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闺秀好招摇 下》 第一章 【正文开始】 聚珍楼立时已久,他敢取名「聚珍」二字,自然也有这个一览万千珍宝的底气,此楼的第一任主人,便是往前数两朝陛下最心爱的长公主所设,长公主最爱奇珍异宝,特以此楼汇聚天下同好,时不时召开品鉴大会,聊此同乐。 陈思璇一早便将请帖派人送去了镇国公府,沈容此时正拿着这张请帖在手,翻来覆去地瞧着,与女儿道:「那位陈小姐好巧的心思,连张请帖都用上了纸镂的手艺,捧在手里还有淡淡的花香,叫人心旷神怡。」 霍妩哼哼唧唧地不答话,趴在桌上把玩着母亲的绢花。 沈容戳戳她的额头,道:「我与你说话,可是听进去了?陈小姐归根到底也才及笄不久,陈家诺大一个氏族,主母新丧,她一个小姑娘,旁的不说,这理事的本领还是很值得你向人家学一学的。」 「你看看你,坐没坐相的,成个什么样子?」沈容说着,顺手捞起竹枝在霍妩背上拍了一下,「过不久也该是大姑娘了,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似的,叫母亲怎么放心?」 霍妩站起来走到沈容那一边榻上,挨着她坐下,亲昵地蹭蹭她的脸颊:「这有什么关系,大不了我就一直留在家里陪着父亲母亲,反正咱们家也不缺我这口饭吃。」 「尽说傻话。」沈容捏捏她的小鼻子,环着她道,「女儿家大了,总归是要许人家的,哪有老把你留在身边的道理。」 霍妩瞪大了眼睛看向沈容,控诉道:「母亲嫌弃我!」 「哪会啊。」沈容笑着拍拍她,道:「虽然你吃的多些,文采差些,我这一生只得你一个女儿,可你还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前头那两个臭小子我都不嫌弃,又怎么会嫌弃你呢?」 「母亲,你可以不说前面那句话的!」霍妩气鼓鼓地想,什么吃的多嘛,也还好啊,她偷偷摸摸捏了把自己的腰,这不也没见长胖嘛。 「好好好,母亲说错话了还不行么。」沈容道,「对了,我看这帖子上写的日期是五日后,到时你去了,看见什么中意的东西,只管出手就是了,我霍家的女儿,可别学了那小家子气的做派。」 「还有,今春的新衣我令嬷嬷送去你房中了,你得空试试合不合心意,春日里你们这些女孩儿们宴饮多,我家阿妩可不能给人比了下去,如若不然,我气都要气死。」 霍妩笑着应了。 五日后恰是个大好的天气,一大早起来艳阳高照,霍妩乘着马车到聚珍楼时,徐妧枫家的马车已经停在了门口,她见印着霍氏私印的马车过来,立马跳下车把霍妩截下,「阿妩,咱们一块儿进去吧。」 春莺为霍妩掀开车帘,笑道:「徐小姐还是这么个急性子。」 「那可不,我在这儿都等了她多久了,现在才来,难不成你家小姐这是又睡过头了?」 「你少污蔑我。」清亮的女声从帷帽下传来,霍妩边走下马车,与徐妧枫并肩走进楼内,边与她道,「还不是母亲,越发喜欢打扮我了,这不,一大清早的天还没亮,就把我从床上拖起来换衣裳首饰,要我说,今日的主角是陈思璇,咱们不过是来凑个趣儿的,何必费这么多心思,还不如多睡会儿来得打紧。」 她说着,又打了个哈哈,显然困极了。 只是徐妧枫摆明了是站在她母亲这一头的,不仅不帮着她说话,还道:「伯母说的没错啊,总不见得好事咱们大家一起做,风头全由她陈思璇一个人占了呀,再说了,这事儿的由头本就是她们家牵扯出来的。」 「你也知道原先那段时日,京里暗地都传些什么,说你嘉宁县主是那贵人面前娇养着长大的人间富贵花,端的是不识百姓疾苦,而她却是下凡来的活菩萨一般,面慈心善,这两者一对比,可不就把你给比下去了吗。」 「也亏得裕王殿下之前为你说话,要不然,我都要为你生气了。」 「多谢妧枫惦记着我了。」霍妩摘下帷帽,命春莺把请帖递给门人,自己与徐妧枫一道往楼上走去,「只是我觉得,人间富贵花什么的,不是挺好的吗,若我真有本事一辈子都能得这么个称呼,那才是我都福气呢。」 「也是。」徐妧枫目光灼灼地盯着霍妩的脸,道:「怨不得我一见到你,就打定了主意要与你做知交好友呢。」 「为什么?」霍妩好奇地问道。 「自然是因为你生得好看,合了我都眼缘呐。」徐妧枫理所当然地答,「我哥老说陈思璇多么的美丽清雅,我才不觉得呢,她若敢像你今日这样穿一身的紫,不被你比下去才怪!」 霍妩今日便是一袭瑰紫色罗裙,她生得白皙,肌肤细腻光滑,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略施粉黛,衬得更为灵秀,一双秋水剪瞳明净透亮,使人一见便心生好感。 霍妩嬉笑着揉搓着自己的脸,厚着脸皮与她道:」多谢你夸我。」 她承认,她就是个爱漂亮的小姑娘,悉心打扮下被好友夸奖了心情好,也不必遮着掩着。 「我大嫂从边关带来的雪肤膏,我与母亲用着甚好,我回去看看,若还有的富余,便命人送些给你,如何呀?」霍妩在徐妧枫耳边轻声道。 徐妧枫看似大大咧咧地不在乎外表,到底是个女郎,听她这么说,自然是好。 到了二楼,各家女君已来了大半,大家彼此都熟得很,也能说到一出去,便都自寻了雅间坐下,而公子郎君们则坐在西侧,恰与她们相对。若有姑娘家不乐意见外男的,只管把竹帘放下就是,这竹帘只遮到一半,也不会挡了一会儿下面的视线。 陈思璇这等身份的人,自然不会舍了脸面亲自主持这场宝物鉴赏,她只管与各家小姐寒暄几句,见人都到了,便拍拍手掌,整栋楼的纱帘应声而下,挡住了外界刺眼的阳光,只余幽幽绿盈盈的光线从各个地方透出来。 徐妧枫凑近了去看,低声叫道:「阿妩你来看,是萤火虫!」 每间雅间里放着的照明之物,不是普通的烛台,正是被捉起来放在囊袋里的萤火虫,此时光线一暗,萤火虫的光亮就显得温柔别致。 徐妧枫伸手晃了晃囊袋,道:「这么一栋聚珍楼,又不是萤火虫多的季节,也难为她,搜罗来这么多。」 她嗤笑着与霍妩道:「她不是一向爱说自己有多么的好心肠吗,萤火虫这种朝生暮死的东西,把它们拘在这里,等它们去死,这回倒不觉得残忍了?」 霍妩叹道:「你又来了,刚才她过来与我们打招呼时,你也是这般作怪的语调,我看哪,你是巴不得叫所有人都知道你与她不睦才好。」 「那又如何?」徐妧枫捞起坚果放进嘴里磕起来,「左右我瞧她不顺眼,也懒得与她虚以委蛇。」 她们正说着话,前边却要开始了,聚珍楼的老板站出来,腆着个大肚子站在一楼中间,道:「各位贵主儿大驾光临,我这聚宝楼可真是蓬荜生辉啊。」 徐妧枫与霍妩耳语道:「这老板,真是一日比一日圆润。」 第二章 老板不知有人在议论他的身形,继续说道:「我这聚珍楼的规矩,大家也都知道,各家贵人捐出的宝物前日以送到我这儿,今日募资,所得善款一概用于赈济流民!」 西侧有儿郎高声道:「这是自然,权当做件好事了!」 「那,这厢就开始了?」老板笑道,「陈小姐是东道主,这第一样宝贝,就从陈小姐开始喽?」 不远处的竹帘里传来陈思璇的声音:「无妨,粗陋小物,就当是抛砖引玉了。」 她话虽如此,拿出来的却不是一般东西。 那是一个青铜打造的博山炉,炉体是豆形,有个高而尖的盖子上头雕刻着蟠龙图案,炉身上则是层层莲瓣。老板道:「这是隋朝丰宁公主的东西,算是老东西了呀,难得小姐还保存得这么好。」 他说完,就把博山炉放在他手边的锦盒中,锦盒与二层楼每间雅间之间都连有金丝银线,只需晃动绳索,就能把宝物顺着银线递过去,供个人把玩。 霍妩与徐妧枫对这个没什么兴趣,是以都没有动手。 她们没兴趣,却听见有个女声道:「这个我喜欢,愿出二百两银。」 她说完,霍妩就听见徐妧枫啧了一声,「还真是……打定主意跟着陈思璇跑了。」 霍妩不解,道:「这是怎么?」 「那是新进京的户部侍郎的女儿,不知被什么迷了心窍,一门心思把陈思璇当自家姐妹看待,与她形影不离的,倒是她家里本家的几个姐妹,也没见她有这么当心过。」 「许是。」霍妩迟疑道,「二人兴味相投?」 徐妧枫翻了个白眼,「依我看呢,是臭味相投吧。」 「我也愿出三百两!」 「我出五百两!」 …… 西侧那边的叫价声络绎不绝,陈思璇倒是安安静静的,也不说话。 突然有一人道——「我出六百两!」 有人不满道:「刚才我叫的就是六百两,你难不成没听清?」 年轻儿郎混不在乎地道:「听清了,所以,我说的是六百两,金!」 「六百金买一博山炉?」徐妧枫不由得咂舌道,「这人脑子坏掉了吧,还真是有钱没处花吗?」 「那可是景阳侯家最受宠的幼子安珣,他乐意花,也不碍咱们什么事。」 景阳侯老来得子,对这个与他孙子同龄的小儿子视若珍宝,少什么也不会少了他的银钱,安珣朝陈思璇的方向拱手,道:「这博山炉即是小姐的心爱之物,我虽拍下,自然也是原物奉还,赠予小姐,还请小姐收下。」 「多谢公子美意。」不多时,怡黛走出来,朝安珣福了一福,安珣没见到陈思璇,倒是颇为失望地朝她那地方望了又望。 「倒还真亏得这傻小子买下来这玩意,绝了我哥那念想。」徐妧枫嘟囔道,「你是不知道,我哥这回连压箱底的银两都翻出来了,满心想着要将陈思璇的东西拍下,我问他我拿出来的东西怎么办,你猜他怎么说的?」 「他压根忘了还有我这么个人,连我也要来这儿都忘了,气得我今日一早都没和他一起出门!」 霍妩怪道:「那刚刚似乎没有听见令兄的报价?」 徐妧枫羞道:「我哥哪里有这么多钱去拍,价钱逐轮上涨,他此时怕是蹲在不定哪个小角落里,抱着钱袋子痛哭出声呢!」 「就你最会埋汰你哥哥。」 六百金的价位一出,后面的东西再怎么样也难赶上,霍妩看中了一对白玉耳坠子,花了些银钱收入囊中,自觉完成了任务,也懒得继续再看下去,她今日起得早,这会儿正有些犯困,就歪在椅背上,边打瞌睡,边与徐妧枫说说闲话。 徐妧枫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的东西就快出来了,你也不心急?」 霍妩懒懒地答:「左右又没个老侯爷家的安珣为我大出血本,我急什么,随他去就是了,等到了我的,再起来道声谢还不行吗。」 她说着,就放任自己眯了过去。 霍妩这些年练出一身偷摸着睡觉的本事,人还好端端地坐在那儿,魂早就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还是徐妧枫急急地把她叫醒,「我说你啊,别再愣神了,都叫到你的东西了!」 霍妩揉了揉眼睛,喃喃道:「多少银?二百还是三百?」 她又被推了一把,只听见徐妧枫道:「什么银啊,告诉你,是金!六百零一金,正压了陈思璇一两金子,我说,要不是我知道你没那心思,还真要以为你是故意的了!」 六百零一金?霍妩奇道:「是谁人傻钱多,不对,等会儿等会儿,他不会待会儿找我退钱吧。」 「你想什么呢?」徐妧枫道,「真当李昭他不要面子啊!」 李昭买她的东西做什么,她记得,她拿出来的东西是个多年前收到的妆奁,虽精巧,但他这么一个大老爷们的,要来也没用呐。 徐妧枫显然兴奋极了,她道:「你刚才迷迷糊糊的是不知道,李昭说喊六百零一金的时候,安珣只差没被他气死,就差爬过来与他打上一架了!」 李昭道:「方才安珣说物归原主,那我也是如此,县主的东西,还是还给了县主你吧,县主一会儿记得打开,看看有无错漏。」 他说着,将妆奁重新放回锦盒上,吊到霍妩所呆的雅间前,由侍女碰过来交给霍妩,霍妩打开一看,里头赫然多了一张字条。 她摊开那张字条,映入眼帘的是张牙舞爪的字迹,「阿妩妹妹,七殿下特地吩咐了,要我务必把你的东西拍回来给你,还说了必不使你丢了面子!你看我这价钱报的好吧,正压她一两,是不是很聪明呐?」 霍妩扶额暗叹,什么面子,这分明是给我结仇呢嘛! 这下可好,陈思璇心里也不知会怎么想呢。 她又接着往下看,李昭又絮絮道:「放心,不用心疼我的荷包,七殿下说了,这聚珍楼里花多少,回头他都给我补上,你就安心吧。」 安心你个大头!霍妩把字条捏在手心里团成团,恨不得能将它丢回去砸在李昭那张喜气洋洋的脸上,敢情是拿她七哥的银钱来这扮阔气! 她七哥攒下这些钱来容易吗,六百金可不是什么小数目,霍妩只觉心尖都在往下滴血。 她无力地靠在徐妧枫肩头,「让我靠会儿。」 「我有些喘不上气来了。」 徐妧枫不明所以,取笑道:「怎么了,开心傻啦?快起来,还不快让人跟李昭道声谢先。」 我谢他什么样!霍妩简直欲哭无泪,她几乎是咬着牙,从牙缝里渗出字眼:「春莺,快,帮我去谢谢这位李家郎君。」 春莺憋着笑走出去,李昭见人出来,笑着说:「不必谢我啦。」 「这么一点小钱,我不会放在心上的,你说是吧,卫公子?」李昭走出来,趴在围栏边与安珣道。 安珣最是要面子的人,哪里会反驳他。 「小姐,你说,这李家郎君不会是故意与嘉宁县主说好了,打算着压您一头吧。」怡黛愤愤道,「哪怕再多加些呢,多一两,这是想膈应谁,不诚心呢吗?」 陈思璇倒还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她道:「你这两日话是越来越多了。」 第三章 「奴婢这不是替小姐您不值嘛。一个妆奁罢了,哪里值得上六百多金,哪怕再精巧,也不过就是这样了,小姐的博山炉好歹也算得上是件古物,她这……」 「东西的价值不在于东西本身,而在于她的主人是谁。」陈思璇道,「照你这么个说法,我的博山炉就算再往前倒些年份,也值不上这些金啊。」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好了。」陈思璇笑道,「我都不急,你又急什么劲儿。咱们今日攒这一局子,无非是博个好名声,再让我那兄长能与各家儿郎多亲近些,目的既已达成,旁的东西,我倒并不在意。」 听她这么说,怡黛纵有再多话想说,也只得咽了回去。 小姐往日在岭南可是半分都不肯落于人后的,怎么一到京城,最近像是转了性子? 陈思璇也不多言,她话虽如此说,目光却幽幽地穿过竹帘,在西侧雅间那儿打转。 李相府中家教甚严,哪能叫李昭这么胡来呢,可她看霍妩也不像是那种多爱与人争胜的人,不过,……思及此,陈思璇心中划过一次苦涩。 霍妩不在意的,多的是人为她在意。而她,却只有自己一点一点向上争取! 所以说,霍妩,归根到底,我还是最羡慕你。 「你个死丫头,叫你喂鸡不去喂,帮着你嫂子洗衣做饭也不肯,你说说你,这么大一个人了,我养你有什么用!连隔壁家八岁的二丫都比你出息!」 坐在破椅子上的女子倔强地把头别过去,就是不支声。 细看她样貌,生得也算出挑,只是皮肤蜡黄,粗布麻衣下露出的双手也透着粗糙,可比起她眼前叉着腰絮絮叨叨说个没完的妇人,已算好多了。 妇人看她这个样子,心中更是来气。她心火上涌,一巴掌狠狠地朝女子头上扇过去。 她惯下地干活的,手上力气打得很,这一巴掌直在女子脸上留下一道血痂子,女子懵了一下,蹭的站起来,怒目瞪向妇人。 「干什么干什么,反了你了,还瞪!」妇人半点不犯怵,大有她再敢多瞪一眼,她就再给她另一边脸上也来个巴掌印的架势:「你是从我肚子里钻出来的,我还打不得了?」 「瞧你那德行,哪家汉子会乐意要你,你给我滚,今天不许吃饭。」妇人摇着把破蒲扇重重地拍在她身上,「滚滚滚,没干活的人也有脸在屋里坐着!」 「我真是受够了!」 女子突然一把夺过妇人手中的蒲扇,赤红着眼道:「你以为我乐意呆呢吗,你这什么破地方,一家子的人,都这么粗鄙不堪,还敢自称我娘,你也配吗?」 「我告诉你,我父母那是京里的贵人,我该是国公府的小姐,谁稀罕在这小乡村里啊!」 「你让我滚,好,我这就走,等我回来的那一天,你们这帮人,一个都别想有好果子吃!」 她说完,不等妇人反应过来,就立刻拍门而去。 妇人颤抖着手指着她,「反了,反了,你个失心疯,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你有胆子走,就这辈子都不要回来!」 不用你说,我也不会再回来这鬼地方了! 女子怕妇人发现什么,一口气跑出老远,见无人追来,她才敢蹲在路边的草垛里,偷偷摸摸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她摊开布包,里面赫然是一锭碎银并两吊铜板。 她鄙夷地道:「这回是穿到了什么穷鬼的家里啊,找了半天,居然只有这么点钱,还不够我之前一顿饭的。」 「算了算了,等我回了京,见到父亲母亲,自然就有好日子过啦。」她想着,搓了搓自己的脸,「真是,上辈子霍妩的脸多好看啊,这回的脸虽然有点像我自己了,可是也太糙了吧,不行,我以后一定得好好保养,总不能差得太多。」 想她许芒,原本好端端一个学生,过马路的时候一个没看清,被那辆该死的车给那么一撞,就撞到了这个从没有听说过的朝代,成了镇国公府千娇百宠的独女。 父母疼爱,兄长纵容,要身份有身份,要容貌有容貌,这可不就是她从前爱看的那些穿越女主的生活吗? 许芒兴奋极了,按照她以前看过的那些套路,她接下来应该顺利地嫁给皇子,等皇子登记,她母仪天下,他为她废除后宫,一生一世一双人,原以天下换她一笑才对。 可她没想到太子居然比她年长这么多!许芒不由扼腕,看来是她搞错剧本了。 于是,她入江湖,广交朋友,潇洒自在地,与京里那些贵女都不一样,她打听了,这个朝代应该是在唐宋之间那个时期,于是她大可以把那之后的诗词往这儿般,时间一长,谁不夸她才华出众。 许芒本以为,她这辈子都应该是妥妥的人生赢家,如此令人艳羡的过完一生,没想到居然会有一天马失前蹄,与和她交好的江湖侠客双双死在仇人的剑下! 她捂着胸口,银剑穿胸的疼痛令她没法忘怀,可当她再睁眼时,却是在一栋破旧的茅屋里。 她还在那个时代,只是换了个身体,换了个身份。 许芒站起身,继续沿着小路向前走,她就说了,她可是女主角,哪有那么容易死的,等她回京,她照样可以是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那个女主角! 「阿嚏!」 「县主您没事吧,是不是昨日出门吹了风,受寒了?」春莺担心地问她。 「没事。」霍妩吸了吸鼻子,「多半又有人在背后念叨我了。」 「都怪李昭!」她说着,把手中的书往下一拍,气道,「等下次我非得往李伯伯那儿告他一状不可!」 春莺忙把她手里的书接过来,笑道:「好啦,县主再恼,也别拿这书撒气啊,国公爷最是爱书之人,要让他看见县主这样摔摔打打的,定要生气了。」 霍妩怏怏道:「我知道了。」 她爹武将出身,骨子里却有些文人心气,得了闲就喜欢捧本书在手里看,这一年年的积累下来,竟积攒了满满一屋子的书册,上到兵书典籍,下到山野游记,应有尽有。 左右今日天气好,阳光猛地很,霍妩呆在家里也无事干,索性就问了沈容,把霍启衡书屋里那些书籍全都搬出来晒一晒,免得生了书虫。 此时她的小院里铺了一地的竹席,竹席上摊满了书,霍妩穿了双软底的白鞋,踮着脚尖在书堆里跳来跳去的,时不时弯下腰给那些书翻个页。 她今日没打算出门,也就没怎么打扮,霍妩嫌发饰繁琐,就令春莺直接拿根浅碧色丝绦将那头长发结了个辫子,柔顺得垂在她背后,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的,叫人忍不住想去揪一把。 她穿一袭白底绣花襦裙,阳光洒在她脸上,她的头发有些乱了,几缕不听话的发调皮地跑了出来,垂在她耳畔,霍妩偏过头边与春莺说话,边将发丝别到耳后,她生来一双笑眼,此时眉眼弯弯,春莺见了,也不由得欢喜。 「也不知七哥最近得闲了没有呀?」 霍妩终于把所有书全部翻了一遍,她满意地拍拍手,纵身一跃而起,跳到院里的老树上,她斜躺下来,长长的裙摆垂下来,在风中摇晃。 第四章 春莺无奈道:「县主,夫人都与您说了多少次,不许你爬到这么高的地方去的。」 「有什么关系嘛。」霍妩耍赖地朝她吐吐舌头,「好容易才磨得二哥教会我轻功,用都不用的话,岂不是太亏了。」 霍陵原先也是坚决不许的,可是在霍妩的死缠烂打下最终还是点了头,他本想妹妹说的也不无道理,学会轻功,万一以后遇到什么事,既无人在侧,又力所不敌,至少跑起来还能快些。可他没成想,霍陵所预想的那些坏事倒是没发生,反而是家里多了只上房爬树的小猴子。 叫他后悔不已。 「县主怎地忽然提起裕王殿下了?」春莺道。 「我担心他呀。」霍妩叹了口气,极老成地说道:「陈家那事儿不好办,一不小心就很容易得罪人的,再加上朝堂上那么多老狐狸,七哥虽说聪明吧,可终究还是心肠好,万一被人揪住了错漏,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还有啊。」她掰着手指数起来,「我听说官员们来往迎合,都是要往酒家花楼里去的,少不得又得花上大笔的银子,七哥为人大方,跟他出门都没有我掏荷包的机会,你看看李昭,花他的银两时,动不动就是六百金出去了。」 「再这样下去,就是有座金山银山也不够花的呀。」 「县主……」春莺嘴角一抽,您可能想太多了。 「而且七哥这人心实,你知道的吧,你看他上次给我带来的桑果子,好吃归好吃,可换了送去别家,旁人指不定以为七哥看不上他们,故意拿些便宜果子挤兑他们呢。」 「县主……」 「我还没说完呢,春莺你怎么老打断我,我跟你说啊,我……」霍妩拿手挡着阳光,眯着眼道 「你想说什么,我听着你,你说。」 悠然的女声在树下响起,霍妩浑身一抖,差点从树上直接摔下来。 「母亲?你什么时候来的?」霍妩赶紧跳下来,稳稳地落到地上。惨了惨了,上树被母亲捉个正着,这回肯定没她的好果子吃!春莺你怎么不早些喊我。 春莺给了她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县主,我提醒过您了啊。 霍妩心里忐忑,卫旌笙这会儿心情也不大痛快。 他回府的路上正巧遇上了陈纵,对方拿了本话本给他,说是霍妩喜欢,托他代为转交。 他随手翻了翻,就往马车外一丢。 阿妩喜欢的东西,他自会买给她,才不用在不相干的人手里过上这么一遭。 「我,我要见裕王殿下,你们放我进去,裕王殿下一定会见我的!」 「哪里来的乡下婆子,也敢来王府门前撒野,还不快滚,再不滚,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就是,还说什么认识我们殿下,我呸!咱们还是快把她带走,省的殿下回来,看到这种人在门前撒泼!」 门口的侍卫说着,就把那女子架起来,不顾她的挣扎,把她拖到老远,重重地扔在地上,就像是在扔一团没人要的垃圾。 「没眼力的东西!」 那女子气道,等她见到卫旌笙,定要他好好治这几个人的罪。 坐在地上的女子正是许芒。 她大手大脚惯了,离家时带出来的银两一早花了个干净,好容易进了京,本想凭借自己脑子里的奇思妙想大赚一笔,却不料她进了客栈,把自己的想把跟掌柜的一说,掌柜的却全然不屑一顾地把她赶了出来,还讥笑她异想天开。 活该一辈子开个破客栈!许芒愤愤道,大好的赚钱机会都不要,真是蠢死了。 她原想直接去镇国公府,可料到她如今换了面貌,如果直接上门,国公夫妻也未必愿意相信她,便想先在京里住下,等什么时候再找个由头,再他们面前出现。 她一走,估计国公府原本的女儿也该死了,而许芒有这个自信,凭借前世多年的相处,她有把握能叫国公夫人见了她就觉得亲切,到那时候,她进国公府可不就顺理成章了吗。 许芒气恼地揪了把头发,她记得前世临死之前,有另一帮人要跳出来救她,而她弥留之际,还听见这帮人在她耳边焦急地议论「糟了,她这一死,裕王殿下怎么会放过我们」「完了完了」。 所以,他从前就一直再命人默默保护她吗? 许芒把头搁在膝上,望向裕王府守卫森严的大门,裕王生得好相貌,照说处处符合她的审美,只可惜前世的时候,他面对她时老是冷着一张脸,跟他说话都没个回应,久而久之,即使他生得再好,许芒也没了兴趣。 没想到,他居然是抱着这样的心思对她,甚至因为怕她遭遇不测,还一直留了人在她身边守护着她。 原来这位裕王就是传闻中的傲娇男啊!许芒心想,喜欢她就直说嘛,何必这样捂着藏着,她也未必不会同意不是。 她若有所思地想,看来这一回,她能重来一次,就是老天要再给她一次机会,要她怜取眼前人。 裕王与霍妩的父母不同,许芒相信,只要她再次出现在他面前,他就一定会如同前世那样,深深地喜欢上她,只是这一次,她再也不会因为他表面上的冷淡而避开他了。 「咕噜,咕噜。」 许芒脸一红,她尴尬地捂住肚子。 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她如何能不饿。眼见进裕王府无望,她索性扬长而去,总之得先找个地方填饱肚子要紧。 至于这几个门口的守卫,许芒发誓,等她成了府里的主母,一定没他们的好果子吃! 「赵伯,我这儿的豆沙包什么时候才上啊?」 有个中年男子敲了敲桌板,不住地催促道,「今儿咋等了这么久?」 「来了来了。」赵大伯放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小馄饨在男子桌上,不好意思地赔笑道:「实在不好意思,豆沙包还得在等会儿,您要不先来碗小馄饨垫垫肚子?」 都是熟客,又白得了一碗馄饨,男子也不好再催促,哼唧两声就过去了。 赵大伯拿布巾擦了把汗,才又站回了蒸笼前,打开蒸笼看看包子熟了没。 「您这儿的包子,怎么卖的啊?」 一声轻若蚊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赵大伯闻声望去,只见蒸笼前站了个衣衫褴褛的女子,她发丝凌乱,整个人灰扑扑的,一双眼渴望地看着他的蒸笼。 看这个样子,大约莫是从哪里进京的流民吧。 赵大伯可怜地看看她,道:「没事,小姑娘你去那儿,那有个小板凳,你坐一会儿去,一会儿等我这儿的包子好了,我给你拿一蒸去。」 「大伯……」许芒咬了下嘴唇,道:「我,我没那么多钱。」 她从没想过,有朝一日,她居然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这大伯我哪能看不出来啊,赵大伯宽和地对她笑道:「没事儿,权当大伯请你吃了,小姑娘你先去坐着吧啊。」 许芒心里这才松了一口气,乖乖地找到赵大伯说的那条板凳,缩到角落里坐下,躲开周围人好奇的目光。 路上的行人都穿戴整齐,她却只有这样的粗布麻衣可穿,还得要个卖包子的大爷看她可怜,施舍给她,她才能填饱肚子。 第五章 想她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罪?许芒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她两眼失神,呆呆地坐在那儿,过了一会儿,赵大伯端来一笼肉包子给她,许芒迫不及待地塞进嘴里,肉包子皮薄馅厚,满满的肉香,让她饥饿的胃一下子得到了满足。 「哟,公子,你可有日子没来了啊,真是稀客,怎么,小霍丫头没跟你一起来?」 赵大伯见到熟悉的身影,忙笑呵呵地迎了上去。 卫旌笙笑道:「赵伯,可有什么新出笼的点心,我带去给她,您知道的,她最喜欢吃您家的包子了。」 他家小姑娘昨日特地叫人传信给他,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前头还在为他的银钱心疼,信写到后来,不知不觉地就又变成了与他嘴馋各种吃食。 是以,他今日下了朝,便特地改道来了趟柳巷,打算买些她爱吃的安抚一下霍妩的五脏庙。 卫旌笙常陪着霍妩过来,他历来话少,但很会照顾身边的霍妩,每次与她一道,霍妩只消坐在长凳上,卫旌笙就能把她想吃的通通报出来,对赵大伯也很讲礼貌。 这样的少年郎,教人如何能不心生好感。 「得勒,你先坐会儿,我的灌汤包再过不久就能出炉了,你等会儿正好带去,不过你可得提醒霍丫头尽快吃啊,这凉了味道可就没那么好了。」 卫旌笙含笑点头。 荣保跟在他后边,连声附和道:「姑娘她别的还可能会忘记,吃的这上面,哪还用得着我家主子提醒啊。」 「也是。」赵大伯煞有介事地点头,很赞同的模样。 若是阿妩在这儿,只怕又要被气得直跳脚了吧,卫旌笙心想,心绪越发明快。 「是……卫七公子吗?」 乍一听见熟悉的声音,许芒差点没控制住自己,从凳子上跳起来。 她伸出头去打量,站在摊前的少年郎君素袍加身,剑眉星目,与生俱来的贵气天成,但就站在那里,就无端给这破陋的小摊贩添了无限光华。 「是……卫七公子吗?」 乍一听见熟悉的声音,许芒差点没控制住自己,从凳子上跳起来。 她伸出头去打量,站在摊前的少年郎君素袍加身,剑眉星目,与生俱来的贵气天成,但就站在那里,就无端给这破陋的小摊贩添了无限光华。 他似乎比她记忆里的样子温和了许多,连对着这么家小摊贩的老板都会露出浅浅的笑容来。 许芒想,她从前没见过他的笑脸,竟不知道,他笑起来这样好看,宛如春风拂过,吹开万顷桃花。 只不过,他们所提到的霍丫头会是谁?似乎与卫旌笙颇为亲近,她可不记得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号人物。 罢了,许芒耸耸肩,她也没必要想那么多,反正到最后,也不过是要沦为她的陪衬而已。 卫旌笙皱眉,荣保大跨步挡在主子面前,警惕地道:「你是谁?」 看她穿的这个样子,怎么也不像居然能知道他家主子的身份人啊! 许芒知道对方误会了,她赶紧摆摆手,道:「不是不是,我,我没有恶意的,我只是,只是有话想与公子说。」 莫名其妙。 卫旌笙不想搭理她,与赵大伯道:「赵伯,你的包子可好了?」 「噢噢,这就好了,我马上给你包起来。」赵大伯被许芒这一举动弄得愣了一下,闻言才反应过来,他手法老练,三下五除二就结结实实地包好了包子,递给了荣保。 荣保递了铜板过去,卫旌笙看也不看许芒就要走。 这,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许芒错愕地看着他走开,不是,这时候,他不是应该把她带到府中询问,她一展自己的才华,卫旌笙就会顺理成章的被她吸引的吗? 她呆了一会儿,眼见卫旌笙真要上马车走远了,才急匆匆地追过去,还没靠近马车就被护卫拦下,她无法,只得朝他大喊:「公子!公子我是真的有话要对你说!」 她还存了半分理智,知道不能在这里公然喊出卫旌笙的身份。 荣保「嘿」了一声,道,「你这婆娘怎么回事,认识你是谁吗就敢追上来,快滚快滚,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什么人哪,我们主子也是你说想见就能见的,真是没一点自知之明!」 许芒也怒了,她道:「你这奴才怎么回事,还有没有规矩了。」 「我告诉你,你今日这么跟我许芒说话,等来日有你的苦头吃!」 什么疯婆娘啊这是,荣保才不怕她,「哼,我等着你!」 「你说……你叫许芒?」马车里传来卫旌笙清越的声音,许芒一愣,忙道:「对对对,我是!」 荣保鄙夷地看着她,好赖也是个姑娘家,大庭广众的,居然就这么把闺名大大咧咧地喊出来,还有没有一点羞耻之心了。 「荣保,带她回府。」 「是,小的这就让人把她赶……啊,带,带回府?」荣保傻了,他没听错吧。 「我说,带回府。」卫旌笙重复了一遍,他的声音平稳依旧,荣宝却无端觉得——山雨欲来。 许芒也是一愣,旋即得意地望向荣保。 所以说,真不是他的耳朵出了问题?荣保愣愣的看着卫旌笙从马车里走出来,翻身上了旁边护卫的马,又对他摊开手掌。 荣保一哆嗦,颤颤巍巍地把手伸了过去。 卫旌笙手一缩,他叹了口气,道:「把你手里的包子给我。」 「啊?哦哦。」荣保这才反应过来,他忙不迭地把装包子的油袋子递了过去,「主子,这人咱真要带回府呀?」 「你什么意思啊,别动不动这人这人的,人家都说的那么清楚了,你听不明白啊?」许芒怒道。 卫旌笙看也不看她,只道:「我说的话,你哪来这么多问题。」 他说完便策马而去,徒留满地沙尘,让许芒与荣保两个大眼瞪小眼。许芒倒是抬腿就想往马车上爬,荣保见了,赶紧把她拦下。 「干什么干什么,这马车也是你能坐的?」荣保这几年跟着卫旌笙,形形色色的人见得多了,这样没皮没脸的还是头一回见,既然知道自家主子的身份,还敢趁主子不在的时候往主子的马车里钻,真当自己是哪个牌面上的人物呢。 「有什么可稀罕的!」许芒自觉失了面子,梗着脖子下来,「走路就走路,一个奴才,也敢在这儿耀武扬威的,等我回头一定要让七公子好好发落你。」 真有意思了,荣保对着她皮笑肉不笑地想,哪来的疯婆娘,口气倒是大的很,也不怕熏着自个儿。 卫旌笙一路快马,他心绪纷乱,「许芒」这个名字,他实在是太熟悉了,熟悉到他听见这个名字的那一刻,就恨不得立刻扼死这个女人。 阿妩告诉过他,四下无人时,占了她身体的那个异世游魂,对自己的称呼就是许芒! 他记忆极佳,从不记得何时会认识这么一个女子,这女子上来便脱口而出他的身份,种种言行,简直可以与前世的样子严丝合缝地重合在一起。 还是如此的令人生厌! 只是她不是应该随着前世的事死了个干净吗,为何她居然又活了回来,还换了个身体,如果她能活着,那前世真正消失的,怎么会是他的阿妩? 第六章 她回来了,那……阿妩呢,她还好吗? 她还……在吗? 卫旌笙不敢再往下细想下去,他握着缰绳的手微微发颤,骑马而至,他很快就到了镇国公府的墙外,卫旌笙翻身下马,他一步步挪过去,靠在霍妩院外的墙边。 已经到了这里,他却连纵身而上,看一看她的勇气都没有。 他怕他这一看,他的女孩只会用一种茫然的眼神看向他,还是那副熟悉的皮囊,却不再是他心爱的魂灵。 前世的日日夜夜在卫旌笙脑海里不断闪回,他想,阿妩,若再来一次…… 若再来一次,你的七哥,可就真的支撑不住了。 「县主,县主你快下来,你忘了夫人刚刚才训过你的吗,你怎么还敢上墙,万一给夫人看见了可怎么好?」春莺急急地道。 「没事的,母亲这不才走吗,就算再要来,也没有这么快的道理不是。」霍妩笑着回头与春莺道,她足尖轻点,在矮墙上一借力,轻盈地跃上了墙头。 「我刚刚都问到一股包子香了,怎么闻怎么像张大伯家的手艺。」 春莺扶额暗叹,县主您属犬的吗,隔着墙都能闻到味儿?而且张大伯家的包子跟其他包子究竟有什么区别啊喂,这也能闻得出来! 「那当然不一样啊!」霍妩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张大伯家的揉面的水用的都是清甜的山泉水,肉馅也是新鲜揉的,他老人家做了这么多年的包子,手艺就很不一般啦,还有……啊,七哥,你怎么在这里?」 霍妩眨巴着眼,道:「你是来找我的吗,可你就这么靠墙站着,若非我闻着香出来看看,只怕等到天黑都不知道你在这儿了。」 「阿妩……」卫旌笙看向她,朝她缓缓张开双臂,「别站在那儿,危险,你跳下来,我接着你。」 「啊。」霍妩皱巴着小脸,迟疑地指了指卫旌笙手里的油袋子,「好是好,只是七哥你能不能先把那个放一放啊。」 看起来有些油,她今天穿得可是素白的裙子,若沾了个油手印,那该多难看呀。 卫旌笙失笑,把油袋子放回马边的囊袋里,取出帕子擦了擦手,才对她说道:「这回可以了?快下来。」 霍妩这才放心地往下跳。 她穿的白裙在风中绽出一朵花苞,她身量轻,卫旌笙稳稳地把她接住,他搂着她,霍妩挣了一下,对方的力气又大了些,叫她没能挣开。 七哥这是出了什么事了吗? 霍妩心想,她不知为何有些莫名的心虚,眼见四下无人,她才把手放到卫旌笙的后背上,轻轻拍了起来。 「你怎么了?」她在卫旌笙耳边柔声问道。 察觉对方搂着她的力气更重了,霍妩无奈地道:「七哥你放心,我不会跑的,你别这么大劲儿。」 「我在这儿呢。」 「阿妩。」卫旌笙突然开口问道,「你刚才这么跳下来,心里不怕吗?」 「不是你让我往下跳的吗?」 「不是。」卫旌笙有种鸡同鸭讲的无力感,「我是说,你家墙可不矮,你卸了一身内力往下跳,就不怕万一我接不住你,让你摔伤了么。」 「七哥才不会接不住我呢!」少女话里是满满的信任,「你怎么可能让我受伤,在七哥身边,我最不用担心的就是这个啦。」 「是吗?」卫旌笙嘴角勾起一个浅淡的弧度,他终于稍稍放松了力气,给了女孩一些活动的空间。 少女还没反应过来,青年忽然就贴的她极近,几乎是额头抵着额头,霍妩一下子睁大了眼,说话的声音都带了磕巴,「你。你一下子,离我这么近干嘛?」 这么近的距离,她都能看清卫旌笙脸上的毛孔,霍妩不合时宜地想,七哥的皮肤真比她见过的大多数姑娘都好,睫毛也长,感觉都快戳到她了。 眉毛,眼睛,鼻子,唇形……都好好看呐。 少女脸上的红晕一路随着耳垂蔓延到了两颊。 没有生气,没有踩他一脚然后飞快地跑开,他的小姑娘看起来,只是有些害羞。 卫旌笙愉快地想,他养了这么久的小姑娘,看样子,终于要开窍了。 他抬手,从少女发间变戏法似的取下一片叶脉,取笑她道:「看来今日又偷摸着上树了?」 「七哥你又戏弄我!」霍妩叉着腰,气呼呼地把他推开,「你还能不能好了?」 卫旌笙笑着往后退了两步,才朝她招招手,「过来,给你带了赵大伯家的灌汤包,刚才不是还听你嚷着想吃呢吗?」 「真的啊!」霍妩的气一下子就消了,她颠颠地朝他跑过去,不等他动手,自己就往马的边袋里掏了进去,「我就说的鼻子好着呢,果然没有闻错!」 「我就知道,还是七哥最惦记着我!」 吃了他的东西,她这时候倒是嘴甜的很。 她咬了一大口,边嚼边与他道:「还是有些凉了,没刚出锅时味道那么好。」 卫旌笙在她额头上不轻不重的敲了一下,「给你带吃的,还诸多牢骚。」 「我随口说说嘛。」霍妩嘻笑着道,「大不了,留两个给你呀?」 「那我买的吃的给我,你还真会做顺水人情。」卫旌笙挑眉道。 霍妩很讲义气地与他道:「没关系,等下回你想吃什么于我说,即使要排再长的队,我也一定买来给你!」 卫旌笙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说真的?」 「自然了!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如果食言,就罚我一辈子吃不到爱吃的东西!」 这个誓言对爱吃如霍妩,可以说是非常重了。 「好,我记下了。」卫旌笙坐上马,歪腰与她道:「等哪日我有了想要的东西向你要,阿妩可不许小气,反悔不肯给七哥了呀。」 等会儿,这跟她刚才说的仿佛有什么出入? 然而卫旌笙笑得过于好看,连眼里也带上了笑意,一双眼宛如星河闪耀,蕴含了霍妩不长的岁月里,所看过熹微的春光与秋日的暖阳,那是最美好的光景。 霍妩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 得到了满意的答复,卫旌笙一扫来时的郁郁,不等霍妩反应过来,他赶紧快马跑远了。 他身姿挺拔,驾马于街头,又是那个无比耀眼的少年郎。 等他走远,霍妩才回过神来,「嗷呜」一声蹲到地上,春萤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墙内急急地问道,「县主,县主你没事吧。」 「没事。」霍妩闷闷地答。 七哥这张脸真是太作孽了吧,她她她为色所迷,刚刚到底答应了他些什么啊! 另一边,卫旌笙骑在马背上,遥遥望向天边的红霞,前世阿妩离开他那天,依稀也是这样的天气,他想,阿妩还在,那么有些事情,她不记得了,他得替她记得。 有些人平白享了多年荣华,时日今日,也该好好清算清算了。 「殿下您回来啦。」 荣保站在裕王府外,探头探脑地往街角张望,见卫旌笙策马而来,忙快步跑过去为他牵马,并附上一个殷勤的笑。 卫旌笙跳下马背,边往府里走,边与他道:「那个带回来的女子现在在哪儿?」 第七章 荣保撇撇嘴:「那个疯……许姑娘,她架子可大着呢,一来就吩咐人给她准备房间,说是要沐浴更衣。奴才说了,府上没有她能穿的衣裳,她还不依不饶地让奴才赶紧去给她置办。」 卫旌笙一皱眉:「你去了?」 「哪能啊。」荣保道:「奴才只听主子一人的吩咐,而且,而且奴才想着……」 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不住地打量卫旌笙的神色。 「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奴才想着,嘉宁县主珠玉在前,这个女人如何比得,殿下英明神武,慧眼如炬,想来。」见卫旌笙面上并无不愉,他才大着胆子说下去,「想来也不至于看上这种女人不是。」 卫旌笙皱眉,道:「胡说什么!」 「她怎么能和阿妩相提并论!」 听了他这话,荣保心中暗喜,他果然没猜错,还好没讨好错人。 他就说呢吗,殿下与县主一起长大的情分,嘉宁县主又娇憨讨喜,殿下就算是铁打的心肠也不可能无动于衷啊,他一个奴才,未来的主母是霍妩那样好相与的主,可不比这个不知从哪旮旯冒出来的许芒好多了。 「殿下回来了。」 许芒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衣裳是府中婢女的款式,蓝白相间,虽不算华美,却称得她整个人清爽了不少。 她见卫旌笙回府,忙跑了出来,王府诸人不知这个主子带回来的女人究竟是什么身份,也不敢阻拦她,她才能轻松地跑到卫旌笙眼前。 她没有什么发饰,头上只插了一根简单的木簪,似乎是嫌太过单调,她便从王府的花房里摘了一朵海棠别在发间,见卫旌笙盯着她看,她不好意思地垂下头。 荣保急道:「你这花是从哪儿摘的?」 许芒伸手摸了摸发间的花枝,不解地道:「就府里的花房啊,怎么,不好看吗?」 她美滋滋地道:「我摘了好几枝呢,细细比对了,还是这朵戴着最好看,听见殿下回府,就匆忙跑出来,想让殿下看看。」 「谁许你摘的!」荣保险些没被她气死,嘉宁县主有段时间爱摆弄这些花花草草的东西,殿下才在王府里开了这么座花房,有时候县主过来还有个地方供她消遣,这花房的花平日里都专门请了人来照料,小心伺候着的,她倒好,说摘就给摘了。 许芒不理他,兀自又朝卫旌笙的方向走了两步,笑着与他道:「殿下觉得好看吗?」 卫旌笙把头别了过去。 许芒脸上的笑容一僵。 她尚不清楚这是出了什么差错,就听卫旌笙与荣保道:「你这差事是怎么办的,我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这王府竟成了市井大街,什么人都可以来去自如了?」 饶是许芒再自信十足,也听出卫旌笙的意思与她想象中有了出入,还是很大的出入。 她道:「殿下,是您请我回来的啊。」 「哦,是吗?」卫旌笙淡淡地扫了她一眼,看她的眼神仿佛再看一团死物,「本王怎么不记得有这回事?」 「你于本王何用,本王府中莫说不缺侍婢,就算缺,也用不着本王亲自从街上带一个回来。」 「侍婢?」许芒惊道,「我怎么能是侍婢!我,我是国公府的大小姐!」 「噗。」荣保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他捂着肚子边笑边道,「国公府大小姐,说你是疯婆娘,你脑子还真出问题了啊,你倒是说说,你是哪位国公的千金啊?」 许芒本不欲说这件事,但是荣保此时的反应太过轻蔑,她一受刺激,话就脱口而出:「自然是镇国公府!」 话一说出口,许芒就后悔了,她看见卫旌笙的脸一下子就拉了下来,就连荣保的表情都有些扭曲的奇怪。 是了,她想,没有她进去那具身体,镇国公的女儿一定早早地就死了,这个时候镇国公应该没有女儿了才对,也难怪他们会觉得惊讶。 可对于他们这些古代人来说,穿越这种事情,他们怎么会相信呢?许芒急得直跺脚,却想不出什么话能说来弥补一下。 「是奴才的耳朵出毛病了?」荣保瞪大眼指着许芒,「她说她是谁家小姐?」 「真是疯了疯了,国公府的嘉宁县主是什么样的神仙人物,你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的德行,这也敢冒充,不要命了吧你。」荣保说完,又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还是在他家殿下跟前冒充。 也不看看殿下的脸色都臭成什么样子了。 「你什么意思?」许芒觉出了他话里的意思,「什么嘉宁县主,你是说霍妩吗,她,她怎么没死?」 「怎么可能呢?」许芒愣在了原地,「霍妩她早就该在小时候就死掉了啊,我,我当年明明是在那时候……她怎么会活到了现在呢?」 得,不仅冒充,还诅咒县主早逝,荣保眯起眼,他已经不敢去看卫旌笙此刻的表情了。 「冒认诅咒当朝县主,按律该送去顺天府尹那儿,刻字流放才是,不过嘛。」卫旌笙一字顿一字地道:「近日府尹事忙,此等小事,不如就由本王替他代劳了。」 「来人,把这女子压去地牢!」他顿了顿,道:「派人去请了明禅师过府一叙。」 什么,许芒不敢相信地看着他,可从头到尾,由得她再怎么大声呐喊,卫旌笙都没有正眼瞧她一眼。 地牢幽深,暗不见天日,明明已是春日里,这里却还是冷得像个冰窖,没有阳光,没有风,也没有人与她说话。 许芒呆愣地缩在一个小角落里,等着今天的人来给她送饭。 说是饭,其实也就是两根青菜并一个粗面烙饼罢了,烙饼粗糙,常割得她嗓子眼生疼,许芒咽不下去,却不得不吃,她知道,就算她不吃,也不会有人管她,只由得她挨饿。 许芒初初被关进来的时候,她哭过求过,到后来嗓子哑了,喊不动了,她才一点点静下来思考,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思来想去,她还是觉得,这件事的根源该是出在霍妩身上。 可她不明白,霍妩还活着,难道说是有其他人也穿越来到了这个世界,先一步抢在她前头,得了卫旌笙的心。 她的指尖深深地嵌进掌心,凭什么,她恨恨地想,这些东西本来该是她的,却平白被别人夺了去,而她却被关在这里,连个说话的活人有无。 简直,就像是个隐形人了。 头顶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有一束光直透进来,许芒不由得闭了一下眼睛。 她听见那个叫荣保的说「殿下,您一个人下去不好吧,不如留奴才在旁边陪着也好啊。」 「不必,你在上面等我。」 卫旌笙举着一盏灯缓步走下来,他将灯放在脚边,在她的监房外蹲下,开口道:「这几日,过得如何?」 「殿下,殿下你放我出去吧殿下!」许芒猛地扑过来,死死地扒着牢房的栏杆,紧盯着他,像是在盯一株救命稻草,「你放我出去,我,我很用的,殿下你也是皇子,你难道不想要坐上那张龙椅吗?我,我会很多东西,我会帮你的殿下!」 「我一心仰慕殿下,殿下放了我,我一定全心全意辅佐殿下,我有的东西,什么都可以给殿下!」 第八章 卫旌笙轻笑一声,依旧是那个问题:「这几日,过得如何?」 许芒像是被卸下了全身的气力,她无力地瘫坐在地,喃喃道:「我受不了了,我真的受不来了。」 「这里只有我一个人,无论我说什么,都得不到回应,这种感觉,太难熬了。」 她说着,眼泪止不住地顺着脸颊流下来,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都说人是群居生物,孤独,死寂,短短几日,这种感觉却几乎把她逼疯。 「这就受不了了?」卫旌笙摇摇头,很失望的样子:「这才多久。」 「连区区几日的功夫都坚持不下去,那若是你被放逐在人群外,一连数年,你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许芒打了个哆嗦,她惊恐地发觉,卫旌笙这话并不是在与她玩笑,而是在认真思考这件事情的可能性。 她灵光一下,跪着几步挪过去,拽住卫旌笙的衣摆,道:「殿下,殿下是不是被那个镇国公府的霍妩所迷惑了,她,她不是真的,我才是啊殿下!」 「现在的霍妩是妖女!我才是真正的霍妩,是她使了妖法,与我换了身体!」 卫旌笙弯下腰,掏出一根丝帕裹着手,抓住她的手,把自己的衣角解救了出来,他攥着她的手,紧紧握着她,许芒听见他感叹了一句:「是吗?」 许芒刚想点头,就觉得手上一痛! 下一秒,剧烈的疼痛向她袭来,她惨叫一声,试图把手缩回来,卫旌笙也不再用力,他由得她捧着手掌在地上痛到打滚,脸上的笑容依旧平和如初。 可许芒的指骨,分明已经在刚才,被他捏至齐根断裂。 卫旌笙手里的丝帕顺势滑落,被主人遗忘在地上,青年微笑地看着许芒捧着手发出凄厉的嚎叫,道:「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你说,谁是妖女?」 许芒痛得满头大汗,她蹭蹭地往后退去,直至后背递到冰冷的墙面才停下来,她颤抖着不敢说话,连看卫旌笙一眼都不敢。 「庆历十八年,你到了这里,成了霍妩,从此,你坦坦荡荡地用着她的身体,她的名字,她的父母亲长,春风得意,好不快活,我说的,对不对?」 这是她前世来到大昌的那一年,可卫旌笙,他是怎么知道的? 许芒惨白着一张脸,豆大的汗珠从她额前滑落,是又怎么样,她想,若没有她来到这具身体,那个女孩子也不过就像这个时代大多数女人一样,相夫教子,平平淡淡地过一生,这样的人生到底能有什么趣味! 而她就不一样了,她来自未来,有着截然不同的思想与灵魂,她可以把日子过得绚烂多彩,更何况,若没有她,这个时代的霍妩不是早就该死了吗! 「殿下。」许芒竭力让自己的声音能够平稳地吐出来,「殿下知道,我的前世?」 你的前世?卫旌笙嗤笑一声,并不回答她。 许芒却像是觅见了一丝希望,急忙道:「殿下与我都有不同常人之处,这难道不是一种缘分吗殿下!」 「我,我前世不明殿下的心意,有负殿下,殿下生我的气也是在所难免的,我不会怪你,可我现在懂了,殿下待我多年如一日隐匿的深情,许芒很感动,我原本以为前世那一剑下,我再无转圜的可能,没想到老天垂怜,居然肯再给我一次机会。这一次我一定不会再疏远殿下,我,我会好好爱殿下,陪伴在殿下身边的!」 「你说,我对你……」似乎觉得很难以启齿,卫旌笙几乎是从牙缝里把那几个字挤出来,「多年如一日的深情?」 「难道不是吗?」许芒笃定地看着他:「我闯荡江湖的路途中,的确多次遇险,但每次都能及时得到搭救,我原本以为是自己幸运,知道最后那一刻,我才知道,原来殿下一直派了人在我身边,默默地保护着我。」 「细细想来,我与殿下碰面的机会称不上多,但每次殿下也都会对我多加留意,只是当时殿下在我心中是个冷心冷面之人,我才没能早日知悉殿下心意。」 卫旌笙:…… 他本以为这女子蠢钝心狠,毫无羞耻之心,却不想,她倒是自信的很! 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问她:「这是什么?」 「眼睛啊。」许芒不解地答,「殿下,我手疼的厉害,不如先帮我找个大夫来治治手好吗,有什么话,咱们往后多的是时间慢慢说啊。」 卫旌笙表情扭曲,简直像是被人摁着赶进了茅厕般难看,「既然知道我并非盲人,你又怎么会觉得,本王能看得上你?」 他又不瞎! 他不想再与她多费唇舌,直接道:「本王知道你名姓,你是否百思不得其解?」 「那是因为,前世阿妩一早告诉了本王私下里你的自称,不然的话,真要叫你同她一样的名字,我都会觉得,这是对她的一种侮辱!」 「本王留意你,那是因为想看看,阿妩的身体在你手里,有没有磕着碰着,留人在你身边也是如此,你是死是活,本王毫不在乎,但是你的身体若留下了什么伤病,待阿妩回去后,她要为此吃苦,本王心疼。」 话说到最后,他的声音不经意地放轻,变得轻缓又温柔,仿佛已经习惯了一般,莫说在她面前,只要是提到这个人,都会戳到他心底最柔软的那块地方。 「万万没想到,你这样不争气,立身的本领没有,惹事的本事倒是不小,你死就死了,却连累阿妩与你一同消散!」 提到这里,卫旌笙眼里划过一丝隐痛,阿妩去后那苦苦支撑的多年岁月,于卫旌笙而言,是被尖刀反复磋磨的伤口,里面早已腐烂,一戳就是直达心肺的疼。 他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许芒即使再蠢也明白了。 「怎么可能呢?」她像是再问他,又像是再问她自己,「那个,那个真正的霍妩,她怎么可能还活着?」 她既然能来到那个身体,那不是意味着,身体原本的主人,已经死了吗? 她怎么可能还活着,还在前世就认识了卫旌笙? 「你好似一直很自信,觉得你来了,阿妩就该去死吗?」卫旌笙笑得不带半分温度,他冷冷地道:「短短几天,你就觉得受不来了了,若没有我,这样的日子,阿妩都不知道要过多少年!」 他都不敢想,那样软糯的小姑娘,每次在他身边,她总有说不完的话,若是连他都看不见她,这么多年,这么多个日升月落,她一个人,再怎么呐喊哭泣,都不会被人所注意,她该怎么办呢。 「你放心,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见许芒怕他怕得不行,卫旌笙道:「起码,我不会要了你的命去。」 「本王在城外乡郊地带有一处园子,那里环境清幽,少有人打扰,我送你过去,好好休养,如何?」 不等许芒点头,他又继续说道:「不过嘛,既然是休养,自然是安静为上,你放心,本王会安排人照顾你饮食,只不过,与你交谈这一项,大可以免了,省得扰了你休息,是不是?」 「正巧,本王手头有些人,生来口不能言,人倒是能干,怎么安置他们,本王可费了一番心思,送去照顾你不是正好,也不必担心他们会破了戒。」 第九章 许芒的一双眸子里露出深深的绝望,她跪下来,一个接一个地向他叩头,额头很快就红了一大片,「殿下,殿下你放过我吧,我,我受不了的。」 「我保证,我不会再在你面前出现了,我走得远远的还不行吗?」 卫旌笙道:「你何出此言啊?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儿家,我为你安排好去处,不使你颠沛流离,这样的好日子,多少人都求不来了,你倒好,这么抗拒做什么?」 这哪里是好日子。 许芒满心的苦涩,被隔绝在尘世之外,长此以往,她不死也得疯,卫旌笙分明就是在替那个霍妩报复,为她安排了一条绝路! 「殿下,殿下。」头顶暗室的门被打开,荣保探了个脑袋进来,卫旌笙蹙眉道,「什么事?」 荣保看出他心情不睦,不过他也不担心,依旧乐呵呵地道:「嘉宁县主来啦,正在等您,殿下您看是不是……」 「阿妩来了?」卫旌笙唇角勾起,他道:「她来做什么?」 荣保这张嘴惯会讨巧的,处处捡了卫旌笙爱听的话来听:「县主惦记着您呢,听说是国公府上庄子里晋了新鲜的蜜桃上来,府里拿它做了点心,县主觉得您会喜欢,就亲自给您送了一份过来。」 「可给她上了她爱吃的?」卫旌笙边往上走边道,「她近日性气大着呢,若没有吃食堵着她的嘴,我可招架不住她。」 他嘴上说着嫌弃的话,可眼角眉梢具是笑意,显然这会子心情极好。 荣保连连道:「这个殿下放心,县主喜欢的东西,府里惯备着的,别说县主偶尔来这一趟,就是以后常住在府上,那也是妥妥当当的。」 卫旌笙投给他一个赞许的眼神:「这个月月俸翻倍,自个儿去账房那儿领吧。」 荣保喜道:「多谢主子!」 「殿下……」许芒忽然开口,她站起来,凝视着卫旌笙的背影,「我的人生还很长,我不会一直被你关在什么狗屁庄子里的!」 她想起卫旌笙方才对她的冷言冷语,他连碰她一下都要拿块帕子抵着,就好像她是什么肮脏的蛆虫,碰一下都会脏了他的手,可他现在提起另一个女子时,却从骨子里透出温柔来。 「是吗?」卫旌笙回头看了她一眼,「你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来了,你仿佛总觉得自己会有什么奇遇。」 许芒傲然地看着他,她是穿越女,她生来就该是主角,卫旌笙今日为了霍妩折辱她,焉知她往后不会有悉数奉还的机会! 「杀了你,万一出个什么幺蛾子,我可懒得折腾。」卫旌笙背过身去,许芒听见他的声音传来,「找个人,磨断了她的手筋脚筋再送去庄子,若她再不老实,敢多番咒骂,就随便找些药灌下去,废了她的喉咙。」 「本王还真不信,一个废人,还能折腾出多花来!」 不等许芒再有反应,门已经被重新关了起来,把她的所有呐喊都隔绝在里面。 饶是荣保,都忍不住为许芒道了声「阿弥陀佛」,她这是何必呢,临了临了,还非得说那么一句话惹恼了殿下,这不是自找罪受吗。 殿下说的可是生生磨断手筋脚筋啊,真是,荣保颤了颤,他想想都疼。 霍妩去了卫旌笙府上一躺,来时命春莺带了个食盒。从王府出来的时候,却被卫旌笙命荣保大包小包给她塞了一车。 她苦着一张小脸跟卫旌笙抱怨:「七哥我又不是来逃难的流民,你给我这么多东西做什么?」 卫旌笙摸摸她的脑袋,她没有如寻常贵女但凡出门必须戴上满头的珠翠,柔顺的长发依旧如儿时般,手感极好,「都瘦了,多吃些不怕的,再说了,你不是爱看话本子,我给你找了些来,不过可不许给国公夫人看见,知道吗?」 霍妩踮起脚尖撞了撞他的肩膀,一副哥俩好你懂我的样子:「你这么讲义气,放心放心,我不会让母亲知道的。」 傻姑娘。卫旌笙道:「早些回府吧,免得夫人担心。」 「嗯,我一会儿还得去趟珠玉阁,母亲生辰快到了,我在珠玉阁给她订了套头面,与老板说好了今日去看看呢。」霍妩把玩着腰间的珠穗,与卫旌笙道。 卫旌笙抿唇:「不知国公夫人可有什么喜爱之物,我也好早日准备起来。」 「可别。」霍妩笑道,「你之前来我家带的礼已经够厚重了,再者说,母亲这一回就是个小生辰,家里也不准备大办,七哥就不用多费心思了。」 卫旌笙并不答话,等送走了霍妩,他才于荣保道:「国公夫人那边……」 「奴才知道了,奴才这就留意起来!」荣保立马答道。殿下这模样,看来还是不怎么放心啊,他心里腹诽,倒像是小时候村里那些个急着讨好丈母娘的庄稼汉了! 霍妩到了珠玉阁的时候时间还早,老板见她来了,忙请她进去坐着,命了下人给她斟茶,自己连忙跑去旁室,亲自去取霍妩订的东西来。 霍妩百般无聊地坐在椅上等着,突然听见一个轻柔的女声喊她:「是……嘉宁县主?」 霍妩闻声回头,进来的女郎梳着妇人的发髻,她似乎很怕冷,这时候还穿着带毛边的褙子,下面是一条团蝶百花烟雾凤尾裙,女郎雪肤玉貌,一双剪秋水眸,她对霍妩微微一笑,很是温和的样子。 「淮王妃殿下!」 淮王妃沈氏亦是出身于门阀世家,其祖父曾为帝师,很受陛下信赖,沈氏温良贤淑,两年前被立于淮王卫蔺沣正妃。 「没想到今日会在这里见到王妃殿下。」霍妩朝她微微屈膝行礼,沈氏扶着她的手,笑道,「县主何必如此多礼,快快请起。」 她的手搭在霍妩的手背上,霍妩只觉像是在摸一块冰冷的玉石,她奇怪的看了沈氏一眼,眼下又不是数九寒天,沈氏穿得厚重,怎么手还是这样凉。 沈氏注意到她的眼神,她收回手,在霍妩对面的椅子上坐下,道:「是我的手太冷,冰着县主了,实在不好意思。」 霍妩摇摇头,道:「没这回事,我只不过是在想,如殿下这般,真是应了阿妩从前在书上看过的‘冰肌玉骨’一词。」 「若到了夏日里,谁能在殿下身边可不就是天大的好福气,觉得热了,只管拉着殿下,凭再大的暑热也消下去了。」 沈氏抿唇一笑,与她道:「难怪太子妃与我说起县主时,都说你这张嘴最会哄人开心的,我这会儿算是见识到了。」 「是吗?」霍妩一双眼亮亮的来回打转,眼里的好奇再怎么也遮不住的,她故作不在意地饮了口茶,耳朵却已经竖了起来,「她还说我什么了?」 还是个等人夸奖的小姑娘呀,沈氏心底一片柔软,她道:「自然是说你乖巧懂事,惹人喜爱。」 霍妩小脸一红,她拿宽大的衣袖捂着脸,只露出一双眨巴着的大眼睛,圆溜溜地盯着她:「太子妃殿下哪会这么夸我,肯定是殿下邹来哄我的,但还是谢谢殿下呀。」 第十章 沈氏笑而不语,太子妃与她说起霍妩时,的确说了这些话不假,不过她说的是阿妩看起来乖巧懂事,实则却是泼猴儿一个,乖得时候叫人恨不得把她捧在掌心里疼爱,皮起来那时候呀,也是气得她牙痒痒,就差抄起个什么东西,给她屁股上来两下。 沈氏对霍妩的印象一直不差,只可惜她从前与淮王一道参加宫宴时,霍妩对他们这桌却总是敬而远之,不说避他们如蛇蝎,也差不了多少了。 她对此百思不得其解,又不好去问卫蔺沣,便只好作罢。 可今日正巧碰上,霍妩对她的态度虽比不上如对太子妃那般亲近,却也没和平日里那样躲避啊。 正巧老板把霍妩那套头面送了过来,见又多了一位贵主在于霍妩说话,老板极有眼色地退下,若对头面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再与老板说就是了。 「殿下若得闲,不妨帮阿妩掌个眼啊?」 沈氏笑着应了。 霍妩订的这套头面由珠玉阁顶有名气的老师傅亲手打造,无论是珠钗玉环,珞圈耳坠等,都是一等一的好成色,好手艺。 沈氏取出一根金丝嵌红宝双鸾点翠步摇在手里细细把玩,红宝石玉质通透,无半分杂志,这红既不会太过艳丽,嵌以金丝以落俗套,亦不会失了本该有的色彩,沈氏赞道:「连我看了都爱得不行呢,县主真是好眼光。」 霍妩喜道:「连殿下都说好,那我母亲也一定会喜欢的。」 沈氏把步摇放回去,道:「原来是为国公夫人准备的,县主放心,夫人定会感受到县主心意。」 见霍妩朝她重重地点了点头,又回去继续看这套头面有无错漏之处,她不禁心下怅然,右手不自觉地按在了小腹上。 她素日体弱,嫁与殿下后,好不容易才怀有身孕,却没能保住,腹中骨肉才四个月多,便早早地离开了她。 她心中自是悲痛,淮王也不好受,他顾忌着她的颜面,在她这个正妃有子嗣前,府中断然不会有庶长子出生,偏她自己不争气,这两年肚子竟再没半点音信。 卫蔺沣眼瞅着太子膝下已有二子绕膝,太子妃又有了身孕,而她却连一个孩子都没能为他生下,心中怎能毫无芥蒂呢。 沈氏想,若老天能赐她一子,再不济,哪怕是个如霍妩一般孝顺讨喜的女儿也好啊。 「说来,淮王妃殿下来珠玉阁,可是也订了什么东西吗?」 沈氏道:「不过是些小玩意儿,不当一回事的。」 若真是不当回事的小玩意,哪里需要沈氏堂堂一个王妃亲自过来取呢? 霍妩心里不信,只是见沈氏有意隐瞒,刻意避开了话题,她也不刨根问底地去追问,只拣了些好玩的事说与沈氏听,权当逗个乐子。 她不欲扰了沈氏的事,又坐了一会儿,便自寻了个由头先走了。 见她离开,沈氏才吩咐人把老板叫进来,老板进来时手捧了个老大的盒子,道:「这位贵主儿,这是您先前要的东西。」 沈氏点点头,让老板把东西放在桌上。 她打开盒子一看,里头赫然是一座品相极佳的送子观音像,这佛像通身用满绿翡翠打造,价值不菲,沈氏盯了许久,方喃喃道:「也不知能不能起作用。」 她身后的侍女道:「殿下放心吧,夫人不是说来吗,您亲手把观音像送去佛寺,待七七四十九日后迎回佛像,安置于寝殿之内,假以时日,必能听到好消息的。」 沈氏颔首道:「但愿如此吧。」 她双手合十,凝视着佛像道:「求菩萨垂怜,能赐信女一子,若真能心愿得偿,信女愿一生茹素,并为菩萨修建金身,以为还原。」 霍妩捧着锦盒,一路小心翼翼躲着母亲回了家,她可不想在母亲生辰之前,就给母亲看到了她这份礼的庐山真面目。 春莺纳闷地与她讲:「县主不是一向讨厌淮王吗,怎么与淮王妃好似聊得很投契的样子?」 霍妩懒懒地躺在椅子里,整个人缩成一团,活像一只慵懒的猫儿:「我是不喜欢卫蔺沣,可是她的王妃与我远日无怨近日无仇的,且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恶事,我没的讨厌她做什么。」 「而且淮王妃这人说话可比那假惺惺的卫蔺沣好多了,等何时有了机会,我还是很乐意与她相交的。」 只是霍妩没想到的事,她与沈氏见的那一面,居然会是最后一面。 没过几日,淮王府便发了讣告,王妃沈氏,病弱多时,前日更是突发恶疾,药石无救,竟早早地去了。 淮王与发妻夫妻情深,王妃病重之时,他衣不解带地在王妃病榻前照顾,丝毫不惧会过了病气,王妃早逝,他亦是于灵前痛苦不已,几日下来,人生生瘦了一大圈,连沈氏的家人都叹沈氏无福,嫁得淮王这样情深义重的好郎君,竟没熬过这场大病。 霍妩起初听到这个消息时,还很不敢相信地问母亲:「不可能吧,淮王妃就这么去了?」 沈容道:「你当哪个会不要命了,拿这种事情来胡诌吗?」 霍妩摇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不过想着,我前几日才见过淮王妃一面,那时她看着也不像是抱病已久的样子啊。」 沈容不以为意,道:「病痛一事最为难料,又如何说的好呢?」 「倒是淮王,似乎真对王妃用情极深,王妃生前无子,若换了旁的王室宗亲,想来也早早立了出身不低的侧妃,了不得等生下了子嗣,再抱与王妃名下抚育就是了,可他却从没弄出过这种事来伤王妃的心。」 「如今王妃病逝,我听你父亲说,淮王已经缺了几日的早朝,一心为王妃守灵,竟有恨不得随王妃去了的架势呢,也难怪王妃母族亦为此大受感动。」 霍妩撇撇嘴小声道:「这有什么的。」 沈容戳戳她的额头,叹道:「自古皇家多薄幸,不想太子对太子妃爱如珍宝,淮王对淮王妃也不例外啊。」 「本来就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呀。」霍妩嘀咕着,「既为夫妻,携手相伴,相互支撑扶持,不是最正常的事吗?要我说,淮王不过是做了为人郎君应当做到的事,怎么母亲好像因此对他改观不少?」 「寻常人家此等夫妻尚不可多见,更遑论皇家。」沈容叹道。 哪有,霍妩在心里默默地反驳,分明父亲对母亲是如此,太子哥哥对悦姐亦是如此,想来七哥对她也会…… 霍妩脑子一顿,红晕一点点从她脖子直往脸上蹿,沈容纳闷,想去摸摸她的额头:「怎么突然脸这么红,可是染了风寒?」 霍妩急急忙忙地避开沈容的手,逃也似的往门外蹿,她抵在门柱上,做了几个深呼吸,这才慢慢平静下来。 她突然嚎了一嗓子,倒惊飞了一群落在屋檐上的鸟雀。 只见少女红着脸蹲在地上,自言自语地说着:「死了死了,我刚才到底在想什么呀。」 「七哥待我这样好,比我自己的亲哥哥都要靠谱,我却背地里老想这些个有的没的,怎么对的起七哥呐。」 「霍妩啊霍妩,就算七哥生得再好看,你也不能这么对他起这些个坏心思啊啊啊啊啊!」 第十一章 京中陈府,陈思璇正与怡黛说这话,门突然被推开,陈纵怒气冲冲的站在门口盯着她看。 陈思璇不慌不忙地叫怡黛退下,才与陈纵道:「兄长就这么跑来思璇这里,怕是不好吧?」 陈纵握着门的手青筋暴起,他答非所问地道:「淮王妃的事,你可知晓?」 「王妃一事,京中谁人不知,王妃早逝,思璇亦为她深感悲伤,这不,我正与怡黛说,明日去寺里进香时,也要为王妃多求一求,愿她早登极乐。」 「是吗?」陈纵忽然松手,门被重重地拍上,他看着眼前这个秀丽的妹妹,就像是在看一个什么陌生人,「照我说,替王妃求神拜佛的倒是免了,妹妹该多为自己与淮王多求求菩萨庇佑才是啊。」 陈思璇勾唇笑道:「兄长何出此言?」 「妹妹。」陈纵死死地盯着她,眼里万般神色划过,他道,「午夜梦回之时,你当真能睡得香甜吗?」 陈思璇面色不变,她素手轻抬,为陈纵斟了一杯茶递到他跟前,道:「家里的事总算渐渐平息下去,思璇自然睡的极好了。」 见陈纵板着脸不接她的茶,她也不在意,随手把茶盏往桌上一放,背对着陈纵道:「倒是兄长,好似心火旺盛的样子,夜里定是不得安眠,思璇这里有上好的安神香,不如兄长带回去,夜里命侍从点上,也可得一夜好梦。」 「安神香?」陈纵嘲讽地看着她,道:「我倒不知道,你这安神香,究竟是拿来安神的,还是来取人性命的!」 「兄长。」陈思璇平静地凝视着他,一双眼宛如一潭深不见底的池水,「话可不能乱说。」 「那你告诉我,淮王妃,究竟是怎么死的!」 「王妃偶感恶疾,病逝府中,此事满京皆知,至于旁的什么,我又不是大夫,兄长怕是问错人了吧。」 「那你可否告诉我,父亲这封信上所写的是怎么回事,信上所说的药你用去了何处!还有……」陈纵掏出一份信笺,牢牢地捏在手里,「找日子看,当时淮王妃可是尚在人间,又为什么父亲如此未卜先知,以打算好等她死后,让你坐上这个王妃之位!」 他将信摔在陈思面前,因为握得太用力,连信纸都皱成了一团。 陈思璇弯腰捡起信纸,把褶皱的地方抚平,她草草地扫了几眼,复抬头道:「所以呢?」 「兄长今日怒气冲冲地过来,是来找思璇兴师问罪的吗?」 「然后呢,兄长是怎么打算的,要把我绑起来送去见官吗?还是一剑杀了我,叫我为淮王妃偿命?」陈思璇直视着他,缓缓开口。 陈纵僵硬着身子,他别过头去,道:「思璇……你别逼我。」 「逼你?」陈思璇笑起来,她走过去,站到陈纵对面,让他直视自己,「兄长想知道的事情,思璇这就告诉你啊。」 「不错,五皇子昏聩无能,陈氏一族与淮王血脉相亲,一向是他的拥庇,可他的正妃之位,却由另一个女子所占据,陈家怎么会乐意呢?而我,我是陈家嫡系的女儿,断然不会给人做侧室的,如此,淮王妃的存在,岂不碍眼?」 最后两个字,她说的很轻,听进陈纵耳里,却无异于是晴天霹雳。 「淮王妃沈氏无用,这几年下来,也没能为淮王诞下一儿半女,夺嫡一事中,有皇孙何其重要,太子并无大过错,向来简在帝心,太子妃生下的两位皇孙又颇得帝后喜爱,淮王殿下看在眼里,怎能不着急。只是沈氏母家有用,殿下又爱惜羽毛,若弄出个庶子来,不说有损殿下与沈家之间的联系,在陛下那儿,亦不是件好事。」 「就因为她没有孩子?」陈纵咬牙道,「就因为这个,你们便容不下她?」 「兄长错了。」陈思璇纤长的睫毛轻闪,她道,「她该庆幸,她没有孩子。」 「即使她有孩子,该容不下她的,依旧容不下她,而且,父亲不会愿意看到有另一个孩子占了他嫡长子之位的。」 陈纵凝视着这个妹妹姣好的面容,他道:「是父亲不愿意,还是你不愿意?」 陈思璇眉眼一弯,道:「有什么区别吗?」 她抓住陈纵的胳膊,柔声道:「其实兄长不必如此,那秘药厉害得很,淮王妃走时,没吃多大苦头,她什么都不知道,到死,她都以为是她自己命不好,去了一趟庙里,非但没求得好消息,反而染上了重病。而她以为的那位好郎君还是一心一意地爱着她,即使她病容残损,也不离不弃地在她身边照顾她。」 「她死后的丧仪,也是极近哀荣,京中女郎哪个不羡慕她,能得郎君如此深情厚谊的。」 「这几个字,你说出来,不觉得嘲讽吗?」陈纵把她的手从自己胳膊上拉下去,不顾陈思璇终于变了脸色,他道:「你不必说的这么好听,淮王所做的一切,到底是为了他这位王妃,还是为了沈氏能够继续支持他,我不是不知道。思璇,你一向聪明,却也别拿我当个傻子!」 「陈思璇。」他第一次喊出她的全名,「我在母亲灵前,承诺会好好照顾你一生,只是现下看来,你厉害得很,是不需要我来照顾了。」 他说完这句话,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她的房间。 陈思璇木然地站在原地,她看着他大步离开,直到他最后一片衣角消失在拐角处,她再也看不见什么。 她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只觉得心里有一个小人在拼了命地呐喊,拦住他,别让他走! 他是这世上最后一个真心疼爱你的人了,他这一走,你就什么都没有了啊! 他对你最是心软,你朝他哭一哭,多说几句软话,告诉他,这样的事情你再也不会做了,他总是会原谅你的。 只是她的脚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粘在了地上,一动也不能动。 她的嗓子里发出一声呜咽,却没有掉下泪来,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扑到柜子前,把抽屉整个拉出来,四处翻找起来,直到找到那个锦盒,陈思璇把锦盒掀开,取出里面那个拿丝帕缠着的小人儿,她把它捧在手心里,放在贴近胸口的位置,像是搂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小姐,小姐你没事吧。」怡黛匆匆忙忙地跑进来,见着这满室狼藉,她吓了一大跳。 刚才见少爷出来的时候一张脸拉的老长,莫不是他对小姐动手了?这可如何是好,少爷是习武的,小姐怎么吃得住啊。 她越想越怕,忙越过地上的杂物,跑到陈思璇身边蹲下,「小姐?」 陈思璇抬头,冲她凄然一笑:「我兄长,他都知道了。」 「他什么都知道了。」 怡黛心下一惊:「这怎么可能呢,大少爷他向来不管这些事,何况此事牵扯甚广,更是小心了再小心的,他怎么会知道。」 「他怎么会知道?」陈思璇撑着后墙站起来,她冷冷地笑道,「自然是要问我那位好父亲了。」 「父亲让兄长游走四方,固然学得一身好本领,却也教得他心思纯良正直,眼里容不得沙子,父亲这会儿才急了。」 第十二章 「父亲为人谨慎,他要给我的信件,怎么会被人塞到给兄长的信里,又怎么会机缘巧合之下被他打开,父亲就是想要兄长知道此间阴私,他要兄长明白,他的血亲家人,个个身处泥潭之中,他,也逃不开。」 「可是,」怡黛不解道,「少爷与小姐是亲兄妹啊,少爷一向在乎小姐,家主不是更应该希望你们守望相助,怎么会……」 「父亲的心意,我哪里晓得。」她道,「或许,就是因为兄长在乎我,他才笃定,兄长就算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也不会一时冲动之下,做出什么有损陈家的事。」 「再说了,由他最心疼的妹妹,来为他上这启蒙的一课,才会让兄长铭心刻骨。」 她发出一声喂叹:「父亲想看到的,大概就是眼下这一幕吧。」 在不知情的人眼里,淮王于王妃所做的一切,无一不证明了他是个重情重义之人,陈淑妃偶与陛下提及此事,说不了几句话,亦是潸然泪下,只说这个儿子待人情深这一点上,是像极了他的父亲。 陛下思及卫旌笙的母亲死后他为她所做的一切,自然感慨良多,时不时把几个成年了的儿子叫到面前,感怀一番,又不忘提醒他们多多关怀他们的五兄。 卫昶霖:面上笑嘻嘻,心里有句骂人的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他走出殿外,就忍不住搭着卫旌笙的肩膀与他大吐苦水,卫旌笙不动声色地把他的手拍下去:「皇兄有话,不如去与皇嫂说,想来皇嫂会很乐意听的。」 卫昶霖道:「七弟啊七弟,你说说你有多久没与皇兄把酒夜话了,怎么皇兄不过拉着你说了这么两句,你就这般不乐意了?」 他做西子捧心状,道:「七哥这样做,可真是伤了皇兄对你谆谆兄弟之情啊。」 卫旌笙:怕不是个傻子。 莫非他与几岁大的儿子呆在一处,久而久之,竟变得有如孩童一般? 卫旌笙不由得打了个哆嗦,他固然这一世下定决心上了他这位皇兄的船,只是想到以后多年,要辅佐的是这么一位,还是有些头疼。 算了算了,他对自己说,皇兄在处事上还是极有分寸的,他在你面前不拘小节,不正是说明他把你当成自己人看待了吗? 还是免了吧,卫旌笙看着戏瘾大发的卫昶霖,不自觉地往边上挪了两步,他觉得,疏远又相安无事的兄弟关系就很好,实不必如此亲近。 「要说把酒夜话,若皇嫂无异议,做弟弟的自当乐意奉陪。」眼见卫昶霖表情一僵,卫旌笙这才觉得心中舒爽了些,他拱手道,「旌笙还有事,就不与皇兄多说了。」 「且慢。」卫昶霖叫住他,他笑眯眯地道:「七弟不这么急着走,不到为兄那儿小坐片刻吗?」 卫旌笙正想点头应是,就听卫昶霖接着说道:「前日里有位伯夫人来见太子妃,可是提起了阿妩呢。」 「呀呀呀,说来阿妩转眼间也长成大姑娘了,她好歹叫我一声哥哥,又与我家阿悦关系极好,她的事情,我自然也要多看顾些,你说是不是?」 当真还是前世那只教人讨不着拍便宜的老狐狸没错,卫旌笙咬牙,他转身朝卫昶霖笑道:「皇兄盛情相邀,旌笙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好说好说。」 卫昶霖走在前边,笑得得意扬扬,卫旌笙甚至觉得耀眼的阳光下,这厮长出来几根狐狸尾巴,正在空中得瑟得招摇。 「母妃,我还得站多久啊?」 卫执禹顶着一张包子脸,却偏要做出一脸严肃的神情,他扎着个马步半蹲在墙角,额头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宋悦小腹已经微微隆起,她穿宽松的宫裙,闻言问道:「执禹累了?」 卫执禹咬了咬唇,他倔强地摇了摇头:「我不累!」 这孩子,宋悦闷声一笑,脾气跟她小时候真是如出一辙,就是不肯服软。 宋悦刚想让他去旁边歇会儿,就见卫昶霖悄无声息地从门外溜进来,冲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宋悦了然地笑笑,她看卫昶霖踮起脚尖偷摸着潜到卫执禹身后,趁他不备,一下子把他举起来。 宋悦眼看着卫昶霖脸色一变,他的脸慢慢涨的通红,却还是固然地不肯把儿子放下来。这年纪的小孩子简直就是见风就长,哪还像年前那样,任他轻轻松松抱起来举高高的。 「执禹想不想父亲啊?」卫昶霖亲近地蹭了蹭儿子。 卫执禹除了一开始小小的惊叫了一声后便冷静了下来,他一板一眼地道:「不想。」 「昨晚还与父亲一道用晚膳来的。」 他踢蹬了一下小脚,固执地说:「父亲快放我下来,我又不是二弟那样的小孩子,父亲不要动不动就抱来抱去的!」 卫昶霖觉得自己一片拳拳父爱受到了伤害。 宋悦看够了热闹,这才笑着走下来,从卫昶霖处随手就把卫执禹轻易地抱过来放到地上,从头到尾,她面不红气不喘的,从头到尾,脸色都没有变一下。 卫昶霖怀疑地扫了扫自己的胳膊,再看看面前有孕在身的爱妻,他想了想,决定把下朝后每日去校场活动活动筋骨这件事加入日程。 卫执禹好容易得了自由,他瞧见跟在他父亲后头的卫旌笙,顿时眼前一亮,也不觉得累了,撑着两条小短腿就朝卫旌笙跑过去,在他面前站住,强撑起皇长孙的派头,矜持地道:「侄儿见过七叔。」 卫旌笙把手放在他头顶上,道:「多日不见,执禹又长高了,嗯,看你这马步扎的,想必日后定是条练武的好材料。」 七叔夸我了耶,卫执禹小脸红扑扑地,就差直接扑进卫旌笙的怀里去了。 卫昶霖在边上看得颇不是滋味,他哼了一声,道:「他才多大,不过是扎个马步,你就能看出来这许多了?」 卫执禹咬牙,什么父亲啊,当着七叔的面,还那么埋汰自己的亲儿子! 卫旌笙也不在意,他道:「民间有句俗语,是说三岁看老,执禹待事认真,极有毅力,做什么能不成呢?」 「更何况,我看执禹在武学一道上像极了皇嫂,又得皇嫂这样的女中豪杰自幼亲身教导,何愁他以后的功夫身法呢?」他说着,蹲下来与卫执禹平视,道:「等执禹长大后,七叔没准还得仰仗执禹保护呢。」 小小的孩童攥紧了拳头,严肃地说道:「七叔放心,我日后一定会好好保护你的!」 卫昶霖期待地看着他,道:「那我呢?」 卫执禹看也不看他,道:「父亲又凶又不好看,没有人会来招惹父亲的!我保护母亲和七叔就够了。」 保护母亲就罢了,保护七叔是个什么意思,卫昶霖愤愤道:「他就好看了吗?」 卫执禹理所当然地点点头:「自然啦。」他说着,又忍不住偷偷瞥了卫旌笙几眼,眼里的小星星似乎都要飞出去了。 七叔真好看呐,卫执禹捧着脸想,所谓的神仙也不过如此了吧。 卫昶霖:你可真是我亲儿子! 「好了。」宋悦憋着笑,道:「执禹,你快回去换身衣裳,才出了汗的,也不怕熏着你心心念念的七叔?」 第十三章 是哦,卫执禹这才反应过来,他的脸一下子变得更红了,刚才七叔靠得他那么近,该不会也闻到他的汗味了吧。 这么一想,小小的孩童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他摇摇欲坠地站在原地,僵硬地朝几人告了退,顿时飞也似地跑走了。 卫昶霖颇委屈地把头靠在宋悦的肩上,可怜巴巴地道:「你刚才可听到了,我儿子,居然嫌我长得难看。」 宋悦拍拍他的头,宽慰道:「别在意。」 「往好的地方想,执禹为人坦诚,不说假话,也算是好品德,为人父的,该为他高兴才是啊。」 卫昶霖:「所以阿悦你也觉得我不好看了?」 卫旌笙清咳了一声,「皇兄,皇嫂,我可还在这儿呢。」 宋悦道:「你这说话的腔调,倒与阿妩所差无几。」 卫昶霖哼哼唧唧地扶着宋悦坐到主位上,宋悦道:「说起阿妩,昨日南阳伯家的夫人来与我闲话,就提起了阿妩呢。」 「哦?」卫旌笙不动声色地与她道:「她说阿妩什么了?」 倒要看你能装到几时! 卫昶霖拿了个软枕垫在宋悦腰后,让她能靠得更舒坦些,宋悦笑道:「阿妩也快到及笄之年了,她不像我当年不讨人喜欢,想来国公夫人不必同我母亲那样发愁。」 卫昶霖温柔地看着妻子,道:「说什么傻话,你哪里不讨人喜欢了。」 「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见自家郎君不赞同地看向她,宋悦一笑,道:「京中贵女,多的是及笄之前先行定下婚盟的,这不,阿妩还有两年呢,就有人火急火燎地找到我这儿来了。」 她说着,一双眼若有若无地扫向卫旌笙。 卫旌笙直挺着背坐在那里,面上没见什么异常,只是放在茶案上的手却渐渐收紧了。 宋悦看在眼里,不禁暗叹一声,心说,果然是个少年郎啊。 「南阳伯夫人昨儿个来我这儿,前前后后絮叨了一大堆,我起初还道她这是怎么,说来说去,还是绕到了阿妩身上。」宋悦望着卫昶霖,道,「你可还记得南阳伯家的长子?」 卫昶霖沉吟片刻,道:「有些印象,是个不错的小子,倒也不似寻常勋贵子弟般,一心想着蒙父荫度日,他颇有进取心,文采武学,样样都算是同龄人里拔尖儿的主。」 宋悦笑道:「可不是吗?南阳伯夫人同我说,她那儿子幼时随她去国公府拜访,曾有缘见过阿妩几面,没成想竟记到了现在,后来又在京中几个清谈会上见着了阿妩,少年慕艾,这心思是再怎么遮掩也拦不住的,伯夫人看在眼里,哪能不晓得呢?」 「左右他看上的不是别人,阿妩身份样貌都摆在那里,为人又乖巧讨喜,没有那些个贵女脾气,伯夫人自然也喜欢他,只是他家论起来,是比不得国公府的,她又与国公夫人并无深交,这不,知道我与她们亲近,便求到了我这里,想我能帮着探探口风,最好呢,能帮着说几句好话。」 眼见卫旌笙那脸越拉越长,宋悦憋着笑,继续说道:「南阳伯家论起来也算不错,家风清静,除非正室多年无所出,否则是家规定了不许纳妾的,再说了,真要论起来,阿妩算得上是低嫁,南阳伯府必不会有人去挑她的毛病。」 卫昶霖煞有介事地点头赞道:「如此说来,南阳伯府是个不错的选择喽。」 「我就是这么想的。」宋悦道,「等过几日国公夫人进宫时,我正打算与她说说此事。」 「皇嫂不必这么心急吧。」卫旌笙突然开口。 来了。 宋悦与卫昶霖对视一眼,眼底沁出一个彼此都了然的笑意。 卫旌笙道:「南阳伯之子,既无功名傍身,亦无什么拿得出手的实绩,但凡提及他的名字,众人第一反应仍是他的父亲,而非他本身,这样的人,说什么同辈中的佼佼者,实不过是虚名罢了,当不得什么。」 「他既喜欢阿妩,又不敢言明,不敢为之努力,还得他的母亲为其周旋,可见其人毫无勇气,待阿妩之心,亦不过尔尔。」 「再者,皇嫂说他家风清静,阿妩低嫁,是以无人敢说阿妩的不是,旌笙对此,不以为意。」 他淡然道:「阿妩如今已是县主,她家中得力,又得太后疼爱,京中谁人敢慢待她分毫。若她真与那人……缔结婚盟,他能带给她什么,阿妩的日子,只怕还没能有现下过的顺心。」 「更何况,伯夫人说喜爱阿妩,有多少是出自于国公府,又有多少是出自于阿妩本身,她心知肚明。」 好端端一个人家,到硬生生给他贬得一无是处了。 宋悦轻轻揉了揉太阳穴,更可怕的是,她居然觉得,卫旌笙说的倒也不无道理。 她视阿妩如亲妹,最是希望阿妩能得个好归宿的,本来说起此事,一方面是能猜到这位七弟的心意,想逗一逗他,另一方面,也是真心想着南阳伯家不错。 被卫旌笙这一番话说下来,她这念头倒被打消了个七七八八。 卫昶霖失笑道:「你这张嘴是越来越厉害了,得亏是私底下说说,若是伯夫人与南阳伯家那位在这儿,只怕得活活给你气得撅过去。」 「照你这标准来看,要本领出众,要家世过人,还要一心待阿妩,绝不存有私心,这般排下来,这世上还有几人能合得上的?依你这意思,阿妩岂不是得孤老终生了。」 他这话一说完,宋悦就瞪了他一眼,道:「不许胡说!」 「也不尽然。」 卫旌笙终于浅浅笑开,他站起来,朝主位的二人一揖,道:「合此标准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七弟啊。」卫昶霖无奈道,「不知你可否听过一句俚语,叫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前边说了一大堆,敢情都头来都是为了把自己个儿捧上去,他往日怎么没发现,卫旌笙的脸皮居然有这么厚。 「再者说,你在我与你皇嫂面前这一番刨白可没用呐。」卫昶霖意有所指地说道。 卫旌笙的心意说难猜倒也不难猜,他起初也只觉得这位七弟与霍妩相识已久,又年长霍妩五岁,男孩子嘛,在那个年纪遇到霍妩那般娇娇软软的小姑娘,又会甜甜地跟在他边上喊他哥哥,一门心思为他着想的,再怎么样也会多疼她几分,久而久之,他也习惯了卫旌笙与霍妩的亲密。 还是阿悦心细,觉出什么不对来,他往回一推敲,这才发现了卫旌笙的心意。 亏他之前还信了卫旌笙的邪,真以为他没有什么适龄的玩伴,难得与霍妩投缘,才会老与霍妩粘在一起。他当时还心疼这个弟弟,自觉未尽到做兄长的责任,特地叫卫斐昀多去陪陪他,免得卫旌笙心中失落。 难怪小九每回听他说起七弟因无交好的兄弟陪伴而心中苦闷时,表情总是那么一言难尽。 「也不会无用。」卫旌笙道,他目光灼灼地看向宋悦,「皇嫂既已知我的心意,想来就不会给阿妩乱牵红线了吧。」 宋悦眯起眼,道:「你就如此笃定,我会觉得你是阿妩的良配?」 第十四章 卫旌笙道:「我待阿妩如何,这么多年下来,皇嫂看在眼里自然清楚,更何况,都说肥水不留外,我叫了你这么久的皇嫂,嫂嫂难道就不打算偏心偏心我这个做弟弟的?」 宋悦真情实意地道:「这是我与你皇兄成婚以来,你叫我皇嫂叫的最诚心诚意的一次。」 「不管怎么说,旌笙还是要先谢过皇嫂对阿妩素日来照拂有加。」卫旌笙朝宋悦一振宽袖,向她行了一揖。 宋悦嘴角一抽:「我照顾阿妩,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替她谢个什么劲? 这么快就把自己当成阿妩未来夫婿看待了? 「就是。」卫昶霖大手拦着宋悦,好让她躺得更舒服些,一边帮腔道:「想当初我待阿悦,那可是含蓄又小心的,生怕太急躁吓着了她,哪像你现在啊。」 宋悦斜着眼看他,含蓄小心这两个词跟他到底有哪门子关系,他怕不是忘了当年开口就是一句求亲的话吧。 也亏得是宋悦,若换了别家女郎,可不得把他当成登徒浪子对待了,不说从此避他如蛇蝎,也绝不会像她那般胆大,敢就这么一口答应下来。 卫旌笙不在意地笑笑,拱手道:「皇嫂有孕。旌笙就不打扰皇嫂休息了。」 他说着,似想起来什么似的,走到一半又回过头来,郑重其事地与卫昶霖道:「皇兄此前说的,要与旌笙把酒夜话,喝他个一整夜不醉不归的话,我看还是算了吧。」 「皇嫂现下可闻不得浓重的酒味,皇兄喝醉了,还得皇嫂费心照顾,实在不大好。」 卫昶霖:我只随口说说要与你把酒夜话,几时说过要与你喝到不醉不归的地步了? 你急着跑什么,话不快回来,没见你皇嫂看你皇兄我的眼神都不对了吗! 宋悦面带微笑地靠近他,喃喃道:「把酒夜话?喝一整夜?还要不醉不归?」 卫昶霖,你好啊你。 明明是在和煦的春日里,卫昶霖却无端冒出了一身冷汗,他讪笑着道:「阿悦你是知道我的,我这么有分寸的人,怎么可能喝的酩酊大醉回来呢是吧,七弟他随口胡诌的,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我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宋悦站起来,朝卫昶霖一福,「时候不早了,我去看看执禹和景源两个。」 「哦对了。」她朝卫昶霖粲然一笑,道:「我近日有些乏,夜间有个人在身边躺着实在太打扰我休息,不如就请太子去书房将就几日?」 她将手放在小腹上,笑容愈发灿烂,「为了孩子好,想来殿下不会拒绝的是不是?这样一样,殿下也可放心去大醉,不必顾忌阿悦了。」 卫昶霖:阿悦……我真的是无辜的啊! 「阿嚏。」霍妩揉了揉鼻子,小声嘟囔着,究竟是谁老在背后念叨她啊,她这都打了多少个喷嚏了,还真没完了是不是。 她把碎发别到耳后,继续翻起了手中的话本。 霍妩可是北戒书斋的老主顾了,她喜欢的话本子出了新的,老板也会往府里递个牌子告诉她一声,顺便把她常爱看的几本送到府上,也省得她再多跑一趟。 「奇怪,寻路生的话本上一本明明还是大开大走的笔风,主角快意江湖好不痛快的,怎么到了这一本,就平增了这么多麻烦事在里面?」 她往嘴里叼了块小甜饼,一口咬下去,自是酥脆香甜。 「阿妩,母亲进来了。」 屋外传来沈容的声音,霍妩一个激灵,连忙把话本放到书架的最底层,她匆忙地照了眼铜镜,确认嘴上没沾到饼干屑后,这才跑去给沈容开门。 「母亲这会儿怎么过来了?」霍妩娇娇地挽着沈容地手,道,「今儿不是各地管事来府上去母亲清点账目的日子吗?」 「每月都是这么过来的,这都多少年了,这些管事又在咱们家干了多年,不需我费太多心思。」沈容道,一双眼不动声色地在霍妩房里扫了一圈。 「过了这么久才来给我开门,说吧,刚才在房里又做什么亏心事呢?」 霍妩反驳道:「哪有的事,母亲不要诬赖我。」 她话是这么说,眼里的心虚却是怎么也藏不住的,一双手有意无意地背在身后掰扯。 这丫头,沈容无声地摇摇头,长这么大了,却还是跟小时候一样不会撒谎,连紧张时的小动作都没变过。 她拉着女儿的手,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细细打量着她。 霍妩再过一年多便要及笄了,她从小便生得极好,仿佛胎里就聪明,知道挑了父母好看的地方去长,如今年岁渐长,她褪去了儿时的稚气,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被养得像是滴荷叶边上的雨后露珠,端的是明丽水灵。 她不爱绾发,一头墨染的鬓发直垂下来,密密地压在她头上,更衬得她肤色愈显白皙,少女一双眼水润通透,当她全神贯注地看着你的时候,实在叫人很难对她硬起心肠。 在沈容心里,霍妩还是那个才到她腰间,懒懒地与她撒娇,耍赖着不肯起床的小女孩,可是光弹指一挥间,她已长成了这样好的少女,叫她这个做母亲的又是骄傲又是怅然。 她叹道:「我家阿妩不知不觉间,也长成大姑娘了。」 也到了……会有人想来向她求亲的年纪。 南阳伯夫人是个心急的主儿,除了太子妃那儿,她自己也寻了场贵妇人之间的宴席与沈容套着近乎,话里话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霍妩把头靠在母亲的肩上,不解地问她:「母亲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沈容笑道:「我是说,我的女儿长大了,还未到及笄之年,便有人等不及找到母亲这儿来了。」 她的女儿她最清楚不过,霍妩不是寻常女儿家一听这种事就羞得不像话,什么也说不出来了的性子,此事事关她的终生,自然是要说与她听的。 她这话一出口,霍妩再怎么样也明白了。 她急道:「母亲我才多大呀,你这么急着就要把我嫁出去了吗?」 「说什么傻话。」沈容哭笑不得地安抚她,「我哪里舍得,父亲母亲膝下就你这么一个女孩儿,真要让你嫁,你父亲面上不显,背地里还不得苦撅过去。」 听见沈容否认,霍妩这才放下心来,她好奇地问道:「是哪家郎君这么有眼光啊?」 沈容点点她的鼻尖,道:「女儿家家的,这话说出来,真是半点不怕羞。」 「这有什么好羞的。」霍妩厚着脸皮道,「我长得好看,又那么有才华,还讨人喜欢,还……」 「有才华?」沈容笑着打断她,「你不气坏了你的授课师傅,我就谢天谢地了。」 霍妩恼道:「母亲啊,揭人不揭短!」 「好了好了。」沈容服软道,「那人是南阳伯家的嫡长子,是个一表人才又极有学识的少年郎,论理是个不错的孩子。」 只不过站在丈母娘的角度,她就怎么看他怎么不顺眼了。 霍妩果断地摇头:「我对他没有多大印象,更别提喜不喜欢的了。」 她打量着母亲的神色,见她没有露出什么不愉的神情,这才继续说道:「母亲,我有一件事想与你商量。」 第十五章 她想说什么,沈容大概也能猜个七七八八,她仍装作不知道的样子,道:「是什么,说吧。」 「母亲,若有一日我真要议亲了,你可不可以也像今天这样,先来问过我,否则千万不要先答应先来呀。」霍妩小心翼翼地道,「相伴一生之人,我想自己来决定。」 沈容笑道:「你当我是什么人,未来的郎君自然也得你心中乐意,往后相处起来才能和顺,不然岂不成了一双怨偶。」 「不过有几点你可得记着。」沈容正色道,「我对你只有这么些要求,一不可皇族近亲,皇祖风云诡谲,你这点花花肠子,若真与宫门扯上关系,是怎么也不够看的。」 「二来嘛,郎君的家人也很重要,观其父母,对他这个人也可知一二了。你看你祖父祖母便是只守着对方恩爱一生,你父亲耳濡目染之下,也是个极顾家的主。若郎君父母不睦,他也难保不受其影响。」 「不过有几点你可得记着。」沈容正色道,「我对你只有这么些要求,一不可皇族近亲,皇祖风云诡谲,你这点花花肠子,若真与宫门扯上关系,是怎么也不够看的。」 「二来嘛,郎君的家人也很重要,观其父母,对他这个人也可知一二了。你看你祖父祖母便是只守着对方恩爱一生,你父亲耳濡目染之下,也是个极顾家的主。若郎君父母不睦,他也难保不受其影响。」 「再有,就是身子骨要康健,年纪上也莫要差你太多了,我可不想我的宝贝女儿面对郎君先你而去的场景。」沈容叹道,「留下来的那个人,总是最苦的。」 沈容提的这几条并不严苛,又是处处在外她着想,霍妩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见霍妩都乖乖点头应了,沈容这才放下心来。 这么排除下来,再怎么样,也不会出什么意外了吧,她安定地想。 霍妩本以为这件事情应该到此结束了,没想到,沈容却是对这件事上了心。 她端坐在书房里,对着案前各家儿郎的帛画愣神,这些帛画是沈容特地命人绘的,每一张都是与霍妩年龄家世相仿,相貌品行都很出挑的少年郎君。 沈容坐在一旁捧着杯姜茶,道:「你仔细瞧瞧,有合心意的,便告诉母亲。」 「母亲啊。「霍妩把那一大堆的画卷推到边角,整个人趴在案上,发出一声哀嚎:「不是,就算我看上了人家,人家也未必看得上我呀。」 「再说了,母亲前儿个不是还说,不急着嫁我吗?」 沈容不紧不慢得答:「我是不着急,只是阿妩,母亲当年也是在你这个年纪看中了你父亲,你呢,同样的年岁,现在相看起来总不会错吧。真等你到了十五岁再着急,岂不是太迟了?」 谁家勋贵之女不是早早定下婚盟之约的,哪有临了临了再着急的道理。 「瞧你刚才说的是什么话,阿妩,你是我的女儿,陛下御笔亲封的嘉宁县主,无论是配谁,你都配的起!」沈容这话说得极有底气。 配不配得起是一回事,可她喜不喜欢,又是另一回事了啊。 霍妩心里清楚,这些人看她的时候,往往先看到的是她的身份相貌,她自幼出入宫廷,在太后与陛下面前撒着欢儿长大,父兄又得力,再加上一张出众的容颜,总是很容易让人生出好感来的。 只是她从小到大获得的那些倾慕里,有多少是因为嘉宁县主,又有多少是因为她霍妩本身呢? 霍妩分辨不清这些,只是在这种情况下,她实在很难实心实意地对那些人生出旁的心思来。 她明白这种想法确确实实矫情得很,可见多了父母之间相伴多年不改其心的恩爱,再看大哥大嫂志趣相投共赴边疆的默契,叫她觉得,未来与她携手一生之人,不该是那样的。 沈容见霍妩迟迟不说话,便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左右这儿只有咱们母女二人,快说与母亲听听。」 霍妩眨眨眼,「母亲,你这话说的,好像花坊的老嬷嬷呀。」 沈容一愣,旋即咬牙切齿道:「谁教的你这些混账话,是不是你二哥有跟你说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休沐了一天天到外头瞎晃悠,多大个人了也没个正经的,等他回来了,我非得叫你父亲好好教训她一顿不可!」 见母亲被成功转移了注意力,霍妩这才松了一口气,顺便在心里给她二哥点了一根蜡。 她喜欢什么样的呢?霍妩心想。 唔,脾气得好吧,模样要好看;能知她懂她的,无论什么时候,两个人在一起都能有话可以聊,就算没有人开口,也不会觉得尴尬;最好嘛对吃食能有些研究,否则相处起来,只有她一个人在那儿吃吃吃该有多无趣啊。 她叹了口气,发上扎着的小揪揪都沮丧得垂了下来,这种人她得去哪儿找啊,果然她还是在家陪着父亲母亲好了。 等霍陵回来的时候,又是一场混战。 不知沈容是怎么跟霍启衡说的,霍陵一回来就被霍启衡拿根老粗的荆条追着满院子跑,他捂着屁股,一边跑一边嚎:「父亲,父亲我又干什么了啊我,我这几天可安分着呢,哪儿也没去啊!」 霍启衡上了年纪,体力仍旧好得很,他紧跟在霍陵身后健步如飞,吹胡子瞪眼地道:「你还敢狡辩!」 「你说,你平日里都在跟你妹妹说些什么有的没的,你妹妹好好一个女儿家,硬生生给你带坏了。」 霍陵简直一把鼻涕一把泪:「我冤枉啊我,我在阿妩面前那都是有收敛的,我能说什么啊。」 「人说府尹判人犯还得三审五审的,父亲你上来就给我这大刑伺候,你,你这样不行呐!」 他这话明显起了反效果,霍启衡听完更气了,手中的荆条舞得虎虎生风,「我是你老子,还敢搁这儿跟我狡辩,我看你小子就是皮痒了欠收拾!」 霍妩悄悄躲在廊下,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等霍陵捂着屁股回房时,她才敢偷偷摸摸提着伤药和点心溜进霍陵房间看他。 霍陵大为感动:「还是阿妩你记挂着我,还惦记着我饿着肚子。你说说父亲这个人,自己脾气不好吧,还非得找个理由给我好一段抽。」 「我都多大年纪了,好歹还在禁龙卫里当差的,要是传出去给人知道,我在家里给自己父亲按在地上抽屁股,那我这脸往哪儿放啊,嘶,我还真不如一头碰死得了。」 霍妩心虚地安慰他:「是是是,二哥你说什么都对,偌,你再多吃点,好好补补。」 霍陵仰头朝她挤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这一年的夏日来得很快,女儿家们早早换上了轻薄的裙装,霍妩苦夏这一点随了沈容,因此府里早早备好了冰,她懒懒地不爱出门动弹,就乐意窝在房里,贪一室清凉。 徐妧枫抱着一碗冰沙坐在榻上啃,这冰沙是府里力气大的侍从拿锤子捣碎了,细细碎碎地一小碗,再上上面堆上冰镇好的各色水果,淋上满满一勺椰浆,这样的日头里吃,最是解暑不过了。 第十六章 「就知道你这贪吃的想法也多,还想出这种吃法来,不得不说,这味道还真是不错,比寻常拿来解暑的什么酸梅汤绿豆汤之流,可有意思多了。」 霍妩摇头道:「不是我想出来的,是七哥。」 「不会吧。」徐妧枫咂舌,「没看出来啊,裕王殿下还会花心思在这上头?」 「七哥可厉害了呢。」霍妩有种莫名的骄傲油然而生,「之前你不是说喜欢那道双皮奶,那也是七哥老早之前想出来的东西。」 「七哥从小就是这样的,只要他有心要去做的事,就没有做不成的。」 徐妧枫无言地看着霍妩,她夸的是裕王,跟她有什么关系,霍妩这么高兴做什么。 「对了,我跟你说啊,我那位兄长这几日可是伤心坏了,天天在家里哭丧着一张脸,就连我父亲训他骂他都不顶用呢。」徐妧枫精神一振,与她说道。 霍妩:「那你高兴个什么劲啊。」 徐妧枫满不在乎地道:「长痛不如短痛,那个祸害终于要嫁人了,我哥的脑袋总也该醒醒了吧。」 她口中的祸害从来只有那一个。 卫蔺沣自王妃逝世以来似乎一直不能释怀,他瘦了一大圈,胡子拉碴的,叫宫中的淑妃娘娘心疼不已,这才跟陛下提出,淮王妃已逝,死者已矣,生者却得继续生活下去,何况淮王年纪尚轻,正妃之位,哪能一直就这么悬着,后院无人,淮王无人照顾,也不是个事儿。 只是这件事,陛下还没说什么,卫蔺沣就先断然拒绝了。 他道他与王妃结发夫妻,本想厮守终老,却不想天不遂人愿,王妃先他一步而去,如今王妃过世才短短三月,他就这么急着另娶她人,怎么对得起自己九泉之下的王妃。 王妃去后,卫蔺沣便时常去沈府看望沈家二老,姿态谦恭,处处尽心,二老大为感动,如今听他这么说,心中只剩下愧疚,沈老夫人抹着泪劝他,自己女儿无福,又未能为王爷诞下一儿半女,承蒙王爷不弃,待她这般情深义重,只是她不能再这么拖累王爷了,若是这样,她的女儿酒泉之下也难以安心。 卫蔺沣起先仍是不肯,好说歹说之下,他才勉强点头同意,只说若要续娶,那也得等上一年,这一年,他要为亡妻守孝。 这便定下了陈思璇。 陈思璇出身岭南陈氏,论理还能叫卫蔺沣一声表兄,先王妃已逝,她嫁过去就是正妃之位,淮王后院也无子嗣,此番倒也不算委屈了她。 徐妧枫叹道:「淮王待王妃这样长情,想来日后待陈思璇也不会差的,再加上她们本来就有些亲缘,不得不说,陈思璇可真是好福气。」 「只是想到她往后成了正儿八经的王妃,咱们在她面前还得屈膝行礼,我就浑身的不自在。」 霍妩宽慰她:「大不了,你以后避着点她不就行了,既然不喜欢她,何必非得和她去一个地方,给自己找不自在。」 「也是。」徐妧枫复又担心道,「我是可以避,但你可避不了,不论是太后还是皇后,就连太子妃都那么喜欢你,隔段时日就要唤你入宫的,你见到她的时间可就长了。」 「怕什么。」霍妩水莹的眼睛里星光闪闪,她有恃无恐地道,「你也说了,太后,皇后,太子妃都罩着我,我有什么好担心的。与其想这个,我倒不如多想想,悦姐产期将近,我该为我未出生的小侄女或者小侄子准备些什么见面礼来得重要。」 「阿妩……」 「怎么了?」 「收敛些,你要是有尾巴,现在怕是要得瑟得翘到屋顶上去了。」 这年夏日里,太子妃宋悦为卫昶霖诞下一女,母女均安。 在蝉鸣声声中,卫昶霖抱着襁褓中的幼女,他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守在边上的老嬷嬷生怕他一个不小心把这生来注定金尊玉贵的小婴儿给摔了。 卫昶霖不是第一次做父亲了,可这与前两个臭小子不同,这是阿悦与他的第一个女儿。她还那么小,看起来有那么软,卫昶霖不由得担心,自己的力气会不会太大,是否会抱痛她。 他将孩子放在宋悦身边,俯下身亲吻她汗湿的额头,「阿悦……多谢你。」 他自幼时起,见多了人心善变,从小跟着他的嬷嬷,转眼便可变了脸色要在他平日的饮食中加料害他,父皇也曾与母后鹣鲽情深,却抵不过时移世易,他看着母后对父皇从满心的期盼,慢慢熬成了心如死灰。而所谓的兄弟手足,更是数不清的明争暗斗,他一路走来,真正可信之人不过寥寥。 他贵为太子,享得储君尊荣,自然也要肩负起储君的责任,肩负起整个大昌的未来,卫昶霖一直做得很好,只是有时候,他也会惶恐,他身后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他,或藏着期待,或饱含恶意,他不敢出错,也不能有错。 所幸那年校场,他遇见了阿悦,在卫昶霖此前最好的设想中,他以后最多迎一位毓质名门的闺秀为正妃,从此夫妻相敬如宾,如亲人般相处。可宋悦就是那么不讲道理地带着满身朝气闯进他的眼里,从此,过往年月悠然远行,只有她是他的真实,他的至亲与至爱。 和……他的家。 宋悦始终是另一把锋利的刀刃,她长不成菟丝花,她要做,也只会是参天巨木,自始至终,她要的从来不是他一厢情愿的保护,而是与他并肩而行,共担所有。 卫昶霖不知多少次感叹,得遇见她,何其有幸。 陛下听闻太子妃得女,亦是大喜,这是他的第一个小孙女儿,陛下爱得不行,当即下诏,破格封其为昭定公主,食邑千户。 霍妩得了消息,立马往宫里递了牌子,第二日便急匆匆地进了宫。 宋悦武将出身,身体底子在那儿,这会儿精神不错,见霍妩过来,还与她说笑:「你看你姐夫和那两个小的,在摇篮边蹲了多久了,也不怕腿麻。」 卫执禹和卫景源两个倒还好,卫景源还小,不懂事,只知道以后就多了一个小妹妹,倒是卫执禹,那眉头皱得老深,默默地把小妹也划拉到了自己的保护圈之下,他任重而道远啊! 反而是卫昶霖,一改往昔的沉稳,乐呵呵地逗着女儿,刚出生的小孩儿贪睡,连人都认不得,更别说回应他了,卫昶霖也不嫌无趣,一副乐在其中的傻父亲样子。 霍妩凑过去,趴在摇篮边上往里打量,女婴粉嘟嘟的一团,她闭着眼,时不时地砸吧下小嘴,看得霍妩整颗心软得不像话。 她仰头问宋悦:「她叫什么名字?」 宋悦道:「大名还没定,父皇说了要让他来取,就先给起了个小名,叫糖糖。」 这名字是卫昶霖给取的,他听宫里的老人孩子还太小,压不住贵重的名字,他又不愿叫自己女儿封号,便取了这个小名。 霍妩把一早准备好的如意扣塞进女婴的襁褓中,卫昶霖在旁道:「叫糖糖多好,我的女儿,合该生如蜜糖,一生如蜜香甜,其余的,自有我这个做父亲的替她遮挡。」 他说着,又伸手轻轻碰了碰女儿的小脸,「对不对,糖糖?」 第十七章 糖糖好梦正酣,才听不见老父亲这一番刨白,倒是霍妩在那儿一个劲地点头。 宋悦含笑摇头,目光却温柔得像是要滴出水来。 「这孩子有悦姐这样的母亲,将来功夫肯定差不来了,没准长大了,还能成为一个赫赫有名的女英雄呢。」糖糖还太小,霍妩不太敢去碰她,只好眼巴巴地看着。 宋悦道:「这我可不敢打包票。」 执禹和景源都是儿郎,又是皇家子孙,自然不能懈怠,可是她面对襁褓中的小女儿,却狠不下这个心肠来。 她还那么小,宋悦都怕她常年习武手上落下的老茧会磨伤了她稚嫩的脸蛋儿,何况她生下来就安静,不像前两个哥哥一般哭闹不止,宋悦生她之前总说,就算是真得了女儿,也不能宠爱太过,可她现在却觉得自己怕是要自打嘴巴了。 连她都根本没法不心软,就更别提卫蔺沣了。 罢了,宋悦心说,有个娇娇软软的女儿绕膝,不也挺好的吗? 宋悦不怎么希望糖糖像她,她反倒跟希望她能像霍妩。 她想她的女儿能像霍妩那样,乖巧又讨人喜欢,又懂得该有的分寸,不会过了那条界限。她就算偶尔闹些小脾气,或者与亲近的人开个不伤大雅的小玩笑,那时候的模样,也是明媚的像是夏日的朝瑰,一看就知晓,她是被悉心宠爱着长大的少女,正因为有所依仗,知道自己是被爱着的,她才能露出那样有恃无恐的表情。 宋悦最喜欢霍妩那个样子,她才会想自己的女儿长大后,也能和霍妩一样,因为在爱与关怀中长大,也学会如何去回报身边的人。 那会是世上最好的一个循环。 陛下抓耳挠腮地翻了小半个月的诗经典籍,终于为糖糖起了卫静嘉这个名字,《生民之什·既醉》中说「其告维何?笾豆静嘉」,又有洁净美好之意,陛下对这个名字要多满意就有多满意,觉着既好听又有含义,满腔祖父之爱尽在其中了。 皇后捂着脸,见两个小辈一无所知的样子,若是他们知道陛下本打算给糖糖起个诚勇的大名,也不知还笑不笑的出来。 亏得陛下忍不住,先在她面前提了一嘴巴,她才能及时拦下,否则这会儿他这一开口,糖糖就得用「诚勇」这名儿到老,那卫昶霖的脸色还不定得臭成什么样子呢。 虽然取了正经的名姓,除了陛下坚持,大家还是更习惯叫她糖糖这个小名。 糖糖是第一个皇孙女,她的满月礼办得极其隆重。太后上了年纪就不爱动弹,也少出席宫宴了,这次倒是扶着宫人的端坐在上位,她抱着糖糖,皱纹里都堆着笑意。 太后脱了护甲,才敢碰一碰曾孙女的脸,她笑道:「这孩子生得真不错,白白净净的,跟昶霖小时候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卫斐昀在旁嘴欠道:「怎么可能呢,小侄女瞧着又乖又漂亮,哪像我皇兄,都丑成什么样儿了。要我说呢,还是长得像我多一些。」 皇后轻声呵斥他:「尽胡说!哪有你这样说自己兄长的,你皇兄前阵子对你是严厉了些,可那也是为了你好,你瘦下来,人也能康健些。」 卫斐昀撇撇嘴,明显的不服气。 「你可别不信,昶霖刚生下来那会儿啊,也白净,倒是你,黑瘦黑瘦的,像只小猴子。」太后乐呵呵地看着卫斐昀的表情一点点崩塌。 这场满月礼,京中上得了牌面的贵人都来了,她们一个个的都是人精,惯会说吉祥话,叫人挑不出半点错处。陈思璇作为板上钉钉的准王妃,自然也收到了帖子。 她心细,又特意想与人打好关系,再加上她的身份摆在那儿,连先王妃母家的人都不说什么,自然也不会有人与她为难。 陈思璇头一回出席这样的宫宴,倒也不露怯,举止大方得体,叫几位贵妇人频频点头。 宋悦刚出月子,此时便坐在上位与霍妩并几位王妃闲聊几句,霍妩正眉飞色舞地比划着什么,不知说了什么俏皮话,引得几人纷纷莞尔。 「瞧我们阿妩这张嘴啊,真是越来越会说了。」六皇子正妃刘氏是个爽朗性子,六皇子生母出生不高,他也没多大的野心,是与刘氏与宋悦向来处得不错。 听她这么说,宋悦笑道:「你再这么说下去,她就更得意了。阿妩!快把酒放下,小孩子家家的,喝什么酒,来人,给嘉宁县主换盏果饮上来。」 见小动作被发现,霍妩跪坐在软垫上,闻言不自在地挪了挪,她小声道:「我就喝一口,不会喝醉的。」 宋悦挑眉:「那也不行!」 她复又改口道:「或者皇祖母点头了,你要喝多少喝多少,我也不管你。」 霍妩怒了努嘴,发出一声哀嚎:「悦姐你就可劲的欺负我吧,皇奶奶怎么可能同意嘛。」 「思璇见过太子妃殿下,诸位王妃,还有县主。」陈思璇矮下身朝她们微微一福,刘氏笑道:「你不必如此客气,再过不久,我可还得喊你一声皇嫂呢。」 陈思璇谦恭地道:「思璇如今只是个臣女,礼不可废。」 她又从身后的婢女手中接过锦盒,呈给宋悦,宋悦打开一看,里头是上好的红翡原石。 「糖糖才多大,你这礼,未免也太贵重了。」宋悦把锦盒合上,与她道。 陈思璇笑道:「昭定公主可爱得紧,更遑论以小公主的身份,臣女还怕这礼轻了呢,何况珠玉一流终是死物,等公主年纪稍长,拿去做套头面,或是随手把玩也好,总归是臣女的一番心意了。还请殿下万万莫要推拒才好。」 她未入皇家玉碟,又不算与太子妃亲近,是不能直接开口叫公主小名的。 宋悦道:「你这样,再拒绝倒显得我小气,我便替糖糖先谢过你了。」 陈思璇忙道不敢。 只是宋悦这句话说完,却没开口说什么留她坐下叙话的话,只顾着与旁边几人闲话,陈思璇站了片刻,再怎么也不能厚着脸皮留下,只好先说声告退。 悦姐……似乎不大喜欢陈思璇?要说卫蔺沣与卫昶霖面上仍做兄弟和睦的样子,底下的暗流汹涌是谁都知道的事,可纵然是这样,先淮王妃在时,悦姐也没有因为淮王的关系冷待过她,可怎么到了陈思璇这里,就变了个态度呢。 这里人多嘴杂,她没法开口询问,只好先压下心中的困惑,继续与众人谈笑。 「阿妩过来。」太后抱着糖糖,突然抽出一只手朝霍妩的方向招了招,见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太后笑道,「就是在叫你,快到哀家这儿来。」 她老了,都不知道还能有几年活头,剩下的这点日子里,她总要为她喜欢的小辈做点儿事了。 「皇奶奶。」霍妩清脆地喊了她一声,她从小就叫惯了皇奶奶的,长大后也知道这样不太合规矩,只是太后却不许她改口,一听她正儿八经地喊太后,就捂着胸口摆出一副喘不过气的样子,闹得霍妩苦笑不得。 笑吟吟的小姑娘在看见太后食岸上的糖蒸酥酪时,一下子变了脸色,她板着脸故意摆出严肃的样子,道:「皇奶奶之前是怎么答应我的?」 第十八章 「御医都说了,皇奶奶现在可不能吃这些甜食,何况这些酥酪还淋了这么多蜂蜜和椰浆,您是长辈,可不能说话不守信用。」 「苏嬷嬷,快把这道点心撤下去,在换些清淡的上来,省得皇奶奶看得嘴馋。」 苏嬷嬷笑着应了声是,倒是太后,看像霍妩的眼神颇为委屈,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妇人可怜巴巴地拉着少女的手,「就吃一块,就一块,哀家最近嘴里苦得很。」 「不成。」霍妩避开太后的眼神,坚定地答。 皇后坐在一旁,捂着嘴笑道:「母后这些年是越发的小孩子脾气了,若非有你在,就连本宫都劝不住她呢。」 太后看着新呈上来的点心,「这可不是拿哀家当只兔子喂了?」 皇后劝道:「母后,一时嘴瘾哪有您的身子来得重要不是。」 只是太后摆明了没听进去,都说老小孩老小孩,可不是应了这句话。 「这样吧,我答应皇奶奶,下回我让人做了团子来孝敬您,好不好?」霍妩矮下身,跟哄孩子似的与太后讲。 见皇后担忧的看过来,霍妩偏过头解释道:「殿下放心吧,我说的团子是拿艾草汁拌进糯米粉,再包进莲蓉馅,这样做出来的点心既不会太过甜腻,还会带着股青草香,且艾草还有通经活络,祛除阴寒的效用,对皇奶奶的身体也有好处。」 听她这么说,皇后才放下心来,道:「你费心了。」这道点心,明显是霍妩用心琢磨出来的,正对太后的胃口。 霍妩轻快地笑道:「殿下知道的,我自小就喜欢折腾些吃的,算不得什么费心。」 太后轻抚着霍妩的长发,霍妩仰头看她,明媚的一张脸,看向她的眼干净又纯粹,她为她花时间琢磨,既顾着她的身子骨,又想方设法全了她的口腹之欲,太后笑了笑,「这点心哀家听着就喜欢,阿妩,你想要什么奖赏?」 霍妩摇了摇头,「我就是歪打正着想出来的主意,宫里这么多厉害的御厨,他们想出来的东西肯定比我这好吃多了。」 「而且您是我皇奶奶。」霍妩理所当然地道,「我给您送吃的,多正常啊。这么些小事,才不用您的奖励。」 太后在心底无声地叹息,这孩子啊,宫里人惦记着她,为她费尽心思,为的是她是太后,就连她亲生的子孙,她都不敢保证他们没有旁的心思,是不是另有所求。 也只有阿妩,自始至终,都只将她看作一看普普通通的奶奶,见她吃了不该吃的东西,还敢这不许那不许的给她下禁令。 也不枉她如此为她打算,阿妩到底没辜负了她这一番心意。 「阿妩。」太后道,「你看糖糖,多可爱啊。」 霍妩摘下腰间的玉佩在糖糖面前晃了晃,糖糖刚被乳娘抱去喂过奶,这会儿不哭不闹的,一双黑亮的大眼睛直盯着霍妩的玉佩打转,嘴里时不时发出「啊啊」的声音。 「好了,你莫要逗她。」太后笑道,「一会儿万一哭起来,你可哄不好她。」 糖糖也不知随了谁,平日里乖乖地吃了睡睡了吃,可她不哭则以,一哭惊人,论你怎么哄都哄不好。 霍妩在宋悦那儿见识过一回,闻言不觉抖了抖,立时怏怏地把玉佩收了起来。 糖糖见玉佩不见了,立马哼唧了起来,吓得霍妩真以为她要哭,立马又把玉佩捞了出来,见糖糖笑了,她这才大舒了一口气。 「可见是个小财迷了。」霍妩轻轻地刮了一下糖糖的鼻子,哼道,「才丁点大的人,就知道眼馋姨姨的好东西。」 皇后取笑道:「你还知道糖糖小,连个玉佩都如此多话,可见你这个做长辈的小气。」 「我可穷着呢,咱们糖糖虽然小,但好歹食邑千户,可不就是个小富婆吗?」霍妩凑过去小声道,「糖糖呀糖糖,万一你姨姨以后要是穷得出不起饭了,可就得靠你养啦。」 「你吃得这样多,我们糖糖如何养得起你,可别把糖糖也给吃穷了才好。」太后故意说道。 霍妩小脸一垮,捂着脸夸张地道:「唉,可见皇奶奶有了小糖糖,就不喜欢阿妩了,还嫌阿妩吃得多,皇奶奶您从前可不是这样的。」 「皇奶奶您这就叫做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啊。」她说着,还假模假式地抽出丝帕装着抹泪,又从指缝里去偷瞄太后的表情。 太后憋着笑不理她,皇后点点霍妩的头,道:「尽说些浑话,叫你母亲知道了,还不定怎么罚你。」 「皇奶奶和您都这么疼我,一定不会忍心告诉我母亲,看着我受罚的对不对?」霍妩满脸的信赖,叫皇后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皇奶奶可不偏心,哀家与陛下说了,加封你为郡主,这样一来,你可不至于穷到要靠糖糖接济了吧?」太后突然开口,她这话说得轻巧,霍妩却是一愣。 她有些手足无措地道:「不是,皇奶奶,我,我刚才不过是说句玩笑话,没有要和您讨封赏的意思。」 群主那怎么也得是亲王之女的封号,霍妩这些年虽然受宠,到底不是皇家血脉,何况她有县主的封号在,已经过得很好了,方才哭穷,也不过是想逗个乐子,怎么太后就忽然提到要加封她了呢? 太后故作严肃:「那怎么行,我这口都开了,你还想叫我收回去不成?皇奶奶这么大年纪的人,也是要面子的。」 「再说了,这事儿哀家与陛下一提,陛下也乐意得很,你霍氏一门多年来保家卫国,立下汗马功劳,哀家也是真心把你当自个儿的孙女看待,哀家的孙女,哪能只是个区区县主?」 霍妩犹在迟疑,皇后拉过她的手,柔声道:「你是个好孩子,听话,母后是为你着想。」 人说京中一块砖头砸下去,都能砸到一堆贵人,倒也不全是虚话,霍妩这个县主的封号,在普通老百姓眼里已经是实打实的贵主,但在勋贵们面前,也当不得什么。 她之所以受人尊重,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她父兄得力,太后又惦记着她。这么多贵女,只有她能素无忌惮地拉着太后撒娇扮痴,喊她一声「皇奶奶」。可见她在太后心里的位置不一般。 这个群主的名头,对如今的霍妩而言,可以说是锦上添花。 起码,它能让更多人明白,霍妩这个人有多被太后喜欢,而她背后的霍家在陛下心中的地位,至少在现在,依旧无可动摇。 而霍妩从此也能有更多的底气,最起码的,它能让她不必对某些无关紧要又自恃身份的人屈膝。 这些道理,霍妩脑子里过了几转也就明白了过来,她晓得这是太后在为自己筹谋,霍妩心里一软,太后把糖糖给皇后抱着,霍妩趁势伏在太后膝上,软软地道:「多谢皇奶奶。」 「我以后每月得的银子多了,一定多多孝敬皇奶奶。嗯……多请些糕点师傅想想,该怎么给皇奶奶做出更多可心的点心来!」 太后眉开眼笑,捏着霍妩的脸道:「还是你懂事,哪像他们这些人,就知道管着哀家。」 皇后无奈道:「母后啊……」 第十九章 「怎的,哀家说错了?」太后这一挑眉,皇后瞬间就没了脾气,她又扬声道:「加封的诏书这两日就会到霍府,以后,就是嘉宁郡主了,可别叫错了。」 苏嬷嬷躬身道:「恭喜郡主,贺喜郡主。」 她声音算不上响,却足以叫周围人都听得真切。 有位夫人戳了戳同伴道:「瞧着意思,是要加封嘉宁县主为郡主了?」 「可不是吗,咱们以后可记着要改口了,你说说,这位新出炉的小郡主可不就是天大的好福气,也不知以后会便宜了谁家。」 「这位宫里宠着,霍家又只有她一个女儿,委屈了谁也委屈不了她啊。」 」倒也是这个理。」 陈思璇冷眼看着霍妩一从太后身边走下来,就被三三两两王侯家的夫人围住道喜,其中不乏逢迎之人,却也有不少,是真心拿霍妩当个小辈看待,在为她感到高兴。 方才她与这些人交谈时,虽没受到冷待,可她们对待她时,即便知道,她是陈氏女,是未来的淮王妃,也没有像现在她们对待霍妩那样热切的。 也是,她嗤笑一声,霍妩好歹在御前长大,这天底下最贵重的几人都护着她,相比之下,她算个什么? 见主子脸色不好,怡黛小心地戳了她一下:「小姐……」 陈思璇回过神来,她站起身,脸上浮起一个真切的笑容:「走吧,嘉宁郡主大喜,咱们也该是恭贺一下才是。」 总归没走到底,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谁又能说得准呢? 霍妩回府的第二天,宫中的诏书就下来了,也不知是谁写的,把霍妩吹得温婉贤良,懂事得不能更懂事,听得霍妩都不好意思,倒是霍陵跪在她边上,边听边偷摸着与她作怪。 沈容给前来传旨的内监塞了把金叶子,又来宽慰她:「不必担心,太后疼你,你往后多多惦记着太后就是了。」 霍妩觉着很有道理,火急火燎地跑去厨下,催促着府里的厨子赶紧把艾草莲蓉团子做出来想送进宫给太后尝尝,沈容都来不及拦她。 「夫人,裕王殿下过来了,说是前来恭贺咱家小姐的。」 自打那回卫旌笙过府,霍家上下都对他印象不错,见他来了,沈容忙迎上去,道:「见过裕王殿下。」 卫旌笙侧开身扶住她,「夫人不必多礼。」 沈容笑道:「阿妩这孩子,想起一出是一出的,这不,又忙着去准备点心,说是要进宫呈给太后呢。虽说太后疼她,给了她令牌,许她随时出入宫门,可她也不能这么着呀。」 「夫人多虑了,阿妩赤子心性,太后想必也正是喜欢她这一点。」 但凡为人母亲,都是喜欢听人说自家孩子好的,沈容也不例外。 「说来,我正巧也要进宫与皇兄商议政事,夫人若信得过旌笙,不如就让阿妩与我同行,夫人放心,我自然会把阿妩好好送回来的。」卫旌笙状似无意地道。 沈容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待霍妩兴冲冲地整理完食盒踏上马车,她嗅觉极好,还没掀开车帘,就闻到了一个熟悉的熏香味道,叫她的脚步一顿,伸到一半的手也撤了回来。 「还愣在外头做什么,是要我请你进来吗?」 她正迟疑着,就有另一只手从里头把车帘掀开,那只手骨节分明,修长素净,手的主人正含笑看着她,端的是风姿无二。 霍妩:…… 她想起自己之前胡思乱想的那些东西,猛然升起一种,拔腿就跑的冲动。 身着浅色宽袍大袖的郎君似乎察觉到了她的退却,他似笑非笑地看过去,如玉的食指朝她勾了勾,「还不过来?」 这张她从小看到大的脸,不知为何,近日总觉得越看越好看了。 见她没个动作,只知道晕晕乎乎地盯着他的脸发呆,卫旌笙唇角的笑意更甚,果然还是那个小色胚。 他突然伸手扣住她的腕子,把她一把拉近车内,霍妩没反应过来,差点撞到车厢上,还好卫旌笙先一步拿手给她挡了一下。 他揉了揉她的头毛,在她耳边轻声道:「这么大个人了,还是这么莽莽撞撞的。」 霍妩不服气地扭过头去看他:「若不是你拉我一把,我怎么可能差点摔到!」 只是她这一扭头,就立马后悔了。 太近了。 霍妩想,他和她的距离,实在太近了。 近得仿佛她只要就那么一抬手,就能戳到他的睫毛,叫她连口大气都不敢出。 卫旌笙像是什么都没有察觉,他仍是笑着,一双眼流光熠熠,他瞳色偏浅,眼眸里尽是她的倒影。 霍妩猛地回过神来把他推开,她默默地缩到一角,呐呐道:「七哥你别靠我这么近啊。」 她她她本就对他怀有那么一点点的不轨之心,万一她一个控住不住,污了七哥的清白,那可怎么对得起他嘛。 所谓温水煮青蛙,卫旌笙可不敢逼她逼得太紧,否则,这颤颤巍巍咬着钩儿的小鱼儿,就又该缩回窝里去了。 卫旌笙小小地往旁边挪了挪,他长腿一横,斜靠在软垫上,从矮柜里拿出本书翻了起来,只是注意力却没集中在书上,而是时不时扫一眼正在偷瞄自己的小姑娘,然后看少女一接触到他的眼神,就立马把头偏了回去。 像只又怂又爱蹦跶的小兔子,什么都不知道,还敢在老虎头顶上跳来跳去地撩拨。 「七哥啊。」霍妩像是终于鼓起了勇气,她把手按在卫旌笙的书上,用力把书从他手里抽出来藏在背后,「车里颠得很,你别看书了,对眼神不好。」 卫旌笙把手放在脑后,微笑着道:「我无趣得很,阿妩又不肯搭理我,也只好翻翻书解乏了。」 怎么说的像是她的不是了? 霍妩托着下巴,歪过头去看他:「那我陪七哥说说话吧。」 「哦?你想说什么?」 「七哥你见过小糖糖了吧,她真的太可爱啦,我可真想看她长大后跟在我后边追着我喊姨姨的样子。」 「说起来,太子哥哥都已经有了三个孩子,就连八殿下,年前也定下了婚事,七哥……难道没有想过这方面的事吗?」 她似乎是觉得心虚,立马又补上了一句:「当然啦,七哥是最好的,挑拣些也是难免的嘛哈哈。」 哟,小兔子,还学会大着胆子伸出小爪子来探他的口风了? 卫旌笙好整以暇地道:「其实,倒也不是没想过。」 少女一愣,又听他继续说道:「真要说起来,我也不算挑剔。」只要是她,怎么样都好了。 霍妩嘴一撇,明显的不信:「七哥你就蒙我吧,陛下一早就说过,想为你择一名望族贵女,这你都不肯。每次清谈宴饮,京中多少女郎的眼睛黏在你身上,都不带打转的,你呢,连表情都不带变一下的。」 难怪有人私底下说,也不知得有多才貌双全的姑娘,才能引得裕王殿下倾心呢。 霍妩虽说自恃美貌,可除了美貌,她想了好半天,是怎么也挑不出其他值得被卫旌笙喜爱的地方,总不能说,她会吃这一点,能看得卫旌笙食欲也好上几分也能算在优点的范畴内吧。 第二十章 更何况再出挑的皮囊,多年看下来,怎么也该看惯了,七哥小时候还总夸她,现在估计也不觉得什么了。可偏偏她不知着了什么魔,怎么看七哥怎么好看。 卫旌笙扶额,旁的东西倒是挺机灵的,怎地这会儿倒傻了。 谁说他对所有女郎都不假辞色了,至少,他不是,一直陪着她吗? 他正想开口,霍妩倒像是很快给自个儿做好了心理建设,想着法子套他的话,「七哥看着太子哥哥家的糖糖,会不会有什么想法呀?」 她的小心脏揪成了一团,盼着七哥可千万别生出什么想法来,她估摸着,七哥神仙一样的人物,现下该是还没开窍,若是七哥看糖糖讨人喜欢,想着自己也寻位小娘子生个像糖糖那样的小娃娃,那她可上哪儿哭去啊。 所幸卫旌笙否认道:「我能有什么想法。」 他说着,又凑过去理了理霍妩发上系着的丝绦,他的小姑娘自己都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呢。 他有她这个孩子就够了。 听他这么说,霍妩这才放下心来。还好还好,不然她还没及笄,可真不晓得该怎么办了。 车轴轱辘驶进宫门,有宫人急忙拿着脚凳过来,扶着霍妩下了马车,霍妩回过头来看卫旌笙,道:「七哥不和我一道进去,跟皇奶奶请安吗?」 「不了,我还有事要与皇兄商议,你好好陪陪皇祖母,她年纪大了,最喜欢你们围在她身侧。」 霍妩点点头:「七哥放心吧。」 卫旌笙又嘱咐她:「别跑远了,我答应了国公夫人,要好好把你送回去。」 「知道啦。」霍妩边倒退着往后走,边笑着与卫旌笙摆摆手,惹得一旁的宫人们慌里慌张地护在她边上,嘴里不停道:「郡主,郡主您当心摔着。」 卫旌笙目送她走进去,这才放下车帘,道:「走吧。」 车夫应了声是,心里却想着,怎么自家殿下与小郡主刚才那番对话,倒跟相处了多年的两口子似的。 庆历十九年秋,这一年,大昌风调雨顺,各地产粮富足,是个大丰收之年。 各地的管事们来府上向沈容说事儿时,都是笑呵呵的,显然收成不错。 糖糖又大了些,霍妩时不时进宫看望,总爱拿个拨浪鼓在她面前晃来晃去的,想让她喊自己一声「姨姨」。 宋悦笑话她:「瞧你这吝惜劲儿,来个见面礼都不肯给,还想哄她喊你,我们糖糖可不傻。」 霍妩大呼委屈:「天地良心啊,我哪次来看她,身上的好东西不得给她顺去一大半,悦姐你还这样欺负人。」她说着又捂着脸嚎起来,自以为没人发现的打开指缝看看宋悦的神情。 她们正笑闹着,卫昶霖从屏风后面走过来,见霍妩也在,朝她挤出一个笑脸。 他平时一回来就抱着糖糖哄个没完,这会儿这样子,再傻的人也能看出不对劲了,霍妩放下手里的拨浪鼓,「那,你们聊,我就先退下了。」 宋悦刚想点头,就听卫昶霖道:「罢了,不是什么需要瞒着你的事,你不必退出去。」 宋悦把糖糖报给乳娘,吩咐她把糖糖带下去,这才关切地问道:「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卫昶霖这才重重地一拳捶到桌案上:「还不是那帮蛮族人!」 宋悦眉头一皱:「他们又不老实了?」 「何止啊。」卫昶霖冷笑一声,眼里锋芒尽露,「这些蛮人此次联合北羌,装作部族迁移的样子,直往边城逼近呢。」 「边城?」霍妩急了,她大哥霍禛正是边城驻守,若是外族人突然进犯,那她大哥岂不是首当其冲? 既为将门之子,霍禛镇守边疆,霍妩自然不会没有做好准备,何况身为霍家儿郎,无论是父亲还是先祖,亦或是她的两位兄长,一早就做好了马革裹尸以身报国的准备,霍家满门荣光,也正是因此得来的。 可作为血脉相连的亲人,霍妩不论如何都做不到不为此担心。 宋悦把手按在霍妩的肩上宽慰她:「别怕,霍少将军的威名我昔日在军中素有耳闻,他不会出事的。」 霍妩勉力笑笑,只觉手脚冰凉。 蛮族人位处关外,靠牧马放羊为生,他们个个生于马上,骁勇善战,不容小觑,她父亲霍启衡当年一举重挫了他们的锐气,这才有了这些年的平顺日子。只是那一战,大昌的军士们也死伤惨重。 那一纸议和文书,是用不知多少将士的血肉枯骨堆砌而成的。 蛮族人这一回遭了天灾,族人们的日子过得很不容易,大昌虽有送些物资过去,只是他们尤不满足,尽把目光放到了整个大昌上。 也不知蛮人新上任的领头人是怎么说动了北羌首领,二军联合,这才打了大昌一个措手不及。 霍妩简直恨得牙痒痒,他们受了灾,归根到底,又不是我大昌害的,怎么就搞的跟大昌欠他们了一般,还妄想拿大昌的土地农田来填补。 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 宋悦的指骨嘎吱作响,此时此刻,她仿佛又成了当年那个威风凛凛的女将军,「无耻小人,我真想亲上战场,打他们个屁滚尿流!」 「什么玩意儿啊,记吃不记打的东西,真当我大昌无人了不成!」 「等着老娘把那帮龟孙子的头割下来当球踢吧!」 也亏得四下无人,不然太子妃这般言辞,还不又得掀起一番轩然大波,卫昶霖把她按下去,劝她道:「你消消气,我大昌也不是吃素的,父皇今日发了好大一通火,这事儿决计不会善了。」 「你说话也注意些,糖糖是抱走了,阿妩可还在这儿呢。」卫昶霖刚想抱出霍妩来使宋悦平静些,可他这目光刚放到霍妩身上,登时眉心一跳。 瞧霍妩这个样子,就差跳到椅子上给宋悦加油助威了。 「说来有一事我倒是没料到。」卫昶霖揉着眉头道,「卫蔺沣与父皇请命,他想亲上战场,为将士们助力。」 「他?」宋悦嘲讽地笑,「他这是凑的哪门子的热闹,虽说亲王上阵鼓舞军心也是常有的事,我可不觉得他有这份心思,不过是想借着这桩战事,为他自己的名声威望添砖加瓦罢了。」 「拿将士们的性命给自己博个好名头,他倒是打的好盘算。」 「美的他!」 卫昶霖道:「他的心思不难猜到,可你说,老七这又是凑的哪门子热闹?」 七哥?霍妩的耳朵一下子就竖了起来。 就听卫昶霖又道:「七弟居然与卫蔺沣争着,说他也要去上阵督军!」 霍妩:你说啥? 霍妩一下子从椅上弹起来,她像只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 「七哥这是受哪门子的刺激了这么想不开?战场上刀剑无眼,一个不小心那结果说缺胳膊断腿都是好的了呀,他真当自己是成了精的狸猫,能有九条命给他霍霍不成?」 「更何况边关苦寒之地,他那身子骨,万一旧疾复发可怎么好?」 宋悦与卫昶霖对视一眼,走过去半搂住霍妩安抚她:「你莫慌,这事儿不是还没定呢么。」 卫昶霖也在一旁帮腔:「是这个理儿,他们怎么想的是他们的事,归根到底还是得看父皇的意思。」 第二十一章 霍妩就跟只炸了毛的兔子似的,她哪能不知道她七哥的性子,他想做的事,最后哪件不是跟着他的意思走了,他既然公开说出他愿望边城走一遭,这就说明此事,他势在必行。 她来不及多想,身体就已经先一步为她做出了决定,等她跳下马车,站在裕王府门口时,站在龙飞凤舞的牌匾下,不禁有些恍惚。 是,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战场上的瞬息万变怎能不令人胆寒,霍妩曾随着母亲一起,去父亲战死的下属家中看望,那些将士们的遗孀通身缟素,静跪于堂前,双眼哭到通红,可她们的脊背依旧挺得笔直。 霍妩至今记得,有位满头白发的老妇人拒了母亲送去的银钱,她只说,她的儿子是为国战死的,他没有辜负自己的信仰,没有辱没了家门,军中给的抚恤金已经够她们孤儿寡母过活的了,霍家并没有亏欠她们什么,国公夫人来看望,她心中很感激,这告诉她,她的儿子的牺牲并没有被人忘记。 这份看望对她来说,已经足够了。 沈容不再多说什么,她拉着霍妩离去,私下里却吩咐人对老妇人的生活要多加照拂,彼时小小的霍妩还不知事,拉着母亲的衣摆怯怯地问她:」母亲,父亲和哥哥们,不会有事的吧。」 「母亲也不知道。」沈容温柔地把女儿搂紧怀里,亲了亲她的额头,恰到好处地掩去了眼底的担忧与愁绪。 霍妩急了,她带着哭腔与沈容道:「母亲我害怕,你把他们叫回来好不好,阿妩不想父亲,不想哥哥出事!」 她那时还不懂什么是生离死别,只晓得那些军士躺在冰冷的棺木里,永远不会醒来了,她心里慌得不像话,怕极了有朝一日,她再也见不到爱把她驼在肩上哄她的父兄。 沈容呼吸一凝,并不答话。 霍妩心中更怕,「母亲,这天底下有那么多人,叫旁人去上战场不好吗,为什么非得是咱们家的人,阿妩,阿妩只想要父亲哥哥能陪着阿妩。」 「说什么傻话。」沈容轻声道,「谁家女儿不希望能在父兄的陪伴下长大,谁家新妇不盼着郎君在侧琴瑟和鸣,又有谁家父老不指望着老来能有儿孙绕膝侍奉榻前,只是若天下谁都这么想,那还有谁会去守卫疆土,以全这太平盛世呢?」 「我的阿妩现在只能看到眼前的安乐繁华,可是呀。」沈容的食指在霍妩面前虚虚地划过,「在很远很远的关外,还有南蛮,有北羌,有敌环伺,空怀宝山却不自知,是会招来大祸患的。」 「阿妩该自豪才是,你最亲近的人,他们不能陪在你身边,那是因为,他们以自己的血肉之躯,为咱们的幸福安泰筑了一堵城墙,一堵坚不可摧的城墙。」 霍妩想,她可真是坏透了,这么多年下来,一点长进都没有,七哥说要去边关,想来有他自己的思量,她却只知怕他出事,不管不顾地跑过来想要阻拦他。 她把自己蜷成一团蹲在角落里,觉得鼻子发酸。 不能哭。 霍妩对自己讲,有什么好哭的,又不是小孩子了,再哭要叫人笑话的。 「郡主?嘉宁郡主?」有个熟悉的声音试探性地在旁问她,等霍妩一抬头,就听对方呀了一声,急急地把她扶起来,「得亏奴才出来瞧一眼,郡主呀,您怎么蹲这儿了也不进去呀。」 整座裕王府谁不知道嘉宁郡主是自家主子藏在心尖上的宝贝疙瘩,纵然是太子殿下过府也得先只会主子一声,也就这位,随得她自由出入,不仅没人阻拦,还殷勤地把人往府里引,看得外人直呼见鬼。 霍妩摇了摇头,低声道:「不了,我先回去了,荣保,你别告诉七哥我来过。」 「这我哪里瞒得过殿下呀。」荣保苦着一张脸道,「要让殿下知道,您来都来了,都没进府坐一坐,那殿下还不得撕了奴才。郡主您就当可怜可怜奴才吧!」 霍妩勉强笑笑,「你就胡诌吧,七哥哪就那么狠厉了?」 荣保在心中腹诽,对着您的时候,殿下自然比活菩萨还温柔可亲,对着旁人,那可就不一样了。 变脸变得比翻书还快,说得就是他家殿下没跑。 「七哥他……眼下在做什么呢?」 「殿下正与朝中几位大人商议蛮人与北羌合兵之事该如何应对,郡主您看,是不是奴才先去通报一声?」 霍妩急忙阻拦道:「不了,七哥在谈正事,我找个地方等等他就好。」 自卫旌笙出宫建府以来,霍妩就是这座裕王府的常客,卫旌笙府上有一块草坪,上边种了各色果树,卫旌笙从前问过她,喜欢什么样的花草,霍妩没当回事,嬉笑着与他讲,花草有什么好的,不如种些果树,等养大了树荫葱葱,还能一挡夏日的阳光,等到了秋天,瓜果成熟了,就在树下搭个秋千架子,可以边坐在秋千上乘凉,边啃个新鲜果子打发晨光。 卫旌笙当时只是沉默地听她在他面前胡天胡地地瞎扯,没想到等她下回过府的时候,这里就多了这样一块地方,与她当时所说的一般无二。 她说过的话,他总是记得。 霍妩把手放在粗糙的树干上,她站在树下,风吹起泛黄的树叶,轻轻巧巧地落下来。 她莫名其妙地觉得,穷此一生,可能再没有一个人,会像七哥那样惦念着她,待她好了。 「站在这里做什么,可是嘴馋了,想让我叫人摘了树上的果子来吃?」 等卫旌笙送走了特地前来议事的几位朝臣,才听到霍妩过来了,他思量着,阿妩只怕知道了他主动请命上战场一事,特地来劝他的。他的小姑娘他心里清楚,平日里虽装着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小模样,心里肯定担心他担心得不行。 只是这件事,他必须去做。 卫旌笙记得,前世卫蔺沣谋反,有一桩便是与外族勾结,他身为皇子上阵督军,却私下里泄露行军布阵图给敌方,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正因为此事,霍妩的大哥霍禛身受重伤,被连降三级不说,还落下了病根子,不仅不能再上战场,更是于性命有损。 于此同时,朝堂上的淮王一派还趁势作乱,如此前后夹击,给了大昌一记重创。 是人都有野心,只是卫蔺沣身为皇子,他不该为了一己私欲,昧着良心引狼入室,而那些战死沙场的将士,他们是甘愿为了自己的国家抛头颅洒热血,却不该死在这样的诡谲权谋之下,死不瞑目。 只是上一世,南蛮联合北羌该是几年后的事,不知为何现下提前了这么多。 卫昶霖是皇后嫡出,他文武全才,礼贤下士,父皇交代下来的差事没有一件不办得妥妥当当的,太子之位可以说是稳如泰山。卫蔺沣虽然出彩,却始终被他的光芒所掩盖,他这样的心性,怎么可能甘心。 卫旌笙这些年始终都命手下能人盯紧了他,可卫蔺沣也不是吃素的,他手上固然有不少卫蔺沣的小把柄,却没有一件事能真正动摇到他的根基,与外族相交过密一事,亦被掩饰得很好。 若非他前世所见,没准还真会被他给糊弄过去。 第二十二章 然而重生一事,终不能与外人言,想来想去,也只有他亲自前往才能放心,且霍禛虽是个天生的将才,却输在心思太过忠直,得有个军师在他身边提醒一二才好。 霍禛是霍妩长兄,自然一早就被卫旌笙划在了他的保护圈内。 他本想说几句俏皮话都霍妩高兴,可刚走到她身边,卫旌笙顿时脸色一变,霍妩这会儿倒真成了双兔子眼,眼尾那块儿都是通红的,晶莹的泪珠倔强地在眼眶里打转,她巴巴地望着他,吸了吸鼻子,就是不肯让眼泪夺眶而出。 卫旌笙:…… 自问山崩于前也能做到面不改色的卫旌笙,山还没崩呢,他就先一步,在少女的泪眼前溃不成军。 霍妩一抽一抽地捂着脸不给他看,年轻女郎皆爱俏,遑论她对卫旌笙动了几分心思,这份爱俏的心思更是发挥到了十成十,不愿意叫他看见她半分不好看的模样。 她这番心思昭然若揭,卫旌笙深吸一口气,把少女的头按进自己怀里,「这样,我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他想了想,又学着从前好奇之下翻看霍妩喜爱的那些话本里学来的话,与她说道:「阿妩不用躲,你无论什么时候,在我这里都是最好看的。」 良久,少女才在他怀里,闷声闷气地道:「七哥啊,你不会说那些哄女孩子高兴的话可以不说的,你这样讲我听着好奇怪哦。」 卫旌笙:这都什么垃圾话本子?没一点靠谱的! 「七哥……」 「我来这里,本来是想劝你的,你能猜到吧。」 卫旌笙嗯了一声,他刚想开口,就听怀里的小姑娘继续说道:「可我现在又不想劝你了。」 「七哥长大了啦,不需要我跟只护崽子的老母鸡似的跟在你身边怕这怕那儿啦。」 她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怅然和说不出的宽慰,听得卫旌笙嘴角一抽。 还真敢说,究竟是谁护着谁啊,还有这种老母亲一般的口气算是怎么回事。 「我有一件事想要拜托给七哥,七哥一定要答应我!」 霍妩突然郑重起来,她像是怕被卫旌笙拒绝,不等他答应,快快地继续道:「你答应我,要把我的七哥平平安安地带回来给我!」 「你能做到的,对吧?」 等了好久,也没有听到预想中的回答,霍妩心里更加慌乱,就在她打算挣开卫旌笙的怀抱,看一看他此时的神情时,她又被猛地压回他怀里。 卫旌笙在她耳边,郑重地向她许诺:「当然,我会平安回来。」 她看不到的地方,卫旌笙低头望着怀里的少女,眼底的神色温柔得像是一泉碧波,而他怀里的,就是他全部的所有。 他凑近她,嗅着她发间的芬芳。 我当然回来,他想,你还在这里,我又能去哪儿呢? 他的声音并不大,轻飘飘地落入她耳中,仿佛带着什么神秘的力量,叫她整颗心渐渐安定下来。 卫旌笙搂她搂得很紧,像是他这一松手,霍妩就会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霍妩呲着嘴,试探着拍拍他的背:「七哥?」 卫旌笙这才回过神来,他卸下力气,「可是我痛疼你了?」 「没有的事。」霍妩不好意思直视他,她眼角泪痕未干,没准妆都花了,不用人说就知道肯定丑得很。 卫旌笙浑不在意地捧着她的脸,他的手宽大温暖,能将她小半张脸都包在掌心,修长的大拇指擦过她的眼尾,霍妩下意识地闭眼,任他为她抹去挂在睫毛上不肯落下的泪珠。 「阿妩,从小到大,答应你的事,我有没有哪一件是没有做成的?」 卫旌笙的衣服上混着一股淡淡的药味和清冽的檀香,这股若有若无的味道包围在霍妩身边,像是形成了一个保护圈,她在里面安心地思索了片刻,得出的结论无疑是「没有」。 七哥这个人历来重诺,很多时候,就连她兄长都会随口编出话来糊弄她,可七哥从不这样,他要么不说,一旦说出口的承诺,事无大小,他都会做到。 这种品性不是说不好,只是正因如此,霍妩才会更加担心他。 蛮人奸诈,她唯恐他吃亏。 得到了预料中的答案,卫旌笙才笑开,他道:「我答应你,此事一了,我就马上回来,一根毫毛都不会少。」 他的手划过少女乌黑透亮的长发,「明年这个时候再等不久,阿妩就要及笄了,是不是?」 霍妩点了点头,她是十月中旬的生辰,还过半个月就是了。 只是有些可惜,等到那时,七哥多半已经离京了,毕竟前方战事刻不容缓,谁都耽搁不起。 自打她与七哥相识以来,这么多年,七哥不能与她一起过生辰的,还是第一回。 卫旌笙自然也明白,他无比遗憾地道:「我向你保证,等来年你及笄时,我一定陪在你身边。」 及笄对每个女孩儿来说都是一生只一次的大日子,从那一天起,就意味着他的小女孩终于变成了一位大姑娘,这种时候,他怎么可以不在。 且他从来贪心,关于她的事,他一分一毫都不想错过。 霍妩死咬着下唇,娇嫩的唇瓣上很快留下了一个分明的齿印,眼看着就要沁出血珠来,卫旌笙皱眉,他伸手过去,想先叫少女把牙齿松一松。 没等他动手,霍妩猛然抬头看他,她的眼神里带着一腔孤勇,跟只被逼到尽头的小兽似的,在这一刻,迸发出无穷的勇气来。 卫旌笙非但不慌,还很想去摸摸她的头。 他知道,若他真这样做了,他家小姑娘铁定生气,便只好清咳一声,板正了脸色等她开口。 「七哥!」 霍妩郑重其事地喊了他一声,她强自提高了音量,倒害得自己尾音里的发颤无所遁形。 她自个儿明显也察觉出来了,她丧气地跺了跺脚,又喊了他一遍「卫旌笙!」 六年了,她喊他全名的次数,哪怕算上这一次,也是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的。 这股子微红一点点从少女的衣领里往上蔓延,爬上她的耳垂,再接着不安分地往她两颊那儿延伸,把主人的小心思暴露无遗。 卫旌笙想,说了多少次,她真是半点不懂如何掩饰自己。 霍妩这样含羞带怯地看着他,她本就肤白,那点红更衬得她整个人面若桃李,那双秋波掩映的眼里干净得一眼就能望到底,清明澄澈,万里无云的夜空中,那颗最闪耀的星星都不比她此刻眸光动人。 她的唇瓣微微颤动,方才咬得用力,这会儿的唇色不点而红,更为少女添了几分姝色。 卫旌笙眸光一深。 「没大没小的,叫我什么?」 他的声音低沉,尤带着不经意的宠溺,霍妩却没来由得觉得,这会儿的七哥,有些危险。 都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霍妩眼下就是如此,被卫旌笙这么一打断,她好不容易才憋出来的勇气,顿时就泄了一地。 她无力地扑腾着小爪子,与他道:「算了,等你回来再说吧。」 「等你回来,我有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她特意在「非常」这两个字上加了重音。 才探出个头来,怎么又缩回去了? 第二十三章 卫旌笙颇无奈地想,罢了,是他的总归是他的,他不愿逼得她太紧,更何况,总有她主动往他钵里跳的时候。 「七哥,你几时出发呀?」 「最晚五日后。」卫旌笙抿唇道,「这种事情,宜早不宜迟。」 这么快,霍妩心里一抽,「那你出征那天,我就不去送你了。」 卫旌笙没放在心上,只捂着胸口摆出一副伤心的样子,道:「阿妩好狠的心,此去山高水远,你连来送我一送都不肯吗,七哥真是难过啊……」 他没想到的事,霍妩居然真的狠心没来送他。 他一身戎装,骑着高头大马立在军营的最前方,父皇染了风寒,便命卫昶霖来带他送大军出征。 卫昶霖递去酒盅给他,二人一饮而尽,说过了场面话,才是他作为兄长对弟弟的叮嘱。 卫昶霖老父亲般说了一大堆,直把他说得口干舌燥的,连嘴皮子都快干了,再看一眼卫旌笙,连眼神都没意思意思放在他身上过,从头到尾都在往他后边打量。 卫昶霖:……你皇兄我不是人还是怎的? 他没好气地道:「别看了,人没来。」 卫旌笙回了他一个哀怨的眼神。 卫昶霖顿时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他这才从怀里掏出一个平安符递过去,「这是阿妩去绝应寺给你求来的,百位老和尚对着念经祝祷,我知你不信这些,但好歹阿妩一片心意,你就当……」 他话还没说完,「求个心安」四个字都没来得说出口,手中的平安符就被人夺了过去,小心翼翼地塞进怀里,放在心口的位置妥帖保存。 卫昶霖差点没忍住一个暴栗磕在他头上,他深吸几口气,才勉强平静下来,道:「我给你拿来平安符那会儿,你是怎么说的?」 「是谁告诉我,这些都是子虚乌有的事,带着麻烦来着?」 卫旌笙心情稍霁,道:「旁人的平安符的确麻烦,但阿妩不是旁人。」 什么意思,那他这个大哥就是旁人了? 卫昶霖暗自磨牙,有弟如斯,当着不如养块叉烧! 卫旌笙才不管他,他兀自掉转马头,高举起右臂,扬声道:「大昌的将士们,为了你们家中的妇老妻儿,为了身后的大昌,拔旗!出征!」 身后鼓声滔天,万千军士们齐声高歌——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卫昶霖只是背手站在城门处,都觉得有股热血油然而生。 卫旌笙坐在马背上遥遥回望,远方是熟悉的城墙高塔,有守城的兵士庄严地立在那里,然而对于更多人来说,今天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日子。 大军走后,妇老们仍旧会在大街小巷处谈论着家长里短,顽劣的孩童会一路拿着泥塑的玩偶沿街撒丫子奔跑,等家家户户燃起炊烟,再在母亲的呼唤声中乐颠颠地嗅着饭菜的香味跑回家里。 人间烟火,不外乎然也。 他垂眸,心想,阿妩,你喜欢这样的太平安乐,我自然会让你在你喜欢的环境中快活地长大和老去。 在他看不到的城楼一角,宋悦搂着霍妩的肩膀宽慰她:「这么想去见一见他,怎么不过去呢,七弟一定也很想见见你。」 秋风吹得霍妩眼睛涩涩的,她没有哭,只道:「没关系的,七哥还会回来的,以后见面的机会多着呢,而且,我就是想让他记着我没去送他的事,我等他回来念叨我。」 宋悦叹了口气,她没有说话,只是为少女紧了紧身上的披风。 霍妩眺望着远方,看着大军渐渐变成了一个个小小的黑点,连人形都无法分辨,她长在京都,最远也不过去兰陵外家,塞外边城,她从未去过这么远的地方,即使父兄和悦姐与她说过很多那里的事,也不过尽拣些逗趣的事说与她听,他们把那里形容成一处好玩异族地。 霍妩知道,这些趣味的事不过是最小的一角,更多残忍的,渗满了鲜血的事,他们从不说与她听。 那里,那个七哥要去的地方,究竟会是什么样的呢? 霍妩第一次那么讨厌那个学武时撒娇扮痴不肯用功的她自己,当时她想着,左右又不必她上战场,武功学这么好做什么,她会轻功,手脚上的功夫也将将过得去,有自保的本事,不是已经足够了? 可她现在却后悔得不行,如果……如果她能像悦姐那般厉害,是不是就不用做被留下,被保护的那个人,她也可以随他们一道并肩御敌,和她的哥哥,和七哥一起携手共进! 宋悦忽然被她拉住了手,她听见霍妩与她讲:「悦姐,不论是武功还是行兵布阵的那些事,你也教教我,好不好?」 霍妩不知道她现在这样开始会不会太迟,她看着温软好说话,实际却是个一根筋的主儿,下定了决心,便颇有一种百折不回的气势。 宋悦左右得闲,见她真心想学,也愿意花功夫教她,霍妩捧着父亲书房里的兵书翻看,倒比她二哥霍陵还认真些,叫沈容又忍不住好生训了霍陵一顿。 这一年,霍家的嘉宁郡主,开始真正的成长。 而在遥远的边城,卫旌笙迎着凛冽的寒风,鼻尖围绕着淡淡的燎烟和血腥气,他的指尖缠绕着一个平安符,那东西显然经常被他拿出来在手里磋磨,连边角都有些粗糙了。 他向南望去,阿妩,你可还好吗? 这一年的雪下得格外得早,纷飞的大雪铺在庭院里,为眼前的世界盖上了一层洁净的纱。霍妩站在廊下伸手出去,一片片鹅毛般的雪花落在她掌心,很快化成一滩雪水。 她穿了件绯色的夹袄,袄子领上缝了一条厚厚的毛边,整张脸都能埋在里面。 呼啸的北风吹得她脸生疼,春莺在旁关切地劝她:「郡主,天儿冷,您还是快进屋里去吧。」 她把霍妩的手拉回来,不由分说往她手里塞了个汤婆子,捂着她的手道:「手都冻红了,万一生了冻疮可怎么好,以后天冷起来,可有你的苦头吃了。」 「快过年了。」 霍妩轻声道,听得春莺手上动作一顿。 她知道她想说什么,年关将至,可看着眼下这情状,世子与裕王怕是抽不出身回来了。 南蛮与北羌此番联军来势汹汹,不好对付,前段时间情势分明大好,卫旌笙一招声东击西,明面上打着出兵的旗号,私下里却派了一支精兵连夜行军深入敌营,火烧粮仓,阵前,她大哥霍禛骁勇,将那个凶名在外的蛮人大将斩于马下,头颅高悬于帐前。 这两桩事情加起来给了联军不小的打击,一时间议论纷纷军心大动,卫旌笙与霍陵商议下,决定乘胜追击,可谁能料到塞外苦寒,突如其来的冰雪天气让大昌将营中伤寒四起,这倒给了蛮人一个喘息的机会,双方又开始了拉锯战。 第二十四章 霍启衡这些天也为这件事着急,卫旌笙带去的兵难以适应关外的气候,可这事儿也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决的,偏偏行军打仗,要的就是一个「快」字,若非旧伤复发,霍启衡简直恨不得自己披挂上阵,这两天嘴角都冒了火泡,沈容每天吩咐人给他炖绿豆汤下火。 「郡主,郡主!」有个侍女急急忙忙地从雪地里跑过来,手里还举着什么东西。 春莺皱眉斥道:「当着郡主的面,还这般没个规矩,看来是平日里太纵着你们了!」 那侍女气还没喘匀,捂着胸口道:「婢子,婢子失仪,还望郡主与春莺姑姑恕罪。」 她眼睛晶亮晶亮的,把手里的东西双手捧起奉上:「郡主,边城来的信。给国公爷和夫人的已经送去了,这是世子写给您的!」 霍妩眼里蹭的一亮,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她几步跨下台阶,从侍女手里将信拿过来,引入眼帘的是霍陵张扬的狂草,霍妩将信封当宝贝似的握在手里,嘴上却硬撑着道:「大哥这几年的字是越来越不行了。」 「等他得胜归来,我非得盯着他抄字帖不可。」 「好了。」春莺忙拿起廊下的五骨竹伞在霍妩头顶撑开,「要看信也进屋再看,站在雪地里看什么,也不怕信沾了雪水湿了?」 她这话比说什么都好使,霍妩立马提起裙角走进屋内,屋里一早烧着银碳,底下还铺了地暖,引的是山上的温泉水,光脚踩上去也不会冷。霍妩一进屋就火急火燎地把信封打开,没成想从里头又轻飘飘地掉下来另一封信。 她弯腰将信件拾起来,「是七哥的信!」 霍妩眉眼弯弯,笑得像个稚气的孩童,七哥惯写一笔小篆,落笔遒劲有力,如沙划痕,写她这个「妩」字时,最后那一勾总惯性地向里侧弯,最好认不过啦,她不用看落款都能知道是谁。 她跪坐在案前,把来信摊平,细细看过之后才从桌上拿来一个刻着铃兰花的木匣子,霍妩将匣子打开,把信小心地叠好塞回信封里,又放进匣中。 那里面已攒了厚厚一叠这样的信件。 霍妩葱白的指尖在暗黄的信封上一一划过,自七哥出征以来,她每过十日都会收到这样一封信,久而久之,竟已攒了这么一大匣子。 少女抱臂于前,歪着头闷闷地想,匣子里都快装不下了,你到底几时才能回来? 她发了一会儿呆,突然拍案而起,倒把春莺吓了一大跳。 「郡主……您这是怎么了?」春莺迟疑地问道。 「你快帮我去把七哥身边的荣保找来,我想趁着年前,去七哥在京郊一带的庄子里瞧瞧。」霍妩志气满满地道,她也是等卫旌笙走后头一回收到他的信,才知道他居然把在京畿里那些个产业的大权全交托到了她手里,霍妩跟着沈容虽然对这些东西也有接触,可七哥这些产业牵扯甚广,她初初接触时,实在下了一大跳,就差飞奔到边塞找他问个清楚。 还好卫旌笙有留下荣保帮她,他积威甚深,即使人不在这里,底下倒也没有敢趁势作乱的,给霍妩省了不少气力。 这两个多月的功夫,她终于从一团乱麻的状态里逐渐把这条条框框理了个分明,一边吐槽七哥人跑得老远,还不忘使唤她,一边又暗自觉得乐在其中,叫霍妩自己都忍不住暗骂自己简直就是个天生劳碌命。 想起来,她这些天埋头在账册中,或时不时进宫陪陪皇奶奶,再到悦姐那里缠着她说些行军之事来听,竟连一趟京郊那片的庄园都还未曾去过。 七哥这般信任她,敢把身家托付给他,她自然不能辜负他这番心意! 荣保来得倒快,只是听完她的话,却显得有点迟疑:「郡主,咱真要去京郊那里的庄子啊?」 「那儿都是些农人,没什么意思,您身娇体贵的,要不还是别去了吧。」 霍妩撑着下巴拿指尖去戳案台上挂着的毛笔,与他道:「这有什么的,我不过是去问问近日的农情,权当散散心了,又不是要跟着去下地,有什么可担心的。」 「我已命人备了马车,又有护卫跟随,见你这样子,似乎多有踌躇,罢了,年关事多,你留下打理七哥府上的事也好,我早去早回就是了。」 她说着就站起来,在旁侍立着的春莺忙为她披上大氅。 见她言谈间就要动身,荣保急得直跺脚,还是一转身跟了上去,追着霍妩道:「郡主,郡主带上我呀,少说小的还能为您引引路不是。」 这大冬天的,他的额头都快冒汗来,不至于这么巧吧,荣保咬咬牙,那疯婆子被关得好好的,躺在床上不能动弹,又有他跟在边上,想来不会碰上,若是让郡主一个人去,万一误打误撞碰上了,殿下回来他不就得滚犊子了。 卫旌笙还不知道他那点小秘密在被揭下面纱的边缘试探,他与霍禛并诸位大将在主帐中议事,等把大大小小的事说完,已到了明月高悬的时候。 卫泓奕负手在后,围着军帐打转,他此番前来是听了三哥的劝,父皇有意酬军,他便自告奋勇,来跑这一趟,也算在父皇面前博取些好感。 只是他没想到路途遥远,来路上还好说,这越临近边城,越是哭喊,冻得他直发抖,也没个取乐的地方,边境的女子糙得厉害,他实在没个看得上眼的。 他抵达军营时已快入夜,营中排得上名号的大将都在帐内议事,他本想直接进去,却被那些守着的军士挡在了帐外。 卫泓奕简直气得火冒三丈,他堂堂皇子,这些个泥腿子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在他面前放肆! 想起来时三哥对他的叮嘱,卫泓奕只得强压下心头的怒火,在帐外等候。 好不容易有人掀开军帐出来,卫泓奕本想端着皇子的气派等他们过来巴结自己,却不料这些人只是朝他一拱手,道了声「五殿下」便兀自勾肩搭背离去了,他预料中的那些事,是一见也没发生。 卫泓奕气得猛地往沙地上踹了一脚,果然是一群莽夫,活该一辈子在这种地方苦苦熬着! 他带着怒气步入帐中,卫旌笙正凝视着插满军旗的沙盘,听见他的脚步声,他头都没抬一下。 「七弟,为兄不远万里过来探望,你就是这种态度吗?」卫泓奕冷声嘲讽道。 卫旌笙:他实在不知道,卫蔺沣到底是希望卫泓奕能往上进一步,将来也可助他一臂之力,还是特意送他过来结仇的。 若他是卫蔺沣,就卫泓奕这张嘴,他只会将他好好看牢了,省得他毫无自知之明,一个劲地惹是生非。 卫泓奕见他不说话,他正欲开口,复又想起了什么,几步坐到下首的椅上,得意地笑道:「罢了,你从来都是这破脾气,顶着一张棺材脸招摇,我这个做五哥的大人有大量,不与你计较。」 他自以为宽宏地道。 「七弟这样的年纪,耗费在军帐中,实在是可惜了,为兄怜你苦闷,特地给你带了个乐子来消遣。」他说着拍了拍手,对帐外道:「进来把!」 不一会儿,帐外走进来一个低着头的小兵,这小士兵身量矮小得很,仿佛一身盔甲能把他压趴了一般。 第二十五章 不等卫泓奕吩咐,小士兵就摘下了头盔,他抬起头,露出一张艳若桃李的脸。 他,或者应该说是她,她生着一张娇俏的小脸,每一处都像是被细细雕琢而成,融合在一起,寻不出半分瑕疵,她轻锁着眉头,一双盈盈泪眼就这么看过去,像是藏着万千情愫般,凝聚在卫旌笙身上。 卫泓奕大笑着站起来,一手搭在她的肩上,与卫旌笙道:「这女子是我在教坊司看见的,还是个清白身子,为兄特地带来给你的,七弟可喜欢?」 「对了,我还给她起了个新名字,叫小妩,七弟叫起来,也自在些。」 那女子唇角微动,柔柔地喊了一声:「见过殿下。」 卫旌笙依旧没什么动作。 卫泓奕也不慌,他初初见到这个女子时,也实在受了一惊,无她,这女子一眼看去,竟有足足七分长得肖像霍妩! 卫旌笙对霍妩的心思并不难猜,卫蔺沣与他提过一耳朵,霍妩毕竟出身世家,骨子理终究带着贵女的傲气,需得人哄着她,可这小妩本就微贱,面对他们时,自是小意臣服,更何况她被调教得柔媚多情,饶是个木头人也该动心了。 这样出众的一张脸,又有霍妩所没有的谦卑柔情,他就不信,卫旌笙能没个想法。 「七弟放心,这女子给了你,你好好受用就是了,嘉宁不会知道的。」 他三哥不是说有意拉拢卫旌笙吗,这个冷热不吃,送个合他心意的女子,岂不比旁的都好使多了? 卫泓奕想着,又推了小妩一把,小妩含情脉脉地看过去,她本以为自己要被推去伺候个糟老头子,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位俊美不凡的年轻郎君。 更别提,他的身份还如此尊贵。 「殿下。」小妩轻声道,她垂着头,故意露出漂亮的脖颈,「小妩心悦殿下,愿侍奉殿下左右。」 卫旌笙仍不做声,他的眼色变得极深,眼底的神色变了又变,若熟知他的人在这里,怕是一眼就看得出,这样裕王殿下,是要杀人! 他右手扶在剑柄上,一边冷眼看着这个女子,长得再像又如何,她又不是他的阿妩。 他喜爱的少女,纵然再与他撒娇扮痴时,也不会就这样弯下膝盖,她温软清澈,又有着通身的傲骨,在平顺的生活里,她可以是娇俏的花枝,可真正要她去面对万事时,她又能做风雨中的苍柏,固执地坚持,小心地想用自己所能做的一切去守卫身边在意的人,让他们能安乐快活。 所有待她好的人,她一一记在心里,也想着用对方所需要的方式回报回去。 卫旌笙爱极了这样的霍妩,所有人都看得出他对她的好,却不知,她从他们这一世认识的开始,就已经在同样地对他了。 前世,曾有人得见他书房中悬挂着的阿妩的小像,特去寻了模样想了个十成十的女郎过来,想讨好于他,不曾想这马屁真真切切是拍在了马腿上。 他见到与她相仿的女子,只会更恨,恨他为什么没能留下她,恨为什么世家这样多的女子,受到劫难的偏偏是霍妩? 他发起疯来,甚至恨不得叫所有像她的女子去死,只要能换回来一个真正的霍妩! 可卫旌笙知道,阿妩不会高兴见他这样做的。 他怎么舍得叫她不高兴呢? 只是没想到,多年后,居然还有人往他身边引这种肖像她的女子。 一道清冷的白光从眼前划过,小妩不解地抬头,她忽然觉得颈间一阵钝痛,她缓缓倒下,捂着脖颈的手已是满手的鲜血,她不知开口想说些什么,却是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了。 她离得卫泓奕极近,血溅到了他的脸上,卫泓奕一下子呆住了,他甚至都没发现,此刻他的手抖的厉害。 卫旌笙拿带血的剑指着他的胸口,青年形貌俊朗,于卫泓奕眼里,却无异于地府里爬出来的修罗。 他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件死物。 他说;「再让我看见,你敢拿这种东西,脏了我的阿妩。」 「卫泓奕……」青年突地扬唇笑了笑,「你自己说,你想怎么死?」 沿街的大路上,家家户户外都有人专门铲雪,马车倒也好走,只是到了乡野之地,车轱辘就难行多了。 护卫为难地对着马车道:「郡主,雪地难行,还请县主在马车上多等片刻,待我们将这雪铲干净了才能走。」 「不必了。」清甜的女声在车内响起,春莺掀起帘子,霍妩轻巧地从马车里跳下来,她穿了件绯红的毛边斗篷,搓了搓小手,往空中哈了口热气,「我看前边就有些农人在忙活,想来也没多远了,咱们就这么走过去也不妨事。」 她这么说了,自然也没有人反驳,跟在后边的护卫们纷纷下马。牵了马跟在她身后,小心翼翼地盯防着四周。 前头有个老农正在农田里忙活,他眯着眼,见霍妩向他这边走过来,虽然不认得她是谁,但见她衣饰精致,身边又有这一大堆人跟着,也知道这是位他得罪不起的贵人,忙哈着腰迎过来道:「这位小娘子,老朽这地儿脏得很,您还是快些上去吧,免得脏了您的衣裳不是。」 霍妩对这个年纪的老人从来就没什么脾气,她弯下腰看了看,道:「老伯,你这是往田里盖这些做什么呢?」 她来时,正看见这位老伯往田地里盖上老大一块的黑布,把庄稼给遮了个严严实实的。 老伯呵呵一笑,只当她是个出来玩耍的大家小姐,对农事好奇,耐着心思与她解释道:「小娘子不懂,今年的雪太大了,怕冻坏了庄稼,便拿这布遮一遮,省得损了来年的收成。」 「哦?原来还有这种说法,我今日算是长见识了,多谢老伯为我解惑。」 霍妩笑着朝老伯拱拱手,见这地还有大片没盖上,便问道:「这么大的地方,只有你一人来做这些吗?」 老伯闻言敛了笑意,脸上的皱纹瞧着更深了些:「还不是这战事惹的祸,我家总共就俩小子,大的那个前年患病没熬过去,只留下个小孙子给我老头子,小的那个征兵上了战场,也不晓得能不能活着回来哟。」 「家里总共就一个老婆子,一个小孙孙,我不做这些,那一家子人可怎么活呀。」 他这一番话宛若一记重锤落在了霍妩心上,叫她心里发涩。 「小娘子也不必为老朽伤怀,所幸眼下这税收不重,上头的贵人们对咱们这帮人总有体恤,知道我家能顶事儿的男丁上了战场,还特地派人给我家送来了补贴呢。」 老伯看出霍妩听了他的话后面色不好,倒是先来宽怀她了。 「这日子啊,好过难过不都得过嘛,比起前些年呐,眼下已经舒畅太多了,老朽只想带好孙儿,在等我那小儿子从战场上回来,娶上一房媳妇,再给我和老婆子添三两个小的,这辈子,我也就知足了。」 「老伯你放心,你儿子肯定能平安回来的。」霍妩不顾老伯手上的泥土,扶着他的手道,「七……裕王殿下睿智无双,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物,有他带兵,一定能把胜利,把你家儿郎安安全全地带回来!」 第二十六章 她是如此坚定地相信着他,话说出口时,不带半分怀疑。 「你们留几个人在这里,帮老伯把这地方给盖了吧。」霍妩扭头吩咐道。 护卫头领迟疑道:「可是……我们此行最重要的是要保护好您,若您有个万一,属下没法同夫人交待啊。」 霍妩笑道:「不妨事的,你留在我身边保护就够了,还有春莺和荣保不是?再不济,我也有功夫傍身啊,这里又不是什么太偏僻的山林里,别说没有什么歹人了,就算有,打不过我还能没法逃吗?」 「在府里你也陪我练过几招,知道我这话不虚吧。」 霍妩是主,又说得在理,护卫虽说仍有些不情愿,也只好点头应是。 交待了这里的事,霍妩才带着人继续往前走,她与荣保道:「奇怪了,你今日的话怎么这么少,平日里就属你这张嘴最能说会道了,今天倒像是给人灌了哑巴药似的。」 「啊,有,有吗?」荣保磕磕巴巴地道:「奴才跟平时差不多啊。」 春莺搭腔道:「郡主,你看他这个样子,就差把心虚两个字刻在脸上了。」 「咳,咳咳。」荣保差点没给他自己的口水给呛死,他道,「哪能啊,尽瞎说,我说春莺姑娘,你可别瞎污蔑我呀!」 春莺撇撇嘴,不说话了。 倒是霍妩被她这话勾起了注意,她停下脚步,一双眼细细地往荣保脸上打量,盯得荣保这腿直打颤。 稳住,荣保啊荣保,这时候你可不能慌啊。 荣保勉强稳住心神,假装什么事也没有的朝霍妩回看过去。 「荣保,你不对劲啊。」霍妩挑起一缕发丝在指尖绕啊绕的,漫不经心地道,「难道说,七哥有事叫你瞒着我?」 「还是说,七哥有位美娇娘放在这地儿的庄子里,不肯给我看到。」 荣保差点从地上一蹦三尺高,「郡主,这话可不得乱说啊!」 见他这反应,霍妩反倒乐了,她笑着拍了拍荣保的肩膀:「好了,你这么慌做什么,我随口说说罢了。」 「瞧你这反应,要不是我熟知七哥,了解他的为人,还真要以为他干起了这金屋藏娇的事儿呢。」 荣保默默地松了口气,可没等他这颗心完全放下去,就听见霍妩接着道:「我记得,除了这片儿的土地,七哥在这儿仿佛还有一处宅院?」 「裕王府我是去过多次,熟得不能再熟了,这里的园子我都没来过,来都来了,不妨去看看?」 祖宗啊,您这好奇心什么时候上来不好,偏偏要去看那地方做什么呀! 荣保就差没当即给她跪下了,他硬着头皮道:「郡主,那地方粗陋的很,您这……」 「我就去看看,又不是要在那儿住下,有什么打紧的,难不成,七哥还真在那里养了个人儿?」 荣保本就心慌,她这句话更是把他后面的话头全给堵了回去,荣保没个法子,只得在前边给她带路,一边默默祈祷着守院的那杆子人能长点心,千万别叫嘉宁郡主给看出什么端倪来。 郊外村野里的园子自然比不得京畿重地里的府宅,不过但看外墙的样子,倒也清静规整,春莺没等荣保动手,先上去叩响了门扉。 没等多久,有个穿了粗布麻衣的汉子出来给开了门,这汉子一身腱子肉,沉了一张脸,瞧着凶得很,一看就是个不好惹的主。 霍妩在父亲的军营里见多了这种人,倒也不怕他,她镇定自若地从腰间取下一块玉牌,在汉子面前一晃而过,只见玉牌中间赫然刻着一个「旌」字。 那汉子见了玉牌,又看荣保那张熟悉的脸跟在女郎身边,他自以为明白了几分,忙半跪在地,朝霍妩行了个大礼。 得,又来了。 霍妩无奈地朝春莺使了个眼色,叫她把人扶起来,见玉牌如见主人,七哥敢就这么把这东西放在信里一并寄过来给她,也是心大。 「姑娘可是来看这里关着的那个女人的,姑娘放心,小的们谨记主子的吩咐,她也没那个本事,还能从这儿逃出去,给主子添麻烦。」 汉子恭谨地关上门,与霍妩道,荣保的挤眉弄眼在他这里全然不起作用,他反倒奇怪地问他,「你这是怎么了,眼睛吹了风不舒服吗?」 我!草! 我不舒服你大爷啊!荣保气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得,他前边这些心思算是白费了。 殿下啊殿下,您可是青天大老爷,这事儿没瞒住,可不能全怪我啊。 关着的女人?霍妩心头一紧,她与春莺道,「你去外头等我吧,我有事自会叫你的。」 不管七哥究竟是在做什么,她只觉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可是……」春莺显地有些迟疑。 霍妩皱眉道:「听我的,出去!」 她认真起来,通身郡主的气派尽显,春莺拗不过她,只好瞪了荣保一眼,乖乖退到了院外。 那汉子也看出事情与他想的有些不一样,他看了眼霍妩,又看看荣保,老大一个汉子,这会儿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 「带我过去吧。」霍妩深吸一口气,道。 荣保还想劝她,给她一个犀利的眼神吓得把话收了回去。 天地良心呐,郡主发起脾气来,这眼神怎么跟自家殿下一样一样的,整得他都不敢违逆她。 这一段短短的路,霍妩却觉得,她像是走了足足一个时辰。 她站在那扇门外,荣保瑟缩着似乎还想再劝,霍妩却没等他开口,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这间屋子实在鄙陋得很,只有一张床,一张桌,除此之外别无二物。床上躺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子,那女子睁着无神的双眼仰望着屋顶,听见有人开门的声音,她也没个反应,过了一会儿才把头偏过来往门口看了一眼。 只消一眼,那女子眼里突然迸发出强烈的恨意,她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刺激,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只是她的手脚却软趴趴地垂在那里,根本使不上力气,饶是她拼命挣扎了半天,也不过是从床上摔了下来。 霍妩下意识地想要过去抚她,却被荣保紧紧地拉住。 那女子趴在地上,竭力仰起头,恶狠狠地盯着霍妩,那目光像是恨不得从她身上活活剜下一块肉来。 她很恨她,可霍妩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她几时碰见过这么一号人物。 「哈哈哈哈哈。」那女子突然发出一阵凄厉的叫声,她的声音很尖锐,就像是指尖尖划过粗糙的沙地,听得霍妩满身不自在。 女子的眼神像个带血的钩子挂在霍妩身上,叫她清晰地认识到,她是真的恨不得生噬其肉,生饮其血。 「真是……太可笑了,你居然还活着!」 「而我,却因为你落到了这般田地!」 「霍妩,你怎么还不去死,你早该死了,你早该去死了!」 「你给我住嘴!」 荣保撸起袖子走过去,狠狠地朝那个女子脸上甩了一巴掌,打得她头一偏,脸颊上是一个清晰的巴掌印。 女子仿佛不觉得痛一般,仍旧死死地盯着霍妩。 第二十七章 这世上没有无来由的恨,可霍妩确定,她是真不认得她,而且,从她见到这个女子开始,她就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仿佛身上每一个地方都在她耳边大声叫喊着「快走!」 快走!快点逃! 离这个女子越远越好! 这不对,霍妩捂着胸口,强行压下这阵心悸,这个人,她根本做不了伤害她的事,可为什么,她会从骨子里对见到她充满了恐惧呢? 「郡主,咱们快走吧,你看看这个人早就失了神智,整日里疯言疯语的,何必让她这些浑话污了您的耳朵不是?」荣保抹了把汗,急着想叫霍妩离开。 「急什么,霍妩,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会认识你,又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样子被囚禁在这里吗?」 「大胆!郡主的名字也是你可以随便叫的?出言诅咒郡主,你有几个脑袋够砍?」荣保厉声道。 「怎么,她现在是郡主了?」女子颇为不屑地朝地上吐了口口水,「可比我从前争气多了不是?」 「霍妩,我接下来要说的东西,你确定还要让这个狗奴才在旁边听着?」 「嘿我这暴脾气。」荣保气得直跺脚,「我说许芒啊许芒,殿下留你一条命,还留错了是吧,真是不知悔改,郡主,您可别听了她的瞎话……」 「你出去吧。」 「就是,咱们郡……」话音戛然而止,荣保不敢相信的眨眨眼,「郡主,这,奴才怎么能放您一个人跟这种人在一室呢?」 「无碍的。」霍妩阖上眼,道:「她手脚已废,对我做不了什么。」 她发了话,荣保再怎么不甘愿也只有乖乖听话的份。 直到听见门重新被关上的声音,霍妩才重新睁开眼,她上前两步,在许芒面前蹲下与她平视:「你想跟我说什么?」 许芒依旧笑得嘲讽:「瞧那狗奴才方才说什么来着,殿下留我一条性命,哈哈哈,真是笑话,说的倒是慈悲,打量着我不知道吗,他不杀我,只是怕我在这具身体里死后,再重新占据你的身体一次!」 重新占据……她的身体? 每一个字拆分开来,都好懂的很,可是一合在一起,她怎么就听不懂了呢? 见她一脸茫然,许芒的笑意僵在了脸上:「你这是什么表情,你不记得吗,不可能,卫旌笙明明什么都知道,你怎么能反倒是忘了个一干二净!」 她说着,挣扎着又想往霍妩这边挪。 霍妩垂下眼,纤长如鸦羽的睫毛在她姣好的脸庞上投下一片阴影,「你说的话,我一句都听不明白。」 「如果你想跟我说的,只是这些的话,就请不必再说了。」 「这种怪力乱神的事,我从来不信。更何况,比起你,我更相信我七哥。」 「你叫他什么?」许芒一怔,「七哥,你喊他七哥。是啊,我做霍妩的时候,他从来不许我这么喊他,每一次,我都是毕恭毕敬地喊他一声‘殿下’,到了你这里,是什么都不同了,对吗?」 「我那天听见了,他对我这么残忍,可他一听见你的名头,立马跟变了个人似的,还惦记着你爱吃的东西,会不会不高兴。」 她说到最后,声音里已经带了分明的颤抖。 霍妩的心慌得厉害,就像下一刻,就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一般。她胆子大得很,自小跑马上树,从没有在怕的,可这会儿,她却很不得能拔腿就跑。 她慌乱地站起来就要走,许芒察觉了她的意图,猛地往前一扑,拿牙死死地咬住霍妩的裙摆。 霍妩用力把裙摆拔出来,她倚靠在门上,无力地往下滑,「你究竟想说什么?」 「你不是不信吗,瞧你现下这个反应,可不像是不信的样子啊。」 许芒一点点往前挪过去,她像是一只噬魂的怪物向霍妩逼近:「你的安乐日子过得够久了,凭什么你一无所知,我却要承受这么多!」 她突然缓下了语气,嘴角慢慢向上扬起,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我来给你将一个故事,好不好?」 这实在是一个太长的故事,在那个故事里,这个叫许芒的姑娘来到了她的身上,名正言顺地占了她的身体,从此,世上好像再没有人记得她。 父母兄长,玩伴好友,出身家世,这一切她曾拥有的一切,尽数归另一人所有。在众人眼里,多年来他们所认识的霍妩,就是眼前这个女子。 可据她所说,这种情况下,她居然没有死,而是以一个被看不见摸不着的形态活了多年,直到许芒作为霍妩的那一世结束,她才侥幸得到了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 这一切都太过荒诞,霍妩知道,这种东西一点都不值得她去相信,可不知怎么,许芒的话就像一根根长线,无孔不入地溜进她耳朵里。她眼前有太多的画面一闪而过,霍妩想去抓,却怎么也抓不住。 当个隐形人,没有人知道她的存在,也不被人所需要,那会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呢? 霍妩只消这么想一想,就觉得不寒而栗,整个人如坠冰窟,可如果这个人说的是真的,那上辈子的她,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 霍妩想都不敢想。 「怎么,你很难过吗?」许芒咧着嘴道,「也是,我拿你的身体,享了这么多年的福,怎么算都值了,倒是你,看着我喊父亲母亲,两位哥哥对我这么好,啊,差点忘了,还有皇奶奶,那时候,你在边上看着,心里不痛快吧。」 「我要是你,前世的时候就巴不得能去死了,你说说,你得是多厚的脸皮,才能这样都死皮赖脸的活下来啊!」 「不对!」 在许芒尖利的嗓音中,霍妩反而渐渐冷静下来,「你先前说的,我不知是真是假,但至少有一点,你说错了。」 少女扬起一个动人的笑容:「你自己说的,七哥什么都记得,他怕你重新占据我的身体,才把你囚禁在这个地方。所以,无论怎么样,上辈子至少他知道,我才是真正的霍妩,至少他看的见我,能认识我,对不对?」 「你口口声声的七哥,还真以为他是什么好东西吗?」 「是啊,他什么都知道,可你看他告诉过你吗,若非你今天刚好到了这里,就连我的存在,他都一个字都没有向你吐过,不是吗?人心隔肚皮,你敢保证他就没有别到居心?霍家有兵,焉知他不是为了兵权哄着你的,是你蠢,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 许芒努力动了动瘫软的手脚,声嘶力竭地呐喊:「你知不知道,我是怎么变成这副模样的?」 「我告诉你,你那个好七哥,他命人生生拿刀背一点一点生生磨断了我的手筋脚筋,把我变成了一个废人,霍妩,你晓得那有多疼吗,你的手脚明明都还在你的身上,却根本使唤不了,你知道这种感觉有多难受吗?」 「就这样他还不放过我,他把我关在这里,让人来照顾我,却不许人和我说话,我只能像个疯子一样自言自语,到现在,我都快以为自己就是个疯子了!」 「他就是要我痛苦,他就是要我像现在这样,生不如死!」 第二十八章 许芒分明在笑,却比哭还难看,「霍妩,这种人,他的心比什么都黑!你当自己有几斤几两,你也斗得过他?」 「我为什么要和他斗呢?」霍妩撑着后门站起来,她唇色发白,「若真照你说的那样,七哥所做的,算不算在为我报仇?」 「我和他这么多年,是真真切切地相识相交,若真因为你这几句话而动摇,那才是实打实的辜负。」 「他瞒了你这么多事,你就一点都不生气吗,霍妩,你还有没有一点尊严了?」许芒错愕地看着她。 霍妩反倒笑了一下,唇角荡起一个小小的梨涡:「我气啊,气他不该老把我当个小孩子,不让我与他共同承担,可他想让我永远安乐快活,不受打扰过日子的这份心意,我视若珍宝。」 「你说了这么多,是想我生起气来,一剑杀了你,好让你彻底解脱吗?」 霍妩转过身,把手放在门上,复又歪头朝她笑了笑:「还好没有中你的计,你的话,真假尚且不提,我听了却不大高兴,我手上干净的很,为你沾上血腥,太不值得了。」 「若是真,七哥既然对你做出了这样的惩处,我满意得很,也不再插手,我不会再见你了,许芒,我们就此别过。」 她说完这句话,没等许芒作出反应,就一把推开门走了出去,温暖的阳光洒在她身上,霍妩眯起眼,一阵阵的头晕,眼前的东西都仿佛带了重影。 见她终于出来,荣保忙迎上去:「郡主您没事吧?」 「荣保,你来扶一扶我。」霍妩皱着眉头,她的声音轻若蚊蝇,脸色白得近乎透明,」我撑不住了。」 她话音刚落,眼前最后一丝光亮被彻底剥落,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吓得荣保忙三步并作两步地冲过去扶住她:「郡主,郡主!」 「来人啊,快去传大夫!不对,瞧我这破锣脑袋,这地儿的大夫能有什么本事,还不快去备马,送郡主回京呐!」 完了,荣保哭丧着脸想,别等殿下回京,他还是趁着小命尚在,早点儿收拾包袱,赶紧逃命吧! 乍暖还寒的春日里,杏花开了满树,压得枝桠垂出了院墙,阳光透过花丛间隙里透下来,留下旖旎的光圈,京畿的春日来得格外早些,满城春色,衬得碧空如洗,温暖明净。 着粉裙的小姑娘在花丛里跑来跑去地打转,有位衣饰贵重的妇人坐在花边的石凳上,身后跟着二三仆从,妇人望向小姑娘的方向,含笑朝她招了招手。 女孩儿见了,立马朝那位妇人跑过去,口中兴奋地朝妇人不停地说道:「母亲,今年的花儿开得真好,咱们摘一些来,捣碎了做成花汁,拿来给母亲裹指甲好不好?」 「母亲手白,这颜色最衬母亲了,涂上去肯定好看!」 妇人恍若未闻,她温柔得将另一个女孩儿揽进怀里,取出一块帕子给她擦汗:「瞧你,玩得这满头的汗,累了怎么也不歇歇?」 「一会儿先换身衣裳,省得染了风寒,记住了吗,阿妩?」 她怀里的女孩子扬起那脸明媚稚嫩的小脸,轻快地答:「母亲真是啰嗦,我都记住了,您就放一万个心吧!」 妇人佯怒道:「说我什么?你最近是越发没个规矩了。」 女孩子一点儿也不怕,她吐了吐舌头,在妇人怀里滚作一团:「母亲最疼我了,才不舍得跟我生气呢,对不对?」 「母亲……」粉裙女孩儿颤抖着声音,想去捉住妇人的衣摆,「母亲,你看看我啊,我才是你的女儿,我才是霍妩。」 「阿妩,阿妩在这里啊……」 不出意料的,她的手又一次从妇人的衣裙中穿过,什么都抓不住。 倒是被妇人抱着的女孩儿突然打了个喷嚏,妇人顿时紧张起来:「可是觉着冷了,阿妩,快跟母亲回屋去。」 女孩儿恋恋不舍地看了看花丛,委屈巴巴的小眼神惹得妇人无奈地答应她:「好了,明日再带你出来玩,这总行了吧?」 「母亲最好了!」女孩儿大喜,猛地扑过去在妇人脸上啾了一口。 只留下霍妩蹲在原地,那些侍女像是没看到她似的,从她身上穿过。她在那里蹲了不知道有多久,直等到日暮西沉,才缓缓站起身来,向府外走去。 从一开始声嘶力竭的哭喊挣扎,到现在的心如死水,霍妩实在不知道,她还能再做什么。 这一年的时光那么漫长,久得霍妩有时候都忍不住怀疑,是不是她搞错了,她根本就是个孤魂野鬼才对,那个在她身体里的人,才是真的霍妩? 她不想看母亲跟那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子上演母女情深的场面,只好低着头茫无目的地走出去,她没有实体,反正也不怕撞到人。 她已经很久没觉得累,也不会觉出饿来,她找了个空荡荡的府门前坐下,趴着门口的石狮子,抬头仰望这满天繁星。 她看了很久,知道眼睛发酸也没有闭上,直到有一道修长的身影挡在了她的眼前。 那是个着锦绣宽袍,生得眉目如画的漂亮小哥哥,只是这个小哥哥似乎脑袋不太好,不然一直站在这个石狮子前做什么? 虽然知道他看不到自己,可霍妩总觉得对方的目光是落在她身上,叫她浑身不自在。 就在霍妩准备起身让开的时候,他突然开口了,声音宛若玉石相击,清朗温润:「霍家的小孩儿?这么晚了,你不在家好好呆着,跑来我府上做什么?」 「你看到见我?」霍妩只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听了一下。 少年像是觉得自己听到了什么好玩的笑话,他道:「怎么我看起来很像个瞎子吗,为何看不见你?」 霍妩咬了咬下唇,她试探性地伸出手往少年身上探去,可惜这一次,还是像曾经的千万遍那样,就这么直接从他身上穿了过去。 那少年似乎也吓了一跳,只是很快镇定下来,「看样子,你不是霍家小姑娘,所以我是捡到了一只小鬼?」 「我是!」霍妩倔强地看他,「我是真的霍妩,现在那个才是西贝货,只是,只是……」 她刚刚才汇聚起来的勇气一晃而散,女孩子把自己蜷成一团,喃喃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就变成这样了,听不见摸不着,哥哥,你是第一个能看到我的人。」 少年曾经养过一条白色的小奶狗,也是像这个小姑娘一般,动不动就委屈得团在角落里,看得人再大的脾气也全消了。 他想伸手摸一摸女孩儿的头,又想到摸不着这回事,手便僵在了半空中,少年清咳一声,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把手收回来,道:「既然你说只有我能看见你,那,你就先跟我走吧。」 女孩儿泪眼朦胧地望向他:「走?去哪儿啊?」 「天都黑了还能去哪儿?自然是回家了。」少年迈步走上石阶,「你放心,我是卫旌笙,你该听过我吧,怕什么,我又不会卖了你。」 就是你想卖,她现在这个样子,他也卖不掉啊。女孩子跟在他身后,软软地道:「我知道,你是七殿下,那我以后叫你七哥好不好?嗯……七哥喊我阿妩就好。」 第二十九章 谁许你喊得这么亲密了?卫旌笙在心里嘟囔了一句,嘴上却说:「快进来,我可不给你留门。」 「知道了七哥!」 女孩子心想,七哥的脾气仿佛不怎么好啊,唔,其实他就算把门关上了,自己也可以直接穿墙进去的嘛。 「阿妩,阿妩?」 「大夫,阿妩这是怎么了,为何出去时还好端端的,回来这会儿就不省人事了?」 「夫人,郡主脉象一切正常,老朽也把不出什么错漏啊,这样吧,老朽一会儿煎副养血补气的汤药给郡主服下,再看看情况。」 「这……」 「好了。」霍启衡握住沈容的肩头,「别急,女儿会没事的。」 「咳咳,咳咳咳。」霍妩小声地咳了几下,沈容忙喊,「还不快去端水过来!」 霍妩眯缝着缓缓睁开眼,她用力地眨了几下,眼前的景象才一点点变得清晰,「父亲,母亲?」 她这一开口,才发觉自己的嗓子哑得厉害。沈容坐到她背后扶着她起来,把温热的茶水送到她嘴边:「乖乖,快些喝口水润润嗓子。」 「你这是怎么一回事啊,这次真是要吓死母亲了。」 「母亲?」霍妩眨了两下眼,忽然一个猛子扎进沈容的怀里,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哭腔:「母亲,真的是你吗?」 沈容被她这一出弄得一愣:「怎么了阿妩,谁给你委屈受了不成?」 霍启衡坐在床沿上,闻言一拍大腿:「告诉父亲,谁欺负了我家小阿妩,父亲一定给你出气!」 「没有。」霍妩勉力压下心头的震动激荡,她一抽一抽地拽着母亲的袖子,道:「我,我就是做了个噩梦,不打紧的。」 沈容苦笑不得地摸摸她的头:「都多大的人了,还会被噩梦吓到哭着喊母亲,阿妩羞不羞啊?」 「不管我多大,都是母亲的孩子,母亲不会嫌弃我的!」 「好了。」沈容把她塞回锦被里,又给她塞了塞被角,「你好好睡一觉,母亲去给你看看药。」 她才刚起身,就被霍妩拉住了衣摆:「母亲别走,阿妩心里害怕,母亲陪我睡会儿,好不好?」 小女儿泪眼朦胧地看过来,沈容纵是铁打的心肠也化成了绕指柔,她冲霍启衡摆摆手,褪去鞋袜外裳,钻进被窝里,见霍妩还眼巴巴地看着她,沈容不禁笑道:「母亲在这儿呢,你快睡吧。」 霍妩这才安心地闭上眼。 听见沈容的呼吸声平静下去,霍妩才翻了个身,她睁开眼睛,眼里一片清明,哪有半分睡意。 曾经发生的所有,她全都想起来了,那些绝望苦痛,还有……七哥给她的脉脉温情。 她想起许芒跟她说的话,他说七哥什么都记得,也就是说,七哥还是上辈子她就认得的七哥吗? 所以,他才会从一开始就陪在她身边待她好,甚至在许芒出现的时候,就先一步瞒着她解决了一切,没让她察觉一星半点痕迹,若不是她这一次因缘巧合之下来到那个庄子,她可能这辈子都不会知道那些事,永远都做那个一无所知,安享他保护的霍妩。 那七哥要怎么办呢,明明是两个人一起经历的事,到头来却只有他一个人记着,多么不公平。 况且,她还记得她上一世听见许芒身死的消息,一点点在七哥眼前消失时,七哥脸上的表情。他从来遇事镇定,在棘手的事情也不会使他露出丝毫的慌乱,可那天,霍妩分明看见,她的七哥害怕得像是个下一刻就要被上苍夺走所有的孩子。 她多想抱住他安慰,告诉他,她不会走的,说好了,她要一直陪着他的,可她却无能为力。 那样的表情,霍妩今生都不想再看见第二次。 她的七哥,她的,卫旌笙…… 霍妩想,她真想现在就能见到他。 翌日清晨,初升的太阳刚从云层中探出个头来,霍启衡习惯了早起去校场连上几回,风雨无阻,这天也是同样的,只是今日,他才刚到校场,就看见一向爱赖床的女儿正衣着整齐的站在校场里等他。 「父亲!」 霍妩见了他,立马放下手中的兵刃蹬蹬地朝他跑来。 「阿妩今儿个怎地起这么早,练功不急于一时,还是回去歇着吧,省得你母亲担心。」 霍启衡乐呵呵地劝她,自家阿妩这几个月不知怎么的,一下子就对武学上了心思,还总缠着他让他教授她一些兵法上的东西,霍启衡自觉是他在女儿心中光辉伟大的形象起了作用,腰板都比往常挺直了几分。 「父亲,阿妩近日功夫也算小有长进,不输寻常儿郎了,对吧?」霍妩目光灼灼地看向他。 霍启衡自然不会打击女儿的自信心:「自然,我霍家的孩子,当然是一等一的好。」 「那父亲,大哥战前杀敌,嫂嫂亦是随军左右,既没有成为兄长的拖累,反而为兄长助力良多,是不是?」 「你嫂嫂的确出众,霍家得此佳妇,是霍禛的福气啊。」 霍启衡满意地捋了捋胡子。 「大哥就不归家,想必思念亲人,父亲坐镇京中,二哥又肩负要职,母亲要操劳家里种种琐事无法抽身,现今我军形势大好,只是苦于伤寒忧患,边城那地方缺少好药材,阿妩不才,愿往边塞走一趟,既能探望大哥,也能送几车药材过去,以解燃眉之急。」 霍妩想了一整夜,早打好了腹稿,她这番话一出,霍启衡的胡子差点没给他整个揪下来。 霍启衡:闺女你说啥?你的老父亲耳力不好,你再说一遍? 边城营地,呼啸的寒风席卷,吹来漫天黄沙,草垛子被风吹得歪倒在一边,阵前升起袅袅炊烟,传来饭菜的香味。 最近这段时间里,番邦联军为粮草被烧一事所苦,不敢有什么大动作,而大昌军这边也为伤寒所累,双方各退一步,勉强算作相安无事。 只是谁都明白,这两者的之间的关系像是绷了一根易断的弓弦,只要有谁稍作动作,这跟弦便会全然断裂,因此,谁都不敢轻易先动这一步。 接连几场大战,即便是铁打的人也该累了,卫旌笙与霍禛商议下,还是决定先让大军安营扎寨休养生息,叫那些伤病的将士们先调养好了才是正事。 有个胡子拉碴的老将军挂在卫旌笙身上,捶胸顿挫地道:「这伤病来的不是时候啊,要不然老夫早就一杆银枪杀进去,把那帮子蛮人杀得个片甲不留了!」 「魏老头,你可就吹吧你。」另一位将军切了一声,笑话他道:「上回你冲动用事,差点给人围了,要不是裕王及时发现亲自带兵去救,还有你在这儿说大话的本事?」 魏老将军老脸一红,他大声道:「关你小子屁事啊,赶紧滚滚滚,别在这儿搁老子和兄弟说话,碍不碍眼呐。」 「哟,还兄弟呢,人家裕王今年多大,你又是多大岁数,心里没点儿数吗,差辈儿了啊,还要不要点脸了?」 「嘿我看你是皮痒痒了是吧,过来,跟老子我练几招!」 「练就练,我还怕你不成!」 这两个说着说着就吹胡子瞪眼地找空地过招去了,有个小兵从后边探出头来,「殿下,这……您真的不用去管管吗?」 第三十章 「不用,二位将军一日不掐就浑身不舒服,他们俩关系好得很,不用在意。」卫旌笙说着,活动了一下脖颈。 帐下的兵甲大多都是年轻人,这会儿难得有个喘息的机会,卫旌笙也不想太拘着他们,就随他们笑笑闹闹地勾肩搭背在沙地里滚作一团,他自坐在树下,乐得清闲。 战事持续得太久,总是劳民伤财,他心中虽有个主意,只是这办法太过阴损,非到万一的地步,卫旌笙并不想用。 他闭着眼,手无意识地拔下一根草在指尖磋磨。 「殿下,殿下?」 刚刚那个小兵拿个陶碗盛了清水过来,他看着也才十多岁,年轻的脸上充满对这位青年将领的尊崇与敬佩:「殿下喝口水吧。」 裕王殿下可真厉害啊,小兵心想,开始那会儿,大家伙儿都当这位亲王是个肩不能提手不能抗的公子哥,说什么上战场,怕是一见着死人就要哭着回去找陛下诉苦了,谁曾料到,殿下不仅功夫厉害,军中有本事的壮汉三个加起来都打不过他,更兼智计无双,带领他们打了好几场胜仗。 小兵愤愤地想,谁要是再敢说殿下是个绣花枕头,他就把那人的牙都给抽下来! 裕王殿下,分明是最有血性的真汉子,好男儿! 「旌笙,旌笙啊。」主帐里跌跌撞撞地跑出个人来,那人目力极佳,一眼就发现了树下的卫旌笙,当即跑得更快了些。 他凄厉的叫喊声说是鬼哭狼嚎也不过分了,听得卫旌笙一哆嗦,他旁边的小兵手里端着的水都撒了一大半出来。 那人没多久就跑到了卫旌笙面前,卫旌笙无奈地扶住他:「大哥,这是出了什么事,好叫你慌成这样?」 是蛮人又出了什么幺蛾子还是怎的? 「还不是阿妩。」霍禛没好气地说道,这个名字刚一说出口,他就见卫旌笙脸色一变,一把紧紧地抓住他的胳膊,连珠炮似的开口问他:「阿妩?她怎么了,是生病了还是有谁欺负了她?」 「谁能欺负得了她啊。」霍禛费了老大的力气把自己的胳膊从卫旌笙手里解救出来,「我妹子,你倒比我还心急,难怪都说你和她关系最要好,跟我这个亲大哥比,也差不离了。」 卫旌笙这时候哪有心思听他说这些,「你快告诉我,阿妩究竟出什么事了。」 「这丫头,真是没人能管得住她,她说想我这个哥哥了,又说军中没有好药材,她向父亲请命,说要带着上好的良药军需,往咱们这儿走一趟。」 「胡闹!」卫旌笙的眉头狠狠揪成了一团,「军事重地,战乱未平,这种情况她也敢来,是嫌自己命长吗?」 「可不是这个理。」霍禛叹道,「丫头鬼精鬼精的,父亲母亲不同意,她还能搬出古来有名的女将说服二老,又说她不上战场,就是来给咱们送些东西,连太子妃为将时沙场杀敌的事儿都给她扯出来了,非得磨得父亲点头不可。」 卫旌笙简直要被她给气笑了:「皇嫂从小跟在宋将军身边长大,这怎么能比?」 「是啊,偏她本事大了去了,不知怎么的,竟磨得太子妃也肯出面来给她当说客,还说她此行绝不胡来,该带的府兵护卫,一定统统带齐了,寸步不离。」 一种不祥地预感涌上心头,卫旌笙不敢置信地道:「是以,霍将军不会真答应她了吧?」 霍禛艰难地点了点头。 卫旌笙深深地吸了口气,旋即拂袖而去,霍禛连忙拉住他:「你去干什么?」 看他这个表情,黑得怕是要杀人呐! 「去给她写信,让她别来!」 「那啥。」霍禛抹了把冷汗,「这信,你是不用寄了。」 「阿妩精的很,我手头这封信,就是她出发后过了不知多久才寄出的,这会儿打量着时日,她应该……差不多要到边关了。」 这时,军营外传来一阵喧闹声,霍禛皱着眉往前走:「这是闹什么呢,还有没有点儿军纪?」 他踏向一处高地,逆光向远处望去。 那里正停着数辆马车,最前头的那辆马车看着就精巧得很,有个绿衣女子从马车里跳下来,又搬出一个脚凳,她掀开车帘,另一名少女从马车里探出头来,扶着女子的手轻巧地从马车里缓步走下。 少女身着浅蓝长裙,裙摆上绣着聘婷的花枝,她戴着一顶帷帽,看不见她的面容,只知她身形袅娜,轻盈得像只山野间灵动的雀鸟。 少女从腰间取下一面令牌递给围观的兵甲们:「有劳各位,帮忙把车里的东西搬到军中大夫那儿吧,都是上好的药材,想必用得着。」 在关外多年,见惯了悍妇,突然冒出了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娘子,老兵不自觉就挺直了腰背,他把令牌接过来一看:「这是……霍家军的腰牌?敢问姑娘是?」 少女声音清脆,宛如风中银铃:「我姓霍。」 这个姓氏,等同于告诉了他们所有。 都是老兵了,谁还不知道霍老将军有个如珠似玉的宝贝女儿,每回喝多了,满军营里扯着个人见炫耀自家闺女有多可爱多听话。 老兵振臂一挥,道:「来几个人,帮忙把药材都给搬进去!」 霍妩忙道:「烦请诸位大哥轻些拿放,免得震坏了药材。」 有个穿着盔甲的小将红着脸道:「姑娘放心吧,我们会小心的。」 她这厢正指挥着护卫们一起搬运药材,忽然就听见身后的高坡上有人高喊她的名字「阿妩,看这儿!」 见她回过头来,霍禛扬起手臂朝着她的方向快速地挥动,他有些遗憾又有些感动,想不到妹妹真这般思念他,为了他不惜路途遥远,边塞苦寒,也要打着送药的名头,来见他一面。又想着早知道阿妩今天到,他怎么着也该好好拾掇拾掇自个儿,也好让阿妩品品长兄的英姿。 霍妩迎着耀眼的阳光,好容易看清了向她挥手的手是谁,她突然兴奋地跳了起来,一把摘下了帷帽扔进春莺手里,露出那张昳丽明媚的容颜。 她像是突然被按动了身上的某个机关,整个人活了起来,飞也似地像坡上跑去。 风吹得年轻女孩儿的衣裙向后拂去,露出少女姣好的身姿,她脸上微微泛红,嘴角止不住地上扬,眼底盛满了纯粹的笑意。 这样的明快与活泼,是最打动人的。 霍禛受了她的影响,情不自禁地走了两步,他向她张开双臂,准备给疼爱的小妹一个大大的拥抱。 然而下一刻,女孩子的身影就从他身边擦肩而过,霍禛看着自己空空的怀抱,良久才反应过来地向后看去。 霍妩在卫旌笙面前站定,她抓着卫旌笙的手腕,卫旌笙护着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给她顺气。 少女眼睛亮晶晶的,像是藏了夏日的阳光,她小口小口喘着粗气,目光灼灼地盯着他,让卫旌笙觉得,如果此时四下无人,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扑进他怀里。 「七哥!」少女朝他笑得无比乖巧,露出那个甜甜的酒窝,「我来看你啦!」 卫旌笙竭力不让嘴角翘起来,他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训话:「谁许你这么冒冒失失地跑过来的,我每一封信上,都叫你好好照顾自己,你就是这样照顾的?」 第三十一章 「这地带乱得很,就算有护卫在侧,你就真能保证自己的安全吗?万一……」想到这里,卫旌笙的声音里带了几分苦涩,他的手抚过霍妩的长发,「万一真出个什么事,阿妩,你叫我怎么办呢?」 霍妩的眼里泛起一阵波澜,她像只乖巧的猫儿,抓过卫旌笙的手,放在脸上蹭了蹭:「我会好好保护自己。」 为了你,我也会保护好自己。 卫旌笙在外头吹了许久的风,手冰得很,被霍妩握住的时候,他下意识地缩了一下,不想冻着她,反倒被霍妩握得更紧。 「我很想念你。」她看着他,一字一句,说得无比真挚,「七哥,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 她这副样子,与前世的的模样重叠在一起,叫卫旌笙有些恍惚,霍妩最是卖乖耍滑的性子,她如此直白的话语在前,卫旌笙这脸,是怎么也板不下去了。 罢了,卫旌笙长叹一声,他护着少女的头,反正他今日未穿铠甲,也不怕膈着她,年少的女郎顺势窝进他怀里,在他下巴颏那儿蹭了蹭,一双手紧紧扣着他精瘦的腰肢。 她闭着眼,在他怀里嗅了嗅,嗯,果然还是那种熟悉的草木香味。 卫旌笙的下颌顶在她头顶,她听见他的声音从上面传来,带着无尽的爱惜与包容:「你就打量着,我拿你没办法吧。」 有个姓赵的年轻将领纵身跃上坡地,戳了戳霍禛的胳膊肘:「喂,这就是你家小郡主?」 「奇怪啊,她一来怎么不找你这个亲大哥,反而直奔这殿下去了?你跟你妹妹,关系不好?」 「放屁!」霍禛咬牙切齿地说道,「阿妩不知道有多亲我!」她肯定是没看见他,才先扑向卫旌笙的。 赵松只当他是在嘴硬,浑不在意地道:「是是是,您说的都对。」他咂咂舌,「说起来,令妹跟七殿下关系一直这么好吗,我还是头一次见他笑得那么高兴。」 「阿妩说来有一半时间是在宫中长大的,她认识裕王那会儿还是个丁点大的小姑娘,裕王帮过她一个大忙,她自然亲近他。」霍禛道,「裕王为人沉稳,阿妩在宫中能多这么个兄长照拂,我也安心。」 是吗?赵松眯起眼,即使是真正的兄妹,没少有这么亲近的吧,更何况这两人还并非亲生。 他试探性地问霍禛:「霍大哥,你觉得我如何?」 霍禛警惕地看他:」你想干嘛,我告诉你,你要是敢打我妹妹的主意,别算上我,但是我二弟就能把你大卸八块。」 得,这会儿倒是警觉,赵松撇撇嘴,该提防的不提防,提防我有什么用? 霍禛越看他越觉得他心怀鬼胎,他哼了一声,大步上前,把霍妩从卫旌笙怀里拉出来,霍妩满脸的不情愿,看到是自家大哥,才丧气地抬了抬手:「是大哥呀。」 霍禛一口气憋在喉管里:「什么叫是大哥啊?」他晃了晃手中的信纸,「你信上怎么说的,还思念大哥,我这个一个大活人,你还能硬生生没看着是怎么的?」 霍妩不好意思地垂着头,眼神飘忽不定地四处打转:「大哥又晒黑了好多,这不是……一眼没认出来嘛。」 还敢说,霍禛气得直想给霍妩头上来个暴栗,可他的手还没碰到霍妩,就给卫旌笙拦下了:「阿妩千里迢迢的过来,大哥就不要与她置气了。」 霍妩自觉有了靠山,她一个箭步躲到卫旌笙身后,扶着他的腰探出个小脑袋来:「就是,大哥的脾气是越发不好了,连句实话也听不得,也不知道大嫂是怎么才能受得了你的。」 霍禛:他觉得自己的手仿佛更痒了。 霍妩翘着尾巴嘻笑着打趣他:「我记得那些药材里还有些是专程用来清热降火的,大哥你记得去找军营里的大夫抓些药煎来喝,好好下下你的火气。」 「我可听说了,越是火气冲爱发脾气的人呐,这老的就越快,你看你额头上的纹多明显啊,等再过几年,你和大嫂一起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父亲带着家里的幺女呢。」 卫旌笙扶额,自家小姑娘这张嘴啊。 他赶紧推着少女就走,省得霍禛回过神来,追着霍妩满场跑,那他岂不是连拉着霍妩说话的功夫都没有了。 徒留霍禛站在原地摇摇欲坠,他摸了摸自己的脸,男子汉大丈夫的,从不在乎女儿家那些涂脂抹粉保养自己的事儿,可听阿妩这一提,难不成他真糙了这么多? 想他当年,那也是惹得不少贵女倾慕的玉面少将军呐。 「将军,将军你没事儿吧?」见他一脸恍惚,有个小兵被推出来,硬着头皮上前慰问他。 「你说,我看上去是不是真的又黑又糙?」霍禛扭头,认真地问他。 都是军人,整日里风吹日晒雨淋的,每次上战场,有没有命回来都没人敢打包票,谁又会在意脸这种东西,那小兵也是如此,他下意识地就开口:「还好吧,男人嘛,糙点黑点的,也正常不是?」 可以,这么一说,霍禛心里算是有了点数。 他摸着下巴,开始认真地考虑,要不要从夫人的案前取两罐那个什么雪肌膏,玉颜露之流来使使。 卫旌笙与霍妩并肩行走在山林间,两人的手之间一开始还留着点缝隙,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一点点地贴合在了一起,直到十指相扣,再寻不出分毫的空隙。 这样的冬日里,霍妩却感觉到他们交握的手心里出了一层细密的薄汗,只是谁都不舍得将手分开。 她偏过头,深深地望向卫旌笙。 真是奇怪地很,她来之前明明老想着能尽快见到他,想把她记起前世的事情告诉给他听,可如今见了他的面,这股想说的欲望,又变得不那么强烈了。 上辈子发生的桩桩件件事情里,除了与卫旌笙相伴的岁月,其他那些,对霍妩来说,实在称不上是什么美好的回忆。想来七哥也是因为这个,才千方百计地把许芒藏起来,不愿让她打扰了她。 他从没想过让她回忆起什么东西,霍妩现在过得很快活,他就觉得足够了。 霍妩的手更收紧了些,察觉到手上加重的力道,卫旌笙转过头朝她笑了笑。 她也同样报以一笑,那就这样吧,霍妩心想。 就这么顺其自然地牵着他的手,和他一起走下去吧。前世的事,也不需要再特地去提,更不用装作没想起来的样子,一切的一切,只要顺其自然就好了。 反正,最重要的东西,一开始就跑回了她手里,再也没有弄丢过。 卫旌笙的大帐在坡后那一片空旷的草场上,他掀开厚厚的帘子让霍妩进去,这块帘帐隔绝了外头大部分寒风,连兵士们说话的声音都小了许多。 他的营帐里的陈设简单得很,不过就是一张床,一张案台,几把粗陋的木椅,剩下的就是行军布阵的挂图与沙阵,霍妩知晓这些东西重要的很,自然不会去碰。 卫旌笙取下悬挂在木架上正烧着的水壶,给霍妩斟了一杯清水:「这里没有什么好茶,你将就着喝些热的,驱驱寒气。」 第三十二章 霍妩把粗制的茶盏捧在手里,小口小口地啜饮着:「我又不在意这个,这种山泉水煮开的白水也挺好喝的呀,还自有一番甘甜呢。」 「对了七哥,你给我的信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的,战场刀剑无眼,你没有受伤吧?」 霍妩想起这事儿,立刻放下茶盏担忧地问他。 「没有的事。」卫旌笙坐在她边上,若无其事地道:「我惜命着呢,你别瞎想了。」 「是吗?」霍妩的目光里仍带着怀疑,她明明觉得,前阵子收到的七哥的来信,信上的落笔比往常虚浮了许多,明显是下笔的人力有不怠。 可她去信问他时,他又什么都不说,大哥那里也是守口如瓶,撬不开半个字。 「七哥的话你还信不过,阿妩,我几时骗过你,嗯?」 霍妩在心中腹诽,别的不说,这种事情上,你骗我的可能性可不要太大好么。 她拍案而起,哄得中气十足:「你把衣袍脱了给我看看!」 卫旌笙口中的茶水差点没整个喷出来,他嘴角一抽:「阿妩,这样不好吧,你七哥可清白着呢,再说了,这大帐虽说能隔些声音,到底还是……」 万一给外头巡逻的士兵们听见了,他倒无所谓,就怕眼前的小姑娘第二天就要羞得不好意思见人了。 霍妩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方才的话实在大有歧异,她的脸一下子浮起两片红霞,「我不是那个意思。」 「而且,七哥你知道有个叫柳下惠的人坐怀不乱的故事吧。」霍妩义正词严地道:「我就是咱们大昌的柳下惠了,七哥你放心,就算你再好看,我也一定会管住自己,绝不会对你做任何奇奇怪怪的事的!」 倒盼着你管不住自己呢! 卫旌笙想,该担心管不管得住这种事的人不是你,是我啊。 眼看女孩子坚持得很,卫旌笙也懒得再抵抗。他站起身来,面朝着霍妩,缓缓褪下身上的袍子,这简简单单的动作,硬生生被他做得旖旎无边。 霍妩捂着眼睛往后退了一大步,差点撞上了椅子,她脸上的红更厉害了,颤抖着声音说道:「七哥你你你,你干嘛要朝着我脱啊,你倒是转过去呐!」 卫旌笙一脸无辜地看着她:「不是你说,要看我身上的伤口吗,我转过去,你岂不是什么都看不到了?」 「阿妩,你这么害羞做什么?」 罢了罢了,伸头缩头都是一刀,我霍家人才没有在怕的呢!霍妩拼命地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手上的动作却很诚实,好半天才敢颤巍巍地撑开了手指,给自个儿留了条缝张望。 这一眼,叫她面上的血色尽去。 照不见眼光的地方肤色极白,可从肩膀到他坚实的胸膛,那一块的皮肤上赫然爬着一道狰狞的伤痕,歪歪捏捏地横在他身上,霍妩指尖发颤,她小心翼翼地去碰了碰那道伤口,那么深的伤,可想而知当时伤得有多重,又流了多少血。 她极快地收回了手,像是怕弄痛了他。 霍妩把随身的那个荷包打开,从里面倒出各种小罐的膏药,她的手直发抖,好不容易找出她需要的那个,从里面抠出一大团,冰凉的指尖混合着药膏在卫旌笙的伤口上擦过。 她鼻子酸得厉害,眼泪止不住地顺着脸庞滑下来,明明知道他的伤口已经结痂,她却还是抽噎着问他:「七哥,你疼不疼呐?」 迎着少女泪眼朦胧的那双眼,卫旌笙放软了声音,他突然将头低下来,埋在她的肩窝上,惹得女孩儿紧张兮兮地喊:「七哥,当心药,我刚给你涂好的药啊!」 「阿妩。」他喊着她的名字,「我好疼啊。」 如果这个时候有营中的人在,他们铁定会惊讶地恨不得自戳双目,刀伤入骨,清理伤口时,那位铁骨铮铮没喊一个字的裕王殿下,此时搂着个年少的女郎小孩子般的撒娇,等着女郎心疼地哄他。 怎么可能不疼呢?卫旌笙心想,都是人,都是血肉之躯,再怎么样,也还是会痛的。 不去喊,去抱怨,只是因为知道,你必须得是这里的脊梁骨,如果连你都喊痛叫苦,底下的人不知会用什么样的眼神看你,至于说心疼,更是想都不要想。 卫旌笙天生对人存了戒备之心,他从来都习惯了不去抱病喊痛,最擅长一个人静静地消化掉那些东西。 而那让他心甘情愿露出柔软的那一面,把自己所有软肋暴露在她掌心的,普天之下,也只有一个霍妩了。 卫旌笙搂得她这样紧,霍妩稍微挣扎一下,他就更用力地箍住她,坚实的双臂像是铁打的一般,非将怀里的少女融进他的骨血里才好。 霍妩像是像是到了什么,也不再动作,她将手抬起,扣在青年的背上,给了他一个温暖的拥抱。 两人都长久地没有说话,卫旌笙甚至有一种错觉,他怀疑自己和阿妩变成了林中的两棵古树,他们相伴了太久,在紧紧幼苗长成参天巨木的过程中紧紧相依,就连枝干都纠缠在一起,稍一分开,就是抽筋剜骨的疼痛。 卫旌笙垂着头,几不可见的弯了下唇角。 他想,若真能这样,也挺好的。 还是霍妩先打破了这片宁静,她轻声喊了他一句,卫旌笙嗯了一声,还没听见她的回话,就先听着少女肚腹中传出响亮的咕噜声。 卫旌笙:…… 他摸摸少女的头,用力把嘴角向下压:「饿了?」 霍妩刚想开口,底下就很不给面子的传来比刚才更响的声音,在安静的大帐中,显得格外分明。 如果说霍妩方才还是不好意思地红了脸颊,现在就全然成了恼羞成怒,卫旌笙都觉得眼前的小姑娘是打从头顶儿冒着黑气。 她就跟只被夺了小鱼干的猫崽子似的,嘴撅得老高,卫旌笙觉得她这副样子可爱极了,又惦记着她现在正在气头上,不好再去逗她,他背过身去,肩膀一抽一抽地发颤。 霍妩在他背后悠悠地说道:「七哥,想笑你就笑吧,省得憋坏了身子。」 卫旌笙转过来是又是一派温润明澈的样子,「说什么呢,七哥怎么会笑你,肚子饿了多正常不是?」 「七哥……把你翘起来的嘴给我收一收再说这话吧。」 霍妩沮丧地蹲下,把头埋进膝盖里:「山路颠得厉害,吃什么都没胃口,我,我就是爱这点口腹之欲,又比其他女儿家容易饿了这么一点点……」什么时候叫不好,偏偏在她和七哥独处的时候叫,这肚子也太不争气了吧。 卫旌笙笑眯眯地陪她一起蹲在地上,「这里的粮食你吃不惯,一会儿我陪你去镇上的将军府,嫂夫人在府里,有她照顾你,我也安心。」 「没关系啊,我都看到了,营里正在煮东西吃吧,分我一口就好啦。」霍妩晃了晃卫旌笙的袖子,她才刚与他见面,总想着与他多呆一会儿。 这点小心思昭然若揭,卫旌笙眯着眼感受她对他的亲近,嘴上却说:「你从来就能吃得很,胃口那么大,把军粮给吃空了怎么办?」 「七哥!」霍妩直咬牙,「你真当我是猪啊!」 卫旌笙哈哈一笑,把张牙舞爪笔直地朝他扑过来地少女圈进怀里护住,不让她跌了。 第三十三章 军粮简单,都是大锅饭,他与霍禛也不矫情,不让人开小灶,只与将士们吃同样的东西,胡七八糟的东西往锅里一炖就好,这玩意儿管饱是管饱,味道实不太好。 霍妩会吃,也挑嘴,吃到喜爱的食物时,她总是弯着眼跟只小动物似的把吃的往嘴里塞,一张小脸都带着光。 卫旌笙乐得给她喂好吃的,要不是霍妩不爱长肉,眼下怕是给卫旌笙喂成只小乳猪了。 「我说裕王,我妹妹来看我,你这么把人拉走了算是怎么回事啊?」 霍禛人还没进帐,声音就遥遥地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紧接着,他掀开帘帐走了进来,带进一阵凛冽的寒风。 霍禛走到火堆边搓了搓手,见霍妩躲在卫旌笙后边偷偷地看他,他顿时就乐了:「还不快过来?我是你大哥,我还真能对你动手是怎的?」 开玩笑,他霍家就这么个女孩儿,他要是敢有什么动作,别说他爹,他那不着四六的二弟都能跟他干起来。 霍妩这才小步小步地挪出来,讪讪地喊他:「大哥。」 见霍禛回应了她,她的胆子才大了起来,嬉皮笑脸地过去巴着他的胳膊一口一个哥哥的叫,看得卫旌笙直想把她扯下来。 霍禛板着脸道:「站正了,歪歪捏捏的,什么样子。」 见少女又缩了一下,他才惊觉自己的语气实在太过严肃,要知道,眼前这个,可不是他手底下那些皮糙肉厚的兵,而是家里娇娇软软的亲妹子。 他是国公府世子,一早就明白要担起国公府的将来,是以常年驻扎在外,在家呆的时间也少,霍妩小时候肉嘟嘟的一团,小脸粉粉的,一双眼水灵地绕着他打转,比起皮实的二弟,这个小妹妹实在让他爱得不行。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长高了那么多,变成形貌昳丽的女郎了,霍禛咂咂舌,颇不是滋味的想,怎么过得那么快呢,他还老觉得,阿妩还是小时候那个坐在他肩膀上骑大马的小团子呢。 他妹妹生得好看,在京里也不知道有多少臭小子惦记着,霍禛想想就来气,他可一心想着,要多留霍妩几年。 霍禛大手一挥:「过来,大哥带你下山,我刚让人给家里递了信,让你嫂子给你做几道拿手好菜,我告诉你啊,你嫂子做的糖醋排骨那可是一绝,哎我记得去年回家过年那会儿,她给你做过一回,你没忘了吧。」 霍妩拼了命的点头,默不作声地咽了咽口水,全然把先前说要陪着卫旌笙吃大锅饭的事忘了个干净。 卫旌笙:「……」 他就知道,敢情折腾老半天,他还是比不过一碗糖醋排骨来得紧要。 眼瞅着霍妩这就要被糖醋排骨勾跑了,卫旌笙抬腿往前一步,含笑与霍禛道:「嫂夫人的手艺我也馋得很,霍大哥,介不介意府上多添一双筷子?」 霍禛爽快地笑笑,一手勾着卫旌笙的脖子,「这有什么的,都是自家人,来就来了呗。」 「你啊,年纪轻轻的,活的倒像是个假仙儿,对什么都淡淡的,难得你想吃,又都是熟人,我哪有不同意的道理。」 卫旌笙反手与霍禛勾肩搭背地出去了,倒是霍妩跟在后边,看得目瞪口呆。 她七哥对人虽亲和,但总归有那么点洁癖,什么时候倒和自家大哥亲密到这个份上了? 边塞的小镇子与京畿大有不同,这儿的民风更开放些,霍妩从车帘处探出一角往外张望,随处可见青年男女笑作一团,镇上的人大多做了异族打扮,女郎们结了长长的发辫,看起来清爽又明媚,像是冬日里一把耀眼的火光。 霍禛叹道:「快过年了,近日难得平顺些,大家也能松口气,出来闹一闹,松快松快。」 「你来的巧了,后天正赶上这儿的篝火节,这里没京畿那么多规矩,你要是感兴趣,我挑几个靠谱的人跟着你,你也去跟镇上的人开开眼也好,你不是老是好奇边城的风俗吗,这回正好能让你见识见识。」 霍妩肉眼可见地兴奋了起来,见状,霍禛马上又跟了一句:「不过看完篝火节,你可得马上回去,这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狼烟再起,你在这里,哥哥不放心。」 霍妩也知道,她这三脚猫的功夫只能将将自保,她若真任性留下,无论是兄长还是七哥,难免会分心想着她的安危,是以,她虽然有些不情愿,还是乖乖点了头。 等马车到了将军府前,霍家长媳秦苒已在门口等他们,霍禛最先跳下马车,迎着秦苒走过去:「夫人。」 秦苒看也不看她,径直向霍妩走去,霍妩低着头,扑进她怀里蹭了蹭:「大嫂。」 秦苒在她头顶轻轻地拍了一下:「敢自己带着人跑到边城来,你这胆子,是愈发的大了。」 霍妩软趴趴地与她撒娇:「大嫂我错了,我再也不敢啦。」 秦苒揪了揪她的耳朵:「再敢这样胡来,你就别想吃到我做的菜了。」 霍妩闻言如遭雷劈,摇摇欲坠地在原地晃了晃,一副天都要塌了的神情。 秦苒见了卫旌笙,朝他拱手笑道:「殿下也来了?」 卫旌笙道:「不请自来,叨扰嫂夫人了。」 「这有什么的,人多我还觉着热闹些。」秦苒笑道,「好了,别都跟个木头似的杵在门口,你们也该饿了,快些进来吧。」 秦苒嫁进霍家时,霍妩还年幼,她也算看着霍妩长大的,这些年她跟着霍禛镇守疆域,夫妻感情和顺,只是遗憾一直没能有个一儿半女,霍妩在她心里,也跟自己的孩子没多大区别了。 他们围坐在一张圆桌上,秦苒给她夹了筷排骨进她碗里:「你慢些吃。」 霍妩从碗里抬头:「嫂嫂做的菜还是那么好吃!」 见她喜欢,秦苒有多给她夹了几筷子,又另取了公筷给卫旌笙布菜:「家常小菜,殿下别嫌弃,也多用些吧。」 「多谢嫂夫人。」 他话不多,却把秦苒给他的菜吃了个干净,这对秦苒来说,无疑是对她厨艺最大的肯定。 「咳咳。」 见秦苒没什么反应,霍禛更大声的咳了两声「咳咳,咳咳咳。」 秦苒终于看了看他,霍禛也回以一个期待的眼神。 秦苒皱了皱眉,「你若是嗓子不舒服,就别跟咱们一桌用饭了,仔细传给了阿妩和裕王殿下。」 她说着,又把霍禛前边的几道菜挪得离其他两人更近了些。 霍禛:「我吃饱了!」 他说着放下碗筷就走,临到门口还是忍不住放慢脚步回头偷瞄了一眼,却见剩下三人和顺地继续边吃边乐呵,丝毫没有收到影响。 他还听见自家媳妇儿与妹妹讲:「你大哥这个人,不知最近是怎么了,尽干些不着四六的事,越来越小孩子脾气,这会儿又不知闹什么呢,你不用理他!」 霍妩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很赞同的样子。 霍禛:哼! 秦苒许久没见家里来人,这厢霍妩过来,不管是为什么,她心里都高兴,知道霍妩这回待不了多久就得回去,当下也不管霍禛怨气满满的眼神,当晚就携了软枕跑去跟霍妩一起睡了。 第三十四章 她絮絮叨叨地收拾着床褥,又点了炭火,看霍妩换了寝衣,还懒洋洋地趴在铺了虎皮的榻上看着她忙活,她不由得丢了条毛毯扔到她头上:「这地方入夜了本就冷,穿得那么少,也不怕冻着。」 霍妩扭来扭去地把毛毯裹紧了,只露出一个脑袋来,眨巴着眼睛看向秦苒:「嫂嫂,你陪我说说话吧。」 「好啊,你想说什么?是说战事,还是那位裕王殿下?」秦苒把她往案上够的爪子拍了下去,「缩回去,大晚上的不许喝茶,还要不要睡了。」 霍妩吐了吐舌头:「知道了。嫂嫂,咱们那么久没见了,我就是想和你多亲近亲近,和七哥有什么关系嘛。」 她这么说着,眼神却飘忽不定地,不敢与秦苒对视。 「是是是,我自己想和你说裕王的,才不是你想听呢,这总行了吧?」秦苒凑过去,蹭了蹭霍妩的额头。 她心里却想着,一顿饭的功夫,这两人不知偷瞄了对方多少回了,霍妩那眼神往哪道菜上一瞥,卫旌笙就拿着公筷把她爱吃的那样准确无误地丢进了她碗里,看霍妩这样子,似乎早就习惯了的样子,自在地很。 秦苒细细想来,七殿下不近女色,对贵女们总是守礼又生疏,唯独对阿妩亲近些,而阿妩也惦记着他,只是这两个相识太久,裕王沉稳,阿妩稚气,才总觉得两人是以兄妹论处,没往歪处想。 霍妩把头往秦苒膝盖上挪,叽叽喳喳地跟她讲些京里发生的趣事,又说给她带来多少有意思的小玩意儿,秦苒含笑听着,心中却越发的不是滋味。 她此时颇有一种老母亲心理,一方面觉得自家阿妩才多大,又贴心又讨喜的,怎么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连带着看卫旌笙也不顺眼起来;另一方面又想,阿妩这么好一个女孩子,卫旌笙若还看不上,当着就是个真眼瞎了。 京畿中女儿家打扮,大多轻盈飘逸,配以精巧的发髻,更显得女郎宛若画卷中走下来的人一般,而在这边陲小镇上,女孩子的衣着也更艳丽明快些,各色的不同花纹的布料织成裙装,腰间系有彩带,勾勒出女郎纤细的腰肢,就连头发也被编了数条细细的小辫子,辫子里结了艳丽的丝带作为点缀。 霍妩喜滋滋地摸摸紧扎的袖口,在铜镜前照了半天,她伏在秦苒肩头,跃跃欲试地要去开镜前的妆奁为秦苒梳妆。 秦苒笑着把她推开:「不闹了,我一会还有事要出府,你怎么说?」 「自然是跟嫂嫂一起啦。」 霍妩不假思索地道。 二人用完早膳,便带了二三侍从护卫步行出门,秦苒身为将军夫人,在镇上一向颇受百姓的喜爱,见了她也都乐呵地跑来同她问好,见她身边多了个脸生的漂亮姑娘,有妇人问道:「夫人,这小姑娘是谁啊,从前怎么没见过?」 「是啊是啊,这么俊俏的女孩儿,夫人也不多带出来走走?」 镇上的女人包了各色的头巾,跨个装满蔬食的篮子,不比京中贵妇人的内敛高华,她们热情得很,嘴上说起话来叫霍妩连个插话的机会都没有,她只能缩在秦苒边上,当个乖巧的小丫头。 秦苒拍拍她的手,笑道:「这是我家小姑子,才从京里来的。」 「哟,是将军的姊妹啊,难怪那么俏呢,跟咱们这些粗人就是不一样不是?」 「怪不得,老婆子我一看就觉得喜欢,小娘子瞧着有些瘦啊,喏,夫人,这是我家老母鸡新下的蛋,夫人带回去,叫人煮了给小姐补补身子吧。」 「都对对,我这还有些东西,夫人一并收下呀!」 这些婆子一个劲儿地把手中的东西往秦苒手里塞,秦苒含笑接过,递给身后的女侍,「多谢诸位了。」 「嘿!」有个婆子一拍大腿,声音中气十足,「这有什么好客气的,没有霍将军,哪还有我们现在的日子,将军和夫人跟以前那些个督军不一样,你们是好人,老婆子没读过书,心里可还清楚着呢!」 待送走了这些人,霍妩才拽了拽秦苒,道:「嫂嫂,这里的人……都是如此热情的吗?」 「是啊。」秦苒与她边往前走,边道:「在京里待久了,乍一看这架势,是不是还挺不习惯的?」 霍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秦苒道:「我初来此地时,也同你一般,只是待久了,反倒喜欢这里。」 「在京中的生活虽说奢华舒畅,但是一言一行都得拘束着自己,越是身居高位,就越不得自在,我是霍家长媳,更要顾忌着身份,不得莽撞。在这里就不同了。」 秦苒的笑里带了许多舒畅:「虽说论条件,这地方处处比不上京畿昌盛,但是民风淳朴,不须你多费那些个心思,我过得很舒心。」 「嫂嫂喜欢这里就好了。」霍妩与她手挽着手,道:「这是嫂嫂可不许念着这里,就忘了京畿啊。」 「可怜阿妩还在京里巴巴地念着你们,看样子,嫂嫂都不想我。」 「尽瞎说,你呀。」秦苒笑道,「昨日还满口我的好,今天就变了个话头,你这丫头,是越大越不好相与了。」 霍妩东看看西看看的假装没听见她这话。 昨日在马车上没能仔细瞧瞧,今天才能好好看一看这镇子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小镇偏远,到底比不得京畿,就连与霍妩外祖家的兰陵相比,也是远远不及的,只是这里的人个个脸上都挂着笑,镇子不大,人们仿佛都是相识的,见了面还能亲密地打个招呼,四处张灯结彩的,家家户户间拿不知多少根线条连着,挂满了大红的灯笼。 这里久经战乱,可是百姓们依旧没有放弃生活的希望,他们依旧把自己的日子打理得蒸蒸日上。 「明日就是这里的篝火节了。」秦苒见霍妩好奇地打量,出口解释道:「你也算是赶着了,仗打得太久,年前这一遭,可是难得的热闹。」 「篝火节?」霍妩怪道,「这是什么日子?」 秦苒的侍女笑着跟她说道:「小姐这就不知道了,篝火节在这个镇上也算是传承多年,年前月余举行,每家每户都要装灯结彩,男女老少穿上鲜亮的新衣,带上最贵重的银饰,一起上街嬉闹。」 「到了晚上,镇子中央还会还要点燃篝火,与满镇的大红灯笼连在一起,那耀眼的红光能照亮半边天呢。」 「届时,年轻男女们还会围着篝火跳舞,如果看上了谁家郎君,还会有女子朝他邀舞,如果对方答应了,就说明……」说着,那女侍露出了一个促狭的笑。 霍妩眨着一双星星眼望向秦苒,眼里满是渴望。 「得,就知道你想去,你放心,我与你大哥说过了,不会拦着你的。」秦苒悠然道。 霍妩顿时一蹦三尺高,脸上的笑意止都只不住,「就知道哥哥嫂嫂最好了!」 「不过……」秦苒忙制住她,补充道。 霍妩的笑脸憋了回去,她惴惴不安地看向秦苒,小声道:「不过什么啊?」 「不过你不许自己一个人偷溜着出去!」秦苒叹道,「就你一个,别说你大哥,就是我也是不依的。」 第三十五章 「镇上有士兵保卫,但是还是不全然安全,就这么两天时间,你要是出门,光带侍女是肯定不够的,我会让你大哥派人保护你,和你一起。」秦苒加重了语气,道:「阿妩,答应我,别说我们担心,知道吗?」 知道能去这个篝火节,霍妩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等到第二天夜晚,月上树梢,漫天星光掩映,霍妩坐在廊下,耳边是络绎不绝的外头的嬉闹声,听得霍妩心痒痒。 她站起身,转头就忘屋里跑,霍妩学了镇上女孩儿的打扮,她的脚踝和两只手腕上都佩了不同的银铃,跑动时传来一阵清脆的铃铛响。 「嫂嫂,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出去啊?」霍妩伸出四指同秦苒保证,「要不我先出去行不行,我现在功夫可好了,嫂嫂你就相信我吧。」 「不成。」秦苒板着脸道,「昨日是怎么答应我的,这么快就往了?」 见她态度坚决,半点不留转圜的余地,霍妩顿时就跟个霜打了的茄子似的,瘫倒在了椅子上,整个人都没了精神。 看她可怜,秦苒也有些不落忍,她刚想走过去,安慰她几句,就听见有侍从来报:「夫人,来接小姐的人来啦。」 秦苒抿唇一笑,她转向霍妩:「听见没,这回总高兴了吧?」 霍妩兴奋地点了点头,她拔腿就想往屋外跑,复又猛地刹住,神秘兮兮地靠过来与秦苒道:「嫂嫂,来的那人,不会是大哥身边那位副将吧?」 霍禛的副将明明是个战场上以一当十的武将,偏偏说起话来的腔调跟个文官无二,一套接着一套,霍妩一见他,就想起小时候被父子罚抄书的恐惧,人抖得活像个筛子。 秦苒把她的头推到一边,「怎会,你哥哥想必派来的是个沉稳可靠的老兵才是。」 她说这话时,没瞧见侍女眼光里的欲言又止。 得了秦苒的抱住,霍妩这才放下心来,她脚下生风,一溜烟就跑向了外院,院中的那株老槐树下,正有一人负手等她。 那人同样着了这地方的衣饰,他没有带冠,一头墨发那根绢带束起,身姿依旧挺拔,似乎听见有人靠近的声音,他的脚步微微一顿。 不等他回头,霍妩就跟个小炮弹似的一头朝他扎过来,猛地扑到他背上,就差手脚并用地往他身上爬。 「七哥!」女孩子清甜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喜悦,「怎么会是你啊?」 卫旌笙笑道:「快从我身上下来,嫂夫人看见了,又得说你。」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阿妩这趟过来边城,与他好似比从前更亲近了许多,从前她虽说黏他,也不会这样直接地靠过来。 不过她这样的变化,卫旌笙只有满心的欢喜。 他转过身时,霍妩才看见他脸上端端正正地扣着一个狐狸面具,这面具怎么看怎么眼熟,霍妩思索了片刻,这才恍然道:「是我们小时候,我见你带过的那个面具?」 卫旌笙笑了笑,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她:「还有这个,是不是跟我从前买给你的很像?」 霍妩爱不释手地拿着那扇面具把玩了许久,才往脸上戴,「七哥是从哪儿找来这个的?」 卫旌笙伸手,把她的面具正了正位置:「来时在街上看见了,就想买来,与你一起带。」 「这么巧!」面具只遮了她半张脸,她笑起来时,那个小酒窝仍旧可见,「可见咱们和这个面具有缘了!」 傻瓜,哪儿真有这么巧的?卫旌笙在心里默默说道,昨日命人在集市上找了大半天,这才寻到与当时相仿的面具。 他朝她伸手,「好了,我带你去看篝火节,再不去,你可就赶不上最热闹的部分了。」 霍妩无比自然地将手放在他手上,二人双手相叠,并肩向外走去,秦苒看向他们远去的背影,突然道:「这人的背影,怎么不太像郎君身边的卫兵呢?」 倒像是……那位殿下。 于此同时,霍禛晃着原先指派给霍妩的那位卫兵的肩膀:「不对,你怎么还在这里?」 「不是说让你去照拂我妹妹的吗,你还在这儿,那阿妩那边怎么办?」 那卫兵捂着肚子:「这,将军,我也不晓得是吃坏了什么东西,晚上这肚子拉得实在是停不下来啊!」 「不过将军你放心。」眼见霍禛脸色不好,那卫兵忙补充道,「小的路上遇见了裕王殿下,殿下见小的实在是撑不住了,便同小的说,他会另派人去保护郡主,叫小的不用心急。」 「这……将军,殿下没告诉你吗?」卫兵困惑地道。 霍禛铁青着脸:「没有!」 「那,那……」卫兵支吾了两声,腹下又传来一声巨响,他连忙甩开霍禛的手,「将军见谅啊,小的实在是憋不住了!」 裕王派人去保护郡主?霍禛将这句话重复在心头过了几遍,回想种种,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千防万防,他这一回,该不会是引狼入室,将自家养得白白嫩嫩的小羊羔送上门去了吧? 霍禛这脸拉得老长,头顶上都泛着黑气,而另一头,霍妩的脸色也不大好看了。 这小镇中央那片广阔的空地上一早围坐了大片的青年男女,他们围着篝火谈天说笑,面前是烤得喷香的牛羊肉来填饱肚子,还有醇香的美酒供人们饮用。 霍妩拿了酒盏就想往嘴边递,卫旌笙把她的酒盏夺过来,温和却不容拒绝地看着她:「不许喝,边塞的酒与你在京中喝的那些不同,后劲厉害得很。」 少女竖起一根手指,信誓旦旦地向他保证:「我就尝那么一口,就一小口试试味道。」 卫旌笙笑着朝她摇了摇头。 看他这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霍妩知晓她是没法说动他了,她丧气地撑着双臂耷拉在低矮的案上,打量着不远处熊熊燃烧的篝火。 数不清的火把像是要把整片夜幕都给照亮了,就连这刺骨寒风带来的凉意,似乎也被这温暖的火光给驱散了些。已经有不少男女大大方方地站起来,围着篝火尽情地舞蹈。 卫旌笙拿匕首给她割下一小块羊肉放进霍妩的碟子里,「别恼,若真让你喝得醉醺醺的回去,大哥大嫂那里,我可讨不了好。」 霍妩哼哼唧唧地叼起被烤得极入味的羊肉,边嚼边与他道:「大名鼎鼎的裕王,还会怕我的兄嫂吗?」 卫旌笙与她说着话,手上的动作倒是没停下,一片片精瘦酥香的肉片被准确无误地丢进霍妩嘴里,他自己反而没吃多少,「自然是怕的了。」 毕竟,他可是要把他们家的宝贝叼回自己窝里去啊。 霍妩权当他是在与自己说笑,她像是吃饱了东西,眼下有些乏了,便将头懒懒地枕在卫旌笙肩上,卫旌笙一顿,随及调整了一下坐姿,好叫她靠得更舒服些。 他的手轻轻揉着少女的太阳穴,霍妩窝在他身畔,良久没有言语,就在他以为她已经睡过去时,忽然听见少女唤了他一声:「七哥。」 「嗯?」 霍妩撑着他的胳膊重新坐起来,她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精巧的面具遮着她的小半张脸,她正咬着下唇,贝齿在娇嫩的唇瓣上留下了鲜明的印子。 第三十六章 卫旌笙皱了皱眉,这一紧张就咬自己嘴巴的坏毛病,说了多少次,她是改不掉了吗? 「七哥……」霍妩绞着衣摆,道:「你还记不记得,你出征前,我跟你说过,有件很重要的事,等你回来我要告诉你的?」 卫旌笙的心跳没来由地快了一拍,他点了点头。 年轻小娘子的羞怯这样明显,她这会儿连耳朵都红得不像话,霍妩在他面前向来藏不住事,更何况她眼下的心意,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了。 卫旌笙觉得,他都快压抑不住内心的欢喜,他的嘴角止不住地上挑,却还是强行克制,极力平稳地诱哄她:「你想对我说什么?」 霍妩抬头看他,「我不要等了,那件事,我现在就想说给你听,七哥,我……」 她说了一半的话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哄笑声打断,霍妩一顿,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勇气瞬间只剩了小半,她沮丧地把头埋进膝盖里,像是只被人抢了到嘴边的萝卜的小兔子,连毛绒绒的兔耳朵都没精打采地垂了下来,看得卫旌笙直想去揉揉她的脑袋。 「辛兰,辛兰真朝咱们这块儿走过来了啊!」 「辛兰可是数一数二的好姑娘,又漂亮又有本事,你说是谁这么好的运气被她给看上了,要是我……」 「哈,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辛兰哪里能看上你啊,也不瞅瞅自己长得什么样,是我才比较可能吧。」 「我呸,你这脸可真够大的……」 旁边人的话不断溜进霍妩耳里,霍妩忍不住想看看,这位辛兰到底是什么模样。 那是个很娇俏的姑娘,与京中贵女们相比,她的容貌虽算不得上乘,脸上却始终挂着耀眼的笑容,显得自信又从容,为她更平添了几分风采。 只是……霍妩暗道不好,她怎么觉得,这姑娘是朝着他们这一桌过来的? 不至于吧,霍妩看看卫旌笙,自家七哥这面具还带的好好的呢。 辛兰的确是奔着卫旌笙来的。 事实上,在卫旌笙带着霍妩过来的时候,她就已经留意到了这个男人。 他虽说拿面具挡了半张脸,可仅仅露出的下半张脸就已经足够令人浮想联翩了,更不论,他身姿英挺,举手投足之间的那股气度,与辛兰这些年见过的人大不相同。 是的,他身边已有了女郎相伴,可那又怎么样呢,在这里,只要你尚未结亲,她正大光明地想为自己争一争,谁也挑不出她的错来。 辛兰对自己有着绝对的自信。 她在卫旌笙面前站定,开始尽情地舒展着身躯,口中唱着这里的地方歌谣,辛兰的舞是野性的,她的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干净利落,又带着一个成熟的女郎该有的性感,她的舞姿吸引了周围这么多年轻小伙子的目光,可她的眼,却一眨不眨地盯着卫旌笙。 饶是霍妩,也不得不承认她的美丽。 卫旌笙倒跟个没事人似的,还凑过来同霍妩耳语:「少吃些,一会儿带你去街上逛逛,有个老爷子做的糖饼味道不错,你一定喜欢。」 霍妩愤愤地瞪了他一眼。 卫旌笙回以一个无辜的眼神。 霍妩咬牙道:「卫旌笙,你个公狐狸精!」 呀,都直接喊他名字,看来是真生气了,卫旌笙摸摸鼻子,可这件事,他实在冤得很,加起来为这小没良心的清心寡欲了两辈子,就差遁入空门当和尚了,这会子猛地被冠上这「狐狸精」的称号,是叫他找谁说理去。 霍妩噌得从垫子上站了起来,气势汹汹地朝辛兰走了过去,辛兰倒也不怕,她仍在舞动,手臂在空中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丝毫不受霍妩的影响。 霍妩足尖轻点,系在脚踝上的铃铛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她开始动了。 她身姿极软,又因有着功夫底子,这柔软中便带了飒飒英气。少女腰间的系带勾勒出她不盈一握的腰肢,她向后点地,衣裙随着她的动作在空中旋转,葱白的十指变换着不同的手势,铃铛随着她的舞动玲玲啷啷地响着,成了女郎最自然的配乐。 当她停下来的时候,动作依旧干净得很,好像之前翻转了这么多圈的人不是她一般,她微微后仰,双手轻轻击了个掌。 有那么多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她。 可霍妩谁都没有看,她的眼神有时很快地在卫旌笙身上瞥过,又立马收了回去,谁都看得出她与辛兰斗舞的原因,偏偏她自己,像个没事人似的,仿佛来了兴致,就跳上这么一段,跟谁都没有关系。 「欸,这位小娘子跳得怎么和辛兰刚刚跳得那么像呐?」 「像归像吧,可我总觉着,好像这个跳得更好看些,可这真叫我说,又说不出来好在哪里。」有个青年一拍大腿,「管他呢,反正分得出谁更好看就行了。」 他说话的声音响了些,这话一字不漏的钻进了辛兰耳里。 辛兰的动作越发僵硬,饶是她再怎么大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说不如另一个女郎,总归是个不痛快。 卫旌笙失笑,他家小姑娘,这是憋了一口气呢。 她跳辛兰刚才跳的舞,每一个动作里又带了霍妩这个人的韵味,处处压对方一头,可真是……蔫儿坏的。 眼见辛兰是跳不下去了,霍妩的动作也渐渐慢下来,她绕指在空中挽了个花儿,旋身坐回原先的位子上,只是这回是彻底不肯看卫旌笙了。 她方才那段舞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篝火节献舞寻求伴侣这事儿,也不拘男女,不多时,又有个年轻男子踏着舞步而来,只是这回,他的目标显然不是卫旌笙。 卫旌笙黑了脸,拿手遮着霍妩的眼睛:「不许看。」 霍妩二话不说就把他的手扫开,她托着腮帮子,看那男子的舞看得极认真。 要说京中有些男儿也会舞技,只是他们做来总带了女子的阴柔,反倒显得不伦不类的,不如这人来得有意思。 卫旌笙:这小子是从哪个地方冒出来的? 篝火节这种东西,真是十分没有必要! 他站起来,顺带着拉着霍妩,霍妩皱眉瞪他,卫旌笙只当没看见,他在原地晃了晃,虚弱地道:「阿妩,这儿人太挤了些,我有些透不过气了。」 围观众人:…… 兄弟,你这打量着是要蒙谁呢,他们又不是傻! 霍妩急切地扶着他,就像她现下搀着的是个重伤的病人:「七哥你没事吧,要不咱们这就先回去了好不好?」 众人:还真有人信这种鬼话啊! 卫旌笙温柔地与她道:「不打紧,你扶我到人少些的地方休息会儿就好了。」 「只是……」卫旌笙神色一黯,「阿妩,这里这么热闹,你也玩得开心,我怎么好坏了你的兴致,还是算了,我自己找个地方靠一靠,你留在这儿吧。」 他话音刚落,用捂着嘴咳了两声。 霍妩急道:「你说什么胡话,什么叫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她说着,扶了卫旌笙就走,卫旌笙像是被人抽掉了骨头似地靠在少女身上,隔绝了旁人的目光。 他回过头,不动声色地看了那个青年一眼,青年只觉浑身一凛,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 第三十七章 卫旌笙固执地不想回去,又不知是犯的哪门子小孩儿脾气,连去医馆找大夫看看都不愿意,霍妩拿他没办法,只好依他的意思,扶他到更高处的草地上坐下。 她担心得不行,卫旌笙倒跟个没事人一般躺在了草地上,还朝他边上的位置拍了拍:「阿妩也累了,不如躺会儿。」 「七哥,你真的没事了吗?」 「无碍。」卫旌笙道,「老毛病了,你是知道的,现在已经缓过来了。」 他说得坚定,也让霍妩安心不少,她这才与他一样,慢慢地躺下。 霍妩把手枕在脑后,她睁着眼,看着漫天繁星映在深深的暮色中,仿佛望不到尽头。 卫旌笙轻声道:「阿妩,你还记不记得咱们小时候,你和我说星星的故事?」 「自然记得啊。」霍妩说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那时候我自己都分不清这些星星各自该叫什么名字,还自以为是地将给你听,觉得自个儿是个了不起的聪明人了。」 「七哥你也是,明明心里对这些东西都是门儿清的,就是不告诉我,诚心看我在你面出丑……」 少女眉飞色舞地比划着,卫旌笙唇角扬起,她仰着头看星星,他却侧身看着她姣好的侧脸:「阿妩,你之前要跟我说什么来着?」 霍妩一下子就卡壳了,她支吾着道:「啊,你说什么,我记性不好,之前想说什么,我记不太清了。」 卫旌笙笑得更欢,他好心提醒她:「你说过等我回来就告诉我,现在又不想等了的那件事,是什么?」 「那,那个啊……」 算了,不难为她了。 卫旌笙心情颇好地想,他撑着胳膊看她,笑道:「我也是。」 「啊,什么,什么就你也是了?」霍妩一愣。 「阿妩先前难道不是想告诉我,你心悦于我的吗?」卫旌笙笑得像只修了千年的老狐狸,「正巧,我也是。」 「不过也不奇怪,我这般丰神俊逸的男子,阿妩对我生了这样的心思实在是半点也不奇怪,哎,阿妩,你捂着脸做什么,你这面具都没摘,我又看不清你的表情,再说了,你我心意相通,这本是件大好事,你该高兴才对啊。」 「七哥。」霍妩绝望道,「你可闭嘴吧。」 这跟说好的一点都不一样! 而且,而且她平日里见到的七哥都是温润如玉的样子,就算是在前世,那也不过是比现在更阴沉了些,不好惹了些,也没有,没有像这会儿一般的啊。 这可真成了只公狐狸精了。 卫旌笙这厢还在说个没完:「阿妩,阿妩你怎么又不说话了?难道是我会错意了,不对吧,阿妩,若真是那样,我可要伤心了。阿妩,阿妩你看看我呀,不是经常说七哥好看吗,人就在你面前,怎么反倒不看了,难不成是嫌我在边关晒糙了,就不喜欢了?阿妩,你这个样子可不行啊……」 霍妩实在受不了了,她将手拿开,怒道:「卫旌笙!」你还有完没完了! 然而她这后半句话没有说出口的机会,卫旌笙摘掉了自己的面具,他翻身撑在她身上,鼻尖隔着她的面具,将唇覆在了她的唇上。 霍妩倏地睁大了眼,她看见卫旌笙放大了的脸映在自己眼前,他的眼里皆是笑意,认识他那么久,霍妩少见的看他连眼睛都带着笑。 那股子欢喜,像是下一刻就要溢出来了。 趁她愣神的机会,卫旌笙正细细描摹着她的唇角,找了个空子就伸了进去,与她交换了一个绵长的亲吻。 他的唇有些干,霍妩不着调地想,把自己护唇的香膏拿给七哥用,也不知道他会不会介意。 卫旌笙结束了这个亲吻,又颇不舍地在霍妩唇角轻轻啄了一下。 「阿妩。」他叹息着摘掉了她的面具,在她眉心又印下一个亲吻,动作小心地让霍妩觉得她是个什么了不得的珍宝。 「你知道的吧?」 卫旌笙觉得有很多话想说,他想告诉她,他喜欢着她,爱着她,这么多年。 可他说不出口,像是有什么东西卡着他的嗓子,让他说不出话来,何况他觉得,这样的话用来形容他对阿妩,太轻了。 到最后,他只能将头埋在她颈间,在她耳边喃喃道:「你是我的命。」 「阿妩,你是我的命。」 卫旌笙送霍妩回家的时候,不只秦苒,连霍禛都站在门口等着,见了他吹胡子瞪眼的,卫旌笙毫不怀疑,若非是当着阿妩的面,又有秦苒拦着,就霍禛那脾气,非得冲上去给他来上一拳不可。 霍妩一溜烟从他身边溜过去,钻到了秦苒后边。 卫旌笙自觉心情再无一日能比得上今天美妙,即使面对的是霍禛那张臭脸和秦苒满脸的欲言又止,他也能毫不在意地朝二人一揖:「大哥,嫂夫人。」 霍禛啐了一口,果断地把头扭了过去,一副不想看见他,快些滚远点的样子,惹得秦苒在他腰上狠狠地掐了一把。 卫旌笙了然:「军中无主将在,到底不好,既然大哥在这里,旌笙就先回营了。」 霍禛摆摆手:「要走快走!」 这时候倒是说的好听,跑来找他妹妹的时候怎么就没如今这份觉悟了? 「大哥不打算送一送我?」 霍禛给了他一个白眼,他不仅一点儿都不想送他,甚至想狠狠地把自家大门摔在这小子脸上。 卫旌笙这人,向来实际的很,最大的宝贝他已经得了,这会儿霍妩的家人,他爱屋及乌,怎么都觉得顺眼,不仅不生气,反而笑得更欢,倒是霍禛,觉得这拱白菜的猪竟还敢在自己面前大胆挑衅,连拳头都捏得跟紧了些。 「等会儿,七哥你些别走。」 霍妩弯下腰从霍禛撑着门的那条胳膊下一阵旋风似的跑了出去,依偎着卫旌笙站定,朝秦苒与霍禛甜甜一笑:「大哥大嫂,我还有些话要与七哥说,天冷,你们先进去吧。」 秦苒、霍禛:…… 你们两个这一路走过来,都那么长时间了,怎么还能有话要说? 也不觉得口干吗? 霍禛板着脸道:「不许,咱家有门禁,这个时辰不许出去。」更不许与外男独处! 霍妩不解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再加上也不会走远,就在府门附近,还有,咱们家什么时候多添了这么条门禁,连我都不知道?」 霍禛:……哼! 他推着秦苒就往里走,边走边小声道:「都说女儿外向,我今儿个才算是领会到了。你瞧瞧阿妩,都多久了,哪来的那么多话好说的,也不嫌烦。」 「哦?」秦苒眯长了眼,「照郎君的意思,我与郎君相处的时日不是更久,这么说,郎君也已经对妾身厌烦,与我无话可说了喽?」 「不是,你知道我没那个意思。」霍禛一瞪眼,「都老夫老妻了,你可别这么说话,我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了。」 「霍大眼,你今日自个一个人去书房睡吧!」 「唉,阿苒,我的好夫人,你这是做什么,你,你等等为夫啊!」 霍禛急得跟只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卫旌笙倒春风得意得很,他正握着女郎娇软的柔夷,绕着府门外的小巷慢慢地走着。 第三十八章 「七哥,我……我明日便要回京了,你回来送我吗?」 霍妩期待地看着心慕的郎君,她心里明白,这一趟过来,明面上的由头再怎么好听,到底不过是拿去糊弄外人的,她究竟是为着什么而来,霍妩心里比谁都清楚。 她就像是个任性的孩童,仗着家人的偏爱自作主张地想来边关看看他,可是再怎么样,她总不能在这里久留。 她想,我可不能给他们添麻烦了。 卫旌笙弯下腰蹭蹭她的额头:「你早些回京也好。」 边塞之地,到底是不安全,她留在这里,他没法亲自护着她,可让他交给别人,就像是让卫旌笙把自己的半条命挂在旁人手中,无论如何也没法安下心来。 「那。」她抓着他的衣襟,固执地问:「你到底来不来送我?」 「你这小姑娘,素来就是这么不讲道理,我出征那日,巴巴地等了你多久,你就是不露面,这换了个个儿,你就转了态度了?」卫旌笙故意逗她。 霍妩反倒笑了:「其实,那天我来了的。」 她站在高高的城墙上,目送他远去的背影,那个时候,她其实是很想从上面跳下去,落在他的马背上,和他一起走的。 这个人自始至终在他身边,无声无息地渗进了她的生命里,陪着她从稚气的孩童,一路走到如花的妙龄。 她不由地庆幸,真好,他还会一直陪着他,直到两个人的脸上都爬满了皱纹,老得掉牙,连腰背都挺不起来的时候,他还是会像现在这样握着她的手,两人一起躺在布满阳光的院子里舒舒服服地死去。 他还在,这真的是一件,太好太好的事了。 「卫旌笙。」她难得郑重地喊他的名字,声音里却带着笑意,「你凑过来一点?」 卫旌笙不明所以,身体却下意识地朝她的方向偏过去,「怎么……」 他对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迎着皎洁的月光,少女带着笑容踮起脚尖,她扶着他的双臂,将唇贴在了少年郎君的下颌上。 趁着他还没反应过来,女郎忙从脱离开来,急急地向后跑了几步,复又想起什么似的,转过身朝少年挥了挥手,她将手放在嘴边,朝愣在原地的少年喊道:「七哥,其实,就算你明日抽不出时间来送我,也没有关系的!「 「反正……」 她偏过头朝他笑笑,露出带着稚气的小虎牙,有风拂过她的发辫,她道:「反正,等你大胜回京的时候,我们总会见到的。」 「你才不会让我等太久的,对不对?」 她说完这句话,便连蹦带跳地跑了,活像只乐颠颠的小兔子。 卫旌笙立在原地,过来好一会儿,他才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他轻声说了句什么,猛烈的风很快将他的声音给吹散了。 他道:「小丫头,下次,可不许亲错地方了。」 次日清晨,秦苒将霍妩从被我卷儿里挖了出来,霍妩揉着眼睛,含糊着道:「嫂嫂,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哥昨日揪着我劈头盖脸地说了一大堆,我这还困着呢。」 秦苒无奈道:「你别忘了,今日你要回京去的。」 「我知道啊。」霍妩在被窝里滚来滚去地与秦苒耍赖,「嫂嫂,打个商量呗,你就不能让人帮我连带着铺盖卷儿一并收拾放进马车里吗?」 秦苒半点不客气地往她脑门上丢了个暴栗,「尽说些胡话。」 她接过侍女手中的还烫着的擦脸巾往霍妩脸上丢:「好了,不贫嘴了,快些起来,昨日还信誓旦旦地在我与你大哥面前说不是小孩子了,有分寸了,现下呢?」 她在她屁股上轻轻拍了一下:「连起个床都这般麻烦,还敢说自己不是小孩子?」 霍妩讪笑着朝她吐吐舌头。 等她梳洗完了来到院内,她家大哥已经在那里等她,见霍妩过来,他眉心一抽,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看见秦苒那警惕的眼神,硬生生又给憋了回去。 「咳,回家后乖乖听话,好好孝顺父亲母亲,至于你二哥那小子,罢了,他也是个不靠谱的,他不带着你胡来我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还有啊……阿妩?霍妩!你不好好听你大哥我说话,探头探脑地这是干嘛呢你?」 被识破了那点子小心思,霍妩这才安生地站好,「大哥,我七哥真没来送我啊?」 霍禛皱眉:「瞎叫什么,你叫两个哥,我!还有霍禛!卫旌笙算是哪个牌面上的人物?军中有事,我在这里,他还来干什么?」 霍妩小声道:「就知道乱发脾气,我从小喊七哥喊到大的……」 她见霍禛又想开口训她,忙朝秦苒那边招了招手,「大嫂,嫂嫂我先上马车了啊,我等着你们回京!」 说完,她逃也似地就往停在府外的马车里钻,「好了好了,咱们快走吧。」 春莺笑道:「郡主这么着急做什么,不多跟世子和少夫人多说几句吗?」 霍妩道:「昨夜说得已经够多了,大哥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也不知要说几遍才能停,从前也不是这样的,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比家里那只鹩哥都话唠了。」 霍禛耳力极好,这会儿简直要被她给气笑了。 马车一路远行,在即将经过先前军营驻扎的那座山脉下头时,霍妩突然钻出车帐,喊了声:「停车。」 她从马车里跳下来,逆光向山上抬头望去,阳光有些刺眼,春莺忙拿手给她遮一遮。 半山腰那儿,有个人站在那里,他仿佛已经等了很久,见霍妩朝他的方向望过来,卫旌笙笑了笑,他的身后蓦地钻出几个亲兵,健壮的汉子们齐声高歌,唱的却不是什么雄浑的曲调,而是一首算得上婉转的词。 「自是东西客,逢人又送人。只应相见老,亦无别离频。度日还知暮,平生终识春。倘无迁谷分,归去养天真。」 这帮汉子口中,好好一首词调,被唱得怎么听怎么古怪,连霍妩的贴身侍婢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霍妩没有笑,她缓缓抬手,将手放在了自己的心口。 只应相见老,亦无别离频。 七哥,我明白了。 一路披星戴月,霍妩紧赶慢赶,终于在年前赶回了京畿。 她这番任性的举动,不止沈容,就连向来纵着她的太后都阴沉着一张脸连着好几天罚她进宫抄书,一心想着要好好磨磨她的心性,再不许她像这次一般草率行事了。 哪怕是宋悦带着小皇孙来向太后请安时,对她求助的神情也只作视而不见。 霍妩自知理亏,惹了人担心,只有摆出乖的不像话的模样讨好。 岁末那晚,烟火照亮了半边坊市,霍家人披着厚重的大氅围着炭火守岁,霍陵塞了个烤橘子到霍妩手里,见她这昏昏欲睡的,便轻轻推了推她:「阿妩,若是困了,就回去先歇着吧。」 霍妩揉了揉眼,「没事儿,我还撑得住。」 「就是屋里被烧得太暖了些,就是不困的人坐在那儿,都忍不住打瞌睡了。二哥,我去院子里透口气。」 屋外的廊下挂了一盏盏灯笼,昏黄的烛光连成一片,霍妩顺着长廊往前走,春莺跟上去,为她又加了件披风,霍妩笑道:「再穿多些,我都快被你裹成个球了。」 第三十九章 「冬日里入夜本就寒凉,多穿才好呢,裹成个球怕什么,反正咱家郡主怎么穿都好看。」 「可是今晚多吃了蜜糖,怎么嘴这样甜?」霍妩摇头笑道:「一个你,一个二哥,尽会说这些哄我,要是我真信了你们这话,才是笨呢。」 「唉。」春莺摇来晃去地道:「可见郡主偏心了,婢子说这话就是花言巧语,若是换了裕王殿下……」 她话留了一半,看着霍妩促狭地笑了。 七哥啊。 霍妩向北望去,只能看见高高的院墙和远方塔楼上那个翘起的檐角,万家灯火里,她所思念的那个人,此刻所看见的景象,想必与她大不相同。 此时此刻,也不知他在做什么,有没有功夫吃上热腾腾的饭菜,好好过这个新年? 转眼已到了惊蛰。 每到这个时候,春雨总下得格外绵长,这雨已经连着下了好几日,霍妩坐在房中,撑起窗柩,看着连绵的雨丝沿着屋檐落下来。 她手里拿着的,是前日收到的寄信。 卫旌笙在信里告诉她,北羌贪婪,与蛮族联盟的关系本就只是因利而和,算不上牢靠,短时间内倒还好说,这时日一长,破绽也就露出来了。 这时候,只要对羌人晓以利害,他们营中自然会有人有所动摇。 人心尚且不合,想要打胜仗,就成了天方夜谭,面对大昌铁骑,久久未占到便宜,大昌丰饶繁荣自可支撑,他们,却是撑不下去了。 两方联军起了内讧,逐个击破,就成了再简单不过的事。 战事将平,将士们终于可以回京,这无疑是最令人高兴的,这两日,霍妩总到哪儿,都觉得满城喜气。 听父亲下朝时说,蛮人被打散了,剩下几支逃窜的队伍,成不了大气,北羌倒是有眼色些,见势不妙立即选择向大昌投诚,并向蛮人军营反捅一刀,打得他们猝不及防。 这北羌的王室似乎是怕陛下对他们秋后算账,这次,听说还送上了他们大王最为疼爱的一子一女来京为质,以表忠心。 霍妩对此不置一词,在她看来,若是真的疼爱,又怎么会舍得亲生子女为人质,远离故土,从王子王女变得要仰人鼻息讨生活。 但是…… 她将书信放在贴近心口的位置,心想,七哥终于要回来了啊。 等到了晚间,霍启衡下朝回来,还未进门就听见他的大笑声,沈容道:「今日是有什么好事,笑得这么开心?」 霍启衡捋了捋胡子,道:「咱们大儿子和儿媳妇明日就要回来了,还不许我笑几声吗?」 「当真?」沈容喜道。 「我还能拿这等事说笑不成。大军今晚在城外安营扎寨,好好修整一晚,明日便可进京,等进宫面圣完了,你想见儿子多久就见多久。」 沈容闻言,自是喜不自胜。 霍妩心里也欢喜的很,只是不知是不是欢喜过了头,入夜,她躺在床上,竟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 左右没甚睡意,她所幸披了外裳,绕过守夜的侍女,自己跑去庭院里小坐一会。 七哥打了胜仗回来,陛下想必也会有所封赏,霍妩巴着手指想了半天,她从小到大,实在是收了卫旌笙不少好东西,可这会儿要她想送他些什么以作庆贺,霍妩偏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霍妩自问是个俗人,漂亮衣饰钗环,各式糕点佳肴,她都爱得不行,七哥与她不一样,他实在少有偏爱的东西,霍妩所能想到的,他无一不是有了。 若要她自个儿开口去问他的话…… 霍妩嘴角一抽,她毫不怀疑,七哥一定会揉揉她的头,再告诉她,只要是阿妩送的,他什么都喜欢。 「大晚上的不进屋好好睡觉,坐在院里皱着一张脸,是在想什么呢?」 霍妩一怔,熟悉的声音让她本能地向上看去。 砖瓦墙上,少年郎君站在墙头,他踏着月色而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唇角挂着鲜明的笑意。 霍妩呐呐地喊了一声:「七哥?」 这时候,他不是应该在城外,要等明日一早才进京的吗,怎么…… 卫旌笙纵身一跃,稳稳地落到地上,没等霍妩张口,他就皱着眉头把霍妩披着的外裳裹得更紧了些,道:「也不知道多穿些衣裳,若染了风寒,到时耍赖着不肯喝药的,也还是你。」 霍妩眉眼一弯,讨好地朝他笑笑。 果然不是在做梦,也不是幻觉。嗯,这熟悉的老妈子一般的训叨,除了七哥,再没有旁人如此啰嗦了。 她拉着他在边上的石凳上坐下,又自觉地靠了上去,倚在他肩头,把对方修长的手指捏来捏去地把玩,卫旌笙从小待她,便存了温水煮青蛙的心思,是以二人在他的刻意引导下,一直亲近得很,只是自从互通心意以来,不,是从霍妩上回去边关那次开始,她仿佛,更亲他了些,就像是整个人都化成了一块小黏糕。 当然,这样的小黏糕,卫旌笙实在是爱到了骨子里。 「七哥怎么自己先进京了,不是该明日与大军一起么,你们还要乘着高头大马从正门而入,一路穿过大大小小的坊市,到时候,京中的老百姓一定都会出来看的。」霍妩笑道,「七哥,你,还有大家,你们这些在战场上抛头颅撒热血的战士,都是所有大昌百姓们的英雄。」 是英雄,自然也该享受到属于英雄的荣光。 卫旌笙一手揽着她,蹭了蹭她的发梢:「我知道,所以我再陪你一会儿,便要回去了,等明日再正式进来。」 其实,他只是思念她,才想过来,哪怕是站在屋外看一看她,没想到正好逮着个大半夜不睡觉在院子里发呆的小姑娘。 他低下头,在女郎的额头上碰了一下,含笑道:「小姑娘,你要睡觉了,都说早些睡的人,个子能长得高些,我说你这个子怎么老没个变化,今日一看,果然是有缘故的。」 霍妩不服气地跳起来:「七哥你别胡说,我哪里矮了!」 她父亲高大,母亲也身段抽长,霍妩自幼在同龄的贵女里,身量都是拔尖的。 「是吗?」卫旌笙站起来,宽厚的手掌在霍妩与自己的头顶上比了比,也不说什么,只笑着盯着霍妩。 霍妩:…… 七哥忒不要脸,拿她跟他比,那可不就成小矮子了吗? 见女孩子气鼓鼓的,恨不得冲上来挠他一下的小模样,卫旌笙笑得更欢,他心满意足地捏捏霍妩嘟起来的小脸,道:「好了,快回去睡吧,我也要回营了,嗯?」 「我可不想你明日打着瞌睡来迎我。」 霍妩嘴硬道:「谁说是去迎你了,我大哥不也要回来,我是去看他的不行吗?还有啊,不是说北羌的王这次也派人带了王子王女入京,我好奇,想去看看羌人究竟是个什么模样总可以吧?」 总之就是不承认是去看他。 卫旌笙好脾气地顺着她的话道:「是我说错了,郡主大人有大量,原谅小的一回,好不好?」 「只盼郡主见小的待郡主的心意赤诚,明日好歹捎带着也瞅瞅小的吧。」 霍妩眉开眼笑,得瑟地朝他扬起下巴:「既然你如此诚心,我就勉为其难地答应你啦。」 第四十章 看她这骄傲地就差围着他晃尾巴的样儿,卫旌笙只觉得手痒痒,他应了声「好」,心下却恨不得把她拽过来,好好「教训」一下。 等霍妩乖乖躺回床榻上时,她本以为自己还得辗转反侧好一会儿才能入睡,没成想几乎是沾着枕头的那一刻就陷入了沉沉梦乡。 自是一夜好梦酣眠。 所幸天公作美,接连几日的春雨霏霏后,这一日总算迎来了几缕阳光,沉睡的京畿在清晨的钟声鸟鸣中渐渐醒来。 霍妩在明媚的春光中携了侍女一道上街,坊市上,大大小小的铺子正陆续开张,蒸包卷饼的香味在空气中蔓延,来往行人步履匆匆,开始了新一天的忙碌。 霍妩在城门不远处的茶楼上寻了个雅间坐下,这位置正临窗,她斜倚在窗口,看着底下络绎不绝的客商旅人。 她等了没多久,就听见远方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和马蹄声,这声音响得很,一听就知来人不少。 有在城门边上的老百姓兴奋地跑进来,边跑边高呼:「是裕王殿下和将士们班师回朝啦!」 「他们打了胜仗回来啦!」 底下沉寂了片刻,又响起一阵哄然的欢呼声,人们欢笑着往城门跑,白发苍苍的老人拄着拐站在路边等大军经过,就连最羞涩的女儿家,都拿块帕子半遮着脸,想要看一看这些军士。 激动的百姓们挤满了大街两侧,城门打开,伴随着马儿的嘶鸣,大军一点点往前行进,显然是知道老百姓的心情,才特地放慢了速度。 在人潮汹涌中,霍妩一眼就看见了她想见到的那个人。 他与昨日的一身便装不同,今日的卫旌笙穿了一身威风凛凛的银甲,比之在京中的时候,他显得黑瘦了些,整个人的线条却更加锋利,他肃然地坐在高头大马上,身姿笔挺,已很有大将军的气势,让人心中敬畏。 和昨日与她说着俏皮话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霍妩突发奇想,她伸手将雅间里摆着的花瓶拿过来,取出里边的花枝。 这株月季该是掌柜的不久前新鲜摘来的,嫩黄色的花瓣上来带着晨起的露珠,霍妩站起来,她整个人趴在窗边,等卫旌笙快要经过茶楼下面时,她用力一掷,将花枝朝他的方向跑了过去。 霍妩投壶玩得好,对这个还是很有信心的。 卫旌笙敏锐地察觉有东西往他的方向丢过来,他身子一偏,将花枝夹在指尖,似想到了什么,他将花枝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随及抬头,捕捉到霍妩的位置,朝她浅浅地荡开一个笑。 这一笑宛若新雪初融,让他瞬间有了温度,就好像,被一下子拉回来凡俗间。 底下顿时一片哗然。 霍禛觉出不对,他这一转头,正看着卫旌笙擒着花枝,像捏着什么宝贝似的与他那傻妹妹相视而笑,笑得……嗯,还是两个大傻子。 他默默地别过头去,是不想看了。 若非时辰不对,霍禛真想将这个不着调的幼妹从茶楼上直揪下来,可他这满腔怒气,被迎面而来的花枝给打蒙了。 本来么,这犯人巡街也就砸砸鸡蛋菜叶子之流,如今是凯旋之师归来,霍妩不经意的这一举动也算提醒了他们,还有什么比献上鲜花更适合这些英雄的呢。 霍禛甚至听见人潮中还有几个彪形大汉边朝他扔花,边朝他大喊:「霍将军,好样的!」 霍禛:我可真是谢谢你们了。 就在他咬着牙把目光狠狠盯向这罪魁祸首所在的窗子时,霍妩早就矮下身,缩在角落里笑得正欢。 「霍世子英武,想来不乐意满身花束,他既然看见这第一枝花是郡主扔的,此时怕是恼了郡主了。」 来人今时的装扮倒不似往日般清雅,她穿绯红春裳,下裙上不知是用了什么样的金线绣上去的花纹,在阳光下显得波光熠熠,很是惹眼。 她发间配了串流苏,一颗颗圆润的东珠随着她施礼的动作轻轻摇晃,女郎抿唇一笑,唇色嫣红。 霍妩侧过身,道:「你我年岁相当,何况文定已过,陈小姐不日就是淮王妃了,这礼,嘉宁受不起。」 「既然嘉宁郡主这样说,思璇自然是听郡主的。」陈思璇坐到霍妩对面的圆凳上,「郡主与我幼年相交,入京以后,我也曾想与你多多亲近,只是一直苦无机会,今儿个有缘遇见,便厚着脸皮坐了过来,郡主可别嫌弃。」 「怎么会呢,你多虑了。」霍妩干巴巴地笑了笑,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陈思璇已是板上钉钉的淮王妃,她先前这般有礼地要与他相交,霍妩无论如何也不能给她没脸。 「霍少将军年轻有为,此番立下赫赫战功,陛下龙颜大悦,定会有所擢升,思璇在这里先恭喜郡主了。」 「保家卫国,是霍家儿郎该做的,无所谓什么擢不擢升。」 听她夸奖自家大哥,霍妩倒比听她说旁的更为高兴,她心里笑得欢实,面上却不好显出得意来,只憋着谦虚了几句,免得给人抓到了话柄,说她霍家居功自傲。 陈思璇身边的婢子极有颜色,又命小二添了茶水糕点,陈思璇手捧着冒着热气的茶盏,她看向窗外,神色幽深,不知在想些什么。 「听闻郡主与我家兄长曾有数面之缘?」陈思璇忽然道。 霍妩一愣,道:「说来惭愧,我平日里喜爱看些话本子解闷,那日偶遇令兄,不想他于此道上的看法,与我不谋而合,是以便有些来往。」 「是吗?」陈思璇摩挲着瓷白的杯壁,「兄长的确对这些东西感兴趣……」 她骤然回神,笑道:「是这样,家兄此前长年在外游历,久而久之,我竟连他的喜好也知之甚少,先前在家时,他偶然提过一句,似与郡主在话本这上头颇为投契,思璇才生了好奇之心,今日恰巧碰见郡主,便想问一问,不知是什么样的话本,让郡主与我兄长都这样喜欢?」 她垂眸道:「照说,这些事我不该问郡主的,然思璇与兄长总不在一处,这日子久了,却亲近不起来了,才想从这上头入手,也可与兄长有话可聊。」 陈思璇神色黯然:「郡主的兄长待郡主之好,是出了名的,思璇看在眼里,很是羡慕。」 人家是嫡亲兄妹,问的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私事,霍妩自然没有避而不谈的道理,她便将她与陈纵喜爱的话本册子列来说与陈思璇听,尤其是那位寻路生所书的,更是陈纵心头好。 「寻路生?」陈思璇若有所思地喃喃道。 霍妩点了点头:「令兄还说认得这人,可为我引荐一二呢,只可惜后来诸事繁杂,便没寻着好时机。」 「我那兄长啊,可真是。」陈思璇摇了摇头,「他既然这样说,郡主就只等着他将那寻路生带到郡主眼前吧。」 霍妩直觉她话里有话,只是二人关系算不得亲近,便将疑问咽了回去。 「对了,我还未好好与你道贺呢,前些时候我人虽不在京畿,却也听闻陈小姐的嫁妆一路从岭南浩浩荡荡地铺进京中,说是十里红妆也有所不及,令尊大人更是一早便来了京城,这份爱女之心,当真令人动容。」 第四十一章 「是啊,我军大胜,陛下心里高兴,我与淮王殿下的婚事也提前些,权当凑个好运头,父亲一向疼爱我,他年事已高,此番不顾长路迢迢进京为我送嫁,我……也很感动。」 陈思璇温温柔柔地说着话,眼见大军被老百姓们簇拥着,连个尾巴都看不着了,便站起身道:「我家中还有事要忙,就先告辞了。」 她离出嫁不过只剩月余,要准备的事情自然多,霍妩也不留她。 陈思璇下了楼,那婢子才问:「小姐,公子爷喜好什么,您再清楚不过了,何必再去问嘉宁郡主一个外人呢。」 陈思璇只冷冷一眼扫过去:「你懂什么?」 那婢子一凛,顿时安分地垂下头跟在陈思璇身后,再不说话了。 从前的怡黛姐姐,跟了主子多年,也不知犯了什么错,竟叫主子拖出去,当着阖府下人的面活活打死了。她当时在后头看着,怡黛下半身被打得血肉模糊,直露出白骨来,连她都被吓得几日没能吃饱睡好,主子却跟个没事人似的,仿佛从没有怡黛这个人存在过。 一个小丫鬟的千般心思,陈思璇自然不会去多管,她只要她们忠心就够了。 她想起霍妩方才说,她父亲对她疼爱有加,令人羡慕的话,当时,陈思璇差点没讥讽地笑出声来。 所谓丰厚的嫁妆,里头藏着的,却是锋刀利刃,而那些抬嫁妆来京的壮汉,则是她陈家养了多年的,以一当十的死士。 陈思璇暗自叹息,这淮王殿下的心,还是太急了。 不过也难怪他,太子殿下占了嫡长这两头,她姑母陈淑妃入宫多年,可谓盛宠不衰,然而纵然她再怎么得宠,这么多年,始终也没能越过皇后去。一个是相伴多年的发妻,另一个,不过是宠妾尔。 何况先头矿山那档子事,虽极力转圜,这陛下心中究竟还是留下了芥蒂,宫中从不缺年轻貌美的女子,陛下这一来二去的,对淑妃也就淡了。 太子一直以来,对陛下交付下来的差事就没出过什么纰漏,他妻族得力,膝下又已有了两位嫡出的小皇孙,朝中大员无一对他不是赞不绝口,长此以往,淮王若想成事,只会难上加难。 可陈思璇万万没想到的是,他会下那么一招险棋。 他手上没有兵权,便勾结番邦,妄图借蛮人的兵力为己用,可他怎么不想想,他身上留的是大昌皇族的血,如此一来,无疑于引狼入室。 她父亲得知后大感不妙,急忙差亲信来信劝阻,又命人为其扫尾,只是那裕王殿下和霍家世子却也不是省油的灯,万一出了什么纰漏,咱们这位陛下,对通敌叛国这样的大罪,可是从来不会心慈手软的。 陈思璇心里恨极,她原以为卫蔺沣是个文武全才,为人果决狠辣,是个能成大事的人物,没料到他这一处昏招,是要将所有人都带进泥潭里去了。 事已至此,再无回头路可走。 父亲日夜兼程暗地里抵京,与卫蔺沣几番商议后,决心连接卫蔺沣朝中亲随,将陈家与卫蔺沣手中的私兵合二为一,乘着她们大婚的吉时,杀太子,制陛下,到时大可以说是太子为蛮人所刺杀身亡,陛下年事已高,一时悲伤过度,身子彻底垮了,是以由淮王辅政,等再过一段时间,陛下,便可以薨了。 等到了那时,卫蔺沣即位,也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 霍家手握兵权又如何,龙禁卫又如何,卸甲进京的兵甲不过这些人罢,又都经历了数月征战,疲累得很,哪里比得过淮王手里的私兵与陈家的死士。 就算有藩王起疑,这天高皇帝远的,等他们过来,事情早已尘埃落定,卫蔺沣是正儿八经的皇子,向来得陛下重视,该杀的杀,该贬的贬,料他们也翻不出什么罪状来。 就算皇位来历有疑又如何,他年论史,这史书工笔,还不是由赢家来写的。 话是如此说,陈思璇心中仍是不安,她本以为此事该是徐徐图之,弑君夺位这样的事,成了自然好,一旦有个万一,没有人能逃的过去。 她曾将她的担忧说与父亲听,父亲只是大笑,告诉她,成大事者,不该如此瞻前顾后。 陈家与卫蔺沣血脉相连,眼下已是被捆在一条船上的蚂蚱,说起来,她这场婚事上,仍在悉心为她准备的,就只有她那个便宜兄长了吧。 陈纵为人率直,骨子里又带着股忠直的脾性,以至于此等大事,父亲迟迟不敢告诉他知晓,看样子是要一瞒到底了。 她这几日郁郁寡欢的,陈纵看在眼里,还以为她是担心出嫁的事,结结巴巴地想尽法子安慰,为此还挨了父亲好一通训,责他不务正业。 陈家若是落败,她这位兄长纵然一无所知,怕也落不得好。 倒是这寻路生…… 陈思璇笑了笑,写话本子就写了,还在霍妩那边巴巴地瞒着,如若陈纵真对霍妩有意,两人能有些什么,假以时日,就算陈家真的落败,凭借着霍妩的受宠,她兄长或许还能保下一条命来。 只是,这样的事,兄长该是断断不肯的。 霍家大宅里是难得的热闹,沈容精神极好,正指挥着婢子收拾院落,有个上了年纪的婆子一路小跑凑到沈容身边,问道:「夫人,今日晚膳要备血什么样的菜式好?世子爷爱吃的桂鱼和椒盐里脊,厨房里已经备下了,不知……」 「再弄些五味蒸鸡,少夫人爱吃那个,对了,还得炖盅燕窝,阿苒这孩子陪着霍禛那臭小子在关外,这厢回来,我可得给她好好补补。」 「还有还有啊,再命人做些鲜花饼和桃胶,她们这个年纪的孩子,总爱吃这些。」 「母亲。」 沈容回头,朝霍妩招招手,「你回来了,可见这你大哥了?」 她不说还好,霍妩想起霍禛在马背上那个恶狠狠的眼神,不由打了个哆嗦,但转念一想,还有大嫂制他,就不怕什么了。 「呀,你大嫂该比臭小子早些回来,我得先让厨下备些热腾腾的东西给她吃,这一路舟车劳顿,她肯定没吃好睡好,想必又瘦了。」 「母亲啊。」霍妩无奈道,「不知道的人听你这话,还以为嫂嫂才是您女儿呢。」 至于她大哥,怕不是哪个犄角旮旯里捡回来的吧。 「说什么呢。」沈容轻点霍妩的额头,叹道,「你大嫂贤良,孝敬我与你父亲,对你和阿陵也如亲生弟妹般爱护有加,这样的好孩子,能娶进门来,是我霍家的福气,我哪有不好好待她的道理。」 「何况我的阿妩长大了,以后总也是要许人家的,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我既希望我的女儿离了我身边,能被夫家善待,阿苒的母亲,想必也是如此。」 「也不知你大哥他们这次回来,能在京中呆多久,你还有数月就要及笄了,寻常贵女这时候,可是连夫家都定下来的也不在少数,这是你的大日子,母亲总希望你兄嫂也能在你身边看着你。」 霍妩一个激灵,她突然想到母亲对她未来夫婿的要求。 不可皇族近亲,郎君父母相宜,身子康健,与她年龄相仿…… 第四十二章 这几条说来不难,可偏生她看上的那人,是没一条不犯禁的啊! 「旌笙啊,你此番为我大昌可是立了大功,说说看,除了朝堂上父皇说的那些个劳什子,你可还有什么想要的,嗯?」 酬军过后,陛下拉了这许久不见的儿子叙话,是怎么看怎么满意,模样好,有本事,还孝顺,可惜倩儿就这么去了,否则看他们的孩子这般出众,不知该有多欢喜。 思及此处,陛下不免有些伤心。 一眼就看穿他在想什么的卫旌笙:…… 他酝酿了一下表情,再投头时,脸上已是显而易见的孺慕,声音里都带着颤:「父皇!儿臣为父皇,为大昌,纵然粉身碎骨亦无所畏惧,何况保家卫国本是儿臣应当做的,无需父皇的赏赐。」 陛下大为感动:「皇儿啊!」 卫旌笙:「……父皇!」 感动归感动,陛下这思来想去,还是忍不住为了卫旌笙的婚娶之事操心,在他看来么,自己的儿子,自然是怎么样都好,就是太清心寡欲了些,可别真有那一日,出家做了道士。 「旌笙呐。」陛下思忖着措辞,「我儿心中可有心仪的女子,父皇面前,你尽管说就是,不必害臊,父皇自会为你指婚的。」 「多谢父皇。」 「……父皇在你这个岁数,第一个孩子都会抱着父皇的腿要抱了,你,等会,你刚才说什么?」 卫旌笙拱手道:「儿臣已有爱慕之人,待儿臣得了她父母的许可,还请父皇赐婚。」 「这有何难!」陛下大喜过望,「你是皇子,旁人哪有挑你毛病的道理,你说是哪家千金,父皇下旨就是了,正好还能凑个双喜临门。」 「启禀父皇,正因她是儿臣爱慕之人,儿臣才不愿委屈她,想先问过她的意思,再得了她家中亲长的允许,才请父皇赐婚,还请父皇见谅。」 陛下大手一挥:「好,父皇答应你!」 我儿真是个重情之人,很有他老子我当年的风范啊! 陛下欣慰地想。 陛下在宴上多喝了几杯,这会儿有些上头,他拽着卫旌笙死活不许他出宫,非得留他在宫里住上几日,一叙父子之情,卫旌笙连连答应,这才把他交给内监,让人扶着晕晕乎乎的陛下回寝殿去。 见陛下越走越远,卫旌笙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他这位父皇的爱子之心发作起来,还真是不好对付,他宁愿去应对那些个难缠的蛮人,也不想在这里继续与他说下去了。 他反手锤了锤肩膀,一振衣袖,拾阶而下,漆黑的夜幕中,有一人正斜靠在墙壁上等他,见他下来,对方这才直起身,阴阳怪气地喊了他一声「裕王殿下。」 卫旌笙眉心一跳:「霍大哥与嫂夫人班师回朝,正是一家团聚的大好良辰,二哥不出宫一家团聚?」 霍陵抱剑在手,闻言讥笑道:「有人狼子野心,若换作是你,乍一得知有个歹人觊觎你家珍宝多时,你还能放心去吃那顿团圆饭吗?」 霍陵今日见了大哥,原本高高兴兴的,陛下酬军封赏过后,他正准备与大哥勾肩搭背地回家去,没料到霍禛劈头盖脸就是一句:「你与裕王一向交好?」 霍陵还不解呢,他道:「不错,我和他认识多年,裕王的为人,我最清楚不过了,他朗月清风般的人物,和我别的些个狐朋狗友可不一样。」 对于自己的交友水平,霍陵心里还是有点数的。 霍禛道:「你交朋友的眼光,果然一如既往的差。」 霍陵被他这么一噎,心中顿生不悦:「大哥,你说我就罢了,何必牵扯上裕王,再说了,你和裕王好歹也并肩作战了大半年,那怎么说也是过命的交情了吧,况且你先前在家信上不也对殿下赞誉有加,称兄道弟的嘛!」 「背后语人是非,你就是这么做人兄弟的。大哥,你这样可不太地道啊。」 「我不地道?」霍禛狠狠往霍陵头上抽了一巴掌,「你这胳膊肘往哪边拐呢!」 「嘿,霍禛你以为我打不过你是吧,我告诉你,我这龙禁卫也不是白当的!」霍陵跳开二尺远,气道,「还讲不讲理了,人家裕王好歹还救过咱们小妹,这么多年,对阿妩比之我这个做亲哥的都不差,他这七哥可比你称职多了。」 霍禛冷笑道:「你就美吧,照顾,都快把妹妹照顾到人家府上去了,你还当人家待阿妩是兄妹之谊呢。」 见霍陵还迷糊着,他越想越气,一脚踹在霍陵屁股上:「滚蛋!老子看见你就一肚子火,我久不在京中,未能察觉也算情有可原,你这眼睛是被什么东西给糊了,这都还没反应过来?」 好不容易把这桩桩件件给他掰扯清楚,霍陵这才明白大哥的意思,是以这会儿看卫旌笙,那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天地良心啊,这人与阿妩认识那会儿,阿妩才多大,丁点一个小姑娘,卫旌笙这也下得去手,简直就是个禽兽! 想起自己先前还常在父母面前夸赞此人,又帮着妹妹给他递东西的,霍陵简直恨不得回到过去给自己两个大嘴巴子。 这可真是……羊入虎口! 霍陵咬牙道:「以后,不许你接近我妹妹!」他的妹妹才多大,还没及笄的女孩子,别说在家里多留一两年,就是这辈子不嫁人了,他霍家又不是养不起! 卫旌笙浅浅一笑:「恕我不能从命。」 若非顾忌着是在宫中,霍陵此刻就要拔剑出鞘了。 「我爱慕阿妩,若因为二哥这一句话就生了退却之心,别说二哥,就连我,都要看不起自己了。」 霍陵哼了一声,仍是板着一张脸。 卫旌笙继续说道:「二哥疼爱阿妩,自然是希望阿妩过得好的,是不是?」 霍陵给了他一个白眼「废话!」 卫旌笙也不恼:「我想,二哥并没有想过真要把阿妩留在霍府一辈子,而是希望阿妩即便出嫁后,也能过得如在闺中时顺心自在吧。」 霍陵对此不置一词,妹妹迟早是要嫁的,虽说不愿承认,霍陵心里还是清楚得很。但在他眼里,自家小妹自然是一千个一万个的好,越看越觉得旁人配她不上。 就像先前那个什么南阳伯家的公子,什么玩意儿啊,一个手无缚鸡之力,满口大道理,单晓得蒙父荫的公子哥儿,哪里护得住阿妩。 这样一想……霍陵打量了一下卫旌笙,他倒是比那人好出太多。 见他态度有所松动,卫旌笙又道:「阿妩已封郡主,若是他日所嫁夫婿身份上比她不及,难免遭人轻视,又何谈顺心如意呢?」 「那也不是非你不可!」 「纵观京中世家,文臣家训甚多,阿妩的心性二哥也明白,这般拘束的生活她是不会喜欢的,至于武将,日后总有远行征战的时候,到那时,阿妩难免日夜担心。可若是她随军而去,远离故土,二哥哪里能放得下心来。」卫旌笙勾唇笑道,「我就不一样了,我身为亲王,无人敢轻慢了去,况且,日后我必然是要常住京中的,不是免了家人分离之苦。」 第四十三章 「我府上并无姬妾通房,今时如此,从今往后也会如此,阿妩若嫁我,便是我独一无二的妻子,亦是尊贵无比的裕王正妃。我母妃早逝,府上没有人能拘着她,就算她想回国公府小住,我也陪她一起。」 「二哥。」卫旌笙郑重其事地朝霍陵行了一揖,「阿妩与我相识至今,已有八载,我自信世上再没有人能比我更知她护她。二哥放心,我视阿妩如命,自不会让她受到丁点的委屈。」 霍陵心中的天平已经一点一点地往卫旌笙的方向倾斜,只是嘴上仍不饶人:「有我这个做哥哥的护着,不需要你,我也不会让她受委屈。」 他说这话时的口气已比起初宽和太多,早没了那股子喊打喊杀的戾气。 卫旌笙生性淡漠,如非对方是霍妩在意的亲人,他也不会在这里与他多费口舌,更花了这许多年的功夫让霍妩的家人打心底里欣赏他,即使一开始觉得他是要娶走他家娇女的外来人,过不了多时,也会软下态度。 他起先并不喜欢霍妩的父母兄弟,说着待她有多好,可前世许芒占了她的躯壳,何以这么多年,这些人都没认出这个西贝货来。 也是今生,见他们真心待霍妩,而她又依恋家人,这才让卫旌笙生出几分爱屋及乌的心思,把霍家人默默划到了自己的保护圈下。 他想到女郎明媚的笑颜,心绪才渐渐放晴。 卫旌笙心想,幸好他这一世能从小陪着她长大,也幸好她此生待我的心意如我待她一般,否则…… 他的指骨发出一声轻响,他还真不知道自己发起疯来会做出什么事情,但这种丑陋又阴损的一面,他希望这辈子,阿妩都不要看到。 霍家兄弟来到宫门外时,霍启衡已经等了他们许久,看他的面色,若不是在宫门口,只怕又是要将俩小子拉到校场比划比划了。 竟打着要出恭的名号,让他这个做父亲的在这儿等了这么久! 霍陵心道,得亏你不知道我是去做什么了,要是让您晓得,您怕是连今夜的团圆饭都要憋屈的吃不下了。 马车一路行至霍宅外,霍启衡刚跳下马车,就有小厮推开府门,笑容满面地迎了过来:「国公爷,世子还有二爷,你们可回来了,夫人常唠叨着你们呢。」 「是老大回来了?」 沈容得了婢子的通传,立马坐不住了,快步就往外走,见到霍禛的那一刻,豆大的眼泪夺眶而出,她这个长子自小随父上阵杀敌,及冠后更是长年驻军在外,她这个做母亲的,一年到头统共也见不了几面。每每回来,身上总要多添几道伤痕。 叫她则能不心疼呢。 见沈容伤心,霍禛心中亦是一阵酸楚,他毫不犹豫地跪下来,膝盖在青石板上发出「咚」地一声脆响,又重重地给沈容叩了三个响头。 再抬头时,他已是红了眼眶:「孩儿不孝,未能在母亲身边孝敬,还累得母亲为我忧心,是孩儿的不是。」 「说的这是个什么傻话。」沈容连忙要把霍禛扶起来,「膝盖疼不疼啊,我儿保卫疆土,没有什么对不住母亲的。瞧你,这比去年又瘦了不少。」 「就是啊。」霍妩从沈容身后探出脑袋来,打趣道:「大哥你们可回来了,母亲准备了好大一桌子的菜,可比大年夜都丰盛了,就等着你们回来吃呢。」 她说着,又叹息地揉了揉肚子,道:「大哥一回来,阿妩就失宠了,这饿了半天母亲都不许动筷,非得等大哥回来,阿妩都要饿瘦了。」 霍禛掐了把霍妩故意嘟起来的小脸,「你可拉倒吧,就你屋里的零嘴儿最多,饿着谁都饿不了你。」 看这兄妹俩极有精神地在自己面前耍宝,沈容破涕为笑道:「好了,宫宴上的东西冷冰冰的又过于精巧,你们父子仨定没吃饱,快进屋吃饭吧,咱们呐,边吃边聊!」 「对对对,母亲不是说大哥瘦了吗,就让大哥把今天这满桌子的菜通通吃完,让他好好补一补!」 「霍妩,你当我是你啊,那么能吃,我又不是猪。」 「大哥你竟然一回来就骂我是猪,嫂嫂你听听……」 「霍禛,你老大不小的人了,不许总是欺负小妹!」 一家人围着饭桌边吃边说了好一会儿的话,见时候不早了,这才各自回屋休息。 「郡主今日很高兴啊,这一晚上了,脸上的笑就没消下去过。」春莺替霍妩卸下钗环,解了发辫,又取来帕巾让霍妩擦脸。 「自然了,哥哥嫂嫂难道回来团聚,最好这一次,他们能在京中多住些时日。」霍妩擦完脸,又将巾子递了回去,自个儿往面上涂了些雪肌膏。 「阿妩,阿妩你睡下了吗?」 是霍陵的声音。 二哥?霍妩心里奇怪,这么晚了,有什么话不能等到明儿个白天再讲,非要现在过来找她呢。 她披上外裳,给霍陵打开门,道:「二哥有什么事吗?」 霍陵正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像是有话要说的样子,霍妩给了春莺一个眼神,示意她退下。 「阿妩……」霍陵艰难地开口,「哥哥问你,你跟那裕王……」 霍妩一愣,随及回过神来,她低着头,声音轻如蚊呐:「二哥你都知道啦?」 她这反应简直就是最好的回答,霍陵心中五味杂陈,一时间只觉得自己是个女儿被外头混小子拐跑了的孤寡老人:「那裕王有什么好的,阿妩你年纪小没见过世面,这天下的好男儿不知有多少,你这就打定主意了?」 霍妩简直苦笑不得,她二哥这话说的,倒有几分像劝着自家小子当个负心汉的恶婆婆了。 「二哥你放心吧。」在兄长面前说起这个,总归是有些不好意思,是以霍妩的声音仍旧轻轻的,她红了脸颊,一张眼睛却亮晶晶的看向霍陵,女郎坚定地答:「这一点,阿妩心里还是很清楚的——」 「我喜爱他。」 先前漫长的雨季似乎已经过去,一连几日都是春光融融的好天气。 因着兄嫂回家的缘故,沈容总算把注意力从霍妩身上挪开,才叫她终于有了个喘息儿的机会。 是以,在接了徐妧枫下的帖子,邀她去京中新开的酒家吃宴时,霍妩立马换了身春裳,待告知了母亲,便兴致勃勃地点了几个婢子随她赴宴了。 「多亏了你,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要在家中闷到几时呢。」霍妩歪在椅上,朝徐妧枫举杯,徐妧枫亦笑着同她对酌。 「你放心,今日叫的酒是掌柜的自酿的桃花酿,这酒清甜醇香,后劲不大,喝不醉人的,保管不让你母亲看出什么端倪来。」 霍妩冲她比了个大拇指:「果然还是妧枫最贴心不过了。」 「唉,我如今也只有和你一道出来时,才能舒心些了。」徐妧枫叹道,「你是不晓得,我那没脑子的兄长,天天在家里头闹腾,真是看了就烦。」 她把酒盏猛拍到桌上,零星的酒液溅出来,在桐木桌上形成了几个深色的小点。 「徐家阿兄是又惹出了什么事,让你如此不快?」霍妩问道。 第四十四章 徐妧枫抓这个空酒杯没精打采地趴在窗边,很郁闷的样子:「说来说去,还不是陈思璇那档子事,她自定给了淮王,我心里还想着,这样也好,我兄长总算可以醒醒脑子,不再整日写些乱七八糟的诗作,一门心思地讨她欢心了吧?」 「谁知兄长他真是笨死了,也不知那陈思璇是跟他怎么说的,害得他满心觉得他跟陈思璇原该是一双佳偶天成,奈何天公不作美,今生不能成就姻缘,这不,前几日他竟疯到想去找淮王殿下,嘱他好好照顾陈思璇,切不可辜负了她,气得我父亲把他捉起来,狠打了三十个板子,怕他出去惹事,只好日日锁在房里,不许他出门。」 「你说,人家已经是要做王妃的人了,我兄长和她又有什么关系,若真跑到淮王面前说那种话,淮王就算心胸再开阔,又哪能不多想,到时,别说兄长,我徐家都落不了好。」 有这般不成器的长兄,难怪妧枫闷闷不乐了,霍妩只得安慰道:「或许徐家阿兄挨了这顿打,便明白过来了呢?」 徐妧枫冷哼一声,道:「要真能如此,父亲早拖着板子天天逮着他抽了!」 「这个糊涂蛋,如今是自比陆游唐婉,命小厮给他送酒进去,整日里喝得醉醺醺的,念叨他和陈思璇是什么山盟虽在,锦书难托,今生只能落个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的下场,若得来生,定要与她再续前缘。你说说,这陈思璇与他,哪有什么缘可以续的!」 霍妩拍了拍胸口,诚恳地道:「恕我直言,令兄这话说得,有些……」 「恶心,对吧?」徐妧枫毫不客气地道,「你不必不好意思说,因为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父亲本还想为兄长娶位贤德的女郎进门,现下也只得作罢了,他那个样子可别祸害了人家好女孩儿,省得到时候结亲不成,反成了结仇。」 她心中气闷,便把酒壶拿来,自斟自饮地灌着闷酒。 徐父膝下幼子尚小,还看不出什么,本该撑起门楣,护持弟妹的长子偏偏又是这个德行,霍妩想不出什么能宽慰到她的好法子,只好盯着她些,别让她真喝成个醉鬼回去。 徐妧枫心下闷得慌,又命掌柜取了旁的酒来,一时多饮了几杯,便有些上头,霍妩忙夺过她手中的酒,叫侍婢把窗户撑起来,好让徐妧枫能吹吹风,散了酒气。 她绞湿了帕子,给徐妧枫擦脸,徐妧枫挥挥手,执意还想拿酒,霍妩叹道:「不许喝了,再喝下去,给你父亲知道,挨板子的就怕是你了。」 好容易让徐妧枫安静下来,霍妩歪在窗边,戳了戳摆在边上的花蕊,暖风拂面,混合着雅间里未散的酒香,很是好闻。 她突然听见下边传来一阵喧闹,霍妩闻声向下望去,街边正围了一大波人,其中有个人身形高大,格外出挑,正是陈纵。 陈纵眉头皱得老深,手里还牵了个哇哇大哭的稚童。而他对面的那人虽华服在身,只是观他相貌,鼻梁高挺,眼窝极深,发上还结着小辫,倒不像是大昌人的长相。 「不过是个五岁小儿,弄脏了你的衣裳,赔就是了,何必如此计较,再怎么样,也不该对他动手。」陈纵沉声道。 那人往地上啐了一口,「我呸,这小娃娃穿得破破烂烂的,他赔得起吗。一个市井小民,爷爷我打了他,是他的福气,识相的就给我滚远些,别来给爷碍事。」 陈纵攥紧了拳头,「桑吉王子,这里是大昌,不是你们南蛮。」 已是十成十的警告。 「哟呵,你还知道我是王子啊,那你还敢在这儿跟我大呼小叫的,我奉命来大昌,是为了两国和平,你这般冒犯我,意欲何为啊?」 霍妩摇了摇头。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蠢货? 就算是放在先前,陈纵出身百年世家,他又是家主的嫡长子,不出意外,他日必是要继承陈家的,桑吉不过是个蛮族的王子,陈纵明面上要对他行礼,可真要论起来,谁尊谁卑,还真说不定呢。 更何况,他不过是个战败方送来的质子罢了,又是谁给他的胆子,在大昌的土地上,欺辱大昌的百姓。 桑吉见陈纵不语,还以为他是怕了,愈发猖狂起来:「你这人胆子倒是大得很,这样吧,若你从我跨下爬过去,就放饶你一条狗命,如何……唔,你,你这贱民,你居然敢打我!」 桑吉捂着下巴怒道。 陈纵转了转手腕,又是一拳砸在桑吉肚子上,他长臂一勒,将他四两拨千斤地往后一掷,直把他桑吉摔了个狗吃屎。 他一步一步朝桑吉走过去,一脚踩在桑吉胸口,道:「你刚刚说什么?」 「谁是贱民,你又想让谁从你跨下爬过去?」 桑吉像是条濒临窒息的鱼,一张脸涨得通红,吐不出半个字来。 「干什么呢,谁准你们这么多人围在大道上了?」一队身着戎装的护城守卫接到了通报,急匆匆地赶来,中间还夹杂着一个蛮人官员,陈纵不屑地收脚,那官员见了躺在地上的桑吉,立马哭爹喊娘地跑来过去。 桑吉被他扶起来,一把把他甩开,见官兵到了,他刚要得意,却见那队兵的头子朝陈纵抱拳:「陈世子。」 陈纵点头回应,道:「这人当街对妇幼动手,出言不逊,该当如何?」 领兵那人朝部下一抬手:「把他押回去吧。」 这蛮人官员急了:「这怎么行,这是我蛮族的桑吉王子,哪里能说压就压!你们大昌,总说自己是礼仪之邦,还讲不讲礼法了?」 「礼法?」陈纵漠然道,「来我大昌为质,又对我大昌百姓动手,这遵的又是哪门子的礼法?大昌的礼,是用来待客的!」 他特地在「为质」二字上加重了读音,听得那大昌官员脸色一白。 是了,他们现在不过是败军之师,大昌皇帝陛下的态度摆得实实的,分明是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也难怪这竿子权贵见了他们,一个个眼睛不是眼睛的,对王子竟也说动手就动手。 只是这位桑吉王子,被大王惯坏了,显然还没有回过神来,说什么议和,他一个质子,早晚要在这里懂得,什么叫夹着尾巴做人。 那官员长叹一声,只盼着王子别再给他惹出诸多祸端来。 蛮人侵犯我大昌领土,在边城烧杀抢掠,这蛮族王子身为阶下囚求无半点自知之明,反倒在城中耀武扬威的,守城军士早厌极了他,一听首官命令,当即二话不说,不顾桑吉的鬼哭狼嚎就把人驾走了。 陈纵眼中寒意稍退,与为首官兵拱手道别后,他方转过身,想去哄一哄那个被吓得不轻的小孩儿。 这一回头,他的脚步就再也挪不动了。 树荫下,着浅碧色春裳的少女蹲在地上与小男孩儿平视,同色的丝绦系在她发间,柔软地顺着她乌黑的发丝垂下来,少女负手在身后,嬉笑着跟男孩儿说了些什么,男孩睁大了那双圆滚滚的眼睛看着她,她这才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掏出那根糖葫芦塞进男孩手里,惹得他破涕为笑,惊喜地结果就往嘴里塞。 少女揉了揉他的头发,问他:「糖葫芦好吃吗?」 第四十五章 男孩儿边舔着外层的糖衣,边与她道:「好吃!」 少女闻言,笑得更高兴了些,男孩儿盯着少女无暇的侧脸和脸颊上的酒窝,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句:「糖葫芦好吃,糖葫芦姐姐好看!」 糖葫芦姐姐?这是个什么奇怪的称呼。 霍妩笑道:「开先吃吧,日头猛,再不吃就要化了。」 男孩儿先前不小心撞着了桑吉,被他一脚踹翻在地,衣服上占了不少灰尘,他见霍妩身上的衣裳比他过年时帮工的那户人家穿的还要精致许多,就小心翼翼地避着,唯恐弄脏了她的衣裳。霍妩倒半点不介意的样子,直管给男孩儿拍了拍身上的灰。 「你别怕,这种混球要真敢做出什么过分的事,自有的是人收拾他。」 「你是大昌的子民,这里是大昌的国都,一个蛮人,休想欺负了你去,知道吗?」 男孩儿重重地点了点头。 霍妩正要再说些什么,忽然觉得上头洒下了一片阴影,她仰头一看,笑道:「是陈表兄呀。」 她说话的时候,睫毛忽闪忽闪地,看得陈纵喉头一痒,说不出话来,只得嗯了一声。 霍妩站起来,道:「今日的事,还好有陈表兄在,否则这孩子只怕还真危险了。」看桑吉那个样子,就不像是个心里有数的主。 陈纵颔首道:「本是我该做的。」 虽未能上阵杀敌,但若是连这等欺凌幼童的事都视而不见,他还算是个什么男人。 霍妩道:「可是沿街这么多人,真正出手相助的,却只有你一个啊。」个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多少人都只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人,只当我不管自有他人来管,就这么走过去了。 陈纵被她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急急忙忙地转移话题:「你今日怎么在这儿?」 「徐家女郎邀我来吃酒,可惜客人没醉,主人家倒是先趴下了,只好让婢子好生照料着,待她酒醒,再送她回家。」只是徐妧枫吃醉酒的原因,就不好说与陈纵听了。 陈纵点了点头:「阿妩,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你可否陪我去趟漱玉阁,你知道的,思璇将要出嫁,旁的东西府里都备着,我想另外送她些东西,作为我这个做兄长的心意。」 左右眼下无事,霍妩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漱玉斋就在这条街上,倒也不远,两人一路慢慢地走过去,说话倒也投契,霍妩世家名门出身,又有泰半时间养在宫中,眼光自然不落俗套,选中的一套头面精美绝伦,陈纵毫不犹豫地掏了腰包。 霍妩自个儿转去外间等他付账,陈纵掏出钱袋,忽地眼光一凝,见柜中锦盒里还收着一支发钗,这发钗头上用玉雕了一只活灵活现的小狐狸,瞧着俏皮又机灵。 陈纵下意识地笑了笑,他觉得这只小狐狸神气的样子,倒有几分像霍妩。 待陈纵出来时,除却手上拎着的东西,袖中便又多藏了一只发钗。 连他自己都想不明白,怎么就糊里糊涂地把银两递了过去,又把这支钗纳于袖中带了出来。 霍妩站在漱玉阁外的摊子上买糖饼吃。 摊主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妪,人看着清瘦,笑容却很慈祥,霍妩递了铜板过去,老妪快手快脚地拿油纸给她包上,还叮嘱道:「新出炉的饼子,当心烫嘴。」 「多谢老婆婆提醒。」 老妪见她细皮嫩肉的,唯恐她烫着,连油纸都给她多裹了几层。霍妩将油纸往下掰掰,埋头吹了好几口气,这才咬了下去。 这面粉揉得筋道,做出来的饼皮也格外有韧性,饼上撒了层黑芝麻,一口咬开,里头是清甜的蔗糖,与饼皮混在一起吃进肚里,半分不觉得粘腻。 霍妩想了想,又让老妪从炉子里给她夹了一个出来。 「抱歉,让你久等了。」陈纵在堂内不见霍妩,忙走出来四下张望,见她在树下捧着个油纸包吃得正香,他一颗心才落了地,大步朝她的方向走去。 霍妩笑道:「不妨事的。」 她将老妪递过来的饼转手给了陈纵,「这糖饼我吃着不错,陈表兄不嫌弃的,不如尝尝味道?」 陈纵接过来就大口咬了下去,他的表情扭曲了一下,又顾忌着霍妩,不想在她面前失态,只得囫囵吞下去。 霍妩迟疑道:「表兄,这刚从炉子里拿出来的饼,你当着不觉得烫吗?」 陈纵深吸一口气,才道:「尚可。」只是接下来,他吃饼的速度显而易见地慢了很多。 分明是被烫到了,还不好意思承认,初见时只见他与七哥在马场上比试,威武得很,没想到这人还挺容易害臊的。霍妩憋着笑,极力把嘴角压下去,省得让他更不自在。 「你很喜欢吃这些街边小食吗?」陈纵问道,又怕她误会,急忙补充了一句,「我不是说这些吃的不好,只是似乎大多贵女,并无怎么爱吃这些东西,觉得不干净,又失了仪态。」 像他妹妹思璇,对这样的吃食,就是碰也不碰的。 「怕什么,寻常人家不就是吃这些东西到老,也不见吃出什么毛病来。更何况,很多小吃咱们府里的厨子做的,还真比不上这摊子上的老人做来有味道呢。」霍妩又咬了叩糖饼,说起这些东西来当真是如数家珍,「赵老伯家的汤包,柳阿娘家的打卤面,还有她家隔壁新开不久的酱鸭,鸭皮金黄酥脆,鸭肉细嫩软糯,保管你吃的满嘴流油!」 「旁的不说,就你手里的糖饼,热乎乎地吃下去,可不必那些看着精致吃起来却冷冰冰的东西好吃多了?」 陈纵道:「言之有理,不过我敢说,论起这打卤面,你提到的那家,一定不是最好吃的。」 「我随师父在外游历时,途径徐州,那儿有家铺子,做的打卤面才叫一绝。听说是她家姨婆那一辈传下来的老房子了,不仅面擀得好,这酱料调配得那叫一个鲜,我跟师父头一回吃的时候一人三大碗下肚,最好只能扶着墙出去,连马都差点没被我们给压趴下。」 「真的呀。」霍妩舔了舔嘴唇,馋道,「若有机会,我真想尝尝那究竟是个什么味道。」 陈纵笑道:「你要是去了,八成就赖在徐州不走啦,那里不仅打卤面,焖饭也做得好,还有鱼头煲,鲜得人巴不得把小舌头都给一并吞下去呢……」 两人在吃这上头聊得极为投契,陈纵去过很多地方,不仅当地的特色小吃,就连各种逗趣的民俗他也知之甚深,他口才极好,说得霍妩是满心的向往。 霍妩握着拳头,壮志满畴地道:「我决定了,有生之年一定要把你说的这些好吃的通通吃他个遍。」 陈总忍俊不禁:「好,有志气,我支持你。」 「对了表兄。」霍妩忽地想起什么,与他道:「先前你不是说,要引见寻路生给我认识吗,反正现下有空,不如咱们这就走一趟吧?」 「他上一本话本里的故事说了一半,留这么个悬念下来,害得我百思不得其解,我正好也能问问他,这究竟是个什么结局。」 第四十六章 迎着霍妩期待的眼神,陈纵一时之间变得有些结巴,他磕磕绊绊地道:「这……阿妩,我先前未与他说明,这番贸然带你过去总归是不大好,而且……而且他那地方乱得很!对,就是这样,不如等下次,我先跟他说一声,也好让他先整理整理,可好?」 见霍妩有些失望的模样,陈纵忙补充道:「你若是实在好奇结局,问我也是一样的。」 「这怎么能一样呢,各人都有不同的想法,你又不是寻路生,怎会知道他心中的结局是什么。」霍妩道,「算了,你说的也有道理,我这想起一出是一出的,真要去了,没准才是给人家添了麻烦。」 「表兄要是在意,待你见了他,不妨替阿妩问问,再来告诉我吧。」 其实我现在就能告诉你的。 陈纵啊陈纵,你这是个什么猪脑子,大好地机会,直接告诉她你就是寻路生不就成了吗,现在可好,又多骗她一回!陈纵在心里狠狠地唾弃了自己一把。 早知如此,他就该一开始看见她在看他写的话本子时,就跟她讲的,也省得现在如此纠结。 陈纵正酝酿着措辞,就见一辆马车缓缓停在了他们面前,这辆马车白铜纹饰,车顶垂了朱丝络网,车架四马并御,坐在车架上的人跳下来,朝霍妩打了个千儿,道:「小的见过嘉宁郡主。」 他瞧着年纪也不小了,只是没有蓄须,声音也尖细,不像是个寻常小厮,倒像是……宦官。 霍妩倒很熟悉他的样子:「是你啊,那车上的人是七哥?」 马车的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拂开,卫旌笙探出头来,道:「上车吧,我送你回府。」 「参见裕王殿下。」陈纵朝他抱拳道。 卫旌笙淡淡道:「在外头不必多礼。」顿了顿,他又道,「阿妩顽劣,若给你添了麻烦,还请君见谅。」 陈纵坦然道:「殿下多虑了,阿……郡主率真良善,没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不知道为什么,他这句话出口后,总觉得裕王的脸拉得更长了些。 错觉吧,陈纵心道。 「听见了没有,就只有七哥你觉得我顽劣,旁人都是夸我的!」霍妩嬉皮笑脸地跟他炫耀,得了卫旌笙轻轻一瞥,「还站在那里做什么,快上车。」 「我好不容易才从家里出来的,七哥你就饶我一回,让我在外头再松快松快吧,好不好?」霍妩双手搭在胸前,故意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向他讨饶。 要松快和我一起就不行了吗,非得跟这个陈纵?卫旌笙看陈纵还一无所知地站在那里,像是丝毫不打算走的模样,心中一股浊气上涌,他淡淡道:「随便你。」 说着便放下了车帘。 霍妩小声抱怨道:「这是怎么了,跟吃了火药似的,怎么就生起气来了?」 陈纵奇道:「我观殿下神色如常,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你是怎么看出殿下在生气的?」 难道不是同往日一般无二的冷面一张么。 「他的脾气我最清楚了,看他那个样子,又不知谁惹着他了……」霍妩嘟囔了几句,与陈纵道,「陈表兄,既然七哥来接我了,我就先走一步,表兄再会。」 她说完就小跑着到那马车边,也不用人搀扶,提起裙摆就往车上跨。 「阿妩!」陈纵匆匆喊了她一声。 霍妩扶着马车回头看他:「怎么了?」 「……无事。」陈纵摸了摸袖中藏着的发钗,指尖在小狐狸冰凉的玉石上擦过,他道,「只是想和你说一句,再会。」 罢了,他想,这份礼物,就等下次见面时,再送给她吧。 到那时,一定要告诉她,他就是那个寻路生。 霍妩与陈纵道了别,这才钻进了马车,卫旌笙正靠在车内,他低着头,手中正翻着一本不知什么典籍。 霍妩坐到他身边,打量着他的侧颜。 她这个人,一向喜欢好看的东西,想来当年初见卫旌笙就觉得亲密,厚着脸皮想与他亲近,其中也不乏卫旌笙这张脸,是她平生所见中数一数二的好看的缘故。 「盯着我做什么?」 她目光灼灼,这样牢牢地盯着他,就卫旌笙实在难以把注意力放在书上,更何况,他本就心存杂念。 霍妩笑着把头搁到卫旌笙的臂弯了,歪着头伸手去碰卫旌笙的眉骨:「自然是看我七哥好看啊。」 卫旌笙轻哼一声,把书卷起来,在霍妩头上不轻不重地砸了一下,「油嘴滑舌。」 顿了顿,他才问道:「今日怎么跟陈家世子在一处,我见你们聊得甚欢?」 霍妩未解其深意,坦然道:「是啊,陈表兄为人豁达,又很健谈,与一般士族子弟不可一而论之。」 卫旌笙:你还敢说「是啊」? 还不可一而论之?! 他声音愈发地低沉:「哦?如此说来,你对这人的评价很高嘛。」 霍妩款款道:「说来也巧了,今日原本是与妧枫一起吃宴的,她半途喝多了,我又正好瞧见那个蛮人的王子桑吉当街欺凌一个小小稚童,所幸有陈表兄挺身而出,好好治了他一顿。」 「陈表兄昔年在外游历,去过好多地方,他所讲的各地美食,有许多都是我从没吃过的,还有啊……」 卫旌笙:「呵呵。」 他在心里默默给那个蛮族王子记了一笔,到了京畿重地还不安分,要不是他到处惹事,阿妩也未必会与那个陈纵有所交集。 卫旌笙微凉的手指抚着霍妩的长发,为她把被风搅乱的发带从满头青丝中理出来,一边不咸不淡地说道:「看样子,阿妩对陈纵的印象果真是极好啊。」 霍妩猛地打了个哆嗦。 她抬眼看着卫旌笙此时一张俊脸被拉得又黑又长,突然福至心灵的开口问道:「七哥……你不会是吃醋了吧。」 卫旌笙的手微微一顿,继而若无其事地问她:「吃醋,我为什么要吃醋?」 他低头看她,轻笑道:「还是阿妩你觉得,有什么事情是需要我吃醋的,嗯?」 霍妩心中警铃大作,他这个反应,若还看不出不对劲来,那她就真成了睁眼瞎了。 她连忙直起身,从马车内的边柜里轻车熟路地取出暖壶,倒了杯茶双手捧着递过去,「七哥看书看累了吧,不如喝口茶歇歇。」 卫旌笙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把茶推了回去,道:「不必了,倒是你,和陈纵聊了这么久,想必也渴了,这茶,你自己喝吧。」 霍妩立马把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没有没有,其实也没聊多久。」 「是吗?」卫旌笙道,「我听你的意思,像是很羡慕陈纵可以游历天下,品尝各地美食,我还以为你很想与他同去呢。」 想去是想去,可是她哪里有说是要与陈纵同去了,七哥尽会给她多添些罪名。霍妩腹诽道。 「哪里的话呀,我,我就是想先跟陈纵打听清楚了,等以后七哥得闲了,咱们一起去。」每到这种时候,霍妩的脑子总会转得格外快些,说出来的话一套接着一套的,「湖光山色,美味佳肴,这些我最喜欢的东西,当然要跟最喜欢的人一起去体会才有意思,七哥你说是吧?」 第四十七章 小丫头片子,尽会说些哄人的话来哄他开心,昔日在太后面前也是这样,今日到了他这边,连说辞都不晓得变一变。 饶是如此,卫旌笙听在耳里,还是极为受用,只是面上不显,他微处着眉头,神色暗淡,「这几天父皇吩咐了许多事下来,忙里忙外折腾了好几日,难得腾出空来想去看你,谁知走到半路上,就见你与陈纵有说有笑地走在一处……」 他又叹了口气,很疲惫的样子,幽怨的眼神让霍妩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险些以为自己是个不着调的夫婿,趁着妻子养家糊口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背地里偷偷跑去跟别家小娘子偷情,还好死不死地被她给抓了个正着,这会儿就差愧疚得朝他跪下自裁谢罪了。 霍妩一咬牙,硬生生添了股壮士断腕的气势:「就当是我的不是,七哥你说要怎么办吧,是打是罚我都认了!」 卫旌笙温和地说道:「胡说什么呢,是我小心眼才对。」 他越是这样说,霍妩就越是觉得心惊肉跳。要不是马车里太小施展不开,霍妩都恨不得赖在地上给他打个滚了。 要是在平日里,看见卫旌笙这样跟她吃醋,霍妩没准还会觉得好玩想去逗逗他,七哥对旁人老板着一张冻死人的冰块脸,待她时总是温柔得有如一汪清泉,霍妩此人,对外谦和有礼,不失世族贵女的仪态,对内却总爱皮那么一下子,叫卫旌笙露出别的表情来,对她来说可以称得上是一桩极具挑战的乐事。 只是现在不同了。 她没有办法忘记,前世她一点点散去的时候,卫旌笙的表情。 这个人胸有沟壑,从不肯失仪于人前,可那时,他整张脸几乎都是扭曲的,尽是恐惧与绝望。他拼了命地想要去抓住她,霍妩很想告诉他,不要担心,她本来就连个活人也算不上,也不觉得痛,他没必要如此,只可惜当时的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不一会儿就碎了个干净,哪怕一星半点的东西也没能给他留下。 思及记忆中卫旌笙最后的那个眼神,霍妩心里一阵酸涩,他从来偏执,认定的事情便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也不知她去后的那段时间,卫旌笙是怎么熬过来的。 或许漫长的时间可以抹平伤痕,但等待伤口愈合的那段晨光里,他该有多难受啊。 想起这些,霍妩就半点作怪的心思也无,余下只留满腔愧疚。 看来,也只好这样了…… 年少的女郎忽然直起身,带着一腔孤勇,猛地朝他的方向亲了过去。 马车正好驶过一段曲折的路径,整个车厢都抖了一下,霍妩本就心里发慌,这下子一个没稳住,亲是没亲上,反而把脑袋狠狠地与对方磕了个正着。 她捂着额头,发出一声哀嚎:「七哥你的脑袋是石头做的吧。」 怎么能这么硬! 卫旌笙也是哭笑不得,只好把她拉过来,给她揉着脑袋。 霍妩好不容易缓过劲来,终于不那么疼了,她刚想和卫旌笙说说这京中怎么还能有这么不平整的路段,就听见卫旌笙在她耳边轻声道:「阿妩,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念学时,太傅教给我们的一个道理。」 什么?霍妩疑惑地看向他,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俊美的郎君声音里带着促狭的笑意,他说:「太傅告诉我们,当你想做一件事的时候,无论中途发生了什么,都应该把这件事做完。」 他说着,就俯身过去,扣着她的手腕,将唇覆了上去,灵活地撬开了少女的齿贝,与她在马车里交换了一个温柔而又绵长的亲吻。 双唇分离时发出的轻微声响不出意料地让少女闹了个大脸红。 卫旌笙犹如一只餍足的猛兽把女郎圈在怀里,霍妩半晌才道:「七哥,你是故意的,对吧?」 「其实你才没有那么难过,你就是故意让我内疚,让我……对吧?」 卫旌笙捂着胸口,一副你居然不相信我我真的十分受伤的表情,只是眼里的狡黠却怎么遮也没能遮住,气得霍妩拿胳膊肘给他来了一下子。 「不闹了。」卫旌笙与她亲昵地蹭了蹭鼻尖,霍妩发现,自打与她互通了心意后,这一向沉稳可靠的七哥时不时就变得如刚出生的小动物一般黏人,有时候看着她的眼睛里都写着想要牵手,想要抱一抱,想要再挨近一点。 这厮深谙敌进我退的道理,发现霍妩对什么样的他没办法之后,简直是顺着竿子地往上爬,逼得霍妩节节败退。 分明马车里还有空,他却非要和霍妩叠坐在一处,抓着她的手捏来捏去地把玩,霍妩听他道:「等过段时候,我去你家提亲,好不好?」 「大哥大嫂还有二哥都已经知道了,至于父亲母亲那边么,唔,打不了我也来个负荆请罪,背上一大捆老粗的荆条,让父亲抽上一顿解气,想来二老也不至于太过反对吧。」 「想得倒美,我几时说了要嫁你了?」霍妩斜着眼哼哼唧唧地瞧他,活像只骄傲的小孔雀。 卫旌笙道:「我有什么不好的,我呢,也算有点本事,能护得住你,不叫你受了别人的气;手中还算有些银钱,你说说看你,瞧着个子不大,吃起东西来倒像尊饕餮,换了旁人,还真不一定能养得起你。」 「左右我没有那样的野心,到时便向父皇告了假,你不是对陈纵说的那些东西很感兴趣吗,到时候,咱们可以去徐州住上一段时间,把那里的好吃的尽数尝个遍,等什么时候祝腻了,咱们再换了地方,苏堤湖畔,兰陵风月,塞上炊烟,我们一一去走一遭,可好?」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像是一块小石头被丢进霍妩的心湖上,泛起一圈圈涟漪。她想起许多年前的那一天,阳光也像今日这般好,卫旌笙在书房与人议事,她嫌闷得慌,就仗着别人看不见她,飘来飘去地朝卫旌笙做着鬼脸。 卫旌笙没有生气,送走了那些个幕僚,他才笑着朝她摊开手,霍妩轻飘飘地落下来,把手放在他手心上,两人都不敢用力,再用力一点,他的手就会从她手上穿过去了。 他望着霍妩,语气平淡而认真,像是在说一件迟早会发生的事,他道:「早晚有一天,我会让你回到自己的身体里,让你能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人前。」 「到那时,苏堤湖畔,兰陵风月,塞上炊烟,我们一起去走过看过。哦,还有你喜欢的美酒佳酿,珍烩佳肴,也一起让你尝他个遍,你说,好不好?」 两句话在她耳边重叠在一起,霍妩心口一震,自嗓间发出一声呜咽,她扑过去牢牢地圈着他的腰腹,将头深深埋在他颈间。 卫旌笙不明所以,只好拍拍她的背柔声安慰:「这是怎么了?」 「好。」霍妩不敢多说什么,唯恐一开口就是满满的哭腔,她平复了好一会儿,才道,「等你来府上求亲的时候,不用带什么荆条,我会站在你这边帮着你的,决不让父亲还有两位兄长为难你。」 可见心是完全长偏了。 卫旌笙心里一暖,道:「都依你。」 只怕这样一来,霍父和那两位大舅哥只怕是要更看不惯他了。 第四十八章 「阿妩,还有一件事,我要叮嘱你。」临到国公府门口,卫旌笙沉吟了片刻,还是拉着霍妩道,「陈家的人,无论是陈思璇,陈纵,亦或是旁的什么,这些天,你都尽量不要沾惹。」 陈家与卫蔺沣勾结,桩桩件件加起来,是意图谋逆。 陛下知晓此事后气得不轻,却没有当即发作,陈家盘踞岭南一带多年,岭南当地只知陈家不知天家,陛下心中焉能不介怀。想把这样一根扎根深远的巨树挖个干净可不容易,陛下此刻引而不发,分明是想借此机会,将陈氏一网打尽,同时将谋反的罪名扣死在了陈家头上,任他巧舌如簧,也无可辩驳。 卫旌笙垂下眼睑,心道,这样一来,无论是卫蔺沣还是宫里的淑妃,都成了实打实的弃子了。等到尘埃落定,卫蔺沣最好的下场,也逃不过一个终身圈禁了吧。 虽然觉得奇怪,霍妩仍点头道:「我知道了,这几日我要么入宫陪陪悦姐和太后,要么在家好好和嫂嫂说说话,想来也不会有和他们接触的功夫。」 卫旌笙不告诉她原因,她也不多问。因着太后偏爱,她半数时光是长于宫闱,知道最深的就是不该有的好奇心千万别太多的道理。反正她只要清楚,卫旌笙是绝不会伤害她的就够了。 只是还有半个多月,陈思璇就要嫁与淮王为正妃,照说陈家正是风光,难道,还能出什么事情吗? 她百思不得其解。 半月之期说快也快,霍妩在宫门与国公府间两头来回,乐得自在。时间转瞬即逝,一眨眼便到了陈思璇出嫁的日子。 陈家富庶,这天满城红绸,嫁妆一路从城西抬到城中的淮王府,看得老百姓们瞠目结舌,论及排场,不输太子妃当年。 陈思璇端坐在铜镜前,取了眉黛细细描画,又拿出唇脂薄薄地涂在唇上,轻轻一抿,唇瓣红润丰盈,更为她添上喜色颜色。 全福太太为她将长发盘起,戴上金玉打造的珠冠,陈思璇抬手,拨弄了一下额前那颗米粒大小的珍珠。 那位全福太太年事已高,浑浊的眼里带着欣羡,道:「王妃出阁的钗环真是一等一的好。」怪不得有人传,陈家家底丰厚,脚踩着的都是玉石哩。 陈思璇看着镜中的自己,她身披吉服,妆容精致,佩戴的珠冠更是巧夺天工,一看就知价值不菲。 这份头面是陈纵前些天捧来给她的。陈纵少时离家,性情舒达,手里的财物或换来美酒与友对饮,或随手掷给了街边贫苦人,总归是留不长的。京中陈氏的银号铺面,自她进京后,父亲便交给了她主理,这些日子,陈思璇从未听见过陈纵从账上支银子的消息。 也不知打她定下这门亲事开始,陈纵攒了多久,才能在她大婚前为她送上这一份礼。 陈纵带着锦盒来找她时,磕磕绊绊地说了一大堆,不外乎是叫她日后好生照顾自己,若有什么不妥之处,又或是淮王待她不好,总有他这个做哥哥的替她出头。 说来说去不过是老生常谈那几句话,实在是乏善可陈。 只是,他是唯一一个与她说这些的人,就连父亲,也只是告诉她,日后要与淮王夫妻和顺,更不可忘了,她到底是姓陈。若他日有个万一,她也该认清自己的立场。 姑姑在宫中那么多年,大头来还只是个淑妃,即使再得盛宠,也就是个妃妾了。是以,父亲在她身上寄予厚望,一心指着她能坐上皇后的宝座,母仪天下。 有时候陈思璇会想,他们这些人和陈纵,还真不像是一家人。 无论是她还是父亲,甚至是已逝的母亲,她们骨子里留着的,都是自私利己的血,只要能能到想要的结果,即便手段再阴损,再有违道德伦常,她们也会毫不犹豫地去做。 相比之下,陈纵简直像是一只被扔到狼堆里的羊。 稍不注意,就会被人抽筋扒皮,连根骨头都不会给他剩下。 她想,若是哪一日,叫她这位兄长知道,她们本不是一母所出,而他的生身母亲早就惨死在母亲手中,可他却一无所知,反而认贼做母多年,甚至在她去后,还对着自己这个妹妹照拂有加。 如果他知道……她想,到时候,他或许会崩溃的吧。 「思璇,思璇?」身边的女伴推了推她,笑道:「你在想什么呢,想得如此如何,我连着叫了你许多遍,你都没听见。」 另一人打趣道:「那还用说,自然是在想淮王殿下喽。」 「淮王殿下丰神俊逸,又是个文武全才,更难得的是,他对先头的王妃这样重情重义,想必对思璇也会很好的。思璇,我可真是羡慕你啊。」 「你啊,就知道嘴上说说羡慕,你倒是像思璇这样多静下心来看看书,所谓腹有诗书气自华,也省得人家小郎君们觉得你空有容貌,实则不过是个绣花枕头。」 女郎们嬉笑着闹作一团,又三三两两地跑去外头,看她们刁难新郎官。 在这当中,陈思璇倒成了她们中间最淡然的一个,她始终安静地坐在那里,挂着温婉的笑容看她们嬉闹,从容的不像是在参加自己的婚仪,而更像是个误入其中,正巧坐下来看场戏的过客。 屋外有轻叩门扉的声音响起,有人道:「思璇,快开门吧,哥哥背你上轿。」 屋内的女郎们顿了一下,随及你推我搡地闹开了。 「怎么这么快,还以为能多为难淮王殿下一会儿呢。」 「呀,思璇,你这口脂还得再补补,团扇呢,快把团扇拿来!」 女郎们快手快脚地将带着香薰味道的团扇塞入陈思璇手中,又为她整理好裙角,眼见再挑不出错来了,这才款款把门打开。 陈纵平时不太注重面子上的东西,锦衣玉食可以,布衣蔬食亦能从容。今日却极少见的穿了身锦衣宽袍,乌发以玉冠高束,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陈思璇恍然发觉,原来这个总想着快意天涯的兄长,竟也有这样沉稳可靠的一面。 陈纵转身蹲下来,反手拍拍自己的背,道:「放心大胆地上来吧,我不会摔着你的。」 陈思璇抿了抿唇,缓缓爬到了对方背上,伸手圈住陈纵的脖颈。 陈纵站起来,双手小心翼翼地拖着她,他的背坚实宽阔,陈思璇靠在上面,无端觉得安心。 她像是一叶在溪流上漂泊已久的扁舟,如今终于有岸可依。 「哥哥……」她开口道,「多谢你。」 除了小时候那段无忧岁月,陈思璇对他,总是一板一眼地喊着兄长,尊敬有余,亲近不足,如今这一句软糯的哥哥一出口,一时间叫陈纵还真有几分受宠若惊了。 他将她往上颠了颠:「这有什么值得谢的,我是你亲哥,这种时候,理应是由我来背你出阁的。」 陈思璇笑而不语,只是圈着他的手又更用力了些。 待背至轿辇前,陈纵才将她放下来,将她的手放在卫蔺沣手里:「思璇日后纵有什么不好的地方,还望殿下多多包容,好好善待她。」 卫蔺沣笑道:「言重了,她既嫁我,便是我的妻室,我自当爱她护她。」 轿辇一路顺着坊市抬向淮王府时,前来观礼的宾客有些已经到了,在长随的带领下被引入席中入座。 第四十九章 沈容有秦苒相陪,霍妩就乐得去缠着宋悦,左右现下还没开席,座次上没那么多规矩。何况众人皆知太子妃与嘉宁郡主亲如姐妹,也不会不长眼地多说什么。 宋悦为霍妩正了正发间的珠钗,几日不见,小姑娘的个子似乎又往上窜了些,她穿了件缎地绣花百蝶裙,外头套了金线绣牡丹纹的锦衫,眉心点了朱红的花钿,更称得女郎雪肤冰肌。 双姝一个明艳,一个端方,娇俏的那个时不时凑过去说上几句话,年长的女郎则是纵容地与她答应了些什么,一看便知感情极好。 然而事实上…… 霍妩:「悦姐我都快闷死了,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开晏呐?」 宋悦:「主人翁没到,你急什么,这迎亲之事一关一关的,可有的磨呢,哪有那么快的。再说了,当日我家殿下来接亲时,你这拦路虎做的不是还挺得劲的吗?」 霍妩大呼委屈:「这怎么能同日而语,我可是一心想着要帮你争口气的,总不能堕了悦姐你的威风嘛。」 宋悦打趣道:「既然如此,我就等着你与七弟成就好事的那一日,好好帮你逞逞威风了?」 霍妩:…… 悦姐果然是跟着太子哥哥近墨者黑,越学越坏了! 「既然还得好一会儿,反正在这里坐着也是无趣,不如让我到园子里去转会儿吧,悦姐放心,这里到处都是婢子侍从,我就是没来过淮王府,也不会走错地方,闯出什么岔子来道。」 霍妩信誓旦旦地道,把宋悦刚想出口的话又给堵了回去。 本来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嘛,霍妩心想,王府的构造自有其制式,多半大同小异,她虽说没来过淮王府,可七哥的裕王府,她却是熟的不能再熟了。 淮王府里的婢子们对着院子的打理显然是用了心的,各地花团锦簇,让人移不开眼。接亲步骤繁冗杂陈,等这些都结束后,还要等御驾亲临府上,以示恩宠,总归不是一时半会儿能结束的事。 直到太阳落山,才听说迎亲的队伍终于到了大门口。 霍妩拍了拍手,正准备从园子里绕出去,没成想走得急了想,迎头就撞上一人。 那人衣冠楚楚,生得高壮威风,见了霍妩眼前一亮,似乎想来碰一碰她的手,又不好意思地缩了回去,期期艾艾地喊道:「郡,郡主。」 好巧不巧怎么就偏撞上了他呢,对方目光灼灼,霍妩只好硬着头皮道:「啊,是赵二郎啊,真是巧了。」 「赵二郎,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二郎请便。」 见她急着要走,赵谌也顾不得礼数,急忙抓住她:「郡主请慢,我,我有话想要与郡主说。」 这位赵家二郎据说是不知什么时候见了她一回,从此一见钟倩,先后示意了多会,霍妩虽说早已严词拒绝过不知多少遍,可偏偏对方双耳紧闭,就是听不进去,甚至还捣鼓着他父亲赵御史向她家提亲,偏生旁人还觉着对方情深一片,霍妩如此冷漠拒绝实在有些铁石心肠。这一来二去的,闹得霍妩现下见了他是活像老鼠见了猫。唯恐避之不及。 赵二郎道:「郡主,在下是真心倾慕郡主,那日,那日惊鸿一面,郡主的身影便深深扎根与在下眼中,久久未能忘怀,在下……」 「赵二郎好端端的不在前院呆着吃酒,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清朗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霍妩惊喜地回头,卫旌笙正站在回廊下看着他们。廊下挂着的灯笼照得他整张脸半明半昧,愈显深邃。 他朝霍妩才刚招了招手,霍妩就已经欢喜地朝他的方向扑了过去,站在他身侧,不安分地拿手去勾他的衣袍。 赵二郎愣了愣,才懵懵地道:「见过裕王殿下,只是裕王殿下,您不也是跑到这园子里来了吗?」 卫旌笙理不直气也壮,半点儿不虚:「本王与霍家二位郎君相交甚笃,自然是受人所托,有事要叮嘱阿妩才来的。」 「倒是赵二郎,这般不顾礼数拉着郡主不放,实在是有失体统,待本王休沐后得闲,定会过府,与赵老大人一叙。」 卫旌笙人才出众,同龄人最怕被拿去和他做比较,若真让他找上自己父亲,赵二郎哪还有好果子吃,他心里再不情愿,也只有恋恋不舍地朝霍妩行了一礼,道:「先前多有冒犯,还望郡主见谅。」 但是!他声音一振,凛然道:「我待郡主的心意昭昭,日月可鉴。莫说郡主如今未嫁,我还有机会,就算郡主嫁人了,我也还是会在这里,等着郡主和离的那一日!」 他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霍妩废了老鼻子劲儿才拦住脸色铁青的卫旌笙。 「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卫旌笙咬牙切齿地道,「就是哪天他老得走不动道了,咱们也不会和离!」 敢挖墙角挖到他这里,看样子,他是真的很有必要找赵御史好好谈一谈了。 霍妩顺毛撸了半天,才叫卫旌笙平静下来,两人黏乎乎地扣着小手,霍妩问道:「他问的也是,七哥到这里来做什么,是来找我的吗?」 卫旌笙点了点头,正色道:「阿妩,一会儿母后也会到后院与你们共饮,到时,无论听到前院有任何响动,我要你好好跟着母后和皇嫂,不许出来,也不许胡乱走动,知道吗?」 他神情严肃,叫霍妩不自觉地点头答应,等回过神来,她才忧心道:「是要出什么大事了吗?」 如若不然,他是不会这样特地过来叮嘱她的。 卫旌笙朝她宽慰地笑笑:「放心,没事的,有我在呢。」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无端让霍妩那颗慌乱的心渐渐平静下来,她反复答应了他好几回,卫旌笙这才肯回去前院。 望着对方离去的背影,分明还是同样的夜色,霍妩却猛地一阵发寒,萧萧树影在晚风中晃动,发出婆娑的声响,万里无云,只留一弯明月映照在天空中。 明明是这样好的光景,却没来由地让霍妩想到那四个字——山雨欲来! 陈思璇被送进了喜屋,卫蔺沣还在外边款待一众宾客。 他一身大红的锦袍,金冠束发,一时被灌多了酒,整个人面色红润,醉醺醺的,连走路都得靠侍从搀扶。 卫泓奕一边替他将杯中物一饮而尽,一边哈哈大笑,道:「诸位大人且饶我皇兄一回吧,他的酒量向来一般,喝成这副德行,只怕三嫂她就要不许皇兄进房了。」 有位老大人笑道:「哎,五殿下此言差矣,人说这天底下有四大喜,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淮王今儿个可就占了其中一桩,那可不得好好痛饮一番嘛!」 「正是这个理儿,来来来,殿下,我再敬你一杯!」 卫蔺沣正要去结果酒杯,忽然摇晃了几下,竟一头栽倒在桌板上,不动了。 劝酒的众人一愣,随及哄堂大笑,有人拍着卫泓奕的肩,道:「殿下所言不错,淮王殿下这酒量,实在是……啊,哈哈,来人哪,还不快去给殿下准备点醒酒汤,再不然哪,王妃可真要恼了。」 侍从奉命应了一声,就要打开屋门走出去,谁知他刚要出门,突然就有一只利箭穿胸而过,他登时倒在了地上,抽搐了几下,就再也不动了。 第五十章 屋内的人们登时一惊,这酒登时便醒了一大半。 卫泓奕赶忙大喊卫蔺沣的名字,试图把他摇醒,只可惜卫蔺沣似乎真的已经大醉过去,愣是没个反应。 卫昶霖与卫旌笙对视一眼,默默向前一步,挡在了陛下面前,卫斐昀也有样学样,挺起胸膛想要去护着他们,只可惜被自家皇兄毫不犹豫地拎到了一边。 门窗被一一破开,院外和屋顶上沾满了黑巾蒙面的歹人,个个手握长刀,背着弓箭,目露寒意,一看便知来者不善。 内阁宰辅年事已高,气势仍不减当年,他怒气冲冲地站出来,呵道:「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在这里撒野,是不要命……」 他话未说完,又是一只箭设了过来,趁着宰辅大人抬手的间隙,尖锐的箭头刺穿了他的手掌,将他的手牢牢地钉子了柱子上,血不住地顺着伤口往下流,老宰辅忍不住发出一声哀嚎。 为首的歹人冷笑道:「老人家,你可以试试看,究竟不要命的是我们,还是你。」 来赴宴的人里有长在边关的武将,也通些简单的医理,他走到老宰辅跟前,道了句:「大人,您忍着点。」说罢,便当机立断地为他拔下箭矢,又撕下自己的衣袍一角为他包扎。 老宰辅倒也硬气,连嘴都被硬生生憋着咬出血了,也硬撑着不再喊声痛。 那名武将拔下箭矢,细细观察了一番箭头箭枝,这才拱手道:「启禀陛下,如臣没看错的话,这应当是蛮人所造的箭。」 「臣领兵与蛮人鏖战多年,他们的箭箭头带有倒角,臣有把握,不会认错的。」 陛下眼睛一眯,下边的大臣已是一片哗然,有个年轻的臣子怒道:「陛下仁慈,愿放你们一条生路,尔等既已战败,又签下了免战协议,何必再要多生事端!」 「战败?笑话!待你们的狗皇帝一死,大昌乱成一片之际,等那时,你再跟我谈论谁胜谁败吧!」 「来啊,带走!」 他话音刚落,一柄柄利刃已经被架在了他们的脖子上,在场的人虽说也不乏武将,只是都是来吃喜酒的,谁又会不长眼地带着兵刃前来呢,就算奋起反抗,最终还是双拳难敌四手,除却身上多了几个血窟窿外,仍旧是被牢牢缚住,与文臣们一起被捆起来压了出去。 不多时,整个屋内便只剩下了几位皇子与当今陛下。 前边这么大动静,后院的女郎们也并非一无所知,大半夫人小姐面上已显出不安来,更有人想要打开门,出去看看外头是个什么情况。 一位贵女刚哆嗦着手指要往门上推,就见突然横出一只手,把她的手拍了下去,一个旋身挡在了门前。 年轻的女郎总带着几分傲气,她本就心慌,又这么大庭广众之下被人给落了面子,当下脸色就不好看了。她皱着眉道:「嘉宁郡主,你这是做什么?」 霍妩坚定地站在那里,半步也不肯退,她一挑眉,眼中呈现出锋利的色彩,「如今局势不明,谁都不要出去。」 她想起卫旌笙开宴前与她说的话,虽不甚清楚,到底也算是明了了几分,她相信他不会打没把握的仗,既然如此,她就守在这里,力求不让人横生枝节。 霍妩出身将门,平时瞧着娇软,可这认真起来还真有几分父兄的威严。 那女郎听她这么说,气道:「霍妩!眼下是什么时候了,你还要仗着你的郡主身份如此胡乱专行吗?万一真的出了什么事,这种结果,你可担待不起!」 「是啊,不管究竟发生了什么,咱们总得直到个分明才是啊!」 一时之间众说纷纭,皇后端坐在高位,冷眼打量着各家女眷的神情,「郡主说的话不作数,那本宫的话,诸位也不愿意一听了吗?」 嘈杂声瞬间就轻了许多。 皇后转向霍妩时,面上面带了几分慈祥,她朝她招招手,笑道:「阿妩,到本宫这边来,没得让你在那儿堵门的道理。」 霍妩走上前去,朝她福了一福。皇后道:「你该说的都说了,不必再费口舌。」 她冷声道:「若谁还想走出这扇门,就尽管去!真有个什么万一,记着都是自个儿的惹出来的事,与人无尤,也别想赖到旁人身上来!」 皇后这一发话,众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虽还是有些不甘愿,到底不再闹了。 前院。 几位皇子被缚了双手捆起来丢在墙跟边上,卫斐昀还在执着地想去晃醒卫蔺沣:「皇兄,皇兄你可醒醒啊,哎,皇兄……」 陛下叹道:「老三,起来吧,事已至此,你就别装了。」 卫斐昀一怔,下意识地扭头过去,就看见卫蔺沣眼皮一跳,他睁开眼,一双眼明亮如昔,哪有半分醉意,他站起来,手一用力就脱出了缚着的绳索。 卫斐昀结巴地道:「皇,皇兄,你这是……」 卫蔺沣微微一笑:「好弟弟,为兄一会儿再与你解释。」 他说着,一振宽袖,朝陛下深深一揖,道:「儿臣,拜见父皇。」 陛下平静地看着他,眼底一片晦涩,叹道:「这么多年来,孤待你与你母妃向来不薄,一贯恩宠有加,想不到,你竟真能做出这等狼子野心的事!」 卫蔺沣道:「父皇严重了。只是不知父皇是如何发觉事有蹊跷的呢?」 「若真是蛮族人,他们不会蠢到拿自己的箭矢公然行刺,你这么做,不过是想转移大臣们的视线,妄图祸水东引,给自己留下更多筹谋的时间,更何况,又有谁会想到谦恭仁和的淮王竟敢在自己府上,在你的大婚之日,弑杀君父,妄图夺位呢!」 陛下长叹一声:「老三,你可真是打得好算盘啊。」 「父皇严重了。」卫蔺沣的视线在卫昶霖身上一扫而过,「父皇在位以来,立下不世功绩,儿臣历来钦佩父皇,只是太子殿下昏聩无能,又亲佞臣远忠良,无法担起执掌大昌的重任,是以,儿臣才想恳请父皇,废除太子,以正朝纲!」 「哈哈哈哈,好一个亲佞臣远忠良啊。」陛下冷笑道,「那你的意思,太子不贤,孤该当以何人替之,你吗?」 卫蔺沣道:「儿臣虽不才,但承蒙父皇信任,自当愿意为君夫效劳。」 「呵。」屋内的角落里传来一声轻蔑的笑声,卫旌笙看着他,眼中带了明显的鄙夷,「三皇兄真是好大的口气,要说亲近佞臣,您与陈家同气连枝,若父皇真将这大昌江山交到你的手里,也不知假以时日,我大昌到底是信卫,还是信陈了。」 「皇兄,你这般汲汲营营,一心只盯着大位,有可曾着看看一看这天下民生,昏聩无能,这话,为弟的原样奉还给皇兄。」 「七弟过虑了。」卫蔺沣道,「我知你向来与卫昶霖叫好,只可惜此一时彼一时了,他自身难保,你又何必多费口舌呢。」 「七弟,你说话做事如此没个顾忌,是真当你脖子上的刀是拿来看的吗?」 卫旌笙又看了他一眼,所幸阖上双目,不理他了。 第五十一章 卫蔺沣没想到性命都已经被他捏在手里了,卫旌笙居然还敢这样落了他的面子,他转向陛下,咬牙道:「父皇,还请父皇写下禅位诏书,将皇位传给儿臣,否则,儿臣手下的手,可就要提不动刀了!」 陛下失望道:「想不到,你竟如此冥顽不灵,蔺沣,你太令人失望了。」 「这帝位,孤就算传给外姓人,也不会传给你,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卫蔺沣道:「父皇不必这样铁齿,如今百官皆为儿臣所控,就算真出了个什么意外,父皇与诸位兄弟出了差池不慎命丧,父皇信不信,就算没有那道诏书,儿臣也一样有本书坐稳这张帝位!」 自然,如此一来,少不得就要多花好些公夫,哪比得上诏书在手,名正言顺。 陛下道:「卫蔺沣,孤巴不得从没生出个你这么个儿子,孤自问待你,比待你其他兄弟不差,甚至更好上几分,没想到居然养大了你的心肠,叫你别成了这样一个狼子野心,毫无良知法纪的孽障!」 他说完这句话便咳了几声,卫昶霖急急地唤道:「父皇!」 卫蔺沣脸皮一抽:「我狼子野心,父皇,您可真是好记性,您莫不是忘了,当初,是你对我说的,这天下,是我卫家的天下,等父皇多年后,这天下,是要交到我等手里的,这番话,儿臣日日铭记于心,可父皇你呢,你一心只想着扶植太子,何曾把我这个儿子放到眼里过!」 「论文论武,我哪点不如他卫蔺沣,我入朝以来,父皇交给我的差事,我又有哪一件没有做好了,就连我母妃的出身,也丝毫不逊于皇后,为何,为何我从小就要低他一等,以后也要在他的面前卑躬屈膝,父皇,你告诉我,这究竟是个什么道理!」 「你,糊涂!」陛下愕然道,「不错,孤的确说过这样的话,可孤的意思,是要你们长大后好生辅佐你们皇兄,兄弟齐心,方能成就大事。太子自小聪慧过人,长大后又是个又能为的,论朝堂制衡,知人善用,他不必孤逊色几分,所缺不过阅历尔,更难得的是,太子能坚守己身,心中一片清明,但只这一条,便已胜你良多。」 「遑论太子是嫡是长,自他幼时便立了太子的,孤敢说,孤从未动过你说的心思,要从你们中择取一人,将太子取而代之。」 什么? 卫蔺沣眼里流露出顷刻的茫然,难道这些年,他所坚持认为的,竟都是错的? 父皇,居然从未生过将那个位子传给他的心思,那他这么多年的努力,这许多筹谋,又算个什么? 不,他不相信! 陛下握着扶手,道:「蔺沣,你终归是我儿子,虽犯下天大的不是,只要你现在收手,为父会留你一条性命。」 「收手?哈哈哈!」卫蔺沣惨笑道,「父皇啊,我现在收手,你告诉我,我还能留下什么,不过是一辈子被圈禁在暗无天日的地界,守着一方小小的天空过日子,连最底下那些人都可以踩到我头上来,处处仰人鼻息!」 「父皇,不论你说的是真是假。」他眼中隐隐有一道水光划过,终究化为狠厉,「走到今时今日这般田地,儿臣,已经回不了头了。」 他闭上眼,抬手向后一招:「来人呐,动手!」 随着他这一声令下,刀剑入体的声音不断传来,他的人却一个个不断地倒下,有另一帮人闯了进来,下手迅猛干脆,未等他们举刀,顷刻间就将他带来的人杀了个干净。 卫蔺沣站在原地,眼中划过一丝茫然,两柄长刀架在了脖子上,他被人从后边踢了一脚,重重地跪在了地上。 陛下从座位上站起来,缓步走向他:「你我父子,何至于此啊。」 「原来,原来父皇早就察觉了,是不是?」卫蔺沣逐渐反应过来,他惨笑一声,道:「我可真是自作聪明,还以为胜券在握,没想到,竟成了个跳梁小丑,白白地给你们上演了一出好戏。」 「住口!」陛下怒道,「孤一次又一次地给了你机会,你不顾大局,竟已蛮族暗通曲款,光这一条,就足以让你幽禁至此!孤本以为你会有所悔悟,不想时至今日,你仍然是这副德行,你,你实在是太令孤失望了!」 「父皇啊父皇,你说的这么好听,好像真成了个慈父了。」卫蔺沣低低的笑起来,「你一步步纵容我,让事态发展成现在这个局面,不就是想趁这个机会,将陈氏一族一网打尽么,何必说得这么好听呢?」 「你!来人,将这个逆子给孤带下去!」陛下背过身去,不愿再看到他。 「让开,不用你们推,本王自己会走!」卫蔺沣朝着陛下的方面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父皇,就此别过了。」 而此时的卫泓奕,已经彻底呆住了。 喜房内,陈思璇手执琉璃团扇,端庄地坐在榻上,纤长的睫毛一颤一颤的,像是只受伤了的蝴蝶。 门突然被人从外面一脚踢开,为首的不是面如冠玉的淮王殿下,而是一身戎装的汉子,身边的仆婢们吓了一大跳,慌里慌张地要将人赶出去。 「你是什么人,竟敢如此放肆,王妃的屋子也敢擅闯?」 「王妃?」将士嗤笑一声,将老嬷嬷一把推开,「连淮王都没了,哪里还来的什么王妃?陈家娘子,跟我走一趟吧。」 看样子,是没成了。 陈思璇觉得自己很奇怪,事情到了这般田地,她居然没有预想的那般慌张,大底种种洁具她都已经预料过,真正到来时,反倒像是在梦中。 她将团扇丢到一旁,露出姣好的面容,从容不迫地道:「可否请将军待思璇通传一声,就说陈家长女有要事,求见陛下。」 那人没有回话,眼底的轻蔑已经说明了一切。 也是,此夜一过,什么淮王,什么陈家,只怕都成了泡影,她现今不过是一个阶下囚,哪有什么资格面圣呢? 她轻叹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陈家立于岭南多年,扎根甚深,即便是陛下,一时半会儿的功夫也难以清扫得干净,思璇愿意助陛下一臂之力,帮陛下扫平陈家。」 「你是陈家人,谁知道你说的是真话假话。」 「陛下信与不信暂且不提,将军不过是代为通传,无论结果如何,都怪不到将军的头上,若是成了,自然也少不了将军一份功劳,难道将军依旧不肯吗?」 那位将军虽仍是将信将疑的态度,但还是跑了一趟。不多时,便带来了陛下的口谕。 陈思璇珠钗尽卸,抹了红妆,露出干干净净的一张脸,她沉默地在那堆兵士的押送下走了出去,路途中不乏哭喊绝望的王府下人。 即使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可身在淮王府,就注定他们活不成了。 她抿了抿唇,保留着最后一份骄傲,踏步进了屋内,双手交叠,缓缓跪了下去,「参见陛下。」 「你说,你愿助孤,清扫陈家?」陛下道,「你倒是聪明,你说说,你有什么要求,可是想让孤留你一命?」 第五十二章 陈思璇道:「罪女知晓家父恶性,却隐而不报,已是大罪,不敢求陛下饶恕。只是罪女的兄长陈纵对此事的的确确是一无所知,实属无辜,陛下英明,相信陛下知道罪女所言不虚,因此,罪女恳请陛下,此时终了后,能放过兄长。」 「哦?你不为自己求,却是为了你那个兄长?」陛下怪道,「你可知道,你出首陈家,在陈家人心中,只怕恨你不亚于孤,你,可就成了陈家的千古罪人了。」 「陈家已无,罪不罪人的,思璇并不在意。」 她的骨子里究竟凉薄,自身都难保了,她所能做的,也只有尽力一试,能不能就下陈纵,权当是还了他多年爱护之心。 「陈纵他,到底是陈家的嫡长……」 陈思璇呼吸一紧:「请陛下放心,兄长一生所愿,不过是快意江湖,从不想涉足朝堂,陈氏既倒,兄长不会有本事作乱的。」 「想不到,你对你兄长倒是兄妹情深。」陛下思索片刻,终于点头道:「好,孤答应你。只是从今往后,你兄长不得再姓陈,终此一生,亦不可进京一步。」 陈思璇泪盈于睫,叩拜道:「多谢陛下。」 能有此结局,已经很好了。 「陈家历年来的账册归档,罪女会整理出来交予陛下,还请陛下放心。」 「去吧。」陛下挥手道,「孤答应你的事不会食言,此事过后,孤会留你一具全尸。」 「谢陛下。」 霍妩坐在宋悦旁边,紧张地盯着门口,虽说对七哥有把握,可担心这种事,哪里是她自己能控制得了的。 宋悦时不时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抚,轻声道:「安心,七弟不会有事的,他可舍不得你。」 「悦姐,都这种时候了,你还说这话来笑话我。」 这时,门扉被叩响,屋内女眷们具是一阵瑟缩,才听见外头的人道:「母后,儿臣前来护驾,还请母后开门。」 是卫昶霖的声音! 宋悦心里一松,面上浮起喜色,她望向皇后,见皇后笑着朝她点了点头,这才吩咐婢子去将门打开。 卫昶霖端方地走了进来,躬身道:「贼子已就擒,让母后与诸位受惊了,是昶霖的不是。」 他说完,与宋悦又交换了一个眼神。 一切尽在不言中。 「孽党已除,各位大人平安无恙,还请诸位放心。各府的马车已在外等候,各位待清查过后,尽可归家了。」卫旌笙走进院内,先是朝皇后一揖,待站直后,又往霍妩的方向看了又看,见她活蹦乱跳的,这才彻底安心。 皇后点点头,谁也没有提到这场婚事的主角,出了这么大的事,淮王去了何处。 霍妩绕到沈容身边,跪坐下来,在她耳边道:「母亲,一会儿你和嫂嫂先回去吧,我,我还有些事……」 沈容皱眉,刚想问她出了这么大的事,她还想去哪里野,早些回府才是正经,就见霍妩虽然是在和她说着话,眼神却不是在她身上。 沈容并非没有年轻过,这样的小女儿情态,她心里哪还能不知道呢。 罢了,女儿长大了,自有她的缘法,她道:「不可晚归,若过了门禁仍不见你回来,我可是要罚的。」 「知道了。」迎着一旁嫂嫂促狭的目光,霍妩只得连连保证,「母亲放心,我心里有数。」 这场惊变等到天亮,势必会在朝野中引起一片轩然大波,谋逆这样的事,看陛下的态度,势必是要牵连出一大片来了。 陛下对此事虽说早已知情,但终归心情郁郁,把事情交给卫昶霖善后,自个儿先摆驾回宫了。他这一走,卫旌笙也没了个顾忌,光明正大地装作旧伤未愈的样子先行一步,将那些个琐碎的事情全扔给了卫昶霖,丝毫没有为兄分忧的意思。 卫昶霖气到仰倒,说什么旧伤未愈,还敢不敢更糊弄他一些! 卫旌笙躲了个懒,从王府后院的角门上了马车,兀自溜了。自然,他没有忘记乐颠颠跑来找他的小姑娘。 等下了车,他牵着霍妩缓缓走在坊市内,宽大的衣袖恰如其分地遮挡住两人相扣的双手。 即使已经入夜,坊市里还是热闹的很,杂耍的汉子在街头大声吆喝着,街边的摊子点了灯,昏黄的光晕下是食物扑鼻的香气。 这一夜的变动最多只会成为百姓们茶余饭后的闲谈,不会对他们的生活产生多大的影响。 霍妩问道:「七哥,你就这样走了真的好吗,我仿佛听见太子正忙着四处找人寻你呢。」 事实上,卫昶霖的原话是——「快把卫旌笙给我逮回来,别想什么事都丢给我!」 卫旌笙道:「无恙的,太子殿下身为大昌未来的君主,责任重大,多多历练对他才是好的,这点小事不用我去为他出主意。」 霍妩歪头看他,笑道:「那你这大昌裕王又怎么说呢?」 「正是因为太子勤勉,我这个裕王才能安享俸禄,我没什么志向,只想一直像现在这样带着你,一路吃喝玩闹地走回家,还望郡主不要嫌弃我啊。」 「不嫌弃你!」 原本从坊市走到霍府的距离并不远,可卫旌笙陪着霍妩悠哉游哉地逛过来,竟也花了不断的时间。 快到霍府门口的时候,霍妩才拉住了他:「七哥,你就送我到这里吧。」 卫旌笙知晓她的意思,只是想再逗逗她,便道:「怎么,是怕我被你父兄看见,给乱棍轰出去,以后还在门上立块牌子,上书‘卫旌笙与狗不得入内’?」 「我父亲和兄长才不会这么失礼!」霍妩瞪了他一眼。 卫旌笙摸了摸鼻子,心道,这可不是什么失不失礼的,平心而论,如果换做是他与阿妩日后有了个同她一般性情的女孩儿,若有人要上门求娶,他也定是不会给对方好果子吃的。 霍妩牵着他的手晃了晃,她又长高了些,可还是比卫旌笙矮了一截,卫旌笙正看见女郎头顶那个小小的发旋儿。 她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跟他道:「其实我是想说,等过几日,七哥就正经来家里一趟吧。」 等事情真正安定下来了,你就正式向父亲母亲提亲吧。 卫旌笙被这巨大的惊喜打得一时有些晕头转向,良久不见他答话,霍妩刚要抬头,就觉得脚下一轻,她压低了嗓子惊呼一声,整个人被他抱在怀里,在半空中转了个圈儿。 他身上那股浓浓的喜意感染了霍妩,霍妩不禁低下头,与他鼻尖蹭着鼻尖,双唇若即若离。 卫旌笙道:「阿妩,我很高兴。」 「谢谢你。」 霍妩鼻子一酸,她心想,不,是我应该谢谢你。 「还不放手,是想做什么?」 霍启衡阴森的声音从府门那儿传来,卫旌笙胳膊一抖,还是先稳稳地将霍妩放到了地上。 霍家父子三人正阴恻恻的打量着他,霍启衡甚至已经默默地撸起了袖子,正打算让侍从去府里给他取来趁手的兵器,霍家兄弟俩无视了妹妹渴求的眼神,摆明了是站在父亲这一边,沈容与秦苒则是一脸的不忍直视。 显然,什么该看的不该看的,可怜的老父亲已经知道的一清二楚了。 霍妩:…… 她艰难地开口:「七哥啊……要不,你赶紧先跑吧。」 此时不走,她怕从此见到的卫旌笙,就是缺胳膊断腿的了呀! 番外篇一(1) 【番外篇一】 自家闺女才多大啊,都还没及笄,居然就被人给这么骗走了,霍启衡气得不行,长吁短叹了一宿,硬是没睡着。 虽说这裕王方方面面都不错,他平时也对他欣赏有加,可这看后辈的眼光和看女婿的那能一样吗,这会儿他再去瞧他,便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年纪太大了些,这身子骨从前也不好,还是这几年才康健起来的,将来不会让他宝贝女儿做寡妇吧…… 沈容倒还好些,她虽然惊讶,但此前秦苒对她旁敲侧击的,她心里也有了些成算,只是没想到,还真是那位霍妩七哥前,七哥后的裕王。 看着女儿小心翼翼的目光,沈容心中直发笑,她还真当自己是棒打鸳鸯的恶人了,此前提的种种要求,总归敌不过霍妩喜欢,再说了,卫旌笙对阿妩这么多年的好,她又不是木头人,哪还能无动于衷呢。 只是就连那两个不成器的小子都知道了,自己这个做母亲的竟还被瞒在鼓里,实在是可气,这才故意板着脸,吓吓她罢了。 霍妩吓得不行,连忙赶走了卫旌笙,一连好几日在父母面前作小服低的,乖得不像话。 她心虚地很,这些天也就安生地呆在府里不出门,却不知外头早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淮王卫蔺沣,协同外戚作乱,意图谋反,已被下了大狱。宫里的陈淑妃被褫夺了位份,禁与自己宫中,她脱簪待罪,费劲辛苦跑了出来,苦苦跪在宫门前哀求,陛下也不肯见她一面,只告诉她,若再做纠缠,便于旁的陈家人一个下场。 就连先前对谋反一事并不知情的卫泓奕,也被撸了王爵,成了个白身,今生是再无出头之日了。 陈家百年世家,一夕之间树倒猢狲散,陛下摆明了是要拿陈家开刀,好好磋一磋世家大族的锐气,朝野上下人人自危,自然不会有谁想不开的要去替陈家人说话,省得一不小心,就被扣上个乱党的嫌疑。 陈思璇将陈家这些年的账册阴私全数交给了陛下,给陛下省了不少事。陛下看她也没有那么厌恶了,还好心派人告诉她,不日便要将陈纵送离京畿,要不要在离开前再让她于其见上一面。 陈思璇跪在地上,想了想,还是拒绝了。 此次一生一死,天南地北,见与不见又有什么分别。 等宫人走后,她才站起来,坐到妆镜台,缓缓理顺头发,为自己梳妆打扮。 从前陈家最鼎盛的时候,她出入间仆婢成群,这种事情哪用得着自己动手,更别提是这种劣质的香粉眉膏了,别说是她,就连她的贴身侍婢,也是不屑去用的。 待整理完了,她盯着镜子看了好久,突然痴痴地笑起来,拿起梳子狠狠朝铜镜掷了过去,将镜子砸了个稀碎。 陈思璇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裙子,推开屋门走了出去。 这处院子地处荒凉,院外的大门紧闭,每日除了一日三餐,再不会有人进来,陛下未曾下旨非要她去死,只是要她这么活着,她做不到。 她安静地靠着院里的枯树坐下,心想,这样的时节,外面肯定开满了花了吧。 真可惜,她是看不到了。 陈思璇笑了笑,从腰封那里取出一定小小的金锞子,默默吞了下去,尖锐的触感划过她的喉管,她皱着眉,指尖在掌心抠出了血,死咬着不让自己吐出来。 兄长,你说过的外头的好风光,我无缘去看了,只盼你能得偿所愿,不负此生才好。 陈思璇慢慢闭上眼,嘴角仍带着笑意,放任自己沉入漫无边际的黑暗中。 陈纵自婚仪那日起,整个人就变得浑浑噩噩的,他被关押起来,看着父亲被拉出去严刑审问,看着族人们一个个愤怒哭嚎,他麻木地坐在角落里,等待着最后的宣判。 陈家抄家灭族,陈年男丁五服内的一并处死,其余发配边疆,妇孺一律变卖为奴。 旨意一下,又是一阵哀嚎,所有族人无一不是痛骂着他的父亲,指责他将陈家带入了这样的深渊之中,就连陈纵身上,也被唾了还几口口水。 父亲动了动嘴唇,始终没有说话。 陈纵原以为,他也逃不过这样的结局,心里也总好了准备,不想,他却被带去换了套干净的布衣,带出了天牢。 那位身着官服大人将一个包袱连同马匹送到他手里,道:「走吧,从今往后,你记住,你不再是陈家人,你,你的子孙,永远不要再到京里来了。」 陈纵错愕道:「为什么?」 为什么会放过他,他,他是陈家嫡系长子,照说是怎么也逃不掉的。 官员不耐道:「哪有那么多为什么,陛下查清了此事与你无关,决定放你一条生路,真是,不用死了还不好,快点走吧。」 可是,如果真是因为这样,不该死的陈家人多了去了,怎么也不会是他被放过啊。 番外篇一(2) 陈纵不解,可见那官员脸上已是十足的不耐烦,他也就不再多问下去,眼见那人要拂袖而去,陈纵这才急急地拉住他,问道:「我有一事,想向阁下打听。」 「何事?」 「阁下可知,我妹妹,就是原本定下的淮王妃,她现在怎么样了?」 那官员思忖了片刻,才道:「她啊,也算她有福气,识时务,早早交代了,陛下仁慈,免了她一死,只是被圈起来了,但是吃喝无忧,你就放心吧。」 陈纵心中的那块巨石陡然落下,他原本还担心,以妹妹的骄傲,若要她从此为人奴仆,她怎么肯呢。 如今虽然不得自由,比之他人的结局,已经是很好了。 见他转身上马离去,另一个官员才走过来,撞了那官员一胳膊肘,道:「唉,你骗他做什么?」 官员给了他一个白眼,道:「难道要我老实告诉他,你妹妹吞金自杀,早就下黄泉了,那他听了还得了,万一哭着喊着闹出点什么事来,麻烦的不还是你我。」 「反正他这一走,也不能回来了,所幸骗骗他得了呗。」 「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这陈家那个娘们儿心可真够狠的啊,吞金呐,那得有多疼,也亏她对自己都下得去手。」 「可不是吗,都说这最毒妇人心……」 包袱里是几锭银子和两套换洗的衣物,陈纵背着简单的行囊,牵着马走在坊市上,可他的心境,却与以往大不相同了。 他从前想要的无非就是像现在这样,没有家族束缚,快意天涯,可如今,他失去了至亲,唯一的妹妹,此生也再无缘相见,分明艳阳高照,陈纵却觉得从心里一阵发凉。 「陈表兄?」 一个轻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陈纵回头看去,正是霍妩。 陈纵嗫嚅了几下,还是规规矩矩地喊她:「嘉宁郡主。」就像那根无缘送出去的发簪,现在的他,已经没有资格再喊她一声阿妩了。 霍妩见了他也很惊讶,陈家谋逆的事她清楚,虽然觉得陈纵应与此事无关,只是这种事,已经不是她求情与否就能干涉的了,她心里为他可惜,却也无计可施。 陈纵把那官员告诉他的说辞说与霍妩听,霍妩这才恍然,又问他:「那你以后可有什么打算?」 陈纵苦笑道:「我也不知道,只能是走到哪儿算哪儿吧。」 「我从前一直以为父亲是为国为民,风光霁月的人物,小时候更是一直以能有这样的父亲为傲,怎么……」他看着她,眼里透着茫然,「一夕之间,什么都变了呢。」 这种事情,霍妩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陛下惩治罪人,自然是没有错的,只是陈纵想要从这件事情里走出来,只怕还要好长一段时间才行。 霍妩道:「我记得,表兄从前与我说起在外游历的事情时,是有一位师傅的?」 「是啊。」陈纵道,「郡主……你,不必再叫我表兄了。」他不配了。 霍妩才不理他,只道:「既然如此,表兄就算不得举目无亲。」 「都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表兄还有从小教你育你的师傅在世,他若得知,自然是不想你浑浑噩噩度日的。表兄不如去找到他,好好孝敬师傅他老人家,从此行走天下惩恶扬善,也算是为百姓做了好事了啊。」 「天大地大,师傅行踪向来飘忽不定,只怕不好找。」 见陈纵神情有所松动,霍妩心里一喜,刚想再接再厉多劝他几句,就有另一个人打断了她刚要说的话。 「陈兄还是早些离京吧,再耽搁下去,父皇知道了,只怕要生出许多事端。」卫旌笙一板一眼地道。 陈纵回神,忙道:「是,殿下。」 他现在谁沾谁臭,就算霍妩自己不介意,他也不该在大庭广众之下和霍妩再多说些什么了。 陈纵朝着二人又是一揖,这才牵上马走进人群中,走了几步路,他忍不住又回头朝霍妩望了一眼。 霍妩正鼓着脸和卫旌笙不知在说些什么,卫旌笙笑着回了她几句,两人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让人觉得他们亲如一人,任谁也插不进去的。 这个他懵懂倾慕的女郎,终会有人护持,有淮王在,她想必一生都会笑得像此刻一般开怀。 陈纵再无留恋,骑马出了城门。 城外,正有一个胡子拉碴的老人骑在马背上,嘴里叼了根稻草,百般无赖地等着他,陈纵见了老人,眼前一亮,赶忙驾马过去。 「师傅,您怎么来了?」 老人骂骂咧咧的道:「我怎么来了,还不是来给你小子收尸的,没想到你命倒是大。」顿了顿,老人才又开口道,「瘦了不少,果然这京里不是什么好地方。」 「得了,臭小子,跟师傅走吧。」 「徒儿啊,为师可约了五月与人在扬州斗酒,你可别耽误了为师的大事!」 「师傅你年纪大了,杯中物还是少饮些的好。」 「嘿,你小子,怎么跟师傅说话呢?该打!」 番外篇二(1) 【番外篇二】 霍妩的婚事定在了她及笄后的第二年开春。 霍启衡对此很是不满,照他的意思嘛,女儿还小,就是再多留几年也是使得的,何必急着嫁出去呢。正好,还能多考量卫旌笙几年。 沈容给他气得不行,要真按着霍启衡的想法来,他怕是要将阿妩留到二十几岁还不肯放手。 这怎么行呢。 裕王年纪还比阿妩大上几岁,寻常勋贵在他这个岁数,膝下早已有儿女绕膝,可他府中干干净净地,沈容也不好意思叫他苦等。是以,在皇后与她说起此事时,她便含笑应了。 霍家两个小子知道后,少不得拉着卫旌笙又是一顿操练。 卫旌笙对此甘之如饴,婚期订下的那段日子里,他整日里笑得如沐春风,不止同僚,就连卫昶霖见了他都忍不住倒退三步。 想当初,他娶阿悦的时候,也没像卫旌笙这会儿高兴成这副傻样啊。 许是天公作美,二人大婚那日艳阳高照,花开满城,道不尽的好风光。 霍妩的嫁妆是她出生那会儿,霍启衡就有意为她攒起来的,宫里的太后与太子妃又着意添了不少,全然是把自己放在了娘家人那一头,这桩桩件件加起来,不论银两铺面,单嫁妆就足有一百单八台。 再算上沈容私底下给她的体己,简直就是把小半年霍家都给了她了。 霍妩本想拒绝,沈容却道:「无碍的,我与你哥哥嫂嫂都说了,他们没有意见。」 她最后陪着闺女躺在一张床上,摸着她的头发,道:「就算裕王爱重你,可母家给你的东西,才是你立身的资本,这是你的体面。母亲就是要让人知道,你是咱们霍家的明珠,容不得旁人有丝毫的怠慢。」 「母亲啊。」霍妩软软地靠着沈容,包着她的胳膊,「您放心吧,我哪有那么好欺负,再说了,有七哥护着我呢。」 「母亲还记不记得,我小时候有段时间,经常做同一个噩梦?」 沈容笑道:「自然记得,你那会子多傻,老想着什么,会有旁的人来夺了你的身子去……」 其实,那不是噩梦。 霍妩心道,然而这一切,其实她说出来,沈容也不会信的。 她扒着沈容闭上眼,喃喃道:「母亲说一定认得出我,其实不是的。」 沈容一愣,爱女的话叫她心口忽然一阵锐痛。 却听霍妩道:「但是七哥,无论我是个什么模样,他肯定能认得我。」 真是个没良心的小丫头片子,人还没嫁出去,心却早早往那儿偏了,尽帮着裕王说话。 沈容一偏头,霍妩却已经睡过去了。 她睡得香甜,仿佛笃定了出嫁后能过得很好,没有半点新嫁娘的心慌失神,仿佛今夜只是一个最寻常不过的晚上。 霍妩第二天天还未大亮,就被人从床上拉了起来,她没睡醒时向来懵得很,呆呆地坐在凳上,任侍女为她梳妆打扮,说着大堆大堆的吉利话。 宋悦在霍妩的姐姐和卫旌笙皇嫂这两个身份中,果断倒向了霍妩这一边。她亲临国公府,陪这个最宝贝的妹妹出嫁。 霍妩一见她就朝她抱怨:「悦姐,开脸可疼。」 宋悦忍俊不禁:「都是这样过来的,偏你,跟个小孩子似的,连这都要叫疼,让人听了笑话。」 霍妩伸开双臂就要往宋悦怀里扑,惊地身边的婢子忙拉住她:「郡主,这可使不得啊,仔细坏了妆面。」 宋悦把她一力按回凳子上,笑道:「就是,今日这般好看,别弄花了妆。」 霍妩平日就是出了名的美人胚子,她本是明媚的长相,今日浓妆,更衬得她肤白胜雪,宛如上好的瓷器细腻姣好,女郎唇色艳丽,一双眸子乌黑璀璨,夺目逼人。饶是宋悦这般见多了各色佳人的,一时也不由得被晃了眼。 她赞道:「难怪我进来时,听别家夫人说,阿妩绝色,难怪裕王肯苦等多年。」 霍妩小小地哼了一声。 「好了,我还未问你,你家两位兄长,是哪个背你出门?」宋悦与她说着闲话,边顺手理了理霍妩发冠上的穗子。 霍妩肩膀一垮,叹道:「大哥说他是长兄,理应由他来,二哥却说大哥一直在边关,还是他与我更亲近些,该二哥来背才对,他们两个自定下婚期时便开始为此事争夺,一直到昨晚,才算有个了结。」 宋悦奇道:「哪位肯退一步了?」 霍妩托腮道:「谁都不肯退!还是母亲站出来说话,叫他们两个一人背我一段路,这才算了结。」 这可真是……不止宋悦,连在场围着的女眷们都忍不住掩唇笑了。 门外哄闹了一阵,料想是接亲的人到了,只是又等了好久,才有人前来叩门,霍妩扶额,不必说了,大哥二哥一定又是得着七哥好一通为难。 番外篇二(2) 她昨晚还特意为此帮七哥说了好话,显然今日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呀。 霍禛背了霍妩一路,又将霍妩稳稳地交到霍陵背上,霍妩听见他吸鼻子的声音,小声问道:「二哥,你哭啦?」 霍陵倔强地不肯认:「尽瞎说,我堂堂一个七尺男儿,哪里会这么容易掉眼泪!」 霍妩也不戳穿他,只道:「二哥,就算我嫁人了,也还是会经常回来看你的。」 「咱们可是血浓于水的兄妹,我还指望着以后二哥能给我撑腰呢,还有啊,若以后我和七哥有了孩子,还得二哥帮我教导不是?」 女郎的声音娇娇软软地在耳边回想,霍陵心里老不是滋味,他从小护着的妹妹,怎么这就要成了别家的了呢。 他沉默了片刻,才道:「你想的美,谁要帮你带孩子。」 霍妩默默地拧了一把他的耳朵。 他当着霍妩是这样说,可把霍妩送上轿辇,他却一把拉住了卫旌笙,沉着脸道:「你若是敢辜负了我妹妹,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我都不会放过你。」 卫旌笙只道:「二哥宽心,此生,我定不负她。」 霍妩到了裕王府后便被送进了新房,她原以为等外头觥筹交错的,卫旌笙回来还等好久,便靠着床栏想要微眯一会儿,不想竟睡了过去,等她醒来时,卫旌笙已坐在桌边的圆凳上,含笑看着她,眉目间尽是柔情。 他红衣烈烈,又饮了酒,脸上有些上头地泛着红晕,只那双眼睛亮得吓人,他看着霍妩,像是一条恶龙看守着自己珍贵的财宝。 霍妩本就喜欢卫旌笙的长相,此刻为色所迷,一阵发愣,待她回神,才慌里慌张地拿起团扇挡脸。 卫旌笙站起来握着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道:「不遮了,还有,这发冠重不重,先卸下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好不好?」 霍妩被他笑得发晕,只晓得傻愣愣的点头。 卫旌笙嘴角笑意更深,他帮着霍妩拆了发髻,让一头青丝柔顺地落在肩背上,又往她嘴里塞了几块糕点,这才牵着她的手,带她推门走了出去。 霍妩这才有机会问他:「宾客们都走了?」不像啊,居然没多闹上一闹。 卫旌笙点头道:「我装作不胜酒力的样子,又有两位大舅哥帮忙,这才顺利脱身。」 这样的日子,于其陪着喝酒,他自然是更愿意与阿妩相伴。 卫旌笙带了她七拐八拐地,绕至一处院外,他将院门推开,含笑与霍妩道:「进去看看?」 霍妩与他十指相扣,并肩走了进去。 卫旌笙平和的声音响起,他道:「中间挖了池子,养了莲花和鱼苗在里边,等入了夏,你就可以摘莲蓬吃,那边是各式果树,到了秋天,硕果累累,咱们可以一边在树下乘凉,一边拿自个儿种的果子解馋。」 「院子后边还种了梅树,一年四季,咱们都不会缺了景可以看,还能摘梅花泡茶喝。还有,你喜欢的秋千……」 他话未说完,霍妩就已经转身铺进他的怀里,紧紧地搂着他,只恨不得将双腿也给缠上去,挂在他的身上。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她闷闷地问他。 这些话,分明是前世她与他闲聊时随口说的,不想这个人居然一记就是这么多年。 卫旌笙长叹一口气,他摸摸她的头,道:「阿妩,你的心思一点儿都不难猜。」 自她去边关走的那一趟,卫旌笙便觉出有什么不对,等他得知霍妩见过了许芒,这才确定了下来。 卫旌笙难以形容他那一刻的心情究竟是惊还是喜,他既心疼阿妩得知前世种种时的情景,又从心底里生出一股无法压抑的欢欣。 至此,他的霍妩,终于完完整整地回归他的怀抱。 卫旌笙低声道:「这份礼,夫人可喜欢?」 霍妩自然是喜欢的。 卫旌笙愉悦地道:「我的礼夫人喜欢,那,夫人有没有为我准备些什么呢?」 霍妩有些不好意思,她暗恼自己粗心,七哥这样悉心为她,她却连为他准备什么东西的心思都没想起来过,实在是大大的不该。 她正恼着,就觉脚下一空,整个人被卫旌笙拦腰抱起,他在她唇上啄了一口,笑道:「没关系,春宵苦短,夫人用旁的来补偿,为夫也不介意。」 霍妩被他闹了个大脸红,却只是把头埋进他肩膀,不痛不痒地咬了他一口。 她小声说:「好。」 声音轻轻的,却像是有把勾子猛地在卫旌笙心尖上挠了一下,让他心口一时酥麻,软的不像话。 「这可是夫人自己说的。」他声音带着沙哑,抱着霍妩大步走进屋内。 耀眼的红烛燃了整夜。 春色满园,何等风流。 番外篇三(1) 【番外篇三】 庆历二十七年,又是一年大雪。 霍妩窝在房中与母亲煮着暖锅,屋里烧了地龙,又放了银碳,沈容犹不放心,还是不许她将毛边大氅脱下来。 「你啊,都快二十岁了,已是要做母亲的人,还这么不知分寸,越发的小孩子脾气,真是旌笙宠坏了你。」沈容嘴上数落着,手里却没停下,亲自给女儿捞肉片吃。 霍妩道:「在母亲面前,我可不就是个小孩子嘛。」 沈容笑着摇了摇头,心中很是满足。 阿妩嫁与卫旌笙已是第四年,心性依旧保持得如在闺中时一般,可见卫旌笙待她的好。再说了,自二人成亲后,卫旌笙也时常带了阿妩回国公府探望,甚至愿意时不时陪着霍妩在府里小住几日,对霍家众人亦是事事上心。 卫旌笙毕竟比霍妩年长,照沈容来说,闺女这门亲事样样都好,可女儿这肚子迟迟没个反应,叫沈容怎能不着急,这几年她为了女儿,几乎是把京里所有的求子庙都给拜了个遍,还托人寻来大把的偏方。 作为亲王,膝下无嗣怎么行呢,眼下还好说,时日一长,难保他不动旁的心思啊。 霍妩本就不爱喝那些苦的要命的汤药,只觉得喝下去好半天嘴里都泛着那股子苦味,回回都是硬着头皮捏了鼻子往嘴里灌,卫旌笙那日回府,见她这个模样,二话不说就把他手里的药泼了出去。 他郑重其事地问她:「阿妩,你真的这么想要一个孩子吗?」 霍妩愣了一会,才道:「倒也不是,只是你……」她总不能让他没有子息啊。 「那就不要了。」卫旌笙斩钉截铁地道。 「我们有无需孩子养老,待百年后,执禹景源,难道还能不给我们堂前送终?」他道,「再说了,我有你这么孩子就够了。」 他捏了捏霍妩的脸,皱眉道:「瘦了。」 霍妩呆呆地与他道:「药太苦了。」喝了拿药,她连吃东西的劲儿都没了。 卫旌笙笑笑,凑过去在她唇上亲了一下:「这样就不苦了。」 霍妩回国公府时,便将卫旌笙的话告诉了沈容,沈容叹了口气,再也不费心去寻那些个生子良方,只是从此以后,她对这个女婿,倒真是视若半子了。 皇后并非卫旌笙生母,又是看着霍妩长大的,难免偏心于她,自然不会没事为他赐些什么姬妾,倒是陛下偶尔提了两句,全被卫旌笙挡了回去,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跟陛下说的,竟叫陛下从此熄了这份心思。 直到今年年初,霍妩在太后宫里范头晕又反胃的,叫了御医一诊脉,才知道,她腹中竟不知不觉多了个小的。 太后喜得不行,她年事已高,这几年精神越发不济了,霍妩的好消息让她连胃口都好了些。 卫旌笙向来沉稳的人,被匆匆喊来太后宫中时,临近宫门差点绊了一跤,得亏卫昶霖扶了他一把,他在霍妩面前蹲下,伸出手,却连摸一摸霍妩的小腹都不敢。 霍妩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尚且平坦的肚子上,眼里透着浓浓的笑意,她快活地与他讲:「七哥,咱们有孩子了!」 是啊,他们的孩子,他与阿妩的血脉。 卫旌笙原以为,重活一世,已是逆天而为,故此,他们才久久没有孩子,他不觉得遗憾,只是看阿妩对着别家幼童闹在一处的样子,还是忍不住会想,若是他们的骨肉,该会是个什么模样。 一个小小的,生的像阿妩的孩子…… 成婚四年,好容易有了孩子,霍妩登时就被团团保护了起来,真拿她当个易碎的玉器一般,这不许那不让的,叫霍妩苦不堪言,卫旌笙推了大半的差事,一心守着她,这回还是扬州一带出了件贪腐的大案,交给别人总不放心,才让卫旌笙走上一趟。 霍妩心中窃喜,七哥这几个月管她管得跟什么似的,他这一走,她正好能松快松快。 只是霍妩没想到,前一天她就被卫旌笙打包送回来霍家,叫沈容陪着,他这才安心走了。 沈容笑道:「真不让人省心,就算旌笙不把你送回来,我也是要亲自去王府陪着你的。」 霍妩这是第一胎,她月份大了,都说女子生产是在鬼门关前走一遭,爱女随时都有可能发动,她怎么也不放心独留她一人在王府的。 「说来,旌笙也快回来了吧?」 「嗯。」霍妩点头道,「他同我说已经在回程的路上,约莫就是这两日……嗯……母亲,我有些疼……」 沈容手中的银筷掉到了裙摆上,脏了她的衣衫,一向注意的国公夫人这时全然顾不得了,她快步走到霍妩身边扶住她,急道:「这怎么就忽然疼的厉害起来了,莫不是,莫不是要生了?」 她的手向下伸去,霍妩的裙摆上已慢慢向下开始淌出鲜血。 霍妩这一胎生得并不顺利。 她耳边尽是医官产婆们的呼喊,可她太疼了,她能感觉到血顺着她的腿往下流,母亲握着她的手,有妇人往她嘴里灌进参汤,叫她用一用力。 霍妩死咬着唇,她怕自己一张嘴,就是一阵尖叫。 她疼得恨不能拿把刀将肚腹刨开,取出这个孩子才好! 到后来,她的意识都有些模糊了,母亲才她耳边不停地哭喊,叫她再坚持一会儿,再多一会儿,千万别放弃,她听见宋悦在外头怒斥医官,「什么保大保小,裕王妃要是有个什么万一,你们……」 番外篇三(2) 她模模糊糊地想,七哥在哪儿啊。 霍妩委屈的想掉眼泪,这个大骗子,说好了会一直陪着她的,怎么她现在疼得这样厉害,却还是见不着他啊。 她,她要是撑不下去了,七哥要怎么办呐。 这个人这么偏执,这么认死理…… 她眼前的视线已有些迷糊,恍惚看见有一个人破门而入,不顾旁人阻拦,飞快地向她跑来,将她紧紧搂紧怀里,哽咽着喊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有什么滚烫的东西落下来,滴在霍妩脸上。 霍妩喃喃道:「七哥?」 对方颤抖着抱着她,亲吻她汗湿的额头,「是,是我,我回来了,阿妩别怕。」 「七哥……好疼啊。」她带着哭腔抱怨。 卫旌笙道:「是我不好,都怪我,阿妩,你一定要坚持住,好不好?」 他此生从未这样怕过,若要因为这个孩子,害的霍妩失去性命,他怕自己控住不住,等孩子一出生就扼死了他,叫他一起下去陪霍妩。 等到第二天晌午,伴随着一声响亮的啼哭,霍妩腹中的孩儿才呱呱落地。 沈容腿一软,直接跪倒在了地上。 产婆抱着孩子,喜道:「是个俊俏的小郎君呢,殿下您瞧瞧,殿下……」她的声音被遏制在了喉管里。 因为她看到,那位裕王殿下抱着自己产后虚脱的妻子,无声地哭了。 霍妩生得虽艰难,所幸月子里精心调理着,没落下什么病根,新生的孩儿被取名为晟扬,小名运运,他继承了父母的容貌,是个很好看的小男孩儿,极讨大人们喜欢,就连抓周礼也因着这份偏爱,破例在宫中办了。 霍妩逗着孩子与卫旌笙道:「他们都说这孩子生的更像我一些,不过没关系,等下回,我一定要生个像七哥的孩子!」 在霍妩眼里,有个小七哥逗一逗,还是很有意思的嘛。更何况七哥好看,总不能浪费了。 卫旌笙挑眉道:「下回?你忘了这回有多疼多危险了,还想着要下回?」 「还有,之前哭着跟我说再不愿生了的,又是哪个?」 霍妩道:「这不是一回事儿,难道七哥你不想要了吗?」 卫旌笙:「不想。」 他道:「有这小子就够了,阿妩,争命一样的事,我看不得第二次。」 霍妩戳戳运运细嫩的小脸蛋儿,随口嗯了几声,并未放在心上。 反正这种事,也不是七哥一个人可以决定的嘛。 后世记载,裕王与其王妃恩爱一生,裕王铁腕,为颢帝卫昶霖所信赖,二人君臣得宜,开创太平盛世,天下海清河晏,引为妙谈,被后人称为「贤王」。 其独子卫晟扬,后世评价不逊于其父,他追随颢帝太子,打下另一片功业。 至于那位裕王妃,听闻也是个了不起的女子,如若不然,哪能叫裕王终身不纳二色,只守着她一人,又教养出这样好的儿子。 后世女郎们谈起这段过往,言谈中总是带着对这位王妃的羡慕。 这些事情,如今的霍妩是不知道的。 卫旌笙拉着卫晟扬的手,问他:「今日在学馆与人打架了?」 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扬着头看他:「父王怎么知道的。」 卫旌笙挂着高深莫测地笑摸了摸他的头。 卫晟扬道:「那不长眼的妄议您和母妃,说母妃善妒,巨着您不让您纳侧室,我一时气不过,这才……」 他又道:「不过您放心,我和景源一起动的手,他下脚比我还狠呢,再者说了,我们套了麻袋找个僻静地方打的,保管他不知道是谁动的手,就算他出去乱说,我可是师傅心中最乖最懂事的学生,师傅才不会相信他呢。」 卫晟扬笑起来,露出尖尖的小虎牙。 卫旌笙道:「这是我不管,总之别叫你自己吃亏,还有,不许……」 卫晟扬抢先道:「不许告诉母妃嘛,我知道的,父王你就放心吧!」 霍妩站在府门前,冲父子两招招手:「在聊什么呢,还不快过来?」 卫晟扬跟个小炮弹似的冲过去,再即将投入霍妩怀抱时即使停住了脚,这才抱住母亲,把头埋在霍妩腰间撒娇:「母妃咱们今天吃什么呀?」 母妃身上总是香香软软的,真好抱呀。 也不知道今晚能不能和母妃一起睡。 霍妩刚想回答,卫旌笙就冷漠地把团子从她怀中抽了出去:「都多大人了,还这么缠着你母亲撒娇,好意思?」 说完,他就自己将头埋进了霍妩的肩膀,低声道:「阿妩,咱们进去吧。」 卫晟扬:…… 哼!父王什么的,果然是和他抢母妃的大坏蛋! 【全书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01、《胖闺秀好招摇 上》作者:惜薇 02、《胖闺秀好招摇 下》作者:惜薇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