这样说道 到目前为止，因为转校手续和我的「症状」说明，和这个人说过好几次话，我觉得她真的是个为学生着想的老师。 我之前接触了各种各样的大人，像是别的学校的老师或者设施工作人员，然而能如此自然地和我相处的，这个人还是第一个。 正因如此： 「……要说真心话，安心的事情反而比较少」 我诚挚地回答了。 「……也是呢」 千代田老师一边苦笑一边嘟喃。 ——二重人格，隔一定时间人格就会交换。 ——一边隐藏这件事，一边度过普通的校园生活。 在未来等待着我的，就是如此困难的每一天。 能不能过好，讲真我不知道。 ……不，再老实点说的话。我认为一定过不好吧。 我还算过得去.……春珂那孩子常常缺根弦，我不认为她能隐藏好。 「……如果有我帮忙的、能帮到的就对我说哦」 千代田老师露出母亲一样的笑容看着我。 「我每天也都会和医院的医生联络。有什么事的话，先跟我说就可以哦？比如想试试进社团，对委员会有兴趣，这种的也可以。」 「我倒是没有什么想拜托您的」 听了那样的话，千代田老师露出有点困扰的表情。 我这直截了当的说话方式，似乎经常让周围的人大吃一惊。 我对此稍微有点感到抱歉。 「……啊啊，但是」 我那样补充道。 「春珂曾经说过『如果能交到朋友就好了……』」 「这样啊，朋友…」 「嗯，很无忧无虑吧」 没有回复我的话，千代田露出考虑着什么事情的表情。 就那样，她的视线从桌子上转向了窗户外面。 从南校舍二楼的这里，可以看到作为教室楼的北校舍。 一年级的教室，二年级三年级的教室。 从今天开始我上学的教室，也许从这里就能看到。 ——过普通的学校生活，是多久以前了呢？ 正在考虑这件事的时候。 「……！」 忽然，看着教学楼的千代田老师像是注意到了什么一样。 然后，她看向这边： 「……不好意思，面谈就到此为止吧」 那样说着，开始整理桌子上的物品。 「因为工作上有点事，你能先去教室吗？」 「……嗯，可以的」 「突然这么着急真是抱歉。那么出发吧」 被千代田老师这样催促着似的，我从接待室出来了。 向被告知的教室走去，我在北校舍的走廊走着。 木质的地板涂的蜡散发着味道。 从打开着的窗那吹入像流水一样的春风，吹在脸颊上很舒服。 然后，今后每天出入的教室。到达二年四班面前的我： 「……！」 不由自主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 ——有谁在。 在低着头，男学生的背影。 从门的窥视窗看进去，在窗边的位置上。 看样子……似乎在看书。他聚精会神地把视线落在桌子上，有时用右手翻页。 然后——我注意到。 或许，千代田老师……也许就是这个目的。 也许是为了想要交朋友的春珂，设法让我和这个男生碰巧遇到…… 「……哈」 小小地叹了口气。 千代田老师，虽然是个好老师，有时这样喜欢恶作剧这方面真让人困扰。 现在的人格，明明不是春珂而是我。我可并不特别想交朋友啊…… 虽然有点犹豫，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小心翼翼打开门，我进了教室……他好像非常集中精神的样子。 那个男生没有注意到我的迹象——一心一意继续读着文库本。 但是——我看了一眼封面。 我感对那个设计有印象。 难道……那个是，那个封面是…… 一边隐去脚步声，悄悄地接近他。 然后，明知失礼仍探头窥视那一页——不会错的。 是『still life』。 中学的时候，设施的人给我推荐，那以来一直很喜欢的小说—— 「……那是，池泽夏树吗？」 回过神来，我已经那样询问道。 在这样的地方偶然遇到我喜欢的小说，或许让我下意识兴奋起来了。 「我也喜欢哦，『still life』」 像被惊吓了一样——男生抬起头。 ——睁大的眼睛是漂亮的双眼皮。 鼻梁细长，脸颊像女孩子一样雪白。 干爽的头发在朝阳的照射下闪闪发光，我不由得眯起眼睛 然后，不知为什么我——看到他的表情，微微感到冲击一样的东西。 我的心中，像什么开关被打开了。那是我的根源像被什么东西触碰了一样的，微弱的感触。 但是下个瞬间他—— 「哎呀，啊哈哈！吓我一跳，没有注意到你在！」 突然那个脸上贴上了笑容，语调上扬，开始说那些话。 「话说，你是什么时候来的？莫非已经看很久了？你可以早点和我说话啊！」 「……我才刚到。书，为什么要藏起来？」 「啊啊，看到了啊？怎么说呢，朋友借给我之后，我就随便读了一下，有点看不太懂觉得羞耻嘛—」 「……为什么觉得羞耻？」 「哎呀因为，平时大家不会读这种书吧—！而且我在教室里独自偷偷摸摸地看……」 ——说谎。 我明确地这么想。 这个男生不知为何，想把自己喜欢的小说隐藏起来。 所以我： 「我倒是不知道别人平时会不会看」 我这样开口后，一边回忆一边背诵——『still life』的开头。 『重要的是，让山脉、人、染色工厂、蝉鸣等外在世界，与你的广阔内心世界彼此相连。拉开一步距离，使并存的两个世界彼此呼应，彼此融合。比如，仰望繁星。』 ——睁开眼睛，眼前的他摒住了呼吸。 看到那个表情——我确信。 果然，这个人，非常喜欢这个小说。 他正醉心于这个小说 而且——是与我一样的理由。 ——或许能与他成为朋友。 我反射性地那样想。 也许能和这个人好好相处。 也许能成为朋友。 然后，搞不好，也许能成为比那些还要——重要的关系。 ——发现这冒出的预感真没有我的风格，我都要笑了出来。 我想蒙混过去，不想被他注意到。 所以我用冷静掩饰，这样询问道—— 「……不是很好的小说吗？」 序章 我不会只在起点等待 台版 转自 天使动漫论坛 图源：会灰的鸟神 录入：kid ──我恋爱了。 文化祭结束那一晚，在灯火点亮的学校里。 面对矢野同学，我明确感受到这个事实。 我依然没办法正眼看他，声音好像快要颤抖，涌上胸口的热流几乎要满溢出来，我就是──喜欢他到这种地步。 ──正因如此，我才会这么告诉他。 「──我们分手吧。」 ──矢野同学脸上的表情消失了。 那是完全放空，让人看不出感情的淡泊表情。 害他露出这种表情，让我有种想大声喊叫的罪恶感──但我还是继续说下去。 「矢野同学──我希望你能好好审视自己的心情。」 热流化为泪水从眼角滑落，双腿狼狈地颤抖。 我想立刻被他拥进怀里，想要他出言安慰，想让他轻轻摸头。 可是──我已经不再冀求这些了。 我没资格向眼前的他寻求温柔。 「──谢谢你愿意跟我交往，谢谢你那么珍惜我。虽然时间很短暂，但我过得很幸福。」 ──我觉得矢野同学对我抱持的感情是真挚的爱意。 相较之下，我那种不纯粹的感情算是什么？嫉妒、怀疑、羡慕…… 谈恋爱让我变得没用，把我变成一个惹人厌、没自信、个性恶劣的女人。有人说恋爱中的女人最美丽，真是过分的谎言。连我都觉得有了心上人的自己丑陋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可是── 正是为了摆脱这样的心情，我才必须这么做。 为了好好回应矢野同学的心意，我们──非得回到起点重新来过不可。 「矢野同学，如果你搞懂自己真正的心意了……我希望你能重新告诉我们。不管你的答案是什么，我都会接受。」 ……没错，这绝不是悲伤的离别。 为了继续前进，这是我们无可避免的过程。 我想要接受他在这个过程中找到的答案。 我强烈地如此希望。 ──身体里有某种东西动了一下。 既像是有某种东西苏醒过来，又像是睡意缓缓涌上心头──我已经很习惯这种感觉了。 ──差不多要跟春珂对调了。 「……抱歉，时间好像到了。」 其实我还想跟他多说几句话，可惜没时间了，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春珂吧。 所以，我决定在最后──清楚地告诉他这件事。 「矢野同学──我喜欢你。喜欢过你。」 矢野同学皱起脸，好像快要哭出来了。 我对这样的他又说了一句话后──意识便沉入昏暗的海底。 「──矢野同学，再见了。」 ＊ ──我恋爱了。 再过不久就是早上八点。 我从西荻北银座街走向学校，一边清楚感觉到胸中的热流。 秋风轻轻拨弄著裙子与发梢。我透过鞋底感受柏油路的起伏，快步前进。 就在昨天──矢野同学跟秋玻分手了。 他们不再是情侣，不是男女朋友，就只是普通的同班同学。 我大大地深呼吸，然后看向周围。 穿著陌生制服的高中生走在路上，穿著西装的大哥哥快步走过行人穿越道。喜欢的吐司专卖店开始飘散出烤小麦的香味，害我明明正准备去学校，却想先去逛逛。 ──起初，我吓了一大跳。 完全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他们两人至今仍喜欢著彼此。我确实有发动攻势，却没想过他们会突然分手…… 可是──我看到秋玻写在日记上的话。她时隔数个月留给我的讯息让我理解了。 ──春珂，让我们公平竞争吧。 我想到许多事情。为自己太过急躁而反省，也感到有些后悔。 秋玻昨天哭了整晚的事，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被泪水沾湿的枕头、没放唱片的安静房间，以及没动过就收进冰箱的晚餐，都让我深深体认到她伤得有多深。 就算这样……我还是一直梦想著。 梦想有一天，矢野同学能把我当成一个女孩子看待。 梦想有一天，我能成为一个跟秋玻对等的人。 所以我不会道歉。即使在日记上，我也连一句「对不起」都没写。 相对地，我只写了这一句话── ──我不会客气的！ 秋玻的回覆也只有短短一句话。 ──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抬头一看，眼前是无比辽阔的十月天空。 有如水彩画的水蓝色、慵懒地飘浮的云、飞过天空的不知名小鸟── ──我想…… 我现在的心情肯定就是别人口中「站上起跑点的心情」吧。 完全不被搭理的我终于头一次站上起跑点了。 可是……我并不这么想。 我现在所在的位置──是终点的前面。 只要再往前踏出一步，把冲刺带扯断就够了。只需要这样做，我就能得到他的心。 所以──我迈出脚步，为了尽早见到矢野同学。 也为了尽可能靠近感受他的存在── ＊ ──然而…… 就在星期一的早上。 我们──在起跑点大大地摔了一跤。 ＊ 「……矢野同学，早安。」 ──早上，在开始变热闹的教室角落。 我紧张地向比平常晚到学校的他问好。 「你睡过头了吗……？毕竟今天早上挺冷的……」 手掌满是汗水，颤抖的声音差点就要破音。 就算这样……我也要从这一刻开始重新建立我们的关系。 我希望这对我们来说是好的，也希望对矢野同学来说是幸福的──我对他露出最灿烂的笑容。 「那个，从今以后……也请你多多指教。不光是我，还有春珂……」 矢野同学缓缓转过来。 眼睛看向站在他旁边的我。 ──直到这个时候…… 「……矢野同学？」 我才总算发现他的情况不太对劲── （插图007） 第十八章 我们踏上旅程的理由 ──在那之后，一个月过去了。 地点是早上的教室，现在是小班会的时间。 我望著在讲台上说话的千代田老师，一边回想秋玻那天说过的话。 『──我们分手吧。』 『──矢野同学，我希望你能好好审视自己的心情。』 『──谢谢你愿意跟我交往。』 『──谢谢你那么珍惜我。虽然时间很短暂，但我过得很幸福。』 我还以为自己会跟秋玻一直走下去。 我还以为我们会成为对彼此不可或缺的重要存在，没想到会这么轻易就分手。 恋爱果然无法尽如人意…… 我一边想著老生常谈的人生教训般的事，一边轻轻叹了口气。 「──事情就是这样，流感目前正在都内开始流行。」 在一如往常的光景中，千代田老师继续说了下去。 「如果大家出现发烧或是身体不舒服的症状，请务必尽快去医院看病。还有，在日常生活中也要小心预防──」 千代田老师平静的声音；班上同学有如西洋棋子整齐排列的制服背影；残留著粉笔灰的黑板、陈旧的桌子与印有指纹的窗户玻璃，都沉浸在从窗外射入的淡淡阳光里── 十一月，景色已经相当接近冬天了。 在越过校园看到的街景中，大地色系开始变得显眼，各式毛衣也从学生们的制服底下跑了出来。毛线的厚度把大家的身形都变得圆滚滚，就像玩偶一样引人微笑。 我隐约有种「回归日常」的感觉。 跟秋玻交往的时间虽然不长，却充满著刺激，就像一场美梦。但美梦已经结束，我再次回到令人怀念的日常生活。 虽然这种生活很无聊，却很平稳，让我觉得这样也不错，轻轻叹了口气。 「……然后──」 千代田老师原本认真的表情，像是要给孩子一个惊喜的母亲般变得温和。 「差不多……该开始准备教育旅行了。」 「……喔喔喔！」「这一天终于来了～～！」 班上同学发出热情的欢呼声。 「今天第六节的全校集会将对全体学生说明这件事，大家记得到体育馆集合喔。」 教室里的窃窃私语越来越大声。 班会明明还没结束，就已经有学生开始闲聊了。 ……教育旅行。 已经到这种季节了吗？ 文化祭的光景完全变成了过去式。在这一个月里，当时的喧嚣、热情与新鲜感都已经离我们远去，化为回忆中的一页。 我们还能当二年级学生的期间只剩下不到半年。因为第三学期转眼间就会结束，就实际感觉来说，就算说时间已经来到学年的后半段也不为过。 事实上，在宫前高中这所升学学校，一旦教育旅行结束，二年级生就正式进到决定志愿的阶段了。 要升学？还是要就职？ 为了达成设定的目标，必须决定要读文科还是理科的班级，还要选择就读特别升学班，或是普通班就好。 大家都得开始决定各自的志愿。 换句话说──我们的悠闲高中生活只到教育旅行为止。 ……不过，这个事实不知为何没有令我感到焦虑，连一点真实感都没有。 我事不关己地拄著脸，漠然看著班上同学。 「──矢……矢野同学！早安！」 千代田老师走出教室。就在教室里的气氛放松下来时，我听到耳熟的声音。 转头一看……春珂就站在我旁边。 「哎呀～～天气真的变冷了呢……虽然比我的故乡好，但也是不太好受……」 「……是啊，确实如此。」 「嗯！在我的故乡，到了这个季节，大家就会开始用暖炉了，所以这边可能反而还比较冷呢……」 春珂边说边露出关心的笑容。 ──自从文化祭那天以后，秋玻与春珂一直都是这样。 也许是因为在意我，她们每天都会拚命跑来找我说话，话题总是「今天的天气」或「最近发生的事情」这类无关紧要的小事。 「对……对了……！」 春珂一脸焦急地继续说下去。 「教育旅行也快到了呢！我还是头一次参加……」 「哦……这样啊……」 「嗯！小学的时候，我们还不太习惯人格对调这件事……国中又经常在医院……所以我很期待……」 ……她还在替被秋玻甩掉的我担心吧。 担心我是不是还没振作起来。 身为甩掉我的人与她的另一个人格，她们确实可能会在意这件事，也可能会感到罪恶感。 不过……我觉得她们有些太过担心了。她们明明不需要那么在意我。 此外……态度奇怪的不是只有她们两人。 「──哈啰～～！春珂！矢野～～！」 「──早安。天气变冷不少了呢。」 一男一女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回头一看──原来是须藤与修司。 他们是我进到高中后才认识，之后便一直保持交情的朋友。 须藤脸上挂著一如往常的开朗笑容，修司则露出带有一丝忧愁的平静表情，他们分别找了附近的椅子坐下。 「你们在说什么？是教育旅行的事情吗？」 「是啊。因为我以前从来没参加过教育旅行，很期待……」 「这样啊，我想也是。」 修司点头表示理解后，把脸转过来。 「……这么说来，矢野，你国中时代的教育旅行是去哪里啊？我跟须藤读的国中是到名古屋玩。」 ……国中时代的教育旅行？ 我到底去了什么地方？我肯定有去过，而且应该留下不浅的印象才对。 可是，我一时之间想不出答案。 「……我到底去了哪里……」 我怎么都想不起来。 无论如何都想不起自己在短短几年前去了哪里。 正当我茫然追溯著记忆之丝时── 「……矢野今天好像还是一样。」 修司露出苦笑。 春珂也无力地点点头。 「嗯，已经维持一个月了……」 「……毕竟他遇到了那种事情嘛～～」 就连说出这句话的须藤也是一副努力维持开朗口气的样子。 ……他们三个怎么了？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总觉得文化祭结束以后，他们像这样说出让我一头雾水的话的情况好像变多了。 这肯定跟我和秋玻分手脱不了关系。 秋玻似乎把我们分手的事情与理由向须藤跟修司仔细说明过了。 这两个家伙都是彻头彻尾的「好人」，在这种状况下不可能不为我操心。 只不过，我不清楚他们口中的「还是一样」或「程度不严重」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我也没兴趣特地去把这件事问个清楚。 「……呼……」 我轻轻叹了口气，转头看向窗外。 比起蓝色更接近白色的天空飘著有如被撕成细丝的卫生纸的云。 操场上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变淡的跑道白色间隔线暴露在冰冷的冬天空气中。 身旁的须藤等人压低音量继续交谈。 「再观察一阵子看看吧……」 「是啊……」 「矢野同学应该也很难过……」 这些话听起来就像来自某个遥远世界的声音，让我有种不可思议的心情。 ……「应该也很难过」吗？ 大家真的都太爱操心了。 我已经没事了。 毕竟在那之后已经过了一个月，我也不能一直消沉下去。 证据就是──我的心情如此平静。 我甚至希望可以一直保持这样，平静地度过每一天。 ＊ 「──今年也跟往年一样，排定了三天两夜的行程。」 教数学的秋山老师拿著资料，开始简单扼要地说明。 「这三天会分别造访大阪、京都与奈良。基本上会以班级为单位移动，到处参观古迹与文化遗产。」 所有二年级学生都挤在体育馆里。 身为今年的教育旅行负责人也许让秋山老师鼓足了干劲，站在讲台上的他说起话来，就像是从西洋电影里跑出来的严肃型菁英人士。有人说他想成为下一任学年主任，这个传闻说不定是真的。 「只不过，因为我们每天都有安排自由活动时间，让大家可以分组自由行动。不管是要逛街购物，还是参观观光胜地都行，你们就在当地自由享受旅行吧。」 然而，相较于认真严肃的秋山老师──聚集在台下的学生们似乎已经开始兴奋难耐了。 「──这行程还真是平凡～～」 「──不过还是很让人期待吧？我想去usj（注：日本环球影城）！」 「──不知道自由活动时间有多少……」 「──就是说啊～～古迹不重要，我比较想去买东西～～」 大家议论纷纷。 因为这股热度，让宽广的体育馆内的空气变得闷热。 就连在我身边，班上同学们兴奋的闲聊声也停不下来。 「……大致上就是这样。」 该说明的事情似乎都说完了，秋山老师移开看著资料的视线，抬起头来。 「旅行的概略说明到此结束，细节都有写在这份资料上，请大家自行确认。然后……我们要利用剩下的时间进行分组。」 学生们发出「……喔～～」的感叹声。 原本那种浮躁的气氛多了一丝紧张感。 「往年都是由同班的两男两女组成四人小组，但我们今年决定放宽规定。人数一样是四人，但男女比例没有限制。此外，也没有班级的隔阂，大家可以自由找人。」 「喔喔……」这次大家发出开心的欢呼声。 比起过去的教育旅行，今年的规定确实是大幅放宽了。 「……事情就是这样，请大家立刻开始分组。一旦决定好成员，就填进刚才发下去的资料当中的申请书，交给小组成员的班导。」 听完这些话──坐著的学生们赶紧站了起来。 大家都开始呼喊朋友，慌忙地在我眼前走来走去。 「──喂、喂，淳史！跟我一组吧！」 「──欸，小直！我在这里！」 「──奇怪？平野跑去哪里了？……请假？对方请假的话要怎么办啊！」 我也在原地慢慢起身，思考自己该怎么做。 分组啊……换作是一个月以前的我，应该无论如何都想跟秋玻她们分到同一组吧。可是在我们分手后，我已经没理由那么做了。 我并没有特别想跟谁一组，也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 不管是谁都好，不知道有没有人要来找我一组…… 「……矢、矢野同学！」 当我站在原地发呆时──秋玻从人群的另一边小跑步靠了过来。 她莫名慌张地在我面前停下脚步，紧张地看过来。 「矢野同学……你已经找好小组了吗……？」 「……不，还没有。」 「那、那么……！」 然后她下定决心，探出身子这么问： 「你、你要不要跟我们……我跟春珂……一组？我是说……如果你不嫌弃……」 这个提议真教人意外。 毕竟我们已经分手，没想到她居然会来邀我…… 她为什么要刻意邀请我这个前男友？看来她果然太爱操心了。 不过，反正我也没理由拒绝，能尽快决定小组反倒是件好事…… 「……好啊，我愿意。」 「真……真的吗……！太好了……」 然后，秋玻深深地呼了口气。 「我还以为你会拒绝呢……」 ……为什么她会松了口气？ 就立场来说，应该是她要拒绝跟我同组才对。 算了，这样就算是先找到一位组员了。 「……喔！你们两位果然要一组吗？」 一道兴奋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我转头一看，声音的主人果然是须藤。 须藤头上的双马尾跳个不停，脸颊也染成桃红色，而修司则面带苦笑站在她身后。喜欢参加活动的须藤应该马上就进入祭典模式了吧。 「嗯，就是你说的那样……」 「好耶好耶～～！那么！你们要不要跟我们凑成一组！」 须藤一脸理所当然地如此提议。 「就由我们四个平常一起吃午饭的伙伴组成一组！虽然跟其他人一组也不错，但跟熟悉的成员一起活动，还是最轻松的～～」 「是、是啊！我也觉得这样不错！」 秋玻也不断点头，对这个提议表示赞同。 「跟不熟的人在一起，我也会有点紧张……」 「我就说吧～～修司，你意下如何？虽然没什么新鲜感，你要不要跟他们一组？」 「嗯，这样确实不错。我没意见。」 ……嗯，看来事情应该就这样决定了。 秋玻与春珂、须藤、修司，还有我。 虽然是司空见惯的组合，但这样或许最省事。 我也没特别想寻求刺激的经验与新朋友，能平稳过活就是最好的事。 只不过，就平稳过活这点来说…… 「──好，那我们就来填申请书吧。」 「──嗯，你们有带笔吗？可不可以借我用一下……？」 「──啊！我身上有笔。这个借你用吧！」 我看向正在讨论的秋玻、须藤与修司── 看著他们的侧脸──我再次回想起过去发生的一切。 想起我刚认识秋玻与春珂时的事，还有须藤找我商量的事与修司的烦恼。 以及先前的文化祭，与当晚发生的事情。 然后──我极其自然地想起来了。 「……我们这群人身上真的发生了许多事。」 这半年内发生的事情多到一年级时无法比拟的地步。 尤其是──在恋爱这方面。 我本人被秋玻甩掉，春珂不久前也被我甩掉，而且眼前的修司向须藤告白，也被拒绝。我们每个人都有恋爱方面的烦恼…… 想到这里，又想到我们依然打算一起行动，我就觉得不可思议。 「……这还真是一点都不平稳啊……」 ──我没有其他意思，就只是说出心中的感想。 我并没有言外之意与其他目的，只是在无意识中说出浮现在脑海的想法。 ──然而…… 「……咦？」 「……啊……」 「！……」 眼前三人的表情明显变僵硬。 原本和乐融融的气氛瞬间冻结，变得莫名尴尬。 「……一点都不平稳……是吗？」 须藤露出愁眉苦脸的表情，小声地如此说道。 她偷偷瞥了修司一眼，难过地垂下视线。 「嗯，确实如此……可能真的是这样吧……」 「……那……那个！」 修司慌张地叫了出来。 「你们不需要在意我！我说真的！我现在已经不会觉得那么尴尬了！所以，就算我们一组，也不会有问题……」 ──说到这里，修司的语气都还很坚定。 但当他看到秋玻时，便压低了语气。 「总之，我的事情不重要……不过我们之间确实发生了许多事情，我当然……愿意重新考虑……」 「……咦！」 秋玻发出我从未听过的叫声。 「我……我也觉得……没问题，可是……好像也不是真的没有……」 秋玻说完这句话后──沉默便笼罩在我们头上。 这时我才发现……自己可能多嘴了。 虽然没看清楚现场的风向，我还是隐约察觉到搞砸事情时的尴尬感觉。我是不是犯错了…… 「抱、抱歉……我好像说错话了……」 事到如今才说出这种话，现场气氛当然毫无改变。 气氛依旧低沉，每个人都想说些什么，眼神四处游移。 就在这时── 「──啊～～找到了～～矢野同学～～」 「──啊，真的耶。喂～～」 ──从对面传来令人意想不到的两道声音。 所有人都惊讶地看了过去。 「咦～～你们该不会找好组员了吧～～？」 「咦，不会吧？已经确定了吗？」 两位女生──这么说著，往这边走过来。 其中一位是在文化祭的共同舞台活动负责压轴的年轻背景音乐制作人，但现在只是一名文静女高中生的omochi老师──菅原未玖同学。 另一位则是留著随风摇摆的及肩黑发，化了美妆的脸上挂著得意的笑容，我们二年四班的「显眼系女生」代表人物──古暮千景同学。 她们两人我都认识。 omochi老师……是担任文化祭执行委员的我们费了最多力气才邀请到的表演者。最后她似乎看上秋玻的声音，特地写了原创的新歌，让舞台活动大获成功。 而古暮同学则一直是班上充满存在感的上流阶级女生。她在文化祭的活跃表现，我至今记忆犹新。而且我还有个秘密，那就是我曾亲眼目睹古暮同学被修司甩掉的现场。 这个出人意料的组合令我感到困惑。 「……不，姑且算是还没决定吧。」 同时我如此回答。 「真的吗～～？太好了～～」 「我们也没有其他人选，这真是帮了大忙呢。」 她们两人都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 然后，omochi老师就这样用放松的表情看过来。 「那么，矢野同学──你就跟我们一组吧～～」 「……咦？」 「我是说，我要你跟我和千景一组，一起参加教育旅行啦～～！」 「──你……你说什么！」 在后面听我们讲话的秋玻惊讶地叫了出来。 修司与须藤似乎也很惊讶，呆呆地看著我们。 而我这个被邀请的当事人──也是感到一头雾水。 omochi老师要跟我一起参加教育旅行……？虽然我们有过那么多交流，已经可以算是朋友了，不过，我实在没想到她会在这种情况下来邀请我…… 而且……为什么连古暮同学都来了？ 她们两个居然认识，这种事我根本没听说过。 因为她们的个性完全不同，看起来也不像朋友…… 「……奇怪？我没跟你说过吗？」 也许是注意到我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嗯？」古暮同学疑惑地歪著头。 「我跟未玖是表姊妹喔。」 「……原来是这样啊。」 「没错没错。我们家又住得近～～所以从小就很要好。omochi这个名字其实也是千景取的。」 ……我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因为姓氏与气质完全不同，我没想到她们居然有这种关系。经她们这么一说，我才发现她们长得有点像。 「……话说，矢野同学，文化祭已经结束了，请不要对我用敬语～～我们现在只是普通的同学关系。」 「是、是喔……」 「啊，顺带一提，我说的敬语不算数喔～～因为我这样说话是个性使然～～」 「……原……原来如此。」 omochi老师还是一样我行我素。 「……然后，因为未玖不喜欢学校，过去很少来上学。」 古暮同学重新展开话题。 确实如此，大家明明都是二年级学生，直到为了准备文化祭登门拜访前，我从未在学校见过omochi老师。虽然一个年级有大约两百位女学生，也很少会有完全没见过面的人。 「以这次的文化祭为契机，她才重新开始上学。」 「这一切都是矢野同学与秋玻的功劳～～」 omochi老师露出灿烂的笑容。 「经过那场表演后，班上女生经常跑来找我说话～～我现在可是班上的大红人呢～～真是太感动了～～」 「虽然经过我努力劝说，未玖决定参加这次的教育旅行，但小组成员是个问题。跟不熟的人一起行动，对她来说是种煎熬。」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直到前阵子都没来上学的人，突然就要跟不认识的学生去教育旅行，实在是有些难度。 「于是～～我跟千景商量了一下，决定邀请我们都认识的人，也就是你。」 「没错没错……而且我从以前就想找机会跟你聊聊了。」 想跟我聊聊？她到底想聊什么…… 难不成她想打听跟修司有关的事…… 「……你意下如何？」 古暮同学再次探头看向我的脸。 「矢野，你愿意跟我们一组吗？」 稍微想了一下后……我向她们点了点头。 「……嗯，我是没问题啦。」 我觉得这样也不错。 最近同样成员聚在一起的次数太多了，而且还有刚才的失言风波。跟她们两个一起行动比较有新鲜感，或许是个好选择。至少我们聊得起来，感觉反而会比较轻松。 「真的吗～～真是太感谢你了～～！」 omochi老师露出有些稚气的笑容。 「太好了呢。这样就找到一个了。」 「是啊～～」 omochi老师一脸欢喜。 不过，她又看向秋玻、须藤与修司那边。 「……虽然你说没问题，但这样真的没问题吗～～？在我们过来以前，你们好像已经决定一组了，不是吗～～？」 仔细一看──他们三个似乎都大受打击，露出被人毁约般的悲伤表情看著我们。从这个情况看来，我或许确实算是背叛了他们吧…… 「如果是这样，我也不好意思从旁抢人──」 「──不可能啦！」 古暮同学突然笑了出来。 「不可能有那种事吧～～矢野跟秋玻不是已经分手了吗？这件事情早就在班上传开了。」 「嗯、嗯……」 她用毫无顾虑的眼神看过来，我只能怯怯地表示赞同。 「我就说吧？不会有人才刚分手，就想跟前女友或前男友一起参加教育旅行吧～～那未免也太扯了～～」 「……呜！」 彷佛被人戳到痛处，秋玻叫了出来。 「还想待在甩掉自己的前女友身边的男生，只是不乾不脆的笨蛋。硬要把甩掉的前男友留在身旁的女生，则是坏心眼的小恶魔。」 「……呜呜呜……」 「再说──」 古暮同学还没说完。她这次转头看向修司与须藤。 「广尾、须藤，你们不介意把矢野让给我们吧？你们无论如何都想跟他一组吗？」 「……呃，不，我们并没有那么坚持。」 修司难得说起话来吞吞吐吐。 「不过，我还是觉得……有点突然，吓了一跳……」 看到他的脸，古暮同学有一瞬间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然后，她定睛注视修司。 「……啊哈哈哈，你不要露出那种表情啦。」 接著突然恍然大悟似的，用云淡风轻的声音笑了出来。 然后── 「我已经没把被你甩掉的事情放在心上了！」 ──听到这句话，修司露出惊讶的表情。 这个「被甩掉」的宣言实在太毫无保留了── 「那都是几个月前的事了吧！我可不是那种一直放不下过去的沉重女人！」 「……这、这样啊。那就好……」 「──可……可是！」 紧接著开口的人──是秋玻。 她应该不擅长跟古暮同学这种女生说话，表情看起来非常拚命。 「这样你们人数不够吧？小组至少要有四个人不是吗？古暮同学、omochi老师、矢野同学……还差一个。」 确实是这样没错。 秋山老师曾经提到小组的最低条件，也就是至少要有四名组员，而这个小组并没有满足条件。 「所、所以……」 秋玻紧张地小声呢喃，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你、你们不介意的话……我可以……──」 「──的确，我们还差一个人～～还得继续拉人才行……」 古暮同学似乎没听到秋玻的声音，往我这边看了过来。 「对了，矢野，你有其他可以邀请的熟人吗？像是好朋友之类的。」 「好朋友啊……」 我反射性地开始在脑海中找寻熟人。 目标是跟我有交情的同年级学生…… 然后，我想到一个人，很自然地说出他的名字。 「……大概就细野吧。」 嗯……也就只有他了。 说到人不在这里，又跟我最亲近的人，我只能想到那家伙了。 「细野……？没听说过。他是别班的人吗？」 「嗯，是这样没错……」 说完，我环视周围。 「啊，找到了……」 在视野的角落，也就是体育馆中央附近，我发现一名正在环视周围、到处走动的男生。 那种乱翘的头发与挺直的背脊……毫无疑问就是细野。柊同学也在旁边。 他们似乎也跟我们一样，正忙著找寻组员。 「哦～～就是他啊……」 古暮同学像是发现猎物的肉食动物般眯细眼睛。 「那男生看起来不太好相处。」 「不，他不是什么难相处的人。他经常跟我聊书……是个很好的人……」 「哦～～原来如此……我明白了！你们等我一下。」 丢下这句话后，古暮同学就大步走向细野。 然后跟他们说了几句话──就突然紧紧抓住细野的手臂，把他拉了过来。 「──任务成功～～！这样我们就有四个人了～～！小组成立！」 「你想做什么……！这是怎么回事！」 「等、等一下，细、细野同学……！」 细野因为突如其来的状况而惊讶不已，柊同学则是畏畏缩缩地跟在后面。 可是，古暮同学看起来一点都不在意。 「简单来说，就是你要跟我们一组，加入我、未玖和矢野同学的小组。」 「咦……你说什么……！」 「我叫古暮千景，她是我的表姊妹，名叫菅原未玖。」 「很高兴认识你～～我目前正以omochi这个艺名玩音乐～～请多指教～～」 「请……请多指教……」 两人散发出的迫力，让细野只能结结巴巴地如此回答。 omochi老师与古暮同学似乎把这句话当成许诺，你一句「顺利找到人了～～」、我一句「真是太好了呢」，开始互相庆贺起来。 ──这未免太强硬了吧。 不知道该说她们天真无邪，还是胆大包天……所以细野也无法反驳，只能呆呆地望著她们。 不过──也有人明确对此表现出不满。 「……」 ──那个人就是柊同学。 她悲伤地皱起眉头，默默瞪著她们两人。 「……嗯？」 omochi老师率先发现这件事。 「……啊，好久不见。你是在共同舞台活动时负责写人偶戏剧本的人吧～～？」 「对……」 「难道说……你是细野同学的女朋友～～？」 「……是的……」 虽然很小声，柊同学还是用明确的语气如此回答。 「他本来是要跟我一组的……」 她难得语带怒气。 话语中的意思似乎也明确传达给她们了。 「啊～～对不起～～我们抢了你的男友……」 「咦？原来他有女朋友吗～～真是抱歉！」 omochi老师和古暮同学异口同声地开始道歉。 「我真的不知道这件事～～我没有恶意～～」 「因为我们急著找人，真的很对不起。」 「……既然这样，那就没办法了。」 也许是没料想到她们会有这种反应，柊同学的表情缓和下来。 连在这种时候都无法澈底动怒，实在很符合个性文静的柊同学的风格。 不过──omochi老师和古暮同学似乎也无意让出细野，迅速收起刚才的客气态度，开始与柊同学进行交涉。 「不过，我们只想随便走走逛逛，并不打算独占你的男朋友，我们可以当天在现场会合啊。」 「反正也没有硬性规定只能跟自己的组员在一起～～」 「……唔、嗯～～」 「你就当作是在帮助这个自闭音乐宅吧！要是错过这家伙，我就再也找不到其他组员了！」 「拜托你了～～除了矢野同学之外，我就没有其他朋友了。要是被细野同学拒绝，我会很伤脑筋～～」 「是、是这样吗……？那、那就……」 ──因为屈服于她们两个的苦苦哀求，个性温柔的柊同学无法澈底拒绝。 结果事情还是照著omochi老师和古暮同学的意思进行了。 于是── ──古暮、omochi、细野、矢野。 ──秋玻与春珂、须藤、修司、时子。 我们决定分成这两个奇怪的小组，参加这次的教育旅行── ＊＊＊ 「──好，须藤和柊同学都到了……水濑同学，你现在是哪一边？」 「啊，我是春珂……」 「好的，春珂。这样就全员到齐了。」 修司同学坐在对面的座位，眼光从我们身上扫过。 「那……我们开始吧。」 ──现在是利用第六节课召开的班会。 正如修司同学所说，我们这一组的成员正并桌聚在一起开会。 成员有伊津佳、时子、修司同学──还有我。 身为组长的修司同学拿起笔，翻开笔记本。 「这次是大阪、京都、奈良的三天旅行……我希望在今天内就决定大致行程──」 ──自从决定组员后，正好过了一个星期。 而今天离旅行当天还有三个星期。我们正在决定该怎么安排校方给学生参观城镇的自由行动时间。 直到不久前，我都觉得这件事还很遥远，但最近班上越来越多人讨论教育旅行的事情，那种兴奋难耐的气氛让我也开始有「快要去旅行了～～……」的切身感受。 只是── 「很好！那我们就赶快决定吧！」 「嗯，希望能完成不错的路线……！」 伊津佳与时子兴奋地说著。 相较于看起来相当开心的她们──我则是感到有些不安。 「……嗯，拜托大家了……」 ……没想到居然会和矢野同学分到不同的小组。 在教育旅行这个重要活动，我们居然没办法在一起…… 因为一直都很期待，才会让我感到非常遗憾，而且他现在又「有点不对劲」。要我放著这样的矢野同学不管，自己跑去参加旅行，实在很令人担心。 要是在当初分组的时候，秋玻可以再稍微强势点就好了。不过，以她身为前女友的立场，可能有些难以启齿吧…… 「……嗯～～……」 我斜眼看向走廊旁边的座位，矢野同学正和古暮同学、omochi老师和细野同学围著桌子。 「那～～么！大家想去哪里呢～～！」 「我想吃很多美食～～」 「我、我想去哲学之道走走……！」 他们正开心地讨论著。 虽然刚开始的时候大家都不熟，相处起来有些尴尬，但他们似乎意外地有些意气相投的地方，最近已经打成一片，忙著准备旅行的计画。 那副光景让现在的我悔恨不已…… 「……虽说要事先决定参观路线，可是……」 有别于我灰暗的心情，修司同学顺利地主持著会议。 「我基本上还是会把行程排得比较松吧。菅原同学与古暮同学说得没错，到时候再看情况改变行程也是不错的做法。我们不用为此太费心，挑几个想去的地方就好……」 嗯，这样安排对我来说也是好事。如果有空闲时间，我或许就有机会跟矢野同学他们会合…… 我身旁的时子也点头如捣蒜。 「是啊，希望这会是一趟悠闲的旅行……就算把行程塞满，也只会让人觉得很累……而且我也想去找细野同学……」 确实如此。一直跟男朋友分开行动，她应该会觉得很寂寞。至少得安排能让他们两人不时碰面的行程，这样我也能得到机会，可以说是双赢。 ──然而…… 「──咦，你们在说什么傻话啊！」 伊津佳推开椅子猛然起身。 「你们太天真了！这可是一辈子只有一次的高中教育旅行耶！当然要费尽心思挑选想去的景点……排出最完美的行程不是吗！」 然后她把手伸进书包。 「我已经做过事前调查了！」 说出这样的宣言后──她把某些东西重重放到桌上。 《古都之旅 京都、奈良篇》。 《大阪完全攻略！绝对要去的五十个景点》。 《周末旅行 关西》。 《这辈子必看！日本风景／西日本》。 ──都是旅游书。 十本左右的旅游书堆成一座小山。 上面还贴著许多便条纸── 「咦？这是……」 我拿起其中几本，随便翻了几页。 看来伊津佳把感兴趣的页面和想去的地方全都贴上便条纸了。 而且便条纸上还写著备注。 「这些全都是……你为了教育旅行准备的吗？在这短短一个星期？」 「那还用说！」 伊津佳得意地双手扠腰，用鼻子哼了几声。 「为了尽全力享受这个重要活动，我从上周就开始展开调查了！」 「调、调查……」 她居然这么认真调查，还买了这么多书……！这些书每一本都不便宜吧……！ 还有，她贴了这么多便条纸，我觉得应该不可能把那些景点全都逛完……光是要事先调查应该都很不容易了吧……？ 然而，被吓到的人似乎只有我。 「……又来了吗？」 修司从书堆里拿出几本旅游书，露出苦笑。 就连旁边的时子都说： 「我就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什、什么意思……？」 ……我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又」是表示以前也发生过这种事吗？ 「……啊，抱歉抱歉。你吓到了吧？其实须藤是个旅行狂。」 修司同学轻轻挥了挥手，一副彷佛是他害我吓到的样子。 「不，与其说是旅行狂，应该说她是旅行准备狂比较正确……」 「去年参加远足活动的时候，她也很厉害呢……」 时子眯起眼睛，继续说下去。 「伊津佳调查得太过详细，结果变成比导游还要熟悉当地……不过也是拜她所赐，那次远足我玩得非常开心……」 「哦、哦……原来是这样啊……」 原来伊津佳还有这样的一面。 她平时明明是个随性的人，没想到居然会这么细心地为旅行做准备…… 可是……对了，我记得矢野同学好像曾经说过，伊津佳在远足活动中非常兴奋，以及她在行前准备时看起来比远足当天更开心的事…… 「……事情就是这样。」 伊津佳用拳头捶了捶自己的胸膛，向总算搞清楚状况的我如此保证。 「春珂，我绝对会带给你们一场愉快的教育旅行──你尽管放心交给我吧！」 老实说，她的宣言让我有些困扰。 对于在意矢野同学的我来说，这个宣言应该会让我感到苦恼…… 「……嗯，谢谢你。」 不知为何── 我发现愉快的情绪开始涌上心头。 「让我们一起来场快乐的旅行吧……！」 「嗯，说得好！就是要有这种干劲！」 伊津佳露出心满意足的灿烂笑容。 「虽然有些事情无法尽如人意──但还是笑著过活比较好！这样才会为自己带来幸福！」 ──听到这句话，我才终于明白。 伊津佳早就发现我心中的不安了。 而且就算在这种情况下，她也想取悦这样的我── 「……嗯，你说得对。」 我点了点头，也换个想法。 我对大家太失礼了。 伊津佳、时子和修司同学也是我重要的朋友。 和这些朋友一起去旅行，如果没有玩得开心点，损失就大了。 所以……为了尽情享受这趟旅行，从现在开始我要积极努力才行！ 「……好啦，所以──」 说完，伊津佳轮流看向我们。 「我们就来实际想想该去哪里吧！……啊，如果大家事前就有『我想来趟这种旅行！』这类的想法，请务必告诉我！机会难得，我想安排能够满足所有人的路线。我会尽量把大家的要求都排进去！」 啊，原来可以提出要求吗！ 我还以为全部行程都是由伊津佳决定…… 不过，如果可以，我当然要说出自己的要求！ 「啊，那么……」 我畏畏缩缩地举起手。 「那个，我还是希望行程当中留有空档……毕竟大家当天的心情有可能会改变不是吗？所以，我觉得安排一个可以临机应变的行程，就能在时间上与心情上都保有转圜的空间……」 没错，只要设法两者兼顾就行了。 伊津佳的坚持，以及我的愿望。 我们要制定出能够完美结合这两项的旅行计画── 如果有办法完成这种计画，肯定会是一趟大家都满意的完美教育旅行…… 时子应该也能得到与细野同学相处的时间……！ 也许是感受到我心中的期盼，伊津佳使劲点点头，大大地吸了口气。 然后──她斩钉截铁地如此断言： 「──那种行程当然不行！」 「……咦咦咦咦咦咦！」 （插图009） ＊ 「──呼……」 洗完澡从浴室出来，稍微保养一下肌肤并吹乾头发后，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整个人躺进柔软的坐垫中。 发烫的手脚上粗糙的感触十分舒服。 电视上播著没人看的综艺节目，妈妈正在厨房里洗东西。 客厅里的声响似乎让她注意到我洗好澡了。 「……哎呀，秋玻，你洗好了吗？」 妈妈边说边从厨房探出头。 「嗯，我刚出来。」 「要喝点什么吗？」 「不，不用了。谢谢。」 我面带笑容如此回答，拿起智慧型手机，再次确认在那之后花了两星期才总算决定好的旅行计画。 ──伊津佳想澈底塞满行程，而我、春珂与时子则想保留空档。 我们不断协调，最后好不容易完成了一个满足双方愿望的折衷方案。 虽然有些失礼，我躺在沙发上思考。 大阪、京都与奈良的三天两夜旅行。 仔细想想，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二次前往东京以西的地方。大阪是第一次去，京都是许多小说的背景舞台，一直是我憧憬的地方，也有许多我想去的景点。 ──不过，最重要的地方…… 其实是第三天要去的奈良县── 我看著这份行程表，轻轻吐了口气。 其实我以前去过奈良一次。 我是在春珂还没诞生以前，小学低年级的时候，跟「父亲」两个人一起去的── 当时的事情，我只有片断的回忆。 眼里看到的色彩、风的气味，以及父亲愉快的模样。 还有他曾经说过的话── 我一直想著，总有一天一定要回到那个地方看看。回到那个跟父亲一起走过的街道，以及那个地方── 这次旅行有许多令人期待的事情。矢野同学、第一次跟大家一起出远门、憧憬的地方……这一切都让我满怀期待。 不过，其中──又以去奈良这件事让我怀有不一样的期待。 我无数次在脑海回想那天的记忆── 「──啊啊啊啊啊！我还是很担心啊！」 ──爸爸的叫声打断了我感伤的追忆。 「三天两夜……天晓得会发生什么事啊！希望一切都能平安……」 回头一看──他就跟往常一样，在餐桌配著小菜喝啤酒。 「你放心。」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向爸爸如此说道： 「我今年十七岁，已经是会跟朋友一起去旅行的年纪了。只是去参加教育旅行，根本没什么好担心的。」 「可是，就算你这么说，我也……」 爸爸缩起跟山男（注：一种日本妖怪）一样的巨大身躯，忸忸怩怩地小声呢喃。 虽然他外表给人一种豪迈的感觉，实际上也是一个性情豪迈的人，但只要扯到我们的事情，就会变得莫名爱操心。 不过，或许每个有这种年纪的女儿的父亲都是这样吧。 「……真是的，不用这么担心孩子啦。」 妈妈似乎终于洗好东西，从厨房走出来，一边在桌子旁边坐下一边苦笑。 「要是听到那种话，这些孩子也会有所顾虑吧？」 「实、实春，居然连你都这么说……」 ──爸爸至今依然习惯直呼妈妈的名字，那个跟春珂一样有个「春」字的名字。 我从小就很喜欢这个听起来很柔和的名字，才会帮在自己心中诞生的那孩子取名为「春珂」。 「这样啊，嗯……那我就不多嘴了……」 爸爸露出有种悲壮感的表情。 「至少……要每天跟家里联络喔。」 「……是是是，我知道了。」 我再次笑了出来，同时起身走向自己的房间。 ＊ ──回到房间。 我──看向摆在书桌上的笔记本。 那是一本封面写著「交换日记」，设计充满奇幻风格的笔记本。 自从春珂向矢野同学告白后，就再也没人碰过那本笔记本── 我在椅子上坐下──打开桌上的台灯，接著翻开笔记本。 上面写著春珂圆滚滚的字── 11月20日（二） 春珂 哇～～不知道我有多久没在这里写上新的日期了…… 上一次好像是暑假以前了……？ 总觉得有点紧张呢…… 不过，因为有事情想跟你商量，我还是久违地写了这篇文章…… ──回到家后，当我看到桌上摆著这本日记时，立刻心头一惊。 这是春珂留给我的讯息。 我马上就明白这个事实，把书包丢到床上，慌张地翻开笔记本。 上面写著──春珂要找我商量的事情。 内容当然跟矢野同学有关。 春珂写下了这些话。 ──矢野同学最近不是一直都心不在焉吗……？ 自从跟你分手后，他一直都在发呆，一副脑袋转不过来的样子…… 他变得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心不在焉。 没错，我觉得这样形容非常正确。 文化祭隔天以后──他一直处于这种心不在焉的状态。 就算跟他说话，他也不会有太大的反应。课堂上被老师点到的时候，他也没办法好好回答问题。头发凌乱不堪，仪容也有些邋遢…… 他给人一种很明显──心不在焉的感觉。 对于跟我分手的事情，他总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决定旅行分组的时候，他也轻易说出让大家都感到尴尬的话，让我不由得整个人愣住。换作是以前的矢野同学，一定会顾虑到大家的心情，绝对不会说出那种话才对。 而最麻烦的地方──就是他本人似乎完全不觉得自己不太对劲。 即使大家都在担心他，他也是一副完全听不懂我们在说什么的表情…… ──就连周围的学生都开始注意到矢野同学变得不太对劲了。 每个人的反应都不太一样。 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后，修司同学非常担心矢野同学，伊津佳则说出「如果是被女朋友甩掉，会变成这样也很正常。」「以矢野来说，我觉得他已经算是很能承受打击了吧」这种话。 她说的或许没错。 如果被自己的情人甩掉，就算变成那样也不奇怪，或许我不需要那么担心。 可是……我还是会感到自责。 更重要的是，我担心矢野同学，心情实在无法保持平静。 所以── ──这次的教育旅行，我们来让矢野同学恢复正常吧……！ 春珂的这个提议──让我心头一凛。 ──这只是我的猜测……我觉得他会变成这样，都是我们的错…… 矢野同学会变成这样…… 一定是因为我做了许多动摇你们感情的事，害你跟他分手…… 所以，我想在这次的教育旅行中做些努力，看看能不能让他清醒过来…… 如果要让他在我们之中选一个，就非得这么做…… 毕竟我没有太多时间…… 秋玻，你怎么想……？ 可以的话，我想努力试试看，你呢……？ ……原来春珂也是这么想的。 她居然说矢野同学会变成现在这样都是她的错…… 而且── ──毕竟我没有太多时间…… 我重新看向这句话，拿著笔记本的手指开始颤抖。 没错──我们是有时间限制的。 双重人格总有一天会结束，春珂迟早会消失不见，这是我们无法逃离的时间限制。 虽然这方面当然是因为责任感，但更重要的是我们没有太多时间了。 既然如此，事情就跟春珂说的一样──我们必须在近期把这种状况做个了结。 我早就做好付出这种努力的觉悟，才会下定决心跟矢野同学分手。 ──我大大地深呼吸，拿起笔架上的自动铅笔。 久违地在那本笔记本上写下日期。 ──十一月二十一日星期三 秋玻 然后，我紧接著写下要给春珂的讯息。 ──好久没写了。我好像也有点紧张呢。 春珂，我赞成你的提议。 这次的教育旅行，我们就一起努力看看吧── 第十九章 梅田迷宫殉情记 第一天(白天) 水濑：『我们要搭新干线了～～！』 ──今天是教育旅行当天，时间是上午九点以前。 新干线伴随著巨大的声响驶进月台，我在家人的line群组中发送讯息，告诉他们我要出发了。 水濑：『到了大阪后，我会再跟你们联络！我好期待～～！』 几乎在同一时间，这个讯息旁边就多了一个「已读」。 之后过没多久，又多了另一个「已读」。 水濑实春：『路上小心，好好去玩吧。顺便帮我跟秋玻问好（笑脸贴图）。』 然后妈妈就发了讯息。 我看著她的讯息──再次感到兴奋。 终于……这一天终于来了……！ 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参加的学校活动，马上就要开始了！ ──十一月下旬。 最近的风已经变得相当寒冷。 就算穿著大衣，早上与傍晚仍然让人冷得发抖，热味噌汤也变得非常好喝。 可是，今天是个大晴天。阳光是柔和的奶油色，空气也带有暖意。早上看电视的时候，负责播报气象的大叔也一脸开心地说：「今天会是风光明媚的好天气。」 拜此所赐，我的心情好到有种想要跳舞的冲动。 兴奋难耐的人当然不是只有我。 周围的同年级学生也从一大早就情绪高昂，到处都不时传出响亮的笑声与欢呼声。 「──糟糕，我忘记带充电器了！」 「──哈哈哈！你可以打电话叫妈妈帮你拿过来！」 「──我好像是头一次搭新干线呢～～！」 嗯～～我好像太过期待，忍不住开始紧张了……！ 希望这会是一趟愉快的旅行…… 智慧型手机再次震动。解除休眠模式后──萤幕上显示爸爸发出的超长讯息。 岳夫：『饮料买好了吗？去过厕所了吗？要是发生什么事就马上联络我喔。我今天医院那边正好休假，随时都能赶过去你那边。只要搭飞机，应该用不了多少时间。要是遇到什么麻烦，一定要跟爸爸商量喔。还有，平安回家当然最重要，但累积各种经验也很重要。历史悠久的古迹当然要去参观，但跟住在不同土地上的居民交流──』 「──好啦～～大家准备上车！」 我还没读完讯息，千代田老师就大喊。 「先排好队，等车门一开就前进吧～～！」 我连忙抬起头，发现月台的门已经打开，一时之间慌了手脚。 「春珂，你在发什么呆啊！又不是矢野！」 说完，伊津佳拉住我的制服袖子。 「快，车门开了！上车吧！」 「好……好的……！」 我点了点头，迅速在line发出「我要出发了！」的讯息，接著把智慧型手机放进口袋。爸爸，对不起，我等一下就会把讯息看完……！ 我一边转向打开的车门，一边偷偷观察周围。 然后──我发现了。 在月台另一边，有一组人马正准备从隔壁的车门搭上列车。 那是omochi老师、古暮同学、细野同学与……矢野同学。 再次确认过他们与我们的位置后，我微微一笑。 嗯，目前一切还算顺利…… 那个车门与我们面前的车门都通往同一个车厢。 照这样下去，我们必然会在车厢中间一带撞见对方。 如此一来──剩下的事就很好处理了。 我只需要很自然地坐在矢野同学旁边就行了…… 这样我就能在从东京到大阪的两个半小时行程里，跟矢野同学并肩而坐…… 真是太好了。我努力把大家诱导到这个乘车口并没有白费力气── ──这是由我发起的「矢野同学复原作战」。 这场为了在这趟教育旅行中让矢野同学清醒过来而发起的作战，在取得秋玻的赞同后，目前正火热进行中。从今天开始的这三天，我们要澈底利用名为「旅行」的特殊情况，不择手段地让矢野同学重新回神。 作战一共分成三个阶段，由秋玻负责制定计画。 1.缩短矢野同学跟我们之间的距离。 2.找出矢野同学变得反常的原因。 3.排除原因，解决问题。 首先是第一阶段「缩短跟矢野同学之间的距离」。自从文化祭那天以后，矢野同学跟我们之间的距离就变疏远了。不但聊天的时间跟在一起的时间变短，就连在情感上的距离也变远了…… 所以，我要先──缩短物理层面的距离，尽量待在他身边。 然后进一步展开行动……「就算时间不长也要跟他牵手」。这就是第一天的目标。 虽然难度相当高……如果要在这三天解决问题，就非得这么努力不可！ 接著是第二阶段「找出矢野同学变得反常的原因」。 被秋玻甩掉这件事，毫无疑问就是让他变成这样的原因。可是，原因真的只有这样吗……如果只有这样，又是什么让他改变想法，害他魂不守舍呢？找出其中的原因，就是我们第二天的目标。 到底该怎么达成这个目标……我想只能问他本人了吧？ 我想观察他今天的状况，然后思考一个更具体的做法。 至于最后的第三阶段，就不用多说了。 那就是在最后一天解决问题，让矢野同学清醒过来。 我们要把因为我们而改变的他变回以前那个心思细腻、温柔体贴的男生── ……嗯，仔细想想就会发现这是个急就章的计画，让我怀疑计画到底能否顺利进行，心中不免感到不安。 而且我并没有把这次的「矢野同学复原」计画告诉其他人。 因为这是我们两个该负责去做的事，我不想牵连大家……可以的话，我希望他们正常地享受这趟教育旅行。 虽然我并不打算特别隐瞒，但我会尽量正常地享受这次的教育旅行，同时找机会推动这个计画。 ……哎，不管怎样，我要先完成第一天的目标，也就是「跟矢野同学牵手」！ 为了不在第一步就跌倒，我必须尽量待在他身边……！ 「好，出发吧……」 于是，我小声鼓舞自己，同时踏进车厢。 ＊ 「──哇～～是水濑小组的人耶～～」 「喔～～须藤他们来了吗？」 「哈啰～～古暮同学！omochi老师！」 我们搭上列车。带头的伊津佳走到车厢中间一带时，果然注意到从对面过来的omochi小组了。 她们一边走向彼此一边互相挥手。 伊津佳似乎在不知不觉中也跟omochi老师混熟了。 「你们那边如何～～？已经跟细野变熟了吗？」 「是啊，托你的福，我们的关系变好很多了～～」 「话说，这家伙未免太喜欢矢野了吧？是个值得捉弄的家伙呢！」 「……！才、才没有那种事……！」 细野同学慌了起来。可是，那种反应似乎戳中古暮同学的笑点。 「不不不，你的反应也太老梗了吧！又不是恋爱中的少女！」 她大声笑了出来。 然后── 「好啦～～大家坐吧～～！」 我们在车厢中央会合后，在古暮同学的号令下，大家都开始东张西望找寻座位。 顺带一提，比较大的行李已经事先送到今天要住的饭店了。 因为身上只带著小型的包包，行动起来很方便。 换句话说──我可以先看准矢野同学要坐的位子，然后立刻冲到旁边。 到底该坐在哪里才好呢～～……我一边表现出犹豫不决的样子，一边暗中观察矢野同学的动向。 就在这时……矢野同学没有多想，就坐在列车前进方向左侧靠海的座位上。 ──很好，就是那里！ 其他人都还在慢慢找位子，看来我可以比预料中还要轻易抢到座位。 说不定第一天的目标意外地容易完成呢……！ 我钻过古暮同学与omochi老师之间，冲向他身边。 「嗨、嗨，矢野同学……」 「喔，春珂……」 「我……我可以坐在你旁边吗……」 「……嗯。」 他还是一样魂不守舍──我在旁边坐了下来。 椅垫的柔软感触从背后传来，矢野同学就在我左边几十公分的地方…… 太好了，进展很顺利……！我得到他旁边的座位了！有一个好的开始，实在令人开心……！ 怀著愉悦的心情，我偷偷看向矢野同学。 他头发凌乱，眼神迷茫。虽然五官跟过去一样平凡，却非常精致……看了果然还是会让我心跳加速…… ……看样子，我该不会可以顺势牵到他的手吧？ 只要非常自然地握住他的手，说不定他会意外地轻易接受……！ ……好，就试试看吧！ 我要顺著这股气势，一口气达成第一天的目标！ 屏住气息下定决心后……我悄悄伸出手。 因为不知道何时会碰到而紧张的同时，我慢慢把手伸向他。 指尖离开我的座位，进入矢野同学的领域，然后伸向他摆在腿上的手── 「──春珂，看你干了什么好事！」 ──伊津佳大声叫了出来。 ──我的身体猛然一震。 我慌张地把手抽回来。 「什……什么意思……？」 然后抬头仰望站在走道上的伊津佳。 伊津佳──露出跟鬼一样的愤怒表情，定睛俯视著我。 到……到底怎么了……！我……我做错了什么吗！ 难不成我想跟矢野同学牵手的事情被发现了……？可是，如果是这样，伊津佳为什么要生气……？ 伊津佳默默地抓住一头雾水的我的后颈。 然后把我拖到走道上，瞥了我刚才坐著的靠海座位一眼── 「你居然……居然坐在这种座位！」 「……咦？」 ……这、这种座位？不就是普通的新干线座位吗…… 「春珂，给我听好……在这班新干线上，坐在靠海那一边的座位可是一点好处都没有喔！」 「为……为什么……？」 「理由你等一下就会知道！放心听我的就对了！我绝对会让你玩得开心！」 ……伊、伊津佳居然连这种小地方都要讲究吗！ 不会吧，虽然我非常期待由伊津佳带领的这趟旅行！可是连在新干线上的座位都要由她决定吗！ 「可、可是……！这边的座位靠海耶。」 我一心想坐在矢野同学旁边，于是提出这样的主张。 「我在故乡的时候也喜欢海，所以想看看太平洋……」 「我明白你的心情！过了小田原后看到的海景确实是最棒的！会让人有种出门旅行的感觉！」 「就、就是说啊！所以我这次要坐在这边……」 「──不过，听我的准没错，你这次就坐在靠山这边吧！我绝对会满足你的！」 说完，进入导游模式的伊津佳就半强制地把我塞到靠山的窗边座位。 「咦，咦咦咦咦～～……」 尽管我出声表示不满，伊津佳也已经转头忙著安排其他组员的座位了。 「来！修司坐这边！时子也是！我推荐这个位子！」 至于靠海那边的座位── 「那我要坐这里～～」 「我就坐这里吧。对了，我们把座椅转一下吧。」 「好，那我来转。」 omochi老师他们转动座椅，弄成四人座，然后四个人坐在一起。而坐在矢野同学旁边的人，是不知为何一脸开心的细野同学…… 「唔、呜呜呜……」 我心不甘情不愿地坐在靠山的座位，一边呻吟一边偷偷看向矢野同学。 我开始有种前途不太乐观的预感了…… 在伊津佳的监视之下，我们到底能不能牵到矢野同学的手呢…… ──顺带一提，从伊津佳帮我找的座位看出去的景色实在是太棒了。 来到静冈后立刻映入眼里的富士山超乎想像地雄伟，让我有些感动。 相较之下，坐在靠海那边的omochi小组则是── 「──太……太刺眼了～～！」 「呜哇，真的耶！赶快把窗帘拉上！」 「快、快一点～～！要是晒到太多阳光，活在暗处的我就会死掉～～！」 因为从窗外射入的太平洋海面反射的光芒太过耀眼，让他们很快就拉上窗帘。 真不愧是伊津佳……行前调查做得无比正确，实在令人畏惧。不过就算这样，我还是希望坐在矢野同学旁边。还有omochi老师，请你千万别死…… 然后──在快到中午的时候，列车按照预定抵达了新大阪站。 ＊ 「……这里就是大阪。」 跟春珂对调后，我下车来到月台。眼前的景色让我忍不住深呼吸。 墙上标示的站名，还有电光看板式的时刻表。 排成一列的自动贩卖机，以及出现在月台另一边的陌生街道── 这里的氛围并没有明显给人「关西！」或「大阪！」的感觉，我也没有看到知名的地标。不过，我能隐约感受到这里的气氛跟东京不同，情绪不由得高涨。 周围的学生们也比在学校里见面时还要兴奋浮躁，让我再次感受到自己正在旅行。 「……秋玻，你第一次来大阪对吧？」 率先下车的伊津佳回过头来如此问道。 「……是啊。不过，有一些我喜欢的故事舞台都在大阪，所以我一直想来看看。」 比如说，脑海中立刻浮现的《春琴抄》这部作品。这是描写盲人美女春琴与她的学生佐助的浪漫故事。不然就是《曾根崎殉情记》，是游女阿初与酱油店店员德兵卫殉情的故事。 两者都算是热情如火的爱情故事，我非常喜欢，一直希望有一天能到他们生活过的城镇看看。 「这样啊，就是偶像剧或动画的圣地巡礼那种感觉吗？」 「……嗯，大概就是那种感觉吧。」 「对于自己喜欢的东西，秋玻也有像阿宅的一面呢！」 「啊哈哈，或许真的是这样吧。」 ……说这种话可能会让人吓到。 不过，我不光是喜欢春琴抄与曾根崎殉情记的故事本身……也对身为女主角的阿初与春琴有所共鸣。 我无法把她们当成别人，无数次想像著自己身处她们立场的景象。 她们两人都曾经住在这个城市── 想到这里，心中的感慨就更深了。 不过……想不到我居然会对跟爱人殉情的女郎，以及有虐待狂的盲人大小姐有所共鸣…… 「……这种事实在没办法告诉别人呢……」 连我都想嘲笑自己是个麻烦的女人了。 我偷偷看向矢野同学……在心情愉快的omochi老师、古暮同学与细野同学的陪伴下，他正茫然地望著大阪的街道。 ……好，加油吧。 我好歹也是矢野同学的前女友，不但跟他接吻过，也有过一些身体上的亲密接触……可说是关系匪浅。 事到如今只是牵个手，绝对不是什么难事才对。 在重新下定决心的同时，我在千代田老师的带领下迈出脚步。 ＊ ──然而…… 在这之后，矢野同学跟我们好几次都擦肩而过。 ＊ 「──哎呀～～总算可以自由行动了呢～～」 全年级学生一起参观大阪城公园的活动结束了。 在走向离我们最近的车站时，伊津佳「嗯～～」地伸了个懒腰。 然后，她转过身来咧嘴一笑。 「我们接著要去的第一个地方……就是道顿堀了！」 ──之前开会讨论的时候，我们就决定大阪自由行的第一个目的地是道顿堀了。 虽然我们小组整体上来说很容易意见分歧，但每个人对这点都没有异议，那里可说是大家都期待的第一天的重要景点。 「真是期待呢……」 「我们到『固力果』的看板前面拍照吧！秋玻也要摆那个姿势喔！」 「咦！……唔、嗯，好吧……！」 我们一边如此闲聊一边前进。 「──啊，须藤，你们也要去道顿堀吗～～？」 也许是听到我们聊天的内容，omochi老师在不知不觉间靠了过来，向伊津佳如此询问。此外，在她身旁的古暮同学也说： 「还真巧呢。我们刚好也要去道顿堀。」 「喔！真的吗～～！」 伊津佳听了，探出身子询问。 「当然是真的～～」 「来到大阪旅游，果然不能不去那里吧。」 「就是说啊～～！那是非去不可的地方！」 伊津佳交抱双臂，点头如捣蒜。 然后，她转身面向omochi小组的人，提出这样的建议。 「那么──我们就一起去道顿堀吧！」 ──于是，我们决定一起去道顿堀。 途中，在搭乘环状线前往鹤桥时……我就开始静不下来了。 没想到会突然变成两个小组一起行动，而且还是从一开始就共同行动…… 照这个情况看来……我们应该会一起行动一段时间吧。 一旦两个小组一起去道顿堀观光，我不就可以一直待在矢野同学身边……顺利的话还能趁机牵到他的手吗……？ 我试著在脑海中想像我们并肩走在路上，手里拿著买来的食物，一起欣赏景色……同时偷偷与他牵手的景象。 嗯……说不定会成功喔。 虽然在新干线上毫无进展，但我这次或许可以达成今天的目标…… ──然而，当我们走出离道顿堀最近的难波车站…… 看到充满大阪风格的嘈杂闹区时── 「──好～～！那我们立刻去买东西吃吧！」 「嗯，我也差不多饿了……」 「大家想去的店，我已经列印成清单了。」 眼见我们压抑不住兴奋，马上就开始情绪高涨，omochi老师如此问道： 「……咦？买东西吃？须藤，这就是你们的计画吗～～？」 「是啊～～！你们有什么打算？」 「我们觉得要是现在就吃东西，等回到饭店后可能会吃不下晚餐～～所以只打算到处逛逛～～」 「然后，如果途中遇到让未玖在意的声音，就取样下来用在曲子里面。」 「哦～～这样啊！」 ……咦？我好像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种感觉……这种风向…… 然后，无视于暗自焦急的我，伊津佳非常乾脆地── 「那──我们就要暂时分开了呢！」 omochi老师与古暮同学也轻易就点头同意。 「是啊～～」 「那就待会见吧。」 「──慢……慢著！」 我反射性──大声叫了出来。 伊津佳、omochi老师和古暮同学都吓了一跳，但事到如今我也不能退缩了。 「那、那个……伊津佳，我们……是不是也只到处逛逛就好……？」 在没有想法的情况下，我向伊津佳如此提议。 「我觉得她们说得很对，这样好像会吃不下晚餐……我们是不是也别吃太多……比较好啊……？」 虽然是临时想到的藉口，我觉得还挺有说服力的。 这可是难得的机会，我不想随便放弃── 「──你在说什么傻话啊！」 ──伊津佳大喝一声，斩断我的期待。 「我不是告诉过你，因为我们要来道顿堀吃美食，在来到这里之前要少吃一点吗！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会没吃早餐，路上也没吃零食耶！」 「咦？你、你居然做到那种程度……？」 「时子与修司应该都有乖乖配合吧！」 「嗯，我早餐有吃得比较少……」 「毕竟大家已经说好了……」 我……我记得好像真的有这件事，春珂今天吃早餐的时候，好像也吃得比较少…… 「事情就是这样，秋玻，不好意思，我们还是要按照原定计画进行！因为要是没在十分钟内吃到章鱼烧，我八成会饿死！」 ──既然她都说成这样，我也无法继续坚持了。 「那就待会见了～～」 「再见～～」 目送omochi老师和古暮同学的背影离去后，我也跟在开始移动的伊津佳身后，垂头丧气地迈出脚步。 ＊ 「──咦～～这不是须藤小组的人吗？我们又见面了～～」 「喔，是omochi小组耶！我们还真是有缘呢！」 ──我们的道顿堀美食之旅结束了。 在开往梅田的御堂筋线上──我们的小组再次遇到了omochi小组。 「怎么样？美食之旅的东西好吃吗？」 古暮同学抓著车厢吊环这么问，伊津佳容光焕发地回答： 「好吃得没话说！这里的章鱼烧果然跟东京的完全不一样～～！不但馅料浓稠～～还有高汤的香味～～……」 大阪的章鱼烧确实跟我平常在东京吃的章鱼烧完全不一样。春珂，感谢你在今天吃早餐的时候控制食量……托你的福，我才能吃到美食。 「你们那边结果如何？」 「哎呀～～我录到很棒的声音了！」 笑容满面的omochi老师边说边拿出用来录音的机器。 「食倒太郎的小鼓居然是ludwig的！虽然调音做得不太好，但那样也别有一番风味──」 ──大家就这样热烈地聊起道顿堀的事情。 然后话题自然而然转移到等一下的计画。 「我们接下来打算去梅田的咖啡厅坐坐。」 听到古暮同学这么说，omochi老师难得从旁插嘴。 「有一间能够让人听音乐的知名咖啡厅～～那里可说是我在这趟旅行中最想去的地方～～！」 ……嗯？咖啡厅？而且还是能听唱片的地方？ 伊津佳似乎也想到同一件事，惊讶得瞪大眼睛。 「……咦？我们也要去可以听唱片的咖啡厅耶。」 据说那是一间名叫「黑胶咖啡厅」，连dj台都有的时尚咖啡厅。 那间店是在去年开幕，由知名音乐团体的成员参与经营，在地方上小有名气……在修司同学的提议下，我们决定把那间店排入行程。 搞不好……小小的期盼在我心中萌芽。 omochi老师他们该不会也要…… 结果如我所料。 「你说的是──『黑胶咖啡厅』吗～～？」 omochi老师说出那间店的名字了。 「我们要去的店就是这间～～」 「我、我们也要去那里喔～～！」 伊津佳开心得叫了出来，彷佛整个人都要跳起来一样。 「真巧呢！看来我们很合得来喔～～！」 「真的假的！难道这是命运的安排吗～～！」 「啊，机会难得，我们这次不如就一起去吧！」 「就这么办吧！」 古暮同学与伊津佳说著说著，很乾脆就做出了决定。 ……很好，我又有机会了！ 而且我总觉得这次比过去更有机会……！ 既然连想去的店都一样，应该就不会再出现中途分开的情况了吧。如果是在气氛好的店里，也会比在路边更容易牵到矢野同学的手……！ 我偷偷瞄了矢野同学一眼，心跳开始慢慢加速。 好，我要加油……！绝对不能放过这种大好机会！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一定要完成任务！ 「哎呀～～须藤，没想到你的眼光这么好呢～～」 在重新振作起来的我身旁，omochi老师和伊津佳继续闲聊。 「居然连刚开幕不久的『黑胶咖啡厅』都知道。」 「那是因为修司对这种事情非常了解。其实还有一间可以让人听音乐的咖啡厅，害我们当初不知道该选哪间。」 「……有这种事？」 听到这句话，omochi老师的眼镜似乎亮了一下。 「原来这里还有其他不错的店吗？」 「是啊，那是一间六十年前开幕的老店。」 伊津佳迅速操作手机，把萤幕拿给omochi老师看。 显示在萤幕上的店家名叫──「名曲咖啡厅 平野」。 那是木制家俱与摆设都很有味道的老字号咖啡厅的官网。 网站本身似乎也很旧了，简朴得像是个人制作的网站…… 原来还有这种店啊…… 「这间店里有骨董唱片机，可以让客人听喜欢的音乐，听说是重度音乐狂喜欢去的地方～～」 「嗯……嗯……」 从伊津佳手中接过手机后，omochi老师开始定睛浏览网站。 不但看了店里的照片，还看了整理过的唱片机器材清单。 ……嗯？该不会…… 这种气氛……该不会…… 就在我屏息时，omochi老师猛然抬起头来。 「──我想去这里～～！」 ──我就知道。 她果然说出这种话了。 「我竟然不知道有这么棒的店，这真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错误！更何况，没人知道下次什么时候还有机会再来大阪～～！」 然后她转过身，看向自己的组员。 「千景！矢野！细野！我们可以改去这里吗！」 「咦？我是无所谓啦。」「我也是……」「我也没意见。」 「好耶～～！事情就是这样，我们又要跟须藤小组分开了──」 「──那个，请等一下！」 我连忙叫了出来。 「omochi老师……你、你确定要去那间店吗？那里好像没有dj台……就只有骨董唱片机而已耶。还是『黑胶咖啡厅』比较好吧……」 「啊～～dj台我家就有了～～」 「这、这样啊……可是！……对了！曲子！『平野』感觉好像只有老歌耶！你应该也想听听新推出的唱片吧……！」 「新歌我在俱乐部里就听得到了～～」 「……好吧……」 看来，嗯……是没办法了…… 我已经没办法再多说什么…… 我有气无力地放弃争辩……然后像是要迁怒一样，朝依然魂不守舍的矢野同学投以充满怨念的视线── ＊ ──于是，我们在咖啡厅享受了一段下午茶时光。 接著又再次在梅田站遇到另一组人马。 「──这样啊，那你们omochi小组已经准备回饭店了吧？」 「须藤，你们还要在大阪多逛一下是吗～～」 双方确认过彼此接下来的计画后……我叹了口气。 嗯，哎，我就知道会这样……心中早就不抱期待了…… 对于在这之后能否跟矢野同学待在一起，我已经连想都不敢想了…… 所以，我绝对没有感到失望，也没有心灰意冷…… 「嗯，果然还是得玩到最后一刻才行呢！」 「真有精神～～我们这一组的人已经都累坏了～～」 看来……今天想跟矢野同学牵手是不太可能了。 我给自己设定的目标似乎比我预期的还要困难。 我得重新研究一下明天以后的计画了…… 「那就饭店见吧！」 「好的，晚点见～～」 互相道别后，我们往不同方向迈出脚步。 我偷偷回过头……茫然目送著矢野同学缓缓前进的背影。 可是，就在这时── 「……我好寂寞。」 ──一道细微的声音突然在我们之中响起。 「……不能跟细野同学在一起，真的很寂寞……」 ──是时子。 仔细一看，时子的眼眶满是泪水──她紧紧握著制服的裙襬，低头看著脚下。 「……啊，糟了～～！真是万分抱歉！」 omochi老师赶紧冲到时子身边。 「我玩得太开心，开心到忘我的地步……完全没顾虑到小柊的心情……」 「……抱歉，我也完全忘记这件事了。」 古暮同学也一脸尴尬地搔著头发。 「难得来到大阪，当然会想跟男朋友一起到处逛逛吧……」 ──我想起来了。 因为两个小组分头行动而感到遗憾的人不是只有我。 反倒是时子……不得不跟男朋友分开的她可怜多了。 糟糕……因为忙著应付其他问题，让我没有想到那么多……！ 「小、小柊，对不起……」 细野同学露出一副都是自己不好的表情，跪在时子面前，牵起她的手。 「我也应该更坚持自己的想法才对……我却一直随波逐流……」 大家应该都没有恶意。每个人脸上的反省之意都是发自真心，让时子原本快哭出来的样子稍微平息了。 （插图011） 「那……我们这两组接下来就一起行动吧～～」 转头看向我们后，古暮同学如此提议。 「须藤，你们接下来要在梅田逛街对吧？我们也一起去吧。这样柊同学跟细野就可以一起行动了，不是吗？」 「喔，这真是个好主意呢～～！我们就一起行动吧！人多也比较好玩嘛！」 伊津佳表示赞同后，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而这个预期之外的有利情势变化──也让我开始心跳加速。 我好像……终于看到希望的曙光了……？ 我真的可以在剩下的时间里，跟矢野同学一起在大阪观光了吗……？ 可是，我突然发现一件事。 「……嗯～～……」 那就是omochi老师正看著我，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她、她怎么了吗？ 该、该不会……又要改变大家的计画了…… 然后── 「……不，千景，我们还是不要一起行动了吧。」 ──omochi老师真的说出了这种话。 「咦？为什么？这样柊同学不是太可怜了吗？」 就、就是说啊……！omochi老师怎么会突然说出这种话！我们已经没有不一起行动的理由了吧……！ 然而，无视于暗自焦急的我── 「我反倒觉得……光是这样还不够～～」 omochi老师保持灿烂的笑容，继续说下去。 「一整天都跟男友分头行动，只在最后的一小段时间一起，不就一点都没有赚到的感觉了吗～～？与其这样，还不如从一开始就共同行动比较好，不是吗～～」 「有道理……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做比较好？」 面对古暮同学的问题──omochi老师像在唱歌一样如此回答。 「我们就让他们两人独处吧～～」 「……两人独处……」 听到这句话，时子像是在自言自语般小声复诵。 「没错，我们今天就在这里解散小组，让大家自由行动吧～～想跟某人一起行动也行，想要一个人到处逛逛也行。我们何不拋开规则随兴行动～～？」 然后，omochi老师不知为何瞥了我一眼── 「……反正除了柊同学之外，好像还有人正为此苦恼呢～～」 「──矢……矢野同学！」 我们接受omochi老师的提议，各自展开自由行动。 「──细……细野同学，你想去哪里……」 「──那我们就稍微……在附近走走吧。」 「──我还是想先回饭店～～」 「──好，修司，我们去买礼物吧！」 正当大家各自准备出发时──我紧张地奔向矢野同学。 ──我的想法或许被发现了。 omochi老师可能发现我想待在矢野同学身边了……其实我不是很想让大家知道这件事…… 不过，至少这肯定是个好机会。 下定决心后，我对依然魂不守舍的矢野同学这么说── 「我们待会──要不要一起找个地方逛逛？」 ＊ ──当我回过神时，已经在梅田车站跟矢野同学两人独处了。 「咦？这、这……是怎么回事？」 人格从秋玻变成我，也就是春珂的瞬间。 在人潮之中，我发现自己突然置身于绝佳的情境，难掩心中的动摇。 直到刚才为止，两个小组还一直不断错失共同行动的机会，到底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种情况…… 「……啊、噢，人格换成春珂了吗？」 矢野同学似乎注意到我的异状，对我茫然地笑了一笑。 「其实刚才发生了许多事情──」 ──矢野同学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告诉我了。 因为没办法跟细野同学在一起，时子感到很寂寞。 omochi老师便提出让大家自由行动的建议。 结果大家都出发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原、原来是这样啊……」 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虽然我的脑袋跟得上，心情还跟不太上…… 我偷偷看向矢野同学的脸，他还是一脸茫然。 那种看向远方的眼神，还有乱翘的头发…… 虽然那副模样绝对算不上帅气……却不知为何让我心跳加速…… 天啊～～……我们已经有多久没有两人独处了？ 上次是在文化祭当天吗？这样的话，就是两个月前的事了…… ……总之！总算是让我等到机会了。我得利用这个机会好好努力……！ 「……那我们要去哪里！」 我边说边转身面对矢野同学。 「离回饭店集合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多一点。我们去不了太远的地方，就时间上来说……我跟秋玻出现的时间大概各占一半……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我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 矢野同学说著把视线移向自己脚边。 「我甚至不晓得这附近有什么景点……」 ……我想也是。我早就知道现在的矢野同学会这么说了。 正因如此，我必须想出个目的地才行。 「从这里去得了……而且矢野同学和秋玻都感兴趣的地方……」 如果我们现在出发，当我们抵达目的地时，出现的人格肯定是秋玻，所以比起我的兴趣，秋玻与矢野同学的兴趣应该更重要。 他们两人的共通兴趣……就是故事。 而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是…… 「……对了！以大阪为舞台的故事！」 「……？」 「秋玻说过，她有一些喜欢的故事，刚好就发生在这附近！」 在准备旅行计画时，我曾经跟秋玻聊到这样的话题。 我记得……叫作「春什么什么」跟「某某殉情记」的故事。 在网路上搜寻后，我马上就找到答案了。 好像是谷崎润一郎的《春琴抄》，以及世态剧净琉璃的《曾根崎殉情记》。 然后── 「哇！《曾根崎殉情记》的背景舞台『阿初天神』好像就在这附近耶！」 「……哦，原来是在这里啊。」 矢野同学说著探头看向我的手机。 看来他似乎对那个地方很感兴趣。 「我看一下，我们目前在梅田站……只要穿过地下街，很快就能走到了！我们好像可以在里面慢慢参观喔！」 「这样啊，那我们就去那里吧……」 说完，矢野同学露出温柔的微笑。 「因为我也对那种地方很感兴趣……」 很好，这样就算是决定目的地了。既然目的地决定了……再来我只需要一边走向那里，一边找机会自然地跟他牵手就行了！ 「嗯，那就这么办吧……只要从这里直走就能抵达目的地了，应该不难找！」 我抬起头，对矢野同学微微一笑。 「好，我们出发吧！」 说完，我们就朝旁边的地下街入口迈出脚步。 ──这时候的我还不知道。 不知道那就是顶顶大名的「迷宫」的入口── ＊ 「──哦，原来那部作品就跟标题一样，是殉情的故事啊……」 「嗯，是啊。」 「我还以为是登场人物想殉情，或者是一种比喻而已……」 走在梅田地下街的同时，我向矢野同学请教《曾根崎殉情记》的故事内容。 那是游女阿初与酱油店店员德兵卫久别重逢，最后在露天神社殉情的短篇故事。 虽然以现在的时代来看，这是个相当单纯的故事，但战后又加入新的改编重新上演，也曾经改编成电影，是一部表演形式多变且广受欢迎的作品。 ──话说…… 我记得秋玻好像说过，她对这个故事深有共鸣……？ 这样好吗？居然对殉情这种事感到共鸣，她的爱是不是太沉重了……？ 矢野同学，我看你还是爱上我会比较好……毕竟你也有点那个……如果跟我在一起，我有信心能取得不错的平衡。 「……话说回来……」 我边说边环视周围。 「这个地下街还真大呢……」 「确实如此……」 我们不知道已经走了多久。 是十分钟？还是十五分钟？尽管我们走了这么久，还是完全看不到尽头，眼前只有不断延伸的明亮店铺。书店、餐厅、生活杂货店、服饰店，还有门口暖帘上写著「大众酒场」的店…… 乍看之下有点像新宿的地下街。 然而，从店里与附近传来的对话声都是关西腔，到处张贴的广告也都是大阪的规格，才让我感受到这里是远离东京的城市。 偶尔会出现在店门口的「本店荣获某某电视节目介绍！」之类的广告上，也全都是我从未看过的节目，实在很有趣。 ……虽然脑袋里想著这种事情，可是…… 「……」 我偷偷看向矢野同学，紧咬下唇…… 差不多……该动手了吧。 该来挑战一下跟他牵手的任务了…… 一直像这样走路，我也已经有些厌烦。而且我们的目的地──阿初天神附近的出口也差不多要到了。我想把精神集中在矢野同学身上，不要太在意路上的事情…… 我想……他肯定不会拒绝才对。 我缓缓把手伸向走在旁边的矢野同学。 十公分……五公分……距离逐渐缩短。 然后──还差一点…… 眼看只要再前进几毫米就能碰到他的手时── 「──奇怪？」 矢野同学突然这么说道。 「咦？怎、怎么了吗？」 我赶紧把手缩回去，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如此询问。 「发、发生什么奇怪的事了吗……！」 啊～～真是的！明明只差一点就牵到了！ 早知道我就趁乱牵下去了！ 「呃，我说……」 矢野同学似乎没注意到我心中的焦虑，手缓缓指向上方。 「那边……」 「咦？」 经他这么一说──我抬头一看，看到吊在天花板上的路线图。 那是个写有「从这里上去会到地面上的什么地方」与「走这边会到哪个车站」等资讯的大型看板。 而上面──写著这样的资讯。 ──五十公尺前方，北新地站。 「……咦？北、北新地？」 我完全没听过这个站名。 「而且就在五十公尺前方……也就是说，这里几乎算是在北新地站里面了……？」 「……好像是。」 「……咦，这里是哪里……」 根据我在网路上看到的消息，只要从梅田车站直走，应该就能到阿初天神附近…… 我赶紧环视周围──当然找不到告诉人阿初天神往哪边走的看板，也找不到刚才还看得到的梅田站前进路线图。 ──一股焦虑感涌上心头。 「……难不成我们不知不觉走了很远？我们好像来到完全不一样的地方了耶！」 莫非我太在意矢野同学，在不知不觉间走错路了！ 可是，我们只是一直直走，应该不会发生这种事才对…… 「……不、不管那么多了！」 为了让自己打起精神，我大声叫了出来。 「我们再走一段路看看情况吧！如果真的找不到路，只要问附近店家就行了！」 「……有道理。」 然后，为了尽量接近目的地，我们迈出脚步。 就结果来说──这么做完全适得其反。 ＊ 「──我们到底在哪里啊……！」 从春珂对调成我后──我发现自己身在完全不认识的地方。 这里似乎是地下街，路上行人非常多。 身旁站著依然看似魂不守舍的矢野同学。 「啊，噢，是秋玻……」 他似乎注意到我的反应，主动向我说明情况。 「我跟春珂讨论之后，决定去阿初天神参观……结果回过神来就在这里了……」 「回……回过神来就在这里……？」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虽然想问清楚状况……但现在的他实在太不可靠了。我打消这个念头，靠自己确认周围的情况。 看来这里似乎是地下铁车站的验票闸口前面。虽然找不到刚走进地下街时的那种店铺，但可以看到对面摆著一排自动剪票机。 而挂在剪票机上方的看板标示著这样的站名── 「四桥线……西梅田站……？」 咦？四桥线……？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条路线…… 而且还是西梅田站……就像是中野站旁边也有个东中野站的感觉吧…… 春珂，你到底是怎么走来这里的？ 正当我想著这种事时，手机的闹钟正好响起。 对了！春珂肯定有留下讯息！ 只要看过讯息，应该就能知道事情变成这样的原因了！ 我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解除萤幕锁定，迫不及待地打开记事本。 抱歉……我迷路了…… 我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拜托你想办法跟矢野同学一起生还…… 「……她到底在做什么啊！」 不过，其实我早就猜到大概是这么回事了……！ 我就知道她八成迷路了……！ 总之，既然事情已经发生，那就没办法了。 我深深吐了口气，拿手机上网搜寻，想找出目前的所在位置。 「……原来如此，四桥线的西梅田站在这里……等一下，这里离阿初天神也太远了吧！她到底是怎么走来这里的……」 继续搜寻后──我得知某个词汇的存在。 「『梅田迷宫』……？」 ……？矢野同学一脸疑惑地看过来，于是我简单扼要地念出那个网页的内文。 「我看看……据说梅田地区的地下街十分辽阔，而且jr线、民营铁路与地下铁的车站分别有各式各样的站名，全都挤在一起，还跟地面上的商业设施的地下楼层互相连结……结构超级复杂……所以有人把这里称作迷宫，在网路上似乎非常有名……」 「哦，原来是这样啊……」 矢野同学还是一副毫无危机意识的表情，点了点头。 「可是，既然这里这么有名……应该找得到简单易懂的地图吧？」 「这个嘛……好像没有那种东西。」 我滑动萤幕，在网路上找了一下──但果然找不到。 这其中似乎有理由，而我也找到说明理由的网页了。 「据说是结构太复杂，不可能画出那种地图……如果只有平面倒还好，但这是一个立体的迷宫，就算在同一层楼，进入不同的商业设施时也会变成不同的楼层──」 「……是喔。」 ──说到这里，我看向时钟。 离集合时间只剩下……二十五分钟了。 考虑到前往离饭店最近的车站所需要的时间，我们应该只能勉强赶到──甚至可能在走不出这个迷宫的情况下耗尽时间。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们可说是完全没时间了。 现在可不是思考该怎么跟男生牵手的时候。 「啊，真是的……！」 尽管有种想哭的感觉──我还是先这样告诉矢野同学。 「总之──让我们一起设法逃出这里吧！」 ＊ 「──咦？这是哪里……？我们刚才是不是来过了？」 「──不会吧！网路上的解说没提到这里有楼梯啊……」 「──刚才那间店的老板叫我们直走……！可是前面是死路一条耶……」 「──我们好像在不知不觉中，从地下一楼跑到地下二楼了……」 ＊ 「──看来我们没办法准时回到饭店了……」 「是啊……已经完全迟到了……」 我们在迷宫里绕了一段时间。 离集合时间只剩下五分钟，站在人潮中的我们已经澈底失去斗志。 想要挽回局面应该是不可能了，我们甚至连晚餐时间都赶不上…… 想到这里，就觉得一直紧绷的情绪似乎放松了些。 「……肚子也饿了，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吧。前面有个像是百货公司地下商场的地方……」 「嗯……」 我们旁边刚好就有一个现成熟食的卖场。 之后的事就等在那里吃完东西后再想吧…… 只要跟千代田老师等人说一声，告知我们会迟到，应该就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我一边想著这种事，一边跟矢野同学一起走进卖场，茫然地看著商品。 有沙拉，有肉类料理，还有甜点。 玻璃后方的食物不知为何看起来莫名好吃。 事已至此，我们乾脆放弃晚餐，在这里慢慢用餐也行吧？ 与其勉强赶回饭店，倒不如做好在这个迷宫度过一晚的心理准备，不也是一种选择吗……？ 正当我自暴自弃地这么想著── 「──哎呀～～你们两个怎么啦？怎么看起来好像很累的样子！」 西式甜点卖场柜台里的大婶向我们如此问道。 仔细一看──她是一位年纪跟我母亲差不多，四十五岁左右，有著圆滚滚的脸颊，看起来很健康的大婶。而她正担心地看著我们。 ……原来我们看起来有那么累啊。 这可不行，说不定被矢野同学看到我难看的表情了…… 不过，有初次见面的陌生人愿意关心我们，还是让我非常开心，稍微有种被拯救的感觉。 「……其实，我们迷路了。」 我向她说明情况，告诉她我们想去投宿的饭店，以及为此就必须去梅田站。当然，我已经不敢期待了。虽然她可能会告诉我们路该怎么走，但我们之前已经向许多人问过路，结果却是越走越混乱。 我不认为这样就能解决问题。 然而── 「──咦？梅田站？」 大婶睁大双眼── 「──梅田站就在旁边啊！」 「……旁边？」 看向大婶手指的方向后──我确实看到地下铁梅田站的验票闸口了。 「……不会吧！」 ──真是莫名其妙。 虽然搞不清楚状况──我们似乎在不知不觉中绕了一大圈，走回原本的地方了。 这个迷宫的构造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管那么多了！ 「谢、谢谢你！矢野同学，我们走吧！」 「嗯……！」 现在说不定还能勉强赶上集合时间，只稍微迟到一下子！ 太好了！看来我们终于可以逃出这个地下街了！ 我跟矢野同学相视而笑──然后突然想到。 啊，现在，说不定有机会牵到他的手。 在这种气氛下，我们说不定可以很自然地牵著手一起奔跑。 我心跳加速，一边把手伸向他。 然后，就在我准备握住他那纤细的右手时── 「──等一下！这个拿去！」 ──大婶说完，把手伸了过来。 「你们绕了这么久，应该累了吧！算我请客，这个给你们吃！」 ──是泡芙。 那泡芙应该有男人的拳头那么大吧。而那个巨大的泡芙就摆在大婶的手掌心上。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总觉得牵手的气氛都跑光了。 可是──大婶跟这种状况完全不搭调的可爱模样实在很有趣。 而她好心请路过的学生吃泡芙的心意，也让我非常开心。 「……谢谢你的好意。」 我收回伸向矢野同学的手，接过大婶手中的泡芙。 香草的香味飘了过来，感觉又甜又美味。 「我会边走边吃的，真的很感谢你……好，矢野同学，我们走吧！」 「嗯。」 向店员低头鞠躬后，我们跑向梅田站的验票闸口── 「路上小心喔～～！」 听到大婶的声音后，我回头一看，看到她满脸笑容，活力十足地对我们挥手。 第二十章 goodnight, girls 第一天(晚上) 「──累、累死人了……」 点名、晚餐、洗澡……我慌张地忙完这些事情。 当我回到饭店房间时──已经是晚上十点以后了。 我躺在床上，一边感受著全新床垫的弹力一边独自呢喃。 「今天发生了许多事情呢……」 用line跟爸爸聊天、跟矢野同学几次相遇又分别、最后一起在梅田迷路……虽然我们在集合时迟到十分钟，被千代田老师念了一顿，但只受到这点惩罚或许算是很走运了。如果秋玻没遇到那位给我们泡芙的大婶，我们可能现在还走不出那个迷宫…… 明明还只是教育旅行的第一天，真的是发生了许多事情。 虽然这样也很开心就是了…… 「……结果……还是没牵到他的手。」 我默默注视著自己的手掌，叹了口气。 我知道这不是容易达成的目标。 可是，第一天就重重摔了一跤，还是很难受…… 还有两天，我得想办法追回进度。 等一下就用手机的记事本跟秋玻开个作战会议吧…… 「……嗯～～……」 我一边伸懒腰一边环视周围，同房的室友们不是忙著收拾行李，就是为明天做准备，或是在床上发呆。这个房间里住了五个人，分别是我们这组的三个女生，以及古暮同学那组的两个女生。 「──哎呀～～今天真是大丰收！」 伊津佳正在房间的角落整理伴手礼。她手里拿著在当地买的大量点心，表情十分满足。话说，第一天就买那么多东西真的没问题吗？难道她每天都要买伴手礼……？ omochi老师马上就把电脑摆在房里的桌上，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她似乎是在用今天录到的声音创作，说不定到时候就会叫秋玻稍微唱一下了。 让我感到有些意外的人是时子。 她正坐在床边，看著旅游指南书。我还以为这女孩平时应该会穿著清纯型的睡衣就寝……但她现在身穿黑底白线、容易活动的衣服，也就是运动服。看到时子这样的和风美女穿这种衣服，这种难得一见的组合让我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至于古暮同学，则是看著窗外的大阪夜景。 我们之前很少在班上说话，能像这样住在同一个房间，让我觉得命运实在很不可思议。不过，也正是因为我们还没说过太多话，彼此之间还有些隔阂…… 就在这时，古暮同学突然把视线移回室内。 「……好～～时间差不多了～～」 然后用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这么说。 「各位～～我们准备出门吧。」 「……咦？」 「出门……现在吗？」 「……我们有安排什么计画吗？」 伊津佳微微歪头，时子也一脸不安地翻著旅游书。 看向时钟，现在是晚上十点过后了。今天的计画在刚才洗澡时应该已经全部结束了，我还以为接下来只会稍微聊聊天，接著就会熄灯就寝…… 「等一下……」 古暮同学露出苦笑……一副「你们在说什么傻话啊」的表情。 「这可是教育旅行耶，而且是第一天的晚上。要是按照学校的安排乖乖就寝，岂不是太可惜了吗！」 ……她说的或许没错。 高中的教育旅行，一辈子只有一次。 而旅行途中的夜晚也肯定会成为永远忘不了的回忆……要是只有乖乖睡觉，感觉确实有点浪费。 「可是，你打算去哪里呢？」 我感到有些不安，忍不住如此询问。 「现在都这么晚了，能去的地方好像也不多……」 「……啊！难不成你想去吃宵夜吗！这附近好像有好吃的店喔！」 「才不是呢！」 面对伊津佳的问题，古暮同学激动地回答。 「今天已经边走边吃一整天了，要是还继续吃会发胖吧！」 「那我们要不要去附近的俱乐部听音乐～～？」 omochi老师抬起头，拋出这个问题。 「就算我们玩通宵，只要早上偷偷溜回饭店，老师应该不会发现～～」 「那种地方有年龄限制吧！而且要是玩通宵，我们明天应该会累死！」 的确，虽然出去玩是不错，但如果会影响到明天，或许就不太妙了。 计画的进度本来就已经落后，要是我继续勉强自己，害进度更加落后，就真的无法挽回了…… 可是，如果是这样…… 「……那么，古暮同学，你到底想去哪里？」 伊津佳再次问道。 古暮同学究竟打算去什么地方？ 这一带她应该也不熟，要是漫无目的到处乱逛，不是很令人不安吗……？ 古暮同学傻眼地叹了口气。 「你们还是小女生吗……」 然后，她那张充满霸气的脸庞上浮现出有些魅惑的微笑，用训话般的口气静静地这么说： 「……当然是男生们的房间啊。」 ＊ 「……没、没问题吧？有看到老师吗？」 「嗯，好像没问题……！好，我们走吧！」 「嗯……！」 在古暮同学的带领下──我们用小跑步的方式冲过昏暗的饭店走廊。 校方规定的熄灯时间是晚上十点。 熄灯时间早就过了，而且去异性的房间是禁止事项，要是被老师们发现，肯定会被臭骂一顿…… 然而…… 「──你……你说男生的房间！」 「──我……我确实有点想见细野同学……」 「──啊～～这是个好主意耶！在旅行的夜晚来场令人脸红心跳的冒险！这个提议不错喔！」 「──我的工作也正好遇到瓶颈，想转换一下心情呢～～」 古暮同学的提议确实很有吸引力。 而我──也有点想见矢野同学，才会跟著大家一起偷偷溜出房间…… ……毕竟因为自己迷路，害得旅行第一天被白白浪费掉，实在令人难以接受。至少得在今天的最后见他一面！ 我们的目的地是矢野同学、细野同学和修司同学的房间。 时子刚才用line向细野同学确认过了，他们三个人都待在房里。 我们搭乘远离老师们的房间的电梯──从我们房间所在的五楼来到都是男生房间的四楼。 矢野同学他们的房间好像就在走廊的尽头，也就是这栋大楼的角落。 为了不让别人发现脚步声，所有人都开始蹑手蹑脚地前进。 每个房间都传出男生们开朗的谈话声……让我的心越跳越快。 ……仔、仔细想想，我们的行为还挺大胆的。 居然穿著这种睡衣跑去男生的房间…… 那可是密室，还是只有床铺的狭窄房间…… 该、该怎么说呢……总觉得这样好像不太检点…… ……不！其实我并不觉得会发生那种事情！ 该怎么说，只是我好像突然害臊了起来── 「──唉～～要是能喝个一杯，不知道该有多好～～」 ──我突然听到这样的声音。 声音是从走廊的尽头，矢野同学他们房间旁边的楼梯传来── 「──别说那种话了，我们毕竟是负责带团的人，那么做有点……」 「──等回去以后，大家再一起去喝一杯吧，就当作是教育旅行庆功宴。」 ──是老师。 老师正在巡视── 从声音听起来，对方应该是千代田老师、三岛老师和秋山老师── 是这次负责带团的其中三位老师── 「……！」 每个人都──面面相觑。 糟糕，要是被老师发现，肯定会挨骂── 不光是挨骂，搞不好还会受到某种惩罚── 怎么办？先撤退回到电梯那边吗！ 不行，距离太远了，而且要是我们慌忙行动，脚步声就会被发现。 难不成要躲进其中一间房间吗？这个办法也行不通，我无法突然闯进陌生男生的房间…… 「──对了，缀同学那件事后来怎么样了？」 「──……没什么大问题，指导过程还算顺利。」 「──真的吗？三岛老师，是你太温柔了──」 当我忙著想办法时，老师们的声音正逐渐逼近。 声音已经近在咫尺，只要他们通过十公尺前方的转角──就会看到我们了。 我拚命动脑思考。 思考哪里有可以躲藏的地方。 这附近能躲五个人的地方是── ──我想到了。 「──跟我来！」 用唇语这么告诉大家后──我稍微往回走了一小段路。 在小心不发出脚步声的同时，我们尽可能快步前进。 然后，当我们经过一个转角时──就看到了一扇门。 ──我们冲向自动贩卖机陈列室的门。 那是摆满贩卖酒、饮料、冰棒与轻食的自动贩卖机的小房间。 如果是里面的暗处，应该就能让所有人都勉强躲起来！ 问题在于，老师们也有可能走来这里。 毕竟他们之中有人喊著想喝酒，有可能是正准备来买东西。 所以我们屏住呼吸──分别躲在嗡嗡作响的自动贩卖机后面。 然后，过了很长一段时间── 「──不过，等学生毕业后，我就自由了。还有两年……」 ──千代田老师的声音在自动贩卖机陈列室前停了下来。 不光这样── 「……呜哇～～我好想喝～～」 我听到有人探头看向里面的声音，以及说话的声音。 「……喂，只喝一杯也不行吗……反正熄灯时间都过了……」 「……也对，只喝一杯应该还行吧？我们可是教职人员，基本上应该不需要超时工作才对吧？」 听到千代田老师不检点的发言，就连三岛老师都开始附和。 看来……大事不妙。 在这两位不良教师的强词夺理下，禁酒令说不定真的会被解除…… 我不由得握紧拳头。 仔细一看──分别躲在自动贩卖机后面的大家全都露出祈祷般的表情，专心听著老师们的对话。 然后── 「──想也知道不行吧！」 ──秋山老师如此断言的声音响彻走廊。 「虽然我们确实不需要超时工作，但教育旅行完全符合超时勤务四项目的定义！我们的工作就是二十四小时带领这个团队！」 「……我就知道。」 「我想也是……」 千代田老师和三岛老师有气无力地如此回答。 脚步声逐渐远离自动贩卖机陈列区。 「回去以后，我要跟老公去把今天的份都喝回来……」 「啊，是跟九十九先生一起去吗？不介意的话，找我一起去吧。」 「……你们在说什么？我也想去。」 然后，当这些对话声抵达走廊尽头，消失在楼梯的上方时── 「「「「「……呼～～～～～～」」」」」 大家一起深深吐了口气。 ＊＊＊ ──今天还真是热闹。 总算能在房间的床边坐下来后，我轻轻叹了口气。 这里是饭店的其中一间房间，室友就只有细野与修司这两个熟人。 因为我已经累瘫，有两个相处起来较自在的室友实在是太好了。 如果可以，我真想直接倒头就睡。 虽然时间还有点早，但之后也没有什么想做的事了。 明天肯定也会发生许多事情，让我很想马上熄灯。 ……然而── 「……喂，听、听说小柊她们要来这间房间耶。」 「咦？真的假的？你说她们，是有谁要来啊……？」 细野和修司突然说出这些话，不知为何慌了起来。 「我记得她们那间房间还有不少其他女生吧？像是古暮同学和omochi老师……除了柊同学之外，还有谁要过来？」 「……听说是所有人。」 「所有人？」 修司与细野开始紧张起来。 他们莫名紧张地起身，开始重新整理头发，收拾散乱的行李。 然后── 「矢……矢野，女生她们要过来了！」 细野一脸紧张地这么告诉我。 「我、我看……我们还是先整理一下房间比较好！还有，我劝你最好也整理一下头发……！」 「嗯，好……」 如此回答的同时……我有种「细野看起来好像很开心」的感觉。 不光是细野，修司也一样。 虽然他们都手忙脚乱，脸上充满困惑……却露出彷佛内心激动不已，怀有某种期待的表情。 ……这也是理所当然吧。 因为这可是教育旅行当天的夜晚，而身为细野女友的柊同学与修司单恋的须藤，都会来到这个房间。 不但如此，这次就连古暮同学和omochi老师都要过来。对男生来说，这当然是件大事。 只是…… 「嗯嗯……」 我实在没什么兴致。 居然有这么多人……要来这房间啊？ 而且五个都是女生…… 「……咦？矢野，你怎么了？」 「喂，你要去哪里……」 正当我走向房间出口时，他们两个叫住了我。 「噢……我只是想出去晃晃。」 「咦……你说出去晃晃……可是水濑同学她们等一下就要来了耶。」 修司一脸惊讶地看过来。 可是，我就是因为这样才要离开房间。 「嗯……不好意思，麻烦帮我向她们问好。」 「不对吧，你怎么会说这种话……」 细野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我还以为这家伙能体会我的心情……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我出去一下就会回来。再见……」 我丢下这句话后离开房间。 来到昏暗的走廊上，便能隐约听见从附近房间传来的学生交谈声。 虽然熄灯时间快到了，看来还没有人想睡觉。 「好啦……该去哪里呢？」 我走在地毯上思考。 可以的话，我希望尽量找个安静没人的地方…… 我稍微想了一下。 「……我想到了。」 ──然后想到一个地方。 自从来到这间饭店后，我就一直想去那里看看…… 于是我转过身，往走廊另一端的电梯走了过去。 ＊＊＊ 「──咦？你、你说他出去了……？」 「是啊……」 ──我们总算抵达男生的房间。 看到我因为矢野同学不在而感到困惑的模样，细野同学一脸抱歉地说： 「他是在你们过来的几分钟前离开，还说他等一下就会回来……」 「是、是吗……」 ……他出去了。 ……等一下才会回来。 「原来是这样啊……」 我不由得失望地垂下肩膀。 ……总觉得他不会回来了。 我觉得矢野同学短时间内不会回到这里…… ……我一直很期待能在晚上跟他碰面。 光是想到就让我心跳加速……在今天的尾声，我很希望能遇上这样的好事…… 有别于心情阴暗的我，omochi老师一脸好奇地环视男生的房间，古暮同学也一脸理所当然地坐在床边。伊津佳正忙著确认修司同学他们买的伴手礼，至于时子……能够见到细野同学似乎让她非常开心。 然而，在这当中……就只有我见不到矢野同学。 「……我要回去了。」 因为太过寂寞，我说出了这句话，让修司同学和细野同学露出彷佛自己做错事的表情。 「……这样啊。」 「抱歉……我没能阻止那家伙出去……」 「不，没关系。很抱歉，这么晚还来打扰你们……」 说完，我便离开男生的房间。 独自站在昏暗的走廊上，让我深深地叹了口气。 「……唉……」 今天还真是有够倒楣…… 计画几乎毫无进展，这样真的有办法让矢野同学恢复原状吗…… 我来到电梯前面，抬头看向楼层平面图。 矢野同学到底去哪里了呢…… 他应该不至于离开饭店，肯定待在这栋建筑物的某个地方才对…… 这时── 「……嗯？」 我突然在楼层平面图上找到一个「令人在意的地方」。 「……难道说……」 我并非百分之百确信。 不过──觉得他肯定就在那个地方的预感开始涌上心头── 「好，就去看看吧！」 ＊ 「──果然在这里！」 我来到这个地方──也就是「阅览室」。 在昏暗房间深处的书架之间发现矢野同学的身影后，我深深吐了口气。 ──这里就在一楼大浴场附近。 商务饭店里偶尔会有这样的小空间，摆放一些毫无节操收集而来的流行书籍，以及不久前的漫画。 矢野同学就坐在里面，茫然地拿著书本。 ──我就知道他一定会在这里。 在这间饭店里，这里是爱书的他唯一能放松的地方── 「……春珂？」 我靠了过去──也许是发现有动静，矢野同学抬起头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 「抱歉，因为有点想见你，我就找来这里了……有打扰到你吗？」 说不定他其实是想一个人独处。 我想也没想就跑过来，这样可能打扰到他了…… 可是── 「……不会，没那种事。」 说完，矢野同学温柔地对我微笑。 「总觉得书的内容都读不太进去……」 「这样啊？会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吗？我可不可以在旁边陪你？」 「……嗯。」 矢野同学稍微想了一下后，点点头。 表情非常温柔，就跟我们初次见面时，他在社办里对我露出的笑容差不多──让我松了口气，开始在书架上选书。 「……话说回来……」 就在这时，我说出心里突然想到的事情。 「你真厉害，我明明没说自己是谁……没想到你光看脸就能发现我是春珂。」 一看到我的脸，矢野同学就叫我：「……春珂？」 他最近都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我还以为如果没有明确的根据，他绝对分不出我是秋玻还是春珂…… 「还好啦。」 矢野同学没有抬起头，用理所当然的口气这样回答。 「那种小事不算什么。」 「……是这样吗？」 「嗯，我看脸就知道了。」 「……这样啊……」 ……他居然分得出来。 就算是现在，矢野同学也还分得出我是秋玻还是春珂…… 小小的幸福让我扬起嘴角，为了不被他发现，我眺望著架上书本的书背。 「──她说大家差不多要回房间了。」 两个人一起看了一小时左右的书后，我的手机接到伊津佳发来的通知。 听说为了准备迎接明天，她们已经要回自己的房间了。 「我们是不是也该回去了？」 要是我太晚回去，应该会给大家添麻烦吧。 虽然还想在这里待久一点，但我也差不多该离开了。 「……也好。」 「嗯，那……我们走吧。」 我们互相点了点头后，走向阅览室的出口。 时间很短暂，但这是一段幸福的时光…… 我本来还有些沮丧，不过这好像让我得到继续奋斗的动力了。 虽然第一天不是很顺利，之后应该还有机会挽回。 嗯！这趟旅行还有两天，我一定要拚尽全力……！ ──也许是因为脑袋里想著这些事…… 「……哇！」 ──我的脚好像绊到东西了。 八成是附近椅子的椅脚── ──糟糕，又来了。 我又要跌倒了── 身体大大地倾斜。 重心也变得不稳。 啊啊，我要跌── 「──你没事吧？」 ──有一股力量支撑住我的身体。 左手上传来一股──强大的力量。 那是又大又柔软又炙热的手掌感触。 这种事我过去经历了许多次── 「矢……矢野同学……」 ──矢野同学握著我的手，支撑住我的身体。 虽然表情还是有些恍神──但那只手就跟过去支持著我的时候一样温暖。 「──对、对不起！谢谢你！因为这里很暗，我看不清楚脚边的东西……」 「啊，嗯，不客气……」 矢野同学似乎也对自己的行动感到意外，有些愣住了。 这让我……感到莫名开心。 即使是现在，矢野同学也依然愿意帮助我…… 就算我们的关系变成这样，他还是会下意识地出手救我── 「……我们走吧。」 我没有放开牵著的手，就这样迈出脚步。为了避免吓到矢野同学，也为了避免不小心放手，我稍微加重了指尖的力量。 虽然这是个意外……但也算是达成目标了。 这样应该算是成功跟矢野同学牵手了吧？ （插图013） ──总觉得心中有种莫名的满足感。 感觉就像是头一次得知矢野同学的心意，也像是感觉到他发自内心对我的关怀。 我好想一直维持这样，好想永远跟矢野同学牵著手── 可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 「……啊，好像快要对调了。」 我感受到体内有种蠢蠢欲动的感觉，说出了这句话。 「抱歉，可以麻烦你转告秋玻，说我们已经要回房间了吗？」 「……嗯，我明白了。」 虽然还想稍微保持这样──但这次我想把剩下的时间让给秋玻。 因为她今天肯定也一整天都想著要做这件事。 因为我觉得她──也有享受这种幸福的权利。 「……那么……」 我再次紧握矢野同学的手后，对他这么说： 「晚安，矢野同学，我们明天见──」 第二十一章 古都素敌大敌 第二天(白天) 「──这里就是京都……」 走下巴士后，这座古城便映入眼中。 我不禁深深地感慨，独自小声呢喃。 「首都在这里存在了千年……」 ──总觉得空气中的味道不太一样。 背后是意外地充满近未来感的京都车站。 眼前是有著复古风格的京都塔。 无数汽车驶过旁边的大马路。 虽然周围有许多宏伟的建筑物，比起东京的建筑物都矮上一截，应该是因为景观保护条例吧。 为了保护历史悠久的城市与观光景点，地方自治团体都会实施景观保护条例。据说京都的景观保护条例是「全日本最严格」的，不光是建筑物的高度，就连看板的颜色都有详尽的规范。我以前曾在社会课上这么学到。 不知道是拜这些条例所赐，还是因为这块土地本身具备的力量，我眼中看到的一切全都有种古色古香的高贵感觉。而这种不同于东京的优雅感觉，让我的心变得飘飘然。 ──时间正好是快到中午的时候。 上午的班级观光活动就此结束，接下来都是自由活动时间。 我跟伊津佳、修司同学与时子围成一圈，重新翻阅旅游书，难掩心中的雀跃。 「仁和寺、金阁寺、下鸭神社、高濑川……四条大桥也很令人期待，我也想早点到先斗町看看……！」 「喔！秋玻，难得看你这么兴奋耶～～」 伊津佳莫名开心地探头看了过来。 「从事前准备的时候开始，我就看你一副很期待来这里的样子～～」 「嗯，因为这里是我一直想来的地方……」 ──在许多故事之中，京都这座城市被拿来当成题材。 例如，三岛由纪夫的《金阁寺》与森鸥外的《高濑舟》。以最近的作品来说，则有森见登美彦的几部作品。那些作品中描述的京都就跟异世界一样，能够亲自造访这座城市，简直就像是在作梦。 「哎呀～～这样我反而更有干劲了！」 身为实际负责决定观光路线的人，伊津佳看起来干劲十足。 「毕竟这样当起向导才有意思！今天就让我们澈底玩遍京都吧！」 就跟她说的一样，我们小组今天的行程排得很紧凑。 我列出的「想去景点」漂亮地全部排进去了，从热门景点到冷门景点都涵盖在内，我们完成了一份可说是「京都全餐」的行程表。 ……当然，我的目的并非只有快快乐乐地观光。 因为昨晚成功牵到手，让矢野同学恢复原状的计画也迈入第二阶段。 我今天的目标──是「找出让他改变的原因」。 原因真的是跟我分手吗？还是有其他原因呢？ 此外──我还得在今天之内找出让他恢复原状的方法。 ……可是，嗯。 不，我肯定有办法找到的。 毕竟昨天也达成目标了，今天应该也能顺利达成才对。 难得来到憧憬的地方，与其惴惴不安，我更想怀著积极进取的心情。 只是──我还是得先掌握他们小组的动向。 「……那个……」 我向身旁的古暮同学搭话。 「请问你们小组今天打算去哪里？排好目的地跟顺序了吗？」 「啊～～秋玻，我们啊──」 古暮同学说著，给我看她写在旅游书上的今日行程表。 「今天的主题……是『在古都悠闲度过的一天』。细野，你说对吧？」 「嗯，是啊。」 站在旁边的细野同学点了点头。 「难得来到这种充满风情的城市，比起忙碌地跑来跑去，我们更想悠闲度过。这是我跟矢野讨论的结果。」 「哦，悠闲度过啊……」 ……这主题好像跟我们完全相反耶…… 标注在旅游书上的那些地方，确实都是适合悠闲度过的观光景点，像是神泉苑、哲学之道、寺町大道的茶店等等…… 然后，我在脑海中跟自己的行程表做比对，找寻「双方小组有机会碰面的地方」──结果发现一个事实。 「──没机会碰面……」 有别于目的地碰巧相同的昨天，我们今天连一个同样的目的地都没有。 不光是这样，看起来就连往同方向前进的时间点，以及使用相同交通工具的机会都没有…… 看来──我无论如何都没机会在京都跟矢野同学碰面了。 ……我、我该怎么办……！ 我现在才开始慌张失措。 事到如今，我们小组已经不可能改变行程了。毕竟伊津佳非常努力地排出行程，我也不能造成大家的困扰 那可不可以请古暮同学他们改变行程呢……？不，我不能那么做。我不能为了自己个人的任性，就做出那种乱来的事情…… ……对了，还有时子。 因为跟细野同学分隔两地，她昨天难过成那样，不知道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如果现况没有改变，他们今天也会被迫分开…… 「欸，时子……」 我狡猾地隐瞒自己的意图，向时子这么问： 「看来你今天也得跟细野同学分头行动……这样好吗？你会不会跟昨天一样觉得寂寞？」 「……我没事。谢谢你的关心。」 可是，时子不知为何露出莫名从容的笑容这么回答。 「因为我昨晚已经跟细野同学……享受了一段悠闲的时光……」 ──对了，我听说在大家跑到男生房间后…… 时子跟细野同学有一段时间不知道跑去哪里了…… ……虽然不晓得他们当时发生了什么事，但应该是度过了一段幸福的时间吧。我想肯定是那种不可告人的两人时光…… ……我有点羡慕他们。 总之，也许就是因为这样。 「我今天想跟小组的大家一起，尽情享受这趟京都之旅……」 时子表情从容──感觉不会跟我一起提出希望变更行程的要求…… ……我偷偷看向矢野同学。 他正在跟细野同学聊天，还不时点头示意。 「唉……」 今天应该……只能放弃了。 虽然三天行程的第二天非常宝贵，但也只能赌在最后一天了吧…… 「……那个～～」 ──一道细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你好像很困扰呢～～」 回头一看──原来是omochi老师。 omochi老师压低音量，若无其事地向我搭话。 「咦？什么困扰……」 「──是因为矢野同学的事对吧～～？」 面对一脸困惑的我，她明确地说出这个名字。 「秋玻，在这趟教育旅行中，我发现你莫名在意矢野同学～～他最近正好有些心不在焉，你是不是想要解决这个问题～～？」 「……为、为什么？」 我不由得转头看向omochi老师。 「你怎么会发现……」 我一直都在尽量避免被人发现这件事。 我没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也尽量不表现在脸上。 然而，为什么…… 「看就知道了吧～～」 omochi老师很乾脆地如此断言。 「毕竟我从你那边钜细靡遗地听说过你们经历的一切，甚至还特地写了首歌～～」 ……我确实曾经把自己跟矢野同学之间的事情全都告诉omochi老师。 包括我为了与春珂之间的三角关系烦恼，以及即使如此也无法压抑自己的情感。 不过，就算是这样，我也没想到居然会被omochi老师发现。 我还以为她对这种事不太感兴趣…… 「……你猜得没错。」 不管怎么样，反正也没办法继续隐瞒，我便老实地承认了。 「自从文化祭结束以后，矢野同学就一直都是那样。我觉得那是自己的错，才想要利用这次教育旅行解决问题……」 我把自己的三阶段计画告诉omochi老师。 包括「牵手」、「找出原因」与「解决问题」这三个步骤，以及第一天的目标已经达成。 还有──今天似乎会稍微陷入苦战的事情。 结果…… 「原来如此～～……那你等我一下～～千景，过来一下～～」 「……嗯？什么事？」 omochi老师开始跟古暮同学交谈。 她……她们两个人到底在说什么…… 正当我感到不安的时候── 「很好～～我已经有结论了～～」 omochi老师重新看向我。 然后她── 「今天就交给我们两个吧～～」 「……咦？」 「意思就是……」 说完，古暮同学用彷佛在闲话家常的表情这么说： 「我们会帮你找出矢野变成这样的理由。」 「咦……你说什么……！」 我大声叫了出来。 伊津佳与修司同学他们一脸狐疑地看过来。 我赶紧摀住嘴巴。 「你、你们为什么……你们两人？咦咦……？」 「那个～～我要先向你道歉。我擅自把这件事告诉千景了～～因为我觉得要是行动太过拖泥带水，对方可能会起疑～～……」 「我知道……虽然有点难为情，不过没关系……」 换作是平常，我并不希望她这么做，但这次算是别无选择。 要是隐瞒太多事情，别人也会反感…… 「不过，矢野变成现在这样多久了？有一个多月了吗？既然过了这么久都完全没有改善，不就应该从其他方向下手看看吗？」 「……或许是这样吧。不过，我没想到连你都发现矢野同学变得不太对劲……」 「当然会发现啊，毕竟他完全变了个人。」 说到这里，古暮同学头一次一脸理所当然地笑了出来。 「连头发都变得乱七八糟。以前的他，该怎么说呢……给人一种更紧绷的感觉，无论是好是坏。」 ……无论是好是坏。嗯，也许真的是这样吧。 我就是喜欢矢野同学的这种地方，但他本人有时候正是为此所苦，而且他那种个性也可能给人一种不好相处的印象。 「再说……我也有些话想对矢野说。那是我一直放在心上的事情。」 「你想对他说什么……？」 「嗯～～我现在还不能说。等到可以说的时候，我可能就会告诉你了。」 「这、这样啊……」 「总之──我们会多方尝试的～～」 omochi老师──说著挺起胸膛。 「有些事情只有无关的外人才能办到不是吗～～你想做的事情，就是找出矢野同学变成这样的原因吧～～？」 「……嗯，就是这样。可是，这样真的好吗？在这么宝贵的旅行期间，我还拜托你们做这种事……」 「哎呀～～这完全不是问题～～因为这件事好像很有趣～～」 「……咦？」 ……好、好像很有趣？ 那个……这样真的没问题吗？她们真的会认真帮忙吗……？ 我总觉得有点不放心…… 可是，对于我的担忧，omochi老师她们一点都不放在心上。 「那我们就先～～……多方尝试，看看矢野同学会有什么反应吧～～」 「嗯，这是个好主意。观察他的反应，或许就能找出一些线索。看看什么样的刺激会让他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有道理～～我们要吓吓他吗？色诱或许也是一种选择～～」 「如果是整人大作战那样的刺激，那家伙应该也会被吓到吧？」 「──两……两位！」 眼看她们越聊越起劲，我赶紧从旁插嘴。 「拜托你们别太乱来……！我觉得吓人或色诱之类的手段有点……」 「我只是开玩笑～～你不用担心啦～～」 「别担心，我们不会害你的。」 「……那、那就好……」 ……她们果然只是在玩吧？ 她们是不是想利用矢野同学的处境找乐子……？ 她们真的会帮我找出原因吗…… ……可是…… 「……呼～～」 我深深吐了口气，换个想法。 反正……像我这样太过认真也不是好事。 一旦把自己逼得太紧，本来看得见的事情也会变得看不见。怀有这种程度的从容或许也不是件坏事。她们两人主动说要帮忙，真的很令人感激，我不如就放手交给她们去做吧…… 「那就……麻烦两位了。真的很感谢你们。」 「不客气～～那就晚点见喽～～」 「再见～～」 说完，omochi老师露出介于笑容与严肃之间的表情，比了个胜利手势；而古暮同学则是轻轻挥了挥手，往矢野同学他们那边走去。 ……我果然还是不太放心。 ＊＊＊ 「──嗨嗨～～矢野同学～～！」 「……哇……！」 在京都车站前面，学生们三三两两地分别踏上观光之旅。 我正在跟细野聊天，但背后──突然被omochi老师使劲拍了一下。 「好、好痛……」 我轻抚挨打的地方，完全搞不懂自己被打的原因。 这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是会做这种事的人吗……？ 仔细一看，古暮同学也在她旁边，像是在观察反应般探头看向我的脸。 「你……你们想干嘛……为什么突然打我……发生什么事了？」 「咦～～没有啦～～我只是想知道你今天精神好不好～～」 「就是说啊，要是组员的身体出状况就麻烦了～～」 「……谢谢关心，我很有精神。」 「那就好～～」 说完，omochi老师眯起眼睛。 然后她瞥了古暮同学一眼。 「……哼哼，很久没见过这么明显的反应了呢～～」 「看来还是需要给他强烈一点的刺激。」 「……你们在说什么？」 「啊，不好意思～～这是我们两个的事情，请不要放在心上～～」 说完，omochi老师挥挥手。 然后她清了清喉咙，转身面对全体组员。 「那么～～我们马上出发，悠闲地在京都观光吧～～」 「等等，在出发之前──」 古暮同学轻轻举起手。 「你们肚子饿不饿？虽然时间有点早，我们要不要先去吃个午餐？」 「我也快要饿扁了～～」 omochi老师弱弱地喊饿。 经她们一说，我才发现快中午了，趁著人还没变多先去餐厅吃饭也是一种选择。 细野似乎也有同感。 「嗯，我也有点饿了，这样正好。」 「我就说吧。」 说完──古暮同学迈出脚步，走在我们前面带路。 「有一间我想去的店就在附近，我们到那里吃午餐吧！」 ＊ 「──咦！好红！这根本就只有红色吧！」 「真的耶～～！」 「比我想的还要夸张……」 看到店员端上来的碗──细野、omochi老师与古暮同学一阵骚动。 眼前的碗里确实充满了鲜红色的汤汁。 虽然也能稍微看到面条，上面还摆著叉烧、葱花、海苔等配料，但整碗面给人的印象就只有「一片红」。 「哇～～真是令人期待呢。」 「啊，没吃完的人要负责买单喔。」 「别擅自决定啦！可恶～～不知道我吃不吃得完……」 古暮同学带我们来到的地方──是一间拉面店。 从车站徒步几分钟就能到这间装潢时尚，店里也非常乾净，很受观光客欢迎的店。 ……我确实听说过京都的拉面店很受欢迎，也曾想过总有一天要来吃吃看。而且我们这次造访的这间店还是餐厅评论网站上的优质店家，在感到期待的同时，我看向贴在墙上的菜单。 「──听说这里的超辣拉面也很好吃。」 我们才刚就座，古暮同学就说出这种话。 「大家都吃超辣拉面吧。不好意思～～麻烦来四碗超辣拉面！」 ……可是我想吃普通拉面耶。 我并没有那么喜欢吃辣，难得有机会来到这里，我想吃这间店最受欢迎的食物…… 不过，其他两人似乎没有什么不满。 「喔，好耶～～我喜欢吃辣，真是期待～～」 「真的假的？算了，我就挑战看看吧……」 大家你一言我一句，很快就这么决定了。 然后过了十分钟左右，这些红通通的碗就被端上来了。 大家异口同声说了「我开动了」之后，战战兢兢地吃了起来。 我最先感受到的是汤头的浓郁香气。 这汤头的美味程度，确实不难理解为何会受欢迎── 「──！」 ──下一瞬间，那股辣味就涌上来了。 「呜哇！好辣！真的假的啊！我舌头好痛！」 「喔喔～～这还真是不得了呢～～」 「喂，这真的很辣耶……！超出我的期待了～～！」 这种近乎暴力的辛辣让组员们都惊讶地睁大眼睛。 细野甚至吃到开始额头冒汗，眼角含泪。 「……这是我人生中吃过最辣的东西……」 「我也是……这个是不是有点不妙？」 古暮同学一边表示赞同一边配著大量的水吃面。 话说回来，这面明明是古暮同学点的，她却不是特别喜欢吃辣的样子。这人到底想怎样……为什么跑来参加教育旅行，还要做这种苦行…… 「哇～～可是真的很好吃耶～～」 omochi老师似乎意外地喜欢吃辣。 在我们之中，她是唯一笑容满面地大口吃面的人。 「啊～～这间店真棒！要是开在我家附近，我每周都会跑来报到～～」 有这么棒吗？ 不过在这股辣味底下，确实能品尝到汤头的鲜甜，要说好吃也是没错，但我还是想吃普通拉面，而不是超辣拉面…… 「……嗯？」 就在忙著吃面的时候，我发现古暮同学用莫名认真的表情注视著我。 「……怎么了？」 「……嗯？啊，不，没事。」 古暮同学一脸若无其事地挥了挥手。 「不用在意我，你专心吃面吧。」 「……嗯。」 在一头雾水的情况下，我不太自在地继续吃面── 「──啊，喂～～？我要回报一下状况～～」 我们总算顺利吃完超辣拉面，从店里走出来。 omochi老师突然拿出手机，打电话给某人。 「对对对……他吃了那种超辣拉面。对，那真的很辣～～……嗯嗯，可是，他还是～～没有太大反应～～……」 ……怎么回事？ 她好像是在报告刚才那间店的情况。 难道她是在告诉家人旅行途中发生的事情吗…… 「所以～～我想试著给他辣味以外的刺激～～……我想想～～我想到一招了……我觉得还是应该来点限制级的刺激，你觉得怎样？就是那种会让人脸红心跳的～～……不，你不用担心～～我们会用更温和的手段～～」 限制级？温和的手段……？ 到底要报告什么事情才会说出这样的对话……？ 就在我感到狐疑的时候，omochi老师说了句：「那我晚点再打给你～～」然后就挂断电话了。 「……你打给谁啊？」 「啊，不好意思～～这是我私人的事情，请不要放在心上～～」 说完，omochi老师慌张地收起手机──接著迈出脚步。 「好啦～～既然填饱肚子了，我们就去下一个地方吧～～千景～～下一站要去哪里啊～～？」 「我看看……下一站是……」 翻开旅游书后，她回过头来微微一笑。 「──是细野想去的『哲学之道』。」 ＊ 「……哦，这里真是个好地方。」 我们抵达下一个目的地──也就是「哲学之道」。 看到眼前的光景，我自然发出赞叹声。 「总觉得心情非常平静……好想在这种地方看书……」 ──哲学之道。 这是从若王子神社到银阁寺之间的疏水道小路的别名。 这里有铺著石板的小路，两旁还有长满红叶的树木。疏水在旁边静静地流，以前的哲学家会一边在此散步一边沉思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情。 如果待在这么安稳的地方，想必会灵思泉涌吧。 色彩的对比十分鲜明，空气中含有清爽的水气，光是待在这里就有种脑袋变清晰的感觉。 其他人似乎也被这个地方所感动。细野眯起眼睛欣赏长满红叶的树木，omochi老师和古暮同学也侧耳听著河川的流水声。 这趟热闹的旅行开始后，这是我们头一次平静度过的时光。 因为机会难得，我不禁希望这种气氛能永远持续下去。如果我可以摆脱多余的情感起伏，一直平稳度日就好了…… 就在这时──看著疏水道的古暮同学抬起头来。 然后平静地看向细野。 「对了……」 在流水声的伴奏下──她静静地问： 「你跟女朋友爱爱了吗？」 ──他呛到了。 正眯著眼欣赏风景的细野被呛到了。 「爱、爱……！」 「是啊。你们不是已经交往超过一年了吗？」 古暮同学不是在说笑，而是用极其自然的口气这么问。 「交往这么久了，应该不可能什么事都没发生吧？」 「……这、这个嘛……嗯，是有……」 「我想知道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古暮同学在疏水道旁边漫步，低头看向水面。 「因为啊～～我还不曾跟别人交往过，完全没有那方面的经验。」 「……哦，这真教人意外。」 细野总算稍微恢复冷静，惊讶地瞪大双眼。 古暮同学看起来确实比较像是情场老手。 她五官端正，而且就连像我这样的男生都能一眼看出她很注重打扮。我还听说班上有人对古暮同学有意思。 虽然她被修司甩掉了，但就算以前曾有过男朋友也不奇怪，我实在想不到她居然没那种经验。 「哎～～别看我这样，其实我很不擅长那种事。」 古暮同学看向树上的红叶。 「虽然有人说我看起来很爱玩，很会让男人哭泣，但我完全不是那种人。」 「千景反倒是那种总是因为单相思而哭泣的女生呢～～」 「那……那种事不用说出来！」 omochi老师的爆料让古暮同学有些慌了。 「……不说这个了。」 她清了清喉咙，硬是拉回正题。 「总之，我想知道情侣之间到底是怎么相处的，跟喜欢的人两情相悦是什么情况，实际交往后又是什么感觉。」 「……是、是这样吗？」 「我也想知道～～」 omochi老师轻轻走到细野身旁，接著古暮同学的话继续说下去。 「我一直窝在家里～～男性朋友就只有矢野同学跟你～～我想知道高中生都是怎么谈恋爱的～～」 「……原来如此。」 听到她们这么说，细野似乎也没办法狠心拒绝。 尽管有些犹豫，他还是说了。 「那个……因为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我没办法擅自说太多，不过……我们确实做过不少事情……」 「不少事情？」 可是，古暮同学没有轻易放过他。 「抱抱跟亲亲应该有做过吧？」 「这、这个嘛……我们毕竟是高中生了……那种程度的事当然……」 「那有摸摸吗？裸裎相见了吗？」 「那种事情就……呃……」 「应该都做过了吧？那有上过本垒了吗？」 「……呃，这问题有点……」 ……问这种事情真的好吗…… 细野的女朋友柊同学也是我朋友。然而，我们却擅自打听「她跟男朋友到几垒」这种私密问题，这样真的好吗…… 总觉得很有现实感，害我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细野额头冒汗，眼神到处乱瞟。 然而，古暮同学又进一步拋出尖锐的问题── 「感觉如何？她看起来会不会痛？」 「呃，这个……」 「是不是只要做过一次，之后就能正常进行？」 「呃，那个……」 「还有，你们有没有沉迷其中？」 ──听到这个问题时…… 细野似乎再也忍不住了。他用双手摀著脸──当场蹲了下去。 然后用微微颤抖的声音说： 「……求求你们放过我吧……」 他害羞的模样还真是充满少女情怀。 虽然乍看之下不好相处，但他其实是意外纯情的家伙。 看到他这副模样，古暮同学和omochi老师似乎也有所反省了。 「……啊～～」 「我们好像做得太过火了～～……」 她们两人在细野旁边蹲下。 「对不起，我不小心问太多了……」 「真是抱歉～～我们也是有苦衷的，请你原谅～～……」 「──看来限制级的刺激也没用～～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离开哲学之道后，我们跑到附近咖啡厅的户外座位喝下午茶。 omochi老师又开始打电话给某人了。 「嗯……嗯，你放心～～我们只是稍微打听一下细野同学和柊同学的小秘密～～……啊～～你先别生气～～反正细野同学几乎没回答问题～～」 ……她果然是在报告这次旅行中发生的事。 而且还提到了细野和柊同学……难不成对方不是她家人，而是我们认识的人？ 这样的话，我就能大致锁定一些人了…… 「顺便问一下～～你那边有没有什么想法～～？你觉得他可能会对什么样的刺激有所反应～～……？嗯……嗯，原来如此～～……那听起来确实是个好主意。我明白了，我会试试看～～」 说完，omochi老师挂断电话。 然后── 「……我有个想去看看的地方～～」 她看向我们，说出这样的话。 「虽然剩下的时间不多了……能不能让我过去那边看看～～？」 ＊ ──两小时后。 来到omochi老师说要来的地方──三十三间堂后，我们都说不出话来。 「……」 「……」 「……」 每位组员都哑口无言。 只是静静地被眼前的光景所震慑── ──三十三间堂是位于东山区的佛堂，其正殿与一千零一座千手观音像都被指定为国宝。 应该有许多学生都透过学校的历史课知道这间佛堂的存在。就算忘记名字，也可能会对那个在典雅的长廊型佛堂里，无数佛像彷佛复制贴上般并列的光景有印象。 我本人在看到课本照片上的佛像大军时，也不免大受震撼，说出「这些佛像几乎都是鎌仓时代的产物吗……！」这种话。 而我们这次会来到三十三间堂── 「──我无论如何都想去参观一下～～」 都是因为omochi老师突然这么主张。 「矢野，你也喜欢那种东西吧～～？想去看看对吧～～？」 ……我确实想去参观一次看看，而且其他组员似乎也没有意见。于是，我们拋开之后的所有行程，决定前去一探究竟。 然后──我们亲眼见到的佛像大军，庄严的程度远远超出我们的预期。 虽然乍看之下是量产品，其实这些千手观音像都是手工打造的。 每一尊佛像都精致得吸走每个人的目光，而正殿里有多达一千零一座这样的佛像。 这里有毫无疑问透过「人力」累积起来的历史震撼力。 在忘记呼吸的情况下参观完毕后，我们走出三十三间堂。 「……好、好壮观。」 「这魄力真不是盖的……」 「我真的有点被吓到了～～」 我们依然处于有些恍神的状态，走向通往饭店的公车站牌。 「呃，我从以前就一直听别人说这里很壮观。」 看上去还有些兴奋的细野继续说下去。 「可是亲眼看到的感觉果然不一样，感觉有种魄力，又或者是某种重量……」 「……矢野，你有什么感想～～？」 走在前方不远处的omochi老师回过头来这么问。 「那里真的很壮观吧～～你有没有受到感动～～？」 「……嗯，我也这么觉得。」 我一边感慨地叹气一边对她点了点头。 「我很感动，有去参观真是太好了……」 这是我的真心话。 我觉得自己诚实说出了在佛堂受到的震撼。 然而── 「……嗯～～这次也还是没反应啊～～」 omochi老师不知为何露出略显不满的表情。 就连古暮同学都说： 「伤脑筋，没想到做到这种地步也没用。」 而且她还叹了口气。 ──这种反应不免让我有些在意。 最近我身边的人经常展露出莫名其妙的态度。 秋玻……春珂…… 修司和须藤也一样。 不过──这两个家伙表现得比任何人都明显。 今天的她们毫无疑问怀有某种意图── 「……那个……」 走到公车站牌后──我总算下定决心问了。 「你们两个……到底想干什么？」 听到我这么问，omochi老师和古暮同学都陷入沉默。 「你们一直在试探我，观察我的反应对吧……？你们这么做到底有何目的……？」 也许是没想过我会直接这么问吧。 她们两人都愣在原地，说不出话。 然而── 「……哎，也是～～」 omochi老师突然死心地叹了口气。 「都做到这种地步了，你会发现也很正常吧～～」 古暮同学也露出举手投降般的表情。 「……我们乾脆直接问了吧？不管是拐著弯问，还是想隐瞒意图，都不是办法。要不要直接问看看？」 「……有道理～～」 「细野，我们接下来要聊些比较严肃的话题，你介意吗？」 「……严肃的话题？」 细野似乎完全不知情，露出狐疑的表情。 「那是……跟矢野有关的事吗？」 「没错。」 「那么……我当然不介意。」 「谢谢你的谅解～～」 细野点头同意后──omochi老师用下定决心的表情看了过来。 太阳差不多要下山了，在奶油色阳光的照耀下，那模样看起来就像是青春电影中的一幕。 「欸，矢野，文化祭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然后她向我如此问道。 「咦？文、文化祭……？」 「嗯，自从那天以后，你给人的感觉就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古暮同学接著回答。 「所以我们才会好奇你到底怎么了。我知道你跟秋玻分手的事情，可是，我没听说你们分手的理由，也不清楚那是不是让你改变的原因。」 ……我给人的感觉变了。 原来是这样啊…… 我还真是毫无自觉。难不成大家的态度会改变，也是因为这样吗……？ 「而我们今天就是想找出那个原因～～」 「没错。我们想说如果多方试探，说不定就能明白些什么。」 「可是，结果我们失败了～～」 omochi老师一脸没出息地垂下肩膀。 「我完全猜不出来～～因为你都没什么反应～～」 「所以，我们才想直接问你──」 然后，古暮同学笔直注视著我的眼睛。 「──矢野，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还是说，你只是单纯因为跟秋玻分手受到打击？文化祭当天还有发生其他事吗？」 ──经她这么一说，我想了一下。 回想当天发生的事情。到底是什么大事有可能改变了我…… 在我们等车的公车站牌对面，零星的几辆车子飞驰而过。 不光是京都的车牌号码，全国各地的车牌号码都看得到，让我想起这里是观光胜地，而我们却在这种地方聊这种事，总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没错。」 我一边回想，一边喃喃地说。 「那天发生了许多事情……我跟秋玻分手就是一件。而且理由还跟春珂有关……」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听到我不小心说出这句话，古暮同学用前所未有的尖锐语气问道。 「你们为什么会因为春珂而分手？」 「……那、那是因为……那个……」 这个问题──让我很难回答。 因为我觉得答案非常糟糕，就算我因此被人看不起也怪不得别人。 然而── 「……我害她感到不安了。」 被人当面这么问，让我无法继续隐瞒。 像是在自白罪状一样，我向古暮同学招出一切。 「秋玻怀疑我可能也喜欢春珂。而我……也变得搞不懂自己。我到底是不是只喜欢秋玻？是不是对春珂完全没有恋爱方面的情感……」 ……连我都觉得说这些话的自己烂透了。 在跟双重人格者的其中一方谈恋爱的同时，却可能又爱上了另一个人格。这样太不诚实了──感觉好像我只要有人爱就好。 结果如我所料── 「这样～～……」 omochi老师难过地皱起眉头。 「感觉秋玻跟春珂都好可怜～～……」 ……我觉得她说得没错。 我真的没办法替自己辩白。 只是── 「……这样啊，原来如此。」 令人意外的是──古暮同学一副感到释怀的样子。 她露出彷佛想通了什么的表情，点头如捣蒜。 「原来背后还有这样的原因，我终于懂了……」 然后她再次转过头来，微微歪著头问： 「那天发生的事就只有这样吗？是不是还有发生其他事情？」 ……那天发生的事情确实不只这件。 在联合舞台活动的尾声，雾香对我说了那些话。 「还有就是……有熟人对我说了些话……」 『矢野学长──你应该觉得很开心才对。』 『就是扮演角色与人相处这件事。』 『以及为了制造那场惊喜而扮演开朗角色这件事。』 『还有就是──当时跟我在一起的那段日子。』 ──雾香对我说过的这些话就像小说里的一节，一直残留在脑海中。 即使是迟钝的我，在听到这些话的瞬间也明白了。 ──她完全说中了。 雾香说的那些话全是事实── 对于扮演角色这件事，我乐在其中。对于扮演一个开朗的人，将计画导向成功这件事，我感到幸福。 ──我一直想做个「一贯的人」。 希望自己不需要扮演别人，也不需要伪装自己，无论何时都能做真正的自己。对于办不到这件事的自己，我甚至感到厌恶──原本应该是这样才对。 然而，我却对扮演角色这件事感到快乐。 ──这个显而易见的矛盾，就存在于我的心中。 所以── 「……那位熟人说了什么？」 面对古暮同学的这个问题，我无法好好回答。 「那个，就是……跟我自己的生存之道有关的话……」 「那对方到底说了什么……？」 「……这个嘛……」 我说不出话来。我不晓得该如何向她解释。 ……不，不是这样的。 其实──我只是不想说罢了。 ──我不想说出雾香对我说过的那些话。 这是我久违的强烈愿望。 自从文化祭过后，我头一次有这种强烈的抗拒感。 这……让我总算注意到了。 原来如此，自从被秋玻甩掉的那一天以后，我就变得无法涌出强烈的情感了── 在马路另一头，我们要搭的巴士开了过来。注意到这点后，古暮同学呼了口气。 「……既然你这么不想说就算了。抱歉，我好像问太多了。」 omochi老师也尴尬地垂下目光。 （插图015） 「真的很对不起～～我们太没礼貌了，居然过问这种私人的事情～～……」 「……不，我才要向你们道歉。我没能把事情说清楚……」 然后，omochi老师像是要转换心情般露出笑容。 「那么……我们回饭店吧～～」 「……嗯。」 点点头后，一直默默听著这一切的细野温柔地拍了我的背。 ──当我们搭上巴士，各自抓住吊环后，车子便开始动了起来。 也许是因为在坡道上行驶，车身大大地晃动。 现在是下午四点过后。明明时间不早不晚，车内却挤满了观光客，让我们没有机会交谈，只能茫然地望著窗外。 太阳正要没入低矮的城镇之中。 总觉得这个安稳沉静的光景──跟我们的故乡有点像。 眼前的景色，跟我和秋玻与春珂从社办眺望出去的黄昏光景非常像── ──我突然胸口一阵痛楚。 我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情了。 既像是想立刻见到她们，又像是想跟她们讲讲话，心里烦躁不安。 说不定……跟omochi老师与古暮同学的对话，让我有了某种改变。 不晓得她们两个今天过得如何？ 她们去了哪里？心里又在想些什么？ 想像她们两人的身影，让我没来由地再次感到心痛。 「……矢野。」 也许是发现我的表情不对劲，站在旁边的omochi老师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 「你怎么了～～有什么心事吗～～？」 「……这个嘛，嗯，原因我也不知道。」 稍微想了一下后──我诚实说出自己的心情。 「──我只是想见秋玻与春珂一面。」 「……这样啊～～」 omochi老师将视线移回前方，咬著下唇。 她苦笑了一下。 「……果然……」 然后用如释重负的语气──这么说： 「能让你露出那种表情的人，就只有她们两个了──」 第二十二章 打机少年 第二天(晚上)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 「这样啊……谢谢你……」 omochi老师把今天发生的事都告诉我了。 我向她道谢后，伸了个懒腰。 没想到她居然真的帮我找到原因了…… 没想到她居然不惜直接问矢野同学，也要帮我找出正确的原因…… ……真是太感激了。 我跟春珂八成不敢直接这么问吧。 不是会有所顾虑，就是会太紧张，中途就会退缩了吧。 对不起，我还怀疑你只是抱著玩乐的心情做这件事……你真的帮了大忙…… ……至于矢野同学改变的原因── 一个是「与我分手」，另一个是「熟人对他说的话」。 这个熟人八成是雾香…… 我记得矢野同学和雾香当时好像有在后台说了些话…… 也就是说，我接下来应该打通电话给她……然后…… 「嗯，嗯嗯～～……」 我努力动脑筋，思考明天的计画。 我打算拟定出让矢野同学恢复原状计画的最终阶段草案。 ……可是── 「……唉～～……」 不行，完全想不出来。 因为热水让身心完全放松，再加上一整天累积下来的疲劳，让我不想思考复杂的事情…… ──我们目前在大浴场。 这里是今晚住宿的饭店附设的大浴场。 现在，omochi小组和伊津佳小组的所有女生都聚在这里，一起泡在浴池里。 「哎呀～～这果然是旅行的醍醐味呢～～……」 伊津佳把下巴以下的身体全都泡在热水中，发出这样的感叹。 「跟朋友一起悠闲地泡汤……看风景吃美食虽然也不错，但这果然才是至高无上的幸福～～……」 ……她说得很对。 直到昨天，也就是教育旅行第一天的晚上为止，我都不晓得跟大家一起洗澡是这么棒的事情…… 第一个优点是浴池很大。 除了我们之外，还有十多个人都泡在浴池里。这个浴池远比家里的单人浴缸还要大，虽然没有要在里面到处跑，却让我莫名觉得开心，有种放松下来的感觉。 此外，可以在里面跟朋友裸裎相见也是件好事。像这样跟大家一起泡在浴池里，不知为何就让人有种能敞开胸怀聊天的感觉。到底是为什么呢？是因为身上一丝不挂，彼此都毫无防备吗？还是因为热水太舒服了？ 搞不懂，虽然不晓得原因……不过这让我莫名感到幸福。 「……啊～～我有一种感觉～～」 以至于──身旁的古暮同学突然说出这句话时，我有一瞬间毫无抗拒地接受了。 「……要是可以跟男生们一起洗澡就好了～～」 「嗯……就是说啊……咦！」 那一瞬间结束后，我大声叫了出来。 「你……你说跟男生一起洗澡吗……！」 她、她到底在说什么……？ 我、我绝对没办法做出那种事……被男生看到裸体太难为情了……！ 话说，古暮同学的发言未免太大胆了吧…… 「……喔喔，古暮同学，想不到你居然是个豪放的色女……」 「虽然我们认识很久，但我还是吓到了～～你刚才说的话，我不会告诉老妈和伯母的～～」 伊津佳和omochi老师也免不了被她的发言吓傻。 时子甚至用看到外星人般的眼神看著古暮同学。 也许是觉得这种情况不太妙。 「等、等一下，你们不要误会啦……」 古暮同学慌张地开始为自己辩解。 「那种事实际上我也绝对办不到。与其给男生看到裸体，我宁愿死掉算了。我知道那种事在现实中不可能发生……可是……」 她放松身体，整个人软了。 「我现在……觉得自己跟在场的大家都能变成好朋友。在学校里还是会有许多小团体，也会有不喜欢的家伙，无论如何都无法跟所有人变熟不是吗？可是，我觉得现在的自己就办得到。」 「原来如此……」 ……如果是这种意思，我好像有点理解。 现在这一瞬间，就算是不擅长应付的人，我也觉得自己有办法轻松地跟对方说话，也会觉得情感上的距离似乎缩短了。 「然而……只因为性别不同，就让这种机会只存在于同性之间……我觉得这样有些可惜。在班上的男生之中，我也有不少想变熟的对象……」 「原来是这样啊～～这个我同意～～」 「确实没错，如果是在浴室，就算是阳光型的人，我也能敞开心胸～～」 伊津佳和omochi老师异口同声表示赞同。 而且── 「……这想法很有意思。或许真的是这样……」 连时子都表示赞同。 可是……如果跟男生一起洗澡，比如说……跟矢野同学一起洗澡…… …… …… …… 不行，我果然无法保持冷静。 即使对方能保持冷静，我脑中也会充满各种思绪，一直在意著对方，完全无法「敞开心胸」…… 我真是糟糕……依然是个心中充满烦恼与杂念的女人…… 「……就是在这种时候，我才有一些话要说。」 然后──古暮同学很自然地继续说出这种话。 「其实……我以前一直不太擅长应付秋玻。」 「……咦！」 自己的名字在意想不到的情况下出现，让我不由得语塞。 「……就是，该怎么说呢？」 古暮同学一脸过意不去地搔了搔头。 「我觉得你跟我是不同类型的人。明明有矢野这个男朋友，还总是一副成天烦恼的样子……而且明明是自己甩了人家，在这趟旅行中好像还莫名在意那家伙，让我完全搞不懂你……」 「原来是这样啊……」 ……不过，经她这么一说，事情可能真的就是这样。 如果不清楚内情，确实会觉得我的态度莫名其妙。主动提分手，却又那么在意他。就算别人觉得我自私，或许也是理所当然。 「可是，嗯……经过这次的事情，我总算明白了。」 古暮同学点了点头后──对我一笑。 「你是因为有自己的苦衷才会这么做……让我觉得好像可以跟你变成好朋友……」 「这样啊……谢谢你。」 一股幸福感涌上心头。 虽然在这趟教育旅行中，光是眼前的目标就让我忙不过来……但我好像意外地交到朋友了。 在决定分组的时候，我还在烦恼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嗯，不过我现在真心觉得这样的结果也不错。 「──很好～～既然千景和秋玻解开误会了～～」 就在这时，omochi老师哗啦一声从浴池里站了起来。 「我有件事情想跟大家商量一下～～」 「商量……？」 「什么什么，商量什么～～？」 听到时子和伊津佳这么问，omochi老师露出得意的笑容。 「等洗完澡之后，我就会向大家说明～～我想把男生们也拉进来，我们就在line上面聊吧～～！」 ＊ 通知：【omochi】邀请【伊津佳】、【修司】、【水濑】、【千景】、【柊时子】、【细野】加入群组。 omochi：『很好～～群组建好了～～』 千景：『大家都有看到吗～～？』 伊津佳：『（用手比圆圈表示「ok」的小狗贴图）』 修司：『（歪著头表示「怎么了？」的美漫英雄贴图）』 柊时子：『我……』 柊时子：『我看到了。』 水濑：『我有在看……顺带一提，我是春珂……』 细野：『呃，我也有份吗？』 omochi：『感谢大家在百忙之中拨冗参加这场会议～～』 omochi：『男生房间跟女生房间的所有人几乎都到齐了呢～～』 伊津佳：『（询问「怎么回事？」的小狗贴图）』 omochi：『那我们马上进入正题吧～～』 omochi：『矢野最近不是一直魂不守舍的样子吗～～？』 omochi：『自从文化祭以后，他好像就变得有点奇怪～～』 细野：『那家伙……』 细野：『已经维持那种状态好一段时间了。』 千景：『他总是在发呆，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omochi：『就是说啊～～而且他那种状态已经持续将近两个月了～～』 omochi：『然后～～秋玻与春珂打算趁著这次教育旅行的机会，设法解决这个问题～～她们想让矢野同学恢复原状～～』 伊津佳：『原来是这样吗！』 修司：『怪不得你们看起来不太对劲……』 水濑：『嗯……对不起，我不该隐瞒你们。因为我不想给大家添麻烦……』 柊时子：『你可以早点告诉我们啊。』 omochi：『总之，她们俩一直都在孤军奋战，但旅行只剩最后一天了～～』 omochi：『所以我有个提议～～』 omochi：『我们要不要一起帮秋玻与春珂呢～～？』 ＊ 「……呼……」 跟古暮同学她们的线上会议结束了。 我抬起头来──再次向眼前的古暮同学、伊津佳、时子和omochi老师道谢。 「各位，非常感谢……你们帮了大忙……」 ──大家很乾脆就答应要帮助我们。 他们甚至责怪我没有早点求助，还说当初可以配合我们的计画决定行程。 ……啊啊，我感动得差点哭出来。 没想到大家都对我这么好…… 而且── 「这不算什么啦。毕竟当初分组的时候，你也答应了我们任性的要求。」 「反正矢野那副死样子，我们也看不下去了！」 「这好像也能变成快乐的回忆呢～～」 「平时总是承蒙你的关照，这种小事根本不算什么……」 大家一个接一个对我说出这种话。 眼泪差点就要流下，我赶紧擦擦眼角。 ……只不过，没时间让我慢慢来了。 因为我现在有件「非做不可的事情」── 我再次紧握手中的手机，从床上站了起来。 然后── 「那──我要去打电话给『另一个人』了……！」 丢下这句话后，我对目送我的大家挥挥手──偷偷溜出房间。 我走过昏暗的走廊，找寻看似不太会有人出现的地方。 走了一小段路后，我来到空无一人的自助洗衣区前面。 如果是这里……就算要讲电话也没问题吧。 ──古暮同学他们愿意出手帮忙，让我充满了信心。 不过……如果想做好万全的准备，确实让矢野同学清醒过来──我还得做一件事。 做好深呼吸后，我从line的「聊天」列表中找出「某人」的名字。 然后，我下定决心按下通话钮──把手机放到耳边。 嘟声响了有点久，正当我打算先挂断的时候── 『……喂～～？』 电话打通了。 惹人怜爱的声音──从电话另一头传来。 那声音充满稚气，非常活泼，却又给人从容不迫的感觉。 「……好、好久不见……那、那个，我是水濑春珂……」 『哇～～是春珂学姊～～！好久不见～～！文化祭以后就没联络了呢～～！』 电话另一端的声音开心地上扬。 然后，她就这样兴奋地报上名字。 『──我是雾香～～！这么晚打电话过来，有什么事吗～～？』 第二十三章 夏季追忆 第三天(白天) 那是大约十年前的八月发生的事。 当时的「我」就只有「我」一个人而已。 当时春珂还没诞生，家里和乐融融，我在北海道的港口小镇过著极为平凡的生活。 就在暑假过了一半的时候，我跟父亲两个人一起搭飞机到奈良旅行。 那是只有两天一夜，不算太长的旅行。 虽然我当时因为头一次到本岛旅行而雀跃不已，但旅行的目的其实应该是为了去扫墓。因为工作忙碌，妈妈没有参加，只有我跟父亲两个人一起去旅行，这让当时的我有种特别的感觉。 感觉像是终于成为大人的一分子了。 因为整个家族齐聚一堂的扫墓活动是在第二天，我第一天都跟父亲在奈良观光。 奈良公园、东大寺、正仓院与春日大社。 即使以现在的观点来看，这行程也十分吸引人，连我这个孩子都能清楚看出来父亲也玩得很开心。 「今天真开心。」 「xx，其实我一直想跟你一起来这座城市走走。」 父亲用当时的名字叫我，还对我微微一笑。 眼镜底下那双充满知性的眼睛温柔地眯了起来。 现在的我可以体会父亲的心情，他想让重要的人看看自己出生的故乡。举例来说，就跟大家都会想跟别人分享自己喜欢的书和音乐一样。 只不过，对年幼的我来说，奈良太过严肃了。 刚开始，那些理所当然在路上到处乱跑，贪心地讨鹿仙贝吃的鹿群，确实让我兴奋地大叫。 「爸爸～～我看腻了～～」 「寺庙一点都不好玩～～」 参观过三间左右的寺庙后，我就受不了了。 「我们去更好玩的地方吧～～」 「啊，嗯，这样啊，也是……」 父亲牵著我的手，一脸困惑地看了过来。 「寺庙对你来说还太早了呢。这样啊，爸爸想想该去哪里……」 显然不知所措却依然温柔的那张脸上露出了困惑的笑容。 我很喜欢父亲的那种表情。 深锁的眉头、划出平缓弧线的嘴巴、温柔地看著我的眼睛，以及纤细的脖子── 每当见到那种表情的时候，我心中的不满就会轻易平息下来，有时候甚至会为了想多看看他困扰的表情，故意说些任性的话。 所以，有时候当别人说出「xx跟爸爸很像」这种话，我就会高兴得心跳加速。 我有一天是不是也能露出那种表情，让某人的心情平静下来呢── 「……对了！」 陷入沉思的父亲突然叫了出来。 然后，他收起困惑的表情，露出开心的笑容，探头看向我的脸。 「xx，我想到一个想带你去看看的地方了！」 「是什么地方呢？」 「是一个很特别的地方。爸爸小时候也曾经被带去那里──」 ＊ ──所以，我这次是时隔十多年后再次造访这座城市。 时间是中午过后。在jr奈良站前面下车后，我环视周围，松了口气。 「原来这里是这种地方啊……」 脑海中还残留著以前来到这里时的记忆碎片。 站前回车道上方的天空、陌生的餐厅、名产店的看板── 现在在我眼前的景色中，到处都能找到往日回忆的影子。 这里有种不同于京都与大阪的含蓄氛围，却又确实散发出一股高雅沉静的气息── 然后──我切实感受到了。 父亲和我当时曾经融入这个景色。 我再次来到那一天来过的地方了── 「──事情就是这样，我们今天就在这里自由行动。」 当大家都下车，在站前广场上集合时，各个班级便各自开始说明今天的行程。 「大家都知道今天的自由活动时间只有三小时，因为之后我们就得回东京了……」 今天是旅行的第三天。 虽然正在说话的千代田老师今天也笑容满面，但我总觉得她的表情有些疲倦。 毕竟她要一直监督这么多学生，会变成这样也很正常……真是辛苦她了…… 「新干线的搭车时间已经决定好了，请大家千万不要迟到。那我们就三小时后回到这里集合吧！」 「……好了，秋玻，接下来就是决胜时刻了。」 坐在我旁边的伊津佳站了起来，小声地这么说。 「我们也会拚尽全力……所以你也要加油喔！去把矢野那家伙敲醒吧……！」 「嗯、嗯，我会加油……」 我点了点头后，转头看向伊津佳小组和omochi小组的大家。 大家一边开始准备出发，一边用意味深长的笑容与眼神看了过来…… 他们真是一群可靠的同伴。 一个人能做到的事情有限，剩下的时间也不多了。不过，我还是得到了这么多人的帮助，总觉得自己应该能找到某种突破口。 ……不过，其实我心中也有不安。 正确来说，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其实让我感到相当不安…… 只不过，现在说这个也没用了！ 我只能尽力而为了……！ 「好，我们出发吧……！」 「……嗯、嗯！」 伊津佳一声号令，我大大地点了点头后，我们便一起迈出脚步。 目标是omochi小组的所在位置── 然后── 「……嗨，omochi老师！」 「啊～～须藤～～你好啊～～」 ──她们两人开始寒暄，只是感觉有点假。 「omochi老师，你们小组今天要去哪里啊？」 「我们啊～～今天打算在奈良公园附近慢慢参观～～毕竟时间不是很多～～」 「哦，好巧喔！我们也是这么想的！如果你们不介意，要不要一起到处逛逛？」 「这真是个好主意呢～～」 ……这、这演技是不是有点烂？难道就不能演得更自然一点吗？ 呃，虽然一切都照计画进行…… 幸好矢野同学好像不太在意的样子…… 「大家都赞成吧？我们两组就一起行动吧。」 伊津佳看了过来，而且音量莫名地大。 「……嗯，我无所谓。」 「嗯，我也是。」 「……人多好像更好玩呢……」 大家不是面露苦笑，就是一脸害羞地如此回答，达成了决议。 「好，那就这么决定了！大家一起去奈良公园吧！」 「是啊～～就这么办～～！」 在还是一样演得很假的伊津佳和omochi老师的带领下，我们也朝奈良公园迈出脚步。 ＊ 「──哇，是鹿……这里真的有鹿耶……！」 人格从秋玻换成我后过了不久。 当我们抵达奈良公园时──眼前的光景让我叫了出来。 这是个地上长满草皮，感觉很宽敞的公园。 在充满观光客的公园里──到处都是一脸理所当然地待在这里的鹿。 它们的数量根本就跟人类差不多吧……？有些鹿走来走去，有些鹿躺在地上睡觉，也有些鹿在吃东西…… 虽然在旅游书上已经看过这样的光景，但亲眼目睹后还是会吓一跳。 「这里很厉害吧～～！」 彷佛在说这是自己的功劳，伊津佳得意地挺起胸膛。 「等一下再去跟它们玩吧。在此之前──」 说完，伊津佳看向一旁的建筑物。那是一间历史悠久的日式点心店。 「我们就轻松一点──先从这里开始吧。」 「──矢野，你要喂人家吃啊！」 「就是说啊～～春珂看起来好像很想吃吃看耶～～」 过了几分钟。 在那间日式点心店的内用区──我和矢野同学隔著桌子面对面坐著。 「咦？要我喂她？……可以是可以啦。」 一脸困惑的矢野同学手里拿著筷子，夹著沾了黄豆粉与黑糖蜜的葛切凉粉。 透明有弹性的葛切凉粉看起来就很好吃…… 我确实很想知道葛切凉粉的滋味，想吃一口看看。 可是…… 「……」 我真的……非得让矢野同学喂我不可吗……？ ──我们就把矢野迷得晕头转向吧！ 经过昨天的讨论，我们替今天订下了这样的方针。 根据omochi老师的说法，昨天最能让矢野同学有所反应的事情，既不是辛辣的食物，也不是刺激的话题，更不是庄严的景色，而是能让他想起我们的风景。 「──既然这样，我们只要让秋玻与春珂不断接触矢野，把他迷得晕头转向就行了！只要利用美色刺激矢野，他应该就会清醒过来！」 ……不断接触？给他刺激？ 这样……真的可行吗？ 用这么简单的手段就能让他清醒过来吗……？ 我总觉得行不通…… 而且……她们还说要用美色。 她们到底想让我做些什么…… 不过，对象是矢野同学的话，我无所谓。我还会稍微努力一下…… 可是如果要我做太大胆的行为，我可能会害羞胆怯，没自信能把他迷得晕头转向。 ……话虽如此── 既然上了这艘贼船，我也不能就此退缩。 「──那我要开动了……」 我点点头，吞了口水──张嘴吃掉矢野同学递过来的葛切凉粉。 高雅的甜味与黄豆粉的香气瞬间在嘴里散开── 嗯，好吃。虽然很好吃……总觉得莫名难为情…… 我让矢野同学喂我吃东西了……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仔细想想，这样算间接接吻吧？我们用同一双筷子间接接吻了…… 没人在乎我有多么羞耻。 「喂喂喂，矢野，感觉如何～～？」 「这可是美少女喂食秀喔～～她很可爱对吧～～？」 伊津佳和omochi老师忙著起哄，轮流逼问矢野同学。 「心动了吗？」 「你应该多少有些心动吧～～？」 然而，矢野同学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 「……不，完全没有。」 ……看吧！我就知道会这样！ 他这样根本不可能心动吧！ 就只有我心动了，根本就是白忙一场！ 可是，伊津佳她们看起来一点都不灰心。 「咦～～失败了吗～～」 「算了，反正行动才刚开始。」 「你说得对～～那就换下一招吧～～」 还开始讨论起来。 拜托两位高抬贵手…… ＊ 「──那我们接下来就去跟鹿玩吧～～」 「就这么办～～」 离开那间店后，我们走了一段路。 当我们来到有一大堆鹿的地方时，伊津佳她们如此提议。 宽广的草皮上到处都是鹿……虽然我的故乡北海道也有鹿，但我可能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多鹿…… 总觉得有点恐怖…… 我跟它们保持适当的距离，一边提心吊胆地防备两位朋友的下一步。 「──我们买鹿仙贝回来了。」 「这样就行了吧……？」 在旁边的摊位买完东西后，细野同学与时子拿出用纸包著的整叠仙贝，偷偷交给伊津佳。 原来那就是有名的鹿仙贝，看起来跟人类吃的仙贝一模一样。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搞得像是在秘密交易…… 「ok！谢谢两位！」 「你们帮了大忙呢～～」 接过仙贝后，伊津佳和omochi老师相视一笑。 ……我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正当我感到不安时，伊津佳拿著仙贝走了过来。 「哈啰！各位鹿兄鹿弟，大家看过来～～！」 说完──她把仙贝高高举起。 ──瞬间…… 发现仙贝的鹿群──立刻涌向我们。 「──哇、哇哇哇哇哇哇！」 好几只……不，一共有十几只鹿围住我们。 然后，伊津佳对胆怯的我和她旁边的矢野同学这么说： 「那就由矢野和春珂负责把仙贝分给鹿吧！麻烦你们了～～！」 她把仙贝分成两半交给我们后，就赶紧退场了。 「咦？等……等一下！伊津佳！」 鹿群──一起涌向我和矢野同学。 盯著仙贝的眼睛闪闪发亮。 为了寻求我们手中的仙贝，它们把鼻子凑了过来。 「好、好可怕……！」 鹿群散发出的迫力让我忍不住退了几步。 虽然远看很可爱，但在这种超近距离看就会发现它们果然还是「野生动物」。 总觉得不光是仙贝，它们好像连我都会一起咬……！ 我、我得赶快逃跑……！ 可是……当我发现时，已经被几只鹿绕到身后了。 「喂，大家快救救我……！」 我眼角含著泪，看向其他组员。 看著我焦急的模样，伊津佳跟魔鬼教官一样交抱双臂。 「春珂，快点喂它们！」 「就、就算你这么说……！」 「要是让它们太心急，鹿好像会抓狂喔！」 「咦，不会吧……！」 在我们交谈的期间，鹿群不断抢走我手中的仙贝。 当我发现时，已经被鹿完全包围──无处可逃了。 然后，我发现了。 「……！」 我跟矢野同学紧紧贴在一起。 无路可逃的我们……像互相拥抱一样紧贴著彼此！ 「哇哇哇……」 这个突如其来的意外让我的心脏一阵狂跳。 我、我我我、我该怎么办！ 矢野同学的味道和体温离我好近，啊啊…… 而且──他完全碰到了。 我的胸部非常用力地压在矢野同学身上……！ 不是只有轻轻碰到，而是整个都挤上去了。 这样一来……矢野同学也绝对注意到了！ 我原本是这么想的── 「……」 偷偷窥探矢野同学的反应后，我发现他丝毫不为所动。 只是一脸「真伤脑筋」的表情……低头俯视著鹿群。 ──这算什么！ 我明明害羞得要死，他这种反应到底算什么！ 我的胸部已经完全贴上去了，难道他就不能稍微表现出心头小鹿乱撞的样子吗！ 而且就在我愤慨不已的同时，那些可恶的鹿居然开始咬我的制服下襬！ 不行！别这样！外套都被口水弄得黏黏的……！ 「──春珂！要是不给它们仙贝，它们就不会放过你喔！」 「别发呆了，请努力喂仙贝吧～～！」 面对这样的我，伊津佳等人无情地这么喊著。 想逃离这种状况，好像真的只有这个办法了。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于是，我忍著涌上心头的羞耻感与紧张感。 拚命地不断喂鹿吃仙贝。 ＊ ──即使鹿作战宣告结束，矢野同学还是没有清醒过来（废话……）。 在那之后，直到跟秋玻对调为止，我一直被逼著跟矢野同学紧密接触。 不是被逼著在名产店共撑一把番伞，就是被逼著在钻柱洞的时候让矢野同学帮忙推，或是被逼著一起自拍合照…… 那些行为真的让我很难为情，而且在钻柱洞的时候，八成……被他看到内裤了。 虽然以前也被他看过内裤，但这还是头一次离得那么近……因为太过羞耻，我差点哭了出来…… 然后，正当我已经完全失去斗志，身体也疲累不堪时──秋玻就出来接棒了。 ……对不起，秋玻，再来就交给你了…… ＊ 「──啊，你们又对调了吗？」 「──秋玻～～早安～～」 我才刚清醒──伊津佳和omochi老师就探头看了过来。 我坐在长椅上……看来这里似乎是奈良公园。周围有许多观光客，还有一群鹿极其自然地混在里面。 「嗯，早安……那个作战怎么样啊？」 「怎么样啊……」 伊津佳露出苦笑后，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矢野同学。 「……矢野，你现在心情如何？」 「嗯……很开心。」 矢野同学露出温柔的微笑。 「这么多人一起玩，感觉意外地还不错……」 「……就是那种感觉。」 「原来如此……」 面对一脸困惑的伊津佳，我点头如捣蒜。 就是毫无收获的意思吧。 「不过，反正我们只是观众，在旁边看得也很开心。」 「就是说啊～～感觉像是在看一场纯纯的爱情喜剧～～大饱眼福呢～～」 「什么……」 她们两个到底让春珂做了什么？ 希望她们没有太乱来…… 在感到不安的同时──我偷偷看向时钟。 自从自由活动开始后，已经快过一个小时了。 剩下的时间──只有两小时多一点。 「好～～大家不要灰心，让我们进行下一个作战吧～～！」 「嗯，你说得对，反正我们还有时间。」 说完，伊津佳便迈出脚步，而我也跟著站起来，同时打开手机。 ──我想确认一件事。 这件事跟矢野同学无关，但我无法不去在意── 迅速启动路线查询软体之后，我试著调查从这里到「我跟父亲的秘密场所」的移动时间。 ──在这趟旅行中，我无论如何都想去那里走走。 那里是我曾经跟父亲度过短暂时光的「父女两人的回忆之地」。 只不过，因为我还得让矢野同学清醒过来，我知道在奈良度过的短暂行程中很难同时兼顾这两件事。最糟糕的情况下，我这次可能必须放弃去那里了…… 不过，我至少想弄明白这件事。 先不管能不能实际去到那里，我想知道现在还剩下多少时间，以及我还来不来得及前往「那个地方」…… ──然后…… 我看到萤幕上显示的结果── 所需时间：56分钟（搭车26分钟）。 「──啊……」 我自然地叫了出来。 「已经来不及了……」 如果要去那个地方，单程就要一个小时。 因为我们必须在两小时后回到这里，就算马上赶过去，也几乎没有能在当地停留的时间。 事实上，就算我要赶过去，也得先向其他组员说明原因，绝对没办法马上出发…… 所以──答案已经很清楚了。 我没办法去「那个地方」── 「接下来要出什么招？」 「要来点激烈的吗？就是那种最直接的手段。」 「不，考虑到矢野的个性，我觉得用更自然的手段比较好……」 「试著营造浪漫的氛围也是一种选择吧～～？」 组员们在我眼前讨论接下来的计画。 ……我不禁这么想。 说不定只要把我现在的想法告诉大家，他们会愿意接受。他们或许会说要跟我一起去，也或许会让我跟矢野同学两个人去。 可是──我说不出口。 他们可能觉得现在这样很有趣，也可能乐在其中。 即使如此──他们依然是为了我在努力做这些事。对于这些温柔的朋友，我绝对无法说出更多任性的要求。 「──要不要去若草山看看？那里似乎是很受欢迎的约会胜地。」 「──啊～～你是要在那边来场模拟约会吗？」 组员们边走边聊。 我安分地跟著他们前进……却无法采取任何行动── ＊＊＊ ──我没想到会玩得这么开心。 两个小组合在一起，八个人一起闲逛的同时，我缓缓环视周围，这种感觉也慢慢涌上心头。 起初，我只希望能一帆风顺地度过这三天。 我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也没有特别想做的事。既然如此，那只要能平安顺利地结束旅程就够了，我并不打算要求更多。 然而，到了旅行的第三天，我开始隐约注意到了。 ……大家是不是都在试著让我玩得开心？ 第一天，跟秋玻与春珂在梅田迷路也是一次刺激的体验。昨天在京都的时候，omochi老师和古暮同学也对我费了不少心思。 然后──到了今天。 他们甚至特地找来这么多人，想让我见识一些有趣的事物。 我看到嘴巴沾满黄豆粉还一脸得意地叫我喂春珂的omochi老师，以及被鹿甩得团团转的春珂。我甚至看到了细野在挑战钻柱洞时，整个人卡住出不来的罕见光景。 我眺望著在路边悠闲睡觉的鹿……暗自希望这样的时光能永远持续下去。 希望当我结束这趟旅行，回到东京以后，也能像这样快乐过活。 如果可以跟意气相投的朋友一起度过没有烦恼和痛苦的日子，我就心满意足了── 「──往这边走就是若草山了！」 「──风好像有点大，还挺冷的……」 众人议论纷纷，往眼前的山走去。 在那里好像可以看到很棒的景色，就这样悠闲散步的感觉也很不错…… 我没有表示意见，一直跟著他们前进。 ──然而…… 「……」 ……我不经意看向走在旁边的秋玻，注意到一件事。 她目光低垂。 秀发随风摇曳。 步伐沉重缓慢。 而且──嘴边还挂著微笑。 ──我突然有种额头逐渐变冷的感觉。 那种朦胧的幸福感迅速消散，只感到冰冷且迫切的「担忧」── 「……秋玻。」 当我回过神时，已经喊出她的名字。 「你是不是……在忍耐著什么？」 ──那是一种近乎确信的预感。 秋玻正在勉强自己。 她隐瞒自己的心情，故意强颜欢笑。 她的表情──让我清楚明白到这点。 「咦……？」 秋玻吓了一跳，转头看过来。 （插图018） 「矢野同学……？」 她惊讶地睁大眼睛，茫然仰望著我。 「……你是不是有话想说？」 听到我再次这么问，她咬著唇── ──果然如此。 秋玻──有话想说，却又不敢说出口。 她以前每次有话憋著不说，都会露出这种表情── ──我突然感到有一股「冲动」涌上心头。 我想帮助秋玻。 不想让她勉强自己。 为此──我得做些什么才行。 ──刚才那种朦胧的幸福感就像骗人的一样消失了。 内心涌出一股不知来源的使命感。 「那个……如果被我猜中了……」 我停下脚步，对秋玻这么说。 「我觉得你应该把那些话告诉大家……如果你觉得难以启齿，就由我来开口吧。」 「……为、为什么？」 秋玻依然一头雾水地看著我。 「为什么你会知道……？为什么你能说出那种话……？」 「……为什么……」 这个问题反倒令我感到困惑。 「因为我一直注视著你……当然看得出你有心事。」 ──秋玻不知所措地眨了眨眼。 「而且……我总觉得那是很重要的事，不能就这样放著不管……才会这么说。」 「……你、你说得对。」 秋玻点头后，咬著下唇。 也许是发现我们没有跟上，走在前面的组员们回过头来，omochi老师还问了句：「……怎么了～～？」 「……那、那个！」 秋玻下定决心般──抬起头来。 「对不起，有件事一直没有告诉大家……其实我有个无论如何都想去的地方！──我想跟矢野同学两个人一起去那里看看！」 ……两个人一起？ 这个意想不到的要求让我忍不住凝视秋玻的脸。 然而，她依然注视著其他组员。 「各位……真的很感谢你们愿意帮我这么多。你们真的帮了大忙，也让我非常开心……可是，抱歉，如果你们愿意容许我的任性──」 ──秋玻紧紧握住我的手。 那种冰凉的感触──让笼罩在我意识上的迷雾又散去了一些。 「我希望──立刻过去那个地方。希望你们让我和矢野同学两个人单独行动！……矢野同学！」 说到这里，秋玻突然转过头来。 「突然提出这种要求，我很抱歉！你愿意帮忙吗？」 「啊，嗯……没问题……」 「谢谢你。那……大家呢？」 秋玻再次看向前方。 「你们愿意答应我……任性的要求吗？」 听到这个问题──大家陷入短暂的沉默。 「……想也知道没问题吧～～！」 须藤不知为何垂著肩膀如此回答。 「咦，秋玻……你该不会一直不敢把这件事说出来吧？」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们营造出让你不好开口的氛围～～……」 须藤说完，omochi老师也露出「搞砸了～～」的表情，皱起眉头。 「……我们好像真的有点太强硬了……」 「是啊，我们应该多听听本人的意见……」 「不好意思，一直拉著你到处乱跑……」 「等……等一下，你们不要道歉啦！」 眼见组员们开始异口同声地道歉反省，这次换秋玻慌了起来。 「毕竟是我们拜托大家帮忙的。是我白费了你们的好意……可是，你们真的帮了我很大的忙……」 秋玻──重新背好背包。 然后清了清喉咙，对大家露出微笑。 「……谢谢你们，我很开心。那……我们要出发了。」 「嗯，路上小心！」 「千万别迟到了喔！」 「嗯……待会见！」 丢下这句话后──她就拉著我的手，走向奈良公园的出口。 ＊＊＊ 「──那个地方叫作『生驹山上游乐园』。」 我们搭乘从近铁奈良站开往大阪难波的急行列车。 当列车穿过短短的地下区域，来到地面上后，我向矢野同学说明情况。 「从这里出发应该不用一个小时就会到……那是我以前跟父亲一起去过的游乐园。我一直想著总有一天要再去一次看看……」 在一边摇晃一边发出舒服声响的列车上恰到好处地挤满了看似观光客的乘客。我跟矢野同学并肩而坐。在座椅对面的窗外，初冬的萧索街景绵延不绝。 那副景象跟东京西武线沿线的景色有几分类似，明明是时隔十多年见到的景色，却给我一种彷佛回到故乡的安心感，再加上玩了三天累积的疲劳，让我有点想睡。 「既然要一个小时……看来时间很紧凑呢。」 「是啊……」 考虑到回程的时间，能待在游乐园的时间几乎等于没有。 应该只能在里面逛一圈就结束了吧…… 而且……我偷偷看向坐在旁边的矢野同学的脸。 他一脸平静地看著窗外。虽然我刚才吓了一跳……还以为他可能已经清醒过来，但他还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教育旅行的自由时间也只剩下两小时。 我真的有办法在这段时间让他清醒过来吗…… 『──下一站，生驹，生驹。』 「啊，矢野同学，我们下一站下车。」 听到车内的广播后，我连忙站了起来。 因为我是头一次搭这条路线的列车，要是转乘失败，就等于去不了游乐园了。 我想提前行动，事先回避可能发生的意外。 「接下来是……从鸟居前站换搭缆车。矢野同学，我们走吧。」 说完，我握住摇摇晃晃起身的矢野同学的手。 ＊ ──人格再次从春珂换成我的时候，我们已经来到离目的地最近的车站了。 那是前往生驹山上站途中发生的事情。 「……没错没错，就是这辆缆车。」 我从坐著的座位上环视周围后，怀念地眯细眼睛。 「这是那辆小狗警察缆车。我小时候来这里，因为想搭另一辆猫咪缆车，还特地请父亲调整上车的时间……」 ……当时的感觉逐渐回来了。 那一天热得要死，我跟父亲一边频繁地补充水分，一边来到这个地方。 因为怕我太热，父亲拿著在车站拿到的团扇拚命帮我搧风，让我开心地哈哈大笑。 季节与当时正好相反，变成了冬天，父亲也不在身边。 即使如此，跟重要的人一起前往重要的地方这个事实让我有种缓缓涌出的幸福感，以及一种迎接人生大事的兴奋心情。 缆车抵达生驹山上站了。 走到月台看向时钟──我发现能待在这里的时间只有十五分钟左右。 果然顶多只能在游乐园里逛一圈吧。 抬头一看，太阳已经大幅倾向西边，天空染上了蓝色与桃红色的渐层── 「──哇～～……！我想起来了，就是这种感觉！」 走出车站后──眼前的景色让我忍不住加大音量。 朝宽广天空耸立的飞行塔，以及在头顶上蜿蜒扭曲的云霄飞车轨道。 虽然建筑物与道路都变得老旧……周围还能看到不少游客的身影，以地方上的小型游乐园来说，这里算是相当热闹。 而这副景色中的一切──都跟那天一模一样。 记忆中的「特别场所」没有改变──让一股热流涌上我的心头。 「……矢野同学，我们走吧！」 我拉起他的手，走向这里的游乐设施。 「你看，那只熊猫……！」 我说著指向从头上通过的云霄飞车轨道。 「虽然看起来很可爱，却会经过有点高的地方，所以有点可怕……可是，在上面看到的风景非常漂亮，可以把大阪的街景尽收眼底喔……」 我想起害怕掉下去的自己，以及让父亲握住我的手的事情。我现在握著的矢野同学的手，也跟当时那只手一样纤细滑嫩，让我反射性地加重指尖的力道。 「对了，我们刚才看到的飞行塔也很厉害喔！那是在九十年前左右建造的东西，从梦野久作跟其他我们喜欢的作家还大为活跃的时代就有了！」 「哦，原来那座塔这么旧了啊……」 矢野同学露出平静的微笑，一边听著我说话。 这让我十分开心，变得跟那天一样兴奋，话匣子停不下来。 接著我们看到的是位在户外的舞台。 「我还在那边的野外剧场看了光美秀……当时的我被选为观众代表，被光之美少女叫上舞台。因为演坏蛋的人太可怕，我差点哭了出来……结果是父亲跑来救我……」 ──眼里看到的一切全都藏有我跟父亲的回忆。 路边的贩卖机。 有些煞风景的游戏机台区。 还有生活杂货店、休息区与餐厅…… 那是──「我」还是唯一的「我」时的回忆。 也是家里还风平浪静时的幸福的一天。 可是……我会清楚记得那一天发生的事，不光是因为玩得很开心。 而是因为父亲在那一天对我说过的「话语」，至今依然留在我心里── 「……啊，这里好像就是尽头了。」 当我们来到游乐园的尽头时，矢野同学小声地这么说。 「毕竟是山顶上的游乐园，园区难免有点小……」 然后──他从那个名为「星星广场」的地方俯瞰大阪平原，稍微眯细了眼睛。 「……真漂亮。」 ──太阳已经西下。在我们的视线前方，可以看到有如洒出来的砂糖般的东大阪夜景。 不同于东京的夜景，那些光芒细微又温和。 看著眼前的夜景──我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 如果要在这趟旅行中让矢野同学清醒过来，现在就是最后的机会了── ──其实我有一个想法。 就只有一个办法，可以让矢野同学清醒过来── 我想起昨天春珂有跟雾香通过电话。 ──雾香似乎是对矢野同学这么说的…… 对于扮演角色这件事，你应该是乐在其中才对…… 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应该也很快乐，靠著扮演角色让舞台活动成功，你应该也觉得很高兴…… 看过储存在手机里的这些讯息后，我好像能理解矢野同学为何会变成这样了。 然后──我想到了，想到让他恢复原状的方法了。 可是── 「……」 面对矢野同学，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做出「那种事」。 这次的问题大大地关系到矢野同学的想法，以及他的生存之道。 这是一件敏感的事情，要是我不小心搞砸，让他受到伤害，可不是一句抱歉就能解决的。 我有透过记事本找春珂商量，她也是同样的想法。即使嘴上说：「那个办法确实可能有效……」却又说出：「可是……我有点害怕。」表现出畏首畏尾的样子。 考虑到时间的问题，再来只能回到车站跟大家会合了。 可是……我无法往前踏出一步。 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走进身旁的他的心。 「……秋玻？」 矢野同学突然──叫了我的名字。 然后探头看过来── 「……怎么了啊？」 他一脸不可思议地歪著头。 「你好像还是一样……一副在压抑自己的表情……」 那种表情和温柔的声音──让我脑海中的记忆突然苏醒了。 我想起以前来到这里的时候，曾经跟父亲说过的某一段对话── ＊ 「……xx……你怎么了？」 父亲探头看向从「星星广场」俯瞰黄昏时分的东大阪的我。 「你是不是在压抑自己？是想去厕所吗？」 「才不是呢！」 尽管无故受人怀疑让我有些不高兴，我还是将视线移回夜景。 我确实是在压抑自己。 我明明有无论如何都想告诉父亲的话，却一直逼自己不说出来。在我压抑自己的同时，刚才那些快乐玩耍的时光就变得像是一场谎言，令我悲从中来。 也许是刚才尽情玩闹的反作用力，我总觉得现在的自己非常凄惨，而且还是个坏孩子……想著想著眼泪就突然掉了下来。 「……呜、呜呜呜～～……」 「你到底怎么了……」 父亲在我旁边蹲了下来，温柔地摸摸我的头。 「我不会告诉别人，有话就跟爸爸说吧……」 「……呜、呜哇啊啊啊……」 那份温柔令我无比悲伤，让我又哭了好一阵子。 「……我还想再来这里玩。」 然后我终于放弃忍耐，说出心中的话。 「我只是想跟爸爸再来这里一次……」 「……这种事没必要隐瞒啊。」 父亲讶异地睁大眼睛。 「爸爸也还想带你来这里玩。你为什么不敢说出这个愿望呢……？」 「因为……我今天已经说了任性的话，叫你带我来这里玩。我觉得自己不能再说任性的话了……」 「……没关系，你想说多少任性的话都行。」 「要是玩得更开心……我会有点害怕。」 ──听到我这么说，父亲倒抽一口气。 「害怕？为什么？」 「我今天已经玩得很开心了……总觉得想玩得更开心是不对的事情……要是不适可而止，就有一种……像是做坏事的感觉……」 我总是会这么想。 要是遇到太多开心的事情，就不知为何会感到罪恶感。觉得自己好像很卑鄙，觉得自己得到了超过自己应得的幸福，心中有种愧疚感。 所以，要是在那种时候遇到一些不好的事情，我反倒会感到安心。 啊啊……觉得这样比较刚好，觉得这样的现实比较适合我。 「……是吗？」 父亲抬起头后，稍微想了一下，然后又露出那种──伤脑筋的表情笑了出来。 「……xx，这是爸爸最近才终于想通的道理。」 「嗯。」 「这个世界上好像没有什么绝对的『因果』。」 「……因果？」 「噢，呃……就是只要努力必定会有回报，或是做好事就能得到奖励；做坏事迟早会遭到报应……之类的事情。」 「……真的没有因果吗？」 我一直以为那种事情绝对存在。 因为不管在书本、电视还是电影中都是这么演的。 做好事的人会得到回报，做坏事的人会受到惩罚。 就算是在现实生活，好孩子也会被夸奖，小偷会被警察逮捕。 「……确实很难说完全没有。比如说，如果你做好事，爸爸就会奖励你，如果你做坏事，爸爸就会骂你。可是……如果我们放宽视野，就会发现非常好的人一辈子受苦受难，或是非常坏的人取得重大成功之类的事情并不少。尽管这种事会让人大受打击，也很令人遗憾。」 「……原来是这样啊。」 「xx，你是个非常认真的好孩子，我明白你的担忧。还有，如果你是在顾虑爸爸，我非常感激，也非常开心。」 父亲抓住我的肩膀。 「只是──我希望你记住这点。痛苦有可能无止尽地累积，反过来说，幸福也能不断地累积。意思就是──你不用害怕得到幸福。」 ＊ ──现在回想起来，我发现那是一句很犀利的话。 你不用害怕得到幸福。 结果我没能好好实践这句话。 在那之后，我也一直隐隐害怕得到太多幸福──而我也很清楚那就是「春珂」在我心中诞生的原因。 当时父亲就已经看穿我有这种特质了── 然后──到了现在。 在经过十多年后的同一个地方，那句话再次打进我心中。 我害怕踏出那一步，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做出那种事。 可是──我想试著寻求幸福。 因为父亲正在推我一把── 「……矢野同学。」 我呼喊他的名字。 下定决心后，我整个人转过去面对他。 在游乐园路灯照耀下，他一脸不可思议地看过来。 「那个……我有件事想问你。」 ＊＊＊ 「──你是不是变得搞不懂自己了？」 秋玻的问题──在我心中空虚地响起。 「矢野同学，在文化祭那天……雾香对你说了『你应该觉得扮演角色很快乐吧？』这种话。不只如此，我还在那个时间点提出分手……要你在我跟春珂之间做选择……」 像是在自白罪过，秋玻咬著下唇。 「……对不起，我没注意到你的精神状态……满脑子只想著自己的心情。春珂也发现自己有些强硬，有在反省了……真的很对不起。」 ──心跳开始慢慢加速。 我无法好好理解秋玻的话语，话语的意义没能完全浸透到脑海中。 可是──她现在毫无疑问正试著碰触我的心。我能明确感受到这一点── 「抱歉，话题扯远了。总之……矢野同学，我猜你可能是在那时候变得搞不懂自己了……你明明那么讨厌扮演角色，却又靠著扮演角色让文化祭成功，这件事会不会让你感到开心？你是不是就跟雾香说的一样，对这件事感到开心？还有就是……」 秋玻难过地继续说下去。 「──你是不是想不通自己到底是喜欢我还是春珂？」 听到这句话──我再也压抑不住自己，心脏开始乱跳。 呼吸变得急促，停止的思考一口气动了起来。 然后──我发现了。 感觉自己脚下好像空无一物。 那是一种彷佛独自站在无底洞上的──绝对的不安。 「所以──你才会想保护自己。」 秋玻断断续续地继续说著。 「像那样变得搞不懂自己的想法，也变得搞不懂自己……嗯，这很可怕。所以，你才会逼迫自己停止思考……我猜那可能就是你最近一直魂不守舍的原因……」 ──秋玻说得没错。 我现在完全搞不懂自己。 明明不想伪装自己，却觉得伪装自己很幸福。 明明喜欢秋玻，却又喜欢上了春珂── 在我心中──存在著无法相容的矛盾。 ──那种恐惧让我在无意识中放弃思考。 把想法和世界分开来，不去正视现实。 可是──那种状态结束了。既然已经发现这件事，我就不能继续假装不知情。 ──当我注意到时，呼吸变得非常急促。 思绪开始飞驰，四分五裂到处散落，完全统整不起来。 ──我心想，糟了。 要摔下去了。 再这样下去──我会摔进脚底下的空洞。 要是摔下去，就无法轻易爬上来── 「──矢野同学！」 ──一股强大的力量抓住我的双手。 我抬头一看──秋玻的眼睛近在咫尺。 就跟我们初次相遇的那天一样，在好几亿光年的深邃黑暗中寄宿著银河的眼睛── 然后── 「我有个提议！」 「提……议？」 「对！跟春珂商量后，我们做了个决定！请你听听看！」 被她的视线盯著不放──我只能不断点头。 现在的我只能这么做了。 我只能抓住秋玻与春珂伸出的援手。 「对现在的你来说，确切的事情确实不多……」 秋玻加重手上的力道后，开始说话。 「你不明白自己的想法，也搞不懂自己是哪种人──这会让你觉得一切可能全是谎言，进而怀疑一切。可是，只有一件事是确实的，而且我们两个可以断言。」 「……确实的事情？」 「嗯。」 秋玻点了点头，害羞地笑了。 她像是头一次说出这件事般，说得让人心痒难耐。 「那就是──我跟春珂都喜欢你这件事。」 ──这句话让不安稍微离我远去。 脚底下的空洞稍微变小了点。 「其实，我现在依然喜欢你，春珂的心意也没有改变。我们很喜欢你，所以……」 秋玻探头看向我的眼睛── 「──你可以依赖我们。」 ──然后用澄澈的声音明白地这么说。 「相信我们；依靠我们；需要我们。如果你需要，我们便会成为『你』的第一个踏脚处。就算你迷失了一切，我们也会成为你的第一个『不变之物』。」 说到这里，秋玻终于笑了。 「……你意下如何？我觉得这样或许就能让你稍微安心……」 ──或许真的是这样吧。 既然她们两个都这么说了，如果就连失去实体，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的我，秋玻与春珂都还愿意说喜欢── 那我或许可以重头来过。 或许可以去找出属于自己的真实── 「……可、可是……」 我总算能从喉咙挤出声音了。 「这么做真的好吗……？这就像在利用……你们两个的心意不是吗？」 「……不，矢野同学，你错了。」 秋玻摇了摇头──露出浅浅的微笑。 「我们也不会只是牺牲奉献地支持著你。因为──」 秋玻轻轻放开握住我双手的手。 然后后退两步，笔直面对我── （插图019） 「──这么一来，你就再也离不开我们了。」 ──听到这句话，我额头上的热度迅速消退。 激动不已的心跳与掌心渗出的汗水就像骗人一样逐渐冷却。 然后──我理解了。 没错，这不是牺牲奉献，也不是慈悲为怀，而是──一场交易。 以成为我的支柱为代价，让我不能没有她们。这是我们三人之间的交易。 「……啊啊，好像快要对调了。」 无视于感到困惑的我，秋玻笑了出来。 「我已经把事情告诉春珂了……剩下的，你就问她吧……再见了，矢野同学。」 说完，秋玻低下头，用浏海盖住表情。 过了几次呼吸的时间后── 「……嗯？……啊，看来我们又对调了。」 春珂抬起头环视周围。 她伸了个懒腰，转头看向我。 「……秋玻已经告诉你了吗？」 「嗯，我听过她的提议了。」 「这样啊～～」 她看向大阪的夜景，轻轻笑了起来。 「哎呀～～敢说那种话，她还真是大胆呢。不过，既然同意她的计画，那我可能也是同罪吧……事实上，我觉得这样好像有些卑鄙。该怎么说呢，这种关系有点像是互相依存，我觉得其实……不是很好。」 我对此也有同感。 我明白秋玻那些话的意思。如果没有她的提议，我反倒不晓得自己会变得如何。 即使如此──心里还是一直有个小小的疙瘩。 这种关系真的健全吗── 「可是……反正世上本来就没有什么正确答案。」 春珂这句话说得很轻松。 「别人可能会说些什么，也可能会搬出大道理否定我们。不过……如果你能依赖我们，我们就会单纯地感到开心。相对地，如果你能好好珍惜我们，就会让我们觉得一切暂时都无所谓了。」 ──暂时…… 就跟她说的一样，这个提议并不是一切的解答。 这只不过是个过程，属于我们的真正课题肯定还在后面。 「所以──你意下如何？」 说完，春珂微微歪著头。 「矢野同学，你愿意看著我们吗……？」 ──听到这个问题，我总算发现了。 自从文化祭以后就一直模糊不清的视野明显变得鲜明。 吹拂而过的寒风、耀眼的夜景、平静下来的心跳──我至今一直没有正视的一切，如今都像是拿掉滤镜一样明晰。 ──我已经别无选择了。 我不知道接受这个提议会有什么后果。 可是，我想赌赌看。我想接受她们两人的好意── 「……嗯。」 春珂背对著夜景，像电影中的一幕般对我微笑。 我下定决心后，对她轻轻点头── 「──我希望你们可以让我依靠──」 尾声 童稚的想法 「──怎、怎么办……真的没时间了！」 谈话告一段落，我们确认时间，准备踏上归途。 春珂看向手机萤幕──突然叫了出来。 「就算搭下一班电车，恐怕也只能勉强赶上……！我、我们得快点回去！」 「咦？有、有这么赶吗？下一班电车还要多久进站？」 「……三分钟后。」 「……咦咦咦咦咦！」 ──还没完全清醒过来的脑袋一口气醒了。 我试著动脑回想，反过来倒推回程的路线。 从生驹山上站到这个「星星广场」，慢慢走的话大概要十分钟。 虽然实际距离应该没那么长，但游乐园里的人已经开始变多，我们也还没买车票。 换句话说，我们几乎没时间了。 「总、总之，我们出发吧！」 「嗯！」 我跟春珂拔腿就跑。 大事不妙……虽然是谈重要的事情，但我们实在太不注意时间了。 要是没能赶上新干线就糟了。我们得认真赶路…… 在灯火通明的游乐园里，我和春珂快步奔跑。 我们钻过灯饰与其他观光客之间，朝车站前进。 轻轻抚过发烫脸颊的寒风令人神清气爽。 ──很久没有这种鲜明的感觉了。 自从在文化祭晚上被秋玻甩掉后，视野就不曾如此鲜明。我听到游乐园的bgm与风声，还隐约闻到冬天的气味── 也许是因为这些感觉有将近两个月的时间都被遮断，从周围传来的大量情报让我感到头晕目眩。 我过去肯定看漏了许多事情。 某人的表情、话语和行动，以及藏在其中的无数珍贵情感── 然后──我突然想到。 「……对、对了，对调的时间！」 我转头看向跑在后面的春珂，向她这么问道： 「你们现在……多久对调一次！间隔应该已经变很短了吧！」 秋玻与春珂身为一位双重人格者，人格对调的间隔时间会日渐缩短。据说当间隔时间变成零的时候──身为副人格的春珂就会消失。 我们刚认识的时候，间隔时间是一百二十分钟左右──而文化祭当时则是三十分钟左右。 在那之后过了两个月，间隔时间应该已经变短不少── 春珂还能待在这世上的时间应该也减少了许多…… 这样的话，我想确认在跟大家会合之前的这段时间，她们会在什么时候对调。 ……再说── 「时间变很短了对吧……？该不会只剩二十分钟……还是只剩十多分钟了？」 茫然若失将近两个月这件事令我懊悔不已。 我浪费了秋玻与春珂宝贵的时间…… 我到底在干什么？ 居然因为自己的问题放著她们不管，整天躲在自己的壳里…… 然而── 「……啊啊，其实呢！」 春珂一边喘气，一边一脸伤脑筋地笑著回答。 「现在是──三十分钟左右！」 「……咦？」 这个意想不到的回答让我的大脑瞬间当机。 三十分钟……？ 这应该不可能吧？ 因为── 「……两个月以前的文化祭当时，不也是这种时间吗？」 ……我试著回想一下，但绝对错不了。 秋玻与春珂都有在联合舞台活动表演，表演时间正好是三十分钟左右，所以她们才能依序上台表演。 在那之后明明过了很久，间隔时间却没有变短，这应该不可能…… 「……我就知道你会惊讶。」 然而，春珂一脸抱歉地笑了出来。 「可是这是事实。好像是从文化祭过后开始的吧，我们对调的间隔时间就不再变短了……」 「原来是这样啊……」 我如此回答的同时──心中浮现了「某个想法」。 ──我一直怀著这样的愿望。 ──然而，我也觉得自己绝对不能渴望那样的未来。 既然间隔时间不会缩短── 如果她们可以维持现在这样，说不定── 也许是看穿了我的想法，春珂停下脚步面对我。 当我回过神时──我们已经抵达目的地，也就是生驹山上站。 离电车到站还有一点时间。看来我们似乎赶上了。 然后，春珂大大地吸了口气──露出开朗的笑容告诉我。 「──我们说不定可以永远维持这样喔！」 序章 you need me? 台版 转自 天使动漫论坛 图源：会灰的鸟弹 录入：kid ──陌生城市的夜景在窗外流逝。 连锁店的招牌将光线投射到黑暗中。 在干线道路上奔驰的货车灯光。 从远方公寓的某人房间透出的灯光── 这些数不尽的光芒，今后肯定不会跟我的人生有所关联。 这些陌生人的日常生活，我也永远没有机会触及。 我不知为何无法从那些光芒移开视线──一边感觉那些轨迹烙印在视网膜上，一边不断注视著那些光芒。 ──今天是教育旅行的最后一天，我们坐在回东京的新干线上。 从周围传来的同学说话声不知不觉间变很小，几乎没人说话。 取而代之的是规律的呼吸声。 当我总算从窗户移开视线，环视周围时……发现修司摆出交叉双臂的姿势，细野和柊同学互相依偎，须藤则是张大嘴巴闭著眼睛。大家似乎都累得睡著了。 唯一还醒著的人……就只有在我旁边重读旅游手册的秋玻。 哎……毕竟我们这三天都在陌生的城市到处乱逛，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我面带微笑看著他们的睡脸……突然想到现在正是时候。 既然大家都睡著了，我或许有机会问秋玻。 我想向坐在旁边的她问清楚那件事── 「……那个……」 我时隔许久发出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 稍微清了清喉咙──我重新问道： 「你说人格对调的时间不会变短……或许可以维持现在这样，到底是怎么回事？」 ──秋玻与春珂是双重人格者。 她们两人每过一段时间就会人格对调。 那段间隔时间并非固定，而且还越来越短，当间隔时间变成零的时候──双重人格的症状就会结束，据说身为副人格的春珂将会消失不见。 然而── 『──我们说不定可以永远维持这样喔！』 教育旅行的最后一站，在黄昏时分的生驹山上游乐园里，春珂是这样对我说的。 大约两个月前──自从文化祭结束以后，她们人格对调的时间似乎就保持不变了。 换句话说，就是距离「结局」的倒数计时停止了。这也表示她们或许可以一直保持现状……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我想知道答案。 「……我们也做了许多调查，思考了很久。」 秋玻转头看过来，以平静的语气这么说： 「我们问过医生，查过书，还在笔记本上讨论过……然后做出了结论。说不定……是因为我跟春珂都能『同样程度地肯定自我』，才会造成这种状况。」 「同样程度地肯定自我？」 「对。」 秋玻点了点头后，皱起眉头。 「之前……春珂不是有一次差点就要消失了吗？因为我有所误会，对春珂感到嫉妒……有了希望她消失不见的想法。春珂也感到非常自责，结果就是她的存在变稀薄，几乎不再出现……」 那是春天时发生的事情。 当时我们才刚认识，因为一些微不足道的误会，让她们两人遇到了那样的危机。 幸好误会在紧要关头解开，春珂得以避免消失的命运，但她们两人的心情会对其人格能否存在产生影响一事，令我大受震撼。 而这个前提至今应该依然没有改变。 「所以──我觉得能接纳对方到什么程度，能不能认同自己的存在，就是保持平衡的关键。」 秋玻垂下视线，继续说下去。 「只要存在能够得到肯定，我们就可以保持稳定，我和春珂两人的存在就会同样清晰……」 「……为什么你们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你们可以互相肯定了？」 「那是因为……」 说完──秋玻看向我。 然后悲伤地眯细眼睛。 「我们很明白──你同时喜欢上了我和春珂。」 ──这句话让我呼吸困难。 歉疚感与罪恶感让我发不出声音。 她说得没错──我现在也不明白自己的心意。 秋玻与春珂是共用一具身体的两个人格。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喜欢的到底是哪一个人格── 然而──讽刺的是，这件事竟然给她们两人同样多的自我肯定感。 ……我到底该怎么面对这个结果？ 因为我的软弱与自私，她们两人才能像这样保持稳定……我该为此感到高兴，还是该感到羞耻？我该为此感到骄傲，还是该道歉？ 「啊哈哈……」 ──秋玻露出温柔的笑容，握住我的手。 那种温暖又柔软的感触帮助我稍微放松心情。 「别露出那种表情……我跟春珂都已经接受这件事了。变成这样……我们反倒认为是好事，毕竟我们一直以为这种状态迟早会结束……」 就在这时，她露出发现某件事的表情。 「……啊，对调的时间好像到了……剩下的，你就问春珂吧。」 「……我明白了。」 秋玻别开脸，稍微低下头后──就跟春珂完成对调，重新转过头来。 她用那双显得比刚才稚气的嗜睡眼睛环视车内，盯著窗外看了一段时间……然后又看了过来，温柔地眯细眼睛。 「……我们还没到东京是吗？」 春珂用像在说梦话的语气如此说道。 然后──她发现我们牵著手，嘴角露出笑意。 「看样子……秋玻是不是告诉你不少事情了？」 「嗯，你说中了……」 「这样啊……我说……」 春珂将视线移回窗外，继续说下去。 我握著她的手，注视著她的侧脸。 「对调时间稳定下来后，我头一次跟秋玻讨论这件事。那就是我们的双重人格到底有著什么样的意义。对她来说，对我来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双重人格到底有著什么样的意义？ 的确──其中肯定有著某种意义才对。 那正是她们不得不变成这样的原因，还有在秋玻心中诞生的不是别人，而是春珂的理由。 「那种事情……我们过去一直不敢去想……」 春珂露出迟到时会有的那种苦笑这么说： 「因为想到就觉得害怕。我们今后到底会怎么样呢？说不定在未来等著我们的是超乎想像的残酷现实。可是……」 春珂转头看了过来。 那双眼睛就跟秋玻一样，里面藏有数亿光年的深远黑暗，以及闪烁著无数星光的银河── 「我们觉得──自己现在有办法踏出那一步，有办法去找寻『我们』之所以是『我们』的真正意义。所以，我们才会想好好思考这些问题，像是今后的事情，还有我们自己的事情……以及一直不敢去面对的过去的事情。」 「……原来如此。」 澈底见识到她的觉悟后，我点了点头。 「嗯，我知道了。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就尽管告诉我吧。只要是我做得到的事情，我都愿意去做。」 这件事对她们来说──肯定真的很重要。 她们将来应该会遇到无法心平气和面对的场面，也会遇到让人痛苦煎熬的场面吧。 我希望自己到时候也能在场。如果可以，我想在旁边支持著她们。 「……呵呵呵～～谢谢你。」 ──直到这时，春珂才总算放松表情。 不再紧张的脸颊散发出柔和的光芒。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我好开心。」 「那是我要说的话。谢谢你愿意相信我……」 明明我有整整两个月都在恍神，逃避面对自己的心意，春珂还是愿意对我说出这种话…… 因为欢喜、愧疚和感激，让我有种嘴角发痒的感觉。 「……对了，那么！有什么事是我该做的吗？你们两人的存在总算稳定下来了，我希望你们能一直保持这样。如果这也是你们的愿望，我想尽量帮忙。」 然后──我再次使劲握住她的手。 「我……到底该怎么做？」 「……嗯～～……」 面对我的问题，春珂看了过来──露出满意的笑容。 「这是个好问题呢……」 然后她清楚说出我该做的事── 以及我能为她们做的事── 第二十四章 yer (yeah!) love-comedy 「──晚、晚安，矢野同学……」 「喔，晚……安……」 听到熟悉的声音，我回头一看──被眼前的女友夺去目光。 我有听说她会穿「那种服装」过来。 也知道那肯定很适合她，心中满怀期待。 可是……秋玻实际出现在我眼前的模样远远超出预期，让我不知该做何反应。 「……好、好看吗？」 也许是发现我说不出话，秋玻眼神游移，摸摸自己的头发。 「我第一次穿这种衣服，所以有点担心。希望看起来不会很怪……」 「……我……我觉得你穿起来很好看！」 秋玻看起来是真心感到不安。 可是，我还是无法好好说出感想。 「真……真的非常……！我觉得非常……好看！」 ──现在是马上就要过年的除夕晚上十一点半。 我们相约一起跨年，在荻洼八幡神社门口碰面──而秋玻穿著美艳动人的和服站在那里。 ──那应该算是振袖吧。 袖子与外襟上有著高贵典雅的图案，华丽的衣带即使在黑暗中依然引人瞩目。 相较之下，羽织则是以沉稳的深蓝为主色，蓬松的披肩也给人很柔软的感觉……我好恨自己知道的形容和服的词汇太少。如果是更了解和服的人，肯定能观察得更入微，说出更正确的感想。 然而，现在的我就只能结结巴巴地说出想法。 「和服真的很棒……总觉得很有跨年的感觉……看起来又非常漂亮……早知道我也穿和服过来……」 「是吗……」 秋玻总算放松表情。 「那就好，不枉费我努力穿上这身衣服了……」 我们相视一笑后，走到参拜队伍的最尾端。 深夜的神社入口附近飘散著跨年前的亢奋感和一体感。 这里有互相依偎的情侣，还有情绪激动的小学生。 跟朋友一起来的学生三人组似乎早就喝醉，所有人都面红耳赤。 神社境内到处都堆著篝火，让人切身感受到今天是特别的日子。 「因为没来过，我以前都不知道，居然会有这么多人。看来我们有一段时间都没办法用火堆取暖，你没问题吗？会不会冷？」 「嗯，没问题。在穿上这身衣服以前，爸爸给了我很多暖暖包，我甚至觉得有点热呢。」 说完，秋玻眺望周围的景色。 「……今年真是个好年呢。」 同时小声说出这句话。 「我转学到宫前高中，度过久违的正常校园生活，又交到了朋友，我跟春珂好像也变得更了解彼此了……」 ──身为双重人格者的她们，过去经常待在医疗机构或医院里面，好像没办法正常地去上学。 因为现在造成她们人格分裂的家庭问题已经解决，才让她们得以过著「正常的校园生活」。 我还不知道她们来到这个城市以前的遭遇。 在对此感到焦急的同时──她现在可以过著快乐的生活也令我感到开心。 「……那就好。看你一直被须藤和omochi老师耍得团团转，我还在担心你会不会觉得很累。」 「啊哈哈，你放心。身边有个活力十足的朋友，会让我也跟著变得活力十足。不过……最让我高兴的事情……」 秋玻抬头仰望著我。 「其实是能够认识你喔……」 然后眯起眼睛注视著我── 「我不曾想过自己会这么喜欢一个人……因为我没谈过恋爱，毕竟我们……是双重人格者，我还以为自己一辈子都没机会遇上这种事……」 「你竟然想得那么远。」 一辈子……有必要这么绝望吗？ 至少在我眼中，秋玻与春珂都很有魅力，就算她们没遇到我，总有一天也会跟某人坠入爱河。 然而，秋玻稍微嘟起嘴巴，不服气地说： 「可是，换作是你，觉得自己有办法正常谈恋爱吗？」 「……嗯嗯，这个嘛……」 经她这么一说──我试著想像了一下。 要是我心中诞生了另一个人格…… 要是我必须跟个性截然不同的那家伙一起，过著每天不断对调的生活…… 「……好像真的有点困难。」 光是在脑海想像，我就觉得这种事真的很难。 或许确实无法轻易觉得会有人喜欢上这样的自己。 「我就说吧……？所以，能够遇见你真是太好了。谢谢你愿意喜欢这样的我们。」 ──愿意喜欢我们。 这句话突然刺进我的心。 自从教育旅行的那天以后，她们就开始使用这种说法了。 原本对我的心意感到有些不安的秋玻，以及一直保持在朋友关系的春珂，都认定我喜欢她们了── 虽然还有很多令人迷惘与烦恼的事情，但我想这应该是一种进步。 在有许多不确定的情况下，这毫无疑问算是值得庆幸的变化吧。 「……别这么说，这不是需要向我道谢的事情。」 「可是，我真的很感谢你……还有就是──」 秋玻害羞地搔了搔脸颊──突然露出不满的表情。 「我们再过十分钟左右就要对调了……所以跨年的时候会是春珂陪你。」 「确实是这样没错……」 「所以……这是我今年最后一次跟你见面了……」 「……想到这里，就让人觉得有点寂寞呢。」 「你也这么觉得对吧？所以……」 秋玻点了头，稍微环视周围──拉住我的外套下襬。 然后── 「旁边正好没人在看……」 「……吻我。」 ──我的心脏猛然一跳。 她说要接吻……？在这种旁边都是人的地方吗……？ 可是……正在排队的人们确实都顾著跟同伴聊天，没人看著我们两个。 （插图008） 「我们今年已经没机会见面了，我想要一个最棒的收尾。所以──」 说完──秋玻拉著我外套的手更用力了。 然后，她微微歪著头── 「……可以吗？」 看到她的表情，我的心脏再次猛然一跳。 难以压抑的强烈情感涌上心头。 「……我知道了。」 我点点头，用手擦了擦嘴边，掩饰自己的紧张──然后转头看向秋玻。 秋玻轻轻闭上眼，把开心的脸转了过来。 我也闭上眼睛，把自己的嘴唇短暂贴上她的嘴唇。 秋玻自然湿润的薄唇既柔软又有些冰冷。 幸福感半强制性地让我脑袋发麻── 「……嘿嘿。」 当我把脸移开，睁开眼睛时──秋玻露出有些太过放松的幸福表情。 「既然可以这样收尾，我今年就没有后悔的事情了……」 「你这样说实在太夸张了……」 因为感到难为情，我忍不住搔搔脸颊。 秋玻探头看向我的脸，表情又变得更开心了。 「矢野同学──明年也请多多指教。」 ＊ 「──哇～～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时间正好来到十二点整，也就是跨年的瞬间。 春珂不知为何要跟我击掌，我只能苦笑著举起双手。 「耶～～耶～～！」 「……耶、耶～～……」 虽说是跨年，我们依然排在参拜队伍中，这样好像表现得太兴奋了，让我感到有些难为情…… 然而，春珂还不满足。 「……那、那个，我跟秋玻去年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这次她毕恭毕敬地向我低头道谢。 「我猜今年应该也会给你添很多麻烦，希望你能多多包涵……」 「嗯……你不用这么客气啦……」 这让我也跟著笑了出来。 「你可以放轻松一点。我又不是老师，也不是你的父母……」 「可是，该有的礼节还是要有！」 春珂用鼻子呼气，激动地这么说。 「每年至少要正式问候一次身边的人才行！」 「……说的也是。」 经她这么一说，就觉得也不无道理。 就算交情深厚，还是得守礼。不，就是因为交情深厚才更应该注意礼节。我也重新看向春珂。 「那是我要说的话。去年真是承蒙你们照顾了。」 然后低下头。 「你们两个帮了我很多忙……今年也请多多指教。」 嗯……事实上她们真的给了我很大的帮助。 之前教育旅行也是这样，她们两人在那之前也好几次拯救了我的心。现在可以趁跨年表达这份谢意，让我感到神清气爽。 「嗯！如果你不嫌弃，就尽管依靠我们吧！」 就在春珂点头的同时，排队的人龙也动了起来。 看来参拜活动似乎开始了。 我们跟著队伍前进，顺利完成参拜── 「矢野同学，你刚才许了什么愿望？」 「咦……不是不能把愿望说出来吗？」 「……有这种事吗？」 「我记得要是把愿望告诉别人，好像就不会实现了……」 「不会吧！我以前都会把愿望告诉身边的人耶！」 我们一边聊著这种话题一边在神社境内漫步。 「……啊！矢野同学，我想要抽那个！」 就在这时，春珂突然指向对面。 那里是──写有「抽签处」的商品贩售区。 「好啊，我们去抽抽看吧。」 「嗯，快点过去吧！」 在春珂的带领下，我们各自抽了一支签。 因为怕妨碍到别人，我们走到神社境内的角落确认结果。 「……我、我抽到大吉。」 「咦！真好～～！上面写什么？」 「我看看……整体运势是，虽然会遇到困难，只要付出努力就会有成果，就是要我好好加油的意思吧。愿望是『慢慢等待就会实现』，贵人是『会来』，学问是『要拚尽全力』……」 「真的是支上上签耶！我抽到的签是……咦，这是什么？『半吉』……？」 摊开手中的薄纸，春珂露出困惑的表情。 「而且上面写的事情也很莫名……愿望是『重新规划』，争事是『胜不骄』，恋爱是『自己去追求』……」 「啊哈哈，我还是头一次看到半吉耶。」 虽然打从我懂事的时候开始就都是来这间荻洼八幡神社做新年参拜，但我从来没见过那种签。因为我还有抽过凶与大凶，那肯定是真的很罕见的签。 「不过，会不会是因为你要跟秋玻平分好运，所以才会是半吉？」 「唔～～如果是这样，怎么不让我抽到好运乘上两倍的倍吉呢……」 春珂看著手里的签，忿忿不平地这么说。 然后她一脸不开心地嘟起嘴，自言自语般小声呢喃： 「……没关系，我想通了。我要照签上的指示去做。我要『自己去追求』。」 说完，春珂突然下定决心抬起头。 「欸，矢野同学……？」 「怎、怎么了啊……」 被我这么一问，她稍微压低音量，小声问： 「……你今天──已经跟秋玻接过吻了吗……？」 ──我有一瞬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要我回答这种问题让我反射性地感到抵触。 更不用说对方还是秋玻的另一个人格春珂。 而且──今天吗？ 正确来说，我们是在日期改变以前，也就是在昨天接吻的。就算我回答没有，应该也没问题才对。 可是……那并不是春珂想问的问题。 所以，我决定诚实回答──因为这是我们约定好的。 「……嗯，吻过了。就在你们刚才对调的不久以前……」 「这样啊……你去年的最后一吻给了秋玻是吗？」 春珂没有隐藏脸上的懊悔，对我这么说道。 然后，她往我走近一步，用同样不满的表情仰望著我。 「那……你今年的第一个吻就给我吧。」 ──春珂的长相跟秋玻一模一样。 可是，不管是闭上眼睛的方法、稍微噘起的嘴唇，还是她变红的脸颊，看起来都比秋玻稚气──我能明确感觉到她们是不一样的人。 然后── 「……好吧。」 我向春珂轻轻点头，把嘴唇贴了上去。 她柔软的嘴唇感觉没有秋玻那么僵硬。 维持一段时间后，我把嘴唇移开，春珂垂下目光，害羞地笑了。 「……呵呵呵……得到你的新年第一吻了……我好开心……」 『──你要同等地重视我们。』 『──还要同等地喜欢我们。』 这就是──在教育旅行回程的新干线上，春珂告诉我的「我应该做的事情」。 这是为了同等地肯定她们。 也是为了让她们同等地肯定自己。 我必须把自己心中的爱情同等地放在她们身上── 秋玻与春珂都希望成为我的女友。 而我──接受了这件事。 如果这样就能让她们两人一直在一起…… 如果能让秋玻不用背负罪恶感，如果能让春珂不用消失──我愿意这么做。 我对此并非毫无犹豫。 想要同等地重视她们两人肯定十分困难，也不是件正常的事。 即使如此……我也不想再次从她们身边逃走了。 秋玻与春珂把迷失自我、停滞不前的我救了出来。 我想好好面对她们，成为她们的力量。至少要报答她们的心意才行。 再说── 「……那、那边有甜酒耶！我们去喝吧！」 「嗯，就这么办吧。」 说完，春珂拉著我的手迈出脚步──同时，我也发觉自己这样很卑鄙。 我在不确定自己到底喜欢谁的情况下，同时扮演她们两人的男友。 我们当然会牵手，也会拥抱，甚至还会接吻。 老实说……这实在太便宜我了。 所以，这种既堕落又自私的关系──让我有种莫名的罪恶感、悖德感与共犯意识，同时也逐渐深陷其中。 「──啊，还有在举行焚火仪式耶！」 「是啊，这里每年都会举行相当盛大的仪式。」 「这样啊～～火焰好温暖喔～～！下次来跨年，我要把家里的神符带来……」 至少──我不想把这件事怪罪到任何人身上。 我是出于自己的意志选择这么做的。 责任在我身上，而且我这么做是为了自己。 所以──就算像这样跟春珂并肩前进让我心中有种莫名的杂音…… 就算内心无法保持平静，有种某事物开始偏移的感觉……也肯定只是我的错觉── ＊ 「──各位同学，这一刻终于到来了。」 第三学期才刚开始没多久，在一月下旬的某个早上。 千代田老师背脊挺得比平时直，对我们如此说道。 然后，她把一叠资料交给坐在前排座位的学生们。 「请把这份资料传到后面。」 还对他们下达这样的指示。 ──离跨年已经过了三个星期左右。 寒假症候群早就痊愈，我已经习惯需要上学的日常生活。 可是──教室里依然隐约飘散著浮躁的气氛。 从窗户看出去的西荻街景有些泛白……让人觉得新年的气氛好像还残留著一些。 「我刚才发下去的是升学意愿调查表。」 在有些松弛的气氛之中，只有千代田老师凛然的声音在教室里响起。 「我要请你们在调查表上填写明年想选择的升学路线，还有未来的规划。截止日期是下个月，也就是二月十五日星期五。」 我从坐在前面的同学手中接过整叠调查表，从里面拿出一张后，又传给坐在后面的学生。就跟千代田老师说的一样，小小的纸上写著「升学意愿调查表」这个标题。 ──在这所宫前高中，三年级学生除了会被分成文组与理组，还会依照志愿分成几种组别。 分别是以考上大学或短期大学为目标的「升学组」。 还有以考上顶尖大学为目标的「特考组」。 以及希望就读专科学校或就职的学生所属的「普通组」。 因为这间学校在地方上是排在前面的重点高中，大概会有三成学生选择特考组，五成选择升学组，两成选择普通组。 既然二年级已经来到尾声，我们似乎也终于该选择组别了。 「在此之前，我只要有机会就会跟你们谈论将来志愿的事情……我想大家应该都已经开始思考这件事了。」 千代田老师一边这么说一边环视我们。 「不过，就算有人还没做出决定，二月份也有职场体验活动。请大家以该活动为契机，仔细思考未来，决定自己的志愿。」 ……志愿啊…… 我一手拿著调查表，一手拄著脸颊。 这个问题确实迫在眉睫，但其实我对此毫无实际感受，从未想过这件事。 一方面是因为我忙著处理与秋玻和春珂之间的关系，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我在这两个月都无法正常思考。 更何况……对于就读大学或踏入职场这种事，我连一点真实感都没有。 我总觉得那是非常遥远的未来的事情，感觉一点都不现实。 ……可是，高中生肯定都是这样吧。 直到问题实际来到眼前为止，都无法真实地面对未来的事情。 光是要应付眼前的问题，大家就已经拚尽全力了吧。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为了半强制性地让大家思考将来，校方才会设定一个近在眼前的截止日期。 「需要找人商量的同学，请务必来找我，也可以尽量跟家人讨论。因为这是你们在高中二年级的最后必须做出的重要抉择。」 千代田老师像是面对难题的抢答者，露出无惧的笑容，然后用比平时还要清楚的声音这么说： 「──让我们一起努力，找到大家都能接受的答案吧！」 ──听到她这么说，我总算隐约有种真实感了。 啊啊──我的高中二年级生活就快要结束了。 不管是待在这个班级的时间还是这种无所适从的状态，都只剩下一个月左右了── ＊ ──午休时间。 即使跟平时的成员一起吃午餐，话题也一直离不开志愿的事情。 「啊～～高二生活要结束了～～！」 须藤手里还拿著吃便当用的叉子，一边这么说一边抱著头。 「我美好的高中二年级生活就要结束了～～！唔喔喔喔喔～～！」 「应、应该没必要这么感叹吧……」 因为她实在表现得太难过，让手拿筷子坐在对面的修司难得有些吓到。 「你还能当女高中生一年，没必要紧张吧……」 「你不懂啦！」 可是，须藤──怒斥一声，用没拿著叉子的手指著修司。 「高中二年级这一年可是有魔法的！高一还太幼稚，高三又太过接近现实……！可是，高二正好处在绝妙的年龄，又没有太多人生课题要面对，可说是青春中的青春！恋爱、友情、梦想！不管是哪一样，高二都是最辉煌的时期！」 ……我好像可以理解她想说的话。 感觉得出世人都认为「高中生」是个特别的世代，我自己成年以后应该也会怀念现在这段日子。 只是── 「真、真的是这样吗……」 听完须藤热情的演说，秋玻露出不太能接受的表情。 「虽然我们确实处于绝妙的年龄，但其他学年应该也有各自的魅力吧……？」 而我也赞同秋玻的看法。 小学生也好，国中生也好，大学生和成年人也好，每个世代的人应该都有各自的烦恼、问题、耀眼之处和优点。高二就特别了不起这种说法……我有些无法理解。 可是，须藤打死都不肯退让。 「确实是这样没错！可是，看看全世界的漫画和动画！主角几乎都是高二生对吧！所以结论就是，实际上这个年龄就是特别！这可是人生的黄金时期啊！」 「是、是喔……」 面对须藤的气势，就连秋玻都有点跟不太上。 「可是，一旦开始决定志愿……我的青春最耀眼的光芒就几乎等于消失不见了！再见了！青春！再见了！青春之光啊！」 「……须藤，那我问你。」 她的说法让我有种感觉。 我暂时放下夹起饭的筷子，向她问道： 「你是不是还没想过将来的事情？」 总觉得自己好像找到同伴了。 须藤的个性本来就比较随便，应该会觉得未来的事等以后再来思考就行了。 事实上，刚才的对话也给我这样的感觉。 然而，须藤很乾脆地摇摇头。 「没那回事，我已经想好未来想从事的职业和志愿了。」 「……真的假的？那你想从事什么职业？」 「我想当小学老师。」 ──须藤毫不迟疑，毫无犹豫地如此断言。 「所以我想在东京都内的大学取得教师资格，组别就决定选文组的升学组了。」 这我还是头一次听说。 我们明明当了两年的朋友，我却没听她说过这件事。 「呃……你说高二是黄金时期，却要跑去教小学生吗……？」 修司再次困惑地问道。 可是，须藤对此毫不在意。 「废话！虽然高二是青春的精华时期，如果要当老师，当然要教小学生吧！小学生就是可爱！而且前途一片光明！」 ──听著这些对话的同时，我开始感到不安。 这样啊……原来须藤想当小学老师。 我觉得这职业确实很适合她。以她的个性，不管小孩子是男生还是女生，应该都会喜欢她。 而且为了取得教师资格，她还打算读大学……她竟然连这种现实层面的事情都考虑到了。 「──修司又有什么打算！」 「噢，我吗？」 正当我忙著思考时，话题转到了修司身上。 「家里有问我大学毕业以后要不要到爸爸的公司上班。可是，我不希望到时候被人说是靠爸族，所以想在大学认真学习程式设计。为了考上资讯学系，我打算选理组的特考组。」 「哦～～！」 我确实听说过修司的父亲在东京都内担任it企业的老板。虽然不是很大的公司，但业绩似乎不错，连修司都觉得自己赢不过父亲。 这就表示修司……愿意面对自己的父亲了吧。 「那秋玻呢？你有将来想从事的职业吗？」 「这个嘛……虽然还只是个梦想，我有点想成为音乐方面的写手……」 然后，就连秋玻都开始说起自己的计画。 「写我喜欢的爵士乐也行，但我希望可以写更多方面的文章……像是其他类型的音乐，如果可以写我喜欢的小说，应该也很不错……」 「噢，我懂了，就是类似专栏作家或散文家这种职业对吧？」 「嗯，大概就是那种工作……」 听了修司的问题，秋玻点点头。 「我有个崇拜的散文家，所以一直想从事那样的职业……」 ──其实我们以前闲聊的时候，我就听说过这件事了。 她说想当个写手，写些关于自己喜欢的东西的文章。 还说虽然门槛很高，但她想挑战看看。 当时还只是个不明确的梦想……但对现在的秋玻来说，这似乎已经从梦想变为现实的目标了。 「可是，不管是写手还是专栏作家，都没有特定的入行管道，所以我想先去就读文学系，一边锻炼文笔一边开始写部落格……不过，因为还有春珂的问题，我也不晓得现实会是什么样的结局……」 「咦～～听起来超级有趣耶！我想读读看！」 「我也想读读看。水濑同学推荐和解说音乐的文章，实在让人很感兴趣……」 「谢谢……等我弄好部落格就会跟大家报告。」 「好耶～～！我超期待～～！」 刚才的忧郁表情就像是骗人的，须藤露出灿烂的笑容如此说道。 她旁边的修司喝著纸盒装咖啡，这么说了： 「顺便告诉你们，柊同学说她想到出版业工作，所以会选择文组的特考组，目标好像是她姊姊就读的地方大学。细野则是意外地想当酒吧店员，可是，他还是想要大学毕业，所以好像会选择文组的升学组。」 「居然是酒吧店员！我好像很能理解耶！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须藤大声爆笑。 「那家伙感觉就会一脸忧郁地说：『这是那位客人请你的……』啊哈哈哈哈哈！不，我不能这样笑他，毕竟那可是他认真的梦想……到时候我们就去他上班的店里坐坐吧。我来当他的第一个常客……」 须藤突然下定了决心。 修司笑著看她说完这些话后，转头看了过来。 「矢野，那你呢？」 然后极其自然地这么问我。 「你将来想从事什么职业？有思考过今后的志愿了吗？」 「咦？我、我吗？啊～～啊哈哈……」 话题总算转到我这里，明明早就知道会变这样，我还是不知该做何反应。 「其实我没想太多，还没决定～～」 「这样啊……这还真教人意外。」 「是啊，我还以为你早就找到未来的梦想了呢！」 「不过，这也是个好机会，我会趁机思考看看的……」 我做出这样的回答，喝著水壶里的茶……并且有种彷佛遭到责备的感觉。 我发现自己的心情变得异常不安── 「看来我也差不多该有个目标了……」 ＊ 「──将来的事情啊……」 在放学后的教室里。 春珂慵懒地趴在眼前的桌上，同时如此说道： 「我不晓得自己以后会怎样……所以没怎么想过这种事。」 「……啊，抱歉，这个话题可能不是很好……」 在此之前，春珂一直被认为会在不久的将来消失。 虽然对调的时间不再缩短，让她有机会继续维持现状……但这也没有确切的保证。 跟她讨论未来的事情或许有些残忍。 糟糕，我真的失言了…… 可是，趴在桌上的春珂对我笑了。 「不，没关系。不过，既然事情变成这样，我说不定也该思考一下这个问题……毕竟我有可能不会消失了……」 ──最近又变得更冷了。 社办里充满前所未有的潮湿空气。 无论是摆在书架上看起来随时都会垮下来的精装书书背，还是苏联尚未消失的地球仪，或是贴著外星人贴纸的收录音机，看起来全都露出比以往寂寞的表情。 「……对了，双重人格的事情怎么样了？」 我突然想起这件事，向她问道： 「后来又有什么新发现吗？」 「……啊～～其实呢～～……」 春珂用有气无力的声音说出这句话后，陷入沉默。 然后──她一语不发地站起来，走到我面前。 「怎……怎么了吗……？」 春珂用有些无精打采的悲伤表情看著我。 我觉得莫名其妙，愣愣地仰望著她的脸。 「……咦？等……等一下……！」 春珂──在我的大腿上坐了下来。 不是拘谨地侧身坐下。 而是面对著我坐下，还用双腿夹住我的身体。 大腿能感觉到春珂的体重和体温。 她制服胸前的隆起紧贴在我眼前，让我不知该把视线放在哪里。 「你……你在做什么……！这样靠太近……」 我不知所措地这么说，但春珂用双手──捧住我的脸颊。 然后把我的脸转向她。 「……嗯！……」 接著把嘴唇贴上我的嘴唇。 就跟往常一样，我切身感受到那柔软的薄唇。 可是──还不只有这样。 春珂稍微张开了嘴。 「……！」 然后──柔软的舌头钻进我嘴里。 ──身体反射性变僵硬。 我的身体被春珂从内侧玩弄著── 可是──她小小的舌头动作温柔，而且又湿又滑，让我觉得非常舒服── 当我回过神时，才发现我也正用自己的舌头畏畏缩缩地做出回应。 ──仔细想想，我很久不曾这样接吻了。 上次是在跟秋玻交往的时候，已经是好几个月前的事了── 然后吻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以后── 「……欸，矢野同学？」 春珂终于把脸移开，用拇指擦了擦被唾液沾湿的嘴角──露出魅惑的笑容问道： 「你跟秋玻做到什么地步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光是接吻，你们还做过更多事对吧？我隐约感觉得出来……」 ……你们还做过更多事对吧？ 换作平常，我绝对不会告诉别人这种私事。 可是──我无法隐瞒春珂。 既然已经说好要同样重视她们，同样喜欢她们，我就必须对她实话实说。 「我们确实做过更进一步的事……」 「做到什么地步？」 面对这个露骨的问题，我有一瞬间犹豫了── 「……就只有摸胸部。」 那是修司向须藤告白那阵子发生的事情。 秋玻把我带到她住的公寓，结果自然而然就发生那件事了。那肯定就是……我们目前做过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那种事」。 「……那……」 ──春珂解开外套的扣子。 接著敞开开襟毛衣拿下缎带──把包覆在衬衫里的双峰靠了过来。 然后── 「……我也要……」 ──我不自觉地踌躇不前。 本能则是非常想动手。 我想抚摸眼前的双峰。我绝对无法否定自己怀有这种想法。 可是……这本来应该是──情侣之间的行为。 我不确定现在的我们是不是那种关系，也纯粹希望春珂能更重视自己的身体。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做出这种事。 可是── 「……每次都只有秋玻，实在太奸诈了……」 春珂一边喘息一边难过地这么说： 「不管是跟你交往还是做什么，每次都是秋玻抢先……我也想跟你做会脸红心跳的事……既然你跟秋玻做过了，我也想跟你做……」 ──她露出殷切的表情。 显然不是在捉弄我，也不是夸大其辞──这对她来说肯定是真的很重要吧。 如果是这样──我就无法拒绝了。 我绝对不能无视她想得到跟秋玻同样的对待这个愿望。 我稍微深呼吸了一下，把手伸向春珂的胸部。 然后──用手掌包覆那双峰。 「……嗯！……」 也许是被初次体验的感觉吓到，春珂小声叫了出来。 我的手掌感受到的双峰相当有分量── 在感到脑袋逐渐发烫的同时──我尽量温柔地开始抚摸。 「……啊……嗯啊……」 春珂闭上眼睛皱起眉头，像在忍受著什么。 而我──也因为这久违的感触，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正在乱跳。 我最先感受到的是跟以前一样的胸罩感触。 我记得在漫画和动画里都把胸部形容成非常柔软的东西，但至少隔著衣服抚摸的感觉并非如此。 手掌强烈感觉到的是胸罩的存在与表面的蕾丝。 明明已经不是第一次了，那种坚硬的感触依然让我有些意外。 此外──在那种坚硬的感触底下，确实有种柔软的东西。 「……唔、唔啊……」 每当我的手掌感受到那东西时──坐在我腿上的春珂就会扭动身体。 她皱起眉头闭著眼睛，把手摆在嘴角── 可是，她无法完全藏住不时发出的呻吟声。 看到春珂露出这种表情──我也拚命忍耐著从体内涌出的冲动。 ──继秋玻之后，她是第二个跟我做这种事的女孩。 因为她们两人共用同一具身体，或许应该算是同一个人才对。 然而……不可思议的是，跟秋玻与春珂做这种事的感觉有很大的差别。 在我掌中的胸部明明大小、形状与柔软度相同……但她们两人的胸部毫无疑问是不一样的东西。 ……还有就是，不知为何…… 明明身处在这种状况，明明发自内心沉迷于眼前的事情──我却突然感觉到情况好像有些「不对劲」。 （插图009） 「……其实──」 春珂微微睁开眼睛，说出了这句话。 「我……一直在想。」 「……想什么？」 「想双重人格的事……对我们彼此来说，我们到底算是什么……」 春珂一边喘息一边继续说下去。 我无法停手，就这样听她说话。 「我……嗯！……一直觉得自己是秋玻的副人格……啊……我只是暂时……啊！嗯……存活在她心中……」 ──在跟我相遇以前，这一直都是她们两人的共识。 春珂是在秋玻心中诞生的。 主人格是秋玻，副人格是春珂。 春珂只是为了保护秋玻而存在──一旦完成职责，迟早会消失不见。 可是── 「……真的是这样吗？」 春珂红著脸微微歪头──对此提出疑问。 「至少……嗯嗯……你会对我做这种事……啊！啊！……你会吻我，摸我身体，对我做这种下流的事情……」 然后──春珂扭动身子，露出发现异状的表情。 「……矢野同学。」 她看向我，得意地笑了出来。 「……你的这个……是不是变大了？」 ──这个问题让我觉得很难堪。 被春珂发现这件事的羞耻感，让我的心脏猛然一跳。 「这也……怪不得我吧……」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因为我正尽情地玩弄自己相当有好感的女生的胸部。在这种情况下，我不可能毫无反应。 更何况，其实……早在我还没碰到她的胸部，只是被她骑到大腿上的时候就一直是这种状态了。跟秋玻交往时……有时候光是牵手都能让我变成这样。 「这样啊……原来真的会变成这样……」 春珂脸上依然挂著微笑，再次扭动身体。 她用自己的下腹部压在我的腰上，开心地笑个不停。 「……就是这个对吧？真的会变硬耶……唔哇啊……」 「喂、喂……春珂……」 「我说，矢野同学……」 春珂再次微微歪过头，把脸靠过来小声问道： 「……要做吗？」 ──这句话让我全身热血沸腾。 「我们要不要……现在就在这里做？」 我非常想做。 想要立刻推倒她的冲动占据了我的脑海。 就像要趁胜追击一样── 「我有……做好准备，身上带著那个东西……」 「咦？为什么你会有那种东西……」 「矢野同学，你之前不是跟秋玻去过宾馆吗？当时秋玻好像偷偷拿走了一个。她也很色呢～～……」 说完，春珂再次轻笑。 「所以……我们来做吧……」 这个提议充满著现实感。 在这里跟春珂做── 体内的这股冲动已经强烈到让我头晕目眩的地步。 脑海中无条件浮现出那样的光景。 春珂赤裸的身体，还有肌肤的感触，以及把欲望发泄在她身上的快感── 我现在就想把这股冲动发泄在春珂身上。 可是── 「……嗯嗯……」 我脑海中的某个地方对这件事感到非常抗拒。 ──我跟春珂不应该做那种事。 在关系这么暧昧，心意也尚未确定的情况下，我们不能做出那种事情。 我没有那种经验，春珂肯定也是第一次。我们至少得重视自己的第一次。 此外，比起那些道理──在我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还有一股更强烈的痛楚。 而我无论如何都无法消除那种痛楚── 正当我拚命忍受被两种强烈的情感撕扯的痛苦时──春珂似乎也注意到了。 「……呵呵呵。」 她小声笑了出来。 「我想也是。突然说出这种提议，你应该很困扰吧。要是我们在这里做，结果被千代田老师发现，后果也不堪设想。若事情传到我爸爸那边，肯定会引起一阵骚动……」 然后── 「……今天还是到此打住吧。」 说完，她缓缓离开我的大腿，整理凌乱的制服，把外套的扣子扣了回去。 看到她那种样子──我突然感到很愧疚。 「……抱歉。」 这种状况应该就是所谓的「让女生蒙羞」吧。 俗话说「送到嘴边还不吃，是男人的耻辱」，我或许做了相当过分的事情。 可是── 「没关系啦。虽然有些遗憾，反正以后还有机会。」 听到我道歉，春珂用热情的声音这么说。 然后她探头看向我无法抬起的脸。 「不过……我觉得我们总有一天会做那件事。我们一定会变成情侣，在彼此都能接受的情况下非常幸福地做。」 听到这句话──我再次想像了一下。 我跟春珂发生关系时的光景。 她全身赤裸的模样，还有柔软的身体── 以及──两人合而为一的幸福感与性爱的快感── 「……所以……」 当我回过神时──春珂的脸庞就在眼前。 「到时候，我们要尽情地做喔。」 我有种内心被看透的感觉，反射性地别开视线── 「……啊哈哈哈。」 春珂开心地笑了出来，回到原本的座位。 「……我说，矢野同学。」 然后──她重新露出平时的开朗表情。 春珂找回那种有些脱线又充满稚气的表情后──这么问我： 「──你觉得这样的我……这个心里小鹿乱撞，让你心痒难耐，跟你一起欲火焚身的我──真的只是个副人格吗？」 ＊ 「──老师，我把面谈日程调查表都收齐了。」 「嗯，谢谢你。」 过了几天的午后。 身为值日生的我把收齐的调查表交给千代田老师后──老师从注视著的电脑萤幕抬起头，笑著接过调查表。 「哎呀～～矢野同学，每次你当值日生，总是很快就能完成工作，真是帮了大忙呢。有些学生不管过多久都没办法收齐……」 千代田老师边说边翻阅调查表，开始检查内容。 ──午休时间的教职员办公室十分热闹，挤满了老师与来找他们的学生。 有些学生来问课堂上的问题，有些学生跟我一样来交东西，有些学生一脸认真地跟老师商量事情…… 也有些学生不确定有没有目的，看起来只像是在跟老师谈天说笑。 而老师们也停下吃便当、停止使用电脑，或是暂时放下打分数的工作，去应对那些学生。 ……当老师还真不容易。 现在应该是老师们宝贵的午休时间，他们却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 连高中老师都这样了，如果是小学老师，须藤应该会当得很辛苦吧…… 「──嗯，确定没问题了。谢谢你。」 「不客气，那我先走了……」 「啊，等一下！」 千代田老师叫住准备回教室的我。 「……有什么事情吗？」 「矢野同学……你还没缴交职场体验活动调查表……还没决定要去哪里吗？」 「……嗯。」 ……确实如此。 千代田老师前几天说明过的职场体验活动已经进入准备期了。 那是让几名学生组成小组，实际去拜访企业参观其工作情况的活动。学生可以去拜访校方准备好的企业，也可以自行找企业交涉，请对方开放参观。 目的似乎是让学生去参观尽可能贴近其志愿的公司，更具体地思考未来。 可是── 「……是的，我还没决定……」 我还没想好要去哪间企业参观。 修司似乎要去涩谷的it企业，须藤则是附近的托儿所。秋玻与春珂好像也已经开始规划了。 然而……连将来的目标都还没决定的我，至今依然无法确定要去哪里参观。 「真难得，你居然会把一件事拖得这么久……」 千代田老师露出像是医生检查患部的表情，探头看向我。 「你好像很烦恼呢。」 「……是的。」 就算想隐瞒，应该也瞒不住吧。 我诚实地点点头，把心中的烦恼说出来。 「我还没想好将来想做的事……所以总觉得去哪里都不对……」 「……哦～～原来如此。」 千代田老师轻轻吐了口气，把身体靠在椅背上。 「哎，我想也是。在你们这种年纪，就算要你们思考将来想做的工作，应该也有难度吧……」 ……真的是这样吗？ 毕竟我身边的其他人都早就规划好自己的将来了，老实说我最近一直有种跟不上大家的感觉。 「……噢，不过，对了！」 就在这时，千代田老师突然露出灵光一现的表情──然后用有些伤脑筋的表情向我如此提议。 「说不定……你可以去跟他们商量看看。」 「跟他们商量？」 「没错，刚好有些学生要去参观也很适合你的职场。所以，我觉得你可以去跟他们谈谈。」 「这样啊……」 适合我的职场……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 可是，既然千代田老师都这么说了，我倒是有点感兴趣。 「那我希望你能介绍他们给我认识……」 「嗯，当然没问题。话说，其实他们是你的朋友，你们自己去谈可能更好……」 ……我的朋友？ 会去适合我的职场参观的朋友──难不成是「那些家伙」？ 说到在这个学年与我气味相投的人，其实并不是很多。 ……嗯。 我猜八成是那两个家伙吧。 「而且我觉得你肯定会对那种职场感兴趣。既然你还不知道将来想做什么，我觉得先去单纯感兴趣的地方看看也不错……嗯。」 千代田老师露出有些害羞的表情。 最后又小声补上这句话： 「虽然我会觉得有点难为情就是了……」 第二十五章 停滞不前是一种罪过 「──我们打算去『町田出版』这间出版社的文艺部参观。」 ──跟千代田老师聊过职场参观活动的隔天，也就是星期六。 我们来到水濑家，在秋玻与春珂的房间集合。 千代田老师推荐给我的朋友──柊同学，对我如此说明： 「那是跟我姊姊合作的出版社。其实我已经去过好几次，感觉没那么新鲜了……但我还是想仔细参观一下出版业的工作内容。」 ──柊同学的姊姊柊tokoro是目前很活跃的新锐作家。 她把自己的妹妹柊时子当主角写的作品默默创下了热卖纪录，之后也一直以柊同学的生活为题材，继续出版系列小说。 柊同学──似乎打算去参观自己姊姊工作的地方。 ……这女孩经常说自己的姊姊是「妹控」，但她应该也相当喜欢姊姊吧…… 然后，坐在旁边的柊同学的男友──细野也跟著说下去。 「我也打算跟她一起去，就算要当酒吧店员，这种难得的经验也很重要不是吗？这样跟客人聊天时的话题也会变多……而且还能跟小柊在一起。」 虽然很想吐槽「喂，后半段很明显才是你的真心话吧」，但我没有真的说出口。 我最近总算发现这两个家伙是那种外表看不太出来的笨蛋情侣。 「然后，我已经问过姊姊了，她说很欢迎你们三个一起去参观。她好像之前就对你们很感兴趣了。她的责编野野村先生也说只多出这点人数不成问题，所以……」 然后，柊同学那张和风美人的脸露出温柔的微笑。 「你们要跟我们一起去吗？」 「……出版社啊……」 我小声复诵她提议的参观地点。 「我确实对那种地方很感兴趣……」 比起学校列举的候选地点以及我自己想到的几个方案，这个地方确实压倒性地有趣。因为我很喜欢书本，也对制作书本的过程很感兴趣。 只不过，我不太确定那会不会是自己将来的工作。 毕竟我只是喜欢看书，从没想过要在那个业界工作。 然而，只因为感兴趣就去打扰人家真的好吗…… 「……啊，对了。」 像是要推犹豫不决的我一把，柊同学露出有些不怀好意的笑容。 「那位责编野野村先生……其实就是千代田老师的丈夫。我们说不定能打听到一些有趣的事情……」 「……真的假的！」 柊tokoro的责编竟然是千代田老师的丈夫！ 「嗯，是真的。所以，早在千代田老师到宫前高中当老师以前，我就已经见过她了。知道她是野野村先生的女友，也是在正式认识以后，对此我至今依然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这未免太凑巧了吧！这个世界还真小……！ ……呃，不过，我记得以前好像在哪里听说过这件事…… 就是柊同学与千代田老师从以前就认识…… 话说回来……这还真令人在意。 我很好奇那个千代田老师到底是跟什么样的人结婚…… 不过── 「咦咦咦咦！这消息太劲爆了！」 有个人比我还要兴奋。 ──那就是春珂。 她探出身体，用显然很激动的声音说： 「这种巧合给人一种命中注定的感觉呢……还有千代田老师的丈夫……！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我好想知道千代田老师会喜欢什么样的人……！」 春珂像在看爱情剧，眼睛闪闪发亮。 柊同学发出轻笑解释： 「野野村先生感觉就是个温柔体贴的大哥哥，毕竟他能很有耐心地应付我那个任性的姊姊……」 「哦～～我好像可以理解呢……老师感觉就会跟那种非常温柔的人结婚。他们两人又是怎么认识的……」 「他们好像从学生时代就认识了。他们原本是同乡，但后来野野村先生来到东京，千代田老师留在故乡，两人是远距离恋爱……好像一直分分合合……」 「咦～～！感觉是对可爱的情侣呢～～！他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呢……果然是会经常感到嫉妒或不安，要不然就是因为这样吵架对吧……」 抱著坐垫的春珂不断扭动身体。 这女孩……从以前就经常像这样喜欢谈论别人的恋情。 话说回来，一般人会因为谈论班导的恋情变得这么兴奋吗…… 不过，其实我也很想亲眼看看那位野野村先生…… 「……我决定了！」 就在这时，春珂露出下定决心的表情往我看过来。 然后── 「矢野同学！我们也去出版社体验职场吧！然后，我要把千代田老师跟野野村先生谈恋爱的经过全部问个一清二楚！」 「不，举办职场体验活动不是为了让你聊八卦吧？」 春珂完全就是想去玩，让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秋玻的个性明明那么认真，为什么春珂会这么自由奔放…… 总是容易死脑筋的我有时候真的很羡慕她。 而且就算被我吐槽，春珂也完全不为所动。 「可是，如果只是先稍微聊一下八卦，之后也有好好参观工作内容，不就没问题了吗！契机是什么都无所谓！重点是之后的行动吧！」 「嗯嗯……或许你说得对。」 「你应没有其他想去的职场吧？」 「确实如此……」 「那我们就去嘛～～！」 「……嗯～～」 也许是被春珂的情绪影响，我也在不知不觉中变得积极。 我无法否认自己是被局势牵著走，这也完全不是有计画性的行动。 可是……实际情况是我已经没有太多时间可以烦恼，只能如此妥协了。 「……那么，这个嘛，柊同学。」 我转头看向柊同学，再次对她低下头。 「希望你……让我们一起去出版社参观。」 「……我明白了。」 柊同学开心地笑了，向我点点头。 「可以跟你们一起去，我也很开心。我会跟姊姊说一声的……」 ＊ 「──对了，我和小柊接下来想去吉祥寺买东西。」 职场体验活动的事情说定以后，细野收拾好东西，起身准备回家。 这时，他露出突然想到某件事的表情，开口说道： 「你们两个也要一起去吗？」 「……啊，这是个好主意呢。」 在旁边听到这个提议后，柊同学也笑了出来。 「仔细想想，我们四个好像不曾一起出门。感觉好像会很有趣，如果你们之后没有其他计画……要不要一起去？」 经他们这么一说，我才发现我们四个人好像真的很少一起行动。 因为平时还会有须藤与修司这两位成员，我自己也很少有机会跟柊同学说话。 我觉得自己绝对跟她很有话聊。 我们两个都喜欢看书，又有很多共通的朋友。 所以换作是平常，我一定会立刻答应这个邀请。 「……不了，其实我等一下还要在这里处理一些事情。」 可是，我有些遗憾地抓抓头发，如此答覆他们。 「如果你们不嫌弃，下次请再邀请我们……」 「咦？是这样吗？」 「那就没办法了……」 细野露出可以理解的表情，姑且点了点头──但他不知为何又狐疑地端详我的脸。 「……怎、怎么了？我脸上有沾到什么东西吗？」 「没有啦，矢野，你最近好像……」 细野沉默了一下，像在思考该怎么说出口。 「……看起来很累的感觉。」 「……咦？」 看起来很累？我吗？ 「……可是我完全没有那种感觉。」 「脸色也不太好看，总觉得你好像非常疲倦。」 「……真的吗？」 我并没有感冒，身体状况也不差，更没有过度运动或念书。 然而，他却说我看起来很累？真的是这样吗？ 可是细野莫名坚持自己的想法。 「你真的没问题吗？你是不是太过勉强自己，只是自己没发现而已？」 「……我觉得自己没事。我应该很清楚自己的状况。」 「……不，你这么说才是最令人担心的。」 细野轻轻叹了口气，露出伤脑筋的笑容。 「文化祭以后不是发生过那件事吗？老实说，你口中的『我没事』，实在让人无法放心。」 「……啊～～」 自从秋玻在文化祭时提议分手以后，我有将近两个月都活在几乎停止思考的状态之中，而我自己对此毫无自觉。 当时的我给大家添了很多麻烦，也难怪细野不相信我。 「被你这么一说，我就没办法辩解了……」 「所以……你应该学习如何察觉自己的心情。我觉得这是因为你的个性太认真，但要是认真过头，受伤的人还是你自己。」 ……我有一瞬间以为细野有点生气。 因为他的口气很粗鲁，表情看起来也像是生气了。 可是……我猜这八成是他最大限度的关心。 细野在关心别人的时候，偶尔会表现出特别不客气的态度。 「……嗯，谢谢你。我会注意的。」 我忍著笑意如此回答后，细野用更不客气的口气应了一声「嗯」。 接著又用快听不见的音量说： 「……不过，要是你有事想找人商量，随时可以告诉我。如果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我也想尽一份心力……」 ──柊同学用看著可爱动物般的眼神深情地注视著这样的细野。 ＊ 「──那么……」 送细野他们到玄关以后，我回到房间。 我做个深呼吸，让自己重新打起精神。 「接著就轮到今天的正事了……」 「……是啊。」 人格似乎在不知不觉间对调了。 秋玻点了点头，用有些过意不去的表情看了过来。 「抱歉，让你陪我们做这种事……」 「没关系，这是我自愿的。我想了解这些事情……」 「……谢谢。」 秋玻点头道谢后，把手伸向书架，拿出一整叠的相簿。 那几本厚厚的相簿肯定塞满了秋玻与春珂的过去── 摆在矮桌上的相簿封面上分别写著这些标题。 ～幼稚园 ～小学 ～国中 ～高中 「只要看过这些相簿，就能明白我们的过去了──我们就一边照顺序看，一边解释说明吧。」 ──我想了解你们的过去。 几天前，我向秋玻如此提议。 ──我想帮忙搞清楚双重人格的意义。为此，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你们两个……你过去遇到了什么事情。 其实我一直以来对秋玻与春珂的过去几乎一无所知。 只知道她家里出了点状况。 也知道是因为那件事才导致秋玻变成双重人格者。 可是──我不知道实际上发生了什么事。我甚至不知道她们过去住在哪里，过著什么样的生活，以及她们是什么样的女生。 一方面是因为我不知道该不该过问这些……但其实是因为我在害怕。 那可是足以造成人格分裂的强大压力。 原因肯定是我从未经历过的不幸。 要是知道自己重视的秋玻经历过那种事情──我毫无疑问会大受打击。 这让我……感到害怕。 即使如此，我现在依然想知道。 我想面对秋玻与春珂的过去，从中找出某些线索。 「──我们是在妈妈的故乡，也就是北海道的宇田路市出生。」 「～幼稚园」。 秋玻翻开写著这个标题的相簿。 第一页──是一个婴儿的照片。 也许是因为刚出生，那个婴儿还没睁开眼，不是被一位陌生的女性抱在怀里，就是躺在婴儿床睡觉── 「……秋玻，这是你吗？」 「嗯，总觉得有点难为情呢……」 说完，她动了动嘴唇。 「经你这么一说……我就觉得这个婴儿果然跟现在的你有点像。」 当然，我知道这可能是自己的错觉。 因为照片上的婴儿真的才刚出生，不管是那种不太高兴的表情还是稀疏的金色头发，都跟现在的秋玻一点都不像。 可是──那对大眼睛和小巧的鼻子，还有纤细的下巴线条，都跟现在的秋玻有相似之处。 「真的吗？在我眼里只像只小猴子……」 说完，秋玻笑著继续翻页。 「……奈良出身的爸爸和北海道出身的妈妈好像是在札幌认识的。后来爸爸就在北海道就职，跟从学生时代就开始交往的妈妈结婚。他们告诉我好几次，说我是个发育良好的健康婴儿，连护士都吓了一跳……」 页面上依然是秋玻婴儿时期的照片。 有秋玻刚出院回家的照片，还有她在家里的婴儿围栏里玩耍的照片，以及坐在母亲推的婴儿车上的照片。 不知为何照片上都没看到父亲……啊啊，这说不定是因为摄影师就是这位出身于奈良的父亲。 因为这些照片的画质很棒，取景也很用心，我猜他应该是喜欢拍照的人。 又翻了一页后，我开始看到秋玻穿著也许是幼稚园制服的罩衫的照片。 「我大概是从这时候开始懂事的……当时我每天都过得很开心，住在靠海靠山的小镇上，跟家人的感情非常好，也希望这样的日子能一直持续下去……」 有在能看见大海的坡道上跟母亲牵著手走路的照片。 有她在水族馆里笑容满面地看海狮表演的照片。 还有小狗跑来跟她玩耍，她却害怕得大哭的照片── 这时候的秋玻已经有现在的样子了，我能清楚看出她们是同一个人。 只是── 「哦……你看起来很开朗活泼呢……」 照片上的秋玻看起来比现在顽皮。 当然，某些照片上的她也会露出现在这种忧郁的表情，但整体上依然是个开朗的女孩。 「那是因为我当时还很小……」 秋玻不知为何像要辩解般嘟起嘴。 「毕竟当时还没发生那些事情，我也还什么都不懂……可是……」 看完标题是「～幼稚园」的相簿后，秋玻阖上相簿。 接著──她把手摆在标题是「～小学」的相簿上。 「……这个时期发生了许多事。」 秋玻表情蒙上一层阴霾，轻轻呼了口气。 ──小学。 春珂说过「我是在七年前从秋玻心中诞生的」。 换句话说──在九岁到十岁之间，差不多是小学四年级的时候，秋玻遇到了重大变故。 这本相簿里就收藏著当时的秋玻──还有春珂的照片。 「……那我们就来看看吧。」 也许是被我的紧张传染，秋玻用有些僵硬的语气这么说，翻开了相簿。 我们最先看到的是──开学典礼当天的照片。 在建筑风格沉稳的小学门口，秋玻与母亲笑著站在写有「○○年度开学典礼」的看板前面。 在那之后──我们又看到几张跟幼稚园时期差不多的欢乐照片。 有学校举办运动会时，秋玻在野餐垫上吃便当的照片。 在夏日祭典穿著浴衣的照片。 还有疑似参加远足活动，在山里背著背包的照片。 这些照片里的她都天真无邪又可爱，因为之前一直提心吊胆，那种安详和乐的气氛让我松了口气。 然后──我看到一张有趣的照片。 「啊，这是……」 ──那是她跌倒的照片。 也许是正在公园玩耍，秋玻在滑梯前面摔了一大跤。这张照片拍下了那一瞬间。 「……好过分，竟然留下这种照片。」 秋玻不满地嘟起嘴。 「话说，根本没必要用相机拍下这种瞬间吧……」 「啊哈哈，可是这张照片很有趣啊。」 我拿起相簿，仔细端详那张照片。 「按下快门的时机抓得真好。哦～～……原来春珂早在这时就是个冒失鬼了……」 ──秋玻有好几秒都没做出反应。 我纳闷发生了什么事，把视线移向秋玻。 「……矢野同学。」 她好像吓到了，惊讶得双眼圆睁看著我。 然后用依然难以置信的口气说： 「那时候──春珂还没诞生喔。」 「……啊。」 ──的确，照片上的女孩显然还是小学低年级的学生。 如果春珂是在小学中年级时诞生，这张照片上的人毫无疑问是秋玻才对── 我完全认错人了── 「……抱、抱歉！」 我连忙道歉。 「我、我好像认错人了……因为说到跌倒，我就会想到春珂，所以……」 「……啊！那个，我并没有生气！」 秋玻回过神来，一边这么说一边摇头。 「可是……原来如此。在你眼中，这张照片里的人……像春珂啊……」 秋玻盯著照片，同时陷入沉思。 ……到底怎么了？ 到底是什么事让秋玻感到在意…… 就跟她本人说的一样，她似乎没有不高兴或是不愉快。 那我的误会到底让秋玻想到了什么…… 「……抱歉，我们继续看下去吧。」 秋玻清了清喉咙，继续翻页。 问题确实是发生在这之后。 我想先亲眼确认那件事情。 然后── 「……就是这里。」 ──就在翻到某一页时，秋玻深深叹了口气。 「在这两张照片之间……我家里发生了许多事。」 她指著两张照片这么说。 照片上──存在著连我都能清楚看出的巨大变化。 首先，前面那张是发生变化前的照片。 那张照片跟之前没有太大差别，就只是秋玻坐在家里沙发上喝饮料的照片，那种怡然自得的表情也跟过去的她毫无分别。 可是──下一张照片…… 「……中间隔了很长一段时间对吧？」 上头是显然比前一张照片成长了一些的秋玻。 我不晓得这种年纪的孩子成长速度有多快──但我能看出这张照片与前一张照片的时间不是只差一点。 「嗯，你猜对了……」 秋玻似乎想起过去，把手放在嘴边点了点头。 「我记得大概过了一年吧……因为在那段期间，家里完全没有拍照的闲情逸致……当时发生了许多事，就连春珂都诞生了，身体检查与其他事情让我们忙翻了……」 「这样啊，差了一年啊……」 也就是说，照片上的秋玻是小学五年级。 既然时间隔这么久，也难怪她的身体会成长那么多。 更重要的是── 「……这完全就是你了。」 地点应该是在北海道的机场。 伫立在机场里的秋玻──有著一张聪明伶俐的脸，以及沉稳的表情。 少女站著的样子给人一种有些虚幻却又凛然的感觉── 我不可能认错。我能清楚认出那个女孩就是现在在我眼前的秋玻。 我在她身上完全看不到之前那种天真无邪。 前一张照片和这张照片里的她──明显有著非常大的差别。 「……其实，当时一切都乱了套。」 秋玻像在朗读故事里的独白，小声如此说道。 「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情，让我的生活澈底改变……过去觉得理所当然的事全都被颠覆了，原本快乐的生活也一口气跌到谷底……就算这样，我依然觉得自己必须想办法忍耐过去……不，光是独自忍耐是不行的，我还得变得有办法扶持别人……」 秋玻继续翻页。 后面那两页也全都摆满了秋玻的照片。 有秋玻疑似走在北海道路上的照片。 还有在医院里的照片。 此外──有几张疑似在东京拍的照片。 看著那些照片，我注意到照片本身出现的变化。 首先，拍照的方式改变了。 虽然我是外行人，没办法解释得很清楚，但使用闪光灯与对焦的方式都跟以前有很大的差异。说实话──就是给人一种比以前差劲的感觉。 或许……是拍照的人不同了。 此外──我还注意到一件事。 ──那就是她的母亲没再出现了。 在此之前，疑似秋玻母亲的女性每隔几张照片就会出现一次。 但自从秋玻家里发生变故，她就没再出现在照片里了── 「……发生什么事了？」 我畏畏缩缩地问道。 「你和家人当时……发生了什么事？」 ──脑海浮现几种猜测。 发生在幸福家庭的不幸变故。 就算没有完全猜中，应该也不会差太多。 即使如此──我的心脏依然狂跳不停。当时发生的悲剧或许会远远超出我的预期，让人想摀住耳朵的痛苦经历或许曾经发生在秋玻身上。 我做好觉悟──暗自尽可能准备好迎接冲击。 可是── 「……」 秋玻不知为何突然垂下目光。 然后──沉默了好一段时间。 「……对不起。我本来想告诉你的，可是……」 她的语气充满自责。 用快要喘不过气的声音小声地如此说道： 「……我现在还是……有些难以启齿……」 ──仔细一看，她的表情像在拚命忍耐著什么。 那是被逼得走投无路，压抑著某种快要爆发的情感的表情── 「……这样啊。」 我尽量用温柔的口气如此说道。 「那就算了。不，该道歉的人是我，我不该勉强你说出那些事情……」 「不，你别这么说。那个……其实我不打算这样的。」 秋玻轻轻挥了挥手，继续说下去。 仔细一看，她的眼睛──依然充满泪水，彷佛随时都会落泪。 「当时的事情依然是一段痛苦的回忆……要是我随便说出来，内心受到动摇……或许也会对我们之间的平衡产生影响……」 「……这样啊，你说的也有道理。」 经她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是这样没错。 在秋玻与春珂心中，当时的伤口应该还没完全痊愈吧。 如果逼她说出那件事，很可能会破坏目前的稳定。 若是这样──我绝不想逼她说出来。 只要能大致知道当时发生的事就够了。 「真的很抱歉，让你想起不愉快的回忆……细节就不用说了，我只需要大概知道当时的情境就可以了。」 「……谢谢你。」 秋玻抬起头，露出总算松了口气的笑容。 然后用手指擦拭眼角。 「我总有一天会说的……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请你给我一点时间。」 「嗯，我知道了。」 「……呼……然后啊……」 秋玻大大地深呼吸，把视线移回相簿上。 「当时的我……学会隐藏弱小的自己。我想变坚强，也想试著接受一切──但还是到极限了。我觉得自己撑不下去，也活不下去……而春珂──就是在那时候诞生的。」 翻到下一页──相簿上出现了崭新的色彩。 ──有她在医院长椅上大哭的照片。 ──抱住疑似医生的成年女性撒娇的照片。 ──一脸幸福地吃著甜点的照片。 还有──在某栋建筑物里跌倒哭泣的照片。 照片里的人──很明显是春珂。 就跟别人可以很清楚地把这个时期的秋玻与现在的她连结在一起一样，这些照片里那个少根筋又有些乐天的女孩──不管怎么看都是我认识的春珂。 「……呵呵呵……」 秋玻面带微笑不断翻页。 「春珂她……真的不管怎么看都是春珂呢……」 这些照片已经可以清楚看出她们两人的差别。 一个是个性认真又把自己逼太紧──精神甚至比现在紧绷的秋玻；另一个是让人很难想像与秋玻共用身体，个性自由奔放又天真无邪，毫不隐藏自己脆弱之处的春珂。 「……春珂替我做了所有我做不到的事情。」 秋玻一边翻页一边继续说下去： 「她代替我哭泣，向人撒娇，大吵大闹，也代替我向人求助……她把我的痛楚大声告诉身边的人，改变了我的处境……」 她继续翻页。 前面的照片散发出的紧绷气氛逐渐减缓了。 「多亏她的努力，我的同伴变多了。愿意帮助我与支持我的人开始聚集……到了国中毕业那时，问题才真正得到解决。不过，其实我不太常去学校就是了……」 秋玻拿起标题是「～国中」的相簿。 翻开的相簿里面充满了她们比之前成长一些的照片。 有她们穿著陌生的国中制服，在某个医疗机构里拍下的照片。 有她们穿著病人服，跟疑似护士的人们谈天说笑的照片。 还有── 「这、这个人是……」 看到这里──我总算在相簿的角落发现疑似自己一直在找寻的人的身影。 「这个人就是……你们的父亲吗？」 ──山男，这是我对他的第一印象（注：山男是一种日本妖怪）。 那名男性身材高大，体格魁梧，就连长相都给人相当豪迈的印象── 卷起白袍袖子的手臂长满了毛，剃短的头发有点像渔夫──总之这个人跟秋玻与春珂一点都不像。 可是── 「你们的感情好像很好。」 我看到满脸笑容的春珂跟那名男子靠在一起── 不管怎么看都不是跟外人相处时的表情，而是跟家人相处时才会露出的轻松表情。 「嗯，你猜对了……」 如我所料，秋玻露出苦笑点了点头。 「被你看到这些照片，总觉得有点难为情呢……因为他对我们保护过头了……」 继续翻页后，我们又看到几张秋玻与春珂和父亲一起拍的照片。 有这位父亲搭著秋玻的肩膀豪迈大笑的照片。 也有这位父亲穿著看起来很不搭调的西装，在为了文化祭装饰过的学校门口跟春珂站在一起的照片。 还有──这位父亲在毕业典礼上，在胸前别著缎带的秋玻身旁大哭的照片…… 在这些照片之中，秋玻与春珂都露出有些伤脑筋──但又不是很排斥的笑容。 「……看来他应该是个好爸爸呢。」 我一直以为她们的父亲是个纤细的人。 他应该是有文学气质，个性温柔又稳重，喜欢书本、音乐与电影的父亲── 因为她们跟这些照片里的母亲长得不太像，我还以为她们长得比较像父亲。 可是……想不到他居然是这种类型的人。 然而，我总觉得这种父亲很适合她们。 毕竟春珂可以毫无防备地向这种人撒娇，秋玻也能发自内心倚赖这种人── 「……嗯，是啊。」 实际上，秋玻也点头表示赞同。 「他真的是个非常好的父亲……多亏有他帮忙，我们的问题才能得到解决……」 秋玻最后拿起标题是「～高中」的相簿。 她翻开相簿，只有前面几页有放照片。 看来她们搬到东京以后拍的照片还没整理好。 因此，相簿里只有秋玻与春珂待在医疗机构的照片──以及她们准备搬家的照片。 之前住的房子被清空，最后全家人在门口拍照留念。 照片一共有两张。一张是秋玻露出温和笑容的照片，另一张则是春珂快要哭出来的照片。 换句话说，这是──她们在认识我之前拍的最后几张照片。 这是开学典礼的早上，我们在教室碰面前不久的她们── 「──之后发生的事情，你也知道吧。」 秋玻阖上相簿，转头看了过来。 「我和春珂遇见你，坠入了情海。然后──现在成为你同样重视的人……」 「……原来如此。」 ──我完全搞懂她们的过去了。 我得以窥见她们过去身处的情景，以及当时的景象──首先单纯感受到无限感慨。 对我来说，她们都是很重要的人。 可以认识幼年时期的她们令我非常开心。 然后── 「秋玻与春珂──」 我好像抓住某种线索了。 春珂在秋玻心中诞生的意义是什么？ 春珂对秋玻来说是什么？ 秋玻对春珂来说又是什么？ 看著过去的她们，我好像掌握到了某种线索── ＊ 我重新翻阅这些相簿。 「……欸，矢野同学。」 就在这时，秋玻用跟刚才完全不同的口气叫我。 我惊讶地抬起头──发现她带著不知为何有些生气，但也有些不安的表情看著我。 我完全失去思考能力。 「……怎、怎么了？」 结果反问的时候不小心破音了。 「保险起见，我想确认一下……」 秋玻说出这样的开场白后，沉默了一段时间才说： 「那个……你跟春珂做到什么地步了？」 「……咦？」 「你不是同样爱惜我和春珂吗？所以……我猜你们肯定做了什么，像是拥抱或亲吻……说不定连更进一步的事情都做了。」 然后，秋玻露出侦探办案般的表情紧盯著我的眼睛。 「如果要说得更具体一点……就是在上个星期，星期四放学后。」 ──我差点就叫了出来。 星期四放学后── 就是我在春珂的要求下摸了她身体的那一天── 我心中有股莫名的罪恶感，感觉就跟做坏事被人抓到一样尴尬。 我或许不需要有这种感觉，但也没办法露出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秋玻似乎也看穿我的表情变化了。 「……你们做到什么地步了？」 秋玻露出充满确信的眼神，向我继续追问： 「应该没有做到最后对吧？你们到底做了什么……？」 「就……就只做到我们之前那个地步而已！」 我找藉口般如此回答。 「就是我们之前在这栋公寓的一楼做过的那种事……话说，为什么你会知道？」 「……那种事情我当然知道，毕竟我们共用同一具身体。」 ……有、有这种事？ 我不曾跟别人共用身体，所以也无从得知答案…… 「你说做到跟我同样的地步……那不就是……」 秋玻稍微低下头，白色的脸颊转眼间染成桃红。 「……连、连胸部都摸了吗……？」 「……就是这样没错。」 「……好奸诈。」 「为什么啊！不就只是我们也做过的事情吗……？」 「可是！」 秋玻抬起头──用非常拚命的表情这么说： 「我们上次那么做，已经是半年前的事了！而且当时还是我硬逼著你做的……」 ……好像确实是这样。 如果要拿当时那件事来比较，说我对她们两个做过的事情都一样，所以没问题──或许有些勉强吧。 可是，这么一来…… 「……摸我。」 秋玻恨恨地瞪著我，对我如此说道： 「我要你现在就摸我……」 她的脸颊完全变红，强忍著羞耻这么要求。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我不动手也不行了吧。 我必须像对春珂做过的那样，抚摸秋玻的胸部── ──心中充满复杂的情感。 除了必须同等对待她们的使命感，还有单纯想抚摸秋玻胸部的欲望。 即使身处在这种状况──我依然对秋玻有著强烈的性欲。 我想抚摸她的胸部，确认那种柔软的感触。如果情况允许，我还想亲眼拜见她的双峰。 其实我还想欣赏她的裸体，做出比抚摸胸部更进一步的行为……就连其他难以启齿的下流行为，我都想对她做，也想让她对我做。 所以老实说──这种情况对我而言根本是求之不得。 我可以把责任推给别人，任性地满足自己的欲望── 然而── 「……」 ……这种心情是怎么回事？ 我无法单纯享受这种情况。 我并不觉得幸福，也不感到开心。这……到底是为什么？ ……即使如此── 「……嗯。」 我也无法违抗局势的走向。 面对秋玻的要求，事到如今我早已无法喊停── 我点头同意后，秋玻既开心又害羞地笑了。 然后她在我身旁坐下，把身体转过来，静静地低著头。 看著这样的她── 我缓缓朝她胸前的双峰伸出手── 「──我回来了～～」 ──我听到了声音。 声音是从玄关那边传来的。 那是年长女性的嗓音。接著又听到关门的声音── ──好像有人回来了。 「……你、你回来啦！」 秋玻的身体猛然一震，愣了一瞬间才喊出声音。 「噢……秋玻你在家啊？」 「是、是啊……！妈、妈妈，你今天回来得真早呢！」 「嗯，因为笠原小姐说要帮我解决剩下的所有工作……」 ……看来是她们的母亲结束工作回家了。 我听说她们的母亲今天应该会很晚回来，看来是出现变数了。 不过，没想到她偏偏在这时候回来…… 然后…… 「……哎呀，这是谁的鞋子？」 从玄关传来她们的母亲自言自语的声音。 「秋玻，家里有客人吗……？」 秋玻一脸紧张地看向我。 看来她没事先告诉家人我会来拜访。 ……既然这样，那就没办法了。 反正我无处可逃也无处可躲，就只能尽量假装自然地正面突破了── 「是的，不好意思打扰了！我叫矢野，是水濑同学的同班同学！」 我反射性地挺直背脊，提高音量。 「现在就过去跟您打招呼……！」 ＊ 「……哎呀，原来你就是矢野同学。」 我赶紧冲向客厅。 尽管身体因为紧张而变得僵硬，我还是努力完成问候──然后，好几次出现在相簿里的秋玻与春珂的母亲就像面对宠物的饲主一样笑了出来。 「我经常听女儿提起你……真的很感谢你。听说你对秋玻与春珂都很照顾……」 虽然跟秋玻与春珂长得不像，但她的五官细致，给人一种高贵又温和的感觉。 言行举止也非常柔和，总觉得就像女演员一样。 看到这样的人对自己深深一鞠躬，就让我非常惶恐。 「不，请您千万别这么说……！」 我一边回答一边使劲摇头。 「我才是经常承蒙她们照顾……」 ……老实说，在看相簿的时候，我还以为是这个人出了意外。 因为她在后半段就没出现在照片上……让我以为她可能遭遇了不幸。 可是，实际见到她们两人的母亲后，我发现她虽一脸倦容，但身体似乎很健康，不太像是目前身患重病，也不像是曾经身患重病的人……这件事让我感到不可思议。 双方都在饭厅里坐下后，我们聊起我的事以及秋玻和春珂在学校里发生的事。 后来秋玻与春珂在中途对调了，当春珂醒来时，眼前的光景似乎让她感到很意外。 「咦、咦咦咦咦咦！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春珂大吃一惊。 「难不成我在作梦吗……？咦，这里是现实吗……？」 在聊天的过程中，我发现了几件事情。 比如说，关于我们之间的关系，秋玻与春珂似乎没有对母亲说太多，只说我是她们最要好的同学。 ……不过，早在知道最要好的同学是男生时，她们的母亲似乎就察觉到异状了。 然后── 「这样啊，看来春珂和秋玻已经交到许多朋友了……真是太好了。」 「妈，你不要再说了啦～～……」 直到人格即将重新对调成秋玻为止，我们整整聊了将近三十分钟。 春珂整个人瘫在桌上这么说： 「你这样追问我在学校的事，我会很难为情啦～～我们可以回房间了吗？」 「稍微问几个问题又不会少块肉。我一直想找机会跟矢野同学聊聊……」 接著，她们的母亲看向我，一脸幸福地眯起眼睛。 「……你真的是个好男生呢。这样我就放心了……」 ──她对我说出这句话。 那种由衷感到放心的口气──让我突然有股罪恶感。 从刚才聊天的时候开始……不，其实早在我们刚碰面的时候，我就有这种感觉了。 每当她称赞我或是感谢我，我心中都会有种欺骗别人的愧疚感。 「不不，您过奖了，我并没有那么了不起……」 原因肯定出在……我现在跟秋玻与春珂的关系上。 我把她们两人都当成女友一样对待。 我不但拥抱她们，还跟她们接吻，甚至抚摸她们的身体。 这真的是有必要的行为。如果我不那么做，春珂迟早会消失不见。 即使如此，当我实际在这种状态下遇到她们的母亲……甚至还被她夸奖，我就莫名觉得自己很卑鄙，感觉像在说谎一样── ＊ 「──矢野同学，欢迎你再来我们家玩。」 当天离开的时候，她们的母亲还送我到玄关。 「下次我还想介绍她们的父亲给你认识……而且我还会准备茶和点心──」 「──我不是说过了～～！不要再说了啦～～！」 春珂难得动怒，拉著母亲的手臂大喊。 「要是连爸都出现，矢野同学会紧张啦！跟父母见面感觉就怪怪的……你不要管我们了啦～～！」 「有什么关系？你爸也说过想找机会跟他聊聊啊！」 「可是，要是实际见到那种壮汉，矢野同学会很有压力吧～～！」 而我只能一边「哈哈哈……」地苦笑，一边看著她们争执。 「……总之……」 跟春珂吵完以后，她们的母亲再次转过头来。 然后── 「真的很谢谢你，谢谢你愿意珍惜『小可』──」 ……小可？ 突然听到这个名字，让我一时反应不过来。 然后──下一瞬间。 母亲似乎也发现自己说错话，慌张地睁大眼睛，张开嘴巴想解释── 「真是的，我们现在是春珂与秋玻啦～～……」 ──在她开口之前，春珂就先叫了出来。 「你又用以前的名字叫我了～～妈，你是那种个性迷糊的人吗～～？」 她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傻眼，也像有些愤慨，又像是跟之前没有两样。 可是，我能明显感受到……那种轻松的态度是春珂试图打圆场的表现。 「说、说得也是……真是抱歉。」 春珂的反应似乎让母亲松了口气，用因为自己失言而感到沮丧的口气这么说： 「以前叫习惯了，实在有些改不掉……」 「我是没差啦。可是，要是你在矢野同学面前耍笨，我也会很丢脸啊～～」 ……原来如此，我总算理解了。 嗯，刚才的「小可」这个昵称──就是源自秋玻与春珂诞生以前，她们在户籍上的本名的昵称── ＊ 「──是吗？矢野同学，你也要去町田出版社参观对吧？我明白了。」 一个星期过去了，今天是星期一。 在放学后的教职员办公室，从我手中接过职场体验活动调查表后，千代田老师露出苦笑。 「没想到自己的学生居然会跑去丈夫的职场参观，感觉真是不可思议……」 「春珂已经扬言要向野野村先生打听你们交往的经过了。」 「拜托你们千万不要～～！矢野同学，要是她打算乱来，你一定要把话题拉回正轨。那个人说不定会不小心说出不该说的话……」 「哈哈哈，我明白了……」 也许是出去参加社团活动或处理其他事情，教职员办公室里几乎没有老师。 当我在这种情况下跟千代田老师说话时，比起老师与学生这样的关系，感觉更像是在跟有著同样感性的同伴或比我年长的同类独处。 所以……我突然有种想法。 关于最近一直悬在自己心中的问题，我想知道千代田老师有何感想。 身为一位老师，身为一个人，她会如何面对我的想法？ 我相信如果是她，肯定会给我一个正面的答案。 「……老师。」 「嗯？」 也许是发现我的语气不对劲，老师放下调查表，抬头仰望我。 为了选择适当的说法，我犹豫了一下。 「老师……你谈过不正直的恋爱吗？」 「……嗯，你说的不正直是什么意思？」 「比如说……同时喜欢上两个人。」 说完，我有点后悔说得太过明白。 老师是个观察力很强的人，光是听到我这句话，说不定就能看穿很多事情。 可是……老师没有取笑我，也没有跟我开玩笑。 「……应该没有吧。」 她一脸认真地如此回答。 「因为我从高中时代就喜欢现在的丈夫。虽然我们曾经分手，也曾经有其他男人向我告白，但我的心意从未改变。正不正直这点可以有很多种看法……但以世俗的标准来说，我应该算是谈了一场很认真的恋爱吧。」 「……原来如此。」 我轻轻叹了口气。 「从高中时代就开始……是吗？」 「啊哈哈，很多人都觉得惊讶呢。竟然能跟初恋的对象结婚，感觉就像少女漫画的情节。我确实也觉得自己非常幸运。」 听著老师这段太过纯洁的恋爱经历……我不知为何有种彷佛被人责备的感觉。 ──压倒性的正义就在我眼前。 可是，面对这样的正义，我却无法加以效仿…… 就在这时──我终于发现了。 发现自己没有整理好心中的想法。 为了跟秋玻与春珂在一起，我就必须同样珍惜她们两人。 决定这么做的人是我自己，我还以为自己可以接受这件事。 即使如此……在我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一直对此有种罪恶感。 而且──我还同时感受到了「无法决定自己心意」的煎熬…… 「……不过……」 就在这时，老师突然放松表情。 「我只是因为自己想这么做，才会这样谈恋爱。人活在这个世界上，还是会有很多机会见识到算不上正直的恋情。可是，我觉得也不能轻易断言那种恋情不该发生。」 「……那么，要是你丈夫同时喜欢上别人，你也无所谓吗？」 「不，我绝不容许那种事发生。我会使出各种手段，让他得到不能告诉你的凄惨下场。」 「呃……」 虽然她嘴巴在笑，眼中却毫无笑意。 真是可怕…… 我还是得注意一下，千万不能惹火这个人…… 「……可是，你这样不是很矛盾吗？明明无法断言不正直的恋爱不好，却又不能原谅自己的丈夫那么做。」 「问题在于彼此的心意。我们已经约好要珍惜彼此，不能有别人。虽然这几乎只是一种默契就是了。所以我们必须遵守这个约定，要是他打破约定，我当然会生气。」 ……约定。 或许真的是这样。 不管结婚还是交往，到头来或许只是一个双方必须互相珍惜，不能有别人的约定。 「可是……曾经有人这么说过，人们拥有跟任何人上床的『自由』，能够阻碍这种自由的不是下落不明的神，也不是名为正常的惰性。只不过，只有嫉妒心令人畏惧这件事，我们的见解是一致的。」 ……我对这段话有点印象。 我记得好像是…… 「……是寺山修司吗？就是《拋掉书本上街去》的导演。」 「厉害喔～～！矢野同学，你真的很懂！」 千代田老师兴奋不已地这么说。 每当跟我聊起这种话题，千代田老师总会莫名开心。 「……我觉得把这段话背起来的老师比较厉害。」 「那是因为我很喜欢这段话，而且我对记忆力很有自信。我也很喜欢后面那段话。『因为所谓的道德，不过是当权者为了维持秩序与自保而创造出来的东西，如今已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以一位教师引用的名言来说，这种思想难道不会太无法无天吗？」 「可是，事实不就是这样吗？」 千代田老师微微一笑，歪著头这么说： 「虽然大家都说同时跟许多人有肉体关系并不道德，但道德又是什么？不去做对方讨厌的事情吗？的确，要是丈夫出轨，我会非常不高兴，心里一定会嫉妒到不行。因为结婚就是双方都不能出轨的约定，要是他违背了让我赌上人生的约定，我当然有可能夺走一两条人命。」 「你不要用那么可怕的说法啦……」 难道就不能说要狠狠敲他一大笔赔偿金，或是逼他跟对方分手吗…… 面对吓破胆的我，千代田老师继续说下去： 「可是，世界上不是也有那种不会嫉妒，或是就算会嫉妒也愿意被劈腿的人吗？如果本人能够接受，那就没问题了吧？当然，如果是用洗脑之类的手段夺走别人的判断能力，那绝对是不行的。但如果不是那样，就没有理由阻止那种事情。认识命中注定的对象，跟对方坠入爱河结婚生子……觉得这种流程才合乎理想的思想就叫作浪漫爱的意识形态，虽然我不小心走过了澈底体现这种思想的人生就是了……但那种思想也不过是在历史中诞生的产物，并不是什么绝对的正义。」 「……原来如此。」 的确……我可以理解这个道理。 就跟老师说的一样，现有的「理想的恋爱之道」并非绝对，只要双方都同意，不管是哪种形式的恋爱或许都是可行的。 即使如此……我的心情依然阴暗。 「可是……我总觉得这样不太好。要是过著那种生活，就会觉得自己变得越来越没用……觉得自己堕落了。」 「……堕落！」 千代田老师不知为何一脸开心地复诵这个词汇。 「不错啊！那你就堕落吧！堕落的时候，就让自己澈底堕落吧！因为在堕落的尽头找到的生存之道……肯定就是那个人真正的生存之道！」 ……这种想法我好像也有印象。 答案毫无疑问就是── 「这是坂口安吾的《堕落论》对吧？」 「你果然很懂呢。呵呵呵……」 千代田老师似乎由衷感到开心。 （插图011） 她身边是不是没几个谈得来的人啊……？ 「可是，我是真心觉得这种想法没错。虽然试著接受别人灌输的道德观也很重要，但你的个性太认真了……当你觉得那种道德观不适合自己的时候，我觉得你可以试著摆脱看看。」 「……这样啊。」 她的这番话让我陷入沉思。 就算她要我试著摆脱看看，我的价值观早已深植在心里，根本无法轻易摆脱。 即使如此……千代田老师的这番话还是打动了我。比起跟她商量以前，我能感觉到心情似乎变轻松了。 「……我明白了，谢谢你的建议。幸好有找你商量，因为我没有其他可以说这些事的人……」 「真的吗？那就好。如果是这种话题，我可以一直聊下去，欢迎你随时过来找我商量。」 「好的，真的很感谢你……」 「……话说回来……」 就在这时，千代田老师探头看向我的脸。 「矢野同学，你真的很喜欢书呢……」 然后她再次拿起摆在桌上的职场体验活动调查表，用像在许愿的口气这么说： 「……希望你在这间公司……在町田出版社得到的经验能对你的将来有帮助……」 第二十六章 侦探助手 「──看起来意外地普通……」 「感觉就是那种随处可见的建筑物……」 ──为了参加职场体验活动，我们来到町田出版社公司大楼的门口。 我和秋玻站在常来的柊同学与细野旁边，抬头仰望这栋大楼。 这栋老旧的朴素大楼应该有……七层楼高吧。 外面挂著写有「町田出版」的招牌，却完全找不到宣传书籍的广告布幕，或是知名角色的迎宾立牌之类的东西…… 「我还以为出版社这种地方在建筑物外观上会有更明显的特徵。」 「毕竟这家出版社只是中坚公司……」 我身旁的柊同学面带苦笑如此回答。 「如果是大公司，好像也会有那种东西，但町田出版就不是那样了。虽然这里也有出版漫画和轻小说，主力还是较为内敛的文学作品，也许这是为了展现出版社本身的风格吧……」 「噢，原来如此……」 点头表示赞同的同时，我发现自己心中的紧张稍微缓解了。 我一直以为出版业是无法触及的世界。 那个世界有许多高学历且能力出众的编辑，以及才华洋溢的作家，聚集在闪闪发亮的大楼里，不断创造出畅销书……我还以为是这个样子。 可是，眼前这栋大楼给人的感觉反倒跟我们就读的宫前高中差不多。 有许多我喜欢的作品都是在这个地方诞生的── 想到这里，就让我对小说这种东西又增添了几分亲近感。 「好，那我们出发吧。」 柊同学这么说完，朝向门口大厅迈出脚步。 我稍微深呼吸后也跟随她的背影，畏畏缩缩地开始前进。 ──告诉柜台接待人员我们是宫前高中的学生后，我们表示希望前往文艺部所在的五楼。 柊同学和细野很自然地接过入馆证，走向电梯。 「……细野，我知道柊同学常来这里，但你是不是也很常来？」 「噢……是啊。」 被我这么一问，站在电梯角落的细野脸色就变得不太好看。 「就是那个……因为这里也有出版以我为主角的小说。当时我经常被叫来这里，还被问过不少事情……」 「啊～～是那时候的事啊……」 「他被访问的次数说不定比我还要多呢……」 他身旁的柊同学一脸愧疚地笑了。 「因为我姊姊可以在家里找我聊天，我们又是姊妹，大致理解对方的想法。但细野同学是她几乎没见过的男生，为了掌握他的情感……我姊姊好像也费了不少工夫。」 「这样啊……原来要完成一本书，需要付出这么多努力……」 正当我对这种理所当然的事感慨时，电梯抵达我们要前往的五楼。 我们走出电梯厅，来到编辑部门口，用摆在门口的内线电话联络接待人员。 就在这时，紧张感再次涌上心头。 对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总觉得出现在小说或漫画里的编辑通常都很有个性。 我只希望对方不要是可怕的人…… 当我想著这些，坐立不安地等待对方出现时──一名男子从编辑部里面走了过来。 「──哎呀，大家好，欢迎你们来到町田出版文艺部。」 仔细一看──眼前这个人是一位打扮得很休闲的男子。 他有点高，有著一张沉稳又有点疲倦的脸，还挂著让人觉得很和善的温柔笑容── 他站在我们四个人前面，从口袋里拿出名片。 「我是今天负责带各位参观，隶属于文艺部的野野村九十九。请大家多多指教。」 他一边自我介绍──一边把名片递给我。 仔细一看，名片上确实是这么写的。 町田出版股份有限公司 文艺部 一般文艺课 野野村 九十九 ──原来…… 这个人就是野野村先生── 他就是柊tokoro的责编，也是千代田老师的丈夫。 也是我头一次接触到的职业编辑── 「您、您好！谢谢您的名片！我叫矢野四季！」 我赶紧按照事先调查过的规矩接下名片。 「我一直很喜欢町田出版社的书！今天可以过来参观，我真的非常开心……」 「你是说真的吗？那还真教人高兴呢。你就慢慢参观创作书本的过程吧。」 「我会的……！」 我点了点头，再次看向手里那张小卡片。 ……唔哇啊，这好像是我头一次拿到名片，而且还是出版业相关人士的名片…… 这让我觉得手里的名片就像宝物一样，小心翼翼地放进制服胸前的口袋。 野野村先生又接著把名片交给秋玻，简单地问候了一下。 「时子和细野同学上次已经拿过名片了吧？」 「对。」「我们已经拿过了。」 「那就好。总觉得好久不见了呢，大概有一两个月没见面了吧……」 「是啊，我们上次见面好像是尾牙的时候……」 ──我听著他们的对话。 听著他们自然的对话──这才有种真实感。 原来如此……就是这个人。 这个男人就是千代田老师的丈夫啊…… 虽然千代田老师现在感觉是个沉稳的大人，但有时也会表现出有些极端的一面。她在文化祭的广播节目就是一个例子，曾经扮演过「失恋侦探」，还有她对我跟秋玻与春珂的关系莫名敏锐这件事也是。 我一直无法想像她的丈夫会是什么样的人……但实际见到野野村先生后，我总算理解了。 原来千代田老师──就得配这种看起来很有包容力的人。 「──好，那事不宜迟。」 大致打过招呼后，野野村先生重新看向我们。 「我带你们去编辑部里面吧。大家请跟我来──」 「──这里就是编辑部的办公区。」 「喔、喔喔……」 在他的带领下来到这个房间后──我忍不住赞叹。 在此之前，我没什么自己来到出版社的真实感。 不管是大楼的外观、柜台与电梯，全都跟普通的办公大楼差不多。 可是── 「不好意思，这里有点脏乱……唉～～我明明告诉大家有学生要来参观，叫他们整理一下了……」 眼前──有许多排列整齐的桌子，但桌上都堆满了文件。 还有一群像是被埋在文件堆里，面对著电脑工作，穿著休闲的大人── ──就跟我想像中的一样。 我想像中的编辑部就在这里。 而且墙上还贴著影剧化作品的海报，附近的书架上也理所当然地摆满町田出版社发行的书籍── 此外── 「──这里就是我的办公桌。」 我们被带到野野村先生的办公桌。 这里跟其他桌子一样胡乱堆满了文件──但桌子中央似乎处于工作状态，只摆著一叠列印出来的原稿跟红笔。 第一张原稿上还写著暂定的书名跟作者的名字── 「……啊，你在看这个？」 也许是注意到我的视线，野野村先生笑著这么说： 「这是时子的姊姊──柊tokoro老师的新作原稿。我刚才正在改稿──」 「喔、喔喔喔……」 新作……原稿…… 也就是说，那是还没问世的作品原稿。 而那东西现在就在我眼前…… 「你们看，像这样。」 野野村先生边说边翻页给我们看。 「我们编辑就是像这样检查收到的原稿，用红笔写上问题与改稿的建议。别看tokoro老师那样，其实她相当喜欢别人给意见，所以我写了很多。有些老师的原稿不会有这么多红字，如果不是文学作品而是轻小说，好像会有比这还要多的红字……」 ──老实说，我觉得这很像在改考卷。 都是在列印出来的纸上用红笔不断写上注解。 当然，因为作品跟答案卷是不一样的东西，加上的注解也有截然不同的意义。 可是……该怎么说呢，我有种之前一直觉得非常遥远的「修稿工作」其实绝非离自己很遥远，我们应该也能办到的感觉。 「尤其是这次的稿子……有可能得做出有点大的修改，我想写仔细一点……」 说完，野野村先生像是刚替烂考卷打完分数的老师，露出有些不安的笑容。 「希望改稿可以顺利完成……」 这么一想──我就觉得这个编辑部有点像教职员办公室。 不管是那种杂乱的感觉，还是跟这个资讯化社会格格不入，到处都堆满文件这点，都非常相似。 「我还跟tokoro老师稍微聊了下一本新作的事，是在通讯软体上聊的。你们看，其实她说下一部作品想挑战看看奇幻战斗类的故事……啊，我已经得到她的许可，你们可以过来看看。」 「……那、那我就不客气了……」 经他这么一说，我把对话的内容大致看过一遍。 对话纪录── 显示出他们两人谈论新作的对话，语气就跟我们平时用line传讯息一样轻松。 看来tokoro老师的新作似乎是「以大正时代为舞台的魔法少女故事」。听说她是在位于西荻的家里找到古书，才得到了灵感。而野野村先生给了她「那我们这次或许可以把新作当成轻小说推出」这样的建议…… 『我们可以替书加上美丽的插图，包装成一本年轻人也会看的书──』 「唔喔喔……」 看到这样的对话──让我有种莫名的感慨。 这就是故事诞生的瞬间── 我读过的小说就是这样诞生的── 我亲眼见到了故事诞生的光景。 实际看到现实中的出版社，我发现这里比想像中容易亲近──有种原本以为遥不可及的出版业突然离自己很近的感觉。 ──在那之后，我们又被带去参观美编以及总编的办公桌。 「好啦，那么──接下来就是发问时间了。」 野野村先生转过头来如此说道： 「我已经预约好会议室，我们去那里谈吧。除了机密事项，不管是什么问题，我都能回答──如果有什么想问的，就尽管问吧！」 ＊ ──我们被带到编辑部隔壁的会议室。 这里是可以容纳十个人左右的宽广空间。野野村先生坐在大桌子的一边，我们四个学生则坐在另一边。 当读大学的工读生把茶水端来时，野野村先生开口了。 「……各位，我已经带你们参观过真正的编辑部了，如果可以得到本人的同意，接著我想让你们参观一下我跟作家开会的情况──」 ──跟作家开会的情况？ 真的可以让我们参观这种大事吗！ 这个意想不到的礼遇让我不由得挺直背脊。 「啊，你们别太期待喔……其实我原本只是要开个简单的会议给你们看看，不过要讨论的事情好像有点多……所以作家那边也可能会拒绝。」 「没……没问题！如果您愿意让我们参观……」 我独自兴奋地如此回答野野村先生。 能够得到这么热情的款待，原本就已经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了。选择来这里参加职场体验活动真是太好了…… 「好，那在这位作家……tokoro老师来到这里以前，我想先让各位发问，不知道你们意下如何？只要不是机密事项，我什么问题都能回答……像是出版社的工作内容，或是进出版社工作的管道之类，有人想发问吗？」 「……啊，我有。那就我先来吧。」 率先发问的人是柊同学。 「野野村先生，我们以前也聊过许多事情，但我好像还没问过你来町田出版上班的经过和理由……请问你是怀著什么样的想法才选择进这间公司？」 「我进町田出版工作的经过啊……」 野野村先生交叉双臂，整个人靠在椅背上。 「因为我从高中时代就喜欢看书，尤其是推理小说。这点应该跟今天来到这里的各位差不多。不过，我并不打算进出版业工作，也不觉得自己有那种能力。可是……有一天，我的学妹对我说：『学长，我觉得你将来会在出版社工作。』这让我开始有了这种想法……大学进行求职活动时就接受了好几间出版社的面试……」 「那、那位学妹……！」 ──人格似乎在不知不觉间转换了。 春珂露出闪闪发亮的眼神，对野野村先生说的话表现出浓厚的兴趣。 「该、该不会就是……千代田老师吧！」 ……春珂，你居然马上就问这种问题。 我还以为她只是嘴上说说，实际上会有所顾虑，但看来她是认真想打听野野村先生他们的爱情故事。 「……你真敏锐。」 野野村先生因为春珂的猜测而感到惊讶后，难为情地搔搔头。 「你猜得没错……那一天，百濑突然说出那种话，才会让我有了那种想法……」 ……百濑啊。看来野野村先生是这么称呼千代田老师的。 他们两人是夫妻，这也是理所当然，但我总觉得不太习惯，听起来有些难为情。 「你、你们两位当时已经在交往了吗！」 「咦、呃……这个我也不太确定。我猜应该是还没吧……」 「那你们后来又是怎么在一起的──」 「──不好意思！」 这个问题实在太深入了……！ 我赶紧发问，藉此转移话题。 「请问您在高中和大学时代曾经为了进出版社工作，实际学过什么样的东西吗？像是参加编辑讲座，或是经营评论文学的部落格……」 「不，我没做过那些事……」 野野村先生用手扶著下巴，露出陷入沉思的表情。 「虽然我有努力念书，让自己考上比较好的大学，还选择就读文学系……但我并非打从一开始就立志成为编辑。」 「那您在大学时代也不是专门学习文学创作，而是广泛地学习文学相关知识吗？」 「对，我的专长是日本文学，但基本上算是各方面都有涉猎。虽然脑袋有成为编辑的想法，不过应该算是个非常普通的大学生──」 「──请问您在大学也是跟千代田老师就读同样的学系，参加同一个社团吗！」 ──春珂毫不气馁，再次切换话题。 「当时的千代田老师是怎么样的人！她跟现在一样，是个成熟稳重的大姊姊吗！」 「呃，这个问题好像跟志愿完全无关……」 野野村先生忍不住苦笑。 可是，他似乎不打算拒绝回答。 「百濑她……哎呀，当时完全不像现在这样成熟稳重，是个有点奇怪的家伙，不但难以亲近，个性又很难搞……我才会担心她，觉得自己不陪著她不行吧。」 「原来如此！那您就是因为对她放不下心，最后才跟她变成男女朋友是吗！」 「……嗯，应该算是吧……」 「我听说你们经历分分合合，请问理由是什么呢！难不成是有人出轨……！」 「不不不，并不是因为那样……纯粹只是因为谈远距离恋爱的时期太长，让百濑对此感到不安，她还曾为了这件事耍脾气……」 「那请问是什么样的契机，让您决定跟千代田老师结婚──」 「──等、等一下！」 听到这个问题──野野村先生总算叫了出来。 仔细一看……他的脸颊变得有点红。 「那个……关于百濑的问题可以到此为止吗……我也开始……有点难为情了……」 「咦～～！」 春珂不满地嘟起嘴。 「那我最后再问一个问题就好……！」 「……什么问题？」 野野村先生露出无奈的表情，春珂皱起眉头想了一下到底该问什么问题。 然后她露出灵光一现的表情，向野野村先生如此问道： 「……请问您求婚的时候，对她说了什么！」 ──野野村先生已经连声音都发不出来，静静趴倒在桌上。 ＊ ──总觉得我稍微看到自己的未来了。 我一直深爱著的那些故事，还有诞生出那些故事的出版业。 我还以为这一切都离自己非常遥远。 以为这个业界与我无缘，当然也不可能触及……所以完全没想过在这种地方工作。 可是，这次得以一探究竟的町田出版是个非常平易近人的职场。 而在这里工作的野野村先生也是个连春珂的问题都招架不住的和善大哥哥── 这让我多了一个可能的选项。 我开始把出版业当成或许可以考虑的志愿了。 所以── 「──哎呀，野野村，让你久等了。」 ──发问时间才刚结束，那名女性就来到了会议室。 她就是有著一头黑发，穿著黑色连身裙与黑色浅口跟鞋，全身上下都是黑色的作家──柊tokoro。 难得有机会参观她和野野村先生开会的情况──让我充满干劲，想尽量多吸收一点东西。 不，不能只是吸收。 说不定……我还能提出自己的意见。 身为一个读者，我或许能想到tokoro老师和野野村先生没想到的点子，得到他们的重视── ──因为对只有自己没有将来的展望这件事感到焦急，我开始觉得这可能是个大好机会。 「晚安啊，时子，细野同学，好久没在这里跟你们见面了。还有……」 说完──柊tokoro看向这里。 她的眼神高深莫测，让我不知为何有点害怕。 「矢野同学也好久不见了呢，我记得上次见面好像是放暑假的时候。然后，这个女生就是传说中的水濑同学对吧？」 「您……您好，好久不见……！」 「是的，很高兴认识您！我就是水濑……」 没错……我曾经跟柊tokoro见过一次面。 我记得那是放暑假的时候，大家聚在柊同学家里写作业时发生的事情。面对个性难以捉摸又有些轻浮的她，我当时也感到相当困惑。顺带一提，因为秋玻与春珂当时在地方医院住院检查，这次是她们初次见面。 「……我还是头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讨论作品。」 她一脸害羞地这么说，在野野村先生对面坐下。 「不过……工作就是工作。野野村先生，麻烦你跟平时一样开始讨论吧。」 「好的，可是这样没问题吗？你真的要让他们参观？」 也许是要做最后确认，野野村先生用认真的口气这么问。 「这次有一些需要讨论很久的更动，让宫前高中的各位同学在旁边看，你真的不介意吗？」 「当然没问题。」 tokoro老师露出从容的笑容点了点头。 「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地方，都让他们见识一下，肯定会对他们有帮助不是吗？时子，你就好好看著姊姊帅气的模样吧。」 说完，tokoro老师对著柊同学轻轻眨了眼。 野野村先生对此露出苦笑。 「那我们就照常开会讨论吧。请多多指教。」 「嗯，麻烦你了。」 ──简短问候几句后，他们就开始讨论了。 这次要讨论的作品是刚才摆在野野村先生桌上的柊tokoro新作。 仔细一看，那好像是去年年中出版的作品《十六进位法之花》的续集。 那是描写一个沉迷于网路世界的女孩，与讨厌那种东西的女孩之间不可思议的友情的故事，内容似乎是直接延续前作的结尾。 在等待tokoro老师的时候，我已经大致看过发到手边的原稿影本，搞清楚作品的内容了。因为我早就看过前作，很快就看出角色关系的变化与故事的情节。 如果是这样……我说不定也能提出一些意见。 「──首先，我已经看完这份初稿了。」 正当我摩拳擦掌时，野野村先生一边翻页一边用随性的语气开始说明。 「我觉得故事大纲基本上没问题，角色的行动与主题之间的联系应该也没问题。」 「嗯……可是稿子上的红字倒是有点多。」 快速翻了几页后，tokoro老师皱起眉头。 「主要都是些需要提醒的小地方，麻烦你一个一个看过后自行判断，如果觉得不用更改，要维持原状也无所谓。毕竟那些都只是建议罢了。」 「……是吗？」 柊tokoro嘟起嘴，露出有些不满的表情。 「就算你这么说，看到这么多红字，我还是有些不安。看起来就好像我写得不是很好……」 「可是tokoro老师，如果我没有提出建议，你反倒会觉得不安不是吗？」 「……连这种事情都被你看穿，真让人不开心。」 ──尽管嘴上这么说，tokoro老师的表情看起来却有些开心。 看来是被野野村先生说中了。 原来如此……因为他们已经搭档很久，在这方面也很有默契。 「不过，你不是说有需要讨论的修稿建议吗？是哪个地方要改？」 「确实是这样。那么，这只是我的建议……」 说完，野野村先生轻轻叹了口气── 「关于这个角色──就是这次的新角色留美子……」 「嗯，她是这次的关键角色。她怎么了吗？」 面对这个问题，野野村先生用非常平淡的语气继续说下去。 没有停顿也没有犹豫，平静地说出这句话── 「──可以请她退场吗？」 「……退场？」 柊tokoro复诵了这个词汇。 然后用试探的语气这么问── 「──换句话说……就是要我直接删掉这个角色的意思吗？」 「就是这么回事。」 ──沉默笼罩了会议室。 这种沉重的感觉让人连一根指头都动不了，也无法呼吸。 就连我们这些外人都能清楚感受到现场气氛有多么凝重。 经过一段让人快要窒息的时间后── 「…………原来如此。」 ──柊tokoro简短地如此回答。 「要我把留美子……完全删掉是吗？这个改动比我想的还要大。」 她的口气相当平静。 可是……那种暴风雨前的宁静，反倒让我清楚感受到柊tokoro心中的情绪有多么激动。 而我自己──也对野野村先生的建议感到怀疑。 就跟tokoro老师说的一样，留美子似乎是这次的关键角色。 她是在跟两位主角扯上关系的同时，轻快地推动两人关系的重要角色。 她是个让人读起来非常愉快的角色，但野野村先生居然说要删掉──这我完全无法理解。 我觉得这会让故事变得不一样，甚至连故事还能否成立都不知道。 「……怎么样？我们需要改天再来讨论吗？」 野野村先生用发自内心感到担忧的语气这么问： 「先等你冷静下来可以好好讨论以后，我们再来谈这个部分，今天就只讨论其他改动好吗？」 因为这次要改动的内容太严重，他还是得顾虑tokoro老师的心情。 即使如此── 「……不用，直接讨论吧！」 tokoro老师逞强地说出这句话，定睛瞪著原稿。 「我要让他们见识一下，作家的意见有时候也是会被采用的！所以野野村……可以先告诉我你要这样修改的目的吗？」 「……我明白了。」 野野村先生脸上依然挂著感到抗拒的表情，但还是点了点头。 然后他用非常冷静的语气开始说明： 「首先有个重要前提，这个故事的主轴应该是阿佐和多子之间的关系吧？不是她们两人在角色群中的变化，而是纯粹一对一的关系才对。这是你撰写前作时，我们打从一开始就有共识的想法不是吗？」 「……嗯，确实是这样没错。」 「而这次为了把她们两人的关系推到全新的舞台，你才会把留美子这个新角色摆在故事外围，创造出上一集没有的化学变化。」 「就是这样。」 柊tokoro简短有力地点了头。 「因为有必要存在，我才会写出这个角色。如果这个故事没有她也能成立，我早在写大纲时就删掉她了。」 「你说得很对，我之前也是这么想的──直到看过这份原稿。」 说完，野野村先生拿起原稿。 然后── 他露出比在场任何人，甚至比作者本人有自信的表情。 「但我现在──是这么想的。这个故事可以写得更洗炼，只需要描写两名主角的关系就够了。如果是现在的柊tokoro，就有能力达到那个境界。」 「……哼，这样讲是比较好听啦。」 tokoro老师嘴上这么说，语气却显然不太高兴。 「你真的认为只靠两位主角就能填补少了这个角色的空缺吗？」 「对。我在脑海中大概模拟过一遍了。虽然确实有一些在技术上有难度，以及需要用到特殊技巧的地方，但我觉得现在的你办得到，而且这样更能提升故事的纯度。」 「……这边你打算怎么处理？」 tokoro老师翻开原稿，指著上面的段落问道： 「就是八十四页，阿佐从多子的言行中发现恶意的地方。这是因为有留美子这个搅局者存在才会产生的疑惑不是吗？」 「可以故意把这里写成阿佐主动发现这件事。如果是经历过上一集故事的她们，就有可能办到这种事，而且那种细微的内心变化肯定很美丽。」 「不，这太勉强了吧！阿佐不是会想那么多的人！那这里要怎么办！多子因为太嫉妒而跑出房间的桥段！如果没有留美子留下的邮件，她就不会感到嫉妒了吧！」 「举例来说，那里可以改成让阿佐在房里留下疑似变心的证据。她本人可能觉得只是小事，但变得有些神经质的多子就算会胡思乱想也很合理。要想出一个合适的证据确实很困难，但应该不是不可能。」 「你说的……有道理。如果这样写……说不定……真的可以……」 tokoro老师一边胡乱前后翻页，一边乱抓头发。 然后── 「嗯────！我不能接受！」 她像个小孩一样大声乱叫，拚命找寻能反驳野野村先生的地方。 然而── 听过他们的讨论内容，我开始有种感觉── 野野村先生的提议──是不是真的可行？ 那样改稿是不是真的可行？是不是更能提升故事的美感……？ 不，我当然不晓得答案。 毕竟我只是个外行人，而且只用很短的时间大致读过那份原稿。 可是……他提出的方案确实让我感觉抓到了什么。 ──我完全搞不懂野野村先生为什么能从这份原稿想出那么大胆的改稿提议。 为什么他能发现删掉那种地方可以让作品变得更好？ 照理来说，应该没人想得到要删除关键角色。 为什么野野村先生有办法想到……？ 在那之后，tokoro老师和野野村先生依然继续讨论。 「──那这里要怎么办！」 「──那里应该也能用跟上次一样的改法搞定。」 「──这里绝对需要留美子吧！」 「──我反倒觉得那里应该直接跳过，留给读者想像的空间。」 「──更何况，整个故事都是建立在留美子的小聪明上。」 「──那些小聪明真的是你写这个故事的目的吗？透过角色去发挥构想，你不觉得很有趣吗？」 然后── 「……基于上述理由，我提议删除留美子这个角色。」 可以反驳的地方似乎都说完了。 当tokoro老师再也说不出话时，野野村先生有些过意不去地说： 「……你意下如何？虽然有些地方很难写，但我觉得作品会变得更好。」 ──他说得没错。 听完两人的讨论，我几乎可以确信了。 野野村先生的意见非常合理，如果按照他的建议改稿，就能让故事的水准提升一到两级── 问题在于── 「……就算这样！」 tokoro老师额头冒出青筋，跟小孩子一样开始耍脾气。 （插图013） 她似乎想反驳，却找不到该说的话── 「就算你说的都对，我还是不会改！绝对不会！我不会删掉留美子！」 说完，她猛然从椅子上站起来。 接著── 「野野村是大笨蛋～～～～～～～～～～！」 大叫一声后──她就喘著大气离开会议室了。 被留在会议室里……我整个人都傻住了。 没想到讨论改稿……还会出现这种状况。 竟然连大人都会那样吵架收场…… ＊ 「……不好意思，姊姊每次都给您添麻烦……」 我们也差不多该回家，大家都开始收拾东西。 就在这时，柊同学把椅子摆回桌子底下，一脸抱歉地说： 「每次要她改稿，她都这样固执己见……」 「别这么说。因为这次要改的地方太大，我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 野野村先生如此回答，把手摆在自己的脖子上，露出无奈的表情。 「所以，我才会犹豫该不该在这里跟她讨论……」 「我也很久没看到她那么生气了……」 连细野都望著tokoro老师冲出去的房门。 「那么幼稚的人居然有办法写出纤细的小说，实在是很不可思议……」 ……看来柊tokoro不是头一次那样发脾气。从他们的反应看来，这反倒已经是惯例了，每次要她改稿，她都会有那种反应…… 可是── 「……这、这样没问题吗？」 我还是觉得很不安。 「她看起来很生气，要是对改稿太过抗拒……说不定会抽稿不是吗……」 我还是头一次看到大人吵得那么厉害。 总觉得事情发展成这种地步，她就再也无法冷静改稿，也可能会无视野野村先生的建议…… 亏我还觉得那是个好主意…… 然而── 「不，不会有那种事。」 野野村先生丝毫没有犹豫，非常乾脆地如此断言。 「为、为什么你会这么说？看她那种反应，感觉会真的无视你的建议……」 「……嗯～～我就这么说吧。」 野野村先生交叉双臂，想了一下。 「的确，我不晓得tokoro老师之后会不会接受我的建议。她有可能会改，也可能不会改。只不过，我猜──她这次八成会接纳我的建议。」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因为对她来说……」 野野村先生转头看过来。 脸上充满绝对的信赖，对我如此说道── 「──比起讲不赢责编，『没办法让故事以最棒的模样出版』更让她感到害怕。」 「没办法让故事……以最棒的模样出版？」 「嗯。」 野野村先生点点头，露出有些骄傲的表情。 「她……作家总是强烈希望让作品以最棒的模样出版。因此，就算在第一时间无法接受责编的改稿建议……她也无论如何都会在脑袋里反覆推敲。那些建议真的可行吗？实际把稿子改成那样，看起来又会变得怎样……结果就是只要本人觉得那些改动是有必要的，不管当初吵多凶，之后她还是会改稿。比起没有把作品写到最好就出版的屈辱，改变想法的屈辱根本算不上什么。事实上，她过去也都是这样。」 「是……这样吗？」 「……啊，可是……」 之前一直闭口不语的柊同学用像在抱怨的语气开口了。 「在你们争论过后，她有时依然不会改变想法。每次这种时候，她就会得意洋洋地告诉我『都是因为野野村给我那种乱七八糟的建议，我才决定不理他的！』……」 「……那样没问题吗？」 听到我战战兢兢地这么问，野野村先生用手拄著脸，眯起了眼睛。 「那样当然无所谓。」 他露出父母看著子女般的眼神点了头。 「因为那就表示tokoro老师在认真检讨后，决定不采用我的建议。我也不是每次都能提供正确的建议，这种情况也是会发生的。」 「……难道您没想过那些没被采用的建议还是正确的吗？难道您不曾想过站在客观的角度，自己的想法相当合理吗？」 「那种情况当然也有。」 「那这种时候要怎么处理？」 「这得视内容而定……但我最后还是会相信她的判断，不会硬逼她改稿。比起我个人认为的客观，我最后还是会相信tokoro老师的主观。」 「这又是……为什么？」 听到这个问题──野野村先生微微一笑。 然后露出今天看起来最幸福的笑容如此回答── 「因为我才是──她在这个世界上的头号粉丝。」 ＊ 「──我学到了很多东西，真的很感谢你。」 在回程的总武线普通列车上。 秋玻似乎对这次的职场体验活动非常满意，有些兴奋地向柊同学道谢。 「野野村先生和tokoro老师都好厉害……多亏有他们的努力，我们平时才有那些好故事能看呢……」 「是吗……可以听到你这么说，我就觉得有邀请你们真是太好了……！」 柊同学站在陶醉地眯起眼睛的秋玻身旁，也扬起了嘴角。 「想到回去以后还得安慰姊姊，我就觉得忧郁……我猜她应该又会喝得烂醉，一直跑来烦我……不过有你这句话，我就算是稍微得到救赎了……」 「矢野，你觉得怎么样？」 坐在旁边的细野探头看过来，对我问道： 「你不是说自己没什么将来的计画吗？今天有什么感想？有值得参考的地方吗？」 「啊，这个嘛……」 我稍微想了一下，回给他一个微笑。 「……他们真的好厉害。」 ──真的很厉害。 出版业界和在里面工作的人都远比我想像的──还要厉害。 「……起初，我还以为自己也有能力做这种工作。」 继续隐瞒也无济于事，我诚实地说出自己的误会。 「因为公司大楼看起来很普通，野野村先生乍看之下也只是个温柔的大哥哥……让我以为自己也有能力在那里工作。老实说，在他们讨论改稿的时候，我甚至以为自己也能提出意见。」 「啊～～我能明白你的心情。我对那里的第一印象就是意外地普通，感觉就是间一般的公司。」 「对吧？可是听完他们讨论，还有野野村先生后来那些话，我只有一种想法。」 我回想在自己眼前上演的激烈讨论── 「──啊啊，他们跟我的等级不一样。」 我诚实说出自己的感想。 ──等级不一样。 没错，我想这种说法应该是正确的。 我跟野野村先生的等级完全不一样。 不管是对故事的理解、改善故事的能力、对作家的理解，以及对作家的信任── 原来……那就是职业人士。 那就是创作故事的职业人士……就是所谓的编辑吗？ 「所以，嗯……」 我整个人靠在椅背上。 「看来我应该没办法轻易进去里面工作了～～……」 高圆寺的夜景在窗外流逝。 我茫然望著夜景──有种快找到的东西又消失了的感觉。 我彷佛失去立足之地，心中只感到不安。 第二十七章 乳房的起伏 「──矢野同学！」 放学后，我把借来的书还给细野，便准备走向社办。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让我停下脚步。 「啊，千代田老师……」 「抱歉，你在赶时间吗？能不能耽误你一下？」 「嗯，我是没问题啦……」 我只是想和往常一样，去社办跟秋玻与春珂一起打发时间罢了。停下来说几句话并不成问题。 不过……她们今天有事先跟我说有东西要给我，要我好好期待，至于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只要想想「今天的日期」，我心里就有答案了……没办法，就让她们稍微等我一下吧。 「是吗？那就好……其实我是想谈谈你的志愿。」 千代田老师难以启齿地这么说道。 「你想到答案了吗？三年级的课程志愿调查表，这周末就是缴交期限了……你还没找到答案吗？」 ……果然是这个话题。 早在她叫住我时，我就猜到会是这样了。 期限就快到了，身边的同学都开始接连缴交调查表。 然而这当中……平常都会早早缴出报告或资料的我却依然还没缴。 也难怪千代田老师会发现我陷入苦战。 「是啊……我还有些烦恼。」 自从去町田出版社参观，已经过了一段时间。 我依然──还没想到自己今后的志愿。 或许反倒变得比之前还要迷惘。 因为我切身感受到野野村先生和我的差距。 如果那就是所谓的工作，如果一个职业人士必须具备那种能力……那我到底能做些什么？ 我甚至觉得自己什么都办不到。老实说，我变得有些丧失自信。 「不过，我还是会在期限前缴交调查表的……不好意思，可以请你再给我一点时间吗？」 「我明白了。不过，其实现在还没晚到需要道歉的地步啦……」 千代田老师小声笑了出来，短暂露出犹豫的表情── 「……其实我丈夫也有些担心你。」 「你是说野野村先生吗？」 「嗯。首先，因为他跟tokoro吵架了，他担心你们有没有被吓到。突然让你们见识到那种场面，他觉得很抱歉。」 「啊啊，不，那不是问题。我们反倒学到了东西。」 虽然的确有被吓到，但那著实是一次很好的经验。 如果没有看到那一幕……我现在可能还在得意忘形，以为自己也能胜任那种工作。 「除此之外……他好像还很在意你的事情。」 「……在意我的事情？」 ……为、为什么？为什么他会特别在意我？ 那一天，我应该没做出什么会让他特别有印象的事…… 「他说总觉得你好像有些烦恼。还有……就是……」 说完，千代田老师有些难为情地别开视线。 「……他说你有点像以前的我。」 「……咦咦咦！」 「听到他这么说，我也吓了一跳……觉得有些怀疑……不过，总之他就是因为这样才会对你放不下心……」 「原来如此……」 尽管我点头表示理解，还是无法想像。 ……千代田老师以前也是像我这样的人吗？ 应该说，我无法想像千代田老师和野野村先生高中时代的模样…… 大人过去也曾经是个孩子，走过跟我们一样的青春岁月才会变成现在的样子。然而，我总是觉得他们可能打从出生就一直是现在的模样。 「……事情就是这样，你身边其实有许多同伴。」 面对感到惊讶的我，千代田老师重新打起精神，笑了出来。 「所以要是遇到什么问题就尽管找人商量吧。如果你不嫌弃，我也会尽量帮忙。」 「……我知道了。」 即使还没完全消化千代田老师这番话，我还是先点头答应。 「到时候就麻烦你了……」 「嗯，放心交给我吧！」 说完，千代田老师使劲握拳。 总觉得这个姿势跟平常的她很不搭调，让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 ──我跟往常一样，先轻轻敲门才准备走进社办。 可是── 「咦……秋玻？春珂？」 我到处都找不到她的身影。 不管是她平常坐的椅子、书架前，还是贴著外星人贴纸的收录音机前── 狭小的房间里空无一人，让窗外的街景看起来比平时冷清。 「……她去买饮料了吗？」 我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决定先进社办。 因为走廊上很冷，我想早点开暖炉取暖。 可是，就在我踏出一步的瞬间── 「──情人节快乐！」 ──拉炮爆开的声音突然响起。 我吓了一跳，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后──春珂从暗处跳了出来。 「恭喜！矢野同学～～！」 春珂抱住我，像在唱歌一样说出这句话。 她手里拿著纸片掉出来的拉炮，头上戴著用亮晶晶纸板做成的三角圆锥帽。 「咦，呃，这是怎么回事……！情人节是这样庆祝的吗！」 情人节是这种需要高调庆祝，像在开派对的活动吗！ 虽然圣诞节与万圣节都开始变成这样……但我记得情人节应该还是一个比较温和的节日…… ──二月十四日。 今天就是情人节。 老实说，我对此相当期待，当她们暗示要送我巧克力时，我也非常开心，心想她们果然会给我。 可是，我没想到她们会像这样给我惊喜…… 我原本还以为她们会偷偷把巧克力交给我…… 可是，春珂无视我的吐槽。 「没差啦～～！只要今天能过得开心，过得幸福就行了！」 说完，她迅速在我脸颊上亲了一下。 「开心的事情越多越好不是吗？只要能过得开心就是胜利～～！」 总觉得──春珂就像戏剧当中会出现的外国小孩。 她跟在家庭派对兴奋玩耍的小女孩一样，让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所以……」 春珂先转过身，在自己的书包里翻找。 然后── 「给你──这是我亲手做的巧克力！」 说完──她把一个包装得漂漂亮亮的盒子拿到我面前。 「这当然是真心巧克力，你要用心品尝喔……！」 「喔喔……竟然是真心巧克力，我还是头一次收到。谢谢你。」 我一边感谢她的心意一边接过巧克力。 即使我们现在交情匪浅──对于她们两人愿意喜欢我，我依然觉得感谢与喜悦。 虽然烦恼还是没有消失，我心中对她们两人的好感也完全未曾动摇。 「……我可以现在品尝吗？」 「当然可以！请用！」 得到春珂的同意后，我解开盒子上的缎带，慢慢打开包装纸免得不小心撕破。然后，我把盒盖打开一看。 「……喔喔！」 盒里摆著──四颗大大的巧克力。 每颗巧克力都撒上了可可粉，还做成漂亮的心型。 而且看起来还有些柔软…… 「……难不成这是生巧克力？」 「答对了～～！」 春珂开心地拍手。 「这是我昨天努力做的～～你快点吃吃看吧。」 我点点头，把一个巧克力放进嘴巴。 「嗯，好吃……！」 巧克力浓郁的甜味，还有鲜奶油融化般的口感，可可粉的苦味让那种柔软的口感取得适度的平衡。这个巧克力做得相当不错。原来春珂还擅长做甜点啊…… 「因为用来作为材料的巧克力是一般商品，不管怎么做都会好吃～～」 春珂露出承认自己做坏事般的表情，对我如此说道。 「不过，我觉得自己做得还算不错！」 「嗯，好吃……真的很好吃。」 又吃了两个后……我才发现一件事。 「啊，抱歉！我连你的份都吃掉了！」 回过神时，盒里只剩下最后一个巧克力。糟糕，她也想吃吧。我应该留一半给她。 「抱歉，只剩下一个了……这个给你吃吧。」 「不，不用了。这本来就是做给你吃的。」 说完，春珂摇摇头。 「啊，不过……既然你说要给我，那就……」 她拿起最后一个巧克力。 然后用自己的嘴唇含著── 「请瓮（请用）。」 ──春珂眯起眼睛，指著巧克力这么说。 我的心脏猛然一跳。 心型巧克力就夹在春珂那对薄唇之间。 如果想吃那颗巧克力…… 换句话说，春珂是…… 「……嗯。」 我明白她的意图后，点了点头。 接著，我轻轻吸了口气──把自己的嘴唇贴上去，含住那颗巧克力。 巧克力刚好在正中央断成两半。 我们稍微碰到彼此的嘴唇。 虽然我想就这样把脸移开，可是── 「……嗯！」 春珂抱住我的脖子，不让我离开。 我们就这样继续紧贴著彼此的嘴唇。 春珂的舌头像上次那样伸进我嘴里，我还品尝到沾在舌头上的巧克力滋味── 这个姿势维持了一段时间，品尝过彼此舌头上的甜味后，春珂缓缓把脸移开。 「……时间到了。」 她发自内心感到遗憾地这么说。 然后跟我拉开距离，坐在椅子上。 「虽然我想趁情人节跟你多做一点事情，可是……这也没办法。秋玻昨天也努力做了巧克力，所以……你要好好品尝喔。」 「……嗯，我会的。」 残留在舌头上的春珂的感触以及可可的香味令我心生动摇，我点了头。 春珂低下头──跟秋玻对调后抬起头。 发现我也在场的秋玻微微一笑……然后突然发现异状，把手伸向头上，拿起自己戴著的帽子。 然后她一脸不可思议地仔细观察帽子──小声自言自语： 「……这是什么……」 ＊ 「……真的很好吃。」 ──秋玻做给我的是松露巧克力。 跟春珂的巧克力一样，都是撒了可可粉的大块巧克力。 吃完巧克力后──我再次向秋玻道谢。 「谢谢你。这些巧克力不会太甜，直到最后都吃不腻呢……你们两个真的很擅长做甜点。」 「是啊。因为以前住院的时候，院方也经常让我们做些料理或甜点……当时我们也很常做巧克力。」 ……原来她们是在住院时学会的…… 我想起在秋玻家里看过的相簿。 在认识我以前，她们两人就住在北海道的某个城镇── 原来当时的秋玻与春珂就已经会做巧克力了…… 「……欸，矢野同学。」 就在我思考这些时，秋玻叫了我的名字。 而且──声音听起来有些不高兴。 抬头一看，她果然正一脸不满地看著我。 「……你今天也跟春珂做了某些事情对吧？」 「……咦？」 「就在这里，那个……做下流的事……」 ……原来被她发现了吗？ 仔细想想，她嘴里应该还留有巧克力的味道，或许让她比以往更容易感觉出来吧。 不过，这种事或许本来就不需要隐瞒…… 「……上次你到我家的时候，结果我们什么都没做。」 秋玻露出深感怨恨的表情瞪著我这么说： 「……不公平。」 「……对不起。」 我搔搔头，老实地道歉。 「这确实有些不公平。抱歉，我没有顾虑到那么多……」 事实上，我最近都是跟春珂做「那种事情」。 虽然一方面是因为春珂主动进攻，也是因为轮到秋玻时运气不好被人打断……但我确实应该更加注意。 「……既然这样……」 秋玻眯起眼睛盯著我。 「你就做些特别的事情补偿我……」 「特别的事情？」 「嗯。就是你以前从未对别人做过的事，还必须是不曾被我们或其他任何人做过的事情……」 「嗯，这个嘛……」 就算听到这样的要求，我一时之间也想不到该对她做些什么。 总觉得越去想这件事，结论就越会变成令人难以启齿……过去没做过的大胆行为。 可是── 「……好吧，我答应你。」 不管那会是什么样的行为，我都想实现她的愿望。 这是为了让秋玻也能充分理解我对她的心意。 为了让她知道我同样喜欢她们，她们对我来说同样重要，我想照著她的要求去做。 这似乎让秋玻非常开心，难得露出灿烂的笑容。 然后她轻轻握拳。 「──好耶！」 发出了欢呼声。 可是──就在这时。 秋玻的袖子碰到摆在桌缘的巧克力空盒。 盒子翻了过去，从桌上掉落。 然后──碰到秋玻的大腿，滚落到地板上。 「哇哇哇！」 「喔，你、你没事吧……」 秋玻难得搞砸事情，感觉就像春珂一样…… 「可可粉都洒到我腿上……」 我一边捡起盒子一边往她那边看过去──就跟她说的一样，盒子里残留的可可粉有很多都撒在她的腿上了。而且秋玻为了拨掉那些可可粉，裙子还被她的手掀起来，一路延伸到大腿…… 「……！」 看到秋玻意外裸露的肌肤，我不由得别过目光。 我还差点就要看到她的内裤。接近大腿根部的肌肤就像丝绸一样滑顺，让我直觉到那里是「不该看的地方」。 可是── 「……矢野同学？」 也许是注意到我的反应，秋玻试探性叫了我的名字。 「怎么了？」 「没什么……总之，我去把手帕弄湿给你擦。就算用手拨，也只会让可可粉散得更开……」 说完，我不敢直视秋玻，开始在书包里翻找手帕。 秋玻似乎正默默注视著我。 果然……被她发现了吗？她发现我的视线有何意义了吗…… 「……那我就去弄湿手帕了。」 我总算找到手帕，站了起来。 我想尽快逃离这种尴尬的气氛。 然而── 「──等一下。」 秋玻叫住了我，从椅子上站起来。 「我想到了。」 「……想到什么？」 「矢野同学，转过来看我。」 「……有、有什么事？」 我按照她的要求，不甘愿地转过去看她。 秋玻在我眼前──掀起裙子露出大腿。 雪白的肌肤上沾满了可可粉……一直到相当接近根部的地方，也就是大腿内侧都沾满了茶色粉末。 ──看到眼前的光景…… 我完全被夺去目光了。 秋玻露出恍惚的笑容，居高临下地眯起眼睛──对我说道： 「──舔我。」 「……咦？」 「我要你把我的腿舔乾净──」 ──我有一瞬间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意义。 而且──即使过了一段时间，总算理解表面上的意思──我还是无法相信。 ……要我舔乾净？那个，舔她的大腿吗……？ 秋玻真的……对我提出这种要求吗？ 「……你是认真的？」 「当然是认真的。」 相较于我紧张著急的口气，秋玻的叹气甚至给我一种从容不迫的感觉。 「你不是什么都愿意做吗？那这应该不算什么吧？」 「我确实有这么说过，可是……」 「……你不愿意？」 「我没有不愿意……只是，那个……要是我那么做……」 只是稍微想像了一下，我的心脏就快要沸腾。 竟然要我用舌头去舔她那柔嫩的肌肤──我光用想的就快要疯掉了。 而且要是我那么做，秋玻会有什么感觉？只会觉得痒吗？还是会觉得很舒服？那么做真的会让她感到开心吗……？ 可是，我没有说出这种直指核心的问题。 「……应该会看到你的内裤吧？」 只说出这种愚蠢的问题。 「啊哈哈，事到如今那种小事根本不算什么。你不是已经看过好几次了吗……？」 如我所料，秋玻丝毫没有动摇。 反倒因为我的动摇，表情变得越来越愉悦。 「其实……我对自己的腿还算有自信。我并不觉得自己的身材有多好，可是……这双腿不但皮肤细致，肉感也恰到好处。我觉得腿型也很不错……我很满意。」 ──秋玻的大腿确实很漂亮。 整体来说算是纤瘦的身躯，连接著穠纤合度的修长大腿。 白皙肌肤隐隐透出底下的血管，表面洁净无瑕，描绘出柔和的曲线，从裙底下一直延伸到膝盖── 那双美腿就像雕刻品，让人忍不住看傻了眼── 「所以，快点舔我……」 秋玻迫不及待地催促我。 「你想让我摆这种姿势多久？快点舔乾净吧……？」 ──我已经无处可逃。 脑袋开始发烫，逐渐失去思考能力。 我点点头，在秋玻面前跪下。 眼前就是她有如雪原的肌肤。 光是这样我的心脏就开始乱跳，想大声说出自己的欲望。 我拚命压下那股冲动……把脸贴近她雪白的肌肤──用舌头轻轻舔了一下。 「──嗯！……」 秋玻闷哼一声。 舌尖感受到雪白肌肤的滑嫩与柔软，还有可可粉的苦味。 然后──某种难以形容的强烈情感涌上心头。 那股激情让我不由得踌躇不前。 「……你在做什么？」 秋玻的声音再次从头顶传来。 「还没舔乾净吧？来，快点继续……」 ──我按照她的要求，再次用舌头舔弄她的肌肤。 这次舔的时间更长，范围也更广── 从膝盖上方舔到接近内裤的地方，从右脚舔到左脚，像是在侵犯她一样到处乱舔。 「……呼！……啊！……」 秋玻发出呻吟。 即使如此──我还是没有停下。 她希望我把可可粉全部舔乾净。 至少在完成这个要求以前，我不能停下来── 茶色粉末似乎真的一直延续到她的内裤边缘，连水蓝色布料的荷叶边都被沾到了。 于是──我开始仔细舔掉那一带的粉末。 「啊！……啊！啊！……」 秋玻开始发出诱人的叫声。 「……唔！……呼！……啊……啊！……」 我听著那种几乎跟喘息没两样的叫声，继续发动舌头攻势。 从胯骨附近一直舔到髋关节的正面。 虽然舌头偶尔会碰到内裤的布料──但那附近也都有粉末，必须全部舔乾净。 我又接著舔到大腿正面，把刚才没舔乾净的地方又澈底舔过一遍。 「呜、呜啊……啊！……啊啊……」 因为范围太大，让我花了不少时间。 秋玻的叫声越来越大，我有点担心会不会被走廊上的人听到。 要是被千代田老师发现──说不定会惹出麻烦。 可是，我继续把大腿外侧和膝盖附近舔乾净──这样外面应该差不多都舔乾净了。 剩下的就只有更里面一点的地方。 ──也就是大腿内侧。 我用手稍微扳开秋玻站著的双腿。 「……咦！」 秋玻惊讶地叫了出来。 或许她没发现那里有沾到可可粉吧。 「……这里我也会帮你舔乾净的。」 我只说出这句话──然后…… 把舌头贴上那片比刚才更白皙、更柔软的肌肤。 瞬间── 「──啊！」 ──秋玻发出我从未听过的叫声。 可是──我停不下来。因为她腿上还有可可粉。 「嗯！……嗯唔！啊……啊啊……！啊……！」 秋玻越叫越大声。 她把手伸过来──用双手抓住我的脑袋。 「……等一下……等一下……矢野同……」 然后我把舌头伸到目前为止最深入的地方。 也就是大腿内侧的上半部。 「──嗯唔……！」 ──秋玻的身体抖了一下。 她的双手不断颤抖，被我抓著的双腿也在不知不觉间软掉了── ──秋玻就这样瘫坐在原地。 「……呼啊……呼啊……嗯！……」 她激烈地大口喘气。 也许是因为使不上力，她双手扶著地板拚命支撑体重，全身抖个不停…… 我好像……做得太过火了。 秋玻会不会不希望我做到这种地步……？ 「抱……抱歉！你还好吧……？」 我突然感到不安，把手摆在秋玻的肩膀上。 「你喘得过气吗？难不成……你不喜欢那样？」 「……不……我没事……」 秋玻这么告诉我，摇了摇头。 「可是，我看你好像很难受的样子……」 「你误会了……这不是难受……」 秋玻抬起头。 她嘴里含著两三根凌乱的头发，迷茫的双眼湿润，脸颊染上一片赤红，然后── 「──很舒服……」 她用神魂颠倒的诱人声音如此细语。 「我觉得……非常舒服……」 ──这句话成了契机。 看著她茫然的表情── 听著她性感的声音──我一直压抑著的感情爆发了。 那是一种震撼脑髓，彷佛身体快要炸开的──痛苦。 没错，是痛苦。 我觉得非常痛苦。 ──这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我会这么痛苦？ 突然涌出的强烈情感令我感到困惑。 我跟喜欢的女生做下流的事，她也觉得很高兴。 我心里当然很开心。 然而，为什么我会……觉得这么痛苦？ （插图015） 我站了起来，拿起书包。 「……矢野同学，怎么了？」 秋玻也跟著摇摇晃晃地起身，不安地这么问我： 「难道说……你生气了？」 「……不，我没有生气。抱歉，我突然想起还有急事……」 ──我尽量装出自然的表情与口气。 全力施展雾香教给我的「演技」，如此解释： 「选择在这种时候离开，我真的很抱歉……我很想再待久一点，可是……我也很想跟你聊天，但我差不多该走了。」 「……这样啊。」 不晓得秋玻对我真正的想法了解多少，她丝毫没有表现出不满，露出平静的微笑。 「抱歉，你在赶时间，我还叫你留下来……」 「没关系啦。没能陪你久一点，我真的很抱歉……明天见。」 「嗯，明天见……」 说完这些话──我就逃离了社办。 ＊ 「……怎么回事！……我到底……怎么了……！」 我穿过玄关，走出校舍。 即使走出大门来到街上，穿过大街，走过西荻车站──我心中的痛楚也没有消失。 「……为什么我会有这种感觉……」 ──虽然嘴上这么说，其实我知道答案。 我知道自己感到痛苦的理由。 也知道自己感到心烦的原因── ──因为我无法做出任何决定。 就只有我一个人没有任何确定的想法── 决定志愿这件事也一样。 当大家都逐渐找到自己的目标时，只有我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不但如此──我还澈底体认到自己缺乏实力。 我实在不认为现在的自己有可以选择的未来── ──还有秋玻与春珂的事情。 我很重视她们两个是事实。 我也确实爱上了她们，只要跟她们在一起就觉得幸福，每次碰触到她们也很确定自己在渴望著她们。 然而──我无法做出决定。 我无法确定自己到底喜欢谁。 摇摆不定才是正确解答，两边都珍惜才是正确选择……我必须让自己这股强烈的情感保持在暧昧不明的状态下。 ──我很明白，那是我自己的愿望。 为了让春珂永远不会消失，是我自己决定要这么做的。 我反倒──应该算是加害者。 即使如此，我还是对此感到非常痛苦。 我无法纯粹去享受跟她们两人的亲密行为。 不管跟她们之中的谁肌肤相亲，我都会有强烈的罪恶感……这件事让我十分烦恼，烦恼到几乎要昏倒的地步。 ──也许是因为我的苦恼都写在脸上。 路上行人露出担心或是惊讶的表情看向我，接连从我身旁走过。 我想对他们──说出心中的问题。 我该如何是好？面对这种状况，如果想尽量做个正直的人，我该怎么做── 「……我今后到底会如何……」 继续怀著这种心情跟她们相处，我会变成什么样子？ 为了跟春珂在一起，我只能不做选择，继续让自己摇摆不定……一直处在这种心境下…… 我有办法忍受吗？ 我原本就已经被逼得走投无路了，还有办法继续忍耐吗？ ──至少…… 至少给我某种确定的事物吧。 让我觉得至少自己还有这样东西。 我想要一个不管别人说什么，我都不会受到动摇的事物── 「──嗯……？」 就在这时，我发现口袋里的手机在震动。 是秋玻打来的吗？还是春珂…… 我拿出手机，看向萤幕……发现上面显示未知的号码。 因为开头是03，应该是来自东京都内的有线电话…… 我犹豫了一下，按下通话钮，把手机摆到耳边。 我平常不太会接这种陌生号码的电话……但我现在处于这种走投无路的心境，想要某种可以转移注意力的东西。 「……喂？」 『啊～～喂？不好意思，请问这是矢野四季同学的手机号码对吗？』 「是这样没错……」 ……总觉得声音有点耳熟。 那是既柔和又开朗，而且轻快的男性嗓音── 接著── 『啊～～你好！好久不见，我是町田出版的野野村九十九。』 对方用彷佛遇到许久不见的老朋友的语气如此报上名号。 「啊、啊……野野村先生……好久不见。」 ──对方是我意想不到的人。 想不到野野村先生竟然会打电话过来。 我原本还以为或许再也没机会跟他见面了…… 『不好意思，我向百濑要了你的电话号码，因为我有一件事情无论如何都想拜托你帮忙……』 「有事想拜托我帮忙？」 『嗯。』 然后，野野村先生对一头雾水的我──如此问道： 『明天能不能请你到町田出版一趟，接受我们的采访──』 第二十八章 不正经的教育讲座 「──不好意思！突然把你叫来。」 我怀著困惑不安的心情来到町田出版社。 走进前几天来过的会议室──在里面等我的野野村先生露出歉疚的表情，从椅子上站起来。 「原本应该是我过去找你，却麻烦你专程跑一趟……」 「这倒是无所谓……请问有什么事吗？」 「其实是～～tokoro老师写稿遇到了瓶颈……」 「……嗨，矢野同学……」 ……在他身旁，tokoro老师确实面对著列印出来的原稿，露出伤透脑筋的表情，紧紧交叉双臂。 「真的很抱歉……如果你不介意，我想请你稍微帮个忙……」 「……我帮得上忙吗？」 听到野野村先生这么说，我再次想起那种痛苦的心情── 老实说……我不认为自己帮得上忙。 不管是要提供想法还是判断好坏，自从上次来这里访问以后，我已经很清楚自己无能为力。这样的我到底能帮上什么忙呢…… 难不成他们想拜托我处理跟写稿有关的杂务……？ 「……嗯。你放心，我们只是想了解男高中生的想法。」 也许是察觉到我的不安，野野村先生用温柔的声音这么说。 「我们需要你提供自己平时的真实感受与想法。就这层意义来说，你完全不需要勉强自己，所以大可放心。」 「这样啊……」 即使听到他这么说，我还是没什么真实感。 我的感受与想法……能对故事派上什么用场，我实在无法想像。 「那可以麻烦你先把这份稿子大致看过一遍吗？真的只要大致看过就行了。」 说完，野野村先生把疑似刚列印出来的原稿递给我。 「要不要帮忙，可以等你看完稿子再决定。至于报酬……我请你吃一顿比较贵的晚餐如何？」 ……报酬。 我当然不是为了那种东西而来，就算要我无偿帮忙，我也一点都不在意。 可是，我觉得为了这种事争论也只是浪费时间。 「……我明白了。那我就先看看这份稿子。」 我老实地点头答应。 「谢谢你！那就有劳你了。」 ……既然事情变成这样，我就先看看这份稿子吧。 毕竟野野村先生都特地找我过来了……说不定我也能从中得到一些启发。 我隐约有……这种预感。 我把手边的椅子拉过来坐，开始迅速阅读这份原稿。 ＊ 「──我大致明白了。」 花了约几十分钟把原稿大致看过一遍后──我抬起头叹了口气。 我拿到的稿子是之前开会讨论的作品《十六进位法之花》的续集。 那是描写阿佐与多子这两个女生之间有些痛苦的关系的故事。 这个故事经过大幅改稿，已经跟上次相差许多。 我注意到好几项变动，也感觉得到每项变动都发挥出很大的效果。 其中最让我在意的地方── 「……想不到真的删掉了。」 ──还是这项变动。 「留美子──结果还是被删掉了。」 ──在上次看过的原稿中，留美子是故事的关键人物。 但这次的原稿，这个人物真的照野野村先生的提议──被删掉了。 tokoro老师当时明明为此激烈争论，最后还撂下狠话夺门而出……却还是照著野野村先生的指示大幅改稿。 尽管野野村先生早已预言她会这么做，还说出让我信服的理由……这个事实依然令我感到惊讶。 「哎呀～～！被你发现了呢！」 至于──实际改稿的tokoro老师本人── 则是表现出没辙的调调笑了出来。 「后来我考虑了很久，觉得野野村说的也有道理。哎呀～～当时是我失礼了呢！歹势歹势！啊哈哈哈哈！」 ──tokoro老师看起来完全没有反省，也不觉得难堪。 那种厚脸皮的个性让我颇为佩服。真要说的话，像我这种总是太客气的人反倒想向她学习…… 「……问题就在这里。」 忍不住苦笑的野野村先生接著说下去： 「为了把留美子删掉，让不少其他故事元素被凸显出来了。像是两位女主角的心理描写、互动过程的描写、在古物店发生的事情，以及风景的变化之类。而其中有个让我们很在意的角色……」 野野村先生翻开原稿，指著故事中段的某一页。 「……就是从这一段开始出场的御门。」 ──御门。 先前看这个故事的时候，这个角色几乎只是个路人，但是在这次改稿后，他跟多子有了很大的关联。 在我大致读过一遍的印象中，他是一位个性认真的男高中生。 他肩负著指出多子在网路与现实中的差异这个重要任务。 我并不觉得这个角色有什么问题，可是…… 「总觉得……这个角色太过刻板了。」 tokoro老师拿著笔低声沉吟。 「这个角色因为跟多子之间的关系陷入苦恼……这个部分我还可以理解。可是……我总有一种这个角色是从其他地方借来的感觉。我想把这部作品写得比较贴近现实，就觉得只有这个角色跟作品格格不入……」 「因为tokoro老师已经是一位成年女性了。」 野野村先生用医生说明病情般的口气说道： 「不是十几岁的年轻人，也不是男孩子，而且这次──也没有像以前细野同学那样的具体范本。这么一来，她就只能完全靠想像来让角色行动。那个角色还是跟自己完全不同类型的人，而且必须写得跟阿佐和多子一样栩栩如生。」 「御门完全就是离我最遥远的那种人呢……」 tokoro老师交叉双臂，紧盯著原稿。 「如果他身上有一点点跟我重叠的地方，我就有办法写下去，但个性差距大到这种地步，写起来就有难度了……」 「……原来如此。」 ……听起来确实很困难。 只要反过来想就很容易理解。如果要身为男高中生的我逼真地想像出tokoro老师这样的成年女性，让这个角色行动，实在是不可能的任务。 事实上，光是她愿意大幅改稿就已经让我很惊讶了，我几乎不可能想像出其他细微的情感。 「所以，我们才会决定找你谈谈。」 野野村先生斩钉截铁地说： 「虽然其他作家很少这么做，但tokoro老师最近执笔经常会参考实际存在的人物的故事。只不过，细野同学已经在过去的作品中出现过，所以我们觉得参考其他男生会比较好。结果……我们认为之前大致看过原稿的你是个不错的人选，就人物的个性来说，我也觉得这个角色跟你很像。」 「原来是这样啊……」 我总算──明白他们找我过来的意图。 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以及来到这里的任务── 只不过，这就表示── 「……也就是说……」 野野村先生彷佛看穿了我的想法，说出他的要求。 「我们接下来……想向你请教一些相当私人的问题。」 ──没错，就是这么回事。 「我们问这些问题是为了避免角色变得刻板。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们你自己平时的想法与感受。具体来说──就是人际关系，或是恋爱方面的事──」 ──人际关系。 ──恋爱方面的事。 如果要聊这些──我肯定得说出跟秋玻与春珂之间的关系吧。 然后，野野村先生头一次表现出犹豫不决的样子。 「所以──我不会勉强你，因为任何人都有不想被别人知道的心事……对你来说，我们只是见过几次面的大人，彼此之间毫无信任可言。」 「不，我并没有不信任你们……」 「哈哈，你不需要勉强自己。」 野野村先生看了过来──露出跟初次见面时一样的温柔笑容。 「不过，我还是要拜托你……可以的话，能不能助我们一臂之力？当然，你可以不用指名道姓。」 ──我垂下目光，想了一下。 要向他们说出……我和秋玻与春珂之间的事情。 坦承自己跟她们相处的过程中萌生的情感── ……我果然会感到抗拒。 我真的可以说出自己的想法吗？ 这难道不是我应该独自面对的问题吗…… ──就算这样…… 「这个嘛……」 我想找人说出这份积累许久的情感也是事实。 我也想知道当他们两位听完我的故事，会有什么样的感想。 而且──要是能稍微帮上忙，我觉得自己心中的痛楚也能得到些微缓解── 「……我明白了。」 我──向他们点点头。 「如果我帮得上忙，两位就尽管问吧……」 ＊ 「──好，那么……」 我们重新──面对面坐下。 「我想马上请教几个问题。」 相较于紧张地挺直背脊的我，他们两人看起来相当轻松。 这种落差让我更加紧张，咽下一口口水。 「首先是……矢野同学，你现在有心上人吗？就是正式交往的对象，或是喜欢的女生。」 「……有。」 「是女朋友？还是单恋的对象？」 「这个嘛……情况有点复杂。」 「……哦？」 听到我有些难以启齿地这么说，tokoro老师扬起眉毛。 「因为某些缘故……我身旁有两位女生，但我不晓得自己究竟喜欢谁。她们两个都喜欢我……然而我没办法选择其中一个。我们之间的关系就是这么暧昧不明……」 「……原来如此！」 tokoro老师开心地看向野野村先生。 「野野村，这位矢野同学很适合担任这次采访的对象呢……」 「是啊，幸好有请他过来吧？……其实──」 说完，野野村先生转头看过来。 「御门这个角色也对多子在网路与现实中的差异感到惊讶，无法确定自己喜欢哪一个她，处境可能跟你有些相似。」 「啊啊……是吗？或许是这样吧……」 事情确实就跟野野村先生说的一样。 不光是不晓得自己喜欢谁，就连对方其实是同一个人这点都很像。 ……我忍不住要怀疑。 说不定野野村先生……就是因为发现这件事才会特地找我过来。 也可能是千代田老师偷偷把我的事告诉他……？ 「那实际被夹在两个女生之间……你有何感想？」 也许是开始感到有趣，坐在桌子对面的tokoro老师探出身体。 「你有因此遇到什么烦恼或困扰吗？」 「……当然有。应该说，我的烦恼多到不行……」 我点点头──把自己能想到的烦恼都告诉他们。 「──我心中还是有罪恶感……」 「──总觉得自己在做不正直的事，无法发自内心为她们的心意感到开心……」 「──因为她们两人还是会争风吃醋。」 「──而且也不知道该怎么向身边的人说明……」 ──tokoro老师热衷地听我说，还会不时反问我，或是把话题转到野野村先生身上，同时写下笔记。 「──原来如此，她们两个都已经接受这种情况了吗？」 「──顺便问一下，你跟她们做过比牵手更进一步的行为了吗？你该不会跟她们两个都做到最后了吧？」 「──那野野村呢？你过去有这种经验吗？……我不会告诉百濑的。」 「──你觉得把这件事全部说出来，身边的人会接受吗？」 她就像这样毫不客气地发问，而我也尽可能诚实回答──就这样过了约一个小时。 我们聊得相当深入，该说的应该都说了。 我自己也觉得能说的事情几乎都说完了。 除了特定人名与双重人格的事，我应该把自己的处境全告诉他们了。 tokoro老师似乎也有同样的感想。 「嗯……我明白了。」 她放下笔，专心注视著写满文字的笔记本。 ……结果如何？ 她有何感想？ 我能帮上tokoro老师的忙吗…… 然后── 「是吗……这样啊～～……」 她紧紧交抱双臂──深深叹了口气。 「原来如此啊……」 ……啊啊──看到她的反应，我总算明白了。 ──我没能满足她的期待。 她原本以为听我说完这些话，也许有能用在作品中的故事。 她想在我这个人身上找到那种特别的「某种东西」。 在她眼中，我表面上应该是有那种东西的人吧，而我的处境也确实有些特殊。 可是──我本身是个一无所有的人。 无法决定自己的未来也无法确定自己爱上谁──只是随波逐流地活著，一无所有。 所以……tokoro老师也找不到我能派上用场的地方。 「……抱歉。看来……我好像帮不上什么忙。」 「啊啊！不，你误会了！」 tokoro老师慌张地挥挥手。 「问题出在我身上！就是，因为我还在找寻灵感……」 ……这么明显的客套话，让我感到更加愧疚。 ──会议室里充满停滞不前的气氛。 每个人都不说话，身体一动也不动……感觉像在找寻这条死路的出口── 这种情况……该如何解决？我接下来又该怎么做？ 果然……应该叫细野过来吗？如果跟那家伙谈，应该可以找到比我更能派上用场的东西不是吗？ 还是说……应该把秋玻与春珂叫来？ 请她们谈谈我刚才说的那些，从另一个角度补足事情的全貌……？ ……我不确定这样管不管用。 即使如此，应该也比现在这样什么都不做来得好。 我觉得应该稍微挣扎看看。 「那、那个……！」 就在我喊出声音的时候── 「──我还有个问题想顺便请教一下。」 一直保持沉默的他──野野村先生开口了。 有别于会议室里的沉重气氛，他的口气就跟平时一样柔和，彷佛连周围都温暖起来了。 「矢野同学，我现在知道你有很多烦恼了。这些话很有参考价值，很感谢你。」 「啊啊，不，您太客气了……」 「可是，如果要在当中选一个……」 野野村先生──看向我。 「如果──要你举出一件最令你痛苦的事，你觉得是哪件事？你现在正为了什么感到痛苦……？可以的话，希望你能告诉我。」 ──什么事最令我痛苦吗？ 确实有很多事都让我感到痛苦。 让我困扰的事也不少。 那么──其中最令我痛苦的是什么？ 在纠缠著我的现实问题当中，到底是什么事在折磨著我？ 虽然很缓慢，我试著踏实地探究自己的想法。在充满杂讯的思绪之中，尽可能只找出有必要的线索，加以比较。 然后──我找到了。 「……应该是那种被别人拋下的感觉吧。」 我说出这个答案后──原本低著头的tokoro老师就猛然抬起头。 「被别人拋下……？」 野野村先生又复诵了一遍。 「矢野同学，你觉得自己被周围的人拋下了吗？」 「我不确定……是不是被周围的人拋下，就是有种明明自己该前进，却没有前进的感觉……」 没错，我一直在原地打转。 我无法前进也无法回头，而大家──都拋下了这样的我。 「她们两人都毫不犹豫地对我表达好感，可是，我却无法定下心意做出选择……不光是这件事，就连将来的事也一样──」 ──tokoro老师开始飞快地动笔。 「──我越思考这个问题，越是亲身来到这种职场参观……就越深切感受到自己的无能……」 实际说出这些话让我觉得自己很没用，忍不住想笑。 可是……这是我毫无虚假的真心话。 结果这就是令我感到痛苦的事。 我也──想要前进。 我想做出某种决定，从现在身处的地方踏出一步。 然而──我无法办到。 「……是御门。」 tokoro老师小声呢喃。 声音在狭窄的会议室里短暂回响。 然后── 「我总算找到了。原来御门是这样的男生……」 她依然一脸认真地在笔记本上写字，一边继续说出这句话。 ……找到了？ tokoro老师从刚才的对话中找到灵感了吗？ 「……有办法写下去了吗？」 「是啊……」 tokoro老师依然低头看著笔记本，向野野村先生点点头。 「被别人拋下啊……原来如此。无法做出抉择的痛苦，以及未来的事……把这些问题全部结合起来，就会变成这种情绪吗……这是我没想过的事……」 ──野野村先生笑著看向我。 然后握起拳头。 ……一切都搞定了吗？ tokoro老师成功找到写小说的灵感了吗……？ 「……不好意思，我想要一个人写稿。」 tokoro老师用几乎等于自言自语的声音这么说。 「可以请你们两位出去吗……」 「……好的。」 说完，野野村先生静静地站起来。 看到他向我招手，我也收拾好东西，跟著他离开会议室── ＊ 「……哎呀～～你帮了大忙呢！真是太感谢你了！」 关上会议室的门后，在走向办公桌的途中──野野村先生大大地呼了口气，大声叫了出来。 「啊～～我这次真的有种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感觉……嗯，拜你所赐，应该可以顺利过关了！矢野同学，这都是你的功劳，我很感谢！」 「……真、真的吗？」 即使紧张感总算消失，我依然不觉得自己帮上了忙。 「这样tokoro老师就能完成原稿了吗……？我有稍微派上用场吗？」 「就我的经验来说，一旦tokoro老师进入那种状态，通常都会写出不错的作品。因为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改稿的内容，应该已经完全进入状况了吧。而这件事──」 来到办公桌前──野野村先生向我伸出手。 「──矢野同学，都是多亏你。谢谢你。」 ──我畏畏缩缩地回握那只手。 那是成年男子既粗犷又火热的手── 然而，我觉得这是自己头一次站在对等的立场──面对野野村先生这个人。 正当我茫然思考这种事情时，野野村先生被编辑前辈们轮番挖苦。 「──野野村，你又借助高中生的力量了吗？」 「──哈哈哈，是啊。经你这么一说，我才发现自己一直在做这种事。」 「──你差不多该多少给人家一点版税了吧？」 「──我也这么觉得。我会跟tokoro老师商量看看的……」 「──要不然就从你的薪水扣吧。」 「──拜托放过我吧～～！我的薪水已经够少了！」 ……我直到现在才体会到这个事实。 野野村先生也是还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在这个编辑部，他还算是个菜鸟…… 看著这样的光景──我清楚感觉到有个想法在脑海中浮现。 我无法前进，也无法做出任何选择。 可是──我现在或许能够结束这一切。 我或许可以前进一大步，一口气追上──甚至超越周围所有人。 我觉得现在的自己有办法做到这件事── 「……事情就是这样。」 野野村先生跟前辈们聊完，重新转过头来。 「我想tokoro老师再过不到一个小时就会出来。等她出来，我们就去吃饭吧！我今天的预算很多，如果你有想吃的东西──」 「──那个！」 ──当我回过神时，已经打断野野村先生要说的话。 可是──我停不下来。 我不想放弃终于找到的线索。 然后── 「──可以让我在这边工作吗！」 ──我向他如此询问。 野野村先生有些意外地睁大眼睛。 面对这样的他，我继续说下去： 「我想先在这里打工到高中毕业……如果贵公司觉得我够资格，就在我毕业后以某种形式雇用我……」 ──周围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有些编辑一脸疑惑，有些编辑不知为何看起来很高兴，也有些编辑似乎搞不懂状况，整个人都傻住了── 即使如此──这种机会或许不会有第二次。 我绝对不能就此放弃── 「就算不是当编辑也行！不管是要打杂还是做什么都好，可以让我……在这里工作吗！」 当我把话说完……野野村先生突然露出笑容。 然后── 「你……是认真的吗？」 「当然是认真的！如果你们愿意雇用我，我会跟家里和学校好好说明……」 「嗯～～……」 野野村先生露出跟千代田老师有些相似……像是在担心我的笑容，把手摆在自己的脖子上。 然后── 「……看来你真的很心急。」 野野村先生说出自己的感想，表情看起来像在伤脑筋，也像感到开心。 「这样吧……在这里谈不太适合，我们先到那边。」 说完，他指向编辑部角落的会谈区。 「我想听你说得更详细点……」 ＊ 「──我觉得这就是自己想做的工作！」 在会谈室面对面坐下后，我开始向野野村先生说明。 为什么我想在这里工作？为什么我现在非得这么做？ 还有──我到底有多认真看待这件事。 「我从小就喜欢看书……为许多作家著迷，学到许多人生需要知道的事……就算说是小说与故事造就了我这个人也一点都不为过。」 ──没错。 想在町田出版社上班，对我来说是非常自然的想法。 自己最喜欢的东西就是故事，从事相关工作的人们就在眼前──而且我这次还有稍微帮到他们。 既然这样，我会忍不住对后续发展有所想像应该也是理所当然的。 「嗯、嗯……」 就连野野村先生点头的动作，我也觉得是在肯定我，对我的想法有共鸣。 只是── 「……当然，我无法否认自己的实力还不够。」 这个问题并没有消失。 「看你们两位讨论改稿的时候，你给tokoro老师的建议……真的让我很佩服。你后来对我们说的那些话……也让我感受到实力的差距。我实在差太远了……我澈底体会到那种才华与能力的差距。」 才华── 没错，我觉得就是才华。 举例来说，就算我读比以前更多的书，还去学习各种创作技巧，也肯定无法让自己在相同年纪拥有跟野野村先生同样的实力。 「──可是，就是因为这样……！」 我──振振有词地如此主张。 「我才想尽早踏出这一步──现在就开始在这里工作！」 「……嗯。」 野野村先生默默注视著我的眼睛。 虽然有一瞬间差点感到畏惧……但我并没有闭上嘴巴。 「野野村先生，你是在大学毕业后才来这里上班的吧？如果是这样，假如我更早进来──从高中时代开始学习编辑工作，说不定就有机会追上你。我或许……也有机会在你这样的年纪给作者精确的改稿建议，并且理解作家……所以！」 接著──我用至今最铿锵有力的声音向野野村先生说了： 「──请你……务必雇用我！」 我试著想像──自己在这里工作的样子。 如果我每天放学后都来町田出版打工…… 如果我毕业以后也继续在这里工作，慢慢学习编辑工作──我应该就能稍微肯定现在的自己了。 我觉得自己也能找到属于我的确切之物。 而我──需要那种感觉。 这种强烈的想法化为几乎令人喘不过气的渴望感，逼我找寻那种确切之物── 「……原来如此。」 隔了几秒后，野野村先生笑了出来。 「谢谢你的说明，我非常明白你的想法了。虽然吓了一跳，但我总算懂了……」 ──他的反应比我想的还要温和。 我以为他会拒绝我或是同样激动地反问我，心里非常紧张……所以他光是愿意接受我的想法，就让我紧张的心情稍微放松了。 「话说回来，可以让你怀有那种想法，我们町田出版社还真是间幸福的公司啊……我们明明有一阵子没出版畅销书了。而且你居然对我有那么高的评价，实在是很感谢。能够被你这样爱看书的人说我有才华……我过去的努力也算是值得了……」 「不，没那种事……」 我不由得感到惶恐。 「我真的没那么厉害……」 「……然后……」 野野村先生竖起两根指头比出象徵和平的手势。 「听完你这些话，我有两件事想说。」 「……嗯。」 「首先，第一件事──你找对人了，而且时机也刚好。」 「……什么意思？」 「哎呀～～我们公司目前正好缺兼职人员……」 野野村先生一脸烦恼地皱起眉头，整个人靠在椅背上。 「连编辑人员都得帮忙处理杂务，实在是很累人。在这种状况下，听说现在的兼职人员因为要忙著找工作，能来上班的时间也会越来越少……编辑部正在讨论差不多该聘请新人了──而负责这个任务的人就是我。」 ──他是这么说的。 这个太过巧合的发展──让我的心跳一口气加速。 换句话说，野野村先生……手里握有现在当场录用我来打工的权限。 「如果你是跟其他员工，或是在更早或之后才提出这个要求……事情或许会变得比较麻烦。哎呀～～所以我反倒也吓了一跳呢……」 「那、那么……！」 我忍不住从椅子上抬起腰。 「你愿意……雇用我来这里打工吗？」 「你别急，先让我把另一件事说完。」 野野村先生用双手按住探出身子的我。 「我要说的另一件事，就是听完你那些话以后……我发现你有一个很大的误会。」 「……误会？」 「没错，说得更明白点，就是你觉得我有编辑方面的才华这件事。那个啊──是你的误会。」 ──野野村先生斩钉截铁地如此断言，彷佛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我觉得自己确实不是毫无才华，不过相反地……我也没有比别人出色的地方。老实说──我只是一个很平凡的编辑。」 「……真、真的是这样吗？」 我无论如何……都无法轻易相信这句话。 这样还算是平凡？真的吗？ 「是真的。因为我在现在的编辑部还算是菜鸟，能力甚至可以算是比较差的。就连实际的销售业绩，那些前辈编辑也远远多于我。」 「……是这样吗？」 就算听到他这么说，我也很难照单全收。 况且──如果他说的都是实话…… 如果连野野村先生这种等级都算是平凡…… 「那么……我不就绝对不可能当上编辑了吗？」 不管如何努力，我应该都很难变得跟他一样厉害吧。 然而，如果连野野村先生都只能算平凡，甚至低于一般水准──那我就没机会成为编辑了。 可是── 「不，正好相反。」 野野村先生──缓缓摇头。 「你不需要心急。这就是我想说的话。」 ──我没办法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只能等他把话说完。 「我举个例子，你现在应该是……十七岁吧？我还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正好刚认识百濑，跟她一起在推理研究会进行活动……嗯，就算我重新想过一遍，结果还是一样。我觉得你比当时的我和百濑──能干多了，能力也比我们强。」 「……真的吗？」 就算听到他这么说，我还是不敢相信。 「野野村先生，你不是从当时就是一个能干的高中生吗？」 「才没那种事呢！哈哈哈！」 野野村先生似乎觉得莫名好笑，发出声音笑了出来。 「我跟百濑老是吵架，不然就是被卷入麻烦，吃了许多苦头……嗯，现在回头看，就觉得当时应该可以更聪明地解决问题……啊，对了！」 野野村先生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我记得有把当时拍的影片移到手机……你看过影片，应该就能感觉出来……」 他在萤幕上滑动了好一阵子。 「啊！找到了！」 然后把萤幕转过来──按下播放钮。 『……学长，你在拍什么？』 ──影片开头是一个女学生的纳闷表情。 她有著跟猫一样的细长眼睛，还有小巧的鼻子，以及像娃娃的小嘴巴。 此外──她穿著制服外套坐在椅子上，那头漂亮的鲍伯短发被夕阳照得熠熠生辉。 『嗯？没什么，我只是想把我们两个的青春记录在影片里面。』 『……这种场面有什么好拍的？』 说完，那女孩一脸不悦地看向这里──是千代田老师。 她就是大约十年前那个还是高中生的千代田老师。 她的长相比现在稚气，口气与态度也都带刺……感觉就是班上都会有的那种难相处的女生。 而她……就待在跟我们的社办很像的学校小房间里── ……原来千代田老师以前是那种类型的女生。 现在的她明明那么成熟，想不到当时给人那种尖锐的感觉…… 然后── 『正因为是无关紧要的场面，才更应该拍下来吧～～』 说完，摄影师把摄影机转了一圈──用类似自拍的方式跟千代田老师一起出现在镜头前面。 『耶～～！在未来看著这部影片的我，你现在几岁了呢？』 ──那是个非常平凡的男生。 他是在我们班上也能找到，感觉可以做朋友的和善男生── 十年前的野野村先生就跟他本人说的一样，看起来只是非常平凡的男高中生── 『你过得如何～～？有开心地生活吗～～？……百濑现在该不会还在你身边吧？』 听到这句话──一脸不悦的千代田老师嘴角动了几下。 『总觉得……我就是有那种预感。我们这段孽缘应该不会结束，永远没有分道扬镳的一天……』 『说不定我们过了三十岁都还是单身，还在当失恋侦探呢，啊哈哈……』 ──我身旁的野野村先生难为情地搔搔鼻子。 当时的他──或许从没认真想过自己居然会跟这位千代田百濑结婚吧。 不过，千代田老师似乎早在当时就有其他想法了。 『……哎，那样或许也不错呢。』 『咦～～是吗～～？到了那种年纪，身边的人应该都不会为失恋烦恼了吧～～』 『如果是这样，我们只要帮年轻人解决烦恼就行了……学长，我们的委托者差不多要到了。』 『喔喔，我都忘了……那么未来的我，再见了～～！你要好好过日子喔～～！』 接著──影片就在野野村先生站在千代田老师旁边挥手的画面中结束了。 「──就是这样。」 眼前这位──十年后的野野村先生开口了。 「……真的很平凡吧？」 「好像……是这样没错。」 「而且当时的我虽然会看小说，但几乎都是推理小说。我根本无法想像自己会像现在这样从事纯文学方面的工作……」 「……我记得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 「所以，我想告诉你的是──其实你不需要焦急。当然，如果你觉得现在是最好的时机，我就会雇用你。既然你这么喜欢故事，又有做好心理准备，那就足够了。而且你的应对进退很得体，成绩好像也不错，只是……」 野野村先生眯起眼睛。 「我反倒觉得──你应该多延迟一段时间。」 「你要我……多延迟一段时间？」 「嗯。」 野野村先生露出透著自信的表情，对我点点头。 「无所适从或许真的很令人难受，你会感到焦急，也会有被别人拋下的感觉，如果是像你这种个性认真的人，那就更不用说了──可是……」 野野村先生用手拄著脸颊。 「──也确实有还不该做出决定的时间点。而如果想撑过那段时间，在必要的时间点做出必要的决定……我觉得需要某种程度的从容。」 「……从容吗？」 「嗯，这是我个人的经验，我也不太会解释……」 说完，野野村先生露出愧疚的笑容。 「当一个人被逼得走投无路，会感到焦急也很正常。他可能会去抓住虚假的机会，反而不小心错失真正的机会。我觉得只有在拥有从容的心态时，才最能看清楚什么是真正的机会。」 「……这我好像可以理解。」 回顾自己过去的经验，我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 不管是读书考试还是运动，都只有在心情放松时才会有好成绩。 而就这种观点来说──我现在的心情完全算不上放松。 「所以，我觉得现在还不是你该做决定的时候……如果是这样，你现在最好不要急著前进，慢慢搞清楚自己的想法。毕竟学生时代就像是国家给予的延迟履行权……」 或许真的是这样。 既然我感到这么痛苦都还找不到答案──也许只是因为现在还不是我该做出决定的时候。 也许是因为我现在需要停留在原地。 可是──有一件事让我很在意。 「……野野村先生。」 我下定决心，试著向他请教。 「你也经历过这种停滞期吗？你有办法享受这段期间吗……？」 「……啊～～我吗……」 野野村先生交抱双臂，抬头看向上方。 「我倒觉得学生时代本身就是停滞期……不管是高中还是大学都一样。」 「……是吗？」 「嗯。其实我会去读大学，有很大一部分就是为了延长这段停滞期。我跟百濑之间的关系也一直处于类似停滞期的状态。所谓的情侣关系本来就跟宽限期差不多吧？」 「……或许是这样吧。」 因为两个人变成那种关系并不会产生任何社会责任。 在法律上没有任何约束力，也不会多出任何义务──对当事人来说是一种相当舒服的关系。 那种关系或许就像是一种宽限期、停滞期吧。 「反倒是长大成人以后，就会很想要停滞期呢～～！」 野野村先生大大地吐了口气后笑了出来。 「工作上也是啊～～一旦成功推出销量不错的恋爱类作品，编辑就会想让角色停滞不前，不断推出续集……这也是一种不需做出结论，不用决定关系，令人觉得很舒服的关系。在这段期间，编辑也等于处在停滞期……因为只要一直打安全牌，就能不断做出成绩……」 听到这种深感怨恨，充满商业考量的比喻，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样啊……编辑果然也很辛苦。毕竟tokoro老师也是那种比起推出续集，更喜欢写一本完结作品的人。她应该很少创造出野野村先生口中那种停滞期状态吧。 「哎，话题扯远了──我想告诉你的是……」 野野村先生把话题拉回正轨。 「我觉得──你可以试著让自己虚度光阴。一旦该做出决定的时候到来，我想你就会自然做出决定了──在那之前，你应该不用太过焦急。」 ＊ ──从町田出版社回家的路上。 我坐在总武线的座位上眺望窗外，一边思考野野村先生说过的话。 车厢里有许多准备回家的乘客，我看到千代田区的夜景在抓著吊环的乘客之间飞逝而过。 不同于西荻区附近，这一带的路灯给人一种雅致沉稳的感觉。 「──『让自己虚度光阴』啊……」 我小声复诵他说过的话。 「……那种事我从来没想过。」 仔细想想，从我懂事到现在，我一直都认真过活。 读书算用功，不管是人际关系还是其他事情也都习惯想太多。 而我觉得──那是最好的生存之道。 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身边的人，那么做都是最好的。 因为那种生存之道最正直。 ……可是── 「我好像错了……」 在野野村先生说过的话当中，还有一句话让我很在意。 『──如果想在必要的时间点做出必要的决定，我觉得需要某种程度的从容。』 ──或许真的是这样。 我发自内心这么认为。 为了避免自己去追求虚假的机会而错失真正的机会，我们做人需要弹性──得到那种弹性的方法，或许就是野野村先生口中的「虚度光阴」…… 而我觉得──他说的那种「虚度光阴」肯定不是我去教育旅行前的那种状态。真要说的话，就是并非为了逃避现实而虚度光阴，是在接受现实的前提下展现出来的从容与优雅。 ──我大大地吸了口气，然后把气吐出来。 当我回过神时，才发现肩膀上的重担好像稍微变轻了。 感觉完全僵化的脑袋与心情多了几分玩心。 然后──我很自然地有种想法。 「……我想再多读一点书。」 出版业确实很有魅力，如果可以在里面工作，应该会很幸福。 那么……对我来说真的是最好的选择吗？这个世界上应该还有更多能让我乐在其中的工作不是吗？ 我总觉得现在的自己想去找寻那种工作。 「……好。」 我打开书包，拿出一直是张白纸的升学意愿调查表。 然后我用自动铅笔──在上面填上这些内容。 姓名：矢野四季 升级意愿组别：文组特考组 毕业后的志愿：考上四年制大学 「……嗯，这样就没问题了吧。」 看著自己填好的调查表，我觉得这样的未来好像也不错──忍不住在电车里独自笑了出来。 幕间 环状线上的世界史 「──你好，我、我是水濑……」 ──当晚，在自己房间的床上。 我紧张地对著手机这么说道。 『……咦，喂？难不成你是……xx？』 从手机另一头传来成年女性的声音。 「是、是的！那个，好久不见，我是春……不，我是xx……」 『哇～～！真的好久没联络了呢！我们上次见面是在你读小学的时候对吧？差不多……有十年这么久了？』 「……对，大概有这么久了……」 我拿著手机的手冒汗。 因为担心自己说错话，我变得比平时还要不会说话。 不过……我有不惜这么做也「想确认的事情」。我得想办法好好聊下去── 我现在的聊天对象──是幼稚园时的老师。 我们当时感情很好，毕业后也经常互相联络──直到家里发生巨变以前都有定期跟这位熟人碰面。 ──换句话说，这名女子认识小时候的「我」。 而我正在跟她──跟这位「秋玻」的老朋友通电话。 ──不是以秋玻，而是以春珂这个人格。 『你现在过得如何？还住在富冈的家里吗？』 「不，因为家庭因素，我已经搬到东京了……」 『哇！东京！居然搬到那么远的地方……你上高中了吗？还是已经上大学了？』 「啊，我今年春天就要升上三年级了……所以现在是十七岁……」 『哇～～那你已经是个大姊姊了呢！我想你应该变漂亮了吧……』 ──在我们两人都把巧克力交给矢野同学后的那一晚。 透过手机的记事本软体，我和秋玻聊了一些重要的话题。 首先──就是我们让矢野同学感到痛苦的事。 我们希望他重视我们两个，平等地喜欢我们这个要求，他完美地达成了。 我和秋玻人格对调的时间现在依然是三十分钟左右，跟教育旅行那时毫无分别。 换句话说──这就是他有同样珍惜我们的证据。 也是他有同样喜欢我们的证据── 对于这件事，我感激不尽。 可是……我们注意到一件事。 ──我们好像把矢野同学逼得走投无路了。 ──我也这么觉得…… 我早就隐约猜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他是一本正经的人，明明只要认为能同时对我们两个做各种事情是自己赚到就行了，但他肯定会为此烦恼。我们两个都喜欢他，一定会让他感到罪恶与煎熬…… 如我所料──在情人节那天，矢野同学在秋玻面前明显露出烦恼的样子。我猜他肯定是想不开吧。 ……虽然我个人也很在意秋玻当时跟他做了什么…… 总觉得身体莫名火热……他们一定做了很厉害的事情…… ……总之！矢野同学已经快要撑不下去了。 所以，我们也差不多该踏出那一步了。我们不能一直倚赖他的温柔── 那就是我们的第一个话题。 然后……另一个是关于我们自己的话题。 ──我有件想确认的事。 秋玻在记事本中是这么写的。 ──我想知道让过去的朋友跟你说话，对方会有什么反应。 ──对方会察觉异状吗？还是会顺利接受？ 看到这几句留言──我马上就明白了。 明白秋玻想确认什么。 还有当对方有什么反应时，有可能会是什么原因── 我想起之前矢野同学跟秋玻一起看相簿时的事。 秋玻说──当矢野同学看到她过去的照片，好像误以为照片上的人是我── 那如果问其他人同样的问题，对方又会如何回答呢？ 比如说──如果让现在的春珂跟认识当时的秋玻的人说话，对方会有什么感觉…… 我对此感到有些抗拒。 这是──在确认我们两个的「根源」。 视情况而定，这将大大左右我们之间的关系── 可是── ──我明白了，就来试试看吧！ 我同意了这个提议。 因为我能理解秋玻想确认这件事的心情──而我也想知道答案。 ──我想知道我们真正的样子。 ──还有双重人格真正的意义。 「……那个，老、老师……」 对话过程中没有出现什么大问题，聊了一段时间后──我总算向老师这么问： 「你觉得怎么样……跟那时候比起来……我是不是变了……」 『……那时候？』 「对……」 听到老师狐疑地这么问，我忍不住在房间里独自点头。 「那个，我跟老师已经分开差不多十年了……呃，一直觉得自己可能变了很多……所以，我想知道老师……会不会觉得我变了一个人……」 『……啊～～我懂你的意思了！』 老师似乎终于听懂我的意思，用开朗的声音叫了出来。 『这个嘛……呵呵呵……』 然后老师──不知为何好像有些开心。 她用彷佛在报告幸福的近况的语气如此回答── 『我觉得现在的你，比起那时候──』 尾声 揭幕 「……是吗？原来你决定选择文组特考组。」 时间来到隔周，在我缴交志愿调查表那天的放学后── 听到我的报告，秋玻在社办里笑了出来。 「我和春珂也一样，都是选择文组特考组……希望我们三个明年也能同班……」 「嗯，我也希望。」 我点了点头，对她回以微笑。 「虽然这样就得跟选理组的修司还有选升学组的须藤分开……不过或许有机会跟柊同学同班。希望能进到一个不错的班级……」 从窗外射进来的光线把社办里染成一片米黄色。 现在是二月下旬。 可说是一年中最冷的时期，但景色已经逐渐变成春天的样子了。 再过不久──我跟秋玻与春珂认识就满一年了。 「……不晓得未来会发生什么事。」 我用手拄著脸颊看向窗外，想像我们未来的样子。 「我们会开始准备考试，参加入学考，变成大学生，然后变成大人……未来的我们会变成什么样……」 实际说出口后──我才发现自己或许是头一次思考这个问题。 过去的我光是要应付眼前的问题就已经竭尽全力。 自己该怎么做？该怎样才能做一个正直的人？光是要解决这些问题就让我耗尽全力……没有余力思考未来与过去。 ──这肯定是野野村先生的功劳。 我觉得如果自己能保持这种想法，肯定就能掌握住「真正的机会」──也能更有弹性地接受我跟秋玻与春珂之间的关系。 ──可是…… 「……谢谢。」 秋玻突然小声地这么说。 「……谢什么？」 「谢谢你愿意同样地珍惜我们，谢谢你珍惜我和春珂……」 「……秋玻？」 听到那种语气──我忍不住转头看向她。 秋玻肯定正准备对我说重要的事情── 她依然低头看著桌子──在微弱阳光照射下，慢慢地继续说下去。 「还有就是……让你这么烦恼，我很抱歉。我想你一定很痛苦吧，因为你是个正经的人……不过，那种事情已经结束了。跟春珂讨论后，我们做出决定了……」 接著──她抬起头。 对说不出话的我微微一笑，如此说道── 「──果然还是要请你做出选择。」 「──看你是喜欢我还是喜欢春珂。我们希望你能确定自己的心意。」 「──对不起……我们每次都提出这种任性的要求。可是，我们已经决定希望你这么做──」 「……这样好吗？」 这是我最先说出口的疑惑。 「只要我不做出选择，你们就能一直保持这样了吧？春珂就不用消失了吧……？」 那应该是──我们的希望才对。 听说春珂总有一天会消失。正因如此，我们才会想让她尽情享受人生。 所以……我们才会想改变那样的未来。 为了不让春珂消失，我才会不去决定自己喜欢谁。 然而，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们却不知为何希望我做出选择。 可是── 「……抱歉，剩下的事，你就跟春珂讨论吧。」 说完，秋玻有些寂寞地皱起眉头。 「我和春珂无论如何都想一起向你提出这个要求……一直在等待适当的时机，现在差不多要跟春珂对调了……」 「……嗯，我明白了。」 「真的很抱歉，我们每次都提出任性的要求。」 说完这句话──秋玻稍微低下头。 然后── 「……啊，人格对调了。」 春珂露出一如往常的悠闲表情，抬起头来。 「……秋玻已经把事情大致告诉你了吧？」 「嗯……」 我告诉春珂自己从秋玻口中听到的事情。 而且──再次向春珂问道： 「这么做……真的好吗？如果是为了跟你一直在一起，我愿意不做出决定，只要可以维持现状就行了。即使如此……你还是觉得让我做出决定比较好吗？」 「……嗯。」 春珂露出那种平静却又有些稚气的表情点点头。 「其实……跟秋玻聊过以后，我有个想法。就算不再有双重人格──那也肯定不会是悲惨的结局。那是唯一──能让我们，让我──回归正轨的方法……」 「……要是结束了，你就会消失吧？」 尽管对说出这句话感到抗拒，我还是如此向她确认。 只有这件事──我无论如何都想搞清楚。 「一旦没有双重人格，人格统合以后……你就会消失不是吗？」 我实在不认为那是什么「让我回归正轨的方法」。 如果未来会是那样的结果，我绝对不想在她们之中做出选择。 可是── 「……这很难说。」 春珂的回答很模棱两可。 「我觉得这件事并非绝对。没有双重人格以后，我就会消失吗？还是会发生其他我们没想过的事……一开始医生是说我迟早会消失……但后来我们并没有频繁地向医生询问目前的状况。不管是实际状况还是我们两人的想法，在那之后都改变了许多……」 「……是这样吗？」 「哎，其实我也不知道，这全都只是我的臆测。不过……」 春珂像是想起什么，将目光移到脚下。 「昨天晚上，我跟秋玻以前认识的人通过电话了。她是秋玻在我诞生之前就认识的幼稚园老师，对方根本不认识春珂这个人。」 「……而你就这样跟对方聊天吗？」 「嗯……可是，对方说我就跟小时候一样。真是不可思议，老师认识的人应该是秋玻，而且我和秋玻的个性差那么多……」 ──我明明没见过那位老师，却好像可以体会她的心情。 事实上──我也曾经把相簿里过去的秋玻看成春珂…… 然后春珂──露出意志坚定的眼神。 眼里闪烁著无可撼动的自信，继续说下去── 「所以，我是这么想的。我──春珂也毫无疑问就是本人，既不是秋玻的副人格，也不是短暂诞生的临时人格。我毫无疑问是一个完整的人格──」 ──刚认识的时候，我只把春珂当成「在秋玻心中诞生的人格」。 因为春珂是个迟早会消失的虚幻存在，让我一直觉得她很特别。 可是如今──她的存在已经变得更巨大，也更为扎实。 所以，我确实也是这么想的。 那就是──她毫无疑问是一个完整的人。 「这样的我和秋玻一直共用一个身体还是很奇怪……我觉得没有了双重人格，等待著我们的并不是悲惨的结局。我不晓得那会是什么样的结局，虽然不晓得──但我觉得维持现状肯定是错的。」 春珂──看向我。 用那双藏有好几亿光年的深邃黑暗与银河的眼睛看著我──如此说道： 「所以──矢野同学，你愿意选择吗？」 ──我明白她们的想法了。 到头来，我还是不晓得她们将来会变怎样。 没有任何一件──确定的事情。 可是，继续这样下去肯定是个错误。 对自己的心意说谎，在没有做出决定的情况下过著惬意的日子── 不管是对秋玻、春珂──还是对我，那肯定都不是好事。 我现在终于发现这件事了── 所以──面对春珂的这个问题，我大大吸了口气，明确地点点头。 「我明白了。我会做出选择──」 春珂露出有些悲伤的笑容── 她用力点了头，对我如此回答： 「嗯──谢谢你，矢野同学！」 （插图019） ＊ ──就这样，我们最后的「争夺战」开始了。 附录章节 99x100 「──我回来了～～」 当我听到他的声音从玄关传来──夜已经深了。 现在时间将近晚上十二点。 我有猜到今天也会很晚……但他已经很久没这么晚回家了。 在沙发上看书的我抬头一看，发现显然快要累瘫的丈夫──九十九摇摇晃晃地走进客厅。 「你回来啦，今天还真晚。」 「嗯，哎呀～～结果发生了不少事情……」 他一边苦笑一边脱下外套。 「……有够累人。」 他说著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虽然他每次回家都是这样……今天好像比平时还要疲倦。 我想……八成是因为我的提议才会这样。 我暗自向他道歉后走向厨房，同时再次开口对他道歉。 「抱歉，我先吃过饭了……」 如果可以，我想跟九十九一起用餐。 在九十九先回到家的日子，他经常会做好饭菜等我回来一起吃……但我今天实在等不了那么久。 可是── 「啊啊，没关系啦。」 他用轻松的口气这么说，还轻轻挥了挥手。 「要是等到这种时候，你也会很饿吧。」 「……谢谢你。」 我打开瓦斯炉……突然感觉到一股欢喜涌上心头。 我跟丈夫──野野村九十九已经认识超过十年了。 在那之后发生了许多事，原本还是高中生的我们都变成大人了。 我成为宫前高中的现代文学老师。 九十九成为町田出版社的编辑。 即使如此──只要被他关心，我还是会很高兴。 这种能感受到温柔的幸福，就跟我刚爱上他时毫无分别── 「……所以，结果怎么样了？」 在准备饭菜的同时，我隔著桌子向他问道： 「你跟矢野同学聊过了吗？tokoro那边的问题有顺利解决吗？」 ──你可以帮我再跟矢野同学聊一次看看吗？ 看到矢野同学依然在为志愿问题烦恼的样子，我如此拜托丈夫。 不知为何，自从矢野同学去过町田出版社，看起来更烦恼了……而且他好像不打算把心事告诉我。 如果是这样，让九十九去跟他接触，事情或许会出现转机──我是这么想的。 而且tokoro好像也恰好（？）为了写稿陷入烦恼。 于是，我拜托九十九拿这件事当藉口（抱歉，tokoro……）联络矢野同学。 他今天会这么晚回家，原因八成就是这件事吧。 「噢，关于这件事……」 九十九看向我，露出有些开心又有些困扰的笑容。 「矢野同学说──希望我立刻雇用他在町田出版社打工。」 「……咦咦咦咦咦！！」 ──我忍不住叫了出来。 手里拿著的盘子也差点掉下去── 因为……他居然说要去工作！ 而且还是立刻！ 可是，九十九却露出开心到不行的表情。 「他还说可以的话，希望毕业后也能继续在我们公司工作。」 「不……不行啦！」 我再次反射性地叫了出来。 「我们学校禁止学生未经许可就去打工！」 如果有苦衷，当然没问题。比如说，学生家里的经济状况等等。 可是……矢野同学家似乎没有经济上的困难，而且还偏偏选在要升上三年级的这段时期？也没有任何前兆！ 身为他的班导，这件事我实在无法赞同……！ 看到我焦急的样子── 「啊啊，你不用担心。」 九十九有些不怀好意地笑了出来。 「我有跟他好好谈过，让他改变心意了。」 「……这、这样啊？」 我总算稍微冷静下来，回过神的同时这么确认： 「真的没问题吗？矢野同学愿意接受了吗？他的想法没有变得更混乱吗？」 「嗯，我觉得没问题了。看他那个样子──应该可以找到不错的答案吧。」 「……是吗？那就好。」 既然九十九都这么说了──我想肯定没问题吧。 因为他不会说出那种不负责任的话。 更别说这可是关系到我重要学生的事情。 可是── 「……那你跟他说了什么？」 我心中还留有一些疑惑。 矢野同学到底在烦恼什么？ 九十九只跟他聊过一次，又是怎么解决他的烦恼？ 「我没跟他说什么大道理，只告诉他不用焦急。」 「……真的只有这样？」 「嗯……对了，我还让他看了我们在高中时代拍的影片。」 「……你说什么！」 我再次叫了出来。 「高中时代拍的……影片！我、我们有拍过那种东西吗？」 「嗯。」 「影、影片在那里……？」 「在我的手机里。」 「让……让我看看！」 我赶紧冲出厨房，在他身旁坐下，探头看向他手上的手机。 我都不知道还有那种影片…… 而且居然被学生看到了…… 要是影片的内容很怪，我该如何是好？ 想到高中时代的自己……嗯，这种可能性非常高。 我只希望影片内容别让矢野同学对我幻灭…… 「嗯。」 他把肩膀靠了过来，让手机播放影片。 换作平常，这是会让我想跟他卿卿我我的距离，但现在可不是做那种事的时候。 萤幕上开始播放影片。 然后── 『……学长，你在拍什么？』 『……这种场面有什么好拍的？』 看起来相当不高兴──还是个女高中生的我出现了。 在傍晚的推理研究会社办里，我用很不友善的表情跟九十九对话…… 可以看到当时的我头发很漂亮，肌肤也特别水嫩，不同于二十几岁的现在，有著十多岁年轻人特有的稚气，但还有其他更令人在意的地方。 ──像是因为脾气别扭而深锁的眉头。 ──还有那种冷漠的眼神。 ──以及故作冷静的口气。 「……啊，啊啊啊啊啊～～……」 喉咙发出奇怪的叫声。 脸颊一口气发烫，让我忍不住用手摀著脸。 当时的我……还不清楚自己该怎么过活，总是把自己搞得太紧绷。现在看到当时的样子，只觉得那时的自己自我意识太重了……实在是看不下去。 糟透了，这真是糟透了…… 如果只是中二病，现在的我还能笑著看待。 可是，因为这种像是高二病的态度……我现在还没完全改掉……所以很直接地感到羞耻…… 还不光是这样── 『──总觉得……我就是有那种预感。我们这段孽缘应该不会结束，永远没有分道扬镳的一天……』 『──哎，那样或许也不错呢。』 『──如果是这样，我们只要帮年轻人解决烦恼就行了……学长，我们的委托者差不多要到了。』 ……这真是太明显了。 早在这个时候，我就已经喜欢上学长──九十九，这件事很明显地表现在我的态度上。 因为当时的九十九完全没发现，我猜他现在或许也没发现影片中的我的心意。 可是……矢野同学应该有注意到吧…… 唉～～……居然被学生看到这种影片啊～～…… 脸颊发烫到几乎要喷出火的地步。 全身都在冒汗，让我忍不住把空调的温度调低。 从明天开始，我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上课…… 被学生看到这么羞耻的模样，我该如何保持威严…… 我摇摇晃晃地回到厨房，继续准备晚餐。 可是，因为受到的打击太大，我很自然地把手伸向家里收藏的葡萄酒，开始喝了起来。 然后，当九十九的晚餐准备好时── 「……让你久等了～～」 我已经完全喝醉了。 「喔、喔，谢谢你……话说，你好像醉得差不多了。你没事吧？」 九十九一边接过餐盘摆在桌上，一边惊讶地说道。 那表情不知为何让我看了就生气，但脑袋还是有种轻飘飘的感觉。 「……你以为是谁害的？」 当我回过神时，已经改用高中时代说话的口气了。 「学长，都是因为你擅自把那部影片给别人看……我才会变成这样吧。竟然给我的学生看那种东西……」 「有什么关系～～矢野同学好像也是因为看了那部影片，心境才有所转变。」 「……你是说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要开动了～～」 学长双手合十，开始享用桌上的饭菜。 今天的菜色是简单的热炒料理、沙拉、饭和味噌汤。 我回家的时间也有点晚，所以菜色并不多。 「……嗯，好吃。」 学长的表情突然亮了起来，一脸开心地吃著饭菜。 「这盘热炒料理真是不错。谢谢你，百濑。」 ──我们结婚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他至今依然每次都会称赞我做的菜。 我不是那种擅长做菜的人，而且学长会做的菜色甚至比我多。即使如此，看到他对这种料理露出那种表情，我就很自然地觉得能跟他结婚真是太好了。 ──就在这时，我突然困了。 毕竟最近一直在熬夜，而我只要喝酒就会想睡。 我就坐在他对面，上半身趴倒在桌上。 「……学长。」 「嗯？」 「结果你说过的话成真了呢……」 我在半梦半醒间说出这样的话。 「就算变成大人……我们的距离还是这么近……」 「是啊。」 学长喝了一口味噌汤，露出觉得有趣的微笑。 「我记得你比我还擅长预测事情。要是告诉当时的你这件事，不晓得你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我猜你肯定会大吃一惊，还会向我抱怨。」 学长像是个喜欢恶作剧的男生，露出有点幼稚的表情。 可是── 「……我觉得我不会有那种反应。」 「是吗～～？」 「我想……我肯定藏不住自己的欢喜。」 在一脚踏进梦乡的同时──我是这么告诉他的。 「我应该会非常开心……开心到连你这个迟钝的学长也能发现。」 melonbooks特典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译:ae 「——我想，试着制作书呢……」 放学后的活动室里，秋玻忽然这么说道。 「虽然我也有将来做那种工作的想法……但是，我想在那之前亲手从设计到交稿做一次呢……」 「啊，同人志？」 我刚才一直在看书，抬起头问她。 「没错，对喜欢的电影写评价之类的，一些文章……我想把这些做出来一次」 「啊……我懂。那种，有点让人憧憬呢」 会不会任何一个喜欢书的人都会有这样一次憧憬呢。 把自己的文章，做成实际的东西。不是数据，不仅仅是打印出来，而是用印刷厂做成书的形状—— 我也不是一两次有这种做做看的想法了。 「秋玻制作的同人志……我纯粹地想读读看呢」 「谢谢……你要是这么说，我要不要真的做一次呢」 秋玻有点天真地露出微笑。然后，她好像比刚才更来劲了： 「顺便问一下，对于想读的东西，有没有点子？我能写出来的，感觉会有趣的，如果可以的话大家会感兴趣的……」 「……啊，这样的话」 我感到有点犹豫，但还是把忽然想到的东西说出口： 「老实说……如果写那种，类似秋玻和春珂来往书信集一样的东西，感兴趣的人或许挺多。双重人格的两个人在共同生活的时候，把想到的、感受到的东西互相交流的那种……」 ……这个话题或许有点太过深入了。对于双重人格的她们两人来说，这是非常敏感的部分。把这些暴露给别人，或许实在是会让她不愿意…… 但是，我觉得对她们两人的现状感兴趣的人不在少数，也感觉这样可以打动一些人的心。 「啊，是呢！或许是个好主意！」 有点意外，秋玻也是一副起劲的表情。 「我很高兴能记录下我们两个的事情，而且或许能给别人派上用场……啊，好像差不多要切换了。在这种时候……」 秋玻说着，有点为难地笑了。 「明明正聊得不错呢……那么，给春珂问好……」 「嗯。那就待会见……」 * 「喔，来往书信集……」 「嗯，我们谈到，这种东西或许不错。」 换成春珂后过了一会，我把和秋玻聊的话题讲给她，她便说： 「同人志……吗」 不知为何，春珂的眼睛里闪着光。然后，她说： 「我……还挺喜欢那种，独立制作的故事或者漫画，经常在推特之类的上面找……」 她如此开头，突然讲起来： 「我感觉，我隐约明白要怎么做才能让更多人看到……然后，秋玻要做同人志的话……我想一定要让许多人看……我想把秋玻的文章传播得尽可能广……矢野君怎么想？」 「……喔、喔。那个，我也是，大概……？」 「对吧！」 我深深地点头后，春珂向我探出身子： 「所以，我觉得需要运营！」 「……运、运营？」 「嗯，比如说。书信集在做书信集的同时，做成漫画的形式也不错吧!? 然后呢，在推特上弄个账号发布！我觉得如果顺利的话，应该会被转发很多次，传达给很多人！」 「……是、是这样呢」 「然后，在这个基础上制作书！制作纸质书也很重要，在展会上卖也很重要。在melonbooks之类的专卖店上架也不错呢！啊，但是目的归根结底不是钱，而是把秋玻的优点、想法传递给许多人……这样的话，电子颁布好像也可以有……！然后——」 于是，之后春珂的「秋玻的同人志运营方案」持续了很久。 最终，她作出长达数十页企划书、资料，提交给秋玻。然后秋玻—— 「——我、我想做得更精致一点……」 如此评论。春珂看到后—— 「……为什么啊啊啊啊啊啊啊！」 如此发出叹息，原地瘫倒了。 序章 想变可爱 台版 转自 天使动漫论坛 轻书架x天使动漫录入组 图源：会灰的鸟神 录入：kid ──她脸上露出笑容。 在二月底的放学回家路上，天色不但昏暗，天气也相当寒冷。 这让秋玻埋在围巾里的脸──看起来似乎发出了淡淡的光芒。 『──果然还是要请你做出选择。』 『──看你是喜欢我还是喜欢春珂。我们希望你能确定自己的心意。』 『──对不起……我们每次都提出这种任性的要求。可是，我们已经决定希望你这么做。』 这是发生在她对我说出这些话后，我们回家时发生的事情。 虽然绕了一大圈，我和秋玻与春珂总算抵达了这个终点。 在此之前，我们的恋情一直有些暧昧不明。而应该决定结局的时候终于到了── 所以── 「……嗯？怎么了？」 秋玻看了过来，把手摆在脸颊上。 「我脸上有沾到什么东西吗……？」 「啊啊，不，不是那样……只是觉得有些意外。」 「意外？什么意思？」 「总觉得……你看起来好像心情不错。」 决定这场恋情的结局── 对我们来说，这件事有着极为重大的意义。 秋玻与春珂这两个人格，我喜欢的到底是谁？搞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对我们来说肯定很重要。比起考试的成绩或将来的志愿，甚至比世界的命运都还重要── 没人知道这会带来什么样的结果。 所以，个性认真的秋玻肯定会把这件事看得很重。 她会因为心中的烦恼与做这件事的压力而钻牛角尖。 我原本是这么想的。 可是── 「……或许真的是这样吧。」 身为当事人的秋玻也露出连自己都感到意外的表情。 「可是……嗯，或许你说得对。」 然后──她转头看了过来。 再次露出仿佛绽放着磷光的微笑── 「我觉得有些开心……」 「开心……是吗？」 听到她这么说，我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好像很久不曾看到秋玻露出这种表情了。 「……啊！那个！其实我也知道有这种感觉是不对的！」 秋玻慌张地继续解释。 「因为在这个过程中，春珂可能会受到很大的伤害，我自己也可能会受伤……更重要的是，这也会造成你的负担，因为你必须做出重要的决定。所以，我说觉得开心这种话或许有些不负责任……」 秋玻咬着下唇，将视线移向脚下。 那是我过去见过无数次的严肃表情。 可是──那种表情这次并没有维持太久。 「不过……我还是很开心。因为这样你就能不用在意各种事情，好好看着我们，发自内心做出选择了。我肯定……不，我和春珂肯定一直都在期待事情变成这样。」 「……说得也是。」 我回答面带笑容的秋玻后，深深叹了口气。 「抱歉，让你们等了这么久，我才有办法做出选择……还有，谢谢你愿意对我说这种话。」 「呵呵……别客气，你不需要向我道谢。」 ──这是她的答复。 就连这短短几句话，语气也是前所未有地轻松，让我也跟着感到愉快。 就在这时──秋玻突然斜眼看向路边。 在我们漫步的街道旁边有一间连锁咖啡厅。 秋玻看着自己映照在玻璃上的身影，摸了摸那头短发。 然后── 001 「……好想变可爱。」 她小声说出这句话。 「我想让自己变得更可爱。我或许是头一次有这种想法……」 「是喔……」 ──这句话让我感到很意外。 感觉这应该是春珂会说的话，不太像是个性耿直的秋玻会说的话── 「你怎么会突然这么想？」 「……果然如此。你会这么想也很正常。」 秋玻轻轻笑了几声后，垂下目光。 「那个……接下来这段时间肯定非常重要。那将会是人生中只能经历一次的宝贵时光……」 「或许……是这样吧。」 「如果是这样……」 然后她转头看了过来。 那双藏有数亿光年的深远黑暗的眼睛笔直注视着我。 「跟你在一起的时候……不，只有这样还不够，就连在其他时候，我也想尽量让自己保持美丽。」 ──我好像可以理解她的心情。 因为我也有同样的想法。 能够与秋玻和春珂共度的时间或许已经所剩不多了。 如果是这样，我也想尽量做个能够感到自豪的人。 「……因为我对自己的外表不是很有自信……」 秋玻一脸困扰地继续说下去。 「毕竟我从来不曾把心思放在打扮上……」 「不不不……」 我忍不住说出这句话。 「在我眼中，你一直都很可爱。」 ──我是真的这么认为。 秋玻连片刻都不可能会有不可爱的时候。 春珂也是一样，她们两人在我眼中一直都很可爱。 虽然以客观的角度来看，她们两个都是美女，但更重要的是──她们对我来说就是这么有魅力。 然后──听到我这么说，秋玻睁大眼睛。 眼神游移不定，嘴巴微微颤动。 「……你老是随便说出这种话。」 她语带不满，小声地如此说道。 「我觉得男生不该随便对女孩子说这种话……」 「……哎，或许你说得对。」 那确实像是轻浮的男人会说的话。 我不想作贱自己，决定心怀感激地接受这个忠告。 「我会注意的，以后我会尽量避免。」 「嗯，你听得进去就好……」 说完，我们同时笑了出来。 总觉得这种平静的时光──已经好久不曾有过了。 就在这时，她突然停下脚步。 「……好像快要对调了。」 然后一脸遗憾地这么说。 「矢野同学，我们明天见。请你帮我向春珂问好。」 「我会的。明天见。」 说完──秋玻轻轻点头，交棒给春珂。 ＊ 「──好……好想变可爱？」 在放学回家的路上。 我说出刚才发生的事情，让身旁的春珂惊讶地睁大双眼。 「秋玻她……竟然说了那种话！」 「嗯、嗯，我没骗你……」 「她真的有那么说吗！你没有加油添醋吧！」 「呃……应该没有吧。话说，你为什么这么惊讶……」 ──我没想到她会这么吃惊。 虽然我自己也感到很意外就是了。 知道秋玻也会在意外表确实让我吓了一跳……但有必要这么吃惊吗？女孩子会在意外表不是很正常吗？ 可是── 「因为……我总觉得她一直下意识地逃避那方面的事情。」 春珂露出认真的表情开始对我这么说。 「在我看来……她反倒是在避免自己像个女生，想故意……让自己像个大叔。」 「啊，的确……经你这么一说，好像真的是这样。」 ──回头想想，确实就跟春珂说的一样。 比如说，秋玻喜欢爵士乐，还有日本的老电影。 她有时候还会穿着厚靴子出门，又很喜欢看书。 如果要用一个词汇来归结秋玻的喜好，那就是「大叔味」。 在此之前，我不是很在意这件事。 因为也有女生喜欢那些东西，我不曾觉得怪，也没想过那可能是故意的。 可是……听到春珂这么说，我便感受到其中隐藏着秋玻的意志。 「那个……我觉得秋玻喜欢那些东西并不是骗人的。她看起来并没有勉强自己，也不像在演戏。」 「我也这么认为。」 「不过……至少她以前从来没有明确说过想变可爱这种话……」 春珂垂下目光，交抱双臂。 然后露出像是考试遇到难题时的表情。 「看来情况不太妙呢……」 「哪里不妙了？」 「咦！当然是这个时间点很不妙啊！」 「时……时间点？」 看到春珂焦急的模样，我愣愣地反问。 春珂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很激动，这样是不是有点奇怪……？ 为什么她会表现得像是「紧急事态！」…… 可是，面对感到疑惑的我，春珂怒目看了过来── 「那还用说吗！现在可是你──要在我们之中做出选择的时候耶！」 「……啊，原来如此……」 「她突然在这种时候说出那种话……不就是要开始认真的意思吗……！……呃，虽然她能放自己自由是件好事，我也替她开心！可是！我还是会感到心急啊！」 「原……原来是这样啊……」 对春珂来说，秋玻在这时候说出这种话可能确实是个需要烦恼的问题。 可是……这会让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们。 虽然这么说有些臭屁，我可是那个被要求做出选择的人…… 「……好～～那我也要加油～～！」 春珂不明白我的心情，开始替自己加油打气。 「如果秋玻决定这么做，那我也要认真起来！……哎，虽然我一直都很认真就是了！」 她边说──边踏着沉重的步伐前进。 ──我望着春珂的背影。 那背影就跟秋玻的一模一样── 在此同时，我再次有种强烈的感觉。 那是让人感到胸口难受的甜蜜痛楚。 那是让人想把手伸过去，难以压抑的焦躁感。 我还是一样搞不清楚那是对谁怀有的情感。 可是，我很明确地感觉到了。这种感觉绝非虚假。 我现在──确实爱上了某人。 第二十九章 千回百转终有尽 ──秋玻的变化立刻就反映在外表上。 「咦……你剪头发了吗？」 她们两人要求我做出选择后过了几天。 我跟往常一样，来到她们住的公寓前面迎接她们。 看到站在眼前的秋玻──我忍不住叫了出来。 总觉得她给人的感觉变得不太一样。 发型并没有明显的改变，外表也没有太大的变化。 可是，我总觉得她的脸色变好了些，给人的感觉也轻盈多了…… 「哇，矢野同学，你看得出来……」 秋玻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后，开心地掩住嘴巴。 「因为觉得浏海有点重，我稍微修了一下……我还是头一次自己剪头发呢。」 「哦，不错耶。」 一起迈出脚步的同时，我再次探头看向她的脸。 「我觉得剪得很棒，不像是自己剪的。」 「真的吗？太好了……！我以前每个月都会去美发店剪头发，但浏海每次都很快就变太长……」 秋玻与春珂确实会定期到附近的美发店剪头发。 我觉得一个月去一次就很够了，也不曾感觉她的头发变得太长。 可是……嗯。 实际看过修剪的成果后，就能明确感受到她的吹毛求疵有多大的「威力」。 在我眼前的秋玻变得有些斗鸡眼，往上看着自己的浏海。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以后就定期自己修剪吧……」 表情带有过去的秋玻所没有的色彩── 那是一种有些开朗，却又能感受到秋玻本人特有的温柔知性的色彩── 走在她的身旁，我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轻轻跳了一下。 接着──过了几分钟…… 春珂跟秋玻对调了。 「……我、我也想了很多作战！」 把我刚才跟秋玻的对话告诉她后，她就像敌军已经杀到眼前的军官，一脸严肃地说出这样的感想。 「我不能一直被秋玻压着打，必须马上反击……！」 「反……反击？有这么严重吗……」 难、难道就不能换个温和一点的说法吗…… 因为这又不是在互相攻击，也不是真的在战斗…… 可是──听到我这么说，春珂猛然睁大眼睛。 「──当然严重啊！」 「……咦、咦咦？」 「因为恋爱就是战争！而且是全面战争！如果想战胜，就必须投入战力！」 「是、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 我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只能畏畏缩缩地点头。 现在是怎么回事？我该做何反应才好…… 虽然这个状况是我自己造成的，但真的很令人伤脑筋…… ……我想换个话题。 我一边想着这种事情一边很自然地环视周围。 「……啊，有梅花……」 结果看到从路边的房屋伸出来的树枝，还有开在树枝上的桃红色花朵。 那些小巧的花瓣像是樱花，迷人的香气连这里都闻得到。 那应该……是梅花吧。考虑到现在的季节，我肯定没猜错。 「原来已经来到这种季节了啊……」 在我心目中，梅花一直隐约给人「春天快要到来」的感觉。 前阵子明明还是冬天，景色却已经完全改变，春天再过不久就要到来。 看着那些小巧可爱的花朵，我清楚感受到这个事实。 然后── 「……是啊，真的是梅花呢。」 就连我身旁的春珂也意外感慨地仰望那些梅花。 她停下脚步，眯起眼睛望着梅花好一阵子。 那副模样十分平静，完全看不到刚才那种兴奋的样子。 我们两人有好一段时间都在赏花── 「……正好是去年搬来这里的时候呢。」 然后，春珂小声说出这句话。 「我搬来西荻这里的时候，路边开的也是这种花呢……」 「……这样啊，原来你是在那时候搬来这里的吗？」 「嗯，所以我对这种花很有印象……在我以前住的北海道城市里，很少有机会看到这种花，所以只要说到这个城市，我就会联想到梅花……」 春珂似乎在回想当时的事情。 她像是在仔细吟味，慢慢说出这些话── 「这代表我已经搬来这里一年了。在这里遇到你，在二年四班度过每一天的日子，已经快要满一年了……」 「……是啊。」 「时间过得真快。在这短短的一年里，发生了很多事情呢……」 「嗯，我也这么觉得。」 ──我点了点头，回想过去这一年发生的事情。 回想我遇到秋玻与春珂后，跟她们一起度过的每一天。 还有跟身边的朋友说过的话语── 在回忆这些记忆的同时，我和春珂一直并肩站着，仰望那棵树绽放的淡色花瓣。 ──可是…… 似乎有人对这段时光怀有其他情感── ＊ 「……高二的日子……要结束……了……」 在校舍玄关跟还有值日生工作的春珂分开后，我来到二年四班的教室。 现在是早上开班会前的时间。 须藤说出这句话的声音──就跟老人一样沙哑。 「人生的……黄金岁月……逐渐离我远去……」 她双眼无神，头发也有些凌乱…… 须藤看起来憔悴不堪，甚至连肤色都变得黯淡无光…… ──她最近一直都是这副德行。 她以前就对高中二年级这段时期将要结束很悲观，而时间已经来到三月上旬。因为天气逐渐变暖，三年级生的毕业典礼也即将到来，似乎让她感到更为绝望。 可是── 「原来已经到了这个时期啊。」 「不知道明年分班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考虑到大家选填的志愿，我们应该会被分到不同班级吧？」 细野、柊同学和修司看起来却不是很在意。 我们很自然地聊起下个学年的事。 「我、矢野同学和秋玻与春珂都是文组特考组……」 「我和须藤是文组升学组，修司是理组特考组。」 「这可能是我头一次跟须藤读不同班级。不过，这种感觉也挺新鲜的──」 「──喂喂喂！你们等一下啦！」 看到我们和乐融融地谈天说笑，须藤激动地插嘴。 「为什么你们能若无其事地继续聊天……！没看到伊津佳变得这么憔悴吗……！」 须藤用感到意外的表情扫视我们。 可是──细野只是叹了口气。 「唉……这样的对话到底说过多少遍了啊！」 他猛然睁大眼睛，反过来回嘴。 「重复那么多次！谁都会厌烦吧！」 ……哎，细野说得没错。 须藤最近一直很厌世。 她总是唉声叹气，碎碎念着「高二结束了……」或「我不行了……」这种话，让周围的人去关心她。 可是──大家也差不多都感到厌烦了。 虽然觉得有些可怜，但我们也不能一直陪她演这出戏。 「更何况只是高二结束，根本就不会有太大的改变！人生的黄金岁月是什么时候，应该取决于你自己吧！」 细野继续说下去。 修司与柊同学似乎也抱有同样的想法。 「没错。就算分到不同的班级，我们今后应该还是能继续当好朋友。」 「嗯……快乐的时光肯定不会结束的！」 他们对须藤这么说，想结束这个话题。 不过，须藤还是一副无法接受的样子。 「呜呜呜……竟然连修司和小时都这么说！」 她握紧拳头，将视线移向我── 「矢野！大家都好冷淡喔！不过，你应该会站在我这边对吧！你可以体会我的心情对吧！」 甚至还说出这种话。 ……哎，我就知道她会向我讨救兵。 毕竟现场只有我没有开口说话。 我轻轻叹了口气。 稍微想了一下后──诚实地对须藤说出自己的想法。 「……这个嘛，我也觉得你说得没错。」 ──「咦？」所有人都用疑惑的眼神看了过来。 修司、细野与柊同学都睁大眼睛注视着我。 而且不知为何连须藤都是这种反应。 「咦……？真的假的？矢野，你也可以体会吗？」 她有些困惑地这么问道。 「你也因为黄金岁月要结束了而感到绝望吗……？」 「呃，为什么主动说出这种话的你会是这种反应……」 「咦，因为……我没想到真的会有人表示赞同。」 「噢，原来如此……」 的确──如果是不久前的我，肯定不会说出这种话。 在参加职场体验活动，与野野村九十九先生谈过以前，我没有多余心力去顾及其他事情。而且──如果是那个无法在秋玻与春珂之间做出选择的我，肯定会比任何人都要反对须藤这些话。 我应该会怀着「但是我们必须继续前进」或「不能紧抓着过去不放！」这种正经八百的想法吧。 可是── 「这段时光不会重来，难道不是事实吗？」 我的想法现在有些不一样了。 「至于现在是不是人生中最棒的时期，就跟大家说的一样，没人知道答案……但因为这段非常重要的时期将要结束而感到遗憾，我也不是无法理解。」 能够怀着这种心情跟这群朋友说这些话的机会，恐怕只有现在了。 同样的情况再也不会发生，时间也无法倒回。 我也可以理解须藤为此感到寂寞的心情。 「所以──」 我整个人靠在椅背上。 「我想好好享受这段时光，不管是开心还是讨厌的事。」 「……矢野，你怎么了……」 听到我这些话，须藤露出狐疑的表情。 「总觉得……你变得非常沉稳。」 沉稳啊…… 哎，在别人眼中或许是这样吧。 如果不知道我这阵子经历过什么样的事，肯定会对我的变化感到意外吧。 「这个嘛……最近发生了许多事情。」 我微微一笑后，这么告诉须藤。 「或许是因为这样，让我的心境有了不少变化。」 「哦，原来是这样啊……」 须藤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用圆滚滚的眼睛看着我。 「看到你这么沉稳的样子，总觉得有点奇怪呢。不过，这样啊……我想你应该真的遇到了不少事情……」 说完，她回给我一个笑容。 那表情不知为何看起来有些寂寞。 像是被人丢下的小孩子，又像是目送朋友远去的表情── 这让我──突然想到。 ──比如说，我跟野野村先生聊过心事，还有这对我造成的影响。 ──比如说，自从遇到雾香以后，一直隐藏在我心中的烦恼。 ──比如说，秋玻、春珂与我现在的关系。 这些事情我几乎──不曾告诉须藤、修司、细野与柊同学。 因为……要我把自己身处的复杂处境与难解心事告诉这些朋友，我实在无法不感到抗拒。 而且这还关系到秋玻与春珂的隐私，我不能擅自告诉别人。 此外，大家也都没有贸然过问我们的私事。 他们肯定是隐约感受到我们面对的问题有多么严重吧。 这件事本身让我非常感激，大家的关怀帮了我很大的忙。 可是── 「……哎，是啊。」 说完，我回给须藤一个笑容。 「我真的遇到了很多事情，有机会我会告诉你的。」 「没问题，那就下次再说吧。」 我说出惯用的借口，而须藤也用轻松的口气接受了这个借口。 这头一次──让我感到难受。 或许我该告诉他们更多事情。 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或许我该试着把自己的心事、烦恼与处境告诉他们── 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 「──喔，怎么怎么？你们在聊什么～～？」 春珂从教室后面的门走了进来。 秋玻与春珂今天是值日生。看来她们总算处理好在教职员办公室里的工作了。 然后，她很自然地在我身旁坐下。 「春珂，你听我说～～！大家都欺负我啦～～！」 须藤抱住她哭诉。 「大家都不理我～～！我们班就要解散了，人家感到很寂寞耶～～……」 「咦！太过分了！为什么你们都不理她！」 春珂摸摸须藤的头安慰她，很轻易就相信了她的说词。 002 面对春珂责备的眼神，细野慌张地辩解： 「那是因为她这些话已经讲过太多次了！水濑同学，你应该也觉得很烦不是吗！」 「虽然她确实有点烦，但我绝对不会不理她！」 「春珂，没想到连你都嫌我烦！」 ──须藤大声叫了出来，争论也变得更加激烈。 「大家都好过分！亏我还把你们当成好朋友！」 「就算是再好的朋友，也该有分寸吧！不是大家都是好朋友就可以无所顾忌！」 「至少可以陪我谈心吧！」 「你那根本不是谈心，就只是永无止境的发牢骚……」 「那有什么关系！每个人都会有想找人喝酒诉苦的时候吧！」 「你是居酒屋里的大叔喔！你不是青春年华的高中二年级生吗！」 ──熟悉的对话再次在眼前上演。 虽然有些放肆，却是令人感到愉快的对话。 在这样的场面…… 「不过……好像真的是这样呢。」 春珂小声说出这样的感想。 「这个班级就要解散，确实让人感到有些寂寞……」 看到那种表情──我想起春珂刚才仰望梅花时的表情。 ──跟我们几个比起来…… 春珂对这件事或许更有感触。 双重人格要结束了。 她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比起我、须藤和其他人，这段时间对春珂来说或许更加宝贵── 于是，春珂露出陷入沉思的表情。 「……啊。」 然后突然叫了出来。 「嗯？春珂，怎么了……」 「有东西忘了拿吗？」 「不是啦！不是这样的……」 春珂的脸上露出笑容。 「我好像想到一个好主意了……」 「咦！什么好主意？你想到什么了！」 须藤探出身体这么问，春珂再次露出烦恼的表情。 「嗯～～我是可以现在说出来啦，可是，我也想先跟大家商量看看……嗯，就这么办吧！」 她似乎下定决心，独自点了点头。 「我等一下会在班会上宣布。敬请期待吧！」 ＊ 「──事情就是这样，关于毕业典礼彩排的事情，我下次会向大家说明。请各位稍安勿躁。」 现在是早上的班会。 千代田老师的话也快说完了。 因为现在是第三学期上旬，议题也几乎都是毕业典礼、结业典礼与下个学年的行事这些特别的事情，让人再次感觉到这个学年即将结束。 总觉得教室里弥漫着一股浮躁不安，稍微有别于日常生活的气息。 然后── 「好，我说完了。大家有话想说吗？」 当千代田老师扫视我们这些学生时，底下总算有动作了。 「──我、我有……！」 教室里响起她──春珂紧张的声音。 「老师，我可以发言吗……！」 「哎呀，怎么了？」 千代田老师一脸意外，疑惑地微微歪头。 「难得你会想发表意见，有什么问题吗？」 「是的……我有些话想对大家说！」 「这样啊。嗯，当然没问题。请上台。」 在千代田老师的催促下，春珂拿着笔记本走上讲台。 在这段期间──教室里也开始发出交头接耳的声音。 不过，大家会感到惊讶也很正常，因为春珂几乎不曾像这样站在众人面前。虽然她在文化祭的时候表演过人偶戏，但那也是因为有人邀请。 「哇～～好紧张……」 春珂把笔记本摆在讲桌上，在讲台上站好，脸颊染上一层桃红，露出奇怪的笑容。 「站在这里看着教室，感觉真是不可思议……大家好，占用你们的时间，真是不好意思。可是，我有件无论如何都想提议的事情……」 说完，春珂稍微清了清喉咙。 做了深呼吸后，她战战兢兢地开始发言。 「自从来到这个班上……来到这个二年四班以后，马上就要满一年了……这一年过得很快，也过得非常开心……不但有文化祭，还有教育旅行，发生了许多事情。这些全都是令人难以忘怀的回忆……」 她的口气就像是在把信念出来一样严肃，让不少同学点头表示赞同。 在我眼中，今年确实有许多比一年级时令人有印象的活动。 就算以后出了社会，我肯定也会不断想起来。 「顺带一提……我和秋玻转学过来的时间也差不多快满一年了。对我个人来说，这也是印象深刻的一年……因为我们以为没人能接受双重人格这种事，原本是打算一直隐瞒下去，可是……大家接受了我们。这件事让我感激不尽……真的很谢谢大家。」 ──春珂说得没错。她们两人是双重人格者这件事，在我们班上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变成理所当然的事情。 春天，当她向大家说出这个秘密时，大家还表现出有些复杂的反应。 有些学生很自然就接纳了这件事，但也有些学生怀疑她在说谎。 有些学生觉得她们其实是中二病，不想跟她们扯上关系，也有些学生莫名对她们感到同情并且主动接近。 这件事情传了开来，甚至有其他年级或其他学校的人跑来看她们。 ……当然，现在依然有人会用异样的眼光看她们。 背地里或许有人会故意欺负、捉弄她们，或是拿她们开玩笑。 可是，因为她们两人一直很自然地对调，至少在我们班上，她们的双重人格是件理所当然的事。 我发现就算她们没有说出自己是谁，大家也开始可以透过举止和口气判断出现在出现的人格是谁。 对她们两人来说，这或许是从未有过的经验。 有时候…… 「现在可能是我们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她们两人还会说出这种话。 「──所以……」 春珂继续说下去。 「在这个二年四班解散前，我有件最后想做的事……糟糕，对调的时间到了……」 就在这时，春珂露出焦急的表情笑了出来。 「接下来就由秋玻来说明吧。请大家等一下……」 说完，春珂转身面对黑板。 ……咦？喂，这样没问题吗？ 在这种时候对调，秋玻不会一头雾水吗！ 正当我这么担心的时候，她们两个人格对调了。 默默低着头一段时间后──秋玻抬起头来。 然后，她再次转身面对大家。 「……咦！现、现在是怎么回事……！」 ──如我所料，眼前这个意想不到的景象让她看傻了眼。 「我怎么会站在讲台上……！难不成我正在宣布什么事情吗……！」 ……想也知道她会有这种反应吧！ 我慌张地准备开口告诉她现在的情况。 「啊，秋玻同学，你不用慌张。」 但旁边的千代田老师立刻先一步出面替她解围。 「春珂同学正在跟大家商量一些事情，但话才说到一半，你们两个就对调了……春珂同学说接下来的事情会由你来说明，她有没有交代你什么事情？」 「呃，我没有印象……啊，可是……」 秋玻将视线移向摆在讲桌上的笔记本。 「这里有春珂留给我的讯息……真是的，她做事未免太乱来了吧……」 ……我也这么觉得。 如果知道会在宣布到一半时人格对调，至少应该事前说一声吧…… 不过……尽管春珂如此乱来，秋玻看起来似乎并不反感。 她露出苦笑并翻开笔记本，迅速扫视内容。 「……你可以吗？需不需要等你们下次对调再说？」 千代田老师贴心地这么问，但秋玻轻轻摇头。 「不……我想应该没问题。她好像把想说的话都写在这上面了……原来如此，我知道她的意思了。真拿她没办法……」 然后她抬起视线，看向班上的同学。 「……不好意思，手忙脚乱的。接下来就由我来说明吧。」 她再次露出伤脑筋的笑容。 然后── 「春珂她──好像想举办一场二年四班的『惜别会』。」 她简单明了地如此说明。 「为了回顾这个班级过去这一年，为了让所有人都能玩得开心，她想要举办一场小型的活动……不管是毕业典礼还是结业典礼，都是属于学校全体的活动吧？所以，她想举办一场规模较小，能为这一年划下句点的活动。」 ……原来如此。 举办一场以班级为单位的这种活动，感觉确实不错。 一般来说，重新分班的时候并不会举办正式的惜别会。 就算有人举办，也顶多就是几个要好的朋友一起去吃饭。明明大家整年都在一起，班级这种团体却会默默地解散。 可是，为了牢牢记住这一年，也为了好好告别这一年，举办这样的活动或许是个好主意…… 「预定举办的时间是开始放春假以后。她似乎是打算在四月以前找个地方举办惜别会。因为到时候学校也休息了，她想找间店包场举办。」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 如果要让这么多人齐聚一堂，还是得包下一间店或是借用专门用来开派对的场地。 「此外，如果要举办，春珂好像希望由我们两个……还有矢野同学来担任主要的执行委员。」 「……咦？」 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让我忍不住叫了出来。 「我、我来当执行委员……？」 「对……因为我们一起做过文化祭执行委员，她好像觉得跟熟悉的人一起可以更顺利地做好准备工作。当然，她好像也打算拜托其他同学帮忙……」 「原、原来如此……」 虽然我点头表示赞同，还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她应该不需要直接指名我担任执行委员吧？ 虽然我们确实很熟悉彼此，也应该可以顺利完成这件事，但是让更多人来帮忙，像是须藤或修司之类，应该也很好啊…… ……难道说…… 这就是春珂口中的「作战」？ 难道这是她为了在我忙着确认自己心意的这段期间，让自己尽量多跟我在一起的策略吗…… 「所以……如何？」 阖上笔记本后，秋玻询问众人的意见。 「对于春珂的提议，大家有何感想？我是觉得这个想法很不错……」 「──我我我！我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第一个表示赞成的人──是须藤。 她轻快地举着手，双马尾跳个不停，完全摆脱刚才的消极厌世，激动地表示赞同。 「我不想抱着遗憾结束这一年！我会帮忙做准备，绝对要办成这场惜别会！」 ──听到她这么说，让教室里充满着赞成这个提议的氛围。 教室里开始传出同学们小声讨论的声音。 「──听起来不错吧？我也想在最后找几个家伙一起大玩特玩。」 「──这种心情我也懂。我一直想找机会跟广尾同学聊音乐。」 「──毕竟今年真的发生了不少事情～～」 「──明年要准备入学考，绝对办不了这种活动，也只能趁现在办了吧？」 这个班级的感情原本就很不错。 或许大家都对这群人将要分道扬镳隐约感到寂寞吧。 除此之外── 「不错啊，听起来很有意思。」 在教室中间附近──有人说出了这句话。 声音的主人是── 「如果要举办，我也会帮忙准备～～」 ──身为班上外向女生核心人物的古暮千景同学。 对她来说，这一年应该也很难忘。 她在前半年被修司拒绝，但在文化祭时就重新振作起来，教育旅行时完全走出伤痛，为了继承家里的咖啡厅，她想考大学的商学院，似乎早就开始准备考试。 因为得到她的赞同，班上充满了这件事就此定案的氛围。 这种事也不需要投票表决，就算直接决定举办应该也没关系。 不过，秋玻一脸开心地环视众人后──好像突然想到某件事。 「……沙也、加奈，你们觉得怎么样？」 然后，她温柔地询问静静坐在教室角落的两位女生。 「如果要举办惜别会，你们两位愿意来参加吗……？」 她们是与野沙也同学和氏家加奈同学。 这两位个性文静的女生都是手艺社社员，跟春珂的感情很好。 文化祭的时候，她们还跟柊同学与春珂一起表演人偶戏，之后她们四个人一直都很要好。 所以，秋玻才会在意这两位内向女生的想法。 「咦，我、我觉得这是很棒的主意！」 与野同学握紧拳头如此主张。 「我跟加奈刚才讨论时也说这个主意很不错……」 「嗯，我绝对要参加！因为我今年真的过得很开心……」 「这样啊……谢谢你们。」 秋玻松了口气，点点头。 然后，她转头看向千代田老师── 「所以……大家好像都赞成这个提议。这样我们可以举办惜别会吗？可以就这样推动这个计划吗？」 「这个嘛……」 面对她的目光，千代田老师交抱双臂。 「……如果活动内容有遵守高中生该有的规矩，我想应该没问题。所以，我要你们把活动内容与地点这些事情报告清楚。我也会去跟被选为活动会场的店家打声招呼，就只有这点请各位务必遵守。」 「我明白了。我一定会确实向您报告。」 秋玻很干脆地点头答应。 于是她──接着又看向我。 「那最后就是……矢野同学，春珂指名要你帮忙，你愿意陪我们一起准备吗？……我也觉得如果有你帮忙，应该能办一场很棒的惜别会……」 ──秋玻露出有些不安的表情。 她明明早就知道我会怎么回答了。 即使如此，她好像还是担心我会说出她意想不到的回应。 所以── 「──我当然会帮忙。」 我清楚地如此回答。 「离第三学期结束已经没有多少时间，我们今天就马上开始规划吧。」 「……我明白了。」 秋玻──脸上的不安终于融化，露出放心的表情。 「谢谢你愿意帮忙……」 ──面对事情如此进展…… 我和秋玻这一连串的对话──「喔喔～～……」教室里发出一阵小小的声音。 那不是佩服或感动的意思…… 很明显是在调侃我们── 然后── 「等一下等一下～～你们两个不要一大早就公然放闪啦～～」 古暮同学一脸傻眼地表达不满。 「话说，这该不会才是你的目的吧？莫非我们只是让你们有机会独处的借口吗？」 「咦！我、我没有那个意思……！」 秋玻的脸迅速发红，慌张地对古暮同学不断挥手。 「我只是把春珂写在纸上的愿望说出来而已……！」 可是──她已经阻挡不了现场的风向。 周围其他人也接连开始起哄── 「──喂喂喂，真的假的～～！」 「──水濑同学，你的城府也太深了吧～～」 在这些声音的包围下，秋玻伸手遮掩自己红透的脸颊。 我也被身边的同学捉弄，感觉自己害羞得脑袋发烫。 可是──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这些同学都对我们这么友善。 他们应该是怀着善意在旁边起哄。 他们──并不晓得秋玻与春珂接下来会遇到的事情。 他们应该有注意到双重人格的问题，还有我跟她们两人之间复杂的关系，以及人格对调的时间越来越短。 然而──他们并不晓得最重要的事情。 那就是双重人格总有一天会结束，以及到时候会发生什么事── 「──这样找借口未免太费工夫了吧～～！」 「──不是啦，春珂是真心想办惜别会！」 我向大家如此辩解。 同时为此感受到令人心痛的罪恶感── ＊ 「──哎呀，矢野同学。」 「啊，老师好。」 ──下课时间。 我上完厕所，准备走回教室。 听到千代田老师的呼唤声，我当场停下脚步。 她的身高就跟小孩子一样矮，还留着偏短的头发。 可是，她端正的脸孔散发成年人的知性，给人深不可测的感觉。她就是我们的班导──千代田百濑老师。 看来她正准备去某间教室上课。 可是，也许是时间还很充裕，她一派轻松地继续说下去。 「我很期待你们办的惜别会喔。我自己还是学生的时候不是很常参加这种活动，所以很羡慕你们呢。」 「这样啊……啊，那老师也要参加吗？我想大家肯定都会很开心。」 这不是客套话，老师真的很受二年四班学生喜爱。 她做人随和又古道热肠，在我们的心目中，与其说是老师，感觉更像是可靠的邻家大姐姐。我想班上同学们肯定都会欢迎老师来参加惜别会。 然而── 「噢，这个嘛……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千代田老师露出伤脑筋的笑容，对我如此说道： 「这种活动只有在没有大人在场时才能玩得尽兴。要是我也在，你们也会有所顾忌吧？你们不需要顾虑我，只要能玩得开心就行了。」 「……是吗？」 ……虽然觉得有些可惜，既然她本人都这么说了，我也只能放弃。 的确，就算千代田老师跟学生如此亲近，有没有老师在场还是会对整个活动的气氛造成很大的影响。 让这次活动只有学生参加或许也不是坏事。 正当我忙着思考这些时── 「……我没想到春珂同学会说出那种话。」 千代田老师突然眯起眼睛，小声说出这句话。 「她也改变了不少呢……」 「……是啊。不过，我觉得那可能才是她的本性。」 我点点头，如此回答： 「也许是因为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春珂才总算可以摆脱各种枷锁，展现出自己真正的模样。」 ──听到我这句话，千代田老师稍微愣了一下。 「……有道理。或许你是对的。」 「对吧？仔细想想，其实之前就能看到这样的迹象。」 「没错。她以前就曾表现出颇为积极的一面……」 ──我们讨论着春珂的事情。 同时，千代田老师不知为何──一直盯着我的脸。 那双与小巧的脸庞格格不入的大眼睛笔直地注视着我── ……怎、怎么了？ 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我感到有些紧张，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我觉得好不甘心。」 千代田老师却脱口说出这句话。 「不……不甘心？为什么？」 「因为……你看起来心情也变得轻松多了。」 千代田老师一脸不满地嘟起嘴巴。 「我在想……这会不会是你跟九十九……也就是我丈夫聊过之后的影响。」 「噢……嗯，是吧。」 千代田老师说得没错。 野野村九十九先生是一位在町田出版社上班的编辑，也是千代田老师的丈夫。 跟他聊过以后──我的心情就变得好多了。 他让我发自内心觉得自己可以活得更从容。 对于这件事，我一直非常感谢他…… 「……一直跟你相处的人是我。」 千代田老师用向朋友发牢骚般的语气继续说下去： 「可是，这个重要任务却在关键时刻被丈夫抢走……我总觉得有些不能接受。」 「啊啊，原来如此。」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样啊……原来千代田老师──原来大人也会有这种想法。 对老师来说，这确实会让她觉得最后的功劳被野野村先生抢走了。 可是──带领我走到那一步的人毫无疑问是千代田老师。 因为有老师明里暗里开导我，我才能有这种想法。 所以…… 「老师，这都是你的功劳。」 我发自内心对千代田老师这么说。 「如果没有你，就算我见过野野村先生，也绝对不会变成现在这样。所以，我能变成现在这样，都是你的功劳。」 「是吗？那就好……」 千代田老师虽然嘴上这么说，看起来还是有些不满。 这让我感觉她真的像是一位朋友，而不是老师，忍不住笑了出来。 才刚觉得她像老师，就发现她像朋友的一面。 才刚觉得她深不可测，就看到她毫无隐瞒的一面。 她真的……是很不可思议的人。 然后── 「……对了对了，还有……」 ──千代田老师压低音量，换了个话题。 「关于秋玻同学与春珂同学的双重人格那件事……」 「……嗯。」 听到这句话，我不由得挺直背脊。 接下来──肯定是严肃的话题。 还是关于双重人格的事情── 千代田老师的声音听起来也有些紧张。 「好像真的……快要走到终点了。」 她小声地这么说。 「虽然主治医师不太能给出正确的答案，但根据他的经验……最多只能再撑一个月左右。他还说人格对调的时间也会再次逐渐缩短。」 「……是吗？」 点头的同时，我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正慢慢加快。 ──快要走到终点了。 ──人格对调的时间将会缩短。 这些──当然都是可以预期的事情。 也是我和秋玻与春珂一起选择的。 可是，听到别人清楚说出这样的结果，还是让我感到背脊有些发寒。 还有就是──千代田老师也明白我们的「现状」这件事。 我发现千代田老师从以前就经常做出超出「教师职责」的行动。 比如说，她莫名清楚我们的私事，还知道秋玻与春珂的病况。我甚至发现她会在背地替我们解决各种问题。 说不定她有直接从秋玻与春珂那边听说了什么。 可是，即使如此──「老师什么都知道」这件事还是每次都会让我心头一惊。 「事实上……她人格对调的时间已经比前阵子短了。」 不知道千代田老师是不是明白我的想法，她继续说下去。 「你想嘛……早上班会的时候，她们不是也对调了吗？」 「嗯，是啊。就是春珂硬要上台说话的时候……」 当时我真的吓了一跳。 因为她们两人以前一直都很注意人格对调的时间。 即使到了现在，那件事还是让我感到有些不对劲。 「我想……那应该是因为人格对调的时间缩短了。她们人格对调的时间……今天好像是二十五分钟左右。」 「你说……二十五分钟吗！」 ──我下意识地叫了出来。 她们表明希望我做出选择的那一天，人格对调的时间是三十分钟左右。 我在那之后并没有仔细计算……没想到变成二十五分钟了。 如果是这样，她们会在讲台上人格对调或许也是没办法的事。 在此之前，她们有好几个月都是三十分钟对调一次。 就算这段间隔突然有所改变，也不可能马上适应…… 「……当然，我们也会随时观察她的状况。」 说完，千代田老师看了过来。 「我们已经做好要是出状况就能立刻应对的准备，也准备好尽量帮助她们了。可是，我们的支援还是有限……因为我们没办法一直陪在她们身边……」 千代田老师咬着下唇。 那是对自己的力有未逮感到羞耻与懊悔的表情── 然后，她恳切地向我拜托。 「请你务必……好好看着她们俩。要是她们出了什么状况，一定要尽快察觉……」 「……我会的。」 我深深点了点头。 我想要这么做。我是真心这么想的。 我想尽量待在她们身边，仔细看着她们的变化。 「其实我不该拜托你做这种事……」 说完，千代田老师如此自嘲： 「对不起，其实我是想只靠大人的力量做好这件事……」 「……没关系。」 看到她这样，我笑着安慰她。 「我也想尽力帮助她。」 ──在此之前，我一直以为大人跟我们活在不一样的世界。 我以为他们跟还是孩子的我有段距离，还有着明确的隔阂，不管是能力还是心灵都跟我完全不同。 可是──跟野野村先生交流过以后，我知道了一件事。 那就是他们也跟我们一样，只是普通人。 他们也会失败，也会感到不安，也会在后悔中继续前进。 这点──跟我们毫无分别。 所以…… 「请你放心交给我吧，我会尽力而为。」 说完，我给了千代田老师一个笑容。 我不想向她撒娇，而是想帮助她。 我确实还未成年，只是个被保护者，在社会中是毫无力量的弱者。 大人跟孩子不一样，肩负着责任，而孩子也觉得自己可以依靠大人，也应该依靠大人。 可是，我想尽力去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不想把责任推给别人。 我想帮助秋玻与春珂──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我自己。 千代田老师有些惊讶地睁大双眼。 眨了两三下眼睛后──她不知为何再次不满地嘟起嘴。 「矢野同学，你真的变了……」 她看向窗外。 茫然眺望着浅蓝色的天空。 「不过这也难怪……毕竟你认识她们已经快要一年了呢……」 她眯起眼睛，自言自语般小声呢喃。 第三十章 放学后小夜曲 ──春天即将到来，放学后的车站前面满是行人，热闹得不得了。 有西装笔挺的上班族，还有不知从事何种职业，打扮休闲的大哥。 我还跟好几位骑脚踏车载小孩的大人擦身而过，也许大家都正准备从育幼院回家。 虽然他们都还穿着冬季的服装，但温度确实正逐渐回升。 路边的便利商店在举办女儿节活动，就连那些桃红色与淡绿色的装饰品也令人心情雀跃。 看到我的反应── 「矢野同学，我们要去哪里讨论？」 走在旁边的春珂如此问道。 「我还是头一次来到这附近……那是间什么样的店啊？」 「噢……就在这条路后面，是一间个人经营的咖啡厅。」 我一边回答一边指向这条路的另一头。 「那里很安静，是间不错的咖啡厅，我觉得是开会讨论的好地方──」 ──离这个学年结束只剩下三个星期多一点。 如果要举办惜别会，我们剩下的时间并不是很充裕。 因此，为了尽快完成准备工作，我们打算先讨论惜别会的概要内容与大方向。 顺带一提──我原本是打算跟平时一样在社办里讨论。 如果只是要制定计划，不管要在哪里讨论都行。 然而今天上完课，我本来正准备前往社办。 「──我们要不要另外找间店，去那边讨论？」 可是，春珂却突然如此提议。 「机会难得，我想来场正式的会议，而不是平常那种闲聊！」 ……我也觉得如果是在社办讨论，可能会跟平常一样虚度光阴。 为了举办一场能让大家玩得尽兴的惜别会，我想在制定计划时就全力以赴。 因为这个缘故，我提议到附近的咖啡厅开会。 于是，我们两人一起来到傍晚的西荻车站前面。 然后走了一小段路。 马上就要看到我们要去的店了── 「……应该差不多可以了吧～～」 春珂突然说出这句话。 「我们已经离学校够远了……」 「咦？离学校够远？什么意思？」 春珂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露出调皮的笑容。 然后── 「嘿！」 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她抱住了我的手。 而且还是用双手紧紧抱住我的左手。 003 「──喂、喂，春珂！」 我下意识地叫了出来。 周围的路人吓了一跳，纷纷斜眼看过来。 我赶紧压低音量。 「你、你怎么突然抱住我……！而、而且还贴得……这么紧！」 在我说这些话的同时，春珂身体的感触也从手臂上传来。 她的双手使劲抱着我的手。 胸前的柔软双峰也必然跟着压了过来。 此外──每当她迈出脚步，我的指尖都会碰到她滑嫩的大腿。 ──这不是我头一次碰触她的身体。 我曾经出于自己的意志，在她的同意下摸过，绝不是第一次体验这种柔软的感触。 可是──我这次是在别人面前跟她贴在一起。 在大庭广众之下跟她紧贴着身体，让我心生动摇。 然而── 「嘿嘿嘿～～……」 春珂却露出放松的表情。 「我早就说过了！我一直在思考该如何发动攻势！现在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我要尽全力让你在意我！」 「就算这样，你也没必要贴得这么紧吧！」 不断从手臂传来的感触让我心里小鹿乱撞。 我确实很在意，但这种感觉应该是感到混乱才对…… 可是，春珂一点也不介意。 「我才不会手下留情呢！」 还一脸理所当然地如此主张。 「秋玻都认真起来了！我也得全力以赴才行！这已经是一场看谁能让你心动的较量了！」 「我、我觉得不是这种比赛啦……」 说起来，连这件事算不算比赛都有待商榷。 其实我心中──应该早就有答案了。 我到底喜欢谁，打从一开始就决定了，只是我没有自觉罢了。所以，我现在肯定正在找寻那个答案……就算她对我做出这种事，答案应该也不会改变…… 更何况── 「……照你这种说法，这对秋玻也有利不是吗？因为一旦你们对调，秋玻也会跟我贴在一起。」 现在的人格对调时间连三十分钟都不到。 也就是说，她们很快就会对调，到时候抱着我的人就会变成秋玻。 可是，春珂当然已经考虑到这点了。 「我会在人格对调的前一刻跟你分开！绝对不会让她白白赚到！」 她用充满自信的表情如此回答。 「相反地，我觉得秋玻做不出主动抱住你这种事。换句话说，现在的战况是我占上风！」 「……是、是这样吗？」 我被她的气势压倒，怯怯地表示赞同。 春珂的心意让我很开心……但我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因为我实在不是很习惯这种亲密接触…… 「……还有就是，我想先跟你确认一下。」 就在这时，我决定说出自己实在无法不去在意的问题。 「你应该不是因为想做这种事，才提议要办惜别会吧……你是真心想跟班上同学开心道别……而不是为了给自己做这种事的借口对吧……」 我还是有些在意。 古暮同学当时曾经质疑这场惜别会只是个借口。 当然，她本人应该只是想开个玩笑，不是发自内心这么认为。班上同学应该也是一样，所以才会那样起哄。 就算这样──保险起见，在正式展开筹备工作之前，我还是想向春珂问个明白。 可是── 「……呵呵呵。」 春珂给了我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然后露出灿烂的笑容。 「你在说什么啊？那种事不用想也知道吧……？」 说完，她探头看向我的脸── 「这一切……全都是为了跟你独处啊！」 「……咦咦！」 「不管是想留下回忆，还是想跟大家来场快乐的聚会，全都只是借口。其实我是想像这样每天放学后跟你见面，让你喜欢上我……！」 「真……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我不是说过，恋爱就是一场全面战争吗！只要是为了得到你的爱，这种程度的事情我当然做得出来～～」 「……不会吧……」 ──我大受打击。 我是真的感到相当震撼…… 原、原来她是这么想的……亏我还很高兴…… 看到春珂那么珍惜这个班级，主动在班会上提议要做这件事，我真的很开心…… ──可是…… 我表现出垂头丧气的样子。 「……啊哈哈，喂～～你不要当真啦～～」 春珂立刻皱起眉头，一脸愧疚地向我解释。 「我是开玩笑的～～我不会只为了跟你在一起，就这种大费周章～～」 「……咦？」 「所以，我真的只是在开玩笑！我只是想稍微捉弄你一下，才会故意说谎～～」 「……真、真的吗？」 我总觉得……没办法相信她这些话。 因为这个玩笑开得太过火，让我真的大受打击，完全看不透她真正的想法…… 到底有哪些是真话，又有哪些是开玩笑…… 「……你听我说。」 春珂似乎从我的表情察觉到我内心混乱的程度。 她迅速换上温和平静的口气。 「确实……我在早上班会时的表现看起来很像是那么一回事。事实上，我会邀请你担任执行委员，也是因为怀有这样的期待，这点我不否认。」 春珂先是诚实地这么说。 可是，她接着又笔直地注视着我── 「不过，我是真心觉得跟二年四班的大家在一起的这段时间非常快乐……」 「你真的这么想？」 「嗯，因为我这一年真的……过得非常开心。这当然是你、秋玻、伊津佳、修司同学、细野同学和时子的功劳……但重点并非只有这样。每天都待在同一间教室，跟我度过同样时间的『二年四班』这个班级，对我来说也很重要。」 然后──春珂转头看了过来。 她再次对我露出有些悲伤的笑容。 「所以──我无论如何都想留下跟大家在一起的回忆。」 「……原来如此。」 ……啊啊，这是她的真心话。 我清楚地这么认为。 这是有些爱捉弄人的春珂毫无虚假的真心话── 「因为我们真的已经很久没有一整年都正常上学了」。 春珂的口气逐渐变柔和，继续说下去。 「不对，自从我诞生以后，这可能是头一次吧……所以，这个二年四班对我们来说果然很特别……」 「……是吗？说得也是。」 ──我总算有办法相信她所说的话了。 春珂做这件事不只是为了跟我一起行动，而是因为真心重视二年四班。 因为跟同学们相处的这段时间非常快乐，她才想办惜别会── 「嗯……所以……我的动机应该有三成是为了留下回忆，另外七成是为了跟你在一起吧……」 「……！」 「不对，留下回忆应该只有两成，你占了八成……」 「……！」 「……开玩笑的啦～～」 看到我吓到的样子，春珂露出恶作剧的笑容。 然后──她更用力地抱住我的手。 真是的……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春珂是这样的女生吗？她有这么喜欢捉弄人吗…… ……感到傻眼的同时，我的心脏猛烈跳动。 不但脸颊发烫，体内还有一种蠢蠢欲动的感觉── 这种感觉就好像…… 我喜欢上了眼前这位女孩── 然后──事情就在这一瞬间发生了。 原本笑容满面的春珂──突然睁大眼睛。 眼神流露出焦躁的神情。 不但如此── 「糟糕！对调的时间到──」 ──春珂只说到这里便停下脚步，无力地垂下头。 「……咦？喂！」 事情来得太过突然，我也赶紧跟着停下脚步。 然后──她发呆了几秒。 接着缓缓抬起头…… 「……嗯？这里是……？」 她露出比刚才沉稳的表情，用睡意未消的声音这么说。 ──人格对调了。 从春珂变成秋玻了── 她稍微环视周围。 「……校外？我们已经开完会了吗……」 「嗯……因为春珂说想在校外开会，我们正准备前往咖啡厅……然后你们就突然在路上对调了……」 「……原来是这样。对不起，我和春珂都还不习惯现在的对调时间……」 然后──秋玻吐了口气。 重新看向我这边── 「……！」 ──她发现自己正使劲抱住我的手臂。 「咦？喂……这、这是？」 秋玻满脸通红，怯怯地这么问我。 「为、为什么我们会贴得这么紧……！」 「呃、不，这好像是春珂的策略！」 看到秋玻陷入混乱的样子，我也跟着慌张起来。 「她说要让我喜欢上她，就突然抱了过来……」 「在……在这么多人面前，你们还这样贴在一起？」 ……经她这么一说，我才发现这样确实很令人难为情。 虽然从教育旅行回来以后，在那段我同样重视她们两人的时期，我们做过更多亲密接触，但基本上都是躲在没人看到的地方进行。 我们从未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这种大胆的行为。 「既、既然你不喜欢……」 虽然已经太迟了，我还是将目光移向被她抱住的手臂。 「那我们……就先分开吧……」 我向她解释情况，同时也有不少路人看了过来，以为我们是正在吵架的情侣。而且路上还能看到同样穿着宫前高中制服的年轻人……如果她对此这么在意，我们还是赶快装成普通朋友比较好吧。 然而── 「……」 秋玻突然陷入沉默。 她垂下目光，咬着下唇，注视着我的手臂。 然后── 「这、这次……」 她用莫名强硬的口气这么说── 「我想要保持这样……」 「咦咦……？」 这样好吗…… 你不是觉得很害羞吗…… 可是，事到如今我也说不出这种话了。 我们看着彼此点了点头后，尴尬地走向咖啡厅。 ＊ 「──虽然我来参加讨论……」 我们来到店里坐下，点了两杯咖啡，稍微休息了一下。 秋玻一边把砂糖倒进杯子里一边开口说道： 「但其实我很担心自己能不能提出有用的意见……因为我和春珂都不曾参加这种班级聚会……」 ──这是有别于刚才那些对话的严肃话题。 我对她转换心情的速度之快感到惊讶……但仔细一看就会发现，她的脸颊还有些泛红。 说不定她是想尽快摆脱这种令人难为情的气氛。 哎……我也想快点忘记残留在手臂上的感触，决定开始讨论正事。 更何况── 「是吗？我想也是……」 原来她不曾参加班级聚会…… 春珂在秋玻心中诞生，好像是她就读国小中年级时的事情。 班级聚会通常都是国中以后才会举办的活动，一直待在医院里的她们没有那种经验也是理所当然。 我反倒觉得……就是因为这样，春珂才会对那种活动怀有憧憬。 「你放心，我对这种事很有经验。」 我喝了一口黑咖啡，给了秋玻一个笑容。 「虽然我在国中时代不常参加，但高一……都在扮演外向的学生，一直有在积极参加这类活动。」 班上举办的文化祭庆功宴自不待言，每当稍微有交情的同学邀我去卡拉ok或餐厅聚会时，我都会尽可能参加。 虽然这在当时让我相当难过，也曾让我有罪恶感……但没想到这些知识也有派上用场的一天，人生还真是难以预料。 「……我明白了，谢谢你。」 听到我这么说，秋玻轻声笑了出来。 「那我今天就放心把一切托付给你了。」 「嗯，放心交给我吧。」 点点头后，我们立刻开始讨论惜别会的具体事项。 「──第一个要解决的问题是会场。假设二年四班的所有人都来参加，那就是四十个人左右。」 「──有可以容纳这么多人的场地吗……？」 「──如果要在这附近举办，我们可以选择家庭餐厅或是卡拉ok的大型包厢。」 「──那参加费要怎么办？我们要先收吗？」 「──我觉得要。这种时期应该会有提供给我们这些学生的优惠方案……」 「──那最后的问题就是举办日期了。」 「──这点要看运气了。有一种用来安排日期的网路服务，我们能拿来利用……」 ──我们讨论了一个小时左右，整个活动的雏形就浮现出来了。 以开始进行筹备的第一天来说，这样的成果应该足够了吧。 再来只要持续跟班上保持沟通，慢慢决定具体计划就行了。 「……呼～～真是太好了。」 秋玻松了口气，整个人往后躺在椅背上。 她先跟春珂对调一次，又重新对调出来，已经快要二十分钟。 不久后应该又会轮到春珂出现。 「虽然说要担任执行委员，但我其实对此感到相当不安。不过，嗯……我觉得今天已经能看到整个活动的大致样貌了。矢野同学，谢谢你的帮忙。」 「别客气，小事一桩。」 而且真正的难题还在后面。 因为今天只是大致决定方向，明天以后才会展开具体行动。 天晓得能不能顺利进行…… 正当我想着这种事情时──秋玻不知为何露出沉思的表情。 然后，她开始环视周围……又看向我手里的咖啡杯，接着视线就一直紧盯着咖啡杯了。 「……嗯？怎么了？」 难不成她想尝尝这杯咖啡？ 可是，我记得秋玻应该也点了同样的咖啡。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感到一头雾水。 「……我很快就要跟春珂对调了。」 秋玻皱起眉头，用低沉的声音这么说。 「总觉得……我好像猜到她接下来会怎么做了。」 「……会怎么做？」 「嗯。」 秋玻一脸严肃地点点头。 「我猜她肯定……又会想跟你做些亲密接触。毕竟我们已经讨论得差不多了，再来就只有回家而已……她一定会想做些能让你心动的事情。」 「啊，嗯……的确或许是这样。」 「而且她刚才做出那种事后就跟我对调了，我猜她这次应该会做出能立刻结束的亲密举动……那就是……」 说完，秋玻指向我的咖啡杯。 「……这个吗？」 「嗯，她可能会拿走你的杯子，想跟你间接接吻……」 「啊，啊啊～～……」 我也这么觉得。 总觉得她很有可能这么做。 不过，我跟春珂已经做过更亲密的举动了，老实说这种程度的事还不至于让我太过动摇。 可是……我觉得她很有可能会给我来一记轻轻的刺拳…… 「所以……」 说完，秋玻拿起自己的杯子──跟我的杯子对调。 「只要这么做就没问题……！」 秋玻露出表示「放心了！」的得意洋洋的表情。 嗯……这样确实可以让我避开春珂的攻势……但只是为了阻止我和春珂间接接吻，真的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吗？这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吧……？ 然后，事情就是发生得这么刚好。 「……啊，好像又要对调了。」 秋玻不知为何露出准备上战场的表情，小声说出这句话。 「矢野同学，我先走一步了。之后要告诉我春珂做了什么喔。」 「喔，嗯……我知道了。」 我点点头后，秋玻也低下头。 她的脸孔被浏海遮住──就这样过了几秒。 春珂猛然抬起头。 然后── 「……怎么样？你们讨论好了吗？」 「嗯……大致都讨论好了。」 我假装刚才那些对话不曾发生，如此回答春珂。 「这样啊～～那就好！现在已经很晚了，我们把饮料喝完就出去吧。」 「嗯，就这么办。」 我点点头，春珂就看向自己手边的咖啡杯。 秋玻已经掉包过了──其实那是我刚才用过的杯子。 然后……如我所料── 春珂露出贼笑，往我这边看过来，让我对自己的预测准度感到讶异。 「……我想到一个好主意了～～」 「你……你想做什么……」 「矢野同学！我们来交换杯子吧～～！」 春珂雀跃地说完这句话──迅速拿走我的杯子，换成她手边的杯子。 结果就是把两个杯子放回原位。 我的咖啡杯回到我手边，春珂自己的咖啡杯也回到她手边。 可是──春珂完全不晓得这件事。 她露出志得意满的笑容。 「呵呵呵～～这样就算是间接接吻了～～人家会害羞呢～～！」 然后一边这么说一边准备把杯子放到嘴边。 看着这一幕──我吓傻了。 呃……照理来说，有可能猜得这么准吗…… 不过，秋玻也算是春珂本人，她们又是一直在一起的双重人格，或许有办法看穿对方的心思吧…… 就算这样，秋玻能完全看穿春珂的想法还是让我惊讶得说不出话。 然后，春珂对我的反应好像有些误会。 「……呵呵呵，没必要那么惊讶吧～～」 她一副很开心的样子。 「反正又不是直接亲嘴，只是间接接吻应该没关系吧……」 「呃，嗯……我是无所谓啦……」 「奇怪？你怎么变得这么干脆……？……算了，那我就不客气了～～！」 说完，春珂把嘴巴贴近杯子。 她露出非常开心的表情──但那其实是秋玻刚才用的杯子，根本算不上什么间接接吻。 看来这次是秋玻的战略获胜了。可是，就为了跟我间接接吻这种小事，应该没必要那么费尽心机吧…… 春珂的嘴唇就快要碰到杯子。 「……啊！」 就在这时，她突然叫了出来。 然后默默看着手上的杯子好一会儿。 「对了，矢野同学……我记得你每次都是喝黑咖啡对吧？」 她问了这个问题。 「嗯？是啊，我基本上都是喝黑咖啡……」 虽然不是每次，应该十次有九次都是喝黑咖啡。 事实上，我在这间店点的也是没加糖的黑咖啡。 「啊～～果然是这样啊～～……也就是说，这杯咖啡没加糖是吗～～……」 说完，春珂一脸遗憾地放下杯子。 然后── 「我只喝有加糖的咖啡，所以每次都会拜托秋玻也加糖……」 我还来不及阻止，她就边说边把杯子换了回来。 「我还是喝自己的咖啡就好，间接接吻等下次有机会……」 说完──春珂拿起换回来的杯子。 然后把秋玻掉包过，其实属于我的杯子放到嘴边── 「──春、春珂！那是黑咖──」 「──！」 ──我来不及阻止。 虽然我赶紧出声制止──春珂的嘴唇已经碰到杯子。 喝进嘴里的液体让她睁大双眼── 然后── 「──嗯～～！」 春珂迅速拿开杯子，吓傻了眼。 「好、好苦，这是什么……！……黑咖啡吗！里面完全没加糖对吧！」 她试着从各种角度确认杯里的咖啡，同时说出这样的话。 「难不成秋玻没加糖！……呃，可是，我刚才喝的时候还很甜啊……为什么现在会这样……？」 ……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这个结果远远超出我的预料…… 连秋玻都料想不到会是这种结果也是理所当然…… 「……春珂，其实……」 我一边搔着脸颊一边向春珂说明。 包括秋玻猜到她会想跟我「间接接吻」，还有把咖啡掉包的事。 以及──春珂现在手边那杯咖啡才是我的咖啡。 「原、原来是这样啊……」 苦味似乎还残留在她嘴里。 春珂皱着一张脸，不断喝着冰开水。 「难怪那杯咖啡这么苦……话说回来，秋玻也真是厉害，竟然能精准预测到我的行动……不愧是跟我共用同一具身体的人……」 「我也这么觉得。看到你把两杯咖啡换过来的时候，我也吓到了。」 「……咦？可是──」 ──就在这时，春珂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也就是说……我手边这杯黑咖啡……」 她转头看过来，疑惑地微微歪头。 「……是你的吗？」 「……嗯，就是这么回事。」 不知为何，事情最后还是变成这样了。 既然春珂不小心喝到那么苦的咖啡，这对她来说应该不能算是正负相抵，而是损失比较大…… 我是这么认为…… 「……呵呵呵……」 春珂用手背擦了擦嘴，露出得意的笑容。 然后── 「秋玻──你这就叫聪明反被聪明误！多亏你的帮忙，我付出了巨大的牺牲！间接接吻成功！」 「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吗！」 看到春珂露出胜利的笑容──我想也不想就如此吐槽。 ＊ ──「惜别会」的第一场筹备会议之后过了十天左右。 从那天以后，我们每天都踏实地做着准备工作。 从早到晚，不是忙着进行调整与联络，就是开会讨论。 仔细想想，好像从文化祭活动的筹备工作结束后，我就不曾这么忙碌了…… 而现在的时间已经超过晚上十点。 我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望着日光灯，跟秋玻一起确认目前为止的成果，并且调整今后的行程表。 「也就是说……明天总算要去店里踩点了吧。」 『是啊，幸好前面的准备工作一直进行得很顺利。』 秋玻的声音从手机喇叭传出。 在耳边响起的说话声听了很舒服，令人心痒痒，使得我在说话的同时自然地放松嘴角。 「就是说啊。参加者和活动日期都能顺利搞定，实在是太好了。」 『以一般情况来说，这个部分是不是比较容易遇到困难？』 「嗯，通常都是这两个问题其中之一导致整个活动办不成。毕竟如果是举办班级聚会，参加人数也会非常多。」 我边说边看向窗外。 在清澈的冬季空气另一边，半个月亮时而躲进云后，时而探出头来，绽放出金色的光芒。 我茫然望着这样的夜景，同时想着如果从秋玻的房间也能看到同样的景象就好了。 『太好了……因为我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一直很担心会把活动办得一团乱。』 「你放心，那种事基本上很少发生。而且这次大家都很配合，应该不会出现太大的问题。」 『是啊。大家真的帮了我很大的忙……』 ──事情真的比我想的还要顺利。 首先是参加者的部分。 为了顺便确认班上同学的参加意愿，我让大家都能连上用来调整日程的网路服务。 拜托希望参加活动的人在上面输入自己有空的日期。 结果──班上四十一位同学全都表示希望参加。 我原本还以为应该会有几个人不愿意，这个失算实在令人开心。 只是，日程方面果然没那么容易就敲定。 因为找不到每个人都有空的日子，我便直接去找大家协商。 先尽量选择不方便参加的人较少的日子，然后拜托那些没空的人把时间空下来。 结果──我成功让那些人把时间空下来，把活动日期定在三月最后的周末。 「至于时间……嗯，应该不会有比这更合适的日子了吧。」 『就是结业典礼结束之后，刚开始放春假的时候对吧？』 「对，这应该是最适合举办惜别会的时间点了。」 『是啊。再来就是……希望我和春珂找到的店家没问题。』 在我忙着调整活动日期的同时，秋玻和春珂则忙着在西荻这一带找寻适合让高中生聚会的店。 目前的候选地点有站前卡拉ok的大型包厢，还有高架桥底下的家庭餐厅交谊厅。 我们前些日子也讨论过这个问题，高中生还是比较适合去这些地方。 因此──我们明天就要实际到这两间店踩点，决定要实际选用的活动会场。 ……还有一件事。 在这十天的筹备期间，秋玻与春珂一直毫不掩饰地向我发动攻势。 不管走到哪里都要跟我黏在一起，一旦两人独处就会问我：「你心动了吗？」或「我到底该怎么做，你才会喜欢上我？」 不用说也知道，我当然被她们弄得心里小鹿乱撞，肯定喜欢上了她们其中之一。 要是继续承受这样的攻势，我也只能勉强压抑快要爆发的情感。 ……她们明天肯定又会对我做出什么事情。 我只希望至少可以顺利完成踩点工作，不会被她们打乱步调。 我一边想着这种事一边叹了口气。 『然后，关于场地使用时间这部分，我已经跟店家商量过了……』 ──秋玻的话只说了一半。 然后声音就突然变小。 「……嗯？秋玻？怎么了？喂～～……」 我试着呼唤，但她没有回应。 ……发生什么事了？ 难不成她们两个又突然对调了吗？ 我有些担心，侧耳倾听手机发出的声音。 『……等、等一下啦！我正在讲电话！』 我听到秋玻在离手机有段距离的地方焦急地喊叫。 『等一下再说啦……！……抱、抱歉，矢野同学！我父亲突然跑来跟我说话……』 「啊，噢……原来是这样啊。」 她重新回到手机旁边这么说。我在房间里表示理解。 原来……是因为她父亲。 之前到她家拜访的时候，我在相簿上看到那位像是山男的强壮男子。 原来刚才就是他在跟秋玻说话…… 「没关系，你不用在意。如果他有话要说，你就先听他说吧……」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并且如此回答。 同时，秋玻的父亲似乎还在跟她说话。 『咦，什么……？我晚点就会去洗澡了啦！……不、不是啦！他不是我男朋友！……咦……？我也有很多事要忙啊！……你先不要跟我说话啦！』 ──我再次大声喷笑出来。 秋玻平时总是一副凛然的样子，给人成熟的感觉。 原来她在家里也只是个普通的少女…… 虽然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我还是头一次实际体认到这点。 然后，她终于结束跟父亲之间的对话。 『……我父亲总算走了。』 秋玻语带不满地这么说。 『这种时候跑来捣乱，好过分……』 「别生气，你父亲应该也没有恶意。」 因为很少听到她这么生气，让我忍不住替她父亲说话。 「你不需要那么生气。有个像你这种年纪的女儿，他会担心也很正常。」 ──可是，秋玻似乎不是只有对这件事感到不满。 『……你笑了。』 「……咦？」 『矢野同学……听到我父亲跟我说的那些话，你有偷笑对吧……』 …… …… ……糟糕！ 被秋玻听到我在偷笑了吗！ 『好过分……人家觉得很难为情，你却……』 「……你、你误会了！」 ──她愤怒的矛头突然指向我。 我赶紧向电话另一头的秋玻解释── ＊ 「──就是这间房间。」 通过电话的隔天。 我们先来到家庭餐厅，准备看看店里的半包厢交谊厅。 我和春珂在店员的带领下走了进来。 「哦……感觉不错耶！」 「嗯，这样应该所有人都坐得下。」 我们一边交换感想一边环视周围。 我是头一次来到这里，这间交谊厅意外地宽广。 应该差不多有一间教室那么大吧。在这个用墙壁、玻璃与餐厅大厅隔开的空间里，摆着六张长桌，长桌周围则摆着沙发。 这个地方应该能让全班同学尽情玩乐……嗯，而且听不太到外面大厅的声音，隔音效果也很不错。虽然我们应该不会大吵大闹，但不会给其他客人添麻烦当然是最好。 「还有就是，这是我们的价目表。」 年轻的店员把价目表递给我们。 这里的预设用途似乎是公司的聚会会场，价目表上主要都是付有酒精饮料的选项，也有几种提供给高中生和大学生的选项。 「那就请两位慢慢看……」 说完──店员就回到大厅了。 这个宽广的空间里只剩下春珂和我两个人……很好，这样我们就能在这里诚实讨论彼此的感想了。 「首先，我觉得这里在空间上并没有问题。」 我一边在桌子之间走动一边对春珂这么说。 「桌子也够大，感觉可以让很多人坐在一起聊天……这样大家就有机会跟过去不曾交谈的人聊天了。」 我试着想像全班同学都来到这里的光景。 大家都能并肩坐在沙发上聊天…… ……嗯，感觉不错。 我有预感大家一定会玩得很开心。 关于食物的部分，我平常就有来这里用餐，所以不成问题。 店家应该有办法提供美味的家庭料理。 只是── 「……问题果然是价格与时间。」 「是啊……」 每位参加者要付的费用有些超出我们的预算。 哎，虽然只要说明，大家应该都会接受，但我认为这样有点不好，因为这种事很容易让人觉得扫兴…… 再来就是──使用时间只有两小时这个限制。 毕竟这里是很受欢迎的连锁餐厅，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但整场惜别会只有两个小时实在有点短。我们在一年级时也办过班级聚会，大家都玩得很疯，须藤当时还不知为何只喝汽水就醉了，有将近五个小时都在发酒疯。 我觉得那种悲剧应该不会重演……但时间充裕仍然是件好事。 「……嗯，不过我们大致明白这间店的状况了。」 我从价目表上移开视线，抬头看向春珂。 「我们先去看看另一间店，比较这两间店的条件，如果实在找不到平衡点，就跟店家商量看能不能请对方调整一下吧。虽然应该会遇到一些无法通融的事情，如果谈得顺利，通常可以解决问题。」 「……这样啊，嗯，好吧！既然如此……我们就拜托修司同学跟店家交涉吧。」 「我赞成。那家伙看起来就很擅长做这种事。」 他看起来就是那种会面带笑容提出不合理要求的人，而且感觉店家也会轻易被他欺骗，同意他提出的条件。 要是连这招都行不通，只要拜托古暮同学出马，她应该就会运用经过千锤百炼的商业手腕替大家赢得不错的条件。 「好，那这间店应该不需要看了。接下来──」 「──啊，等、等一下！」 春珂突然叫住迈出脚步的我。 「嗯？怎么了？还有什么需要查看的地方吗？」 我觉得需要检查的地方大致都看完了，难不成还有什么地方遗漏了吗？ ……该不会是洗手间吧？ 对女孩子来说，那应该是选择聚会地点的重点…… 我忙着思考这些问题。 「……关于能做和不能做的事，我有些疑问。」 「嗯。」 「矢野同学……」 就在这时，春珂探头看向我的脸。 「我们……现在可以做到什么地步？」 「……咦？什么地步？」 突然冒出来的这句话，让我一时之间无法理解。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嗯嗯……就是我们……不是已经做过很多那种事了吗？」 春珂有些难以启齿地这么说。 可是，她又露出有些魅惑的笑容继续说下去。 「那个，我们曾经接吻，也曾经拥抱……你还摸过我的胸部……」 「啊，嗯……」 原来她是在说这件事……话题突然扯太远了吧…… 不过，春珂并没有说错。在我决定同样珍惜她们两个的那段期间，我们做了不少相当逾矩的行为。 可是…… 「可是，你为什么要提起这件事？应该说，那种事在这种地方说……」 「即使如此，这是很重要的事情！」 春珂握紧拳头如此主张。 「虽然我们已经做过那些事情……但我不知道现在可以做到哪种地步。如果接吻没问题，那我每天都想跟你接吻……如果要做更进一步的事，我也……」 然后──春珂探头看向我的脸。 她露出夹杂着期待与不安的表情如此问道： 「你觉得呢……？」 ──听到她这么问，我深深叹了口气。 被一个女孩子这么问──而且对方还是春珂，我实在无法不受动摇。 心跳猛然加速，脸颊也开始发烫。 然而──我心中早就有答案了。 所以，我想尽量说得简单明了。 我明白地告诉她── 「──呃，全都不行……」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春珂大声叫了出来。 那是发自内心感到惊讶的叫声，一点都不像是她会发出的声音。 春珂往我这边探出身体，机关枪似的问个不停。 「全、全部？意思是连接吻和肢体接触都不行吗！」 「嗯、嗯……」 「只是拥抱应该没关系吧！那种事连普通朋友也会做啊……」 「不，拥抱也不行……」 「不会吧……！那不就只能牵手跟身体接触了吗！」 「不，我反倒觉得那些事也不行……」 「……」 春珂失望地垂下头。 眼神变得黯淡无光，身体完全失去力量。 「为、为什么……」 然后，她用嘶哑的声音小声问我。 「为什么你要……突然吊人家胃口……」 「吊……吊你胃口……」 我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我不觉得自己的身体有那种价值…… 「应该说，这样才正常吧？因为我们并没有在交往……虽然之前因为某些缘故，让我们变成那种关系，既然我们现在已经不是那种关系，就应该恢复成普通同学的相处模式……」 「……我知道照道理来说可能是这样没错！」 春珂猛然抬起头，激动地向我抗议。 「我在情感上就是无法忍受！我想秋玻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就、就算你这么说……我就是觉得这样不好。」 「什么！原来你也没有明确的理由吗！」 春珂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往我这边踏出一步。 「矢野同学，难道你只是因为那种随便的理由就不愿接受我们两个的心意吗？」 「这……这才不是什么随便的理由！我只是希望你们也能爱惜自己……」 「是是是！反正只用嘴巴说说，不管你要怎么说都行！」 「不，我是真心这么认为！」 「……哼！算了！」 就在这时，春珂往后退了一步，生气地交抱双臂。 「我马上就要跟秋玻对调了……老实说，我现在非常激动！我想秋玻肯定也会发现异状！」 「是……是这样吗……」 的确，她不但满脸通红，头发也有些凌乱，就连呼吸都很急促。 秋玻肯定马上就会发现自己的身体刚才出了些状况。 「一旦她发现了──一定也不会接受这种事情！我猜她会跟我站在同一阵线！听完她的意见，我希望你能重新考虑清楚！」 ──春珂最后说出这些话。 然后她稍微低下头──跟秋玻对调了。 「……咦？发生什么事了？」 如我所料，她似乎发现自己身体的变化了。 秋玻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与头发。 「你跟春珂……吵架了吗？」 「不，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深深叹了口气，对春珂的精准预料感到佩服。 逼不得已，我只好开始向秋玻说明事情的经过── ＊ 「──哦～～原来如此。」 ──令人意外的是，秋玻的反应就只有这样。 「我不能接受！」── 「告诉我理由！」── 她完全没有问我这些问题，就这样不再追究。 ……不过，这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情。 在跟秋玻一起前往下一间店的同时──我一直在思考。 在恋爱这方面，秋玻比春珂还要认真对待。 因为她有时候也能理解我的想法……也应该不是那种会积极寻求亲密接触的女生。 虽然春珂会想跟我做各种事情……但秋玻就不会那么做。 我觉得原因就只有这样…… 在我边走边思考的过程中，春珂又出现了一次（顺带一提，她被秋玻的反应吓到，还说：「她肯定也觉得不满……」），然后我们就抵达卡拉ok店。 我跟再次现身的秋玻一起走进店里，参观店里唯一一间用来开派对的大型包厢。 「嗯嗯，这里看起来也不错……」 「是啊。隔音效果似乎也很好……应该可以玩得很尽兴吧。」 在扫视整间包厢的同时，我跟秋玻都赞同对方的感想。 这间包厢跟教室差不多大，内部装潢偏向黑色系。 里面现在放着店里的备品和摆在店外的旗帜等杂物，但当天好像会替我们拿到其他地方。 顺带一提，这里当然可以唱卡拉ok，灯光也很有气氛。 我在高一的时候，曾经在这种包厢举办班级聚会，当时大家也玩得非常开心（虽然我只是假装很开心）。 此外，这间店没有限制时间，而是每一小时就得追加费用。 比起把重点摆在用餐的家庭餐厅，这里应该更有举办派对的气氛……那些喜欢热闹的同学肯定会觉得这里比较好，像是古暮同学那伙人。 只不过，还是有些地方让我很在意── 「因为一张桌子只能坐五个人，大家可能只会跟自己所属的小团体坐在一起……而且餐点也只有一些轻食，这些都是问题。」 「是啊。还有就是，如果在这里待太久……费用可能会有些超出预算。」 这点确实也很尴尬。 如果只有三个小时左右，还勉强不会超出预算。 一旦超过三个小时，就会大幅超出预算。 我该怎么解决……这些问题？又该做出什么样的判断？ 反正我并不打算今天做出决定，还是先跟班上同学商量后再决定吧…… 「……好，话虽如此，这样就算踩点完毕了。」 嗯，今天的任务可说是完成了。 我们已经完全掌握这两个会场候选地点的氛围与条件。 这两个地方都各有优缺点……再来就是要透过这些条件来做出选择了吧。 「……那我们走吧。」 我拿起摆在桌上的书包往肩膀上一背，接着询问秋玻的意见。 「你要直接回家吗？还是顺便找间咖啡厅坐坐？」 现在就回家可能有点早。 我觉得应该有时间去喝杯茶……才提出这样的意见。 「……秋玻？」 可是，秋玻不知为何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怎、怎么了？难道……你身体不舒服吗？」 「……不是这样的。」 秋玻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这么说。 「不是身体不舒服……那你是怎么了？」 「……我只是觉得很奇怪。」 「……很奇怪？」 听到我这么问──秋玻抬起头来。 而且表情看起来很严肃。 然后，她用仿佛在学生会上提出议题的口气对我提出质疑── 「就是──我们不能跟你做任何亲密举动这件事。我觉得不能接吻也不能拥抱实在很没道理。」 「咦，呃……」 我还以为这个话题已经结束。 可是，想不到她居然会重新提起……还说这样很没道理…… ……有一点我不希望她们误会，那就是我也不是不想做。 我反倒很想做那些事情。 可以说我想做得不得了。 我只是单纯觉得那么做不好罢了。 在还没开始交往的时候就做那些事情，我觉得不是好事…… 所以，我才会努力压抑自己的情感，狠下心来拒绝她们的要求。 可是── 「我反倒认为──我们应该做那些事情。」 秋玻──表情非常严肃。 她条理分明地开始分析，像在做简报一样。 「矢野同学，你想确认自己到底喜欢谁对吧？你不是想搞清楚自己喜欢的人是我还是春珂吗？」 「嗯……确实如此。」 「在你需要确认自己心意的时候，如果只把我们当成普通朋友相处，有办法搞懂自己真正的心意吗？就算可以搞懂，你有办法保证自己做出的判断正确吗？」 「这……这可难说……我一直提醒自己要尽量做出正确的判断……」 「这样的话，你不就不该犹豫吗？难道你不该多跟我们做亲密接触，透过拥抱、接吻……甚至是更进一步的行为，根据做这些事的心情来尽量做出正确的判断吗？」 「呃，这个……」 想不到她会搬出这些大道理，借此要求我跟她们做那些事情…… 我现在到底该怎么拒绝？ 我开始觉得她说的好像有道理了…… 做那些事或许也是一种办法。 试着跟她们做各种亲密行为，也许能让我更容易搞懂自己的心意…… 我的想法开始动摇了。 「……我确实也能理解你的想法。」 就在这时，秋玻突然露出笑容。 然后朝我走近一步。 「毕竟我们在形式上只是普通朋友，不是男女朋友。之前那段期间发生的事情，只是因为情况比较特殊……既然现在情况不一样了，要是我们还继续做那些事情，你当然会感到抗拒。」 「……嗯，你说对了。」 秋玻几乎说出了我的心声，让我忍不住深深点了点头。 「你不是不想做，只是觉得不该那么做。因为你不想让那种事变得廉价，希望那种事对我们有重要的意义……」 「嗯嗯，就是这个原因……」 说完，秋玻温柔地点点头。 然后露出和善的笑容，再次往我这里踏出一步。 「可是……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会觉得我们应该做那些事情。」 「……就是因为这样？」 「对。正因为想让那些事变得宝贵，有特别的意义……现在的我们才更应该多做些亲密行为……」 「……这又是为什么？」 我有些……听不懂她的意思。 因为想让那些事有特别的意义才更应该去做？这是什么道理？ 「其实这并不难懂。」 秋玻似乎看穿我的想法，再次笑了出来。 当我回过神时──我们之间的距离已经变得很近了。 「我试着想了一下，做那种事最令人感到开心的时期到底是什么时候。与其说是最令人感到开心……也能说是最具特别意义的时期。跟自己的恋人或伴侣做那种事，最具有特别意义的时期，到底是什么时候……当然，大家都希望那种事永远有着特别意义，不管是长大成人以后，还是结婚以后，或是变成老爷爷老奶奶以后。可是，实际上并非如此。也许是因为习惯成自然，那种事会慢慢变成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这个嘛……确实是这样。」 就理想论来说，那当然是「永远都很特别」。 可是，在现实中并非如此。 既然这样──最具特别意义，最令人开心的时期是什么时候？ 「──是交往前后那段时间。」 秋玻──如此断言。 「不对，应该说……快交往前的那段时间最特别最开心。」 「咦？是、是这样吗……？」 听到她的回答，我忍不住感到疑惑。 快交往前的那段时间？真的吗？ 「为什么你会这么认为……？」 「……我说交往前后那段时间最特别，你应该也能理解吧？」 「嗯，这我可以理解……」 「因为在那之后，那种事就会逐渐变得稀松平常。虽然应该还是会让人感到幸福，却会变得不再特别……」 「或许是这样……」 「那我们就来比较一下交往前与交往后的差别吧。虽然在交往前就做那种事或许真的不好，但我们现在先不去管这个问题。」 「喔、喔……」 我觉得这个问题不能不管，但还是决定先接受这个前提。 「在两人刚交往的那段时期做那种事情，理所当然非常幸福对吧？因为双方都喜欢着彼此，会让人感到开心，也会感到安心，有种充实的感觉……」 「我也有同感……」 「可是，在两人交往之前就不是这样了。因为还没有立下『我们要正式交往』这样的约定，会怀抱着各种不安的想法，像是『我们真的可以这么做吗？』或是『他到底对我有什么感觉？』或是『他会不会其实不喜欢做这种事？』等等。虽然正式交往后还是会感到不安，但交往前更容易让人有这些想法。」 「嗯……」 确实是这样。 事实上，在我跟秋玻开始交往之前，不管做什么事，内心都充满着不安。 可是……没想到秋玻竟然会这么多话。 这或许是我头一次见到秋玻发表这样的长篇大论…… 然后── 「可是──就是那种不安……」 ──秋玻如此宣言。 「让一切──都变得特别。」 「……嗯。」 「正因为感到不安，才会绷紧神经；正因为感到不安，才会想深入了解对方的想法；正因为感到不安，才会觉得对方很特别……那种不安才是让双方的互动变得无可取代的催化剂……我说的这些都只是一种感觉……你可以理解吗？」 「……嗯。」 老实说──我能理解她的意思。 事实上，我跟秋玻与春珂做过各种亲密行为，也是在内心感到不安的时候才会有强烈的特别感。 虽然在交往后做那些事也会感到幸福……还是关系不稳定时的亲密行为比较令人印象深刻。 「所以……」 秋玻改用做出结论的语气。 「我们现在──不就是处在这种状况下吗？你不明白自己的心意，可是确实对我们怀有好感。」 「嗯……」 「换句话说，现在──正是最能让我们留下特别回忆的时候。不管是拥抱还是亲吻，都会变成具有特别意义的事情。所以──我觉得我们现在更应该去做那些事。」 「……原来如此。」 我好像……可以认同这种说法。 呃，虽然我总觉得自己只是被唬弄了…… 那些都是花言巧语，让我的想法出现了偏差…… 可是，我又找不到可以反驳她的话语…… 「是吗？现在应该去做那些事啊……」 那么……或许我们真的应该去做那些事。 或许我们应该不再犹豫，尽量去做那些情侣会做的事情…… 当我回过神时──秋玻已经站在几乎跟我紧贴在一起的地方。 她的嘴唇近在眼前，散发出娇媚的光泽，让我的心脏猛然一跳。 不晓得秋玻有没有发现这件事。 「嗯嗯，这样想就对了。」 她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点了点头。 「虽然我很喜欢你那种老实的个性，但你有时候也该暂时打破规矩……」 「我明白了……」 我再次点点头。 然后清楚地──告诉秋玻。 「从今以后，我会开始去做那些事，跟你──还有春珂。」 「……咦？」 ──秋玻小声叫了出来。 她睁大双眼，整个人都愣住了── 然后…… 「你也会……跟春珂做吗？」 她迅速往后退了一步，回到原本站着的地方，向我如此问道。 「……咦？难道不是这样吗？按照你的说法……正因为感到不安，才更应该去做那些事……如果是这样，春珂也一样吧？」 我当然会这么做。 如果秋玻说的那些话有道理，那春珂也符合这样的条件。 这样的话，我也该跟她做那些事情。 然而…… 「……」 秋玻不知为何陷入沉默。 诡异的沉默笼罩着卡拉ok的大型包厢。 然后，这股莫名其妙的沉默被打破了── 「……不行。」 「……咦？」 「果然还是不行！」 ──秋玻不知为何非常愤慨地说： 「还没交往就做那种事──果然是不对的！」 「咦，呃……为什么不行啊！你刚才明明不是这么说的……」 「我仔细想了一下，觉得刚才那些话太不合理了！虽然我的说法像是只有在交往前会感到不安，其实两个人交往之后，也会因为对方的心意持续变化而感到不安，所以反倒是在交往之后，更容易让人担忧对方变心不是吗！」 「啊，嗯……」 「所以，在正式交往之前，还是不应该做那种事情！」 「好、好吧……」 秋玻点点头后──拿起书包走出包厢。 我跟着离开包厢的同时，一边叹气一边独自呢喃── 「她、她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 「──那剩下的工作就只有向大家报告，然后做出决定了。」 「嗯，是啊。」 ──当气氛尴尬的我们走出卡拉ok店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我和秋玻在黄昏时分的西荻漫步，一边讨论今后的事情。 「我们先在下次班会时口头告诉大家，然后用网路服务投票表决吧。我觉得这两个地方肯定都能让大家玩得开心，这些感想也应该告诉大家……」 「就这么办吧……」 就在这时，秋玻吐了口气。 「……看来这次的惜别会应该可以顺利定下来，真是太好了呢。」 「是啊，简直就是顺利过头了……」 事实上，我还是头一次这么顺利地办好这种活动。 我以前筹备班级聚会的时候，总会在活动日期、场地与参加者方面遇到各种问题，让主办者经常在活动举办前就累得要死。 筹备过程可以进行得这么顺利实在很难得。 不过，只要多办几次这种活动，应该也会遇到这种情况吧。 「……不知道活动当天会是什么样子。」 秋玻边说边仰望天空，想像活动当天的景象。 「跟大家一起在家庭餐厅或卡拉ok吃饭……到底是什么感觉？」 「肯定会是一场开心的聚会，大家都会玩得很尽兴。」 我已经有过许多次这种经验，可以很明确地如此预期。 既没有失败的要素，参加者也满怀期待，所以肯定会是一场开心的聚会。 更何况我们二年四班的感情又特别好── 「……是吗？希望如此。」 秋玻看了过来，有些悲伤地这么说。 然后── 「希望会是一场能让大家觉得特别……也能让大家永生难忘的聚会……」 她像在自言自语，继续说了下去。 ──一场特别的聚会。 总觉得……秋玻这句话让人有些在意。 ……对秋玻与春珂来说，这场惜别会确实会是一场特别的聚会。 这是她们人生中第一次的班级聚会，对她们来说肯定很特别，具有重要的意义。这点绝对错不了。 而对班上同学来说──这也会是一场很棒的聚会。 这种说法有点笼统，但是对高中生来说，光是能在校外聚会就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情了。 如果又是全班都参加，肯定会是超级重要的活动…… 大家一定都觉得二年四班是个很棒的班级，都会想把这场活动变成青春的一页，留存在记忆角落。 可是……特别── 这两个字，不知为何让我感到莫名在意。 我总觉得自己好像遗漏了什么，又觉得这句话隐藏着她内心深处的情感── 「……啊啊……」 然后──我发现了。 秋玻一脸茫然地仰望天空。 那肯定是正在想着「某人」的表情。 秋玻与春珂──不想被大家遗忘。 她们的未来充满不确定性。 她们不确定当双重人格结束时，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所以对她们两个来说──这场惜别会或许是最后的机会。 这是她们以现在的自己跟二年四班的同学们见面的最后机会── ──我有种强烈的想法。 我绝对要让这场聚会变得特别。 我想办一场能够烙印在所有人心中的难忘聚会。 我想把现在的秋玻与春珂永远烙印在班上同学的记忆之中── 只是，这样的话…… 「……这样就够了吗？」 我忍不住说出这句话。 「我们是不是该在这场惜别会上多下点工夫……？」 「……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秋玻一脸狐疑地如此问道。 我向她解释： 「呃，就是……我在想能不能让这场惜别会变得更特别一些。虽然现在这样应该也能玩得很开心……但也只是借个场地，大家一起吃顿饭的普通聚会。」 「啊，这个……确实是这样。」 秋玻露出有些意外的表情，不停点头。 「我们没有这方面的经验，觉得现在这样已经很够了，可是……也对，毕竟大家以前都参加过这种聚会……」 「就是这么回事。」 「……可是，那……」 秋玻歪过头。 「具体该怎么做……？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应该没办法做出太大的变动了吧？」 「你说得对……」 问题就在这里。 离惜别会当天还有两个星期左右。 如果要从现在开始重新规划，实在有些困难。 「难道就不能想点办法吗……」 我们两个边走边想。 可是，我们当然没办法马上想到好主意，只能默默地走路。 就在这时── 「啊，有人打给我……」 口袋里的智慧型手机震动。 我拿出手机一看──发现是室内电话的号码。 看起来是东京都内打来的，会是谁呢…… 我用眼神向秋玻道歉，然后按下通话钮，把手机拿到耳边。 「……喂？」 我怯怯地这么问── 『──啊～～喂～～？』 从电话另一头传来耳熟的男性的声音。 『请问是矢野同学对吧？』 「是的，我就是……」 我如此回答──电话那头的人…… 直接报上我意料之中的名字。 『你好，好久不见！我是町田出版社的野野村九十九！』 第三十一章 included in your life 「──好、好好吃……！」 上次踩点后过了几天。 我们在晚餐时间来到日本料理店── 我把店家端出来的第一道菜，也就是一盘「看起来很高级的豆腐」放进嘴里后，很自然地发出赞叹。 「这个……真的是豆腐吗！滋味好浓郁……」 跟我平常吃的豆腐有着天壤之别。 口感滑顺，还有明显的鲜甜滋味以及直冲鼻腔的香味，而且吃起来很黏滑，口感新奇…… 这……改变了我对豆腐的认知…… 我过去对豆腐抱有的观感彻底改变了……！ 我身旁的春珂似乎也有同样的感想，她用手捂着嘴巴，睁大了眼睛。 这明明只是第一道菜……却从一开始就拿出这种好吃的东西。 想不到竟然连这种看起来朴实无华的料理都这么好吃……！ 出版社用来接待客人的餐厅──太厉害了。 「这大概是芝麻的香味吧。」 「好像是。嗯，味道挺不错的……」 连坐在对面的两人──野野村先生和柊tokoro老师也如此称赞，还露出满足的表情。 ──我们就坐在一间离中坚出版社町田出版不远的餐厅里。 为了答谢我在前些日子协助身为作家的柊tokoro老师取材，他们才会招待我来这间有点贵的餐厅。 我以前几乎不曾在这种餐厅用餐。 我原本还在担心会有什么用餐礼仪或规矩必须遵守，看来在这里不需要顾虑那种事情。 因为可以让人在轻松自在的气氛下享用美味的餐点，这里好像常被用来招待作家。 「所以……请容我再说一次，前阵子真是多谢了。」 吃完豆腐后，野野村先生一边喝茶一边低头向我道谢。 「多亏有你帮忙，tokoro老师的新作顺利完稿了。哎呀～～你真的帮了大忙！」 「不，该道谢的人是我才对！我得到了非常宝贵的经验，却承蒙您招待到这种地方……还多带了一个人……」 说完，我斜眼看向春珂。 「这样真的好吗？协助取材的人不是只有我一个吗……」 ──你可以多带一个人过来。 ──像是那位你在采访中提到，跟你关系复杂的女生。 ──抱歉，我已经问过百濑了，那个女生就是有来参加职场体验活动的水濑同学对吧？ 前几天，当我接到他的联络说要请我吃饭时，他主动提出了这个令人感激的建议。 听他这么一说──我才想到秋玻与春珂确实也在某种意义上为取材做出了贡献，姑且算是有资格被招待来这里吃饭。 可是……我环视店里的景象，还是不免感到不安。 包厢充满间接照明的柔和灯光，墙壁上的漂亮木纹让人眼睛为之一亮。店里还播放着爵士乐…… ……想也知道这一顿饭很贵。 跟我们前几天去踩点的家庭餐厅和卡拉ok店相比……这间店的消费毫无疑问算是非常昂贵。光是我一个人被他们招待就很不好意思了，还把秋玻与春珂也带过来，真的好吗…… 可是── 「啊啊，其实是我拜托野野村邀请她的。」 tokoro老师津津有味地喝光啤酒，对我如此说道。 「因为我实在很想亲眼观察你平常的人际关系。呵呵呵，你就当作取材还在进行吧。我很期待能再次见到你有趣的一面……」 「……我、我总觉得这样有点可怕……」 ……她该不会又像上次那样对我问个不停吧？就像把细野和柊同学拿来当成小说题材时那样刨根问底…… 此外，我们明明在聊这种话题，旁边的春珂还能傻傻地继续吃着豆腐，也是相当有胆量……她平常明明就很娇弱，只有在这种时候莫名大胆…… 「事情就是这样……之后的情况如何？」 刚好话题被转到这边，tokoro老师便把身体探了过来。 「你最近都在做些什么？……看你的表情，好像已经摆脱烦恼了。」 「是啊……你说得没错。」 我把接受采访那天以后发生的事情大致告诉他们。 包括我头一次打算让自己再多考虑一下。 还有现在正打算报考都内大学，想好好思考自己的未来──以及最近正忙着筹备惜别会。 「然后就是……忙着筹备惜别会吧……」 就在这时──我突然想起来了。 再这样下去，我们真的只能办出一场普通的聚会…… 我想突破这个困境。可是……该怎么做？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因为继续下去应该也能办出不错的聚会，让我无法随便做出改动，真的很伤脑筋。 「你怎么一脸忧愁？办惜别会不是很有趣吗？」 tokoro老师向我如此问道。她的脸颊在不知不觉中逐渐变成桃红色。 仔细一看，她好像早就改喝热酒，变得醉醺醺了。 「矢野同学，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让你感到不安？」 「我总觉得……这场惜别会好像有点平凡。」 说完──我瞥了一眼身旁的春珂。 她正用筷子戳弄店员接着端过来的小分量沙拉。 「我还是想举办一场特别的聚会……不是普通的班级聚会，而是可以深深留在大家记忆中的聚会……但一直无法如愿进行……」 「哦～～特别的聚会啊……」 tokoro老师边说边用指尖划过酒杯。 「这确实是件难事，不是只要搞出一些奇特的花招就好，必须让大家都能乐在其中，还得给人过去从未有过的经验……就跟写小说一样，这就是最困难的地方……」 ──她的表情莫名认真。 完全符合我心目中的「作家」形象。我重新体认到这位tokoro老师是个大受欢迎的职业作家。 「……野野村，你有什么看法？」 tokoro老师看向野野村先生。 「你是经常必须思考这种事情的编辑，而且每年都担任町田出版社的尾牙干事吧？你有没有什么好主意？」 「唉～～我每次编辑一部新作品时也都会为此苦恼。办尾牙也只是每年都做一样的事，并不是从无到有筹备整个活动。」 「嗯，说得也是…………嗯？可是──」 tokoro老师露出想到某件事的表情。 「可是，你跟百濑的婚礼不就办得很不错吗？」 ──然后说出这句话。 听到「你跟百濑的婚礼」这几个字，正在专心用餐的春珂猛然抬起头。 春珂很喜欢聊恋爱话题，之前也一直对野野村先生与千代田老师的过去展现出异常强烈的兴趣。 只要逮到机会，春珂就会向千代田老师打听他们的爱情故事，还会积极索取她丈夫的照片，甚至连去町田出版社参加职场体验活动时也对野野村先生问个不停。 他们两位应该都对春珂的攻势感到很头痛。 所以换作平常──他应该会轻轻带过这个婚礼的话题。 「我们的婚礼啊……这个嘛……」 也许是因为感到怀念，让他有些松懈了。 野野村先生继续说下去。 「当时发生了很多事呢……我记得在当地好像没有人办过那样的婚礼──」 「──请问那是什么样的婚礼！」 ──如我所料。 春珂果然立刻上钩了。 她放下筷子探出身体──眼睛闪闪发亮，向野野村先生问道。 「你跟千代田老师举办的婚礼到底是什么样子！」 「咦，呃……」 野野村先生似乎总算──想起上次的事情了。 他露出苦笑，想逃避这个话题。 「哎，婚礼是在我和百濑的故乡举办……当时市政府也有提供协助，我们才能举办一场特别的婚礼……」 可是──春珂当然不会放过他。 「你手机里有当时的照片对吧！」 「嗯，是有……」 「不对，应该还有影片对吧！」 「有是有啦……」 「……可以让我看看吗！」 「嗯嗯……也不是不行啦……」 野野村先生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却还是一副无法下定决心的样子。 「可是，要是给你们看太多这种东西，百濑也会生气。我上次让矢野同学看影片就惹火她了……」 「……你就给他们看看吧。」 tokoro老师用难得温柔的口气对野野村先生这么说。 「我会帮你向百濑解释的。而且这不是她负责的班级的惜别会吗？我觉得百濑不应该在这种时候吝于分享。」 听到这句话，野野村先生深深叹了口气。 然后── 「……你说得对，好吧。」 说完，他就开始滑手机。 「那么，我朋友帮忙拍了不少影片……就让你们看看吧。」 「好耶～～！」 春珂大声欢呼，高兴到快要跳起舞来。 「谢谢你！我好期待～～……到底是什么样的婚礼？」 「……来，就是这样的婚礼。」 野野村先生在手机萤幕上滑了好一阵子。 然后说出这句话──把萤幕拿到我们面前。 上面似乎正在播放影片。 小小的萤幕显示他们两人在众人包围下的身影。 「──哇～～好漂亮！千代田老师好漂亮喔！」 春珂先是大声欢呼。 「那身婚纱礼服……真是太棒了！超级适合千代田老师！」 「……真的耶。」 ──我忍不住看傻了眼。 萤幕上的千代田老师穿着纯白的婚纱礼服。 那身礼服跟千代田老师纤细的身材与充满神秘感的气质很搭调……虽然我以前不太会去意识到这件事，也不曾用那种目光看自己的班导，但我再次体认到她也是一位相当漂亮的美女。 除此之外── 「野野村先生也好帅，白色外套真是太适合你了……」 站在旁边的野野村先生也是一表人才。 他不是穿着平时的便服，而是笔挺的晨礼服。 他们两个站在一起，让我觉得他们非常登对。 ──只不过…… 比起他们两人的穿着，萤幕上显示的光景──有个地方更令我在意。 「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重新看向野野村先生，问了这个问题。 「不是教堂，也不是神社……对吧？野野村先生，请问你们是在哪里举办婚礼？」 那是一间类似石造凉亭的建筑物。 外面的景色八成是北海道的城镇与蓝色大海── 不管怎么看，那里都是位在一座小山的山腰。 这个地方到底是哪里…… 「噢，这里啊……是个瞭望台。」 野野村先生一脸难为情地如此回答。 「我跟百濑相遇的高中附近的瞭望台，百濑最初向我告白的地方就是这里……」 「……咦咦咦咦！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春珂露出今天最兴奋的表情。 不管是表情还是声音都流露出强烈的憧憬、羡慕与心动── 「好棒……太棒了，居然能在充满两人回忆的地方举办婚礼……！」 春珂双手扶着脸颊，身体扭来扭去。 可是，她的眼睛依然紧紧盯着萤幕。 「不过，我真没想到这种地方也能举办婚礼……虽然这里看起来就跟普通的公园一样……」 「没错没错，所以我们刚开始也没想过要在那里办完整场婚礼。」 野野村先生看起来还是有些害羞。 他一边喝着冰开水一边调整呼吸。 「可是，那里对我们来说果然是意义重大的地方，于是我们跑去询问市政府能不能让我们在那里举办婚礼、婚宴或是续摊派对。结果……市长好像对这件事很感兴趣，说如果是宇田路当地出身的年轻人要结婚，就干脆直接在那里办完整场婚礼吧……」 「哦……这位市长人真好！」 「毕竟那里是个观光都市，可能也是利用我们的婚礼，顺便试办要提供给观光客的企划案……啊，跳到下一部影片了。这是续摊派对的影片。」 就跟野野村先生说的一样──当我回过神时，已经跳到下一部影片了。 这次的地点换到室内……那里八成是间普通的餐厅。 影片内容是当时在那里办续摊派对的景象。 总觉得影片就跟我想像中的一样。虽然我一次都不曾参加这种活动，但婚礼的续摊派对八成就是这个感觉吧。 只不过，春珂似乎很羡慕。 「唔哇啊，真好……在场的每个人都是来祝福野野村先生和千代田老师的吧。哇……这种地方真是太梦幻了……」 她一脸陶醉地看着萤幕。 于是──下一瞬间。 萤幕里的餐厅突然关灯── 然后，伴随着响起的音乐──店里的巨大萤幕开始播放影片。 首先是一张被毛毯裹住的婴儿的照片。 下面的字幕写着──「九十九诞生！ xx年xx月xx日！」 接着出现的是另一个婴儿的照片，下面写着：「百濑诞生！ ──」 「──这是很常见的节目呢。」 tokoro老师一边看着影片一边说出简短的感想。 「这种节目一定会出现在婚礼的续摊派对。就是用影片或照片回顾新郎和新娘从出生到相遇，然后再到结婚的一切经历。」 「这是一定会有的节目吗？」 我看着萤幕中的两人逐渐成长的模样，一边如此问道。 我几乎没参加过婚礼，唯一参加的一次也是在很小的时候。 我不记得当时的事情，甚至有可能没参加过婚礼的续摊派对。 所以，至少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影片…… 「是啊，在我参加过的婚礼续摊派对中，十之八九会有这种节目。这可以算是王道中的王道吧。」 「原来是这样啊……」 「不过，这种节目真的……」 tokoro老师看向手机。 萤幕上显示着──野野村先生和千代田老师。 她看着还是高中生的两人，眯起有些湿润的眼睛── 「真的每次……都很令人感动呢……」 「……是啊。」 ──我很赞成tokoro老师的说法。 手机里的影片时间又继续往后推，显示出他们两人大学时代的模样。 这时的他们已经很接近现在的样子，但看起来还是有点年轻…… ……当然，我只不过看了一段几分钟的影片。 只是透过一些照片和影片窥见他们两人从出生至今的人生。 就算这样……想到他们两人的过去，还有他们将要结婚的未来……还是让我……莫名感慨万千…… ……话说…… 「呜，呜呜……」 ──有人哭了。 在旁边看着影片的春珂小声啜泣，并用餐桌上的纸巾擦着眼泪。 「太好了……他们两人可以在未来顺利结婚，真的是太好了……」 只是透过几分钟的影片看到别人的成长史，真亏她有办法看得这么投入…… ……话虽如此，我也不是不能体会她的心情。 因为我也有点想哭…… 就在我拼命忍着泪水时，春珂──突然把头转过来。 「……嗯？怎、怎么了……」 她的表情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让我心头为之一震。 「矢野同学──我们就来做这个吧！」 春珂──难掩激动地对我这么说。 「这就是我们二年四班的惜别会要做的事情！」 ＊ 「──原来如此，你想播放纪念照片与影片啊……」 「对，就是这样！」 跟野野村先生与柊tokoro老师一起吃饭的隔天。 在放学后的社办里，春珂挺起胸膛，深深点了点头。 这间狭窄的社办今天也笼罩着充满灰尘味的空气，摆放着破烂精装书的书架；贴着外星人贴纸的收录音机；还有苏联依然存在的地球仪──全都在一旁守候着我们。 在这当中──春珂一脸陶醉地继续说下去。 「看过千代田老师和野野村先生的婚礼纪录片，我真的非常感动……光是看过那段短暂的影片，就让我有种从很久以前就一直看着他们，为他们声援的感觉……」 「……是啊。」 「不过，既然连班导的那种影片都那么感人了……如果我们能制作一部自己的那种影片不就太棒了吗？如果可以大家一起观赏那部影片，不就能让这场惜别会永远留在记忆中吗……？」 「……你说得对。」 光是稍微想像，我就觉得有些感动。 透过影片回顾过去这一年发生的事情…… 从我刚认识秋玻与春珂，跟班上同学还不是很熟的那段时间，经过文化祭和教育旅行这些活动，一直到跟大家混熟的过程。 「所以，我无论如何都想试试看……你觉得如何？」 「……不错耶，是个好主意。」 我觉得这是个无可挑剔的好主意。 不只是大家聚在一起吃饭，还要回顾过去发生的一切。 而且──搭配经过后制的影片。 ……嗯。 这是可以超越过去那些班级聚会的好主意。 我还想再多加一些……一些些不一样的点子。 如果要举办一场真正特别的惜别会，我觉得还需要下更多工夫，但这个问题可以之后再来慢慢思考。 我想先试着实现这个点子。 「那就这么决定了。我们立刻动手制作影片吧。」 「好耶！」 春珂露出灿烂的笑容──一口气往我这边靠了过来。 「矢野同学，谢谢你！啊啊，希望大家也能看得开心～～……」 「等……等一下！春珂！你靠太近了啦！」 「咦～～那是因为这间社办太小了。这又不能怪我……」 「才怪，不管怎么看都还有空间吧！这样很难说话，你离我远一点啦！」 「……嗯～～……」 即使露出不满的表情，春珂还是乖乖地跟我拉开距离。 太好了。要是她离得那么近，会害我心里小鹿乱撞，没办法好好思考。 「……那我们赶快开始进行吧。」 说完，我拿起手机打开图片库。 眼前是我在日常生活中拍摄的照片与影片── 「那种纪录片到底要怎么制作？我记得只要使用智慧型手机或电脑的影片剪辑软体，想制作那种影片应该并不困难……可是素材又该怎么办？」 「是啊……只靠我们两个手中的素材，根本不够用吧。」 我试着滑动萤幕检查档案……但素材实在太少了。 我在日常生活拍摄的照片少到连我自己都惊讶的地步。 在文化祭和教育旅行的时候，我确实拍了不少照片。可是，如果没有遇到那样的活动，我一个星期顶多只会拍一两张。 在「相机胶卷」里往上一滑，马上就能找到一年前的照片。 顺带一提── 「秋玻拍的照片也未免太少了吧～～……」 春珂一边检查手机里的档案一边嘟起嘴巴这么说。 「我出现的时候拍了不少……但秋玻几乎没在拍照。所以，素材还是有点少……不，是非常不足才对。」 ……哎，我就知道会这样。 因为我几乎没看过她拿手机拍照的样子。 只不过……就算秋玻经常拍照，我也常在日常生活中拍照，应该也无法收集到足以制作影片的素材。 光靠我们三人手中的素材，影片视角会变得太狭隘…… 有满多完全没出现在照片上的同学，如果要在班级聚会上让大家观赏这部影片，我想让大家都出现在影片之中。 「……要不要跟大家募集素材？」 春珂交叉双臂，说出自己的想法。 「我们可以在明天的班会询问大家的意愿。」 「嗯～～这种做法也不是不行……」 我也跟着交叉双臂，稍微思考了一下。 「……难道你不想给大家一个惊喜吗？」 「……惊喜？」 「嗯。当然我也知道只靠我们无法解决这个问题，可是……我希望能够不告诉班上的大家，突然在惜别会上播放这部影片……」 我觉得这是能让大家最感动的做法。 其实我个人并不是很喜欢快闪族那种玩咖式的惊喜，也不是很想把惜别会变成那种感觉的活动。可是……如果可以突然播放纪录片，给大家一个这样的惊喜，班上同学应该也会开心…… 「有道理！」 春珂很干脆地表示赞同。 而且她还再次往我这边靠过来。 「那……我们就只找几个人帮忙吧！如果你觉得这样不妥，我们也能拜托别班的人帮忙──」 「──就说你靠太近了啦！拜托你保持适当的距离！」 ──我们就这样边吵边讨论。 同时开始依序列出想拜托帮忙收集素材的对象── ＊ 「──哦～～你们想做二年四班过去这一年的纪录片啊……」 「原来如此……这是个好主意呢。」 隔天午休时间。 我们马上把昨天的结论告诉须藤与修司──他们小声说出自己的感想，想也不想就答应帮忙了。 「我当然愿意帮忙……！」 「嗯，我也愿意。我手上的照片应该算多了……」 「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谢谢你们……」 我松了口气，同时向他们两人道谢。 顺带一提，秋玻与春珂今天似乎要去做身体检查，所以没跟我们一起吃饭。 她们这阵子好像都要去医院，我有好几天都得单独行动。 虽然会相当辛苦，但考虑到她们的情况，我也不能勉强她们。我打算靠自己突破这个难关。 除此之外……关于会场的部分，我们也还在考虑。 如果要播放影片，就需要播放器与银幕。而我正透过电子邮件跟家庭餐厅、卡拉ok店商量这个问题。 「你们看，我的图片库大概就像这样。」 「喔喔，你真厉害。」 「真的很厉害，你拍了好多照片……！」 我们三个人一起探头看向须藤的手机。 嗯──里面的档案非常多。 萤幕上满是数量惊人的照片和影片── 不但有在无意间拍下的校内日常风景，还有便当的照片，以及在各种活动中拍下的照片。 其中也有不少跟学校无关的照片，像是须藤在自己家里做的料理，或是她穿着刚买来的时尚便服，拍下镜子里的自己的照片。 这里面……应该储存着几百张，甚至几千张照片吧？ 毕竟须藤确实给人平时就经常拍照的感觉。 「谢谢你……只要有这些照片，应该就能帮上很大的忙了。」 「真的吗？那就好～～……」 须藤开心得双马尾跳个不停。 「顺带一提，我的图片库大概是这样。」 「……喔，修司，没想到你也拍了不少。」 ──我觉得很意外。 想不到个性冷酷的修司手机图片库里也塞满了照片。 我不太记得有看过他平时拿起手机拍照的样子，他到底是在什么时候拍下这些照片的…… 「因为……班上有不少同学都邀请我加入line的群组。」 也许是看穿我心中的疑惑，修司向我如此解释。 「大家经常会在群组里分享日常生活的照片。我把其中比较喜欢的照片储存起来，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原来如此……哎呀，这真是帮了大忙。谢谢你。」 「不客气。」 跟修司互相点点头后，我重新──看向他们两人的手机图片库。 萤幕中充满着我们一起度过的日常风景。 不但有教育旅行和文化祭这些也有留在我记忆中的照片……也有我完全不晓得是什么时候拍摄的普通照片── 「……可是啊～～」 跟我一起看着手机的须藤突然开口。 「这一年……真是发生了许多事情呢。有好事，有令人惊讶的事，也有令人寂寞的事情……」 「是啊……」 而修司也感慨地接着说。 「仔细想想，去年或许是我人生中发生最多事情的一年……真的是转眼间就过去了……虽然没有须藤那么强烈，但我还是会有那种突然结束的落寞感。毕竟我们从今年开始就是考生了……」 「对吧？」 说完，须藤亲昵地看向修司的脸庞。 「所以，我真的很不希望跟二年级告别……因为大家还得被分到不同的班级……」 「是啊……」 听到她这么说，我才想到一件事。 这么说来……他们在下个学年将会头一次被分到不同的班级。 他们两个过去不曾分开，这次他们的生活终于变得稍有距离了。 「你们有什么感觉吗？」 我突然感到有些在意，问了这个问题。 「这是你们头一次被分到不同班级吧？会不会感到很寂寞？」 ──我说出自己的疑惑。 把话说出口后，我才发现自己可能不该问这种问题，暗自感到焦急。 仔细想想，修司在去年春天被须藤甩掉，他们已经不是普通的好朋友了……要是这时候回答得不好，现场气氛可能会变得有些尴尬…… 可是── 「不，没那种事。」 想不到──修司很干脆地如此回答。 「我们的交情已经维持这么多年，早就不会为了那点小事出现变化。我甚至觉得这样有点新鲜。」 「哦，原来是这样啊……」 我说着轻抚胸口。 幸好他并没有舍不得跟须藤分开。 只是── 「……咦？真的假的？」 ──须藤叫了出来。 她像是看到难以置信的东西，惊讶得转过头来。 「修司，你真的不会感到寂寞吗……？」 我发现须藤──露出发自内心大受打击的表情。 她看着修司的表情，就像被重要的人背叛一样。 「这件事让我有些……不，我是真的觉得很沮丧耶……」 「咦……？沮丧……？」 「嗯。我真的很不想跟你分到不同的班级……」 然后须藤皱起眉头。 「……原来你不是这么想的。」 「……不，你误会了！」 ──修司发出我从未听过的惊慌叫声。 然后，他加快语速急忙解释。 「我不是不会寂寞，只是觉得这样并不代表分开！如果真的要跟你分隔两地，我也会真心感到沮丧！」 「可是，你并不在乎跟我分到不同班级不是吗……」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们的对话让我感到有些意外。 想不到竟然是须藤觉得寂寞，修司以平常心面对。 感觉就像是须藤喜欢修司一样…… ……不，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我得赶快出面圆场。 「好了好了，先冷静一下……」 我赶紧走到他们两个之间，试着安抚须藤。 「你跟修司在一起这么久了，分开会感到寂寞也很正常，但修司也只是对这段友谊感到比较放心──」 「──不光是修司。」 须藤还是一脸不满，往我这里看过来。 「我真的不想被分到跟你还有秋玻、春珂不同的班级。我想继续跟你们在一起。」 ──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我想不到须藤会这么说，也想不到她居然这么「重视」我们。 我有感觉到她把我们当成亲密的重要朋友。 可是我没想到──她居然重视我们到这种地步。 光是被分到不一样的班级，就能让她毫不害羞地说出自己心中的寂寞…… 「可是，大家都不在乎这件事……就算跟我分开，你们也不在乎……」 「……不，被分到跟你不同的班级，我当然也高兴不起来。我也不想被分到跟矢野和水濑同学不同的班级！」 「可是，你刚才明明就不是很在意这件事──」 ──听着他们重新开始谈论这件事。 我发现自己不知为何再次有股罪恶感。 须藤她……不，肯定不是只有她。 须藤和修司都把我们当成亲密的好友。 他们重视我和秋玻与春珂的程度远远超过我的想像。 然而── 我却没有把我们遇到的问题告诉他们。 只会用「下次再说」这种暧昧的借口逃避这件事，没有告诉他们我当下的想法，还有我们之间的复杂关系── 我一直有些畏惧。 害怕让人知道自己可耻的烦恼。 害怕让人知道我是个优柔寡断的家伙，因为这样疏远我。 ──尽管我很明白他们两人不会因为这样就疏远我。 ……当然，有些事也是真的不能说出来。 因为这还关系到秋玻与春珂的隐私，也有一些没必要说以及说出来会让人困扰的事情。事实上，修司和须藤可能也不想知道那种事。 可是──我已经不想再继续这样下去了。 我无法放着那面若有似无的心墙不管。 「……其实……」 当我回过神时──已经对着还在争论的他们说出这句话。 然后── 「──秋玻与春珂要我做出选择。」 「……咦？」 「嗯……？」 修司与须藤停止争论，整个人都愣住了。 面对这样的他们，我继续说下去。 「秋玻与春珂希望我明确表示自己到底喜欢谁，希望我在她们之中做出选择。」 ──短暂的沉默笼罩现场。 从周围传来的谈笑声还有中午的校内广播，都像是被滤声器处理过一样，听起来变得很遥远。 「……你、你说的喜欢是什么意思？」 须藤惊讶地睁大双眼，在她身旁的修司怯怯地问道。 「是男女之间的喜欢吗？不是朋友之间的喜欢……」 「嗯，就是那种喜欢。我毫无疑问喜欢秋玻与春珂其中之一……但我不知道自己喜欢的到底是谁。有一段时间，她们说这样也无所谓……但前阵子她们总算表示希望我做出选择。」 「……这、这样啊。」 「我想要现在──把这件事说出来。我不想继续隐瞒你们了。」 「唔、嗯……」 说完，修司陷入沉默。 ……我果然造成他们的困扰了吗？他们应该也不想知道这种事吧。 因为莫名其妙的使命感，让我认为隐瞒朋友不是好事，没头没脑地说出这些话……但那也只是一种自我满足。 他们两个说不定对这些事完全不感兴趣…… 须藤还是看着我发呆。 可是──她也只愣了几秒。 「……嗯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然后就发出这样的叫声──整个人瘫坐在地。 「咦？怎……怎么了？你、你没事吧！」 是身体不舒服吗？还是有虫子跑到背后？ 当我赶紧在须藤身旁蹲下时，她突然抬头看向天空── 「……你总算说出来了！」 「……咦？」 「你总算告诉我们现在的情况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原来你们现在是这种状态吗！呼啊啊啊啊啊！」 「……这是怎么回事？」 「……其实……」 旁边的修司面带苦笑向我解释。 「我跟须藤……不，就连细野和柊同学，都一直很在意你们三个的关系。」 「原……原来是这样吗……？」 「嗯，哎，虽然我们看得出来你们之间发生了许多事，也知道你们曾经交往，后来又分手……却不晓得实际情况变怎样。每次我们四个聚在一起都会大聊这个话题……」 「不、不会吧……」 我竟然完全没发现…… 没想到大家一直有在关心我们…… 「可是……我们觉得不该主动关切。因为那很敏感，也是你们的私事……」 「没错！就是这样！」 须藤直到这时才总算恢复平常的样子，跟玩具人偶一样不断点头。 004 「哎……因为秋玻与春珂有双重人格的问题，我不想伤害到她们，也不想说出不该说的话害她们心情低落……可是啊～～我真的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有你们现在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 「这、这样啊……」 「所以──嗯，我已经等很久了。」 须藤点点头后──露出笑容。 她露出跟拿到礼物的孩子一样的表情，向我说道： 「我一直在等待……等你告诉我这些事！」 「……原来这就是你们之间发生的事情。」 「听起来很不好处理……」 ──我把秋玻、春珂和我之间发生的事情大致说明了一遍。 听完我的说明──修司与须藤深深叹了口气。 他们都露出看完长篇故事或重量级电影后那种痴呆的表情。 可是……这或许也怪不得他们。 因为我和她们两个之间发生了许多事情──而且很多听来都荒唐无稽。 关于她们两人的未来──我还是没有说得太明白。 ──包括医生说春珂可能会消失。 ──以及现在或许还存在这样的疑虑。 因为这件事实在太严肃，就算要告诉他们，也不该在这种情况下，应该让他们先做好心理准备。 即使如此……我觉得已经把事情说得很清楚了。 关于我和秋玻与春珂的现况，应该说得很明白了。 ──顺带一提…… 在把事情告诉他们之前，我有先打电话给秋玻取得她的同意。 因为这不只是我一个人的事，也得先取得另一位当事者的同意。 只不过──秋玻似乎反倒对我没告诉修司他们感到意外。秋玻与春珂都觉得我当然会说出那些事。 『咦……你没说过吗！』 『我当然没问题啊！』 『我们反倒希望能跟朋友聊这些心事……』 『……话说，原来你真的一直独自抱着这些烦恼啊，对不起……』 她甚至还向我道歉。 看来在她们心目中，我们之间的关系并没有我想的那么需要保密。 这让我稍微松了口气。 「……然后，我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接着──我决定再踏出一步。 反正都把我们之间发生的事说出来了。 我想问看看他们的想法。 想按照秋玻的建议，找朋友商量一下── 「你们看了……有什么看法？你们觉得我喜欢秋玻还是春珂？」 「……啊啊～～……」 听到这个问题──须藤交抱双臂露出苦恼的表情。 「这个问题……真的很难回答……」 「是啊……」 旁边的修司也扶着下巴，露出沉思的表情。 「从你们刚开始的关系看来，我还是觉得你喜欢秋玻同学……但最近好像有种她们两个势均力敌的感觉……」 「这样啊……」 听到他们两人的反应，我深深叹了口气。 「原来……在你们两个眼中，也很难做出判断吗……」 「是啊。因为你们三个的感情真的很好……而且她们两个都是很可爱的妹子……」 「可爱的妹子……这种说法太落伍了吧……」 「那就可爱的美眉吧……」 「还是很落伍……」 不过，须藤说得没错，因为她们共用同一具身体，外表的条件确实是一样的，所以问题的关键当然会变成内在这部分。 「所以，我真的觉得很难判断……」 须藤眉头深锁。 然后再次低声沉吟── 「……我投春珂一票。我觉得你喜欢春珂。」 ──最后挤出这句话。 「嗯……可以告诉我理由吗？」 「我觉得你跟春珂在一起的时候比较常笑。虽然你跟秋玻在一起的时候看起来当然也很开心，但我还是觉得你跟春珂在一起比较常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嗯，我觉得自己应该会喜欢那种只要跟对方在一起就会开心的人。」 「这样啊……」 这种回答很有须藤的风格。 人会喜欢只要跟对方在一起就会觉得开心的人。这确实是个重要因素，我也有些认同。 而且跟春珂在一起──确实让我很开心。 跟个性开朗又有点迷糊的她一起度过的时间，让我觉得很幸褔也很快乐。 ……不过，我发现她身旁的修司── 在听到「喜欢只要跟对方在一起就会觉得开心的人」这句话的瞬间，身体稍微抖了一下。 这家伙果然喜欢须藤吧…… 看到他那种反应…… 「……修司，你觉得如何？」 我再次问了这个问题。 「在你看来，我现在喜欢的是秋玻还是春珂？」 「我……这个嘛……」 他也再次交抱双臂，皱起眉头。 「……我还是觉得你喜欢秋玻同学多一点。」 他保持沉思的表情说出自己的想法。 「你跟春珂同学在一起的时候看起来确实比较开心。可是……我觉得跟同类在一起会让你比较幸福。就这种意义来说，我觉得秋玻同学可以算是你的知己……因为你跟她在一起的时候，看起来好像很安心……」 「……嗯，我懂你的意思。」 这也是很有说服力的说法。 确实──跟秋玻在一起，我会有种安心的感觉。 不管是喜好还是想法，我和秋玻都有共通之处。 每次跟她说话都有一种心灵相通的感觉，让我非常幸福。 「可是……」 修司先用这句话起头。 「就算你说自己喜欢春珂同学，我也完全不觉得奇怪。毕竟她真的是个好女孩，你们两个也很配。」 「啊，我也这么觉得！」 须藤猛然探出身子。 「我也觉得你可能喜欢春珂，但要是你说自己喜欢秋玻，我也不会感到意外！」 「我想也是。所以……」 说完，修司的表情放松下来。 「如果你不介意……以后就尽管找我们商量吧，因为我想尽力帮忙。」 「没错没错！关于恋爱方面的烦恼，找须藤老师就对了！一小时的咨询费只要五千圆喔！」 「呃，原来你还要收费喔！」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同时不忘吐槽须藤。 ……我真的很庆幸。 我有这些愿意设身处地为我着想的朋友。 即使我说出这么麻烦还有些沉重的烦恼，他们也愿意认真回答。 而且──他们两个给我的回答，让我有种视野变开阔的感觉。 当然，我还没找到答案。他们只不过是告诉我自己的感想。 可是我从只能一个人烦恼，始终找不到答案，变成可以得到朋友的感想。 这让我觉得自己好像可以稍微看到确切的事实，以及并非如此的事情。 我隐约感觉好像能找到答案了。 自己正朝向答案慢慢前进── 「……谢谢你们。」 我再次向他们两人道谢。 「素材也好，商量也好，真的很感谢你们的帮忙。」 「别客气～～这只是举手之劳！」 「你愿意把事情告诉我们，应该是我们要道谢才对。」 「没错没错，我也觉得很开心喔！」 ──我看着他们两人的笑容。 暗自做出一个──小小的决定。 我想再多找几个人谈谈看。 我要向值得信赖的朋友说出自己的烦恼── 第三十二章 若是写出一首像是raspberry的歌曲 「──啊～～okok～～！这个我应该帮得上忙！」 ──在那之后过了几天。 放学后，我在走廊上向古暮同学提起惊喜纪录片这件事──结果她有些开心地如此回答。 「因为我经常拍照，影片也拍了不少。」 「真的吗？那可真是帮了大忙……」 「我在班会也说过要帮忙了啊。还有就是，我爸很喜欢拍照，他在文化祭用单眼相机拍了不少照片，应该可以提供拍得比智慧型手机更棒的照片。」 「喔喔，竟然是单眼相机！」 ──她是古暮千景同学。 在二年四班属于外向型的学生，是一位个性有些强势的女孩。 自从去年春天不小心撞见她向修司告白被拒绝后，我们在文化祭和教育旅行时有过好几次交流。 对不太跟别人交流的我来说，她是班上少数可以算是「朋友」的学生，我们有时候也会闲聊一下──继须藤他们之后要找的帮手，我想就是她了。视情况而定，说不定也能跟她商量秋玻与春珂的事情。 ……话说回来，竟然有单眼相机拍的照片，应该可以期待…… 虽然我对影像的品质没有特别要求，如果有不错的照片，应该可以拿来用在关键的地方。 此外── 「啊～～矢野同学，需不需要我一起帮忙～～？」 古暮同学身旁还有一位女生，她们两个似乎正准备一起回家。 就连身为古暮同学的表姐妹，同时也是知名背景音乐制作人「omochi」的菅原未玖同学都主动说要帮忙。 「咦？这样好吗……？omochi老师，我记得你好像不常拍照不是吗……」 「你放心，在文化祭结束之后，我就交到不少同年级的宅友了～～」 说完，omochi老师露出贼笑。 「坦白说，我现在变成一位宅圈公主了～～」 「啊，是、是这样吗……」 宅圈公主……我还是头一次亲耳听到这个词汇。 而且omochi老师还是如此自称…… 「所以，只要我拜托骑士团的大家帮忙，应该可以收集到不少照片～～」 「这、这样啊……谢谢你。」 总、总觉得……透过这种管道收集照片有点奇怪。可是，她想帮忙的心意让我非常感激，因为素材当然是越多越好。 「真的很感谢你们愿意帮忙。」 「别客气，这只是举手之劳。」 「是啊，放心交给我们吧～～」 ──我们三个说着这样的对话。 事情又有了新的进展，让我感到放心。 「……我顺便问一下，秋玻和春珂呢？」 古暮同学看了看周围后，如此问道。 「你们没有一起行动吗？」 「嗯，她们最近好像忙着去做检查，我有好一段时间都是独自行动。」 「哦～～辛苦你了，既然是去检查身体，那也没办法。」 「是啊。不过她们很快就会回来，我只要忍耐到那时候就行了。」 「喔～～加油吧～～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就尽管说吧。还有～～有件事我一直很在意──」 古暮同学先抛出这句话── 然后用若无其事的口气像在闲话家常般问了这个问题。 「矢野你最近──是不是跟秋玻做过了？」 「……啥？」 「我是说，你们两个终于破处了吗？」 「…………啥啊！」 ──我大声叫了出来。 为了理解这个问题，我稍微愣了一下，然后才大声叫出来。 因为……她居然问我们有没有做过！还说什么破处！ 「你、你为什么突然……问这种问题啊！」 「咦？因为啊，秋玻最近不是变得莫名可爱吗？」 无视惊慌不已的我，古暮同学一脸平静地这么说。 「她变得很有女人味。所以，我才会觉得你们两个可能已经做过，想知道实际情况到底是怎么样。」 「……」 我不由得哑口无言。 ……不过，秋玻确实变漂亮了。 虽然秋玻最近很可爱，但为什么会有人因为这样就联想到有没有性经验这种事……这家伙的脑袋结构未免太奇怪了吧…… 我感到既傻眼又震撼，准备开口解释事情的经过。 「……啊！对了，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 omochi老师抢先我一步，突然想到似的叫了出来。 「秋玻与春珂现在应该不到三十分钟就会对调一次对吧？」 「……是啊，嗯，就是这么回事。」 「也就是说，你们做那种事情的时候，她们也可能会突然对调不是吗～～」 「……！」 「那样应该非常不妙吧？因为要是她们两个对调了，不就会突然发现自己正在做那种事吗～～」 「有道理。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只要矢野不是超级快枪侠就绝对来不及完事。」 「你们怎么解决这个问题？难不成你们根本不管那么多，直接三个人一起……」 「──喂喂喂，给我等一下！」 我赶紧打断这个越来越脱轨的话题。 「你们两个……到底在说什么！我……我们又没有做那种事情……哪有什么不管那么多……」 「咦？是这样吗～～」 「我还以为你们这次真的做了。」 她们两个发自内心感到意外。 怎么回事……为什么她们可以这么轻易问出这种问题…… 而且…… 「……你们以为我们三个是什么样的关系啊？」 「咦？不就是堕落的关系？」 「是啊～～」 ……她们说得还真是过分。 不过……我们有一段时间确实曾经变成类似那样的关系。 所以我也不太有资格反驳她们…… 「不过这样的话～～」 说完，omochi老师探头看向我的脸。 「你们三个现在是什么样的关系啊～～？」 ……哎，我就知道她们会说到这件事。 「离文化祭已经过了好一段时间，但我总觉得你们好像还没做出结论。」 「喂，到底怎么样了？你是不是还在为此烦恼啊？」 「喔，这、这个嘛……」 支支吾吾了一段时间后……我终于下定决心。 ……既然事情变成这样，我就告诉她们吧。 她们两个也是我重要的朋友，而且个性与想法都跟我不一样──说不定她们能说出我想不到的意见。 「……其实我们之间发生了许多事情。」 说出这样的开场白后，我简短地向她们说明整件事情。 「……哦～～原来如此。」 「嗯～～原来你们现在是这种关系啊～～」 因为在走廊上说这种事不太好……我就把她们带到自动贩卖机前面。 就跟我对须藤与修司做过的一样，把整件事情告诉她们后──古暮同学和omochi老师同时把身体靠在椅背上。 「哎呀～～你们的关系比我想的还要复杂呢。」 古暮同学交抱双臂，露出有些伤脑筋的笑容。 「不过，之前去旅行的时候，我就大概明白你们的关系了。我有想过你们之间应该还有许多问题，没想到会变得这么麻烦～～」 「我也从秋玻那边听说过一些事～～」 说完，omochi老师把刚买的铝箔包饮料一口气喝完。 「看来整件事终于要做个了结，你必须在两个重要的女孩之间做出选择了。」 ──她们两人的反应比修司和须藤还要轻松自在。 虽然她们很认真地面对我的烦恼，心情依然保持平静。 拜此所赐，我的心情也稍微放松了，怀着闲聊的心情回答： 「是啊。之前发生了不少事情，终于走到这个局面了。」 就跟古暮同学和omochi老师说的一样，我过去曾经把我们的关系透露给她们知道。 首先是文化季的时候。 omochi老师中意秋玻的歌声，还以她为题材作曲。 当时秋玻曾经把自己的心情与过去的经历告诉omochi老师，她因为这样写出一首非常适合秋玻的好歌。 还有就是教育旅行的时候。 为了让失魂落魄的我重新振作起来，古暮同学和omochi老师出手帮忙秋玻与春珂。她们当时好像也听说过整件事情的大致情况。 虽然我们三个的关系在当时也很复杂，在那之后又过了好几个月，情况有了巨大的改变。 所以──我想听听她们的想法。 「──你们觉得我喜欢的是谁？」 我简单扼要地如此问道。 「在你们眼中，我喜欢的是秋玻还是春珂？」 「哎～～应该是秋玻吧。」 ──立刻有人回答了。 听到我这么问──古暮同学马上如此回答。 「这么说有些对不起她，但我觉得那个人不可能是春珂，一定是秋玻。」 「哦，你有什么根据吗？」 她看起来不像是有足以马上做出回答的根据。 古暮同学确实不像是会为了这种事一直烦恼的人，而且她应该跟秋玻比较合得来。 可是，没想到她居然会这么快就给我答案。 「其实啊～～」 古暮同学边说边把空纸盒丢进垃圾桶。 「我本来不是很喜欢秋玻。」 「你、你不喜欢她吗……？」 「嗯，教育旅行的时候，我已经对她本人说过这些话了。当她还有你这个男朋友的时候就整天摆出一张苦瓜脸，后来主动把你甩掉，又一副好像很关心你的样子，让我觉得她很莫名其妙。」 「噢……你会这么想也很正常啦。」 在旁人眼中，她的行为或许会让人有这种感觉。 就是这个女生怎么一直在烦恼。 「可是，我们在教育旅行时聊了不少事情，让我改变了对她的看法。我发现她也在努力过活，只是用的方法跟我不同。因为她非常认真地面对自己的人生，才会变成现在这样。我觉得这样的女生很不错，也很适合跟你在一起。所以，我投秋玻一票。」 「……原来如此，谢谢你的回答。」 这个答案让我也替秋玻感到开心。 因为秋玻得到了这样的评价，也因为她的生存之道得到了个性不同的古暮同学的肯定。 「我反倒想投春珂一票～～」 古暮同学说完，便由omochi老师继续说下去。 「……哦，这倒是让我有些意外。」 我忍不住稍微探出身体。 「我看你相当喜欢秋玻，甚至为她作曲。可是，你为什么会选择春珂？」 「因为秋玻身上有那种难以亲近的类型的优点～～」 omochi老师露出傻呼呼的笑容，就像在谈论自己的偶像。 「如果以音乐来形容，她就像是已经被人彻底摸透却依然持续进化的极简铁克诺一样。我真的很喜欢那种美感，也深深爱着她的生存之道，我甚至可以算是她的粉丝了～～可是～～……」 omochi老师有些伤脑筋地皱起眉头。 「……这也让我感到有些害怕～～要是我待在她身旁，会不会玷污了那种美感？我会不会亲手破坏那种美感？」 「……啊～～我好像可以理解。」 就跟omochi老师说的一样，秋玻是个非常纤细的女生。别人的话语会对她造成巨大的影响，世上发生的各种事情都会让敏感的她有所反应。 所以──我不是不能理解她会对此感受到压力的心情。 「相对地，春珂则是坚强的女孩。虽然外表看起来柔弱，却有着不会动摇的意志，在精神上也很坚强。因为我是那种有着玻璃心的人，而且你也有一点这种感觉，我觉得你应该比较容易喜欢上春珂～～」 「原来如此。」 她们两个都说出自己的意见了── 听完这些让人感到放松的意见──我点点头。 「嗯，这样啊。谢谢你们，这些意见真的很有参考价值。」 听到我这么说，古暮同学和omochi老师也回我一个微笑。 「不客气，反正你也有帮大家筹备惜别会，这点小事不算什么。」 「我们有帮上忙吗～～？」 「嗯，这些意见很有参考价值，真的很感谢你们。」 我觉得自己更接近答案了。 听过她们两个的意见后，每当那些想法进到脑袋，我内心的想法就越来越明确。 ……很好。 只差一点了。我要继续询问大家的意见。 这样我肯定可以慢慢找出自己真正喜欢的人。 ──虽然我是这么想的…… ＊ 「──就说了，我根本不是那个意思！你为什么要那么认为！」 「──可是听到你那么说，我就只能想到那种可能性啊……！」 「两、两位别生气！拜托你们冷静下来！」 隔天午休时间，我坐在中庭的长椅上。 我不知为何──正在劝架。 阻止朋友细野和柊同学这对情侣吵架…… 「好了，这只是一场小小的误会！」 我边说边轻抚他们两个的背，试着让他们恢复冷静。 「细野只是稍微说错话不是吗？你们两个先冷静下来吧──」 ──然而，我这句话反倒让他们吵得更凶了。 「──不，我没说什么奇怪的话吧！可是她一直紧抓着这点不放……」 「──可是，那不是应该在女朋友面前说的话吧……！你太不体贴了！」 「──我只是觉得比起体贴女友，把话说清楚比较重要──」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现在明明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想马上逃离这里。想丢下他们不管，回去处理惜别会的筹备工作。 可是，我不能这么做。 这是因为── 「我就知道是这样！」 柊同学──眼眶满是泪水，大声斥责细野。 「细野同学──其实你觉得秋玻比我可爱吧！」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在她们两个之中，我觉得秋玻同学比较漂亮……」 ──因为罪魁祸首就是我。 在跟他们两个索取纪录片要用的资料时，我试着问他们觉得我喜欢秋玻还是春珂──结果柊同学说是春珂，细野则投了秋玻一票。 到这里都还没有问题。他们两位都有认真思考这个问题，现场的气氛也很和平。 可是，问题就出在他们开始说明理由的时候。 细野不经意说出了这句话。 「──所以我觉得秋玻同学比较漂亮。」 让整件事──开始往不好的方向前进。 柊同学表现出不悦。 细野没有发现，继续说下去。 柊同学很不自然地开始转移话题。 细野没有发现她的意图，继续说原本的话题。 结果──有人就爆气了。 柊同学忍受不住，怒气终于爆发。 她说： 「既然你一直说秋玻漂亮……那你干脆去跟她交往不就好了吗……！」 ……然后，那种老套的情侣吵架就正式上演了。 不过，两位当事人都是认真的。 不管是老套还是疯狂，他们两人都是认真地在吵架。 而我身为罪魁祸首，当然不能敷衍了事── 我拼命思考，在脑海中反刍他们的话。 「等、等等，我先确认一下！」 我一边阻止他们吵架一边确认细野的想法。 「细野……你只是觉得秋玻长得漂亮吧？这其中没有恋爱情感，就只是客观的评价对吧？」 「当然啊！我真的只有这个意思！」 细野维持愤慨的表情，深深点了点头。 「我会这么想也很正常吧！我到底说错了什么！」 「别生气，你先冷静一下！所以……柊同学──」 我这次转头看向柊同学。 「细野觉得秋玻漂亮这件事，你应该也没那么讨厌吧？你现在生气应该是为了其他理由吧……」 「嗯……因为我也觉得秋玻很漂亮。虽然有点吃醋，但这也怪不得他……」 ──我就知道是这样。 柊同学会生气，并不是因为细野有这种想法，也不是因为他说出这件事……而是因为他的做法。 只不过──就算现在为此责怪细野也无济于事。 他们两个需要的是── 「那么，细野，我跟你确认一下。」 我转头看向细野。 「你觉得秋玻和柊同学谁比较漂亮？」 「……咦？」 细野──显然有些不知所措。 这个问题让他眼神乱飘，脸颊染上一层桃红色。 这家伙难得表现出内心的动摇。 可是，我并没有放过他。 「到底是谁？你觉得秋玻和柊同学谁比较漂亮？不用因为我也在场就有所顾虑，那只是你个人的感想，我不会在意。」 「这、这个嘛……」 说完，细野闭口不语。 他像是想找地方逃避一样，从我身上移开视线。 令人无法喘息的沉默持续了一段时间。 「……当然是柊比较漂亮……」 然后他总算认输，用几乎听不见的音量说出这句话。 「她们两个相比，绝对是柊比较漂亮……虽然这么说真的很对不起你就是了……」 听到这句话──柊同学惊讶得睁大双眼。 也许是没有注意到她的反应，细野继续说下去── 「应该说……我会觉得秋玻同学比较漂亮，也是因为她……跟柊是同类型的女生……因为那是我心目中唯一的基准……」 「……是、是喔……」 ──一直不说话的柊同学开口了。 「原、原来是这样啊……」 「嗯，就是这样……我以为你会明白我的想法……就是我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前提都是把你摆在第一位……」 「这、这样啊……我才是第一啊……」 「嗯……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如果不是这样，我就不会跟你交往了……」 「……是吗？」 …… …… …… ……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两个到底在演哪一出戏？ 现场的气氛直接翻转，细野和柊同学都忸忸怩怩地打情骂俏…… 我该用什么表情看着这一幕？ ……不过，这也是我造成的结果。 事情会变成这样，都是我用话语引导的结果…… 我只是──一边叹气一边看着这对笨蛋情侣。 然后突然发现一件事。 所以── 「……对了。」 我下定决心，试着问看看。 「为什么你们……可以确信对方在自己心里很重要？」 ──我说出这个问题。 正在晒恩爱的他们转头看过来。 「虽然你们也会吵架，却不曾怀疑自己对对方的心意吧？为什么你们可以很肯定地知道自己喜欢对方？这其中有某种原因吗？」 ──我无论如何都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有别于不知道自己喜欢谁的我，他们两个都很清楚自己喜欢谁。 为什么他们可以这么认为？难道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事吗？ 可是── 「……」 「……」 ……奇怪？ 为什么他们两个都愣住了？ 难道说……我问了什么不该问的问题吗…… 这种意想不到的反应让我有些不安── 「……啊、啊啊～～……」 ──细野率先开口。 那个总是对人爱理不理的细野竟然发出没出息的叫声，用双手捂着自己的脸。 「关于这件事……啊啊啊……」 「咦，喂……！你怎么了！难不成有发生什么让你不愿意想起来的事吗……！」 「……那个～～」 在他身旁的柊同学面带苦笑向我解释。 「其实这是因为过去发生了许多事情……」 「……许多事情？」 「那个……我不是当过姐姐书中的主角吗？」 「噢，嗯……」 ──就跟她说的一样。 这位柊时子同学在她姐姐柊tokoro老师写的小说里，以主角身分登场过许多次。 我也读过那部作品，书中描写的纤细情感，我至今依然印象深刻。 「矢野同学……你应该也知道吧？在实际认识我之前，细野同学就看过那本书了……他是先喜欢上书中的我。所以，在我们认识以后，他一直很热衷找我聊那本书……这让我非常开心，很快就喜欢上他……」 「嗯，我知道。」 对她来说，这应该是一段令人开心的缘分吧。 说不定她根本没有可以怀疑自己心意的余地。 「……可是……」 柊同学再次露出苦笑。 「细野同学也变得搞不清楚自己是喜欢眼前的我还是书中的我……这让我们两个一度疏远……可是，后来又因为姐姐写的小说续集，让他发现自己果然喜欢着我，也让他重新体认到自己不是喜欢书中的我──而是现实中的我。」 「……嗯。我身为读者，也觉得这个过程很令人感动。」 「……谢谢你。可是直到现在，这件事好像还是让他很难为情……」 说完，柊同学露出羞怯的笑容。 「只要说到这件事，他都会脸红……」 「……哎，重新提起过去的事情或许确实会让人有些难为情吧。」 我苦笑着转头看向细野，决定继续追问下去。 「……细野，我知道你很害羞，但还是想请教一下，你当时是怎么想的？为什么你会认为自己喜欢眼前这个女孩，而不是先一步在书里认识的柊同学？」 当然──书中也有描写细野当时的情感。他当时的想法与心情变化，全都有透过tokoro老师细腻的文笔被描写出来。 可是，我现在想听听本人的说法。不是透过故事里的角色，而是让细野本人说出他的心情。 细野还是用双手捂着脸。 可是，他最后慢慢把手拿开，露出红透的脸叹了口气。 「……你无论如何都要听我说吗？这真的很令人难为情……你一定要我在这里说出来吗？」 「这个嘛……我是不打算勉强你──」 「──你一定要说出来！」 ──柊同学突然打断我的话。 「你最喜欢的矢野同学正在烦恼！你一定要帮他的忙！」 ……呃，柊同学，你只是自己想听吧？ 你只是把我当成借口，想继续跟他晒恩爱吧…… 我想归想，现在还是别戳破她吧…… 因为我也想听听细野的回答…… 「……因为我想看看她的未来……」 细野死心地叹了口气，用几乎听不见的音量这么说。 「不是书中那个永远不会改变的她……我想一直看着会不断改变的她……」 「……嗯。」 「刚开始，这让我感到很害怕……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会不断改变的她。可是，我还是无论如何……都想见证她的未来。」 ──想见证她的未来。 总觉得这句话让我莫名有感触。 仔细想想──我以前可能一直都被过去的事情绑住了。 总是在思考自己过去对秋玻和春珂抱持着什么样的感情。 思考自己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与她们接触，以及怀着什么样的愿望…… 可是──我现在想通了。 我今后想怎么做？我想看到什么样的她们？ 这样的观点或许也不是不能存在…… ……只是── 「哦、哦……原来你是这么想的吗……」 「是……是啊……」 他们两个又开始在我面前放闪。 总觉得──眼前这一幕已经不只令人傻眼，甚至让人想笑了。 感觉像是嘴里被人塞满砂糖一样──让我只能暗自祝福他们。 然后──我想到了一件事。 那就是试着换个方向征求意见或许也不错。 除了对我有好感的人，也该问问其他人的意见。 比如说──对我很严厉的人。 可以毫不客气地批判我，对我展现出敌意的人── ……如果是这样…… 我想起某位最近一直没有联络的女生。 ＊ 放学后的速食店，我坐在靠窗的座位上。 我有些紧张地等待约好要见面的人。 店里挤满男女老幼各式各样的客人，因为天气寒冷，路上行人都加快脚步。我的心跳也像在呼应他们走路的速度，似乎跳得比平常快。 自从文化祭结束……我就不曾见过她，应该有半年之久了。 在这段期间，我们连一次都没碰面，也没互相联络。 因此──当我用line传讯息给她的时候，我还以为会被她已读不回，甚至是未读未回。 然而，想不到她很干脆地就回我讯息了。 『啊～～学长，好久不见～～』 『是啊～～我过得很好喔～～☆最近还交到了超级可爱的朋友呢！』 『那你呢～～？你过得好吗～～？』 而且……她还很干脆地答应这次的约会。 我一边玩弄吸管的空袋子一边心浮气躁地思考。 ……等一下会发生什么事情？ 我很久不曾跟那女孩聊天了……到底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就在这时── 「──矢野学长～～！」 ──从我背后传来这样的声音。 那是充满跃动感，听起来就很愉快的可爱声音。 我很久没听到这女孩的声音了── 然后，我回头一看。 「哈啰～～好久不见～～！」 「……」 ──看着眼前的这位女孩。 她是我过去的战友──庄司雾香。 可是，她的打扮让我一时之间说不出话。 「……咦？怎么了吗～～？」 雾香发现我沉默不语，一脸不可思议地歪着头。 「你怎么都不说话？我身上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不，她一点都不奇怪。 她跟我在半年前见到的时候基本上并没有改变。 她身材娇小，有着一双猫眼。 嘴唇描绘出愉快的弧线，松垮的衣服也非常可爱。 那种小恶魔般的表情也跟当时一模一样──嗯，她毫无疑问是我从国中时代就认识的朋友。 而这位庄司雾香──就是我今天找来征求意见的对象。 可是── 「……啊啊，难不成～～！」 她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轻轻抓起自己的头发。 「是因为这个吗～～？呵呵，很可爱吧～～？」 ──那是一头金发。 她以前原本留着一头褐色中长发，现在却变成漂亮的金色短发了。 005 「对喔～～这还是头一次让你看到我的新发型～～」 说完，雾香探头看向我的脸。 「怎么样～～？这发型适合我吗～～？」 ──然后如此问道。 听到这个问题，我几乎是想都不想就这么回答。 「很适合……这发型非常适合你……」 ──真的跟她很搭。 那头金发就跟外国小孩的头发一样亮丽。 非常适合她有些稚嫩的五官以及古灵精怪的个性。 真是太适合她了。 我反倒觉得──这才是她本来的样子。 「太好了～～我好高兴～～」 她边说边拿着饮料在我旁边坐下。 然后一脸得意地甩动那头金发。 「我可是受到秋玻学姐和春珂学姐的影响，才会换成这种发型喔。我发现鲍伯短发很可爱～～才会想自己也试试看。」 「噢，原来如此。」 我记得雾香好像很欣赏秋玻与春珂的外貌…… 不过，如果问我那头金发跟她们两个像不像，我是觉得一点都不像。 就只有头发的长度可能差不多吧。 「对了，秋玻学姐和春珂学姐怎么了？她们过得如何～～？」 「嗯，她们两个都很好，现在正忙着筹备我们班的惜别会──」 我因为她的新发型而受到震撼，不知不觉中变得不再紧张。 拜此所赐，我很顺利地说出惜别会，还有想拜托她提供照片和影片的事情。 雾香不是我们就读的宫前高中的学生，而是隔壁的御殿山高中的学生。她原本应该不可能会有我们二年四班的照片，但她可是文化祭的执行委员。 她或许认识负责在校内拍摄纪录影像的人，也可能握有存取这类资料库的权限。 「──事情就是这样，如果可以，我想拜托你帮忙……你愿意帮我这个忙吗？当然，如果你愿意帮忙，我也会答谢你的。」 「……是吗？」 雾香愣了一下后，呼了口气。 然后用感到有些无聊的语气说： 「原来如此～～只是这种事啊～～……」 「……什么意思？」 「呃，特地把我叫出来，我还以为要说什么更重要的事情呢～～比如说～～……」 说完，雾香探头看向我的眼睛。 「……你已经跟秋玻学姐分手，想跟我交往之类的。」 「……想、想也知道不可能是那种事吧。」 那种仿佛要把我看穿的眼神让我心头一凛，好不容易才如此回答。 虽然我们真的在文化祭结束后就分手了，但我也不可能因为这样就跟雾香交往。 ……当然，雾香说这些话应该也不是认真的。 可是被她这样一说，我还是免不了有些动摇。 哎……关于这件事，我确实有些需要反省的地方。 「……不过，我完全是为了自己才把你叫出来也是事实。这点我要向你道歉。」 雾香就住在西荻洼隔壁的吉祥寺。 我麻烦她特地跑来西荻，还牺牲自己放学后的时间，却只顾着说自己的事。 这点确实很对不起她。 可是── 「哎呀～～我一点都不在意。」 说完，雾香摇了摇头。 「我愿意帮你收集纪录片的素材。我有办法存取文化祭的电子资料库，只要取得许可，就会把资料分享给你。」 「真、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不好意思，提出这种任性的要求……」 「没关系啦，反正这又不会很麻烦。只是～～……」 雾香上半身趴到吧台上。 只把脸转过来──向我问道： 「你不是只有要谈这件事吧～～？如果只是要谈这种事，传讯息跟我说一声就够了～～你还有其他想谈的事对吧～～？」 听到她这么问──我差点忍不住笑出来。 ……嗯，她果然很了解我。 雾香是个敏锐的家伙，轻易就能看穿我内心的想法。 我至今依然对雾香的敏锐直觉有着绝对的信心。 正因如此──我才会想找她谈谈。 「其实，我有件事想听听你的意见。」 「……是喔。」 好奇心又回到雾香放松的表情。 她挺起身体，微微皱眉──向我如此问道： 「那你想要什么样的意见？」 「──所以，我想知道你有什么看法。」 我把自己跟秋玻与春珂之间发生的事情告诉雾香。 然后单刀直入地问： 「你觉得──我喜欢的是秋玻还是春珂？」 ──我很想知道答案。 雾香会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她对我们的关系有什么看法？ 可是── 「……」 雾香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整个人都愣住了。 ……咦、咦？她怎么了？ 我已经找过好几个人讨论这件事，但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反应…… ……啊啊，难道是因为那些事太过久远，她已经不记得了？ 我们一起筹备文化祭活动是去年十月的事。 离现在已经过了将近半年，当时的记忆应该也变淡了。 而且我们还是被文化祭执行委员这种特殊的关系绑在一起。 要她做出判断或许有些困难。 「……抱歉，如果你没有答案就算了。」 我赶紧这么说。 「毕竟找你讨论这件事，完全就是为了我自己……不好意思，还麻烦你特地拨空过来──」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雾香维持惊讶的表情打断我说的话。 然后──她换上有别于平常那种轻浮态度的严肃语气。 难掩困惑地对我说： 「……你竟然敢跑来问我这种问题……我真的很佩服你。」 「……哎，我也这么觉得。」 ……雾香说得没错。 我们两个在国中时代确实发生过不少事情。 现在也算不上是单纯的好朋友，关系十分复杂。 找这种人讨论这种重要的问题──照理来说应该不可能。 可是── 「……我还是相信你。」 我很明确地这么告诉她。 「我相信你聪明的脑袋与直觉。我对你的这些优点很有信心，也觉得你会毫无保留实话实说。所以……可以的话，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唉……」 听到我这句话──雾香无奈地叹了口气。 「……仔细想想，你从以前就偶尔会展现出这种强势的一面呢，而且还有着让人无法抗拒这种强势的天真。」 「你说我天真……我只不过是说出自己的真心话罢了。」 「……算了，这不重要。」 雾香微微一笑，然后露出沉思的表情。 「你想讨论的问题，就是我觉得你现在喜欢的是秋玻学姐还是春珂学姐对吧？」 「嗯，你觉得是谁？」 「让我想想……」 雾香交抱双臂，低头看向吧台。 她表现出认真为我思考的模样。 看着她的表情与认真的态度，让我发自内心觉得可靠。 如果雾香愿意助我一臂之力──我肯定能发现之前没能发现的事情。 ……然而── 「……嗯～～」 「怎么了……？」 「我总觉得有点奇怪……」 雾香难得给了一个不清不楚的回答。 「怎么了？是因为那些事太久远，让你想不起来了吗？」 「不，不是这样的……我还记得当时的事情，听过你的说法，也明白你们现在的关系了……可是不知为何……」 然后──她露出不明所以的表情。 往我这边看过来，小声说出这句话。 「──我觉得她们两个都不是。」 「……咦？」 「我总觉得你喜欢的……不是秋玻学姐，也不是春珂学姐。」 ──我有一瞬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竟然说两个都不是。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呃，你的意思是……我没有喜欢上她们之中的任何一个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看过你在文化祭时的样子，很肯定你正在谈恋爱……」 「那你的意思是，我同样喜欢她们两个吗？」 「看起来也不像那样，可是……我也不是很清楚。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雾香露出难得的表情。 那是发自心底感到困惑的表情。 也是连自己都无法理解自己感觉的表情── 然后她──对我说出了这句话。 「矢野学长……我觉得你不应该在她们之中做出选择。」 ──结束对话以后，我和雾香走出速食店。 因为已经来到西荻洼，雾香之后好像要跟朋友会合，在这附近玩过再回家。 我决定送她到她跟朋友约好碰面的地方。 『──我觉得你不应该在她们之中做出选择。』 雾香说过的这句话让我莫名在意。 说实话，我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我毫无疑问已经爱上某人，却又不该做出选择。 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就连说出这句话的雾香也一头雾水。 可是……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应该把这句话听进去比较好。 因为这句话本身也有一些能够触动我的地方，我对雾香也有这种程度的信赖。 ──庄司雾香。 这女孩总是带着铁面具，怀着骄傲奋战不懈。 她有着敏锐的感性与直觉，所以总是有些孤独。 我偷偷看向走在旁边的她──心中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在觉得她很可靠的同时……又有点担心她。 这女孩会永远这样独自战斗下去吗？ 她会挂着虚假的完美笑容面对这个世间，一直贯彻这样的自我吗？ 如果是这样，那种生存之道──实在是太过严苛了。 我明明没有陪在她身边，还主动跟她保持距离，可是……我还是忍不住想关心她。 然而── 「──啊，她来了～～！」 「──哎呀，真的耶。」 我们来到西荻车站前面。 有两个非常漂亮的女生──就站在那里──往我们这边看过来。 雾香脸上立刻绽放笑容。 「──喂～～理濑！花莲～～！」 雾香朝她们冲了过去。 看到她这种的反应──以及发自内心感到高兴的轻快脚步，让我有些惊讶。 可是……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愣了几秒后，我总算理解了。 现在离我和雾香一起度过的国中时代已经过了整整两年。 根本不需要我担心，雾香也能交到值得信赖的朋友。 她们肯定──都是真正有资格站在她身边的重要朋友。 「矢野学长，那我们下次再见吧～～！」 雾香回过头，对我露出稚气的笑容。 「我最近就会把档案分享给你。要是你那边有什么进展，记得告诉我喔～～！」 我看着这样的她。 「嗯，谢谢你！那就麻烦你了！」 然后说出这句话，使劲向她挥手道别。 ＊ ──过了几天。 在我建立的影片素材资料夹里──已经有充分够用的档案。 资料夹里整齐排列的图片和影片数量将近一千。 光是要把这些影像全部看完就已经很累人了，当我发现这件事时还忍不住怀疑自己的眼睛。 这样……就能让全班同学都出现在影片里了。 我还能从好几张照片之中挑出拍得比较好的照片。 班上发生过的重要事件，例如文化祭结束与教育旅行刚开始时的大合照，也全都放在这个资料夹里面……嗯，这些素材真的无可挑剔。 实在很感谢愿意帮忙的大家…… 只是──这也造成一个结果。 那就是纪录片的制作过程变得非常困难。 不光是选择素材有难度，影片的剪辑工作也看不到终点。 如果是简单的影片，我应该可以轻易完成。可是，我想用心把这部影片做好。大家帮了我这么多忙，我不想拿出半成品交差。 顺带一提……秋玻与春珂的健康检查好像会比本来预计的时间久。 她们还是无法在放学后拨出时间，上学也经常迟到，甚至直接请假。 考虑到她们的情况，这或许是理所当然。 她们两人现在的对调时间只有二十分钟多一点，应该需要经常做检查吧。 只不过，这样实在教人担心。 她们应该没事吧？她们做了什么样的检查？检查结果又是怎样…… 此外──因为她们两个不在，我当然只能自己一个人制作影片。我不但要担心她们的现况，还因为不习惯做这件事而睡眠不足，每天都在跟笔电苦战。 结果──有人看不下去了。 古暮同学把omochi老师叫来，请她帮我制作影片。 在俱乐部演奏时需要背景，把乐曲上传到网路也需要影片，所以她好像平常就有在制作影片。她还说可以帮我制作简单的背景音乐，让我在她面前实在抬不起头。 制作时程抓得很紧，但应该可以做出能让大家为之惊艳的纪录片…… ──还有就是秋玻跟春珂商量之后，又找了几位班上同学谈过，最后决定把会场定为卡拉ok。 考虑到大家可能会因为玩得太开心而大声吵闹，还是应该选择卡拉ok。 我们也不想担心会超出限制时间。就算花费会稍微增加，还是觉得卡拉ok店比较合适。 因此，我们打电话订好包厢了。 剩下的事情就只有完成这部影片── ──时值三月下旬的放学时间。 就在结业典礼的前一天，发生了一件事── ＊ 「──身体检查，真是辛苦你了。」 这周末就是惜别会了。今天是星期二，明天就是第三学期的最后一天。 我们在放学后来到社办。 我先对今天上学也迟到的秋玻说出这样的话。 「这段期间的检查应该已经告一段落了吧？」 「是啊，总算结束了……」 秋玻看起来非常疲倦，用手拄着脸颊。 「这次拖了好久……因为还有许多必须自己思考的问题……真的很累人……」 「是啊。我光是去做一次检查就觉得很累了，你还连续好几天都去……」 「我从以前就是这样，所以早就习惯了。」 秋玻苦笑。 可是，这时她露出了猛然惊觉的表情。 「话说，抱歉，这段期间有很多事都是你在处理……进度上没问题吗？」 「嗯，总算是勉强赶上了……多亏有omochi老师的帮忙，影片好像也快要完成了。」 「这样啊……太好了。如此一来，嗯，我就放心了……」 秋玻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把视线移向窗外。 然后，她轻轻呼了口气，继续看着西荻的街景说： 「……终于要到了呢。」 秋玻用十分感慨的口气这么说。 「明天就是结业典礼……高中二年级就要结束了。后面还有一场惜别会……到时候这个学年就真的结束了……」 「……是啊。」 听到她这么说，我也深深吐了口气。 「我们今后……会变成什么样呢？」 秋玻断断续续地说下去。 「不知道我们明年还能不能同班……毕业之后又会变得如何？我们会不会考上不一样的大学，只能谈远距离恋爱……」 「嗯，可能性应该不是零吧……听说千代田老师和野野村先生也是因为这样，有段时间都是远距离恋爱……」 「你说得对。而且双重人格也要结束了，这种状态肯定持续不了多久……」 ──然后…… 「……矢野同学，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秋玻先对我这么说──然后清楚地说出结论。 「──听说结果已经无法预测了。」 「──这是主治医师告诉我的。他说双重人格很快就会结束，而且八成会在三年级开学之前就结束。可是，关于到时候会发生什么事……以现在的状况来看，就连要建立假说都很困难。」 ──我的脑袋完全当机了。 她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在聊天的时候说出这件事。 可是，这件事── 实在──太重要了。 这是关系到秋玻与春珂的未来的重要事情。 我的心跳猛然加速。 冻结的思绪也开始慢慢动了起来。 然后── 「你、你的意思是……那个……」 我勉强从口中挤出这些话。 「我们原本的认知……已经完全瓦解了吗？医生原本是说春珂迟早会消失。这种危机意识在我们心中已经有些变淡……但现在连医生都无法断言会是这种结果了吗？」 「就是这么回事。」 秋玻很干脆地这么说。 「当时是因为我们两个的关系与处境，才让医生得到那样的结论。可是，现在的情况不一样了。春珂拼命过活，周围的人也都很珍惜她，结果──就是让医生无法断言她会消失……所以，现在根本没人知道最后会是什么结局。」 ──乍听之下，这似乎是个好消息。 听起来像是她们有机会回避不幸的未来，也像是春珂有机会得救。 只不过──事情并没有那么单纯。 双重人格迟早会结束，她们两人对调的时间也变短了。 既然如此── 「……医生真的不知道吗？」 我怯怯地问秋玻。 「就算无法断言，应该也能提出各种可能性吧？比如说，有可能会发生这种状况之类的……」 「……关于这件事，医生好像真的没办法说什么。」 秋玻终于转头看向我，露出伤脑筋的笑容。 「这好像是因为我们两个的关系还不稳定，接下来发生的事将会大幅影响结果。当人格统合在一起，我们当下的心情也会造成影响……」 ……当下的心情也会造成影响吗？ 这点今后确实──可能会有很大的变化。 她们两个是如何看待对方，又是如何看待自己。 这点肯定每天都会改变，现状只不过是一个指标── 「而且这段时间会发生的事有着无限多种的可能性。事实上，当其他双重人格者的人格统合在一起，好像也会出现各种不一样的状况。结果可说是千差万别，也有可能发生过去不曾有过的状况……所以，医生认为现在最好不要让我为此感受到压力，要是随便提出各种可能性，结果对我的日常生活造成阻碍，反倒会变成问题。」 「原来如此……」 经她这么一说，我觉得医生或许是对的。 就连我这个外行人都能想到各种可能发生的状况。 可是──这会让人无法摆脱那些臆测。 一旦被那些可能性占据整个脑海，就会让人不管做什么事都变得提心吊胆。 这会让人很难按照过去的模式跟她们相处。 ……如果是这样…… 如果她们的未来充满变数── 「……抱歉，跟你说这些。」 秋玻探头看向我的脸，一脸愧疚地这么说。 「我原本就给你添了许多麻烦，现在又让你面对这么麻烦的问题……可是，我觉得不告诉你这件事也不行……」 面对这样的她──我…… 面对看起来非常难过的秋玻，我── 「……你在说什么傻话，别放在心上。」 我刻意露出笑容，尽可能用轻松的口气如此回答。 「我一点都不觉得麻烦，你愿意告诉我这件事让我很开心。谢谢你。」 「……矢野同学……」 秋玻板起的脸总算稍微放松了。 「……不过，既然如此──」 我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窗边往外看。 「我们就尽量保持平常心，自然地度过每一天吧。要是我们太在意这件事，感觉也很奇怪吧？我觉得让你们保持过去的生活才是最好的做法。所以……可以的话，我们就让一切维持原状吧。」 说完，我又稍微想了一下，然后如此补充： 「……如果你实在很难过，随时都可以向我诉苦。」 「……我知道了。谢谢你。」 秋玻扬起嘴角，对我点头。 「我也会这样告诉春珂的……真的很感谢你。」 「不客气。」 ──这是一段宝贵的时间。 从现在开始到双重人格结束的这段时间，对我们来说将会非常宝贵。 既然如此──我想跟秋玻之前说的一样，尽量做个可以感到自豪的人。 在这段既短暂又特别的时间，我不想留下遗憾。 所以── 「……呼……」 ──我做了个深呼吸，重新整理好心情。 我要在她们两人面前保持笑容。 为了把这段时间与她们的身影烙印在脑海，我想让自己保持优雅与从容。 因为野野村先生已经告诉我这么做的意义了── 然后──就在这个时候。 我裤子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 「……嗯？是卡拉ok店打来的。不知道是什么事……」 萤幕上显示的来电通知让我觉得奇怪，向秋玻说了声抱歉后便按下通话钮。 说不定对方要跟我确认关于惜别会的事。 离惜别会当天只剩下五天。或许是店家在准备场地的过程中出了点状况。 然后──我跟电话另一头的店员交谈了一段时间。 切断通话后，我转头看向秋玻。 「……怎么了？对方是要确认预约内容吗？」 说完──秋玻歪过头。 「……场地不能用了。」 我简单扼要地──说出店员告诉我的事情。 「对方说在准备场地的时候发生意外……包厢破损，无法使用了……」 第三十三章 我变了 「──现现现现现、现在还不到需要慌张的时候！」 十几分钟后。 与秋玻对调的春珂听我说明现况后──立刻表现出慌张的模样。 「反正离活动当天还有五天……还有很多方法可以补救……我、我们要冷静处理！对吧！」 「喔、嗯，是啊……」 ……不过，她看起来已经完全慌了手脚。 我从来没看过她这么慌张……但还是别把这件事说出来吧。事实上，在这种时候遇到会场无法使用的状况，算是相当大的危机。 「话说回来，会场居然会在这种时候损坏……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你想，我们去现场踩点的时候，那里不是摆着不少备品吗？」 我一边回想当时看到的会场一边对春珂这么说。 「听说是店家在搬动备品时打破了玻璃。因为那个包厢位在六楼，就算想找人来修理，也没办法马上找到业者，实在来不及在活动当天之前修好。」 「唔唔，原来如此……那就真的没办法了。」 「是啊。幸好当时没人受伤，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这样啊，可是……可是，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是啊，我们需要思考一下这个问题。」 「嗯……」 她稍微想了一下──「对了！」露出灵机一动的表情。 「啊！那间店不是还有其他包厢吗！我记得那间店非常大，难道我们不能改借其他包厢吗！」 「这点我已经跟店家确认过了，对方说同样大小的包厢就只有那一间，所以没办法改借别间。对方还为此向我道歉。」 「呜……那我们就找别家啊！例如上次那间家庭餐厅！除此之外，应该还有好几间店可以找吧！」 「其实……我刚才跟秋玻分头打电话问过了，结果全都不行。」 「全……全都不行吗！」 「嗯，这个时期好像有许多学生都想借用这种地方，活动当天已经到处都找不到场地了。我打电话问过以前合作过的所有店家，就连吉祥寺和荻洼那边的店家都有考虑进去，但情况还是不乐观……」 老实说，我还以为情况不会这么糟糕。 以为只要做好场地可能变差或设备稍微变简陋的心理准备去找，应该就可以找到还没被借走的场地。 我太天真了。 我完全低估了毕业季的威力。 我们这些高中生自不待言，已经找到工作的大学生与附近的企业似乎也经常在这段时期举办惜别会。这么说绝不夸张──我真的找不到任何场地。 「那、那么……我们该怎么办？」 说完，春珂原本焦虑的眼神甚至已经开始变得涣散。 「我们该在哪里办惜别会……？难不成……要中止吗？」 ……哎，也难怪她会有这种反应。 事实上，我们已经束手无策了。 我们现在的处境可说是非常不妙。 时间根本不够用，而且明天还是结业典礼。 我们必须在这种状况下找到新的会场，并且取得大家的同意── 可是── 「……矢野同学？」 春珂──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我。 「怎么了？总觉得……你看起来不是很紧张……」 ──春珂说得没错，我确实比她冷静。 不但如此──我甚至感到有些兴奋。 因为── 「我觉得……这是个好机会。」 「……好机会？」 「没错，就是让这场惜别会变得更棒的好机会。」 ──换作不久前的我，绝对不会有这种想法。 我可能会比春珂还要焦虑，完全无法解决这个问题。 可是──我现在是这么想的。 如果局势完全翻转，我只要把活动办得比之前更好就行了。 如果事情无法照计划进行，我只要利用这点就行了。 「老实说──原本的计划有个让我不满意的地方。」 「不满意的地方？有吗……？」 「我总觉得可以把这场活动办得更特别，总觉得可以把活动办得更好……」 「这、这样吗？」 春珂似乎感到很意外，傻傻地这么问。 「我手上也有你做好的纪录片……我觉得这样已经够特别了……」 「嗯，这场惜别会确实原本就不算差。」 这部纪录片做得比我原先预期的好。 我想光靠这部纪录片，应该就能让大家对这场惜别会印象深刻，远胜过其他班级聚会。如果把完成的影片发送给大家，大家以后也就能够随时欣赏。 即使如此── 「……我还想再多下点工夫，才会觉得这或许是个好机会，可以成为让这场惜别会变得更好的契机……」 「这样啊，嗯……或许你说得对……」 春珂露出还没完全释怀的表情，向我点了点头。 她明白我的想法，但心情还没来得及调适。 然后── 「……那我们到底该怎么做呢？」 ──她当然会问这个问题。 没错，这就是问题的关键。 我们到底该怎么找到会场？ 该怎么把活动办得比之前更好？ 于是，我轻轻吸了口气。 然后简单扼要地告诉春珂── 「──我还没想到。春珂，你有什么想法吗？」 「咦……？」 春珂大声叫了出来。 「你还没想到……？你不是已经有想法了吗！」 「噢，嗯，我也是刚刚才知道卡拉ok店不能用啊。」 「难道你没有任何主意，也没有其他备选方案吗……！」 「目前还没有……」 听到这句话，春珂脸色立刻变得铁青。 然后── 「……没救了～～～～！」 她叫了出来──直接趴在桌上。 「我们只能放弃举办了！呜哇啊啊啊啊啊啊！」 ……哎，这件事确实有难度。 五天后就是周末，光是要预订能够使用的会场应该就很困难了。 因为是班级聚会，要是会场离西荻太远，应该也会造成问题。 然而──考虑到剩下的时间，我们只能现在做出决定。 我们只能现在就确定方向，然后立刻展开行动── 「……现在该怎么办？」 我交抱双臂，思考这个问题。 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决问题？我们现在可以做些什么？ ……我想起前阵子发生的事情。 就是跟野野村先生和tokoro老师去吃饭时发生的事。 我在当时看到的那场婚礼毫无疑问非常特别。 那场婚礼并非只有沿袭现有的模式，而是一场出自他们之手，只属于他们两人的活动── ──到底是什么地方不一样？ 我们筹备的惜别会与野野村先生和千代田老师的婚礼差在哪里？ 这两者之间的差别到底是什么…… 这个问题──让我思考了几十秒。 「──噢，我想到了。」 没想到──我很快就想到一个好主意。 「什么嘛，对喔……还有这一招啊……」 我想到的方案其实非常简单。 这么做确实有些乱来。照理说，这种想法应该不被允许。 可是──现在去做应该可行。 在这种状况下，应该有办法强行实现这个计划。 既然如此──明天就是决胜的关键。 我要在结业典礼之后采取行动── 「──春珂，我想到了。」 然后──我开始向春珂说明整个计划。 ＊ ──校内集会总是令人无聊。 不管是每周都有的全校集会，还是偶尔会举办的临时集会都一样。 对运动不感兴趣的我实在不晓得自己该怀着什么心情参加运动社团的壮行会，开学典礼更是无聊至极，长假才刚结束的轻松氛围与校长千篇一律的致词，让我好几次都差点睡着。 可是──在意外状况发生的第二天。 在体育馆举办的学年末结业典礼还是让我有些感触。 表面上，二年四班将会在今天走入历史。 为了迈向各自的未来，班上同学将会分道扬镳。 千代田老师也不再是我们的班导，不知道明年跟我们会是什么样的关系。 二年四班的队伍就位在体育馆正中央。 学号排在最后的我站在队伍最尾端──不慌不忙地看着班上同学的背影。 一年前的开学典礼那天，这些背影让我感到相当陌生。 这些学生对当时的我来说都还只是外人。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在我眼前的每一道背影都让我感到亲近。 明明大家都穿着一样的制服，现在的我却能轻易看出是谁的背影。 我能清楚地想起自己跟他们之间在这一年共同经历的事情。 而我们现在必须告别二年四班这个团体── 就只有今天，连校长的致词都让我有些感动。 我怀着感伤跟众人一起唱校歌──然后结业典礼结束了。 接着──我们回到教室。 再来还有一场班会，今天就没有其他事情了。 身旁的同学都在谈论下个学年。 「──终于要变成考生了～～我现在压力好大～～……」 「──我前阵子才刚找到补习班，看来要拼命用功才有希望了～～……」 「──我真的不想跟这个班级和这群朋友分开……希望大家可以再次相聚。」 明显垂头丧气的人就只有须藤，其他人看起来都跟平常差不多，还能谈天说笑，表现出心平气和的样子。 毕竟我们又不是要毕业。 大家并非绝对无法再见面，所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反应。 可是──我总觉得现场的气氛还是能让人隐约感到一丝寂寞。 班上同学的表情也充满感慨，应该是因为我自己正怀着这种心情看着大家吧── 千代田老师走进教室，最后的班会也正式开始。 她先对整个二年四班发表致词。 「──对我个人来说，今年是获益良多的一年。」 她开始说出自己的感想。 「──不知道对各位来说，今年又是怎么样的一年？」 「──如果今年对你们是很棒的一年就好了……」 ──我过得很开心喔！ ──百濑老师！谢谢你！ 跟老师感情很好的女学生在讲台下这么喊道。 千代田老师听得眼眶泛泪。 可是，她还是露出笑容。 「──可以跟你们一起度过这段宝贵的时间，我非常开心。」 「──不过，我们的关系并非到此结束。」 「──我或许不再是你们的班导，毕业后，我或许也不再是你们的『老师』。」 「──即使如此，我们还是曾经一起度过这段时间。」 「──要是大家遇到什么问题，请尽管来找我商量。明年也好，后年也好，就算大家都出社会了，我也乐意奉陪……」 然后──千代田老师的致词结束了。 教室里响起一阵掌声。 她最后又对全班说了一些话，二年四班的这一年就结束了── 「──矢野！等一下要不要一起去吃饭？」 地点是班会结束后的教室。 当我在吵闹声中整理东西时，须藤过来找我说话。 「因为之后还有惜别会，我想避免太多人参加，只想找平常一起吃饭的成员，大家一起去吃顿午饭……你要去吗？」 「喔，好啊……嗯，我也想去。」 既然说是平常一起吃饭的成员，那就是我、修司、须藤、秋玻与春珂了。 还有就是细野和柊同学吧。 我们这群人明年应该也会很自然地聚在一起，但还是想趁大家还是二年级生时，最后再聚餐一次。 只是── 「顺便问一下……我可以晚点到吗？」 我向须藤这么问。 「其实我等一下还有惜别会的准备工作要做……」 「嗯，当然没问题。」 须藤点头如捣蒜。 「你们三个都会晚点到吧？」 「不……有事要做的人只有我。我还得去跟对方交涉才行。」 「哦～～都已经到了这种时候，事情还没谈妥吗？真是辛苦你了……」 须藤担心地皱起眉头。 可是，她马上就换了表情。 「我明白了。我们应该会到这附近的家庭餐厅吃饭。等我们决定好要去哪间店，就再跟你说一声～～」 「嗯，麻烦你了。」 须藤对我挥手道别，我也对她点头示意。 目送她的背影离去──我做了个深呼吸。 好啦……我也差不多该准备去跟对方交涉了。 ＊ ──我独自在社办打发时间，待了三十分钟左右。 班上同学应该差不多都离开了吧。在这个时间点──我独自回到教室。 二年四班的教室看起来比平时空旷。 我们刚才明明还待在这里，但这里现在已经不再属于我们了。 贴在墙上的告示全被撕掉，学生的私人物品也都各自带回家了……这里已经变成一间十分平凡，毫无特色的教室。 跟过去完全一样的顶多只有从窗户看出去的西荻街景。 仔细想想──我遇见秋玻与春珂的地方也是这里…… 然后现在── 「……矢野同学？」 ──千代田老师还在这里。 她站在讲台上，一个人茫然看着教室。 我隐约觉得她会在这个地方。 总觉得她会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回想过去这一年的事── 而我──想找她商量看看。 我有个不合理的要求，想拜托她替我们实现── 「怎么了？你不跟大家一起去吃饭吗？」 「对，因为……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在她沉浸于感伤时打扰她让我过意不去，但这件事情必须尽快进行。 而且──我也只能拜托她帮忙。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也许是从我的表情察觉到了什么，千代田老师露出苦笑。 她果然厉害，连这种奇怪的气氛都能轻易察觉…… 「抱歉，你猜得没错。我有个强人所难的要求。」 「强人所难的要求啊……想不到会在最后突然遇上这种大麻烦……」 「不好意思，直到最后都还要给你添麻烦。」 「……不，没关系。你不用道歉。」 千代田老师似乎放弃抵抗，往我这边走过来。 她在附近找了张椅子坐下。 「我会听你说，我们先坐下来吧。」 然后指向我附近的座位。 ──我们谈了三十分钟左右。 交涉结果──就跟我希望的一样。 当然，千代田老师有些不情愿。 这也是理所当然，因为我的要求不太合理，让身为老师的她很难点头答应。 可是── 「……不过，这确实是个好主意……」 ──老师露出伤脑筋的笑容。 「要是我不肯答应，大家应该都会失望吧……我真想帮忙实现这件事……」 然后──千代田老师思考了一下。 总算下定决心。 「……好，嗯！我明白了！我答应你！我会去跟学年主任商量看看。他肯定会答应这个要求……」 「……真的很感谢你愿意帮忙。」 我轻轻吐了口气，肩膀总算能放松了。 「你能答应帮忙真是太好了。要是连这边都行不通，我就真的束手无策了……」 「是啊……你们也真倒楣，会场竟然会突然不能使用……」 「我也这么觉得……」 说完，我稍微想了一下。 「……幸好我们的班导是你。希望我明年也能被分到你负责的班级……」 ……其实我这句话有点像是试探。 下个学年的分班结果与班导肯定早就决定好了。 而千代田老师当然已经知道结果，只要我这样套话，说不定就能得到提示。 虽然现在谈下个学年的事还太早，但我还是很在意结果…… ……然而── 「还没决定喔。」 千代田老师很干脆地这么告诉我。 「下个学年的分班结果还没出来。」 ──这句话听起来不像是骗人的。 我看她说得很轻松，感觉就是事实。 「是、是这样吗？我还以为这种事情都会很早就决定……」 「嗯～～其实这种事经常会在最后一刻才决定，四月以后才宣布各班班导是谁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这样啊……」 「……更何况……」 千代田老师换上正经的表情。 「──这次校方并不确定水濑同学会变成怎样。」 她没有含糊其词，毫无隐瞒地坦白告诉我。 「因为不晓得秋玻同学和春珂同学会变成怎样……校方还没办法做出决定。」 「……原来如此。」 ──她们两人现在的对调时间已经少于二十分钟。 她们以过去没有过的速度频繁对调──让我切身感受到双重人格的终点就在眼前。 以现在这种状况，想要替她分班确实有点难度。 既然不确定她们会变成怎样，校方也无法得知下个学年该如何对待她们。 「其实……那一刻随时都有可能到来。」 千代田老师小心翼翼地选择该说的话。 「就算她们的人格今天就开始统合也不奇怪。以现在的状况来说，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在她们身上。所以……如果她们跟你在一起时出现变化，请你不用有所顾虑，直接通知我们大人吧。不管是要通知我还是水濑同学的父母都行。」 「好……我知道了。」 「还有就是，你最好也别让自己留下遗憾。既然不晓得会发生什么状况……就必须做好那方面的心理准备。」 「……这我明白。」 ──后悔。 要是她们两个出了什么状况，我肯定──会感到后悔吧。 在无法确定自己喜欢谁的情况下就让这一切结束，我一定会深感后悔。 ──可是，只差一点了。 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就能找出答案。我有这样的预感。 跟许多朋友谈过以后，我心中开始浮现明确的答案。 就连雾香给我的意见都帮上了大忙。 所以，只差一点了。 只要再给我一点时间…… ──我想着这些事情。 就在这时，手机急促地震动了好几次。好像是line收到讯息的通知。 我看向手机萤幕── 伊津佳：『我们进到店里喽～～！地点是高架桥底下的萨莉亚。』 伊津佳：『（小狗吃狗粮的贴图）』 修司：『我们会等你，你不用急着过来。』 手机通知栏跳出这样的讯息。 然后又陆续跳出新讯息。 柊时子：『辛苦你了……春珂很担心喔。』 水濑：『矢野同学……要是有结果了就马上告诉我喔……』 细野：『（所有人都坐在位子上的合照）』 ──嗯，我也差不多该过去了。 我不能让这群朋友继续等下去。 只是……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就是千代田老师说我可能会后悔。 我能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知道这可能是我们最后相处的时光，怀着不让自己后悔的想法跟秋玻与春珂相处。 可是── 这群朋友又是如何？ 须藤、修司、细野和柊同学都不知道这件事。 他们只能在完全不知情也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迎接那一天── 「……老师。」 ──然后…… 我把此时此刻想到的事情告诉千代田老师。 「在这场惜别会的最后，我有件想做的事……」 「嗯，什么事？」 千代田老师疑惑地歪着头。 我──先用这句话开头。 「──公私不分的事情。」 第三十四章 橡实 「──真的要在这里举办吗……？」 「──就是说啊，感觉真是不可思议……」 「──真亏你们有办法取得许可……」 ──今天是周末，也是举办惜别会的日子。 来到集合地点的班上同学──开始议论纷纷。 大家都表现出既困惑又兴奋的奇妙反应。 看着他们的模样──我有种自己的策略逐渐走上轨道的感觉。 嗯……他们说得没错。 在这种时期来到这个地方的机会并不多。 连我都觉得有点新鲜。 如果怀着这种心情抵达会场──大家肯定都会大吃一惊。 「……好，时间差不多了。」 拿出手机确认集合时间到了以后，我这么告诉大家。 虽然有几个人还没到，但几乎所有人都到齐了。更重要的是──会场就在「那个地方」，大家不可能迷路，我们先走一步也没差。 「我们出发吧。」 我对二年四班的众人如此宣布后──踏进那栋建筑物。 然后引领所有人走进今天的会场。 ──走进这栋建筑物以后，所有人都换上室内鞋。 然后，我们爬了几次阶梯，在走廊上走了一会儿──来到今天的会场。 「……喔、喔喔喔～～！」 不知道是谁发出这样的惊呼声。 「太棒了……！这里就跟文化祭当时一模一样！」 「你们看！这里贴满了教育旅行的照片耶！」 「咦，里面好厉害……！感觉好像咖啡厅喔！」 「话说，那个……不是dj台吗？就跟共同舞台活动那时一样……」 ──这里是教室。 我所选择的惜别会会场，就是记录着这个班级过去历史的──二年四班教室。 比如说，教室里有块地方跟文化祭当时一样，被改造成咖啡厅了。 幸好仓库里还留有一些当时使用的大型道具，于是就被我们借来使用。 靠着这些颜色鲜艳的木板与从真正的咖啡厅借来的食品模型，我们尽可能重现了文化祭当时的样子。 而且旁边还有教育旅行照片展示区。 关于这块展示区，因为我们不可能把当时参观的城镇搬来这里──就把照片放大列印出来贴上，再从当天的照片中列印出几名学生的等身大照片，像人型立牌一样立起来，试着让人感受到当时的氛围。 教室里不但装饰得像派对会场，还重新摆设桌椅，让大家容易坐在一起用餐。 饮料与食物──则是由古暮同学家开的咖啡厅提供。大家可以随便点饮料，除了已经摆在桌上的食物，还有一些可以单点的品项。 ──另外，今天还有个特别的惊喜。 会场的背景音乐将由omochi老师在dj台为大家演奏。 她已经事先把在二年四班流行的歌，还有秋玻在文化祭演唱的歌以及其他各式各样充满回忆的歌曲拿去混音，准备用不会打扰大家交谈的音量播放出来。 除此之外，墙上还贴着我们大家的生活照。 有平凡的教室风景── 有运动会的一幕── 有大家一起放学回家的黄昏景象── ──到最后，我觉得这里才是最好的会场。 就像千代田老师和野野村先生在那个暸望台举办婚礼一样。 对我们二年四班来说，没有比教室更充满回忆的地方了。 学校已经开始放春假。 再过几天就要进入四月，我们将会正式成为三年级生。 也就是说，这间教室──可以说已经有一半不属于我们了。 让二年四班的大家再次来到这里。 在这里一边回忆这一年的点点滴滴一边度过快乐的时间──这就是我的想法。 ──这或许不是什么奇特的想法。 能想到同样主意的人或许也不少。 即使如此，只要我们全力去做，肯定能让这场惜别会变成大家宝贵的回忆。 ──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然后──我的想法似乎是对的。 「──喔喔～～这里太棒了！」 「──咦？还有背景音乐吗！而且那个人不是在文化祭表演过的……好猛……！」 「──在这里办惜别会……实在让人有点感动……」 走进教室的同学开始如此议论。 「──还能来到这里，感觉有点不可思议呢……」 「──就是啊，我已经开始觉得怀念了……」 「──应该会提供饮料吧？我肚子有点饿了……」 「这部分就交给我吧！」 面对这样的疑惑，古暮同学开口回答： 「这次是由我们家开的店负责提供食物！餐点都跟在店里制作的一样，保证好吃喔！来，菜单给你们！」 说完，她开始把为了今天特别制作的手写菜单发给各桌。拿到菜单以后，学生们再次发出一阵欢呼。 然后──所有人都坐在各自的座位上。 主办这次活动的春珂也开始向大家致词。 「……呃、呃～～那个……大家好，今天天气很好……」 ──她超级紧张。 春珂走到讲台上，转身面对大家──紧张得连我这个旁观者都替她担心。 她表情紧绷，额头冒出冷汗，说起话来结结巴巴。 「呃，为了这场二年日……四班的惜别会……我们努力做了这靴准备……希望大家喜翻……」 ……情况看起来不太妙。 或许我该早点伸出援手…… 早就入座的我下定决心准备起身。 「──喂喂喂，你还行吗～～？」 「──需不需要我来代替你致词啊～～？」 就在这时，底下的同学们大声吐槽。 教室里爆出一阵笑声，缓和了现场僵硬的气氛。 春珂似乎也因此稍微放轻松了。 「……今年真的是非常幸福的一年。」 她稍微清了清喉咙，用比刚才平静的声音继续说： 「所以，我希望大家能在这一年的最后一起玩个痛快。我跟班上某些人不太有机会说话……也希望趁着今天的机会跟那些人聊聊。所以，请大家不用客气，尽量来找我聊天吧。」 说完──春珂拿起放在旁边的饮料杯。 然后重新露出有些紧张的表情。 「……那我们……就来干杯吧。」 ──听到这句话，班上所有人都拿起了杯子。 四十多个人全都看着春珂。 她有一瞬间露出畏惧的表情──还是勉强鼓起勇气。 她举起杯子，用目前为止最大的音量这么说： 「那么──干杯～～！」 ──在场众人一起大喊：「干杯！」 于是── 我们二年四班的惜别会正式开始── ＊ ──这场惜别会比我预期的还要热闹。 因为春珂在干杯的时候，建议大家去跟以前很少说话的人交流，让会场上出现许多过去未曾见过的组合。 比如说──修司和须藤就跑去找omochi老师聊天。 古暮同学正在跟与野同学和氏家同学聊手工艺，我也跟以前几乎没说过话的男生聊了喜欢的书。 看来──这个班上喜欢看故事的人远比我想的多。 爱看小说的学生就有好几个，如果把范围扩大到漫画，人数就会更多。 光是讨论彼此推荐的作品就非常开心了，让人有种时间飞逝的感觉。 ──顺带一提…… 「──这饮料太好喝了……！」 「──咖啡完全就是正统派的。」 「──餐点也都很好吃喔！我已经全部吃过一遍了！」 古暮同学准备的饮料和食物也大受好评。 因为我们拜托千代田老师借来电源，在隔壁教室进行制作，才能提供现做料理与现榨果汁。 店里的工读生也全数出动，帮忙准备四十多人份的食物和饮料。 因为古暮同学的父母是以可能赔钱的金额接下这次委托，让我实在没脸面对他们。 「──没关系啦，反正大家都很照顾我们女儿啊。」 「──如果因为这次机会能让各位同学来我们店里光顾，我会很开心。」 嗯……我会去的。 以后想喝咖啡的时候，我就去古暮同学家开的店吧。 在心中坚定地如此发誓后，我决定要再次向同学们推广这间店。 惜别会就这样持续了一段时间── 「……打扰了～～」 「……呜哇，好厉害，真的变成派对会场了！」 然后开始有人陆续来到──教室门口。 他们都是跟我们同年级的宫前高中学生。 我在这些人之中找到了柊同学和细野的身影。 「啊啊，欢迎光临！」 我出去迎接他们──这些来自其他班级的客人。 「大家都玩得有点疯了……还是请各位尽量玩吧。我会立刻追加桌椅──」 ──希望可以邀请别班的学生来作客。 这是班上某位学生提出的意见。 她在隔壁班似乎有位好朋友。 而那位好朋友每次都会在休息时间跑来二年四班串门子，在她的交友圈里，那位好朋友已经算是半个同班同学了。 我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我想把这场惜别会的参加者限制在二年四班的学生。 至少在惜别会刚开始的一段时间内，我只想跟这些人一起同乐。 可是──好不容易举办了这样的活动，应该也没必要设下这样的限制。 我也想邀请细野和柊同学来参加惜别会，跟他们一起同乐── 因此，我们做了一番讨论。 最后我和秋玻与春珂向班上同学说明： 「──我们想让其他客人在中途参加惜别会。」 「──大家可以邀请自己在别班的朋友。」 「──因为我们需要掌握人数，如果有决定要邀请谁来参加，请务必跟我、秋玻和春珂联络。」 结果就是，今天会有十多位来自其他班级的客人来参加。 ──然后现在。 惜别会迎来新的参加者──变得更加热烈。 到了这个阶段，我觉得这场惜别会已经可以算是成功了。 参加者们毫无疑问会认为这是一场特别的惜别会，我跟春珂给了彼此一个眼神，互相点了头。 ──可是，我觉得还差一点。 我还有准备其他惊喜── 在感受到这场惜别会来到最高潮时──我站了起来。 然后开始准备进行最后的节目── ＊ ──惜别会正式开始后已经过了三个小时左右。 现场的狂热气氛总算恢复平静，但参加者们依然开心地在闲聊。 ──应该差不多是时候了。 千代田老师允许我们使用教室的时间大约五个小时。 考虑到事前准备以及收拾残局所需要的时间，我们现在就得结束这场活动。 所以，我走到做好准备的讲台上，向所有参加者喊话。 「──打扰各位聊天，真是不好意思，今天这场惜别会也差不多该结束了！」 教室里发出许多不满的声音。 ──咦！这么快喔！ ──我们聊得还不够过瘾耶！ ──这场惜别会现在才正要开始吧！ 我对这些反应感到开心──同时再次大声宣布： 「抱歉！要是我们继续使用这间教室，千代田老师就会被学年主任骂！说不定明年就没办法继续担任班导了！所以，虽然很对不起大家，这场惜别会就要到此结束了！」 我搬出千代田老师的名字似乎有发挥作用。 参加者们小声笑了出来，表现出可以谅解的态度。 所以──我趁机继续说下去。 「──还有就是，这件事已经有一些人知道了……我们准备了东西要给大家观赏！……各位，麻烦你们了！」 听到我这么说──在窗边待命的修司、须藤和古暮同学等人便把教室的窗帘拉上。 而细野和柊同学也在教室后方展开银幕。 omochi老师把投影机设置好，让银幕上显示出电脑的待机画面。 ──教室里发出一阵交头接耳的声音。 「──咦？怎么回事？」 「──还有什么惊喜吗？」 「──什么？是要让我们看电影吗……？」 大家的反应让我觉得有达到效果── 「那……我们就开始吧。」 我向大家如此宣布。 「之后我会把档案传给大家，但大家一起看这部影片的机会就只有这一次了。希望大家都能好好欣赏……开始播放吧。」 ──然后，我大大地吸了口气。 接着按下手边电脑的确认键。 ──银幕上开始播放影像。 omochi老师制作的背景音乐让人心旷神怡。 最先出现的画面──居然是这个二年四班刚组成的第一天。 这是开学典礼那天拍的影片。 占据大半画面的人正是须藤。 以吵闹的教室为背景，她对着拿手机拍摄影片的人──八成是修司开始说话。 『──耶～～！我终于变成高中二年级生了！人生中的黄金岁月就要开始了！这里就是我从今天开始就读的二年四班！』 说完──画面里的须藤伸手指着教室内部。 二年四班的气氛这时还显得有些生疏── 画面里的古暮同学身旁已经有好几位朋友，秋玻静静地在整理东西──我则是一边看书一边不时偷看秋玻。 「哇，好怀念喔……」 「原来我当时是这种发型……！」 参加者也发出一阵惊呼声。 然后──轮到第一学期时的照片。 当时离现在明明还没超过一年，我却觉得像是很久以前发生的事。 同学们起初还显得有些生疏的表情也随着时间经过逐渐变得自然── 接着──是黄金周结束后的梅雨季，大家都换上了夏季制服。 我跟秋玻这时候已经开始交往。 古暮同学被修司甩掉，修司被须藤甩掉……当时真的发生了不少事情。 这点对班上的大家来说肯定都是一样的。 大家一脸感慨地看着这些平凡无奇的日常生活照。 接下来是暑假时期的照片。 正确来说，这并不是二年四班的活动，但大家都提供了自己去海边玩耍、到国外旅行或是在乡下度过的照片，于是我把这些照片也放进去。 看着这些照片就让人有些怀念，仿佛自己也跟照片里的每个人一起度过了暑假。 然后──第二学期正式开始。 第一个大活动是文化祭。 因为在筹备期间就有留下许多影片和照片，让我轻易完成了这段影片。 还有就是── 「──啊，是共同舞台！」 ──这是雾香给我的共同舞台活动影像。 银幕上开始播放我和秋玻与春珂负责筹备的舞台活动的影片。 这部影片是由好几台摄影机拍摄而成，音质也很棒。 春珂等人的人偶戏和秋玻演唱的歌曲，以有如职业歌手的演唱会影像的品质在教室里播放。 不知不觉间和春珂对调的秋玻因为自己的歌声变得满脸通红。 她用双手捂着脸，害羞地低着头。 可是── 「──哎呀，这首歌真的很不错耶！」 「──你也唱得很棒，根本不用害臊！」 「──这首歌可以在其他地方听到吗！我想存到手机里面！」 有好几个人都对她这么说。 面对这些意见，omochi老师立刻趁机宣传。 「我已经把声音档上传到网路了～～！在soundcloud和youtube上都有，目前一共有五十万播放数！请大家务必去听听看～～」 我真心希望班上的大家能趁着这次机会去听听她的歌曲。 然后──影片里的时间继续流逝。 接下来的活动是教育旅行。 班上同学全都兴奋不已，因为那是既热闹又愉快的高中生活一大活动。 可是──在这种氛围之中…… 有个脸色显然不太好看的学生。 即使在旁人眼中也能明显看出他失魂落魄的样子。而这位看起来脑袋早就停止运作的学生── 「……喔喔……」 ──就是我。 因为被秋玻甩掉的打击，让当时的我整天都魂不守舍。 ……原来我之前每天都是这种表情吗？也难怪大家都在为我担心…… 而且我还在这种状态下度过教育旅行大半时间……实在太浪费了。 早在制作这部影片的时候，我就看过自己在这时期的模样了。 我知道自己看起来有多糟糕……可是看着班上同学兴奋地观赏影片的样子── 实际感受到他们有多享受这趟旅行，就让我体认到自己干了蠢事，为此感到懊悔。 ──然后…… 放出几张同学们在圣诞节与年底的私生活照后，就到了职场体验活动的时期。 不是某人父亲工作的地方，就是西荻车站的职员室，或是动物园的后场。 班上同学分别在这些地方体验职场。 其中也有我们和野野村先生他们的合照。 「──咦？那个人不就是传说中的千代田老师的丈夫吗！」 某人──提出这样的质疑。 「──咦！真的假的！」 「──是真的！哎呀……他好像有点帅耶。」 「──喂，快点倒回去！我刚才没看到。」 「大……大家冷静点！」 教室里一阵骚动，我赶紧出声制止。 「等惜别会结束，我们会把影片传给各位！请大家稍待片刻！」 「我、我知道了。我回家马上看！」 在意想不到的地方让大家兴奋起来，害我一边苦笑一边把视线移回画面上。 ──时间继续往前推进，景色开始崭露出春天的色彩。 班上同学的服装逐渐变得轻便，城镇里的色彩也多了起来。 在这部纪录片里出现的最后一场活动──就是前阵子的结业典礼当天的影像。 明明是不久前才发生的事，却让人觉得好像已经过了很久。 班上同学应该也跟我有同样的感觉吧。 有些人一脸怀念地眯起眼睛，有些人则是眼角含泪看着那一幕。 接着──最后是大家在教室里拍下的大合照。 然后，omochi老师的背景音乐停了下来──影像也慢慢变暗。 ──影片播完了。 我所制作的纪录片目前只有这么长。 也许是发现影片播完了，教室里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 「──太棒了～～！」 「──矢野，谢谢你！」 大家还说出这样的感想──仔细一看，甚至还有人眼角含泪，也有人忙着用手帕擦眼泪。 可是──这部影片还不是成品。 还要加入一些影片和照片，这部纪录片才算是完成── 「──感谢大家的观赏！」 我在讲台上这么告诉大家。 「我们很努力在制作这部影片，很高兴大家都能喜欢。然后……」 我先如此开场。 然后扫视教室里的众人。 「我们还会追加一些素材到这部影片里面，那就是大家今天拍下的照片和影片！」 听我这么说完，大家发出一阵小小的惊呼声。 「今天八成就是我们二年四班最后一次聚会，而我想把这些影像收录进去……一旦影片完成，我就会传给大家，请各位期待。还有，如果大家有什么意见或要求，就跟我说一声吧。」 然后──我对大家鞠躬。 「──感谢大家的观赏！这就是这次惜别会最后的纪录片！」 接着走下讲台。 班上同学──给了我热烈的掌声。 ──好，纪录片成功了。 只剩最后──再来一段致词，这场惜别会就结束了。 ＊ 「──很好，再来只剩致词了。」 「……是啊。」 我请好心帮忙的班上同学收拾投影机。 同时跟秋玻一起暂时来到走廊，等待在最后上台致词的时机。 「事情进行得这么顺利真是太好了，大家好像都玩得很开心。」 「嗯，我也松了口气……」 「最后这个任务可能有些困难……你就静下心来慢慢说吧。」 「……我知道。我会尽力而为。」 教室里传来大家兴奋的说话声，相较之下，走廊这边则是安静无声。 这让我有种亢奋与冷静共存的奇妙感觉。 然后── 「……秋玻？」 我突然注意到一件事。 那就是身旁的秋玻脸上有些动摇与不安。 她低头看着地板，轻轻咬住嘴唇，使劲握着自己的手──难得表现出紧张的样子。 「你还好吗？有办法……上台致词吗？」 「……啊，嗯。」 秋玻看了过来，露出坚强的笑容。 「我想……应该没问题，可是……」 说完，她再次垂下目光。 「我还是很担心……不知道这么做好不好。这明明是大家的聚会，我真的可以说出『那种事情』吗……」 「……原来如此。」 ……她会感到不安或许也是理所当然。 就跟我告诉千代田老师的一样，我们接下来要做的是「公私不分」的事情。 对负责说出那些事的秋玻本人来说，会感到动摇和紧张也很正常。 所以── 「我觉得──正因为是在今天这种场合，才有必要说出那种事。」 我明白地──这么告诉她。 「你和春珂都很重视这个班级，而大家肯定也一样。当然，大家喜欢这个班级的程度有所不同……但至少大家都愿意来到这里。我觉得每个人都很重视这个地方，以及二年四班这个团体。」 「……嗯，我也这么觉得。」 「你们是这个二年四班的一员，要是不让大家知道那件真正重要的事，就这样结束这一切……我觉得很寂寞。」 说完，我紧紧握住秋玻的手。 她有些惊讶地看着我。 「所以……同样身为班上一员的我希望你说出那件事。我想让大家更了解你们，不想一直隐瞒那件事。」 「……是吗？」 这时──秋玻脸上终于露出一点笑容。 「原来如此……嗯嗯，谢谢你的建议。」 她点了好几次头，转头看向教室。 然后── 「……嗯，我会说出来的。我想把那件事告诉大家。」 「……谢谢你。」 ──就在这时，须藤打开教室的门探出头来。 「我们这边准备好了！你们那边呢？」 「嗯，没问题。」 「我准备好了……！」 「好～～那就麻烦两位了！」 我和秋玻互相点头，然后跟着说出这句话的须藤回到教室── ＊ 「──所以，呃……今天的惜别会就此结束了。」 讲台上。 秋玻站上去之后──开始对大家说话。 她正在代表惜别会执行委员进行散会的致词。 只要她说完这些话，二年四班就真的解散了── 「感谢大家今天共襄盛举，实现春珂灵机一动的想法。对我来说，这是一次非常快乐的难忘经验。如果大家也能玩得开心，偶尔想起今天发生的事，我会很高兴……」 秋玻看起来有点难过──同学们大声安慰她。 「──是我们要感谢你才对！」 「──辛苦你了～～我们玩得非常开心！」 听到这些话，讲台上的秋玻轻轻一笑。 然后── 「──不知道未来会是如何……」 ──秋玻自言自语般如此呢喃。 「明年开始，大家就是三年级生了……我们已经决定未来的方向，应该也有人准备好要出社会了……跟过去不同，这次大家真的要分道扬镳，踏上各自人生的起点……」 秋玻环视整间教室。 眼神就跟看着老朋友一样亲切。 她身上已经没有过去那种紧张感和剑拔弩张的感觉──而是可以露出这样的表情，并且以这种表情面对班上同学。这点让我感到很欣慰。 「等到我们长大成人，又会怎么看待这一年呢？我们会觉得这是很棒的一年，还是很糟糕的一年…………我不知道答案，虽然不知道……如果今天这一天能让大家稍微留下好印象，我会非常开心。真的很感谢大家。」 教室里响起一阵掌声。 我环视周围──发现有露出满足笑容的男同学、一脸泫然欲泣的女同学，也有一脸严肃地看着秋玻的男同学──他们全都正面看待秋玻这番话。 ──照理来说…… 按照我们原本的计划──秋玻的致词说到这里就结束了。 可是── 「──还有就是……」 秋玻又继续说下去。 「对不起，接下来我要说些关于我……我和春珂个人的事情……我无论如何都想让大家知道这件事，希望大家能给我一点时间。」 教室里发出一阵骚动。 因为不晓得她要说什么，让班上同学更专心听她说话。 「我们──秋玻和春珂是双重人格者这件事，我想大家都知道了。」 面对这样的他们──秋玻如此说道： 「毕竟我们每天都会对调好几次……千代田老师也向大家说明过了。虽然大家刚开始可能无法相信，但我能感受到大家现在都能很自然地接受这件事……啊，好像快要对调了。」 ──秋玻似乎注意到自己体内的异状，说出这句话。 可是，她再次看向前方── 「不过……就只有这句话，我一定要说。」 ──说完，秋玻顿了一下。 然后面对全班同学──明确地这么说了。 「我们的双重人格──就快要结束了。」 「根据医生的说法，大概会在一个星期内结束。换句话说──就是在我们升上三年级之前。」 ──教室里发出一阵大骚动。 有些人感受到诡异的气息，发出提高警觉的声音。 有些人只感到困惑，发出不安的声音。 还有些人一时之间无法会意，发出茫然的声音。 可是──这也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因为双重人格就快要结束，而且最后期限就近在眼前这件事──我们几乎不曾告诉任何人。 教室里弥漫着困惑的气息。 「……那么，后面就交给春珂吧……」 说完──秋玻转过身。 过了几秒。 人格换成春珂后，她又重新转过身来。 她迅速扫视整间教室，看到班上同学心生动摇的模样── 「──矢野同学，秋玻说到哪里了？」 「……说到双重人格会在你们升上三年级之前结束。」 「这样啊……嗯，谢谢你。」 春珂点点头──再次看向讲台底下。 她稍微清了清喉咙才开口── 「──嗯，所以，正如秋玻所说，双重人格就要结束了。当我们升上三年级，再次跟大家见面时，我已经是没有双重人格的我了。然后──关于我们到时候会变得如何，也就是双重人格结束时，秋玻与春珂会变怎样这个问题……」 说完──春珂露出伤脑筋的笑容。 然后，她用在考试时遇到难题忍不住发牢骚的语气说： 「……没有人知道答案。」 她一边叹气一边继续说下去。 「就连医生都无法断言会有什么结果……因为可以想到的结果太多了，随便做出结论也可能对我们造成不好的影响。所以──医生现在只能说他不知道答案。」 ──春珂说出了这件事。 她像在闲聊的这些话──让教室里的气氛为之一变。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反应。 因为这些话就代表一件事── 她这番话的意思就是── 「所以──今天可能就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春珂毫不掩饰地这么说。 「今天或许就是我和秋玻最后一次跟大家见面，而我想把这件事告诉大家──」 006 ──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班上同学？ ──要不要告诉大家双重人格就要结束，以及没人知道之后的结果？ 前几天，我和千代田老师聊过之后。 我向秋玻与春珂如此提议。 班上只有我知道这件事。 就连须藤、修司、细野与柊同学都不知情── ──就这样让这一切结束真的好吗？ 完全不告诉自己重要的朋友以及共同度过这一年的同班同学，就这样迎接那一刻到来，秋玻与春珂真的觉得无所谓吗？ 这就是我的想法。 起初，她们两个对此都感到不安。 担心自己说出那种事会不会让大家感到困扰。 担心大家会不知该做何反应，担心这会不会徒增悲伤。 她还担心在惜别会发表这件事会不会不太合适── 所以，我如此回答。 「──我觉得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看到你们改变，会让大家更难过。」 「──我想大家肯定希望你能当面告诉他们这件事，而这场惜别会已经是最后的机会了。」 听到我这么说，秋玻与春珂犹豫了好久──才点头同意。 她们决定把双重人格即将结束一事告诉大家。 她们要怀着对过去这一年的感谢，坦白说出这一切── 「所以今天……可以跟大家一起度过，我真的非常开心。」 说完──春珂扫视整间教室，眼眶泛着泪水。 从我身旁传来小小的啜泣声。 我环视周围──发现同学都看着春珂，脸上表情不是严肃就是难过，或是悲伤── 可是──春珂只擦了一下眼角。 「……谢谢你们！谢谢大家在这一年陪伴我们！」 她露出笑容向大家如此说道── 「谢谢大家陪我们度过这一天！我玩得非常开心……如果有机会，就让我们下次再见吧！」 ＊ 「──谢谢你愿意告诉我们这件事！我很开心！」 「──真希望我能早点跟你们变成朋友……」 「──我们绝对要再见面喔……」 「──如果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就尽管说吧……！」 致词结束以后，大家准备离开教室。 许多同学都聚集在春珂身旁。 这也是现场气氛所导致，他们每个人的表情都很认真──让我重新体认到秋玻与春珂在这个班级度过的这段时间的意义。 然后──春珂露出对此很感激又像是有些难过的表情。 ──我看着这样的她。 在远方看着她露出稍微不同于以往的表情──让我清楚感觉到了。 ──我发现自己心中的想法逐渐变得明确。 ──发现自己心中这股强烈的情感属于谁。 答案肯定──很快就要出来了。 我到底喜欢秋玻还是春珂？真相大白的日子就要到了。 我怀着这样的确信，走出二年四班的教室── 然后──我们这段三角恋情…… 最后十天就此开始── 尾声 ill see you in my dreams ──举办惜别会的那一天。 当晚，在被窝里。 我──作了一场梦。 我梦到自己在恋爱。 梦到跟我心爱的你在一起── 我很确定自己喜欢梦里的你── ──我沉浸在梦境特有的无重力感之中。 脑袋昏昏沉沉，但我还能冷静地思考。 啊，这都是因为……我在睡前读了那本书。 那本书就是舞城王太郎的《好き好き大好き超爱してる。》note。 注：直译为「喜欢喜欢好喜欢超爱你」 秋玻与春珂的终点就在眼前──让我有了某种想法。 今天就久违地把那本小说拿出来看吧。我要把那个始终真挚面对爱人的人生终点的故事重新看过一遍。 然后，我记得在书中──看到这样的故事。 那是一个跟梦中的少女坠入爱河的故事── 所以现在──「你」才会出现在我身边。 我们互相依偎，默默地对彼此微笑。 光是感受到对方的体温，心情就越来越好。 你接纳了我。 我能清楚感受到这份心意──那种甜蜜的喜悦令人脑袋发麻。 我肯定──会好好珍惜这份感情。 只要是为了你，我可以不辞辛劳。 只要你愿意笑，我很乐意当个坏人。 如果你需要，我不在乎自己会受到多少伤害。 我感到快要满溢而出的眷恋。 心里有种雀跃奔腾的亢奋感。 就跟我们初次相遇时一样。 然而，我却有种仿佛我们早就相识的──莫名自在的感觉。 此外，原因我也说不上来。 只要看到你微笑，我就会十分心痛。 你明明离我这么近，我却无法伸手碰到你。 不管我如何挣扎，都无法碰触到你。 所以，我再次这么想。 这就是──恋爱。 我喜欢你。 我喜欢──在梦里遇见的你。 不管我身在何处，你永远住在我的脑海里。 我总觉得在放学回家的路上，你会在转角的后面笑着迎接我。 总觉得你会在从电车看出去的街景灯光底下，过着幸福的每一天。 光是这样就能让我满足。 光是这样就能让你成为对我来说无法取代的存在。 光是这样就能让你值得我舍弃一切── 可是── ──你是谁？ 一道不协调的声音──闯进这样的溺爱之中。 让平静的水面出现小小的波纹。 可是，那道波纹不断扩散反射，越来越大，逐渐覆盖住整个视野。 ──这是对谁抱持的感情？ ──我在思念着谁？ ──我想与谁接触？ ──我想被谁需要？ 波纹在水面不断重叠。 让整个水面慢慢晃动。 然后──就在转瞬之间，寂静突然造访。 我明确地感到疑惑。 你──到底是谁？ ＊ ──手机温和的闹铃声小心翼翼地钻进我耳朵。 那是钢琴的琵音与钟琴的长音。 「……嗯、嗯嗯。」 我在感到有些遗憾的同时，从棉被里伸出手把闹钟关掉。 「是梦吗……」 我小声呢喃。 刚才那场梦的余韵也像香烟的烟雾一样逐渐消失。 我看向窗帘的隙缝──发现三月底的温和阳光射了进来。 我大大地吸了口气，让思绪慢慢恢复清晰。 我感觉到新鲜的血液开始在体内循环。 然后──脑袋开始变得清晰。 ──我发现了一件事。 「……为什么？」 我只觉得莫名其妙，脑袋有些混乱。 迷惘像污泥一样在心中扩散开来。 可是──我绝对没有搞错。 我刚才作了一场梦。 在梦里爱上一位女孩。 不管怎么想，那女孩── ──不是秋玻，也不是春珂。 007 序章 sunny morning 台版 转自 天使动漫论坛 虚空文学旅团x天使动漫录入组 图源：书友同萌会 录入：kid 这是个神清气爽的早晨。 参加完班级聚会的隔天，我在四月即将到来的春假早晨醒来。 我在床上伸个懒腰，赶跑让脑袋昏沉的睡意。 「呼啊～～……睡得真饱～～」 我从以前就一直都睡得很好，几乎不曾睡过头，也都能正常吃下早餐。虽然在别人眼中，我可能是个身体很差的家伙，但事实意外地并非如此。尤其是在早上的时候，我经常能彻底消除大脑的疲劳，在绝佳的状态下醒来。 而且我今天不知为何觉得心情特别好。 我环视周围，发现阳光从面向东方的窗户穿透窗帘射了进来。 从小学时代用到现在的天然木制书桌，还有同样材质的书架。书桌旁边挂著制服，还摆著钉在软木板上的朋友照片。 就连这幅看惯的景色都变得比往常耀眼。 是因为春天来了吗？还是因为身体状况好得不可思议？ 「起床吧！」 我大喊一声，从床上下来。 在换上居家服的同时，我思考今天的计画。 吃完早餐，做好出门的准备后，我该怎么做呢？我已经跟秋玻与春珂说好，在春假期间要尽量每天见面。那今天该做什么？要去哪里玩吗？稍微出个远门或许也不错，去某个共通朋友的家里玩也行。待在我或是她们的家里打发时间也是不错的主意。 啊～～不过，我们双方家里应该都有父母在场～～感觉会让人颇为紧张耶～～ 「嗯嗯嗯～～嗯。」 我一边哼著歌玩line一边走下楼梯前往客厅。 空气中飘散著早餐的诱人香味。今天吃的是……嗯，我猜是烤鱼吧。 操纵line的手指异常轻快。仔细想想，在漫长的休假期间也能跟秋玻与春珂见面，实在让我非常开心。 我跟她们果然很合得来。聊天的时候，我们经常对某些事情有著同样的想法，而她们也很了解我这个人。在不用上学的日子里也能见到这样的知己，也算是一种简单的幸福。更何况，她们都是非常可爱的女孩。 「早啊！」 我随口打了招呼后走进客厅。 「今天的早餐是……啊，果然是烤鱼。妈，谢谢你。」 「……咦？嗯、嗯。」 仔细一看，已经坐在餐桌旁的老妈一脸不可思议地看著我。 「你喜欢就好……」 嗯？怎么了吗？她怎么一脸疑惑的样子？ 我决定不去多想。当我走向自己的座位时，老爸似乎也正要开始用餐。 「咦？爸，你今天休假吗？」 「嗯？是啊，今天是星期六，公司不用上班。」 「啊～～对喔！哈哈，不用去上学的时候果然会让人搞不清楚星期几呢～～」 「是……是啊……」 老爸也一手拿著杯子，皱起眉头看著我。 怎么连老爸都这样？总觉得情况有些不对劲。 我知道了。说不定只是因为咖啡很苦吧。毕竟他总是喝偏浓的黑咖啡。 我不以为意地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开始享用早餐。嗯，好吃。 老妈原本就擅长做菜，但今天是连每一粒米饭都让我觉得美味。鱼烤得恰到好处，味噌汤也是我熟悉的味道，令人感到安心。我在心中向老妈深深致谢。 「啊，对了。」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询问他们两人的意见。 「我今天可以找朋友来家里玩吗？」 「嗯？可以是可以啦……你要找谁来玩？是修司同学？还是须藤同学？」 「不，我想找一个名叫水濑的女同学来玩。对喔，我还没介绍她给你们认识。她是我升上二年级以后，跟我相当要好的女同学。所以，我今天想找她来家里，跟她一起打发时间～～啊，她不是我女朋友喔。虽然我们之前交往过一阵子，但现在只是普通朋友，你们大可放心。」 ──现场的气氛完全冻结了，沉默笼罩著餐桌。 老爸和老妈都停下用餐的动作，默默注视著我。 ……咦？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他们怎么从刚才就怪怪的？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我有些在意，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 「……你怎么了？」 把筷子伸向烤鱼的老爸反过来说出我想问的问题。 「四季，你今天好像有点反常喔。」 「咦？有吗？我觉得自己跟平常一样啊。」 「我也觉得你跟平常不太一样……」 连老妈都赞同老爸的想法，一脸担心地这么说。 「总觉得……你好像比平常活泼……而且更爱说话。」 「咦？真的吗？」 是这样吗？我只是想找朋友来家里玩，他们有必要说成这样吗？虽然我过去很少跟他们提到秋玻与春珂的事情…… ……啊，不过，我跟秋玻与春珂的关系现在确实有些复杂。 她们希望我明确说出自己到底喜欢谁，让我拚命不断思考。我们就处在这种差不多该认真做出选择的阶段。在这种情况下邀她们来家里，也许是有些大胆的行为。 可是……嗯，我们感情很好也是事实，跟她们在一起又很开心。所以，我觉得找她们来家里玩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四季，你真的没事吗？」 老妈还是静静注视著我。 「你过去从来不曾像现在这样，在吃早餐的时候说这么多话耶。」 「……啊～～的确。」 经老妈这么一说，我才发现好像是这样。我过去顶多会在吃早餐的时候说句「我开动了」，真的很久没有像这样跟父母闲聊。 这到底是为什么？是因为身体的状况吗？ 「而且……你竟然还说要找朋友来玩……」 老爸终于放下筷子，紧紧交抱双臂。 「你以前几乎不曾找好朋友来家里玩……怎么会突然想这么做……」 这确实也是事实。 让别人进到我的私人空间，总是让我有种莫名的抗拒感，我想让私人空间只属于自己，所以几乎没邀过朋友来家里玩。 「……嗯嗯？」 奇怪……这件事好像真的有些奇怪…… 仔细想就会发现这整件事都不太对劲。 老妈和老爸提到的问题也是如此，但我起床至今的心理状态与步伐，还有主动向父母提起秋玻与春珂这件事，其实都有些奇怪。 换作平常，我应该不会做这些事情吧？ 尤其是第三件事。我至今从没有告诉过父母秋玻与春珂的事，因为我还是会觉得难为情，不想告诉父母自己交了女朋友。以一个高中生来说，我觉得这很正常。 可是，我这次……又为何要坦白说出她们两个的事？ 换作以前的我，应该会采取不一样的做法吧？ 我应该会……更谨慎，不让这件事情曝光才对…… 然后──我发现了。 奇怪？如果是原本的我，到底会怎么行动呢？ 如果是过去的我，在这种情况下会怀著什么想法，又会做出什么样的行动？ 我不知道。我变得不知道自己这时候该如何行动了。 我到底该怎么说话？ 我该用什么样的态度面对家人？ 之后一整天的行动，我又该如何做出决定？ 我试著想了一下，脑海浮现许多想法。可是，每种想法好像都不是正确答案。 总觉得那些想法都不像是我的作风。不管我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好像不太对劲，让我莫名无法静下心来。 「……嗯嗯嗯嗯嗯～～？」 我不由得交抱双臂，陷入沉思。 父母一脸不安地看著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总觉得我好像搞不懂了。 （插图007） ──我…… 矢野四季──原本是个什么样的人？ 第三十五章 百色眼镜 「──喔、喔喔……！」 我一大早就收到矢野同学传来的讯息。 这让我──水濑春珂忍不住叫了出来。 四季：『早安！今天的天气好到不行呢！（太阳的表情符号）』 四季：『（比赞的官方贴图）』 四季：『你们那边呢？你们两个还好吗～～？』 「……咦？这是矢野同学吗？」 这真的……是矢野同学传来的讯息吗？ 他说话的口气是不是不太对劲……？总觉得……这未免太阳光了吧！ 在班级解散会的隔天早上。即使感到有些不舍，高中二年级也依然就此宣告结束，感觉春假终于要开始了。 吃完早餐后，秋玻在房间里跟我对调，正当我思考接下来该做什么的时候，就收到了这些讯息。因为我正放松心情，脑袋里一片空白，就被这些讯息杀得措手不及。 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是整人游戏吗……？ 除此之外，他还说了下面这些话。 四季：『我就跟平常一样活力十足喔（秀肌肉的表情符号）。』 四季：『（活力十足！某个角色露出笑容的贴图）』 四季：『（某个角色正在跳舞的贴图）』 四季：『（谐星搞笑的有声贴图）』 「不会吧……」 这是怎么回事……这种难掩兴奋的口气……简直就像玩咖…… 他果然是想要捉弄我对吧……？ ……不，我要冷静。先冷静下来再说。 我试著深呼吸，迅速回顾他过去传来的讯息。 说不定他原本就是这样说话的。只要冷静观察，或许就会发现他传来的一直都是这种讯息。毕竟有不少人实际说话的口气都跟简讯不一样…… 四季：『让我们今天一起努力吧。努力让大家都能玩得尽兴。』 四季：『绝对没问题。多亏你们两个的努力，我觉得我们准备好举办一场最棒的班级聚会了。』 四季：『不过，更重要的是……』 四季：『我希望你们两个能玩得开心。让我们把今天变成美好的一天吧。』 嗯，不一样。果然完全不一样。 他在昨天以前传来的讯息就跟我印象中的一样，既温柔又纤细，充满理性与对我们的关怀。完全符合我喜欢的矢野同学的形象。 ……嗯，看来我不得不承认了。 我必须面对现实…… 换句话说…… 「今天的矢野同学……好像不太对劲！」 ──他是在五分钟左右前传来第一则讯息。当时似乎是秋玻现身的时候。 她好像也立刻察觉情况不太对劲，透过日记告诉我：「矢野同学有点奇怪，记得查看line的讯息。」看到她的留言后，我马上拿出手机确认，这才注意到他的变化。 此外，秋玻还果敢地回覆矢野同学，继续跟他聊下去。 而他答覆的口气还是莫名兴奋。 四季：『秋玻，你果然也觉得我很奇怪对吧！真的假的～～果然是这样啊～～（伤脑筋的表情符号）』 四季：『话说，你光看简讯就看得出来，也未免太厉害了吧！我今天真的有那么奇怪吗？（笑）』 四季：『不，原因我毫无头绪。所以，我想去医院检查一下～～！』 ……我开始头晕了。 这些讯息应该不是别人写的吧……？比如说，是伊津佳或omochi老师在假扮矢野同学之类……不，我想应该不是这样。我觉得她们绝对不会做这种事情。 话说……矢野同学说要去医院，应该是要去确认他这种奇怪心理状态的原因吧？我想他八成不是要去帮人治病疗伤的医院，而是要去处理身心问题的医院…… 我跟秋玻也会去那种医院，因为双重人格，我们已经很熟悉那种地方了……但那不是该用这种口气说的话吧？说这种话的时候，不是应该更严肃一点吗…… 「……呼。」 我想著这些事情，躺在床上喘口气。 不过，这件事确实很难让人觉得紧张。 以前，矢野同学给人的感觉也曾经变得很奇怪。具体来说，那是教育旅行时发生的事情。他刻意不去正视自己的心情，结果就在迷迷糊糊的状态下度过教育旅行。当时的他让人十分紧张。周围所有人都能感觉到他很奇怪，也觉得必须设法解决这个问题。 可是…… 不知为何，他这次反倒变得很阳光，比平时的他还要有精神。与其说没有危机感或是担心他的精神状况……老实说，我觉得这情况……好像有点有趣，总觉得想笑…… 「……不过，我们或许也该帮忙想想办法。」 我转身趴在床上，看著手机摆动双腿，然后换了个想法。 他正要在我和秋玻之间做出选择。这说不定是我们造成的问题。或许是因为我们对他造成心理上的负担，他才会变成这样……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就得设法解决这个问题。 若去医院可以治好就没问题，但要是医院治不好，就得由我们帮助矢野同学恢复正常。我觉得我和秋玻有责任这么做。 更何况，我们的时间有限。 人格对调的时间依然不断缩短，已经低于二十分钟了。不知道这种状态还能维持多久。 我想──这件事肯定会在春假期间有个结果。 所以，为了矢野同学，也为了我们两个，我们必须立刻行动！ 「……好，我要加油！」 我点点头下定决心后，翻开摆在书桌上，秋玻留下讯息的那本日记，写下我要给她的提议。 ＊ 「──喔～～秋玻，真是不好意思！」 当天傍晚。 我──水濑秋玻来到约好碰面的勤劳福祉会馆。 矢野四季……应该是他的男生，正露出爽朗的笑容向我挥手。 「不好意思喔～～麻烦你特地跑这一趟，而且还是为了我的问题～～」 「不，没关系……毕竟这是我们提出的要求……」 面对他无忧无虑的笑容，我僵硬地如此回答。 「而且我可能也是原因之一……」 「不不不，没那种事吧。先去我家再说吧！跟我来！」 矢野同学用我从未听过的语气这样说，走在前面为我带路。 他看起来毫无疑问就是原本那个矢野同学，头发滑顺，皮肤白得令人羡慕，还有纤细端正的五官，以及温柔的眼睛。 可是── 「话说，花粉也快要变多了吧。」 他回过头，开心地这么问道。 「真是有够难受。秋玻，你们两个有花粉症的问题吗？」 「这、这个嘛……我们的故乡没有杉树，所以过去都没这个问题──」 「──咦！真的假的！北海道没有杉树吗！」 「是……是啊……」 「那里根本就是天堂吧！真想搬过去住～～……我是真的想把老家和学校整个搬过去～～……可是，你们搬来这里后，就因此得到花粉症了是吗？」 「嗯，是……是啊……」 ……怎么办？他简直变了个人。 不管是精神状态，还是表情与说话的方式，全都变得像是别人。 总觉得……让人非常放心不下！ ──我们实际去跟矢野同学见面吧！ 春珂在日记本上写下这样的主张。 我们是在今天早上发现矢野同学传来的讯息不太对劲。 ──先确认他是不是真的变了，再想想有没有我们能帮上忙的地方吧！ 我也觉得这么做比较好。 这件事我们或许也有责任，必须尽快找出解决办法。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没时间让我们慢慢进行。 既然如此──实际见面就是最好的办法。 于是，我们向矢野同学提出想见面的要求。而他也回我们「等我从医院回来，傍晚以后应该有空喔～～！」这样充满活力的答覆，结果我们就跑来找他了。 「哼哼哼哼～～……」 矢野同学一边哼著歌一边走路。 他传来的简讯就让我吓了一跳，实际见面以后，那种震撼力又更强大了…… 毫无阴霾的笑容，以及活泼开朗的说话方式。 人际距离掌握得恰到好处，没有太多顾虑，但也不会令人不快── ……就像骗人的一样。矢野同学竟然会变成这样…… 他已经变成完全相反的人了。 现在这个活泼外向的他，跟我认识的他完全相反…… 在思考这些事情的同时……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不对，仔细想想就会发现，我好像曾经见过这样的矢野同学…… 比如说，我们刚认识的时候，那个在旁人面前扮演「开朗角色」的矢野同学。还有就是，那个在文化祭的尾声，为了让舞台活动成功而鼓励表演者的矢野同学。我记得当时的他就给人这种感觉，开朗的表情、轻快的语气、充满阳光的言行举止── 即使如此……那终究只是矢野同学的演技。 现在的矢野同学应该不是在扮演这种角色。我猜他是因为跟当时完全不一样的理由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你有心事吗？」 他突然这么问我。 「我看你表情这么严肃，还一直不说话……」 「……我当然有心事。」 我忍不住回给他一个笑容，说出这样的回答。 「毕竟你突然变了这么多……」 「嗯，说得也是。」 说完，矢野同学哈哈大笑。 令人不可思议的是，我并不讨厌变成这样的矢野同学。他与人亲近的方式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这反倒给我一种奇怪的不协调感，感觉非常新鲜有趣。跟他说话的时候，我甚至有点想笑。 不过，我觉得有这种想法不太妥当，所以就没有明说了…… ＊ 「──就是这里～～这就是我家。」 「哦，原来是这里……」 走了五分钟左右，我们抵达矢野同学的家。 「哇……哦……」 我忍不住发出感叹的声音。 他家出乎我的意料──是一间看起来很可爱的独栋房子。 这间房子有白色的墙壁与红色的屋顶。也许是因为他家人的兴趣，院子里种了花，而且整理得很漂亮，感觉就像是会出现在以前图画书中的那种梦幻房屋。 ……总觉得这间房子也跟矢野同学的形象有落差。我还以为……他会住在那种外表更冰冷，更朴素的房子里。 不过……嗯，这些花很漂亮。如果住在这种房子里，应该每天都会心情很好吧。 这到底是谁的兴趣呢？他母亲？难不成是他父亲？ 我猜应该不是矢野同学，他又说过自己没有兄弟……那应该就是父亲或母亲了吧。 正当我想著这些事的时候── 「──你们终于到了，欢迎来我们家玩！」 他的母亲出来迎接我们，消除了我内心的疑惑。 「噢，妈，她就是我跟你提过的水濑同学。」 「哎呀～～谢谢你关心我们家的四季～～来，快进来吧。」 她是位开朗的母亲。 她跟（原本）文静的矢野同学正好相反，是个适合面带笑容的可爱母亲。 她身上的衣服到处都是花的图案。不管是针织上衣、裙子边缘，还是用来束起轻飘飘头发的鲨鱼夹上，都有装饰著花。另外……她手里还拿著一个漂亮的白铁浇水壶。 ……原来如此，喜欢花的人肯定就是她。原来这些花是他母亲种的。 顺带一提，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她的五官跟矢野同学很像，尤其是眼睛和鼻子一带，简直一模一样，让我明明是初次见到她，却有种怀念的感觉…… 「打……打扰了……」 我低著头走进玄关，同时发现自己马上就喜欢上这个人了。 在矢野同学的带领下，我来到他位在二楼的房间。那是间将近四坪，能让人心情沉静的房间。 ……没错，这房间就跟我对矢野同学的印象完全相符。 不管是家具还是书架上的书，全都充满了我熟知的矢野同学风格。 就是因为这样── 「啊～～妈，谢谢你的茶！你帮了大忙喔～～！」 矢野同学精神抖擞地向端红茶过来的母亲道谢。看著他的一举一动，就让我觉得很不适应。 ……不过，向他母亲道谢并不是件坏事。 然而，连他的母亲都有点被吓到了……即使在他父母眼中，现在的他也还是不太正常。 「……所以，谢谢你愿意过来。」 喝了口红茶后，坐在矮桌对面的矢野同学开口了。 「话说，真是抱歉！让你们操心了。哎呀～～我也不晓得自己怎么会变成这样。」 「是喔……」 我想让心情平静下来，也跟著喝了口红茶。 根据我目前为止的观察，这似乎不是什么迫切的危机，应该先放松心情掌握现况才对。 「我顺便问一下，你去过医院了吧？」 「嗯，我去过了～～」 矢野同学兴奋地如此回答，说得像是刚去看过热门电影一样。 「可是，医生也查不出原因，只说这八成是压力造成的影响，开了些药给我吃。好像是镇静剂吧。」 「结果呢？你觉得有效吗？」 「哎呀～～这我也不知道，感觉没什么效果吧～～因为我觉得自己会变成这样，不像是因为心里觉得不安或痛苦。」 「这样啊……」 原来不是因为他内心不安啊…… 这件事让我感到庆幸，稍微松了口气。 矢野同学是个正经八百的人。我一直很担心，不知道他是不是因为肩负太多压力才变成这样，也担心可能是因为昨天的班级聚会，以及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让他内心的压力达到极限。事实上，这种事情过去也曾发生过。 可是，既然他本人对此毫无自觉，目前应该就没有令他太痛苦的事情。 这个事实让我暗自松了口气。 「……我顺便问一下，这种状况维持多久了？你对原因有头绪吗？」 「我发现自己变奇怪～～……嗯，好像是在吃早餐的时候吧。」 矢野同学拿起摆在盘子上的饼乾，对我点了头。 「先是我父母问我怎么了，他们两个都被我吓到了。然后，我仔细想了一下，发现自己确实很奇怪，觉得自己应该不是这种个性。」 「噢，所以你知道自己不太对劲吧？」 「没错没错～～啊～～不过，我不是感觉得出自己很奇怪，而是仔细回忆后才有这种感觉。就是把现在的我跟以前做比较。」 原来如此，他知道自己不太对劲这点，也跟教育旅行那时候不一样。 当时的矢野同学似乎没发现自己不对劲。 看来我不能把这件事跟当时的情况混为一谈。 「可是……」 说完，矢野同学稍微探出身体。 「虽然我是在吃早餐时发现自己变得奇怪，但仔细想想，又会觉得好像在更早之前就变成这样了。」 「这个我也有想过。你昨天的情况如何？你是从那时候就变了个人吗？」 「这个嘛，我昨晚要睡觉以前，好像还不觉得自己变得奇怪。感觉还算正常，至少不会觉得奇怪。」 「原来如此……」 我点了头，想了一下。 他在睡觉以前还很正常，吃早餐的时候就变奇怪了。 这样有些不可思议。 换句话说，矢野同学──是在睡觉时变成这样的。 ……这种事有可能发生吗？ 一个人的个性在睡觉时改变，这种事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就在这时──我发现体内的春珂要醒过来了。 看了一下时钟，发现离刚才对调已经过了快二十分钟。我们差不多又要对调了。 「抱歉，矢野同学，我们好像快要对调了。」 「啊～～没问题。」 矢野同学早就习惯这种事，非常自然地说出这句话，视线从我身上移开。 这份体贴就跟过去的他毫无分别，让我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春珂也知道这件事，之后就请你们一起想办法吧。」 「嗯，交给我们吧。」 看到矢野同学笑著这么说，我便低头隐藏自己的脸。 我感觉到意识逐渐下沉，不管是眼里的景色还是听到的声音，所有五感都迅速离我远去── ＊ 「──话说回来，你们对调的速度真快。」 之后，我跟矢野同学不断反覆确认状况。 我──春珂现身已经是第三次了，而这也让矢野同学突然说出这句话。 「你们真的没多久就要对调一次。这样没问题吗？会不会觉得混乱？」 「噢，不会，这不成问题……」 我发现盘子上的饼乾已经没了，怀著些许遗憾点了头。 我原本想吃掉最后一块饼乾……肯定是被秋玻那家伙吃掉了。吃掉饼乾的人也可能是矢野同学，但我猜八成是秋玻吃掉的，因为她很喜欢吃这种奶油香浓厚的饼乾…… 「对调的速度确实有点快，但我们已经习惯了。不好意思，让你担心了。我们没问题的！」 今天的讨论重点是矢野同学的精神状况。可是，他还是主动关心我们的状况，或许他仍是原本那个温柔的矢野同学。 我怀著不可思议的心情，定睛注视著眼前的矢野同学。 ──我们聊了很多，结果还是找不到让他变成这样的原因。 拜秋玻所赐，我们找到了矢野同学改变的时间点，以及他跟过去不一样的地方。可是，我们的成果就只有这样。目前完全无法得知更多事情。 嗯～～……这下子该怎么办呢？事情到了这种地步，我们已经束手无策。 因为毫无办法，只能跟他一起正常地度过春假吗？而且要在这种状况下，让他在我们之间选择一个？ ……这应该也不是好事吧。我总觉得这样好像有些勉强。 「那个，对不起～～」 正当我独自想东想西时…… 矢野同学突然往后一靠，用双手撑在地毯上，说出了这样的话。 「嗯？对不起什么？」 「就是～～我竟然在这种时候发生这样的状况……」 说完，矢野同学露出苦笑，抓了抓头发。 「现在其实根本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吧？你们两个对调的速度都变这么快了，我必须想清楚自己到底喜欢谁。可是～～我怎么会在这种时候出状况？我真的很抱歉～～我会尽快治好自己！我会努力不给你们添麻烦，请你们给我一点时间！」 ──听到他这种说法。 ──又看到他那种伤脑筋的表情。 「……呵、呵呵呵……」 让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糟糕……这种情况明明不该笑，可是，我真的停不下来……！ 如我所料，矢野同学也露出一头雾水的表情。 「咦～～怎样～～怎么了？春珂，你在笑什么？」 「没有啦，就是觉得很好笑……啊哈哈哈哈。」 「你到底在笑什么啦？」 「因为……因为……」 我笑得太开心，还差点流下眼泪。 （插图009） 我一边擦去泪水一边再次开口。 「我想到如果是以前的你，绝对不会说那种话……」 我试著想像了一下。没错，果然是这样，绝对是这样。 如果是以前的矢野同学，就不会在这种状况下做出这种反应。 「咦～～那我会怎么说话？你觉得如果是以前的我，这种时候会有什么反应？」 「我猜……你现在应该会非常沮丧。」 ……嗯，错不了。 矢野同学肯定会那样。他应该会沮丧到让我吓一跳的地步。 「因为你是个超级正经的人，肯定会觉得自己有很大的责任。你明明没有那么大的过错，也一定会说出『真的很抱歉，都是我不好。可是，我绝对会设法解决这个问题！不会给你们添麻烦！』这种话。」 在说出这些话的同时，我脑海中也浮现出他说著同样台词的景象。 我跟秋玻对调的速度变快这件事，并不是矢野同学的责任。更进一步来说，矢野同学会变成现在这样也不见得是他本身的问题。 可是，矢野同学把这些问题全部一肩扛起。 这让在旁边看著的我很担心，也觉得这样的他很惹人怜爱。 「啊，不过，我不是说现在的你不好喔！」 我突然感到不安，慌张地补充说明。 「我反而感到放心了。有人愿意用轻松的态度面对这件事，也不是什么坏事。我觉得这很新鲜，也很有趣。」 我不讨厌现在的他，也不想说出「还是原本的矢野同学比较好！把他还给我啦！」这种话。 虽然他要是无法复原，我也会困扰……但现在的他难得可以从容面对问题，我不希望否定这种变化。 然而── 「……原来如此，如果是平时的我，应该会垂头丧气是吗？」 他的口气──突然变得不带情感。 他维持著原本的姿势，露出陷入沉思的表情── 「原来这种时候我会过度沮丧啊……」 「嗯，是啊，我觉得应该会……怎么了？」 我觉得矢野同学给人的感觉好像改变了。 刚才那种开朗的态度彷佛蒙上了一丝阴霾。 之前一直完美无缺的积极性格也像是出现了一点裂缝── 「我是不是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 「不，没那回事。」 说完，矢野同学对我笑了笑。 「不过，这样我就懂了。原来我之前是那样的家伙啊……」 即使如此……我还是有些不安。 这是怎么回事？我好像又按下了某种开关。 可是，我现在还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开关，所以没办法弥补过错，也没办法说些好听的话。 「……那就好。」 我只能说出这种含糊的回答。 所以，我至少要说出这件事。我要告诉秋玻曾经发生过这种事情。 我偷偷拿起手机，用擅长的九宫格输入法把刚才发生的事记在记事本上── ＊ 「……谢谢你们今天的帮忙。」 为了送我回来，我们来到我家前面。矢野同学说出这句话，试著露出笑容。可是，他好像笑不太出来，只有嘴角稍微动了一下。 「不会，我才要谢谢你送我回来。对不起，没能帮你找到解决的办法。」 「不，没关系。真的很对不起……」 说完，矢野同学垂下肩膀。 「抱歉，我会尽快让自己恢复原样……」 看著这样的他── 看著他意志消沉的样子──我也开始感到混乱了。 ──他太沮丧了。 很显然沮丧过头了── 矢野同学看起来──跟刚才完全不一样。 我是在第四次跟春珂对调以后才注意到这件事。 矢野同学原本一直高昂的情绪冷却了些。他说话的音量变小，表情变得阴沉，说话方式也变得保守。 起初，我还以为他逐渐恢复了，以为他刚才那种精神状况只是偶发的激动情绪，不会持续太久。 可是，后来矢野同学的情绪越来越低落，在恢复平时的状态后又继续往谷底前进，现在……已经低落到我从未见过的地步。 ……为什么？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我面对他，愣了一下。 如果是以前的矢野同学，这确实是会让他沮丧的事情，但应该还不至于让他沮丧成这样。可是，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然后──我瞥了手机一眼。 透过春珂留下的讯息，我勉强搞懂事情的来龙去脉了。 ──当你现身的时候，矢野同学说不定会陷入沮丧！ ──抱歉，我说了不该说的话！我觉得那句话就是契机！ ──当时，我们正在讨论过去的他应该会有什么反应── 原来如此，我大致明白当时的情况了。 也就是说，矢野同学是听到春珂说「如果是以前的你，应该会表现得更沮丧」，才会变成现在这样。那些话变成某种契机，让他出现了变化…… ……我想到了两个假说。 虽然只是我的想像，只是一个外行人根据眼前的情报硬编出来的故事，但我还是想到了两个相当有说服力的假说。 首先──是「矢野同学做了调整」。 矢野同学根据春珂提供的「过去的矢野同学情报」，调整了自己的人格。 换句话说，他应该是试著让自己变成春珂想要的自己。 当然，他对此应该没有自觉，而是一种无意识的行为。 而如果事情真的是这样……其他事好像也能得到解释了。为什么他会变成这样？他到底需要什么？ 至于另一个假说，则跟「我和春珂」的状态也有关系。 矢野同学现在这种不稳定的状态，给我一种隐藏不住的「熟悉感」。 ──那就是人格的解离。 换句话说，他跟我们一样──都是多重人格者。 以前的矢野同学、今天早上的矢野同学，以及现在的矢野同学。 虽然对调的过程很平顺，但也不是不能把他们都看成是不同的人格。他有可能是承受著某种巨大的压力，跟我们一样人格分裂了。 而春珂那句话──或许就成了契机，使那些人格因为某种理由对调。 我觉得这也是一种颇有说服力的假说，毕竟已经有我们这样的前例存在。 所以──我想先测试看看。 我早就想到测试的方法了。 「那个……」 我小心翼翼地问矢野同学。 「你──是矢野四季对吧？」 「……咦？」 矢野同学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歪头看著我。 那表情像是真的完全没听懂我这句话的意思。 可是，我又重新问了一遍。 「你不是别人……就是矢野四季对吧？」 ……他稍微想了一下。 依然保持狐疑的表情。 「……对，我就是我。」 说完，他点了头。 「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要这么问……？」 「……原来如此。你现在依然觉得自己就是自己对吧？」 我总算松了口气。 这样至少就能搞懂一件事了。 「……不好意思，突然问这种奇怪的问题……可是，我有件事想确认一下……」 我清了清喉咙，开始向矢野同学解释。 「老实说，我觉得现在连你都有可能出现人格分裂的症状了。我怀疑你也跟我和春珂一样，心中因为某种原因诞生出其他人格。」 「……噢，原来如此。」 矢野同学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轻轻点了头。 「确实有点那样的感觉……」 「不过，如果是那样，现在出现的就不是你，而是其他人格了吧？现在操纵你身体的就会是别人了吧？所以，我才会确认，看看你是我们认识的矢野同学还是其他人格。结果你依然认为自己就是自己，这就表示……嗯，你并没有出现人格分裂的症状。」 「……噢，原来如此，你说的有道理。」 嗯、嗯──矢野同学不断点头。 「我确实还是过去的我，还是过去那个矢野四季……」 「我想也是。谢谢你的回答……」 既然如此，另一个假说就更有可能是事情的真相。 那就是让矢野同学变成这样的原因，也是让他的个性变得如此不稳定的理由。 「所以……我觉得你可能是变得搞不懂自己了。」 我试著说出自己的想法。 「我觉得你应该是因为某种理由，变得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男生，有著什么样的个性，有著什么样的想法，又是怎么跟周围的人相处。」 ……实际说出这种想法，可能会让人觉得这种状态很奇妙。 竟然有人搞不懂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不会有人认为这种事情可能发生。 可是……我觉得这种情况意外地并不罕见，我就曾经有过这种感觉。 比如说，当我从原本的医院转到其他医院的时候，或是因为转学而不得不进到一群陌生人之中的时候。 面对这些新认识的人，我曾经得到一些意想不到的评价。 『──秋玻，我觉得你这个人还挺积极的。』 『──秋玻，你好像很喜欢聊天呢。』 『──你喜欢运动对吧？因为你给我这样的感觉。』 不可思议的是，听到这些评价，我也会认为自己是这样的人。 我确实可能是个积极的人，也可能喜欢聊天，也可能喜欢运动。 明明过去完全不曾有过这种自觉，一旦听到别人这样说，就会觉得自己好像一直都是这样。之后做每一件事情时，就会把这些评价放在心上，最后真的变成那样的人。我也曾经有过这样的经验。 换句话说──矢野同学可能也遇到了这样的状况。 这是一种暂时性的现象，他可能只是一时搞不懂自己的个性与想法，也不懂自己过去是怎么跟别人相处的。就是因为这样，春珂不经意的一句话才会对他造成巨大的影响，让他的个性出现这么大的变化── 「……噢，原来如此。」 矢野同学露出沉思的表情，垂下视线。 「我变得搞不懂自己了。嗯，是啊……我觉得这种感觉就是你说的那样……」 ……果然，看来我猜对了。 当然这只是外行人的推测，太过相信也很危险。不过，我觉得先以这种假说为基础，试著采取各种行动也不错。毕竟我们没时间了，不能太悠哉。 事实上……这种事可能发生在任何人身上。只要有个契机，任何人都有可能迷失自我。 这次只是矢野同学刚好不知为何出现这种状况── 「……可是，矢野同学，你这样真的沮丧过头了。」 我稍微想了一下，试著对他这么说。 「你确实从以前就是个正经八百的人，但也不至于沮丧到这种地步才对。」 「咦？是……是这样吗……」 说完，矢野同学默默看著我的脸。 「我不会这么沮丧吗……？」 「是啊。虽然你很温柔，但这又不是你的错，我觉得你可以再更为自己著想一些。所以，你要打起精神，想想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 「嗯，这样啊……」 矢野同学点头如捣蒜。 「你说的对，我真的沮丧过头了。嗯，我明白了。就算我垂头丧气，也无法解决问题。我得设法解决问题才行。」 ──他脸上还留有些许阴霾。 说话的口气也很难说是平静。 可是──我看得一清二楚。 他的表情带有些许笑意。我对他说的这些话明显造成了影响。 ……没错，我还是希望矢野同学更开朗一些。 看他一直保持刚才那种垂头丧气的样子，感觉也很可怜。虽然太开朗也会让人有点烦躁，不过我希望他能在不勉强自己的范围内保持笑容。 此外，我还有个提议要告诉他── 「矢野同学……」 我──笔直注视著矢野同学，对他这么说道： 「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找寻真正的你？」 矢野同学猛然睁大眼睛。 「让我们重新确认一下，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有著什么样的个性与想法。我想……这才是我们必须去做的事情，也就是搞清楚你真正的样子……」 这样──应该就能让他恢复成原本的矢野同学了。 我们可以去见见共通的朋友，或是回顾过去一起经历的事情。 只要透过这些行为理解过去的矢野同学，帮助矢野同学回想起过去的自己，应该就能让他变回原本的样子了。 「原来如此。找寻真正的我啊……」 矢野同学垂下目光，想了一下。 没多久，他缓缓抬起头。 「……有道理。就这么办吧。」 他露出温柔的微笑，向我如此说道。 那表情──就跟我熟知的他一模一样。 完全符合这一年来一直陪伴著我，我最重视的他的形象。 「谢谢你愿意对我说这些话。你愿意陪我这么做，真的帮了很大的忙。」 我心中充满了喜悦。 虽然眼前有许多问题。 双重人格症状马上就要结束，也不知道矢野同学到底喜欢谁，还有矢野同学对自我的认知。 每个问题都很重要，也都是令人头痛的严重问题。 不过，我是这么想的。这些问题之间肯定存在著某种关联。 当这些问题全都解决的时候，我们就能找到重要的宝物──我对此深信不疑。 所以，现在不该心急，应该要慢慢思考。我想要把我们三人不可或缺的东西，一个接著一个找出来。 「嗯──让我们一起努力吧！矢野同学！」 第三十六章 伊津佳与修司的多愁善感☆春假模式 我躺在床上，慵懒地享受著少女时光。 再过几天就是四月了。 换句话说，我人生中的黄金岁月即将结束。 只在春假期间低调进行的速食店打工也正好休假，没什么特别的计画。 我──须藤伊津佳就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优雅（绝非怠惰）地打发时间。 一下子看看ig～～一下子看看抖音～～一下子看看推特～～ 嗯～～总觉得大家的春假都过得好充实喔…… 我也想找些事情来做～～要找谁出去玩吗？就找平常那些老面孔吧。 啊！对了！难得我前阵子跟omochi老师也混熟了，找她出来玩或许是个好主意！趁机拓展交友圈也很有趣！ 如果是这样，我说不定也能找千景出来玩吧？ 我们班上的古暮千景是omochi老师的表姊妹。如果跟她一起出去玩，说不定会发现我们其实很合得来。 不对，乾脆趁机邀请所有能邀请的人，把所有能来的人都找来吧！ 反正升上三年级就要分班了～～跟所有人都打好关系也不是坏事吧……！ 这种事情不是很适合替这段黄金岁月收尾吗……！ 我漫无边际地想著这种事，烦恼地看著通讯软体里的朋友清单。就在这时── 四季：『喂～～修司！』 萤幕上方出现矢野传来讯息的通知。 我一边想著这种叫法就像是茶的商品名称，一边切换画面去看讯息。 秋玻与春珂、矢野、修司，还有我须藤伊津佳，几个人一起建立了一个聊天群组。 嗯，成员都是老面孔。 我猜他应该是要找大家出去玩吧～～ 正当我满怀期待地查看讯息时，矢野又陆续传了新讯息。 四季：『我等一下要去你家喔！』 四季：『不好意思，麻烦你准备一下！』 四季：『还有，须藤也给我过来！我有话要说！』 ……嗯？ ……什么！ 他……他是不是吃错药了？ 总觉得矢野跟平时不太一样……！ 呃，该怎么说，虽然这些讯息很简短，让我无法断言……我觉得这些讯息很霸气。突然就说什么我要去你家，还说什么须藤也给我过来，感觉好像有点粗鲁……？ 如果是平常的矢野，绝对不会用这种说法才对…… 他应该会先问修司方不方便过去打扰，也会先问我有没有空，有时候甚至还会先来一段时节的问候。如果是矢野，也不是不可能做到这种地步。 这是怎么回事？他到底怎么了…… ……啊～～难不成这是那种哏吗？ 难道他是故意说些不像他会说的话，想逗我们笑吗？也可能是别人借用他的手机发出这些讯息。我猜那个人八成是春珂。 哎～～总之，他应该只是在开玩笑吧。 既然如此，我也只能配合演出了。 伊津佳：『矢野！你怎么了！』 伊津佳：『你怎么变成这种霸道boy了！』 嗯！这样就对了！ 只要这样写下去，矢野应该也会配合演出！ 不过，这种对话还真教人有些怀念呢～～ 去年春天，矢野告诉我「其实他一直都在演戏」。后来，他就展现出原本那个纤细的自己跟我们相处，而我们也逐渐把那当成理所当然。 可是，他现在给我的感觉……就好像以前那样。这些话很像是他还在扮演阳光男孩时会说的话。 我不讨厌那样的他，所以只觉得既怀念又开心～～ 我反倒觉得他以后一直维持这样也无所谓！ 然而…… 四季：『咦？是这样吗？』 四季：『话说，修司，你方便吗？』 四季：『我可以现在过去吗？你今天有什么安排吗？』 ……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感觉不太像在开玩笑？他完全就是玩真的吧？ 这样好像有点太霸气了…… 矢野到底怎么了？难道……他未成年饮酒，已经喝茫了吗！ 矢野！千万不能做那种事啊！要遵守法律啊！ 要是你不守法，我们就当不成朋友了喔！ 然后，修司总算加入对话。 修司：『抱歉，我在听音乐，没发现有讯息。』 修司：『你现在要来是没问题啦。』 修司：『怎么了吗？发生了什么事？』 修司：『话说，矢野，你怎么好像跟平常不太一样？』 也难怪修司会发现。现在的矢野显然跟以前不一样…… 就在这时，矢野暂时停止回覆了。他刚才明明不断传讯息，不知道现在又怎么了。我只知道他好像有看到我们的讯息。 正当我感到奇怪的时候，有人代替矢野传了讯息。 水濑：『两位，不好意思吓到你们了……』 水濑：『这里出了一点状况……』 那个人就是先前一直保持沉默的秋玻与春珂。 听这种口气……嗯，应该是春珂吧。我最近好像光看文字就能辨别她们两个了。如果措辞比较软弱，又经常使用删节号，毫无疑问就是春珂传的讯息。 呵呵，这就像是我们友情深刻的证据，让人很开心呢～～ 修司：『状况？怎么了？』 伊津佳：『啊，春珂，难不成你现在跟矢野在一起？』 水濑：『嗯，是啊……』 水濑：『其实矢野同学出了点状况，我正在想办法帮他解决……』 哦，原来他出了点状况啊……真教人在意呢。 然后过了一段短暂的间隔，我又收到下一则讯息。 水濑：『所以，如果两位不介意，能不能请你们帮忙？地点要选在哪里都行。矢野同学说修司同学家比较好，但也不是非得在那里不可。』 啊，看来是换秋玻现身了。 这种客气有礼的长文毫无疑问是秋玻写的。总觉得连字体都从可爱系变成美女系了。虽然这完全是我的错觉就是了。 伊津佳：『嗯嗯，原来如此～～』 伊津佳：『看来你们又遇到了麻烦呢～～』 修司：『而且你们对调的速度好像也变快了。』 修司：『水濑同学，你自己应该也有很多问题吧。』 水濑：『是啊。所以，很不好意思，希望你们可以帮忙。』 嗯～～原来如此，我完全懂了！ 对调速度变快确实是个大问题。 班级聚会那时候也是这样，要是人格频繁对调，应该会让人很伤脑筋吧。因为对话和记忆都很容易中断，让人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明明不会遇到人格对调的状况，还是偶尔会听不懂别人说的话，实在无法不感同身受…… 更何况，嗯，想不到连矢野都出了状况…… 嗯～～该怎么说呢……他也是那种心中充满烦恼的家伙呢。 不管是文化祭、教育旅行、班级聚会，每当遇到重要活动，他总会遇到某种问题。 他未免太会招惹麻烦了吧。 仔细想想，他遇到秋玻与春珂，还跟她们谈恋爱，也算是重要事件。只要这么一想就会发现，那家伙的人生简直就跟漫画一样充满波折！这让我有点羡慕！感觉每天都不会无聊耶！ 总之…… 既然这样……看来我也只能出手帮忙了吧！ 时机成熟了，现在正是伊津佳出动的时候……！ 我从床上跳了起来，脱掉睡衣，换上可以出门的衣服。 然后坐在矮桌旁，拿出镜子与化妆用具，稍微化了妆。 在这段期间，聊天群组依然收到了不少讯息，最后好像还是决定在修司家集合。我暂停化妆，表示愿意参加。 我很自然地一边涂著口红一边哼起歌来。 虽然现在是这种状况，我应该为矢野他们担心才对，但能在休假时跟大家见面，还是让我无法不感到开心。 ＊ 那种愉快的心情瞬间就消失了。 「对不起，让这么多人今天特地为了我跑一趟……」 我来到修司家，所有人都进到他的房间。 就在这时，矢野站了起来──向我们深深低下头。 「都是因为我不中用才会给大家添麻烦……不过，我会努力让自己尽快复原……」 「……发生什么事了！」 我忍不住叫了出来。 「你刚才给人的感觉有点可怕……这次又是怎么回事！」 他超级谦卑。 在line上面的自由奔放就像骗人的一样，矢野变得客气过头了。 我知道他原本就是个很客气的人。比起粗枝大叶的我，他更会顾虑到别人的心情，也会为此感到疲倦。 不过，总觉得……他现在给我的感觉跟以前有些不一样。 如果要比喻，这就像在处理客诉吧……？ 他摆出彷佛公司犯了错，给客人添麻烦的客服中心人员的态度，向我们深深致歉。 ──我很久没来这个房间了。 这间独立洋房既宽敞又奢华，整体配色十分素朴。修司家可说是豪宅，他的房间就位在二楼，整体氛围跟房子的外观一样洗炼。 房里摆著造型简单的奢华家具，还有许多黑胶唱片的封套。角落有一台像是dj在用的唱片播放机，让人不免对现在的年轻人充满感慨。虽然我也跟他同年就是了。 整体来说，这房间感觉超级成熟，会让人觉得房间的主人八成很受欢迎，而事实上修司也很受欢迎。据说在结业典礼那天，好像又有女同学向他告白了。 可是…… 「……」 修司本人现在完全愣住了。 面对看起来不太对劲的矢野，他露出了傻眼的表情。 他难得露出这么蠢的表情。前阵子向他告白的女孩要是看到他这种表情，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真的很抱歉，毕竟我以前也给大家添了不少麻烦……」 矢野还是一样，对我们摆出非常卑屈的态度。 「可是，想不到开始放春假后又发生了这种事……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各位……我认为还是只能拿出成果了……」 别这样！只要正常地道谢就行了！只要很一般地说声谢谢就够了！ ……总之，继续跟矢野说下去应该也无济于事。 喝了一口主人招待的茶后──我转头看向似乎知道些什么的秋玻。 秋玻注意到我的视线，稍微清了清喉咙。 「呃……我也是昨天才注意到矢野同学的变化。」 她露出伤脑筋的表情，对我们笑了笑。 「班级聚会结束后，矢野同学似乎出了某种状况。他好像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了……」 ──秋玻细心地向我们解释。 据说秋玻与春珂是在传讯息的时候发现矢野同学不太对劲。 当她们跑去跟他见面时，才发现他的个性真的变得跟昨天不一样了。而且春珂当时说过的话，还让他的个性又进一步出现变化── 「我也偶尔会遇到这种状况。」 秋玻先说出这句话后，小心翼翼地说了下去。 「我觉得自己个性如何，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其实意外地没什么人知道。因为对每个人来说，自己做的每一件事情全都是理所当然的不是吗？因为大家都很自然地选择要怎么做，也不会发现其中的偏好。所以，都是要等到跟别人比较之后，才会明白自己的特徵。」 「啊～～我也这么觉得！」 我不断点头表示赞同。 「我家里的人都很活泼～～我刚上幼稚园的时候，发现原来不是每个人都这样，才知道自己是个活泼外向的人。」 当时我真的吓了一跳。 总觉得大家看起来都没什么精神，只有我一直跑来跑去，也只有我一直在笑。我不懂为什么大家都那么安静。 老师们把这样的我当成「超级活泼的孩子」对待。这让我头一次明白，原来我是个很活泼的人。其他人那样很正常，反倒是这么活泼的我跟别人不太一样。 「是啊，就是这个道理。不过反过来说，如果你在幼稚园遇到的每个人都碰巧跟你一样活泼开朗，你就不会发现这件事了。『自我』这种东西其实意外地脆弱呢。」 「啊～～你说的确实有道理……」 我再次深深地点了头。 「所以，虽然矢野同学刚开始非常阳光，但春珂对他说『如果是以前的你，应该会更沮丧』之后，他就立刻变得垂头丧气了。看到他这种反应，我又对他说『你可以更放纵自己一点』，然后他就变成刚才传那些讯息时的样子了。」 「原来如此～～我完全搞懂了！」 我总算弄清楚这一切了。 原来如此！那是变得搞不清楚自己个性的矢野听了别人意见后做出调整的结果！听过秋玻与春珂的意见后，他配合那些意见做调整，结果做得太过火了…… 「嗯～～这个我完全可以体会……」 修司难得激动地表示赞同。 「哎，我很能体会那种感觉……」 ……修司，你怎么了？ 修司那种深感赞同的态度很罕见。 我交抱双臂，往他那边看过去……他热衷地说起自己的事情。 「其实……我是在上了高中之后才有现在这样的成绩。」 「咦？是这样吗？」 秋玻睁大了眼睛。 「你在班上成绩不是名列前茅吗？我还以为一直都是这样。」 「不，我一直很自卑。因为我父亲是公司老板，也是个很有才干的人，只要跟他比较，就会让我失去自信。事实上，身边的人也是这样看待我的，父母和亲戚都是……因为我当时的成绩很普通，虽然不算差，也不算特别好……」 「这样啊……」 秋玻睁大双眼，露出有些难以置信的表情。 顺带一提，虽然我和修司在国小和国中时都读同一间学校，也一直都是朋友，但我完全不记得他的成绩如何！因为我对别人会不会读书这种事没什么兴趣…… 「可是不管怎么说，我还是成功考上这一带最好的升学高中，可见我的脑袋或许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差。当我认为自己可能不是那么没出息时，成绩就开始进步了。我自己都吓到了。然后身边的人也因为这样开始称赞我，各种事情就开始逐渐好转……所以，嗯，我觉得旁人的评价真的会影响一个人，有时候甚至会造就一个人……」 说完，他用温柔的眼神看向矢野。 「当然，这可不是医生的诊断，要是太过相信也很危险。但是，如果矢野是因为这种理由变成这样，那我完全可以体会。」 ……嗯～～原来如此～～ 这种事确实也有可能发生。 毕竟拥有确切自我的人应该不多。每个人的个性可能都是跟身边的人互相影响，逐渐塑造出来的。 「……矢野，你自己又是怎么想的？」 因此，我试著询问矢野本人的想法。 我跟修司都能理解秋玻的假说。 不过，假说终究只是假说，而且矢野从刚才就一直不说话。 我觉得现在应该听听他本人的想法。被别人晾在一旁，只能听著别人讨论自己，感觉应该很可怕，而且好像有点可怜。 「这个嘛……」 矢野依然保持客服人员模式，点头表示赞同。 这让我差点笑出来，但我使劲捏了自己大腿，才没有真的笑出来。 「我想八成就是秋玻说的那样吧。我好像抓不到分寸了……所以，我只能从你们口中打听自己过去的样子，找出自己的做人处世之道……」 「……嗯～～看来我们可以先根据秋玻的假说思考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既然他本人也是这么认为，那应该就是这么回事了吧。 当然，依靠矢野目前的自觉做出判断会让人不是很有把握，但我认为先以此为前提是可行的。 「只是，我不知道原因是什么……」 矢野继续说下去。 「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还有就是，我该怎么做才能恢复……直到刚才，我都还在跟秋玻与春珂讨论这件事……」 「没错。然后我们想到了一个好像可以试试看的办法──」 秋玻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然后又换上有些遗憾的表情。 「……啊，好像又要对调了。」 原来时间到了吗？ 我们进到修司房间后确实已经过了一段时间。 「亏我正打算说出想要拜托你们帮忙的事情……剩下的就交给春珂吧。抱歉，等我一下喔。」 「没问题～～」 「嗯，晚点见。」 听到我跟修司这么说，秋玻轻轻点了头。 接著用令人羡慕的滑顺秀发遮住她可爱的脸孔。 过了几秒──春珂抬起头来，用比秋玻还要没有防备的表情向我们如此问道： 「啊，你们说到哪里了呢？」 ＊ 「──好了，这样如何？大家有看到吗？能听到声音吗？」 房里的窗帘完全拉上。 修司正忙著调整投影机，同时向我们如此问道。 「喔喔！好厉害！我觉得没问题，看得很清楚！」 春珂坐在我旁边，发出兴奋的叫声。 「想不到你家里还有这种东西！好像电影院喔！选择在修司同学家里集合真是选对了……！」 嗯，春珂说的没错，这真的很有魄力！ 萤幕长约一公尺，宽度就跟修司的身高差不多，大概是一百八十公分左右吧。 这幅卷动式巨大萤幕上正在试播我们接下来要看的影片。 影片的画质很清晰，确实有点像在电影院。 音质好像也很棒，是从各种地方传来，感觉超有临场感，低音也充满震撼力。 「很高兴能听到你这么说。」 修司羞涩地笑了。 「因为我喜欢欣赏演唱会影片，才特地买了这些东西。想不到竟然会用在这种事情上……」 『──我想跟你们一起回顾矢野同学的过去。』 『刚好我们手上有班级聚会的影片──我们可以边看边回顾啊！』 跟秋玻对调之后，春珂如此向我们说明。 换句话说，我们就是要用最朴实，但也最确实的做法，帮助忘记自己是哪种人的矢野想起过去的一切。我们要让他实际看过影片，重新确认自己的个性。 嗯……完全就是正面进攻！ 我也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只要做到这种地步，矢野应该就能确实搞懂自己的性格了。 毕竟都让他透过影片亲眼看到自己过去的言行举止了。 而且！这次还有副声道解说！秋玻、春珂、修司还有本人伊津佳，组成了充满可爱系解说与帅哥系解说的豪华解说阵容！ 看来应该……可以一次解决这件事吧。 就让我们迅速将矢野恢复原样，开始享受风平浪静的春假吧！ 不，这样应该还不至于让春假风平浪静，因为还有秋玻和春珂的事…… 此外，还有一件事让我很期待。 「──只要看影片回顾过去，不就能再次确认矢野同学心中的烦恼了吗？这样应该可以帮助我们从头开始确认他是因为什么样的经历，怀著什么样的想法，才会变得现在这个样子……」 春珂是这么说明的。 ……这些话确实有道理。 仔细想想，矢野到底为什么会变得搞不懂自己也是个谜。 矢野似乎从以前就一直在为自己的生存之道烦恼，但我并不清楚他到底在烦恼些什么。他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他为何烦恼？为何变得搞不懂自己？只要像这样回顾过去，这些问题或许都能迎刃而解。 换句话说！ ──可以让矢野恢复正常！ ──也可以找出原因！ ──还能大家一起开心地看影片！ 这简直就是──一石三鸟的完美作战。 「这真是个好主意呢！春珂，干得漂亮！」 「啊……其实这个方法是秋玻跟矢野同学想到的……我并没有提出太多意见……」 「什么嘛！我原本还有些佩服你耶！话说，矢野，你都已经变成这样了，竟然还能正常思考，真是吓到我了！」 「因为……我也不能一直给大家添麻烦……」 又是客服人员模式！难搞死了！ 算了，先来看影片比较重要！ 我好像兴奋起来了呢。不知道结果会是如何……！ 「那我要播放影片了喔。」 说完，修司把影片倒回开头，开始播放。 经过短短的op后，正片就开始了。 最先出现在萤幕上的特写人物是── 「……喔喔……」 ──就是我。 那是二年四班的第一天，开学典礼那天早上的影片。 我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面带笑容双手比出胜利手势── 我还记得那是我拜托修司，刚进教室后就立刻拍下的影片。 『──耶～～！我终于变成高中二年级生了！人生中的黄金岁月就要开始了！这里就是我从今天开始就读的二年四班！』 ……虽然这已经是我第二次看这部影片，而且还是前天才刚看过…… 不过我还是……有点感动…… 看著正好在一年前，那个还很青涩的自己……就让我既怀念又有些感伤…… 大家应该也有同样的感想吧。怀著这种想法，我偷偷看向旁边──却发现看著影片的修司和春珂在偷笑。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要露出那种笑容！好像看到了什么笨女孩一样！ 不过，影片里的我摆出那种姿势，看起来确实傻傻的就是了！ ……等等，我不是重点，重点是矢野才对。当时的他到底是什么样的男生呢？ 仔细一看，矢野也有出现在影片角落。 他正在看书……同时还偷偷地在教室里看来看去。 我想知道他在看什么，就顺著他的视线看过去……喔喔，原来是秋玻。他是在偷看秋玻……喔喔～～……我懂了。看来早在这个时候，矢野就对秋玻有意思了…… ……这时，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对喔，我记得这时候的矢野还在演戏呢！」 对了，这时候的我还以为矢野是个「活泼外向的人」。 直到他在不久后主动坦承这件事，我完全没发现他在演戏。 所以只要仔细观察，就能发现他手里的书也是漫画单行本。这时候的他八成还在隐瞒自己喜欢看小说吧～～…… 「没错，他会跟秋玻说话，好像也是因为这样。」 春珂也在昏暗的房间里不断点头。 「矢野同学在早上空无一人的教室里看著那个，好像是池泽……夏树的书吧。秋玻偶然看到那一幕，就是一切的开端。」 「嗯，对，就是那样没错……」 矢野点了头。他现在好像比较没那么像客服人员了。 「当时的事我记得很清楚。没错，这时的我还在演戏。我会跟春珂变成好朋友，也是因为演戏这件事。」 「原来是这样啊。」 修司暂停播放影片，转头看向春珂。 「当时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也跟秋玻一样，偶然见到矢野真实的一面吗？」 「不是。当时的我还在隐瞒双重人格的事，因为我想当个人格没分裂的正常女孩。所以我假装自己是秋玻，但矢野同学发现了我的存在。」 「啊～～！听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这件事！」 我忍不住大声叫出来。 不过，久违地想起这些事好像让我兴奋起来了。 「对喔。你们这时候还在隐瞒双重人格的事情！」 到了现在，她们两个人格对调已经变得稀松平常。想起她们曾经隐瞒，就让我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没错。矢野同学则是隐瞒自己在演戏，并对此怀有罪恶感。所以我们都想做一贯的自己，才会变成志同道合的伙伴。」 ……喔～～原来如此。 原来这个时期的矢野、秋玻与春珂都在勉强自己～～…… 而且我觉得这整件事很有「矢野的风格」，跟最近的矢野一样，是感觉很哲学的烦恼…… 「嗯嗯，我好像开始搞懂当时的情况了……」 说完，我把目前弄清楚的事情整理了一下。 「矢野这时候还在演戏，并且对此怀有罪恶感。其实他想当一贯的自己，想用毫无虚假的真实一面跟别人接触。而春珂也觉得人格分裂很奇怪，想做一贯的自己，觉得不该让人发现自己存在。所以你们才会意气相投，变成好朋友。我说的对吧？」 「嗯，就是这样！矢野同学，你也这么觉得吧？」 「是啊，我也觉得就是这样。」 矢野点头如捣蒜。很好，看来我总结事情的能力意外地强。 可是～～发生过这种事，也难怪矢野和春珂的感情会变好…… 因为他们都有类似的烦恼，而且矢野后来又在我们面前展现真实的自己给春珂看。嗯，难怪春珂会爱上他。 ……嗯～～不过，想到这里就让我开始觉得怪怪的。该怎么说才好呢？我实在找不到适合的话语。 ……算了，我感觉到的异状不是现在的重点。先继续说下去吧。 那矢野又是如何？ 他已经实际搞懂过去的自己了。 那些症状都治好了吗？精神状态有恢复了吗？ 我怀著这些疑惑，看向矢野。 「嗯～～我当时真的让大家操心了呢……」 说完，矢野稍微垂下目光。 「抱歉，我不该那样演戏的……」 ……嗯，还是不行啊！还有那种客服人员的感觉！ 继续看下去吧！ 修司重新开始播放影片，萤幕上的季节不断流逝。疑似黄金周的时期过去，来到了梅雨季。 这段时期有发生什么事吗？呃～～……啊～～ 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对了，当时……我拒绝了修司的告白。 天啊，真尴尬……好想避开这个话题……我必须想办法让这段时期的影片就这样播完…… 「矢……矢野，你在这段时期有遇到什么事吗？」 我用明显变调的声音这么问道。 「就是那种……跟自己的生存之道有关的事……」 听到我这么问，矢野还是一副愧疚的表情，从萤幕上移开视线。 「我想想，首先就是开始跟秋玻交往，还有……噢，对了，我也是在这段时期跟细野和柊同学变成好朋友。」 ＊ 「……原来如此，这是当时的影片啊。」 我让影片暂停──一边不经意地小声说出这句话。 「我总觉得当时的事已经过了很久。」 仔细想想，现在离当时也只过了十个月。 可是我感觉那好像已经是两三年前的事情了。这代表我们的高二生活就是这么浓密吧。 所以我觉得大家还能像这样聚集在我房里看影片，这幅光景已经是我们累积起来的时间结晶了。 「就……就是说啊！」 须藤突然面露焦急地点了头。 声音听起来比平常僵硬，音调好像也高了些。 「我也觉得那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话说，矢野和细野给人他们从国中就是好朋友的感觉呢！」 （插图011） 语气听起来莫名慌张── 在对她回以笑容的同时，我隐约明白她焦急的理由了。 我，广尾修司就是在当时──被须藤拒绝的。因为现在好像要谈到那个话题了，她才会慌成那样。当时的事至今依然会让须藤感到尴尬。 「啊哈哈，不是啦。他们国中读的学校不一样。」 我一边这么回答一边轻轻呼了口气。 「不过，我明白你的心情，尤其是在见识过矢野和细野现在的感情之后。」 那件事明明已经没什么好在意了。 虽然我当时确实很难受，现在也依然喜欢须藤，但我已经能接受当时的结果了。 当时的须藤不喜欢我，这是没办法的事。 所以──只要今后慢慢改变我们的关系就行了。 我们现在依然是好朋友。我有得是机会，不需要心急，只要逐渐缩短双方的距离就行了。 所以──现在应该把矢野的事情摆在前面。 「那其他事呢？」 我再次转身面对矢野。 「还有其他让你的心情出现变化的事情吗？」 我觉得好像还有其他事。 如果我没记错，矢野这段时期给人的感觉好像也有改变。 「……啊～～！我想起来了！」 发出声音的人不是矢野，而是春珂。 「有！真的有发生过那种事！就是那个～～我和矢野同学跟伊津佳……讨论那件事的时候……」 春珂有一瞬间说话吞吞吐吐。 她口中的那件事，说不定跟我告白有关系。 「我记得伊津佳好像说了『大家所看到的我也是真正的我，所以我想尽量回应大家的期待』之类的话，让矢野同学听了超级感动。」 「这样啊……」 我不知道还有这种。原来须藤有过这样的想法。 「在那之前，矢野同学似乎认为不管别人说什么，他都应该贯彻自我，所以听到伊津佳那段话以后，才会说出『他很尊敬她』之类的话！」 原来如此，这件事听起来确实有可能让矢野的想法出现变化。 当一个人怀有过高的理想时，视野往往就会变得狭隘。如果是个性正经八百的矢野，应该更容易陷入那种状态。而须藤让这样的他有了全新的视野── 可是── 「……咦？我说过那种话吗……？」 须藤本人却愣住了。 她露出对此毫无印象的表情，疑惑地歪著头。 「咦、咦咦咦咦咦咦！」 春珂惊讶地叫了出来。 「你……你不记得了吗！我当时听了也很感动耶……！」 「唔～～……呃，我好像隐约记得有这件事……」 须藤交双臂，皱起眉头。 然后──她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不，我果然完全不记得了！」 ──她斩钉截铁地如此宣言。 「我只记得好像有跟千代田老师一起去吃拉面！而且还是我请客！」 「真的假的……！矢野同学，你应该记得这件事吧！」 「咦、咦咦……有这种事吗？我印象中好像是有啦……」 矢野露出困惑的表情，怯怯地如此回答。 虽然这回答姑且算是肯定，但应该只是顺著春珂的话才这样说吧。 「……不会吧～～」 春珂为之愕然，完全愣住了。 「怎……怎么会这样？难道那段记忆只是我的梦境吗……？」 她看起来有点可怜。我想这件事八成真的发生过吧，只是须藤和矢野都忘记了，春珂说的这些话应该是事实。 我实际想了一下，认为须藤心中应该就是那么想的。她对这种事很认真，总是想著要回应旁人的期待。 「不过，这也可能是因为那件事对他们来说没什么特别吧。」 因为她感觉有点可怜，我只好跳出来帮她说话。 「就是有些事对自己来说可能太过理所当然。在这种情况下，就意外地很容易让人忘记理由不是吗？」 「就……就是这样！」 春珂露出终于看到救赎的表情，对我笑了。 「应该不是我记错吧！事实上，矢野同学在文化祭时能那么努力，伊津佳那句话肯定也立了大功！」 「哦，文化祭。」 ──原来这两件事之间还有这样的因果关系。 「那我们就来看看当时的影片吧。」 我再次播放影片。萤幕上开始播放文化祭当时的影片。 先是手忙脚乱的筹备期间，又是隔著画面也能感受到那股激情的活动当天。 然后是矢野、秋玻与春珂负责筹备的舞台活动。 「那个……当时的矢野同学跟我们不是文化祭执行委员吗？」 看著当时的景象，春珂开始为我们解说。 「我们跟御殿山高中的执行委员，就是那个名叫庄司雾香的女孩一起工作，而她刚好是矢野同学国中时代的朋友。」 「啊～～这我好像有听说过！」 须藤转头看向春珂。 「你是说那个超级可爱的女孩对吧？」 「没错没错。听说他们当时感情很好，这次算是偶然重逢～～……」 说到这里，春珂的口气变了。 从原本的冷静变成显然蕴含著情绪。 「当时，那女孩一直想尽办法要逼矢野同学重新开始演戏……」 不知道她本人有没有自觉，她的表情也明显变得不满。 看来她相当讨厌那位庄司同学，说不定还曾经面对面争吵。 可是，如果对方想逼矢野演戏，那她会有这种反应也很正常。 光凭对方是矢野老朋友这点，应该就足以让春珂心生动摇了吧。 「可是，她为什么要逼矢野做那种事？」 我有些在意，便向春珂问了这个问题。 「那位庄司同学逼矢野演戏，到底有何意图？」 「嗯～～该怎么说呢……」 春珂交抱双臂噘起嘴唇，露出沉思的表情。 「听说……那位雾香同学就是教矢野同学演戏的人，好像就是她告诉矢野同学，上了高中以后该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哦，原来是这样啊，这我还是头一次听说。矢野，你还记得这件事吗？」 「当然记得。」 说完，矢野明确地点了头。 「雾香当时真的很照顾我。所以，放弃演戏让我觉得有些对不起她……文化祭那时候，我真的很困扰……」 「对了！我想起来了！那女孩真的很坏心眼耶！」 春珂难得表现出真心感到愤慨的样子。 「她真的有够难搞～～！」 看来那位庄司同学对待矢野的态度相当严厉── ＊ 「起初矢野同学一直试著躲她，我们两个也提心吊胆地在旁边看著……」 春珂露出怒气冲冲的表情，继续说下去。 「毕竟我们只会在筹备期间一起行动，一旦文化祭结束，应该就不会再见到雾香同学了。我们以为只要忍耐一下就好……」 ……难得见到她露出这种反应。她已经气到七窍生烟了。 老实说，她这样真的很可爱，让我有点想要捉弄她…… 不过，她好像是真的生气了，我还是忍下来吧……忍耐吧，你要忍耐啊，须藤伊津佳…… 「可是～～」 春珂突然垂下肩膀。 「正式上台时却发生了意外～～场刊上竟然没有写联合舞台的举办地点～～」 「嗯，听你这么一说，还真的是这样呢。」 修司似乎想起当时的情况，这么说了。 「我当时也不知道舞台在哪里，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啊～～好像真的有发生那种事呢。 我也记得自己曾经向矢野打听联合舞台的所在位置。 「我没说错吧？在活动开始前发现这件事，我真的完全慌了。为了解决这个问题，矢野同学也非常努力，但是在那段过程中……他无论如何都需要再次演戏……」 春珂懊悔地如此说明。 当时已经没有其他办法。如果要维持表演者的士气，又要找来大量观众，矢野就只能设法炒热气氛。 于是，矢野久违地扮演一个「活泼外向的男孩」，成功找来许多观众，让联合舞台活动盛况空前。 正当我们谈论这些事情的时候，萤幕上出现了秋玻唱歌的影像。 嗯，这首歌是omochi老师的原创歌曲。 真是首好歌……其实我个人也下载了这首歌，不时就会放来听听。 「原来这就是事情的经过啊……」 修司也同样看著萤幕，不断地点头。 「我顺便问一下，矢野当时有何反应？果然觉得不情愿吗？还是跟以前一样觉得很有罪恶感？」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矢野身上。 他当然露出一副准备说出「我不想那么做」或「感觉糟透了」这种话的表情。 这也是理所当然。因为光是在我们面前演戏都能让矢野那么苦恼了，他一直独自被罪恶感折磨。 这样的人竟然在文化祭上，透过校内广播向全宫前高中和御殿山高中说出伪装的话语……他肯定会沮丧吧，说不定还会受到心灵创伤。 然而── 「……我觉得很开心。」 过了几秒，矢野小声地这么回答。 「不知为何……那让我很开心。用我的演技让大家都兴奋起来，让舞台活动得以成功……我觉得很开心。」 ──现场鸦雀无声。 寂静笼罩著修司的房间。 只能听见omochi老师创作的歌曲和秋玻的歌声。 仔细一看──春珂与修司都一脸惊讶地看著矢野。矢野本人也低著头，露出无法理解自己的表情。 「我吓了一大跳。我后来才发现自己的心情，也觉得很惊讶……没错，我动摇了。仔细想想，这或许是个重要的契机……让我开始烦恼关于自己的各种事情……」 ……哎，这也很正常吧。 考虑到矢野过去经历的一切，他应该不可能不对那种行为感到厌恶。 可是……该怎么说呢，听到他这样回答，我好像想通了什么。 在我们谈论这个话题的时候，我一直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而那种不对劲的感觉，现在好像跟这个结论连起来了。 没错，这就是灵光一现。 我有种彷佛在脑海中抓到了什么的感觉。 可是，我还没办法清楚表达那种感觉。在告诉别人之前，我想自己再稍微想一下。 「……我们先继续看下去吧。」 修司生硬地如此提议。 「我想……现在就要找出其中理由，应该不太容易吧？所以还是先看下去吧……」 我向如此提议的修司点了头，开始继续观赏影片。 ＊ ──花了几个小时，漫长的影片回顾总算结束。 我们四个人沿著黄昏的街道走向矢野的家。 七零八落的脚步声就像是现代音乐的交错拍子，演奏出复杂的节奏。 须藤步伐轻快，秋玻踩著精准的脚步。 矢野的脚步声好像有些不稳定，我只好试著用自己的脚步声让这三道脚步声取得协调。 到头来──矢野还是没有恢复正常。 虽然态度已经不像刚开始那样过度卑微，但他的言行举止还是一样不稳定。所以，我们不放心让他一个人，才会所有人一起送他回家。 「……秋玻，你跟春珂今后有何打算？」 须藤向走在她旁边的秋玻这么问。 声音难得显露出隐藏不住的疲累。 「虽然搞懂了许多事，也有许多事还没搞懂，你们有想过今后该怎么办吗？」 「……这个嘛，我想先把情报整理一下。」 秋玻垂下目光，语气平静地这么说。 「因为我现在脑袋有点转不过来，想先让自己冷静下来……」 「啊～～真的很抱歉……」 不晓得契机是什么，矢野在聚会的后半段再次变回「活泼开朗型角色」，现在正对著秋玻双手合十。 「真的很抱歉，给大家添麻烦了。如果我能振作一些，就不会有这些事了……」 「没关系，你别这么说。」 秋玻回给矢野一个坚强的笑容。 「我们这么做不光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和春珂……」 ──矢野在文化祭以后的心境，对我们来说就比较容易理解了。 由于我们已经大致了解整件事情，想搞懂之后的状况，也比搞懂之前的还要顺利。 文化祭结束以后，矢野被秋玻甩掉，封闭了自己的内心。 矢野发现自己觉得演戏很快乐，也发现他不知道自己喜欢的是秋玻还是春珂，这让他完全迷失了自我。 然后──为了避免人格出现致命的瓦解，矢野在自己的情感与思想之间筑起墙。 在那之后，他茫然地过著每一天，又在那种状态下参加教育旅行。 我们依然清楚记得矢野当时的情况。为了帮助矢野恢复正常，在旅行期间也执行了各种作战。 可是──帮助他跨越那道心理障碍的主因还是秋玻与春珂。 「教育旅行要结束时，我们──告诉矢野同学，说要成为他的『不变之物』。」 影片早已暂停播放，画面停留在回程时的新干线内。 秋玻声音因为害羞而变得尖锐，如此为我们说明。 「矢野同学迷失了自我，心中没有任何确切的事物。而且他还发现自己心中的矛盾。尽管他讨厌演戏，却又觉得演戏很开心；明明喜欢我，却又喜欢著春珂。」 这确实会让人陷入混乱。 自己心中有著完全相反的心情。这种事实应该让人无论如何都很难接受吧。尤其是──矢野这种想做「一贯的自己」的人 「可是我和春珂还是喜欢矢野同学，所以我们跟他说要成为他的『不变之物』。只要他珍惜我们，想著我们，这样我们肯定就能成为帮助他确立自我的第一步。」 ──老实说，我听了有些感动。 这女孩真的很坚强。 竟然愿意为对方付出到这种地步，这可不是容易的事。 要是我身处在同样的处境，绝对不会想到这种主意。我真的很羡慕矢野。 「后来，嗯，有好一段时间，我和春珂都同等地被他爱著。这是最稳定的期间，无论是我们两个对调的频率，还是矢野同学的精神状态。可是……嗯，我们还是希望他能做出选择，希望他能搞清楚自己的心意。」 秋玻露出懊悔的表情这么说。 她肯定是觉得矢野会变成这样，都是因为她们两人的愿望。 可是，又有谁能责备她们呢？ 想知道对方的心意，希望对方做出选择，对每个正在谈恋爱的人来说，都是理所当然的心愿。 「矢野同学也愿意听从我们的心愿，开始过著确认自己心意的每一天。就在这段期间，我们也开始筹备班级聚会，而聚会也在不久前落幕了，然后……」 「……嗯，就是在这个时候。」 矢野在最后继续说下去。 「当晚，我就迷失自我了……」 ……我觉得自己彻底明白这整件事的大致经过了。 矢野为了自己的生存之道，以及跟秋玻与春珂的恋爱关系而烦恼。 在最后的关头，也就是即将在两人之间做出抉择的时候──发生了某件事情，然后矢野就变得搞不懂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了。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只过了一晚，矢野就变了。 到底要发生什么事才能让一个人变成那样？到底是什么改变了矢野的想法？ 沉默笼罩著我们。就算没有说出口，我也非常清楚。大家肯定都跟我想著一样的事情。 然后，有人打破了沉默。 「……我想起来了。」 矢野小声呢喃。 他还留有过度卑微的感觉，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这么说道。 在萤幕光的照射下，他脸上映著苍白的光芒。 「我……作了一场梦。」 「作梦？」 矢野梦话般的话语，被在不知不觉中现身的春珂复诵了一遍。 「你作了什么样的梦？」 「……一场坠入爱河的梦。」 所有人──都看向矢野。 「我跟某人坠入爱河。那女孩就在我身边，一直陪伴著我……那种感觉非常明确。我一直都在烦恼……一直在思考自己到底喜欢秋玻还是春珂……但我当时毫无迷惘，我觉得自己喜欢那个女孩……」 ──春珂的眼睛似乎大大地动了一下。 看来……这肯定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而且会大幅左右矢野和秋玻与春珂的未来── 这确实只是一场梦。 也不晓得可信度有多少，以及跟现实之间有何关联。 可是──我清楚感受到了。那场梦肯定跟矢野的真正心意紧密相连── 有一瞬间──我非常迷惘。 我可以待在这里吗？ 我和须藤有资格听到这些话吗？ 他或许会告白，可能会当场说出他喜欢秋玻还是春珂。 我偷偷看向须藤，给了她一个眼神，准备离开这个地方。 须藤似乎明白我的意图，也正准备起身离开。 可是── 「……我想不起来。」 ──矢野说了这句话。 「我爱上的那个女孩……我想不起来她到底是谁……」 ＊ 「……我想不起来。」 ──听到这句话，我们全都陷入沉默。 「我爱上的那个女孩……我想不起来她到底是谁……」 …… …… …… ……喂！ 不会吧！ 让别人这么在意……竟然还敢说忘记了！ 搞屁啊！那才是重点吧！ 不能忘记啊！就算忘记了，也要给我想起来吧！ 我差点忍不住跑去找他理论。我好想冲向矢野，抓住他的肩膀一阵猛摇……！ 不过，我不能那么做！现在不是那种气氛啊！须藤伊津佳！ 毕竟矢野也非常沮丧！大家也都露出严肃的表情！ 可是……呜呜呜！等一下！这未免太让人焦急了吧！快让我解脱啦！ 那说不定是解决一切问题的关键耶！ ……对了！ 矢野！你现在就去给我拚命睡觉，想办法再作同样的梦，不然就去让人催眠，设法想起那个女孩是谁！ 要是这样还不行，嗯～～……难不成要一直敲打他的脑袋吗！就是用纸扇之类的东西不断敲打他的头，直到他想起来为止……！ 「……真的很抱歉。」 当我回过神时，矢野又慢慢回到客服人员模式了。 「明明只要我想起来，就能搞清楚许多事情……却在这种重要关头忘记了，真是抱歉。」 哎，虽然这怪不得你，但既然你也这么认为，就快点想起来啊！ 还是要我现在立刻陪你一起去找催眠师？只要上网搜寻，总能找到一个可以立刻跟我们见面的催眠师吧！ ──我如此盘算。 正当我真的打算说出这个提议的时候── 「……你不用这么忧虑啦！」 某人率先用比谁都温柔的声音这么说。 她──春珂对矢野说出了这句话。 「忘记就算了，毕竟那只是场梦。更何况，我们也不知道那场梦是不是真的有意义不是吗？」 「……嗯，话是这么说没错啦……」 「那就没办法了啊！」 春珂露出开朗的笑容，用明确的口气如此断言。 「还有，你到底要愁眉苦脸到什么时候！就算是以前的你，也不会沮丧成这样喔！不过就是作了一场梦，你应该更加打起精神！」 「这样啊……」 说完，矢野脸上出现了久违的笑容。 「这样啊，谢谢你……没错，我现在沮丧也无济于事。谢谢你，春珂。我会让自己打起精神的。」 「不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 …… …… ……咦，真厉害。 春珂在这种状况下还能说出那种话，太厉害了……而且她好擅长安抚矢野…… 她是怎么办到的？难不成她是什么高明的谘商师吗……？ 还有，我不知为何在心里大发雷霆……一直希望矢野拚命想起那场梦……难不成我是个心胸狭窄的人吗……？ ──我在脑海想著这些事情。 同时，内心深处也非常感动。 我觉得春珂……是个坚强的女孩。既坚强又温柔，真的是个好女孩。 她应该比任何人都在意那场梦，也应该是我们之中最想知道矢野爱上谁的人，却依然表现得那么坚强…… ……啊～～如果可以，我真想冲过去抱住她。 不只是这样，我还想让春珂得到幸福，不想把她让给矢野。我甚至想当场向她求婚……春珂，我们结婚吧。我是认真的…… 「……就是这样了吧。」 春珂轻轻吐了口气，转头看向所有人，做出这样的结论。 「你们不觉得……答案已经出来了吗？就是矢野同学会变成这样的理由……」 「……嗯，是啊。」 修司点头表示赞同。矢野也露出严肃的表情，准备接著说下去。 「没错，我也觉得答案出来了……」 ──房间里充满问题稍微得到「解决」的氛围。 至少春珂、修司与矢野都感觉到事情有进展了。 可是── 「……咦？什么意思……？」 我……完全不懂发生了什么事。 现在是怎样？大家到底明白了什么？ 为什么他们这样就明白矢野改变的理由？ 总觉得……好像只有我被大家拋在后面了。 看到我因为寂寞而傻住的样子，春珂对我露出有些幸福又有些开心的笑容。 「在矢野同学心中──应该早就有答案了吧。」 她斩钉截铁地如此断言。 「他应该已经知道自己喜欢的是我还是秋玻了吧？」 「……啊，噢，原来如此。」 经她这么一说……确实有可能是这样。 矢野作了一场自己谈恋爱的梦，然后就迷失了自我。这就表示──他说好要同样珍惜秋玻与春珂的约定结束了。 换句话说，他已经知道自己喜欢谁了── 「嗯……所以虽然还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也发生了一些令人困扰的事──」 春珂──脸上毫无疑问显露出喜色。 她像是在报告一件喜事，对我们如此说道── 「──对我们所有人来说，这可能是个重大的进展。」 ──以上就是之前发生的事。 我们就这样顺利完成回顾，大家一起送矢野回家。 我们已经来到马上就能看到矢野家的地方了。 当我注意到时，所有人都默默地走著。周围明显弥漫著一股气力用尽的氛围…… ……哎，毕竟大家今天都用了许多脑力。 回顾这一年发生的事，让人有种彷佛一口气读完青春漫画里一整年故事的感觉……脑袋好像快要炸开了……我也差不多撑到极限了。 「那么～～如果你们有什么需要，我当然愿意帮忙。」 来到矢野家门口，我向秋玻与春珂，还有矢野这么说。 「只要是不需要打工的日子，我都可以拨出时间，记得要找我喔……」 「我也是，所以你们不用客气，如果有什么需要就跟我说一声吧。」 「嗯……谢谢你们。」 秋玻如此道谢，眯起眼睛看著我和修司。 「两位真的帮了大忙。要是有什么需要，我会再跟你们联络……」 她让我觉得很放心。 不，不光是秋玻，春珂和矢野也一样。 如果是一年前的他们，现在肯定会更加手足无措。 他们可能会痛苦烦恼，无法顺利找到前进的方向。 可是──他们现在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今天跟他们聊了一整天，让我有这种想法。 他们现在应该还不知道该怎么办，也并非没有为此烦恼，事实上矢野也真的非常沮丧。 即使如此──我还是认为他们有办法继续前进。 如果是现在的他们，肯定有办法朝向答案前进。 ──就在这时，我突然想起来了。 对了──我还有件事没告诉他们。 那是我比较过影片中与现在的矢野后的感想。 我一直隐约有这种感觉。这是我心中诚实的感想。 「……那个～～对了。」 我觉得还是告诉他们两个比较好。 说不定这能给秋玻与春珂一点提示。 「其实啊──」 说出这句话后，我在脑海中斟酌了一下才说： 「其实──看到矢野的个性这样变来变去，我并不觉得怪。」 「……不觉得怪？」 「嗯。」 秋玻狐疑地歪著头，我向她点了头。 「不管是早上那个霸道的矢野，或者卑微过头的矢野，还是现在这个有些乐天的矢野……我都不觉得有那么奇怪。不过我是真的觉得很好笑，也会忍不住想吐槽……」 ──不知为何，我觉得那才是正常的矢野。 我不认为那是他在演戏或是精神出了状况的证据。 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也不晓得该怎么说才对…… 不过我觉得这可能也是……「矢野」原本的样子。 而且不光是我── 「……我也是。」 就连旁边的修司也这么说。 「其实我也不觉得现在的矢野有那么奇怪……」 秋玻的眼睛又睁得更大了── 第三十六?五章 janus-girl in her room ──洗完澡后，我迅速吹乾头发。 只做了最低限度的肌肤保养，就赶紧回到自己的房间。 换作平常，我会更仔细保养皮肤。要是我像这样敷衍了事，之后还会被春珂责备，但今天实在怪不得我。 因为我想要早点统整在修司同学家得知的情报。我想在忘掉其中某些情报之前，把那些收获毫无遗漏地记录下来。 「──喔，秋玻！你要回房间了吗？」 当我走过客厅旁边时，爸爸正好看到我，向我如此问道。 身材魁梧的爸爸把走廊整个堵住了。 总觉得他看起来像是弁庆，只是手里拿著红茶的罐子。 「我正想请实春泡茶，你也要来一杯吗？」 「啊，不用了……我中午喝的瓶装饮料还有剩。」 丢下这句话后，我回给他一个笑容，打开自己房间的门。 「不过还是谢谢你的好意。我下次再喝吧……」 「这样啊……要是有什么问题，要立刻告诉我喔！」 听到父亲开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随口应了声「好～～」后，反手把门关上。 其实我想给他更有礼貌的答覆，也想稍微跟他闲话家常，但可惜我在赶时间。爸爸，对你这么冷淡，我真的很抱歉…… 他原本就是个爱操心又管太多的爸爸，最近好像又变得更在意我们的情况了。 理由显而易见。因为人格对调的时间变短了。 我们的双重人格症状很快就要结束。尽管表面上若无其事，但还是很担心我们。 我们原本在北海道的主治医师跟爸爸是朋友，他们毕业于同一间大学，年龄也相近，关系就跟战友差不多。 当时自是不用多说，他现在应该也很清楚我们的病状，也当然明白不晓得什么时候我会发生什么状况。所以他才会装出那种轻松的表情，随时观察我们的情况…… ……身为一个年轻女孩，我有时候会觉得烦，也希望他能再稍微纵容我们一点。 可是，他的关怀也让我由衷感到高兴。可以感受到他发自内心的关怀，真的让我非常感激──也觉得幸好爸爸是这样的人。 「……呼。」 我一边思考，一边在书桌前面坐下。 摊开的笔记本上写著我在洗澡前写下的今日总结。我拿起笔，继续写下去。 总结后的现况大致上是这样的。 矢野同学搞不懂自己到底是讨厌演戏还是乐于演戏。 靠著同样珍惜秋玻与春珂，让他免于陷入混乱。 因为班级聚会当晚作的一场梦，让他内心明白自己到底喜欢谁了。 结果这让他迷失了自我。 嗯，应该就是这样了吧。虽然这只是假说，应该不会差太远。 我跟矢野同学的关系就是现在这种状态── ──我发现自己有些感慨。 『他内心明白自己到底喜欢谁了。』 我看到这行文字。我还不晓得那个人是谁，有可能是春珂，也有可能是我，毕竟连矢野同学自己都想不起来。 可是……答案终于出现在伸手可及的地方了。 在双重人格结束以前，我们说不定就能知道答案── ……我清楚感觉到某件事。 整理过现况后，我毫无疑问感受到了一个事实。 ──那就是我们正在前进。 虽然表面上还有许多问题，因为过去烦恼了这么久，也可能让人怀疑这次是不是真的快要找到答案了。 不过，我们……这次毫无疑问，正在确实地走向解答── ……我发自内心感到高兴。 感觉像是我们这些日子以来的努力终于得到了回报。 春珂似乎也跟我一样，在她留下的讯息中可以看出欢喜与放心。 「……呼……」 我喝光宝特瓶里剩下的茶，深深地吐了口气。 ……话虽如此，我们接下来又该怎么办呢？ 现实中，我们还有许多不知道的事。 我们还是不晓得矢野同学喜欢谁，他也想不起来自己是怎样的人，更进一步说……伊津佳与修司同学也说过，他们并不觉得现在的矢野同学奇怪，也不认为他在说谎。 ──还说那就是他的真心。 ……所谓的真心到底是什么？ 我突然对此感到好奇。 翻查字典后，我看到「真正的心情；不是客套的想法──」这样的解释，就跟我印象中的一样。 人的一切行为，真的有可能全都出自「真正的想法」吗？ 矢野同学的个性一直变来变去，不是只有现在。他一下子讨厌演戏，一下子又乐于演戏，想法不断地改变。 ──这一切…… 他那些不断变来变去的想法，至今依然都是出自他的本心。这种事真的有可能吗？ 「……嗯嗯……」 在低声沉吟的同时──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想到一件有些偏离正题的事。 无关于今天讨论的事情，也无关于笔记本上的总结，而是跟我自己有关。 我想跟春珂聊一下。 仔细想想，我最近还没有好好思考过这件事。 我想要久违地想一下这个问题── ＊ ──双重人格到底是怎么回事？ 秋玻在笔记本上写下这行字。 在迅速写出今天的总结后，她毫无前兆地突然写下这句话给我。 文章并非就此结束。 ──我想要久违地想一下这个问题。 小学时代，春珂在走投无路的我心中诞生了。 之后，我们开始过著人格不断对调的日子，一起长大。 有一段时间，春珂只被当成副人格，连春珂都认为自己应该消失，但现在已经不是这样了。 春珂被当成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 没人知道双重人格结束后，我们会变得如何。 如果是这样…… 你觉得秋玻与春珂到底是什么？ 春珂真的是从我心中诞生的吗？春珂在那之前真的不存在吗？如果不是这样，那她到底在哪里呢？ 这就是我在思考的事情── ……原来如此。 我们最近确实都没在想这个问题。 而且秋玻说的没错。 在我出生时，那是理所当然。直到我们搬来西荻洼，那都还是理所当然的想法。 过了一年以后，我们的那种想法改变了不少。 我也想跟秋玻聊一下这件事。 ──你说的对，我们两个到底是什么呢…… 我也写下这样的疑惑。 ──在一具躯体中存在著两个灵魂…… 这个身体里存在著个性、想法与能力都截然不同的我们…… 这件事确实很奇怪，除了我们，也不曾见过这样的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老实说…… 其实我已经不觉得这种状态奇怪了…… 刚升上高中的时候，我确实觉得这样不是很好…… 也认为自己应该快点消失…… 然而不知为何，我现在反倒觉得这是很自然的事…… 就是在水濑xx的身体里，有秋玻与春珂这两个人格才是正常的…… 而且就连「我是在秋玻心中诞生的」这种说法，我现在也有些不确定了…… 该怎么说呢？你不觉得事情好像不是那样吗？不觉得我好像本来就存在吗……？ 写到这里，我感觉到心中的秋玻醒过来了。 人格对调的时间又要到了。每次写信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飞快呢…… 话说，这样好像挺有趣的…… 以前如果我要跟秋玻交谈，就必须隔著一段时间。 就算在笔记本或手机留下讯息，秋玻也得等到对调后才能看到。我想看到她的回覆，也得等下次对调之后。每天可以沟通的次数也有限。 可是，现在只要像这样用文字沟通，感觉就跟直接交谈差不了多少。 就像传line给朋友一样…… 在感受著这种喜悦的同时，我的意识迅速远去── ＊ ──我完全可以体会。 我快速看过春珂写下的讯息。 然后有些兴奋地开始回覆。 ──我觉得有些惊讶。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 春珂彷佛原本就存在这件事也一样。当时那种感觉确实就像是她「诞生」了。 那一天，在小学的屋顶，我确实感觉到春珂在我心中诞生了。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我感觉春珂就像是一直陪伴著我，理所当然地存在于我体内。 所以啊，嗯。 我还是觉得自己有办法接受。 不管在双重人格的最后有什么样的结局等著我们。 即使那是无比悲惨的结局，我也觉得是件好事。 问题反倒是在那之前的日子。 在结局到来前的每一天，我有办法不留下遗憾吗？有办法拚尽全力到最后吗？ 我觉得这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 ──嗯……关于矢野同学那件事，我们还是得努力解决…… 因为人格对调的事，我跟你有同样的想法…… 所以问题就只剩下我们两人的矢野同学了…… 还有就是，该怎么说呢……我觉得矢野同学会变成这样，跟他和我们之间的关系有关。我觉得这两件事是连在一起的…… 写到这里，我心想秋玻肯定也有注意到这件事。 我想在矢野同学目前面对的问题底下应该藏著──更根本的问题。 说不定那问题跟恋爱无关，而是关系到我们的一切。 我有这样的预感，也如此确信。 ──所以，我们一定要找到真正的矢野同学…… 找到我们喜欢的矢野同学…… ＊ 后来又聊了一些事情后，我就阖上了笔记本。 我很开心。可以跟春珂像是几乎直接对话一样进行交流，真的很开心。 她跟我有同样想法，也让我很高兴。 这让我充满了勇气。想到她跟我有同样的想法，我就觉得事情肯定能顺利解决。 因为我所欠缺的东西八成都在她身上。 她有韧性，又具备柔软性，总是从容不迫，不管面对任何状况都能保持开朗。 所以我要做好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因为她肯定也需要我。 因为我们过去也是这样一路走来── ──就在这个时候，手机震动了。 仔细一看，原来是矢野同学传来讯息。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解除萤幕锁定，把line打开来看。 结果──看到矢野同学传来的讯息。打从在修司同学家就一直很开朗的矢野同学提出了某个提议。 第三十七章 雾香的hello goodbye?and goodbye 大家好！我是庄司雾香！就读御殿山高中一年级！很快就要升上二年级了！ 为了跟某些人碰面，我今天来到吉祥寺车站前面！ 我是在昨天突然收到通知。对方劈头就问我：「明天能不能见个面？」他好像有事情想告诉我～～ 到底怎么了呢？有烦恼要商量吗？ 难不成是要……恋爱谘询！他想跟我商量恋爱方面的烦恼吗！ 我毫无头绪……虽然毫无头绪…… 我也有些无论如何都想告诉他的话…… 「……呼。」 我走在路上，叹了口气。 然后── 想要找人出来就应该提早说啊！ 前一天才约是在耍人吗！ ──我在脑海中怒吼。 我可是还要打工，也得跟朋友出去玩，行程排得相当满。突然约我出来，真的让我很困扰。 说起来，大约在一个月前，他也是这样约我出来，还让我专程跑到西荻。 实际前去赴约后，他不但向我要了照片，还顺便要我帮忙做恋爱谘询。那家伙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了？就算是感情不错的朋友，邀约时也不会这么不客气吧…… 不过，反正我今天刚好没事，就跑来赴约了。 毕竟他好像不太对劲，而且多半又惹上了各种麻烦。跑来嘲笑这样的他也不是什么坏事。 所以，我就期待他能在这个早春为我带来一点欢笑吧。 只要别把我卷入麻烦事就好～～ 「……很好。」 ──于是…… 当我忙著把怨言全部（在脑海中）说出来时，人也来到约好碰面的站前广场。 这里还是一样人潮拥挤……虽然在想居住的城市排行榜中，这个城市总是榜上有名，但在这里出生长大的我实在搞不懂原因～～ 这里确实是个时髦的地方，却也比不上表参道和青山。虽然住在这里确实很方便，生活机能多半还是八王子和立川比较好。路上有帅气的年轻人，也有充满生活感的普通居民，更有看似厌倦人生的高龄人士。 每个地方应该都是这样吧。同样位在总武线上的高圆寺好像还比较有特色。 总觉得大家都是只凭气氛就说自己想住在吉祥寺。 因为在排行榜上名列前茅，是不是又进一步拉高了这里的排名？ 我实在不太喜欢那种排行榜。不管是褒是贬，都应该要在实际看过那个地方后才能决定。 「──雾香～～！」 我突然听到附近传来这样的喊声。 宏亮的叫声响彻整个站前广场── 那是我熟悉的声音。可是──我还是怀疑自己听错了。 就我所知，那道声音的主人不可能这样大吼大叫。 咦？这是怎么回事？幻听吗？还是我听错了？ 可是，我又听见那声音了。 「喂～～！雾香～～！我在这里～～！」 我猛然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结果──看到难以置信的光景。 矢野学长露出少年般的灿烂笑容，往我这边冲过来── 在他身后，还有一脸困扰地跟著跑过来的水濑学姊── ＊ 「──是喔～～原来如此～～」 我们三个人一起走进旁边的连锁咖啡厅。 我从开朗过头的矢野学长口中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总算搞懂状况了。 「就是这样。我已经完全不晓得该怎么让自己恢复正常了！」 矢野学长这么对我说，口气就跟班上笨男生喊著「我完全看不懂考卷！」时一样。 「所以，我才想跟现在的朋友之中最了解过去的我的你商量看看！」 ──那张脸毫无疑问依然是我熟知的矢野学长。 五官就跟女孩子一样端正，皮肤细致滑嫩，头发漂亮得令人火大。 身材纤细，肤色也偏白。 然而──只有精神状态不太一样。 嗯～～我好像没见过矢野学长这种开朗到毫无防备的样子～～ 顺带一提，在他身旁的水濑学姊还是跟过去一样。现在出现的人～～……应该是秋玻学姊吧。她一脸担心地看著矢野学长，神情忧郁，长相就跟女演员一样漂亮，身材还是好得令人害怕。我好想把她脱光～～跟她色色～～ 总而言之…… 光是说明这些事情就花了超过一个小时，不过这样我就大致明白了。 矢野学长似乎在心中做出他喜欢谁的结论了。 可是，这好像也让他失去心灵的支柱，因此迷失了自我。 而且他的高中朋友们还说「我不觉得现在的矢野奇怪」，让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也不知道要怎么让人格稳定下来，才会找我帮忙。 ……哦～～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唉～～…… ……他还是没变呢。 还是一样在为这种青春期的烦恼纠结…… 我心中的怒火与不满都烟消云散了。想不到他竟然这么青春，就像笨蛋一样…… 虽然他也真的很年轻就是了。不过，直接看到他这种青春洋溢的模样，连我都有点害臊了……好想用双手摀著脸，不过我不会真的这样做就是了～～因为会害我脱妆。 然后，关于他们找我商量的事情…… 嗯～～该怎么说呢…… 首先，我明白矢野学长和水濑学姊找我商量的理由。 我确实是认识矢野学长超过两年的老朋友。毕竟是老朋友，对他的个性应该也还算了解，事实上我也真的能跟他们谈谈各种过去的事情。 不过，事情真的是这样吗～～ 总觉得我们的想法在根本上就不一样。 我一直告诉矢野学长，要他更加运用他的演技。 那种觉得自己保持原样就好或是展现真正的自己就好的想法，只不过是在放任自己。人必须变得坚强，与这个社会战斗。而演戏就是达成这个目的的手段。这是我的想法──反过来说，如果一个人让自己保持原样过活，会变成这样也很正常吧。 没错，这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如果一个人拒绝定义自我，当然会变成这样── 更重要的是── 「……你们三个有何打算～～？」 我决定先厘清这点。 「矢野学长刚才问我要怎样才能恢复，所以是想变回之前的状态吗～～？」 「噢，是啊，我就是这样想的！」 矢野学长如此回答，口气就像运动系少年漫画的主角。 「我想了很多，那是当前的首要目标。所以，我想要先回想起之前的自己是什么样子！」 「我应该也一样吧……」 一旁的秋玻学姊先喝了口红茶才这么说。好可爱。 「确实有很多事令人在意，但我还是不希望他这样下去……我应该也是把这当成首要目标吧。」 「原来如此～～」 嗯，我就知道他们会这么说。 矢野学长到底喜欢秋玻学姊还是春珂学姊？他为何会变成这样？此外──秋玻学姊和春珂学姊的对调速度也比之前快多了，这种现象八成不是什么好事吧。虽然跟我无关就是了。 问题堆积如山，我知道他们是为了先让情况得到控制才会想要矢野学长恢复原样。 只是啊～～嗯。 我觉得～～这件事其实相当困难～～ 不，说困难有些不正确，应该是根本不可能才对～～ 因为……嗯…… 「嗯～～那我问你们～～」 我一口喝光冰咖啡，探头看向坐在桌子对面的他们。 「你们觉得以前的矢野学长是个什么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 「在秋玻学姊眼中，以前的矢野学长……真正的矢野学长是个什么样的人～～？」 秋玻学姊一脸狐疑。 可是她稍微想了一下后，还是回答了这个问题。 「这个嘛……他应该是个内心纤细且温柔的人吧。毕竟他总是非常细心地为我们著想，也有感性敏锐的地方。还有就是，没错，他很温柔。他对我和春珂非常温柔……」 「嗯嗯嗯，原来如此～～」 「还有个性认真，我觉得他是个很理智的人，感觉他跟精神论完全扯不上边。另外就是喜欢看小说，个性内向文静，嗯……就是文学少年那种感觉吧……」 「好～～我了解了，感谢配合。那矢野学长又是怎么想的？你觉得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我知道你现在就是搞不清楚这件事，但可以麻烦你思考看看吗？」 「啊～～我也不知道啦～～！而且自己说这种话很丢脸耶！」 矢野学长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难为情地搔了搔脸颊。 总觉得那表情让人有点火大。 「可是，嗯～～我觉得确实就是秋玻说的那样！个性认真、内心纤细吧？所以～～我觉得自己现在这样果然不太对劲。」 「嗯嗯，我明白了。」 ……嗯，果然跟我想的一样。 早在这个阶段就已经出现巨大的差异了。 我得先让他们明白这件事。 「其实～～」 说出这句话后，我稍微想了一下才说： 「我从来都不认为矢野学长是那样的人。」 「……咦？」 「打从我们认识以来，我从来不认为他是个内心纤细的人。」 秋玻学姊放开了嘴里的吸管。 那是完全想不到我会这么说的表情。她以为每个人都是那样看待矢野学长，并且对此深信不疑。 「我这么说可不是故意唱反调，也不是比喻喔。」 面对这样的她，我继续说下去。 「我是真的不认为矢野学长是个内心纤细的人。」 「那、那么……」 秋玻学姊试探性地探头看向我的脸。 「雾香，在你眼中，矢野同学又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还用说吗？ 不管是现在这种状况还是他过去对待我的态度，把这些事情全部考虑进去，就只有一种说法。 「我觉得～～他是个自私任性的小鬼头。」 我明白地这么回答。 「我觉得矢野学长是个既任性又蛮横，个性有些幼稚的男生。」 ──愣住了。秋玻学姊完全愣住了。 嘿嘿嘿～～她那种表情也很可爱呢！ 顺带一提，在她身旁的矢野学长则是一直默默看著我。 那种认真的表情就像是正在输入某种情报，也像要把我的话语溶入自己的血液之中一样。 「自……自私任性……？」 秋玻学姊的口气听起来似乎难以置信。 「是字面上的意思吗……？我怎么看都不觉得他是这样的人……」 「嗯，也难怪你会这么想。毕竟矢野学长不可能对你说些任性的要求，不管是就立场还是就关系来说～～」 没错，这是理所当然的。 因为矢野学长喜欢她。而且秋玻学姊又是这种个性，还背负著人格对调的问题，矢野学长应该也只能温柔地对待她吧。 「可是，我希望你能回想一下～～」 （插图014） 说完，我对秋玻学姊微微一笑。 「……国中时代，完全不认识的矢野学长突然跑来跟我说话，还要我教他怎么演戏以及待人接物的诀窍。当时我们就读的学校和年级都不同，而且过去连一次都不曾说过话喔。」 事实上，我当时有点被他吓到了。 我觉得他很死缠烂打，但又觉得这样不错。不过，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愿意教他一些东西。 如果他是那种很客气的人，我应该不会理他吧。因为我只对拚命过活的可爱家伙感兴趣。 「他可能也是别无选择，但那种行为还是相当蛮横吧～～？应该跟纤细这两个字有一段差距吧～～？」 「……是、是这样没错啦。」 说完，秋玻学姊低头看向桌子。 「虽然这跟我心目中的矢野同学差很多……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吧？他的个性可能是后来才改变的……」 「不不不～～他完全没变喔！」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因为他真的完全没变～～！秋玻学姊，你一直待在他身边却没发现这件事吗？ 「因为，你回想一下就知道了吧～～文化祭那时候，他不是在最后关头劫持了校内广播，还大声宣传舞台活动的消息吗～～？虽然我们当时确实走投无路了，但那种点子也只有个性够蛮横的人才想得出来。至少真正个性纤细的人应该很难想到～～」 「……或许真的是这样吧。」 因为当时连我都被吓到了。 我没想到他会做得那么过火，但想到他还是一样蛮横，就又忍不住暗自爆笑。 能想到那种做法已经算是一种才能了，绝对不可能只是偶然。 「还有就是后来发生的事。啊～～秋玻学姊，你应该也知道吧？大概是在上个月，他也说有事情要商量，就把我叫到西荻来了。你们不是有制作影片吗？就是为了那件事情。此外，他还说了一些个人的事。换句话说，他完全是为了自己，就把我叫了出来。我想他应该不会对你做这种事～～但对别人就有可能会做。而且我今天也是临时被找来的～～」 说到这里，我看向矢野学长。 他穿著便服，一直默默注视著我。可是，即使他只是这样看著我，我也还是能在他身上找到那种「粗鲁」的感觉。 我对著一脸困惑的秋玻学姊这么说： 「……你知道吗？矢野学长很容易弄坏东西喔。」 「是……是这样吗……？」 如我所料，秋玻学姊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 「是啊。国中时，他很快就穿坏学校的室内鞋，运动服上也有破洞。文化祭的时候，他在进行准备工作时穿的运动服也快穿坏了。你看他现在脚上那双运动鞋，鞋底是不是都快磨平了？而且看起来也很脏。矢野学长，你这双鞋子穿几年了～～？」 「啊，呃，我想一下……」 矢野学长短暂露出沉思的表情。 「这双鞋子没有穿到好几年啦，顶多穿了三个月……」 「我就说吧？三个月就能穿成这样，实在是破得有点严重。你上学应该都是穿皮鞋吧？你也不像是有在运动的人。」 「是啊……或许就是这样吧……」 「我顺便问一下，矢野学长，你知道自己很容易弄坏东西吗？」 「……噢，嗯，我知道。」 矢野学长像个孩子一样点了头。 「因为即使上了高中，我的东西还是一直坏掉……这让我觉得很没面子。朋友也说：『你在日常生活中是不是太随便了？』……我也怀疑可能是这样。」 「啊～～我的看法跟你那位朋友一样喔！」 嗯，那位朋友挺厉害的嘛。有办法发现这件事，可见他的观察力很敏锐。 然后我再次转头看向秋玻学姊。 「一个内心纤细又个性认真的人，会这样随便对待自己的东西吗～～？」 我向她这么问道。 「秋玻学姊，矢野学长真的是你认为的那种人吗～～？」 ……秋玻学姊闭口不语。 嗯，看来她有点动摇了。 至少在此时此刻，在秋玻学姊的心目中，矢野学长的形象已经动摇了。 我在这时偷偷看了时钟一眼。嗯，时机抓得正好～～！ 如果我没算错，应该还能在这时继续追击！ 「……对、对不起。」 如我所料，秋玻学姊语带歉疚地这么说。 「我要跟春珂对调了。剩下的，我们之后再说……」 「没问题～～晚点见喔～～」 秋玻学姊低下头，过了一小段时间后，她就变成春珂学姊，重新抬起头来。 然后── 「……春珂学姊～～！我问你喔！」 「咦？嗯，你要问什么？」 「我想向你请教一些事情～～」 于是，我提出了某个要求。 ＊ 「──这是真的吗……？」 又过了二十分钟左右，人格再次切换成秋玻学姊。 她看著手里智慧型手机的记事本──说出了这样的疑惑。 「春珂……真的认为矢野同学是这种人吗……？」 『──春珂学姊，请告诉我你对矢野学长的印象～～！』 『──还有，我希望你能把答案记在手机里！』 这便是我向春珂学姊提出的要求。 在秋玻学姊的心目中，矢野学长的形象开始逐渐动摇了。 所以──我想在最后让她见识一下。 让她看看跟自己最亲近的女生──春珂学姊又是怎么看待矢野学长。 记事本上写著下面这样的评价。 「他很温柔，个性认真，而且善解人意。」 秋玻学姊依序念了出来。 这部分就跟秋玻学姊印象中的一样～～ 会有某种程度的重复也很正常，毕竟她们共享同一个身体。 「他功课好，喜欢文学，个性文静，基本上是个内向的人。」 这部分也应该是一样的。 看到春珂学姊的想法跟自己一样，秋玻学姊露出感到放心的柔和表情，念出这些评价。 可是──从下一行开始就不是这样了。 「跟他聊天让人很开心。他还会吐槽我说的话；因为我说的话欢笑；也会原谅我说的话。」 秋玻学姊的声音开始出现动摇。 而且── 「他有时候对我很严厉……也会说些坏心眼的话……可能还有些优柔寡断的地方，有时候也不太可靠……」 说到这里，她的口气已经充满了疑惑。 ……没错。这些地方是不一样的。 这些地方都跟秋玻学姊所知道的矢野学长不一样。 秋玻学姊应该不曾被矢野学长吐槽，也应该没有被他捉弄过。关于「不太可靠」这个部分，跟春珂学姊的个人认知有关吧～～？毕竟春珂学姊是个心理素质颇为强大的人，应该很难不这么认为。 然后── 「……确实如此。」 一直闭口不语的矢野学长说话了。 「在春珂面前的我……可能真的有些不一样。我展现出来的态度可能跟在秋玻面前不太一样……」 没错，这应该是真的。 秋玻学姊和春珂学姊的个性截然不同。如果是这样，矢野学长也会用不同的态度跟她们相处。于是──他在她们心中的印象就会不同。 她们两人心目中的「矢野学长」就会出现巨大的差异── 「……原来如此。」 秋玻学姊总算接受这个结果，轻轻吐了口气。 「这……嗯，果然不一样。我心目中的矢野同学不是这样的人……」 「我就说吧～～？而且这还是春珂学姊的评价喔。她可是跟你共用同一个身体的人喔～～」 「是啊。那个，该怎么说呢……」 秋玻学姊把手放在嘴边，露出沉思的表情。 「我心目中的矢野同学可能并不完整，我只就自己能看到的部分去判断他这个人。他明明还有很多不一样的面貌……」 「……嗯～～」 啊～～想不到她做出了这样的结论～～ 不过，对我来说这个结论只算对了一半。秋玻学姊的观点确实会有偏差。 可是就算我用话语解释，她应该也无法体会吧～～剩下的部分只能让她实际去感受了。 「嗯，大致上就是这样吧～～」 我没有针对这点深入追究，而是随口肯定秋玻学姊的说法。 然后我稍微想了一下。在说出下一句话之前的瞬间，我趁机思考。 既然事情变成这样……我也只能再多奉陪一段时间了～～ 我没有做到这种地步的义务，也可以放著他们不管。 可是，都已经自顾自地说了这么多，要我就这样不管他们，好像也不太恰当～～ 嗯～～…… 烦死人了～～……虽然觉得很麻烦，这也没办法～～ 「所以，我有个提议～～」 说完，我对他们竖起手指。 「矢野学长、秋玻学姊、春珂学姊，还有我，我们四个人～～要不要一起去拜访矢野学长的朋友～～？」 「咦？拜、拜访我的朋友？」 一直很安静的矢野学长眨了眨眼睛，向我如此问道。 「没错，我打算用几天的时间到处拜访你的朋友，打听他们对你的印象～～我也会一起去喔～～」 「你这是什么意思……？连你都要跟来？你到底有什么意图？」 我想也是，我突然说这种话，他当然会吓到～～ 顺带一提，矢野学长目前的精神状态，嗯～～……应该算是平静吧。不过，他也可能只是听我说了这么多，一时之间不晓得该如何应对。 「意图啊～～该怎么说呢？与其说是要帮你恢复～～不如说我觉得应该大家一起再次从各种角度看清这件事。现阶段，我们只知道你在我们三个人心目中的样子，但其实你应该还有各种面貌～～既然如此，我觉得实际去拜访你的朋友，向他们多方面请教对你的印象，以及你让他们这么认为的原因，也是不错的做法。」 嗯，我觉得这么做是正确的。 如果要让他们知道这跟什么其他面貌无关，还是只能尽量多听听别人的评价了。 而且──还是从实际认识的人口中直接打听他们对矢野学长的印象。 「原……原来如此……」 秋玻学姊一脸严肃地点了头。 滑顺柔亮的秀发也跟著摇晃，感觉就像天使。 可是，学姊一脸不安地皱起眉头。 「不、不过这样好吗……？」 然后这么向我问道。 「这个主意真的很不错。事情到了这种地步，也只能尽量搞清楚矢野同学的各种面貌。我觉得这是唯一的办法……」 「我就说吧～～？反正继续想也无济于事～～」 「可是……雾香，还麻烦你跟我们一起去真的好吗？」 她露出发自内心感到抱歉的表情。 那不是觉得我碍事，不希望我跟去，而是真心觉得过意不去的表情。她也是个好人呢。 「其实我也觉得做这种事很麻烦～～」 所以，我诚实地这样告诉她。 这是我微不足道的挣扎。 「我原本就是被突然叫出来的，接下来的春假还得跟你们一起行动，让我觉得有点浪费时间。可是～～」 我边说边看向秋玻学姊和矢野学长。 然后──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不是故意要笑，也不是要笑给他们看。我是不小心真的笑了出来。 「我实在……没办法让现在的你们自己去做这件事～～」 ──迷失自我的矢野学长。 ──还有不到二十分钟就会对调一次的秋玻学姊和春珂学姊。 这未免太让人放心不下了吧～～ 他们之中根本连一个靠得住的人都没有。让他们自己在外面到处乱跑，实在太危险了。 「……虽然也能把这个任务交给你们的其他朋友～～不过还是让我去会比较有效率。因为我的提议而给别人添麻烦，我也会过意不去～～」 秋玻学姊听得愣住了。 她看似犹豫地动了动嘴角，然后才露出还没完全搞懂状况的表情。 「……你人很好。」 她小声地对我这么说。 「雾香，你人好好……」 「什么！你现在才发现喔～～！」 我忍不住爆笑。 想不到这个人也很迟钝呢～～ 我之前都对你很好不是吗？在文化祭的尾声，我不是也从背后推了你一把吗？ 真是的～～原来她完全没发现这些事！ 既然如此，我就更应该跟他们一起去了。我觉得这种迟钝的女孩跟矢野学长最后一定不会在一起。 「……谢谢你。」 结果──或许是搞不清楚自己该怎么反应吧。 矢野学长最后用毫无特色的平静语气这么说： 「你愿意出手相助，真是帮了大忙。虽然很抱歉，还是要麻烦你了。」 「我、我也要跟你道谢……那就有劳你了。」 继矢野学长之后，秋玻学姊也向我低头道谢。上衣的衣领因为这个动作而敞开，稍微露出了乳沟，让我想著道谢就不必了，只要让我摸一下就好。 「首先呢……」 我从书包里拿出笔记本，同时拿起了笔。 「我们就来想想可以拜访的人选，尽量列出矢野学长的朋友吧。然后……」 我再次来回看向秋玻学姊和矢野学长的脸。 「……我想在第一天深入了解秋玻学姊和春珂学姊的想法。所以，我想要先请教一下──」 ＊ 「──好～～我们出发吧～～」 「嗯！幸好今天天气不错～～！」 「……请多指教……」 大家的反应都不一样。 隔天，我们来到约好集合的西荻洼车站，结果大家的精神状态毫无一致性。 首先，我一如往常保持平常心～～ 没有让我特别火大的事情时，像这样轻松过活是最有效率的做法。我就随心所欲地行动吧～～ 然后，矢野学长不知为何特别兴奋。 我猜应该是昨天回家的时候，春珂学姊对他说了「你要打起精神喔」之类的话吧。虽然有点烦人，不过他之后应该又会因为某种缘故变得沮丧吧。不管他也行。 最后──是春珂学姊。 「咦～～走这条路对吗？我太久没来，已经记不得了～～」 「嗯，就是这条路没错！反正直走就对了，根本不需要烦恼！」 我跟矢野学长轻松地闲聊。 「…………」 而旁边的她则是一脸不满地嘟著嘴。 ……嗯～～看来她对我很有戒心呢～～ 昨天也是这样，她显然对我有所防备～～ 不过，我很清楚理由。 我们是在去年的文化祭认识，并且一起行动。在那段期间，我一直没给矢野学长好脸色看。春珂学姊对此感到愤慨，也曾经直接向我抱怨。我猜她八成还在记恨。 当然，我跟秋玻学姊刚开始时关系也很糟糕，可是我们的关系后来好像有稍微变好的迹象，毕竟我们还在舞台上一起唱歌～～ 不过在我的记忆之中……好像还没有机会跟春珂学姊和好，也难怪她现在会是这种态度～～ ……然而，要是她一直保持这种态度，也实在有点烦人。 「──喂～～喂～～春珂学姊～～」 我走到她旁边，用肩膀轻轻撞了她一下。 「我们也差不多该和好了吧～～我都已经这样帮你们的忙了不是吗～～」 「……真的吗……」 可是，春珂学姊还是保持冷漠的表情。 「我现在还没办法相信你……我今后还要好好观察你的作为……」 「咦～～好可怕～～！」 我言不由衷地这么说，同时暗自感到惊讶。 比起秋玻学姊，我抓不太到跟春珂学姊之间的距离感，也一直找不到跟她愉快相处的方法，可是…… 这种感觉……真是棒……我好像有点感觉了喔…… 我对秋玻学姊纯粹只是想做些色色的事……但她摆出这种态度倒也不错。 就是那种冰冷的态度，还有凶狠的感觉…… 「那是我要说的话……我完全不明白你今天到底有什么目的……」 「怎么这样！可是，这件事我们非做不可！让我们一起努力吧！」 「喂，别……别靠近我……！」 喔、喔喔，我好像兴奋起来了！这种反应真让人亢奋！ 很好，春珂学姊，拜托你暂时保持这样！拜托你对我凶一点！ 正当我们如此打闹的时候── 「啊！看到了喔～～！」 矢野学长像是在新干线上看到富士山一样，兴奋地这么说。 就跟他说的一样──宫前高中的校舍已经出现在眼前了。 那是我们今天的目的地，也就是矢野学长和水濑学姊就读的学校。 ＊ 「──庄司同学，麻烦你在访客名簿上登记。」 我们来到教职员玄关。 帮忙开门迎接我们的老师带著有些无精打采的笑容这么说。 总觉得正在放长假的老师看起来也比平时放松～～ 该说是有种生活感吗？还是朴实感呢？不过，我也不晓得她平时是什么样子～～ 「你这次来访的名义，姑且算是处理文化祭的收尾工作。麻烦你在来校理由的栏位上这么写。」 「哎呀～～千代田老师！麻烦你在休假时跑一趟，不好意思！」 矢野学长用异常响亮的声音向那位老师如此道歉。 「你真的帮了大忙～～！我原本还以为没办法进来，感谢你特别通融我们！」 「……毕竟你都变成这样了呢。」 这位被唤作千代田老师的女子露出苦笑。 「我实在没办法置之不理……」 看到她的表情，我明白了许多事情。 嗯～～原来如此～～这个人好像知道很多事情～～ 当矢野学长说要把这件事告诉老师时，我还不以为然，觉得就算说了也没用，但看到她的反应，我就明白了。 她应该也知道水濑学姊的状况。 不过仔细想想，这也很正常，教师当然会知道这件事。因为如果什么都不知道，就没办法应付这种学生。她甚至有可能直接跟医院那边保持联系。 ……话说回来，这个人也是个超级大美女呢。年纪大概在二十五到三十岁之间吧？ 虽然身材娇小，看起来像个孩子，但长相和举止都很成熟，有种不可思议的反差，而且还有点性感。唉～～矢野学长真好命，身边都是些美女～～现在在场的所有女生，每个都可爱得要死。尤其是我。 「那么～～」 千代田老师回去教职员办公室后。 我转身面对矢野学长和春珂学姊。 「我昨天已经说过──我今天想在这里确认一下，秋玻学姊和春珂学姊心目中的矢野学长形象是怎么形成的～～」 「……嗯……」 「嗯，有劳你了！」 嗯～～温差还是一样超级大！我好像快要感冒了！ 可是雾香，你要忍耐！你必须继续说下去！ 「秋玻学姊与春珂学姊对矢野学长抱持著不同的印象，而我就是要找出那些印象是在什么时候形成的。具体来说，就是要搞懂矢野学长在什么地方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行动，才会让人有那种感觉～～」 ──两位学姊对矢野学长的印象有所不同。 秋玻学姊认为他是个性认真、内心纤细的文学少年，而春珂学姊对他的印象则多了点开朗，也多了点脆弱。 这些印象是怎么形成的？这就是我想知道的。 然后──我想从其中找出明确的证据。 在接触许多人心目中的「矢野学长」之前，我需要先找到那种证据，帮助我不把自己的感觉当成绝对正确的答案，并且明白别人看法的正当性。这样的话，我想先透过秋玻学姊和春珂学姊心目中的「矢野学长」感受到那样的证据。 当然，我知道那种东西不是讲过一两次话就会形成。 我们对一个人的印象每天都会改变，只有经过足够的累积，才会形成复杂的「人物形象」。 即使如此──在许多情况下，那种东西肯定都是在「初次见面」时形成。 她们第一眼就对他怀有什么样的印象？后来又建立起什么样的关系？ 而根据我实际问过的结果，我觉得两位学姊对矢野学长的印象偏差，应该是在初次见面时就形成了。其中的差距……肯定建立在某种根本上的不同。 所以── 「好～～那我们就去你们初次见面，并且留下深刻印象的地方看看吧！」 「没问题！这样的话……就是二年四班的教室了吧！」 「嗯，是啊……」 「那就麻烦两位带路吧～～！」 说完，我们在矢野学长的带领下走向二年四班的教室。 ＊ 「──就是这里！这里就是我跟秋玻初次见面的地方！」 途中，春珂学姊还跟秋玻学姊对调了。 我们顺利来到第一个目的地──也就是他们两人共度的教室。 「你看──那就是前二年四班的教室。」 说完，矢野学长开心地指著那间教室。嗯～～……不过里面是空的～～那只是一间很普通的公立高中教室～～ 我猜当时应该蕴含著更多的情感吧，墙上贴著告示，里面也摆著学生的私人物品～～可是，现在是春假期间，告示之类的东西早就全部拿掉了，里面变得跟白纸一样……让人毫无感触。 话说，别人学校的校舍是不是都会给人一种莫名的疏离感？我总是会有一种彷佛来到客场的感觉～～ 不过，有这种想法的人似乎只有我。 「……没错，就是这里……」 说完，秋玻学姊感伤地眯起眼睛。 「我就是在这里遇见矢野同学……然后一切就开始了……」 喔～～真是不错！她好像有稍微放入感情喔！ 看来她应该可以真实地回想起当时的事情～～ 顺带一提，矢野学长很识相，一个人静静地站著。这真是太好了。要是他在这种时候吵吵嚷嚷，就真的很碍事了。 「当时是什么感觉～～？」 为了不打扰陷入感伤的秋玻学姊，我稍微压低音量这么问。 「你是怎么认识矢野学长？对他又有什么印象～～？」 「起初……那是开学典礼开始前的事情。当时还很早，教室里也只有矢野同学，他正在看书……」 秋玻学姊似乎想起当时的事情，眯起了眼睛。 她露出温柔的表情，轻轻抚摸角落的桌子。说不定那就是矢野学长当时的座位。 「我啊……非常紧张。之前一直住在北海道，却突然搬来东京，还要在春珂存在的状态下展开校园生活……虽然有事先跟老师说过我们的事情，直接开始上学还是有点突然。我一直待在医院里，很久没上学了……很担心自己能不能适应……」 ……唉～～这确实会让人很紧张呢～～我想像了一下，也觉得怕怕的。 如果我处在同样的状况，应该也会紧张。秋玻学姊当时还真惨，好想抱紧处理…… 然后，秋玻学姊瞥了矢野学长一眼。 「就在这时，我来到这间教室，遇到了矢野同学。我吓了一跳，无法出声叫他。可是……他好像在看书，我就从后面偷偷瞄了一眼，心想：他在看什么书呢？是我知道的书吗？然后……我发现书名是《静物》。那是我喜欢的小说──我觉得心脏好像要爆炸了。总觉得……没错，那个，虽然有些夸大，但我稍微……感受到了命运……」 仔细一看，说著这些话的秋玻学姊满脸通红。 命运──秋玻学姊，这种话如果随便乱说，可是会变成求婚喔～～ 没事吧？矢野学长，你没有听到高潮吧？没有弄脏内裤吧？ 「于是，我下定决心跟他说话……嗯，听他说了很多事。像是扮演角色，为此有些烦恼，还有许多重要的事情……没错，就是因为这样。」 秋玻学姊转头看过来。 「嗯，我果然对这时候的事情印象最深。因为他在看书，就认为他是文学少年。后来他又说了扮演角色的事，让我觉得他是个内心纤细的男生。没错，就是这样……」 她似乎想通了，深深地点了头── 「他当时给我的印象──至今在我心目中依然是最深刻的。」 「原来如此～～」 ──我边回答边设身处地想像了一下。 在开学典礼当天早上独自前往教室。 在教室里遇到矢野学长，聊到他在看的书，又说了几句话── 嗯，这光景还真是美好～～秋玻学姊为何会一直强烈记得矢野学长当时给她的印象，我现在也能理解了。这确实很令人难忘呢～～ 「……矢野学长～～你还记得吗？」 我也姑且问了他的想法，我想确认他当时的心情。 「你当时心里在想什么？」 「嗯，我还记得！」 矢野学长用破坏气氛的开朗声音如此回答。 「哎呀～～当我看书被人发现的时候，真的很焦急。可是，知道秋玻也喜欢《静物》后，我很开心～～！所以，这让我从一开始就对她很有印象，嗯，觉得有个能发自真心聊天的对象，实在是太好了！」 「原来如此，谢谢你的回答～～」 ──真心。 嗯，没错。矢野学长这时让秋玻学姊看到的是他的真心，因此秋玻学姊所相信的那个「矢野学长」绝对不是假货。 「虽然只是大概～～我好像明白秋玻学姊这边的经过了～～」 「那就好……」 「好，再来就是深入调查春珂学姊那边的经过，然后把两边拿来比对！」 在如此讨论的同时──我突然有个想法。只是暗自想了一下。 ……如果我也是这样遇见矢野学长，或是以不同的形式跟他相遇…… 我们现在可能还是重要的朋友…… 我们之间可能就不会有距离，可以一直待在对方身边── ＊ 「──哦，原来如此～～……」 人格换成春珂学姊。 在前二年四班教室的正中央──她紧紧交抱双臂，低声沉吟。 「原来还发生过这种事啊……」 我刚刚才详细地告诉她秋玻学姊和矢野学长相遇的经过。 她看起来好像……非常感慨～～ 当然，她应该已经听说过了。毕竟她们当时还在隐瞒自己的双重人格，两人之间应该会共享情报。 可是……嗯，现在似乎不是只有这样。实际站在这个地方，身历其境地想像那个场面，似乎让她心中涌出了实际感受。 很好～～看来我的作战开始出现效果了～～！就这样继续下去吧！ 「对了，春珂学姊，你又是怎么认识学长的～～？」 面对依然心神不定的春珂学姊，我如此问道。 「啊，就算不是相遇时的事情也行，可以说说最早让你强烈意识到他的存在～～或是明白他原来是这种人时的事情～～」 「啊，嗯。让我想想……」 春珂学姊总算回过神来。 看来她现在脑袋忙不过来，对我的敌意也暂时减轻了。 从没办法无意识地给别人脸色看这点来说，她真的是个老好人，让我差点笑出来。 「我初次见到他的时候是……没错，就跟秋玻一样。就是在早上的教室里，矢野同学正在看书的时候。秋玻跟他说过话以后，我们两个正好对调，我就醒过来了……可是，我当时只有看到他的脸，因为我被吓得逃走了……所以我跟他初次见面应该是放学后吧。当天放学时，我被矢野同学看到跌倒的样子……我觉得再也无法隐瞒，就说出自己的存在了……」 「哇～～放学后就被发现了吗！你明明打算隐瞒，未免太快就被发现了吧！」 「这、这又不能怪我！我也很紧张啊……！就算稍微搞砸几件事也无可奈何吧！」 啊，刚才那个凶巴巴的春珂学姊又回来了！ 这样果然也很不错。真希望她能一直保持这样！ 「……就是，呃，矢野同学向跌倒的我伸出援手。然后，我说出了双重人格的事情……结果，呃……」 春珂学姊先是露出沉思的表情，表情又突然变得柔和。 「……他笑了。」 「笑了～～？」 「没错。那个……」 春珂学姊清了清喉咙，维持温柔的声音向我如此解释。 「当我告诉矢野同学我得隐瞒自己的存在，不得不为此努力的时候……矢野同学对我说他自己可能也一样，没办法不扮演角色，所以能体会我的心情。然后，嗯……他笑了……现在回想起来，我们说那些话其实有些危险。虽然我怀疑我们有没有必要想得那么严重，不过他当时露出那种表情真的让我很开心，让我有种被原谅的感觉。该怎么说呢……就是我的存在并非罪过？嗯，虽然有些夸张，我就是这么想的……」 「嗯嗯，原来如此～～」 虽然状况与立场不同，过程大致上可说是跟秋玻学姊差不多。 秋玻学姊与春珂学姊都怀抱著不安与担忧，而矢野学长很偶然地满足了她们当时的需要。 「确实发生过那种事呢～～！」 一直保持沉默的矢野学长在这时又发出了不必要的响亮声音。真的有点烦。 「我当时也快要承受不住了。我说那些话时应该没有考虑到那么多，嗯！但春珂愿意那样解读，我真心觉得是件好事！谢谢你这么说！」 啊～～对当事人而言，那确实有可能只是无心的一句话～～ 可是，那种无心的话也有可能深深烙印在对方心底，甚至是拯救一个人的心～～ 不过他的音量实在太大了，真希望他能小声一点。 「呵呵呵，我才要向你道谢呢……」 春珂学姊开心地笑了。 可是── 「所以，嗯，我才会觉得你是个温柔爱笑的人，不过……」 说到这里，她突然闭口不语。 「……不过什么？」 听到我这么问──春珂学姊垂下目光。 然后沉默了几秒。 「就是……我听了秋玻的故事，知道她跟矢野同学相遇的经过后……我对矢野同学的印象……好像有些改变了……」 总觉得她的表情有著过去没有的动摇。 春珂学姊的精神状况一直都比矢野学长和秋玻学姊稳定。 而她现在居然表现出动摇的样子── 「是喔？你对他的印象变得怎么样了～～？」 我努力用不以为意的口气这么问。 「呃～～这个嘛……」 春珂学姊一度说不出话── 「我可能真的……太放大他的温柔个性与对我笑这一点了。这都是因为刚认识时发生过那种事。可是……我现在觉得秋玻心目中的印象也是矢野同学重要的一部分。」 「啊～～原来如此。那你为什么会突然这么想～～？」 「因为……我当时也非常紧张，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瞒过大家，也不知道能不能适应学校。我久违地想起了那种心情……」 「嗯，这也很正常吧。就算只是普通的转学，也会让人紧张得要死，你又有其他隐情～～」 「是啊……所以我才会这么想。如果我在那种状态下跟秋玻有同样的经历，遇到正在看书的矢野同学，而且跟他有同样的兴趣……」 春珂学姊的眼神明显变忧郁。 「嗯，我或许也会跟秋玻之前说过的感想一样，认为他是个纯粹的文学少年。」 「……哦～～原来如此～～」 我点了头，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我表现得像是恍然大悟，但其实一切都在我的计画之中。不，结果比我预期的还要好。 想不到她竟然会如此明确感受到自己内心的动摇，还自发地对这件事感到疑惑…… 真不愧是春珂学姊～～！ 我清楚地发现自己对春珂学姊的印象变得更好了。 「……矢野学长，你觉得呢？」 就在这时，我看向矢野学长。 「你在春珂学姊心中的印象似乎动摇了～～你有觉得那种印象才是对的吗～～？」 「嗯～～没有！两种都是对的吧！」 矢野学长彷佛毫无智商可言，说出了直接到不行的回答。 「哎呀～～当然，她们对我的印象应该会有些许差异，但这两种印象也不是互相冲突吧？不管是个性认真、内心纤细，还是个性温柔又爱笑，都是有可能成立的。」 「嗯～～你这么说也有道理～～」 「事实上，我当时并没有演戏，所作所为都是发自真心。所以，我觉得自己只是刚好兼具那些面貌罢了。」 嗯，他这么说也没错。我们目前知道的矢野学长给人的两种印象，本来就有可能同时在一个人身上成立。不需要过于混乱，就只是这个人也有不同的面貌罢了。 我看向春珂学姊。 她还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可是── 「……嗯，有道理。」 她抬起头来，对矢野学长露出笑容。 「这两种面貌确实有可能共存。矢野同学，谢谢你的回答！」 「喔，不客气！」 嗯，他们看起来感情不错，这也是件好事。我们三个人才刚开始一起行动，只要放慢脚步继续前进就行了～～！ ＊ ──那一天，我们三个人一起巡视学校里的各个地方，同时回想矢野学长过去的言行。 个性认真又内心纤细的矢野学长。 爱笑又温柔的矢野学长。 我们不断确认他的这两种面貌，这次换成秋玻学姊也感到她对矢野学长的印象有些动摇了。 「──没错……或许就是春珂说的那样。矢野同学也有各种不同的面貌……」 很好，她能有这种体会就好～～因为如果她不先明白这点，后面也进行不下去了！ 老实说，我在这个阶段还有些手下留情。 在我眼中，两位学姊的故事里已经充满许多「矢野学长自私任性的一面」。 比如说──他突然坦白自己都在演戏。 他没有事先对春珂学姊详细说明，就突然在朋友面前坦白了。 我觉得那种行为相当危险～～虽然他们三人似乎认为那是一桩美事，但要是看到他那么做，春珂学姊就再也无法隐瞒自己的存在了吧。老实说，我觉得那一幕有著不小的强制力。 如果他真的要谨慎处理这件事……应该先跟春珂学姊说一声才对。 而矢野学长没有那么做──就是因为他粗鲁的个性。 说明白点，我觉得他只是一时兴起，只是在自我陶醉罢了。 所以才会在几乎没有自觉的情况下，不自然地做出那种戏剧性的行为。 ──话虽如此，我并不打算现在说出这件事。 突然跟他们说太多，他们应该只会听得一头雾水，还是先慢慢来比较好。 于是！ 「那么，关于明天的计画～～」 跟千代田老师道别后，我们离开学校走向车站。 我在途中对他们两个这么说： 「就按照我一开始提出的想法，我们去拜访矢野学长的朋友吧～～毕竟是第一个目标，我希望找个跟他感情不错，最好是认识没多久的人～～」 嗯，接下来肯定是去拜访这种人比较好～～得先找个好说话，而且对他们认识时的情况印象深刻的人。如果有这种合适的人选就好了～～…… 「啊，那就只能去找那家伙了吧！」 矢野学长大声地这么说。 「我马上跟他联络！他肯定愿意协助我们！」 ＊ 「──咦？你……你说他很帅……」 这个人的表情看起来害羞到了极点。 「矢野……给我一种……毅然的感觉，我觉得非常帅气……」 ──拜访宫前高中后第二天。 我们来到矢野学长和水濑学姊共同的朋友──细野学长家里。 细野学长用纯情少女般的语气吞吞吐吐地说出这句话。 「……」 我不由得有一瞬间忘记做出反应。 ……哦～～想不到竟然有人觉得矢野学长帅气……这真是超乎我的想像…… 我身旁的春珂学姊明显被吓到了。也难怪她会有这种反应。 此外，在说出这种话的细野学长身边，还有他的女朋友柊学姊。让女朋友看到你那种少女般的表情没问题吗？我是这么想的，但柊学姊似乎并不感到排斥。 ……话说，她是不是反倒用发现可爱生物般的表情看著细野学长？还露出「我也喜欢这样的细野同学」的表情……？这……他们两个是不是笨蛋情侣？他们是那种会在不知不觉中拚命放闪的类型吗……？ ……这可不妙。我好像从一开始就抽到个性强烈的人选了☆ ──说到认识不久的朋友，矢野学长最先想到的就是他们两个。 他们是同样就读宫前高中的细野学长和柊学姊。因为学长他们曾经到细野学长家玩，我们就决定厚著脸皮，三个人一起过来打扰了。 不管是细野学长还是柊学姊，看起来都给人有办法跟矢野学长做朋友的感觉。 细野学长的长相清秀帅气，言谈举止温和有礼；柊学姊是个和风美女，有著不同于水濑学姊的可爱之处。屋子也有在整理，很乾净。嗯，虽然我是第一次拜访，感觉还挺舒适的～～ ……不过，我刚来的时候，细野学长对我充满了戒心。 他透过门缝静静注视著我，还问我「……你是谁？」「你跟他们是什么关系？」这些问题。 其他学校的女生突然跑到自己家里，也难怪他会提高警觉～～对不起喔，是我太强硬了。可是，你的朋友遇到了危机，还请你务必帮忙～～！ 「那个……我原本就经常看到他了。虽然就读的班级不一样，但我们还有修司与须藤……这两个共通的朋友。」 细野学长亲切地继续说下去。 有别于看似冷淡的外表，他好像是个亲切的人。 「可是，矢野当时还在演戏，扮演一个爱搞笑的角色，让我以为他是那种开朗活泼的家伙……不过，我还是对他很有印象，总觉得自己有办法跟他做朋友，还在他身上感受到跟我类似的感觉……」 「哦～～原来如此～～你从当时的矢野学长身上感受到某种不同于表面的假象，发自内在的东西了对吧～～？」 「嗯、嗯，我觉得可能就是这样……」 细野学长点了头，还不知为何扭扭捏捏。 「然后……大概是在去年春天之后吧？大家一起跑来这里……来我家玩。矢野当时已经不再演戏，变回原本的他了。那好像就是我们头一次能好好相处的机会，然后，嗯……我就觉得这个人很帅……」 「咦～～请问是有什么原因让你这么想的吗？」 「这、这个嘛……我想想……」 细野学长看向我，态度生硬地开始思考。 「嗯，确实有……而且还不少……」 ……我懂了。 看来他是那种人吧～～不擅长应付像我这样的女孩～～ 这种人不少，只要我染个金发，打扮得花俏一点，就算我没做什么，对方也会感到畏惧。我又不会把你抓来吃掉，别这么害怕嘛～～让我们放轻松聊聊吧～～ 「就是……当时我们的共通朋友刚好因为恋爱问题陷入麻烦，让我们有些手忙脚乱。而且还有水濑同学……就是秋玻同学与春珂同学的问题。当时我们还不像现在这样习惯这件事……我猜他应该遇到了很多麻烦，有许多不得不思考的问题，还要过著不习惯的生活。可是，他没有逃避这些问题，而是勇敢面对挑战。面对所有问题，他总是拚尽全力……」 细野学长似乎越说越激动。 他的口气在不知不觉间变得像是在谈论超级英雄。 「我以前遇到这种麻烦的时候，曾经选择逃避。我逃离这些朋友与柊，躲在自己的壳里面。可是矢野没有那么做，而是正面挑战问题……虽然并非每次都能顺利解决，但他依然拚尽全力……嗯，我觉得他这点真的很帅……」 「……哦～～原来如此～～」 我点头表示明白，不过这个人对矢野学长是不是太有好感了？这样会不会有点崇拜过头了？ 老实说，我从来不曾觉得矢野学长帅气～～因为他真的是个逊咖，现在也变成这种怪怪的样子～～每个人的感觉还真是完全不一样呢～～就连提议做这件事的我也著实被吓到了～～ 话虽如此，我的感想并不是重点，重点是水濑学姊怎么想。 我不经意看向旁边──发现春珂学姊也露出陷入沉思的表情。 ……喔喔～～不错喔！她真的听进这些话了！ 我最喜欢她这种认真的地方了～～可是，你要快点对我冷眼相待喔～～因为那最让我兴奋。 顺带一提，身为话题主角的矢野学长── 「哈哈哈，谢啦。」 则是露出莫名爽朗的笑容，对细野学长这么说。 还伸手搭在他肩膀上，把他抱进自己怀里。 「我好开心。我今后也会努力耍帅，不会背叛你的期待！」 ──啊啊～～！ 他马上就受到影响了～～！他被细野学长心目中的「矢野学长」影响了！ 他好像变成型男了！ 不过那样一点都不适合他！那种美男子长相跟硬汉言行一点都不搭调啦！还有，细野学长也不要摆出一副乐于接受的表情！这两个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 「时……时子……」 春珂学姊看都不看他们两人。 而是一本正经地向柊学姊问了： 「你又有什么想法呢……？你觉得矢野同学是个什么样的男生……？是因为什么样的言行，让你觉得他是那样的人……？」 「……让我想想。」 原本看著细野学长他们的柊学姊将视线移向地板。 然后断断续续地开口： 「那个……不是有那种很可爱的四格漫画吗？」 她开始说起这样的话。 「就是那种有很多女孩子登场，剧情没有什么起伏，只描写那些女孩的日常生活的可爱四格漫画……」 「……噢，嗯，我知道那种漫画。」 春珂学姊点了点头。 「就是那种偶尔会改编成动画的四格漫画对吧？我有时候也会看那种漫画……」 啊～～嗯嗯，我也常看那种漫画，还很喜欢。 说真的～～我觉得现代社会就是需要那种作品。 不过，她怎么会现在提起这件事？这件事要怎么接到我们的正题？ 正当我思考这个问题时── 「我心目中的矢野同学……大概就像那种漫画中的登场人物吧。」 「……咦咦！」 春珂学姊惊叫一声。 坐在旁边的我也差点打翻手里的茶。 可是，柊学姊似乎没注意到我们的动摇。 「在那种漫画里面……经常有冷酷的前辈型角色，或是可靠的文静女孩……」 ……这个人到底在说什么啊～～？ 矢野学长是萌系四格漫画的角色？这个我真的无法理解。 虽然这个人乍看之下很清纯，但说不定是在场最糟糕的家伙。 「对……对了……」 春珂学姊也难掩困惑地询问柊学姊。 「那他是做了什么事让你有这样的感想……？我实在不太能理解……」 「啊～～这个嘛……就是刚才那种对话。」 说完，柊学姊瞥了矢野学长和细野学长。 「每次只要矢野同学和细野同学这样对话……我就会觉得他们很可爱，想要一直看下去……呵呵，感觉就像日常系四格漫画呢……」 「……噢～～」 「细野同学就像一个不坦率但其实最喜欢矢野同学的女孩，而矢野同学则是没有发现他的心意，只想跟他当普通朋友的女孩……」 「原来如此……」 春珂学姊点了头，看向还在交谈的矢野学长与细野学长。 可是，这样还是说不过去吧～～？ 把两位十七岁男孩的互动看成「萌系四格漫画」，未免太离谱了吧～～？ 然而── 「……」 春珂学姊陷入沉思。 咦？不会吧！你也这么觉得吗！ 「这样啊……说得也是……或许真的是这样吧……」 她竟然认同了！ 嗯～～这实在太夸张了。为什么柊学姊和春珂学姊有办法这么认为？啊，难道……是恋爱的力量吗！因为她们都分别喜欢细野学长和矢野学长吗！ 真的假的！恋爱的力量太可怕了吧～～！ ──事情就是这样，我们拜访细野家的行动可说是超乎预期地大获成功。 在那之后的几天，我、矢野学长、秋玻学姊与春珂学姊又去拜访了许多朋友，四处打听他们对矢野学长的印象。 ＊ ■ 须藤伊津佳与广尾修司的答覆 「呃～～我啊～～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他还在演戏的那段时期吧。」 「啊，我懂。因为我也是这样。」 「因为～～跟他认识以后有整整一年，他都给人那样的感觉。」 「而且他的演技相当精湛。」 「就是说啊，一点都不像是在演戏～～」 「所以，或许我至今依然觉得在矢野的内心深处肯定有著活泼外向的一面吧。」 ■ 千代田百濑的答覆 「这个嘛，呃……起初，我觉得他跟高中时期的我有点像。」 「就是……该说是那种叛逆的态度吗？」 「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说的叛逆不是指那种针对学校或老师的叛逆……」 「嗯～～让我想想……」 「大概是那种针对别人心中常识的叛逆吧？」 ■ 古暮千景与omochi的答覆 「……嗯～～老实说，我觉得他是个难以捉摸的家伙。」 「是喔～～可是千景，我记得你曾经说过～～就是因为别人的个性跟自己差很多，才会让你对那个人感兴趣～～」 「没错，所以我才会在教育旅行时邀请他跟我们一组，结果……我还是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所以，嗯，我还是搞不懂他这个人。」 「我反倒觉得他是个很有魄力的人～～毕竟他都让我在文化祭上亲眼见识到那种魄力十足的宣传手段了～～」 ＊ 「──我已经完全搞不懂了。」 跟古暮学姊和omochi学姊聊过以后，我们离开咖啡厅准备回家。 我身旁的秋玻学姊──小声地如此呢喃。 「我对自己心目中的矢野同学才是真货这件事很有自信……因为我相信自己比任何人都还要关注他，也相信他的某些面貌只让我一个人看见……」 「嗯～～这应该是事实吧～～」 嗯，我觉得她并没有自以为是～～ 事实上，最把矢野学长放在心上的人，恐怕就是秋玻学姊或春珂学姊了吧～～ 「所以，嗯，我丝毫没有怀疑，以为自己了解矢野同学，以为自己了解他内心的根源，以为那些东西肯定永远不会改变，可是……」 秋玻学姊轻轻叹了口气。 「大家的回答点醒了我。不管是他粗鲁、温柔、帅气、可爱、有趣、叛逆、难以捉摸……还是魄力十足的部分……嗯，我都明白。我也可以理解……对他的那些形容全都说得过去。」 秋玻学姊有些难过地扭曲嘴角。 「而且那些印象实在差太多了。不但如此……其中某些印象还互相矛盾不是吗？粗鲁与温柔；可爱与帅气。我还认为他是内心纤细又个性认真的人……对吧？」 说完，秋玻学姊看向我。 那是完全──摸不著头脑的表情。 充满著发现自己以为理所当然的事情原来竟是如此脆弱的不安── 「『原本的矢野同学』到底是什么样子呢……」 ──没错，就是这个问题。 我们该做的就是思考这个问题。 我们必须怀疑自己心中对他的印象才行。 「……对了～～」 听完秋玻学姊这么说，我试著询问矢野学长的想法。 「矢野学长，那你呢～～？听了这么多人的回答，你有过『不，那才是真正的我～～』或『这种看法实在太扯了』之类的想法吗～～？」 他想了短短几秒后才说： 「……没有。其实我也不太明白。」 他稍微皱起眉头，但还是用略为平静的表情这么说。 「嗯～～每次听完大家的说法，我都会觉得好像有道理……虽然可以接受，又觉得并不完全正确……我到底该听谁的才好……」 ──所以…… 我还以为做到这样他们就会明白，其实这就是我这次行动的目的。 让秋玻学姊和春珂学姊对矢野学长的印象产生动摇。 她们心中那个「原本的矢野同学」实在太不明确，我要让她们觉得那种东西可能根本就不存在。 此外，我还想让矢野学长也见识到她们的动摇。 我想让他体验自身的存在从内到外都受到撼动的感觉。 我──是这么认为的。 世上没有人拥有与生俱来的明确性格。 当然，虽然每个人应该都有各自的特徵，但只有极少数人会一辈子都照著这个特徵做人处事。 因此，我认为所谓的人性──应该是自己先有个理想，然后在朝向理想前进的过程中逐渐形成的东西。不管是角色、为人还是立场，都是出于自己和环境的要求而逐渐形成的── 在这个过程中拒绝扮演角色的矢野学长又会变得如何呢？ 答案就是会变得很不稳定。因为他想要视情况回应别人对他的印象，个性才会变得乱七八糟。这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就算他想恢复原样，他又有什么原样可言？ 换句话说──现在这位个性变来变去的矢野学长，其实跟过去没什么两样。因为原本的矢野学长……不，所有人都是这样。 ──说吧，矢野学长，你想怎么做？ 你今后要选择做什么样的自己？ 让我看看你的选择吧。 先说好，这可不是要你立刻回到我身边的意思，也不是要你立刻重拾演技，回到我们当初那种关系。 早在文化祭的时候，我就已经舍弃这种想法了。 所以，让我看看未来吧。 让我看看你没有选择我的未来是什么样子吧。 这就是我想说的话── 「──那么～～！」 我们抵达西荻洼车站，今天也到此结束。 我转身看向他们，说出自己的想法。 「接下来我打算采取更大胆的做法～～！毕竟春假所剩不多了！时间已经来到四月，我也还要打工，差不多该一口气解决这件事了。」 没错，我快升上二年级了。 没时间让我们慢慢来……总觉得秋玻学姊和春珂学姊的对调时间也开始稍微变短了。这恐怕不是什么好现象吧，总觉得快点解决这件事比较好。 既然如此──我接下来就要下猛药了！ 我要一口气把所有人带到终点！而我现在该做的事情就是── 「明天──我们就两个人一起行动吧～～」 说完，我拉起秋玻学姊的手。 她的手纤细又光滑，还软绵绵的。 呜哇～～真想一辈子牵著这只手……矢野学长，你是不是让她用这只手帮你做了很多坏事～～？未免太令人羡慕了吧～～？ 「咦？两、两个人一起……？」 秋玻学姊显然动摇了。 这也难怪，毕竟事情来得太突然，她也不晓得我有何目的。不过，我等一下就会好好解释的～～ 「没错，我们之前都是大家一起行动，有些事情不方便做。矢野学长，没问题吧？我要暂时跟你借一下秋玻学姊和春珂学姊喽～～」 「……啊，嗯、嗯，我是无所谓啦……」 矢野学长露出愣愣的表情，点了头。 「那个……只要你别对她们做出过分的事情就行……」 不能做出过分的事情吗～～ 哎，我可以先做出保证，我不会这么做。 不过，要怎么认为是秋玻学姊和春珂学姊的自由。至少我这么做是出自善意～～ 「那么～～」 我探头看向秋玻学姊的脸。 「明天要请你多多指教喽～～」 秋玻学姊依然面露不安。 「嗯、嗯……」 最后还是向我点了头。 ──然后，在当天回家的路上。 我坐在驶向吉祥寺的电车上。 传了下面这段讯息给秋玻学姊。 kirika：『明天～～我们就去找讨厌矢野学长的人，听听对方的说法吧！』 ＊ 「──老实说，我不是很想这么做。」 隔天，我来到水濑学姊家，进到她的房间。 我人才刚到……春珂学姊就摆出一张臭脸。 她板著脸，坐在读书专用的椅子上，惹人怜爱地叹了口气。 然后再次不甘不愿地说： 「……我喜欢矢野同学，秋玻也是。可是，你却要我们听讨厌他的人谈论他……这不就等于要我们听别人说他坏话吗？这让我很不舒服……」 「好啦好啦～～别这么说嘛～～」 她冰冷的口气令我感到兴奋。春珂学姊久违的冷淡态度让我感受著下流的性快感，同时做出这样的回答： 「这件事我们真的非做不可～～我们之前不是都听好朋友的意见吗？这样应该很难避免偏颇吧～～毕竟不可能所有人都喜欢他，如果排除掉讨厌他的人的意见，应该也有失平衡吧～～？」 ──秋玻学姊与春珂学姊的房间完全符合我对她们的印象。 书架上摆著纯文学与恋爱系的少女漫画，还能找到不少我也喜欢的作品～～看来我们应该很合得来。 柜子上理所当然地同时摆著可爱的玩偶与爵士乐的唱片，衣架上也呈现出从典雅到休闲风的渐层…… 该怎么说呢，这里感觉就像是一对个性截然不同的姊妹的房间。虽然床和书桌都只有一张这点很不可思议就是了。 此外，房间里好像有股香味。这香味应该是来自摆在桌子旁的薰香灯…… 精油跟时尚的灯光合而为一。这应该是薰衣草的香味吧。嗯，我猜八成是秋玻学姊喜欢的东西！ 「你说的或许有道理……」 在这样舒适的环境中，春珂学姊依然面露不满。 「哎，我知道这也没办法，可是……」 ……嗯～～我也不是不能体会她的心情。 没人想听别人批评自己喜欢的人～～换作是我，说不定会发飙吧。别说是自己的心上人了，我连自己好朋友的坏话都不想听。 即使如此──我觉得故意不去正视那些不好的地方，假装那些缺点「不存在」也是错的。 如果真心喜欢一个人，就该连那些缺点都接纳，更别说是现在这种状况了。 我觉得只有连缺点都接纳──才能稍微看清楚那个人的全貌。既然如此，我们就应该去找出他的缺点。 「──所以～～」 我边说边解除手机的萤幕锁定，接著打开通讯软体。 「我试著问过朋友，最后总算找到讨厌矢野学长的人了～～」 「……原来还真的有那种人。」 从她的口气听来，她似乎无法想像竟然有人讨厌矢野学长。 不过，那种人当然存在。不管是什么样的圣人君子，都不可能让每个人都喜欢。只要愿意寻找，至少可以找到一个对那个人印象不好的人。 「毕竟他在国中时代跟身边的人处得不好，所以我们这次要拜访的对象就是当时跟他同班的北村学长。他现在跟你们一样就读宫前高中，但好像是不同班级～～」 「……你是在哪里找到这样的人？」 「我是透过国中时代的补习班朋友找到的～～这可是花了我不少功夫喔。其实我从好几天前就拚命在找人了～～」 「是喔？原来你早就打算这么做了啊……」 「那当然！如果做事缺乏计画，就只会忙半天却一无所获～～」 哎，这件事真的颇难搞。 我先是在补习班的朋友之中找寻认识矢野学长的人。虽然找到了几个，但他们都没特别讨厌矢野学长。于是我改变做法，向他们打听跟矢野学长关系不好的人，最后才找到了北村学长。 哎呀～～过程真的是万分艰难！不但麻烦得要死，想说明这么做的原因更是困难！我最后找了个「没有啦，我现在跟这家伙有些纠纷」这样模棱两可的藉口，才总算成功打听到情报。不过如果没有我在补习班培养出的人脉，大家应该不会提供情报给我吧～～日积月累果然很重要！ 「然后，我已经跟北村学长本人说过，希望跟他聊聊矢野学长，也希望他能诚实说出对矢野学长的印象。他对此感到狐疑，但帮忙牵线的人帮我说话，说我不是会做坏事的人，他才答应帮忙～～」 「……原来如此。你的行动力真强……」 「嘿嘿嘿，谢谢夸奖。不过春珂学姊，你的表情看起来不像是在夸奖人喔～～」 「是啊，我有些被你吓到了……为什么你能努力到这种程度……」 「嗯，因为我个人也很感兴趣啊～～」 没错，这可不是出于正义感的慈善活动，而是出于兴趣的利己行为。我希望秋玻学姊与春珂学姊也能理解这点。 还有就是～～……我也希望多跟秋玻学姊和春珂学姊有交流！ 这可是难得的春假，我想跟可爱的女孩一起度过！ 「所以，我们赶快打电话给他吧～～」 为了让春珂学姊也听得见，我把通话设定改为扩音之后，就用line打电话给北村学长。 过了一段时间，我们听到通话声，萤幕也切换到通话的状态。 『……喂？』 扩音器传来有些疑惑的声音。 「啊～～学长好～～我是庄司～～」 『啊，你好，我是北村。』 「不好意思～～打扰你了。因为某些缘故，我想请教你对矢野学长的印象～～」 『啊，没问题。这我已经听说了……』 从声音就听得出来，电话另一边的北村学长点了点头。 『……那个～～可是……』 然后，北村学长难以启齿地说： 『真的不能把这些话告诉别人喔。因为我不喜欢在背后说别人的坏话……也不希望因为这样造成不好的结果……』 ……原来如此。 我原本还在想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看来他的脑袋还算正常。我也想过他可能会是只想说别人坏话的讨厌鬼，但看来事实并非如此。真是太好了～～因为这种人说的话比较有说服力～～ 「噢，这点你大可放心～～！因为某些缘故，详细情况我无法明说，但我真的不会拿这些情报去做坏事！这反倒是为了解决已经发生的问题～～」 『嗯～～……我明白了。这点我相信。我朋友也拜托我帮忙，我相信你。』 「谢谢学长～～！……那事不宜迟，可以请你告诉我，你心目中的矢野学长是什么样的人吗～～？就是你们认识至今发生的一切～～」 『啊～～了解。让我想想……』 也许是在脑袋里整理要说的话。 北村学长陷入短暂的沉默。 『……我们第一次同班是在国一的时候。』 接著小心翼翼地开始说明。 『虽然我们读同一间小学，但当时是我们头一次被分到同一个班级。老实说，我对他没什么印象。我们都算是偏内向的男生，可是……那家伙不是都在看一些难懂的小说吗？我则是喜欢看漫画和动画，所以我们之间没什么交流。我只觉得他应该是个有点难搞的人。』 「嗯嗯嗯……我完全可以想像～～原来矢野学长是那种国中生啊。」 这部分应该很接近秋玻学姊心中的矢野学长吧。就是那种内心纤细且个性认真的文学少年。 他觉得矢野学长有些难搞这点是我们之前都没听过的感想，可是我能理解他为何会这么想。 『然后，我们第一次互动是……对了，是我们跑去找他说话。当时我们正在讨论漫画，矢野刚好就在旁边。我朋友就问他：「矢野，我看你经常看书，你也会看漫画吗？」然后他回答有，我们就问他喜欢看哪种漫画……结果都不是我们喜欢的。这也无可奈何，但那家伙在途中说了一句：「啊～～原来北村你们喜欢那种东西啊？」那种口气……该怎么说呢？听起来好像……有点……瞧不起我们。』 「啊～～我懂你的意思。」 我忍不住对著手机不断点头。这种情况确实不少。 『不过现在回想起来，我觉得当时可能是我想太多了。矢野说那句话或许没有别的意思……他应该不是刻意要嘲讽我们……』 「嗯嗯。」 这家伙很冷静耶。这点也让人颇有好感。 『可是，我们那群人从那之后就开始对他有点不爽……就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他相处的感觉……』 原来如此～～我觉得这种事很常见。在文青类作品和大众类作品的读者之间，总是好像有一层隔阂。 我们班上也有不少这样的隔阂，在那些偏内向的人之间好像有种神秘的地盘意识。不过，老实说我个人对那种事毫无兴趣。比起那种事，考虑该怎么处理现实的问题不是重要多了吗～～？ 『然后过了不久，又发生了某个事件。矢野在班上跟别人起冲突……』 「事件啊～～请问是什么样的事件？」 『就是～～当时班上有个容易被人欺负的男生。就在那家伙被一个盛气凌人的阳光型男生欺负时，矢野出面制止了。他好想说了什么「就算他是被欺负型角色，也不代表想对他做什么事都行」之类的话。』 「啊～～嗯嗯嗯，原来如此～～」 其实我也知道这件事。 矢野学长头一次跑来找我说话那一天，他就告诉我这件事了。 『当我看到那一幕时，其实我很佩服他。我觉得他很厉害，心里也很感动，可是后来……班上就弥漫著要排挤他的氛围，我们也就不太会去找他说话了……结果矢野自己的态度也变得有些带刺……』 「我懂。如果一个人被大家排挤，会变成那样也很正常～～」 『我也这么认为，所以我觉得那也怪不得他。可是，嗯……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其实我们后来跟他有发生一次明显的冲突……』 北村学长一时之间说不出话。 接著他像是终于下定决心，深深吸了口气。 『那一天，我们在学校传阅最新一集的漫画。那个～～那真的是一部感人的杰作，但就是……有点色情的成分，是那种美少女露出很多肌肤的场景……』 「啊～～这个我也懂。我知道有那种作品！」 我也知道几部那种作品。 我觉得不应该在学校看那种东西，但也不是不能理解他们想快点翻阅的心情～～ 『然后我们趁下课时间在教室里偷偷看那本漫画，而矢野当时正好从旁边经过，说了「我觉得不要在学校看那种书比较好」之类的话。我们也知道他是对的，也想趁机跟他说说话。他似乎被大家排挤，但我们想让他知道我们并没有排挤他，就对他说「不，其实这部作品很有趣喔」这种话。』 「喔喔，如果矢野学长当时被大家排挤，这样的回答算是很友善了耶～～」 『是啊，倒不如说我们也希望藉这个机会跟他说话……可是，该怎么说呢？矢野当时似乎心情不好……就回我们一句「拜托去看点更正经的书啦」……』 「啊～～……」 嗯，这是会让人吵起来的话。如果再加上之前的事情，这句话真的会让人吵架。 矢野学长竟然说了那种话～～哎呀～～相当有火药味喔。虽然他当时可能被逼得很紧，不过这好像跟他现在给人的印象差很多耶～～ 我偷偷看向春珂学姊。 她皱起眉头，静静听著北野学长说话。 『哎，这让我们也火大了。因为我们明明怀著好意，却被他污辱自己喜欢的作品……然后我们就起了口角。嗯……从此以后我就没再跟他说话了……』 他的口气听起来充满遗憾。 北村学长大概也不想跟矢野学长吵架吧。 事实上，我觉得他们应该有可能当朋友。 北村学长对没什么好印象的矢野学长，还是做出了如此公正的评论。 只要有契机，他或许也能跟矢野学长变成好朋友吧～～ 可是，那种事情没有发生。很遗憾，现实并非如此。 『……对了。』 北村学长像是想起某件事，突然叫了出来。 『那次吵架最后，我朋友对矢野说了一些话，像是：「你到底在臭屁什么？」或是：「你没看过作品内容就妄加论断，看那些难懂的书有这么了不起吗？」结果……矢野就露出发自内心看不起我们的笑容，还摆出跟我们已经无话可说的态度，只丢下一句「噢，原来你觉得我看的书很难懂啊？」就走掉了……』 ……呜哇啊啊啊。 呜哇～～这句话有够酸的～～！矢野学长，你这句话酸过头了啦～～！ 未免太看不起人了吧！根本就是发自内心瞧不起对方！ 直接说一句「你是笨蛋」还比较好听！ 『那句话……让我真的很火大……嗯。』 北村学长似乎想起当时的事，发出气得咬牙切齿的声音。 『我那些朋友全都愣住了，后来也都气到发疯……还说什么「难怪那家伙会被班上排挤」之类的……』 哎，他们会有这种反应也很正常…… 光是没有揍他一顿就已经算是很冷静了。换作是我，百分之百会出手揍人，不然就是设计让他在教室里的地位跌入谷底☆ 『……总之……』 他应该不愿意再想起那件事了吧。 北村学长做出总结。 『我还是对矢野没什么好印象。所以，我在高中也没跟他说过一句话……今后应该也不会跟他有交流了吧──』 ──后来我向北村学长郑重道谢后，就切断通话了。 我一边关掉手机的通讯软体一边对超出预期的收获感到满足。 ……嗯，非常完美！ 这就是我想要的情报～～！ 那是矢野学长绝对不会让好朋友看到的一面。可是，那也毫无疑问是他没有虚假的一面。 其实我本来真的很担心，要是来了个只想说他坏话的家伙，就会让人觉得不太能相信，得到的情报也会有失偏颇。 可是，嗯，北村学长可说是完美的人选！ 当然，事情有可能不完全跟他说的一样，不过至少大致上应该不是谎言──更重要的是…… 「……」 春珂学姊露出沉思的表情闭口不语。 看到她那种表情，还有紧紧阖上的美丽双唇── 我清楚意识到自己完成任务了。 ──嗯，我只能帮到这里了吧。 我独自在心中这么想。 已经没有我能做的事情了。 再来──得看他们自己。只能看矢野学长、秋玻学姊和春珂学姊要怎么做了── （插图015） 幕间 保存点 「──大致就是这样了吧～～」 从我家到车站的路上。 雾香突然这么说，并且停下脚步。 然后她转过头来，探头看向我的脸。 「秋玻学姊，我觉得已经没有自己能做的事情，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在橘色夕阳照耀下，那头金发闪闪发亮。 我还看到清晰的眼妆，以及现代风格的亮丽唇色。 虽然乍看之下并不搭调，雾香那种清新可爱的姿色也很适合这幅怀旧的风景，让我有种心痛的感觉。 ──我已经在房间里听说过那些事情了。 就是那位北村同学的经历，还有矢野同学在国中时代对他说过的话。 ……没错，雾香说的对。 情报确实已经收集完毕。 关于矢野四季这个男生的情报，我们透过许多方面有了充分的了解。 所以再来──只剩下我们要怎么做的问题了。 「……谢谢你。」 我深深低下头。 我正面看著雾香，向她表达谢意。 「托你的福，我想通许多事情了。虽然……我还没决定该怎么做就是了。老实说，我现在脑袋一片混乱……嗯，不过我觉得这是必要的。这都是你的功劳，谢谢你……」 我隐约明白了。 她觉得我、春珂和矢野同学都是老好人。这或许确实是事实，但雾香自己也一样。就算对本人也有好处，愿意为别人做到这样的人还是不多。 她是个好女孩，而且八成比她自己想的还要好。 「不客气～～反正这件事很有趣，我只是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雾香开心地笑了。 成熟的脸庞上有著符合年纪的稚气。 然后── 「啊，不过～～如果你想道谢～～……」 她突然露出不怀好意的表情，再次探头看过来。 「……一天就好，可以请你当我的女朋友吗？」 「……咦？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要你当我的恋人，以恋爱对象的身分跟我交往。」 「……啊哈哈，不可能啦。」 这女孩的要求还真是夸张。竟然要我当她的女朋友，到底打算对我做什么…… 难道她想跟我约会？还是要我陪她一起去买东西？如果只是要做这些事，就算我不当她的女朋友也行吧…… 「……是喔～～」 令人意外的是，雾香一脸遗憾地这么说。 「算了，这也没办法。毕竟你已经有矢野学长了～～」 「嗯，就是说啊……」 在如此回答的同时，我又转念一想。 ……也许她说那些话是认真的。 这可能是我自作多情，也可能是我太看得起自己，不过我觉得雾香可能是认真地想跟我交往…… ……如果是这样，我的答覆就有些对不起她了。 我或许应该更严肃地正式拒绝。 雾香露出悲伤的表情。她还是一样，可爱得会让人怦然心动。 我想……如果命运的齿轮出了错，矢野同学应该就跟这女孩交往了吧。 如果某个齿轮正好对上，抑或是没有对上，矢野同学就不会离开这女孩，而是跟她交往了吧。 到时候那个成为雾香男友的矢野同学又会是什么样的男生呢？ 如果我遇见他──还会喜欢上他吗？ 「……不过，可以的话……」 雾香突然抬起头。 用那双眼睛笔直注视著我。 「希望你能继续跟我做朋友。」 「嗯，当然可以。」 「请你帮我向春珂学姊道谢。还有……请务必告诉我这件事的后续结果，就是你跟矢野学长之间的事情。」 「嗯。」 我明确地向雾香点了头。 「我当然会向你报告。」 「……谢谢你。」 雾香露出了笑容。 那表情十分惹人怜爱，我甚至觉得自己可能一辈子都忘不了── ＊ ──我们来决定今后的方针吧。 跟雾香道别后，回家途中我在某个公园找了张长椅坐下。 我在手机的记事本里记下给春珂的讯息。 现在就是决定我们未来的时刻。 我认为这一刻终于来临了。 ──春珂，你应该发现了吧？ 人格对调的时间变成十五分钟整了。我想这种状态应该撑不了多久了。 关于矢野同学，我们已经得到所有必要的情报。 所以，我们要把下次对话当成最后的机会，现在就决定该怎么做。 即使是现在，人格对调的时间也在逐渐缩短。 现在是十五分钟。根据主治医师的说法，这种状态顶多只能再维持几天。我们之前处于如果发生某种突发状况，双重人格随时都有可能结束的状态，但现在情况已经变得更严重了。 换句话说──不管我们怎么做，这一切都要结束了。 不管我们的状态是否稳定，心情是否平静，双重人格都会结束── 所以，我们应该把这当成最后的机会。 下次见面就是把内心想法告诉矢野同学的最后机会了── 我突然想到某件事，便赶紧查看行事历。 开学日就快到了。如果要在那之前解决这件事，我该选在什么时候进行…… 对了，矢野同学曾经说过，因为这次的事情，学校替他安排了一场面谈。 我记得时间好像是后天下午，由他本人、千代田老师和他的监护人进行三方面谈。 如果是这样── ──我们要不要跟矢野同学约在后天面谈结束后碰面？ 到时候我们就把自己的心情与想法告诉他吧。 ＊ ──我完全赞成秋玻的想法。 我们的时间所剩不多了。 这样的话，我们只能把下次见面当成最后的机会，把所有想法都告诉他── 至于约在面谈那天见面，我也赞成。 可是── 「唔唔……」 我坐在长椅上低声沉吟。 ──手机里残留著秋玻的想法。 那是她最近看到矢野同学的各种面貌后做出的结论── 而她的结论……我实在无法接受。 我们确实看到了许多他让人意想不到的一面。粗鲁的矢野同学、帅气的矢野同学、可爱的矢野同学，还有──个性有点糟，有讨厌的一面的矢野同学。 我也还没从混乱中恢复。 我们见识到的每一种矢野同学感觉都很真实，实在不像是演戏。 可是── 「秋玻的想法……嗯～～我觉得有点……」 ──我不太能接受。 秋玻最后想到的接纳「矢野同学」的方法还有对他这个人的理解，我都无法接受。 我犹豫了一下。 ──那个……我的想法跟你不太一样…… 然后诚实地在手机里记下这些话。 ──我觉得矢野同学其实…… ＊ ──原来如此，我明白你的想法了。 看完她写下的长文后，我坐在长椅上深深叹了口气。 ──嗯，我觉得你这些话很有说服力，我也无法否定这种想法。 我们的意见明显出现分歧。 矢野同学拥有许多不同的面貌，我们该怎么接受他？又该怎么理解他？ 我跟春珂对于这个问题的看法可说是完全相反。 ……原来如此，这种事也是有可能发生的吧。 我看著手机，突然笑了出来。 我跟春珂是不一样的人，心情与想法当然也会有所不同。现在的情况这么复杂，就算想法完全相反也没有什么不可思议。 所以── ──那我们就分别告诉他自己的想法吧。 我继续用手机记下这些话。 ──我们应该不需要决定谁对谁错吧？ 所以，你的想法就是你的想法，我的想法就是我的想法，我们各自把这些想法告诉矢野同学吧。 没错，我觉得只能这么做了。 这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跟矢野同学交谈，到时候可不能留下任何遗憾。 既然如此，我们只能分别说出自己的真心话了。 ＊ ──嗯，我知道了…… 看完秋玻的答覆，我又继续写下自己的答覆。 ──就这么办吧…… 谢谢你愿意对我这么说…… 我想像著那一瞬间的情况。 当我们轮流对他说出自己想法的瞬间── 到底会出现什么状况？我们三个人之间会发生什么事情？ ……不，其实我早就知道了。 不管是我还是秋玻，说不定──连矢野同学都知道了。 我们都很清楚最后会发生什么事情── 所以我不想让自己后悔。为了不留下遗憾，我想把心里的一切都告诉矢野同学── 「……嗯，没错。」 就在这时──我突然想到了。 有个办法可以真正地把一切都告诉矢野同学。 当一切都结束之后，也还能好好地向他道谢── ──秋玻……我有个提议…… 我开始在手机里写下这个想法── ──我有东西想交给朋友和大家…… 第三十八章 关于我们 ──其实我还记得。 我还记得那天所作的梦。就是班级聚会当晚那个谈恋爱的梦。 也记得梦里──那个我爱上的女孩。 ──她们两个都不是那女孩。 我爱上的女孩──既不是秋玻，也不是春珂。 那是个不可思议的梦。 不管是身体感受到的浮游感，还是朦胧的景色，都毫无疑问是我知道的梦境。 可是，感觉不一样。我能清楚感觉到自己在谈恋爱。 心中感受到的那种甜蜜、痛楚、悲伤与欢喜，以及有「她」陪伴在身边的幸福，都毫无疑问是真实的。 那种感觉充满了现实感，实在不像是一场梦── 所以──我不想相信这件事。 不想相信自己爱上的女孩竟然不是秋玻，也不是春珂。 而且我还不晓得那女孩是谁── 我没办法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要是我说出这件事，就会对人造成致命的伤害。过去至今建立起来的关系，还有那些从中萌生的珍贵情感，全都会被彻底破坏，再也无法挽回。 所以──我要负起责任，把这个事实埋藏在心里。 不是要忘记，也不是要假装没这回事。 而是做好觉悟──深藏在自己心里。这就是我做出的选择。 结果──想不到我竟然会因此迷失自我，还像这样给秋玻与春珂添麻烦，但她们应该都没有发现这个秘密。 所以──这个秘密现在还是秘密。 我在梦里发现的秘密依然严密地深藏在心里── 「──是吗？原来如此。」 这里是位在校舍角落的一间普通教室。 只要再过三天，这里就会变成三年一班的教室。 当我说完自己开始放春假后的现况时，千代田老师放心地深深呼了口气。 「太好了，看来这情况并没有影响到你的生活能力……我还以为你搞不好连要来上学都有困难……」 坐在对面的老师放松了表情。 我、秋玻、春珂与雾香前些日子有请她帮忙让我们进学校，今天原本也没有打算要举办这样的面谈。也许是因为我们一直这样麻烦她，让她的脸色看起来有些疲倦。说不定不光是我的问题，秋玻与春珂的变化也让她费了不少心思。 「嗯，是啊。上学应该不成问题。」 坐在我旁边的妈妈点了点头，向老师如此回答。 「他本人似乎也想来上学，我就觉得不要随便替他改变环境会比较好。」 起初我妈很担心我的变化，但最近已经开始逐渐接受了。不管我的精神状态变得如何，她都能理所当然地接受。 顺带一提，我今天的精神状态……应该算是相当平静吧，现在也没有感受到多余的不安与愧疚。换作以前的我，态度应该会更加惶恐，不断向老师道歉才对。甚至还会惶恐过头，害老师不小心笑出来。 「有道理。那今年就让他跟去年一样，先正常地开始上学看看吧。矢野同学，你觉得如何？离开学日只剩下三天，你有办法从第一天就在普通的班级上课吗？」 「嗯……应该没问题。虽然班上同学可能会觉得我有点奇怪就是了。」 「了解。不过这很难说，如果是以前不认识你的人，或许根本不会发现异状。」 老师说的确实有道理。 如果不认识以前的我，就算现在的我有点奇怪或是个性一直变来变去，对方也可能根本不会发现。 比起秋玻与春珂的变化，我的变化平顺多了。既不是瞬间切换，也不会出现记忆中断的状况。 嗯，我觉得自己肯定不会有问题。 ──在那之后，我们又聊了一些事情，然后面谈就结束了。 「那我就先告辞了……」 我妈先一步离开校舍。 我已经跟妈妈和老师说过，我接下来还要重要的事要做。 「……你们要在社办谈话对吧？」 我们两人一起目送妈妈离开后，千代田老师这么问我。 「你跟秋玻与春珂要在社办谈事情对吧……？」 「嗯，没错。」 「……我明白了。」 千代田老师点点头。 然后她抬头仰望我，露出给我勇气的笑容。 「好好……加油喔。」 「……我会的。」 听到这句话──我老实地挺直背脊。 我有种心里的开关被按下的感觉。我现在肯定正从「平静的自己」转换成「能干的自己」。 想到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我就很庆幸能以这样的自己去面对── ──提议要在社办谈话的人，是秋玻与春珂。 不是在家里，也不是在公园和咖啡厅，她们刻意选在学校，还是那间狭窄的社办。 现在明明是春假，她们还是不惜换上制服，也希望在对我们来说很重要的地方，也就是社办里谈话。 我清楚感受到──这个要求的意义。 接下来要跟她们谈的事情肯定非常重要。 我们或许能做出结论，像是关于我人格的问题，或是我们之间不明确的恋情──甚至是她们两个的双重人格问题。 我有种近乎确信的预感。心跳开始慢慢加速。 ──事情到底会变得如何？ 我不知道。我完全无法想像我们接下来会遇到的事情。 因为我连自己的心意都无法顺利接受。我在那场梦中感受到的，就是我既不是喜欢秋玻，也不是喜欢春珂。 我至今依然不愿相信这件事，发自内心希望事实并非如此。 此外，我还有一个愿望。 我是个至今还无法接受一切的软弱家伙……但还是希望自己至少要接受秋玻和春珂的愿望，以及她们两人的心意── 「……我们也会在旁边待命。」 千代田老师说话的口气就像是比赛前跟拳击手交代事情的教练。 「我跟负责照顾她们的医院相关人士也知道事情会变成今天这样，她们的家人也是。所以……要是有什么状况，要立刻通知我们。」 「……好。」 如我所料，老师他们也做好了因应最坏状况的准备。 虽然嘴巴没有明说，她们的人格对调时间已经缩短成十五分钟了。在这种状况下，如果又发生某种牵扯到她们自身存在的事件──就肯定会造成某种变化。大家一定都如此确信吧。 而我现在就要去跟秋玻与春珂──三个人一起谈话。 「对不起，把重担都交给你一个人承担。」 千代田老师懊悔地这么说。 「可是，我很庆幸那个人是你。」 这句话让我感到开心。 我想了一下。 「……我也很庆幸有你这个班导。」 然后回她这句话。 千代田老师惊讶地稍微睁大眼睛后──露出今天第一次发自内心感到快乐的笑容。 「矢野同学，你也变得很会说话了嘛。」 「是啊。那我要出发了……」 说完──我离开教室来到走廊。 前往我们度过许多时间的社办。 窗外已经完全变成春天的景色了。樱花含苞待放，树木青翠茂密。路上行人的服装也变得轻盈，散发出欢乐的感觉。 ──没错，结束的季节到来了。 但这同时──也是开始的季节。 肌肤感受到的温度和空气中的味道，还有映入眼帘的色彩，让我再次感受到这样的事实── ＊ 「──嗨～～我来喽～～」 总觉得有点像谐星登台时会说的话。 我在社办里等了十分钟左右。春珂意外地带著一如往常──甚至比平时轻松的表情来到社办。 「抱歉，让你久等了吗？」 「不，没那回事。还没到我们约好的时间呢。」 「是喔～～那就好。」 说完，她把书包摆在一旁，在我对面的椅子坐下。 一股香味从她身上传来。那是一种甘甜华丽的香味，八成是洗发精的味道，但也可能是洗衣精。说不定那是她在来这里的路上，不小心沾到身上的春季花香。 ──我突然想起我们初次见面时的情况。 正好在一年前，我头一次遇到秋玻与春珂。 当时只要待在她身边，也经常会闻到这种香味。 空气带有些许寒意，残留的冬天气息比当时更浓。可是──对了，再过不久就要满一年了。 我看著眼前的春珂好一会儿。 制服在她身上相当合身，头发在窗外阳光照射下闪闪发亮。 脸颊乾净洁白，鼻梁有如雕像般直挺，桃色嘴唇充满春天的气息。 还有──那双又大又圆的眼睛。 水亮的眼睛映著好几亿光年的深邃黑暗。 无数星星在其中闪烁，旋转的光芒像是要把人吸进去──让我想起跟她度过的这段时间，想起这彷佛永恒的一年。 我突然觉得自己应该记录下来。 过去跟她经历的一切肯定会大幅改变我的人生吧。 就算我从高中毕业，就算我出社会了，就算我上了年纪变成老人，直到我死去的瞬间，肯定也会觉得这是一段特别又珍贵的时间。 我如此确信。这就像预言一样，让我明确地如此理解。 所以我想让这段时间变成永恒，我想让我们共度的每一天变成永恒。总有一天，不管是什么形式都好，我希望能把这段时间记录下来。 而现在──我们已经踏进这段纪录的最终章了。 我想一切问题都将在这之后得到解决。 ──该做出选择的时刻就在眼前。 「面谈的结果如何？」 春珂不经意地这么问。 「噢，还算顺利。从这个春天开始，我还是会正常地来上学。老师说要一边观察情况，一边视情况柔软地应对。」 「我想也是。这样比较好，我们去年也是这样。」 「……确实如此。反正我就是正常生活，要是出了什么状况再想办法解决就好。」 「这样就对了。话说～～那个……」 说到这里，她突然停了下来。 还露出沉思的表情── 「……我们都想清楚了。」 ──这句话突然混进日常对话之中。 她若无其事地说出这短短的一句话。 可是，我听得出来那是暗号。那是告诉我接下来就要开始讨论正题的暗号。 「最近这阵子……我们看到你的各种面貌。透过雾香的帮忙，我们认识到许多人心目中的你……秋玻跟我想了很多，最后终于做出结论了。」 「……是吗？」 我点了头，对春珂露出笑容。 「谢谢你们认真地为我想那么多。」 「呵呵，不客气。」 春珂也扬起嘴角，眯起眼睛。 我默默注视著那张脸，把它深深烙印在脑海之中。 「只是啊～～」 说到这里，春珂有些困扰地皱起眉头。 「我们两个的想法有些不同。秋玻跟我得到了不一样的结论，我们想要给你的建议也不一样。」 「这样啊……」 「所以，嗯，我们想要轮流告诉你结论。那个，有件事得说在前面，你要怎么看待我们的结论都无所谓。你要选择谁的提议都行，就算两个都不选也行。只是，如果你愿意实现我的一个要求……」 春珂再次笑了。 她露出看似毫无后悔，也完全没有迷惘与恐惧的表情──对我微微一笑。 「──因为这可能是最后一次了。」 春珂明确地这么告诉我。 「这可能是我们还能以秋玻和春珂的身分跟你说话的最后一次机会了──嗯，我希望你能好好听我们说完。」 「……嗯。」 我暗自做好觉悟。 把春珂说的每一句话放进心里──并且点了头。 原来如此，这果然是最后的机会了吗？ 「我明白了……我会听的。」 「……谢谢你。那么，关于顺序这部分……」 说完，春珂稍微看向上方，像是在找寻什么。 然后她短暂停顿了一下，接著点了头。 「……秋玻差不多要醒来了。那就从秋玻开始吧。」 ＊ 「──午安。」 「嗯，午安。」 秋玻抬头看向我。 我们莫名郑重地互相问候，然后对著彼此一笑。 现在明明是这种状况，我却有种不可思议的心情。秋玻和我都很平静。 「春珂……已经都告诉你了吧？」 「嗯，我听说了。」 「是吗？那么……可以让我先说吗？」 「嗯，那就麻烦你了」 口气也跟平时毫无分别。 这不是在逃避现实。我们肯定──都想尽量仔细吟味这段可能是最后相处的时光。 「……我明白了。」 秋玻点了头──轻轻地深呼吸。 然后她笔直看著坐在对面的我，开始说了── 「……我这阵子看到了你的各种面貌。不光是我认识的你，还看到了我不认识的你。有任性的你、帅气的你，甚至是可爱的你……听到时子对你的评价时，我还忍不住笑了出来……」 秋玻摀著嘴巴偷笑。 「听到她那么说，我也吓了一跳。」 我也跟著笑了。 「可是，我也发现原来每个人的看法可以差那么多。嗯，那种看法真的很新鲜。」 「对，我也这么觉得。」 秋玻深深地点了头。 「大家心目中的你都不是毫无根据。至少对当事人来说，你在他们心中的样子都是真实的。他们并非看法极端，也不是抱著偏见……嗯，如果我站在跟他们一样的立场，八成也会对你抱有同样的印象吧。」 说到这里，秋玻第一次露出有些忧郁的表情。 形状好看的眉毛皱起，照在她身上的阳光闪了一下。 看来是风从敞开的窗户外面吹了进来。窗帘轻轻地随风摇摆，让社办里的影子不断变形。 「所以──我动摇了。」 秋玻小声地这么说。 「你在我心中的形象动摇了。」 这句话听起来像在坦白自己的罪过。 秋玻的口气变得痛苦，彷佛她背叛了我一样。 「原本那个内心纤细、个性认真、温柔体贴的文学少年形象……被大家指出许多我从未发现的特点，让我的脑袋变得一团乱。不，我现在也还没厘清，这是怎么回事？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你？难道我心目中的你是冒牌货吗……？如果只是看到你全新的面貌倒还无所谓，但事实并非如此，其中还有些互相矛盾的观点，有些人对你的印象甚至完全相反。那到底谁是错的呢……？」 说到这里，秋玻轻轻吐了口气。 表情看起来相当激动。 虽然秋玻做了几次深呼吸试著改变心情，好像还是无法让自己恢复平静。 「可是，嗯，我突然想到了。」 秋玻低头看向桌子，眯起了眼睛。 「伊津佳和修司同学曾经说过，他们并不觉得现在的你奇怪……」 「……嗯，他们是这么说过。」 在我们去修司家那天，他们确实这么说过。 尽管我是当事人，却无法理解他们为何这样说。 我的个性明明这么不稳定，怎么会不奇怪呢？这种事真的有可能吗…… 「对于他们的这种说法，我也不是不能理解……」 可是，秋玻脸上露出有些松了口气的笑容。 「刚开始我并不这么想，但仔细思考之后，我发现自己好像也可以理解了……大家心目中的你不是假的，我心目中的你也不是假的。虽然确实有些难以接受的地方……但我反倒觉得这很自然。」 秋玻──露出找到解答的表情。 那是心中没有迷惘与不安，不管今后发生什么事都能接受的表情。 秋玻很自然地接受了自己的想法，以及她所找到的解答。 ──这让我有种被她拋下的感觉。 她说那种说法令人难以接受，这我完全可以理解。 我的个性变来变去，他们竟然说不奇怪？这是为什么？ 「……那我……」 实际说出口后，我发现自己的声音非常沙哑。 千代田老师叫我振作，我就真的振作了起来。 而那个魔法正在不知不觉中逐渐解开── 「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我的个性是什么样子？脑袋里又在想些什么……」 「──全部都是。」 秋玻如此回答。 「那些面貌全部加在一起，才是你这个人不是吗？我还不太清楚该怎么解释……也不知道你最后到底是什么样子。可是，我觉得那些面貌可能全都是你。」 ──一股强烈的感觉窜过背脊。 那种感觉就像是站在漆黑的洞穴上方，也像是全身赤裸站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更像是窜过背脊的寒意。 隔了短短一瞬──我才发现那种感觉叫作不安。 「所以……没错，我觉得你不需要勉强自己，非得认定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只要继续活下去，说不定总有一天可以找到某种答案，但也可能什么都找不到……可是，我觉得就算那样也没关系，那并不算错误……」 ──我想做一贯的自己。 ──不想继续演戏，想以一贯的自己跟大家相处。 然而──她竟然说那些面貌全都是我？ 我有种眼前的景象猛烈摇晃的感觉。 这不就跟我要的……完全相反了吗？互相矛盾，一团混乱，缺乏一贯性。 如果那就是我这个人的样子──我从明天开始该如何做人处事？又该怎么跟别人相处？ 那是一种永无止尽的不安。 就像在没有灯光与星星的情况下渡海，也像在停电的建筑物里不靠紧急指示灯逃跑。我必须在没有任何基准的情况下活下去。 我试著想像那种生活。 在不知道自己是哪种人的情况下醒来，在不是任何人的情况下去上学，用空洞的心灵跟朋友相处，过著空转的每一天。 那是热闹且色彩缤纷的「空虚」，也是永远受到祝福与欢迎的「无意义」。 ──我做不到。 我明确地这么认为。 我不可能做到那种事，也实在无法忍受。 我无法接受那样的自己，无法认同那样的人生。 「……」 我突然惊觉。 然后抬头看向秋玻。 ──她…… 眼前的秋玻──正注视著我。 她露出有所领悟的表情，脸上挂著浅浅的微笑。 彷佛她已经明白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以及自己的命运── 「……谢谢你愿意听我的想法。」 秋玻用音量不大却很清楚的声音这么说。 「我要说的话就是这些了。接下来……就轮到春珂了吧。」 可是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不知道该对眼前的秋玻说些什么。 正当我还在迷惘时，秋玻微微歪头。 「再见，矢野同学，请你帮我向她问好──」 说完，她就这样低下头── ＊ 「──我觉得自己认识的你才是真的！」 春珂抬起头，对我这么说。 「不是别人心中的你。我觉得自己心目中的你才是真正的你！」 没有任何开场白，她劈头就对我这么说。 这句话蕴含著强烈的意志，以及她绝不退让的愿望。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之前那种紧张的感觉像骗人的一样消失不见了。真是太好了，就连在这种时候，春珂也还是原本的样子…… 也许是感受到我的放心，春珂也稍微放松地笑了。 「那个……我这阵子也确实看到了你的各种面貌。」 呼吸平息下来后，她慢慢地开始说明。 「我有时候会羡慕，有时候会觉得好笑，而且……嗯，老实说，有时候也会有让我觉得不是很喜欢的地方……」 ……嗯，原来如此。 我隐约明白春珂为何会露出痛苦的表情了。 她们肯定也去跟不是很喜欢我的人打听过了吧。在雾香、秋玻与春珂最后一起行动的那一天，我还在想她们打算做些什么，心里觉得奇怪。如果她们是去做这样的事情，那我也可以理解了。 我能理解她们这么做的意义──更重要的是…… 如果是雾香，就会毫不留情地让她们见识到我不好的一面。 不，别说是毫不留情，她可能还会开开心心地去做这件事。 「所以，嗯……我已经完全搞不懂到底什么才是真的了……这让我有些害怕，彷佛我所认识的你离我越来越远……不，这么说好像不是很正确，反倒像是在说『矢野同学』这个人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啊，我可以理解。 现在折磨我的就是这样的恐惧。 跟秋玻聊过以后，我觉得自己接触到了无止尽的恐惧。 那是一种彷佛──「我所知道的我根本不存在」的恐惧。 我现在正感受到跟春珂一样的恐惧── 「……对于大家的说法，我确实不是完全无法理解……」 春珂垂下目光，说出这样的话。 「大家应该没有说谎，也没有加油添醋。我想你也是真的具有那些特质，不管是粗鲁、可爱，还有，该怎么说……有些坏心眼又不好相处……可是！」 说完，春珂朝我探出身体。 「可是……！我还是……」 「──我还是相信自己比任何人都要了解你！」 ──当我发现的时候，她的眼眶已经充满了泪水。 春珂紧咬下唇，露出快要哭出来的表情──说出自己的想法。 「在这一年……我比任何人都注意你！不是伊津佳，不是修司同学，不是雾香，不是细野同学，不是时子，不是古暮同学，不是omochi老师，也不是北村同学！」 ──北村同学。 我几乎不记得这个名字了，这个人是谁……经她这么一说，我才发现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只是，在我思考这种问题之前── 「所以──我相信自己。」 春珂明白地如此宣言。 「你确实有著各种不一样的面貌，可是，我心目中的你……绝对是最真实的。那才是你的核心……」 然后──春珂拉起我的手。 她的手很冰凉。 力量却强得令人惊讶，紧紧包覆我的手掌── 「所以──」 春珂像在祈祷，继续紧握著我的手。 「──我希望你继续做我认识的那个矢野同学。」 ──这句话感动了我的心。 不知为何，她笔直注视著我的视线，还有从手掌传来的体温…… 都让我感受到──某种像是救赎的温暖。 然后我发现了。路好像稍微敞开了，光芒从小小的隙缝射了进来。 脑海中……有种无法控制的想法。 啊啊──如果是这种要求，我就能做到。 我有办法成为春珂渴望的那种人── 自从作了那场梦以后，我发现自己不爱秋玻，也不爱春珂，觉得眼前存在著一道高墙。 那是我无论如何都无法跨越的高墙。 当然也不是不能打穿一个洞钻过去，但我没有那种力量。 我无能为力，只能傻傻地站在那道高墙前面── 所有的一切都是这样。 不管是我自身的生存之道，还是我跟秋玻与春珂之间的恋情，这一切都让我有种无法跨越的沉重压力，挡住我的去路。 我确实能够理解秋玻所说的话。 她认为我的所有面貌可能都是真实的，其中也许没有任何虚假。 我觉得那种想法很诚实，很有说服力，也非常正派。 可是──我还是会畏惧。 我觉得当我接受那种想法的时候，自己将会四分五裂。 如果各式各样的自己都不是虚假的，那真正的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呢？我的核心到底在哪里呢？那是一种跟自己消失不见同样可怕的感觉。 那也是──我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做的选择。 我跟秋玻与春珂之间的恋情也一样。 ──两个都不喜欢？ ……事到如今，我怎么可以做出那种选择。 我跟她们已经有过许多情感上的交流。她们重视我，我也重视她们。不管是想要她们喜欢自己的渴望，还是渴望碰触她们身体的煎熬，都是我货真价实的愿望。正因为如此，她们才会同样用感情回报我。 我们花了很长的时间培养感情，我相信那些我们一起走过的日子就是最好的证明。 可是……我竟然两个都不喜欢？ 事到如今，我竟然发现自己其实两个都不喜欢……？ 这是不可能的事。我不能容许这种事情发生。 更重要的是──我无法原谅自己。 所以── 「……谢谢你。」 ──我如此回答，声音充满著连自己都惊讶的感动。 「谢谢你愿意对我这么说……我很高兴……真的很高兴……」 我紧紧握住春珂的手。 同时低头忍住快流出来的泪水── 春珂找到的答案是，她心目中的我就是真正的我。 如果这就是答案──我觉得自己有办法做到。 如果是春珂渴望的那个我，我就能一直做下去── 没错，教育旅行那天发生的事情又重演一遍了。就是我们在生驹山上游乐园做出的那个约定。 她们当时说要成为我的第一个不变之物── 那一天也是这样。面对差点迷失自己的我，她们两人伸出了援手，给了碰触到内心矛盾的我一个方向。 而春珂现在再次说出同样的提议。不是两个人一起，而是春珂一个人要成为我生存之道的指标── 我喜欢春珂口中的那个我。 内心纤细，个性温柔，但在春珂面前又很爱笑。虽然有软弱的地方，但春珂会为我补足。我也喜欢这样的关系。 我希望自己变成那种样子，也觉得自己有办法变成那种人。 而我的这个决定──也决定了我们这段三角恋情的结局。 我决定接受春珂渴望的那个我，也决定接受春珂的愿望。 这就代表──我选择了春珂。 关于我们三人之间的恋情，我过去一直得不到答案，反覆思考了许久。 而我最后的答案就是，我选择了春珂── 就连这样的事实──都让我有种得到救赎的感觉。 那个「其实我两个都不喜欢」的预感就像一场恶梦。而我成功摆脱了那样的恶梦。我可以坦率地喜欢春珂了，这至少是一种救赎。我希望自己是那个样子，也觉得自己能变成那种人。 没错，春珂让我看到了可能性。 不管是我喜欢春珂，还是我就是春珂心目中的我。 比起我其实两个都不喜欢，所有面貌全都是我这种无比严厉的答案要来得让人舒服多了。 ──我忍不住抱住春珂。 「……哇！」 春珂惊讶地叫了出来，但我实在无法克制自己。 为了绝对不放开她，也为了让自己再也不会弄丢她，我用双手紧紧抱住她。 春珂的腰细得让我有些惊讶。然而，从我手掌传来的感触却有些柔软。她柔软的胸部让我有种难以压抑的欲望，搔弄鼻腔的发香让我心里小鹿乱撞，感受到的体温也让我觉得可爱。 ──我觉得这就是恋爱。 毫无疑问，我爱著自己怀里的这位少女。 我强烈地如此确信，对这个想法有著无可动摇的实际感受。更重要的是──这股快要从心中满溢出来的情感。 那场梦到底有何意义？当时的预感也不过像是一种幻觉。 这一刻，我清楚地明白自己的心意。 而我的一切爱情──全都属于春珂。 我再也不想放开春珂了── 「……矢、矢野同学……」 春珂看起来有些难受，用略为慌张的语气这么说。 「对、对不起……我马上就要跟秋玻对调了，所以……」 「……啊！这、这样啊！」 我赶紧放开抱住她的双手。 我刚才完全沉浸在思考的世界中，没发现已经过了十五分钟…… 实在不能让她在这种状态下跟秋玻对调…… 「……谢、谢谢你。」 当我发现时──眼前的春珂已经露出我从未见过的兴奋表情。 「你愿意对我这么做……我好开心。谢谢你接受我的心意……」 她的脸颊红得像刚结束长跑，双眼湿润得像是随时都会流下眼泪。 声音也变得尖锐，双脚不停动来动去──那模样甚至能让人感受到她的情欲。 然后── 「……要幸福喔。」 她不知为何──非常悲伤地这么说。 「我们……一定要幸福喔，矢野同学……」 ……我能感觉到话语中有种含意。 背后明显藏著春珂的「烦恼」── 可是──在我问起之前，春珂就微微低下头。 停顿了短短几秒钟后，秋玻抬起头来。 她的脸颊还是红的，眼眶也是湿的，却露出平静的表情，看起来不太协调。 充满我心中的幸福感突然──转变成痛楚。 我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 我选择了春珂的提议，决定要做她心中的我。所以，我必须告诉秋玻这件事。 可是──我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秋玻这个过于残酷的事实，以及她不愿见到的结局。 「……」 秋玻一句话也没说，只是默默注视著我。 然后──她稍微动了动身体。 「这样啊……你做出决定了对吧？」 她脸上露出笑容，小声地这么说。 「你选择了她──春珂对吧？」 ──不知为何，秋玻的表情…… 微微垂下目光的她的表情── 比她过去让我见到的任何笑容──都要美丽。 （插图018） 尾声 序章 ──我要永远记住这一幕。愣了一下后，我这么想著。 秋玻全都理解了。即使如此，她还是坚强地露出微笑看著我。 双眼逐渐变得比刚才还要湿润，嘴唇也紧紧闭在一起。 我确实曾经爱过秋玻。 我跟她在开学典礼前的教室里邂逅，并且坠入情海。这是不争的事实。 可是经过了一年的时间，我在不知不觉中爱上了别人。 事到如今──我并不打算为自己辩解。 也不打算随便对她说些什么。 我现在心中充满了对秋玻的感谢与愧疚，还有……无论如何都无法压抑的好感。我想那恐怕是──友情吧。 我把这些情感全都放在心里，只想著不要忘记现在的她。 我无法回应她的感情，无法用爱情回应她的爱情。 我决定狠狠地伤害她。 或许这不算罪过，也或许不算不真诚与错误。 可是，我还是害她陷入深深的悲伤。出于自己的意志，让她陷入了不幸。 所以我希望至少要一辈子记得这种痛楚与现在的她。 我要把秋玻站在我面前的身影，还有她即使万分悲伤也要笔直注视著我的样子，永远烙印在心里。 这是我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 秋玻──无力地低下头。 事情来得很突然。 完全没有前兆。 「……秋玻？」 事情太过突然──让我像个笨蛋似的这么说。 秋玻动也不动。她发生什么事了？ 可是，这种状态只维持了几秒。 「……嗯？」 ──她又醒来了。 春珂──醒过来了。 「……啊、噢……已经对调了吗？」 春珂对著我傻笑。 她看起来很害羞，用有些尴尬的表情看著我。 「嗨……嗨，矢野同学……我们又见面了呢……」 「是……是啊……」 我边说边反射性地看向时钟。 我并没有确认过她们刚才对调的时间，所以并不晓得正确的数字…… ──可是，她们对调的时间变得超级短了吧？ 别说是十五分钟，秋玻刚才出现的时间──应该连一分钟都不到吧？ ──我有种背后被灌进冰水的感觉。 我记得这种感觉──还记得这种两个人格出现的时间都变得超级短的现象。 那是去年春天发生的事情。刚认识秋玻与春珂的时候，我经历过同样的事。 我还记得当时发生在她们身上的状况是什么── 也记得这种现象代表的意义── 「……那一刻终于来了。」 春珂一边这么说一边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虽然拖了很久……嗯，现在就是那一刻了……」 ──她的表情看起来十分平静。 就好像她早就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那是已经接受这种命运的表情── 我全身上下都起了鸡皮疙瘩。那一刻终于到来了。 我一直惧怕的结局正在我眼前上演。 ──双重人格要结束了。 「……找老师。」 我说出这句话的声音抖得很厉害。 「总……总之……先跟老师联络吧。」 这应该是最优先要做的事。 在这种情况下，肯定没有什么是我和春珂能做的。 所以我要先跟大人报告这件事── 「嗯，谢谢你。」 春珂依然坐在椅子上，轻轻地点了头。 我赶紧伸手去拿口袋里的手机──不小心手滑了一下。 伴随著碰撞的声音，手机掉到地板上。我赶紧捡起手机。萤幕已经裂开了，但现在不是在意这种小事的时候。 我用手指在萤幕上滑动，看来手机还在运作。我赶紧打开通讯录，想找出千代田老师的电话号码。手指抖个不停，害我按错了好几次。 尽管差点打错电话给无关的人，最后还是成功打给「千代田百濑」了。 然后── 『──喂？』 按下通话钮后，立刻就开始通话。 我听到千代田老师的声音── 「……老师。」 我用颤抖的嘴勉强挤出声音。 「秋玻她──春珂她──」 『──开始了吗？』 老师的声音变得有些僵硬，让我越来越紧张。 「……对。」 最后只能如此回答。 『我明白了。我先确认一下，你跟她们两个都在社办对吧？』 「是的……」 『那你们待在那里别乱跑。我马上联络秋玻与春珂的家人，还有医院的相关人士。他们很快就会赶过来，你不需要担心。你要好好观察她们，要是有什么异状，记得立刻跟我联络。』 千代田老师迅速下达指示。 彷佛她已经在脑海中演练过无数次，说得非常顺畅── 这让我强烈感觉到──这是真正的紧急状况。 『有什么问题吗？』 「……老、老师！」 心跳声太大了，害我无法调节音量。 我用莫名的大音量向千代田老师如此问道： 「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地方！我现在有什么该做的事情吗！」 我知道这是个蠢问题。 可是，我实在静不下心。在这种瞬息万变的情况下，我也想做点事情。 然而──电话另一端的老师似乎轻轻笑了。 接著…… 『……别担心。』 千代田老师好声好气地这么说。 『矢野同学，你只要陪在她们身边就够了。』 「……我明白了。」 『那我先挂断了喔。我还要跟很多地方联络，不过要是发生什么事，你还是可以直接打过来。』 「好的，谢谢老师……」 我切断通话，茫然地把手机放回口袋。 就在这时── 「──矢野同学。」 ──我听到她的声音。 是秋玻。她在不知不觉中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我面前。 「对不起……事情突然变成这样，害你吓到了……」 「不，你别这么说……我没事……」 「我想，我们接下来应该会」「变得非常不稳定。」 ──我觉得不太对劲。 「基本上应该是秋玻」「出现的时间变短了吧？可是，我想八成连这种状态都不会一直持续下去……嗯，哈哈」「哈。你肯定会连要跟我们说」「话都变得很不方便。嗯，对不起喔……」 ──眼前的景象很奇怪。 我需要一点时间才能理解正在发生的事情。 ──她们对调了。 秋玻与春珂──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不断对调。 连一句话都还没说完，她的口气和表情就改变了── 正常人绝对不可能出现这么不自然的变化── 这样的对调──每过几秒钟就会发生一次── 而且记忆并没有中断。 尽管人格正在不断地迅速对调，她们──也试著要告诉我自己内心的想法。 「矢野同学……事情变成这样，我觉得很抱歉……可是，因为这」「件事很重要，你应该早就知道了，但」「还是得告诉你。」 然后──她们两人笑了。 表情看起来有种得到解放的感觉。 那是终于可以脱离苦海的开朗表情── 「双重人格很快就要结」「束了。我猜结束后会留下来的人……是更能肯定自己的那一」「方。没错，虽然主治医师没有」「这么说，但我就是明白，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在秋玻与」「春珂两个人之中，只有更能认定自己才是自己的那一方会留下来。」 ──她们是这么说的。 我听完她们轮流做出的说明…… 「……那没有留下来的一方会怎么样？」 然后──说出这种无须多说的废话。 问了这个没有其他答案的问题。 「──会消失。」 秋玻明白地这么回答。 「消失不见，再也不会出现。」 春珂继续说下去。 我心想，原来如此。 原来秋玻与春珂之中有一个人会消失。 她们两人的结局实在过于残酷。 可是──我并不惊讶。 就像是喝下一杯温水，也像穿上常穿的t恤一样。 我毫无抗拒地理解了这个事实。 ──其实我早就知道了。 秋玻出现的时间变得非常短暂。 这就代表双重人格即将结束，这种现象就跟去年春天那时候一样。 ──能够肯定自己的人会留下来。 ──无法肯定自己的人就会消失。 没错──她们早就注定会是这种结局。 秋玻与春珂这两个人格其中之一，注定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她们两人就像是快要坏掉而不停闪烁的日光灯，在我眼前不断对调。 表情就像是出现臭虫的游戏画面，迅速地变来变去。 她们看起来十分虚幻，我甚至觉得就算她们直接变成透明，就这样消失不见也不奇怪。 ──我还发现另一件事。 结论肯定还没出来。 现在还不确定要消失的人是谁。 那么──这件事要怎么决定？ 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她们肯定自己的存在── 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我也明白。 虽然明白，却一直假装不知道，就这样拖到今天。 一方面是因为害怕，另一方面是因为不愿相信。最重要的是，我觉得这种事情太不真实了。 可是──我现在终于被迫面对这件事。 她们用明确的话语向我如此恳求。 「……对不起……矢野同」「学。」 秋玻与春珂一脸歉疚地皱起眉头。 「拜托你做这种事」「情，我真的很抱歉……可是，没错，这是我和」「我最后的愿望了。」「所以……要是你能答应，我会非常开心。」 秋玻与春珂往后退了一步。 她就站在我面前，笔直注视著我。 同时，她的表情依然变个不停。 正经八百的表情与柔和的表情反覆出现。 然后──她…… 「你选择的那一方会留下来。」 「没选择的那一方会就此消失。」 ──明确地这么告诉我。 然后，她微微歪著头。 对呆立在原地的我这么说── 「──选一个吧。」 （插图020） 第三十九章 我和她们两人的恋情 台版 转自 天使动漫论坛 虚空文学旅团x天使动漫录入组 图源：书友同萌会 录入：kid 「矢野同学，你选择的那一方会留下来──」 她这么告诉我。 「没选择的那一方会就此消失──」 她又接着对我这么说。 然后── 她们两人异口同声地央求我── 「──选一个吧。」 窗帘轻轻摇摆，一阵春风吹进社办。 （插图007） 令人醒脑的麻痹感窜上后颈，让我双手微微颤抖。气温明明绝不算低，我却能感到发自体内的寒意。 ──啊，这一刻终于来了。 我实际体认到这点，为此深受震撼。 自从认识秋玻与春珂，时间已经过了一年。 我们这段奇妙的三角恋情落幕的时刻终于到来── 或许一切都是为了找出这个答案。 我想要留在谁身边？我喜欢的人到底是谁？ 这就是我必须找出的答案。 熟悉的景象在脑海中迅速闪过。 在社办窗外画出抛物线的球。 融入夕阳的轮廓，以及在眼睛深处翻腾的银河。 跟她们两人一起眺望的风景；彷佛永恒的瞬间。 这一切全都浓缩成这一刹那── 秋玻与春珂在我眼前不断地迅速对调。 她的表情与举止有如闪烁的杂讯不停变化。这幅毫无现实感的光景，让我有一瞬间以为自己身在梦境。 然而── 「……呼……」 ──我大大地吐了口气，再度唤回自己的意识。 我要思考。 做出选择。 正如一切都是为了得到这个答案，我也应该早就做好了准备。 以前的我大概早就乱了手脚吧。面对来到眼前的困难抉择，我恐怕连保持自我都做不到。可是，我现在不一样了。 须藤、修司、细野、柊同学、雾香……还有秋玻与春珂。 跟大家一起度过的这一年，让我有了改变。 直到刚才都还困扰着我的「我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这个问题，也已经不重要了。 不管矢野四季是个怎么样的人，我该做的事都不会改变，只需要好好面对她提出的问题。 我想在这里展现出自己的一切。我想用自己拥有的一切面对她们── 我努力摸索，再次挖掘心中的想法。 然后用指尖确认其中【对某人的感情】。 即便到了现在，我心中确实依然存在着不变的情感。 那是渴望得到对方的露骨欲望，以及甜蜜的痛楚。 我能明确感受到那种情感，而且其存在还变得更为强烈，让我无法忽视。 那种情感……毫无疑问就是爱情。 不过，我还是不太清楚。我不确定那是对谁抱持的情感。 答案就像在水里游泳的金鱼，从我的手指之间灵活地钻了出去。 然后，我重新想起不久前作过的梦，以及那种爱上某人的感觉。我还记得那个人不是秋玻，也不是春珂── 数不清的思绪在脑海中缠绕。 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多，让我迟迟无法理清头绪。 然后──我突然听到一阵忙乱的声响。 那是从走廊传来的脚步声，而且来自好几位成年人。 我还来不及做出反应，那些脚步声就已经来到社办门口。 「──矢野同学，我要开门了喔！」 几乎是在听到这句话的同时，门就被猛然打开了。 千代田老师气喘吁吁，头发也乱成一团。在她身后还有两位大人。 一位是看似个性软弱的苗条女性，另一位则是身材高壮，看似豪迈的男性。 我当然记得他们是谁。他们就是水濑家的双亲── 当秋玻与春珂开始迅速对调后，我立刻联络了千代田老师。我们在社办里谈话，而老师八成也在学校里的某个地方随时待命。 我有猜到她会立刻赶来，却没想到水濑家的双亲也跟她一起，这让我再次体认到这是紧急事态。 「现在的状况怎么样！」 千代田老师让秋玻与春珂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后，着急地问我。 「她们两个是不是已经……！」 「不……我觉得还没有。」 那种口气让我也跟着紧张起来。 原本稳定的心跳变得有些混乱。 「可是，她们对调的时间变很短，人格极不稳定……」 所有人的视线再次集中在秋玻与春珂身上。 她们依然坐在椅子上，像是闪烁的灯光般不断对调。 这幅毫无真实感的光景，让千代田老师与她们两人的父母一时之间都说不出话。 不知道是谁的手机发出短暂的声响。千代田老师把手伸进口袋里，拿出手机看向萤幕。 「……她的主治医生好像准备就绪了。」 「那就先让医生诊断吧。」 水濑爸爸在秋玻与春珂身旁屈膝，向千代田老师如此说道。 「至少先请医生判断是要在这里进行治疗，还是让她撑到医院。」 「嗯，我赞成。」 简短表示赞同后，千代田老师看向秋玻与春珂。 「你站得起来吗？有没有办法走路？」 她们两人默默点了头。 千代田老师似乎稍微放心了。 「那就好。医生已经赶到了，我们先去保健室吧。之后该怎么做，就等医生看过再决定。」 这句话似乎成了信号──我们开始准备回家。 秋玻与春珂站了起来，水濑妈妈拿起她们摆在桌上的书包。 水濑爸爸扶着秋玻与春珂，千代田老师走在前面替他们带路。 ──事情进展得好快。 彷佛他们早就猜到会变成这样，已经做过好几次排演，一切都是那么顺利。 这时我才总算回过神来。 「……那、那个……！」 犹豫了许久──我好不容易说出这句话。 「有没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 我拼尽全力才说出这句话。 其实我有很多想说的话，也有很多想问的问题。 我还没告诉她们我的回答。今后我还有能做出答覆的机会吗？ 她们两个到底怎么了？让她撑到医院是什么意思？要是她撑不到又会怎样？ ──然而…… 我不晓得现在适不适合说这些话。 不确定在这种三个大人都心急如焚的情况下，我能提出多少个人的意见。 「……抱歉，你先在这里等候吧。」 也许是察觉到我的想法。 千代田老师的额头冒出冷汗，心有不甘地这么说。 「等我搞清楚状况后，就会马上通知你。」 「……我明白了。」 这是我唯一能说的话。 我现在无法提出更多自己的主张。 秋玻与春珂也乖乖听从大人的指示，让我这种想法变得更坚定。 不过──有句话我一定要说。 我还有一句话想告诉她们。 「我会好好思考的！」 我对着她们离开社办的背影如此呼喊。 「我会努力找出答案，等你们两个回来！我们晚点见！」 秋玻与春珂回头看了过来。 她们像杂讯般迅速对调，并对我微微一笑。 「再」「见。」 说出这句话后，她们两个就在千代田老师等人的带领下走出社办。 ＊ ──我整个人瘫坐在椅子上。 当脚步声消失在走廊的尽头时，我突然全身无力，只能靠着椅背支撑全身的重量。 我从肺部深处深深地吐了口气。 这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总算发现大脑一直都在全速运转。身体使不上力，就像麻痹了一样。脑袋里至今依然残留着淡淡的余温── ……我刚才那么做对吗？ 脑袋变得一片空白后，我立刻想到这个问题。 我没想太多就把问题交给老师他们去解决。三位成年人突然出现，我还来不及说出自己的答覆，就把秋玻与春珂交给他们。 该不会……我其实应该让她留下来？ 就算得用有些强硬的手段，我也该让她们等我找出答案，确实告诉她们吧……？ 说起来……我或许应该立刻做出答覆。 如果当她们问我这个问题，我能立刻说出自己的想法，就不会有任何问题了。 现在回想起来，到了最后关头都还在烦恼，我实在太没出息了。我在这时突然感受到久违的自我厌恶。 窗外是一如往常的西荻春季风光。这种太过强烈的「日常感」，让我有种顿失依靠的感觉。 这个世界今天依然正常运作，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世界是无情的，绝对不会偏袒任何人的愿望与希望。 这让我感到非常愤恨。那种绝对的上下关系，我实在是受够了。 即便如此── 窗外的景色还是很美，让我在不知不觉间开始专心欣赏那种淡淡的色彩。该不会根本没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吧？我的脑海甚至浮现出这样的想法。 我就这样放空了一段时间，直到── 「……！」 ──口袋里的智慧型手机震动。 我猛然从椅子上站起来，用手指在萤幕上滑动。 手机刚才掉到地上，萤幕出现了裂痕。看来不光是贴在上面的保护膜，连萤幕本身都受损了……算了，既然手机还能用，晚点再拿去修理吧。 千代田百濑：『我们先请主治医生替她诊断了。』 我收到千代田老师传来的讯息。 稍待片刻后，我又收到更多讯息。 千代田百濑：『我们决定让她搭明早的第一班飞机，前往位在北海道的医院。』 千代田百濑：『虽然她好像还能撑个几天，但没办法继续待在东京了。』 四季：『这样啊……』 四季：『谢谢你通知我。那个……』 四季：『有办法拨出一点时间让我跟她们说话吗？』 千代田百濑：『我会跟其他人商量看看。』 千代田百濑：『我想晚点应该有空。』 传送讯息向千代田老师道谢后，我把手机放回口袋。 ──她刚才说晚点应该有空。 换句话说，这应该就是我能跟秋玻与春珂见面的最后机会吧。 到时候我能否表明自己的心意。 这将会改变她们两人的未来── 我重新思考自己对她们的想法。我到底喜欢谁？秋玻与春珂，谁才是我喜欢的人？ 可是──我发现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我越是努力思考，就觉得自己离答案越远。 选择其中一人肯定是正确的，但这似乎也是非常错误的决定。 这种不对劲的感觉比刚才还要强烈。就连思考这个问题，都让我有种不明所以的抗拒感── 我纯粹想见她。 即便情况变成这样也一样。不，正因为现在是这种情况…… 让我很想跟她们见面。就算无法听到声音，就算看不到她们的笑容，只要能陪在她们身边就够了。 ──我突然听到轻轻敲门的声音。 「矢野同学，你在里面吗？」 门后传来某人的声音。那是跟敲门声完全相反的粗犷嗓音。 我吓得挺起身体。 这个声音，这个感觉是── 「我是秋玻和春珂的父亲。方便进去打扰一下吗？」 「啊，请、请进！」 我不小心破音了。糟糕，因为想得太过专心，害我没发现有人来了。 当我忙着重新整理头发与服仪时，秋玻与春珂的父亲……我记得他叫水濑岳夫，弯着腰走进社办。 「抱歉，刚才事情太多，没能马上跟你打招呼。很高兴见到你。」 「嗯，你好……」 我一边回礼一边注视他的身影。 ……不管看过多少次，我都觉得他的外表很有震撼力。 他应该有将近一百九十公分，手臂壮得像是一根圆木。他还留着极短的平头，有着兼具知性与豪迈的温柔脸庞。我听说他是一位自行开业的医生，但他看起来也像是一位渔夫…… ……我再次感到不可思议。 这个人竟然是秋玻与春珂的父亲。 不管是长相、体格还是气质，他们身上完全没有相似之处……却是真正的一家人，有着同样的姓氏，实际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他先环视社办内部。 「……我可以坐下吗？」 「啊，嗯，当然可以。」 我点头回应后，岳夫先生就在秋玻与春珂平时用的椅子上坐下。 那张看起来比平时小的椅子发出了我从未听过的声响。 他像是在思考合适的说法，低头看着地板好一段时间。 「……千代田老师有告诉你现在的情况了吗？」 「有。她刚才发讯息通知我大致情况了。」 「是吗？嗯，她们的状况还算稳定，似乎不会立刻有所改变。」 「这样啊，真是太好了。」 「是啊。所以……嗯。」 说到这里，岳夫先生看向我。 「矢野同学，我想趁这个机会跟你聊聊。」 「原来如此。」 ……怎么回事？他是不是有话想对我说？ 我们还是头一次像这样两人独处，让我感到有些紧张。 他是我同学的父亲，还是跟我因为恋爱问题关系匪浅的秋玻与春珂的父亲。 这应该不是我们初次见面。我记得当我在夏天中暑的时候，就是他照顾我的，之后我们又见了好几次面。不过，我还是第一次跟他面对面交谈。 看到我紧张的样子，岳夫先生像是要吹气球般深深吸了口气。 「我一直有听说关于你的事。所以，我要感谢你这么珍惜秋玻与春珂。」 「啊……不客气，那是我要说的话。她们两个帮了我很多。」 她们这一年真的帮了我很多。 要是没有秋玻与春珂，在缺少她们的情况下迎接风波不断的二年级生活，我会变成什么样？ 光想像就让我不寒而栗。结果肯定会很糟糕。 我可能不再是我，甚至连像这样来上学都办不到。 「自从认识你，她们就交到了许多好朋友不是吗？这让我放心多了，真的很感谢你。毕竟让她们在人格不断对调的情况下上学，还是很令人担心。」 「千万别这么说，那是她们本人努力的成果。我能帮上忙的地方其实不多……」 「没那种事。因为……」 岳夫先生低头往下看。 然后露出有些寂寞的微笑。 「连在这种时候，你也陪在她们身边啊。」 ──连在这种时候。 听到他这么说，我好像能理解他的心情了。 低沉的嗓音里充满谢意，以及些许类似懊悔的感情。 这个人……或许是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吧。 对于自己女儿的人格问题，我不晓得他做过多少努力去解决。他应该做了为人父母该做的一切吧。事实上，岳夫先生也是一位医生。她们两人能在怀有这种严重问题的情况下过着普通高中生的生活，肯定是这个人的功劳。 即便如此──两人的问题…… 秋玻与春珂面对的难题，几乎都是在我们面前发生。 换句话说，岳夫先生一直没能接触到问题的核心── 「女儿长大了就是这么回事吧……」 像是在跟朋友发牢骚，岳夫先生对我这么说。 「以前不管是什么事，她都会找我帮忙；不管是好事还是烦恼，她都会找我商量；在医院与学校遇到的事情，她也都会告诉我。可是，自从她进这间高中……这种事就没再发生了。」 「……我都不知道有这种事。」 「我跟实春……也就是这孩子的母亲讨论过这件事。她说秋玻与春珂都是少女了，不再是以前的小女孩。实春还说她们肯定有了心上人。实际听到实春那么说，我才有那种感觉。她们的一举一动都让人觉得她们有喜欢的男生，这让我感到很不安。」 岳夫先生露出自嘲的笑容。 「对方是个什么样的男生？又是怎么看待她们的双重人格问题？要担心的事情多得数不清。我实际体认到世上那些过度保护孩子的父亲原来都是这样诞生的。不过，我作梦都没想到自己也会变成这样。」 我忍不住跟着笑了出来。 我觉得他是一位好爸爸。 他发自内心珍惜秋玻与春珂，是个温柔又可靠的父亲。 「所以……我很庆幸那个人是你。」 岳夫先生认命地这么说。 「你一直这么努力，陪在她们两个身边……幸好你是愿意为她们做到这种地步的人。她们肯定从你身上得到了许多我这个父亲无法给她们的东西。」 我不认为自己做过那么伟大的事。 我只是拼命想陪在她们身旁，我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办到了。 不过，听到岳夫先生这么说，我觉得自己做的一切或许还算有点意义，我对她们两个应该还算有点帮助。 「所以，就算双重人格结束，我也觉得不会有事。虽然我不晓得今后会怎样，但我想这对她们来说绝不会是件坏事。」 「……是啊。我衷心希望这样，所以……我想做好自己该做的。」 「谢谢你。」 说完，岳夫先生整个人靠在椅背上。 他看起来比刚才放松。 可能是因为他把想说的话，还有心中的想法都说出来了吧。 然后，他露出比刚才和善的表情对我苦笑。 「还有就是……这一天真的到来，还是很令人寂寞……不管结果如何，我都无法跟秋玻与春珂回到过去那种生活。就算早就做好心理准备，我还是……」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 「春珂是个坚强的女孩……」 岳夫先生眯起眼睛，像在回忆往事。 「我们家开的诊所原本相当缺乏美感，总会让人感到不自在。这件事惹火春珂，结果她给了我许多重新装潢的意见，让小孩和老人都能轻松自在地待在里面……嗯，秋玻身旁能有这样的女孩真的很重要……我也很感谢她，感谢她愿意以年轻人的观点给我毫无保留的建议。」 ……听到他这么说，我就感到心痛。 这些话听起来像是在女儿出嫁前回忆她的事迹。 可是──现实并非如此。 秋玻与春珂其中一方将会消失。岳夫先生肯定也明白。 所以，他现在其实是在回想自己跟可能永别的女儿之间的回忆。 「秋玻的个性则是正经得令我不安……」 岳夫先生小声呢喃。 我无法从他身上移开目光。 「正因为这样，该怎么说……我有时候其实很尊敬她，像是她的责任感或是正义感。我是个颇为随便的人，她让我学到了不少……」 ──然后…… 岳夫先生换上自言自语般的口吻。 「秋玻她……应该是想变成秋彦先生吧……」 小声说出这句话。 「不管是兴趣、想法或服装品味，都跟他如出一辙……连名字都叫『秋玻』……」 ──我下意识地理解了。 这件事肯定──跟双重人格的根源有关。 她们两人小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怀着什么样的愿望，才让她们拥有双重人格？ 这件事就关系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我有种想追问的冲动。我想问清楚她们人格分裂的经过与原因，以及所有一切。 可是── 「……那个……」 「嗯……？」 「……啊，没有。抱歉，没事。」 ──我摇摇头，把冲到喉咙的问题吞了回去。 岳夫先生露出不解的表情，愣了一下后才露出恍然大悟的微笑。 我想听她们亲口告诉我。 这肯定是很重要的事情。 在秋玻与春珂的私事当中，这肯定最敏感也最隐密。 既然这样，我想让她们亲口告诉我。不管要等多久都行，就算是很久以后也行，我想听她们亲口告诉我。 ──岳夫先生突然看向自己的手机。他似乎收到通知了。 他看了一下萤幕。 「她们好像准备好了。」 他看了过来，用温柔的口气这么说。 「秋玻与春珂做好跟你说话的准备了。」 「……好的。」 我点了头，在椅子上正襟危坐。 「把这个重责大任托付给你，我真的很过意不去。」 岳夫先生说出这句话后，对我深深一鞠躬。 然后，他重新抬起头，笔直注视着我── 「我的两个女儿──就交给你了。」 我大口深呼吸。 在感觉到视野与意识都变得清晰的同时，我再次对岳夫先生使劲点头。 「没问题──放心交给我吧。」 ＊ 「──抱歉，我把场面搞得一团混乱。」 「秋玻」一边这么说一边来到社办──令我感到意外。 她一如往常地轻轻关门，悄声走了进来。 「虽然不能太晚回家，不过之后的行程是在明天早上，所以……嗯，我们接下来可以好好谈谈。」 她显然是我熟知的秋玻。 刚才那种人格迅速对调的情况暂时平息，言行举止始终保持一致。她现在看起来正经又理智，充满了秋玻的风格── 「人格对调……稳定下来了吗？」 我对此感到惊讶，开口询问看着窗外的秋玻。 「我还以为你会一直那样，人格不断对调……」 所以我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原本的秋玻」与「原本的春珂」。 以为她们已经去到无法回头的地方── 然而── 「……是啊，这真的只是暂时的现象。」 说完，秋玻露出苦笑。 「我们的精神已经完全失衡，变得非常不稳定……但医生把平时的治疗手段全都试了一遍，总算让症状稳定下来了。」 「原来如此……那就好。也就是说，你们暂时恢复成原本的对调模式了吧……」 「大致上是这样没错。因为差不多十分钟就会对调一次，时间比过去快上许多，而且间隔会越来越短……我猜很快又会变成刚才那样。我感觉……这种状态顶多只能维持到明天或后天。」 「……这样啊。」 ──时间间隔会越来越短。 听到这句话，我心中抱持的淡淡期望突然消失了。 这是原先就有的重要前提。她们两人的人格对调时间会越来越短。当这个时间归零的时候，双重人格就结束了── 换句话说，她们现在毫无疑问还是朝着终点前进。还能像这样跟我交谈的时间，真的只剩下一些了。 「还有就是，我不知为何还记得一点。」 「……记得一点？」 「春珂现身时发生的事，不知为何我也都记得。反过来好像也一样，春珂记得我的体验。」 「……哦，想不到还有这种事。」 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在此之前，她们两人的记忆是彻底分开的。 因为这个缘故，她们必须透过手机与笔记本进行交流，在我这个外人眼中，这是相当麻烦的事。 不过……她们刚才确实一边对调一边毫无停顿地跟我交谈。原来如此，那就是她们开始可以共有记忆的证据…… 「因为这本来就是为了保护我才有的机制……」 秋玻不知为何带着有些羞怯的表情这么说。 「你想嘛，春珂诞生的原因，不就是为了保护承受巨大压力的我吗？所以我们必须无法共有记忆。因为春珂以自己的身分行动，做一个跟我完全不同的人，才成功保护了我。」 ──继岳夫先生那番话之后，我又听到与双重人格的根源有关的事了。 我想搞懂这件事，专心听着秋玻说话。 「可是……情况已经改变了。我不再承受巨大的压力，春珂也没必要保护我了。而且既然人格对调的速度变得这么快……反倒是没有共享记忆比较危险吧？」 「也对，你这么说或许有道理……」 她们现在需要经常切换人格，局势变化也会很快。 如果她们每次对调都需要互相分享情报，恐怕永远分享不完。为了保护自己，她们可能已经无法区隔彼此的记忆了。 「所以……」 秋玻先丢出这句话。 然后露出有些淘气的微笑。 「刚好，我就让你实际见识一下吧。」 说完，她短暂地低下头。 然后──换成春珂抬起头。 「看吧，就是这种感觉。」 她对我露出有些得意的笑容。 「我还能继续跟你对话！这样很方便吧？」 「喔喔，真的耶！」 我觉得非常新鲜，语调也忍不住跟着上扬。 我现在能跟秋玻与春珂无缝对话了。 过去一直无法实现的梦想，如今终于成为现实。 这不但跟春珂说的一样方便，还让我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呵呵呵……」 然后，春珂莫名其妙对我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 「不过，这样你以后有事就没办法瞒着秋玻，也没办法瞒着我了～～」 「嗯，确实如此……」 「矢野同学，你以后要小心点喔。要是我们跟以前一样偷偷接吻，可是会被秋玻发现的……」 「别乱说，我们才没做过那种事。秋玻，你别相信她的话～～我们才没有瞒着你偷偷接吻～～」 说完，我们相视而笑。 这件事不知为何也让我有些感伤。 我跟春珂还能这样说笑多久？ 应该只剩下几天了吧？还是说，其实我们剩下的时间还有更多？ ──我差不多该决定了。 我非得做出抉择不可。 「……那么，矢野同学──」 我们两个谈天说笑，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 春珂再次看向我。 「你差不多……该告诉我答案了吧？」 然后──她短暂低下头。 秋玻重新抬起头，向我如此问道。 「矢野同学……你要选择谁？」 ──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不管是她们被大人带走的时候，还是跟岳夫先生聊天的时候，我都没有停止思考。 即便她们回到这个房间，跟我这样对话的同时，我也还在思考。 不，不光是这样。自从遇到她们两人，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对我而言，她们到底算是什么？ 名叫秋玻的女孩与名叫春珂的女孩──对我有着什么样的意义？ ──而现在…… 我再次面对她们──心中的不协调感逐渐变成确信。 要我从她们两人之中做出选择，决定自己喜欢的人是谁。 我实在不认为那会是个正确的选择──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那是前阵子讨论解散会相关事宜时，雾香对我说过的话。 那一天，她说过「我觉得她们两个都不是」这句话。现在的我很能体会她当时的心情。 我肯定喜欢着某人。 我喜欢眼前这女孩。 可是── 要我在秋玻与春珂之间做出选择，让我有种非常不对劲的感觉。 在承受秋玻目光的同时，我一直在思考：那么── 我到底该怎么做？ 我该如何看待这段关系？该如何给她们一个交代？ 我不知道答案。 答案彷佛近在眼前，指尖似乎已经可以触及。 可是，我还是没能找到答案── ──就在这时，秋玻低下头。 停顿一小段时间后，春珂重新抬起头。 「……矢野同学，你想得还真久～～」 春珂略显傻眼地笑着这么说。 「哎，你认真看待这件事让我很开心，不过……这样没问题吗？你有办法做出选择吗？」 「……嗯，抱歉，让你们等这么久。」 原来……我已经想了十分钟。 也难怪春珂会感到傻眼。 「不过，嗯……我好像快要找到答案了。希望你让我再想一下……」 「这样啊。嗯，那你就继续想吧……」 说完，春珂在附近找了张椅子坐下。 然后感伤地眯起眼睛看向窗外。 「……反正已经到了最后。」 她小声呢喃，像在自言自语。 「消失的人可能是我，也可能是秋玻。反正这是最后了，我愿意等你……」 ──口气像是早已做好觉悟。 春珂的表情看似接受了一切。 可是──她不可能没有不安。而她的未来就掌握在我手中，我再次体认到自己的立场。 「……我还有很多想做的事。」 春珂突然说出这种话。 「变成普通的高中生后，我有了许多初体验，日子过得非常开心。可是……我还有很多想做的事，我好想把那些事全部做完……」 「……这样啊。」 这句话让我有些在意。 「那你想做什么样的事？」 「比如说，呃……我想先去赏花。」 春珂想了一下后，开心地这么说。 「我去年跟大家变成好朋友的时候，樱花不是早就凋谢了吗？现在的情况正好相反，樱花很快就要盛开了，我自己却变成这样……」 春珂露出伤脑筋的表情撇嘴。 「所以，嗯，我想去赏花……」 「原来如此。你说得有道理……」 找秋玻、春珂与其他朋友一起去赏花。 应该可以玩得很开心。我试着想像那注定无法实现的光景，不由得有些心痛。 「还有就是，我想在夏天去烤肉……对了，海边！我想跟大家一起去海边游泳！我想穿泳装把你迷得心里小鹿乱撞……其实伊津佳曾经大力称赞我，让我对自己的身材还算有点自信……」 ──除此之外，春珂还说出许多愿望。 她想跟大家一起去看星星。 想跟大家一起准备考试。 想试着参加社团活动。 想在运动会上表现得更好。 还想去看喜欢的艺人的演唱会。 然后── 「──对了……故乡……」 ──春珂说完，看向远方。 「我想带你回到故乡四处逛逛……」 ──她们两人的故乡。 就是遥远的北海道宇田路市。 我过去曾听到这个地名许多次，那是个悠闲的观光胜地。 「那里有许多充满回忆的地方。像是我常去买书的书店，还有全家一起去看烟火的港口、能吃到美味寿司的餐厅，以及我过去就读的小学……」 春珂像在唤醒那些回忆，说出她在宇田路市喜欢的地方。 「我真的很喜欢那个城市。」 虽然也有许多难过与不好的回忆……却仍然是个重要的地方。 说到这里──春珂低下头。 然后，秋玻代替她继续说下去。 「……我也跟春珂有着同样的想法。」 秋玻用作着美梦般的语气说道。 「我想像过许多次，我们三个一起在那个城市里散步的样子，在我们最珍惜的地方三个人一起行动，真不晓得会有多幸福。我想知道你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可是……」 秋玻──突然眼眶一湿。 她露出强忍着某种情绪般的表情，低头看向下方── 「这个愿望恐怕再也无法实现了吧……」 看到她那种表情，我感到一阵心痛。 她应该有许多无法实现的愿望，也有许多早已放弃的事情。 在人格不断对调的过程中，肯定会对她们造成某些限制。 虽说她们接受了现实，但那些限制依然是遗憾，也会让她们有所牵挂。 而在这些遗憾之中，她们两人特别想实现的愿望……就是我们三个人一起前往宇田路── ──我试着在脑海中想像。 想像我们三个人前往北海道的小镇，在复古的街景中并肩而行。 还有我们逐一造访她们的回忆之地的光景。 秋玻与春珂在那些地方的身影。 还有她们当时的表情，以及被海风撩起的头发── 如果能看到那样的光景，度过那种美好的时光，我……我们肯定── 「──那就走吧。」 ──当我回过神时，这句话已经脱口而出。 「──我们去北海道吧。」 「……咦？」 秋玻惊讶地睁大眼睛。 「走？去北海道……？什么意思……？」 那表情像是完全无法理解我在说什么。 这也理所当然。因为这个提议实在太过大胆──也太过突然。 「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我继续对她这么说。 「我、秋玻、春珂，我们三个人──现在立刻前往宇田路吧。不管是要搭飞机还是要搭新干线，或是其他交通工具都好，一起去你们的故乡走走吧。」 ──这是个极其自然的决定。 既然秋玻与春珂都这么说了，如果她们两人都真心如此希望，那我根本不需要犹豫与迷惘。 反正去就对了。三个人──一起去北海道。 ──秋玻似乎总算理解我说的话。 她看起来非常慌张。 「咦？可、可是……」 而且话还说得不清不楚。 「我们明天一大早就得赶去机场……没办法这么做……」 「你们要去的医院就在宇田路对吧？」 尽管知道自己太过强硬，我还是这么问道。 「既然这样，我们现在就出发，不是比明天早上才出发好吗？」 「或许是这样没错，可是……」 ──可能是因为内心受到极大的震撼。 明明还没经过十分钟，秋玻就跟春珂对调了。 「可、可是，大家都已经帮我们做好准备了！而且没人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事！」 这些话也很合理。 千代田老师和她们两人的父母，以及那些医疗相关人士，都还在学校里等我们做出结论。她们明天回到故乡之前该做的事情，应该也早就安排好了。 可是── 「有我陪在你身边。」 我搬出连信念必胜法都算不上的歪理。 「我会一直看着你们，要是发生什么状况，我会立刻跟大人联络。我绝对不会勉强你的。」 然后──说出自己的想法。 我说出在自己心里萌芽，转瞬间就成长茁壮的愿望。 「我无论如何──都想跟你一起去那个地方。」 「想要三个人一起在那个城市逛逛。」 「我想实现你们最后的愿望──」 我强烈地想要这么做。 我知道这样很不负责任，也知道这样实在太乱来。 可是──我突然想起来了。 我想起雾香对我说过的话。她说「你就是个自私任性的小鬼头」。 我至今依然无法完全接受这个评价。可是，我在她眼中确实是这样的人。 仔细想想，我的确对她做了非常自私的事情。我确实有着这样的一面。 既然如此──我现在想发挥这种特质。 这么做应该会给许多人添麻烦，也会让许多人担心。 对岳夫先生来说，我这种行为或许算是一种背叛。 可是，我还是想把我们自己的愿望摆在第一位。 为了我，为了秋玻，也为了春珂。 就算要我舍弃一切──我也想实现她们的愿望。 我默默注视着眼前的女孩，想把自己的心意传达给她。 也许是她理解了我的心意，她想了很长一段时间── （插图008） 「──嗯。」 ──最后在我面前点了头。 她脸上充满欢喜与悲伤── 眼眶里满是泪水，脸上挂着微笑。 她──对我这么说道。 「──我们走吧，矢野同学！」 第四十章 空之小说 窗外是飞逝而过的黄昏街景。 新干线列车离开东京没多久就驶过了大宫站。 我把手肘靠在窗边，茫然眺望着景色。 连锁商店的看板把光线射进黑暗，许多载着陌生人的车子在国道上奔驰。 坡道上有座老旧的公园，旁边还有小小的树林。 然后──黄昏的黑暗轻柔地覆盖住这样的街景。 眼前是平凡无奇的日本住宅区风景。 除了这里，还有无数个这种「某人的故乡」。 可是──这幅光景让现在的我感到十分怀念。 总觉得在那里出生长大的我、秋玻与春珂，会突然从街上的某个地方出现，让我很想把这幅光景深深烙印在眼底。 「──啊，我订到房间了！」 坐在我旁边滑手机的春珂叫了出来。 「是新函馆北斗的站前饭店！幸好～～要是连这里都客满，我们肯定会冻死……」 「喔喔，太感谢了。」 说完，我把视线从车窗移到春珂身上。 「我从来没订过房间，幸好有你帮忙……」 「嘿嘿嘿～～反正这种事我很常做。每次家族旅行或是去北海道看医生，订房间都是我的工作！」 「喔～～真不愧是老手。」 在闲聊的同时，我顺便环视列车内部。 除了我们之外，乘客只有几个人。因为现在正好是晚餐时间，坐在我们旁边的外国男子开始拿出便当。在我们后面的座位，一位疑似准备去出差或出差刚结束，身穿西装的四十多岁男子已经把手伸向第二罐啤酒了。 总觉得这幅景色非常不可思议。 在这个全新的现代化车厢里，竟然上演着这种充满生活感的景象。 不协调的感觉非常奇妙，也莫名温暖，让我觉得不管地点与时代如何转变，人类肯定都不会有太大的改变。 而且……嗯，我的肚子也饿了。 我们预计会在晚上十点前抵达今晚的目的地，也就是新函馆北斗站。 现在离抵达目的地还有段时间，我们或许可以趁这时候吃晚饭。 ──『我们三个人一起去北海道吧。』 自从我对秋玻与春珂说出这句话后，已经过了三个小时左右。 虽然她们也同意这个突如其来的提议……在实际踏上前往北海道的旅程之前，我们还是遇到了许多麻烦。 我们三个只是普通的高中生。 而且其中两个人还是必须经常对调的双重人格者，另一个则是直到刚才都还搞不清楚自己是谁，个性不太稳定的家伙。 就算我们直接去跟大人商量，他们也不可能允许我们独自行动。 这样的话──我们就只能暗中行动，瞒着大人们偷偷前往北海道。 ──我们不动声色地展开行动。 首先，我们必须逃离学校。因为老师和医院相关人员好像都待在正门那边，我们偷偷跑到玄关拿走鞋子，从后门离开学校。 这个过程让我们非常紧张。 我们努力不发出脚步声，在校园里安静地移动。我们不知道千代田老师和她们两人的双亲在哪里，整个秘密行动的过程让人手汗狂流。 最后，当我们没被发现，成功从后门走到住宅区时，我们还小声发出了欢呼。 我们总算──成功逃离学校了。 不过……我们绝非想给大人添麻烦，也不是想让他们操心。 来到离学校够远的地方后，我立刻传讯息给父母与千代田老师，秋玻与春珂也传讯息给自己的父母。 『我们三个要出发去北海道了。』 『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我们一定会平安抵达宇田路的。』 ──我们的手机立刻响个不停。 打给我的当然是千代田老师和父母，打给她们两个的则是岳夫先生。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他们肯定会担心，也不可能允许这种事。他们现在一定非常生气。 不过，我们已经不可能回头。我彻底无视那些来电，还把line的通知关掉。秋玻与春珂有跟岳夫先生短暂通话，只说了句「我们绝对会抵达宇田路」就切断通话。 在前往西荻车站的路上，我们三人想好之后的计画。 首先── 「我们得先去买衣服！」 这是春珂的主张。 而秋玻对于这个提议── 「要是穿着制服在晚上乱逛，岂不是很危险吗？」 然后她继续说下去。 「而且北海道应该还在下雪，穿这样会冻死。」 「咦？不会吧？北海道竟然还在下雪吗？」 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明明已经四月了，那里竟然还这么冷。 不过，既然她们都这么说了，那肯定错不了。这样我们就得准备整套衣服与防寒衣物。 我们没时间慢慢买衣服。在新宿车站下车后，我们在车站里的快速时尚服饰店买好衣服。我们买了朴素的成套衣服，以及可以披在外面的简易防寒衣物。 顺带一提……费用是身上带着银行提款卡的秋玻与春珂领钱付的。因为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我身上没带多少钱，也没带提款卡。总觉得很不好意思……当然，等这一切结束之后，我一定会还钱。 此外，在买东西的过程中，我们还讨论到交通工具的问题。 「对了，还得订机票才行。」 春珂一边试穿羽绒外套一边说出这句话。 「我们得搭乘从羽田到新千岁的班机。我觉得现在这个时期与时段应该不难订到机票，但还是必须早点订票。」 「嗯，我赞成。」 尽管表示赞同，但我心里有些疙瘩。 我们要搭飞机前往北海道……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也是非常自然的结果。 可是…… 「如果我们搭飞机，大概几个小时会到？」 「嗯，我想想，到羽田大概要花一个小时……搭飞机的时间是一个半小时。从机场到宇田路……又要一个半小时……如果把转乘的时间算进去，大概要五个小时吧。」 ……原来如此，五个小时。也就是说，我们今晚十点前就能抵达宇田路。 这个选择确实不错。虽然这不是坏事，但我总觉得有些可惜。 所以── 「……我们要不要搭新干线过去看看？」 我想了一下后，向春珂如此提议。 「咦？新、新干线！」 春珂突然大声叫了出来。 旁边的客人惊讶地看过来，她赶紧捂住嘴巴。 「你说要搭新干线，是不打算搭飞机的意思吗……？」 「对。现在应该还能从东京搭新干线前往北海道吧？」 「咦，嗯、嗯……是这样没错啦……」 「所以我想问看看你的想法。」 「这、这个嘛……我也不知道。我好像从来没搭过往北海道的新干线……」 春珂脱掉身上那件羽绒外套，把它紧紧抱在胸前。 「虽然票价跟机票差不多，不过好像会花不少时间……光是搭新干线抵达北海道的时间，可能就要四个小时了。从车站前往宇田路应该也得耗费不少时间……考虑到末班电车的时间，我们可能得先住一晚，明天才能前往宇田路……」 「嗯，我就知道会这样。」 跟我想的一样。 于是，我再次点了头。 「我们要不要试着放慢脚步？我当然想请你们带我在那里四处逛逛……但我也想好好享受跟你们一起前往北海道的过程。」 ──我觉得这些经验全都会成为珍贵的宝物。 之后几天，我跟秋玻与春珂一起度过的短暂时光，应该都会成为无法取代的难忘回忆……既然如此，就不需要那么看重效率与时间成本了。该怎么好好感受这段时间？该怎么找出这些行动的意义？这些才是我要考虑的问题。 如果是这样，我想亲身去体会。 我想感受她们两人的故乡与东京之间的距离。不是搭飞机轻易跨越，而是透过搭乘电车这种没效率的手段。我想细心品味，用身体确认这两个地方确实紧密相连。 「这样啊……」 春珂点了头后，低头陷入沉思。 她看起来像是能理解我的心情，但还没能下定决心。 也难怪她会不安。于是，我拿出手机查询路线。 「我刚才查过了，如果我们搭新干线过去，应该明天上午就能抵达宇田路。」 我这么告诉在不知不觉中跟春珂对调的秋玻。 「这样会让我们没时间在街上逛吗？」 「……不，这倒是没问题。」 听了我的问题，她轻轻摇头。 「因为没人知道会发生什么状况，医生安排的时间并没有抓得很紧……只要我们能在当天晚上抵达医院就没问题……想去逛的地方应该都能走遍……」 「这样啊。嗯，那我还是想搭新干线过去。」 我再次询问她的意见。 「如果你愿意，要不要试看看？」 「……也好。」 秋玻想了一下后，笑着如此回答。 「这样似乎也很有趣……」 ＊ ──当新干线通过仙台站，窗外的天色已经变得很暗。 太阳下山是其中一个原因，但建筑物大幅减少，也让肉眼可见的灯光变得很少。 一片漆黑的车窗外，只有一些偶尔闪过的微弱灯光。 这幅光景让我想起小时候看过的《银河铁道之夜》这部动画，心情变得既悲伤又怀念。 我还在不知不觉中把搭乘同一辆列车的乘客都当成同伴。 我们坐在同一个车厢里，在黑暗的东北地区移动。在冰冷的车内灯光照耀下，有些人看着手机，有些人在读书，有些人在睡觉。 总觉得这里就像是雨天的教室，弥漫着一种连带感，让我再次看向身旁的秋玻。 秋玻正茫然看着窗外。 我们之间的对话变得比平时还要少。 一方面是因为我们都想仔细感受这段时间与风景，但也是因为我们都累了吧。 她注意到我的视线，轻轻笑了出来。 「矢野同学，你说得对，搭新干线才是正确的……如果坐飞机，这趟旅程就会变成都在赶时间了。」 「听到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我一直很担心这样耗费太多时间，可能会让你感到不开心……」 「虽然屁股有点痛就是了。」 说完，秋玻再次笑了出来。 然后她看向窗外。 「不过，也是。」 她眼里反射快速飞逝的光芒，小声说出这句话。 「现在我知道北海道跟西荻之间的距离了──」 ＊ 「──喔、喔喔……！好冷……！」 「你看！我早就跟你说过了吧！」 新干线准时抵达终点站，也就是新函馆北斗车站。 现在快要晚上十点了。 我们这时已经看腻青函隧道里的漆黑风景，腰也快撑不住了。 我跟春珂一起下车──因为空气的转变而发出惊讶的叫声。 「呜哇，不会吧！气温竟然差这么多！」 我试着吐了口气，结果呼出一阵白烟。 「这里根本就是冬天吧。看来确实需要用到防寒用品……」 我赶紧穿上买来的羽绒外套，同时环视周围。 车站外面已经变得一片漆黑，而且到处都看得到积雪。 现在是四月上旬，照理来说已经算是春天。事实上，在东京只要多穿件外套就足以御寒，有时候甚至会因为温暖的天气满身大汗。因为我带着那种感觉搭上新干线，又在开了空调的车厢里度过一段时间，完全没注意到气温的变化。 「原来如此……这就是北海道……」 这种感想跟寒冷的空气此时一起充满我的胸口。 我们在新干线上度过一段很长的时间……这就代表我们移动了同样遥远的距离。这段距离甚至长得足以让气温改变这么多…… 「我们先去饭店吧～～」 春珂边说边在月台上前进。 「明天早上要搭六点的车子不是吗？我们先去车站或附近的商店买好早餐，就直接去饭店吧！」 「呃……嗯，就这么办……」 我继续沉浸在「自己来到北海道」的感动中，追着春珂的脚步。 不过，先买好早餐是对的。我不确定明天早上是否有时间买早餐，趁现在先买好确实比较好。 在搭乘月台电扶梯往上的同时，我发现自己的心情也自然兴奋了起来。 我记得北海道有间很受欢迎的便利商店。明明只在「道内」、「崎玉」与「茨城」有分店，却因为良好的服务与美味的食物，成为全国知名的连锁商店。我们可以去那间便利商店买早餐，在车站里的特产专卖店买早餐或许也是不错的选择。 这趟旅行的目的，就是让我们享受三人共处的时光。 为了前往她们两人的故乡，在那里对话与思考，我们才会摆脱大人，三个人自行来到这里。 可是，好好享受这种普通旅行的乐趣应该也不是坏事。 北海道有许多美食，让我充满期待。 然而──我这样的想法，抱持的些许期待…… 「……店都没开耶。」 「是、是啊……」 在走出验票闸口后彻底幻灭。 ──商店都关门了。 车站里附设的当地食物专卖店早就打烊休息了。 仔细想想，现在已经将近晚上十点。虽然我还以为自己身在东京，但这种乡下地方的商店印象中确实都很早关门。糟糕，我应该做个事前调查。 而且…… 「啊啊～～……」 「一片漆黑耶……」 我们走出车站。 面对眼前漆黑的夜景──我跟春珂完全愣住了。 这不是比喻，而是真的一片漆黑。 只有我们身后的车站，以及车站旁边那间今晚要住的饭店亮着灯光。除此之外，顶多就剩下远方的独栋公寓还有灯光。 这里连建筑物都没有几栋。我还以为这里就跟函馆附近的观光胜地差不多……结果完全不是那样，比较像是一个位在农业小镇里的车站。 对了，我记得好像看过这样的新闻报导。据说北海道新干线之后还会继续延伸，目前的终点站新函馆北斗车站周边地区还在开发当中…… 「我们的早餐……该怎么办？」 「就是说啊。」 我们无计可施，垂头丧气地在车站附近乱晃。 「要不要去找看看还有没有其他商店？我们可以离开车站，到闹区找找看……」 「不，在这种黑暗中行动很危险吧？虽然可以用手机看地图，但天色暗成这样还是很危险……」 当我们还在犹豫不决的时候，已经来到今晚要住的饭店门口。 现在该如何是好？不然我们先去登记入住，明天再去买食物吧……正当我如此盘算的时候── 「……啊，这里有便利商店耶！」 春珂叫了出来。 「喔，真的吗！」 仔细一看──门后确实有间小小的便利商店。我还看到店里摆着收银机，以及放置食物的货架。 「太好了！我们就在这里买吧！」 「喔，好，就这么办！」 春珂如此提议，我点头表示赞同。 虽然不是那间连锁店，这种时候也没得挑了。 至少不用饿肚子就该谢天谢地…… 可是── 「……嗯？」 当我们准备走进商店时，春珂突然发出惊呼声。 「……营业时间是……早上七点到晚上十点……」 她说得没错，这间店的自动门上就是这么写的。 『营业时间 7:00～22:00 全年无休』。 ……也对，就算是便利商店，也不见得都是二十四小时营业。 就算是在东京都内，也有不少晚上休息的便利商店…… 不过……有件事让我很在意。 ……晚上十点……打烊。 这个打烊时间好像有点早…… 「……矢野同学，现在几点了？」 听到春珂这么问，我战战兢兢地拿出手机确认时间。 萤幕上显示的时间是── 「……唔哇，九点五十七分！」 「咦咦！只剩下三分钟吗！」 「我……我们快点买一买吧！」 「嗯……嗯！」 我们赶紧冲进店里。 迅速前往食物贩售区，拿了些口味独特的饭团和茶饮。 ＊ 「──是这个房间啊……」 「对……对不起……」 在饭店大厅拿到钥匙后，我们来到房间。 还来不及放下肩上的包包，这个新的问题就让我忍不住抱头苦恼。 「呃，早在拜托春珂订房时，我就猜到会这样，柜台人员刚才也是这么说的……」 我再次环视房间内部── 「想不到……她真的订了一大床双人房……」 春珂的确说她「订了两个人的房间」。 我当时认为她应该会订两间房间，就算她想恶作剧，故意只订一间房间，里面也会有两张床。换句话说，我还以为会是两小床双人房。 可是──我眼前只有一张很大的双人床。 这是一间让两个人同床共枕的一大床双人房── ……哎，这样不太好吧？ 让一对高中生男女睡在同一张床上，还是有问题吧…… 「其、其实……春珂本来似乎是打算订两小床双人房。」 秋玻不知为何开始辩解，像在为自己找借口。 「她只打算订一间房间，却又觉得两个人睡同一张床不太好，便找找还有没有空的两小床双人房……结果因为我们当天才订房，所有房间都客满了。我们剩下的选择就只有一人住一间一大床双人房，或是两个人一起住一间……结果就变成这样了。」 「算了……这不是你该道歉的事情……」 因为犯人始终是春珂，秋玻没有任何过错。 不过── 「……唉……」 我一边叹气一边环视屋内。 这间饭店似乎才开幕没几年，装潢充满现代风格十分洗炼，整体设计也很美观。床上的床单与棉被看起来几乎是全新的。 看到偶然入住的饭店房间这么漂亮，照理来说应该会让人感到开心。 可是…… 「……」 「……」 现在毕竟是这种状况。 如果必须跟秋玻与春珂在这里过夜，就让我觉得这个房间莫名地煽情。 总觉得饭店是为了让我们更兴奋，才会把房间布置得这么漂亮…… 「……我们是不是应该再去订一间房间……」 秋玻偷偷观察我的表情，做出这样的提议。 「如果现在马上去柜台，应该还订得到房间。只要再多订一间，我们就不用一起睡了……」 没错，这也是一种解决方法。 这间饭店似乎没有单人房。如此一来，现在最合理的做法就是再订一间房间。 ……不过，这趟旅行到目前为止已经让她们花掉不少钱了。 就算我以后会还给她们，我们也已经花了新干线的车票钱与饭店住宿费，明天前往宇田路也要花钱。我不清楚她们的存款有多少，但一间双人房的住宿费肯定不便宜。继续让她们出更多钱，我实在过意不去。 因此，我交叉双臂想了一下。 「……算了，还是就这样吧。」 最后打消念头，把包包摆在旁边的桌子上。 「现在还去忙那些事，也只会耗费更多体力，我们明天还要早起……干脆就保持现在这样吧。」 秋玻一脸意外地看着我。 她睁大眼睛，像是完全没想到我会这么说。 「啊，抱、抱歉，难道说，你不喜欢这样？」 「……啊！不、不是……我没有不喜欢……」 「那是怎么了？」 「因、因为……我以为你肯定会说要订其他房间。」 「这个嘛……虽然那么做比较好，反正现在这样也不会有问题。」 我边说边拿起饭店的导览手册。 原来这间饭店还有大浴场，那我睡前就去一次看看吧。 「这张床相当大，而且我晚上也不打算对你乱来。」 虽然我心里肯定会觉得怪怪的，精神上也可能会感到疲惫。 毕竟秋玻与春珂就睡在旁边，我应该无法保持平常心。 不过，现在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为了明天的计画，我们现在必须早点就寝。 然而── 「……这可难说。」 ……听到这句话，我很自然地转头看向秋玻。 「虽然你可能不会那么做，但没人能保证不会出事。」 她的表情莫名严肃。 像是被某种想法困住，拼命在忍耐一样。 ……我突然想通了。 秋玻肯定──是担心春珂会对我乱来。 「……哎，她应该不至于会那么做吧。」 于是，我对她露出笑容，试着让她放心。 「我也觉得她应该会有所行动……但你们现在每隔十分钟就要对调一次，应该也没办法做些什么吧。」 人格对调的速度快到这种程度就算了，现在的她们还能共享彼此的记忆。 春珂应该无法做出比过去乱来的行为，我也不认为她会做那么大胆的事。 不过，秋玻的表情还是一样郁闷。 她反倒露出更加自责的表情，低头看向下方。 「……是吗？」 小声说出这句话后，她看向饭店的导览手册。 「……那我要去洗澡了。」 「噢，你要去大浴场对吧？我也要去。」 「这样啊，那我们先把贵重物品收好吧──」 如此讨论后，我们并肩前往大浴场。 ＊ ──现在完全是包场状态。 这里有宽广的室内浴池，以及露天浴池。 在这间分为两个区域的大浴场里，看不到其他客人的身影。 仔细想想，现在已经快要十一点了，也不是观光季，没人也很正常。 既然没有别人，我决定在这里慢慢消除忙了一整天的疲劳。 「……呼～～……」 把身体洗干净后，我整个人泡进露天浴池里。 我在面谈过程中一直很紧张，跟秋玻与春珂对谈时也是全力以赴，在来到这里的路上又彻底耗尽了体力。 我真的很久不曾累成这样了…… 热水的温度渗入疲累不堪的身体，舒服得令我有些感动。 沉浸在这种无法抗拒的快感中，我想起今天发生的一切。 「……今天真的发生了很多事。」 仔细想想，直到今天中午为止，我都还处于迷失自我的状态。 我不知道「矢野四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也不晓得自己该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不，正确来说，这点现在依然没有改变。 我现在依然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有自己的风格。 不过，我现在觉得这样就够了。 因为眼前有个更严重的问题。 秋玻与春珂已经注定有一方将会消失。 既然如此，不管我是个什么样的人，都只要加以利用就够了。 不管是雾香口中那个蛮横的我、秋玻口中那个纤细的我、春珂口中那个有些坏心眼的我、细野口中那个帅气的我，还是其他人口中的我，只要能在这种情况下派上用场就够了。 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我这种问题，以后再来慢慢思考就行了。 所以，当前最重要的问题── 「……还是该如何答覆她们吧。」 我泡在浴池里，一个人自言自语。 我现在心中十分挣扎。 一边是非得选择其中一方的强烈使命感。 另一边是对于「选择」这件事的强烈抗拒感。 我很肯定自己爱着某人。 可是，要我在她们两人之中做出选择肯定是个错误。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这代表我真的同样爱着她们两人吗？ 我有可能同样爱着秋玻与春珂。 我觉得这很接近真正的答案，但又好像有些不对。因为如果真的是这样，我只需要诚实说出自己的想法，而且也只能接受这个结果。可是，我总觉得好像不是这样。 我毫无疑问只爱着「一位女孩」。 「……一位女孩。」 这句话让我很自然地想起那场梦。 就是我在班级聚会当晚作的那场梦。我在梦里坠入爱河，对既非秋玻也非春珂的某人怀抱着强烈的情感…… 我觉得答案就藏在那场梦里。 总觉得那场梦反映了我的真实想法。 如果是这样……那女孩到底是谁？ 那女孩是什么人？她身在何处？我又是在什么时候遇见她的…… 「……差不多该起来了……」 当我回过神时，自己已经在浴池里泡了很久。 要是继续泡下去，感觉应该会泡到昏头，而且明天还要早起。 还是适可而止比较好。 在离开浴池的同时，我开始在脑海中拟定明天的计画。 ＊ 「──所以，我们明天五点半起床，然后就去搭六点二十分的首班车。」 我在床上一边忙着用手机记下备忘录，一边对秋玻这么说。 「嗯，我明白了。」 秋玻也同样记下备忘录，同时一脸严肃地向我点头。 「虽然这么早出发有点辛苦，这样我们在十一点之前就能抵达宇田路了。还有，在电车里应该也能睡一下，我们就在车上补眠吧。」 「也对，在车上应该可以睡很久……」 时间已经将近半夜十二点。 我回到房间，等秋玻与春珂也回房后，就立刻确认明天的行程。 我成功按照之前的想法，规划出能在中午之前抵达宇田路的行程。 这样我们三人应该就能在宇田路的街上慢慢闲逛了。 看过手机的地图后，我发现宇田路似乎是个被山与港口环绕的小型城镇。 虽然最近有许多来自亚洲各国的旅客，让这里变成一个还算热门的观光景点，但因为这里的景点较为集中，以至于跟当地居民的生活圈完全重叠。只需要从中午到晚上的半天时间，应该就能逛遍她们两人怀念的地方。 所以我们明天千万不能睡过头，绝对不能迟到。 当我们都收拾好东西，做好随时都能退房的准备后，决定尽可能多睡一些。 「……我们差不多该睡了吧。」 「……是啊。」 听到我这么说，秋玻也表示赞同。 我们一起躺在床上，盖好棉被闭上眼睛。 ──心脏当然马上开始越跳越快。 秋玻的体温就在旁边。 不知道是洗发精还是什么的香味搔弄着鼻腔…… 仔细想想，秋玻与春珂现在穿得有点少。 虽然穿着饭店睡衣，前襟只有用绳子绑住。 而且……她现在没穿内衣。 她刚才似乎把内衣拿到房间里的浴室洗好晾起来了。因为她把内衣挂在浴缸上面，还拜托我不要拉开浴帘。 换句话说，她们身上现在只有一块布…… ……这样还要我保持冷静反而是强人所难吧？ 她们可是我喜欢的女孩，而且现在毫无防备地躺在我旁边，我怎么可能保持冷静。 ──然而…… 「……」 睡意一口气涌上来，盖住了我的视野。 今天一整天累积的疲劳化为睡魔向我袭来。 原来如此…… 我已经累到……在这种情况下都睡得着了…… 当我这么想着的时候，意识也迅速变得模糊。 甜美的睡意占据了脑海。 我就这样放任睡意，让睡梦中的飘浮感支配身体── ＊ ──睡梦中，我感觉到床在震动。 就好像旁边有人在动，就是那种床垫晃动的感觉。 我的身体也跟着微微晃动。 ……有一瞬间，我还以为到了该起床的时间。 虽然感觉过得很快，现在或许已经天亮了。 可是……闹钟好像还没响……为了保险起见，我们设定了饭店房间里的时钟，以及我们两个的手机，应该不可能没设好闹钟。 我应该还能继续睡吧…… 我在半梦半醒之间得到这个结论，再次准备陷入沉睡。 就在这时，我听到微小的脱衣声。 然后，从床垫传来比刚才还要强烈的震动。 接着──我感受到一股重量。 有某种东西压在仰躺着的我的腰际上。 ──我缓缓醒了过来。 迷迷糊糊的脑袋开始变得清醒，让我搞懂「那个重量」是什么东西。 即便隔着薄薄的棉被，我也能感受到那种柔软的感触，听到细微的呼吸声。 那股重量非常明显，也很有存在感。 然后── 「……矢野同学……」 我听到她──秋玻的声音。 「唉，矢野同学……」 声音听起来非常哀伤。 那是彷佛随时都会哭出来，痛苦得难以忍受的声音。 ──我再也无法装作视而不见。 我肯定无法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我怯怯地睁开双眼。 ──我看到秋玻骑在我身上。 ──而且身上一丝不挂。 透过窗帘射进来的蓝光照亮屋内。 在蓝光的照耀下，我能清楚看见秋玻的身体曲线。 我看见那张泫然欲泣的扭曲脸庞，以及底下的纤细脖子。 我还看见有如大理石雕像的锁骨，还有──胸前隆起的双峰。 那两座缓缓隆起的山丘都有着一手无法掌握的大小。左右两个乳房的形状看起来不太一样，在我右边那个稍微大了一些。 然后是有着淡淡的颜色，微微膨胀的尖端── ──我还以为自己在作梦。 秋玻的裸体现在就在我眼前。 我曾经想像过，也曾经抚摸过，还曾经差点看到过。 可是，我还是头一次像这样亲眼看见，而且她的裸体远比我想像中的还要美丽又性感── 彷佛置身梦境的感觉，远远强过现实感。 我无法完全接受眼前的景象。这景象就像是显示在萤幕上的女性裸体，给我一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可是，我又继续往下看。 我看到有些隆起的腹部，以及有如细长切口的肚脐。 我还看到连接在左右两侧的光滑大腿与下腹部。 那里可以看见嫩草般的毛发，以及从毛发中隐约露出的东西。 ──啊，这里是现实。 我明确体认到这个事实。 我现在眼前有女性的裸体。 那是构造跟我不同，却有着明确强度的生物躯体。 而她现在正怀着强烈的意志来到我的面前。 「……来做吧。」 秋玻如此说道。 「这可能是最后的机会了。我们来做吧……」 这句话──让我爆发强烈的欲望。 那股兴奋化为热流，充满我的全身。 那副美丽躯体的主人正渴求着我。 拜托我把自己的欲望全都发泄在她身上── ──这是一股强烈的冲动。 我想立刻触摸那副躯体。我想用嘴亲吻，想玩弄那些纤细的地方，观察她的反应。 我想发泄自己的欲望，想知道自己能和那副躯体一起得到多少快感。 各种下流的想像在一瞬间闪过脑海。 「……你知道吗……」 秋玻拉起我的手。 然后按在自己的右胸，也就是她的乳房上。 「其实我一直想要这么做……」 从掌心传来光滑柔嫩的触感。 我确实感受到冰凉的皮肤与底下的体温。 这是人类的身体。我作梦都会梦到的秋玻的胸部就在这里。这毫无疑问是她身体的一部分。 「我喜欢你，我们每天都一起度过，让我变得很想跟你接吻，想被你爱抚，还想跟你做这种事。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我不晓得自己竟然对这种事感兴趣。」 秋玻又拉起我的左手，同样按在自己的胸部上。 「不过，我不想主动提出这种要求，因为要是被你拒绝，我肯定会很难过。所以，我应该不用继续忍耐了吧？」 （插图010） ──就在这时…… 我的指尖碰触到她乳房的尖端。 秋玻的身体抖了一下，还小声叫了出来。 然后──她用泫然欲泣的表情注视着我。 「来做吧……」 还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这么说。 「拜托你跟我做……」 ──那股热流快要让我的身体彻底融化。 那已经不是个人意志，而是一种精神暴力了。我彻底体会到生殖是人类的本能。 可是── 在此同时，我的脑袋依然保有一丝冷静。 即便在这种情况下，脑袋里还是有一小块异常冷静的地方。 发现这件事之后──我的思绪一口气爆发开来。 面对这股难以压抑的欲望，我不断做出客观的判断。 ──如果我现在跟秋玻发生关系，应该不会有人责备我吧。 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就算有人知道了，应该也不会强烈否定我们的行为。 或许我反倒──应该做这件事。 因为这可能是秋玻人生中最后的心愿。 如果想回应她，我或许应该实现她的心愿。 可是──我觉得这么做是错的。 我不是不想做，反倒是非常想要这么做。 我想回应她的感情，无论如何都想帮她实现这个悲伤的心愿。 不过，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觉得我们应该在更适合的时间点做这件事。 我们注定要合而为一的时刻肯定会到来。 可是──我们现在还没走到那一步。 我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种想法。 不过，我非常确信。我们还有一样必须找到的东西。 ──我挺起身体，紧紧抱住秋玻。 她纤细的肩膀与冰冷的肌肤抖了一下。 然后── 「抱歉。」 当我说出这句话时，她停下了所有动作。 「我现在还不能这么做。」 所有声音都离我远去。 我只能听到我们两人的呼吸声。 「现在肯定还不是时候。我觉得那一刻还没到来。」 ──我也不认为这个理由能够说服她。 毫无疑问，我现在让她受伤了。我过去从来不曾这么强烈地践踏她的心愿。 「所以，希望你相信我。」 我放开秋玻的身体，对已经哭出来的她这么说。 「希望你相信我，我们现在必须忍耐。那一刻迟早会到来──」 秋玻没有答话。 我也不知道还能对她说些什么。 所以，我觉得自己至少应该记住。 我要记住秋玻在饭店里赤裸哭泣的样子。我不能忘记自己伤害过她的事实，以及她现在的表情。 ──就在这时，秋玻短暂低下头。 她的身体突然放松，给人的感觉也变了。 然后──与她对调的春珂现身了。 「……呜喔喔喔～～……！」 发现自己一丝不挂后，她慌张地用棉被遮住身体。 「抱歉，我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突然赤身裸体，还是让我吓到了……」 「对……对不起！」 我也赶紧转过头。 「你说得对，毕竟那不是你的意思……我、我不会转头，你快点把衣服穿上……」 ……是说，仔细想想，我实在搞不懂秋玻到底想做什么。 就算我愿意实现她的愿望，也没办法只在她现身时进行吧？要是在春珂现身时，我们正好做到一半，她又有何打算？这不就等于我未经同意就对春珂乱来吗……？ ──然而…… 「……不过，算了。」 春珂小声地这么说。 然后，她放开遮住自己身体的棉被。 「毕竟我也……打算跟秋玻一起跟你做那件事……」 ──这句话让我头皮发麻。 她竟然说想跟秋玻一起跟我做那件事。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原来她们两个打算做出这么乱来的事情吗…… ……不过，原来如此。 这就表示她们可能都深陷于烦恼之中。 面对人生的终点，她们已经顾不得伦理道德与嫉妒心的问题了。 既然如此，我现在不但伤害了秋玻，也伤害到春珂了吧。 我在无法给出充分理由的情况下，拒绝实现秋玻与春珂的心愿。 我不认为这么做是错的。即便同样的情况再次发生，我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吧。 可是──我确实拒绝实现她们的愿望。 那我就必须找到不会让这个决定白费的未来。 我必须在明天找到足以让她们接受的答案…… 「……矢野同学。」 正当我努力别开视线时，春珂喊了我的名字。 「把头转过来。」 「……你说什么？」 春珂现在应该依然全身赤裸。 她刚才明明那么害羞，怎么会对我说出这种话…… 「……你看过秋玻的裸体了吧？」 也许是察觉到我心中的疑惑，春珂一脸不满地这么说。 「你是不是看过她的胸部跟那里了？」 然后，春珂探头看向我的脸。 「那我要你也看看我的。」 ──我突然想起以前看过的小说。 那是一位得重病的十五岁女孩，想在失去前让男孩看看自己身体的故事。 春珂现在或许就是怀着那种心情吧。 她可能是想在最后让人看看自己的一切。 下定决心后──我缓缓转头看向春珂。 即便房里光线昏暗，我也知道春珂的脸红透了。 而她的裸体也毫无隐藏地出现在我眼前── ──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她的身体应该跟秋玻一样才对。她们两人共用同一个身体，两者是完全相同的东西，照理来说应该毫无分别。 然而，她的身体看起来似乎比较丰满。 总觉得她的胸部、腹部与大腿，都变得比刚才还要圆润柔软。 「……嗯……」 光是被我盯着看似乎让春珂感到不满──于是她拉起我的手。 然后按在自己的胸部上。 「……你刚才也对秋玻这么做了吧？」 春珂对我这么说，彷佛这是她理所当然的权利。 「那我也要被你摸……」 ──就连摸起来的感觉也不一样。 她跟秋玻的胸部柔软度好像也有所不同。 比起秋玻光滑冰凉的胸部，春珂的胸部更柔软也更温暖。 我不知为何觉得自己在做非常下流的行为。事实上，这种行为或许真的很下流吧。我竟然接连抚摸两位女孩的身体。 ──也许是因为意识到这件事…… 「……呜呜……」 我的忍耐──终于到了极限。 老实说……很煎熬。 遇到这种情况却什么都不能做，实在太痛苦了…… 我也有那方面的欲望。而且就跟正常的十多岁男生一样，对那种事有强烈的欲望。 秋玻刚才说她一直很想做这种事，其实我也很想。 我反倒有信心自己的那种欲望比她更强。就连那些令人难以启齿的行为，我都在脑海中想像过无数次了。 所以── 「……呜唔……」 好痛苦。 在这种情况下却什么都不能做，做出这样的决定，让我懊悔得快要昏倒。 「……你、你没事吧？」 春珂似乎注意到我的变化。 她放开我的手，探头看了过来。 「你、你怎么了……？」 「不、不……我只是……」 说出这句话后，我发现自己的声音抖得很厉害，忍不住想笑。 「只是……快要撑不住了……」 春珂露出不解的表情。 可是，她很快就搞懂我这句话的意思。 「……这样啊……」 说完，她露出有些寂寞的笑容。 「那么……我们该睡了吧。毕竟明天还要早起……」 「嗯，是啊……」 我看向时钟，现在已经超过半夜两点。 我们顶多只能再睡三个小时。 「对不起，把你吵醒了……」 春珂边说边爬到床上，坐在我的旁边。 「矢野同学，我们明天再聊吧。」 「嗯……」 「对了，我会就这样裸睡，如果你想做了，可以直接下手喔。」 「……拜托你别闹了。」 我忍不住如此抱怨。春珂露出淘气的笑容。 这女孩果然发现了。 她知道我为何如此痛苦，也知道该如何让我尝到更多痛苦。 所以这是──春珂对我小小的反击。 因为是我先伤了她的心。 「那……晚安……」 「嗯，晚安……」 互相道过晚安后，我们再次回到梦乡。 虽然我担心自己很可能就这样醒到天亮──结果我意外地很快就睡着了。 ＊ ──隔天早上五点半。 三个闹钟同时响起。 因为音量太大，让我跟秋玻都慌张地爬起来── 「唔喔喔……！」 「哇，吓我一跳……」 在清晨阳光的照耀下，我们连忙把手伸向手机与饭店里的时钟。 ──就在这时，我想到一件事。 「……！」 我猛然转头看向秋玻。 我记得春珂昨晚应该是直接裸睡。 如果是这样，在这个明亮的房间里，秋玻现在应该没穿衣服── 然而── 「……嗯？怎么了？」 ……她有穿衣服。 秋玻身上穿着有些俗气的饭店睡衣。 那件茶色的饭店睡衣一点都不性感……有点像医院的住院服…… 她似乎注意到我的视线。 「……我穿上了啦……」 秋玻不满地噘起嘴唇，对我这么说道。 「我发现自己没穿衣服，就赶快重新穿上了……」 「……喔，原来如此。」 ──我如此回答。 我发现自己还想再看一次，心里想着如果让我再看一次，这次恐怕就忍不住了，同时深深地叹了口气。 看到我的这种反应…… 「矢野同学，我们快点准备吧。」 秋玻像是已经忘记昨晚的事，傻眼地笑着催促我。 「动作快！再过五十分钟就要出发了！」 第四十一章 手宫受虐之旅 「──真壮观……」 「……是啊……」 完成饭店的退房手续后，我们再次来到新函馆北斗车站。 来到月台上，铁路后方的景色让我们倒抽一口气。 ──太阳从山顶上露出头来，金色的阳光照耀着清晨的北海道。 浓浓的白烟从还留有积雪的田地升起。 那些白烟甚至飘到我们身处的月台，让周围染上有如奇幻世界的色彩。 「昨晚一片漆黑，看得不是很清楚，可是……」 我明确感受到涌上心头的感慨，小声这么说道。 「这里真的很辽阔……」 因为我们离开东京时太阳已经下山，在旅途中没能看清楚沿路的风景。 自从抵达北海道后，我的主要感想是这里很冷。前往饭店的路上也是一片漆黑，让我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什么样的地方。 可是──我现在放眼望去，只看到一直延续到山脚下的农地。 到处都是混着砂石的积雪，以及零星散落的民房── 这片宽广的土地与雄伟的光景，让我体认到这里跟我出生长大的城镇完全不一样。 我不是头一次跟秋玻与春珂出来旅行。 我们在教育旅行时去过关西，在生驹山上游乐园俯瞰的大阪街景至今依然烙印在我的脑海里。 即便如此──这幅光景仍旧让我有不同于当时的感慨。 ──我们来到了相当遥远的地方。 「啊，车子来了……」 与春珂对调后，秋玻如此说道。 她说得没错，我已经能看到从铁路另一端开往这里的列车了。 「我们先搭那班列车，坐三个半小时到札幌……如果有这么多时间，应该还能睡一觉……」 秋玻忍不住小声打呵欠。 看着她打呵欠的表情──我不发一语，再次陷入沉思。 ──现在差不多是五分钟。 秋玻与春珂现在每过五分钟左右就会对调。 而且这个时间缩短的速度相当快。 我们今天早上起床的时候，她们两人对调的时间是六分钟多一点。 换句话说，每过一个小时，对调时间就会缩短一分钟左右── 「……好了，我们上车吧。」 列车抵达后，秋玻赶紧走了进去。 我也跟着上车──心里想着一个问题。 当我们抵达宇田路，也就是她们的故乡时，秋玻与春珂到底会变得如何── ＊ ──我眺望着驹岳的风光，列车从大沼国定公园的旁边通过。 我头一次听说这个公园的名字。在美得令人失神的森林里，有一座宁静的湖泊，与其说是日本，或许更像是北欧才有的风景。 这里的景色如此美丽，我却连名字都没听说过。这种名胜景点在北海道或许多到数不清吧。 刚刚才跟秋玻对调的春珂很快就在我旁边进入梦乡。 春珂随着列车的震动摇晃，朝阳照亮她美丽的脸庞。 她们两人睡眠不足的程度肯定远胜于我。我还是让她好好睡一觉吧。 列车在驹岳周围绕了一大圈，这次换成以右侧面对内浦湾行驶。 之前不知道是秋玻还是春珂曾经说过「北海道的海，颜色跟本州的海不一样」。 我现在看到的海水，色调看起来确实比东京的海水寂寥些。海边的空地看似没经过太多整理，偶尔还能看到渔业用的浮标和渔网。那种令人不安的光景，让我觉得自己跟秋玻与春珂的羁绊更强了。 当列车驶过苫小牧，铁路也开始从海边转往内陆。列车穿过还留有积雪的森林，在驶过南千岁站之后，沿途的风景也变得越来越像都市。 然后── 「……啊，我们好像快到了。」 秋玻醒了过来，对我如此说道。 不久后，列车就抵达札幌了。 「抱歉，我」「路上几乎都在睡……」 「……没关系，你不用道歉。」 在对她们两人的对调速度感到震撼的同时，我努力不让这种感情表现在脸上，对她们两人露出笑容。 「我们要在宇田路走很多路，你就趁现在尽量养足体力吧。」 我们一边讨论一边下车，改搭前往宇田路的快速列车。 虽然在月台上看到的札幌街景跟我居住的东京很像……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因为车站的结构与装潢给人的感觉，以及周围残留的积雪，让我隐约感受到有别于东京的氛围。 开往宇田路的列车缓缓驶离札幌站。 不知道是因为区间还是时段的问题，比起那班从新函馆北斗站出发的空荡列车，前往宇田路的列车有不少乘客。 如我所料，来自亚洲各国的观光客很多，但看似当地居民的乘客更多。不但有穿着西装的上班族，还有疑似正在放春假，年纪跟我们差不多的年轻人。太好了，这样我们看起来就不会太醒目了…… 列车沿着石狩湾行驶，穿过海边与港湾地区。 「──哇啊，真是」「怀念。」 「我们的学校」「就在那边！」 列车驶进繁荣的宇田路市区。 这里有年代老旧的建筑物，以及淡淡阳光照耀下的质朴风景。这种年代久远的地方都市景色，不知为何让我感到怀念。 在这种风景中行驶几分钟后，列车顺利抵达宇田路车站。 我们离开札幌过了三十分钟。因为我们在那之前搭乘开往札幌的列车超过三个小时，感觉一下子就到了。 然后──我们在宇田路站下车。 「……我们到了。」 「是啊……」 我们这么说着，从楼梯走下月台，穿越验票闸口。 然后，我们走过现代风格的面包店与特产专卖店之间──走出复古的车站。 「……就是这里吗？」 「嗯……」 ──眼前就是宇田路的街道。秋玻与春珂出生长大的故乡就扩展在眼前。 我看到车站前方的大马路，在马路的尽头隐约可见运河与大海。 观光客前往有知名店家林立的街道。 （插图012） 许多号称从明治时代就有的建筑物都让人感受到历史的痕迹── 我们面对这样的景色──秋玻与春珂…… 对调时间变得极短的她在不断迅速对调的同时，对我如此说道。 「矢野同学，欢」「迎光临。」 「欢迎来」「到我们的故乡宇」「田路──」 搔弄着鼻腔的风还是一样冰冷，却又隐约带着海水的味道，让我的眼睛好像有些刺刺的。 我们终于──抵达这个起源之地了。 ＊ 「哇～～感觉」「好神奇喔～～」 秋玻与春珂站在车站前，让风拨弄着一头秀发，微微眯起了眼睛。 「想不到你」「会出现在」「宇田路，而且还是跟」「我们」「一起来……」 看到她露出那种表情，我也跟着环视周围。 这里就是我经常听她们两个提起，也一直想过来看看的宇田路。 我现在就身在此处。我跟秋玻与春珂一起站在这个梦想中的城镇── ──说起来，这里可能只是个普通的观光胜地。 我看到有点年代却不让人觉得气派的大型超市、不断传来豪迈吆喝声的站前三角市场，还有八成属于文化资产，只有电影里才会出现的那种风格沉稳的建筑物，以及才建好没几年的豪华小钢珠店。 而且到处都是──混着融雪剂的积雪。 这肯定不是什么罕见的景象。 这里是个观光客会喜欢，在最近经济不景气中努力求生，理所当然惹人喜爱的普通地方都市。 可是──在我眼中却很特别。 眼里看到的一切，对现在的我而言都是无法取代的宝物。 年幼的秋玻与春珂就在这里。我所不知道的她们就生活在这个城镇。 光凭这点，这个城镇的一切就是我重要的宝物。不管是刺激着皮肤的寒冷空气，还是从车站前方传来的广播声、晴朗的天空颜色，都让我暗自发誓绝对不能忘记。 「──好啦，那」「我们就先去填饱肚子」「吧！」 秋玻与春珂这么说，在我面前迈开脚步。 「吃完早餐」「已经过了很久，你」「肚子应该饿了」「吧？」 「啊～～的确。都已经过五个小时了。」 「那我们」「去找间分量」「够多的餐厅」「吧？」 「嗯，我也比较想去那种餐厅。我现在想大吃一顿。」 我现在肚子很饿。想到之后还得走很多路，现在最好彻底补充能量。而且那可是秋玻与春珂爱吃的故乡美食……嗯，我无论如何都想吃吃看。我对她们小时候爱吃的东西很感兴趣。 这是题外话，人们出来旅行的时候总会饿得比平常快，实在很不可思议。当我们去教育旅行的时候，我也莫名容易觉得饿，跟大家一起拼命吃各种食物…… 我一边想着这些事一边走过行人穿越道，跟着秋玻与春珂走进站前的长崎屋。 然后，我们搭手扶梯前往地下楼层── 「就是这」「里。」 「喔喔，哇～～……」 ──最后来到一间炒面店。 那是一间位在超市角落，走美食广场风格的老牌炒面店。 「哦～～原来你喜欢这种店吗？」 老实说，我很意外。 我过去好像没看过秋玻与春珂吃炒面，更何况还是这种平易近人的店家…… 总觉得她是那种喜欢时尚咖啡厅或轻食的人，让我感到有些落差。 「我爸爸」「非常喜欢」「这间店～～」 秋玻与春珂在柜台旁边坐下，一边这么告诉我。 「我读国中的」「时候，他头一次带我来」「这里吃」「饭。那是我们两人」「第一次单独外出用餐。」 「哦～～是这样啊。」 原来如此，这里算是她充满回忆的店家吧。 可是，这让我感到有些不对劲。她竟然说上了国中才首次跟父亲单独出来用餐…… ……奇怪？我记得秋玻好像说过，她读小学的时候曾经跟父亲一起去旅行不是吗？我们教育旅行时去的生驹山上游乐园，她不是曾经跟父亲一起去吗？ 那他们两人之前应该早就一起出去吃过饭了吧？他们应该曾经在某个地方一起用餐才对…… ……我知道了。说这句话的人大概是春珂吧。 他们父女去生驹山上游乐园玩的时候，春珂应该还没诞生。 如果是这样，春珂当时或许是第一次跟父亲单独出来吃饭。 我一边想着这种事，一边看着店里的菜单。 「……也太便宜了吧！」 看到写在上面的金额，我忍不住叫了出来。 「普通炒面三百圆、特大号炒面三百二十圆、巨无霸炒面三百五十圆……？而且不管要加蛋还是加叉烧肉，价格都没差多少……这价格只有东京的一半左右吧……？」 「呵呵呵，很」「棒吧。」 看到我惊讶的样子，秋玻与春珂露出得意的表情。 「而且分量」「十足，」「味道也」「很好。」 「原来如此，难怪岳夫先生会喜欢这间店……」 我想着这种事，点了加蛋跟叉烧的特大号炒面。秋玻与春珂也点了加蛋跟叉烧的普通炒面。 只过了几分钟，炒面与汤就端到我们面前了。 「唔喔喔，看起来很好吃……」 眼前的餐点看上去就令人食指大动。 银色盘子上盛着传统的炒面。 我看一眼就知道了。这不是那种外面卖的炒面，而是接近于自己家里做的价廉物美的炒面。 不过，摆在盘子上的滑嫩半熟荷包蛋，以及直接就能当成出色配菜的叉烧肉，让这盘炒面变成有些特别的料理。 「这里的」「炒面口味较清淡，我」「建议你」「自己淋上酱汁」「调整口味。」 「原来如此，谢谢你教我。」 我双手合十小声说了句「我开动了」，我们就一起开始用餐。 「呜哇，这个超好吃耶……」 只吃了一口──我就确信自己中了大奖。 面条充满嚼劲，上面还沾着美味的酱汁。虽然口味确实有些清淡，只要配着叉烧一起吃，咸度就刚刚好了。这炒面吃起来令人怀念，还有一种特别的感觉。这些滋味完美地结合在一起，让人就算因为旅行感到疲惫，也能大口吃下去，简直就是最适合我们现在吃的东西。 这里的炒面分量充足，对我这个高中男生来说也是优点。这种程度已经不只是点心，可以算是一顿正餐了。 「呵呵呵，你」「喜欢真是太」「好了。」 秋玻与春珂在我旁边吃着炒面，露出幸福的表情。 然后── 「那么，关」「于我们之后的行」「程……」 她再次转头看了过来。 「我已经计划」「好」「想去的地点跟」「顺序了。」 「是喔？说来听听吧。」 我暂时放下炒面，喝了一口汤，同时向她们如此问道。 ＊ 后来──我们依序前往秋玻与春珂充满回忆的地方。 ──首先是车站附近的书店。 我们一起眺望排在书架上的书背。 「哦，这里的书相当齐全，真是不错。而且还有宇田路相关书籍的专区。」 「我就说吧。」「我在这里」「遇到了许」「多小说和漫」「画。」 「这里确实像是秋玻会喜欢的地方……喔喔，竟然有远藤周作的随笔集，我一直在找这本书。」 「真的」「吗？机会难」「得，你要」「不要干脆买下来？」 「嗯，就这么办吧。」 ＊ ──我们又来到只要她遇到难过的事情就会独自造访的港口。 「啊～～这里真是个好地方……」 我一边小声呢喃，一边忍不住原地蹲下。 不知道是黑尾鸥还是海鸥的鸟在天上飞来飞去。 疑似油轮的大船航向远方，灰色的云就飘浮在上方。 总觉得这幅令人忧郁的光景，以及在脚底下起起伏伏的昏暗大海，确实像是在抚慰我们的悲伤。 秋玻与春珂也不发一语，只是在我身边眯起双眼，静静地看着大海。 ＊ ──我们又来到一座位在坡道途中的小型公园。 「喔喔，我好像很久没荡秋千了……」 「我以前经常跟」「朋友一起来」「这里玩。」 秋玻与春珂坐在我旁边的秋千上，放眼看向这座公园。 同时还轻轻晃着秋千。 「小」「学放学后，」「我们就会放下」「书包，」「一起聚」「在这里。」 她边说边看向远方，那里正好有一群小学男生在追逐嬉闹。 ＊ ──我们又来到她们过去住的房子前面。 「现在……是其他家庭住在这里了吧。」 那间房子就位在漫长坡道的顶端。 那是一间有着白色墙壁与绿色三角屋顶，令人印象深刻的可爱房屋。 这里──已经充满现在的住户累积下来的岁月痕迹。 车库里停着车子，旁边还摆着几辆大人与小孩的脚踏车。 挂在阳台上的晒衣架也开始变得老旧。 「感」「觉真是不可思」「议……」 秋玻与春珂仰望那间房子，眯起眼睛这么说道。 「我们明明」「已经搬出这」「间」「房子超过一」「年了，但感觉只要」「说声『我回来了』走进去，」「就能回」「到那时候……」 「……是吗？」 我从出生就一直住在现在的房子里，实在无法体会那种感觉。 可是，这间令她如此怀念的房子，现在已经住着别人了。 真不晓得那是什么样的感觉。我开始思考，从小居住的家变得不属于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 ＊ ──然后，我们来到那间「小学」。 这里是秋玻过去曾经就读的学校，也是春珂诞生的地方── 「就」「是这」「里。」 现在是下午六点多。笼罩着周围的阳光已经开始变得赤红。 「……这样啊。」 我点了头，抬头仰望学校。 比起整个城镇散发出的怀旧氛围，这间学校充满了现代的风格。 整体色彩偏灰，看起来像是石造建筑。因为建筑风格有点接近那些遍布镇上的文化资产，这种设计也可能是为了保护这个城镇的景观。 「──是」「不是很漂」「亮？」 「是啊……」 「这是一间」「历史悠」「久的学校，但」「校舍」「是最近」「才重建的。」 这里就是──秋玻与春珂想去的地方之中，最后一个地方。 ──换句话说…… 只要参观完这间小学，秋玻与春珂就会前往医院。 一旦她们前往医院，我就再也无法见到她们，在人格统合后，她们之中有一个人将会消失。 所以──我非得做出答覆不可。 我必须在秋玻与春珂之间做出选择。 我必须对这个问题做出回答── ……我就承认吧。 我已经开始感到有些焦虑。 自从我们离开东京，从新函馆北斗站出发，抵达宇田路之后，秋玻与春珂就一直带着我参观这个地方。 过程中，我明确感受到自己心中的不安逐渐膨胀。 我要选择谁？ 对于秋玻与春珂的这个问题，我至今依然找不到答案。 就只有对于「非得做出选择」这件事的疑惑不断涌上心头。 我不知道自己为何对此感到疑惑，也不晓得该如何告诉秋玻与春珂这件事。 即便时间所剩不多，我还是想不到该对她们说些什么── ──我觉得自己应该冷静下来。 千代田老师的丈夫九十九先生曾经告诉我，这种时候更应该冷静下来，努力保持从容不迫的态度。 可是──事情已经发展到这种地步。 最后期限就快要到了，我也逐渐被打回原形。 「……现」「在这种时」「间，校门」「果然锁起来」「了。」 确认过学校正门的情况后，秋玻与春珂露出遗憾的笑容。 「没」「办法，我们就」「从外面参观」「吧。」 ──原来如此。我原本还想进到校内参观。 我想亲眼看看秋玻与春珂每天上课的教室……但现在毕竟是春假。 而且我跟她们两个现在只是外人，身为校友的秋玻与春珂又是这种状态，我们很可能无法进去参观…… 「我赞成。那我们就在外面绕一圈吧。」 「嗯，那」「样应该也」「可」「以看到很」「多地方。」 说完，她们两人开始沿着学校的围墙前进。 我也跟在后面。 「这间学」「校很小，每」「个」「年级只有两」「个班级。」 「我」「几乎都」「是」「二班。」 「只有一次在」「五年级」「时被分到一」「班。」 「是喔？真不平均，但确实会有这种状况……」 我们一边闲聊一边隔着灰色围墙眺望校园。 校园面积不大，里面一个人都没有。因为这里是北海道，我还以为这间学校会很大，但宇田路是位在山坡上的城镇，这种地理条件似乎让学校无法取得太多使用空间。 只有两个班级这点，也令我感到意外。我就读的小学整个年级一共有四班，我还以为每间学校都是这样。 不过……嗯。 我试着想像了一下，又觉得这样也不错。 童年时代的秋玻与春珂在这间不大的学校里，跟为数不多的同学朋友度过每一天。 她们当然会遇到许多令人难过的事情。只要回想她们曾经说过的话，就知道那时期可能反倒是一段痛苦的时光。 不过，实际来到现场看，还是让人感触良多。对现在的她们来说，像这样眺望学校或许也算是在悼念当时的自己吧。 「──那」「里是音」「乐教室。」「我唱歌」「常被老师」「称赞。」 「──教室」「给人的感」「觉」「果然不一」「样了。」 「──我都」「不觉得自」「己」「曾经」「在里面上课」「了。」 「──春珂」「曾经从」「那个云梯」「上」「摔下」「来。」 「──你看，那」「些树是」「我」「们这一代」「学生种的」「喔。」 我们开始慢慢在学校周围闲逛。 秋玻与春珂还在途中这样向我介绍。 因为人格对调的速度很快，我很难看出她们的表情，她们本人似乎也因为无法充分表达情感而感到沮丧，但她们明显变得比之前还要多话。 我猜──她们现在肯定很开心。 看着自己怀念的景色，同时分享给我，让她们两人都很开心。 这一定就是她们想在这个故乡完成的心愿。 而且──她们所说的话…… 她们笨拙的介绍让我莫名深受感动。 这里乍看之下只是间普通的小学。 虽然硬体设备都是新的，但也只是间毫无特别之处的小学。 不过，每当我听到秋玻与春珂的介绍，这幅光景就被慢慢加入了情感。 就好像我也身在其中，在这里看着当时的她们一样。 这里逐渐──变成一个特别的地方。 我也变得跟她们一样，开始把这间学校当成重要的地方。 然后── 「──就是」「那里。」 我们来到快要把整个学校绕过一圈的地方。 她突然停下脚步，抬头看向上方。 然后，她用细长的手指指向视线前方──从这里也能看到的校舍一角。 她指着屋顶上的某个地方。 以开始泛黄的天空为背景，校舍闪耀着金色光芒。 跟西荻的放学时间同样的色彩笼罩着北国的风景。 「──那里」「就是……」 「──我……」 「──春珂……」 「诞生」「的地」「方──」 ──春珂诞生的地方。 在秋玻的心里，诞生了春珂这个人格。 那里就是眼前这女孩成为双重人格者的地方── 换句话说── ──我们之间发生的一切，全都是从那里开始的── 一阵寒风短暂吹过。 秋玻与春珂的头发也随风摇曳。 把她那悲伤的表情烙印在眼底后──我又再次看向屋顶。 那是个平凡无奇，被银色护栏包围起来的屋顶。那个角落还残留着一点积雪。 ──还是小学生的秋玻曾经站在那里。 春珂在她心里诞生了。 不晓得她们当时怀着什么样的心情。 她们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站在那里？又是怎么面对那样的心情？ 真希望我当时可以陪在她们身边。 我暗自想着这种不可能实现的愿望。 我希望自己能陪在当时的她们身边。 她们当时遇到的问题肯定很严重也很复杂，我不认为小时候的自己帮得上忙。 所以，我希望自己至少能够陪在她们身边。我想跟她们一起受伤，一起不知所措，一起思考解决的办法── 然而── 「……真」「的很感」「谢你。」 我觉得自己很没用，她们却对我这么说。 「谢谢你」「愿」「意跟着」「我们」「来到」「这里。」 「谢谢」「你」「愿意来」「看看」「我们出」「生」「的」「故乡。」 「……你在说什么啊？」 我努力压抑想要哭泣的冲动，对她们两人露出笑容。 「是我想要过来看看。想来这里的人是我，你们只是被我硬拉过来。应该是我要向你们道谢才对。谢谢你们带我过来。」 听到我这么说，她们两人微微一笑。 她们不发一语，只回给我一个笑容。 看到她们染上夕阳颜色的脸庞──我突然有种感觉。 终点就快要到了。 这趟短暂旅程的终点已经近在前方。 ＊ 我们决定最后再去正门看看。 再次眺望这间学校后，我们的行程就全部结束了。 接着将会直接前往医院。 我非得在此之前──做出答覆。我必须想好自己该对她们说些什么。 焦虑已经化为实体，占据了我的心头。 我勉强压抑住这种心情，不让焦虑显露在脸上。 可是，我快要忍不住了。我无法继续隐瞒下去。 我必须做出结论── 「……你是水濑同学？」 我突然──听到这句话。 这声音来自我们才刚抵达的正门后方。 也就是从校园里面传来── 我看到……一位女性站在那里。 年龄大约四十五岁左右。她是一位穿着轻便的服装，表情开朗的女性。 ……她是这里的职员吗？ 还是其实是老师……？ 正当我想着这些问题时── 「天啊！果然是你！」 对方露出灿烂的笑容，往这边冲了过来。 「我没认错吧？你是水濑同学对吧！好久不见，我们应该有三年……不，四年没见了吧？」 然后── 「名仓老」「师，」「好久不」「见。」 秋玻与春珂似乎也没想过会遇到这位女性，惊讶地睁大眼睛。 「上次」「见面是我」「读」「国二的」「时候，真」「的隔了好」「久喔。」 听到秋玻与春珂说话的口气，这位叫作名仓老师的女性有一瞬间说不出话。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反应。因为就算在旁人眼中，秋玻与春珂的异状还是很明显。 她们的表情不断迅速改变，口气也像是出了问题般变来变去。 任何人看到她们这样都不可能不惊讶，也不可能理解她们的状况。 可是，名仓老师似乎立刻就搞懂这一切。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 她露出恍然大悟的笑容，同时点了点头。 她没有勉强自己，也并非对秋玻与春珂有所顾虑。 她真的只是理解现在的情况。 然后，她打开正门旁边的便门，再次对我们露出笑容。 「……方便的话，要不要跟我谈谈？」 ──名仓老师似乎是保健老师。 也就是负责管理保健室的老师。 听说当春珂在秋玻心中诞生时，就是她最先发现异状，也是她介绍她们到市内的综合医院。 「换句话」「说……」 在校园里的长椅并肩坐下后，秋玻与春珂如此说道。 「她就」「是我们的」「第一位恩」「人。」 「原来如此……是这样啊。」 我原本还不晓得她是何方神圣，无法理解她为何能接受秋玻与春珂现在的状况，但听完这些话我就明白了。 这个人──比任何人都要早发现秋玻与春珂的双重人格，还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展开行动。 这位名仓老师说不定比她的家人更早发现这件事。从秋玻与春珂的口气听起来，事情好像就是这样。 可是── 「别这么说，我没那么了不起啦～～」 名仓老师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用懊悔而非谦虚的口气这么说。 「况且，我头一次遇到这样的孩子，所以也缺乏相关知识。虽然我有赶紧恶补相关书籍与论文，嗯～～……现在回想起来，我应该还能做得更多。」 「没那」「种事……」 秋玻与春珂只说了短短一句话。 不过，她的口气还是充满着对名仓老师的信赖与感激。 虽然她在小学时代有许多痛苦的回忆，至少还有可以信赖的对象。这让我暗自向这位名仓老师道谢。我没有开口道谢，是因为连我都很怀疑自己要以什么立场说这种话。我只能默默看著名仓老师的眼睛，在脑海中向她道谢。 「……我有个问题。」 也许是注意到我的视线，名仓老师看了过来。 「你是水濑同学的……朋友？你们现在住在东京吧？你们特地回到这里，是不是因为发生了什么事……」 她含蓄地这么问。 「方便的话，能不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反应。她当然会想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得到秋玻与春珂的许可后，我大致向名仓老师解释了现在的状况。 就是双重人格即将结束，以及我们为了前往宇田路的医院跑来这里，甚至是我们两人单独来到这里，而且等一下就要前往医院。 「呃～～所以……」 名仓老师转头看向秋玻与春珂，露出有些犹豫又难掩好奇的表情。 「你们两位该不会在交往……？」 她看起来好像莫名开心。 虽然她努力保持身为老师的严肃表情，却忍不住扬起嘴角，眼睛也因为好奇心而闪闪发亮。 我有一瞬间觉得傻眼，感觉像是看到聊恋爱话题时的春珂，不过……这也没办法。毕竟她从秋玻与春珂还是小学生时就一直很关心她们，而她们现在居然跟异性一起出远门……也难怪她会对这件事感兴趣…… 听到名仓老师这么问── 「我们」「并没」「有交往。」 秋玻与春珂趁机表达自己的不满。 「我们」「明明」「已经向」「他告白」「了。」 「可是」「他一直」「没有做出选」「择。」 「咦～～是这样吗～～！」 名仓老师看了过来，一副发自内心感到惊讶的样子。 「矢野同学……你看起来很温柔，却是个罪孽深重的男人呢……竟然这样对待这么可爱，个性又好的女孩……」 「……是啊，我也觉得自己人在福中不知福。」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一边搔着脸颊一边含糊其辞。 「不过，我还有些事必须想清楚……虽然对秋玻与春珂过意不去，我还需要好好思考……」 我也觉得自己的说法很含糊。 感觉像是在逃避，也像在敷衍…… ……我觉得自己可能会挨骂。 名仓老师看起来就是那种个性豪爽的人。 看到我这种喜欢自寻烦恼的家伙，可能会觉得很没用。 然而── 「……哎，你这样也很正常吧。」 想不到名仓老师居然对我这么说，还给了我一个微笑。 「毕竟是这种状况，你应该没办法轻易给出答覆吧。」 「可是，我」「等得很难受」「耶～～」 「这我也可以理解。」 看到秋玻与春珂噘起嘴唇，名仓老师笑了出来。 「所以喽……」 然后，她对我露出充满母性的温柔笑容。 「为了弥补她的痛苦……还有煎熬，你一定要找出大家都能接受的答案。」 ＊ 后来又聊了一下后，我跟秋玻与春珂就离开了小学。 秋玻与春珂郑重地向名仓老师打招呼与道谢，还跟她交换了联络方式。 看着这一幕──我如此想着。 不晓得以后用line跟名仓老师交流的人会是谁。 是秋玻？还是春珂？ ──结束的时间已经迫在眉睫。 第四十二章 愁眠 ──我们朝车站前进，沿着坡道往下走。 在我们的背后，太阳已经开始西斜。 天空逐渐从紫色转为深蓝，只有沐浴在夕阳下的碎积云闪烁着不自然的橘色光芒。 我、秋玻与春珂几乎不发一语，只是一边用脚底感受着碎裂的柏油路与坡度，一边缓缓走向车站。 ──心脏跳得很快。 自从我们与名仓老师道别，我的脑袋就一直全速运转，快到几乎要烧坏的地步。 我喜欢秋玻吗？ 我喜欢春珂吗？ 还是说，她们两个都不是我的心上人── 我马上就得面对这个问题了。 我做出的选择会让秋玻或春珂就此消失── ──然而，我还是找不到答案。 我无论如何都找不出自己心中的答案。 我觉得自己还没搞懂任何事。 秋玻与春珂的存在到底有何意义？我跟她们两人之间的恋情又是怎么回事？ 仔细想想，我连自己是什么样的人都搞不懂了。 我有温柔的一面，也有坏心眼的一面。 我有蛮横的一面，也有体贴的一面。 我有没出息的一面，也有让人觉得帅气的一面。 那么──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我？ 我应该以什么样的自我做出什么样的结论？ 我越是拼命思考，思绪就越是混乱。 脑袋里的思绪已经乱到根本解不开，不拿剪刀剪断就无法解决。 ──当我回过神时，我们已经来到车站旁边。 只要穿越这条商店街，前面就是医院了。我只剩下不到几分钟的时间。 呼吸开始变得急促。我到底该怎么做？我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秋玻与春珂突然重心不稳。 走在我旁边的她身体晃了一下，还伸手按住自己的脑袋，停下脚步。 「喂……喂！」 我赶紧拉住她的手臂。 「你……你怎么了！你还好……吧……」 ──我观察她的状况。 原本应该是秋玻与春珂的少女──正飞快地切换人格。 她们的人格已经连一秒都无法保持稳定。 秋玻与春珂不断迅速对调，甚至还让表情出现残像。 「──。──」 那种速度──快得让她们说不出话。 她们张开嘴巴试图对我说些什么，却完全无法发出声音。 「──。──。──」 「……不会吧……」 我脱口说出这样的蠢话。 我明明早就知道会这样，也知道这一刻迟早会到来，但我还是无法接受眼前发生的事情。 ──我无法接受结局到来的事实。 她们的人格开始统合了。 绝对错不了。这种现象肯定就是这么一回事。 原本各自独立的秋玻与春珂这两个人格──终于要合而为一。 我能明白这个道理。 然而，我的脑袋不愿意理解这个事实── 「──看来时间到了。」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还是请人把她送去医院吧。她已经走不动了。」 那是银铃般的少女嗓音。 可是，声音里还是流露出她过去累积的岁月以及藏在其中的知性── 我回头一看，老师就站在后面。 她就是千代田百濑老师，同时也是我、秋玻与春珂的班导。 她身材娇小，五官端正，身上穿着昨天面谈时穿的那件套装，肩膀上还披着大衣。 ──千代田老师就站在我面前。 而且……她的头发乱成一团，眼睛底下还有很深的黑眼圈。 我还是头一次看到老师这种模样。她看起来似乎相当疲倦…… 「……你怎么会在这里……」 从我口中发出沙哑的声音。 「……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完全没发现她就在后面。 她就站在我的正后方，我却完全没有察觉。 而且在我们昨天的计画中，秋玻与春珂会跟她们的父母一起来到宇田路，当时我完全没听说千代田老师也会跟着过来。 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哎，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千代田老师完全不掩饰自己的疲倦，拿出手机滑了几下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自己班上的学生不但逃出学校，还做出这么危险的举动……我当然必须负起责任。我有义务见证这件事的结局，我本身也绝对不想放着你们不管……」 然后，她傻眼地笑了。 「不过，我没想到你们居然会做到这种地步。真是快要累死我了……」 ──我总算搞懂了。 原来她一直──偷偷跟着我们。 我们逃出学校后就前往新宿搭乘新干线。 千代田老师在这个过程中成功追上我们，就这样偷偷跟着我们一起行动。 从她的表情看来──她应该没能好好睡一觉吧。 在这种状况下，她今天还一直偷偷跟在我们后面…… 「……你不需要怕成那样吧。」 我的感想似乎都写在脸上。 千代田老师好像感到有些寂寞，再次笑了出来。 「这也没办法啊，矢野同学，你觉得哪种情况比较好？一种是让你们在不确定会发生什么事的情况下踏上旅程，如果她的人格突然开始统合，也没人可以照顾她，她的人格可能会变得乱七八糟。另一种是其实有大人偷偷跟在旁边，一旦发生问题就能紧急出面处理。你不觉得前者远比后者可怕吗……？」 听到她这么说──我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老师说得没错。 千代田老师毫无恶意，只是因为担心我们才跟着过来。 证据就是──她一直等到这时才出现。 当我们抵达宇田路时，她就可以立刻把秋玻与春珂带去医院了。可是，为了让我们不会后悔，她并没有那么做。这也是为了让我们一起度过最后的时光…… 「……对不起。」 我老实地向她道歉。 「对不起，是我们太乱来了。我们不该给你添麻烦……」 没错，我们真的给她添了麻烦。 我们一时冲动的行为让许多人都被耍得团团转，也害得大家为我们操心。我必须先为此道歉。 可是，千代田老师竟然用双手乱抓自己的头发。 「那些话你留着对水濑同学的父母说吧。」 我被她那种粗鲁的行为吓到，她却冷静地这么说。 「他们好像很担心，你得好好道歉才行。至于我这边呢……」 老师环视周围。 「反正我也很久没回来故乡了……你不必感到抱歉。」 她一脸怀念地眯起双眼，用充满怜爱的口气这么说。 ──对了，我想起来了。 听到老师这么说，我总算想起来了。千代田老师跟秋玻与春珂一样，都是宇田路市出身。 因为这个缘故，千代田老师才会成为她们两人的班导── 「……好了。」 ──正当我想起这件事时…… 千代田老师──环视周围。 我看到好几位大人从马路对面跑向这里。 所有人都穿着浅绿色的衣服……他们八成是医院的工作人员。 他们都是医疗人员。换句话说，他们──是来把秋玻与春珂送去医院的。 这个事实让我下意识地紧张起来── 「矢野同学──这真的是最后了。」 ──千代田老师露出非常严肃的表情。 声音里流露出对我的严厉，还有与之相反的关怀与温柔──千代田老师说了。 「这是你最后一次见到还是双重人格的她们了。所以──」 然后──她走到我面前，双手搭住我的肩膀。 「该告诉她们的话──你就趁现在全部说出来吧。」 （插图014） 在千代田老师的催促下，我走到秋玻与春珂面前。 她还是一样不断迅速切换人格，同时默默注视着我。 秋玻与春珂让医疗人员帮忙搀扶着，却依然用坚强的表情面对我。 ──我必须说出来。 我必须告诉她们自己的心意── 心脏快速跳动，汗水也无视寒冷不断狂流。 我拼命试着阻止这些生理现象，我得先冷静思考。 可是──不管我怎么深呼吸，怎么紧紧闭上眼睛…… 怎么看向周围的风景，怎么擦去额头上的汗水──心跳也只是越来越快。 思绪的齿轮一直对不上，只是不断空转。 在这段期间，「不该做出选择」的心情依然越来越强烈。 ──我好怕。 没错，我很害怕。 我再次看向秋玻与春珂。 她有着柔顺光亮的秀发，以及雪原般的白嫩肌肤。 她有双像是玻璃珠的眼睛，以及小巧的鼻子和淡桃色嘴唇。 她还有不断跳动的心脏，以及确实存在的身体。 而拥有这些的两位女孩，秋玻与春珂的未来──就掌握在我手中。 我必须做出抉择。 我必须选择谁该继续活下去，谁又应该消失── 就在这时，有几位外国观光客从我们身旁走过。 其中一人一脸狐疑地看过来，还向同行的朋友询问：「tv show?or youtuber?」 如果是这样就好了。 如果这不是现实，而是某种表演，真不知该有多好。 即便这样算是迁怒，我还是觉得那位观光客很可恨。 ──我的手抖个不停。 内心的动摇在不知不觉间传遍全身。 牙齿不断打颤，发出碰撞的声响。汗水也沿着缠在一起的浏海滴落。 眼眶里满是泪水，额头的热度让我快要昏倒── 就在这时──她们两人突然笑了。 秋玻与春珂露出充满慈爱的笑容。 她们缓缓开口了。 「对」「」「不」「起。」 「拜托」「你做」「这么」「痛苦」「」「的选择，」「我」「真的」「很抱」「歉。」 「这」「样」「就」「够」「了。」 ──这样就够了。 这句话让我有种整个人都要垮掉的感觉。 「你」「愿意」「」「拼命」「思」「考这」「个」「问题，」「我就」「很」「满足」「了。」 我突然双腿无力──当场瘫坐在地。 我再也站不起来。 脑袋也失去思考的能力。 这是──秋玻与春珂做出的时间结束的宣言。 她们不再寻求答案，之后将会靠自己的力量解决问题── ──我还是没能赶上。 我无法做出答覆。 我没能实现秋玻与春珂最后的愿望── 「那」「就有劳」「各」「位了。」「」 听到她们这么说，医院的员工从左右两侧扶着她的身体。 然后朝商店街另一头，也就是医院的方向迈出脚步。 走了几公尺后，秋玻与春珂突然回过头来。 她眯起眼睛，轻启朱唇。 然后用小得几乎听不见，彷佛随时都会消失在风中的声音对我这么说。 「谢」「谢」「你」「。」 「矢」「野同」「学。」 ＊ ──不知道过了多久。 秋玻与春珂的背影早就消失在商店街的另一头。 我瘫坐在地上，在周围漫步的观光客们疑惑地看了过来，但我当然无力做出反应，也没有站起来的力气。 ──一切都是徒劳无功。 不需要思考，我就能明确感受到这个事实。 到头来，我还是没能答覆她们。 我一直苦思恶想，想弄清楚自己的心意，却还是来不及说出来。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件事。这个问题始终存在于我的脑海，为了回答这个问题，我经历了许多事情。 即使如此──我失败了。 所以那些全都只是白费力气。 我所做的一切，以及我们一起相处的时光，全都变得毫无意义。 是我让那些事情变得毫无意义── 我对自己感到失望，也对自己造成的结果感到绝望。 心里多了一个大洞，我的灵魂彷佛掉进那个洞里，已经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今后到底会发生什么事？ 秋玻与春珂会变成什么样子？她们统合后的人格又会变得如何？ 我不知道。虽然我不知道答案，但能明确感受到某件事。 我应该再也见不到她们了。 最后走到这种结局，还让她们看到我没出息的样子。不管她们最后会变得如何，我都没脸去见她们。 我们之间的关系结束了。就在这个宇田路市，以最难堪的结局收场。 我们的故事已经来到终点── 「……其实……」 ──我突然听到旁边有人说话。 「我觉得……你真的很努力。」 抬头一看，我发现那个人是千代田老师。 我还以为她跟医疗团队的人一起离开了。 我甚至没发现她离我这么近。 她毫不在意旁人的目光，在我面前蹲了下来。 「对不起，我把很多事情都丢给你做。我明明是个大人，还是个老师，却把真正重要的事情托付给你。我要向你道谢，也要向你道歉……」 我看向千代田老师。 探头看向我的她正在哭泣── 我的心神很自然地全都被她夺去。 我还是头一次看到她哭泣的样子。我根本没想过她也会哭泣。 千代田老师是个不可思议的人。 她长得漂亮，个性和善，非常受学生欢迎，但又有些难以亲近。 我有时候会觉得她可能聪明到诡异的地步，有时候又觉得她的喜好非常莫名其妙。 换句话说，她是个明明很好懂却有许多不可思议的地方，让我很难理解的人。 而这样的千代田老师竟然哭了。 她在我面前泪流不止，嘴唇还微微颤抖。 那表情──不知为何就像跟我同年纪的女孩。我发现她跟我一样会烦恼难过，就只是个柔弱的女孩，这让我茫然的意识开始稍微回到现实。 「……请你不要责备自己。」 千代田老师勉强露出笑容，对我这么说。 「虽然发生了许多事情，但责任全在你们身旁的大人身上，还未成年的你就只是被我们依赖罢了。矢野同学，你一点错都没有。」 ──我当然无法这么想。 这是我、秋玻与春珂之间的爱情故事。 责任当然在我们身上，我并不想让别人为此负责。 即使如此── 「……抱歉……」 千代田老师依然对我这么说。 对现在的我来说，这可能已经算是一种救赎了吧。 她的立场跟我不同，一直站在不同的角度面对秋玻与春珂。仔细想想，我们或许可以算是战友。我们为了同样的事情烦恼，也试着解决同样的问题。 所以，光是有这样的人在身边，我就能稍微得到救赎。 ──千代田老师似乎发现了我的想法。 也或许只是因为我的表情稍微放松了。 「……矢野同学。」 千代田老师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然后擦干眼泪，向我如此问道： 「一直待在这里也不是办法，我们换个地方吧。要不要先去吃顿饭？」 ……我们确实不能一直坐在路边。 必须前往其他地方…… 可是……她竟然说要去吃饭？现在确实差不多到了晚餐时间。 商店街的餐饮店也开始揽客了。 不过，我现在肚子完全不会饿，一点都不想吃东西。 那我该去哪里才好？我总不能就这样露宿街头，看来只能找间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店过夜了…… 我一边如此思考，一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我有个想去的地方。」 千代田老师仰望着我这么说。 「可以的话，你要不要一起去？」 「……你想去哪里？」 如此询问后──我才发现自己终于说话了。 自从跟秋玻与春珂离别后，这是我说的第一句话。 面对我的这个问题── 「就是……」 ──千代田老师不知为何露出有些难为情的笑容，然后告诉我这样的答案。 「……我的老家。」 ＊ 「──矢野同学，吃吃看这个吧！还有很多喔！」 「──对了，你要不要来点啤酒？愿不愿意陪我喝一杯？」 「──老爸！矢野同学还没成年！他不能喝酒啦！」 ……场面十分热闹。 我们顺利来到千代田家。 结果就这样吃起晚餐，现场热烈非凡。 昨天听说千代田老师要回来时，她的父母就非常开心，跑去市场买了许多当地的海产，做好料理等她回家。 餐桌上摆着吃不完的食物。不但有散寿司、煎蛋、沙拉与马铃薯炖肉这些家常料理，还有据说是千代田老师最爱的知名餐厅的炸半鸡。 不仅如此──看到老师带着我这个学生回家，她的父母不知为何变得更为兴奋。她父亲连酒都拿出来后，这场宴会就开始了。 怎么回事……女儿带学生回家是这么值得高兴的事吗……我完全无法想像他们的心情……毕竟我不曾当过老师，也没有女儿当上老师…… ……话说，我刚才的心情跟现在这种状况落差实在太大，让我的脑袋转不太过来。这种状况未免太诡异了吧……我突然跑来北海道，遇到了许多事情，还被带到班导的老家，跟她父母一起吃饭…… 然后在我面前── 「呼～～……感觉就像是有了长孙一样……」 伯父似乎已经有些醉意，一脸幸福地笑着这么说。 「我不知道有多久不曾跟这种年轻孩子一起吃饭了……」 「而且还是个这么聪明的男孩……」 伯母也一边小口喝着日本酒，一边不断地点头。 「如果你是我们的孙子，如果你是百濑的孩子，我一定会很开心……」 「呃，说什么孩子……」 千代田老师露出非常傻眼的表情，把散寿司装到碗里面。 「我跟矢野同学也只差了十岁左右……」 ……老师正在扮演「女儿」的角色。 千代田百濑在学校里是个老师，但在这里却被当成一个女孩……让我觉得既新鲜又奇怪。 后来，我看着他们三人一直拌嘴却又感情很好的样子，突然发现他们长得都很像。老师跟伯母、伯父长得像是理所当然，但伯父和伯母长得也很像。这应该是因为他们原本就长得像吧？还是说，他们是因为一起生活了许多年，长相才越来越像…… 此外──我还看到摆在柜橱上的全家福照片。 那好像是很久以前的照片，上面有年轻时的伯父和伯母与两个孩子。 我发现照片里的每个人都长得很像，尤其是那两个孩子。我猜其中一个应该是千代田老师，另一个则是她的姊妹。她们两人实在长得太像，让我怀疑可能是双胞胎。 「……呵呵。」 千代田老师突然看着我笑了。 「太好了，看来你稍微吃得下饭了。」 ──听到她这么说，我才总算发现。 我在不知不觉间开始吃东西了。 我回过神才察觉装在我碗里的散寿司已经被吃掉了一些。 「那是我们家最受欢迎的一道菜。」 千代田老师有些得意地这么说。 「虽然只是平凡无奇的散寿司，但鱼都是从市场买来的，所以是一道低调的美味料理。这里还有很多，你想吃多少都行。」 「……原来如此。」 我的胃口确实莫名地好。 虽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每种配料都有着让人还想再吃的魅力。我疲累不堪的精神与身体，也被这些爽口的醋饭治愈了。 「对了，九十九过得还好吧？」 伯母突然这么询问千代田老师。 毕竟九十九先生就等于他们两位的半个儿子。 「嗯，他很好。虽然工作有点忙就是了。」 「记得叫他下次再来。他在这里没有老家，应该也不方便回来吧。」 「是啊，我会找机会带他回来的。他应该也差不多想再来宇田路了。」 ──这些都是平凡无奇的家人对话。 气氛并不热闹，但非常和平融洽，弥漫着幸福的感觉，没有一丝痛苦与悲伤。 虽然桌上的料理也不像专业餐厅那么豪华，却很贴近生活，充满日常的幸福。 我一边看着这幅光景，一边吃着散寿司。 我越吃越快，还夹起了煎蛋、豌豆与鸡肉。 这些饭菜非常好吃。被我耗尽的某种东西逐渐在肚子里累积填满，我感觉自己正在慢慢恢复。 「……！」 突然间──千代田老师看了过来，露出惊讶的表情。 她有一瞬间完全停住不动。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伸手去摸自己的脸，才发现脸颊早已湿透。 看来我在不知不觉中哭了。 （插图015） 眼睛现在也依然不断流着泪水。 我赶紧用衣服擦去眼泪，但泪水还是不断涌出来，怎么都止不住。 然后我总算明白了。 我直到刚才都还处于疲惫不堪的状态，连哭泣的力气都没有。 内心的失落感太过巨大，让我连为此悲伤都做不到。 「……嗯，你就尽量吃吧。」 老师对我这么说。 「尽量吃，尽量睡，未来的事情就等以后再想吧……」 看到她的笑容，以及那种原谅一切的表情，让我的视野再次变得模糊。 ＊ 「──你一个人真的没问题吗？」 千代田老师带我来到饭店的大厅。 她像是要劝阻我，露出十分担心的表情，探头看向我的脸。 「你想住在我家也没问题。反正我家还有几间空房，也能帮你准备睡衣……」 我们所在的地方，是位在车站附近的观光饭店。 这间饭店有着漂亮的装潢与大型浴场，因为服务不错，据说评价非常好。特别是饭店提供的自助早餐，甚至有全国等级的知名度，还曾经在电视上被报导许多次。我也对这间饭店的名字有印象。 大厅里充满沉稳的橘色灯光。 我这个一脸倦容的十多岁男生，与同样一脸倦容的千代田老师并肩站在这种地方，不知道旁人看了会做何感想。 「不用了……谢谢你的好意。我想应该没问题。」 千代田老师的提议让我非常感激。 可是，我回给老师一个笑容，并且摇头。 「我不能给你添更多麻烦了。住在你家实在不太方便，我总觉得对九十九先生过意不去。」 我当然完全不认为会有什么差错。我们不可能做出不该做的事情。 不过，我还是感到有些抗拒。尤其是在看到哭泣的千代田老师，还有她在自己父母面前变回女儿的样子之后。我现在已经擅自把千代田老师当成同伴，而不只是一位老师了。 然而── 「……臭小子，别自以为是了。」 千代田老师对我露出不屑的笑容。 「你还是个孩子，这种时候只要乖乖依靠大人就对了。」 「……你说得对。或许真的是这样吧。」 「……我也跟你一样。」 千代田老师犹豫了一下后开口了。 「我在小时候失去了姊姊。」 「……咦？」 「她在我小时候失踪了，直到现在都还下落不明。」 这个意想不到的话题让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所以我很清楚那种失去亲近的人的痛苦。」 千代田老师眯起眼睛，轻声细语。 ……她姊姊失踪了。 我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件事。想不到千代田老师居然有这种经历。 她姊姊肯定──就是我在那张全家福照片里看到的女孩吧。那位长得跟千代田老师一模一样，看起来像是双胞胎的女孩。 我有种寒风吹过肚子的感觉。 为什么？绑票？天灾？意外？还是说，连千代田老师本人都不知道原因？ 此外──千代田老师从小就失去姊姊。 这对她来说到底是多大的损失？ 而她又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告诉我这件事？ 「矢野同学，这对你来说可能是一段恋情的终点。」 说完，千代田老师紧咬嘴唇。 「你这一年来所珍惜的情感很可能要划下句点了。而一段恋情最重要的阶段就是结束的时候。因此，我身为一位老师，也身为一个大人，总是会为你感到担心。你今晚要住在这里，我并不反对。你应该也想一个人静一静吧。」 「……是啊。」 「不过要是遇到什么问题，不需要客气，直接找我帮忙吧。随时都能联络我。」 「……我明白了。」 我乖乖地点头。 总觉得依赖老师的罪恶感稍微减轻了。 「那我们明天就早点回东京吧。我会先订好机票，如果时间确定了，我会主动联络你的。」 「我知道了。」 接着又交代了几件事情后，千代田老师便走出大厅。 ＊ ──我来到饭店准备的房间。从这个位在七楼的窗户看出去，就能把宇田路车站前面的夜景尽收眼底。 据说这个历史悠久的车站是以东京的上野车站为范本建造而成。 现在是晚上十点过后。虽然附近的店家很早就开始准备打烊，但列车似乎还会定时到站。车站前方挤满准备回家的乘客与观光客，路灯的光芒照耀着来往的行人。 天上的满月在云层中若隐若现。 在月光照耀下，车站对面的山变成巨大的黑影盖住地面── ──一切都结束了。 俯瞰着这幅光景的同时，我再次体认到这个事实。 双重人格就此结束，我们三人至今的关系也结束了。 而──我的恋情应该也就此结束了吧。 没错。一切都结束了。 我没能找出任何确切的答案，就这样来到了终点。 ──心中有种无可奈何的失落感。 我自认在过去的人生中也失去了许多东西。 像是小时候那种想要成为英雄的憧憬。 或是不知何时开始萌芽，对自己可能怀有某种才能的期待。 即便小时候那种毫无根据的期待落空了，我还是成了一个高中生。我自认已经相当习惯失去，觉得自己能在现实与希望之间取得平衡继续活下去。 可是，这次并非如此。 我失去了着实不想失去的东西。 不该欠缺的事物就此离我远去── 我是头一次经历这种事。 明确感受到自己的人生变得不完整。 我再也无法挽回。这种失去是不可逆，也不该发生的。 ──我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我到底该怎么做才好？我到底该如何行动？ 我完全没有睡意，但就算继续想下去也不会有答案。 我只能漫无目的地在这座迷宫里独自徘徊── 幕间 美梦 ──一如往常的老面孔正在准备考试。 三年级的暑假结束后，我们来到柊同学家里，在她的房间念书。 成员是须藤、修司、柊同学与细野。 还有──秋玻与春珂。她们两人理所当然也在其中。 现在出现的人格则是秋玻。 她低头看着参考书，在笔记本上写字。 「──我无论如何都想考进喜欢的作家毕业的大学。」 在我们闲聊的过程中，她说了这件事。 「所以我才会对父母提出任性的要求，以考上私立大学为目标。我把这个想法告诉春珂后，她也同意了……」 「嗯，这种憧憬是很重要的。」 看着笔记本的修司抬起头来，对秋玻的想法表示赞同。 「我想考进的大学也有一位我很崇拜的教授。听说他差不多要退休了，但我还是想读那间学校……」 听到修司这么说，柊同学和细野也接着发表意见。 「我选择想读的学校时，也是因为自己的姊姊读过那间学校……」 「总觉得这种人与人之间的连结很重要呢。」 ──我们过着一如往常的欢乐日常。 在平凡无奇的放学时间，大家都会很自然地聚在一起。 准备考试确实很辛苦，但只要能跟这些朋友一起面对，我就觉得自己能够克服。 如果是这群人，就算我们上了大学，出社会开始工作，甚至是上了年纪，肯定都还能过着这样的生活。 ……可是，不知为何只有须藤露出狐疑的表情。 她一脸疑惑地看着秋玻耶……难不成是秋玻说的话让她感到不对劲吗……？ ──就在这时…… 「啊，我要对调了……」 秋玻稍微低下头。 过了几秒后，春珂重新抬起头来。 「……啊，大家好。」 她环视周围，很快就搞懂现在的状况。 「原来大家又聚在一起念书了啊……」 自从成为考生以后，人格对调对她们来说就变成一件更麻烦的事情。因为记忆会突然中断，让她们两人都得花时间学习同样的东西。 换句话说，她们念书的时间只有其他考生的一半，但还是能一直在模拟考取得好成绩，让我觉得她们真的很厉害。 「……春珂，我问你喔。」 须藤之前一直闭口不语，却在这时说话了。 「秋玻刚才说她想考自己崇拜的作家毕业的学校……」 「是啊，她本人是这么说的。」 「这……绝对是骗人的吧……」 须藤压低声音如此说道。 然后她站了起来，像是要对犯人说出自己的推理，毫不掩饰地这么说： 「她只是──想跟矢野读同一间大学而已吧！」 ──须藤说得没错。 秋玻准备要考的那间东京都内私立大学，确实也是我准备要考的大学。 当我听说她也要考那间大学时，也曾想过她或许是为了跟我同校才这么做，但我没想到须藤居然会毫不掩饰地这么问…… 然后── 「……是啊，我也觉得应该就是这么回事。」 春珂也不知为何嘻嘻发笑，并且点头。 「绝对是这样没错……我就知道她在觊觎矢野同学……」 觊觎矢野同学。我觉得她应该不需要用到这种说法…… 「而且……」 春珂继续说下去。 「听到我说想出去自己生活时，秋玻也举双手赞成……她肯定是想把矢野同学带回家里……」 「咦？不会吧！」 「老家明明就在东京，你还打算搬出去自己住吗！」 现场气氛瞬间沸腾。 我在意的不是秋玻想带我回家，而是春珂希望自己住这件事。 「是啊，我想搬出去一个人住。」 面对来自众人的质问，春珂一脸理所当然地点头承认。 「我已经跟父母提过这件事，他们也同意了。」 「你想这么做……」 修司试着刺探她的想法。 「该不会是因为自己快要成年，才想试着打工学习独立……？你会提出这种主张，让我有些意外……」 这或许确实令人意外…… 说起来，我也是头一次听说春珂想自己一个人生活。 春珂真是了不起。想不到她已经在思考独立了…… 我原本以为是这个样子。 「不，我并不是想学习独立。」 春珂很干脆地摇摇头。 「其实是因为我也想把矢野同学带回家。」 「──怎么连你都这样！」 ──有人吐槽了。 须藤拿出连谐星都要自叹不如的魄力狠狠吐槽。 现场发出一阵笑声。 这是一段平凡无奇却又无可取代的快乐时光。 真希望这种时光能永远持续下去。 有我，有须藤，有修司，有细野，还有柊同学。 当然还有──秋玻与春珂。 真希望这种快乐的时光永远不要结束。 真希望我们三个人能永远在一起。 ──然而…… 就在这时──从我的脸颊传来细微的震动。某种坚硬的物体正在快速震动。 眼前的光景也在同时像融化的砂糖逐渐消失── ＊ ──我醒了过来，人躺在床上。 手机抵着我的脸颊。刚才的震动似乎是手机发出的通知。 我抬起头，却看到陌生的景色。 这里是个以茶色为主要色调的狭窄房间。床单洗得非常干净，而且烫得很平整。 这个与自己家里差距甚大的光景，让我的脑袋有些混乱。 可是──我只愣了一下就想通了。 ……噢，这里是位在宇田路市的饭店。 没错，我现在……就住在千代田老师帮忙订的饭店。 我看向时钟。现在就快要早上五点了。 看来我似乎是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我昨晚明明那么疲倦，却连一点睡意都没有……结果还是睡着了，这让我对于无法掌控自己身体这件事感到有些厌恶。 ──然后…… 「是梦啊……」 我深深叹了口气，同时小声呢喃。 「原来那只是一场梦……」 跟秋玻与春珂一起准备考试。 这是我和她们两人无法实现的未来。 也是我无论如何都想见到，却又无法见到的光景── 我在床上抱住腿。 太阳再过不久就要升起了吧。宇田路的早晨即将来临，我和千代田老师也要回到东京了。我们将被残忍地拉回到现实── 事到如今，我已经无法阻止这件事情发生，更重要的是，这是我自己选择的结局。 我无法否定，只能在这种未来继续活下去。 即便如此──我还是希望能永远沉睡。 希望能一直待在梦里。 我怀抱着这样的愿望，也会永远祈求这样的光景。 「……对了，手机。」 想到这里，我突然想起这件事。 手机刚才震动了。那肯定是某种通知。 到底是怎么回事？既然在这种时间传来，应该是垃圾邮件吧？ 我拿起手机，几乎无意识地解除锁定。 对了，我记得须藤前阵子还在收集有趣的垃圾邮件…… 后来她还让我、修司、细野与柊同学一起看那些邮件，让我们十分头痛。 ……我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他们。 我该怀着什么心情回去西荻见那些朋友？ 我的归宿肯定已经消失不见。 我回去的地方将不会是以前那个西荻洼，而是跟那里完全无关的地方。我在那里肯定只是个异乡人── ──我如此想着。 看到解除锁定后的萤幕。 萤幕上显示的通知将我刚才的想法一扫而空。 那是line的讯息通知。 然后，我看到了── 「……不会吧？」 ──上面显示着令人难以置信的传讯者名字。 我用颤抖的手指点进讯息画面。 水濑：『看看窗外吧。』 ──那是她们两人传来的讯息。 毫无疑问，是从秋玻与春珂过去使用的帐号传来的讯息。 裂开的玻璃萤幕显示着毫无情感的文字。 我从床上跳了起来，整个人紧贴着饭店的窗户。 我低头看向底下，将视线移到车站前方── ──我看到一位少女。 ──那位熟悉的女孩就站在车站前面，抬头仰望着这里。 她有着一头短发，以及白皙剔透的肌肤。 （插图017） 还有一双即便距离如此遥远，也能清楚看见其中光芒的圆滚滚大眼睛。 她身上不知为何穿着宫前高中的制服，天气明明很冷，却连大衣都没穿。 少女──注意到紧贴着窗户的我。 她微微一笑。 表情以零点几秒的速度不断改变的──秋玻与春珂。 ──理应再也见不到的她…… 理应完全结束的她们两人，就站在月光下── 第四十三章 三角的距离无限趋近零 ──我连滚带爬地冲出房间。 我在走廊上绊到脚好几次，就这样整个人摔倒在地。 地毯上的纤维让我的手肘严重擦伤。 即使如此──我还是连一秒……不，连零点一秒都不想浪费。 ──她就在车站前面。 我想确认那女孩是否真的就是秋玻与春珂。 我一边发出扰人的响亮脚步声，一边冲到电梯前面，然后立刻猛按按钮，等待电梯到来。 电梯还不来。速度有够慢。 抬头一看，显示电梯所在楼层的灯号正慢慢移向这一层，速度慢得让人差点昏倒。 我再也等不及了。 我再次拔腿奔跑，冲进楼梯间。 这里是七楼。虽然离一楼有点远，总比傻傻地等电梯来要好。 我不顾安全地冲下楼梯，同时感觉到口袋里的手机震动。 我稍微放慢脚步，结果又接连收到好几则讯息。 水濑：『离结束还有几十分钟。』 水濑：『最后这段时间，我想在学校度过。』 水濑：『如果你愿意，请你过来一趟。』 水濑：『对不起。』 ──我顺利来到一楼。 快速冲过昏暗的大厅，走出饭店的玄关。 我笔直冲向车站前方，在那里环视周围── 「……没看到人……」 ──我一边喘着大气一边如此呢喃。 秋玻与春珂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车站前方冷得让人快要冻僵，周围还留有混着融雪剂的积雪。 在月光照耀下，站前圆环空无一人。 她似乎已经前往学校了。 她穿得那么单薄，也没有医院的人陪在身边。 ……难道她是偷跑出来的吗？ 她该不会是瞒着医生和护理师，一个人偷偷溜出医院吧…… 我决定照着那些讯息的指示前往学校。 虽然只去过一次，我还隐约记得地点。 而且还能用手机确认地图，只要保持冷静，应该就不会迷路。 我沿着车站前方的步道前进。 抬头一看──东方的天空已经开始泛白。 黎明将至。 一阵风吹了过来，我用双手拉着制服外套，紧紧包住自己的身体。 ──没错，就是制服。 我不知为何也换上了这身衣服。 在冲出饭店房间的前一刻，我发现不能穿着饭店睡衣外出，就赶紧拿了──书包里的制服，而不是前天买的便服。 我几乎是想也不想就做出这样的选择。 肯定是因为秋玻与春珂也穿着制服吧。看到她们穿着制服的样子，我就很自然地选择了跟她们一样的衣服── 当然，因为天气很冷，这决定是个天大的错误。我感觉现在的气温应该低于零度，从嘴里吐出的白烟也很浓厚。 不过──我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我现在根本顾不得该穿什么衣服这种问题。 我沿着车站前方的街道快步走向学校。虽然这条路笔直通往远方，我却看不见她们的背影。她们说不定走进某条能抄近路的巷子了。就算这样，我这个对这里不熟的外人也只能走这条好认的路。 ──我该对她们说些什么？ 脑海中突然闪过这样的疑惑。 ──当我见到她们，该说些什么？ 我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待在她们身边── 当我从无人加油站旁边经过时，这些疑惑也在转眼间迅速膨胀。 说起来，她们为何要找我出来？ 事到如今，我还能做些什么？ 我真的可以去见她们吗？ 我真的──有那个资格吗？ 当我回过神时，走路的速度已经变慢许多。 还能再次见到她们，让我心中燃起一股莫名其妙的火焰。光是凭着那股动力，就让我想也不想地从房间笔直走到这里。 即使如此──我重新思考。 我到底打算做些什么？ 我这样跑去见她们到底有何打算？ 一旦见到她们，我这次肯定必须做出答覆。 我必须告诉秋玻与春珂自己要选谁？ 可是──我至今依然找不到答案。 这样的话，我该如何是好？难道要我硬选一个吗？ 我可以随便做出选择，让其中一方从这个世界消失吗？ 我可以亲手杀死自己重视的秋玻或春珂吗……？ 想到这里──我的脚步完全停了下来。 我好害怕。 心里怕得不得了。 我必须亲手消除掉一个自己重视的女孩。 而且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脑袋里也没有确切的想法。 ──我不可能办得到那种事。 我是这么认为的。 ──我无法做出选择。 我不可能在秋玻与春珂之中选择一个── 身体逐渐使不出力气。 我连要继续站着都做不到，当场瘫坐在地上。 没错，到此为止了。 我能做的事情就只有这样。 对秋玻与春珂来说，这样肯定更好。 比起跟我这种无法做出结论的家伙在一起，最后让她们两人独处肯定更好。 最后这段所剩不多的时间，应该让她们独处才对。 那肯定是最美的结局。 我不够格待在那幅美景之中── ──我在脑袋里得到这样的结论。 这样我跟她们两人的故事就结束了── 「……矢野？」 我突然……听到有人呼喊我的名字。 那是我很熟悉的少女尖锐的嗓音。 而且那声音还是从马路上传来──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因为这里现在不可能有人呼喊我的名字。 而且那声音不可能从那种地方传来。 这肯定是幻听。我的精神紧绷到了极限，才会在无意中听到那种不存在的声音。 然而── （插图019） 「──唔哇，果然是他！」 我再次听到声音，这次听得更清楚。 仔细一看── 「各位！我找到矢野了～～～～～～！！！」 ──结果看到一群人冲出来。 地点是我所在的步道旁边。 有好几位年轻男女──从停在路旁的厢型车冲了出来。 「──呜哇！不会吧！」 「──他跑到这种地方做什么！」 「──现在是什么状况！」 「──咦～～真的耶。笑死人了～～」 ──他们都是我的朋友。 须藤、修司、细野、柊同学，甚至连雾香都在。 他们是我在故乡的五位朋友。 他们不知为何一大清早在北海道的宇田路市车道上，从一辆厢型车里冲了出来…… 「咦？你……你们怎么会……」 ……难道我在作梦？ 看着眼前的景象，我只能做出这样的结论。 我刚才在饭店床上作的那场梦还没结束，这一切都只是那场梦的延续，不管是秋玻与春珂出现在车站前方，还是朋友们出现在面前，肯定都是一场梦…… 然而── 「我们是特地来找你的！」 须藤冲到我面前，说出这样的话。 「我听你妈妈说你跑来宇田路，感觉情况不太妙，就跟大家一起赶来了。」 ──原来他们是从我父母口中听说的吗？ 原来如此，我明白他们为何会出现在宇田路了…… 「……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吗……」 不过，我还是很惊讶。 「你们竟然特地跑来这么远的地方……而且所有人都来了。」 「呵呵呵……这是细野同学的提议。」 柊同学非常开心地这么说。 「他说你们三个跑来北海道，而且双重人格也要结束了……那我们也不能待在这种地方，必须立刻赶过去……」 「呃、呃……不过订机票这类事情都是修司处理的……」 细野难为情地搔了搔脸颊。 「我只是提议这么做罢了……」 「……原来事情的经过是这样啊……」 现在我明白他们为何出现在这里，也明白他们怎么过来了。 不过，那辆厢型车又是怎么回事？他们是怎么弄到那辆车子的？ 我有些在意，于是看向驾驶座。 「……嗨，你就是矢野同学吗～～！」 有位女性──握着方向盘。 她有着一头卷发，晒黑的肌肤令人印象深刻，是一位看起来很活泼的女性。 ……我不认识这位女性。 可是，她却一脸开心地看着我。 「百濑经常跟我提起你的事情。很高兴认识你～～！我是百濑的朋友，名叫尾崎志穗里～～」 「你……你好……」 听到她这么说──我才发现千代田老师坐在副驾驶座。 她的脸色非常难看，眼睛底下的黑眼圈变得比昨天还要深…… 看来……她又熬夜了…… 「须藤同学他们联络我，说他们在千岁机场进退不得……」 千代田老师用沙哑的声音这么说。 「他们顺利抵达机场，却没搭上开往宇田路的末班电车，我只好麻烦志穗里开车去接他们……」 「幸好我家的孩子很多～～」 尾崎小姐对着千代田老师咧嘴一笑。 「不然就不会买这么大台的车子了！」 「真是帮了大忙……话说，你孩子现在怎么了？你不用照顾他们吗？」 「嗯，我丈夫帮忙照顾。」 「是吗？那就好……」 老师和尾崎小姐如此交谈。 而我们则默默看着她们。 「……对了。」 就在这时，雾香开口发问。 「现在是什么情况～～？你怎么在这种时间蹲在路边～～发生什么事了？我怎么没看到秋玻学姊与春珂学姊～～」 ……对了，这女孩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须藤、修司、细野和柊同学会出现，我还可以理解。 因为他们从以前就经常一起行动。 可是，我还是头一次看到雾香混在里面。她跟他们应该没见过几次面。这个意想不到的成员组合让我觉得不太对劲。 而且── 「……现在的情况是……」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我没能实现她们两人的心愿。 直到最后这一刻，我都没能坚持陪在她们身边。 因此，我完全不晓得自己该如何向他们解释。 然而…… 「……我……」 这些朋友都特地赶到这么遥远的地方了。 因为担心我、秋玻与春珂，他们甚至不惜拂晓跑到宇田路来。 「我觉得自己不够格……」 所以，我想尽量回应他们的心意，只好努力从口中挤出话语。 「我无法……对秋玻与春珂做出答覆……我很害怕……不敢决定她们的未来……也搞不清楚自己的心意……」 ──我觉得自己很没出息，差点忍不住失笑。 我竟然让特地赶来关心的朋友看到这种模样。 现在这瞬间毫无疑问是我这辈子最逊的时候。 「双重人格……马上就要结束了。」 即便如此，我还是努力继续说下去。 事情严重的程度，让眼前众人的表情都开始变得僵硬。 他们应该也想不到该如何安慰我，不是睁大双眼，就是皱起眉头。 大家都露出困惑的表情看着我── 「应该剩下几十分钟……她们说希望能跟我在一起……可是……我不能过去。我没办法过去见她们……」 ──我如此断言。 彻底的沉默笼罩着我们。 现场只剩下尾崎小姐车子的引擎声。 这里连风都没有，完全没有其他音源，令人感到快要窒息。 然而── 「……不对，你得去。」 最先打破沉默的人──是细野。 「现在不是……说那种话的时候吧？双重人格就要结束了不是吗……？那你……就应该过去吧……」 我觉得他说得很对。 这些话完全正确，连一点反驳的余地都没有。 我应该去见她们。就算要放下所有一切，我都应该立刻赶去学校才对。 可是，我的身体动弹不得，无论如何都站不起来。 「……到头来～～你也不过就是这种废物吗～～？」 雾香笑了出来，对我冷嘲热讽。 「唉～～～～……无聊死了。没想到你是这种无聊的家伙。你之前明明那么努力跟我唱反调，现在却选择放弃，实在是废到极点～～难堪得教人看不下去耶～～」 我能理解雾香这些话的意义。 这些话有一半是认真的，另一半则是她对我的鼓励。 她正试着让我重新振作。 就算这样──恐惧还是凌驾于一切。 我不认为自己应该做出选择，也不认为自己应该亲手决定她们的未来。 「……你还是办不到吗？」 柊同学小声问道。 修司也微微一笑。 「其实……我可以体会你的心情。你能努力到现在，我觉得已经很了不起了。」 他如此说着并点点头。 然后，修司意味深长地看向须藤。 「……你不让他看看那个吗？」 「说得也是……」 须藤原本一直交叉双臂盯着我。 她先是露出烦恼的表情。 「虽然她们要我等到一切结束再拿给他看……不过事情都变成这样了……」 接着又闭上眼睛，陷入天人交战。 ……奇怪？他们在说什么？ 难道他们不只是赶来关心我们吗……？ 他们说要拿给我看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我对此感到困惑。 「……好！」 而须藤则是似乎下定决心，睁开眼睛。 「各位，没办法了！我们现在──就让矢野看看那个吧！」 听到这句话，众人开始翻找自己的包包。 大家拿出的东西是── 「……信……？」 ──被裁切下来的笔记本内页。 上面满是手写的文字，看起来像是某人写的信。 而──我对那些信有印象。 我还记得那种淡奶油色的纸张，以及能表现出两位写手个性差别的语法与笔迹。 那是我过去跟「她们两人」交换日记时使用的笔记本── 「矢野，你拿去看吧。」 须藤收集好那些信后，又把信重新整理排列，最后才交给我。 然后──她这么告诉我： 「这是秋玻与春珂的遗书──」 ──我那有好一段时间都感受不到鼓动的心脏猛烈跳动了。 遗书这个字眼有着过于悲伤与沉重的意义── 「她不久前才拿给我们……」 须藤眯起眼睛，向我如此说明。 「秋玻与春珂跑来找我们，说双重人格很快就要结束。她还说她们其中之一将会消失，而且选择权被交到你手上……」 「对啊，我被吓到了～～」 听完须藤的说明，雾香用轻松的口吻继续说下去。 「她们突然说要来见我，让我一头雾水～～结果她们把信交给我，要我在一切事情都结束后转交给你～～」 我再次看向手边这些信纸。 秋玻与春珂肯定是把这些信纸分别交给他们五个人。写有她们文字的信纸刚好是五张。 「我想……她应该很担心你吧。」 须藤对默默注视着信的我这么说。 「毕竟她们逼你做出困难的选择……才会担心你是否会为此沮丧。所以，为了让我们有机会在那种时候安慰你，她们才会做出这种举动。可是……」 我抬起头──发现须藤用严肃的眼神注视着我。 我从未见过她露出这种严肃的表情。 然后── 「我希望你现在就看看这些信。」 须藤很明白地这么告诉我。 「我觉得现在的你应该很需要她们写在这些信里的话语。因为有这样的预感，我们才会来到这里。所以……嗯，虽然这样算是违背约定，对她们来说算是偷跑……但我还是希望你看看这些信……」 听到她这么说，我再次低头看向信。 我早已看惯秋玻与春珂的笔迹。 现在事情变成这样，那些我所熟悉的工整文字与圆滚滚文字也让我有点难过。 不过……嗯。 我还是决定看看这些信。 信纸一共有五张，写在每张信纸上的文字并不多。 就算把信全部看完也用不了太多时间。 我大大地深呼吸后，就从开头读起这些信。 ──这些信就是遗书没错。 我现在手边这些信的作者，既是秋玻也是春珂。 可是，其实原本应该是她们两个其中之一要负责把信拿给我。 换句话说，这是因为我的选择而消失的人格写给我的信── ──然而…… 信里只有对我的感激。 ──能遇见你，真是太好了。 ──过去跟你相处的时光，真的是我的宝物……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即使如此，你还是愿意好好回应我们的感情，让我们非常开心。 ──请你千万不要责怪自己……因为这是我跟秋玻所期望的…… 我的手开始颤抖。 我好像很久没有好好听她们说话了。 自从前天在社办见面后，一切都发生得太快，让我没能跟她们好好交谈。 可是──原来如此。 原来她们是这么想的。 她们早就接受这一切了。她们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不管是谁被选上，都能接受最后的结果。 而且她们感谢──我会做出选择。 ──谢谢你过去的照顾。 ──我过得非常开心…… ──希望春珂和你能永远幸福。 ──我会一直在天国祈求秋玻和你的幸福…… 我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欲望。 不安与恐惧并没有消失。不过，那股强烈的欲望还是压过了所有情感。 ──我想带着她们前往这封信的未来。 秋玻与春珂现在的愿望肯定只有一个。 那就是抵达她们写这封信时在脑海中描绘的未来── 就是让我亲手替双重人格划下句点。就算自己会消失，她们也能接受这种结局── 而这个愿望──肯定只能由我来实现。 ……既然如此…… 我该做的事情是…… ──我明确感觉到心脏开始跳动。 被宇田路清晨的气温冻僵的身体也开始热了起来。 我深深吸气──然后吐了出来。 白色的气息像是蒸气火车冒出的烟雾，在黎明的街景中缓缓消失。 ……嗯。我做得到。 如果是现在，我有办法展开行动。 「……我要走了。」 我站了起来，向朋友们轻轻点头。 我先把信还给他们，又对着每个人露出笑容。 「抱歉，事情到了这种地步还让你们替我操心。」 「……就是说啊……」 须藤总算露出放心的表情，深深叹了口气。 仔细一看，她的眼眶里满是泪水，彷佛随时都会哭出来。 ……这也很正常吧。须藤他们一定也会觉得不安。 「……谢谢你们。」 说完，我向他们挥了挥手。 「那我们晚点见吧──」 丢下这句话后，我开始奔跑。 许多声音从我的背后传来。 「──矢野，加油～～！」 「──帅气地解决这一切吧～～！」 来自朋友们的声援强而有力地推动着我前进。 最终章 无题 ──太阳从大海的另一头升起，把整个城市染成金色。 那是有别于泛红夕阳的黄金色光芒。 那种阳光令人感觉舒畅又悲伤，耀眼得让人忍不住眯起眼睛。 而她就身处在这个充满阳光的景象中── 「──早」「安」「」「啊。」 ──学校正门前方。 秋玻与春珂就站在那里。 她们像是在等人一样，整个人背靠着大门。她穿着宫前高中的制服，看起来就跟往常一样，就像在等我一起去上学。 「抱歉，我来晚了。」 我对着她们两人露出笑容。 「须藤与修司他们都跑来这里了，我遇到他们，稍微聊了一下。」 「……原来」「是」「这」「」「样啊。」 秋玻与春珂简短地如此回答。 看来她们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这也是正常的反应。 谁能想到那群朋友会急着赶来北海道。 不过……我是这么想的。 这是秋玻与春珂这段日子累积的成果。这群朋友不可能只为了我跑到这种地方，他们这么做毫无疑问也是为了秋玻与春珂。 ……然后…… 现场还有一位我必须问候的对象。 「……老师早。」 「嗯，早安……」 我向对方问好──那个人…… 站在秋玻与春珂旁边的名仓老师非常爱困地一边打呵欠一边点头。 她是这间小学的保健老师，也是最早发现秋玻与春珂有双重人格的人── 「对不起，一大清早就麻烦你过来……」 我总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想也没想就低头道歉。 「应该是秋玻与春珂……是水濑同学请你过来的对吧？」 「是啊。她们说想进学校里面，问我能不能帮忙开门。而且是在早上四点多……」 「她们竟然提出这种强人所难的要求……」 「没关系啦。你不用放在心上。」 说完，名仓老师手中那串钥匙摇晃得叮当作响。 「毕业的学生回来拜访，对老师来说是值得开心的事情。」 她对我们露出和善的笑容。 然后打开学校正门的锁。 「更何况……对方还是让自己印象深刻的学生。就算必须违反规定，我也想帮她实现愿望。」 看起来很沉重的大门被她慢慢打开，刚好能让一个人通过。 「……真的很感谢你。」 我再次向名仓老师深深一鞠躬。 这肯定是相当严重的违规行为。 要是被别人发现，她很可能会受到惩罚。 尽管如此──她还是愿意让我和秋玻与春珂进去学校。 秋玻与春珂也不发一语，深深地向她鞠躬。 在名仓老师的带领下，我们从教职员用玄关走进学校。 我们拜托她帮忙藏好鞋子，还拿到了代替的拖鞋。 然后，一连串的准备工作就此结束。 「拿去，这把钥匙也暂时给你们保管。」 说完，她还把其他钥匙交给秋玻与春珂。 她们两人似乎不明白那把钥匙是什么，疑惑地歪着头。名仓老师只告诉她「那是你诞生的地方的钥匙」，就沿着走廊离开了。 「我会待在保健室里，要是发生什么状况就立刻过来找我。」 名仓老师转头看过来，对我们如此交代。 「谢谢你。」 我们再次向她低头道谢。 然后──走廊上只剩下我和秋玻与春珂。 「我们」「走」「」「吧。」 她这么说了。 「嗯，你们想去哪里？」 「我」「们」「时间」「」「不」「多」「了，」「」「」「只去」「」「两个」「地方。」 「先」「去」「教室」「吧。」 ＊ 我扶着秋玻与春珂上楼梯。 她们想去自己以前待过的教室。 目标似乎是她们刚变成双重人格者时就读的四年二班教室。 从窗外射进的阳光逐渐从黄色转为白色。 尘埃就像水母一样，在这样的色彩中载浮载沉。 夜晚的黑暗则像是没有融化的积雪，盘踞在光线无法触及的黑暗中。 而我们就在光影的边界──沿着楼梯一步一步往上爬。 「……你还好吧？这种步调会不会太快？」 面对我的问题，秋玻与春珂一边不断迅速对调，一边向我点了点头。 她们两人对调的速度已经快到肉眼只能勉强追上了。 对调速度快成这样，似乎让她们几乎失去所有行动能力。她们的话变得很少，脚步也变得非常不稳。 我和这样的她在清晨的小学里漫步。 这里的装潢有别于高中，给人一种天真无邪的感觉。 走廊上的洗手台比较矮，摆在教室里的桌椅也跟迷你模型一样小。 还有就是贴在各个地方的布告。 有别于高中那种事务性质的布告，这里的布告还会配上插画，文字也会标上注音，给人的印象较为柔和。 我感觉到在这里上学的孩子们在教育过程中被灌注了许多爱，不知为何有种想哭的冲动。 ──我大大地深呼吸。 我闻到校舍特有的亮光漆味道，以及身旁的秋玻与春珂的甘甜体香。 ……这是为什么？ 我突然有种自己碰触到答案的感觉。 我过去一直苦苦追求，却无法找到我们这段恋情的结论。总是从我手指之间溜走的答案，现在肯定──被我稍微触摸到了。 啊啊……还差一点。 还差一点就能得到我们追求的答案了── 「这」「边。」 来到三楼后，秋玻与春珂指向走廊。 我按照她的指示，朝无人的走廊迈出脚步。 「──这里。」 秋玻与春珂说着指向──一间平凡无奇的教室。 入口上方挂着「4-2」的看板。 门……似乎没锁。 我小心翼翼地开门，走了进去── 「……喔喔……」 我忍不住小声惊呼。 ──我明明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却莫名有种怀念的感觉。 这间学校应该跟宫前高中一样还没开学。布告全都被撕掉了，朴素的教室里只剩下桌椅。不管是黑板、讲桌、置物柜还是桌椅，全都是小学生专用的尺寸。想到自己过去也曾待在这种迷你教室里，就觉得很不可思议。 这光景明明让我感觉很新鲜，却又觉得熟悉。 有种彷佛我过去也曾经在这里上学的错觉。 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让我有好一段时间说不出话。 然后──秋玻与春珂…… 她们眯起了眼睛，让全身沐浴在从窗外射入的阳光下。 就连她们享受阳光的身影，我都觉得似曾相似。 我想了一下──很快就想通了。 没错，就是我们初次相遇的那天。那正好是距今一年前发生的事。我们就像现在这样，在清晨的教室里相遇。 那是一切的起点── 与当时几乎毫无分别的光景就在眼前。 ──我突然回想起当时的感觉。 我对扮演角色感到厌恶，却又无法放弃扮演角色，觉得自己无法逃离这个困境。 秋玻与春珂正好在这时出现。因为这个契机，有种感情在我心中萌芽了── 我前几天才跟雾香一起回顾这些往事。 而我现在发现那幅光景中似乎隐藏着重要的秘密。 彷佛一切最后都能在那里找到，彷佛答案从一开始就藏在那里── 「……对了。」 我还想起另一件事。 「还有《静物》这本书……」 那是我喜欢的小说，也是让我跟秋玻开始交谈的契机。 那段话突然在我的脑海中响起。 而且是秋玻那天──朗诵时的声音。 『──重点是把由山脉、人、染色工厂与蝉鸣声等事物组成的外在世界，与你心中的辽阔世界连结起来，站在一步之外的地方，试着呼应并协调并列的两个世界。比如说，观星便是一个好方法。』 ──有某种感觉窜过我的背脊。 那是一种类似性快感与寒意，也像触电的──鲜明感觉。 ──我抓到了。 我清楚感觉到了。 因为刚才那段话──也就是《静物》的开场白，让我现在确实牢牢抓住这段恋情的解答── 我还无法把这种感觉化为言语。 心中只有一种虚无飘渺的感觉，而那种感觉还没转化为明确的思维。 可是──我已经知道答案，有办法容许我们了── ……再来只剩把答案告诉她们。 我一边思考，一边从窗户俯瞰宇田路清晨的街景。 只要把我的答覆告诉秋玻与春珂就好── 这样一切就会开始。没错，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而我们就连这种事情也一直都没能发现── 「……怎」「么」「」「了」「？」 秋玻与春珂突然一脸狐疑地这么问。 「你」「好」「」「像」「笑」「了……」 「……噢，抱歉。」 我总觉得有些难为情，轻轻搔了搔脸颊。 原来我刚才在笑吗……不过，没错。 我现在确实很开心。不，说我开心可能并不正确。 我可以继续活下去。我清楚体认到这个事实。 我找到让自己放下过去背负的一切的方法了。既然如此，我在未来的人生肯定也能继续走下去。 所以，我要把这个答案也告诉她们两人。 我要把自己的心意告诉秋玻与春珂──不，不对。 是告诉「那个女孩」才对── ＊ 「……就是这里吗？」 「嗯」「……」 ──我们最后来到学校的屋顶。 这个地方意外地宽广，在早晨的阳光下闪闪发亮。 看向东方的天空，太阳已经完全出现在水平线上。 残留在各地的积雪让穿过城镇的阳光出现散射的现象，害我忍不住眯起眼睛。 我好像了解这个世界了。 我们就站在这栋校舍之上。 底下是宇田路的大地与远方的海洋，天空无限宽广。 在这个能把这些景象尽收眼底的地方，我能感觉到世界的存在。 秋玻与春珂缓缓前进，在架着围栏的屋顶一角停下脚步。 ──那里是春珂诞生的地方。 也是她们两人昨天指着的地方。 更是春珂在秋玻心中诞生，使她们成为双重人格者的地方── 「就」「在这」「里。」 秋玻与春珂这么说道。 「在」「我难」「」「过又」「痛」「苦得不」「得了」「的时」「」「候，」 「春」「珂」「就」「诞」「生」「了。」 「……这样啊。」 我点了头，跟她们并肩眺望着风景。 朝阳照耀着住宅区的屋顶，以及远方的石狩湾。 当时站在这里的「那女孩」，到底怀着什么样的心情？ 她还只是个小学生，却承受着巨大的压力，独自来到这个地方。 她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看海？又许了什么样的愿望── 胸口传来一阵痛楚。她当时年纪还小，就尝到了足以让人格分裂的痛楚。 我真希望自己可以帮她分担一些。我希望自己当时能陪在她身边，帮她减轻痛苦。 这愿望就像个梦想，绝对不可能实现。 即便到了这一刻，我依然怀抱着这样的愿望。 所以我决定──至少今后都要陪在她身边。 我暗自下定决心，在未来的人生里，我都要陪伴在「那女孩」身边。 「──矢」「野同」「学。」 秋玻与春珂呼唤我。 「请」「你转」「过来看」「我。」 我把视线从眼前的风景移开，看向她们两人。 她们不断迅速对调，速度快得在脸上留下残像。 她们两人开口了。 「结」「束的」「时刻」「到」「了。」 她们这么告诉我。 然后──问出最初的问题。 她们再次抛出从一开始就存在于我们之间的问题。 「──你喜欢哪一个我？」 ──回答吧。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暗自做好心理准备。 我心中的答案已经很清楚了。 而我现在──就要告诉她们。 稍微清了清喉咙后，我笔直看着秋玻与春珂。 「……首先是秋玻。」 我先叫了她的名字。 然后── 「──抱歉，那个人不是你。」 ──我简短地如此说道。 一直不断迅速对调的秋玻与春珂表情似乎有了变化。 所以── 「接着是……春珂。」 我没有停顿，继续说下去。 然后── 「抱歉──那个人也不是你。」 ──她们两人惊讶地瞪大眼睛。 视线四处游移，眨眼睛的频率也大幅改变。 可是──此事千真万确。 我喜欢的人既不是秋玻，也不是春珂。就跟那场梦的内容一样，我喜欢上了那个不是她们两人的女孩。 肯定从一开始就是这样。 从认识秋玻与春珂的那一天开始，我就爱上「那女孩」了。 我在心中强烈渴求着「那女孩」── 秋玻与春珂像是在思考，有好一段时间都闭口不语。 「真」「意外。」 她先是简短地这么说。 「那个人」「是谁？」「是」「伊」「津佳」「吗」「？还是」「雾」「香？」 面对这两个答案，我都摇头否认。 结果秋玻与春珂看起来更慌张了。 「难」「道」「说……」 「是」「时」「子」「吗？」 「千」「代」「田老」「师？」 「啊哈哈，不可能是她们两个吧……」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如果对方是柊同学或千代田老师，事情就大条了……要是发生那种事，我不就没脸面对细野和九十九先生了吗？更何况我肯定会被拒绝。如果是这样，我根本不需要烦恼。 看到我的表情，她们似乎明白自己想太多了。 秋玻与春珂深深吐出肺里的空气。 然后，她们重新笔直看向我，再次开口问道。 「那」「她是」「谁？」 ──没错，问题来了。 既然对方不是秋玻与春珂，那我喜欢的人是谁？ 经过了这样的一年，我到底喜欢上谁了？ 可是── 「抱歉……我现在还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我这么回答秋玻与春珂。 「因为……我还不晓得那个女孩的名字。她明明一直在我身边，我却不知道她的名字。」 秋玻与春珂还是一脸狐疑。 她们似乎是发自内心无法理解我说的话。 「……那」「她是」「个什」「么样的」「女孩？」 「这个嘛……」 听到她这么问，我想了一下，思考「她」是个什么样的女孩。 我当然很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因为我这一年都陪伴在「她」的身边，默默看着「她」的一切。 「她非常精明能干，但也十分糊涂。」 我先是这么说。 「她很会念书，做事有条理，是个很认真的人。不过，她也会翘课，做事马马虎虎，个性大而化之。」 秋玻与春珂再次露出困惑的表情。 可是，事实就是如此，而且还不只是这样。 「她喜欢女孩子气的东西，但也喜欢男孩子气的东西。她房间里有可爱的玩偶，但也会穿破破烂烂的粗犷皮靴。她还喜欢听爵士乐，但也喜欢听偶像歌曲。她对自己缺乏信心，却又充满自信。虽然个性内向，有时候又相当强硬……外表也一样，她是漂亮型的女孩，也是可爱型的女孩。」 秋玻与春珂皱起眉头，默默注视着我。 可是，她们似乎明白我说这些话是认真的。 「……好」「奇」「怪。」 她小声说出这样的感想。 「那种」「女孩」「不存」「在。」「那样」「太矛」「盾」「了。」 「……啊哈哈，我也这么觉得。」 尽管是我自己说过的话，被她这么吐槽，我还是笑了出来。 秋玻与春珂说得没错。这样确实很矛盾。 既精明又糊涂；既会念书也会翘课；做事有条理却又马马虎虎；个性认真却又大而化之。 这些特质全都正好相反。一个人同时具备这些特质，当然是件矛盾的事情。 然而── 「没错，很矛盾。」 ──我非常肯定这个结论。 然后── 「我们大家──都很矛盾。」 我对秋玻与春珂──对眼前的「那女孩」这么说道。 「就像夏天的闷热感与蝉鸣声的透明感；就像列车的速度与铁轨上的锈蚀；就像笔记本上的原子笔字迹与百年前的历史；就像穿透外套的寒意与射进屋内的朝阳──」 当我回过神时──我发现自己笑了。 我每多说一句话，肩膀上的重担就跟着消失一些。 这个世界是矛盾的，无法用单一的标准来衡量。 「我们──就活在这样的世界中，而我们心中也有一个世界。那是个既坏心眼又温柔，既纤细又迟钝的世界……」 我──呼唤「那女孩」。 「所以，你肯定也曾经是这样，心中存在着许多矛盾。然而……你肯定是遇到了无法继续保持矛盾的情况……」 我紧咬着唇，拼命想像当时的情况。 接下来这些话也包含我的想像，我并不晓得实际情况。 可是──我应该没有猜错，这些话肯定能传到「那女孩」的内心── 「我记得你曾经提过一些。家里发生令你难过的事情，那种压力使你变成一个双重人格者。原本那个矛盾的你，当时肯定是非得做个认真的女孩不可吧。那可能是为了支持别人，也可能是为了保护自己。你必须当个认真坚强，而且精明冷静的女孩。说不定那其实是为了代替某人的存在……」 ──我说出自己的想像。 这些话──让眼前的「那女孩」睁大双眼。 传达到了。我的想法确实传进「那女孩」的心里了── 「所以──你只能压抑自己。原本那个矛盾的你，拼命压抑着自己不该表现出来的那一面。而极限也在这时到来。『秋玻』与『春珂』就是在这时诞生的。原本那个矛盾的你，把自己的不同特质分成两个人格──」 ──我猜事情肯定就是这样。 我怀着几乎算是确信的心情，做出这样的结论。 因为──我自己就是这样。 「其实……我也是个矛盾的人。」 我边说边笑。 承认这个事实让我觉得轻松多了，有种想要跳起来的冲动。 「我是个既蛮横又纤细，既敏感又迟钝，既温柔又坏心眼的人。我有许多不同的面貌，而且那些面貌全都是我。我是个矛盾的家伙。如果换个说法……就是我心中也有各种不一样的人格。他们可能叫作春树，也可能叫作秋夫。虽然我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但这些家伙确实存在……而我硬是想把他们全部统合成一个人。想也知道这根本不可能吧……」 这真的很痛苦。 我的这些性格确实存在。 如果否定自己有着这些性格，就等于是否定自己，不可能不令人难受。 「可是──」 我──加重语气继续说下去。 「我现在──想接受这一切。我想做个矛盾的人，并且爱着眼前这个同样矛盾的你。我爱着无法接受自己的矛盾，结果一分为二的你。所以，我现在──想要了解你。」 说完──我拉起「那女孩」的手。 我拉起既是秋玻也是春珂，同时寄宿着她们两人的「那女孩」的手。 「我想陪伴在你身边，想要跟你谈恋爱──」 我──使劲握住那只手。 然后说出自己的愿望。 告诉她我想知道的事情。 「我想知道你的名字──还有你心中所有的矛盾。」 「因为──我喜欢你。」 ──「那女孩」稍微低下头。 浏海遮住了她的表情。 然后她保持低头的姿势── 「谢谢你。」 明确地对我这么说。 「原来……我就是我。我是秋玻，也是春珂……」 「嗯，没错。」 「谢谢你──告诉我这件事。」 然后──她重新抬起头。 双眼笔直注视着我。 眼里像是好几亿光年的黑暗里寄宿着银河。 雪白的脸庞看似正经，嘴角却挂着淘气的笑容。 回握着我的手指强而有力，肌肤却无比柔软── 「那女孩」就站在我面前。 她就是我一直苦苦追寻的心上人。 「那女孩」现在正笔直注视着我。 然后，她缓缓张开那对薄薄的嘴唇── 「──很高兴认识你，矢野四季同学。」 「我叫──水濑历美。」 「我最喜欢你了──」 （插图021） 尾声 「──咦～～那我们要在这里暂时跟历美告别了吗……」 我们在医院的大厅里集合。 见到历美的须藤一脸遗憾地表示不满。 「大家一起前来这里的过程很快乐，让我原本还对回程充满期待～～想说我们能不能一起搭飞机回去……」 ──平日早上。 才刚建好的宇田路综合医院新馆大厅，笼罩在健全的繁忙氛围之中。 带着孩子的女性从入口走进来；长者们开心地谈天说笑。 还能看到疑似前来送货的年轻男性业者。 眼前的景象既和平又清洁，没有发生任何紧急的事情。 在这当中──我们这些高中生聚集在这种地方，果然还是有些奇怪。 周围的来宾与患者都不时向我们投以疑惑的目光。 「好啦好啦，只要检查结束，她就能早点回到东京了不是吗？」 修司面带苦笑，努力安抚心怀不满的须藤。 「等她回到东京，就不愁没有相聚的时间了，到时候大家就一起去旅行吧。」 「……哎，说得也是。」 ──秋玻与春珂成功统合人格，重新变成历美。 在那之后，我们把钥匙还给名仓老师，告诉她事情的经过，还郑重地向她道谢，然后就两个人一起来到这间医院。 院方对她进行紧急检查──结果十分良好。 统合后的人格稳定程度前所未见。 顺带一提，当我们在医院里见到岳夫先生时，他真的非常生气。 因为他的口气很粗暴，让我做好了挨揍的心理准备。担心出事的护理师甚至还在途中过来劝阻。 然而，我从头到尾都深深低着头，不断向他道歉。为了自己乱来的举动，以及让秋玻与春珂陷入险境这件事，致上最深的歉意。 他会生气也很正常，我就算挨揍也怪不得别人。 可是──当岳夫先生发泄完怒火后，他又抱着我大哭。 他的情绪似乎相当激动，那种体温和音量不知为何让我也跟着哭了。 后来，我们来到医院的大厅。 历美跟我说虽然之后还要再做一些检查，但只要再过一个月左右，她就可以回到东京了。看来她似乎是利用检查的空档，特地跑来告诉我这件事。 而就在这个时候──被我叫过来的须藤等人也赶到了。 「这里的食物也未免太好吃了吧……」 须藤说出这样的感想，心中的欢喜全都写在脸上。 听说他们一起跑去三角市场里的餐厅吃早餐。他们吃了鲑鱼子井和三色井，尽情享用了海鲜大餐…… ……嗯，这还真是教人有点羡慕。我也想要吃吃看…… 他们就这样见到历美，大家稍微聊了一下。 「……感觉真是不可思议……」 柊同学在途中说出这样的感想。 「我明明……是头一次见到历美，却完全没有那种感觉……我能感觉到秋玻与春珂的存在……」 ──其实我也有这种感觉。 我早就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了。 如果「那女孩」能认同自己心中的「秋玻」与「春珂」，同样接受双方的存在，她们两人就能在「那女孩」心中合而为一继续活下去。 可是──这件事现在实际在我眼前实现了。 一位名叫历美的女孩活生生地出现在我面前，让我被夹在陌生与熟悉的感觉之间，心里有种不可思议的感受。 而现在，我们已经连未来的计画都稍微讨论过了。 「……矢野，你还好吗？」 细野对我这么说，把话题的矛头转向我。 「你最近这几天都在勉强自己吧？身体状况还行吗？」 ……我的身体状况啊…… 心思都被其他事情占据，让我完全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顶多就只有肚子饿了吧。」 嗯，我试着回想自己身上有没有会痛或是不舒服的地方，但完全想不出来。 顶多只觉得肚子饿，以及有些想睡罢了。虽然身体非常疲倦，但心中的充实感与欢喜盖过了疲倦。 「你之后有什么计画？」 「这个嘛～～等事情都大致处理好后，我可能就会回去西荻了吧……毕竟还要上学，我也不能在这里待太久……」 「啊！那我有个想法！」 雾香像是想到好主意般大声拍手。 「你要不要先跟我们去吃点东西，然后一起回家～～？」 「……说得也是，这或许是个好主意。」 「那我们要不要去吃回转寿司！大家不是都说北海道的回转寿司超级好吃吗～～？我一直想去吃一次看看！这样已经吃饱的我们也容易控制分量，这个主意应该还不错吧～～？你们觉得呢？」 「不错喔～～！雾香，你这个主意真棒！」 「我也有点想去吃吃看。我赞成。」 因为大多数的人都赞成，我们便决定去吃回转寿司。 所以我们也差不多──该跟历美告别了。 「……再见。」 我一边挥手，一边向前来送行的她这么说。 「历美，我很期待能在西荻洼跟你见面──」 历美也对着我们挥手。 她那轻轻挥手的样子，以及有点悲伤的笑容，我应该永生难忘吧。 ＊ ──结果我们竟然决定搭乘新干线回家。 大家一起吃完回转寿司后，我们来到车站前面的甜甜圈专卖店，跟千代田老师商量回去的方法时，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原因则是── 「……我要坐新干线回去。」 细野说出了这种话。 「我不坐飞机……我要搭新干线回去……」 听说大家过来这里时是搭飞机，而那似乎是他的飞机初体验。 那段旅程──让他非常害怕。 据说他被吓得脸色发白。 ……虽然令人同情，但我想到那个画面就想笑。没想到那个不善交际的细野竟然不敢坐飞机…… 而且柊同学八成觉得这样的细野很可爱吧。她现在看着细野的眼神也充满笑意……顺带一提，雾香也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这家伙多半觉得细野很逊，正在心里大爆笑吧…… 不过── 「咦～～！坐飞机很安全的～～！」 正在享用古早味甜甜圈的须藤一脸不满地抗议。 这家伙在回转寿司店里也吃了不少，她到底要摄取多少热量啊…… 「飞机又不会掉下来！坐新干线太花时间了，票价跟飞机也没差多少！你还是乖乖放弃，回程也搭飞机吧！」 「……我不坐。」 脸色苍白的细野摇了摇头。 「我要自己一个人坐新干线回去……你们去坐飞机吧……」 「……你真是讲不听耶！！！」 ──事情就是这样，我们不可能让细野独自去搭新干线。 结果就决定大家一起搭新干线回去了。 大家都觉得傻眼，但雾香意外地并不抗拒。 「没关系啦。这也是个好机会不是吗～～」 她还一脸开心地走向售票口。 「出来玩还把效率摆在第一，感觉实在有点无趣～～」 ＊ ──我们先从宇田路前往新函馆北斗。 当我们成功转搭开往东京的新干线时，太阳已经快要下山了。 「看来我们要很晚……才能回到西荻洼了……」 拿出手机确认列车的预计抵达时间后，在我旁边坐下的须藤如此说道。 「算了，我们就一边吃着火车便当，一边放松休息吧～～……」 「是啊。毕竟搭电车来到这里也挺累人的……」 在我如此回答的同时，列车缓缓开动了。 列车越开越快，让车站转眼间就消失在视野的另一端。 ──这让我有种事情告一段落的感觉。 我已经离开北海道，准备回到西荻洼这个故乡。我将在那里迎接崭新的生活。 我一边眺望着太阳下山的光景，一边茫然想像着未来的新生活。 我看向自己的朋友们。 他们转动座椅，大家面对面坐在一起，每个人都露出跟我一样的表情眺望着窗外的风景。 零星的流光照在脸上，身体也随着列车轻轻摇摆。 突然间──我发现自己比过去更擅长观察他们的表情。我能在上面找到过去无法发现的细微情感，还有五官所流露出的个人魅力与特征，以及他们的为人。 这肯定是因为过去的我看漏了许多东西。 我一直在秋玻与春珂身旁努力生活，却连自己的生存之道都找不到。我想自己应该真的看漏了许多东西。 不管是重要的东西，还是不重要的东西，甚至是别看到比较好的东西，我看漏的东西无以计数。 从今以后，我就能好好寻找这些东西了。 在未来的崭新生活中，我能找出比过去更重要的东西。 可是──我觉得有些遗憾。 我在过去的生活中看漏了许多东西，没能抓住那些无可替代的宝物。 我肯定会慢慢忘记这一切。 这一年的记忆目前还算鲜明。我能清楚回想起这段恋情中的苦楚与欢愉，以及跟她们两人一起看过的景色的色调与气味。 随着时间的流逝，我肯定会忘记这些东西吧。 ──所以，我有个想法。 我有一件想做的事情。 趁着这一切还没变成回忆，我想要完成这件事。 ＊ 「……我们到了呢。」 「是啊～～」 「矢野，欢迎你回来。」 在列车里跟雾香告别后，我们一行人在西荻洼站下车了。 我站上熟悉的月台，看到远方的西荻洼车站北侧出口。 还听到站内广播与人们的喧嚣声，闻到空气中的春天香味── 我用自己的五感去感受。 这里是我居住的城镇。我想在这里等那女孩回来。 我要在这里等待她──等待历美到来。 离开车站后，我朝向自己的家迈出脚步。 我在不同的路口跟朋友们道别，最后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然后──我再次想起自己在电车里做出的决定。 她们两人写了一封信给我。 那是秋玻与春珂写给我的遗书。 我要写一封很长的回信给她。 我想把跟她们两人一起度过的日子写下来，留下只为了我们两人存在的纪录。 为了让在宇田路生活的她能够想起在这里的每一天── 致历美 像这样写信给你，这还是头一次吧。 你可能会感到惊讶，但其实我也想不到自己会想要做这种事。 上次在信纸上写字，是我还在读小学的事情。 也许在写信给十年后的自己后，我就再也不曾这么做了。 自从认识秋玻与春珂，时间到底过了多久呢？ 感觉像是一个月，又像是一年，也像长达十年之久。 不知为何，我一直相信从那一天开始的日常生活不会结束。 天真地以为跟你在一起的日子会永远持续下去。 因为这份天真，我肯定看漏了许多事情。 比如说，放学路上在天空闪耀的星星、改用右手拿的书包、为了某人而说的谎言。 球在空中描绘的抛物线、从焚化炉冒出的烟，还有无意识地反覆说出口的口头禅。 只有当时才能触及的事物。 以及已经失去的事物。 所以现在── 我想在最后跟你一起逐一串起那些点点滴滴。 尾声 序章 ──我要永远记住这一幕。愣了一下后，我这么想著。 秋玻全都理解了。即使如此，她还是坚强地露出微笑看著我。 双眼逐渐变得比刚才还要湿润，嘴唇也紧紧闭在一起。 我确实曾经爱过秋玻。 我跟她在开学典礼前的教室里邂逅，并且坠入情海。这是不争的事实。 可是经过了一年的时间，我在不知不觉中爱上了别人。 事到如今──我并不打算为自己辩解。 也不打算随便对她说些什么。 我现在心中充满了对秋玻的感谢与愧疚，还有……无论如何都无法压抑的好感。我想那恐怕是──友情吧。 我把这些情感全都放在心里，只想著不要忘记现在的她。 我无法回应她的感情，无法用爱情回应她的爱情。 我决定狠狠地伤害她。 或许这不算罪过，也或许不算不真诚与错误。 可是，我还是害她陷入深深的悲伤。出于自己的意志，让她陷入了不幸。 所以我希望至少要一辈子记得这种痛楚与现在的她。 我要把秋玻站在我面前的身影，还有她即使万分悲伤也要笔直注视著我的样子，永远烙印在心里。 这是我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 秋玻──无力地低下头。 事情来得很突然。 完全没有前兆。 「……秋玻？」 事情太过突然──让我像个笨蛋似的这么说。 秋玻动也不动。她发生什么事了？ 可是，这种状态只维持了几秒。 「……嗯？」 ──她又醒来了。 春珂──醒过来了。 「……啊、噢……已经对调了吗？」 春珂对著我傻笑。 她看起来很害羞，用有些尴尬的表情看著我。 「嗨……嗨，矢野同学……我们又见面了呢……」 「是……是啊……」 我边说边反射性地看向时钟。 我并没有确认过她们刚才对调的时间，所以并不晓得正确的数字…… ──可是，她们对调的时间变得超级短了吧？ 别说是十五分钟，秋玻刚才出现的时间──应该连一分钟都不到吧？ ──我有种背后被灌进冰水的感觉。 我记得这种感觉──还记得这种两个人格出现的时间都变得超级短的现象。 那是去年春天发生的事情。刚认识秋玻与春珂的时候，我经历过同样的事。 我还记得当时发生在她们身上的状况是什么── 也记得这种现象代表的意义── 「……那一刻终于来了。」 春珂一边这么说一边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虽然拖了很久……嗯，现在就是那一刻了……」 ──她的表情看起来十分平静。 就好像她早就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那是已经接受这种命运的表情── 我全身上下都起了鸡皮疙瘩。那一刻终于到来了。 我一直惧怕的结局正在我眼前上演。 ──双重人格要结束了。 「……找老师。」 我说出这句话的声音抖得很厉害。 「总……总之……先跟老师联络吧。」 这应该是最优先要做的事。 在这种情况下，肯定没有什么是我和春珂能做的。 所以我要先跟大人报告这件事── 「嗯，谢谢你。」 春珂依然坐在椅子上，轻轻地点了头。 我赶紧伸手去拿口袋里的手机──不小心手滑了一下。 伴随著碰撞的声音，手机掉到地板上。我赶紧捡起手机。萤幕已经裂开了，但现在不是在意这种小事的时候。 我用手指在萤幕上滑动，看来手机还在运作。我赶紧打开通讯录，想找出千代田老师的电话号码。手指抖个不停，害我按错了好几次。 尽管差点打错电话给无关的人，最后还是成功打给「千代田百濑」了。 然后── 『──喂？』 按下通话钮后，立刻就开始通话。 我听到千代田老师的声音── 「……老师。」 我用颤抖的嘴勉强挤出声音。 「秋玻她──春珂她──」 『──开始了吗？』 老师的声音变得有些僵硬，让我越来越紧张。 「……对。」 最后只能如此回答。 『我明白了。我先确认一下，你跟她们两个都在社办对吧？』 「是的……」 『那你们待在那里别乱跑。我马上联络秋玻与春珂的家人，还有医院的相关人士。他们很快就会赶过来，你不需要担心。你要好好观察她们，要是有什么异状，记得立刻跟我联络。』 千代田老师迅速下达指示。 彷佛她已经在脑海中演练过无数次，说得非常顺畅── 这让我强烈感觉到──这是真正的紧急状况。 『有什么问题吗？』 「……老、老师！」 心跳声太大了，害我无法调节音量。 我用莫名的大音量向千代田老师如此问道： 「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地方！我现在有什么该做的事情吗！」 我知道这是个蠢问题。 可是，我实在静不下心。在这种瞬息万变的情况下，我也想做点事情。 然而──电话另一端的老师似乎轻轻笑了。 接著…… 『……别担心。』 千代田老师好声好气地这么说。 『矢野同学，你只要陪在她们身边就够了。』 「……我明白了。」 『那我先挂断了喔。我还要跟很多地方联络，不过要是发生什么事，你还是可以直接打过来。』 「好的，谢谢老师……」 我切断通话，茫然地把手机放回口袋。 就在这时── 「──矢野同学。」 ──我听到她的声音。 是秋玻。她在不知不觉中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我面前。 「对不起……事情突然变成这样，害你吓到了……」 「不，你别这么说……我没事……」 「我想，我们接下来应该会」「变得非常不稳定。」 ──我觉得不太对劲。 「基本上应该是秋玻」「出现的时间变短了吧？可是，我想八成连这种状态都不会一直持续下去……嗯，哈哈」「哈。你肯定会连要跟我们说」「话都变得很不方便。嗯，对不起喔……」 ──眼前的景象很奇怪。 我需要一点时间才能理解正在发生的事情。 ──她们对调了。 秋玻与春珂──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不断对调。 连一句话都还没说完，她的口气和表情就改变了── 正常人绝对不可能出现这么不自然的变化── 这样的对调──每过几秒钟就会发生一次── 而且记忆并没有中断。 尽管人格正在不断地迅速对调，她们──也试著要告诉我自己内心的想法。 「矢野同学……事情变成这样，我觉得很抱歉……可是，因为这」「件事很重要，你应该早就知道了，但」「还是得告诉你。」 然后──她们两人笑了。 表情看起来有种得到解放的感觉。 那是终于可以脱离苦海的开朗表情── 「双重人格很快就要结」「束了。我猜结束后会留下来的人……是更能肯定自己的那一」「方。没错，虽然主治医师没有」「这么说，但我就是明白，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在秋玻与」「春珂两个人之中，只有更能认定自己才是自己的那一方会留下来。」 ──她们是这么说的。 我听完她们轮流做出的说明…… 「……那没有留下来的一方会怎么样？」 然后──说出这种无须多说的废话。 问了这个没有其他答案的问题。 「──会消失。」 秋玻明白地这么回答。 「消失不见，再也不会出现。」 春珂继续说下去。 我心想，原来如此。 原来秋玻与春珂之中有一个人会消失。 她们两人的结局实在过于残酷。 可是──我并不惊讶。 就像是喝下一杯温水，也像穿上常穿的t恤一样。 我毫无抗拒地理解了这个事实。 ──其实我早就知道了。 秋玻出现的时间变得非常短暂。 这就代表双重人格即将结束，这种现象就跟去年春天那时候一样。 ──能够肯定自己的人会留下来。 ──无法肯定自己的人就会消失。 没错──她们早就注定会是这种结局。 秋玻与春珂这两个人格其中之一，注定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她们两人就像是快要坏掉而不停闪烁的日光灯，在我眼前不断对调。 表情就像是出现臭虫的游戏画面，迅速地变来变去。 她们看起来十分虚幻，我甚至觉得就算她们直接变成透明，就这样消失不见也不奇怪。 ──我还发现另一件事。 结论肯定还没出来。 现在还不确定要消失的人是谁。 那么──这件事要怎么决定？ 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她们肯定自己的存在── 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我也明白。 虽然明白，却一直假装不知道，就这样拖到今天。 一方面是因为害怕，另一方面是因为不愿相信。最重要的是，我觉得这种事情太不真实了。 可是──我现在终于被迫面对这件事。 她们用明确的话语向我如此恳求。 「……对不起……矢野同」「学。」 秋玻与春珂一脸歉疚地皱起眉头。 「拜托你做这种事」「情，我真的很抱歉……可是，没错，这是我和」「我最后的愿望了。」「所以……要是你能答应，我会非常开心。」 秋玻与春珂往后退了一步。 她就站在我面前，笔直注视著我。 同时，她的表情依然变个不停。 正经八百的表情与柔和的表情反覆出现。 然后──她…… 「你选择的那一方会留下来。」 「没选择的那一方会就此消失。」 ──明确地这么告诉我。 然后，她微微歪著头。 对呆立在原地的我这么说── 「──选一个吧。」 （插图020） 后记 ──《三角的距离无限趋近零》是什么意思？ 这就是这一集的主题。 大家好，我是岬鹭宫，感谢各位愿意拿起本书。 我休息了一段时间没有写作，但还是托各位的福重新回来了。我今后会多加注意身体，继续写作，还请大家多多指教…… 然后，我想聊聊这本《三角的距离无限趋近零7》。 我想在读到这一集的读者之中应该有不少人已经发现，这部作品存在著两面性。 分别是── 「矢野、秋玻与春珂的三角关系爱情故事」这一面。 以及── 「矢野、秋玻与春珂找寻自我的故事」这一面。 我基本上是以前者为主轴，同时暗中让本作兼具后者这一面。 重新确认这种两面性过去是如何结合在一起，就是这本第七集的目的之一。当然，故事的主轴还是三位主角的关系进展。 不晓得已经看完本书的读者有何感想，有没有从中得到乐趣…… 在前面每一集发生的事件全都是有意义的。不光是作为爱情故事，也包括作为自我成长故事的意义。如果大家能隐约感受到我的用心，那我会非常开心。 然后，如果您完全没注意到这些地方，也能够享受这部作品，那我也会非常开心。因为我费了很多心思，让这部作品可以有多方面的乐趣。 如果这本兼具两种乐趣的《三角的距离无限趋近零》这次也能让各位看得开心，将是我无上的喜悦。 对了，还有一件事。这部从2018年开始连载的《三角的距离无限趋近零》将会在下一集正式完结。 最后一集我已经写得差不多了，应该能完成一部可以抬头挺胸献给各位的作品。请大家期待。 最后，我要感谢一直陪这部作品走到现在的各位读者。 只剩下一集了，衷心希望大家都能见证矢野与xx的恋情直到最后。 请大家多多指教。 岬鹭宫 插图 第三十九章 我和她们两人的恋情 台版 转自 天使动漫论坛 虚空文学旅团x天使动漫录入组 图源：书友同萌会 录入：kid 「矢野同学，你选择的那一方会留下来──」 她这么告诉我。 「没选择的那一方会就此消失──」 她又接着对我这么说。 然后── 她们两人异口同声地央求我── 「──选一个吧。」 窗帘轻轻摇摆，一阵春风吹进社办。 （插图007） 令人醒脑的麻痹感窜上后颈，让我双手微微颤抖。气温明明绝不算低，我却能感到发自体内的寒意。 ──啊，这一刻终于来了。 我实际体认到这点，为此深受震撼。 自从认识秋玻与春珂，时间已经过了一年。 我们这段奇妙的三角恋情落幕的时刻终于到来── 或许一切都是为了找出这个答案。 我想要留在谁身边？我喜欢的人到底是谁？ 这就是我必须找出的答案。 熟悉的景象在脑海中迅速闪过。 在社办窗外画出抛物线的球。 融入夕阳的轮廓，以及在眼睛深处翻腾的银河。 跟她们两人一起眺望的风景；彷佛永恒的瞬间。 这一切全都浓缩成这一刹那── 秋玻与春珂在我眼前不断地迅速对调。 她的表情与举止有如闪烁的杂讯不停变化。这幅毫无现实感的光景，让我有一瞬间以为自己身在梦境。 然而── 「……呼……」 ──我大大地吐了口气，再度唤回自己的意识。 我要思考。 做出选择。 正如一切都是为了得到这个答案，我也应该早就做好了准备。 以前的我大概早就乱了手脚吧。面对来到眼前的困难抉择，我恐怕连保持自我都做不到。可是，我现在不一样了。 须藤、修司、细野、柊同学、雾香……还有秋玻与春珂。 跟大家一起度过的这一年，让我有了改变。 直到刚才都还困扰着我的「我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这个问题，也已经不重要了。 不管矢野四季是个怎么样的人，我该做的事都不会改变，只需要好好面对她提出的问题。 我想在这里展现出自己的一切。我想用自己拥有的一切面对她们── 我努力摸索，再次挖掘心中的想法。 然后用指尖确认其中【对某人的感情】。 即便到了现在，我心中确实依然存在着不变的情感。 那是渴望得到对方的露骨欲望，以及甜蜜的痛楚。 我能明确感受到那种情感，而且其存在还变得更为强烈，让我无法忽视。 那种情感……毫无疑问就是爱情。 不过，我还是不太清楚。我不确定那是对谁抱持的情感。 答案就像在水里游泳的金鱼，从我的手指之间灵活地钻了出去。 然后，我重新想起不久前作过的梦，以及那种爱上某人的感觉。我还记得那个人不是秋玻，也不是春珂── 数不清的思绪在脑海中缠绕。 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多，让我迟迟无法理清头绪。 然后──我突然听到一阵忙乱的声响。 那是从走廊传来的脚步声，而且来自好几位成年人。 我还来不及做出反应，那些脚步声就已经来到社办门口。 「──矢野同学，我要开门了喔！」 几乎是在听到这句话的同时，门就被猛然打开了。 千代田老师气喘吁吁，头发也乱成一团。在她身后还有两位大人。 一位是看似个性软弱的苗条女性，另一位则是身材高壮，看似豪迈的男性。 我当然记得他们是谁。他们就是水濑家的双亲── 当秋玻与春珂开始迅速对调后，我立刻联络了千代田老师。我们在社办里谈话，而老师八成也在学校里的某个地方随时待命。 我有猜到她会立刻赶来，却没想到水濑家的双亲也跟她一起，这让我再次体认到这是紧急事态。 「现在的状况怎么样！」 千代田老师让秋玻与春珂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后，着急地问我。 「她们两个是不是已经……！」 「不……我觉得还没有。」 那种口气让我也跟着紧张起来。 原本稳定的心跳变得有些混乱。 「可是，她们对调的时间变很短，人格极不稳定……」 所有人的视线再次集中在秋玻与春珂身上。 她们依然坐在椅子上，像是闪烁的灯光般不断对调。 这幅毫无真实感的光景，让千代田老师与她们两人的父母一时之间都说不出话。 不知道是谁的手机发出短暂的声响。千代田老师把手伸进口袋里，拿出手机看向萤幕。 「……她的主治医生好像准备就绪了。」 「那就先让医生诊断吧。」 水濑爸爸在秋玻与春珂身旁屈膝，向千代田老师如此说道。 「至少先请医生判断是要在这里进行治疗，还是让她撑到医院。」 「嗯，我赞成。」 简短表示赞同后，千代田老师看向秋玻与春珂。 「你站得起来吗？有没有办法走路？」 她们两人默默点了头。 千代田老师似乎稍微放心了。 「那就好。医生已经赶到了，我们先去保健室吧。之后该怎么做，就等医生看过再决定。」 这句话似乎成了信号──我们开始准备回家。 秋玻与春珂站了起来，水濑妈妈拿起她们摆在桌上的书包。 水濑爸爸扶着秋玻与春珂，千代田老师走在前面替他们带路。 ──事情进展得好快。 彷佛他们早就猜到会变成这样，已经做过好几次排演，一切都是那么顺利。 这时我才总算回过神来。 「……那、那个……！」 犹豫了许久──我好不容易说出这句话。 「有没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 我拼尽全力才说出这句话。 其实我有很多想说的话，也有很多想问的问题。 我还没告诉她们我的回答。今后我还有能做出答覆的机会吗？ 她们两个到底怎么了？让她撑到医院是什么意思？要是她撑不到又会怎样？ ──然而…… 我不晓得现在适不适合说这些话。 不确定在这种三个大人都心急如焚的情况下，我能提出多少个人的意见。 「……抱歉，你先在这里等候吧。」 也许是察觉到我的想法。 千代田老师的额头冒出冷汗，心有不甘地这么说。 「等我搞清楚状况后，就会马上通知你。」 「……我明白了。」 这是我唯一能说的话。 我现在无法提出更多自己的主张。 秋玻与春珂也乖乖听从大人的指示，让我这种想法变得更坚定。 不过──有句话我一定要说。 我还有一句话想告诉她们。 「我会好好思考的！」 我对着她们离开社办的背影如此呼喊。 「我会努力找出答案，等你们两个回来！我们晚点见！」 秋玻与春珂回头看了过来。 她们像杂讯般迅速对调，并对我微微一笑。 「再」「见。」 说出这句话后，她们两个就在千代田老师等人的带领下走出社办。 ＊ ──我整个人瘫坐在椅子上。 当脚步声消失在走廊的尽头时，我突然全身无力，只能靠着椅背支撑全身的重量。 我从肺部深处深深地吐了口气。 这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总算发现大脑一直都在全速运转。身体使不上力，就像麻痹了一样。脑袋里至今依然残留着淡淡的余温── ……我刚才那么做对吗？ 脑袋变得一片空白后，我立刻想到这个问题。 我没想太多就把问题交给老师他们去解决。三位成年人突然出现，我还来不及说出自己的答覆，就把秋玻与春珂交给他们。 该不会……我其实应该让她留下来？ 就算得用有些强硬的手段，我也该让她们等我找出答案，确实告诉她们吧……？ 说起来……我或许应该立刻做出答覆。 如果当她们问我这个问题，我能立刻说出自己的想法，就不会有任何问题了。 现在回想起来，到了最后关头都还在烦恼，我实在太没出息了。我在这时突然感受到久违的自我厌恶。 窗外是一如往常的西荻春季风光。这种太过强烈的「日常感」，让我有种顿失依靠的感觉。 这个世界今天依然正常运作，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世界是无情的，绝对不会偏袒任何人的愿望与希望。 这让我感到非常愤恨。那种绝对的上下关系，我实在是受够了。 即便如此── 窗外的景色还是很美，让我在不知不觉间开始专心欣赏那种淡淡的色彩。该不会根本没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吧？我的脑海甚至浮现出这样的想法。 我就这样放空了一段时间，直到── 「……！」 ──口袋里的智慧型手机震动。 我猛然从椅子上站起来，用手指在萤幕上滑动。 手机刚才掉到地上，萤幕出现了裂痕。看来不光是贴在上面的保护膜，连萤幕本身都受损了……算了，既然手机还能用，晚点再拿去修理吧。 千代田百濑：『我们先请主治医生替她诊断了。』 我收到千代田老师传来的讯息。 稍待片刻后，我又收到更多讯息。 千代田百濑：『我们决定让她搭明早的第一班飞机，前往位在北海道的医院。』 千代田百濑：『虽然她好像还能撑个几天，但没办法继续待在东京了。』 四季：『这样啊……』 四季：『谢谢你通知我。那个……』 四季：『有办法拨出一点时间让我跟她们说话吗？』 千代田百濑：『我会跟其他人商量看看。』 千代田百濑：『我想晚点应该有空。』 传送讯息向千代田老师道谢后，我把手机放回口袋。 ──她刚才说晚点应该有空。 换句话说，这应该就是我能跟秋玻与春珂见面的最后机会吧。 到时候我能否表明自己的心意。 这将会改变她们两人的未来── 我重新思考自己对她们的想法。我到底喜欢谁？秋玻与春珂，谁才是我喜欢的人？ 可是──我发现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我越是努力思考，就觉得自己离答案越远。 选择其中一人肯定是正确的，但这似乎也是非常错误的决定。 这种不对劲的感觉比刚才还要强烈。就连思考这个问题，都让我有种不明所以的抗拒感── 我纯粹想见她。 即便情况变成这样也一样。不，正因为现在是这种情况…… 让我很想跟她们见面。就算无法听到声音，就算看不到她们的笑容，只要能陪在她们身边就够了。 ──我突然听到轻轻敲门的声音。 「矢野同学，你在里面吗？」 门后传来某人的声音。那是跟敲门声完全相反的粗犷嗓音。 我吓得挺起身体。 这个声音，这个感觉是── 「我是秋玻和春珂的父亲。方便进去打扰一下吗？」 「啊，请、请进！」 我不小心破音了。糟糕，因为想得太过专心，害我没发现有人来了。 当我忙着重新整理头发与服仪时，秋玻与春珂的父亲……我记得他叫水濑岳夫，弯着腰走进社办。 「抱歉，刚才事情太多，没能马上跟你打招呼。很高兴见到你。」 「嗯，你好……」 我一边回礼一边注视他的身影。 ……不管看过多少次，我都觉得他的外表很有震撼力。 他应该有将近一百九十公分，手臂壮得像是一根圆木。他还留着极短的平头，有着兼具知性与豪迈的温柔脸庞。我听说他是一位自行开业的医生，但他看起来也像是一位渔夫…… ……我再次感到不可思议。 这个人竟然是秋玻与春珂的父亲。 不管是长相、体格还是气质，他们身上完全没有相似之处……却是真正的一家人，有着同样的姓氏，实际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他先环视社办内部。 「……我可以坐下吗？」 「啊，嗯，当然可以。」 我点头回应后，岳夫先生就在秋玻与春珂平时用的椅子上坐下。 那张看起来比平时小的椅子发出了我从未听过的声响。 他像是在思考合适的说法，低头看着地板好一段时间。 「……千代田老师有告诉你现在的情况了吗？」 「有。她刚才发讯息通知我大致情况了。」 「是吗？嗯，她们的状况还算稳定，似乎不会立刻有所改变。」 「这样啊，真是太好了。」 「是啊。所以……嗯。」 说到这里，岳夫先生看向我。 「矢野同学，我想趁这个机会跟你聊聊。」 「原来如此。」 ……怎么回事？他是不是有话想对我说？ 我们还是头一次像这样两人独处，让我感到有些紧张。 他是我同学的父亲，还是跟我因为恋爱问题关系匪浅的秋玻与春珂的父亲。 这应该不是我们初次见面。我记得当我在夏天中暑的时候，就是他照顾我的，之后我们又见了好几次面。不过，我还是第一次跟他面对面交谈。 看到我紧张的样子，岳夫先生像是要吹气球般深深吸了口气。 「我一直有听说关于你的事。所以，我要感谢你这么珍惜秋玻与春珂。」 「啊……不客气，那是我要说的话。她们两个帮了我很多。」 她们这一年真的帮了我很多。 要是没有秋玻与春珂，在缺少她们的情况下迎接风波不断的二年级生活，我会变成什么样？ 光想像就让我不寒而栗。结果肯定会很糟糕。 我可能不再是我，甚至连像这样来上学都办不到。 「自从认识你，她们就交到了许多好朋友不是吗？这让我放心多了，真的很感谢你。毕竟让她们在人格不断对调的情况下上学，还是很令人担心。」 「千万别这么说，那是她们本人努力的成果。我能帮上忙的地方其实不多……」 「没那种事。因为……」 岳夫先生低头往下看。 然后露出有些寂寞的微笑。 「连在这种时候，你也陪在她们身边啊。」 ──连在这种时候。 听到他这么说，我好像能理解他的心情了。 低沉的嗓音里充满谢意，以及些许类似懊悔的感情。 这个人……或许是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吧。 对于自己女儿的人格问题，我不晓得他做过多少努力去解决。他应该做了为人父母该做的一切吧。事实上，岳夫先生也是一位医生。她们两人能在怀有这种严重问题的情况下过着普通高中生的生活，肯定是这个人的功劳。 即便如此──两人的问题…… 秋玻与春珂面对的难题，几乎都是在我们面前发生。 换句话说，岳夫先生一直没能接触到问题的核心── 「女儿长大了就是这么回事吧……」 像是在跟朋友发牢骚，岳夫先生对我这么说。 「以前不管是什么事，她都会找我帮忙；不管是好事还是烦恼，她都会找我商量；在医院与学校遇到的事情，她也都会告诉我。可是，自从她进这间高中……这种事就没再发生了。」 「……我都不知道有这种事。」 「我跟实春……也就是这孩子的母亲讨论过这件事。她说秋玻与春珂都是少女了，不再是以前的小女孩。实春还说她们肯定有了心上人。实际听到实春那么说，我才有那种感觉。她们的一举一动都让人觉得她们有喜欢的男生，这让我感到很不安。」 岳夫先生露出自嘲的笑容。 「对方是个什么样的男生？又是怎么看待她们的双重人格问题？要担心的事情多得数不清。我实际体认到世上那些过度保护孩子的父亲原来都是这样诞生的。不过，我作梦都没想到自己也会变成这样。」 我忍不住跟着笑了出来。 我觉得他是一位好爸爸。 他发自内心珍惜秋玻与春珂，是个温柔又可靠的父亲。 「所以……我很庆幸那个人是你。」 岳夫先生认命地这么说。 「你一直这么努力，陪在她们两个身边……幸好你是愿意为她们做到这种地步的人。她们肯定从你身上得到了许多我这个父亲无法给她们的东西。」 我不认为自己做过那么伟大的事。 我只是拼命想陪在她们身旁，我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办到了。 不过，听到岳夫先生这么说，我觉得自己做的一切或许还算有点意义，我对她们两个应该还算有点帮助。 「所以，就算双重人格结束，我也觉得不会有事。虽然我不晓得今后会怎样，但我想这对她们来说绝不会是件坏事。」 「……是啊。我衷心希望这样，所以……我想做好自己该做的。」 「谢谢你。」 说完，岳夫先生整个人靠在椅背上。 他看起来比刚才放松。 可能是因为他把想说的话，还有心中的想法都说出来了吧。 然后，他露出比刚才和善的表情对我苦笑。 「还有就是……这一天真的到来，还是很令人寂寞……不管结果如何，我都无法跟秋玻与春珂回到过去那种生活。就算早就做好心理准备，我还是……」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 「春珂是个坚强的女孩……」 岳夫先生眯起眼睛，像在回忆往事。 「我们家开的诊所原本相当缺乏美感，总会让人感到不自在。这件事惹火春珂，结果她给了我许多重新装潢的意见，让小孩和老人都能轻松自在地待在里面……嗯，秋玻身旁能有这样的女孩真的很重要……我也很感谢她，感谢她愿意以年轻人的观点给我毫无保留的建议。」 ……听到他这么说，我就感到心痛。 这些话听起来像是在女儿出嫁前回忆她的事迹。 可是──现实并非如此。 秋玻与春珂其中一方将会消失。岳夫先生肯定也明白。 所以，他现在其实是在回想自己跟可能永别的女儿之间的回忆。 「秋玻的个性则是正经得令我不安……」 岳夫先生小声呢喃。 我无法从他身上移开目光。 「正因为这样，该怎么说……我有时候其实很尊敬她，像是她的责任感或是正义感。我是个颇为随便的人，她让我学到了不少……」 ──然后…… 岳夫先生换上自言自语般的口吻。 「秋玻她……应该是想变成秋彦先生吧……」 小声说出这句话。 「不管是兴趣、想法或服装品味，都跟他如出一辙……连名字都叫『秋玻』……」 ──我下意识地理解了。 这件事肯定──跟双重人格的根源有关。 她们两人小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怀着什么样的愿望，才让她们拥有双重人格？ 这件事就关系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我有种想追问的冲动。我想问清楚她们人格分裂的经过与原因，以及所有一切。 可是── 「……那个……」 「嗯……？」 「……啊，没有。抱歉，没事。」 ──我摇摇头，把冲到喉咙的问题吞了回去。 岳夫先生露出不解的表情，愣了一下后才露出恍然大悟的微笑。 我想听她们亲口告诉我。 这肯定是很重要的事情。 在秋玻与春珂的私事当中，这肯定最敏感也最隐密。 既然这样，我想让她们亲口告诉我。不管要等多久都行，就算是很久以后也行，我想听她们亲口告诉我。 ──岳夫先生突然看向自己的手机。他似乎收到通知了。 他看了一下萤幕。 「她们好像准备好了。」 他看了过来，用温柔的口气这么说。 「秋玻与春珂做好跟你说话的准备了。」 「……好的。」 我点了头，在椅子上正襟危坐。 「把这个重责大任托付给你，我真的很过意不去。」 岳夫先生说出这句话后，对我深深一鞠躬。 然后，他重新抬起头，笔直注视着我── 「我的两个女儿──就交给你了。」 我大口深呼吸。 在感觉到视野与意识都变得清晰的同时，我再次对岳夫先生使劲点头。 「没问题──放心交给我吧。」 ＊ 「──抱歉，我把场面搞得一团混乱。」 「秋玻」一边这么说一边来到社办──令我感到意外。 她一如往常地轻轻关门，悄声走了进来。 「虽然不能太晚回家，不过之后的行程是在明天早上，所以……嗯，我们接下来可以好好谈谈。」 她显然是我熟知的秋玻。 刚才那种人格迅速对调的情况暂时平息，言行举止始终保持一致。她现在看起来正经又理智，充满了秋玻的风格── 「人格对调……稳定下来了吗？」 我对此感到惊讶，开口询问看着窗外的秋玻。 「我还以为你会一直那样，人格不断对调……」 所以我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原本的秋玻」与「原本的春珂」。 以为她们已经去到无法回头的地方── 然而── 「……是啊，这真的只是暂时的现象。」 说完，秋玻露出苦笑。 「我们的精神已经完全失衡，变得非常不稳定……但医生把平时的治疗手段全都试了一遍，总算让症状稳定下来了。」 「原来如此……那就好。也就是说，你们暂时恢复成原本的对调模式了吧……」 「大致上是这样没错。因为差不多十分钟就会对调一次，时间比过去快上许多，而且间隔会越来越短……我猜很快又会变成刚才那样。我感觉……这种状态顶多只能维持到明天或后天。」 「……这样啊。」 ──时间间隔会越来越短。 听到这句话，我心中抱持的淡淡期望突然消失了。 这是原先就有的重要前提。她们两人的人格对调时间会越来越短。当这个时间归零的时候，双重人格就结束了── 换句话说，她们现在毫无疑问还是朝着终点前进。还能像这样跟我交谈的时间，真的只剩下一些了。 「还有就是，我不知为何还记得一点。」 「……记得一点？」 「春珂现身时发生的事，不知为何我也都记得。反过来好像也一样，春珂记得我的体验。」 「……哦，想不到还有这种事。」 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在此之前，她们两人的记忆是彻底分开的。 因为这个缘故，她们必须透过手机与笔记本进行交流，在我这个外人眼中，这是相当麻烦的事。 不过……她们刚才确实一边对调一边毫无停顿地跟我交谈。原来如此，那就是她们开始可以共有记忆的证据…… 「因为这本来就是为了保护我才有的机制……」 秋玻不知为何带着有些羞怯的表情这么说。 「你想嘛，春珂诞生的原因，不就是为了保护承受巨大压力的我吗？所以我们必须无法共有记忆。因为春珂以自己的身分行动，做一个跟我完全不同的人，才成功保护了我。」 ──继岳夫先生那番话之后，我又听到与双重人格的根源有关的事了。 我想搞懂这件事，专心听着秋玻说话。 「可是……情况已经改变了。我不再承受巨大的压力，春珂也没必要保护我了。而且既然人格对调的速度变得这么快……反倒是没有共享记忆比较危险吧？」 「也对，你这么说或许有道理……」 她们现在需要经常切换人格，局势变化也会很快。 如果她们每次对调都需要互相分享情报，恐怕永远分享不完。为了保护自己，她们可能已经无法区隔彼此的记忆了。 「所以……」 秋玻先丢出这句话。 然后露出有些淘气的微笑。 「刚好，我就让你实际见识一下吧。」 说完，她短暂地低下头。 然后──换成春珂抬起头。 「看吧，就是这种感觉。」 她对我露出有些得意的笑容。 「我还能继续跟你对话！这样很方便吧？」 「喔喔，真的耶！」 我觉得非常新鲜，语调也忍不住跟着上扬。 我现在能跟秋玻与春珂无缝对话了。 过去一直无法实现的梦想，如今终于成为现实。 这不但跟春珂说的一样方便，还让我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呵呵呵……」 然后，春珂莫名其妙对我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 「不过，这样你以后有事就没办法瞒着秋玻，也没办法瞒着我了～～」 「嗯，确实如此……」 「矢野同学，你以后要小心点喔。要是我们跟以前一样偷偷接吻，可是会被秋玻发现的……」 「别乱说，我们才没做过那种事。秋玻，你别相信她的话～～我们才没有瞒着你偷偷接吻～～」 说完，我们相视而笑。 这件事不知为何也让我有些感伤。 我跟春珂还能这样说笑多久？ 应该只剩下几天了吧？还是说，其实我们剩下的时间还有更多？ ──我差不多该决定了。 我非得做出抉择不可。 「……那么，矢野同学──」 我们两个谈天说笑，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 春珂再次看向我。 「你差不多……该告诉我答案了吧？」 然后──她短暂低下头。 秋玻重新抬起头，向我如此问道。 「矢野同学……你要选择谁？」 ──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不管是她们被大人带走的时候，还是跟岳夫先生聊天的时候，我都没有停止思考。 即便她们回到这个房间，跟我这样对话的同时，我也还在思考。 不，不光是这样。自从遇到她们两人，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对我而言，她们到底算是什么？ 名叫秋玻的女孩与名叫春珂的女孩──对我有着什么样的意义？ ──而现在…… 我再次面对她们──心中的不协调感逐渐变成确信。 要我从她们两人之中做出选择，决定自己喜欢的人是谁。 我实在不认为那会是个正确的选择──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那是前阵子讨论解散会相关事宜时，雾香对我说过的话。 那一天，她说过「我觉得她们两个都不是」这句话。现在的我很能体会她当时的心情。 我肯定喜欢着某人。 我喜欢眼前这女孩。 可是── 要我在秋玻与春珂之间做出选择，让我有种非常不对劲的感觉。 在承受秋玻目光的同时，我一直在思考：那么── 我到底该怎么做？ 我该如何看待这段关系？该如何给她们一个交代？ 我不知道答案。 答案彷佛近在眼前，指尖似乎已经可以触及。 可是，我还是没能找到答案── ──就在这时，秋玻低下头。 停顿一小段时间后，春珂重新抬起头。 「……矢野同学，你想得还真久～～」 春珂略显傻眼地笑着这么说。 「哎，你认真看待这件事让我很开心，不过……这样没问题吗？你有办法做出选择吗？」 「……嗯，抱歉，让你们等这么久。」 原来……我已经想了十分钟。 也难怪春珂会感到傻眼。 「不过，嗯……我好像快要找到答案了。希望你让我再想一下……」 「这样啊。嗯，那你就继续想吧……」 说完，春珂在附近找了张椅子坐下。 然后感伤地眯起眼睛看向窗外。 「……反正已经到了最后。」 她小声呢喃，像在自言自语。 「消失的人可能是我，也可能是秋玻。反正这是最后了，我愿意等你……」 ──口气像是早已做好觉悟。 春珂的表情看似接受了一切。 可是──她不可能没有不安。而她的未来就掌握在我手中，我再次体认到自己的立场。 「……我还有很多想做的事。」 春珂突然说出这种话。 「变成普通的高中生后，我有了许多初体验，日子过得非常开心。可是……我还有很多想做的事，我好想把那些事全部做完……」 「……这样啊。」 这句话让我有些在意。 「那你想做什么样的事？」 「比如说，呃……我想先去赏花。」 春珂想了一下后，开心地这么说。 「我去年跟大家变成好朋友的时候，樱花不是早就凋谢了吗？现在的情况正好相反，樱花很快就要盛开了，我自己却变成这样……」 春珂露出伤脑筋的表情撇嘴。 「所以，嗯，我想去赏花……」 「原来如此。你说得有道理……」 找秋玻、春珂与其他朋友一起去赏花。 应该可以玩得很开心。我试着想像那注定无法实现的光景，不由得有些心痛。 「还有就是，我想在夏天去烤肉……对了，海边！我想跟大家一起去海边游泳！我想穿泳装把你迷得心里小鹿乱撞……其实伊津佳曾经大力称赞我，让我对自己的身材还算有点自信……」 ──除此之外，春珂还说出许多愿望。 她想跟大家一起去看星星。 想跟大家一起准备考试。 想试着参加社团活动。 想在运动会上表现得更好。 还想去看喜欢的艺人的演唱会。 然后── 「──对了……故乡……」 ──春珂说完，看向远方。 「我想带你回到故乡四处逛逛……」 ──她们两人的故乡。 就是遥远的北海道宇田路市。 我过去曾听到这个地名许多次，那是个悠闲的观光胜地。 「那里有许多充满回忆的地方。像是我常去买书的书店，还有全家一起去看烟火的港口、能吃到美味寿司的餐厅，以及我过去就读的小学……」 春珂像在唤醒那些回忆，说出她在宇田路市喜欢的地方。 「我真的很喜欢那个城市。」 虽然也有许多难过与不好的回忆……却仍然是个重要的地方。 说到这里──春珂低下头。 然后，秋玻代替她继续说下去。 「……我也跟春珂有着同样的想法。」 秋玻用作着美梦般的语气说道。 「我想像过许多次，我们三个一起在那个城市里散步的样子，在我们最珍惜的地方三个人一起行动，真不晓得会有多幸福。我想知道你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可是……」 秋玻──突然眼眶一湿。 她露出强忍着某种情绪般的表情，低头看向下方── 「这个愿望恐怕再也无法实现了吧……」 看到她那种表情，我感到一阵心痛。 她应该有许多无法实现的愿望，也有许多早已放弃的事情。 在人格不断对调的过程中，肯定会对她们造成某些限制。 虽说她们接受了现实，但那些限制依然是遗憾，也会让她们有所牵挂。 而在这些遗憾之中，她们两人特别想实现的愿望……就是我们三个人一起前往宇田路── ──我试着在脑海中想像。 想像我们三个人前往北海道的小镇，在复古的街景中并肩而行。 还有我们逐一造访她们的回忆之地的光景。 秋玻与春珂在那些地方的身影。 还有她们当时的表情，以及被海风撩起的头发── 如果能看到那样的光景，度过那种美好的时光，我……我们肯定── 「──那就走吧。」 ──当我回过神时，这句话已经脱口而出。 「──我们去北海道吧。」 「……咦？」 秋玻惊讶地睁大眼睛。 「走？去北海道……？什么意思……？」 那表情像是完全无法理解我在说什么。 这也理所当然。因为这个提议实在太过大胆──也太过突然。 「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我继续对她这么说。 「我、秋玻、春珂，我们三个人──现在立刻前往宇田路吧。不管是要搭飞机还是要搭新干线，或是其他交通工具都好，一起去你们的故乡走走吧。」 ──这是个极其自然的决定。 既然秋玻与春珂都这么说了，如果她们两人都真心如此希望，那我根本不需要犹豫与迷惘。 反正去就对了。三个人──一起去北海道。 ──秋玻似乎总算理解我说的话。 她看起来非常慌张。 「咦？可、可是……」 而且话还说得不清不楚。 「我们明天一大早就得赶去机场……没办法这么做……」 「你们要去的医院就在宇田路对吧？」 尽管知道自己太过强硬，我还是这么问道。 「既然这样，我们现在就出发，不是比明天早上才出发好吗？」 「或许是这样没错，可是……」 ──可能是因为内心受到极大的震撼。 明明还没经过十分钟，秋玻就跟春珂对调了。 「可、可是，大家都已经帮我们做好准备了！而且没人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事！」 这些话也很合理。 千代田老师和她们两人的父母，以及那些医疗相关人士，都还在学校里等我们做出结论。她们明天回到故乡之前该做的事情，应该也早就安排好了。 可是── 「有我陪在你身边。」 我搬出连信念必胜法都算不上的歪理。 「我会一直看着你们，要是发生什么状况，我会立刻跟大人联络。我绝对不会勉强你的。」 然后──说出自己的想法。 我说出在自己心里萌芽，转瞬间就成长茁壮的愿望。 「我无论如何──都想跟你一起去那个地方。」 「想要三个人一起在那个城市逛逛。」 「我想实现你们最后的愿望──」 我强烈地想要这么做。 我知道这样很不负责任，也知道这样实在太乱来。 可是──我突然想起来了。 我想起雾香对我说过的话。她说「你就是个自私任性的小鬼头」。 我至今依然无法完全接受这个评价。可是，我在她眼中确实是这样的人。 仔细想想，我的确对她做了非常自私的事情。我确实有着这样的一面。 既然如此──我现在想发挥这种特质。 这么做应该会给许多人添麻烦，也会让许多人担心。 对岳夫先生来说，我这种行为或许算是一种背叛。 可是，我还是想把我们自己的愿望摆在第一位。 为了我，为了秋玻，也为了春珂。 就算要我舍弃一切──我也想实现她们的愿望。 我默默注视着眼前的女孩，想把自己的心意传达给她。 也许是她理解了我的心意，她想了很长一段时间── （插图008） 「──嗯。」 ──最后在我面前点了头。 她脸上充满欢喜与悲伤── 眼眶里满是泪水，脸上挂着微笑。 她──对我这么说道。 「──我们走吧，矢野同学！」 第四十章 空之小说 窗外是飞逝而过的黄昏街景。 新干线列车离开东京没多久就驶过了大宫站。 我把手肘靠在窗边，茫然眺望着景色。 连锁商店的看板把光线射进黑暗，许多载着陌生人的车子在国道上奔驰。 坡道上有座老旧的公园，旁边还有小小的树林。 然后──黄昏的黑暗轻柔地覆盖住这样的街景。 眼前是平凡无奇的日本住宅区风景。 除了这里，还有无数个这种「某人的故乡」。 可是──这幅光景让现在的我感到十分怀念。 总觉得在那里出生长大的我、秋玻与春珂，会突然从街上的某个地方出现，让我很想把这幅光景深深烙印在眼底。 「──啊，我订到房间了！」 坐在我旁边滑手机的春珂叫了出来。 「是新函馆北斗的站前饭店！幸好～～要是连这里都客满，我们肯定会冻死……」 「喔喔，太感谢了。」 说完，我把视线从车窗移到春珂身上。 「我从来没订过房间，幸好有你帮忙……」 「嘿嘿嘿～～反正这种事我很常做。每次家族旅行或是去北海道看医生，订房间都是我的工作！」 「喔～～真不愧是老手。」 在闲聊的同时，我顺便环视列车内部。 除了我们之外，乘客只有几个人。因为现在正好是晚餐时间，坐在我们旁边的外国男子开始拿出便当。在我们后面的座位，一位疑似准备去出差或出差刚结束，身穿西装的四十多岁男子已经把手伸向第二罐啤酒了。 总觉得这幅景色非常不可思议。 在这个全新的现代化车厢里，竟然上演着这种充满生活感的景象。 不协调的感觉非常奇妙，也莫名温暖，让我觉得不管地点与时代如何转变，人类肯定都不会有太大的改变。 而且……嗯，我的肚子也饿了。 我们预计会在晚上十点前抵达今晚的目的地，也就是新函馆北斗站。 现在离抵达目的地还有段时间，我们或许可以趁这时候吃晚饭。 ──『我们三个人一起去北海道吧。』 自从我对秋玻与春珂说出这句话后，已经过了三个小时左右。 虽然她们也同意这个突如其来的提议……在实际踏上前往北海道的旅程之前，我们还是遇到了许多麻烦。 我们三个只是普通的高中生。 而且其中两个人还是必须经常对调的双重人格者，另一个则是直到刚才都还搞不清楚自己是谁，个性不太稳定的家伙。 就算我们直接去跟大人商量，他们也不可能允许我们独自行动。 这样的话──我们就只能暗中行动，瞒着大人们偷偷前往北海道。 ──我们不动声色地展开行动。 首先，我们必须逃离学校。因为老师和医院相关人员好像都待在正门那边，我们偷偷跑到玄关拿走鞋子，从后门离开学校。 这个过程让我们非常紧张。 我们努力不发出脚步声，在校园里安静地移动。我们不知道千代田老师和她们两人的双亲在哪里，整个秘密行动的过程让人手汗狂流。 最后，当我们没被发现，成功从后门走到住宅区时，我们还小声发出了欢呼。 我们总算──成功逃离学校了。 不过……我们绝非想给大人添麻烦，也不是想让他们操心。 来到离学校够远的地方后，我立刻传讯息给父母与千代田老师，秋玻与春珂也传讯息给自己的父母。 『我们三个要出发去北海道了。』 『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我们一定会平安抵达宇田路的。』 ──我们的手机立刻响个不停。 打给我的当然是千代田老师和父母，打给她们两个的则是岳夫先生。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他们肯定会担心，也不可能允许这种事。他们现在一定非常生气。 不过，我们已经不可能回头。我彻底无视那些来电，还把line的通知关掉。秋玻与春珂有跟岳夫先生短暂通话，只说了句「我们绝对会抵达宇田路」就切断通话。 在前往西荻车站的路上，我们三人想好之后的计画。 首先── 「我们得先去买衣服！」 这是春珂的主张。 而秋玻对于这个提议── 「要是穿着制服在晚上乱逛，岂不是很危险吗？」 然后她继续说下去。 「而且北海道应该还在下雪，穿这样会冻死。」 「咦？不会吧？北海道竟然还在下雪吗？」 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明明已经四月了，那里竟然还这么冷。 不过，既然她们都这么说了，那肯定错不了。这样我们就得准备整套衣服与防寒衣物。 我们没时间慢慢买衣服。在新宿车站下车后，我们在车站里的快速时尚服饰店买好衣服。我们买了朴素的成套衣服，以及可以披在外面的简易防寒衣物。 顺带一提……费用是身上带着银行提款卡的秋玻与春珂领钱付的。因为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我身上没带多少钱，也没带提款卡。总觉得很不好意思……当然，等这一切结束之后，我一定会还钱。 此外，在买东西的过程中，我们还讨论到交通工具的问题。 「对了，还得订机票才行。」 春珂一边试穿羽绒外套一边说出这句话。 「我们得搭乘从羽田到新千岁的班机。我觉得现在这个时期与时段应该不难订到机票，但还是必须早点订票。」 「嗯，我赞成。」 尽管表示赞同，但我心里有些疙瘩。 我们要搭飞机前往北海道……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也是非常自然的结果。 可是…… 「如果我们搭飞机，大概几个小时会到？」 「嗯，我想想，到羽田大概要花一个小时……搭飞机的时间是一个半小时。从机场到宇田路……又要一个半小时……如果把转乘的时间算进去，大概要五个小时吧。」 ……原来如此，五个小时。也就是说，我们今晚十点前就能抵达宇田路。 这个选择确实不错。虽然这不是坏事，但我总觉得有些可惜。 所以── 「……我们要不要搭新干线过去看看？」 我想了一下后，向春珂如此提议。 「咦？新、新干线！」 春珂突然大声叫了出来。 旁边的客人惊讶地看过来，她赶紧捂住嘴巴。 「你说要搭新干线，是不打算搭飞机的意思吗……？」 「对。现在应该还能从东京搭新干线前往北海道吧？」 「咦，嗯、嗯……是这样没错啦……」 「所以我想问看看你的想法。」 「这、这个嘛……我也不知道。我好像从来没搭过往北海道的新干线……」 春珂脱掉身上那件羽绒外套，把它紧紧抱在胸前。 「虽然票价跟机票差不多，不过好像会花不少时间……光是搭新干线抵达北海道的时间，可能就要四个小时了。从车站前往宇田路应该也得耗费不少时间……考虑到末班电车的时间，我们可能得先住一晚，明天才能前往宇田路……」 「嗯，我就知道会这样。」 跟我想的一样。 于是，我再次点了头。 「我们要不要试着放慢脚步？我当然想请你们带我在那里四处逛逛……但我也想好好享受跟你们一起前往北海道的过程。」 ──我觉得这些经验全都会成为珍贵的宝物。 之后几天，我跟秋玻与春珂一起度过的短暂时光，应该都会成为无法取代的难忘回忆……既然如此，就不需要那么看重效率与时间成本了。该怎么好好感受这段时间？该怎么找出这些行动的意义？这些才是我要考虑的问题。 如果是这样，我想亲身去体会。 我想感受她们两人的故乡与东京之间的距离。不是搭飞机轻易跨越，而是透过搭乘电车这种没效率的手段。我想细心品味，用身体确认这两个地方确实紧密相连。 「这样啊……」 春珂点了头后，低头陷入沉思。 她看起来像是能理解我的心情，但还没能下定决心。 也难怪她会不安。于是，我拿出手机查询路线。 「我刚才查过了，如果我们搭新干线过去，应该明天上午就能抵达宇田路。」 我这么告诉在不知不觉中跟春珂对调的秋玻。 「这样会让我们没时间在街上逛吗？」 「……不，这倒是没问题。」 听了我的问题，她轻轻摇头。 「因为没人知道会发生什么状况，医生安排的时间并没有抓得很紧……只要我们能在当天晚上抵达医院就没问题……想去逛的地方应该都能走遍……」 「这样啊。嗯，那我还是想搭新干线过去。」 我再次询问她的意见。 「如果你愿意，要不要试看看？」 「……也好。」 秋玻想了一下后，笑着如此回答。 「这样似乎也很有趣……」 ＊ ──当新干线通过仙台站，窗外的天色已经变得很暗。 太阳下山是其中一个原因，但建筑物大幅减少，也让肉眼可见的灯光变得很少。 一片漆黑的车窗外，只有一些偶尔闪过的微弱灯光。 这幅光景让我想起小时候看过的《银河铁道之夜》这部动画，心情变得既悲伤又怀念。 我还在不知不觉中把搭乘同一辆列车的乘客都当成同伴。 我们坐在同一个车厢里，在黑暗的东北地区移动。在冰冷的车内灯光照耀下，有些人看着手机，有些人在读书，有些人在睡觉。 总觉得这里就像是雨天的教室，弥漫着一种连带感，让我再次看向身旁的秋玻。 秋玻正茫然看着窗外。 我们之间的对话变得比平时还要少。 一方面是因为我们都想仔细感受这段时间与风景，但也是因为我们都累了吧。 她注意到我的视线，轻轻笑了出来。 「矢野同学，你说得对，搭新干线才是正确的……如果坐飞机，这趟旅程就会变成都在赶时间了。」 「听到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我一直很担心这样耗费太多时间，可能会让你感到不开心……」 「虽然屁股有点痛就是了。」 说完，秋玻再次笑了出来。 然后她看向窗外。 「不过，也是。」 她眼里反射快速飞逝的光芒，小声说出这句话。 「现在我知道北海道跟西荻之间的距离了──」 ＊ 「──喔、喔喔……！好冷……！」 「你看！我早就跟你说过了吧！」 新干线准时抵达终点站，也就是新函馆北斗车站。 现在快要晚上十点了。 我们这时已经看腻青函隧道里的漆黑风景，腰也快撑不住了。 我跟春珂一起下车──因为空气的转变而发出惊讶的叫声。 「呜哇，不会吧！气温竟然差这么多！」 我试着吐了口气，结果呼出一阵白烟。 「这里根本就是冬天吧。看来确实需要用到防寒用品……」 我赶紧穿上买来的羽绒外套，同时环视周围。 车站外面已经变得一片漆黑，而且到处都看得到积雪。 现在是四月上旬，照理来说已经算是春天。事实上，在东京只要多穿件外套就足以御寒，有时候甚至会因为温暖的天气满身大汗。因为我带着那种感觉搭上新干线，又在开了空调的车厢里度过一段时间，完全没注意到气温的变化。 「原来如此……这就是北海道……」 这种感想跟寒冷的空气此时一起充满我的胸口。 我们在新干线上度过一段很长的时间……这就代表我们移动了同样遥远的距离。这段距离甚至长得足以让气温改变这么多…… 「我们先去饭店吧～～」 春珂边说边在月台上前进。 「明天早上要搭六点的车子不是吗？我们先去车站或附近的商店买好早餐，就直接去饭店吧！」 「呃……嗯，就这么办……」 我继续沉浸在「自己来到北海道」的感动中，追着春珂的脚步。 不过，先买好早餐是对的。我不确定明天早上是否有时间买早餐，趁现在先买好确实比较好。 在搭乘月台电扶梯往上的同时，我发现自己的心情也自然兴奋了起来。 我记得北海道有间很受欢迎的便利商店。明明只在「道内」、「崎玉」与「茨城」有分店，却因为良好的服务与美味的食物，成为全国知名的连锁商店。我们可以去那间便利商店买早餐，在车站里的特产专卖店买早餐或许也是不错的选择。 这趟旅行的目的，就是让我们享受三人共处的时光。 为了前往她们两人的故乡，在那里对话与思考，我们才会摆脱大人，三个人自行来到这里。 可是，好好享受这种普通旅行的乐趣应该也不是坏事。 北海道有许多美食，让我充满期待。 然而──我这样的想法，抱持的些许期待…… 「……店都没开耶。」 「是、是啊……」 在走出验票闸口后彻底幻灭。 ──商店都关门了。 车站里附设的当地食物专卖店早就打烊休息了。 仔细想想，现在已经将近晚上十点。虽然我还以为自己身在东京，但这种乡下地方的商店印象中确实都很早关门。糟糕，我应该做个事前调查。 而且…… 「啊啊～～……」 「一片漆黑耶……」 我们走出车站。 面对眼前漆黑的夜景──我跟春珂完全愣住了。 这不是比喻，而是真的一片漆黑。 只有我们身后的车站，以及车站旁边那间今晚要住的饭店亮着灯光。除此之外，顶多就剩下远方的独栋公寓还有灯光。 这里连建筑物都没有几栋。我还以为这里就跟函馆附近的观光胜地差不多……结果完全不是那样，比较像是一个位在农业小镇里的车站。 对了，我记得好像看过这样的新闻报导。据说北海道新干线之后还会继续延伸，目前的终点站新函馆北斗车站周边地区还在开发当中…… 「我们的早餐……该怎么办？」 「就是说啊。」 我们无计可施，垂头丧气地在车站附近乱晃。 「要不要去找看看还有没有其他商店？我们可以离开车站，到闹区找找看……」 「不，在这种黑暗中行动很危险吧？虽然可以用手机看地图，但天色暗成这样还是很危险……」 当我们还在犹豫不决的时候，已经来到今晚要住的饭店门口。 现在该如何是好？不然我们先去登记入住，明天再去买食物吧……正当我如此盘算的时候── 「……啊，这里有便利商店耶！」 春珂叫了出来。 「喔，真的吗！」 仔细一看──门后确实有间小小的便利商店。我还看到店里摆着收银机，以及放置食物的货架。 「太好了！我们就在这里买吧！」 「喔，好，就这么办！」 春珂如此提议，我点头表示赞同。 虽然不是那间连锁店，这种时候也没得挑了。 至少不用饿肚子就该谢天谢地…… 可是── 「……嗯？」 当我们准备走进商店时，春珂突然发出惊呼声。 「……营业时间是……早上七点到晚上十点……」 她说得没错，这间店的自动门上就是这么写的。 『营业时间 7:00～22:00 全年无休』。 ……也对，就算是便利商店，也不见得都是二十四小时营业。 就算是在东京都内，也有不少晚上休息的便利商店…… 不过……有件事让我很在意。 ……晚上十点……打烊。 这个打烊时间好像有点早…… 「……矢野同学，现在几点了？」 听到春珂这么问，我战战兢兢地拿出手机确认时间。 萤幕上显示的时间是── 「……唔哇，九点五十七分！」 「咦咦！只剩下三分钟吗！」 「我……我们快点买一买吧！」 「嗯……嗯！」 我们赶紧冲进店里。 迅速前往食物贩售区，拿了些口味独特的饭团和茶饮。 ＊ 「──是这个房间啊……」 「对……对不起……」 在饭店大厅拿到钥匙后，我们来到房间。 还来不及放下肩上的包包，这个新的问题就让我忍不住抱头苦恼。 「呃，早在拜托春珂订房时，我就猜到会这样，柜台人员刚才也是这么说的……」 我再次环视房间内部── 「想不到……她真的订了一大床双人房……」 春珂的确说她「订了两个人的房间」。 我当时认为她应该会订两间房间，就算她想恶作剧，故意只订一间房间，里面也会有两张床。换句话说，我还以为会是两小床双人房。 可是──我眼前只有一张很大的双人床。 这是一间让两个人同床共枕的一大床双人房── ……哎，这样不太好吧？ 让一对高中生男女睡在同一张床上，还是有问题吧…… 「其、其实……春珂本来似乎是打算订两小床双人房。」 秋玻不知为何开始辩解，像在为自己找借口。 「她只打算订一间房间，却又觉得两个人睡同一张床不太好，便找找还有没有空的两小床双人房……结果因为我们当天才订房，所有房间都客满了。我们剩下的选择就只有一人住一间一大床双人房，或是两个人一起住一间……结果就变成这样了。」 「算了……这不是你该道歉的事情……」 因为犯人始终是春珂，秋玻没有任何过错。 不过── 「……唉……」 我一边叹气一边环视屋内。 这间饭店似乎才开幕没几年，装潢充满现代风格十分洗炼，整体设计也很美观。床上的床单与棉被看起来几乎是全新的。 看到偶然入住的饭店房间这么漂亮，照理来说应该会让人感到开心。 可是…… 「……」 「……」 现在毕竟是这种状况。 如果必须跟秋玻与春珂在这里过夜，就让我觉得这个房间莫名地煽情。 总觉得饭店是为了让我们更兴奋，才会把房间布置得这么漂亮…… 「……我们是不是应该再去订一间房间……」 秋玻偷偷观察我的表情，做出这样的提议。 「如果现在马上去柜台，应该还订得到房间。只要再多订一间，我们就不用一起睡了……」 没错，这也是一种解决方法。 这间饭店似乎没有单人房。如此一来，现在最合理的做法就是再订一间房间。 ……不过，这趟旅行到目前为止已经让她们花掉不少钱了。 就算我以后会还给她们，我们也已经花了新干线的车票钱与饭店住宿费，明天前往宇田路也要花钱。我不清楚她们的存款有多少，但一间双人房的住宿费肯定不便宜。继续让她们出更多钱，我实在过意不去。 因此，我交叉双臂想了一下。 「……算了，还是就这样吧。」 最后打消念头，把包包摆在旁边的桌子上。 「现在还去忙那些事，也只会耗费更多体力，我们明天还要早起……干脆就保持现在这样吧。」 秋玻一脸意外地看着我。 她睁大眼睛，像是完全没想到我会这么说。 「啊，抱、抱歉，难道说，你不喜欢这样？」 「……啊！不、不是……我没有不喜欢……」 「那是怎么了？」 「因、因为……我以为你肯定会说要订其他房间。」 「这个嘛……虽然那么做比较好，反正现在这样也不会有问题。」 我边说边拿起饭店的导览手册。 原来这间饭店还有大浴场，那我睡前就去一次看看吧。 「这张床相当大，而且我晚上也不打算对你乱来。」 虽然我心里肯定会觉得怪怪的，精神上也可能会感到疲惫。 毕竟秋玻与春珂就睡在旁边，我应该无法保持平常心。 不过，现在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为了明天的计画，我们现在必须早点就寝。 然而── 「……这可难说。」 ……听到这句话，我很自然地转头看向秋玻。 「虽然你可能不会那么做，但没人能保证不会出事。」 她的表情莫名严肃。 像是被某种想法困住，拼命在忍耐一样。 ……我突然想通了。 秋玻肯定──是担心春珂会对我乱来。 「……哎，她应该不至于会那么做吧。」 于是，我对她露出笑容，试着让她放心。 「我也觉得她应该会有所行动……但你们现在每隔十分钟就要对调一次，应该也没办法做些什么吧。」 人格对调的速度快到这种程度就算了，现在的她们还能共享彼此的记忆。 春珂应该无法做出比过去乱来的行为，我也不认为她会做那么大胆的事。 不过，秋玻的表情还是一样郁闷。 她反倒露出更加自责的表情，低头看向下方。 「……是吗？」 小声说出这句话后，她看向饭店的导览手册。 「……那我要去洗澡了。」 「噢，你要去大浴场对吧？我也要去。」 「这样啊，那我们先把贵重物品收好吧──」 如此讨论后，我们并肩前往大浴场。 ＊ ──现在完全是包场状态。 这里有宽广的室内浴池，以及露天浴池。 在这间分为两个区域的大浴场里，看不到其他客人的身影。 仔细想想，现在已经快要十一点了，也不是观光季，没人也很正常。 既然没有别人，我决定在这里慢慢消除忙了一整天的疲劳。 「……呼～～……」 把身体洗干净后，我整个人泡进露天浴池里。 我在面谈过程中一直很紧张，跟秋玻与春珂对谈时也是全力以赴，在来到这里的路上又彻底耗尽了体力。 我真的很久不曾累成这样了…… 热水的温度渗入疲累不堪的身体，舒服得令我有些感动。 沉浸在这种无法抗拒的快感中，我想起今天发生的一切。 「……今天真的发生了很多事。」 仔细想想，直到今天中午为止，我都还处于迷失自我的状态。 我不知道「矢野四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也不晓得自己该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不，正确来说，这点现在依然没有改变。 我现在依然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有自己的风格。 不过，我现在觉得这样就够了。 因为眼前有个更严重的问题。 秋玻与春珂已经注定有一方将会消失。 既然如此，不管我是个什么样的人，都只要加以利用就够了。 不管是雾香口中那个蛮横的我、秋玻口中那个纤细的我、春珂口中那个有些坏心眼的我、细野口中那个帅气的我，还是其他人口中的我，只要能在这种情况下派上用场就够了。 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我这种问题，以后再来慢慢思考就行了。 所以，当前最重要的问题── 「……还是该如何答覆她们吧。」 我泡在浴池里，一个人自言自语。 我现在心中十分挣扎。 一边是非得选择其中一方的强烈使命感。 另一边是对于「选择」这件事的强烈抗拒感。 我很肯定自己爱着某人。 可是，要我在她们两人之中做出选择肯定是个错误。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这代表我真的同样爱着她们两人吗？ 我有可能同样爱着秋玻与春珂。 我觉得这很接近真正的答案，但又好像有些不对。因为如果真的是这样，我只需要诚实说出自己的想法，而且也只能接受这个结果。可是，我总觉得好像不是这样。 我毫无疑问只爱着「一位女孩」。 「……一位女孩。」 这句话让我很自然地想起那场梦。 就是我在班级聚会当晚作的那场梦。我在梦里坠入爱河，对既非秋玻也非春珂的某人怀抱着强烈的情感…… 我觉得答案就藏在那场梦里。 总觉得那场梦反映了我的真实想法。 如果是这样……那女孩到底是谁？ 那女孩是什么人？她身在何处？我又是在什么时候遇见她的…… 「……差不多该起来了……」 当我回过神时，自己已经在浴池里泡了很久。 要是继续泡下去，感觉应该会泡到昏头，而且明天还要早起。 还是适可而止比较好。 在离开浴池的同时，我开始在脑海中拟定明天的计画。 ＊ 「──所以，我们明天五点半起床，然后就去搭六点二十分的首班车。」 我在床上一边忙着用手机记下备忘录，一边对秋玻这么说。 「嗯，我明白了。」 秋玻也同样记下备忘录，同时一脸严肃地向我点头。 「虽然这么早出发有点辛苦，这样我们在十一点之前就能抵达宇田路了。还有，在电车里应该也能睡一下，我们就在车上补眠吧。」 「也对，在车上应该可以睡很久……」 时间已经将近半夜十二点。 我回到房间，等秋玻与春珂也回房后，就立刻确认明天的行程。 我成功按照之前的想法，规划出能在中午之前抵达宇田路的行程。 这样我们三人应该就能在宇田路的街上慢慢闲逛了。 看过手机的地图后，我发现宇田路似乎是个被山与港口环绕的小型城镇。 虽然最近有许多来自亚洲各国的旅客，让这里变成一个还算热门的观光景点，但因为这里的景点较为集中，以至于跟当地居民的生活圈完全重叠。只需要从中午到晚上的半天时间，应该就能逛遍她们两人怀念的地方。 所以我们明天千万不能睡过头，绝对不能迟到。 当我们都收拾好东西，做好随时都能退房的准备后，决定尽可能多睡一些。 「……我们差不多该睡了吧。」 「……是啊。」 听到我这么说，秋玻也表示赞同。 我们一起躺在床上，盖好棉被闭上眼睛。 ──心脏当然马上开始越跳越快。 秋玻的体温就在旁边。 不知道是洗发精还是什么的香味搔弄着鼻腔…… 仔细想想，秋玻与春珂现在穿得有点少。 虽然穿着饭店睡衣，前襟只有用绳子绑住。 而且……她现在没穿内衣。 她刚才似乎把内衣拿到房间里的浴室洗好晾起来了。因为她把内衣挂在浴缸上面，还拜托我不要拉开浴帘。 换句话说，她们身上现在只有一块布…… ……这样还要我保持冷静反而是强人所难吧？ 她们可是我喜欢的女孩，而且现在毫无防备地躺在我旁边，我怎么可能保持冷静。 ──然而…… 「……」 睡意一口气涌上来，盖住了我的视野。 今天一整天累积的疲劳化为睡魔向我袭来。 原来如此…… 我已经累到……在这种情况下都睡得着了…… 当我这么想着的时候，意识也迅速变得模糊。 甜美的睡意占据了脑海。 我就这样放任睡意，让睡梦中的飘浮感支配身体── ＊ ──睡梦中，我感觉到床在震动。 就好像旁边有人在动，就是那种床垫晃动的感觉。 我的身体也跟着微微晃动。 ……有一瞬间，我还以为到了该起床的时间。 虽然感觉过得很快，现在或许已经天亮了。 可是……闹钟好像还没响……为了保险起见，我们设定了饭店房间里的时钟，以及我们两个的手机，应该不可能没设好闹钟。 我应该还能继续睡吧…… 我在半梦半醒之间得到这个结论，再次准备陷入沉睡。 就在这时，我听到微小的脱衣声。 然后，从床垫传来比刚才还要强烈的震动。 接着──我感受到一股重量。 有某种东西压在仰躺着的我的腰际上。 ──我缓缓醒了过来。 迷迷糊糊的脑袋开始变得清醒，让我搞懂「那个重量」是什么东西。 即便隔着薄薄的棉被，我也能感受到那种柔软的感触，听到细微的呼吸声。 那股重量非常明显，也很有存在感。 然后── 「……矢野同学……」 我听到她──秋玻的声音。 「唉，矢野同学……」 声音听起来非常哀伤。 那是彷佛随时都会哭出来，痛苦得难以忍受的声音。 ──我再也无法装作视而不见。 我肯定无法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我怯怯地睁开双眼。 ──我看到秋玻骑在我身上。 ──而且身上一丝不挂。 透过窗帘射进来的蓝光照亮屋内。 在蓝光的照耀下，我能清楚看见秋玻的身体曲线。 我看见那张泫然欲泣的扭曲脸庞，以及底下的纤细脖子。 我还看见有如大理石雕像的锁骨，还有──胸前隆起的双峰。 那两座缓缓隆起的山丘都有着一手无法掌握的大小。左右两个乳房的形状看起来不太一样，在我右边那个稍微大了一些。 然后是有着淡淡的颜色，微微膨胀的尖端── ──我还以为自己在作梦。 秋玻的裸体现在就在我眼前。 我曾经想像过，也曾经抚摸过，还曾经差点看到过。 可是，我还是头一次像这样亲眼看见，而且她的裸体远比我想像中的还要美丽又性感── 彷佛置身梦境的感觉，远远强过现实感。 我无法完全接受眼前的景象。这景象就像是显示在萤幕上的女性裸体，给我一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可是，我又继续往下看。 我看到有些隆起的腹部，以及有如细长切口的肚脐。 我还看到连接在左右两侧的光滑大腿与下腹部。 那里可以看见嫩草般的毛发，以及从毛发中隐约露出的东西。 ──啊，这里是现实。 我明确体认到这个事实。 我现在眼前有女性的裸体。 那是构造跟我不同，却有着明确强度的生物躯体。 而她现在正怀着强烈的意志来到我的面前。 「……来做吧。」 秋玻如此说道。 「这可能是最后的机会了。我们来做吧……」 这句话──让我爆发强烈的欲望。 那股兴奋化为热流，充满我的全身。 那副美丽躯体的主人正渴求着我。 拜托我把自己的欲望全都发泄在她身上── ──这是一股强烈的冲动。 我想立刻触摸那副躯体。我想用嘴亲吻，想玩弄那些纤细的地方，观察她的反应。 我想发泄自己的欲望，想知道自己能和那副躯体一起得到多少快感。 各种下流的想像在一瞬间闪过脑海。 「……你知道吗……」 秋玻拉起我的手。 然后按在自己的右胸，也就是她的乳房上。 「其实我一直想要这么做……」 从掌心传来光滑柔嫩的触感。 我确实感受到冰凉的皮肤与底下的体温。 这是人类的身体。我作梦都会梦到的秋玻的胸部就在这里。这毫无疑问是她身体的一部分。 「我喜欢你，我们每天都一起度过，让我变得很想跟你接吻，想被你爱抚，还想跟你做这种事。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我不晓得自己竟然对这种事感兴趣。」 秋玻又拉起我的左手，同样按在自己的胸部上。 「不过，我不想主动提出这种要求，因为要是被你拒绝，我肯定会很难过。所以，我应该不用继续忍耐了吧？」 （插图010） ──就在这时…… 我的指尖碰触到她乳房的尖端。 秋玻的身体抖了一下，还小声叫了出来。 然后──她用泫然欲泣的表情注视着我。 「来做吧……」 还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这么说。 「拜托你跟我做……」 ──那股热流快要让我的身体彻底融化。 那已经不是个人意志，而是一种精神暴力了。我彻底体会到生殖是人类的本能。 可是── 在此同时，我的脑袋依然保有一丝冷静。 即便在这种情况下，脑袋里还是有一小块异常冷静的地方。 发现这件事之后──我的思绪一口气爆发开来。 面对这股难以压抑的欲望，我不断做出客观的判断。 ──如果我现在跟秋玻发生关系，应该不会有人责备我吧。 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就算有人知道了，应该也不会强烈否定我们的行为。 或许我反倒──应该做这件事。 因为这可能是秋玻人生中最后的心愿。 如果想回应她，我或许应该实现她的心愿。 可是──我觉得这么做是错的。 我不是不想做，反倒是非常想要这么做。 我想回应她的感情，无论如何都想帮她实现这个悲伤的心愿。 不过，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觉得我们应该在更适合的时间点做这件事。 我们注定要合而为一的时刻肯定会到来。 可是──我们现在还没走到那一步。 我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种想法。 不过，我非常确信。我们还有一样必须找到的东西。 ──我挺起身体，紧紧抱住秋玻。 她纤细的肩膀与冰冷的肌肤抖了一下。 然后── 「抱歉。」 当我说出这句话时，她停下了所有动作。 「我现在还不能这么做。」 所有声音都离我远去。 我只能听到我们两人的呼吸声。 「现在肯定还不是时候。我觉得那一刻还没到来。」 ──我也不认为这个理由能够说服她。 毫无疑问，我现在让她受伤了。我过去从来不曾这么强烈地践踏她的心愿。 「所以，希望你相信我。」 我放开秋玻的身体，对已经哭出来的她这么说。 「希望你相信我，我们现在必须忍耐。那一刻迟早会到来──」 秋玻没有答话。 我也不知道还能对她说些什么。 所以，我觉得自己至少应该记住。 我要记住秋玻在饭店里赤裸哭泣的样子。我不能忘记自己伤害过她的事实，以及她现在的表情。 ──就在这时，秋玻短暂低下头。 她的身体突然放松，给人的感觉也变了。 然后──与她对调的春珂现身了。 「……呜喔喔喔～～……！」 发现自己一丝不挂后，她慌张地用棉被遮住身体。 「抱歉，我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突然赤身裸体，还是让我吓到了……」 「对……对不起！」 我也赶紧转过头。 「你说得对，毕竟那不是你的意思……我、我不会转头，你快点把衣服穿上……」 ……是说，仔细想想，我实在搞不懂秋玻到底想做什么。 就算我愿意实现她的愿望，也没办法只在她现身时进行吧？要是在春珂现身时，我们正好做到一半，她又有何打算？这不就等于我未经同意就对春珂乱来吗……？ ──然而…… 「……不过，算了。」 春珂小声地这么说。 然后，她放开遮住自己身体的棉被。 「毕竟我也……打算跟秋玻一起跟你做那件事……」 ──这句话让我头皮发麻。 她竟然说想跟秋玻一起跟我做那件事。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原来她们两个打算做出这么乱来的事情吗…… ……不过，原来如此。 这就表示她们可能都深陷于烦恼之中。 面对人生的终点，她们已经顾不得伦理道德与嫉妒心的问题了。 既然如此，我现在不但伤害了秋玻，也伤害到春珂了吧。 我在无法给出充分理由的情况下，拒绝实现秋玻与春珂的心愿。 我不认为这么做是错的。即便同样的情况再次发生，我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吧。 可是──我确实拒绝实现她们的愿望。 那我就必须找到不会让这个决定白费的未来。 我必须在明天找到足以让她们接受的答案…… 「……矢野同学。」 正当我努力别开视线时，春珂喊了我的名字。 「把头转过来。」 「……你说什么？」 春珂现在应该依然全身赤裸。 她刚才明明那么害羞，怎么会对我说出这种话…… 「……你看过秋玻的裸体了吧？」 也许是察觉到我心中的疑惑，春珂一脸不满地这么说。 「你是不是看过她的胸部跟那里了？」 然后，春珂探头看向我的脸。 「那我要你也看看我的。」 ──我突然想起以前看过的小说。 那是一位得重病的十五岁女孩，想在失去前让男孩看看自己身体的故事。 春珂现在或许就是怀着那种心情吧。 她可能是想在最后让人看看自己的一切。 下定决心后──我缓缓转头看向春珂。 即便房里光线昏暗，我也知道春珂的脸红透了。 而她的裸体也毫无隐藏地出现在我眼前── ──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她的身体应该跟秋玻一样才对。她们两人共用同一个身体，两者是完全相同的东西，照理来说应该毫无分别。 然而，她的身体看起来似乎比较丰满。 总觉得她的胸部、腹部与大腿，都变得比刚才还要圆润柔软。 「……嗯……」 光是被我盯着看似乎让春珂感到不满──于是她拉起我的手。 然后按在自己的胸部上。 「……你刚才也对秋玻这么做了吧？」 春珂对我这么说，彷佛这是她理所当然的权利。 「那我也要被你摸……」 ──就连摸起来的感觉也不一样。 她跟秋玻的胸部柔软度好像也有所不同。 比起秋玻光滑冰凉的胸部，春珂的胸部更柔软也更温暖。 我不知为何觉得自己在做非常下流的行为。事实上，这种行为或许真的很下流吧。我竟然接连抚摸两位女孩的身体。 ──也许是因为意识到这件事…… 「……呜呜……」 我的忍耐──终于到了极限。 老实说……很煎熬。 遇到这种情况却什么都不能做，实在太痛苦了…… 我也有那方面的欲望。而且就跟正常的十多岁男生一样，对那种事有强烈的欲望。 秋玻刚才说她一直很想做这种事，其实我也很想。 我反倒有信心自己的那种欲望比她更强。就连那些令人难以启齿的行为，我都在脑海中想像过无数次了。 所以── 「……呜唔……」 好痛苦。 在这种情况下却什么都不能做，做出这样的决定，让我懊悔得快要昏倒。 「……你、你没事吧？」 春珂似乎注意到我的变化。 她放开我的手，探头看了过来。 「你、你怎么了……？」 「不、不……我只是……」 说出这句话后，我发现自己的声音抖得很厉害，忍不住想笑。 「只是……快要撑不住了……」 春珂露出不解的表情。 可是，她很快就搞懂我这句话的意思。 「……这样啊……」 说完，她露出有些寂寞的笑容。 「那么……我们该睡了吧。毕竟明天还要早起……」 「嗯，是啊……」 我看向时钟，现在已经超过半夜两点。 我们顶多只能再睡三个小时。 「对不起，把你吵醒了……」 春珂边说边爬到床上，坐在我的旁边。 「矢野同学，我们明天再聊吧。」 「嗯……」 「对了，我会就这样裸睡，如果你想做了，可以直接下手喔。」 「……拜托你别闹了。」 我忍不住如此抱怨。春珂露出淘气的笑容。 这女孩果然发现了。 她知道我为何如此痛苦，也知道该如何让我尝到更多痛苦。 所以这是──春珂对我小小的反击。 因为是我先伤了她的心。 「那……晚安……」 「嗯，晚安……」 互相道过晚安后，我们再次回到梦乡。 虽然我担心自己很可能就这样醒到天亮──结果我意外地很快就睡着了。 ＊ ──隔天早上五点半。 三个闹钟同时响起。 因为音量太大，让我跟秋玻都慌张地爬起来── 「唔喔喔……！」 「哇，吓我一跳……」 在清晨阳光的照耀下，我们连忙把手伸向手机与饭店里的时钟。 ──就在这时，我想到一件事。 「……！」 我猛然转头看向秋玻。 我记得春珂昨晚应该是直接裸睡。 如果是这样，在这个明亮的房间里，秋玻现在应该没穿衣服── 然而── 「……嗯？怎么了？」 ……她有穿衣服。 秋玻身上穿着有些俗气的饭店睡衣。 那件茶色的饭店睡衣一点都不性感……有点像医院的住院服…… 她似乎注意到我的视线。 「……我穿上了啦……」 秋玻不满地噘起嘴唇，对我这么说道。 「我发现自己没穿衣服，就赶快重新穿上了……」 「……喔，原来如此。」 ──我如此回答。 我发现自己还想再看一次，心里想着如果让我再看一次，这次恐怕就忍不住了，同时深深地叹了口气。 看到我的这种反应…… 「矢野同学，我们快点准备吧。」 秋玻像是已经忘记昨晚的事，傻眼地笑着催促我。 「动作快！再过五十分钟就要出发了！」 第四十一章 手宫受虐之旅 「──真壮观……」 「……是啊……」 完成饭店的退房手续后，我们再次来到新函馆北斗车站。 来到月台上，铁路后方的景色让我们倒抽一口气。 ──太阳从山顶上露出头来，金色的阳光照耀着清晨的北海道。 浓浓的白烟从还留有积雪的田地升起。 那些白烟甚至飘到我们身处的月台，让周围染上有如奇幻世界的色彩。 「昨晚一片漆黑，看得不是很清楚，可是……」 我明确感受到涌上心头的感慨，小声这么说道。 「这里真的很辽阔……」 因为我们离开东京时太阳已经下山，在旅途中没能看清楚沿路的风景。 自从抵达北海道后，我的主要感想是这里很冷。前往饭店的路上也是一片漆黑，让我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什么样的地方。 可是──我现在放眼望去，只看到一直延续到山脚下的农地。 到处都是混着砂石的积雪，以及零星散落的民房── 这片宽广的土地与雄伟的光景，让我体认到这里跟我出生长大的城镇完全不一样。 我不是头一次跟秋玻与春珂出来旅行。 我们在教育旅行时去过关西，在生驹山上游乐园俯瞰的大阪街景至今依然烙印在我的脑海里。 即便如此──这幅光景仍旧让我有不同于当时的感慨。 ──我们来到了相当遥远的地方。 「啊，车子来了……」 与春珂对调后，秋玻如此说道。 她说得没错，我已经能看到从铁路另一端开往这里的列车了。 「我们先搭那班列车，坐三个半小时到札幌……如果有这么多时间，应该还能睡一觉……」 秋玻忍不住小声打呵欠。 看着她打呵欠的表情──我不发一语，再次陷入沉思。 ──现在差不多是五分钟。 秋玻与春珂现在每过五分钟左右就会对调。 而且这个时间缩短的速度相当快。 我们今天早上起床的时候，她们两人对调的时间是六分钟多一点。 换句话说，每过一个小时，对调时间就会缩短一分钟左右── 「……好了，我们上车吧。」 列车抵达后，秋玻赶紧走了进去。 我也跟着上车──心里想着一个问题。 当我们抵达宇田路，也就是她们的故乡时，秋玻与春珂到底会变得如何── ＊ ──我眺望着驹岳的风光，列车从大沼国定公园的旁边通过。 我头一次听说这个公园的名字。在美得令人失神的森林里，有一座宁静的湖泊，与其说是日本，或许更像是北欧才有的风景。 这里的景色如此美丽，我却连名字都没听说过。这种名胜景点在北海道或许多到数不清吧。 刚刚才跟秋玻对调的春珂很快就在我旁边进入梦乡。 春珂随着列车的震动摇晃，朝阳照亮她美丽的脸庞。 她们两人睡眠不足的程度肯定远胜于我。我还是让她好好睡一觉吧。 列车在驹岳周围绕了一大圈，这次换成以右侧面对内浦湾行驶。 之前不知道是秋玻还是春珂曾经说过「北海道的海，颜色跟本州的海不一样」。 我现在看到的海水，色调看起来确实比东京的海水寂寥些。海边的空地看似没经过太多整理，偶尔还能看到渔业用的浮标和渔网。那种令人不安的光景，让我觉得自己跟秋玻与春珂的羁绊更强了。 当列车驶过苫小牧，铁路也开始从海边转往内陆。列车穿过还留有积雪的森林，在驶过南千岁站之后，沿途的风景也变得越来越像都市。 然后── 「……啊，我们好像快到了。」 秋玻醒了过来，对我如此说道。 不久后，列车就抵达札幌了。 「抱歉，我」「路上几乎都在睡……」 「……没关系，你不用道歉。」 在对她们两人的对调速度感到震撼的同时，我努力不让这种感情表现在脸上，对她们两人露出笑容。 「我们要在宇田路走很多路，你就趁现在尽量养足体力吧。」 我们一边讨论一边下车，改搭前往宇田路的快速列车。 虽然在月台上看到的札幌街景跟我居住的东京很像……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因为车站的结构与装潢给人的感觉，以及周围残留的积雪，让我隐约感受到有别于东京的氛围。 开往宇田路的列车缓缓驶离札幌站。 不知道是因为区间还是时段的问题，比起那班从新函馆北斗站出发的空荡列车，前往宇田路的列车有不少乘客。 如我所料，来自亚洲各国的观光客很多，但看似当地居民的乘客更多。不但有穿着西装的上班族，还有疑似正在放春假，年纪跟我们差不多的年轻人。太好了，这样我们看起来就不会太醒目了…… 列车沿着石狩湾行驶，穿过海边与港湾地区。 「──哇啊，真是」「怀念。」 「我们的学校」「就在那边！」 列车驶进繁荣的宇田路市区。 这里有年代老旧的建筑物，以及淡淡阳光照耀下的质朴风景。这种年代久远的地方都市景色，不知为何让我感到怀念。 在这种风景中行驶几分钟后，列车顺利抵达宇田路车站。 我们离开札幌过了三十分钟。因为我们在那之前搭乘开往札幌的列车超过三个小时，感觉一下子就到了。 然后──我们在宇田路站下车。 「……我们到了。」 「是啊……」 我们这么说着，从楼梯走下月台，穿越验票闸口。 然后，我们走过现代风格的面包店与特产专卖店之间──走出复古的车站。 「……就是这里吗？」 「嗯……」 ──眼前就是宇田路的街道。秋玻与春珂出生长大的故乡就扩展在眼前。 我看到车站前方的大马路，在马路的尽头隐约可见运河与大海。 观光客前往有知名店家林立的街道。 （插图012） 许多号称从明治时代就有的建筑物都让人感受到历史的痕迹── 我们面对这样的景色──秋玻与春珂…… 对调时间变得极短的她在不断迅速对调的同时，对我如此说道。 「矢野同学，欢」「迎光临。」 「欢迎来」「到我们的故乡宇」「田路──」 搔弄着鼻腔的风还是一样冰冷，却又隐约带着海水的味道，让我的眼睛好像有些刺刺的。 我们终于──抵达这个起源之地了。 ＊ 「哇～～感觉」「好神奇喔～～」 秋玻与春珂站在车站前，让风拨弄着一头秀发，微微眯起了眼睛。 「想不到你」「会出现在」「宇田路，而且还是跟」「我们」「一起来……」 看到她露出那种表情，我也跟着环视周围。 这里就是我经常听她们两个提起，也一直想过来看看的宇田路。 我现在就身在此处。我跟秋玻与春珂一起站在这个梦想中的城镇── ──说起来，这里可能只是个普通的观光胜地。 我看到有点年代却不让人觉得气派的大型超市、不断传来豪迈吆喝声的站前三角市场，还有八成属于文化资产，只有电影里才会出现的那种风格沉稳的建筑物，以及才建好没几年的豪华小钢珠店。 而且到处都是──混着融雪剂的积雪。 这肯定不是什么罕见的景象。 这里是个观光客会喜欢，在最近经济不景气中努力求生，理所当然惹人喜爱的普通地方都市。 可是──在我眼中却很特别。 眼里看到的一切，对现在的我而言都是无法取代的宝物。 年幼的秋玻与春珂就在这里。我所不知道的她们就生活在这个城镇。 光凭这点，这个城镇的一切就是我重要的宝物。不管是刺激着皮肤的寒冷空气，还是从车站前方传来的广播声、晴朗的天空颜色，都让我暗自发誓绝对不能忘记。 「──好啦，那」「我们就先去填饱肚子」「吧！」 秋玻与春珂这么说，在我面前迈开脚步。 「吃完早餐」「已经过了很久，你」「肚子应该饿了」「吧？」 「啊～～的确。都已经过五个小时了。」 「那我们」「去找间分量」「够多的餐厅」「吧？」 「嗯，我也比较想去那种餐厅。我现在想大吃一顿。」 我现在肚子很饿。想到之后还得走很多路，现在最好彻底补充能量。而且那可是秋玻与春珂爱吃的故乡美食……嗯，我无论如何都想吃吃看。我对她们小时候爱吃的东西很感兴趣。 这是题外话，人们出来旅行的时候总会饿得比平常快，实在很不可思议。当我们去教育旅行的时候，我也莫名容易觉得饿，跟大家一起拼命吃各种食物…… 我一边想着这些事一边走过行人穿越道，跟着秋玻与春珂走进站前的长崎屋。 然后，我们搭手扶梯前往地下楼层── 「就是这」「里。」 「喔喔，哇～～……」 ──最后来到一间炒面店。 那是一间位在超市角落，走美食广场风格的老牌炒面店。 「哦～～原来你喜欢这种店吗？」 老实说，我很意外。 我过去好像没看过秋玻与春珂吃炒面，更何况还是这种平易近人的店家…… 总觉得她是那种喜欢时尚咖啡厅或轻食的人，让我感到有些落差。 「我爸爸」「非常喜欢」「这间店～～」 秋玻与春珂在柜台旁边坐下，一边这么告诉我。 「我读国中的」「时候，他头一次带我来」「这里吃」「饭。那是我们两人」「第一次单独外出用餐。」 「哦～～是这样啊。」 原来如此，这里算是她充满回忆的店家吧。 可是，这让我感到有些不对劲。她竟然说上了国中才首次跟父亲单独出来用餐…… ……奇怪？我记得秋玻好像说过，她读小学的时候曾经跟父亲一起去旅行不是吗？我们教育旅行时去的生驹山上游乐园，她不是曾经跟父亲一起去吗？ 那他们两人之前应该早就一起出去吃过饭了吧？他们应该曾经在某个地方一起用餐才对…… ……我知道了。说这句话的人大概是春珂吧。 他们父女去生驹山上游乐园玩的时候，春珂应该还没诞生。 如果是这样，春珂当时或许是第一次跟父亲单独出来吃饭。 我一边想着这种事，一边看着店里的菜单。 「……也太便宜了吧！」 看到写在上面的金额，我忍不住叫了出来。 「普通炒面三百圆、特大号炒面三百二十圆、巨无霸炒面三百五十圆……？而且不管要加蛋还是加叉烧肉，价格都没差多少……这价格只有东京的一半左右吧……？」 「呵呵呵，很」「棒吧。」 看到我惊讶的样子，秋玻与春珂露出得意的表情。 「而且分量」「十足，」「味道也」「很好。」 「原来如此，难怪岳夫先生会喜欢这间店……」 我想着这种事，点了加蛋跟叉烧的特大号炒面。秋玻与春珂也点了加蛋跟叉烧的普通炒面。 只过了几分钟，炒面与汤就端到我们面前了。 「唔喔喔，看起来很好吃……」 眼前的餐点看上去就令人食指大动。 银色盘子上盛着传统的炒面。 我看一眼就知道了。这不是那种外面卖的炒面，而是接近于自己家里做的价廉物美的炒面。 不过，摆在盘子上的滑嫩半熟荷包蛋，以及直接就能当成出色配菜的叉烧肉，让这盘炒面变成有些特别的料理。 「这里的」「炒面口味较清淡，我」「建议你」「自己淋上酱汁」「调整口味。」 「原来如此，谢谢你教我。」 我双手合十小声说了句「我开动了」，我们就一起开始用餐。 「呜哇，这个超好吃耶……」 只吃了一口──我就确信自己中了大奖。 面条充满嚼劲，上面还沾着美味的酱汁。虽然口味确实有些清淡，只要配着叉烧一起吃，咸度就刚刚好了。这炒面吃起来令人怀念，还有一种特别的感觉。这些滋味完美地结合在一起，让人就算因为旅行感到疲惫，也能大口吃下去，简直就是最适合我们现在吃的东西。 这里的炒面分量充足，对我这个高中男生来说也是优点。这种程度已经不只是点心，可以算是一顿正餐了。 「呵呵呵，你」「喜欢真是太」「好了。」 秋玻与春珂在我旁边吃着炒面，露出幸福的表情。 然后── 「那么，关」「于我们之后的行」「程……」 她再次转头看了过来。 「我已经计划」「好」「想去的地点跟」「顺序了。」 「是喔？说来听听吧。」 我暂时放下炒面，喝了一口汤，同时向她们如此问道。 ＊ 后来──我们依序前往秋玻与春珂充满回忆的地方。 ──首先是车站附近的书店。 我们一起眺望排在书架上的书背。 「哦，这里的书相当齐全，真是不错。而且还有宇田路相关书籍的专区。」 「我就说吧。」「我在这里」「遇到了许」「多小说和漫」「画。」 「这里确实像是秋玻会喜欢的地方……喔喔，竟然有远藤周作的随笔集，我一直在找这本书。」 「真的」「吗？机会难」「得，你要」「不要干脆买下来？」 「嗯，就这么办吧。」 ＊ ──我们又来到只要她遇到难过的事情就会独自造访的港口。 「啊～～这里真是个好地方……」 我一边小声呢喃，一边忍不住原地蹲下。 不知道是黑尾鸥还是海鸥的鸟在天上飞来飞去。 疑似油轮的大船航向远方，灰色的云就飘浮在上方。 总觉得这幅令人忧郁的光景，以及在脚底下起起伏伏的昏暗大海，确实像是在抚慰我们的悲伤。 秋玻与春珂也不发一语，只是在我身边眯起双眼，静静地看着大海。 ＊ ──我们又来到一座位在坡道途中的小型公园。 「喔喔，我好像很久没荡秋千了……」 「我以前经常跟」「朋友一起来」「这里玩。」 秋玻与春珂坐在我旁边的秋千上，放眼看向这座公园。 同时还轻轻晃着秋千。 「小」「学放学后，」「我们就会放下」「书包，」「一起聚」「在这里。」 她边说边看向远方，那里正好有一群小学男生在追逐嬉闹。 ＊ ──我们又来到她们过去住的房子前面。 「现在……是其他家庭住在这里了吧。」 那间房子就位在漫长坡道的顶端。 那是一间有着白色墙壁与绿色三角屋顶，令人印象深刻的可爱房屋。 这里──已经充满现在的住户累积下来的岁月痕迹。 车库里停着车子，旁边还摆着几辆大人与小孩的脚踏车。 挂在阳台上的晒衣架也开始变得老旧。 「感」「觉真是不可思」「议……」 秋玻与春珂仰望那间房子，眯起眼睛这么说道。 「我们明明」「已经搬出这」「间」「房子超过一」「年了，但感觉只要」「说声『我回来了』走进去，」「就能回」「到那时候……」 「……是吗？」 我从出生就一直住在现在的房子里，实在无法体会那种感觉。 可是，这间令她如此怀念的房子，现在已经住着别人了。 真不晓得那是什么样的感觉。我开始思考，从小居住的家变得不属于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 ＊ ──然后，我们来到那间「小学」。 这里是秋玻过去曾经就读的学校，也是春珂诞生的地方── 「就」「是这」「里。」 现在是下午六点多。笼罩着周围的阳光已经开始变得赤红。 「……这样啊。」 我点了头，抬头仰望学校。 比起整个城镇散发出的怀旧氛围，这间学校充满了现代的风格。 整体色彩偏灰，看起来像是石造建筑。因为建筑风格有点接近那些遍布镇上的文化资产，这种设计也可能是为了保护这个城镇的景观。 「──是」「不是很漂」「亮？」 「是啊……」 「这是一间」「历史悠」「久的学校，但」「校舍」「是最近」「才重建的。」 这里就是──秋玻与春珂想去的地方之中，最后一个地方。 ──换句话说…… 只要参观完这间小学，秋玻与春珂就会前往医院。 一旦她们前往医院，我就再也无法见到她们，在人格统合后，她们之中有一个人将会消失。 所以──我非得做出答覆不可。 我必须在秋玻与春珂之间做出选择。 我必须对这个问题做出回答── ……我就承认吧。 我已经开始感到有些焦虑。 自从我们离开东京，从新函馆北斗站出发，抵达宇田路之后，秋玻与春珂就一直带着我参观这个地方。 过程中，我明确感受到自己心中的不安逐渐膨胀。 我要选择谁？ 对于秋玻与春珂的这个问题，我至今依然找不到答案。 就只有对于「非得做出选择」这件事的疑惑不断涌上心头。 我不知道自己为何对此感到疑惑，也不晓得该如何告诉秋玻与春珂这件事。 即便时间所剩不多，我还是想不到该对她们说些什么── ──我觉得自己应该冷静下来。 千代田老师的丈夫九十九先生曾经告诉我，这种时候更应该冷静下来，努力保持从容不迫的态度。 可是──事情已经发展到这种地步。 最后期限就快要到了，我也逐渐被打回原形。 「……现」「在这种时」「间，校门」「果然锁起来」「了。」 确认过学校正门的情况后，秋玻与春珂露出遗憾的笑容。 「没」「办法，我们就」「从外面参观」「吧。」 ──原来如此。我原本还想进到校内参观。 我想亲眼看看秋玻与春珂每天上课的教室……但现在毕竟是春假。 而且我跟她们两个现在只是外人，身为校友的秋玻与春珂又是这种状态，我们很可能无法进去参观…… 「我赞成。那我们就在外面绕一圈吧。」 「嗯，那」「样应该也」「可」「以看到很」「多地方。」 说完，她们两人开始沿着学校的围墙前进。 我也跟在后面。 「这间学」「校很小，每」「个」「年级只有两」「个班级。」 「我」「几乎都」「是」「二班。」 「只有一次在」「五年级」「时被分到一」「班。」 「是喔？真不平均，但确实会有这种状况……」 我们一边闲聊一边隔着灰色围墙眺望校园。 校园面积不大，里面一个人都没有。因为这里是北海道，我还以为这间学校会很大，但宇田路是位在山坡上的城镇，这种地理条件似乎让学校无法取得太多使用空间。 只有两个班级这点，也令我感到意外。我就读的小学整个年级一共有四班，我还以为每间学校都是这样。 不过……嗯。 我试着想像了一下，又觉得这样也不错。 童年时代的秋玻与春珂在这间不大的学校里，跟为数不多的同学朋友度过每一天。 她们当然会遇到许多令人难过的事情。只要回想她们曾经说过的话，就知道那时期可能反倒是一段痛苦的时光。 不过，实际来到现场看，还是让人感触良多。对现在的她们来说，像这样眺望学校或许也算是在悼念当时的自己吧。 「──那」「里是音」「乐教室。」「我唱歌」「常被老师」「称赞。」 「──教室」「给人的感」「觉」「果然不一」「样了。」 「──我都」「不觉得自」「己」「曾经」「在里面上课」「了。」 「──春珂」「曾经从」「那个云梯」「上」「摔下」「来。」 「──你看，那」「些树是」「我」「们这一代」「学生种的」「喔。」 我们开始慢慢在学校周围闲逛。 秋玻与春珂还在途中这样向我介绍。 因为人格对调的速度很快，我很难看出她们的表情，她们本人似乎也因为无法充分表达情感而感到沮丧，但她们明显变得比之前还要多话。 我猜──她们现在肯定很开心。 看着自己怀念的景色，同时分享给我，让她们两人都很开心。 这一定就是她们想在这个故乡完成的心愿。 而且──她们所说的话…… 她们笨拙的介绍让我莫名深受感动。 这里乍看之下只是间普通的小学。 虽然硬体设备都是新的，但也只是间毫无特别之处的小学。 不过，每当我听到秋玻与春珂的介绍，这幅光景就被慢慢加入了情感。 就好像我也身在其中，在这里看着当时的她们一样。 这里逐渐──变成一个特别的地方。 我也变得跟她们一样，开始把这间学校当成重要的地方。 然后── 「──就是」「那里。」 我们来到快要把整个学校绕过一圈的地方。 她突然停下脚步，抬头看向上方。 然后，她用细长的手指指向视线前方──从这里也能看到的校舍一角。 她指着屋顶上的某个地方。 以开始泛黄的天空为背景，校舍闪耀着金色光芒。 跟西荻的放学时间同样的色彩笼罩着北国的风景。 「──那里」「就是……」 「──我……」 「──春珂……」 「诞生」「的地」「方──」 ──春珂诞生的地方。 在秋玻的心里，诞生了春珂这个人格。 那里就是眼前这女孩成为双重人格者的地方── 换句话说── ──我们之间发生的一切，全都是从那里开始的── 一阵寒风短暂吹过。 秋玻与春珂的头发也随风摇曳。 把她那悲伤的表情烙印在眼底后──我又再次看向屋顶。 那是个平凡无奇，被银色护栏包围起来的屋顶。那个角落还残留着一点积雪。 ──还是小学生的秋玻曾经站在那里。 春珂在她心里诞生了。 不晓得她们当时怀着什么样的心情。 她们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站在那里？又是怎么面对那样的心情？ 真希望我当时可以陪在她们身边。 我暗自想着这种不可能实现的愿望。 我希望自己能陪在当时的她们身边。 她们当时遇到的问题肯定很严重也很复杂，我不认为小时候的自己帮得上忙。 所以，我希望自己至少能够陪在她们身边。我想跟她们一起受伤，一起不知所措，一起思考解决的办法── 然而── 「……真」「的很感」「谢你。」 我觉得自己很没用，她们却对我这么说。 「谢谢你」「愿」「意跟着」「我们」「来到」「这里。」 「谢谢」「你」「愿意来」「看看」「我们出」「生」「的」「故乡。」 「……你在说什么啊？」 我努力压抑想要哭泣的冲动，对她们两人露出笑容。 「是我想要过来看看。想来这里的人是我，你们只是被我硬拉过来。应该是我要向你们道谢才对。谢谢你们带我过来。」 听到我这么说，她们两人微微一笑。 她们不发一语，只回给我一个笑容。 看到她们染上夕阳颜色的脸庞──我突然有种感觉。 终点就快要到了。 这趟短暂旅程的终点已经近在前方。 ＊ 我们决定最后再去正门看看。 再次眺望这间学校后，我们的行程就全部结束了。 接着将会直接前往医院。 我非得在此之前──做出答覆。我必须想好自己该对她们说些什么。 焦虑已经化为实体，占据了我的心头。 我勉强压抑住这种心情，不让焦虑显露在脸上。 可是，我快要忍不住了。我无法继续隐瞒下去。 我必须做出结论── 「……你是水濑同学？」 我突然──听到这句话。 这声音来自我们才刚抵达的正门后方。 也就是从校园里面传来── 我看到……一位女性站在那里。 年龄大约四十五岁左右。她是一位穿着轻便的服装，表情开朗的女性。 ……她是这里的职员吗？ 还是其实是老师……？ 正当我想着这些问题时── 「天啊！果然是你！」 对方露出灿烂的笑容，往这边冲了过来。 「我没认错吧？你是水濑同学对吧！好久不见，我们应该有三年……不，四年没见了吧？」 然后── 「名仓老」「师，」「好久不」「见。」 秋玻与春珂似乎也没想过会遇到这位女性，惊讶地睁大眼睛。 「上次」「见面是我」「读」「国二的」「时候，真」「的隔了好」「久喔。」 听到秋玻与春珂说话的口气，这位叫作名仓老师的女性有一瞬间说不出话。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反应。因为就算在旁人眼中，秋玻与春珂的异状还是很明显。 她们的表情不断迅速改变，口气也像是出了问题般变来变去。 任何人看到她们这样都不可能不惊讶，也不可能理解她们的状况。 可是，名仓老师似乎立刻就搞懂这一切。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 她露出恍然大悟的笑容，同时点了点头。 她没有勉强自己，也并非对秋玻与春珂有所顾虑。 她真的只是理解现在的情况。 然后，她打开正门旁边的便门，再次对我们露出笑容。 「……方便的话，要不要跟我谈谈？」 ──名仓老师似乎是保健老师。 也就是负责管理保健室的老师。 听说当春珂在秋玻心中诞生时，就是她最先发现异状，也是她介绍她们到市内的综合医院。 「换句话」「说……」 在校园里的长椅并肩坐下后，秋玻与春珂如此说道。 「她就」「是我们的」「第一位恩」「人。」 「原来如此……是这样啊。」 我原本还不晓得她是何方神圣，无法理解她为何能接受秋玻与春珂现在的状况，但听完这些话我就明白了。 这个人──比任何人都要早发现秋玻与春珂的双重人格，还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展开行动。 这位名仓老师说不定比她的家人更早发现这件事。从秋玻与春珂的口气听起来，事情好像就是这样。 可是── 「别这么说，我没那么了不起啦～～」 名仓老师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用懊悔而非谦虚的口气这么说。 「况且，我头一次遇到这样的孩子，所以也缺乏相关知识。虽然我有赶紧恶补相关书籍与论文，嗯～～……现在回想起来，我应该还能做得更多。」 「没那」「种事……」 秋玻与春珂只说了短短一句话。 不过，她的口气还是充满着对名仓老师的信赖与感激。 虽然她在小学时代有许多痛苦的回忆，至少还有可以信赖的对象。这让我暗自向这位名仓老师道谢。我没有开口道谢，是因为连我都很怀疑自己要以什么立场说这种话。我只能默默看著名仓老师的眼睛，在脑海中向她道谢。 「……我有个问题。」 也许是注意到我的视线，名仓老师看了过来。 「你是水濑同学的……朋友？你们现在住在东京吧？你们特地回到这里，是不是因为发生了什么事……」 她含蓄地这么问。 「方便的话，能不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反应。她当然会想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得到秋玻与春珂的许可后，我大致向名仓老师解释了现在的状况。 就是双重人格即将结束，以及我们为了前往宇田路的医院跑来这里，甚至是我们两人单独来到这里，而且等一下就要前往医院。 「呃～～所以……」 名仓老师转头看向秋玻与春珂，露出有些犹豫又难掩好奇的表情。 「你们两位该不会在交往……？」 她看起来好像莫名开心。 虽然她努力保持身为老师的严肃表情，却忍不住扬起嘴角，眼睛也因为好奇心而闪闪发亮。 我有一瞬间觉得傻眼，感觉像是看到聊恋爱话题时的春珂，不过……这也没办法。毕竟她从秋玻与春珂还是小学生时就一直很关心她们，而她们现在居然跟异性一起出远门……也难怪她会对这件事感兴趣…… 听到名仓老师这么问── 「我们」「并没」「有交往。」 秋玻与春珂趁机表达自己的不满。 「我们」「明明」「已经向」「他告白」「了。」 「可是」「他一直」「没有做出选」「择。」 「咦～～是这样吗～～！」 名仓老师看了过来，一副发自内心感到惊讶的样子。 「矢野同学……你看起来很温柔，却是个罪孽深重的男人呢……竟然这样对待这么可爱，个性又好的女孩……」 「……是啊，我也觉得自己人在福中不知福。」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一边搔着脸颊一边含糊其辞。 「不过，我还有些事必须想清楚……虽然对秋玻与春珂过意不去，我还需要好好思考……」 我也觉得自己的说法很含糊。 感觉像是在逃避，也像在敷衍…… ……我觉得自己可能会挨骂。 名仓老师看起来就是那种个性豪爽的人。 看到我这种喜欢自寻烦恼的家伙，可能会觉得很没用。 然而── 「……哎，你这样也很正常吧。」 想不到名仓老师居然对我这么说，还给了我一个微笑。 「毕竟是这种状况，你应该没办法轻易给出答覆吧。」 「可是，我」「等得很难受」「耶～～」 「这我也可以理解。」 看到秋玻与春珂噘起嘴唇，名仓老师笑了出来。 「所以喽……」 然后，她对我露出充满母性的温柔笑容。 「为了弥补她的痛苦……还有煎熬，你一定要找出大家都能接受的答案。」 ＊ 后来又聊了一下后，我跟秋玻与春珂就离开了小学。 秋玻与春珂郑重地向名仓老师打招呼与道谢，还跟她交换了联络方式。 看着这一幕──我如此想着。 不晓得以后用line跟名仓老师交流的人会是谁。 是秋玻？还是春珂？ ──结束的时间已经迫在眉睫。 第四十二章 愁眠 ──我们朝车站前进，沿着坡道往下走。 在我们的背后，太阳已经开始西斜。 天空逐渐从紫色转为深蓝，只有沐浴在夕阳下的碎积云闪烁着不自然的橘色光芒。 我、秋玻与春珂几乎不发一语，只是一边用脚底感受着碎裂的柏油路与坡度，一边缓缓走向车站。 ──心脏跳得很快。 自从我们与名仓老师道别，我的脑袋就一直全速运转，快到几乎要烧坏的地步。 我喜欢秋玻吗？ 我喜欢春珂吗？ 还是说，她们两个都不是我的心上人── 我马上就得面对这个问题了。 我做出的选择会让秋玻或春珂就此消失── ──然而，我还是找不到答案。 我无论如何都找不出自己心中的答案。 我觉得自己还没搞懂任何事。 秋玻与春珂的存在到底有何意义？我跟她们两人之间的恋情又是怎么回事？ 仔细想想，我连自己是什么样的人都搞不懂了。 我有温柔的一面，也有坏心眼的一面。 我有蛮横的一面，也有体贴的一面。 我有没出息的一面，也有让人觉得帅气的一面。 那么──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我？ 我应该以什么样的自我做出什么样的结论？ 我越是拼命思考，思绪就越是混乱。 脑袋里的思绪已经乱到根本解不开，不拿剪刀剪断就无法解决。 ──当我回过神时，我们已经来到车站旁边。 只要穿越这条商店街，前面就是医院了。我只剩下不到几分钟的时间。 呼吸开始变得急促。我到底该怎么做？我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秋玻与春珂突然重心不稳。 走在我旁边的她身体晃了一下，还伸手按住自己的脑袋，停下脚步。 「喂……喂！」 我赶紧拉住她的手臂。 「你……你怎么了！你还好……吧……」 ──我观察她的状况。 原本应该是秋玻与春珂的少女──正飞快地切换人格。 她们的人格已经连一秒都无法保持稳定。 秋玻与春珂不断迅速对调，甚至还让表情出现残像。 「──。──」 那种速度──快得让她们说不出话。 她们张开嘴巴试图对我说些什么，却完全无法发出声音。 「──。──。──」 「……不会吧……」 我脱口说出这样的蠢话。 我明明早就知道会这样，也知道这一刻迟早会到来，但我还是无法接受眼前发生的事情。 ──我无法接受结局到来的事实。 她们的人格开始统合了。 绝对错不了。这种现象肯定就是这么一回事。 原本各自独立的秋玻与春珂这两个人格──终于要合而为一。 我能明白这个道理。 然而，我的脑袋不愿意理解这个事实── 「──看来时间到了。」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还是请人把她送去医院吧。她已经走不动了。」 那是银铃般的少女嗓音。 可是，声音里还是流露出她过去累积的岁月以及藏在其中的知性── 我回头一看，老师就站在后面。 她就是千代田百濑老师，同时也是我、秋玻与春珂的班导。 她身材娇小，五官端正，身上穿着昨天面谈时穿的那件套装，肩膀上还披着大衣。 ──千代田老师就站在我面前。 而且……她的头发乱成一团，眼睛底下还有很深的黑眼圈。 我还是头一次看到老师这种模样。她看起来似乎相当疲倦…… 「……你怎么会在这里……」 从我口中发出沙哑的声音。 「……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完全没发现她就在后面。 她就站在我的正后方，我却完全没有察觉。 而且在我们昨天的计画中，秋玻与春珂会跟她们的父母一起来到宇田路，当时我完全没听说千代田老师也会跟着过来。 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哎，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千代田老师完全不掩饰自己的疲倦，拿出手机滑了几下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自己班上的学生不但逃出学校，还做出这么危险的举动……我当然必须负起责任。我有义务见证这件事的结局，我本身也绝对不想放着你们不管……」 然后，她傻眼地笑了。 「不过，我没想到你们居然会做到这种地步。真是快要累死我了……」 ──我总算搞懂了。 原来她一直──偷偷跟着我们。 我们逃出学校后就前往新宿搭乘新干线。 千代田老师在这个过程中成功追上我们，就这样偷偷跟着我们一起行动。 从她的表情看来──她应该没能好好睡一觉吧。 在这种状况下，她今天还一直偷偷跟在我们后面…… 「……你不需要怕成那样吧。」 我的感想似乎都写在脸上。 千代田老师好像感到有些寂寞，再次笑了出来。 「这也没办法啊，矢野同学，你觉得哪种情况比较好？一种是让你们在不确定会发生什么事的情况下踏上旅程，如果她的人格突然开始统合，也没人可以照顾她，她的人格可能会变得乱七八糟。另一种是其实有大人偷偷跟在旁边，一旦发生问题就能紧急出面处理。你不觉得前者远比后者可怕吗……？」 听到她这么说──我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老师说得没错。 千代田老师毫无恶意，只是因为担心我们才跟着过来。 证据就是──她一直等到这时才出现。 当我们抵达宇田路时，她就可以立刻把秋玻与春珂带去医院了。可是，为了让我们不会后悔，她并没有那么做。这也是为了让我们一起度过最后的时光…… 「……对不起。」 我老实地向她道歉。 「对不起，是我们太乱来了。我们不该给你添麻烦……」 没错，我们真的给她添了麻烦。 我们一时冲动的行为让许多人都被耍得团团转，也害得大家为我们操心。我必须先为此道歉。 可是，千代田老师竟然用双手乱抓自己的头发。 「那些话你留着对水濑同学的父母说吧。」 我被她那种粗鲁的行为吓到，她却冷静地这么说。 「他们好像很担心，你得好好道歉才行。至于我这边呢……」 老师环视周围。 「反正我也很久没回来故乡了……你不必感到抱歉。」 她一脸怀念地眯起双眼，用充满怜爱的口气这么说。 ──对了，我想起来了。 听到老师这么说，我总算想起来了。千代田老师跟秋玻与春珂一样，都是宇田路市出身。 因为这个缘故，千代田老师才会成为她们两人的班导── 「……好了。」 ──正当我想起这件事时…… 千代田老师──环视周围。 我看到好几位大人从马路对面跑向这里。 所有人都穿着浅绿色的衣服……他们八成是医院的工作人员。 他们都是医疗人员。换句话说，他们──是来把秋玻与春珂送去医院的。 这个事实让我下意识地紧张起来── 「矢野同学──这真的是最后了。」 ──千代田老师露出非常严肃的表情。 声音里流露出对我的严厉，还有与之相反的关怀与温柔──千代田老师说了。 「这是你最后一次见到还是双重人格的她们了。所以──」 然后──她走到我面前，双手搭住我的肩膀。 「该告诉她们的话──你就趁现在全部说出来吧。」 （插图014） 在千代田老师的催促下，我走到秋玻与春珂面前。 她还是一样不断迅速切换人格，同时默默注视着我。 秋玻与春珂让医疗人员帮忙搀扶着，却依然用坚强的表情面对我。 ──我必须说出来。 我必须告诉她们自己的心意── 心脏快速跳动，汗水也无视寒冷不断狂流。 我拼命试着阻止这些生理现象，我得先冷静思考。 可是──不管我怎么深呼吸，怎么紧紧闭上眼睛…… 怎么看向周围的风景，怎么擦去额头上的汗水──心跳也只是越来越快。 思绪的齿轮一直对不上，只是不断空转。 在这段期间，「不该做出选择」的心情依然越来越强烈。 ──我好怕。 没错，我很害怕。 我再次看向秋玻与春珂。 她有着柔顺光亮的秀发，以及雪原般的白嫩肌肤。 她有双像是玻璃珠的眼睛，以及小巧的鼻子和淡桃色嘴唇。 她还有不断跳动的心脏，以及确实存在的身体。 而拥有这些的两位女孩，秋玻与春珂的未来──就掌握在我手中。 我必须做出抉择。 我必须选择谁该继续活下去，谁又应该消失── 就在这时，有几位外国观光客从我们身旁走过。 其中一人一脸狐疑地看过来，还向同行的朋友询问：「tv show?or youtuber?」 如果是这样就好了。 如果这不是现实，而是某种表演，真不知该有多好。 即便这样算是迁怒，我还是觉得那位观光客很可恨。 ──我的手抖个不停。 内心的动摇在不知不觉间传遍全身。 牙齿不断打颤，发出碰撞的声响。汗水也沿着缠在一起的浏海滴落。 眼眶里满是泪水，额头的热度让我快要昏倒── 就在这时──她们两人突然笑了。 秋玻与春珂露出充满慈爱的笑容。 她们缓缓开口了。 「对」「」「不」「起。」 「拜托」「你做」「这么」「痛苦」「」「的选择，」「我」「真的」「很抱」「歉。」 「这」「样」「就」「够」「了。」 ──这样就够了。 这句话让我有种整个人都要垮掉的感觉。 「你」「愿意」「」「拼命」「思」「考这」「个」「问题，」「我就」「很」「满足」「了。」 我突然双腿无力──当场瘫坐在地。 我再也站不起来。 脑袋也失去思考的能力。 这是──秋玻与春珂做出的时间结束的宣言。 她们不再寻求答案，之后将会靠自己的力量解决问题── ──我还是没能赶上。 我无法做出答覆。 我没能实现秋玻与春珂最后的愿望── 「那」「就有劳」「各」「位了。」「」 听到她们这么说，医院的员工从左右两侧扶着她的身体。 然后朝商店街另一头，也就是医院的方向迈出脚步。 走了几公尺后，秋玻与春珂突然回过头来。 她眯起眼睛，轻启朱唇。 然后用小得几乎听不见，彷佛随时都会消失在风中的声音对我这么说。 「谢」「谢」「你」「。」 「矢」「野同」「学。」 ＊ ──不知道过了多久。 秋玻与春珂的背影早就消失在商店街的另一头。 我瘫坐在地上，在周围漫步的观光客们疑惑地看了过来，但我当然无力做出反应，也没有站起来的力气。 ──一切都是徒劳无功。 不需要思考，我就能明确感受到这个事实。 到头来，我还是没能答覆她们。 我一直苦思恶想，想弄清楚自己的心意，却还是来不及说出来。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件事。这个问题始终存在于我的脑海，为了回答这个问题，我经历了许多事情。 即使如此──我失败了。 所以那些全都只是白费力气。 我所做的一切，以及我们一起相处的时光，全都变得毫无意义。 是我让那些事情变得毫无意义── 我对自己感到失望，也对自己造成的结果感到绝望。 心里多了一个大洞，我的灵魂彷佛掉进那个洞里，已经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今后到底会发生什么事？ 秋玻与春珂会变成什么样子？她们统合后的人格又会变得如何？ 我不知道。虽然我不知道答案，但能明确感受到某件事。 我应该再也见不到她们了。 最后走到这种结局，还让她们看到我没出息的样子。不管她们最后会变得如何，我都没脸去见她们。 我们之间的关系结束了。就在这个宇田路市，以最难堪的结局收场。 我们的故事已经来到终点── 「……其实……」 ──我突然听到旁边有人说话。 「我觉得……你真的很努力。」 抬头一看，我发现那个人是千代田老师。 我还以为她跟医疗团队的人一起离开了。 我甚至没发现她离我这么近。 她毫不在意旁人的目光，在我面前蹲了下来。 「对不起，我把很多事情都丢给你做。我明明是个大人，还是个老师，却把真正重要的事情托付给你。我要向你道谢，也要向你道歉……」 我看向千代田老师。 探头看向我的她正在哭泣── 我的心神很自然地全都被她夺去。 我还是头一次看到她哭泣的样子。我根本没想过她也会哭泣。 千代田老师是个不可思议的人。 她长得漂亮，个性和善，非常受学生欢迎，但又有些难以亲近。 我有时候会觉得她可能聪明到诡异的地步，有时候又觉得她的喜好非常莫名其妙。 换句话说，她是个明明很好懂却有许多不可思议的地方，让我很难理解的人。 而这样的千代田老师竟然哭了。 她在我面前泪流不止，嘴唇还微微颤抖。 那表情──不知为何就像跟我同年纪的女孩。我发现她跟我一样会烦恼难过，就只是个柔弱的女孩，这让我茫然的意识开始稍微回到现实。 「……请你不要责备自己。」 千代田老师勉强露出笑容，对我这么说。 「虽然发生了许多事情，但责任全在你们身旁的大人身上，还未成年的你就只是被我们依赖罢了。矢野同学，你一点错都没有。」 ──我当然无法这么想。 这是我、秋玻与春珂之间的爱情故事。 责任当然在我们身上，我并不想让别人为此负责。 即使如此── 「……抱歉……」 千代田老师依然对我这么说。 对现在的我来说，这可能已经算是一种救赎了吧。 她的立场跟我不同，一直站在不同的角度面对秋玻与春珂。仔细想想，我们或许可以算是战友。我们为了同样的事情烦恼，也试着解决同样的问题。 所以，光是有这样的人在身边，我就能稍微得到救赎。 ──千代田老师似乎发现了我的想法。 也或许只是因为我的表情稍微放松了。 「……矢野同学。」 千代田老师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然后擦干眼泪，向我如此问道： 「一直待在这里也不是办法，我们换个地方吧。要不要先去吃顿饭？」 ……我们确实不能一直坐在路边。 必须前往其他地方…… 可是……她竟然说要去吃饭？现在确实差不多到了晚餐时间。 商店街的餐饮店也开始揽客了。 不过，我现在肚子完全不会饿，一点都不想吃东西。 那我该去哪里才好？我总不能就这样露宿街头，看来只能找间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店过夜了…… 我一边如此思考，一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我有个想去的地方。」 千代田老师仰望着我这么说。 「可以的话，你要不要一起去？」 「……你想去哪里？」 如此询问后──我才发现自己终于说话了。 自从跟秋玻与春珂离别后，这是我说的第一句话。 面对我的这个问题── 「就是……」 ──千代田老师不知为何露出有些难为情的笑容，然后告诉我这样的答案。 「……我的老家。」 ＊ 「──矢野同学，吃吃看这个吧！还有很多喔！」 「──对了，你要不要来点啤酒？愿不愿意陪我喝一杯？」 「──老爸！矢野同学还没成年！他不能喝酒啦！」 ……场面十分热闹。 我们顺利来到千代田家。 结果就这样吃起晚餐，现场热烈非凡。 昨天听说千代田老师要回来时，她的父母就非常开心，跑去市场买了许多当地的海产，做好料理等她回家。 餐桌上摆着吃不完的食物。不但有散寿司、煎蛋、沙拉与马铃薯炖肉这些家常料理，还有据说是千代田老师最爱的知名餐厅的炸半鸡。 不仅如此──看到老师带着我这个学生回家，她的父母不知为何变得更为兴奋。她父亲连酒都拿出来后，这场宴会就开始了。 怎么回事……女儿带学生回家是这么值得高兴的事吗……我完全无法想像他们的心情……毕竟我不曾当过老师，也没有女儿当上老师…… ……话说，我刚才的心情跟现在这种状况落差实在太大，让我的脑袋转不太过来。这种状况未免太诡异了吧……我突然跑来北海道，遇到了许多事情，还被带到班导的老家，跟她父母一起吃饭…… 然后在我面前── 「呼～～……感觉就像是有了长孙一样……」 伯父似乎已经有些醉意，一脸幸福地笑着这么说。 「我不知道有多久不曾跟这种年轻孩子一起吃饭了……」 「而且还是个这么聪明的男孩……」 伯母也一边小口喝着日本酒，一边不断地点头。 「如果你是我们的孙子，如果你是百濑的孩子，我一定会很开心……」 「呃，说什么孩子……」 千代田老师露出非常傻眼的表情，把散寿司装到碗里面。 「我跟矢野同学也只差了十岁左右……」 ……老师正在扮演「女儿」的角色。 千代田百濑在学校里是个老师，但在这里却被当成一个女孩……让我觉得既新鲜又奇怪。 后来，我看着他们三人一直拌嘴却又感情很好的样子，突然发现他们长得都很像。老师跟伯母、伯父长得像是理所当然，但伯父和伯母长得也很像。这应该是因为他们原本就长得像吧？还是说，他们是因为一起生活了许多年，长相才越来越像…… 此外──我还看到摆在柜橱上的全家福照片。 那好像是很久以前的照片，上面有年轻时的伯父和伯母与两个孩子。 我发现照片里的每个人都长得很像，尤其是那两个孩子。我猜其中一个应该是千代田老师，另一个则是她的姊妹。她们两人实在长得太像，让我怀疑可能是双胞胎。 「……呵呵。」 千代田老师突然看着我笑了。 「太好了，看来你稍微吃得下饭了。」 ──听到她这么说，我才总算发现。 我在不知不觉间开始吃东西了。 我回过神才察觉装在我碗里的散寿司已经被吃掉了一些。 「那是我们家最受欢迎的一道菜。」 千代田老师有些得意地这么说。 「虽然只是平凡无奇的散寿司，但鱼都是从市场买来的，所以是一道低调的美味料理。这里还有很多，你想吃多少都行。」 「……原来如此。」 我的胃口确实莫名地好。 虽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每种配料都有着让人还想再吃的魅力。我疲累不堪的精神与身体，也被这些爽口的醋饭治愈了。 「对了，九十九过得还好吧？」 伯母突然这么询问千代田老师。 毕竟九十九先生就等于他们两位的半个儿子。 「嗯，他很好。虽然工作有点忙就是了。」 「记得叫他下次再来。他在这里没有老家，应该也不方便回来吧。」 「是啊，我会找机会带他回来的。他应该也差不多想再来宇田路了。」 ──这些都是平凡无奇的家人对话。 气氛并不热闹，但非常和平融洽，弥漫着幸福的感觉，没有一丝痛苦与悲伤。 虽然桌上的料理也不像专业餐厅那么豪华，却很贴近生活，充满日常的幸福。 我一边看着这幅光景，一边吃着散寿司。 我越吃越快，还夹起了煎蛋、豌豆与鸡肉。 这些饭菜非常好吃。被我耗尽的某种东西逐渐在肚子里累积填满，我感觉自己正在慢慢恢复。 「……！」 突然间──千代田老师看了过来，露出惊讶的表情。 她有一瞬间完全停住不动。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伸手去摸自己的脸，才发现脸颊早已湿透。 看来我在不知不觉中哭了。 （插图015） 眼睛现在也依然不断流着泪水。 我赶紧用衣服擦去眼泪，但泪水还是不断涌出来，怎么都止不住。 然后我总算明白了。 我直到刚才都还处于疲惫不堪的状态，连哭泣的力气都没有。 内心的失落感太过巨大，让我连为此悲伤都做不到。 「……嗯，你就尽量吃吧。」 老师对我这么说。 「尽量吃，尽量睡，未来的事情就等以后再想吧……」 看到她的笑容，以及那种原谅一切的表情，让我的视野再次变得模糊。 ＊ 「──你一个人真的没问题吗？」 千代田老师带我来到饭店的大厅。 她像是要劝阻我，露出十分担心的表情，探头看向我的脸。 「你想住在我家也没问题。反正我家还有几间空房，也能帮你准备睡衣……」 我们所在的地方，是位在车站附近的观光饭店。 这间饭店有着漂亮的装潢与大型浴场，因为服务不错，据说评价非常好。特别是饭店提供的自助早餐，甚至有全国等级的知名度，还曾经在电视上被报导许多次。我也对这间饭店的名字有印象。 大厅里充满沉稳的橘色灯光。 我这个一脸倦容的十多岁男生，与同样一脸倦容的千代田老师并肩站在这种地方，不知道旁人看了会做何感想。 「不用了……谢谢你的好意。我想应该没问题。」 千代田老师的提议让我非常感激。 可是，我回给老师一个笑容，并且摇头。 「我不能给你添更多麻烦了。住在你家实在不太方便，我总觉得对九十九先生过意不去。」 我当然完全不认为会有什么差错。我们不可能做出不该做的事情。 不过，我还是感到有些抗拒。尤其是在看到哭泣的千代田老师，还有她在自己父母面前变回女儿的样子之后。我现在已经擅自把千代田老师当成同伴，而不只是一位老师了。 然而── 「……臭小子，别自以为是了。」 千代田老师对我露出不屑的笑容。 「你还是个孩子，这种时候只要乖乖依靠大人就对了。」 「……你说得对。或许真的是这样吧。」 「……我也跟你一样。」 千代田老师犹豫了一下后开口了。 「我在小时候失去了姊姊。」 「……咦？」 「她在我小时候失踪了，直到现在都还下落不明。」 这个意想不到的话题让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所以我很清楚那种失去亲近的人的痛苦。」 千代田老师眯起眼睛，轻声细语。 ……她姊姊失踪了。 我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件事。想不到千代田老师居然有这种经历。 她姊姊肯定──就是我在那张全家福照片里看到的女孩吧。那位长得跟千代田老师一模一样，看起来像是双胞胎的女孩。 我有种寒风吹过肚子的感觉。 为什么？绑票？天灾？意外？还是说，连千代田老师本人都不知道原因？ 此外──千代田老师从小就失去姊姊。 这对她来说到底是多大的损失？ 而她又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告诉我这件事？ 「矢野同学，这对你来说可能是一段恋情的终点。」 说完，千代田老师紧咬嘴唇。 「你这一年来所珍惜的情感很可能要划下句点了。而一段恋情最重要的阶段就是结束的时候。因此，我身为一位老师，也身为一个大人，总是会为你感到担心。你今晚要住在这里，我并不反对。你应该也想一个人静一静吧。」 「……是啊。」 「不过要是遇到什么问题，不需要客气，直接找我帮忙吧。随时都能联络我。」 「……我明白了。」 我乖乖地点头。 总觉得依赖老师的罪恶感稍微减轻了。 「那我们明天就早点回东京吧。我会先订好机票，如果时间确定了，我会主动联络你的。」 「我知道了。」 接着又交代了几件事情后，千代田老师便走出大厅。 ＊ ──我来到饭店准备的房间。从这个位在七楼的窗户看出去，就能把宇田路车站前面的夜景尽收眼底。 据说这个历史悠久的车站是以东京的上野车站为范本建造而成。 现在是晚上十点过后。虽然附近的店家很早就开始准备打烊，但列车似乎还会定时到站。车站前方挤满准备回家的乘客与观光客，路灯的光芒照耀着来往的行人。 天上的满月在云层中若隐若现。 在月光照耀下，车站对面的山变成巨大的黑影盖住地面── ──一切都结束了。 俯瞰着这幅光景的同时，我再次体认到这个事实。 双重人格就此结束，我们三人至今的关系也结束了。 而──我的恋情应该也就此结束了吧。 没错。一切都结束了。 我没能找出任何确切的答案，就这样来到了终点。 ──心中有种无可奈何的失落感。 我自认在过去的人生中也失去了许多东西。 像是小时候那种想要成为英雄的憧憬。 或是不知何时开始萌芽，对自己可能怀有某种才能的期待。 即便小时候那种毫无根据的期待落空了，我还是成了一个高中生。我自认已经相当习惯失去，觉得自己能在现实与希望之间取得平衡继续活下去。 可是，这次并非如此。 我失去了着实不想失去的东西。 不该欠缺的事物就此离我远去── 我是头一次经历这种事。 明确感受到自己的人生变得不完整。 我再也无法挽回。这种失去是不可逆，也不该发生的。 ──我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我到底该怎么做才好？我到底该如何行动？ 我完全没有睡意，但就算继续想下去也不会有答案。 我只能漫无目的地在这座迷宫里独自徘徊── 幕间 美梦 ──一如往常的老面孔正在准备考试。 三年级的暑假结束后，我们来到柊同学家里，在她的房间念书。 成员是须藤、修司、柊同学与细野。 还有──秋玻与春珂。她们两人理所当然也在其中。 现在出现的人格则是秋玻。 她低头看着参考书，在笔记本上写字。 「──我无论如何都想考进喜欢的作家毕业的大学。」 在我们闲聊的过程中，她说了这件事。 「所以我才会对父母提出任性的要求，以考上私立大学为目标。我把这个想法告诉春珂后，她也同意了……」 「嗯，这种憧憬是很重要的。」 看着笔记本的修司抬起头来，对秋玻的想法表示赞同。 「我想考进的大学也有一位我很崇拜的教授。听说他差不多要退休了，但我还是想读那间学校……」 听到修司这么说，柊同学和细野也接着发表意见。 「我选择想读的学校时，也是因为自己的姊姊读过那间学校……」 「总觉得这种人与人之间的连结很重要呢。」 ──我们过着一如往常的欢乐日常。 在平凡无奇的放学时间，大家都会很自然地聚在一起。 准备考试确实很辛苦，但只要能跟这些朋友一起面对，我就觉得自己能够克服。 如果是这群人，就算我们上了大学，出社会开始工作，甚至是上了年纪，肯定都还能过着这样的生活。 ……可是，不知为何只有须藤露出狐疑的表情。 她一脸疑惑地看着秋玻耶……难不成是秋玻说的话让她感到不对劲吗……？ ──就在这时…… 「啊，我要对调了……」 秋玻稍微低下头。 过了几秒后，春珂重新抬起头来。 「……啊，大家好。」 她环视周围，很快就搞懂现在的状况。 「原来大家又聚在一起念书了啊……」 自从成为考生以后，人格对调对她们来说就变成一件更麻烦的事情。因为记忆会突然中断，让她们两人都得花时间学习同样的东西。 换句话说，她们念书的时间只有其他考生的一半，但还是能一直在模拟考取得好成绩，让我觉得她们真的很厉害。 「……春珂，我问你喔。」 须藤之前一直闭口不语，却在这时说话了。 「秋玻刚才说她想考自己崇拜的作家毕业的学校……」 「是啊，她本人是这么说的。」 「这……绝对是骗人的吧……」 须藤压低声音如此说道。 然后她站了起来，像是要对犯人说出自己的推理，毫不掩饰地这么说： 「她只是──想跟矢野读同一间大学而已吧！」 ──须藤说得没错。 秋玻准备要考的那间东京都内私立大学，确实也是我准备要考的大学。 当我听说她也要考那间大学时，也曾想过她或许是为了跟我同校才这么做，但我没想到须藤居然会毫不掩饰地这么问…… 然后── 「……是啊，我也觉得应该就是这么回事。」 春珂也不知为何嘻嘻发笑，并且点头。 「绝对是这样没错……我就知道她在觊觎矢野同学……」 觊觎矢野同学。我觉得她应该不需要用到这种说法…… 「而且……」 春珂继续说下去。 「听到我说想出去自己生活时，秋玻也举双手赞成……她肯定是想把矢野同学带回家里……」 「咦？不会吧！」 「老家明明就在东京，你还打算搬出去自己住吗！」 现场气氛瞬间沸腾。 我在意的不是秋玻想带我回家，而是春珂希望自己住这件事。 「是啊，我想搬出去一个人住。」 面对来自众人的质问，春珂一脸理所当然地点头承认。 「我已经跟父母提过这件事，他们也同意了。」 「你想这么做……」 修司试着刺探她的想法。 「该不会是因为自己快要成年，才想试着打工学习独立……？你会提出这种主张，让我有些意外……」 这或许确实令人意外…… 说起来，我也是头一次听说春珂想自己一个人生活。 春珂真是了不起。想不到她已经在思考独立了…… 我原本以为是这个样子。 「不，我并不是想学习独立。」 春珂很干脆地摇摇头。 「其实是因为我也想把矢野同学带回家。」 「──怎么连你都这样！」 ──有人吐槽了。 须藤拿出连谐星都要自叹不如的魄力狠狠吐槽。 现场发出一阵笑声。 这是一段平凡无奇却又无可取代的快乐时光。 真希望这种时光能永远持续下去。 有我，有须藤，有修司，有细野，还有柊同学。 当然还有──秋玻与春珂。 真希望这种快乐的时光永远不要结束。 真希望我们三个人能永远在一起。 ──然而…… 就在这时──从我的脸颊传来细微的震动。某种坚硬的物体正在快速震动。 眼前的光景也在同时像融化的砂糖逐渐消失── ＊ ──我醒了过来，人躺在床上。 手机抵着我的脸颊。刚才的震动似乎是手机发出的通知。 我抬起头，却看到陌生的景色。 这里是个以茶色为主要色调的狭窄房间。床单洗得非常干净，而且烫得很平整。 这个与自己家里差距甚大的光景，让我的脑袋有些混乱。 可是──我只愣了一下就想通了。 ……噢，这里是位在宇田路市的饭店。 没错，我现在……就住在千代田老师帮忙订的饭店。 我看向时钟。现在就快要早上五点了。 看来我似乎是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我昨晚明明那么疲倦，却连一点睡意都没有……结果还是睡着了，这让我对于无法掌控自己身体这件事感到有些厌恶。 ──然后…… 「是梦啊……」 我深深叹了口气，同时小声呢喃。 「原来那只是一场梦……」 跟秋玻与春珂一起准备考试。 这是我和她们两人无法实现的未来。 也是我无论如何都想见到，却又无法见到的光景── 我在床上抱住腿。 太阳再过不久就要升起了吧。宇田路的早晨即将来临，我和千代田老师也要回到东京了。我们将被残忍地拉回到现实── 事到如今，我已经无法阻止这件事情发生，更重要的是，这是我自己选择的结局。 我无法否定，只能在这种未来继续活下去。 即便如此──我还是希望能永远沉睡。 希望能一直待在梦里。 我怀抱着这样的愿望，也会永远祈求这样的光景。 「……对了，手机。」 想到这里，我突然想起这件事。 手机刚才震动了。那肯定是某种通知。 到底是怎么回事？既然在这种时间传来，应该是垃圾邮件吧？ 我拿起手机，几乎无意识地解除锁定。 对了，我记得须藤前阵子还在收集有趣的垃圾邮件…… 后来她还让我、修司、细野与柊同学一起看那些邮件，让我们十分头痛。 ……我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他们。 我该怀着什么心情回去西荻见那些朋友？ 我的归宿肯定已经消失不见。 我回去的地方将不会是以前那个西荻洼，而是跟那里完全无关的地方。我在那里肯定只是个异乡人── ──我如此想着。 看到解除锁定后的萤幕。 萤幕上显示的通知将我刚才的想法一扫而空。 那是line的讯息通知。 然后，我看到了── 「……不会吧？」 ──上面显示着令人难以置信的传讯者名字。 我用颤抖的手指点进讯息画面。 水濑：『看看窗外吧。』 ──那是她们两人传来的讯息。 毫无疑问，是从秋玻与春珂过去使用的帐号传来的讯息。 裂开的玻璃萤幕显示着毫无情感的文字。 我从床上跳了起来，整个人紧贴着饭店的窗户。 我低头看向底下，将视线移到车站前方── ──我看到一位少女。 ──那位熟悉的女孩就站在车站前面，抬头仰望着这里。 她有着一头短发，以及白皙剔透的肌肤。 （插图017） 还有一双即便距离如此遥远，也能清楚看见其中光芒的圆滚滚大眼睛。 她身上不知为何穿着宫前高中的制服，天气明明很冷，却连大衣都没穿。 少女──注意到紧贴着窗户的我。 她微微一笑。 表情以零点几秒的速度不断改变的──秋玻与春珂。 ──理应再也见不到的她…… 理应完全结束的她们两人，就站在月光下── 第四十三章 三角的距离无限趋近零 ──我连滚带爬地冲出房间。 我在走廊上绊到脚好几次，就这样整个人摔倒在地。 地毯上的纤维让我的手肘严重擦伤。 即使如此──我还是连一秒……不，连零点一秒都不想浪费。 ──她就在车站前面。 我想确认那女孩是否真的就是秋玻与春珂。 我一边发出扰人的响亮脚步声，一边冲到电梯前面，然后立刻猛按按钮，等待电梯到来。 电梯还不来。速度有够慢。 抬头一看，显示电梯所在楼层的灯号正慢慢移向这一层，速度慢得让人差点昏倒。 我再也等不及了。 我再次拔腿奔跑，冲进楼梯间。 这里是七楼。虽然离一楼有点远，总比傻傻地等电梯来要好。 我不顾安全地冲下楼梯，同时感觉到口袋里的手机震动。 我稍微放慢脚步，结果又接连收到好几则讯息。 水濑：『离结束还有几十分钟。』 水濑：『最后这段时间，我想在学校度过。』 水濑：『如果你愿意，请你过来一趟。』 水濑：『对不起。』 ──我顺利来到一楼。 快速冲过昏暗的大厅，走出饭店的玄关。 我笔直冲向车站前方，在那里环视周围── 「……没看到人……」 ──我一边喘着大气一边如此呢喃。 秋玻与春珂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车站前方冷得让人快要冻僵，周围还留有混着融雪剂的积雪。 在月光照耀下，站前圆环空无一人。 她似乎已经前往学校了。 她穿得那么单薄，也没有医院的人陪在身边。 ……难道她是偷跑出来的吗？ 她该不会是瞒着医生和护理师，一个人偷偷溜出医院吧…… 我决定照着那些讯息的指示前往学校。 虽然只去过一次，我还隐约记得地点。 而且还能用手机确认地图，只要保持冷静，应该就不会迷路。 我沿着车站前方的步道前进。 抬头一看──东方的天空已经开始泛白。 黎明将至。 一阵风吹了过来，我用双手拉着制服外套，紧紧包住自己的身体。 ──没错，就是制服。 我不知为何也换上了这身衣服。 在冲出饭店房间的前一刻，我发现不能穿着饭店睡衣外出，就赶紧拿了──书包里的制服，而不是前天买的便服。 我几乎是想也不想就做出这样的选择。 肯定是因为秋玻与春珂也穿着制服吧。看到她们穿着制服的样子，我就很自然地选择了跟她们一样的衣服── 当然，因为天气很冷，这决定是个天大的错误。我感觉现在的气温应该低于零度，从嘴里吐出的白烟也很浓厚。 不过──我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我现在根本顾不得该穿什么衣服这种问题。 我沿着车站前方的街道快步走向学校。虽然这条路笔直通往远方，我却看不见她们的背影。她们说不定走进某条能抄近路的巷子了。就算这样，我这个对这里不熟的外人也只能走这条好认的路。 ──我该对她们说些什么？ 脑海中突然闪过这样的疑惑。 ──当我见到她们，该说些什么？ 我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待在她们身边── 当我从无人加油站旁边经过时，这些疑惑也在转眼间迅速膨胀。 说起来，她们为何要找我出来？ 事到如今，我还能做些什么？ 我真的可以去见她们吗？ 我真的──有那个资格吗？ 当我回过神时，走路的速度已经变慢许多。 还能再次见到她们，让我心中燃起一股莫名其妙的火焰。光是凭着那股动力，就让我想也不想地从房间笔直走到这里。 即使如此──我重新思考。 我到底打算做些什么？ 我这样跑去见她们到底有何打算？ 一旦见到她们，我这次肯定必须做出答覆。 我必须告诉秋玻与春珂自己要选谁？ 可是──我至今依然找不到答案。 这样的话，我该如何是好？难道要我硬选一个吗？ 我可以随便做出选择，让其中一方从这个世界消失吗？ 我可以亲手杀死自己重视的秋玻或春珂吗……？ 想到这里──我的脚步完全停了下来。 我好害怕。 心里怕得不得了。 我必须亲手消除掉一个自己重视的女孩。 而且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脑袋里也没有确切的想法。 ──我不可能办得到那种事。 我是这么认为的。 ──我无法做出选择。 我不可能在秋玻与春珂之中选择一个── 身体逐渐使不出力气。 我连要继续站着都做不到，当场瘫坐在地上。 没错，到此为止了。 我能做的事情就只有这样。 对秋玻与春珂来说，这样肯定更好。 比起跟我这种无法做出结论的家伙在一起，最后让她们两人独处肯定更好。 最后这段所剩不多的时间，应该让她们独处才对。 那肯定是最美的结局。 我不够格待在那幅美景之中── ──我在脑袋里得到这样的结论。 这样我跟她们两人的故事就结束了── 「……矢野？」 我突然……听到有人呼喊我的名字。 那是我很熟悉的少女尖锐的嗓音。 而且那声音还是从马路上传来──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因为这里现在不可能有人呼喊我的名字。 而且那声音不可能从那种地方传来。 这肯定是幻听。我的精神紧绷到了极限，才会在无意中听到那种不存在的声音。 然而── （插图019） 「──唔哇，果然是他！」 我再次听到声音，这次听得更清楚。 仔细一看── 「各位！我找到矢野了～～～～～～！！！」 ──结果看到一群人冲出来。 地点是我所在的步道旁边。 有好几位年轻男女──从停在路旁的厢型车冲了出来。 「──呜哇！不会吧！」 「──他跑到这种地方做什么！」 「──现在是什么状况！」 「──咦～～真的耶。笑死人了～～」 ──他们都是我的朋友。 须藤、修司、细野、柊同学，甚至连雾香都在。 他们是我在故乡的五位朋友。 他们不知为何一大清早在北海道的宇田路市车道上，从一辆厢型车里冲了出来…… 「咦？你……你们怎么会……」 ……难道我在作梦？ 看着眼前的景象，我只能做出这样的结论。 我刚才在饭店床上作的那场梦还没结束，这一切都只是那场梦的延续，不管是秋玻与春珂出现在车站前方，还是朋友们出现在面前，肯定都是一场梦…… 然而── 「我们是特地来找你的！」 须藤冲到我面前，说出这样的话。 「我听你妈妈说你跑来宇田路，感觉情况不太妙，就跟大家一起赶来了。」 ──原来他们是从我父母口中听说的吗？ 原来如此，我明白他们为何会出现在宇田路了…… 「……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吗……」 不过，我还是很惊讶。 「你们竟然特地跑来这么远的地方……而且所有人都来了。」 「呵呵呵……这是细野同学的提议。」 柊同学非常开心地这么说。 「他说你们三个跑来北海道，而且双重人格也要结束了……那我们也不能待在这种地方，必须立刻赶过去……」 「呃、呃……不过订机票这类事情都是修司处理的……」 细野难为情地搔了搔脸颊。 「我只是提议这么做罢了……」 「……原来事情的经过是这样啊……」 现在我明白他们为何出现在这里，也明白他们怎么过来了。 不过，那辆厢型车又是怎么回事？他们是怎么弄到那辆车子的？ 我有些在意，于是看向驾驶座。 「……嗨，你就是矢野同学吗～～！」 有位女性──握着方向盘。 她有着一头卷发，晒黑的肌肤令人印象深刻，是一位看起来很活泼的女性。 ……我不认识这位女性。 可是，她却一脸开心地看着我。 「百濑经常跟我提起你的事情。很高兴认识你～～！我是百濑的朋友，名叫尾崎志穗里～～」 「你……你好……」 听到她这么说──我才发现千代田老师坐在副驾驶座。 她的脸色非常难看，眼睛底下的黑眼圈变得比昨天还要深…… 看来……她又熬夜了…… 「须藤同学他们联络我，说他们在千岁机场进退不得……」 千代田老师用沙哑的声音这么说。 「他们顺利抵达机场，却没搭上开往宇田路的末班电车，我只好麻烦志穗里开车去接他们……」 「幸好我家的孩子很多～～」 尾崎小姐对着千代田老师咧嘴一笑。 「不然就不会买这么大台的车子了！」 「真是帮了大忙……话说，你孩子现在怎么了？你不用照顾他们吗？」 「嗯，我丈夫帮忙照顾。」 「是吗？那就好……」 老师和尾崎小姐如此交谈。 而我们则默默看着她们。 「……对了。」 就在这时，雾香开口发问。 「现在是什么情况～～？你怎么在这种时间蹲在路边～～发生什么事了？我怎么没看到秋玻学姊与春珂学姊～～」 ……对了，这女孩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须藤、修司、细野和柊同学会出现，我还可以理解。 因为他们从以前就经常一起行动。 可是，我还是头一次看到雾香混在里面。她跟他们应该没见过几次面。这个意想不到的成员组合让我觉得不太对劲。 而且── 「……现在的情况是……」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我没能实现她们两人的心愿。 直到最后这一刻，我都没能坚持陪在她们身边。 因此，我完全不晓得自己该如何向他们解释。 然而…… 「……我……」 这些朋友都特地赶到这么遥远的地方了。 因为担心我、秋玻与春珂，他们甚至不惜拂晓跑到宇田路来。 「我觉得自己不够格……」 所以，我想尽量回应他们的心意，只好努力从口中挤出话语。 「我无法……对秋玻与春珂做出答覆……我很害怕……不敢决定她们的未来……也搞不清楚自己的心意……」 ──我觉得自己很没出息，差点忍不住失笑。 我竟然让特地赶来关心的朋友看到这种模样。 现在这瞬间毫无疑问是我这辈子最逊的时候。 「双重人格……马上就要结束了。」 即便如此，我还是努力继续说下去。 事情严重的程度，让眼前众人的表情都开始变得僵硬。 他们应该也想不到该如何安慰我，不是睁大双眼，就是皱起眉头。 大家都露出困惑的表情看着我── 「应该剩下几十分钟……她们说希望能跟我在一起……可是……我不能过去。我没办法过去见她们……」 ──我如此断言。 彻底的沉默笼罩着我们。 现场只剩下尾崎小姐车子的引擎声。 这里连风都没有，完全没有其他音源，令人感到快要窒息。 然而── 「……不对，你得去。」 最先打破沉默的人──是细野。 「现在不是……说那种话的时候吧？双重人格就要结束了不是吗……？那你……就应该过去吧……」 我觉得他说得很对。 这些话完全正确，连一点反驳的余地都没有。 我应该去见她们。就算要放下所有一切，我都应该立刻赶去学校才对。 可是，我的身体动弹不得，无论如何都站不起来。 「……到头来～～你也不过就是这种废物吗～～？」 雾香笑了出来，对我冷嘲热讽。 「唉～～～～……无聊死了。没想到你是这种无聊的家伙。你之前明明那么努力跟我唱反调，现在却选择放弃，实在是废到极点～～难堪得教人看不下去耶～～」 我能理解雾香这些话的意义。 这些话有一半是认真的，另一半则是她对我的鼓励。 她正试着让我重新振作。 就算这样──恐惧还是凌驾于一切。 我不认为自己应该做出选择，也不认为自己应该亲手决定她们的未来。 「……你还是办不到吗？」 柊同学小声问道。 修司也微微一笑。 「其实……我可以体会你的心情。你能努力到现在，我觉得已经很了不起了。」 他如此说着并点点头。 然后，修司意味深长地看向须藤。 「……你不让他看看那个吗？」 「说得也是……」 须藤原本一直交叉双臂盯着我。 她先是露出烦恼的表情。 「虽然她们要我等到一切结束再拿给他看……不过事情都变成这样了……」 接着又闭上眼睛，陷入天人交战。 ……奇怪？他们在说什么？ 难道他们不只是赶来关心我们吗……？ 他们说要拿给我看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我对此感到困惑。 「……好！」 而须藤则是似乎下定决心，睁开眼睛。 「各位，没办法了！我们现在──就让矢野看看那个吧！」 听到这句话，众人开始翻找自己的包包。 大家拿出的东西是── 「……信……？」 ──被裁切下来的笔记本内页。 上面满是手写的文字，看起来像是某人写的信。 而──我对那些信有印象。 我还记得那种淡奶油色的纸张，以及能表现出两位写手个性差别的语法与笔迹。 那是我过去跟「她们两人」交换日记时使用的笔记本── 「矢野，你拿去看吧。」 须藤收集好那些信后，又把信重新整理排列，最后才交给我。 然后──她这么告诉我： 「这是秋玻与春珂的遗书──」 ──我那有好一段时间都感受不到鼓动的心脏猛烈跳动了。 遗书这个字眼有着过于悲伤与沉重的意义── 「她不久前才拿给我们……」 须藤眯起眼睛，向我如此说明。 「秋玻与春珂跑来找我们，说双重人格很快就要结束。她还说她们其中之一将会消失，而且选择权被交到你手上……」 「对啊，我被吓到了～～」 听完须藤的说明，雾香用轻松的口吻继续说下去。 「她们突然说要来见我，让我一头雾水～～结果她们把信交给我，要我在一切事情都结束后转交给你～～」 我再次看向手边这些信纸。 秋玻与春珂肯定是把这些信纸分别交给他们五个人。写有她们文字的信纸刚好是五张。 「我想……她应该很担心你吧。」 须藤对默默注视着信的我这么说。 「毕竟她们逼你做出困难的选择……才会担心你是否会为此沮丧。所以，为了让我们有机会在那种时候安慰你，她们才会做出这种举动。可是……」 我抬起头──发现须藤用严肃的眼神注视着我。 我从未见过她露出这种严肃的表情。 然后── 「我希望你现在就看看这些信。」 须藤很明白地这么告诉我。 「我觉得现在的你应该很需要她们写在这些信里的话语。因为有这样的预感，我们才会来到这里。所以……嗯，虽然这样算是违背约定，对她们来说算是偷跑……但我还是希望你看看这些信……」 听到她这么说，我再次低头看向信。 我早已看惯秋玻与春珂的笔迹。 现在事情变成这样，那些我所熟悉的工整文字与圆滚滚文字也让我有点难过。 不过……嗯。 我还是决定看看这些信。 信纸一共有五张，写在每张信纸上的文字并不多。 就算把信全部看完也用不了太多时间。 我大大地深呼吸后，就从开头读起这些信。 ──这些信就是遗书没错。 我现在手边这些信的作者，既是秋玻也是春珂。 可是，其实原本应该是她们两个其中之一要负责把信拿给我。 换句话说，这是因为我的选择而消失的人格写给我的信── ──然而…… 信里只有对我的感激。 ──能遇见你，真是太好了。 ──过去跟你相处的时光，真的是我的宝物……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即使如此，你还是愿意好好回应我们的感情，让我们非常开心。 ──请你千万不要责怪自己……因为这是我跟秋玻所期望的…… 我的手开始颤抖。 我好像很久没有好好听她们说话了。 自从前天在社办见面后，一切都发生得太快，让我没能跟她们好好交谈。 可是──原来如此。 原来她们是这么想的。 她们早就接受这一切了。她们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不管是谁被选上，都能接受最后的结果。 而且她们感谢──我会做出选择。 ──谢谢你过去的照顾。 ──我过得非常开心…… ──希望春珂和你能永远幸福。 ──我会一直在天国祈求秋玻和你的幸福…… 我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欲望。 不安与恐惧并没有消失。不过，那股强烈的欲望还是压过了所有情感。 ──我想带着她们前往这封信的未来。 秋玻与春珂现在的愿望肯定只有一个。 那就是抵达她们写这封信时在脑海中描绘的未来── 就是让我亲手替双重人格划下句点。就算自己会消失，她们也能接受这种结局── 而这个愿望──肯定只能由我来实现。 ……既然如此…… 我该做的事情是…… ──我明确感觉到心脏开始跳动。 被宇田路清晨的气温冻僵的身体也开始热了起来。 我深深吸气──然后吐了出来。 白色的气息像是蒸气火车冒出的烟雾，在黎明的街景中缓缓消失。 ……嗯。我做得到。 如果是现在，我有办法展开行动。 「……我要走了。」 我站了起来，向朋友们轻轻点头。 我先把信还给他们，又对着每个人露出笑容。 「抱歉，事情到了这种地步还让你们替我操心。」 「……就是说啊……」 须藤总算露出放心的表情，深深叹了口气。 仔细一看，她的眼眶里满是泪水，彷佛随时都会哭出来。 ……这也很正常吧。须藤他们一定也会觉得不安。 「……谢谢你们。」 说完，我向他们挥了挥手。 「那我们晚点见吧──」 丢下这句话后，我开始奔跑。 许多声音从我的背后传来。 「──矢野，加油～～！」 「──帅气地解决这一切吧～～！」 来自朋友们的声援强而有力地推动着我前进。 最终章 无题 ──太阳从大海的另一头升起，把整个城市染成金色。 那是有别于泛红夕阳的黄金色光芒。 那种阳光令人感觉舒畅又悲伤，耀眼得让人忍不住眯起眼睛。 而她就身处在这个充满阳光的景象中── 「──早」「安」「」「啊。」 ──学校正门前方。 秋玻与春珂就站在那里。 她们像是在等人一样，整个人背靠着大门。她穿着宫前高中的制服，看起来就跟往常一样，就像在等我一起去上学。 「抱歉，我来晚了。」 我对着她们两人露出笑容。 「须藤与修司他们都跑来这里了，我遇到他们，稍微聊了一下。」 「……原来」「是」「这」「」「样啊。」 秋玻与春珂简短地如此回答。 看来她们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这也是正常的反应。 谁能想到那群朋友会急着赶来北海道。 不过……我是这么想的。 这是秋玻与春珂这段日子累积的成果。这群朋友不可能只为了我跑到这种地方，他们这么做毫无疑问也是为了秋玻与春珂。 ……然后…… 现场还有一位我必须问候的对象。 「……老师早。」 「嗯，早安……」 我向对方问好──那个人…… 站在秋玻与春珂旁边的名仓老师非常爱困地一边打呵欠一边点头。 她是这间小学的保健老师，也是最早发现秋玻与春珂有双重人格的人── 「对不起，一大清早就麻烦你过来……」 我总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想也没想就低头道歉。 「应该是秋玻与春珂……是水濑同学请你过来的对吧？」 「是啊。她们说想进学校里面，问我能不能帮忙开门。而且是在早上四点多……」 「她们竟然提出这种强人所难的要求……」 「没关系啦。你不用放在心上。」 说完，名仓老师手中那串钥匙摇晃得叮当作响。 「毕业的学生回来拜访，对老师来说是值得开心的事情。」 她对我们露出和善的笑容。 然后打开学校正门的锁。 「更何况……对方还是让自己印象深刻的学生。就算必须违反规定，我也想帮她实现愿望。」 看起来很沉重的大门被她慢慢打开，刚好能让一个人通过。 「……真的很感谢你。」 我再次向名仓老师深深一鞠躬。 这肯定是相当严重的违规行为。 要是被别人发现，她很可能会受到惩罚。 尽管如此──她还是愿意让我和秋玻与春珂进去学校。 秋玻与春珂也不发一语，深深地向她鞠躬。 在名仓老师的带领下，我们从教职员用玄关走进学校。 我们拜托她帮忙藏好鞋子，还拿到了代替的拖鞋。 然后，一连串的准备工作就此结束。 「拿去，这把钥匙也暂时给你们保管。」 说完，她还把其他钥匙交给秋玻与春珂。 她们两人似乎不明白那把钥匙是什么，疑惑地歪着头。名仓老师只告诉她「那是你诞生的地方的钥匙」，就沿着走廊离开了。 「我会待在保健室里，要是发生什么状况就立刻过来找我。」 名仓老师转头看过来，对我们如此交代。 「谢谢你。」 我们再次向她低头道谢。 然后──走廊上只剩下我和秋玻与春珂。 「我们」「走」「」「吧。」 她这么说了。 「嗯，你们想去哪里？」 「我」「们」「时间」「」「不」「多」「了，」「」「」「只去」「」「两个」「地方。」 「先」「去」「教室」「吧。」 ＊ 我扶着秋玻与春珂上楼梯。 她们想去自己以前待过的教室。 目标似乎是她们刚变成双重人格者时就读的四年二班教室。 从窗外射进的阳光逐渐从黄色转为白色。 尘埃就像水母一样，在这样的色彩中载浮载沉。 夜晚的黑暗则像是没有融化的积雪，盘踞在光线无法触及的黑暗中。 而我们就在光影的边界──沿着楼梯一步一步往上爬。 「……你还好吧？这种步调会不会太快？」 面对我的问题，秋玻与春珂一边不断迅速对调，一边向我点了点头。 她们两人对调的速度已经快到肉眼只能勉强追上了。 对调速度快成这样，似乎让她们几乎失去所有行动能力。她们的话变得很少，脚步也变得非常不稳。 我和这样的她在清晨的小学里漫步。 这里的装潢有别于高中，给人一种天真无邪的感觉。 走廊上的洗手台比较矮，摆在教室里的桌椅也跟迷你模型一样小。 还有就是贴在各个地方的布告。 有别于高中那种事务性质的布告，这里的布告还会配上插画，文字也会标上注音，给人的印象较为柔和。 我感觉到在这里上学的孩子们在教育过程中被灌注了许多爱，不知为何有种想哭的冲动。 ──我大大地深呼吸。 我闻到校舍特有的亮光漆味道，以及身旁的秋玻与春珂的甘甜体香。 ……这是为什么？ 我突然有种自己碰触到答案的感觉。 我过去一直苦苦追求，却无法找到我们这段恋情的结论。总是从我手指之间溜走的答案，现在肯定──被我稍微触摸到了。 啊啊……还差一点。 还差一点就能得到我们追求的答案了── 「这」「边。」 来到三楼后，秋玻与春珂指向走廊。 我按照她的指示，朝无人的走廊迈出脚步。 「──这里。」 秋玻与春珂说着指向──一间平凡无奇的教室。 入口上方挂着「4-2」的看板。 门……似乎没锁。 我小心翼翼地开门，走了进去── 「……喔喔……」 我忍不住小声惊呼。 ──我明明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却莫名有种怀念的感觉。 这间学校应该跟宫前高中一样还没开学。布告全都被撕掉了，朴素的教室里只剩下桌椅。不管是黑板、讲桌、置物柜还是桌椅，全都是小学生专用的尺寸。想到自己过去也曾待在这种迷你教室里，就觉得很不可思议。 这光景明明让我感觉很新鲜，却又觉得熟悉。 有种彷佛我过去也曾经在这里上学的错觉。 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让我有好一段时间说不出话。 然后──秋玻与春珂…… 她们眯起了眼睛，让全身沐浴在从窗外射入的阳光下。 就连她们享受阳光的身影，我都觉得似曾相似。 我想了一下──很快就想通了。 没错，就是我们初次相遇的那天。那正好是距今一年前发生的事。我们就像现在这样，在清晨的教室里相遇。 那是一切的起点── 与当时几乎毫无分别的光景就在眼前。 ──我突然回想起当时的感觉。 我对扮演角色感到厌恶，却又无法放弃扮演角色，觉得自己无法逃离这个困境。 秋玻与春珂正好在这时出现。因为这个契机，有种感情在我心中萌芽了── 我前几天才跟雾香一起回顾这些往事。 而我现在发现那幅光景中似乎隐藏着重要的秘密。 彷佛一切最后都能在那里找到，彷佛答案从一开始就藏在那里── 「……对了。」 我还想起另一件事。 「还有《静物》这本书……」 那是我喜欢的小说，也是让我跟秋玻开始交谈的契机。 那段话突然在我的脑海中响起。 而且是秋玻那天──朗诵时的声音。 『──重点是把由山脉、人、染色工厂与蝉鸣声等事物组成的外在世界，与你心中的辽阔世界连结起来，站在一步之外的地方，试着呼应并协调并列的两个世界。比如说，观星便是一个好方法。』 ──有某种感觉窜过我的背脊。 那是一种类似性快感与寒意，也像触电的──鲜明感觉。 ──我抓到了。 我清楚感觉到了。 因为刚才那段话──也就是《静物》的开场白，让我现在确实牢牢抓住这段恋情的解答── 我还无法把这种感觉化为言语。 心中只有一种虚无飘渺的感觉，而那种感觉还没转化为明确的思维。 可是──我已经知道答案，有办法容许我们了── ……再来只剩把答案告诉她们。 我一边思考，一边从窗户俯瞰宇田路清晨的街景。 只要把我的答覆告诉秋玻与春珂就好── 这样一切就会开始。没错，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而我们就连这种事情也一直都没能发现── 「……怎」「么」「」「了」「？」 秋玻与春珂突然一脸狐疑地这么问。 「你」「好」「」「像」「笑」「了……」 「……噢，抱歉。」 我总觉得有些难为情，轻轻搔了搔脸颊。 原来我刚才在笑吗……不过，没错。 我现在确实很开心。不，说我开心可能并不正确。 我可以继续活下去。我清楚体认到这个事实。 我找到让自己放下过去背负的一切的方法了。既然如此，我在未来的人生肯定也能继续走下去。 所以，我要把这个答案也告诉她们两人。 我要把自己的心意告诉秋玻与春珂──不，不对。 是告诉「那个女孩」才对── ＊ 「……就是这里吗？」 「嗯」「……」 ──我们最后来到学校的屋顶。 这个地方意外地宽广，在早晨的阳光下闪闪发亮。 看向东方的天空，太阳已经完全出现在水平线上。 残留在各地的积雪让穿过城镇的阳光出现散射的现象，害我忍不住眯起眼睛。 我好像了解这个世界了。 我们就站在这栋校舍之上。 底下是宇田路的大地与远方的海洋，天空无限宽广。 在这个能把这些景象尽收眼底的地方，我能感觉到世界的存在。 秋玻与春珂缓缓前进，在架着围栏的屋顶一角停下脚步。 ──那里是春珂诞生的地方。 也是她们两人昨天指着的地方。 更是春珂在秋玻心中诞生，使她们成为双重人格者的地方── 「就」「在这」「里。」 秋玻与春珂这么说道。 「在」「我难」「」「过又」「痛」「苦得不」「得了」「的时」「」「候，」 「春」「珂」「就」「诞」「生」「了。」 「……这样啊。」 我点了头，跟她们并肩眺望着风景。 朝阳照耀着住宅区的屋顶，以及远方的石狩湾。 当时站在这里的「那女孩」，到底怀着什么样的心情？ 她还只是个小学生，却承受着巨大的压力，独自来到这个地方。 她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看海？又许了什么样的愿望── 胸口传来一阵痛楚。她当时年纪还小，就尝到了足以让人格分裂的痛楚。 我真希望自己可以帮她分担一些。我希望自己当时能陪在她身边，帮她减轻痛苦。 这愿望就像个梦想，绝对不可能实现。 即便到了这一刻，我依然怀抱着这样的愿望。 所以我决定──至少今后都要陪在她身边。 我暗自下定决心，在未来的人生里，我都要陪伴在「那女孩」身边。 「──矢」「野同」「学。」 秋玻与春珂呼唤我。 「请」「你转」「过来看」「我。」 我把视线从眼前的风景移开，看向她们两人。 她们不断迅速对调，速度快得在脸上留下残像。 她们两人开口了。 「结」「束的」「时刻」「到」「了。」 她们这么告诉我。 然后──问出最初的问题。 她们再次抛出从一开始就存在于我们之间的问题。 「──你喜欢哪一个我？」 ──回答吧。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暗自做好心理准备。 我心中的答案已经很清楚了。 而我现在──就要告诉她们。 稍微清了清喉咙后，我笔直看着秋玻与春珂。 「……首先是秋玻。」 我先叫了她的名字。 然后── 「──抱歉，那个人不是你。」 ──我简短地如此说道。 一直不断迅速对调的秋玻与春珂表情似乎有了变化。 所以── 「接着是……春珂。」 我没有停顿，继续说下去。 然后── 「抱歉──那个人也不是你。」 ──她们两人惊讶地瞪大眼睛。 视线四处游移，眨眼睛的频率也大幅改变。 可是──此事千真万确。 我喜欢的人既不是秋玻，也不是春珂。就跟那场梦的内容一样，我喜欢上了那个不是她们两人的女孩。 肯定从一开始就是这样。 从认识秋玻与春珂的那一天开始，我就爱上「那女孩」了。 我在心中强烈渴求着「那女孩」── 秋玻与春珂像是在思考，有好一段时间都闭口不语。 「真」「意外。」 她先是简短地这么说。 「那个人」「是谁？」「是」「伊」「津佳」「吗」「？还是」「雾」「香？」 面对这两个答案，我都摇头否认。 结果秋玻与春珂看起来更慌张了。 「难」「道」「说……」 「是」「时」「子」「吗？」 「千」「代」「田老」「师？」 「啊哈哈，不可能是她们两个吧……」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如果对方是柊同学或千代田老师，事情就大条了……要是发生那种事，我不就没脸面对细野和九十九先生了吗？更何况我肯定会被拒绝。如果是这样，我根本不需要烦恼。 看到我的表情，她们似乎明白自己想太多了。 秋玻与春珂深深吐出肺里的空气。 然后，她们重新笔直看向我，再次开口问道。 「那」「她是」「谁？」 ──没错，问题来了。 既然对方不是秋玻与春珂，那我喜欢的人是谁？ 经过了这样的一年，我到底喜欢上谁了？ 可是── 「抱歉……我现在还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我这么回答秋玻与春珂。 「因为……我还不晓得那个女孩的名字。她明明一直在我身边，我却不知道她的名字。」 秋玻与春珂还是一脸狐疑。 她们似乎是发自内心无法理解我说的话。 「……那」「她是」「个什」「么样的」「女孩？」 「这个嘛……」 听到她这么问，我想了一下，思考「她」是个什么样的女孩。 我当然很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因为我这一年都陪伴在「她」的身边，默默看着「她」的一切。 「她非常精明能干，但也十分糊涂。」 我先是这么说。 「她很会念书，做事有条理，是个很认真的人。不过，她也会翘课，做事马马虎虎，个性大而化之。」 秋玻与春珂再次露出困惑的表情。 可是，事实就是如此，而且还不只是这样。 「她喜欢女孩子气的东西，但也喜欢男孩子气的东西。她房间里有可爱的玩偶，但也会穿破破烂烂的粗犷皮靴。她还喜欢听爵士乐，但也喜欢听偶像歌曲。她对自己缺乏信心，却又充满自信。虽然个性内向，有时候又相当强硬……外表也一样，她是漂亮型的女孩，也是可爱型的女孩。」 秋玻与春珂皱起眉头，默默注视着我。 可是，她们似乎明白我说这些话是认真的。 「……好」「奇」「怪。」 她小声说出这样的感想。 「那种」「女孩」「不存」「在。」「那样」「太矛」「盾」「了。」 「……啊哈哈，我也这么觉得。」 尽管是我自己说过的话，被她这么吐槽，我还是笑了出来。 秋玻与春珂说得没错。这样确实很矛盾。 既精明又糊涂；既会念书也会翘课；做事有条理却又马马虎虎；个性认真却又大而化之。 这些特质全都正好相反。一个人同时具备这些特质，当然是件矛盾的事情。 然而── 「没错，很矛盾。」 ──我非常肯定这个结论。 然后── 「我们大家──都很矛盾。」 我对秋玻与春珂──对眼前的「那女孩」这么说道。 「就像夏天的闷热感与蝉鸣声的透明感；就像列车的速度与铁轨上的锈蚀；就像笔记本上的原子笔字迹与百年前的历史；就像穿透外套的寒意与射进屋内的朝阳──」 当我回过神时──我发现自己笑了。 我每多说一句话，肩膀上的重担就跟着消失一些。 这个世界是矛盾的，无法用单一的标准来衡量。 「我们──就活在这样的世界中，而我们心中也有一个世界。那是个既坏心眼又温柔，既纤细又迟钝的世界……」 我──呼唤「那女孩」。 「所以，你肯定也曾经是这样，心中存在着许多矛盾。然而……你肯定是遇到了无法继续保持矛盾的情况……」 我紧咬着唇，拼命想像当时的情况。 接下来这些话也包含我的想像，我并不晓得实际情况。 可是──我应该没有猜错，这些话肯定能传到「那女孩」的内心── 「我记得你曾经提过一些。家里发生令你难过的事情，那种压力使你变成一个双重人格者。原本那个矛盾的你，当时肯定是非得做个认真的女孩不可吧。那可能是为了支持别人，也可能是为了保护自己。你必须当个认真坚强，而且精明冷静的女孩。说不定那其实是为了代替某人的存在……」 ──我说出自己的想像。 这些话──让眼前的「那女孩」睁大双眼。 传达到了。我的想法确实传进「那女孩」的心里了── 「所以──你只能压抑自己。原本那个矛盾的你，拼命压抑着自己不该表现出来的那一面。而极限也在这时到来。『秋玻』与『春珂』就是在这时诞生的。原本那个矛盾的你，把自己的不同特质分成两个人格──」 ──我猜事情肯定就是这样。 我怀着几乎算是确信的心情，做出这样的结论。 因为──我自己就是这样。 「其实……我也是个矛盾的人。」 我边说边笑。 承认这个事实让我觉得轻松多了，有种想要跳起来的冲动。 「我是个既蛮横又纤细，既敏感又迟钝，既温柔又坏心眼的人。我有许多不同的面貌，而且那些面貌全都是我。我是个矛盾的家伙。如果换个说法……就是我心中也有各种不一样的人格。他们可能叫作春树，也可能叫作秋夫。虽然我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但这些家伙确实存在……而我硬是想把他们全部统合成一个人。想也知道这根本不可能吧……」 这真的很痛苦。 我的这些性格确实存在。 如果否定自己有着这些性格，就等于是否定自己，不可能不令人难受。 「可是──」 我──加重语气继续说下去。 「我现在──想接受这一切。我想做个矛盾的人，并且爱着眼前这个同样矛盾的你。我爱着无法接受自己的矛盾，结果一分为二的你。所以，我现在──想要了解你。」 说完──我拉起「那女孩」的手。 我拉起既是秋玻也是春珂，同时寄宿着她们两人的「那女孩」的手。 「我想陪伴在你身边，想要跟你谈恋爱──」 我──使劲握住那只手。 然后说出自己的愿望。 告诉她我想知道的事情。 「我想知道你的名字──还有你心中所有的矛盾。」 「因为──我喜欢你。」 ──「那女孩」稍微低下头。 浏海遮住了她的表情。 然后她保持低头的姿势── 「谢谢你。」 明确地对我这么说。 「原来……我就是我。我是秋玻，也是春珂……」 「嗯，没错。」 「谢谢你──告诉我这件事。」 然后──她重新抬起头。 双眼笔直注视着我。 眼里像是好几亿光年的黑暗里寄宿着银河。 雪白的脸庞看似正经，嘴角却挂着淘气的笑容。 回握着我的手指强而有力，肌肤却无比柔软── 「那女孩」就站在我面前。 她就是我一直苦苦追寻的心上人。 「那女孩」现在正笔直注视着我。 然后，她缓缓张开那对薄薄的嘴唇── 「──很高兴认识你，矢野四季同学。」 「我叫──水濑历美。」 「我最喜欢你了──」 （插图021） 尾声 「──咦～～那我们要在这里暂时跟历美告别了吗……」 我们在医院的大厅里集合。 见到历美的须藤一脸遗憾地表示不满。 「大家一起前来这里的过程很快乐，让我原本还对回程充满期待～～想说我们能不能一起搭飞机回去……」 ──平日早上。 才刚建好的宇田路综合医院新馆大厅，笼罩在健全的繁忙氛围之中。 带着孩子的女性从入口走进来；长者们开心地谈天说笑。 还能看到疑似前来送货的年轻男性业者。 眼前的景象既和平又清洁，没有发生任何紧急的事情。 在这当中──我们这些高中生聚集在这种地方，果然还是有些奇怪。 周围的来宾与患者都不时向我们投以疑惑的目光。 「好啦好啦，只要检查结束，她就能早点回到东京了不是吗？」 修司面带苦笑，努力安抚心怀不满的须藤。 「等她回到东京，就不愁没有相聚的时间了，到时候大家就一起去旅行吧。」 「……哎，说得也是。」 ──秋玻与春珂成功统合人格，重新变成历美。 在那之后，我们把钥匙还给名仓老师，告诉她事情的经过，还郑重地向她道谢，然后就两个人一起来到这间医院。 院方对她进行紧急检查──结果十分良好。 统合后的人格稳定程度前所未见。 顺带一提，当我们在医院里见到岳夫先生时，他真的非常生气。 因为他的口气很粗暴，让我做好了挨揍的心理准备。担心出事的护理师甚至还在途中过来劝阻。 然而，我从头到尾都深深低着头，不断向他道歉。为了自己乱来的举动，以及让秋玻与春珂陷入险境这件事，致上最深的歉意。 他会生气也很正常，我就算挨揍也怪不得别人。 可是──当岳夫先生发泄完怒火后，他又抱着我大哭。 他的情绪似乎相当激动，那种体温和音量不知为何让我也跟着哭了。 后来，我们来到医院的大厅。 历美跟我说虽然之后还要再做一些检查，但只要再过一个月左右，她就可以回到东京了。看来她似乎是利用检查的空档，特地跑来告诉我这件事。 而就在这个时候──被我叫过来的须藤等人也赶到了。 「这里的食物也未免太好吃了吧……」 须藤说出这样的感想，心中的欢喜全都写在脸上。 听说他们一起跑去三角市场里的餐厅吃早餐。他们吃了鲑鱼子井和三色井，尽情享用了海鲜大餐…… ……嗯，这还真是教人有点羡慕。我也想要吃吃看…… 他们就这样见到历美，大家稍微聊了一下。 「……感觉真是不可思议……」 柊同学在途中说出这样的感想。 「我明明……是头一次见到历美，却完全没有那种感觉……我能感觉到秋玻与春珂的存在……」 ──其实我也有这种感觉。 我早就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了。 如果「那女孩」能认同自己心中的「秋玻」与「春珂」，同样接受双方的存在，她们两人就能在「那女孩」心中合而为一继续活下去。 可是──这件事现在实际在我眼前实现了。 一位名叫历美的女孩活生生地出现在我面前，让我被夹在陌生与熟悉的感觉之间，心里有种不可思议的感受。 而现在，我们已经连未来的计画都稍微讨论过了。 「……矢野，你还好吗？」 细野对我这么说，把话题的矛头转向我。 「你最近这几天都在勉强自己吧？身体状况还行吗？」 ……我的身体状况啊…… 心思都被其他事情占据，让我完全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顶多就只有肚子饿了吧。」 嗯，我试着回想自己身上有没有会痛或是不舒服的地方，但完全想不出来。 顶多只觉得肚子饿，以及有些想睡罢了。虽然身体非常疲倦，但心中的充实感与欢喜盖过了疲倦。 「你之后有什么计画？」 「这个嘛～～等事情都大致处理好后，我可能就会回去西荻了吧……毕竟还要上学，我也不能在这里待太久……」 「啊！那我有个想法！」 雾香像是想到好主意般大声拍手。 「你要不要先跟我们去吃点东西，然后一起回家～～？」 「……说得也是，这或许是个好主意。」 「那我们要不要去吃回转寿司！大家不是都说北海道的回转寿司超级好吃吗～～？我一直想去吃一次看看！这样已经吃饱的我们也容易控制分量，这个主意应该还不错吧～～？你们觉得呢？」 「不错喔～～！雾香，你这个主意真棒！」 「我也有点想去吃吃看。我赞成。」 因为大多数的人都赞成，我们便决定去吃回转寿司。 所以我们也差不多──该跟历美告别了。 「……再见。」 我一边挥手，一边向前来送行的她这么说。 「历美，我很期待能在西荻洼跟你见面──」 历美也对着我们挥手。 她那轻轻挥手的样子，以及有点悲伤的笑容，我应该永生难忘吧。 ＊ ──结果我们竟然决定搭乘新干线回家。 大家一起吃完回转寿司后，我们来到车站前面的甜甜圈专卖店，跟千代田老师商量回去的方法时，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原因则是── 「……我要坐新干线回去。」 细野说出了这种话。 「我不坐飞机……我要搭新干线回去……」 听说大家过来这里时是搭飞机，而那似乎是他的飞机初体验。 那段旅程──让他非常害怕。 据说他被吓得脸色发白。 ……虽然令人同情，但我想到那个画面就想笑。没想到那个不善交际的细野竟然不敢坐飞机…… 而且柊同学八成觉得这样的细野很可爱吧。她现在看着细野的眼神也充满笑意……顺带一提，雾香也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这家伙多半觉得细野很逊，正在心里大爆笑吧…… 不过── 「咦～～！坐飞机很安全的～～！」 正在享用古早味甜甜圈的须藤一脸不满地抗议。 这家伙在回转寿司店里也吃了不少，她到底要摄取多少热量啊…… 「飞机又不会掉下来！坐新干线太花时间了，票价跟飞机也没差多少！你还是乖乖放弃，回程也搭飞机吧！」 「……我不坐。」 脸色苍白的细野摇了摇头。 「我要自己一个人坐新干线回去……你们去坐飞机吧……」 「……你真是讲不听耶！！！」 ──事情就是这样，我们不可能让细野独自去搭新干线。 结果就决定大家一起搭新干线回去了。 大家都觉得傻眼，但雾香意外地并不抗拒。 「没关系啦。这也是个好机会不是吗～～」 她还一脸开心地走向售票口。 「出来玩还把效率摆在第一，感觉实在有点无趣～～」 ＊ ──我们先从宇田路前往新函馆北斗。 当我们成功转搭开往东京的新干线时，太阳已经快要下山了。 「看来我们要很晚……才能回到西荻洼了……」 拿出手机确认列车的预计抵达时间后，在我旁边坐下的须藤如此说道。 「算了，我们就一边吃着火车便当，一边放松休息吧～～……」 「是啊。毕竟搭电车来到这里也挺累人的……」 在我如此回答的同时，列车缓缓开动了。 列车越开越快，让车站转眼间就消失在视野的另一端。 ──这让我有种事情告一段落的感觉。 我已经离开北海道，准备回到西荻洼这个故乡。我将在那里迎接崭新的生活。 我一边眺望着太阳下山的光景，一边茫然想像着未来的新生活。 我看向自己的朋友们。 他们转动座椅，大家面对面坐在一起，每个人都露出跟我一样的表情眺望着窗外的风景。 零星的流光照在脸上，身体也随着列车轻轻摇摆。 突然间──我发现自己比过去更擅长观察他们的表情。我能在上面找到过去无法发现的细微情感，还有五官所流露出的个人魅力与特征，以及他们的为人。 这肯定是因为过去的我看漏了许多东西。 我一直在秋玻与春珂身旁努力生活，却连自己的生存之道都找不到。我想自己应该真的看漏了许多东西。 不管是重要的东西，还是不重要的东西，甚至是别看到比较好的东西，我看漏的东西无以计数。 从今以后，我就能好好寻找这些东西了。 在未来的崭新生活中，我能找出比过去更重要的东西。 可是──我觉得有些遗憾。 我在过去的生活中看漏了许多东西，没能抓住那些无可替代的宝物。 我肯定会慢慢忘记这一切。 这一年的记忆目前还算鲜明。我能清楚回想起这段恋情中的苦楚与欢愉，以及跟她们两人一起看过的景色的色调与气味。 随着时间的流逝，我肯定会忘记这些东西吧。 ──所以，我有个想法。 我有一件想做的事情。 趁着这一切还没变成回忆，我想要完成这件事。 ＊ 「……我们到了呢。」 「是啊～～」 「矢野，欢迎你回来。」 在列车里跟雾香告别后，我们一行人在西荻洼站下车了。 我站上熟悉的月台，看到远方的西荻洼车站北侧出口。 还听到站内广播与人们的喧嚣声，闻到空气中的春天香味── 我用自己的五感去感受。 这里是我居住的城镇。我想在这里等那女孩回来。 我要在这里等待她──等待历美到来。 离开车站后，我朝向自己的家迈出脚步。 我在不同的路口跟朋友们道别，最后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然后──我再次想起自己在电车里做出的决定。 她们两人写了一封信给我。 那是秋玻与春珂写给我的遗书。 我要写一封很长的回信给她。 我想把跟她们两人一起度过的日子写下来，留下只为了我们两人存在的纪录。 为了让在宇田路生活的她能够想起在这里的每一天── 致历美 像这样写信给你，这还是头一次吧。 你可能会感到惊讶，但其实我也想不到自己会想要做这种事。 上次在信纸上写字，是我还在读小学的事情。 也许在写信给十年后的自己后，我就再也不曾这么做了。 自从认识秋玻与春珂，时间到底过了多久呢？ 感觉像是一个月，又像是一年，也像长达十年之久。 不知为何，我一直相信从那一天开始的日常生活不会结束。 天真地以为跟你在一起的日子会永远持续下去。 因为这份天真，我肯定看漏了许多事情。 比如说，放学路上在天空闪耀的星星、改用右手拿的书包、为了某人而说的谎言。 球在空中描绘的抛物线、从焚化炉冒出的烟，还有无意识地反覆说出口的口头禅。 只有当时才能触及的事物。 以及已经失去的事物。 所以现在── 我想在最后跟你一起逐一串起那些点点滴滴。 后记 二○一七年八月二十六日，就是本作灵感诞生的日子。 我刚才找了一下过去的写作笔记，结果成功找到自己在那一瞬间写下的灵感。如果直接照搬当时的原文── 双重人格！！！！ 双重人格 一边是挚友，一边是恋人 我喜欢那女孩。可是，我能商量这件事的对象，却是那女孩体内的另一个人格── 大概就是这样。 从写在「双重人格」这四个字后面的「！！！！」和莫名其妙换行的举动，就能看出我当时有多么兴奋。 不过，写在这后面的设定跟实际成果截然不同，而且这个灵感是基于「我想写出有些不可思议的恋爱故事短篇集」这个目标想出来的，比较适合写成短篇故事。 我当时实在想不到，这个灵感竟然会变成时间长达将近五年的企划。我写《三角的距离无限趋近零》这部作品的时间，已经占据了我作家生涯的一半以上。 这就是《三角的距离无限趋近零》这部作品。 真的非常感谢长久以来支持这部作品的各位读者。 谢谢你们愿意一路见证矢野、秋玻与春珂的恋情。 你们愿意陪我从起点走到这么远的地方，真的让我非常开心。 这部作品与各位给我的东西，以及跟矢野、秋玻与春珂一起度过的日子，对我来说都是无可取代的宝物。 我这么说一点都不夸张，因为这部作品彻底改变了身为作家的我。 如果我没能写出这部作品，抑或是无法得到大家的支持，天晓得我现在会是什么样子。这五年肯定是我人生中一段非常特别，如梦似幻的岁月。而我现在正一边写着后记，一边细细品尝那种余韵。 拜各位所赐，我成功写出一本相当不错的完结篇，连自己都觉得这可能是世界上最有趣的小说。 老实说，这部作品绝对不算好懂。这不是一部亲切的轻小说，也有许多难懂费解的地方。不过，如果这部作品能在大家心中留下一点东西，或是让各位有了小小的改变，就是我无上的幸福了。 对了，我还得感谢故事里的那些登场人物，就是矢野、水濑、须藤、修司、时子和细野，以及百濑与雾香。我想他们以后应该还是会继续出现在我的作品里吧。 他们对我来说就像是一群老朋友，我实在不想就这样告别他们。所以，如果各位还期待在我今后的作品中见到他们，那我会非常开心的。 这部作品真的受到许多人的支持，我想在此向那些帮忙特别多的人道谢。虽然我因为会觉得难为情，最近都没有在后记里致谢，但这次请容我向他们致谢。 负责插画的hiten老师。 这部作品中有些不好写的桥段，而hiten老师绘制的插画给了我很大的鼓励。不管是谁来看，都会认为《三角的距离无限趋近零》的绘师只能由hiten老师来担任。能够与您一起创作，让我发自内心感到骄傲。我很喜欢您画的插画。今后也请您多多指教。 再来是我的初任责编k氏。 哎呀，想不到这部作品能走到这一步。我当时根本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不过，k责编倒是从一开始就觉得这部作品能卖到十万本。结果实际销量比这个数字还要多，让我们都吓了一跳。今后也让我们一起创作有趣的作品吧。真的很感谢你。 再来是我的新责编s氏。 真是不好意思，竟然让你在那种不得了的时间点接手这部作品。不过，我很期待今后与你一起创造的未来。让我们一起不断进化吧。谢谢你，今后也请多多指教。 再来是各位读者。是你们给了我这段宝贵的时光与许多宝物。虽然已经说过很多次了，但我真的非常感激。我今后将会继续努力，让各位得到更多乐趣。 最后，大家可能已经知道了，我跟hiten老师联手完成的新作，将会在下个月，也就是九月十日正式发售。故事发生在本作结束的三到四年之后，舞台则是中央线沿线地区，可以算是本作的续作。我相信所有读完这部作品的读者应该都能从中得到许多乐趣。 那就让我们下次再见吧。我坐在电脑前面写下这篇后记，心中感慨万千。 岬鹭宫 插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