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有绝色妹有财 卷二》 第一章 【正文开始】 蓝蓝的天,白白的云。 仰面看着蓝天白云,只觉风也轻,云也轻。 身下的老牛车走得很慢很慢,顾今朝和穆庭宇都枕着双臂,慢腾腾,晃悠悠都快睡着了,他们两个离开猎场并没有直接回京,将两匹马儿拴在了一起,一起去爬了山。 回来的时候赶上打草的牛车,二人搭了车,也是惬意。 顾今朝口中还叼着根草棍,叠着两腿来回随着牛车微微地晃,穆二不知想到了什么,翻身过来,在旁边支着双肘低头看她:「今朝,要不要看看皇上赐了什么好东西给我?」 今朝看着他,也是坐了起来:「什么东西,我看看。」 穆二随手解下锦囊,扔给了她:「看看,喜欢吗?喜欢就给你。」 顾今朝打开锦囊,里面装着皇帝赏赐的三大件,一个玉如意,一个殿前行走的腰牌,还有一对扳指,上面都有皇家印记,她拿起来看了看,摇了摇头。 穆二侧目:「怎么了?」 今朝重新将这三样东西收了起来,递给他:「我更喜欢真金白银,今个是赵玘生辰,没看见她上次那委屈的模样。也怪我粗心,带她去金铺时,可能她以为是送她的了,可惜我手头没有多余的银钱,不然带她去买就是。」 穆二晃了晃锦袋:「那把这里面的东西当了就是,能当几个当几个,换成银钱去买不就行了吗?」 今朝瞪了他一眼,推了他一把:「穆二!你又犯二!这里面的东西都是皇帝赏赐给你的,不能轻易给人的,再者说上面都有皇家印记,哪个当铺敢收?」 少年笑,与她肩并着肩背对着来路:「那就不要管她了嘛,她从小到大也没戴过什么,也没怎样。」 顾今朝瞥他一眼,想起谢聿来,也是扬眉:「没事,我有办法,昨个我救了世子一命,他可是答应了,给我千把银钱,应当不会赖账,我们快些回去,上世子府看看去!」 莫名地,穆二不愿她去。 在爬上的时候,今朝与他讲了被人掳走的事情,在他看来,那个世子真是百般为难逗弄,心中自然生厌,拉住今朝胳膊,狠狠拍了自己胸膛,说不用去,他来解决。 顾今朝当然不能真的让他去解决,两个人乘坐牛车,到了猎场外围。找到那两匹马,上了马儿,这就疾驰回京,时间还早,来时风尘仆仆,心中忐忑,回去时候因二人作伴,一前一后,也是追逐着,只觉欢快。 回京之后,顾今朝直奔世子府。 可惜谢聿自离府之后还未回来,她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一时间有些落寞。 穆二见她神色,与她一起牵马走在街头,也是皱眉:「赵玘与你我一起长大,既是生辰的确该重视一下,那点银钱不算什么,待我回家取来,你先去金铺候着就是 。」 今朝忙是拉住他:「算了,还是我回府去拿,先在我娘那借些,等世子送来银钱再还她就是。」 可少年已是上了马,红影调转马头:「少啰嗦,去金店候着!」 说着一拍马就去了,那红影在风中疾驰,扎进眼底,漾出笑意来。 她也上马,这就往金铺这边来了,一路无阻,到了金铺先行下马,没过多一会儿,这穆二回来得也快,他背了一带银钱风风火火下了马。 啪地塞了顾今朝怀里,少年大手一挥,豪气得很:「这些应该够了吧?你看着给她买一点,剩下银钱都给你,喜欢什么就买什么,中郎府最不缺的就是银钱!」 很重,差点扔地上。 今朝随手放了一边,打开袋子一看,呆住了:「穆二,你该不会是把你家家底都拿出来了吧?」 穆庭宇伸手一把勒住了她的颈子过来:「你也别忒小瞧了我中郎府!」 她一把推开,笑闹过后,两个人在铺子转了一圈,商量着说赵玘那日看秦湘玉的额饰好像很喜欢,就给赵玘也买了桃花醉的额饰和耳坠,银钱还剩不少袋子里还叮当着,今朝收好金饰,拎起袋子来估了一估,给穆二挂了马上。 二人出了金铺,牵马而行。 顾今朝说要去找赵玘,穆二非说肚子饿了,拉她又去酒楼吃酒,他今个可是大方,带着他包了一个雅间,二人把酒言欢,也是痛快! 日头偏了西,酒足饭饱,两个小酒鬼才是出了酒楼。 这中郎府寻找穆庭宇已经快找疯了,当街遇见,直接给人抓走了,顾今朝酒色微醺,也没忘了去给赵玘送首饰,夕阳西下,也是中郎府一样方向。 赵玘与林家倒是近,越是近了,越是难免感伤。 七年时间,人非草木,怎能无情。 拍马走过林家大门,落脚在赵府门外。 拴好马儿,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穆二那个混货稀里糊涂把银袋系了她马上。今天他可没少霍霍银钱,抚过钱袋也是失笑,替他心疼。 回身上前拍门,很快有人来开门,问了赵玘,说是在府中,让她进,她不进,只说在外面等着,那人匆忙去报信了。 一小玩到大的,赵府中人也都是认识她,一说是顾今朝来找她了,赵玘提了裙摆就快步跑了出来。 马儿拴了门口柳树上,赵玘站在大门口,扒着门缝往外看了看。 少年背对着这边,低着头正用脚尖画着圈圈,是她平时无聊时才做的事情,生怕她等得太久,赶紧就推开大门走了出来。 吱呀一声,今朝回头。 赵玘一身桃白,也是娇俏。 笑,二人都站了树下。 赵玘耳根发热,还故作镇定:「你来找我干什么?有事?」 马儿有些不耐,一旁刨着蹄子,今朝伸手轻抚马鬃,安抚了两下,回头拿出了锦盒,递了赵玘的面前来:「给,我看你喜欢秦湘玉那样的,给你买了和她一样的,看看,喜欢吗?」 赵玘脸更是红,伸手接了过来。 打开看看,锦盒当中,静静躺着一个额饰,两个耳坠,都是桃花模样的,果然和秦湘玉一样的,她低下眼帘,心如捣鼓,蚊子声一样嗡嗡出个喜欢来,几不可闻。 顾今朝从小就最受不得女孩受委屈了,那日瞧着她看见秦湘玉时的眼神,很是心疼,此时见她说喜欢,也是欢喜:「喜欢就好,你喜欢了这心思就没白费,你娘身子不好,你爹支撑着这个家也是难得,我知你从小就懂事,也是姑娘大了,该有点首饰了,以后多挣了银钱再给你买,权当你的嫁妆了。」 青天白日的,说什么嫁妆不嫁妆的,赵玘低下头来,抱着锦盒,也是胡乱捶了顾今朝的肩头一下子:「让你费心了,谢谢你还记着我今个生辰……」 在她面前提了不只一次,她那样的记忆力怎么能忘。 顾今朝回眸瞥见马上的钱袋,也是笑:「不必谢我,这银钱是穆二出的,他今个去猎场拔了头筹,一时高兴得疯了,拿了不少银钱出来,我就是来送一送,沾他的光可没花一文钱。」 赵玘瞪了她一眼,那也是开怀:「横竖你有心了,也谢谢你。」 第二章 今朝身上还有酒香,被风一吹心肺也热了起来,时候不早了,这就要黑天了,她摆手示意赵玘进去,也是作别。才吃了那么些酒,当时没感觉怎样,此时竟起了后劲,扯着缰绳脚底发飘了。 马儿嘶鸣,赵玘拿着锦盒心满意足回去了,顾今朝翻身上马。 她一心还记挂着穆二,直奔中郎府。 晚风徐徐,马儿跑得飞快,如同她的心跳一样,顾今朝一路疾驰,终于在天黑之前到了中郎府,她到门前,让小厮接过马儿去,伸手解下了钱袋,这就背了身后。 前来迎接她的小厮,从前也认得,看着她可是一副来了救星模样,说二公子今个可遭了罪了,今朝脚下无根,走得飞快,起初还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到前堂,不等上前就听明白了。 堂前亮着灯火了,众位叔伯都侧立两旁,少年趴在长凳上面,正在挨打。 他爹的怒吼声远远传了出来:「混账东西!孽子!还不说是吧?不说今个就打死你!你可知道那是前朝宝物,岂是你换些银钱花花这般轻松能行的?」 啪啪地板子声重重落在少年的屁股上面,顾今朝眼看着他挨打,心如刀绞。 穆二才不在意,还嬉皮笑脸地:「爹,亲爹,你打累了就换别个来打,气大伤身,可别气坏了啊!」 三言两语,就明白过来了,只怕他是偷拿了他爹的东西去当了。 这样的事,可不是第一次了,小时候他就干过。 他从小都不拿那些东西当回事,对人仗义,从来一片丹心,慢慢站住了,赫然转身。 顾今朝拉住一边的小厮,只说她能找到穆二拿走的宝物,在她回来之前,先别说她来过。 出了中郎府,立即上马。 既然想瞒着她,那去当东西的地方,都不能是她娘开的当铺,全京中除了她阿娘,当铺只有两家,关键的不是寻找宝物去处,而是那进了当铺的东西,恐怕不能原价讨要回来。 趁着还没夜禁,时间不多。 酒醒了大半,夜风一吹,浑身还打了个冷战,这就往世子府去了。 夜幕降临,世子府安静得如同往常一样。 老管事掌了灯,谢聿坐了桌边,一手举着个帖子,正在烛火下面细看。顾今朝弃他离开之后,他在官道上等了许久,世子府的侍卫队才过来接他。 走了没多远,就有人捡到了这帖子,一眼认出是顾今朝宝贝一样揣起来的那个,也就收了起来。本来直接回了世子府,又怕她直接去了猎场,出什么差错,洗漱一番这就赶紧也赶去了猎场。 此时灯下细看,烫金的帖子幻化出一红一白两个少年,在他眼底拧了劲似地扎眼,中郎府的那少年,他不是不认得,相反,还熟悉得很。 老嬷嬷来送汤药,谢聿随手将帖子放了一边桌上,摆手让他们都先下去。 老管事给拿了蜜饯来,他含了一个在口中,伸手晃着药碗。 老嬷嬷不愿离去,还站了一边劝慰着他趁热喝,他嫌她啰嗦,让她先出去,说这就喝。 老管事只说世子今个心情不好,也给人劝走了。 二人一走,屋里也安静了下来,谢聿起身,走了窗前去,老管事与老嬷嬷外面说着话,窗前一棵不花树,小花朵朵,开得正盛 ,他将汤药倒入花盆当中,回身又将药碗放回桌上。 屋里都是腥苦的药味,他坐回桌边,伸手捻起一块蜜饯,放在口中。 又酸又甜。 片刻之后,老管事与嬷嬷回来了,嬷嬷带走了药碗,临走还嘱咐着他,要他好好休息,慈眉善目一如既往。这两个人从小就陪伴在身边了,此时瞥着她蹒跚背影,也是抿唇。 院子里早有小厮送了嬷嬷回屋去,才黑天,灯还不大亮,更觉心底烦闷。 老管事侧立一边:「汤药倒了没有,可有不适?」 谢聿慢慢收回目光,下颌往花树上轻点了点:「倒了。」 这盆花树是老管事在景夫人的花房搬回来的,据说能混淆药味,不多一会儿,送药的小厮又来了,老管事仔细接过来,亲自递了面前来。 这一次,谢聿一口喝了。 老管事命人偷偷收走了药碗,在外面探查一番才是回来:「主子只管好生调养身子,上次故意呕的血,王爷大怒,估计御医们一时半会不能再有什么举动。」 谢聿一手抚在腰间锦带上,也是嗯了声:「但愿,都来得及。」 老管事在旁低头:「已经让人跟着嬷嬷了,只要她进宫去,迟早能知道是谁一直暗害主子。」 谢聿闻言更是抬眼,看着老管事也是伤痛:「嬷嬷看着我长大,万万想不到,竟然是她一直在身边喂我毒药,虽不致死,致死也是早晚的事,待我查明那宫中何人害我,也叫他知晓知晓疼痛。」 老管事也是颔首:「待老奴查明,定不放过!」 正说着话,前面来了人,说是顾今朝来了。 顾今朝一路疾驰到了世子府,还好,世子已经回来了,因之前早有交待,见了她都很客气,随着小厮进了世子府,也是健步如飞。 她脚步飞快,走过长廊,一刻也不敢耽搁。 院中寂寥,巡逻队不时走过,老管事已在石阶上候着她了,门开着,顾今朝快步进了屋里,一眼看见谢聿就在窗前,疾步到他跟前,一撩袍角这就跪了下去。 她随手解下腰间的牛角匕首,双手高高举起,急急道:「世子救命!」 谢聿倒是被她这般急着的模样吓了一跳:「起来说话,何事求救?」 顾今朝一动未动,仍旧举着那匕首:「对于世子来说,就是小事一桩,于今朝而言,就是天大的事了,打赌的银钱可以不要,只求世子与我去个地方,帮我赎个东西出来。」 他更是皱眉:「什么东西?」 今朝这就将穆二为了帮她凑银钱,将家里的宝贝当了的事说了,请他与她一起去当铺走一遭,势必将那前朝宝贝换回来。 窗开着,屋里药味未散,谢聿只觉口中更苦。 他低眸瞥着少年,她还举着那个牛角匕首,更觉额角突突直跳:「顾今朝,今个倒是跪得容易,你道世子府是什么地方?你道这牛角匕首是什么东西?这般令你糟蹋的,你以为是什么东西?」 今朝也是着急,穆二还在中郎府挨打,她知道他爹的脾气,东西不找回去,谁也劝不了。 怎能不是头等大事,抬头更是急了:「世子应我便是救我!」 不想这一抬头,一眼瞥见了桌上的那眼熟的帖子,一下站了起来。 匕首反握在手里,顾今朝上前一步,拿过了帖子仔细查看,蓦地抬眸:「我的帖子怎在世子这里?」 四目相对,她茫然的目光逐渐被恼怒所替代:「该不是我想的那样吧?世子偷了我的帖子?」 谢聿别开眼去,也是冷静下来了,起身要走:「我偷它何用?」 不管了,今朝将帖子往一边扔了,抓住他手腕也是无赖:「我不管,世子不能走,总之是你害了我!在京外耽搁不少时间不说,回来要是及时送了银钱过去,何苦连累穆二挨打,现在你得跟我去把东西赎回来,就当抵了!」 第三章 谢聿回眸,到底抵不过她眸中急色:「抵了?」 今朝狠狠点头:「抵了!」 她身上定是没有能换那东西的足够银钱,当铺那种地方,一文钱出来的,再想换回来,只怕要百倍。若有别的办法,也不会来世子府。 谢聿心念一转,两指敲在桌上:「我却觉得抵不了,不然将千银送与你,你自己去换了出来。」 这般以退为进,顾今朝如何不明白,坦然拒绝:「多谢,但是千银只怕那铺子也难放手,我人轻言微,说什么只怕人不能在意,世子若是出面,定然不敢二话,乖乖将东西交出来。」 谢聿挑眉:「哦?」 说什么,今朝都给他想好了:「只需提及前朝,他不敢再留。」 谢聿向前一步,她讪讪地放开了他。 可真是急了,手心都出汗了。 谢聿也是叹息:「顾今朝,若是能去,你当怎么谢我?」 只要他去,他爱说什么说什么,今朝连忙点头,敷衍得很:「任凭世子差遣!」 牛角匕首,他没有收回,带了人匆匆出府,那当铺也很快找到,在京中能落脚开当铺的,哪个没有后台,这种前朝的宝物可不是随便能见的。 穆二不识货,当了百银真是可惜了。 顾今朝身上没有那么多,因谢聿开了口,这种前朝东西可说不清,只怕招来祸端。倒霉的这当铺非但没有收回本银,还赔了银钱,乖乖将那前朝的那个小鼎仔细包好了,送与了她。 今朝大喜,匆忙谢过, 出了当铺,借着这夜色,也是连忙上了马。 谢聿才走出当铺,人已在了马上。 少年一身白,在夜色当中也是一抹亮色。 她急着要走,已是扯动了缰绳,谢聿见她神色,脸色更沉。 好在,她还记得谢过他,与他抱拳,扬声说道:「多谢世子相助,日后上刀山下火海,但凡今朝能做到的,必然上前两肋插刀在所不惜!」 只怕,这能两肋插刀在所不惜,上什么刀山下什么火海的,也是为了别个。 谢聿一身锦衣,淡然点头:「顾今朝,今个为了别人来求我,你也欠我一次。」 说着,不等她作何反应,在侍卫队的拥簇下,上了马车,绝尘而去。 今朝背好了小鼎,也不在意什么欠不欠的。 既然帮了她的大忙,就算欠了又怎样,她扬起马鞭,也是快马加鞭。少年轻狂,从无惧色,入夜之后还当街骑马,也不怕被人抓到,一路疾行。 到了中郎府,急急下马,那还等着她的小厮见了她也是大喜过望。 赶紧进了院子,穆二已经没有了还嘴的动静了,他一动不动趴在那里,屁股上已是被打得血淋淋了,众位叔伯谁也劝不住,他那个身子不好的娘也伏了他身上哭,一旁丫鬟婆子通通哭着跪着,一旁高大的男人一身官服,手中扶杖犹在叫骂。 顾今朝脚下生风,一路跑进前堂,胸前还起伏着,一口气才顺上来,将小鼎举了上前! 穆夫人见了东西失而复得,更是指着丈夫哭得不行:「多大的宝贝能抵上自己儿子,你打也就打了,打这么狠干什么,这是诚心要他的命啊!」 穆庭宇真是一动不动,气息全无。 这打也打了,东西也找回来了,中郎君瞧着自己儿子一点动静没有了,也是面色难看,赶紧让人抬了下去,早有人去请了大夫来。 顾今朝一路跟着穆二回了他的房里,一边的穆夫人又扯了自己夫君哭得要昏过去,她趁机上前。 少年背朝上趴在软褥之上,今朝拍了拍穆二的脸,使劲揉了揉:「穆二,穆二!」 她可是真急了,不想刚才在前堂还气息全无的人,被她这般又拍又揉地,当真睁开了眼睛。 穆庭宇对着她轻眨眼:「嘘……吓唬他们的。」 吓唬谁呢啊! 顾今朝一巴掌呼在他后脑上,气的直咬牙:「你个傻蛋,吓死我了!」 穆二见她这般担忧,又是抬头,双手捧脸,眼中尽是笑意。 「放心,哥哥没事。」 大夫来了之后,给上了些药。 这穆二也是皮糙肉厚,从小挨打习惯了的,都是皮外伤,他娘哭到最后可是真的哭昏过去了,本来身子就不好,气的他爹又骂了他一通。 中郎府可是闹了好半晌,穆二这屋里才是消停下来。 他问她了,怎么把东西追回来的,今朝只骂他不识好物,让他下次再有这样的事,千万去她娘当铺去当,也好肥水不流外人田,二人一嘻哈也把谢聿这茬岔过去了。 时候不早了,也是该走了,屋里来了伺候他的丫鬟梅香,顾今朝最后上前,在穆二脑门上弹了一下,与他摆手告别。 穆少年这时候可真是懊恼了,千叮咛万嘱咐的:「诶呀我也起不来,一个人行不行啊,让人送你回去,这么远的路,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今朝笑,要走了,又回头看着他笑:「有什么不放心的?」 穆二想了下,也是还想和她说说话,就故意叹着气:「没听说吗,一入了夜,总有那前年老妖出来,专门变成美貌女子或者男子,吸收少年精元,你小心些,遇见搭讪的,别理会……」 顾今朝才要走,又是抱臂,倚了屏风旁边:「怎么的,你遇见过?女子也就罢了,男子吸收什么精元?」 就连一旁的梅香都没忍住,一下笑了。 穆二也是笑,一口白牙还对着今朝故意龇了龇牙牙:「如果能遇见像我这般美貌的,你就从了吧,可惜美人常见,像我这般美少年的,世上再没有第二个了。」 口无遮拦,胡说八道。 今朝忍俊不禁,大步转身:「走了,看看大街上能不能遇着个美少年什么的。」 白衣翩翩,看着她背影,穆二也是喊了一嗓子:「慢着点走诶!提灯,让人给你提个灯!」 知道快出他视线了,顾今朝并未回头,也摆手示意知道啦。 前两夜里,还是明月高悬,今个却是一片灰色。 也没注意到夜晚降临时候,有没有星月,此时从后院走出来,可是也无星来也无月了,非但是灰蒙蒙,还有点雨星星,凉风扑面,清爽得很。 她并没有要提灯,街上灯火昏暗,此时已不能骑马了,准备就此走回去。 中郎府的小厮恭恭敬敬送了她出了大门,揖了又揖。 才一回眸,就站住了。 一人与她同样,身着白衣,立于石阶之下。 一手打伞一手提灯,也不知是站了多久,顾今朝快步走下,到了他面前,歪头往伞下看了看,秦凤祤见了她,将伞举了她头顶,示意她往前走。 外面不过偶有雨点,不过今朝还是接过了伞去,与他并肩而行:「你怎么来了?」 秦凤祤提着灯,走得不快:「世子府来人送了信,说你在中郎府,若是晚归,需要来接。」 顾今朝撇了撇嘴:「多谢了。」 二人走得都不快,秦凤祤瞥着她,也是沉默。 今朝伸手到伞外去接,也没什么雨点,这就收了伞,来回在掌心转着,心情大好。 脚步也是轻快,走几步,还跳了一跳。 第四章 再走,就把他落在了后面,秦凤祤目光幽远,看着她淡淡地:「回去早些休息,明日一早,我爹带你去见老师,到了老师面前,万万不能放肆。」 顾今朝嗯嗯点着头,等他上前,又与他站了一起走。 秦凤祤见她神色,也是皱眉:「你还年少,日后还会大有作为,眼下还要好好读书,休要胡闹。」 简直是个老学究,今朝乐了,回眸看他:「兄长也未免太啰嗦了,我好着呢,放心吧,我也知道我日后还会大有作为,而且我现在也没有胡闹,安生得很。」 若是从前,只怕他不屑。 现在看着少年心性,又觉不同,秦凤祤难免管教两句,顾今朝别开眼去了,一直笑:「平日见你在凤崚和秦湘玉面前,也一直这样,是不是当哥哥的,都这样?弟弟妹妹们总有操不完的心。」 秦凤祤嗯了声,也是心神放松:「长兄如父,自然言传身教。」 这般一本正经的,今朝大笑。 不过笑过之后,也是唏嘘:「有你这样的兄长也是不错。」 二人一路走回秦府,秦府灯火通明,大门敞着,院中小厮丫鬟到处乱窜,顾今朝心生惊觉,几步上前,抓住一个才跑过的丫鬟来,发现是个后院的。 「怎么了?这府里怎么都亮了灯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说是哪个多嘴,说小公子昨晚上丢了一直没回来,姑奶奶当了真,一时不注意不知哪里去了……」 她口中的姑奶奶,那就是姑姑,脑中嗡的一声,顾今朝忙是问她:「我娘呢,什么时候的事?」 丫鬟往后院指了一指:「刚才在后院找姑奶奶来着。」 秦凤祤也是听见了,上前来:「今日谁看大门,可看见姑奶奶出去了?」 丫鬟摇头说是不知道,顾今朝回头一把抢了灯去,转身就往后院去了,不时能遇着小厮丫鬟喊着姑奶奶的,她心急如焚,冲到姑姑的院落时,正遇着景岚也提着灯往出走。 母女相见,景岚一把抓住了今朝的手臂,踉跄了下还差点瘫软下去:「儿啊,怎么办,我把你姑姑弄丢了,找不到,这后院都找遍了,她能去哪啊,这么多年她一天都没离开过我身边,她能去哪啊!」 顾今朝很快冷静下来,扶住了她:「娘,没事,姑姑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你别着急,前后门都谁看着了,可有找过,问过?」 景岚一见到她,眼泪顿时落下来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翠环出去打水的空她就不见了,才还来看我,回去的时候一走一过,也不知听说嘴碎说你昨晚上一宿没回了,就说你丢了,她就急了……」 今朝与她一同往外走,景岚脚下发飘,抓着她胳膊一时失了主意:「怎么办,这大晚上的,她能去哪,她最怕黑了,院子里都找了,没有……」 遇着秦淮远和秦凤祤也一同过来了,景岚看见他们总算冷静一点,擦了眼泪,问他们都找了哪里,秦淮远已经将看门的两个小厮找到了,此时正在前院里候着。 问了,说是都尽职守着门,并没有看见姑奶奶出去。 秦淮远拥着景岚上前,再问,还是这一套话。 前门一个,后门一个。 秦凤祤也走上前去,盯着前门那个:「我出府时,前门无人。」 看门的小厮叫做高大的,忙是跪了下来,那许是撒了泡尿去,除此之外可都未敢离开,顾今朝看他这般模样,也快步上前,盯着高大的眉眼,见他目光躲避,突然狠狠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顾今朝撇了灯,又是上前,一把将他提了起来,不顾他饶命饶命地喊,狠狠摔了地上,到他面前跪击他胸口,直按着他,狠狠抽了几巴掌:「姑姑怕黑,要是走,也只能走前门,现在你说实话,若是出门找到她,有赏,若是耽搁了什么事,我要你赔命!」 挨了打,实在躲不过,又动弹不得,这小子也是不敢再说谎,只得说了实话。 原来在秦凤祤出门时,他真是去解手了,但是之前能有一炷香的空,他和府里的丫鬟一起说着话,并不在门前守着。 说是说着话,就是私会,所以之前不敢说。 依照他这么说,那还是从大门走了,秦凤祤忙是着人出去寻找,此时夜禁,还需一纸公文,秦淮远也忙是去府衙了。 景岚母女同秦凤祤等人,分头带人寻找,一时间火把照亮了整条长安街上,到处可闻寻找之声。 此时的东宫太子府前,却是停了一辆马车。 小雨滴答滴答掉落雨点,太子李煜才自宫中而回,到了太子府前,才是下车。 门前不远处一抹人影无助地正是来回徘徊,小雨也打湿了她的衣裙,顾容华一身锦裙,才被禁卫军阻拦,不敢上前,光是站在雨中,望着马车。 有人打伞来接,那女子站在红灯之下,面容姣好。 李煜瞥了一眼,皱眉:「谁家女子,此时怎在东宫门前徘徊?」 守门的禁卫军上前与他说,之前她走了东宫来,说是她的家,来找什么人,问了也说不清楚,像个神志不清的,因为这女子貌美,也是娇柔,都不忍难为她,就驱逐了去。 没想到,她不肯走,下雨了,还站在那。 李煜回头望了一眼,着人又拿了把伞,对着她这就招了招手。 顾容华懵懵懂懂走了过来,李煜上下打量了她两眼,将伞递给了她:「你家住哪里,怎不回去,来东宫重地做什么?」 李煜身形颀长,一身太子常服,清俊得很。 顾容华仰脸看着他,也是怔住:「你长得好像我李郎,什么东宫,李郎就住这里……」 她神色迷茫,虽是接过了伞去,雨点落了脸上也不知撑伞,光定定地看着他,显然和正常人不大一样,李煜此时瞧着她,也觉哪里见过一样。 他脾气向来温和,只叹息可怜了是个疯了的,摆手让她离开:「打伞回家去吧。」 顾容华倒是听话,真个将伞打开撑了起来,雨声渐大,李煜转身要走,她忙又上前两步,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旁边人怒斥着她放肆,她也抓紧了并未放手。 李煜回眸,示意无事,不许旁个上前。 容华声音软得要命:「你、你瞧着今朝了吗?她昨晚上一宿没回来,我出来找她也找不到,月华也不见了,我,我哥哥也不知道哪去了,我不知道家在哪了……」 一副柔弱之态,不似故意扭捏。 看她身上所穿,无不精品,头上发饰金银都足,手上戴着上等的青白玉镯子。这女人看着二十几岁,肌肤雪白还是未婚装扮,定也是好人家的姑娘,李煜拂开她手,见雨大了,也是叫人送她上了马车,直接送了府衙去。 东宫车马将人送了府衙去,正赶上秦淮远父子都在。 可惜顾容华不认识他们,说什么也不肯跟他们回去,没法子,只得让人去寻了景岚来,景岚母女在街上茫无目的地找了一阵,等小厮找到她们时候,已是酉时三刻了。 一听说人找到了,在府衙里,没有什么事,阿弥陀佛念了无数遍,赶紧上了车,一路疾驰到府衙门前,下车的时候腿脚都不利索了。 第五章 顾今朝扶着她,也是直安抚着她:「别着急,慢点走。」 景岚眼睛又红又肿,抓了她的胳膊,快步往府衙里去,府尹陈大人也在堂前,此人正是周家的亲戚,此时见了东宫车马可是受了不少惊疑。 快步上了大堂,顾容华手里拿着一把伞,好好坐了太师椅上,一眼瞥见景岚,也是快步下来了。二人相见,她也是红了眼睛,拉着景岚委屈地不行:「月华,你去哪了?我怎么找不见你?也找不着咱们家了,天太黑了,还下雨了,我好怕……」 说着,眼泪就掉落下来了。 景岚忙是揽过她的肩头,轻拍着她后背安抚着她:「没事,没事了,没事没事……」 顾容华紧紧抱住她,就像个才找到爹娘的小娃娃:「爹娘不管我也不找我,月华,我只有你了……」 景岚也拥紧了些:「不怕不怕,你还有我,还有今朝呢,今朝你忘了吗?」 顾容华是一时糊涂一时清醒,哭了片刻,听见她说今朝抬眼看了看,又想起来自己出来干什么了,愣了愣站直了,抓了顾今朝的胳膊就往外走:「坏今朝,去哪里玩了才回来!走,快跟姑姑回家,外面坏人多着呢!」 今朝哭笑不得,扶过她两肩:「嗯,走,我跟姑姑回家。」 秦淮远父子辞别陈大人,一起往外走,府衙门外停着秦府的马车,景岚和今朝扶着顾容华上车,她回头瞥见秦淮远父子,也是怯生生的,贴了景岚耳朵,问她,他们是谁。 景岚哄了她一同上了马车,回头叮嘱秦淮远父子乘另外一辆。 上了车,顾容华还抱着伞,她衣裙也被雨淋湿了,脸上倒还干干净净,这是她的习惯,不管她是什么时候,总注重自己的仪容仪表。 也是走了太远,这时候见了亲人真累了,顾容华靠了景岚身上,恹恹地:「月华,我是不是病了?我竟然有点记不清李郎的模样了,我一定是病了。」 顾今朝脱下外衫给她裹上,三人依偎在一处,景岚一手揽着顾容华,也仔细给她裹严实了:「没有,你好着呢,没有病。」 顾容华将伞举起来给她看,一脸笑意:「看!那个人长得真像李郎,他送我的伞,可我知道他不是,他长得比李郎好看呢!」 才还说记不清了,景岚轻抚她手臂,以示安慰。 府衙的人说是在东宫巷外给人送回来的,景岚也是后怕,连连询问可有人欺负她,骂她之类的,顾容华摆弄着伞,只说没有。 她容貌娇美,容易激起男人的保护欲,那些禁卫军见她说话前言不搭后语,神志不清,好在也没有人难为她,只驱赶了去了事。 提及这个送伞的人了,顾容华显然很开心,直拉着景岚与她说,那人长得多好看。 景岚不知她说的是谁,但是这个时候了,能在宫外行走的,显然是个权贵。 再问,顾容华颠三倒四又说自己刚才找到了李郎的家,这话当不得真,从前时候,她时好时坏,偶尔也会拉着人上街去找什么李郎。 总是念念有词的,说是向南走过两条街,再向东,走了最东边的长长的街上,再往北,她说一直走就能走到李郎的府邸。 顾容华这么一丢,可给景岚吓得不轻,好好哄了回院子,亲自伺候她洗漱睡下,才算放下心来。 这人再找不回来,翠环就要上吊了,可是再不敢错开一眼,就在屋里看着她。 景岚也是特意又安排了两个丫鬟过去,让翠环专门看着容华,这大长夜里,等终于消停下来时候,已经是快半夜了,今朝一直陪着她,亲自提灯送了她。 夜深人静,小雨已经停了。 景岚可算是松了这口气,走得极慢:「真是老天保佑,还好你姑姑没什么事,不然我也没法活了。」 今朝一手扶着她,走得也慢:「是啊,老天保佑,幸好没事。」 二人心底也是侥幸,走了几步,顾今朝又是好奇:「娘,姑姑怎么叫你月华啊,你和我爹那时候,成亲了吗?你不是说过,当时要成亲了,还没成亲就有了我,那时候就住在祖父家里了?怎地听姑姑一说,好像你们早在一块了似地呢!」 本来,从前顾今朝也不知道,她是在爹娘未成亲的时候有的,有一次她们在一起说话时候,姑姑无意间透露出来的 ,当时不知怎的提起了她爹,顾容华就一口咬定,说景岚和她哥哥还未成亲。 景岚也痛快承认了,的确是先有的今朝,并未成亲。 她根本也不在意那个什么名分名节的,今朝也未在意。 今个听见姑姑又口口声声叫着她娘月华,她也好奇:「这是娘的乳名吗?月华?姑姑叫容华,你叫月华,真巧诶!」 景岚脸色微白,伸手抚额,半晌才应了一声:「嗯,你姑姑糊涂了,记错了。」 今朝见她脸色不好,随即将这件事抛之脑后了,搀扶着她回她自己院里,走了半路了,远远瞧见一点红往这边来了,秦淮远见景岚久等不归,实在不放心,过来接了。 景岚随即站住了,也是欣慰:「今朝,有时候我也想,我为什么非要嫁给一个不是特别熟的人呢,可能是看见他牵挂亡妻时那模样,觉得他有些可怜,就仿佛看见了我自己,一个人冷,两个人在一起能暖一点,或许你娘我真是老了,总想着歇一歇,找个人靠一靠。」 这么多年的不易,今朝如何不知。 秦淮远待她娘还行,什么感情都是一点点相处来的,顾今朝知道她娘的意思,也是笑:「放心吧,我没事,我跟秦大秦二相处的都还好,才到他家这几个月,感情慢慢加深,循序渐进才是最好的。」 景岚嗯了声,此时竟是倍感脆弱,秦淮远到了面前,她上前握住他手,半身力量都靠了他身上。 顾今朝与二人作别,也是提灯走远。 景岚眼见她走了,更是腿软,额上冷汗津津,秦淮远伸臂拥住她,也是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 景岚摇头,只让他快走。 经此一事,顾今朝也是更多牵挂,早起先去姑姑面前坐上一坐,哄得她高兴了,跟她说清楚,什么时候回来。 收拾妥当,来宝来叫她。 秦淮远一早去了翰林院,命人备好了车,秦凤祤亲自带今朝去书院,这两日真是日日有事,也没安生上过一次学堂了。 上车之后,秦凤祤自然是叮嘱了又叮嘱,今朝知他是好意,一一应承下来。 车到书院前才停下来。 二人下车,早有等候着的书童在门前迎着他们,随着小书童往书院后院走去了,院中杨柳垂地,春意盎然,顾今朝跟在秦凤祤身后,也是莫名的安心。 不论别的,秦凤祤对弟妹之心,可称为好兄长。 一路走过,书院最后堂堂口处,老太傅捋着胡子端坐如斯,左右各站一人,顾今朝谨记着兄长教诲也未敢抬头,低着眉眼,在秦凤祤身边,他跪,她便也跪了。 秦凤祤跪行大礼,伏身:「凤祤拜见老师。」 顾今朝也与他一样,跪拜:「今朝拜见老师。」 第六章 老太傅一脸笑意,对于这个闭门弟子十分满意:「书院设五经教读,经、史、理、文、玄,今朝,你现在在丙等学堂,不过是初学,如今快到季考了,你既入我门下,也不能跳过,需得考过丙乙,到甲学来,才算真正入门。」 这不是她初入学堂的本意,顾今朝怔了下。 秦凤祤在旁,当即应声:「老师放心,今朝定会全力以赴的。」 说着,回头瞥着她,以示警醒。 顾今朝回过神来,赶鸭子上架,也只得应下来。 老太傅很是欢喜,让她们起来,一旁的书童递上茶来,今朝亲自拿了,慢步上前。 这才看清,太傅身边站着的,两个人。 一侧是谢聿,他一身锦衣,难得在太傅面前不敢放肆穿戴许多佩玉,身无长物,一眼瞥过去,四目相对,人家冷目相对,先别开了眼去。 顾今朝也不以为意,又瞥向另外一侧。 此人似曾相识,身形颀长,眉如远山,眼中自含三分笑意,他一身常服十分清俊,见她目光,也仔细打量了她,见她面目,明显怔了怔。 顾今朝飞快收回目光,上前给太傅奉茶。 老太傅伸手接了过去,左右一看,最后也是瞥向今朝:「世子谢聿,太子李煜,你也来见过,日后都是你同门师兄,要敬重兄长。」 也难怪她不认识,之前在书院门口,秦凤祤让她们别回头,她一向识时务,真个没看,秦淮玉和秦凤崚都偷看了,还扯了她回头,她敷衍瞥了一眼,什么都没看见。 到了猎场注意力都在穆二身上,自然也没多看旁个一眼。 竟是没想到,原来这个是太子李煜,赶紧上前见礼。 太子温和,谢聿孤傲。 顾今朝匆忙间都见了礼,老太傅将几人叫了一起,又都挨个叮嘱了一番,秦凤祤最为稳当,教诲也少,让他先带着今朝出去了。 人走了,老太傅又是喝茶,有片刻的失神:「此子聪慧,百局一日变破,此等风华面貌,天生讨喜。老夫给她卜了一卦,也是天生贵胄,今日见了,又让老夫想起一人来。」 谢聿还望着堂外那抹白影,并未在意。 李煜却是低下了眼帘:「老师所言,可是皇叔?」 老太傅轻轻颔首,却未说破:「先太子风华绝代,可惜了。」 今日也是个好天儿,日头才出,因着昨晚上淅淅沥沥下了点雨,凉风扑面。 秦凤祤出了堂前,也是松了口气。 他低眸侧立一旁,顾今朝抬眼瞧着那一旁垂柳垂落到地,上前折了两枝拿在手里把玩。 她动作也快,低头编结着花环,秦凤祤与她同站一处,侧目低语:「太子面前,万不得玩笑失礼。」 今朝嗯了一声,心底又是腹诽起来。 谢聿与李煜,竟是名同音,听说是先帝亲自赐名,丝毫没有忌讳,可见疼爱。他出生时,虽然生母不详,但可不是一般瞩目,晋王府另外封地,京中这晋王府直接更为了世子府,也昭显了他在谢晋元心中的地位。 说来也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谢晋元竟再无婚事。 顾今朝很快编好一个花环,在指尖轻轻一转,拿在了手里。 秦凤祤瞧着她动作,也见笑意:「玩心还重,你总该也收收心,早日考上甲学才是。」 今朝轻点着头,余光当中瞥见有人从堂前走出,忙是站好了,秦凤祤也是垂下了眼帘,不想还只有谢聿一人出来了,兄妹两个都瞥着他,谢聿淡淡目光扫过他们的脸,来传达太傅的话。 许是有话要对太子说,让他们先回去。 顾今朝一早告了假,不想老太傅这么三言两语就让她回去了,可是大喜,花环在指尖又是一转,她快步走过秦凤祤的身边,对他笑笑:「哥哥先去忙,我有点事先走了。」 秦凤祤见她要走,忙是叫住了她:「干什么去?先送你回府。」 兄长就是管得多,今朝对着他眨眼,摆手:「我先不回去,去中郎府一趟。」 秦凤祤还待再叫,人已经走远。 谢聿也是走过他身边,他侍卫队都在藏书阁那边候着,此时院中也无旁人,二人并肩而行,远远还能看见那少年的背影。她欢跃得很,走几步,还飞起一脚踢飞了石子,那个柳枝花环一直拿在手里,偶尔在指尖转上一转,走过长廊紧紧抓在手里,快几步走过转角就再看不着了。 秦凤祤很是欣慰:「他竟这般聪慧,也实在没想过。」 谢聿负手而行,目光才在那背影上收回来,脸色沉了许多:「万万没想到,景夫人会嫁入秦府,顾今朝与你做了兄弟,她与旁个不同,你这个兄长需得千万护好,多多费心。」 秦凤祤不明所以,回眸:「怎么?」 谢聿快走两步,也是唏嘘:「传闻景夫人水性杨花,可据我所知,景夫人虽是随性,但却并未此道中人。相反,她极其顾家,就是在林家时候,也对林家声誉护得紧,若不是林锦堂触到了她的伤处,夫妻恩爱也是一段美满姻缘,说起来,世子府与她有些渊源,她也算我半个救命恩人。」 倒不知,景夫人与世子府还有渊源,秦凤祤也觉她与常人不同,也不似传言那般不堪。 走上长廊,也是道:「世子知道这些,我也知道。」 不,他不知道。 前些年,景岚为了林锦堂,都不来世子府了。 她是如何拒绝谢晋元的,谢聿可是亲眼所见。 世事难料,顾今朝差点进了晋王府,转头又进了国公府,谢聿眸色一动,又是转过去瞥向秦凤祤:「景夫人的软肋,一直在顾今朝身上,你将他护稳妥了,别叫他惹出什么祸端来,多半无事,否则只怕这半路夫妻也不长久。」 此言话中有话,秦凤祤闻言垂眸,才将事情联想到了中郎府去:「世子是说,中郎府?」 谢聿笑而不语,大步离开。 顾今朝出了书院,直接去了中郎府,穆庭宇挨了一顿毒打,此时屁股上还有伤,在自己房里懊悔,嚷嚷着无趣要出去。 可他一动,浑身像散架了似地。 中郎府里可不平静,穆庭宇这一顿打,将他娘给气病了,穆夫人本来身子就不好,昨晚上受了惊,一早过来看看小儿子,又骂了他一通,回去就倒下了。 大夫请了来,也是多年的病秧子,只能调理身子。 穆二从小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她娘倒下,她娘掉几个眼泪瓣,他就心疼得不行,挣扎着起来了,赶紧到他娘病榻前跪了又跪,等他娘转醒了才回来。 回来就趴了榻上,疼地龇牙咧嘴。 正嚷着,顾今朝就来了。 丫鬟梅香一旁给打着扇:「二公子还是先别动了,我给扇扇,说不定就不疼了。」 少年趴在榻上,身上穿着衣衫遮掩得严严实实,正在捶地:「我穿的这般厚实,你能扇到什么,疼死了,我爹这真是下了狠手了,真是我亲爹啊!」 梅香也是急,跪坐一旁,拿着扇子红了脸:「要不,二公子脱了裤子,我给扇扇?」 穆二回眸瞪她:「脱裤子干什么?男女有别岂能不知?」 第七章 从小伺候他的丫鬟,自然也是放他屋里的,梅香怎能一点心思没有,见他这样瞪她,好像她多轻浮一样,也是多不自在。 正觉尴尬,一声轻笑在窗口传来,二人都抬起了头。 顾今朝不知什么时候来的,此时倚在窗外,正笑着他们:「我才来,就听见什么脱裤子不脱裤子的,是不是打扰二位了,要不,我等会再来?」 梅香更是低了头去:「顾小郎君,说什么呢!」 穆二见了她,也是窘:「别乱说,快进来!」 顾今朝从窗下走过,到了门前掀开门帘这就走了进来,她手里提着那个花环,到了榻边两手来回转了又转,拿眼角瞥着这两个人,也是笑:「我瞧着,我好像来得真不是时候……」 穆二瞥向梅香,也是恼:「下去下去吧,别添乱了。」 梅香拿扇遮面,忙是跑了。 今朝看着她的背影,回身坐下:「你这丫鬟十七八了吧,什么时候收了呀!」 穆二趴在软枕上面,伸手来摸花环:「收什么收,我们府上不兴这个,你这拿的什么,给我编的?」 才一碰到,顾今朝一把扯开,回眸瞪他:「本来是打算给你的,现在不想给你了。」 说着径自往自己头顶上戴了,回头瞥见穆二盯着自己似是呆住了,又在他屁股上拍了一下子,疼得他嗷的一嗓子。 少年双手捂住,直嚷嚷着:「早上还见了血,快给我瞧瞧,是不是又出血了!」 顾今朝才不理他:「你爹就是打得轻,哼!」 穆二哼哼着,说要死了,非要脱裤子让她给看看,才一动,惊得今朝忙是按住了他:「喂!」 才一倾身,穆二趁机将她头顶的花环抢了去。 他美滋滋地戴了头顶,歪着头来回瞥着她:「送我了不能反悔,你看看,我戴着有没有你好看?」 今朝忍着笑意:「不好看。」 绿叶盎然,穆二两手捧脸,扬眉便笑:「胡说,老子天下第一美少年!」 顾今朝笑到手抖:「别再说了,再说我怕我忍不住想打你。」 穆二伸手在她腰间一戳,她天生怕痒,当即破功,大笑起来,窗口有清风吹过,二人闹成一团,今朝笑得停不下来,也是按住少年非要也喝他的痒。 可惜穆二浑身上下,喝哪里他都不痒。 即便不痒,也是眉眼弯弯,眼底全是笑意。 闹够了,穆二趴在软枕上,顾今朝枕了他的后背,也与他一同歪在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 提起昨晚上惊险,二人是各有感叹。 穆二为着自己亲娘,可算是懂点事了,懊悔不已,今朝也与他说了姑姑走失的事,因为是以为她丢了,姑姑才出去了,也心生愧疚。 少年任性轻狂,可早晚会长大。 两个人相互安慰了一番,更觉贴心。 歪了一会儿,今朝也渐困,穆二就让出了自己的软枕来,自己枕着胳膊,二人并肩躺着说话。昨晚上折腾得不行,今天也起得太早,就这么说着话,慢慢地,两个人都闭上了眼睛。 虽是一起长大,但是这么面对面躺着还是头一回,顾今朝呼吸浅浅,不多一会儿就不回穆二的话了。 穆二睁开眼睛,很快就忘了自己才问过她什么。 他眼底的少年,胸口微有起伏,那垂下的眼帘一动不动,很显然是睡着了。 就这么看着她,他呼吸渐渐就紧了起来。 平时玩笑时,有时甚至都不敢仔细看她的眼睛,此时她闭上了眼睛,慢慢凑近了一些,细细看她。 眉眼如画,少年美颜如玉,肤若凝脂,就连那挺直的鼻尖都那么可爱。 肌肤雪白,别说是男子,就是谁家少女,也没她好看,越看越是欢喜,胸腔当中的那颗心控制不住地碰碰乱跳,他少年心性,喉结微动,越发地凑近了些。 顾今朝身上,总似有淡淡的花香,闻着香甜怡人,近了深陷不能自拔。 穆二原本只是,只是想再近一点,闻一闻她身上的味道,可凑近了,眼里盯着她那微扬的双唇,竟是移不开目光。 近了,又近了,他倾身而动,几乎屏住了呼吸。 偷香这种事,少年可从未做过。 别说他的心不受自己控制,就是目光,呼吸,都不似自己的一样。 穆庭宇屏住呼吸,越发的靠近了,一点,一点,只差一点点,少年侧身躺着,只待一低头,一低头就能……低头,穆二头顶戴着的花环先一步抵上了顾今朝的额头。 一个枝尖扎了她的额头上,她一下睁开了眼睛。 那雪白肌肤上,立即扎了一个红点。 四目相对,穆二一口气憋住了,下意识来给她揉额头,顾今朝一抬手,将他手指头抓住了,才醒过来,声音更是沙哑,说不出慵懒:「你在干什么?」 穆二别开脸去吐了这口气,胸口起伏了两下,才回过眸来,硬是挣脱她手,非在她额头上指了一指:「刚才有个虫儿,在你这落着,真可惜没能抓到,我才凑过来呃……我这么说,你信吗?」 他目光微闪,全然没有一句真话。 顾今朝轻眨着眼:「哪里有虫?」 本来就是顺口胡诌的,穆二眼一转,故作惊讶道:「莫不是爬了你后面去了?可能是柳枝上的虫儿也说不定,快,你转过去,我给你看看,看看头发上有没有。」 不敢看她的眼睛,也不想她这时候一直盯着他看,穆二推着她让她快转过去,顾今朝虽然不大愿意,还是翻了个身转过去背对着他了。 穆二暗自松了口气,才一低眸又见顾今朝后颈如玉,忙是别开了眼。 顾今朝语气轻松,故意调侃着他:「看见了吗?有什么虫儿吗?」 她头发在头顶挽得松松的,目光再往下,看一眼,受不住,穆二伸手将花环拿了下来,轻放一边,折下了两根带叶的一截柳枝,这就凑近了些,故意摆弄了两下她的头发。 他说:「我看看,我看看,好像什么都没有。」 今朝:「……」 两下将柳枝插了她的发顶,看着都忍不住笑,穆二强忍笑意,往后躲了一躲,轻咳了数声:「可能是我看错了,好了,没什么虫儿,真是奇怪。」 顾今朝翻身过来,又与他相对作势要踢他,他下意识一躲,疼的一咧嘴。 今朝叹气,目光沉沉:「很疼吗?」 当然疼,穆二扁嘴,对着她摇头:「不疼,一点都不疼。」 他的表情说明了一切,今朝瞪了他一眼,对着他勾着手指头:「来,过来。」 穆二倒是听话,凑前一些,榻上只有一个枕头,他往前蹭蹭,脸贴了榻上。 顾今朝反手抓了软枕往他身边也挨了挨:「敢不敢和我枕一个软枕来着?」 事实上,两个人小时候常在一起。 这样的事也不是没干过,穆二笑,再一动,这就枕了上来。 呼吸浅浅,屋里安静得不像话,顾今朝盯着他的眉眼,忽然伸手在他的鼻尖上弹了一记,二人都侧身躺着,他一动也不敢动,生怕一动就碰得到她。 没有旁人,今朝眼帘微动,伸手在他鼻尖轻刮着,言语也轻:「穆二哥,你说咱们当中要有一个是女孩儿,是不是更好?」 第八章 穆少年此时整个人都僵住了,光是怔怔看着她,欲言又止。 她见他整个人都怔住了,也是笑,故意一动,额头重重磕了他的,他吃痛,伸手捂住,再抬眼时候,顾今朝扬着眉眼,笑得肆意。 他竟是看呆了:「笑、笑什么?」 今朝可是笑了好半晌,才是止住,她仰面躺倒,摊开双手双脚,吓得他一下掉了枕下去,又爬远了一些。 顾今朝看着屋顶的房梁,犹自失笑,又是片刻,才回头。 他枕着自己双臂,像个呆子。 「穆二,」她豪爽道:「万贯家财分你一半,你当我媳妇儿得了。」 穆少年莫名心跳,没忍住呸了她一口:「呸!你个登徒子,没羞没臊!」 顾今朝抓了软枕一把扔他身上:「没羞没臊?谁没羞没臊?谁登徒子?嗯?」 当然…… 当然心虚,穆二抱住软枕,埋首其中,不说话。 今朝不依不饶,脚尖一动,又点了他膝头上:「说话啊,谁登徒子?」 穆二耳根发热,就不说话。 好半晌,只余二人呼吸声,顾今朝向他身边滚了一滚,又到他面前,四目相对时候,又伸出两手揪住了他的两只耳朵,重重一扯,她也是定定地看着他。 「穆二,」她声音不高也不低:「想要和我好,那不能有什么屋里人,通房啊小妾啊什么都不能有,知道了?」 「谁、谁要和你好了?」 穆二恼羞成怒:「顾今朝,你真是……真是……」 真是个半晌,也没真是个什么出来,强忍疼痛挣脱了去。 顾今朝拍手,不以为意:「好吧,只有这一次机会,你不愿意就算了,我今个来,也没别的事,来告诉告诉你,背着爹娘想做什么事,得分轻重,还有,不能被发现,势必会被发现并且挨打的事,以后可不要傻着去做了。」 穆二更是怒目,正要开口,院子里忽然传来了梅香的声音。 问她话的,正是中郎君穆行舟。 很显然,两个人都听见了,说不清是什么样的情绪,他一下就慌了:「啊,我爹来了!」 顾今朝连忙跳下榻去,飞快穿上鞋子,等穆行舟进门的时候,她已好好侧立一旁。 穆二很是配合地趴在软枕当中,一旁放着那个柳叶花环。 顾今朝正在大声劝着他:「以后可要听爹娘的话,记得了?」 穆二也很大声:「知道了,以后再不惹我爹生气,再不让我娘伤心!」 配合默契,才一落声,穆行舟就过来了,顾今朝只说过来看看穆二,顺势作别,自然无人生疑。从中郎府出来,见天色还早,到街上买了一些甜果儿,准备特意回去哄哄姑姑。 时候的确还早,回到秦家时,秦凤祤已是先一步回来了。 来宝在前院见了她,直跟她嘀咕着,说秦凤祤拿了许多课业来,要让她好好读书,准备考学,正在她院子里等着她,今朝真是怕了这个尽职的兄长,不许别个说见过她,直奔了后院。 顾容华昨晚上一直不睡,白日足足睡了一天,顾今朝将果儿留了下来,又往景岚的院子里去了。 秦淮远不在府中,景岚却在。 她早起之后精神一直不大好,也一直在屋里歇着。 顾今朝脚步也轻,到了石阶下面,巧着一个丫鬟出来,问了阿娘,说是在睡午觉。 不想回去面对那些课业,今朝一头钻了进去。 景岚躺了她最喜爱的躺椅上面,还轻轻地晃着,她微垂着眼帘,似一直恍惚着。 顾今朝悄悄走了她的身后,伸手覆住她双眼:「这位夫人,你猜猜小生是哪个?」 景岚笑,伸手按住她手:「我可猜不出,听着动静难不成是天上下凡的哪个小郎君?」 今朝自后面一把搂住她,贴了她的脸也是笑:「阿娘,你最喜欢哪个郎君?」 景岚连想都未想,也蹭了她的脸:「我最喜欢我儿今朝,上辈子怕就是最疼我爱我的郎君才是,今生又做母子,两世情缘。」 顾今朝可是被她娘逗得笑得不行,狠狠摇着她,又在她脸上香了一口:「阿娘,你说,你说真的,我能不能……能不能把我这女儿身告诉别人?」 景岚被她摇得狠了,笑意更浓:「谁呀?」 今朝想了下,加重了下语气:「要不,我给您真娶个媳妇儿回来?行不行?」 景岚见她刻意避开问题,也不追问:「谁无少年少女时,那时候的心那,最是赤城,因为我喜欢你,你喜欢我,便觉着是一辈子了,没有别的。但是人呢,总会长大,等他有了别的牵挂,或许这份心,抵不过别的,那时候你还能这么喜欢的话,那就娶回来吧,还是告诉他,都好。」 顾今朝犹豫着,也是低下了眼帘:「想那么多干什么,娘也说过啊,当时喜欢就好,说不定到那时候,人不喜欢我,那我也不喜欢他就是了。」 景岚点头,拍她手以示安慰:「没错,看眼下是没错。」 这时候她好奇再问那人是谁,顾今朝却怎么也不肯说了,她也不强求,就一起说说笑笑。 也是知道,景岚昨晚上也受了惊了,故意陪着她。 这陪也没陪到头,秦凤祤得了消息,到底还是寻了来,直接拎着她脖领给人拎走背书去了。 顾今朝叫了几声阿娘救命,更是惹得景岚失笑连连。 他们走了之后,屋里又安静下来,景岚笑意渐失,阖上眼睛,又晃起了摇椅。 摇啊摇,摇啊摇啊,摇着摇着就入了梦。 十几年如一日,噩梦一旦出现了,轻易都驱赶不出去,梦中少女笑靥如花,救她疼她,给她起名月华。二人在花间笑闹,少年一旁侧立,也是一副美景。 转眼间美景变成大火,顾容华一身血迹,她也一身血迹。 孩子的哭声,还有奸人的笑声都交织在一起。 她握紧了匕首,心如刀绞。 腿一动,一下从梦中惊醒,景岚慢慢坐了起来。 摊开双手,她细细看着自己掌心,好半晌,才又合上了。 艳阳高照,难得舒舒服服睡个懒觉,景岚迟迟未起。 转眼间三月光景又过,近秋了,这日头是两头凉,晌午热。秦淮远今日休沐,特意等了她,想晌午同她一起去游湖,结果等了好久,人也没有动静,在书房看了会书,回头又来叫她。丫鬟们都是偷笑,到门外避开了,他走进里屋,女人香肩半露,懒懒歪在床上。 走了她身边坐下,俯身。 仿佛又变成了少年,从未如此留恋一个女人的身体,薄唇在那光洁的肩头上点点而过,呼吸也渐渐乱了,景岚伸手勾着他的颈子,也是描绘着他眉眼。 浅吻,秦淮远想起今日休沐的目的,也是赶紧坐直了:「快起来,我带你去游湖。」 景岚是真的借力坐了起来,薄被滑落,露出春光无限。 她身上只松松挂着一个内衣,依旧环住男人靠了他的身上:「今日怎么想着要去游湖了?得空了?」 秦淮远伸臂揽过她肩头,回眸:「我时常想,从前拥有你的那人,是不是很懊恼,你嫁了的原因那般简单,你离了他的原因也这样简单,那么你心里,真个有谁吗?也会伤心的吗?」 第九章 景岚笑,伸手在他眉间点了点:「想那么多干什么,今日有酒今朝醉,明日忧愁明日愁,我也是人,和谁在一起都是因为欢喜,若不欢喜了,当然也会伤心。」 她与别个女子不同,秦淮远不由又将她揽得紧了一些:「说的我心里忐忑。」 景岚更是失笑:「放心,我懒得挪窝,前提是别碰我的底线。」 秦淮远也是勾唇,放了她,让她去穿衣裙,看着她坦然在自己面前走动,眸光也是渐热,恍惚间似有别的身影在梳妆台前走过,他压低了眼帘,轻轻叹了口气。 来之前,老太太才把他叫过去,怒斥了一通。 借由秦洪生这一打,后院开支越发大了,可最近这两个月,景岚有言在先,除了正常的吃穿用度,谁也支不出多余的银钱。 为此,老太太也是恼,可惜景岚软硬不吃,不理她那一套。 念起亡妻,秦淮远又瞥向景岚:「你和婉妹真个没一点相像的地方,她性子软,耳根子也软,什么事到她面前,她就忍了。」 景岚慢条斯理地穿上衣裙,回眸一笑:「忍得太多,所以早早气死了。」 男人有片刻的沉默,景岚知道自己触及了他的伤心事,一回身坐了他身侧来:「年长几岁之后,我也忍过不少,若是按着我年轻时候的脾气,怕是嫁进你们秦府来,都留不住三日。」 秦淮远闻言也是哭笑不得:「辛苦你了。」 景岚再次起身,穿戴整齐,背对着他一边洗手:「无事献殷勤,什么什么来着,今天怎么想起要和我去游湖了呢,是不是老太太说什么了?」 秦淮远没有否认,但也并未在意:「不必在意那些,洪生如今也能下床了,等老太太寿辰一过,就将他送回老家去。」 景岚开始洗脸,片刻功夫,来宝进来了。 榻上的矮桌上摆好了饭菜,洗漱一番,这就坐过去了,秦淮远走过榻边:「我这就让人去备车马。」 景岚乖巧地点头,温和地笑笑。 来宝送了人出去,又匆匆走回来了:「要去游湖吗?准备点什么好呢?」 景岚抬眸一笑:「因着那个不成器的秦洪生,老太太正恼着我,他去备车了,得了这消息,只怕她老人家要气昏过去了,如果她不使坏的话,应当去的上。」 来宝抿唇,哼了声:「国公府就剩下个壳子了,夫人挣的银钱为什么要给她们肆意的花费,又不知夫人的辛苦,我看她和林家老太太没什么分别,仗着自己儿子脸面,瞧不起人罢了。」 景岚才不在意:「随她说,随她恼去……」 来宝撇嘴,说她像个大菩萨。 饭罢,好半晌没回来的秦淮远匆匆过来了,很遗憾,老太太突然昏过去了,他命人去找了大夫,赶紧过来知会一声,说是下次再去。 男人是真愧疚,站在景岚面前也是无奈。 一语中的,早上还好好的老太太突然昏过去了,来宝气得不行,想再细问问,被景岚目光瞥过,低下了头去。 景岚不以为意,让来宝收拾了碗筷,也催促着秦淮远:「去吧,你忙你的,游湖的事呢,也不急于一时,什么时候你觉着什么都能舍下了,再陪我去。」 秦淮远急着去看老太太,也是点头,转身快走了去。 他走了以后,景岚站了起来,她走了窗边,开始舒展身体,抻着懒腰。 来宝气不过去后院打探虚实了,屋里还有一个叫杏书的新丫鬟,一直跟着景岚身后,其实景岚也习惯了饭后走一走,只是无意识地来回走动。 才不多一会儿,顾今朝快步跑了来,一头扎进来,这就躲了屏风后面去。 景岚抱臂晃了过去:「这怎么跟后屁股跟了狼似地?干什么呢?」 今朝拍了拍胸口,双手合十:「阿娘,我求你了,秦老大天天看着我背书,我考不考得上甲学乙学,他怎么这么在意啊,他若来这找我,就说我没来过,三个月了,放过我吧!」 景岚赫然失笑:「他那个性子,大体和他爹差不多,照顾弟妹很是上心。」 因为考学也是秦淮远和景岚的意思,所以今朝不得不从。 秦凤祤这作为兄长,可是将她看得寸步难行,顾今朝白日里除了去学堂,就是回府读书背书,偶尔还会被抓去见太傅,聆听教诲。 上次去了中郎府,回来时候被秦凤祤拎走,因着头顶顶着两根小柳枝,也被他教诲半天,注重仪容仪表,又责令她背了三书四经孝道伦常了事。 她天生随性,不喜拘束,这三个月简直太难过了。 只得跑了娘亲这来告状躲避:「阿娘,我吧,我可是为了阿娘听了继兄的话,不想让阿娘为难,可实在忍不下去了,阿娘救命!」 景岚更是笑:「真是难得有个人还能治你,为娘欣慰得很!」 顾今朝索性坐了地上:「娘!」 景岚倚了屏风边上,啧啧出声:「你也该吃点苦头了,不然不知这世道,人心难处。」 今朝蹬哒两腿,直接躺倒:「这秦大简直是老天爷特意派下来克我的,他那学问哪里是跟他爹学的,分明是和庙里的老和尚学的,你知道他天天让我修心炼性学个什么……我看他这样的,将来真个能做个大和尚,与世无争的那种。」 景岚伸脚踢她,让她快起:「多大了,赶紧起来。」 顾今朝无力坐起,又站直了,学着秦凤祤一手拿书的模样,就连他那一脸无欲无求的神色都学了几分相像,来回走了几步,才学他讲道:「不责人小过,不发人阴私,不念人旧恶,三者可以养德,亦可以远害……」 景岚抚额,转过去偷笑。 顾今朝从背后扑过来,拽着她胳膊来回地晃:「阿娘,我不跟他学了行不行,行不行啊!」 正是闹着,秦凤崚过来找她了,说是秦大今日有事去了翰林院,不与他们一路走,可是乐得清静,今朝忙是跟了他去。 秦凤崚可比他大哥合得来。 二人一同乘车,这就到了书院。 这一路,顾今朝可带到个人诉苦了,秦凤崚也在大哥手下吃过苦头,自然是知道他的苦处,也是年少,想了一路法子,说要帮她摆脱大哥的管制。 下了车了,凤崚突然想起一个绝妙主意,乐得不行,说有个好办法。 他扬眉就笑,拍了今朝肩膀,直接揽住她肩头凑了她耳边巴拉巴拉说了一通,今朝大喜,推开他也是在他肩头捶了一下子,二人都是大笑,一同往书院里走去。 书院的大门口,还停着一辆马车。 这休了三个月的假,穆庭宇可是第一日来书院,他身上的伤早就好了,不过又被大哥抓进军营训练了一个多月,不日才回。 回到中郎府一问,顾今朝一次也未来过。 今个才回书院,本来还想在门口等她一等,不想靠了车厢上,没等来一个人,等来了俩,那没良心的,跟人勾肩搭背,笑得可是一个真开心! 上次见面,还说什么和他好不好的,这才几日不见…… 穆二在营地可是晒黑不少,一口吐掉口中的草杆,狠狠磨了磨牙。 第十章 车夫送他到书院可是等了好半晌了,自家二公子就不进去也不知为何,见他脸色还不敢问,就在旁打着转转。 穆少年目光当中,眼见着那两道人影,走得远了,又好像是拧一块似地,都要冷出冰碴子了,也紧了紧腰间匕首,恼意更加。 不过他才要上前,侍卫队已然走到,侧立两旁。 一人自车上徐步走下,又在侍卫队的拥簇下走了过来。 世子谢聿,此人有毒,穆二下意识侧身避过。 今日可是个好天儿,谢聿一身锦衣,环玉微响,一眼瞥见穆二在旁,不由多看了他一眼。 穆二上前见礼,也是敷衍。 谢聿在车上就瞧着这几人光景了,这少年一直盯着顾今朝和秦凤陵的背影,内情知悉几分,笑意便有几分。他可真是敷衍一声都懒得敷衍,负手而行,只扬首走过。 夫子不在,学堂里乱哄哄的。 顾今朝低头正看着本书,暗自在心里默背,也是不得不背,她想快点考上乙学好摆脱秦凤祤。这位继兄,简直是她爹一样啊! 才背了一段,身边走过一人,重重撞了她案前。 本就靠了边坐的,上面摆着的书册一下刮落在地。 她弯腰先将书册捡了起来,一回头瞥见穆庭宇已经坐在了后门。 三月不见,他抱臂以对,脸上一点笑意都没有,好像有人欠了他八千银钱似地脸色,她将书册卷起来拿在了手里,倾身一动,这就敲在了他的头顶。 顾今朝扬眉便笑:「穆二,你吃屎了?脸色这么难看!」 少年更恼,正要发作,门口走进一人,瘦骨嶙峋弯腰驼背的,因为扮相像是太监,众位学子都通通看向了他,顾今朝还看着穆二,没有注意到。 穆庭宇却是看见他奔着今朝走了过来。 世子府的老管事,他还记得。 才要站起来,老管事已然站在了顾今朝的面前来:「小郎君随老奴走一遭,世子在藏书阁等候。」 今朝回眸,也不以为意:「是伯伯啊,他等我干什么?」 穆二一下站了起来:「我与你一起去!」 顾今朝回头又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随即站了起来,果然,老管事多一句也不说,只让她过去,还得这就过去,不得耽误。 自从想起来小时候与他一起玩过,他还教过自己下棋和奇门遁甲做局之后,顾今朝对谢聿的畏惧已减轻了不少,虽然在她心里,这个人还是有毒得不可描述,但身上还挂着牛角匕首,也不怕他。 跟着老管事出了学堂,这就去了后院藏书阁。 侍卫队全在楼下,老管事给开了门,顾今朝也不管他,这就上了楼。 楼上安安静静的,只窗边有人,看来谢聿很喜欢这个地方,她大步走过去,也不见礼了,就随便站了他不远处,还长长叹了口气:「世子何事传唤?」 谢聿站在窗边,转过身来,上下一打量她这神色,也是皱眉:「我见你在门前与人嘻嘻哈哈,见了本世子就愁眉苦脸,这是何意?」 顾今朝坦然看着他,耸肩:「每一次见了世子,我都要倒霉,怎么能高兴得起来。」 谢聿赫然失笑,勉强忍住,随即对她勾指,让她上前。 她虽有防备,但还是两步到了他面前。 二人都在窗前,才一站稳,谢聿一抬臂,登时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子,虽然不大疼,但是下意识地,今朝伸手就把额头捂住了。 一抬眼就怔住了,谢聿在笑。 之前从未注意过他,笑也好,冷也罢,都未放在眼里。 此时挨着这么近,竟觉他这般笑意,可真是倾国倾城。 可惜了,可惜是个人见人厌的毒害。 顾今朝抱臂,警惕地后退一步:「世子莫不是又想到什么乐子事,想要耍戏我吧?」 谢聿更是失笑:「我能有什么乐子,无非都是小事。」 今朝叹气,双手合十:「我真的只是来书院混日子的,希望世子放过我,让我好好读书。」 这么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谢聿也未戳破:「是,我听说你在府中日日读书,可是转了性子。多亏了师兄多加看管,再过几日就要大考了吧,愿你早日登进乙学。」 的确是还有几日就要大考了,顾今朝想起秦凤祤就头疼,只得呵呵干笑,赶紧岔开话去:「世子传我来,到底什么事,一会儿夫子来了,迟迟不归怕是要挨板子的。」 谢聿还记着她说的倒霉,一手扶了窗棱上面。 楼下的转角处,穆庭宇正靠了君子堂外的长廊上看着他们,他一眼瞥见,更是勾唇。 今朝却未看见楼下,光只看着他:「有事快说,没事我要走了。」 谢聿转过身来,敛起了笑意,看着她目光沉沉:「叫你来,自然是有事,我要同许将军南下平匪,太傅不是说你天生福运么,讨个吉利。你给我请个平安符来,亲手做了桃枝桃棒槌,以红绳编结在一起,后个一早,到城前送我。」 东西倒是好做,但是顾今朝没有那份闲心,这就迟疑了下。 她脸上为难之色才一露出来,一物便从他袖中滑落,伸手递了今朝面前,谢聿也是低下了眼帘:「你不是也欠我一回?今个便与你做个了断,这个悄悄拿去给景夫人,是我平时吃药的药渣,宫里有人指使,嬷嬷常年给我吃的,竟是带毒的。寻常大夫分不出来,眼下我身边都是眼线不方便去查,你让景夫人帮我筛查一遍,都是什么毒物,可有解药。」 身边多年陪伴着的嬷嬷,还下毒害他。 谢聿身边,当真没个真心相待的人,顾今朝心生怜惜,这就将药包接过来仔细收好了,答应他回去就交给阿娘,当然了,那什么平安符又桃枝桃棒槌的,举手之劳而已,也一口应下来了。 谢聿见她应下了,又想起一事:「中郎府给你的那帖子,我是在路上捡到的,怕你进不了猎场其实是特意去送了你一送,毕竟你少时与我有些情意,你不念旧情,我总得念。」 他语调轻柔,竟与平时不似一人! 顾今朝向来吃软不吃硬,见他这般模样,更觉世子与传言些许不同。 谢聿趁机叮嘱:「千万记得,要亲手做的才算数。」 今朝点头,一拍胸口豪气冲天:「这个简单,我明日早起去寺中给你求个平安符,回来拿红绳缠了桃棒槌编好,后个一早就去城前送你,你也不必太担心了,太傅都说我福运好,我给你加持一下,不管是去平匪还是干什么,总能平安回来的!」 她眸色漆黑,在她眼里,能看见自己。 谢聿盯着那双眼睛,好半晌才嗯了一声。 许是他神情过于落寞了,顾今朝使劲念着小时候那点旧情,也是笑起:「去平匪也好,世子有事做,才不会觉得世事无趣。」 她本来就擅长哄人说话,不消片刻,就将谢聿再次逗笑。 在楼下都能看见,穆庭宇转身就走,一脚将石子踢开,更是加快了脚步。 亏他还真的想了,若是和顾今朝好了,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第十一章 大周民风也算开放,先帝时候,就有龙阳之好的两位大人开了先例,虽然结局是各自娶妻,但也流传下来了,他上有兄长,穆家也不算无后了……甚至还想了,谁上谁下什么的,在营地一夜一夜睡不着时候,就什么都想了。 这时候,再看今朝,她好像和谁一起都那样笑脸。 若是从前,还能光只偷偷看着她。 现在只剩患得患失,少年自然怅然若失。 顾今朝在藏书阁站了一会儿再回学堂,穆庭宇已经先行走了,她好容易捱到下了学,秦凤崚来接,也只能先与他回府去了。 二人一早商量好了,先由凤崚去老太太耳边吹风,说要给大哥说个亲,等亲事分散了秦凤祤的注意力,他就没心思管她俩了。 凤崚也苦于管教,二人一拍即合,也算难兄难弟了。 回到秦府,顾今朝先去寻阿娘,景岚一日都在府里陪着姑姑,三人一起说了会儿话,等姑姑睡着了,今朝才把谢聿给她的药渣给了阿娘。 景岚应下了,说有事出门,回来再看。 问了她才知道,这段时间一直在给中郎府的穆夫人调养身子,这两日去的勤些。 一听是去中郎府,顾今朝忙是殷勤地帮阿娘背了药箱,打发了来宝说替她去。 娘俩个才一出门,秦凤祤就回来了,吓得顾今朝连滚带爬上了马车,可不敢让他看见自己。 景岚也上了马车,乐得不行。 今朝一头扎进阿娘怀里,打滚地撒娇。 中郎府也不算太远,因这两日日日来,早有穆夫人屋里的丫鬟候在门外了。 景岚母女下车,跟着丫鬟往里走。 一路走到后院,顾今朝四下张望,也没瞧见穆二半点影子。 穆夫人久病在榻,屋里两个丫鬟照看着,今朝跟了阿娘身后,上前见礼。 景岚瞧着女人的气色,似乎比昨日好许多,回身坐了榻边:「姐姐好生将养,我瞧着你这气色,比昨日好太多,还是见了药效的。」 穆夫人握过她的手,看向一旁丫鬟,让她们都出去。 等丫鬟们都走了,才是紧了紧景岚的手:「全靠了你,我又维持了段日子,好妹妹,我听说你在秦家和林家也没什么不一样,要我说,当初就该找个没婆婆的府邸,更能容易一些,和夫君好相处好有更多情意。」 景岚闻言便笑,不以为意:「少女才讲究情意,我又不是少女,我只讲利益,老太太有老太太的想法,不碰我底线,我无所谓的。」 穆夫人定定看着她,也是叹息:「当初你若肯听我一句,进了中郎府,没有那些姑婆七七八八的不知省多少心。」 只当玩笑,景岚也轻抚她手,当闲话说着:「夫人只管养好身体,以后的日子长着呢!」 穆夫人轻轻摇头:「不,我知道我自己,这病恹恹的身子怕是时日不多了,全靠这口气提着,今个你来我想托你一件事,以前我让你来你不肯,以后我要是……」 话说一半,突然瞧见顾今朝也站在一旁,自觉失言。 景岚也是回眸,推了今朝一把:「去,一边玩去,我和夫人说会话。」 顾今朝才也没听穆夫人说话,她那两只耳朵都听着外面,似乎听见穆二进了院子了,巴不得这就出去找他,规规矩矩低了头,转身就走。 到了门前一掀门帘,正遇着穆二要进门探母,二人差点撞了一起。 穆庭宇也是没有想到顾今朝为何在自己府里,怔住了:「你、你你怎么在这?」 真个没有听错,顾今朝一把将人拉住,狠狠扯了往外走,还学着他刚才结巴那一句,故意道:「我、我我怎么不能在这?」 院子里的丫鬟都被逗笑了,还在母亲院中,穆二立即甩开了今朝的手,大步就往外走。 顾今朝紧随其后,出了院子,又快走几步,到他面前给人拦住了。 「喂,」她抱臂以对,终于察觉出点什么来了:「穆庭宇,你这是在和我生气?」 书房当中,桌上一堆沙盘。 男人大方脸,黝黑的面孔上一片霜色。 他是天子钦点名将许连任,同谢聿站了一起,连点两座山头,目光沉沉:「天下太平,哪里有匪,边关不平同时起事,怕是周边列国蠢蠢欲动,如今我军人少,只怕此去有险。」 大周西南分别出现匪事作乱,此时老将多已休养生息,少将初生,中郎府武状元穆庭风带穆家军赶往征西,谢聿临时受命,替父带军。 谢晋元本来要回封地,不知因何事又耽搁下来。 许将军说的没错,谢聿看向那几个关点:「只怕是有人故意试探,不过不怕,小心谨慎即是,过了晋王封地,怕他什么。」 许连任也是有所顾虑:「世子体弱,只怕顾看不好。」 长途跋涉,怎不苦。 谢聿也知他心中所想,扬眉:「放心,我好的很。」 许久没有喝过那样的汤药,身子调养得已是不错,若不是为了迷惑别人假意吐血,只怕现在世子府上上下下就该知道了。 许连任此次到世子府,本是来见晋王的,但是晋王不在,见了世子,与他商议战事,见他分析也是有条不紊,精于算计,也放心不少。 片刻之后,久等晋王不归,许连任告辞离去。 谢聿始终站了沙盘前面,伸手轻轻撵过细沙,在掌心摩挲着,片刻之后,书房房门微动,一个小太监模样的白净人儿匆忙走进来。 他并未回头,来人到他背后就跪,伏身不起:「禀世子,王爷去向已查明。」 谢聿嗯了声:「说。」 来人道:「奴才跟着王爷,一直去了锦绣宫里。」 锦绣宫里,谢聿眸色渐沉:「他去锦绣宫干什么?」 来人道:「像是淑妃请去的,奴才也打听不出别的,不敢再跟,但是在这宫里头,锦绣宫也是王爷唯一会去的地方,后宫之地,世子也知道,若非皇帝允许,肯定不能私自进出。」 谢聿将手中细沙扬落,听声音也听不出个喜怒:「每月必去?」 来人道:「自从世子吩咐奴才看着,每月必去。」 拂袖挥落沙盘,谢聿回身坐下,他一手扶在桌边,骨节已是渐白,好半晌,才让来人退下。书房当中,门窗都开着,分明有微风轻抚,却觉天旋地转地窒息。 他抬起手腕,手腕上系着一个旧帕,伸手抚过,心如刀绞。 片刻,老管事送了许连任回来,见地上一片散沙,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一走进,谢聿登时抬眸。 他双目赤红,一脸戾气:「我以为嬷嬷已伤透人心,不想你也是个二心,何老五!还不跪下!」 老管事忙是跪下:「世子息怒,仔细身子要紧……」 谢聿气血攻心,目光灼灼:「我且问你,我娘到底是怎么死的?我爹为何还常去锦绣宫!」 老管事跪行两步,到他面前:「世子就别问了,王爷也有王爷的苦楚,去锦绣宫也无旁事……」 话音未落,一道身影已到了书房门口。 谢晋元一身官服未换,身形颀长:「想知道你娘的事,问我便是,难为他干什么?」 第十二章 老管事听见他的声音,又是跪行到谢晋元面前,直拦着他:「王爷莫恼,世子少年心性,不知深浅,他身子不好,万万别……」 不等他说完,谢晋元已然绕过他,走上前去。 谢聿还坐在桌边,满身的沙。 谢晋元也是怒目:「竟然派人尾随,你把谁放在眼里!」 谢聿扬起眉眼:「不让人跟着,我如何能知道,那些关于晋王与淑妃的当年事,都是真的,市井流言蜚语当不得真,总得亲眼所见。」 谢晋元额角青筋毕露,怒不可遏:「别以为你做那些事我不知道,宫里无人害你,淑宁更是三番五次请求皇上派御医来顾看你,别不知好歹!」 他并不信自己,却信那个女人。 鲜少有人知道,宫里的淑妃徐淑宁原先曾是谢晋元的未婚妻。 二人青梅竹马阴差阳错,后来她又成了未过门的太子妃,可惜先太子退了婚事,徐家因此大闹圣前,后来还是进了宫,成为了现在的淑妃。 而他的生母,原本也是徐家人。 谢聿赫然站了起来,他一手扶在软剑上面,也是怒目:「当初我娘在晋王府就是个孤魂野鬼,连个排位都没有,怕也是被人所害,这般装得楚楚可怜,只怕也是她暗中下了手脚,我这就去杀了她,剖开她的心,让你看看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他仅存的记忆当中,女人温柔的眉眼始终带着笑意,她那么温柔的一个人,牵着自己的手,他有星星点点的记忆,如何不怒。 随手拔出软剑,这就往出走。 「站住!」 谢晋元自背后追出,劈手夺剑,父子二人到了书房外去,何老五也是连忙起身,转身就追,可等他快步下了石阶,却是吓了一跳! 不知才怎么,谢晋元已经夺过了软剑来,谢聿偏着脸,一抹红在他右脸直直流下,竟是被软剑划了一道。 谢晋元也是失手,可他再待上前查看,谢聿已是拂袖,转身往长廊去了。 何老五赶紧接了他手里的软剑又是劝:「我去看看,王爷莫恼,王爷莫恼。」 说着赶紧跟上。 谢聿走上长廊上,何老五拿了软剑疾步追上了,拽过人把软剑重新置好。 抬眼看见谢聿脸上还有血迹,忙是拿了帕子要来擦,谢聿侧身避开,回身靠了柱子上面。 老管事在旁叹着气,也是劝慰:「不告诉你,就是怕你误会,王爷去锦绣宫,也定是皇上授意,不可能再有私情。」 谢聿回眸:「何以见得?」 老管事左右看看,见是无人,才近了些:「王爷心中有人。」 蓦地抬眸,那个人是谁显而易见,谢聿心中恼火还未消散,汤药有问题,可找了大夫却是分不出药渣当中的毒性,检验了一番,自始至终都是无毒。 膳食也都检查过,并无问题,他不知问题出在哪里,回身坐了长廊石凳上面,谢聿望向远方。 好半晌了,才是出了这口恶气:「五叔,去,把顾今朝这就叫过来。」 顾今朝此时却还在中郎府里,穆二不知为着什么恼了她,问了也不说,问了也不说,这会人在院子里来回走着,她不远不近地跟了他后面。 也不知道他要走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她大半天没吃饭了,都饿了。 一走神,就落下挺远。 意识到她没有跟过来,穆庭宇站住了,回头瞥着她。 顾今朝见他目光,连忙飞奔过来。 她一过来,少年又往前走,顾今朝在地上捡了几个小石头子,一边跟着走一边扔在他腿上:「诶诶诶,怎么了啊,你倒是说个话,我这都赔礼道歉好半晌了……」 穆庭宇瞪她:「你真知道错哪了?」 她当然不知道,但是态度极好:「不管错哪了,反正以后让你生气的事我都不做,这样行不行?嗯?」 快走几步,又到他面前,捧脸对着他笑:「别气了,别气了啊!笑一个诶,天下第一美少年!再这样可不好看了啊!」 穆庭宇是暗自酸了好一顿,可如何能问得出口。 只怕他心思是真,顾今朝当个玩笑。 他也不想一直这样,对上今朝的眉眼又气不起来了,又恼又恨,趁着左右无人,给她拎过来,就在她腰间抓了两把,今朝怕痒,顿时又跳又跑躲着大笑起来。 瞧见她当真一点嫌隙都无,那日说什么媳妇儿什么和你好的,好像从未说过一样,他又追过去,到底追上了一下扑她后背上,不顾她还笑着,就让她背。 顾今朝本来就饿着肚子没什么力气,才一笑过,更是背不动,俩人双双摔倒,这回可是她垫了底,一下起不来了。 穆二没想到她真摔倒,赶紧起来了,对着她伸手:「起来。」 今朝摔得头昏眼花,明晃晃地日头在天上照着她,她眼见着少年伸手,却是不起,只伸手遮住了眼前的阳光,在指缝当中看着他。 「我不起,你要是还生气,还跟我闹脾气,我就不起来了。」 「……」 「现在我生气了,我也闹脾气!」 「……」 幸好这院里没有人走过,穆二也就坐了她旁边:「行了,没人跟你一般见识,明个一早我要去大悲寺给我娘祈福,你同我一起去,这事就算过去了。」 顾今朝一骨碌坐了起来,回眸便笑:「去去去,必须去!」 穆庭宇气也消得差不多了,才要试探着问她,来中郎府干什么,院里匆匆走进一个小厮,奔着他们就过来了,二人连忙起身,各自拍了拍身上的土。 小厮很急:「世子府来人寻顾小郎君,都寻到这来了,说是有急事!」 能有什么急事,刚好景岚也从后院出来寻她一起回去,顾今朝只得与穆庭宇作别,跟着出来了。 老管事就在门前等候,见了她们母女也是上前施礼,说是世子才出了点事,寻今朝过去帮个小忙。 景岚向来不干涉她的事,今朝问他什么事,老管事欲言又止,只请她过去说话。 毕竟,前些日子还帮过她两次。 今朝这便上了世子府的车,一路上老管事千叮咛万嘱咐说让劝着些,她也未放在心上,到了世子府,二人下车,她一直跟着老管事身后,也是走得不快。 才进世子府,就听见箫声宛转悠扬。 上了长廊,更是近了,老管事远远站住了,侧身让开,叫她独自上前。 这一让,便看见了谢聿。 他一身白衣似雪,坐在石凳上,这会儿可是倚着圆柱前,支着一条腿,正是低头吹着排箫。 箫声欢快,曲目清耳悦心,偏他面无表情,垂着眼帘。 分明嫡仙之姿,却让人心生感伤,连带着这箫声听起来,都觉得如歌如泣,似在诉说什么。 似乎察觉到了来人,谢聿放下排箫,抬眸看她。 此时近了,这才看见,他一边脸上,还有伤痕,不仅是那一道划伤的口子,这会儿抽打的痕迹也显现出了来,右眼下有一点红痕。 今朝大惊:「谁?谁伤的你?」 谢聿看着她,目光浅浅:「顾今朝,下盘棋么?」 第十三章 那目光当中,有太多东西,虽然他什么都没有说,但这眸光当中,像是住了一只受伤舔着伤口的小兽,被那么看着,她心里都疼了起来。 对于疼痛,她向来喜于自愈,顾今朝一本正经地点头,扬眉就笑:「好啊,管饭就行!」 说什么管饭就行,她是来蹭饭的么? 果然,她对着他笑,他便也想笑。 金枝鹅掌,花芙甜羹,玉凝香骨,蜜汁仙蹄,香腻小甜饼…… 长长的案台上面,摆了许多好吃的。 若不是景夫人讲究吃食,怕是有的菜色,顾今朝都认不出名字。 她是真饿了,谢聿说随便吃一点,没想到这么个随便,她才洗了手,往台上指了一指,不敢置信地回头:「世子平常,就这么随便吃吃?」 谢聿也才洗了手,一旁坐下:「寻常时候,都是一个人。」 连个陪着吃饭的人都没有,今朝不可思议地坐了另外一侧,她吃东西从来细嚼慢咽,吃不快。仔仔细细品尝美味,享受每一日每一时刻,这种意识早已根深蒂固,是从小她娘教过的。 她吃得享受,那个看得也享受。 谢聿脸上的红痕还在,瞥着她,满眼浅浅笑意。 今朝喜甜,小甜饼,甜羹都特别对她胃口,可真是吃得很开心,很饱。 可是,谢聿面前只一碗羹,他似乎没吃两口,只偶尔抬头看看她,等她漱口也擦了手,再一抬头,那一碗羹还是那么多。 简直是暴殄天物,顾今朝往他身边坐了坐:「你怎么不吃啊?」 谢聿轻摇头,光只瞥着她:「吃不下。」 她往案台上看了下,亲自将甜羹推了他面前:「这个我尝过,特别甜,吃了之后心里都甜甜的,你那碗黑黑的,看着就是我也吃不下啊!小时候我娘跟我说,吃饭睡觉穿衣服还是干什么,都是活着时候最享受的事情。穷人在于吃什么享受什么,富人说呢,在于一起吃饭的那个人,反正是没有什么想什么,世子心里想着想要的那一口,喝下这碗甜羹,保准你心里也甜滋滋的。」 谢聿歪头,眉峰微挑:「你娘那是哄你吃饭。」 今朝也是扬眉:「世子也不是幼童,非要人哄的吧?」 他顿时失笑:「谁要人哄……」 话说一半,看着顾今朝一脸期待,他便伸手接了过去,低头就喝了一口,然后再一口,之后轻轻点头:「嗯,竟然真的还不错。」 今朝笑,站了起来:「多谢世子这顿饭,今天叫我来干什么,不会真的只是来下棋的吧?」 谢聿喝了几口甜羹,推了一边:「嗯,现在没事了。」 他说没事,可脸上伤还在。 顾今朝瞥着他的眉眼,心底柔软:「诶呀,那今天岂不是白吃了你一顿饭?」 「……」 她伸手一托下颌,想了下走了他的身前细细打量着他:「我最不喜欢欠人家的,这样,今天我回去准备准备,明天给你做桃木棒槌的时候,好生磨一磨,将你名姓刻上保你万福金安。」 可真会哄人,真会说。 同她一起的每个人,相处都是舒服的吧。 谢聿点头,勾唇:「你天生贵胄,金口玉言,多谢。」 今朝往外指了一指:「那我可就告辞了,回去准备准备桃枝,打磨光滑了还得漆上一漆,不然扎倒世子可就罪过了。」 这张嘴,若是想哄人,真的能把人哄得天上去吧,谢聿轻颔首,让人送她出去。 等她走了之后,他又拿匙盛了一点甜羹,入口即甜,果然可心。 老管事送走了顾今朝也是回还,谢聿还在喝甜羹,他让人拿了一样东西,双手呈了上来:「徐家如今已经没落了,徐贵妃在宫中也不得宠,老奴让人拿了族谱过来,还有画册名纪,只能在这上面找些蛛丝马迹了。」 谢聿一口甜羹,便是梗在了喉间。 好半晌,他放下匙,也未回头:「五叔,你真的不知道我娘是哪个?」 何老五当即跪倒:「老奴说的是实话,当初的确是有个徐家女顶着淑贵妃的名进了晋王府,但内情无人得知。虽无名分,但王爷待她还是很好的,后来有了世子,更是求了封地想求去,谁知道后来到底怎么回事,淑贵妃被先太子退婚之后,徐家不认此女,言称有人冒名顶替了去。王爷震怒之余,还不等查明真相,你娘她就突然病了,这一病不起,真是苦了王爷了……」 这些,他说的这些,谢聿都知道。 他手腕上的绢帕是他娘留给他的唯一念想,可那样一个温柔女子,却是自己到的王府,徐家人不认,连个排位都没有。 谢聿低眸,伸手轻抚旧绢帕,想起顾今朝说的话。 在他还是幼童的时候,怎么没有人哄? 那时不想吃药,他娘可是一口一口喂他呢! 伸手拿过甜羹,继续又喝了一点,真的很甜, 何老五将名册和族谱放了案上,谢聿却无再翻看的意思:「放着吧。」 何老五侧立一边,不多一会儿,又有侍卫进来,到了谢聿身后,开始回报晋王行踪,说他离开了世子府之后,去了景夫人的花房,并且叫人给景夫人送了信儿,现在二人都在花房。 谢聿手一顿,抿唇。 回到秦府,问了阿娘说出去了,再问姑姑说在后院。顾容华本来是出来散步,一眼看见桃树上的桃儿有熟了的,非要摘桃。有两个丫鬟跟着她,翠环紧紧看着她,可不敢离开一步,后院有几棵树上,桃很大,也的确是到了该摘的时候了。 顾今朝快步往后院去,远远瞧见了顾容华,果然站在树下。 这院是老太太的,想来姑姑也是不知道。 她一手挎了个小筐,一手扶着桃枝,扬着脸很是专注。 今朝悄悄走了她面前,也摘了两个桃,遮住自己双眼,故意压低了桃枝在容华面前晃了晃头:「这位美人,我也是桃儿,你快把我摘走吧!」 顾容华听出是她,伸手拿走那两个桃儿,也是来戳她脑门:「顾今朝,又来淘气!」 今朝探头一看,那筐里已有不少桃儿了:「姑姑这是要做桃糕吗?摘了这么多。」 容华失笑,上前也扶住了桃枝:「做什么都好,到时候给我们家小馋猫吃。」 顾今朝两手弄成小拳拳模样,这就在脸边比了一比,眨巴着眼睛喵了一声,逗得姑姑眉眼弯弯。正说着话,秦凤崚从老太太屋里出来,几步到了她身后,一把揽住了她的肩头这就往出走。 今朝将他爪子拍开,直撞他肩:「怎么样?你说了没有?」 秦凤崚与她眨眼,拍着胸口保证:「放心放心,祖母这会儿正捶胸顿足呢,用不了多一会儿就得叫人去寻大哥来,嘻嘻……」 今朝也是偷笑,这个秦凤陵可真是她的好兄弟,鬼点子很多。 为了帮她逃脱大哥的管制,他说可以去跟祖母说,大哥不愿提及亲事,和世子走得很近,只需少少一暗示他有断袖之癖,那祖母一定将他的亲事提上日程。 这样的话,大哥应对亲事就自顾不暇,不会再有闲空。 顾今朝为此拍手,秦凤崚坑哥达成,两个熊孩子肩搭着肩就躲了院里的暗处偷笑,果然,不多一会儿,才回到府中的秦凤祤就被叫了过来。 第十四章 大哥走路带风,显然事重。 好兄弟兴奋不已,正是撞了肩,狠命撞了肩,恶作剧得逞一样开心,正是闹着,顾今朝一下站了起来。 顾容华一手提着小筐,一手摘桃,因为摘得太多了,竟然有些拿不住,她两手提着,回身才要叫翠环过来,一人突然上前,伸手托住了筐底。 是一个男人,她手一松,连忙后退。 翠环忙扶住了她:「小姐,怎么了?」 男人双手帮拿了筐,直盯着顾容华:「容华小姐?」 顾容华看着他,不知如何作答,她已多年未与男人单独相处过,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往后退,男人不是别个,正是秦家最令人头痛的秦洪生。 他才进这院来,简直不敢置信地看着桃树下。 秦府里住了个未出阁的老姑娘,是景夫人带进来的,听闻很是貌美,终不得见,今日听丫鬟说容华小姐就在老太太院里摘桃,赶紧过来看看。 什么老姑娘,分明就是个姑娘! 女人站在树下,盈盈风姿。 近了一些,更能看清眉眼,是怎样精致的容颜。 顾容华在他眼里已是美若天仙,不敢上前,仿若说一句话都是亵渎,不由自主地奔着她走来了,见她直往后退,才待要上前来,蹬蹬蹬蹬蹬蹬有人自背后冲了过来。 顾今朝快步跑过来一把推开了他,秦凤崚也在身后凉凉叫了他一声:「二叔,别打什么歪主意啊,不会是没在床上躺够吧?」 因他娘在世时,就因秦洪生不断怄气,所以对他完全没有好脸色。 顾容华躲在今朝背后,直低着头,今朝伸着一臂将她挡在身后:「没事,姑姑走,咱们回去。」 说着转身揽着姑姑,这就往出走。 翠环和其他两个丫鬟也连忙跟了上去,秦凤崚给提了小筐狠狠瞪了秦洪生好几眼,也是追了上去。 一直看着那女子背影消失不见了,才是快步往老太太屋里去了。 秦凤祤愤愤走出,叔侄二人撞见,也都各自站开。 屋里丫鬟桃儿送了出来,给掀开了门帘,秦洪生赶紧走进了去,老太太犹自还在那边叹息,这当儿子的到了跟前这就跪下了。 老太太才在长孙那怄了一肚子气,见了他也没个好气:「跪什么,你又生什么事?」 秦洪生跪行两步,可是来抱母亲的腿:「儿子求母亲做主,最后一次求母亲了,那院子里的姑娘,儿子喜欢,真是喜欢,求母亲跟嫂子说说,定与我罢!」 老太太伸手就拍了他一巴掌:「她一个疯的,你也疯了?」 秦洪生挨了一下子,又退后两步,咣咣磕头:「求阿娘了,就这一次,儿子要是得了这媳妇儿一定天天对她好,一定好好过日子再也不去那些个地方混了!」 他可从未这样过,说起来这个老儿子,也是因为媳妇儿不如意,才总闹事。 到底是身上掉下来的肉,老太太恨恨瞪了他两眼,也是叹了口气:「这事,也不是不行。」 花房正暖,新移植来的木槿花开得旺盛。 景岚卷着袖子,在炎热的花房当中,穿着奇怪的裤子,露出雪白一大截长腿,她正在采花,一走一动之间,都尽是风情。 谢晋元目光沉沉,似入了定一样,坐在门口一动不动。 片刻,景岚采花回来,坦然坐了他的面前,她将各种花瓣掺在一起捣鼓着,兴致盎然。 谢晋元才在世子府出来,也特意叫了她来。 二人相见,景岚一直忙着采花,才坐上一坐。 捣了片刻,花瓣成了花汁,她拍了拍手,又去拿网布来过滤,丝毫没有半分想要问他的意思,谢晋元一直瞥着她,也不开口。 过滤了之后,景岚又拿了小铜镜来,不知拿了一根什么笔,沾了花汁来画唇。 唇色诱人,花香也怡人。 谢晋元目光顿时热了起来,景岚小镜子一晃,晃到他的脸,回眸:「今儿这是怎么了?没听说京中发生什么大事啊,晋王爷怎么这般模样。」 他淡淡地:「什么模样?」 景岚耸肩,两条腿交叠在了一起:「像才死了媳妇儿一样。」 额角青筋微动,男人皱眉:「别咒你自己。」 景岚大笑,才不在意:「多谢晋王爷抬爱,我与王爷不过露水姻缘,当不得夫妻。」 谢晋元不与她争辩,只岔开了话去:「我不知该怎么待聿儿,他越发像我。」 景岚继续对着镜子描唇:「你是他爹,他不像你像谁?你看今朝,性子就像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嘛!」 谢晋元伸手抚额,十分头疼:「这句话不是这么用的。」 景岚随意笑笑,描好了唇:「管他呢,你听得懂就行,话说你那个儿子,他托今朝给我了一包药渣,求我给看看里面有什么古怪,我还没看。」 谢晋元闻言更是皱眉:「已经找人看过了,就是汤药里面加了两味补药。」 景岚无意参合他们府上的事,收起了镜子,又开始捣花汁。 两个人又好半晌没有人开口,等花汁颜色调试得差不多了,景岚又到里面换回了衣裙,花房的花匠此时都不在,只有她们两个。 时候不早了,她该回去了。 将胭脂盒子和收集花汁的瓶子都收好了,这便到了门口:「还有事?我得回去了,这样孤男寡女在一起,不合适。」 谢晋元见她要走,也是起身:「聿儿后日随军出征,你要不要这就去看看他?」 景岚回眸,迷茫地看着他:「……」 他才反应过来,给她掀起了门帘来:「这两日连御医都信不过,总得再调养调养身子,别人我也信不过,你看看他去,给他再开些汤药。」 为父之心,景岚点头应下。 她让秦府的车夫先回去,这便跟了谢晋元上了车。 时候不早了,天黑之前总算到了世子府,问了丫鬟说世子在祠堂,谢晋元安顿景岚先去后院等候,这便往祠堂来了。 世子府的前身便是晋王府,祠堂里唯一供着的,是谢晋元仙去的养父母 快步到了祠堂,何老五正在门前徘徊,见了他很是惶恐:「王爷回来了?」 往里面瞥了一眼,能看见谢聿跪在蒲垫上,正在拜祭。 再往里走,谢晋元的目光就落在了祭台上,养父母的排位前面,多了一个排位。 谢聿跪在排位前面,一身白衣。 「你在干什么?」 「很显然,」谢聿没有回头:「我在拜祭我娘,她既不是王妃,也没有名分,但如今晋王府已是世子府了,为人子想拜祭她无可厚非。」 谢晋元握掌成拳,大步上前,一把抓住了排位。 排位上只书谢徐氏,即便如此,他还是怒不可遏,咣当一声,手中排位一下摔了谢聿面前去:「谢聿!」 谢聿下意识弯腰去捡,男人一把抓住他的领口给人提了起来。 四目相对,谢聿眸中也是一片冷意,可谢晋元却是毫不相让:「你听着,此事我只说一次,你娘她还在人世,受不得这个。」 随即一把将他推开,强忍了怒气。 谢聿蓦然怔住:「你说什么?」 第十五章 可谢晋元却当未说过一样,脸色淡漠:「可她在不在人世,都无两样,你随我回去,景夫人特意来看看你,让她给你再好好开些汤药。」 他娘若是死了,他爹爱慕谁都与他无关。 此时猛然间竟是听闻,说什么,说他娘还在人世,谢聿上前,也是跟上了谢晋元的身后:「刚才说什么,我娘她在哪里?她还在人世?」 走出祠堂,谢晋元赫然转身:「万事忍得,水到渠成时你便知道了,此事牵扯许多,不得再问。」 谢聿心乱,片刻又冷静下来了。 的确蹊跷,还需再忍。 到了后院,景岚已经将她独特的听诊的诊器拿出来了,正在手里摆弄着。 屋里只有两个小丫鬟,她也未在意,拿了诊器放了自己胸口,喃喃自语不知嘀咕着什么,两个丫鬟都悄悄偷看着她,那淡淡的唇色有一层粉红花色,十分诱人。 景岚回眸瞧见她们目光,笑:「你们看什么?」 丫鬟们面面相觑,哪里敢说实话。 景夫人这张脸,分明不是妖娆艳丽的模样,若讲美貌,只是平常温婉可人,但是她那样的眉眼,那样的唇瓣,眸光流转时,总有无限风情。 尤其今个,这唇瓣像是刚摘的桃子,惹人动容。 自古女子之间,总有艳羡之心,两个丫鬟瞧了,也想打听打听,用了什么膏子什么胭脂,才要说话才要问,门口传来了脚步声,晋王父子回来了。 谢晋元仔细叮嘱了几句,景岚嫌他啰嗦给人赶走了,谢聿洗漱一番,只着中衣躺了床上,他如今真是心思全无,意念难平心绪不宁。 长发都披散在枕边,此时的谢聿更像一少年。 景岚用自制的听诊器给他听了一番,又依着土方子号了脉。 他调养得还不错,身子好了许多,她按着原来的方子上,又改了一些,让丫鬟照着去准备汤药,回头将东西都收了药箱当中。 再坐了床前,看着谢聿,也是感慨:「你年少时,我就说过的吧,是病三分伤,你这性子得改,什么事都在心里百般衡量,没病也算出病来了。」 谢聿听着她说话,想起了顾今朝来:「是,夫人说过。」 景岚侧目:「好吃好睡,少年莫要强出头,什么事,等你独当一面再论不迟。」 谢聿叹息,怪不得顾今朝是那样的性子。 看着景岚就知道,有些人相处起来就是舒服,别说他父亲,就是他也觉得,在她面前受益匪浅,三言两语总能打消他心底烦躁。 心里话这就说出来了:「漫漫长夜,总是难眠,又当如何?」 景岚笑:「你要是听我话,病早好了,这人世间,除了生死都是小事,你把心放宽些,欢喜是一天,不欢喜也是一天,我可听今朝说了,你变着法折腾她来着,可你瞧瞧,她可有忧愁?吃得香睡得香可从不像你这样。」 论起今朝了,谢聿也是勾唇:「是景夫人教的好,她自来坦荡荡,也无忧也无愁。」 说起女儿了,景岚笑意更浓:「是呢,说起来她小时候可不这样,哭咧咧天天找娘,天天跟着我,我去哪里她就去哪里,白天黏着我,晚上不睡觉也黏着我……」 回想起往事,多是柔情,十分感慨:「那时候,她可真是个爱哭鬼。」 只有有人哄,才会是爱哭鬼。 谢聿笑,盯着帐顶:「后来呢,夫人怎么哄了她?」 话音刚落,眼前一片漆黑,柔软的指腹遮住了他双眼,景岚的声音也十分温柔:「就像这样陪着她,她睡不着时候就爱胡思乱想,我蒙住她双眼,她就再也不哭了。」 谢聿未动,景岚见他没有再开口,也是给他盖好了薄被:「睡罢,横竖我今个也来了,陪你一会儿。」 「……」 这一坐就是好半晌,说来也奇怪,谢聿真的睡着了去,景岚慢慢移开手去,瞧着他的眉眼,起身离去。 夜幕降临,明月当空。 谢晋元独自饮酒,邀她入席。 景岚婉拒,说要回家了。 他盯着她看了好半晌,让人送她回秦府。 景岚转身离去,的确是为时不早了,回到秦府时候,她还未放下药箱,先去了顾容华的院子,灯还亮着,在外面就能看见屋里的翠环,似在窗前做着针线活。 没有看见容华,她快步走了进去。 翠环先看见她了,忙迎了上来:「夫人这是从哪里回来的,怎么还背着药箱?」 景岚将药箱递了她手里,左右看看,有些牵挂:「容华呢,睡了?」 翠环笑,说今朝在,正哄着睡呢。 景岚悄然往里屋去了,里面床头烛火更暗,顾容华侧身躺着,微靠了今朝肩上。 顾今朝一手覆着她双眼,一手轻拍着她。 这一幕似曾相识,她们相依为命,多少年这么过来的,景岚抱臂,就这么倚了门边,更是柔了眉眼。 就这么看着她们,也觉岁月静好。 真好。 明月当空,繁星点点。 这个时候也是该歇息了,秦府各院却是各有各的心思,注定是个难眠之夜。 秦洪生在老太太面前是求了又求,再三保证,得了美人便从此改头换面,好好过日子了,娘两个一起商量了下,可盼着秦淮远回来了,赶紧着人叫了过来。 屋里的丫鬟都撵了出去,秦洪生跪了一边,老太太单单将长子叫了身前来,看看那个再看看这个,也是唏嘘年华消逝,蹉跎了许多光阴。 秦府重礼,秦淮远向来也孝顺,到了母亲面前,多半是顺着她的:「阿娘唤我来,可是身子又不舒服了?」 自己这儿子还不到四十,那个小的也才二十多,不得不感慨一个爹娘的,怎么就差这么多,拉了秦淮远坐了床边,也是抹起了眼泪花:「没什么,就是想起你那个短命的爹来了,如今国公府没落了,我看着你们哥俩不和,心里总觉得对不起你爹。」 秦洪生自小就宠溺得太厉害了,秦淮远心知肚明,当着母亲的面不好数落他,不知他又闹的什么事,也只淡淡瞥了他一眼:「他衣食无忧,赌债也还上了,以后让他回老家卖些字画,也能维持日常用度了。」 秦洪生当然不想走,住在国公府,吃穿用度什么模样,回去了谁管他! 老太太也是不想给这儿子送走,给了他眼色,这就唉声叹气起来。 得了老娘的眼色,秦洪生跪行几步,这就到了兄长面前,开始给他磕头,秦淮远退后两步,让他起来,他说什么也不起来,伏身叩首在地,哽咽起来:「求哥哥做主,再帮弟弟这么一回,洪生知道错了,知道以前都过的什么混账日子,败坏了家业,也气病了嫂子,现在洪生真的知道错了,求哥哥留下洪生,以后考取功名,也孝顺母亲和兄嫂。」 毕竟是自己亲兄弟,秦洪生虽然不务正业,但还是很会读书的,从前荒废了学业,其实再考取功名也真不晚,秦淮远点了点头:「你有这心便好,回老家也一样读书。」 老太太在旁落泪,擦着眼泪:「他这样的,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你让他回老家,那就得等人接济,老家亲戚倒也能接济接济,可你这当哥哥的都不护着他,还指望别个?你让他怎么活啊!」 第十六章 秦淮远见母亲落泪,忙是坐过来安慰:「阿娘莫哭,哭坏了眼睛。」 老太太见他近了些,更是直捶着他:「你爹没的也早,长兄如父,你不管他谁管他,他到了今个这样,你就当好好将他板正过来,正经放在眼皮子底下管教。」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秦淮远只得顺着她说:「母亲说的是。」 老太太见他顺了一点了,又拿帕子擦眼泪:「你说洪生为个什么好颜色,就是得不着,今个他在院子里瞧着个人,你看他可是知道是非对错了,求着我给做媒,我一想,也是个两全其美的事,就想叫你过来商议商议。」 一听是院子里的人,秦淮远顿时皱眉:「谁?」 老太太瞪了一眼秦洪生,这厮快快跪行过来,依旧把遇着容花求娶的事说了,他见母亲眼色觉得大有希望,也是连连保证,说这次知道好生读书过日子了。 成亲之前,秦淮远不知道还有顾容华的存在,大婚之前,景岚带着他见了一次,那时容华神智还算清醒,只觉貌美,待人温和有礼,没太在意。 其实她的年纪和景岚应当差不多大,三十已过,只不过这么多年不经世俗,保养得好容颜未变。 后来进了秦府了,才知道,她是个疯的,偶尔会神智不清。 景岚别无亲人,除了儿子就这么一个,虽然是疯的,但是嫁给秦洪生这样的,他也觉不妥,这便站了起来,:「我劝你们就此打消这个念头,本也该好好读书好好过日子,跟有什么样的妻子有何干系?你好好读书考取功名,倒是该待弟媳好些。」 之前他也不是没求过,给老太太身边的丫鬟求了去,结果没两天就腻了,那丫鬟也不是省油的灯,卷了不少银钱跑了。 见他不认同,老太太也是急着又给人拽过来了:「儿呀,娘这也是为了你。开始娘也不同意,那姑娘是个疯的,光有个空壳子,还比洪生大,俩人不相配,但是后来我一想啊,这要是定了她,景岚也省了一份心不是,咱们府上,好歹是国公府,还亏了她了?你这门亲事我原先就不同意,现在看她也不全心,此事若成,那就不一样了,咱们拿着她,也是省得她有二心!」 秦淮远本来就不喜后宅之事,当年他那原配就与老太太诸多矛盾。 如今听老太太这么一算计,更是不喜,厉色起来:「阿娘,此事到我耳中便是了结,万不能到景岚面前,虽是半路夫妻,但也当尽心相护,不然夫妻离心离德,也家无宁日。 」 说着回头也是瞥了秦洪生一眼:「等过了娘生辰,便送你回去,你安生几日,别无事生事。」 秦洪生抬头看向自己亲娘,老太太见长子不愿帮忙去说,也是气恼,她给了秦洪生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可是一头侧歪在枕头上面了。 秦淮远嘘寒问暖,再与她说话,便是让他走不理会他了。 他只得告退,转身走了。 老大一走,秦洪生忙是站了起来,到了床前一脸气愤:「阿娘你瞧着没有,大哥现在被景夫人迷住了心窍,一心为着她,可不管咱们娘俩个了!」 老太太坐了起来,抹掉了眼泪花,也是冷哼着:「你可没听见,桃儿那日去铺子做衣裳,正赶上林家那老不休叫他们府上人去闹,说是要卖景岚的铺子哩!你知道你嫂子京中多少铺子了?现如今她在国公府,儿子也被你兄长送入了书院,还得了太傅亲授,不知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才嫁到我们府上来,轻易都不能再闹了。」 秦洪生嗯了声:「就是,进一家门,出一家门,哪那么容易,她再出国公府,谁还能要!」 老太太抓过他手腕来:「她儿子还没考去乙学呢,趁着这时候提亲刚好,以后这都抓了手里,拿捏住她,省得她生外心,我看这事也不用问你兄长了,他榆木脑袋问也白问,一两天趁着你大哥不在府里时候,得空就叫景岚来,我与她说,保准能成。」 一听此话,秦洪生可是大喜,又是作揖又是跪下来磕头,娘两个都是好打算。 一夜无梦,顾今朝可是早早起了。 因要上山,得在去书院前就回来,洗漱一番,都顾不上吃点什么,忙交代了来宝告诉阿娘一声,这就跑出去了。 穆庭宇比她更早,已经等在秦府门前了。 匆忙上了车,穆庭宇抱着双臂,坐了一侧:「吃点东西没有?」 今朝坐了他对面,才一坐稳,车就走了。 她哀怨地看着他:「本来是想吃点东西再走,谁让你来这么早,只能饿着肚子去了。」 少年扬眉,直瞥着她:「不是你说要早去早回的?」 顾今朝点头,也不与他分辩:「没事,饿就饿吧,一顿不吃又能怎么样,这么空着肚子去拜佛,心更诚。」 穆二哦了一声:「本来是想给你带点吃的,那看来不用给你了。」 说着放开双臂,自怀中拿出了一包东西来,一打开还热腾腾,早上刚出锅的热甜糕,还冒着热气呢! 今朝大喜,忙坐了他身边来,伸手就笑:「别呀,好兄弟同甘共苦嘛,有好东西不吃暴殄天物,可是上不对齐爹娘坏了身子,下对不起天下粮仓……快,昨天晚上就没吃什么,早饿了!」 本就给她带的,穆二这就一股脑都给了她。 顾今朝侧身一歪,这就靠了他身上:「你吃了没有?」 其实他吃了,鬼使神差地,张口就说了没有,今朝大大方方分了他一些,挨着他还撞着他的肩头,许是洗澡的皂角不一样,她身上总有淡淡的花香。 自从上回在榻上差点亲了他一口,挨得近了,穆二就浑身不自在。 他吃不下,就瞥着她:「一会儿我去给我娘祈福,给菩萨进香你要不要去?」 今朝摇头:「得快去快回,我就求个平安符就好,」 穆二抿唇,半晌又问她:「好端端的,求平安符干什么?」 顾今朝对他眨眼,随口笑道:「求来送人的。」 说不清怎么个心思,四目相对时候,一听她说送人,少年耳根发热,忙是坐开了些。 大悲寺在半山腰上,马车行不到寺前,只能在老远地方等着,二人下车,还得走过一个坡,顾今朝吃了许多甜糕,这会有点后悔了,有点肚子疼,可能是腹中压着凉气了。 穆二走得很快,几步一回头,今朝蹲了地上,正是懊恼。 他又是走回,低头看她:「怎么了?」 顾今朝仰脸看着他,只觉少年一脸忧色,好生可爱,这就伸了俩手来:「肚子疼,走不动,你拉我,把我拖过去吧!」 也有赶早上山的,穆二回头看看,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也是瞪了今朝一眼:「谁陪你混闹!」 今朝才不管,就蹲了地上非等着他伸手拖她:「快快快!」 她强忍着笑意,耍赖的模样像个孩子。 穆二无奈,只得认命地转了过去,背对着拉住了她两只手,拖着她走了起来:「顾今朝,你说你是不是故意折磨我来着!」 当然是故意的了,这多有意思。 第十七章 顾今朝鞋底蹭得沙沙响,心情大好,更是吆喝了起来:「嘿!嘿!给我一个哥,我能爬十个坡~」 什么个腔调,真是没个正经,可即便觉得她这般胡闹,也是欢喜。 穆二也是忍不住笑了起来,大声叫了今朝的名字:「顾今朝!」 今朝在后面应了一声:「嗯?干什么?」 少年扬着脸,胸腔当中有些东西崩裂开来,对着空中也是高声喊了起来:「顾!今!朝!」 山中都是回声:「今~朝~」 今朝也笑,一仰脸能看见晨光初露,这般的天空,云淡风轻,真是好美。 好美。 鸟语花香,山林掩映当中,大悲寺一片静怡。 晨起有来寺中来干活的居士,穆庭宇与顾今朝一同进了寺中,都各奔了去处,穆庭宇是去为母亲祈福,今朝去求平安符,寺中有开了光的平安福袋,她添了香,跪了好半晌才求得了,很是虔诚。 求好了福袋,这就拿了手里,打听了下穆二祈福所在,忙往后院大雄宝殿来了。 穆庭宇跪了大殿当中,一步一跪,正是为他母亲祈福。 药师佛在上,他口中念念有词,并没有察觉到今朝走近。 既然都来了,今朝也跪了另外一侧蒲垫上面,双手合十,然后磕头,祈求姑姑的病症早日根除,祈求娘亲身体安康,因想起那身子不好的谢聿,也好心连着求了一求。 佛祖慈悲,不分你我,身在秦府,她也良善,上下祈了个遍。 穆庭宇长跪不起,又等了他好半晌,才觉出异常来。 今朝上前,轻抚少年后背:「穆二,你怎么了?」 少年跪直身体,却见眼底有泪,佛祖面前,忙是擦了又规规矩矩磕了几个头,这才起身出来,他今日出来时候,心情就不大好,此时一拜佛祖,想着阿娘那身子,更觉心伤。 同今朝一起往出走,穆庭宇扬着脸,强忍泪意。 大殿之外,寺中钟响,当的一声,这般清明。 顾今朝与他并肩而行,见他这般伤心,也是难过:「怎么了?夫人身子不好了吗?」 穆二点头,很是伤情:「昨个你们走了以后,阿娘又咳血了,她昏昏沉沉睡了又睡,我守了半宿也没见她醒过来,一早看了可是醒了,气息都弱得很。」 今朝也不知该怎么安慰他才是,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就多陪陪她,夫人想必也愿意日日看着你,别留遗憾才是。」 也不是幼童了,什么都懂得。 穆庭宇心神俱痛,又往另外的求签处去了:「今朝,我心里真的很难受,真的很难受,我不敢想,不敢想我娘……」 二人并肩,他话未说完,垂下的指尖已被握住了。 蓦然回眸,顾今朝就像没事人似地,还东张西望,不知看着哪里。 可他的指尖,被她握得生紧。 寺中也有香客也有居士,穆庭宇挣脱出来,反手将她整个手都握住了,顾今朝手没有他手大,就那么握着,眼泪这就流出来了。 两个人谁也没有看谁,可这种无声的陪伴,更胜过千言万语。 穆庭宇去为母亲求了签,签文也不大如意,不过那些也毫无意义,他将签文还给了解签师傅,早早退了出来,而此时顾今朝已在寺外等着他。 他仰脸看了看空中白云,平息了片刻才是下山。 二人来时还曾玩闹,回去的时候谁都没有说话。 穆庭宇靠了车窗边上,顾今朝靠了他的身上,她下山时候抓了一把草杆,一直低着头不知编了什么,马车细微的颠簸,少年也往她身上靠了靠,沉默无言。 今朝编了好半晌,才出模样,是一只绿色耳朵的小兔子,她放在掌心,举了穆二面前来:「这个给你,回去放在看得见的地方,实在难受就和它说说话,她是我的妹妹顾小朝。」 穆二回眸,伸手接过来,也放在了自己的掌心里:「你竟然还有妹妹,它长得好小一只。」 顾今朝拍了拍身上草屑,扬眉就笑:「这你就不知道了,我妹妹是千年兔精,若有精气神养着她的话呢,她是会一点点长大的。她现在神气不足,还不能说话,也不能动。你一直养着,有朝一日她能幻化人形,到时候把她嫁了你可好?」 看看看看,满口胡言。 她口中的嫁娶或许都是玩笑,说什么妹妹,穆二将小草兔子放了近前看,伸手点着小兔子的尾巴,扯了扯唇:「那它什么时候能说话,什么时候能幻化人形?」 今朝笑,照着他刚才模样也在兔子短尾巴上点了点:「对对,你就这样,想和她说话了,就点点她尾巴,她都会传达给我的,我们哥俩一起陪着你,怎样?」 穆二回眸,看着她:「……」 顾今朝见他这般脸色,也坐直了身子,憋了口气又凑近了,对着那只草兔子吹了口气:「好了,刚才我吹了一口仙气给她,她说她知道了。」 这般一本正经的,少年顿时被她逗笑。 小兔子静静地趴在掌心,他伸手点了下小尾巴,也是瞥着今朝:「顾小朝啊顾小朝,你问问你哥哥,他上次说的那什么话,还算不算数?」 顾今朝正在旁偷笑,听他一问,也有点怔住了:「什么话?」 少年点着兔子尾巴,一下又一下地:「算了,我还是等你长大吧,回去也给你吹一口仙气,顾小朝,行吧,以后你就是我媳妇儿了……」 马车狠狠颠簸一下,顾今朝偷笑,忙是掀开了窗帘往外看,也不回头。 穆二可是坐得稳,也不看她,只是一低头在小草兔子上,轻轻亲了一口,才捂了在手里。 进了城,先送今朝回府。 顾今朝下了车,二人一个窗里,一个窗外,都摆着手作别。 日上三竿了,时候不早,又被秦凤祤抓住了,为了考学,他特意去了书院,告了几日假。 得了,想去书院消停两日也是不能了,今朝只得认命,拿了书册跟着他去书房读书背学,书房外就有桃树,进门的时候就折了一枝掰成几段拿了手里。 秦凤祤在书房书架上,也拿了几册书来,一边看着书。 顾今朝坐了窗边,外面阳光明媚,是个好天气。 她往外面看了几眼,真是可惜了:「大哥都不用去翰林院的吗?近日为着我都耽搁不少事吧,其实不用看着我的,我这些书都背得差不多了,大哥不管我也一样的。」 秦凤祤在书架下的太师椅上坐着,背对着她:「快背,还有三日就要大考了。」 顾今朝随手解下了腰间的匕首,一边偷眼瞥着秦凤祤的动静,一边以衣衫接着,开始削木,口中还背着书:「大学始教,皮弁祭菜,示敬道也。宵雅肄三,官其始也……」 抬着眼,偶尔才低头,飞快削了一个小棒槌,偷笑。 秦凤祤在那边翻着书册,她就在这边一心三用:「大学之教也,时,教必有正业,退息必有居。学,不学操缦,不能安弦……」 秦凤祤听着这边动静,也未回头。 背书的背了好半晌,他却是烦躁,书册都合上了,好半晌,才缓过来。 顾今朝还背着书,头头是道的。 第十八章 秦凤祤起身就走:「你今日在书房背书,饭食就让人送过来,不得外出。」 今朝怔住,可他人已经大步走了出去,也不知是怎么了,氛围不好,不过他不在她乐得自在,更是放肆,直接在桌上将两个小棒槌都修了一修。 修好了形,又来刻字。 一个刻上名字,一边要刻上万福,棒槌很小,刻字很难,正觉匕首不顺手,比量了两下,一抬头被桌上的影子吓了一跳。 回眸,秦凤祤就站在窗外,也不知他站了多久。 她干笑两声,忙说:「大哥没走呀,我都背好了,可以考我了。」 秦凤祤几分愠怒,目光沉沉:「顾今朝,既入秦府,当知晓门楣重要,为兄看着你,不过为你前途,休要不知好歹。」 今朝理亏,当然认错:「枉费兄长苦心,今朝错了。」 秦凤祤也是别开眼去:「你比凤崚聪慧,所以我想也不必再讲道理,昨个他去祖母那提点了什么,我知道,你们都喜约束我也知道,可你们这个年纪,若不读书,难不成将来一事无成也要像二叔那样吗?」 顾今朝听见他将自己比了秦洪生,也是恼:「谁跟他相提并论!」 秦凤祤站在窗外,还有恼怒:「既知轻重,那就好生读书,如果无心,那也省了我的心,我不管就是。」 诶? 给人气走了? 今朝连忙放下手里的小棒槌追了出去,当然了,她也是将秦凤祤拦住了,可费了一番口舌,拍胸再三保证了一定好好背书,一定要考上甲学,才算了事。 秦凤祤这番便又回来看着她背书,她这可是下了苦心一直背书,翻来覆去,整整一天都在《大学》《礼记》等书当中度过,好好捋顺了一遍。 一直到吃晚饭,才被放出来。 浑身酸痛,光是坐着也是要散架了。 出了书房,赶紧抻着懒腰,活动了活动身子骨。 秦凤祤见她拧巴着自己,也是走过她身边:「好好考,等过了,为兄送你个好东西。」 今朝笑,自然应下:「如此,那便谢过大哥了!」 凤祤回头,也是轻笑着摇头,又快步走了。 顾今朝向来重诺,她匆匆吃了些晚饭,歇息片刻这便黑天了,院子里各屋都掌了灯,她也让来宝将屋里点亮一些,赶紧找了小刀出来。 两个小棒槌上还没有刻字,打磨一番光亮许多。 秦府当中没有漆,只好让人去拿了染布的蜡水过来,准备一番,等待浸泡。 烛火跳跃,顾今朝就坐了灯下,一点一点,刻下了字。 两个桃木小棒槌,一边两个字。 谢聿,万福。 一个西征,一个南下。 穆庭风带领穆家军西征,也是即刻出发。 他们走得更早,穆庭宇跟着父亲一夜未眠,起早相送,送了兄长离开之后,又乘车往城南去了,祈福需要连去七日,昨个分别时候问了今朝,她说有事,不能一起上山了。 时间还早,车上窗帘挂了起来,凉风拂面。 车夫赶着车马,走不太快。 许将军集结军马,在三十几里外等着,世子谢聿在侍卫队的拥簇下,停马在城前。 穆家马车停靠一边,不敢上前,生怕冲撞了去。 穆庭宇远远地瞥着那高头大马上的人,同大哥一样,为振士气谢聿也是一身甲胄,他一手扯着缰绳,一手手执马鞭,望着这边方向,还有没走的意思。 城门已开,怕是得等他先走了之后再出城了。 对于谢聿,总有莫名的敌意,穆庭宇目光扫过那张俊脸,伸手去拿窗帘,他手一抬才要回头,眼见着一道熟悉的影子咻的一下从车边过去了! 简直不敢置信,少年探头相望。 竟然真的是那个说今日有事的顾今朝,她骑马疾驰而来,一路奔着城前去了,那一道白影到了世子面前才一下跳下马来。 穆庭宇看得清楚,她举了一物到谢聿面前。 谢聿在马上,这便弯腰,伸手接了过去,那东西红绳牵着什么,挂着和他一起去大悲寺求来的平安福袋,因是扎眼的红,是以立即认了出来。 他一拍车窗,一下钻出了车厢。 直接跳下车去,奔着城前走了过去。 顾今朝可是折腾了大半宿才将这东西做好,一早竟然睡过了,醒来一看这时辰赶紧起来了,幸好后院有马,一路挥着马鞭疾驰而来。 幸好人还没走,可算是松了口气。 到了谢聿面前,这就给了他,谢聿拿了手里仔细看,红绳系着两个桃木小棒槌,上面各有小字,上书谢聿万福。桃木小棒槌已经磨光了,还带着刻意搓旧的颜色,棒槌下挂着福袋。 勾唇,低头瞥着顾今朝:「真是你亲手所做?」 顾今朝直点着头:「当然,平安符也是昨早上亲自去大悲寺求来的,我磕了头开过光的,太傅不是说我有福贵么,如果真有,希望也送与世子,真个保佑世子万福金安。」 谢聿仔细收了怀中,再一低眸看见她眼中笑意,卷着的马鞭便轻轻敲在她的头顶,然后翩然下马。 顾今朝双手捂住头顶,连退数步。 谢聿马鞭又敲在自己掌心:「算你有心了。」 他上前两步,她下意识也是后退,再退却是撞了一人身上,穆庭宇站了她身后,身后托了一下她后腰,两个人都站稳了,他才绕过今朝上前来。 站在谢聿面前,少年也是一脸笑意,上前见礼。 倒是这个巧,他遮住了顾今朝半个身子,谢聿看见,随即扬眉:「你哥哥在城西,你到城南来做什么?」 那目光当中,毫不遮掩的敌意。 有些人是天生敌对,穆庭宇索性将顾今朝整个人都遮在了身后,眼见着谢聿眉峰微动,皱眉,笑意更深:「我去城西送过哥哥了,特意又来送世子一程。」 若不是在等顾今朝过来,早就该走了。 谢聿透过他的肩膀,瞥见他背后那个人,探出半个身子,正对他默默摆着手。 不知为什么,这样看着她,也是满足。 笑,谢聿对着她也是挥了下手:「终须一别,顾今朝,你这般情义,等我回来再论过。」 这番话出,穆庭宇更是怒目,眼见他挥手也是察觉背后人的小动作,回头看她。 顾今朝却是嬉笑有之。 谢聿捂住胸前那桃木小棒槌,回身上马。 侍卫队拥簇着他,走了几步再蓦然回头,那两个少年一前一后已是转身。 穆家子走在前面,顾今朝匆忙脚步直追着他,也不知跟他说了什么,去抓人手臂,结果也被少年一把甩开。 甩开了,她又去追。 目光所触之地,都似灼目,谢聿迎风而立,指尖冰凉。 侍卫长上前提醒他:「世子,该走了。」 的确是该走了,他这便扬起了马鞭。 城前渐渐安静了下来,顾今朝尾随穆庭宇到了中郎府车前,一直在前面大步大步走着是少年猛地转过身来。 「顾今朝,你跟着我干什么?」 「你这是什么脸色?」 今朝一直看着他的脸:「怎么了?生气了?」 穆庭宇脾气上来了,也是往城外指了一指:「原来昨个与我上山,是特意为世子求平安符了,你和他什么时候那么好了?」 第十九章 顾今朝坦然道:「之前于他有所欠,他向我讨的,说我自带福运,沾沾福气而已。」 少年闻言更是恼:「这就是你昨个说的有事,很重要的事?」 他脾气来得莫名其妙,顾今朝想了下,退步道:「你若想,我回头给你求一个。」 穆庭宇别开眼去,转身上车:「谁稀罕!」 他上了车,可掀开车帘再回头,顾今朝还在车上,毫无要上车的意思,少年更是怒目:「顾今朝!」 今朝也是看着他:「我是真的有事,过几日要大考,今个去学堂初考。」 穆庭宇一下怔住,脸色缓和了些,又觉暗恼:「那还不快回去,在这磨蹭什么?」 说着一头扎进了车厢,让车夫赶车。 虽然心有不甘,也是并未上前。 眼见着马车绝尘而去,今朝才回身找马,她真得尽快赶回去。 一路疾奔回府,果然,秦凤祤已经在等着他了,忙是背了书箱与他一起上了马车,之前已经考过她了,初考必然能过,二人都胸有成竹,不怎要紧。 等这哥俩走了,来宝才转身进门。 她送走今朝,转向景岚的院子,一早上,景岚已经起了。 顾今朝给她的那包药渣,她已经分了几种药性出来,对于药性的敏感让她察觉出不对劲来。问题出在哪里也说不上来,谢晋元的事,也当尽心尽力,她为此寝食难安,百思不得其解。 秦淮远起来时候,身边已经没有人了,伸手摸了两把,起来才看见梳妆台前的人。 景岚一身中山罗裙,更显细腰。 他赶紧起来,穿衣洗漱。 来宝回来似乎,丫鬟们已经打好水了,她侧立一边,光顾着景岚。 秦淮远穿了官服,临走之前,也往梳妆台这边来了:「难得这几日有空,怎么不多歇息歇息,一早起来捣鼓什么东西呢?」 景岚正用小草棍分着药渣,低着眉眼:「别吵我,我正忙着。」 屋里的那两个丫鬟都强忍笑意,站得更远了,秦淮远站了一站,想起后院老太太说的事情,也是心神难安,也是坐了一边。 景岚在镜中看见他的身影:「今个怎么还不走?有事?」 秦淮远始终不大放心,有心问问,便又站了起来,走了她的身后来:「阿娘要做寿,府中难免多些个人,别个还好说,只怕惊着容华姑娘。」 他说的也是,景岚点头:「没事,多叫两个人看着,不叫别人去她院子就好,她不会到处乱走的。」 秦淮远见她说得轻巧,更是皱眉:「我总觉着不安生,你说她不会到处乱走,上次不是走远了?她这神智时好时坏的,究竟怎么病的?」 景岚手里的草杆一下折断,面上却还是三分笑意:「没事,她这是十几年前受了惊吓的,如果没有人刺激她,她不会怎么样的,毕竟她只是忘了点东西,也不是真的疯了也不是傻了。」 秦淮远叹了口气,也是惋惜:「那她一直未有婚配吗?」 容华从来都是梳辫子的,景岚理所当然道:「当然,她还是个姑娘。」 秦淮远:「以后呢,有什么打算,就留她在身边一辈子吗?」 一个大活人,也有神智清醒的时候,若是正常早该成婚了,他这么问也是有所担忧。景岚奇怪地瞥着他,一抬眼顿起戒心:「什么意思?国公府容不得我们容华了?」 秦淮远当然说不是,见她如此在意模样,更是打定了主意要看住秦洪生,早早将这祸根送走。 虽然他否认了,但是景岚还是敛起了笑意。 她赫然站了起来,一步站了秦淮远的面前,仰头看他:「我调理了那么多年,她的病已经大有起色。这么多年,容华多有清醒时候,她并非是疯了无人提亲才不论婚事,而是这世上,已有那么个人入了眼,别个都不能替代,所以现在还未婚嫁。我与她情同姐妹,有一句话也是说得,至今也未遇着配得上她的好人儿,从不敢提她婚事。怎么,有人与你提了她的婚事了?」 秦淮远神色淡淡地:「夫人多心了。」 景岚抬手给他整理了下官服,错身走开:「但愿是我多心。」 她往出走,一直到了外间门口,才叫了一声来宝。 来宝立即跟上,到了门口来掀门帘,却是一人先走进来了。 秦洪生提着个鸟笼,一身青衫,几多笑意上前来揖了一揖:「嫂子这是要干什么去?」 景岚顿时皱眉,侧身避开:「谁让你来这院里的?」 秦洪生将鸟笼往前送了一送:「嫂子莫恼,洪生今个是特意来给嫂子赔不是来了,这鸟儿可是市上难见的,还会唱小曲呢!」 顾今朝和容华对羽毛绒毛都特别敏感,因此景岚多年来从来不碰鸟兽。 眼看着鸟笼子都要推到她眼皮子底下了,真是恼怒。 拂袖挥落,也是横眉立目:「滚!」 秦淮远听着外面动静,赶紧也过来了,见是秦洪生脸色更沉:「洪生,不得无礼!」 鸟笼子掉落地上,笼子里的鸟儿扑棱着翅膀来回地飞,景岚回头叫了丫鬟过来收拾干净,这边秦淮远已经给那个混账东西给撵了出去。 庭院当中,花枝乱颤。 自古以来,女人多的地方,就是战场。 景岚带着来宝来送新品,公主府上今日可真是热闹,娇俏的少女三五成群,多半都是京中还未出阁的姑娘,不知今个是什么样的日子,相聚一堂。 府中园艺也美,长公主爱花,在花房移植了不少花树来,长廊上都是爬高的藤蔓花枝,这个月份真是难得一见,少女们也是流连忘返,到处可见感叹之声。 秦湘玉一早就接到了邀请的帖子,梳洗打扮一番,还特意穿了新裙,府上她的裙子,都是景岚让人特制的渐变色霓虹新样式,一到公主府就被众多姑娘围住了。 她心里也是受用,和新入京的御史家女儿林静怡一起靠边站了。 长公主府上两儿一女,长子齐轩早年阵亡于前线,次子齐孚还未成婚,唯一的女儿齐敏也才及笄,这姑娘像极了她母亲,自小就精通骑射巾帼不让须眉。 驸马不在府里常住,齐敏呼朋唤友好不热闹。 少女们各有打扮,长公主也在堂前,公主府还有画师给众位小姐作画,景岚走过长廊,一眼瞥见秦湘玉也站在这些人当中,下意识地皱了下眉。 这个时候的女人,地位高的能有几人,多半都指望嫁个好人家。 今年长公主三番五次聚集她们,孩子们都刻意打扮了,个个花枝招展。 这些在景岚眼里,难免唏嘘。 景岚走过长廊,长长地叹了口气,来宝捧着新裙,低着头在旁偷笑:「夫人又在替古人担忧了。」 景岚也是笑,她从前总爱说这句话,玩笑说自己是在为古人担忧,主仆裙摆微动,从院中直接穿过,到了前面堂口,早有丫鬟出来相迎。 长公主与她见过两次,把酒言欢很是聊得来。 景岚上前见礼,长公主请她坐了,来宝将叠得整整齐齐的新裙捧了过去,一共六件,都是最新样式,长公主挨个看了看,眉眼间都是笑意。 第二十章 她年过四十风韵犹存,身形高挑,如今丰盈了不少。 一眼瞥见景岚唇色,登时笑了:「怎么光我见老,你是越来越像小姑娘了?」 景岚似不经意地提及,笑笑:「新制的胭脂特别提脸色,还有这唇色,公主没瞧着眼熟,都是花色,现在还做着,我给公主留了些,等新品出了,送过来让公主也试试,说多了怕是瞎话,年轻十几岁还是有的。」 她自己就是个活招牌,长公主更是笑:「行啊,宫里的采办也托与你。」 没想到这么顺利,景岚忙是谢过。 长公主抬眼瞧着女儿疯跑而过,忙是招手让她过来,齐敏早就听说过景岚事迹,上来就上上下下打量着她。 景岚可不怕看,任她看。 也是打量着这姑娘,齐敏也是高挑一些,和今朝差不多高,她生得剑眉英目,身上也穿着儿郎服饰,英姿飒爽,平添多少英气。 心中暗涩,她今朝如果也生在这般府上,何用遮遮掩掩。 齐敏看了衣裙之后,不大感兴趣,倒是长公主给她说了一通,她这个女儿从来不喜欢裙钗,正是训着,长廊那边突然有人惊叫了一声,十几个姑娘们大惊失色,尖叫声传了这边来。 有人落水了! 齐敏连忙冲了出去,很快,一丫鬟过来回话说是府尹家的周小姐不小心掉了池塘里了,一个小厮跳下去给人救上来了,呛了几口水,幸好徐小姐在,将水拍出来了…… 什么周小姐,徐小姐的,景岚也未太在意。 长公主听见,却是皱眉:「敏儿也请了徐家丫头来?」 丫鬟忙称是,到底是在公主府出的事,赶紧就叫人给这徐小姐周小姐都叫了过来说话,两个小姑娘都是惊魂未定,长公主在新裙当中,一人赏了一套,让去换了。 都走了,长公主还瞥着那少女背影,微微叹着气:「自淑妃之后,徐家竟是十几年未有人再入宫了,没想到这姑娘也有几分她姑姑的风韵。」 徐家小姐,淑妃这几个字眼放了一起说,景岚及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长公主也是自言自语,撞见她目光笑了下:「哦可能你还不知道,为何有此感慨,徐家医药世家,太祖时往后出过三代皇后,可谓荣盛一时。如今宫里那位淑贵妃就是徐家人,可惜徐家已衰,接连十几年都再未出一妃,刚才看见徐家那小姑娘,不免想起过往,也是唏嘘。」 景岚淡淡一笑:「于我们寻常百姓而言,贵妃便已高不可及,不过景岚更敬公主,像长公主这般人的,才是真高贵,巾帼不让须眉,天下女子之典范。」 长公主闻言便笑,多年不在朝堂,却也受用。 二人说了一会儿话,长公主渐疲乏了,景岚忙是告退。 其实她是犹豫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在京中扎根,没有背景怎么能活得下去,她那些铺子,若无强悍后台,谁也护不住,迟早被人搜刮去。 尤其她这样的,女人当家哪有那么容易。 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实在不易。 如果能与宫中采办连上,光明正大地奉献一些,再有家世相称,许能保平安。 出了公主府也是累了,早上出来时候,总觉得秦淮远话未说完,无缘无故地,怎么就提起了容华婚事,越想越是不安,赶紧就回去了。 到了秦府,直奔容华的院子,院中无人,她和翠环都不在房内。 平常时候,顾容华也会出来走动,可今日不比往时,景岚心中越发不安,来宝也去别的院里都寻了寻,她并不在。平常看着容华的两个小丫鬟也不在,可是巧了。 越是看不见人,心里越是没有着落,可到处问了,谁也没看见。 景岚更是急了,赶紧叫了几个丫鬟小厮,到处询问,才要指使人出去找,后院来了个小丫鬟,说是老太太让她过去说话。 这小丫鬟可很是眼熟,正是看护容华的那两个当中的一个。 景岚忙是问她,小丫鬟说容华在老太太屋里,心里一块石头还未落地,又是紧了一紧,悬了起来。 景岚这便随着她往后院去了,走这一路,心便沉了许多。 到了老太太屋里,容华果然在。 老太太坐了榻边,正拉着她手说话,翠环就在门口,可是松了口气模样。 老太太瞧着景岚来了,也是笑面相对:「岚儿来了,快过来,我正和容华说着话呢,这姑娘天天在院子里,怕是闷坏了,还得有个人陪着说说话才是。」 一看见景岚来了,容华手便抽出来了。 她站了起来,快步走了景岚身边,怯怯地抓住了她胳膊:「你怎么才回来,我,我浑身疼。」 害怕了,不舒服了,就说浑身疼,景岚安抚地拍了拍她手,这就转身:「容华难受,我先送她回去。」 秦淮远这会儿不在府中,又是当着容华的面,老太太怎肯放过这好机会,便又叫住了她:「别呀,我刚才和容华说话,话才说一半,没说完呢。」 说什么,景岚不感兴趣,可她才一转身,老太太已经问出了口来:「才要问她,许了人家没有?眼下可有个好事,亲上加亲呢……」 话未说完,不等景岚开口,容华已经呆了一呆:「许了人家没有?许了呀!我许人家了!」 眼见她又有点发怔,景岚忙是叫来宝和翠环扶着她先回去了。 老太太屋里一共就那么两三个丫鬟,当着她们的面,景岚还给她留了些脸面的,走过去,先见了个礼:「多谢娘亲惦记,您也听着了,容华许了人家了,莫要再提婚事。」 老太太拿着帕子卷了卷,可不以为意:「都这么长时间了,哪里来的人家,她说的疯话我又不是听不出。若是别人,我懒得操那份心,也就是你带过来的,总得有个人照顾,这才多分了心去,说来也不是别人,就是我那老小子,洪生。你也知道的,他就是太年轻了,前儿个看见容华了,可就上了心了,怎么也劝不住,起誓发愿的,要是娶了她呀,说一定好好读书考取功名,虽说容华这姑娘神智不大好,但是我一想啊……」 她听明白了,也想明白了。 听明白老太太是个什么意思,想明白秦淮远未说完的话是个什么了。 景岚扬眉,伸手抚髻,打断了她未了的话:「行了,要说论个别人,说笑也就过去了,秦洪生啊,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连只蛤蟆都不如,禽兽不如个东西,还想打容华主意,我看你们是安生日子过够了!」 竟敢……她们竟敢打容华主意! 怒不可遏,万丈怒火全压心头,她也怒目。 谁家媳妇儿敢这么跟婆母说话,老太太一拍榻上矮桌,帕子都摔了出去:「放肆!放肆!」 矮桌上还摆着茶水和糕点,为了哄着容华过来,特意还剥了点果儿。 景岚瞧着她神色,大步上前:「嗯,你这样的也不值去重,烂透了的国公府,上梁不正下梁歪,也就剩你这做派还像个样了,谁放肆,你们才放肆!我呸,主意都打到容华头上去了你那儿子也配!」 随着话音,她双手已扶了矮桌上面,一把掀翻了去! 第二十一章 矮桌摔落一边,差点砸到老太太,桌上茶碗果盘摔得到处都是,多少东西都摔了她身上去。 老太太尖叫一声,丫鬟们却谁也不敢上前了。 景岚无意再留,转身就走,身后都是老太太的哭声,哭着嚷着让人去找秦淮远回来。 她余怒未消也才不理会,到了院中,翠环和来宝一边一个正拧着秦洪生,扭打成了一团。 来宝告状:「夫人可听见他说什么了,还说要定我们家姑奶奶……」 左右看看,容华不在。 景岚顿急:「人呢?」 刚才还在,来宝和翠环回头张望,可这闹哄哄的院子里,哪里还有容华的影子。 微风拂面,李煜单手抚额。 战事重起,西南各有战报,群臣都心知肚明,绝非普通匪事,京中也不安生,面临新老交替,废旧之时,正是头疼。 他坐了窗边,瞥向外面,长巷当中,一抹白影吸引到了他的注意力。 一般人如何能到东宫之地来,不由多看了两眼。 车辇行过之处,能见女子一身锦裙,单单站在风中。 她乌发成辫,容颜精致,也有车行过,也看了过来。 竟还是雨夜那个,李煜眸光掠过,细细打量。 似曾相识,哪里见过一样。 禁卫军分行两旁,眼见着有人上前驱离,李煜让人停下,这便下了车。 他一身太子常服,随侍春时连忙跟了他的脚步。 缓步到了女人面前,李煜低眸看着她:「怎么又是你,你在这干什么?」 顾容华双手并在身前,看着他也是怯怯地:「我在等我李郎,既然许了他了,我想问问他为何还不来接我?」 她目光清澈,站在这巷口,要多乖巧就有多乖巧。 李煜看着她这般模样,也是失笑:「你这心里,怕是只有这么一个执念,才日日记挂,可他既然一直未去接你,那便不该再等。」 容华迷茫地看着他,似有不解:「为什么不等,他说过一定会回来接我的。」 李煜回眸,东宫高高的宫墙整整齐齐,长长的空巷除了禁卫军,也再无别人,他下颌轻点,往宫墙看了一眼:「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你李郎不在这里。」 容华摇头,坚持:「他在这里,他说他家就在这街后的巷子里。巷子很长,他家很大,墙很高,青砖有瓦门口有很多护院守着,平时不让人进的。」 她看起来年长几岁,可神情娇俏如少女,李煜始终也没想起来哪里见过,听她这么一说,顿时失笑:「你是说,你家郎君姓李?」 大周国姓从来李姓,李也是天下大姓,满京中姓李的人都一抓一大把。 李煜也未在意,叫了春时上前,让他给她送回去,一转身容华已追上了他:「嗯,他叫行云,你可见过?」 李煜蓦地转身:「你说他叫什么名字?」 容华又说了一遍:「行云,他叫行云。」 李煜瞥着她的眉眼,又是细细看她:「你家住哪里,家中还有何人?」 容华见她这般询问,顿起戒心。 她虽然神智不怎清楚,但也有惧心,下意识就退后了一步:「我是来找李郎的,他不在,那我可能走错了,我要回去了。」 说着左右看看,转身就走。 李煜盯着她的背影看了片刻,回身上了车,让人赶车在后面慢慢跟着她。 禁卫军远远地跟了后面,马车行得很慢,顾容华走得不快,她一直未回头,只到路口分辨街道时候犹豫了片刻。一路跟着她走了许久之后,不仅是李煜皱眉,就连春时在旁都发现了,说她在绕圈子。 走了能有几里路了,顾容华停了下来。 她自己也发现,找不到来时的路了,左右看看,街前的酒楼她走过。 找不到回去的路,容华转身进了酒楼里去。 李煜瞥向春时,让他跟过去看看,片刻之后,容华自酒楼里面再次走出来,一个伙计模样的给她搬了藤椅放了门前,她这就坐了上去。 春时匆匆而回,到车前:「这位……呃……这位夫人叫了许多名菜,给了那伙计一块腰牌,让他去请人过来,却不知为何她坐了门前。」 李煜伸指挑着窗帘,勾唇:「你且看着她些,她这是找不到路了,等着人来接。」 春时忙是应下站了车下直看着她。 又过许久,果然有人来接,那人身形高大,看那服饰也是眼熟,瞥着她们乘车离去,春时也是去去就回,上了车,忙是来回话。 春时:「我问了酒楼的伙计,说是中郎府的腰牌,点的菜都付了银钱,都没吃光接了人去。」 她神智不大清楚,但却是不笨。 非但不笨,还很聪慧,一女子若说实话怕生多事,叫了名菜,只说没带银钱,伙计自然去给跑腿,坐了酒楼门前,若有出来寻她的人,也能看见。 李煜让春时继续跟着,打听了具体行踪和家世再回来,春时忙是应了。 顾容华再次离府,国公府没有寻到人,景岚头痛欲裂。 这么多年,其实最难的事情并非是生计,而是容华的安全,没嫁入林府之前,她雇过护院,可容华时好时坏,从不敢将她一个人放在家里。 后来她走到哪,就把容华带到哪里,等进了林家之后才好些。 林家那老太太对容华还算上心,对她和今朝也是照顾有加,景岚有事出门也能放心些,这也是离了林府给他们留下了两个铺子的主要原因。 没想到就这么简单点事,却总不安生。 她才将老太太跟前的矮桌掀了,这时候老太太也不让人收拾,自个躺倒在榻上,哭喊着让人去寻秦淮远了,要死要活的,哭声传得老远。 两个丫鬟过来追她,也是哭着求她回去看看老太太。 她厉色喝退,让来宝和翠环去收拾东西,又叫人备了车,还记着容华说过的那条街,除此之外无处可去。才出了秦府,赶得也巧,秦淮远回来了。 要去翰林院寻他的丫鬟桃儿也刚好出来,见了他忙是跪下了。 才下车,就看见桃儿哭得跟泪人似地,秦淮远心中已是隐隐不安。 景岚走下石阶,他忙是拦住了:「你干什么去?府中发生了什么事?」 景岚冷冷一瞥,却是怒目:「想必你也是知道了吧,你那个混账弟弟想要定容华的事……」 话未说完,桃儿跪行两步,哭得更是厉害:「主子快去瞧瞧吧,夫人掀了桌子大发脾气,老太太受不住都哭昏过去了!」 秦淮远顿时皱眉,来拉景岚手腕:「容华婚事再从长计议,先回去看看老太太。」 才一碰到她手,景岚已是摔开了去。 她冷冷目光扫过他脸,从他身边走过,这就上了车,桃儿从地上爬起来,也到了跟前:「主子快看看去吧,老太太背过气去了!」 秦淮远面色更沉,大步上了石阶。 夫妻二人背道而驰,谁也没有回头。 在京中绕了一大圈也没找到人,马车行出之后,景岚揉着额头,细细回想。 猛然想起自从上次走失之后,顾今朝将中郎府的腰牌给了容华,赶紧又让人往中郎府那边去了,说来也巧了,林锦堂亲自赶车,当街遇见。 第二十二章 赶紧下车。 林锦堂停车一边,顾容华见了景岚也下来了,姐妹相见,容华面露怯色乖乖站了她身边来:「对不住,我又乱走,让你忧心了。」 景岚摇头,拉过她手,给她脸边碎发掖了耳后去:「没事,你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 容华含泪,反摇着她手:「我不喜欢那个家,我也不想嫁人,我都许了人家了,李郎你还记得吧,他长得很好看很好看的,他说会回来接我的,才走这么几天,我怎么能嫁人呢!」 景岚点头,轻揽住她的肩头:「嗯,容华想嫁谁就嫁谁,不用理会他们那些。」 容华泪珠滚落,也是恐慌:「我也不想再回去了,那个人好恶心,我怕他。」 景岚继续点头,伸手给她脸上泪珠都抹去了,柔声柔气地:「好,我们不回去了,再也不回那个什么国公府去了,他们都是坏人,我带你回咱们自己的家去,走吧。」 拉着她手才要上车,登时发现车马也是秦府的,摆手让车夫赶回去了。 林锦堂连忙给掀开了车帘,让她们上车。 犹豫片刻,景岚带着顾容华还是上了他的车,与他报了街道巷口,竟与中郎府不远,赶车过去也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车到门前,三人下车,当着容华的面,林锦堂也未多说什么,只快走了几步上前敲门。 旁门开着,看门的小厮瞧着是他还不认识,景岚上前才将大门打开,这院子置办了几个月,如今家具已经齐整了,小厮丫鬟们忙前忙后还收拾着东西。 扶了容华去后院她的闺房,里面布置同她以前的一模一样,她很是欢喜。 景岚又带着她在院子里转了转,容华实在疲乏了,就在新房当中歇下,很快就睡着了。 林锦堂一直没走在前堂候着,安顿了容华之后,景岚才想起他来,她也是身心俱疲,让人倒了茶了,也到前堂坐了一坐。 这个时候,哪有心情喝茶,新置办的宅院花草都移栽了那么多,定是早有准备。 林锦堂深知景岚脾气,也不敢深问,只在旁旁敲侧击:「那酒楼的伙计拿了腰牌去中郎府寻人,起初我吓了一跳,还以为是今朝出了什么事。」 景岚将茶水往他面前推了一推:「不是她的事,你放心,离府的时候我就说过,她永远都是你的儿子,如果有事我也会找你商议的。」 只能是作为儿子,而不是女儿。 林锦堂知她话中什么意思,也是点头:「她没事就好,我怎么听容华跟你说的那话,像是受了委屈呢?怎么的,偌大的国公府,容不下她了?」 不提还好些,一说起来满腹怒气:「他们家老太太,打的好主意!」 说着,将秦府的老太太,和秦洪生如何算计容华的事说了一遍。 林锦堂也是勃然大怒:「秦洪生那厮,在京中的时候,就不学无术,吃喝嫖赌样样精通,还提给容华,他们是没安好心!这哪是提婚,放他娘的屁!这是想绊住你!」 旁观者清,景岚又如何不知,更是懊恼:「你说的对,放他娘的屁!」 说着,腾地站了起来,卷起了袖子就往外走。 林锦堂连忙跟上:「你干什么去?」 景岚脚步匆匆,是头也不回:「去他娘的国公府,我这就去给她长长脸!」 顾今朝初考结束,又等了一个多时辰。 当场宣布了通过考生,她名字赫然在列,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秦凤祤被请回来会考监生,一直在书院门口等着她。 今朝得了大考的头贴,也是十分高兴,不过她想先告诉穆庭宇。 快步走了乙等学堂门口来回张望,夫子正在前面打着瞌睡,学子们各做各的,一眼瞥见穆二坐在案前,不由偷笑。 少年手里拿着笔,却是拿在手里来回转着耍玩,今朝在门口看见他了,对他摆了摆手,可惜这呆二单手抚额,不知想着什么心事,眼皮都没抬一下。 她回头捡了个石子,闭上了一只眼睛,对着穆二就扔了过去。 小石子就扔在他脚边,少年手上笔一顿,蓦然抬眸。 今朝见他看了过来,连忙将手里头贴举了举,她扬眉便笑,可穆二也只淡淡瞥了一眼,就转过去背对着他了,他低头拿了本书册在手里,倒真像个芊芊学子了。 顾今朝有心进去,又怕进去被夫子抓个现行不让走,这就转身绕了另外一侧窗边。 捡了两个小石子,站起来扒着窗口这就瞄准了穆二,远远一扔,眼见着要打到他身上了,笑弯了眼睛,谁想到少年头也不抬,只书册一挡,石子崩跑了,竟是朝着老夫子打了过去。 正打在夫子身上,诶呦一声,老夫子立即抬头:「谁?!」 顾今朝早躲了窗下,听着脚步声往外面来了,赶紧偷跑了。 一口气出了书院,也是些许沮丧。 穆二又闹别扭,谁知道他因为什么不大理她,上了马车,也是叹了口气。 秦凤祤已是等了她好半晌,见她这般模样,也是诧异:「初考未过?」 顾今朝将大考的头贴拍了他的手里,恹恹地坐了一边:「怎么可能,当然是过了。」 秦凤祤仔细地看了看头贴,初考竟是第一,不枉他期盼一场,勾唇便笑,这么多天以来,终于宽了心。再一抬眸,却见少年趴了窗边,还朝外张望着。 他拍她肩头,将名帖还了她:「你聪慧有余,用心不足,以后若能一直这样下去,定能高中。」 顾今朝身份在这,才不会去考什么状元。 她将名帖收好,也不在意,仍旧趴了窗口,看着外面。 马车一动,颠簸了下。 今朝坐好,终于回了头:「总之,也要谢谢哥哥了。」 秦凤祤见她脸色,并无喜色,也是奇怪:「怎么不大高兴?」 顾今朝敷衍笑笑:「没什么啊,就是高兴不起来,初考能过,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这话说的就欠打了,也是年少轻狂,才说得出口。 秦凤祤赫然失笑,马车走了一会儿又停下,他拍了今朝让她下车。 本来心思都在别处,以为到了秦府了,顾今朝跟着下了车,才发现二人还在闹市,秦凤祤竟是带了她来了东市,此时街边摊贩已经不大多了,唯有三两货郎到处瞧着拨浪鼓,挑着担子四处行走吆喝着。 左右看看,也是好奇:「来这干什么?」 秦凤祤等她上前,也是扬眉:「今日监生领了赏银,你想吃什么,买给你。」 他语气是难见的温柔,顾今朝与他同行,仰脸看他,心中微暖,一暖就笑出来了,心中郁结之气一下消失殆尽,笑起来也是一发不可收拾。 秦凤祤见她一直笑,也是不解:「笑什么?」 说着一眼瞥见旁边有人走过,忙拉了一把顾今朝,生怕她撞到人。 今朝两手举到头顶,狠狠抻了个懒腰:「我是笑呀,笑你时而严厉像我爹,哦不,其实我爹一直也不严厉,他脾气不好,但是待我很好,他才不管我读书不读书。但是你说长兄如父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像我爹,有时也觉得你很温柔,待人亲厚,我想这就是家人的感觉吧!」 第二十三章 闻言便笑,秦凤祤也是将目光瞥向别处,快走了几步:「当然是家人,竟说傻话。」 今朝连忙跟上,二人走到一处卖缠糖的摊贩前面,秦凤祤登时上前:「听说你也喜欢甜食,要吃糖吗?买给你。」 顾今朝也歪着头看草杆上插着的几根缠糖,轻点头:「我小时候最喜欢吃糖了,为了我的牙呀,我娘可是下了一番功夫给我管住了。」 秦凤祤一起买了好几根,包好了拿给她。 今朝拿了缠糖,在旁偷笑:「要不要给哥哥行个大礼什么的感谢一下?」 国公府向来注重这个,秦凤祤也知她在调侃自己,笑意也是更浓:「大礼什么的,等回去再谢过不迟。」 二人再往前走,很显然,他也没怎么来过,越走越是偏远,最后街上两边都是卖鱼卖柴的了,秦凤祤还有点懵,回头直张望着。 今朝大笑,举着缠糖在他面前蹦跶:「我看哥哥是故意的,故意带我来东市,谁都知道东市就边上有那么两三卖糖的,里面都是家用,没什么好东西。」 这可是真冤枉人了,秦凤祤脸色略窘:「我从未来过,以为东市和西市是一样的,这个时候,从哪边往西市去能近一些?」 顾今朝本来也是随口一说,见他这般在意也是忙拉了他往回走:「买了缠糖就好了,哥哥有心就行,我们回去吧,不知道秦凤崚和湘玉回来没有,我给她们分了糖去,让她们也沾沾喜气。」 时候的确不早了,只得往回走。 可真是懊恼,些许遗憾。 秦凤祤和今朝两个都是一身白衣,走在人潮当中,也是扎眼,抬头见他神色,今朝忙是推了他快走。 待上了车,再看,秦凤祤还略有失意。 顾今朝察言观色,这就坐了他身边:「哥哥不必懊恼,你已经是我见过的人当中,最好的兄长了。」 蓦地回眸,秦凤祤也是松了心神:「说什么最好的兄长,谬赞。」 今朝对着他摇着手指:「不不不,真的,我觉得你是我见过的人当中,最好的人,真心话。」 少年浅浅笑意,一脸正色。 秦凤祤被她那双眸子盯着,竟是移不开目光,微怔之余忙是别开了眼:「胡说八道。」 顾今朝掰着手指头与他混闹:「怎么不信呢,你比世子谦和,你比穆二稳重,你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明是非,为人正道,连我阿娘都夸你,说你这样的翩翩公子,是那些闺阁未婚小姐的头号夫婿人选。」 越说越没边了,秦凤祤将她推得远了些:「去去去,那边坐着去!」 今朝对他眨眼,乖乖坐了另外一侧,却是扬眉:「诶呦,哥哥这是害羞了吗?」 她总是这样,能轻易挑动你心神,秦凤祤也是掀开了窗帘,看向外面街上,可是再不理会她了。 马车行至秦府门前,俩人下车时候,今朝还举着缠糖笑眼弯弯。 快走两步却是怔住了,一男人站在秦府石阶下面,正是来回徘徊,一脸焦躁。 竟然是林锦堂,顾今朝连忙上前,叫了他一声:「爹,你怎么来了?」 秦府门前两个小厮守着,见了秦凤祤更是急切:「公子可回来了,快去后院看看,国公府可是闹翻天了,都要出人命了!」 秦凤祤忙撇下今朝走了进去,林锦堂也是推了今朝一把,让她快走:「你娘不许我进去,也不许我过问,你快去看看,她一个人进去好半晌了,别吃了什么亏!」 顾今朝也是急着上了石阶:「怎么回事?」 林锦堂怒骂一句:「他们打你姑姑主意,想要把她许给秦洪生那个混账东西,你娘气急了,这会怕是闹翻了!」 脑中嗡的一声,顾今朝抬腿就跑。 一路疾奔到后院,果然未到近前,院中已是哭声一片。 也有几个小厮远远站着不敢上前,秦凤祤才到,顾今朝也是到了。 院子当中,就在石阶下面,摆着一个圆椅,景岚坐在椅上,支着一条腿,一手还拿着个匕首搭在腿上,犹在叫骂。 长裙的裙摆全落在椅上,那百褶形成扇形竟是别有风韵。 屋里老太太的哭声也是撕心裂肺:「怎么娶了这么个老虎精,对着婆母小叔叫骂不休,这日子是没法活了,没法活了……淮远……淮远……你让她走……让她走……」 外面地上跪着秦洪生,左右两边脸被抽得肿的老高,哽咽着也是哭着耷拉个脑袋。 翠环和来宝一边站了一个,各自背了个包袱,进府时候带的东西不多,看模样已经将首饰等重要物品收拾妥当,后院几个丫鬟都跪了一边哭。 秦淮远在屋里不知说了什么话,老太太哭得更是厉害了:「没法活了……没法活了……」 景岚在外面已然又呸了一口:「我道国公府书香门第,却不知院里也藏污纳垢,让我走?得我想走时再走,你们以为这里是想让老娘来老娘就来,想让老娘走老娘就走的吗?养了这么个东西,招灾惹祸大淫虫,到外面四处说说,看看谁给你们留脸面?吃喝嫖赌禽兽不如,上来就调戏嫂子,谁生的谁养的……」 她在后院已经叫骂了快一个时辰了,谁也劝不动,手里拿着匕首,秦淮远也不得上前。 说起来到底是个文人,怕是他也没见过这般泼辣的。 景岚拿了匕首一个人就将秦洪生拎了来,一脚踹翻在地,左右开弓可是抽了好半晌,若说打人也就是泄气,她从一开始就没停下来,对着秦洪生叫骂,真是比抽嘴巴还疼。 老太太如何能受得了,在屋里哭天喊地。 秦凤祤已从小厮口中得知了前后原委,忙是上前:「母亲消消气……」 才要走过去,顾今朝更快一步拦住了他,她手里还拿着他买给她的缠糖,四目相对时,少年已是神色淡漠。 事到如今,已无转圜余地。 今朝目光扫过一片,对着屋里扬声说道:「你们秦家未免欺人太甚,将那样的阿咂许我姑姑,是欺我顾家无人吗?顾今朝在此,顾家有人!都说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今日我带阿娘回去,此事到此为止。我亦为阿娘做主,此番不受休书,明个府衙和离,不见不散!」 说着回头,手中缠糖已是随手扔了一边。 她到景岚面前,亲手来扶:「娘,我们走吧,终究不是一家人,不进他家门就是。」 景岚放下腿来,也将匕首递给了她:「还是我儿懂我。」 她掸了掸衣裙,裙摆随着她的动作又扬起落下,轻抚发髻,回眸间依旧风情万种,好似刚才骂过打过撒过泼的人根本不是她。 下了椅,也看见秦凤祤了,终是缓了口气:「你们兄妹无错,不必忧心难过,好歹母子一场,也是惋惜。告诉你爹,就像今朝说的那样,不受休书,府衙和离,好聚好散。」 说完,淡淡目光扫过地上跪着的秦洪生,巧是遇着他目光,吓得他一激灵。 景岚冷哼一声,直往外走去。 今朝连忙跟上。 屋里老太太都那般模样,此事怕真无余地。 秦凤祤上前几步,有心相送,一脚踩了个物件上,低头一看,那缠糖已从纸包中摔了出来,黏了他一脚。 第二十四章 夕阳西下,晚霞满天。 下了车,林锦堂尾随其后。 来宝和翠环一人背了一个包袱,也都耷拉个脑袋,匆匆忙进院里收拾东西去了,容华还一个人在后院,怎能放心,赶紧过去看看。 景岚也是行色匆匆,才进大门,回眸看见林锦堂了,也是差点忘了他这个人,这就停下来了。 她瞥了眼身后的今朝:「你送送你爹,我去看看你姑姑。」 顾今朝连忙点头,迎着林锦堂:「爹,我送你。」 林锦堂却是不走,依旧跟着景岚身后:「其实我现在倒是很同情秦大人了,国公府是什么地方,你这么一闹,可真是毫无转圜余地了。如果还想承着国公府的名头,那也得给他们留些脸面,不想留了,也没必要闹得那么难看,老太太虽然糊涂,算计了你,但她就像我娘似地,就是有自己的打算……」 话未说完,景岚已是转身。 她抱臂以对,目光灼灼:「打住!我是什么人,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才活下来的,我们顾家只剩下三个人了,现在不及时退出国公府,难不成还要等出事了再去懊恼?我不能拿容华去赌,若是相比,那老太太还不如你娘,至少你娘只是想要个孙子,这没什么错。她们心术不正,我还留什么,他们的脸面自己都不顾及,我为什么要顾及?我就一大俗人,能忍的我都忍了,不能忍的管她那个,谁想动容华和今朝,我就不依!怎么了?做不来那哭哭啼啼的模样,骂他几句他就受不了了?」 她从来就是这样,平时多大的事到了面前,都是小事。 很多事都能浑不在意,但是碰了她的底线,她不能忍。 非但不能忍,惹急了,什么事都干出来了,口舌上更是厉害,林锦堂想到自己与她几年夫妻,到头来也是这样结果,也难免唏嘘。 其实,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她多半是慵懒模样,府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和他娘关系也算还好,就是今朝,他娘也是喜欢得紧。 抬眼,长长叹了口气。 顾今朝为了方便他们说话,已经先一步去了大门口候着他了。 林锦堂一动不动,光看着眼前的女人,她还和初见时候一样。 这个当口,想安慰都无法开口,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景岚扬眉,见他这般模样,已知他心里想的什么了:「不用费心安慰我,我没事,回去吧,多谢你今日接了容华,不然指不定出什么大事,以后我好好看护着她,不会再有下次了。」 林锦堂轻点头:「也是,你做事果断,口舌也是厉害,总不能吃什么大亏。」 景岚扬着脸,看着天边的彩霞,也是轻笑出声:「我不喜欢黏糊糊的,在一块时候自然尽心尽力,不能在一块就痛快分开,就是故意让此事再无转圜余地。国公府不能留了,转身走了就是,出这口恶气,我无非不过是背个大不孝,撒泼的恶妇名声,他国公府该娶娶,以后不差分毫,就算我送秦淮远一份大礼了,他娘是他娘,他是他,他还是个不错的人。」 她身形娇小,却是从来果断,林锦堂突然伤感起来。 她们和离时候,也是闹得人尽皆知,百姓们议论纷纷,但多半同情林家,说了她一身不是。 谁是谁非,谁会真的在意? 本就是成婚时候,他应的她,一生一世只她一人,上前一步,更是一把拉住了景岚的手:「如果……如果你……那我们……」 景岚轻拂袖,后退一步才是站好。 她看着他,抬眸便笑:「不能,锦堂,我这个人有个毛病,做什么事都只会往前看,不会回头。从哪里开始,到哪里结束,我喜欢快刀斩乱麻,什么事做了就是做了,不会后悔。再说你不用心疼我,这么多年了,我早已油盐不进,只要容华和今朝好好的,我什么都不在乎。」 林锦堂登时红了眼,垂下眼帘也是哽咽:「岚,你待你自己,也这般狠心?」 景岚痛快点头:「没有容华,我早死了,我不这般狠心,不让自己变成滚刀肉,油中鱼,这世上诸多恶人,如何能护得住她们。」 林锦堂更是心疼,上前一步,一手捶在了自己肩头上面:「那,我等着你。」 景岚笑,与他摆手,让他先回去。 男人点头,转身离去。 景岚在院子里等了片刻,顾今朝送了一送,就回来了。 母女相见,却是相视一笑。 顾今朝上前握住阿娘指尖,再往上,将她整个手都握住了:「娘,没事。」 景岚嗯了声,也是任由她牵着自己往前走,娘两个荡起了手来,越走脚步越是轻快:「嗯,没事。」 能有什么事,明日日头照样升起来。 扬脸能看见最后的夕阳只剩余光,男女之事,顾今朝还处于懵懵懂懂的时候,自然更不懂那情之妙处,拉着阿娘的手,言语间也是伤感:「以后,阿娘不要胡乱嫁了,怎么总也遇不见好人?」 景岚与她往后院走去,边走边笑:「别乱说,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是单纯的喜欢,哪里能管好人坏人?没有那么绝对的事情,你爹是个好人,其实秦淮远也不差,只能说他们心有牵挂,所以不能成为我心里的那个人,就算分开,念着好就行。」 她从来都是这么教诲,是以今朝心无怨恨。 母女走了后院去,顾今朝走了一路,也是不解:「阿娘心里那样的人,那是什么样的人?阿娘最喜欢什么样的人?」 容华屋里窗开着,能看见翠环来回走动,正收拾着东西。 景岚放开今朝的手,又上前拥抱住她:「我的儿,不是喜欢什么样的人,人哪有一样的呢?阿娘和你爹在一块时候也喜欢你爹,你爹重情重义有男人担当,和你秦爹爹在一块时候也喜欢他那般稳重。若非要问,最喜欢,为什么要说最,那就是有比较的了,人这辈子要遇见很多人,可不管是哪一个,都有最美时候。在一块的时候就全心全意,不在一块时候就成全,就像阿娘,总有一天……」 她紧了紧这个拥抱,也是笑:「总有一天,会有那么个人,除你之外心里再不下别的,陪你笑看风云变幻,与你一起走过万水千山,星辰大海。」 抱了一会儿,才放开她。 景岚走上石阶,隔着窗户叫了翠环,翠环也是摆着手,说容华还在睡。 顾今朝呆呆站在石阶下面,她好像懂了什么,又好像还不懂。 天色朦胧,这么快夜幕就渐笼罩了大地。 景岚去而复返,拍了她的肩膀:「你姑姑还睡着,你也去看看新房间,看看喜欢不喜欢,可有什么需要添置的,就跟娘说,当然了,说也不会给你添置了,十四了,你得自己去想法子挣银钱……」 话未说完,今朝已经转身:「娘我出去一趟!」 天色渐黑了,她跑得飞快。 景岚跟了后面想要问问她干什么去,一想女儿大了,也是算了。 顾今朝出了新宅,直奔中郎府。 本来就相距不远,没多一会儿就到了中郎府的大门前,冲动之余跑了来,可到了门前,又不知该怎么进去,见了穆二又说什么。 第二十五章 顾家只她一个''儿郎'',她女儿家的身份还不能暴露。 可这般少年,该怎样和穆二修好,她不知道。 来回在府院门前徘徊走动,一时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星月上了树梢,顾今朝靠了墙边暗处,正是叹息,一人从府院当中走了出来,月光之下,能见少年之姿。 穆庭宇脚步不慢,也是行色匆匆,不知干什么去。 今朝连忙远远跟了上去,少年走得越来越快,越走街巷越是熟悉,竟是她来时路。 她忍不住唇边笑意,一路跟了他的身后。 到了新宅门前,穆庭宇才是停下了脚步,林锦堂去寻他爹喝酒,他也是才得知,景岚大闹国公府,她们搬进了中郎府附近的一处宅院,细细打听了哪一所,赶紧就出来了。 也是到了门前,停步不前。 心中牵挂,却不知见了面之后,说什么。 生怕多看一眼,那些话就脱口而出。 越是近了,越是患得患失,越是不知所措。 正是犹豫,背后脚步声顿起。 几乎是下意识地,少年连忙装过路过,可脚步声竟是越发的近了,才走过新宅门前,到了暗处,不等他回头,一个柔软的身体已经撞了上来。 顾今朝从背后一把将他抱住:「穆二,你是来看我的吗?」 在后面抱的他,后面,后面…… 惊得穆二连忙挣脱开来,转身,月光之下,少年一脸笑意,眉眼如画。 心里早就酥了去:「路过而已,我就是路过……」 今朝才不信,上前一步,仰着脸看他:「我都是今天才知道新宅在这,你一路过的,怎么这么巧?」 说着不等他再说别个,伸手来勾他手指头。 高墙边上,更是暗一些,她勾了那么一勾,少年连忙反手将她手握住,将她整个人都扯了暗处去,二人都靠了墙边,谁也没有再说话。 顾今朝指尖微动,挠他掌心,刚一动,马蹄声起。 就像是偷什么东西了一样,两个人都不敢动了,本想来人很快就会过去,可马儿到了门前却是停了下来,一人身形颀长,飞身下马,随手将缰绳扔了一边,这便进了新宅的大门。 前院没什么人,来人直奔后院。 院中生着火,景岚坐了圆椅上面,旁边的矮桌上摆着几壶酒,两碟小菜。 随手不知将什么东西又扔了火中,看着火花跳跃,景岚一手提着酒壶,仰头喝酒。 月光洋洋洒洒映着她的影子,夜空当中繁星点点。 正觉美酒佳肴人生快意,脚步声越发近了,一人快步到了面前,遮住了星月。 他也是风尘仆仆,一身朝服未换。 一把夺了酒壶去,男人也是低眸看着她:「景岚,你又胡闹了……」 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景岚闻言便笑:「你来干什么?来看看我,是不是后悔了?嗯?」 男人再上前,也是站了她椅前来扶她:「你这是喝了几壶了?醉了?」 她向来酒浅,一抬头就是笑了。 火光当中映着她的脸,景岚拉住他衣袖,也是叹息:「你来干什么?你说你这个时候来干什么?你说我是不是特别胡闹?嗯?你们这个世界,我是不是特别胡闹?我就胡闹,就胡闹怎么了?」 说着,扯着他的衣袖就站了起来。 扬着脸,眼中男人清俊如斯,她酒色微醺,一起来还有点摇晃,他伸手托住她腰身,才站稳了些。 景岚笑,伸手描绘他眉眼:「既然来了,那就让我靠一下,就靠一下。」 说着,一低头,这便抵了他肩头上面。 日头照样升起,次日也是风和日丽一个好天气。 景岚早早到了府衙,因为上面打过招呼了,府尹周大人可不敢怠慢,请了在堂前好好坐着,户贴早就准备好了,只等秦家来人,到时如果好言好语,那和离就很容易的事。 等了片刻,秦淮远便也到了。 景岚一身锦裙,即使来和离也是淡扫蛾眉,脸上看不出任何不快,端端坐了一旁。 周大人迎上前来,秦淮远点头应过,却只走了景岚的面前去,他一身青衫,早起刮了胡子,也是神采奕奕,看不出一丁点的别的情绪。 到了近前,夫妻两人都打量着彼此。 景岚笑,请秦淮远来坐,他却是不坐,对着她伸出了手来:「成亲以后,一直说想去游湖,一直想带你去,我以为以后还有很多机会,不想却是物是人非。和离已无转圜余地,我不想挽留,只有一个条件,今日,在我们还是夫妻之时,去游湖,如何?」 游湖是景岚提出来的,因她从前太忙,不曾去过。 盯着他手,却是失笑:「秦大人不必如此的。」 秦淮远目光浅浅,示意她过来:「望你回念国公府时,不留遗憾,走吧。」 他神色坦然,一如初见。 的确物是人非,景岚笑,这便伸手握住他手,秦淮远稍微一用力,直接给她拉到了自己身前,她纤纤玉手十分柔软,就那么握了手里,也是转身:「已备好车辆,回来再到这府衙来。」 景岚点头,与府尹大人告辞,也说回头再来。 二人出了府衙,也是一直牵着手,过往百姓无不顿足偷看,景岚也混不在意,秦淮远左右瞥见,走得更慢:「其实还是有些遗憾的,从前没有这般亲密过,一次也没有过。」 景岚也随着他缓了脚步:「没做过的事情真的太多了,我也没想到,这么快会离开国公府。」 国公府的车就停在府衙对面的街上,走过去了,秦淮远让她先上车去,景岚提了裙摆,他在身后还扶了她一把,上了车,二人也是手挽了手,仿若初识。 秦淮远与她一同坐了,也拍了自己肩头:「要不要靠一会儿?」 景岚摇头,看着他笑:「我昨日那样闹你府上,你不生气?」 男人就握了她手,只是叹息:「委屈你了。」 多么好的一个男人,景岚这便挑开了窗帘,看着外面的蓝天白云,暗自惋惜。 马车出了京中,这便奔着郊外的西湖去了。 今日好时光,一路行至水榭,二人下车。 水榭边上停着几艘小窗,还有一艘画舫,装饰得很漂亮,秦淮远牵她手缓步上前,指着画舫笑道:「看来今日来得刚刚好,租一日画舫,我带你去游湖。」 他回眸便笑,难得见他这般笑意,景岚也是笑了:「嗯,刚刚好。」 二人到前,租了画舫,这便上了船。 底下都是船工在划船,上了二楼上面,能见湖面平静,晨光映着波光粼粼,蓝天,白云,垂柳,岸上绿树成荫,湖面绿光游过。 船动,景岚随着方向一边,那边青山之下,更是仙雾寥寥,犹如仙境。 她扶住窗栏,不由惊呼出声:「天那,好美!」 秦淮远就站在她身后,他双手都扶了船栏上,将她圈在怀里,亲吻着他侧脸发髻:「嗯,这个时候游湖最好了,一会儿雾散尽了,就到山下了。」 景岚伏身在窗栏上面,难得心中无事,欣赏美景。 男人拥着她,也是望着远处:「知道你走了以后,孩子们都是怎么说的吗?」 第二十六章 景岚没有回头,也是应了声:「怎么说的?」 秦淮远轻轻叹了口气,更是将她拥紧了些:「湘玉回来之后听说你们走了,还哭了一通,凤崚与我说,他阿娘要是有你一半厉害,只怕也不会郁结成病,也不会死了。」 景岚失笑,转身过来面对着他。 他低眸,眼帘微动:「是我不好,婉妹才含怨去的,是我不好。」 景岚点头,伸手勾了他的颈子:「以前,你有没有带婉姐姐来游过湖?」 秦淮远轻摇着头:「国公府一日不如一日,婉妹的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她倒是和姐妹们一起来过,现在想起来,母亲怎么待她,我都知道,不过是让她忍了。」 湖面上,凭空起风。 景岚勾着他低头,定定地看着他,也见他眼中哀伤:「是了,我有今朝,有容华,还有从前的好多事,所以总不能一个人。你身边有你娘,有儿女,有国公府,也难得一个人,今日便当只我们两个人,好好游走一天,别的,明天再记起,怎样?」 一低头,便蹭到她的脸,景岚又转了过去,看着湖面。 秦淮远也随了她的目光去:「我知道了……」 景岚笑:「你又知道什么了?」 秦淮远:「那些你离开的男人,他们一定会一直牵挂着你。」 景岚:「说什么呢?」 微风拂面,秦淮远轻拥着她,随着画舫的飘动也是轻晃着她:「仔细一想,你也为国公府做了许多事,也忍了许多,想起你,唯有心疼和愧疚,怎能不牵挂。」 景岚赫然失笑,扬着脸,迎风而立:「可惜了……」 秦淮远也是点头:「嗯,可惜了。」 这世上总有些人,懂得了你,但是却还不能在一起,二人谁也没有挽留,注定的结果无法改变,徒留惋惜。 山涧间飞瀑很美,山脚下的农家院也很美,山里很美,湖面也很美。 在画舫上吃着美味的糕点,二人依偎着一起,好生绕着青山转了一大圈,大半日才回来。 回京之后,秦淮远并未食言,即刻到了府衙来。 户贴已改,当堂和离。 和离之后,秦淮远命人送了许多书册到新宅院来,特意留书给顾今朝,让他好好读书,莫负期望。 景岚也是让人送了许多料子过去,特意给秦凤祤兄妹都各自送了礼物。 顾今朝照旧上了学堂去,时日还短,书院当中也未见流言,她早早到了学堂,才坐下,默读片刻,穆庭宇就来了,这两个人也是心照不宣,走过时候,相视一笑。 穆庭宇将书箱放置一边,拿了书册戳着她脊梁骨。 今朝又痒又疼,回眸瞪他,作势打他:「干什么?我默书呢!」 他扬眉:「不干什么。」 不干什么还戳她,今朝又转了过去。 来得太早了,学堂当中都还没有别人,穆二单手托脸,继续戳她,戳了两下她不回头,就伸脚踢她,他腿也长,一脚轻踢在她小腿肚上面,人就又转过来了。 顾今朝叹着气,抢过他手里书册,照着他劈头盖脸就啪啪一顿:「干什么?干什么?问你干什么又不说,我马上大考了真要背书的知道不知道?」 穆二双手捂头,任她啪啪一顿,才一放手,顾今朝扔下书册了,又是一手掐住他一边脸,这就往两边抻了抻:「还闹不闹?还闹不闹?」 穆少年顿时扬眉,口齿都被她扯得不清不楚的了:「快放偶(手),(登)听见没有?」 今朝吐着舌头对他做鬼脸,一个鬼脸还没做完,穆二两手掐了她腰上。她最怕痒了,啊地一声,忙是推开穆二转身就跑,可惜身后人马上就追了上来,一口气跑了学堂的后面,穆二又是追到,两手掐着她的腰眼,痒得她笑出眼泪,可怎么躲竟也是躲不过,笑闹不止。 正是笑着,穆庭宇忽然放开了她。 顾今朝背靠着墙,胸口也是起伏不休,她看着他,他耳朵都红了,盯着她喉结微动。 她在他眼中看见自己,一抹白影。 学堂当中,似乎有谁的心跳声,碰碰跳着。 四目相对,正觉脸也渐热了,学堂门口突然传来一声轻咳声,穆二似乎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几乎是跳开的,顾今朝也是快步往回走,一抬眼怔住了。 秦凤祤也是一身白衣,正站在学堂门口。 她立即上前:「你怎么来了?」 他看她的目光有些奇怪,今朝快步走了他的面前,还不知所谓,仰脸看着他。 秦凤祤的目光却是透过她的肩头,看向了窗口座位上若无其事的少年,他手中拿着厚厚几本书卷,往前一送,淡淡地:「不日即将大考,你也不在府中了,没人看着你,自己要知道用心,这是我从前大考时准备的批录,拿回去好好看看。」 顾今朝连忙接过:「多谢,多谢呃多谢秦大公子。」 秦凤祤闻言皱眉,却也受了:「嗯。」 今朝抬眸看着他,心里真是五味杂陈。 这时候见他,总觉得别扭,她支吾了片刻,见他似乎还看着自己,更是抱紧了怀中的书卷,不动还看不着,书卷一错开,其中压着的一片纸包就露了出来。 看那模样,竟是和昨日买的缠糖一样的。 抬眸,更觉心中是百转千回,正是不知所措,秦凤祤身形一动,这便低了眉眼。 错身之际,男人的声音就在耳侧:「领口扣子扯开了一颗。」 说完,人已是大步去了。 顾今朝怀抱书卷忙是放了一边,伸手一摸,领口处的盘扣果然开了一颗,指尖划过之处,是她袒露在外的光洁颈子,她蓦然想起什么,瞪向窗边少年。 可那穆少年,才还偷看着她,一见她目光,立即转向了窗外。 系好盘扣,又是回头,秦凤祤却已走远。 木槿花开了,木槿花又落了。 窗口摆着的花盆当中,花开花谢,又是一个花期。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女人靠了软垫上面,微垂了眼,手里拿着一串佛珠,连按动的力气都没有,透过那开着的窗,偶尔能传进来些许笑声,是走过院子的小丫鬟说着话。 她今日精神还好,虽然已是什么都吃不下,但早起喝了点温水,也觉得有了点力气。 蓝天白云,光是远远地瞥着,也觉得是那么的美好,她发着怔,连眨眼都好半晌才动一下,正是看着外面,门帘一掀,高大的男人快步走了进来。 他手里还拿着药碗,走了榻前坐下,这就往前凑了凑。 女人勾唇,声音轻得几不可闻:「行舟,别费心了,我吃不下。」 穆行舟也是拿匙盛了一口:「喝两口,在外面都凉好半晌了,一点不热。」 女人眨着眼,依旧轻摇着头:「我知道我这身子,不行了,行舟,预备后事吧。」 难得她今日精神好,早起还让丫鬟给好好绾了发,吃什么吐什么,到什么也吃不下,如今已经瘦得皮包骨了,男人倾身,伸手抚住她额头,轻轻将她脸边碎发掖到耳后,也是轻言轻语:「别胡说,好芙蓉,别胡说。」 说着放下药碗,挨着她坐下了。 第二十七章 穆夫人闺名芙蓉,也是靠了他的身上,佛珠放了旁边,这就握住了他手:「我与你说的事,你可记得了?」 穆行舟轻揽过她的肩头,垂眸瞥着她,一低头,温热的唇瓣就落了她的额头上面:「别想那些事了,我真后悔告诉你景夫人和离的事,她绝非普通女子,之前和锦堂时我拿她当妹子,如何做得了夫妻……」 话未说完,穆夫人伸手将他口唇捂住:「你听着,穆王府已经不复存在,但先祖列辈的遗愿,我穆家还待复兴,因着我你已经放下太多东西了,我不能做个罪人,景岚一个人在这京中也属实不易,你护着她们三个,她身下家财除了给今朝的,也能帮你招兵买马,搭伙过日子,将你们交给她,我还是放心的。」 穆行舟更觉感伤,拥着她给她抚着心口这口气,心如刀绞:「别说了……」 女人的气息已经稳不住了,可她逮到机会,如何能不说:「她离了林家时候,我就说让她来,她是个好人,你也是个好人,好人就该和好人在一起。我儿庭宇也是景岚看着长大的,她只一个今朝,当知道为人父母的心,也定然不会亏待我儿的,行舟,我若去了,你迟早要再娶,那就听我的,娶了她罢!」 按说穆行舟年纪不过,再娶续弦,也大把的人在。 但是那些娇滴滴的姑娘新妇,除了能勾着男人的心不思进取,未有帮助,景岚不能生养,万贯家财在手,既能搭伙过日子,又信得过她人,于她两个儿子,于中郎府只有益处。之前就与穆行舟说过了,可惜他并未放在心上。 再要劝,浑身无力。 穆行舟连忙扶着她躺下了,一躺下,又忍不住重重咳嗽起来。 一边的丫鬟连忙上前来递痰盂,干呕了好半晌,才又躺倒,穆行舟连忙给她顺着气,一不小心又碰倒药碗,咣当一声摔了地上。 他手足无措地看着穆夫人,这便红了眼。 女人看着他,目光恳切:「你看,离了我,你便什么都做不好,那我说的话,你是听还不听?」 妻子年长他几岁,照顾他二十夫妻恩爱。 却不想,她竟是真一日不如一日了,穆行舟单膝跪了榻前,这便握了她手:「你好好的,我便听。」 穆夫人含笑点头,目光又看向窗边的那盆花。 她向来喜欢花花草草,那是景岚送她的,正是盯着,从窗外一下探出少年半个身子来,穆庭宇不知哪弄来一个老虎面具,戴了头上,对着他娘还张牙舞爪地:「这是谁家夫人长得这么美,我要进去看看,带回山寨去当压寨夫人咯!」 穆夫人顿时被他逗笑,穆行舟两步到了窗边,一把将面具从他脸上扯了下来:「混闹什么!」 没控制好手劲,一下刮到脸了,穆庭宇忙是跳开,省的挨揍。 从窗口对着阿娘笑笑,转过来就往屋里来了。 到了阿娘面前,也是一直给她讲着学堂趣事,穆夫人目光温柔,一直看着他,笑容满满。 好半晌,穆行舟嫌弃他太吵,狠狠在他后脑勺拍了一下子:「兔崽子,你吵着你娘了!」 穆庭宇挨了这一下子,已经习惯了,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娘:「娘,你看我爹又打我!」 穆夫人也是叹息:「庭宇,你可是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在阿娘面前,当然长不大。 穆庭宇可是想陪着阿娘再说会话,可他爹却是说费了太多神,直接给他撵出去了。 拿着面具回到自己屋里,也是一头栽倒了榻上。 窗开着,榻上也凉,少年在榻上滚来滚去,在爹娘面前时候想不起也不在意了,剩他独自一人了,脑子里不受控制地便浮现了那雪白的颈子。 好想……好想啃一口。 越想越是浑身难受,来来回回就在榻上滚来滚去,好半晌竟是睡着了。 半睡半醒之间,也不知梦见了什么,嘿嘿直笑。 笑了又笑,一翻身笑醒了。 穆庭宇再次坐了起来,摸到了一边的面具,慢慢回眸,榻上的矮桌上放着那只草兔子。 屋里也没有别人,他心烦意燥,狠狠瞪了兔子一眼:「顾小朝,你看什么看!」 说着一扔面具,直接给兔子盖住了。 盖住了又想起是个草编的,赶紧扑身来救,掀开面具,底下的兔子已经扁了,两手团了团,才给兔子弄得鼓一点,好歹有兔子形了。 又是唉声叹气:「顾小朝啊顾小朝,你怎么长得这么白……」 揪着兔尾巴,因为太短手还滑,根本揪不住。 放下草兔子又觉烦躁,春时他要争武状元,尤其顾今朝即将大考,一旦她去了甲学,怕是都不能日日看得见了。 一刻也等不了了,穆庭宇起身就走。 好在现在中郎府距离景夫人宅院不远,出了大门还在门口树上折下一枝树条在手中甩着,越走脚步越是轻快。 一路走了新宅门口,大门紧闭,少年扔下树条上前敲门。 好半晌,一个小厮才来开门。 也不认识,穆庭宇忙问今朝,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这小厮也是恭恭敬敬揖了一揖:「我们公子和两位兄长一起研学呢,不能见客。」 两位兄长? 穆庭宇顿时皱眉:「顾今朝哪来个兄长,还两位?」 那小厮左右看看,也是不耐:「我们公子的兄长,还能有谁,今个不待外客。」 外客? 少年怔了一怔,那小厮见他说不出什么来,竟要关门了,穆庭宇勃然大怒,一把将门推开。他力气也大,直接将那看门的小厮推了个跟头,这便也不等通报了,直接就往里面走。 那小厮揉着腰板爬起来就追:「诶诶诶,你干什么?你是谁呀!」 穆庭宇大步流星直奔了后院:「我是谁?我是顾今朝她爷爷!让他出来!」 有闯进来的了,这小厮也是个尽职的,扯着嗓子就喊了起来,院里有两个护院都在,可也拦不住他,少年这么一闹腾,没等顾今朝出来,已经有人去叫景岚了。 穆二也是怂,一听景岚在家,顿时冷静下来了。 他转身就跑了,真个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任谁来追也没追上。 顾今朝这会儿也正是水深火热,她今日下了书院,就给秦凤崚给拦住了,之后一起上了马车,等回到了新宅了,秦凤祤已经等候在她家前堂了。 不是都和离了吗? 她也是不明白,秦凤祤和她娘一起说着话,也是一派和睦。 之后秦凤崚也是上前,依旧管她娘叫着母亲,直看得她目瞪口呆。 秦凤祤还特意提了下大考的事,景岚自然也叮嘱了今朝,让她与两个兄长好好研学研学,这一研学就研学了一个来时辰。 秦凤崚也是个乖孩子,让他背什么背什么,今朝跟着他们在书房,真是如坐针毡。 白日里,她和穆二一起混闹,可被他瞧见了。 也不知他察觉出什么没有,想试探试探也是无从开口,一走神,秦凤祤那边冷冷目光就瞥过来了,索性真个背书,与秦凤崚坐了窗边,也是规规矩矩了。 又过这么一会儿,院中忽然嘈杂起来,说有人闯进来了。 第二十八章 顾今朝在窗口往外一看,正看见穆二往这边来了,这少年才进后院就又跑了,她才要站起,秦凤祤已到身侧,按住了她的肩头。 秦凤崚倒是好事,跳了窗就追了去。 书房当中,有风从窗口吹进来,些微的暖。 顾今朝往外了指了一指:「我朋友来找我,我去看看。」 秦凤祤依旧按着她坐下了,他站了她的面前,也是语重心长:「今朝,你现在年纪还小,理当读书为重,我大周虽是民风开放,但娶妻生子才是正道,你和中郎府那小子的事,我没有与你娘说。等你再年长几岁就知道男女之情的妙处,到时候再谈情不迟。」 顾今朝:「诶???」 她扬着脸,十分无语。 说出这番话也是不易,秦凤祤别开眼去,也实在不敢再看这少年。 顾今朝这张脸才是最祸害,正是瞥向窗外,秦凤崚却与景岚一同往书房来了。 景岚已经卷起了袖子,脚步匆匆:「凤崚,你可看清那人什么模样了吗?」 秦凤崚亦步亦趋地跟着她:「没有,我才一出去,他就跑没影了。」 到了石阶下面,透过窗口一眼瞥见书房当中站着的秦凤祤,也是问他 :「谁看见刚才来人了吗?给他出息的,说是顾今朝她爷爷,我倒要看看是我哪个爹来的?」 秦凤祤下意识瞥向今朝,她躲了窗下,摇头好似拨浪鼓。 「可真是见了鬼了!」 景岚在窗前走来走去,她卷起了袖子还在手腕上松松挂着,来来回回踱着步,不时还往窗外看看,就好像随时能揪出个什么人来。 她犹自狐疑,抱着双臂:「还能是谁擅自闯进来?顾今朝你可有眉目,知道是谁吗?」 顾今朝挨着容华坐了榻上,姑侄俩个正在一起喝甜羹,她低着头,见她娘问了忙是摇头:「我不知道,许是他们听错了,我哪里来的爷爷。」 景岚也是冷哼一声:「小兔崽子别让我抓到,许是你书院的同窗,故意臊你的!」 今朝大口大口喝着甜羹,乖巧得不像话。 容华见她吃得快,以为她饿了,将自己那碗也往她面前推了一推,景岚走了两圈,又转了回来:「顾今朝,我想来想去,该不会是穆二那混小子吧?」 顾今朝强装镇定,一本正经地看着她娘:「不能,不能是他,穆夫人这两日不大好了,他在家里守着他娘呢!再说,借他多少胆子也不敢说是我爷爷,他对您很是敬重,嗯对,很敬重的。」 心里是将穆庭宇骂了无数遍,面上却不露分毫。 景岚点头,回身坐下:「他娘已是油尽灯枯,只怕没两日了,」 人生无常,说到没两日了,顾容华怔怔看着今朝,似乎出了神,顾今朝抬眼看见,不明所以,更是来扶她:「姑姑,怎么了?」 二人本来就挨着坐着的,容华也是回身。 她伸手轻抚今朝的脸,指尖轻轻划过那精致眉间:「一晃啊,一晃今朝都这么大了。」 顾今朝蹭着她手,也是笑:「嗯,姑姑再等等,等今朝挣了许多银钱,有了能耐,就带姑姑走遍千山万水,到时候姑姑喜欢什么地方,就给你买下来。今天我们去江南,明天我们去北地,夏天我们从海上走,冬天从雪山过,姑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容华被她逗笑,掐了她脸笑:「油嘴滑舌,跟你爹一样。」 今朝闻言也是扬眉:「我爹油嘴滑舌的?姑姑你记错了吧?我娘可说我爹那是天下第一闷葫芦啊!看来我爹在你面前就特别能说,到了我娘面前就害羞得说不出来话了,是吧娘?」 她倾身,看向景岚,本也就随口一说。 不想她娘不自在地轻咳一声,却是勾了手指头让她下榻,顾今朝连忙下榻,又被她推了一把,让她赶紧回去读书。 秦凤祤临走时候可是给她留了许多课业,顾今朝不甘不愿地对姑姑摆手。 容华也听出些个,柔声柔气地笑了声:「去吧,好好读书,等你日后有出息了,好带姑姑去那千山万水。」 今朝扬眉,痛快应了声好嘞,这就去了。 从窗口能看见她的影子,脚步轻快,少年并无烦恼。 顾容华盯着她的背影,又是看得呆了去。 景岚见她这么一直盯着,也坐了旁边:「日日看也看不够啊,她才十四,日子长着呢。」 容华回眸,又伸手轻抚景岚的眼角,一笑之下,也有些微一丁点眼纹,细细摩挲着,直到景岚抓住她手,才长长地叹了口气。 景岚见她神色哀伤,顿时上了心:「怎么了?好端端的,叹什么气啊!」 顾容华略歪着头,细细看着她:「今朝都十四了,十四年了,李郎不会来了,我哥哥也不会回来了,都十几年了,他们若还在世上,怎能音信全无呢?」 平时这样的话,可不敢当着容华的面说,景岚忙拢了她两手,握了一起:「今个怎么说起这个来了?」 容华眼一红,泪珠立即滚落下来了:「浑浑噩噩过着日子,总也不明白,原来都过去这么久了,这么久了……十几年了……」 可不能叫她哭,景岚忙是拿了帕子来给她擦脸:「你还有我,还有今朝,见不着他们就不要想了,与其烦恼那些,不如也帮我想想日后。」 说着故作烦恼模样,也唉声叹气起来。 容华擦了眼,注意力一下就被她吸引过去了:「你怎么了?」 景岚挨了她身上,也是唏嘘:「得知我已和秦淮远和离了,穆夫人让人给我送来了一封书信,邀我过府,明着是让我帮她调理身子,可其实每次都要劝我,劝我和穆行舟搭伙过日子。」 容华皱眉,景岚连忙解释了下:「中郎府你还记得吧,穆行舟是穆王府后人,如今穆家军也是艰难,眼下他家长子穆庭风带军灭匪才走,靠着这个儿子不知道能不能翻身,穆夫人说只要我答应,那中郎府定重金相聘。」 顾容华这会儿神智再清楚不过,闻言顿笑:「这夫人打的好算盘,她知道只她一去,中郎府还会有新人入府,不如早早给安排好。找了别人又不放心,也不甘心,在黄泉也怕有人再生了孩子,自己两个儿子不省心,她见你不生养孩子了,又家财万贯,从前和中郎府也有些交情,情义钱财说是搭伙过日子,满打满算好精细的心。」 景岚顺势躺倒在她腿上,仰面看着她,也不以为意:「我容华才精细的心,她跟你比还差了点。」 顾容华被她这奉承模样逗笑,终于展颜:「可她也太急了些,国公府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中郎府,景岚,这次你万万不能再拿你终身大事玩笑,她说娶我们就要嫁的么?真是笑话。」 景岚嗯了声,伸手卷着容华身侧垂下来的长发发梢:「其实她说的也没错,今朝还未长大,我一个人守着这些银钱铺子,没个家世也是个难。最令她有底气说那些话的还是穆行舟这个人,你看她病了这么久,家里连个丫鬟他都不近,没有通房没有妾室也不去乱七八糟的地方,这完全符合我对男人的要求。」 第二十九章 容华低眸:「你觉得可行?」 景岚笑,看着容华,却是想起另外一个人来:「才怪,你以为她一走将穆行舟塞给我我就得捡着啊,我又不是捡破烂的。我累了,不想胡闹了,我要享受单身生活。」 说着,又是一下坐了起来,说要给容华好好梳头,打扮得美美的。 容华只得依着她,与她一同下榻。 景岚这会儿心情不错,还唱着词牌,将人按了梳妆台前:「今日有酒今朝醉,明日有忧明日愁,难得你今天这么好,我给你打扮一下。看来是后加的那味镇神的药有效的,假以时日,容华你要相信你会好的。」 镜中映着姐妹两个脸,容华也是笑:「嗯,会好的,都会好的。」 景岚亲自上手,给容华绾发。 其实她这个年纪了,绾发更合适,长发绾成发髻,上面两枝兰花金枝,旁边一孔雀开屏,耳饰是同款的兰花,对镜一看清新又华贵,更多一分妩媚。 容华看着镜子的自己:「我还未嫁呢!」 景岚才不管,又去拿胭脂过来:「你们这说道太多,一个发型而已,我给你打扮美美的,也带你出门转转。」 淡扫蛾眉,唇香撩人。 景岚喜欢用花色调制唇香,好生打扮好了,给人拉了起来,上上下下地看,自己也是感叹不已:「难怪今朝说你是天下第一美人,诶呀,经此这么一看,果然不负盛名!」 顾今朝的腔调多半都和景岚学的,没个正经。 原本就是故意调侃的话,容华却也看向镜中,美人犹在,行云却杳无音信。 她的念想便又深了一些。 景岚正说着话,翠环进来找她说是有人送了个红珊瑚来,说是给她的,又不留名姓。 这年头珊瑚可是少见,景岚忙是让翠环看护着些容华,赶紧去了。 翠环来扶容华,也不觉惊呼:「大小姐今个可真是美!」 顾容华也呆了一呆:「可惜他瞧不见,美不美又给谁看去。」 她错开脚步走了两步,回眸又在镜中看见了自己,心中顿起涟漪,这就让翠环去叫了顾今朝来。 今朝正在书房背书背得烦闷,眼看着日头往西偏来了,还记挂着穆二,想要去问问他是不是脑袋被牛顶了,竟敢说是她爷爷,这不是变相说是他未来婆母的爹么,缺心少肺的个二! 应当好好收拾收拾他,怎么收拾他呢,刚想着是要打一顿,还是要掐一顿,翠环就来了。 一听是姑姑叫她,赶紧出了书房。 顾容华已是在房中拿了一件宝蓝色的薄衫斗篷披上了,她站在院中,双手拢于斗篷之下。 这宝蓝色将她衬得更是天人之姿,单单往那一站,便觉倾国倾城,回眸一笑,更是惊鸿一瞥。 今朝忙是上前,看着姑姑眉眼弯弯,双手抱拳:「小生这厢有礼了,敢问美人可是从天上来的?」 容华更是笑,伸手拉过她去:「再胡说要打你了,一出门总也不认识路,今个你带姑姑出去转转,找个画师,我想让他把我这副模样画下来,留个念想。」 顾今朝当然应允,这便扶了她去,让人备车。 翠环也去和景岚说了,因为有今朝陪着,她也是放心。 车马备好,姑侄两个才要往出走,看门的小厮却是快步跑了来,说是有贵客登门。 也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他身后已是有二十几人冲将进来,禁卫军侧立两旁,随即,贵客已然不请自入,他身形颀长,亦然也披了件牙白斗篷,清贵如斯。 顾容华见是他,咦了一声:「我认得他。」 太子李煜,顾今朝也认得他,微怔之余,忙是搀扶着姑姑上前准备见礼,此时再避已然来不及了,只能过去说话。 李煜站定,目光落了顾容华的脸上,停留片刻,又转向了今朝:「师出同门,不必见礼了。谢聿临走之前,托我一事,差点忘了,今日听闻景夫人搬了新宅,特地过来一叙。」 他言语之间,不轻不重,今朝猜不着其中事,忙是相请。 景岚也得了信迎了出来,抬眼看见容华呆呆看着太子看,怕她心病又犯,赶紧奔着她来了。 今朝也察觉到了,姑姑一直盯着太子看,当着李煜的面,还不好说什么,只得来扶。 可容华心心念念着那个人,这会功夫似乎和太子重叠了一起,她这时候偏又糊涂起来了,今朝一把没拉住,人直直走了李煜的面前去,眼含泪珠,可是一个委屈。 「是我李郎吗?」 「……」 顾今朝赶紧扶住了她:「姑姑,你认错人了,姑姑……」 容华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将她推开,可是不管不顾扑到了李煜胸前,她伸手环住他腰身,这便靠了他的肩头,眼帘一颤就滚落下来了。 「你怎么才来!」 景岚和今朝都急的不行,冲撞了人太子,哪是小事,可不等她们再来拉扯,李煜手一动,便托住了容华腰身,低着眼也是配合得很。 「嗯,我是来得迟了些。」 母女二人面面相觑,李煜已是拥着人往院里走去了。 景岚再上前,李煜回眸以目光询问住处,赶紧着人在前面带着他们,这才松了口气。 今朝也是被惊吓得不轻,她落了后,伸手扳过僵硬的肩头,正要跟上去,只听凭空当中,突然咚的一声,那悠长的哀乐之声,穿破了长空,一下入了她耳中。 随着这一声咚,哀乐更起。 蓦地,她站住了。 距离这么近,怕是穆家…… 顾容华闹了一通,李煜配合着景岚把人送了后院去,还特意叫了画师来给她画像,等她安生坐下来,才回到前院来。景岚对他自然是千恩万谢,解释说自己这个小姑子是病了,有所冲撞实在抱歉。 迎客入堂,堂前摆着还未来得及挪走的红珊瑚,此物属于富贵祥瑞之物,这般莹润色泽,又有孩童高的更是罕见,一般人家见都未见过。 李煜浅浅目光扫过珊瑚,也是坐了下来:「景夫人不必在意,不过是举手之劳。」 第一次走失,就是东宫派人将顾容华送回的府衙去,对此他竟是只字未提。 景岚上前见礼,也是一谢再谢:「容华神志不清,是以才会认错人,刚才哭了这么一通,冒犯了太子,我看衣衫上都有泪渍,回头差人给东宫送些新衣聊表心意。」 李煜伸手,修长的指节在斗篷细带上轻轻一勾,随侍春时已然上前,将斗篷接了过去。 前面肩上泪痕犹在,她的眼泪可是真多。 轻皱眉,也是看向景岚:「夫人这病,还是第一次见,却不知她这是时好时坏,还是总神志不清?」 景岚垂眸:「十几年了,多半都是神志不清的。」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太子看着容华的目光,别有深意,是以说话也是半真半假,不敢托底。 李煜目光浅浅:「那是缘何才这般模样?」 景岚眼帘一颤,叹了口气:「都是孽缘,受了情伤,一时想不开就这样了……哦对了,太子殿下说是受谢聿所托,却不知所托何事?」 李煜见她神色,也不再问,一回眸,春时呈上一封书信来,双手捧到了景岚的面前。 第三十章 李煜的注意力似已在容华身上撤回来了,眉目温和。 太子是出了命的温顺性体,市井传言说他是百年难见的亲善储君。 景岚拆开书信,里面详细记载了谢聿平时一日膳食,足足有一年之久。她看了两眼,抬眸:「这……这孩子是怀疑膳食与药性相冲?」 李煜见她意会过来,轻轻颔首:「此事晋王尚不可知,他托了我,让景夫人帮着查看一番。」 每日都有记录,吃了什么喝了什么,既然汤药上查不出什么,谢聿怀疑膳食中有问题,可膳食也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他心细,记录许久,托了李煜送了景岚这来,也是最后的一丝怀疑。 景岚将书信收好,也是一口应下:「景岚定然尽心尽力,请太子殿下放心。」 李煜勾唇,点头:「当然放心,景夫人与晋王似乎交情不浅,这株红珊瑚乃是贡品,今早父皇赐了他,这方才得了,就送了府上来,可见一般。」 景岚笑,也不辩解。 有的时候,对于别人的试探,就笑笑不说话最好。 果然,李煜探不出深浅,也不再问,这便站了起来:「既是如此,那便等夫人消息,此事不得让晋王知晓,夫人聪慧,自当知道什么意思吧?」 景岚点头:「如有头绪,必当告知太子殿下。」 李煜起身,春时一捧手里的斗篷,因斗篷上有那点泪渍,不敢给穿。 李煜也果然没有想穿,这便告辞。 一盏茶都未喝,他左右看看,也是疑惑:「才还见着顾今朝,这会儿去了哪里?」 自太傅那见过,也算师出同门。 他这么一问,景岚也是左右看了两眼,心中狐疑,面上只是笑笑:「她自小就跟姑姑亲,这会儿许是在看着容华,太子有事传唤?不如我让人去寻?」 李煜本就随口一问,这便往出走了:「不必。」 景岚连忙出来相送,走了大门口了,禁卫军拥簇着李煜,很快便出了府门,李煜上车,小太监春时蹬蹬蹬又跑了回来。 到了景岚面前,也是笑吟吟地揖了一揖:「夫人,我们殿下让我知会夫人一声,说是宫里曾有先例,有位太妃得过癔症,后来有位老御医接连给开了几十服药,加以针灸,后来就开了心窍那么好了。如今老御医已不在宫里,但如需引见,举手之劳,东宫可帮夫人见一见。」 景岚闻言大喜,也是将腰间的锦袋整个扯下来塞了他手里:「那可是太好了,多谢殿下记挂。」 春时也未拒绝,拿了那锦袋转身走了。 上了车,李煜正勾着窗帘往外看,景岚还站在门口。 马车渐渐驶离,春时将锦袋捧了他面前:「景夫人好大的手笔,我看这锦袋这么重,里面怕是得装不少银钱,都给了我。」 李煜放下窗帘,回眸瞥了一眼:「嗯,赏你了。」 春时怀里还抱着那斗篷,收了锦袋,又将斗篷举了一举:「殿下,这斗篷……」 其实也不过是泪痕还在,李煜并未抬眸,只是皱眉:「也赏你了。」 春时大喜,笑得合不拢嘴。 马车绝尘而去,天边的最后一抹彩霞也要落下去了,景岚返身直奔后院,后院容华的屋里,来宝和翠环侧立一旁,容华侧卧了榻上,画师不知所措地站了一边,因是太子派人叫来的,还不敢轻易离去。 景岚掀了门帘进门,就瞧着这副光景。 顾容华背对着她们,朝着榻里,鞋都没脱,就那么歪着。 她忙看向来宝,来宝嘴快:「才画了一点,就不让画了,躺了榻上这会儿好像睡着了。」 景岚只得来送画师,也是好生让人给拿了银钱,说来日得空再去请。 画师巴不得这就离开,赶紧去了。 景岚让来宝去送,自个却是上前,走了榻前这就坐下了,倾身扳着容华的身子,轻叫了她两声:「容华,容华睡着了?」 顾容华原本闭着的双眼,这就睁开了:「他走了?」 景岚嗯了声:「嗯,走了。」 容华回身坐了起来,眼底还红着:「他长得和李郎可真像,若说十几年了都有点记不清了,一看见他就又想起来了,李郎十几年前,可不就他这般模样?」 相伴十几年,容华如何不知她的。 她若真个突然神智不好了,谁也不能把她拉开的,不想李煜送了她回后院,几句安抚,她就任凭他走了,那时候景岚就知道,容华这是装的。 顾容华吸着鼻子,还有些许哽咽:「我记得他,我见过他,却不想他竟是太子,来咱们府上干什么?借此闹了一通,只让他知道我是个疯的,日后若有事,就拿我出去抵上。」 景岚拉了她的手,紧紧握住了:「胡说什么,别乱想,他亲自登门的确有些蹊跷,但不至于有什么大祸,放心吧。」 容华也靠了她的身上:「你说,李郎跟我说他府上在扬州,会不会是骗我的?」 在扬州根本找不到那个李家,景岚早有有所怀疑。 不过到了京中之后,却未想过此事,姐妹两个面面相觑,此时都想到了一处去,不禁齐齐摇头,连呼不可能。 这边说着话,景岚也是奇怪:「今朝也不在你这里,去哪了?太子来时还在,一回头就瞧不着她人影了,你可看见了?」 容华当然没看见,两个人忙是叫了翠环去寻。 翠环应下,才一出屋,来宝送了画师回来,这便冲进来了:「不好了,刚才在大门口听着哀乐了,我听着挺近的就打听了一下,说是穆夫人才没了!」 景岚忙是站了起来:「怪不得,我才在门口也听见了,急着回来没多想,那今朝肯定是去穆家了,好歹姐妹一场,穆夫人于我也有恩在先,我也去瞧瞧。」 她安顿了下,让来宝和翠环陪着容华,这便换了素衣,取下了金钗,赶紧往中郎府去了。 顾今朝的确是在中郎府中,她跟着景岚迎了太子,听见哀乐,转身就出来了。 的确是中郎府的哀乐,其实后事早就准备好了,穆夫人一日挨过一日,挨了几个月已是油尽灯枯,今个精神头那样好,竟是回光返照。 穆庭宇自景岚那宅院跑出来之后,就回了中郎府。 才一入府,小厮就来叫他,说是夫人不好了,找他呢! 才还和她说着话,怎想竟是这样的快,少年急匆匆奔了后院去,到底是见着阿娘最后一面,穆夫人拉了他的手,话都说不出来了,只剩两滴眼泪。 这两滴眼泪落下来了,人也不行了。 任凭他千呼万唤,穆夫人也再未睁开眼。 中郎府上下也没有个主事的,好在穆夫人在临走之前,自己都安顿好寿衣了,穆行舟命人去请了人来送乐,他痛失爱妻,方寸大乱,也是落泪。 亲自给妻子沐浴一番,仔仔细细撒了香,穿上了寿衣。 如此阴阳两隔,可谓痛极。 屋里门窗紧闭,只他一人。 院中哀乐已唱,穆庭宇还是白日穿的那身锦衣,直直跪在石阶下面,伏身不起。 两个婆子来寻了他,让他披麻戴孝,换下锦衣,却是叫也叫不起,劝也劝不动,一想到夫人活着时候待下人们也是极好的,都哭得不行。 第三十一章 顾今朝一口气跑到后院,正见这般景象。 少年伏身跪着,额头抵着地面,还身着锦衣。 她连忙上前,婆子们见了她也是避开了些:「顾小郎君来了,快劝劝我们二公子吧,人死不能复生,夫人去了,也得先换上麻衣啊!」 顾今朝也是跪了少年身前,双手紧紧握住了他一边胳膊:「穆庭宇,是个汉子你就起来,你哥哥不在府里,你爹悲痛欲绝还在夫人面前,可发了讣告了?前院乱成一团了,你先换上麻衣……」 少年抬眸,双眼通红,泪痕满面。 知道他痛,都不忍再说下去了,今朝伸手将他抱住,也是红了眼眶:「我陪着你,穆二,我陪着你。」 滚烫的泪珠掉落她的颈间,穆庭宇一下痛哭失声。 「今朝,我没娘了,我没有娘了……」 穆夫人这一去,中郎府可是乱了。 景岚到时,院里哭声一片,主事的反倒没有一个,穆行舟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出来,穆庭宇还是年少,从未办过丧事不知所措。 她从前办过丧事,只得念着旧情,帮衬着张罗张罗。 林锦堂也是听闻穆夫人过世了,过来看看,见着景岚张罗着丧事,一直也跟了她的身后。 景岚让人拿了穆夫人平时穿的衣裳,给了穆庭宇,让他立于房顶之上,招生魂归位,其实穆夫人走了有一会儿了,但是府中也无人主事,就乱了套了。 穆庭宇红着眼,这便上了房。 连呼阿娘数声,当然并无生魂,穆夫人已然归西。 景岚让人抬了箱,招魂不来,便接了衣来,回头叫了林锦堂和另外两个人硬闯了屋里去,到底给穆行舟从尸身跟前扯了开来。 旧衣遮面,口唇含食物又压了玉,再设奠帷。 幸好来帮忙的人不少,林锦堂等人帮衬着,这就布置了灵堂,因着有人主事,也是事事都井井有条。穆行舟哭了一阵,终于缓过来了,着人发讣告。 到了景岚面前,自然是千恩万谢。 景岚也只能让他节哀,三言两语安慰安慰。 穆行舟夫妻恩爱,多年来很是依赖妻子,如今一个撒手走了,剩下他是真伤心,陆陆续续有不少人来了府中,忙是上前去了。 能清醒过来就好,景岚帮衬这么一会儿,也是松了口气。 剩下的,就都好办了。 院中起了风,正是靠了一边,正是以目光寻着顾今朝的踪迹,林锦堂才搭建好灵堂,也寻了过来。 这会哀乐渐轻了,二人站了一处,他不知哪里弄了一盏酒来,送了她的面前:「喝口酒压压惊,晚上小鬼多,省的他们近身。」 景岚也不跟他客气,拿过来就喝,剩下酒盏又放回他手里。 才要走,林锦堂又拉住了她:「诶你干什么去?先别走啊!」 景岚回头,偏他又欲言又止的,支支吾吾地,顿时恼了:「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他一下没说出口来,景岚转身就走:「不说我走了。」 林锦堂忙是拉住了她:「我来中郎府喝酒,可是听说穆夫人还在世时候就想撮合你和穆大哥来着,如今她这才一走,你看你就帮着张罗这个那个的,你真有心进中郎府?」 夜空当中一弯月牙,院里人正在替换白灯笼,影影绰绰地。 景岚见他口无遮拦地,狠推了他一把:「胡说什么呢!我真该抽你两个大嘴巴,穆夫人是有心撮合,但是先不说我也就拿穆大哥当个兄长看待,你和他这么多年兄弟相称,我不看别人看着你,给我金山银山也不能往一块贴合!这话可别叫别人听见,要是传出去了,看我不打死你!」 推了一把,还不解气又照着他胳膊打了两下。 林锦堂吊着的心可算放下来了,任她打骂,也是不以为意,就让她打。 他那身肌肉,打了也是她手疼,狠狠瞪了他自觉没趣不想理他,转身又走。 林锦堂随即跟了上来:「别走呀,我话还没说完呢!」 景岚脚步也快:「那就说。」 林锦堂步子大,跟着她脚步还得慢着些:「娘说好久没瞧见今朝了,着实是想她了,叫她得空回去看看她,给她做的什么百福褂子,我要看还不让我看。」 景岚白了他一眼:「春香也快生了吧,让她老人家多看看自家孙子吧,今朝还是别去了,免得给春香添堵,冲撞了孩子什么的,我们罪可大了。」 一提春香,林锦堂就蔫了,只呐呐地:「让今朝去吧,娘真是想她了。」 景岚瞪了他,旁边也是无人,他作势要跪,口中直说着求她了。 她赶紧扶了他一把,嗯了声算是应了,见她答应了,林锦堂也是松了口气。 灵堂前面,穆庭宇披麻戴孝跪在灵前,走了近处才看见顾今朝就站在不远处,毕竟是姑娘家家的,林锦堂忙是招手,给人叫了过来。 人活着的时候,胳膊腿都能动,能开口说话,能哭能笑,一旦死了那身子骨就是一堆死肉。 可怕的是,人终有一死。 不敢去想,人人都有这么一日。 顾今朝也是怔了半晌了,到了林锦堂面前,蔫蔫的。 景岚瞧着她脸色苍白,一把拉过来,这就摸了把她额头:「这孩子怎么了,诶呀,有点热。」 之前被风一吹,的确是觉着有点冷。 没想到会热,顾今朝自己也伸手摸了一把,额头的确挺烫的。 动作之间,又来一股邪风,吹得她狠狠打了个冷战。 林锦堂推着她们娘俩,这就往出走:「赶紧回去吧,本来就不该让她来,吹了邪风就不好了,回去喝点热汤,也给她喝口酒。」 今朝不愿走,可回头瞧着,穆庭宇已被人围住了。 就算她在,也上不得前。 他娘没了,只怕他这两日都要跪了,人太多,无法过去安慰什么,犹豫着时,景岚也是拉了她手:「走,跟娘先回去,这丧事操办起来得好几日,养好精神头了,愿意来再来。」 林锦堂也是劝着,一左一右就将她推了出来。 穆行舟就在门口,三人出来,都说了话,今朝思来想去,也跟他说了,让他告诉穆二,说自己过会再来。 这个当口,说什么的都有,穆行舟全不在意,送了他们一送。 林锦堂亲自送了景岚母女,又再三叮嘱了今朝,让她回去好好喝点去热的汤药,与她说了,等身子好些了回来看看祖母,老太太直念叨着她,给她做了好东西等着她呢。 其实今朝离开林府之后,几次都想回去看看。 那林府的老太太待她从来亲厚,虽然不知亲生的什么样,但在她跟前也长大的,还真没受过什么委屈。顾今朝一口应了,回头看看阿娘,见她也未阻拦更是放下了心。 到了新宅门口,林锦堂还要进门,被景岚拦住了。 他也有自知之明,眼看着她们母女进了宅院,转身走了。 回来时候,先让来宝去熬了些去热的汤药,府里常备这个,都是现成的。 顾今朝浑身发冷,披了个翻毛的斗篷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景岚要去看容华,她便也跟着去了,后院当中,那屋里还亮着灯。 第三十二章 顾容华站在桌边挥着笔,身影就映在窗上。 景岚母女进屋,她刚好落笔。 上前去了,才见桌上画像笔墨未干。 容华见了她们,也是将画像托在手里,转过来让她们细看:「怎么样?」 画上一男子立于枫树下面,枫叶通红,男子一身白衣,寥寥几笔,神韵天成。 脚边溪流蜿蜒,一旁提着字诗。 顾今朝顿时拍手:「姑姑书画一绝,却不知画中人是谁?」 景岚在旁也是细看:「你爹,还能是谁……」 话未说完见那姑侄俩个都看着自己,又是大笑起来,遮掩几分:「不好意思看错了,你爹那个木头橛子可没有这般风华。」 容华也是嗯了声:「我哥哥是呆了点,没有李郎好看。」 景岚在旁揉着胸口:「不是说记不清了么,今日怎么还作起画来了?」 容华将画像放下,目光在那钳着行云二字的小诗当中一扫而过:「我突然想起了点事,像做梦似的。」 景岚见她这般痴痴的,生怕她又不好了,这就戳了今朝一下,想让她缓和缓和气氛,不想顾今朝还一直盯着那画像细看,怔怔出着神。 被戳了一下,才回了神。 还好容华一直都很清醒,坐了一会儿,她见今朝脸色不好赶紧让她去歇着,娘俩个这就出了屋里。 下了石阶,回头张望,已瞧不见姑姑的影子了。 今朝扶着景岚的胳膊:「娘,姑姑画上的那个人,真的是姑父吗?」 景岚含糊其辞地应了声:「也许吧,十几年了,我记不大清他样子了,也就她们拜堂时见过一次,谁想到没两天就走了。」 顾今朝记性向来好,记人记事都记得准,一听景岚说记不大清了,也是叹了口气。 景岚忙问她是怎么了,她又回头看看,确定没有人跟着,才凑了阿娘的耳边来:「我觉得姑姑这病又重了些,她画着这个人,好像太子!」 景岚顿时瞪了她一眼:「别胡说。」 出了院子,正遇着熬药回来的来宝,这就回了自己屋里。 不知怎么地,身上是越来越热,赶紧把药喝了。 顾今朝又在浴桶泡了一泡,洗漱一番出来了,有心再去穆家看看,偏又发了汗,只得躺了榻上好生歇着。 景岚生怕她半夜又热,也不敢离了眼前,就挨了榻上的矮桌边。 横竖无事,把谢聿那膳食的单子拿了出来,一一抄记分类。 烛火跳着火花,顾今朝睡也睡不着,就看着阿娘感慨:「阿娘,穆夫人这一去,穆二就没有娘了,他好可怜啊!」 景岚就在烛火下,提笔抄记膳食名单,头也不抬:「人各有命,他生来爹娘宠爱,哥哥也疼他,生在蜜罐子当中一样的,疼他十几年,可怜什么。」 今朝心里向着穆二,自然不服:「怎么不可怜,以后他爹再打他,都没人拉着了。」 景岚闻言顿时失笑:「竟说傻话,你当他爹为什么打他?不懂事罢了,这个才是真可怜,从小没有阿娘疼爱,当爹的都不知道该怎么和他相处,好容易病歪歪长大了,还时时仔细着有人下毒害他。」 说着笔头往单子上一杵,撇了撇嘴。 顾今朝裹着被这就起来了,眼睛在那膳食单子上一扫,顿时咋舌:「一天吃这么多花样?」 景岚笑,拿笔在她额头上点了一黑点,冰冰的凉:「一边躺着去,你懂什么,这多半都是药膳,全是药,吃错了,是要出人命的!」 这么一说,是真可怜。 今朝滚落一边,也是挨着景岚的腿,这就抱住了。 景岚看了她半宿,发了一身的汗,应当没事了,她才收了东西回了自己屋里。 一宿无话,次日一早,中郎府又来人请了,景岚嘱咐了来宝和翠环千万看好宅院,也是去了。 顾容华早起精神还好,非给今朝做鞋,因是找不着底料了,翠环只得去铺子里找,急急忙忙出了门。来宝生怕她出什么差错,也不敢离开,这就在容华屋里一直守着她了。 顾今朝半夜发了汗,可是睡实了。 却不想,偏这当口,来了不速之客。 秦湘玉知道今朝要参加大考,特地去寺中求的护身符,据说有文曲星加持,灵验得很,小姑娘脸皮薄不愿意到景夫人这来,就托了哥哥来。 秦凤祤要去翰林院,只能赶早来。 看门的小厮都认识他了,这就让他进了来,前院有人说今朝还未起,他也并未在意,奔了她屋里来。 也敲了门,无人应声。 秦凤祤推门而入,原也想着将东西送到就走,不想进了屋里,见榻上有人,这就到了跟前来。 榻上捂汗的被褥都踹了一边,顾今朝披散着长发,睡得正熟。 她只着中衣中裤,胸前些微起伏。 这张脸,也真是个祸害,秦凤祤才看一眼,才要别开脸去,蓦地,又回了头。 这一觉,可是睡到了晌午。 顾今朝勉强爬起来,浑身都没有力气,来宝给她拿了菜粥,也吃不下,一动都不想动。 这两日胸口疼得更是厉害,明显鼓起来些,不狠心缠了,只怕遮掩不住。本来身子就不爽利,正好借此机会让人去书院告了假,不用去了。 穿了素衣,也照了镜子,镜中的那张脸可够苍白,一脸病色。 姑姑早起就开始给她做鞋了,今朝看她无事,急匆匆出了宅院。 幸好距离中郎府不远,快步到了门前,来穆家来吊唁的人不多,走了灵前来磕头,穆庭宇看见是她又红了眼,他跪着还礼,只这一日一夜便觉消瘦许多。 磕了头,又到少年面前。 顾今朝脸色苍白,也带病色。 穆二抬眼瞧着,也是多看了一眼:「怎么了?受了风了?」 今朝伸手搭在他肩头,也低了眉眼:「不知道,许是看你太难受,我便也病了。」 她轻轻一按,也稍许加了些力气。 穆二回眸,眸色通红。 四目相对,有些话什么都不用说,就都明白。 顾今朝轻轻揉着他的肩头,少年直直跪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今日尚可还能告假,明日却要大考,巧着这会儿面前没有人了,还能说上两句话。 「吃点东西了吗?」 「吃不下。」 「什么时候送灵去?」 「明天。」 明天就送灵去寺中停灵了,顾今朝怔了一怔:「明天我大考。」 穆庭宇也是看向了她:「大考之后,怕是就不能一个学堂了。」 的确是,之前从未想过。 如果大考顺利,她甚至会跳过乙学,直接去甲学。 抿唇,再回眸看着少年,已是沉默。 相对无言,穆庭宇也垂下了眼帘。 又有人来吊唁,今朝只得走开,远远看着那少年直挺挺跪在灵前,只觉他已没了魂一样。 晌午又是头重脚轻,硬被景岚抓到撵回了府院去,即将大考,可拿了书卷也一眼看不下去,眼前总是浮现少年失望的目光,那种无言的痛比撕心裂肺叫喊还要惹人怜惜。 有心再去中郎府,可过了晌午又是起不来了。 第三十三章 昏昏沉沉过了这么一宿,早上还是来宝将她叫起来的,简单吃了点东西,对镜正装,这便背了书箱出了门,原本以为是自家备好了车马,一出大门才发现是国公府的。 也不知等了她多久了,顾今朝回头看看来宝,来宝便推了她一把,让她快去。 想来,是之前就与阿娘说好了的。 这便上了车,车帘掀着,里面坐着国公府长公子秦凤祤,如今虽已称不上兄长,但他依旧很是尽心尽力,坐了他的身边,今朝也是谢过。 窗帘也挂着,有风吹过,秦凤祤盯着窗外,伸手入怀。 昨个早上实在是惊吓不小,走得太急东西都忘了给她。 护身符摸了出来,他送了她的面前,才是回眸:「湘玉去求来的,说是文曲星加持过的,保佑你大考顺利,磕了头的。」 顾今朝伸手接过来,也是笑了:「妹妹有心了,多谢。」 她脸色还白着,恹恹地,似还有病气。 脸边一点碎发,长发虽是绾了起来,那精致容颜也不减半分。 秦凤祤瞥着她眉眼,不敢多看,忙别开了脸去:「按着你平时背书,大考也没有问题,等你去了甲学,太傅便可正式收你入门。」 今朝嗯了声:「我知道。」 她嗓音微哑,又与平时不同,秦凤祤说知道就好,想要好好嗯一声,好半晌这一嗯也没嗯出来。 若是平时,她总有说不完的话,这一路上可安静得很。 送到了书院门口,秦凤祤帮她托了书箱,亲自送她下车。 顾今朝又是道谢,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他抬手才要拍她一拍,手一动,还是垂了下去:「去吧,等你考过,哥哥带你去西市。」 今朝轻颔首,转身走了。 今日大考,凡有帖子的,都要去书院后身的大堂听考。 顺利进了大堂,已有几十学子在了,书箱放了身侧,笔墨都准备好了,案前一点旧墨已不知是何人所留。顾今朝坐了下来,盯着那滴墨,怔怔出着神。 这么早,也不知穆二上山了没有。 她若是去甲学,那便真是要再与他分开了吧,他还会来书院的么? 她究竟为了什么进的书院,究竟为何要上甲学? 从丙到甲,年年都可以考,而今日,于穆二来说只怕只这一日。 若留在现在的学堂,还能陪伴他些许时日。 只将错过太傅山门。 出神之际,书箱已被人搜了上去,大考之时,大堂门窗要紧闭,许出不许进,此时时间还早,老太傅亲自到了堂口来,瞥见她位列在前,也是欣慰地点着头。 再一回头,便有人便将门窗都关了,顾今朝提笔等待。 片刻,第一考题分了下来,是大周编年制,她背的滚瓜烂熟,想沉下心思来,手却抖了起来。 洪武元年春正月乙亥,祀天地于南郊,即皇帝位……只此一日……当真是心乱如麻,穆二去世子府救她时候,怕是都没想过身家性命,她一女子,进了太傅山门,既不能入朝堂,也不能上战场,身后还有姑姑阿娘,何以能走仕途去瞒那欺君之罪! 不入山门,来年仍然可以大考。 凭借自己依然还能去甲学。 如此,今年还剩几个月光景,能与穆二同窗。 笔尖落字,顾今朝才写一行,猛然站了起来。 她手中还拿着笔,到老太傅面前,便是双膝跪下:「太傅恕罪,我愿退出大考,请准今朝自行离去。」 前一刻,还是欣慰着的老太傅,登时愣住:「你说什么?」 今朝磕头,更是扬声:「请准今朝自行离去,我愿退出大考!」 啪嗒一声,戒尺自面前摔落,老太傅面色已沉:「大考岂可儿戏?多少学子求不来的头贴,顾今朝,自出这个门,便无师生之缘了。」 她知道,秦淮远给她求来的那一卦一缘,点头称是,又是伏身给老太傅磕了三个头,转身就走。 大堂当中,众学子无不瞠目结舌地看着她背影,可她一心去那山上,出了堂口更是一路疾奔,好在书院门口还有相熟的人,总算搭上了一辆马车,这就奔了京中长街来了。 长街上正是漫天纸钱,送灵的队伍走得极其缓慢,穆行舟与穆庭宇一侧一个,扶棺而行,顾今朝远远看见,从队伍的最后面,往前追了来。 一口气追到穆庭宇的身后,才是站妥。 少年一手扶棺,走得很慢,顾今朝随着他的脚步,在他身后。 一路出了京中,又送灵上山,穆庭宇父子亲自将棺椁送了寺外,这一停灵还不知要停多久,都是悲痛,做了法事,送灵的队伍才是下山。 山上风也轻云也轻,穆庭宇走在最后,一抬眼就看见了顾今朝。 她始终站在山路旁等着他,已然不知站了多久。 他也是愕然:「你不是去大考了?怎么在这?」 今朝浑不在意地笑笑:「考题太难了,我就回来了,甲学有什么好的,我将来能养家护住阿娘姑姑就成,眼下什么都比不过你,我想陪着你。」 左右无人,少年低头,与她并肩而行,好半晌才从鼻底嗯出一声。 此刻身边之人,犹如救命稻草。 下山的路很长,顾今朝始终跟他说着话,穆庭宇偶尔应上两句,这一天与平时没有什么分别,可这种陪伴,在这少年不知愁滋味时,初尝苦涩之际,这样的日子里,分外暖心。 中郎府还有一大堆事宜,穆行舟父子即刻回了府中,顾今朝与穆二作别,目送他进了自家大门,才是转身。 出书院的时候,上山的时候,乃至于到中郎府门前了,她还未觉任何不妥。 可从中郎府回来的路上,这姑娘越走越慢。 到了自家门前,又徘徊不绝,因为不知进了门见了阿娘,该怎么对她说。 正是踌躇,马蹄声由远至近。 今朝抬头,马儿疾驰到身前一下停下来了,嘶鸣着刨着蹄子,可见来人抽打多急。 马上之人一身白衫,也是飞身下马。 秦凤祤手里还抓着马鞭,放开马儿这就到了她的面前,可是一脸怒容:「顾今朝!大考岂是玩笑?为何突然退出?」 从未见过他如此动怒,今朝见了他,更是莫名心虚:「我……我不想考了。」 秦凤祤哪里信得她这话,厉声厉色:「太傅门下,千载难逢的时机,我国公府为你尽心尽力,你不当为了国公府,也该为你阿娘为你姑姑着想,不为她们也当为自己着想,大好前程,为何说退就退了?」 他本就如同严师,又句句在理。 退考是一时冲动,顾今朝如何不知道理,她低着眉眼,不知如何作答。 秦凤祤见她低头,更是怒极,即刻转身:「算了,算我错看了你,你太令人失望了!」 今朝忙是追了上去,这就拉住了他袖子,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走了几步:「我错了,哥哥别生气,今朝知道错了,知道错了……我明年再考也一样的!」 才走几步,背后已然响起了景岚的声音:「什么错了?什么叫说退就退不考了?嗯?顾今朝!」 二人回头,景岚已然快步走了过来。 第三十四章 她才比对好世子府的膳食单子,整理成卷册急着出门,不想到了门前正好遇着这哥俩一起说着话,原还以为有什么事要在门口说,不想听了内容再忍不住,这就冲了出来! 今朝见了阿娘,顿时站定。 从小到大便是如此,闯了祸的,若是无错,就是追着她也追不上早跑了,若知有错,动也不动。 景岚是又恼又怒:「顾今朝,你再说一遍,你退了大考了?嗯?」 今朝不敢不应,嗯了一声。 景岚可是卷了手中卷册,这就往她身上招呼来了:「小兔崽子,你这是要气死我啊!」 顾今朝只管闭了眼,可惊呼声后,却未见疼痛,再睁开眼时,却见秦凤祤站在面前,他才错步过来,后背上生生替她挨了两下子。 寒风瑟瑟,日头爬在当午了,还是个冷。 初考结束之后,顾今朝得了个乙学的贴,出了书院时候,同窗们有瞧见她的,也挥手笑笑。时日长了,就再没有人笑她弃考的事了,她重考之日,需得从丙考到乙,再从乙考到甲。 并且其中,复考时,又有千百人争夺名额,比起她那个头贴,简直天上地下。 不过没关系,即使这样,也是第一。 临冬了,这么个天气,顾今朝不大喜欢。 她生来就爱冻手冻脚,一到冬天就体寒畏冷,快步走了一辆马车旁边,跺着脚赶紧上了车。 车内尚暖一些,男子怀里抱着一个手炉,见她坐下了,赶紧递了过来。 他眉细眼长,一身白衣,儒雅如斯:「怎么样?初考可过了?」 今朝出门时候,身上披了一件兔毛的斗篷,去书院参加初考才脱下去的,此时斗篷就在车上,拿过来这就披了身上,抱了手炉还发着抖:「呃……好冷。」 男人的那清俊的脸上,顿时皱眉了:「初考……」 这次不等他说完,今朝已是从斗篷下伸了一只手出来:「当当!第一!不用担心的啦!」 他错愕之际,随即勾唇:「过了就好,你可知道因你上次弃考,太傅大怒,差点将你撵出学堂,如今好容易求了他原谅,也只能再有这么一次机会,还得你自己考,千万把握住这次机会。」 从甲学出去的人,不是状元就是榜眼,皇帝亲见。 考题之后,也有山长把关,也正因为如此,每年考到甲学的人才寥寥无几,今朝晓得厉害,连连点头:「知道了,多谢哥哥提点。」 这位被她称作哥哥的,也不是别人,正是她的上一任继兄秦凤祤。 这位兄长,可真是一日为兄,终身为兄。 搂着手炉,可终于是暖和一点了,今朝长长吁了口气,也是感慨不已:「时间过得可真快,一下子就到了冬日了,也不知什么时候下雪,这天天冷的,冬天要快些过去才好啊!」 秦凤祤今日是受了景岚之托,特意来送她的,送到又等了她,可是耽误了小半日了。 第一次大考之时,因着顾今朝弃考一事,景岚大发雷霆,可气急了打那么两下子都打了秦凤祤身上,这股火一下子就消散了。 景岚可惜的不是大考,可惜的是老太傅的那扇门。 但是就那么问今朝了,为什么弃考,她也未说。 只说来年自己再考,一定不让阿娘失望。 她相信今朝再考也一样能过,原本就是女儿身,奔着朝堂有欺君之罪,奔着战场也是不妥,来读书时,只愿她能修身养性,读了书反倒添了些许功利心。 既然错过,也或许是福。 景岚便不再追问,反倒是秦凤祤猜出些个,不过他也什么都没说,到底求了老太傅网开一面,留了顾今朝在书院,依旧许她自考。 平时她也总和中郎府那少年在一起的,今日却瞧着就她一人,秦凤祤也是稀奇了:「你和穆家那小子不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今个他没来学堂?」 今朝不以为意,只是笑笑:「他啊,他去营地了,他爹揪着他练骑射呢,说是春时要争武状元。」 或许是她笑意太暖,他也只是叹息:「顾今朝,这么长时间了,你可想过,后悔吗?值吗?」 马车渐渐驶离,顾今朝回忆几个月前的弃考那日,也是还笑得出来:「没什么好后悔的,什么值不值的,穆二是我最好的朋友,他闯进世子府救我的那时候,也一定没有想过他的身家性命,也没想过爹娘兄长,也没想过自己前程。」 提及世子府了,秦凤祤登时垂眸不语。 今朝知道戳到他痛处了,也于心不忍:「都过去的事了,我也只是随口一说,别放在心上。」 秦凤祤嗯了声,又是抬眸:「「那假若你有这么个弟弟,为了情或义,唾手可得的机会就在眼前,太傅亲保,可他偏就这么放弃大考了,你怎么想?」 顾今朝想了下,顿时扬眉:「这么傻,我会打折他的腿,让他知晓知晓厉害!」 说完连自己都笑了,秦凤祤也是失笑。 今朝摆手:「好哥哥,能不能不提这件事了?」 她肌肤白皙,平时不论从走路的姿势,说话的豪爽的劲头,还是什么,都和娇滴滴的姑娘不一样,秦凤祤瞥着她的眉眼,这般全身都是秘密的个人,他光是看着,也觉疼惜。 马车走好了一会儿才是停下,顾今朝还抱着手炉,有点狐疑:「这么快就到了?」 秦凤祤先一步下车,给她掀起了车帘来:「下车吧,今日你这么听话,一定要奖赏一下。」 今朝往外看了一眼,跟着他就下了车。 马车竟然停了西市街前,秦凤祤已经走在前面了,西市比东市要热闹得多,上了街,他站了一侧,等着她,今朝快走了几步才追上去了。 天空当中,点点片片,竟有清雪洋洋洒洒飘落下来。 顾今朝站了他身后,伸出手来,雪花落了她的掌心,一下又化了。 冰冰的凉,可这种凉又带着些许的乐趣,她看向秦凤祤,眼底都是笑意:「下雪了!你看!」 他也是笑,转身过来,伸手提了她斗篷上的帽兜给她戴上了。 雪白的兔毛顿时将她的脸团住了,更显少女娇俏之姿,秦凤祤瞥着她,走在了前面:「走吧,看看喜欢什么,买给你就是。」 顾今朝双手拢于袖中,抱着手炉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后面:「什么都行?」 秦凤祤并未回头,也是嗯了一声。 今朝想了下,故意叫嚷道:「那哥哥可要破费了哦!」 凤祤更是站住了,侧立一旁,示意她随便挑,当然了,破费只是玩笑,顾今朝依旧让他给买了长长的缠糖,拿了在手中。 糖人是话本子当中的妖怪图,长长的竹签拿在手中,也觉满心的欢喜。 两个人从西走到东,今朝只买了这么一根缠糖。 她走了好半晌,身上热乎劲上来了,也不觉得多冷了,伸了手在外面举着糖人也是眉眼弯弯。 难得两个人都有闲情逸致,秦凤祤与她走了许久,雪渐渐大了些。 今朝一早出来时候,阿娘就不在府中,说是太子给引荐了个太医院的老学究,年岁大了,得好生探望才能得见。不知这会儿回没回来,她也是记挂家中姑姑,这就往回走了。 第三十五章 到了街头,秦凤祤些有不甘,回头又买了包炒栗子,热乎的拿过来说给她暖身。 顾今朝顺手接过来,这就搂了怀里。 二人才要上车,突然一声锣响,震得两耳发麻。 这锣声很急,鸣锣开道者在雪中疾奔,秦凤祤不知想到了什么,望向了城门处。 今朝举着糖人,挨了他身边来:「看什么呢?」 还不等他说话,只见城前一抹红影骑着高头大马,踏雪疾奔而来。 此人身形颀长,身后披风红似火,还未等看清模样便随着马儿呼啸而过,走过面前时,只瞥一眼,便也惊鸿,那般眉眼被这番红,衬得真绝色。 能有五六匹马,带着清雪冷风,咻咻咻地从面前过去了。 过去了,才反应过来,顾今朝那糖人才往前指了一指:「诶诶诶,那个不是那个谁吗?」 秦凤祤也是瞥见了,嗯了声:「听人说起了,世子得一谷中巧用阵法,大败楚军,都说他不日便能回来,没想到竟是这么地快。」 边疆重地,哪里来的那么多匪事,不过是认为之。 对于这些,顾今朝没太大感觉,光只盯着那抹红影,心中唏嘘。 秦凤祤伸手轻扶她一把:「雪大了,走吧!」 是该回去了,她才要转身,已经走远了的,扎进眼中的那抹红一调马头,竟然去而复返。 马儿哒哒哒哒哒哒慢跑了回来,一直到她面前才是站下。 顾今朝扬着脸,不时有清雪落在眼帘上面,她细细看着马上之人,也是笑了:「恭喜世子,贺喜世子,果然金口玉言万福金安!」 来人正是谢聿,他一双凤目也染了些许雪色,低着眼帘看着她,勾唇便笑:「如此说来,的确该好好谢谢你,因着你这福袋,连破数局而身安无忧,顾今朝,别来无恙啊!」 她整个人都在斗篷下面,就连脸边都是毛茸茸的兔毛,只露着巴掌大的脸,鼻尖还有些微的红,要多可爱有多可爱。 京中少了他这个祸害,安生得很呢! 谢聿面前,今朝只是陪笑:「别来无恙,别来无恙,当然无恙了!」 秦凤祤也是上前见礼,问他可是才回京中。 谢聿点头,依旧扯着缰绳。 他那含笑目光,全落在今朝身上,任由马儿不耐地刨着蹄子,也是伏身对着她勾了勾手指:「过来,千里之外,本世子还给你带了谢礼。」 他可是一本正经地瞥着她,还倾着身。 火红的披风垂落身后,在马下看着,犹如天边的一抹红云。 「多谢世子记挂,还给我带了谢礼?怕不是唬我的吧?」 秦凤祤才要出声,今朝已然上前,不料还未站稳,谢聿已然一指点在了她的眉间。 顾今朝下意识后退,再抬头时,那人身披红云,已是拍马离去。 诶??? 雪越下越大,越下越大。 东宫当中,全染上了白,亭楼围栏,池塘假山,各个宫殿瓦尖也白。 景岚还是第一次如此接近皇宫,着实忐忑。 正因为在现代知晓些古时规矩,这种君臣制度之下,掩盖着的,是上位者对平民百姓的杀戮,尤其皇亲贵族,更是随意。 何为王法,王就是法。 她此时站在东宫宫门前,才是庆幸,顾今朝弃考也是幸运。 早上来过一次了,太子留了话来,老御医要亲自看过容华,才能行过方子。 只得回去接,今日早起,顾容华就一直对着窗外怔怔发呆,与她说过话了,看着无恙,说是去东宫,太子帮着寻了一个老太医,曾为太妃治过癔症。 容华不想来,但是事已至此,也不得不来。 她一早穿了锦裙,也披了件翻毛的斗篷,特地绾发,做了妇人打扮。 景岚接了她下车,轻扶了一把:「走个过场而已,你这是心病,心病终归还需要心药医,过去的事情就不要想了,以后我们一直在一起,不必太在意别人说什么。」 容华抬眼,也是看着宫墙:「我没事,我只是觉得奇怪。」 景岚扶着她:「怎么了?」 顾容华目光浅浅:「站在外面看着这面高墙,看了几次,心里慌得很。」 春时早早迎了出来,接她们入宫。 身后的来宝和翠环腿都软了,留了人在车上候着。 大雪覆盖大地,东宫宫中长廊迂回,容华走过长廊,脑海当中响起那人的笑言:「我们家府院很大很大,从正门进来便是两根大石柱,先辈们在此留下太多伤痕,新漆了一漆。长廊很长,很长很长,走过长廊,能遥望许多院落,太和,静怡,安居,永善……」 她走得极其缓慢,能看见远远的宫墙院落,都有名字。 一一扫过,顿时红了眼。 景岚与她跟在春时的身后,瞧着她的脸色,无声握了握她手。 容华回眸:「景岚,我们当初是为什么来的京中啊!」 前面的小太监,仿若未闻,景岚轻靠了容华身侧,挽着她的半个手臂:「想在京中有个立足之地,说不定在这住久了,哥哥也能听闻我名找过来。」 这是第一次,在她口中说出哥哥两个字,容华却已泪目,更是狠狠握紧她手:「以后就别想了,他不能回来了,我刚才突然想到,李郎这么久未来接我,或许不是他不想来,是他来不了了。」 泪珠滚落,她声音很轻。 本来就是这么回事,只不过,她一直浑浑噩噩,只怕说了她心病更重,景岚挽住她手臂,也是唏嘘:「哥哥在或不在,都与你无关,不是你的错,不必耿耿于怀。」 下了长廊,顾容华目不斜视,低下头来。 她平复片刻,已恢复寻常神色。 二人跟着春时,这便进了太和殿,太子李煜不在,老御医已是等候多时。 他端坐桌边,手里拿着茶碗正在喝茶。 景岚扶着容华,上前见礼。 这老御医已是隐退多年,花白的胡子修整得很是齐正,看年纪得有七八十岁,慈眉善目和善之象。 不知怎地,一见他就觉得很亲厚,景岚见了礼,抬眸一笑:「徐太医有礼了,这便是我妹妹容华,想必太子殿下已经与您说过了。」 她笑意浅浅,面前的人见了她,手里的茶碗却一下掉落了去。 徐老太医已然失态,一下站了起来。 翩然下马,火红的披风扫过脚面。 谢聿脚步匆匆,大步进了世子府,地面已是一片白了,他走下石阶,火红一下掠过眼前。何老五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一路琐碎的事讲个细致,才下长廊,就讲到了中郎府夫人过世,顾今朝突然弃考之事。 前面那团红顿时站住了,谢聿回眸,笑意已失。 何老五见他神色,继续道:「主子莫恼,秦大公子看着呢,跟老太傅求了情,许她自考,今个也正是初考,已经让人跟着些了,不能再出差错。」 雪花一片一片自空中飘下,谢聿身形一动,火红又扫过雪上。 一路快步走进世子府后院,到了屋檐下才伸手解开系带,进了屋里,随手放了一边,回身就坐了桌边。 风尘仆仆,一路奔波,生怕被大雪隔住。 第三十六章 已是一整日没有喝过一口水了,何老五赶紧给倒了水,谢聿接了手中,却是低眸盯着杯中水,那漾起的水波像是难以掌控的什么,着实令人生怒。 他抿了两口放了桌上,终究还是没有忍住,一拂袖扫落在地,碎成几块。 何老五忙是上前:「初考也是第一,顾小郎君还是下了功夫的……」 话未说完,谢聿已是怒目:「以她身份,如何能上朝堂,可以弃考,但为了穆家那小子弃考,是什么道理!」 正是恼怒,外面又有人来,说是脚前脚后,太子来了世子府。 勉强收敛了些怒容,不消片刻,李煜在禁卫军的拥簇下,便是到了。 随行侍卫都在门外守着,他竟是连春时都没带,一个人来的。 谢聿起身,兄弟久不相见,上前击掌。 何老五转身去沏茶,一脚踢了碎茶碗,才想起来地上还有这个,赶紧低了头收拾走了。 李煜瞧这光景,坐下来了也是笑:「才回来,怎个就动怒了?」 谢聿骑马赶路,身上穿着厚些,此时屋里也无别个,他伸手来解锦带,低着眉眼,看不出喜怒:「家养的猫儿,登梯子上房天天闯祸,再不回来,怕是要无法无天了。」 何老五过来倒茶,李煜未接茶碗,光只瞥着谢聿:「你临走时托付之事,如今也有眉目了,不过药膳太过复杂,还需亲见景夫人,让她与你说才是。」 谢聿走进里屋,换了常服出来,一身轻松。 他比之走时,似乎又高了一点,去了锦衣华服,身穿常服也难掩风华:「既有了眉目,那就开始抓鬼吧,世子府和宫里,总有那么两个小鬼。」 说起宫里了,李煜轻笑出声:「你不在时,也生了许多趣事,顾今朝有个疯疯癫癫的姑姑,你可见过?」 谢聿也坐了一边,他拿了茶碗托住,想了一下:「小时候听她提过,说她姑姑长得很美,就是身子不好,总是病着。」 李煜拿了茶碗也到面前:「机缘巧合我见过两次,原本就觉得眼熟,可后来你猜怎么着,知道为什么眼熟吗?」 谢聿喝茶,以眼神询问。 李煜不得不感叹人生奇妙,直叹着气:「原来是我少年时就见过的,我很确定,一定是她。」 什么是她,没头没脑的两句话,谢聿见他笑颜,不由皱眉:「景夫人于我有恩,不管是什么原因,不能伤人。」 李煜扬眉,顿时失笑,不说这个了:「行吧,说了你也不知道,因为你没见过,底细已经摸得差不多了,我心中有数。说个别的,你肯定知道,父皇登基之后,据说丢失了一样东西,那可是传国的玉玺,至今并未找到。」 的确,此事机密,为此登基以后,曾有先太子旧部大闹朝堂,怒斥新帝名不正言不顺。 一场清君侧,可谓清了能有十几年,堵住众人悠悠之口并不容易。 此事当然蹊跷,谢聿看着李煜,并未开口。 李煜不以为意,只淡淡笑意:「就是你想的那样,此事怕是与皇叔一样,要深埋于世了。」 谢聿心思深沉,只是皱眉:「太子如今名誉天下,储君在位,实在不该再提先太子之事。」 左右无人,何老五守在门前,也是尽心。 李煜笑意一收,已是冷面:「储君之位,高处不胜寒矣,你不在京中却是不知,母后已三月未见我,若非从来小心,只怕早被人拿了错处。」 太子亲生母亲身份卑微,当年皇后未育,为与徐贵妃争宠,才将他养在身下。 皇帝膝下,如今三男一女,太子之位,不过就是个空谈。 长公主前些日子数次提及东宫婚事,皇后并未应允,称病不起。 他去了多次,都未得见。 也只是二人在一起时候,能放肆一些。 绕了一绕,李煜将此事讲了一半,谢聿就明白过来了,传国玉玺就是在皇帝登基之前丢失的,是丢的还是根本没有,从来就在先太子那里,已不能细论。 如果太子得了此物,储君之位,更胜一筹。 此事非同小可,二人四目相对,心照不宣。 李煜以茶代酒,举碗:「总之,很高兴你平安归来,并且比中郎府更早回来,京中多事,以后也得放开手脚了。」 茶碗轻碰,谢聿一手在腰间的福袋上轻抚而过:「我有万福附体,自然平安。」 一盏茶罢,李煜起身,邀他去东宫,说是景夫人稍后会到,可以一探究竟。 谢聿知道在药膳当中,查出些许眉目了,本该前往,不过,他瞥向门口的五叔,几乎已是磨着牙的了:「稍晚些再见景夫人,我还有一事未了。」 李煜见他神色,直摇着头。 看着时候不早了,顾容华该是到了东宫了,他也起身离去。 谢聿让五叔送他,回身又进了里屋,片刻之后,何老五送了太子回来,没瞧见有人。 进了里屋了,才看见谢聿已然又换了一身。 他站在镜前,正看着镜中自己。 真个是华服美冠,盛世俊颜。 一看就是要出门,何老五不由多问了一句:「王爷不在府中,太子也才走,主子这是要哪里去?」 谢聿自镜前转身,不答反问:「五叔,你觉得本世子可比得过穆家那小子?」 何老五眼中,当然谁都比不过谢聿,自然夸赞:「世子风华绝代,可是穆家那小子能比的?就是他们哥俩一起,也没的比。」 谢聿闻言,不笑反怒:「嗯,她是瞎了眼。」 说着走过何老五身边,命他备好车马,即刻动身前往中郎府。 今年的第一个冬雪,洋洋洒洒下了大半天了。 东宫之中,徐老太医和容华一旁说着话,给她开了几副方子,太子回来之后,也与景岚坐了一处,各自说着话,提及顾今朝弃考了,是真唏嘘。 景岚只说随缘,这样也好,那样也罢。 她总是这样,言语间滴水不漏。 外面天寒地冻,李煜端坐在桌边,让人换茶。 景岚谢过,不敢大意。 李煜见她神色自然,也是心中佩服:「说起来,太傅要收顾今朝之时,曾托过人去查他底细,追到他祖籍去时,发现顾家已经没了,想当年,那淮地顾家辈辈出将才,没想到不过百年竟是这般没了,真是可惜。」 景岚点头,淡淡一笑:「从前听婆母提及过一二,兴衰都正常,老人家过世之后,我们就离开了淮地。」 家世清白有迹可循,从祖籍地去查顾家,根本查不出什么。 她心中有底,坦然得很。 若是光从祖籍地,当然查不出什么,李煜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也是笑意浅浅:「当地人提起顾家还有印象,高门大户,一子两女,长子顾瑾,两女是为月华容华双生女,可惜十几年前,死的死,失的失,顾家只剩下了顾容华一人。」 景岚眸光微动:「不,还有遗腹子今朝,怎能说顾家只她一人。」 李煜点头:「景夫人这么多年也是不易,一直照顾着她们。」 景岚当然摇头:「谈不上是我一直照顾她们,我们是相依为命。」 早就命人去查过了,顾今朝的祖籍地确有顾家,家世清白。 第三十七章 但是奇怪的是,当地人从来没有听过景姓,关于顾家子女的印象也停留在了十几年前,顾瑾为人方正,少年时期还曾在江淮两地有些名气。 可惜他十几年前就失踪了,同时失踪的还有顾家的妹妹顾月华。 二老过世之后,顾家一场大火烧了个干干净净,顾容华神志不清,当年随着那场大火,当地还有两起命案,因过去太久了,宗卷不全。 景岚心理强大,看不出任何破绽。 李煜不再打探,瞥着一边屏风后的动静,顾容华一直安安静静的,看起来今日神智清醒,十分配合。没多一会儿,熬太医给开好了方子,又让景岚过去说话。 景岚赶紧起身,走了屏风后面去,徐老太医让人扶着容华先走,她见了景岚不肯动,就站了一边。 景岚上前,拉住了她手,顾容华躲了她身后。 她安抚了片刻,才肯离开。 景岚亲自送了她到一边坐下,才又返身走回。 她站了一边,徐老太医将方子递给了她:「我看了你以前的方子,能看出来很是用心在调养,这么多年的时间,老夫看容华夫人言辞清晰,心智已无碍了,身子好了,病的还是心。那心病还需心药医,如果一直不心结打开,她心智上会不断暗示自己,反复无常。」 景岚看了几眼药方,只是调解了下平时用药,没有太大帮助,有些失望:「我知道这些,但是从前那些事她不愿想的,不想也罢,掀开伤口只能令人更痛苦。」 老太医瞥着她眉眼,闻言怔住。 怔了一怔,片刻又是叹息:「景夫人不光长得有些像我小孙女,言语也像,那孩子打小就爱和泥巴,多大事在她那都不算事,不分是非对错,总爱稀里糊涂地过,一天到晚笑嘻嘻,可惜到头来也没落下个好命。」 之前相见,老太医见了她吓了一跳,说她长得很像他的小孙女。 老人家还惦记着自己已故的孙女,看着面相有相似的更是唏嘘。 景岚向来尊重老人家,尤其这个年代真正的长寿人不多,能活到七八十岁身子还这么硬朗更是难得,一起探讨了下容华病情,再三谢过太医以及太子,才是作别。 顾容华一直低着头,也不多话。 赶得巧了,谢聿亲自来接,刚好一起走。 他今日走了一遭中郎府,可惜穆庭宇去了营地并未在府上,自然也没能因着他,钓出大鱼来。既然太子有心拉拢穆家军,他也做了顺水人情,穆庭风自离开京中之后,只一次战报,与谢聿同样,传回来的简讯上所述并非是匪事。 之后再无音信,谢聿回京时,也着人去西边打探了一番,不日便有消息。 穆行舟自然心怀感激,谢了又谢。 谢聿出了中郎府,即刻命人又去东宫。 接了景岚和顾容华,亲自送回府院,堂堂正正跟着走了进去。 知道顾今朝搬出了秦府,新宅院还未来过,不想距离中郎府这么近,心中不快,也深压了下去。雪还未停,院中小厮都出来扫雪了,一派和像。 翠环和来宝一直扶着容华,景岚在前面走路,引着谢聿往前堂去了。 院子里几个小厮丫鬟纷纷见礼,景岚脚步匆匆,也没问起今朝,谢聿回眸远望,身边的何老五轻咳一声,故意停下了脚步来。 随着景岚走进前堂,小丫鬟过来倒茶,谢聿回身坐了桌边,不消片刻五叔就追了过来,站了他的身后。 趁着景岚去拿药膳比对单子时候,何老五才是倾身与他低语:「问了,还未回来。」 谢聿不由皱眉,从当街遇见,到现在已经能有小半日了,他从世子府到中郎府再到东宫走了两个来回,顾今朝却还未回来。 眼看着雪越下越大,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景岚再回来时候也是和一边的丫鬟嘀咕着:「顾今朝怎么还没有回来?一会儿她要再不回来,让人去中郎府看看,是不是又和穆小二干什么去了?」 谢聿闻言更是皱眉,别开脸去。 景岚走了桌边来:「我有点不明白,你父亲要是知道有人想害你,定不能饶了他,为何还要瞒着他,还有,今日太子介绍了一位老太医,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前辈,你与太子如此要好,托付给他了,为何不问那老太医?」 谢聿抬眼,淡淡地:「徐老太医是徐贵妃的祖父,如何能信得。」 景岚对后宫之事没有兴趣,不甚在意。 她拿了整理好的卷册,这就摊开在了桌上,推了他的面前:「这是你离开之后,我比对整理的,药膳和每日饮食以及补药。如果不是对药膳和补药都特别熟悉,一般的大夫恐怕发现不了有什么问题,但是说起来很不巧,我曾研究过很长一短时间药膳,按着你这过去一年内的药膳来看,没有那么多的巧合,药性相冲,分明就是有心人故意为之。」 谢聿翻开两页,不由皱眉:「此人好仔细的心。」 若不仔细,怎能做得天衣无缝,景岚也是冷笑出声:「何止蛇蝎心肠,分明是想要你的命。」 她卷册上详细记载了每一种药膳当中的药性,以及会与补药相冲的部分,因为他能提供的药渣不多,所以证据是有,但是不确切多少。 都在谢聿意料之中的事,他垂下眼帘,说不上是恼怒还是什么。 正是这时,院子里忽然响起了一声尖叫,带着兴奋的笑声,直传了屋里来。 景岚也听见了,顿时抚额:「这孩子,回来就混闹。」 一听就是顾今朝回来了,谢聿又翻开了两页,可人始终没有到前堂来,反倒是院子当中不断传来玩闹嬉笑声,一会声高一会声低。 谢聿合上了卷册,又推到景岚面前来了:「还是景夫人帮我调理身体吧,别人我信不过。」 这般模样的个人,从前一直在生死边缘徘徊,景岚看着都觉心疼:「好,这两日我就着手,世子府的药膳先不要吃。」 谢聿起身,何老五连忙跟了上来,也是劝他先回去歇息歇息。 本来就是风尘仆仆,一直没有休息。 「世子,回去先歇息歇息,千万仔细身子,凡事且等一等再说。」 「嗯。」 景岚见他要走,上前来送。 到了门口,发现外面雪更大了,鹅毛般的大雪从天而降,眼前都是白茫茫一片。 景岚忙让人拿了两把伞来,还能遮上一遮。 谢聿从未见过这样材料的伞骨伞架,亲自打了,走下石阶。 他脚步慢慢,目光直寻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那一团白影似乎融在了雪景当中,顾今朝蹲在雪地上面,正在奋力搓着一个雪球,看起来她对这场大雪有所期待,口中还笑哼着不成调的曲儿:「今天下雪了……滴滴哒滴滴哒……滴滴哒滴哒……」 她眉眼弯弯,身上披着的兔毛斗篷松松垮垮披在身上,鼻尖和耳朵都冻得通红,偏偏那样欢快,团了一雪团子,扬手一扔,打在一个小丫鬟的身上。 今朝动作飞快,打了这个又打那个,嬉闹不休。 几个丫鬟也是奋力还击,雪团子不停打在顾今朝的身上,她笑得不行,跑了一边赶紧攒雪。 第三十八章 谢聿打伞走近,冷不防,这一团子远远扔了过来,啪地打在了他的腿上。 他手一动,伞身后倾。 伞下露出他的脸,顾今朝瞧得仔细了,认出他来,笑意顿失。 来之前,想的所有话都没有说出口,谢聿瞥着她这般疯闹这般笑闹的,一时早将恼意抛之脑后,真是奇怪,看见她,就想笑。 也根本忍不住,勾起了唇来。 没想到他会在自己宅院当中出现,今朝忙要上前见礼,他却更快一步上前,站了她的面前。 纷纷大雪当中,这时候再看见她,与才回来时候当街遇见时又觉不同。 雪花飘落她的头顶,手一动,伞就塞了她的手里,谢聿与她擦肩:「顾今朝!」 今朝手里拿着伞,还是愕然:「诶?」 雪中那人已经走过,又是回眸一笑:「来送我。」 他那样的身子,站在雪中,风雪这般的大,几乎是下意识地,顾今朝这就快步跟了上去。 大雪封路,车马不能行,顾今朝没能将谢聿送走,反倒给人带回来了。 景岚命人收拾了一间客房,谢聿还留在前堂和她说着药膳的事。 顾今朝的斗篷都湿透了,玩雪的时候,靴子里也进了雪,玩闹时候不觉得冷,一回屋里,可是直打冷战,哆哆嗦嗦都脱了,赶紧让人送了热水去自己房里,说要好好泡一泡赶紧去后院了。 回了屋里,来宝给她捂着脚揉,不能直接下热水,怕出冻疮。 揉了好半晌,热水打好了,今朝进了浴桶将自己泡进了水里,温暖的水流轻抚过身体,她将整个自己都埋入了水中,享受着这温暖时刻。 片刻之后,已达到极限,一下又钻出水面。 乌黑的长发服帖地在脑后,肩上,背后,顾今朝趴在浴桶边上,懒懒地不想动。 雪白的背上还滴着水,来宝过来给她擦背:「我让人在门口守着了,可以多泡一会儿,今个天寒,毕竟是个姑娘家,也得注意点身子,少往雪里站。」 今朝舒服得哼哼着:「知道了,就你话多。」 外面天寒地冻,屋里这么暖,来宝给她擦了擦背,顾今朝贪暖又滑入水里。 来宝笑,瞧着浴桶:「快出来,还要不要洗头了?」 今朝也笑,坐好了,扑腾着水。 长发都搭在桶外,来宝理顺了,给她洗头:「这么大的雪,世子还指不定什么时候走,你小心点,别让他识破了真身。」 顾今朝点着头:「嗯,知道。」 洗了头,水渐凉了,来宝拿了干净衣衫过来,先给她擦头。 今朝舒舒服服往那一躺,仰脸看着她,一脸笑意:「来宝,你真是个宝,一会儿换点水,你进来泡一泡,我也给你洗洗澡。」 来宝是被景岚救起来的孤儿,从来就没离开过她们身边,对今朝也十分照顾,明明就大她两岁,可能啰嗦了。擦着今朝头发,被她逗笑玩笑着:「贫嘴,谁要你洗,你是想占本姑娘便宜吧!」 平时在一块玩闹惯了,今朝口舌上从来爱贫,抬手在她脸上刮了一下:「要说娶妻啊,其实还是要娶你这样的,名字起的好,天天都来宝,既温柔又贤惠,如果以后我改不回女装了,要不,就娶你得了,你说怎么样?」 来宝在她脑门上点了一下,哼了声:「谁要嫁给你啊,你不嫁人我还要嫁人的!」 顾今朝哈哈大笑,踢着水扑腾着水花,来宝还扯着她长发,一本正经地,正是笑闹,门口传来了脚步声,急急地奔着这来了。 是穆二的声音:「今朝呢?在里面没有?」 门口的丫鬟给人拦住了,不让进:「我们公子洗浴呢,二公子先去前面等会儿。」 今朝一下坐直了身体,听着外面的动静,穆二叫了她一声,她应了声也不知道他听见了没有,很快人就走了。 她赶紧起身,来宝拿了大浴巾给她裹上。 幸好屋里很暖,出了浴桶,才踩上鞋,门口又有动静,只听见门口丫鬟上前阻拦,惊呼一声,房门随即被人推开了。 外间的动静传了里屋来,几乎是下意识地,顾今朝立即背过身去,拖着鞋站了屏风后面。 穆庭宇去而复返,这就闯进来了:「今朝,我才想起来……」 「呀二公子怎么进来了,我们公子……」 「站住!」 话未说完,随着一声怒斥,一下站住了。 可真是乱了,来宝迎出去没能拦住他,谢聿突然出现在门口,叫住了他。 他原来是在前堂,听闻穆庭宇来寻今朝,直接去了后院,这才急匆匆过来了,大步走上前来,目光瞥过里间的浴桶,气息还未平。 地上都是水,屏风后面似有人影,穆庭宇回眸看见是世子,忙是上前见礼:「世子唤我何事?」 谢聿到他面前,目光沉沉:「正好你来了,有事问你,出去说。」 少年茫然地看着他,随即转身。 脚步声顿起,顾今朝站在屏风后面可是松了口气,她扶着屏风,悄然探出了头来,长发披垂在肩头,手捂紧胸前浴巾才一露头,正撞见谢聿目光。 四目相对,他顿时转身。 见他还没走,顾今朝也赶紧缩了回去。 很快,谢聿脚步声起,今朝再次扒着屏风,偷看他背影,不由皱眉。 来宝送了他们出去,回来时候也是拍着胸脯直庆幸:「真是险了,幸好世子有事给二公子叫走了,不然他要是硬闯进来,谁能拦得住。」 没想一直瞒着穆庭宇,但是现在不是告诉他的好时候。 她要参加自考,他也在争武状元的名头,常去营地,二人得了空就在一起说说话,只怕让他这时候知道了,还不定生出多少事来。 这回是真的没有人来了,顾今朝重新缠好胸,穿戴整齐坐了镜前。 来宝给她梳头,今个在府院当中,也不见外人,顾今朝心中一动,让她给梳双髻。来宝虽然不明所以,也帮着她挽起了两个髻在头顶两侧,挽髻余下之两股尾髯自然垂在耳边,对着镜子一看,像个小仙童,雌雄难辨。 顾今朝左右看着自己的脸,不见半分笑意:「谢聿突然闯进来干什么,为什么是这个时候,偏偏是这个时候叫走了穆二,他有点奇怪,难不成他已经知道了我是女人了?」 从前就怀疑过,可渐渐也打消了这个疑虑。 书箱当中的红梅带,也是她当时太紧张了,后来一想,即使他看见了,堂堂世子,怕是不能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如此释然了,现在心又提起来了。 被她这么一说,来宝也有点紧张了:「他是来得有点巧,不过他知道了也没关系的吧?」 今朝伸手在自己肩头长发上绕了一绕,看着镜中的自己,扬眉:「待我且试他一试,若是知道了也没什么,反正我不走仕途也不上战场,他管不着这些事。」 来宝来回在她背后踱着步,还是有点担忧:「夫人家财可都在你身上,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别人知道的好。」 顾今朝也是点头,站了起来:「没事,我过去看看。」 她一身白衣,因着外面大雪纷飞的,特意又披了件大氅御寒,戴了个翻毛的帽子,只露出巴掌大的脸,打了阿娘亲做的伞,这就往前堂来了。 第三十九章 景岚已经磨药粉配药去了,此时堂前只站着谢聿和穆庭宇二人。 对于穆少年来说,其实他对世子的敌对情绪,早在第一次闯进世子府救今朝时,就埋下了,此后见面不过敷衍,每每见了他都觉烦躁,只能忍下。 二人回到前堂,穆庭宇拂落身上清雪,一旁谢聿也是走得急,并未打伞,何老五给他掸着身上雪,一时间鸦雀无声,无人开口。 片刻,丫鬟来倒茶,谢聿回身坐下,伸手请穆二也来坐。 穆二不客气,坐了另外一侧,他才在大雪当中疾驰回到京中,其实浑身早已湿透,急着来问顾今朝初考的事还并未回府。此时在屋里这么一坐,冷暖交替,不消片刻,脚底就有了水迹。 还好身边有热茶,伸手拿起来,好生捧着暖手:「不知世子刚才叫我,所谓何事?」 谢聿目光浅浅,此时低着眼帘,也瞥见了少年脚底的水迹:「没甚大事,想问你哥哥可有音信?」 穆庭宇忙是回道:「没什么音信,不过如此大雪,估计应该拦在回京的路上了。」 谢聿嗯了声,也是叹息:「穆二公子这么火急火燎地跑了这来,看你这身上雪,难不成还未回府直接来的?还是回去先换身衣衫吧!」 穆二笑,不以为意:「这算什么,在营地还在大雨当中练过家伙,我身子没那么娇弱,从小到大没生过什么病,多谢世子挂心。」 谢聿:「……」 正说着话,房门已开,顾今朝人先进,伞后进,随后又关上了房门。 冷风一吹,穆二捧茶的手又紧了一紧。 伞放落一边,今朝跺着脚,一步一步往堂前来了,她才到桌前,伸手摘下了帽子露出头顶双髻来,耳边都是垂落的碎发,衬着她小脸更有柔美之色。 少年之姿,此时英美非常,顾今朝眉眼间眸光微动,真真是个雌雄难辨,她回眸去看谢聿,他端着茶碗目不斜视,却似没看见她一样。 倒是这边穆二一下怔住,放下茶碗这就站了起来:「今朝,你今天和平常不一样……」 他性子较直,顾今朝打定主意先打发了他去,回过身来。 一低头就看见这少年脚边的水迹,忙是推了他去:「你这是掉雪堆里了?都湿透了,回家去好生洗个澡换了干净衣衫再来说话,去去去!」 穆二心有不甘,又心心念念着她的初考,被她强推了几步不愿走:「你今天初考结果怎样?」 今朝站住了,将伞塞了他手里,见他还不动,抱臂以对:「能怎样,第一。」 穆二大喜:「今朝,你真厉害!」 顾今朝点头,继续看着他:「回去换了衣裳再来,快走。」 穆二不舍,尤其此时谢聿还在,他是一万个不愿意离开,眼巴巴地看着今朝。 今朝身形一动,这就作势往出走:「你不走我走了。」 穆二快她一步,赶紧走了:「我去去就回!你等着!」 他动作也快,很快就冲出了门去。 外面又起风了,顾今朝头发还没干透,被风一扫过,后颈发凉。 她蓦然转身,慢悠悠地又走了桌前来。 谢聿正是亲自倒着茶,今朝上前,也是笑了:「来我府上,哪有让世子自己倒茶的道理,来,我给世子倒茶。」 说着她那纤纤玉手,来拿茶壶,有意无意地按了他手上。 似柔弱无骨,茶壶顿时抖了一抖。 茶壶这么一抖,茶水一下溢了出来。 顾今朝双眸含笑,定定看着谢聿,另只手也伸了过来,大有非要拿过茶壶去给他倒茶的意思。 谢聿手背上那一只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好像还摩挲了下,他也只抖了那么一抖,随即扬眉,反手将她手腕握住,一把将人扯了面前来。 一个站着,一个坐着,一个人低着头,一个人扬着脸,四目相对,都看着彼此。 谢聿指腹也在今朝的手腕上轻轻摩挲,笑意浅浅:「顾今朝,你刚才在干什么,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顾今朝些许倾身,就快抵上他鼻尖了,才是停下来看着他:「故意什么?」 她才洗浴过,身上还有花香,谢聿端坐如斯,手劲大了些,在她耳边低语:「京中权贵,许多人都是男女通吃,本世子也不例外,你这般少年之姿,其实也很合我心意,不如……」 说着又在她手腕往下一滑,握住她手,与她十指交缠。 惊得顾今朝一把将他推开,连续退后好几步才是站定:「啊呸呀,世子这般清贵,却不想是这种人。」 她今日梳的双髻,髻下碎发垂在耳边,动作之间更显娇俏。 谢聿别开眼去,犹自又倒了一碗茶:「哪种人,本世子是哪种人?」 俊颜似很无辜,也不回头。 今朝分不出他话中真假,心中暗恼。 京中的确有不少人男女通吃,还有些权贵在府院当中养些娈童,想起来就浑身起疙瘩。这会儿屋里还有她家的小丫鬟,虽然她和何老五都一边站着,不敢多言一句,但在他们面前,被谢聿这般当个男人调戏,也说不出的别扭。 尤其,他那双眼睛,总觉得这并非是玩笑话。 再共处一室,只怕自己会忍不住打他一顿,想试探也不该这般被动,心中一动,又是后退:「我看看,外面好像不下了,道上大雪封路,等清好了怕不得什么时候,不如我让人去准备些酒菜,把酒言欢,也好给世子接风洗尘!」 她不由分说地快步到了门前,外面果然不下雪了。 推开房门,可跟才配了药膳回来的景岚差点撞到一起。 景岚进门,也跺了跺脚:「这孩子,走这么快干什么,本来外面就滑,差点没摔到。」 鞋上雪都跺了差不多,她拿着方子,也走了过来。 谢聿正若无其事地喝茶,回身坐了另外一侧,景岚伸手搭在桌边:「伸手过来我看看,心肺和之前有什么不妥之处没有。」 他放下茶碗,依言搭了手在桌上。 景岚才在外面回来,指尖微凉,到口边呵了口气,才伸手搭脉。 她才一碰到脉搏之处,立即皱眉。 谢聿回眸:「怎么?」 景岚惊疑地看着他:「怎么回事?脉搏怎么这么快?按着平常来讲,心跳太快了些。」 几乎是下意识地 ,谢聿缩回了手臂。 有一种心事无处遁形,秘密被揭穿的感觉,他又拿起茶碗来,粉饰太平:「刚才……刚才吓了一跳,确是有些心绪不宁。」 低头来喝茶,眼帘微动。 吓着了也是又可能会心跳加快,景岚点头:「那就平复片刻,再看也不迟。」 片刻之后,谢聿心绪渐宁,再次伸手。 景岚给他看了下,和之前相比,心肺更是强硬一些,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之前调理身体的汤药又换过了,仔细叮嘱几句,都这个时辰了,自然留他下来一起吃晚饭。 让人去了,结果回来说顾今朝叮嘱过了,这么个天气,实在不宜出门。 安排的客房已经收拾妥当,谢聿出了前堂暂时先行歇下了,大雪已经停了有一会儿,外面一片银白。院子里的雪已经清理得差不多了,不少丫鬟小厮在院中攒雪,偶尔还能听见嬉笑声。 第四十章 客房很暖,屋里还点了火炉,景夫人真是奇怪,每间房中都有个奇怪的火炉,点上木柴架起火了,屋里就暖和起来,地面也热,但是和一般人家的地龙不大一样。 炉火前一把躺椅,躺上去了,轻轻一晃,也是舒坦。 温暖,悠闲。 谢聿一手抚在胸口,似还能感受到那样的目光,笑意吟吟,眉眼弯弯,那微垂下来发梢上,还带着特有的馨香,恨不得这就……这就…… 许是炉火太盛,烤得人耳根发热,头昏脑涨。 不多一会儿,院子当中,又听见顾今朝的声音,片刻就没动静了。 好像从未来过一样,谢聿闭上眼睛,连日的奔波令人疲惫,这般烤着火,只觉浑身的骨头都暖了起来,一动也不想动。 何老五站门口看了一会儿,也过来站了他的身侧:「景夫人这院子有些奇特,和一般人家不一样,我看着屋里摆设也有说道,单就这火炉,京中可从未见过,这么烧柴,那得多少银钱才能过冬。」 提及景夫人了,谢聿也是叹息:「得有这么好的阿娘,不然顾今朝如何能是这般性子。」 榻边还有薄被,何老五拿过来给他盖了身上,很是心疼:「世子舟车劳顿,这么赶着回来,想也累了,趁着这会儿,睡一会儿罢!」 这么暖烘烘的,的确有了困意。 谢聿身心放松下来,嗯了一声。 不消片刻,院子里又有动静,这次顾今朝的声音似近在咫尺,还带着些懒懒鼻音:「下雪天喝点小酒简直是人生快事,小心些脚下,这边,这边。」 谢聿蓦地睁开双目,才一偏头过来,房门就被人推了开来。 顾今朝侧立一边,四五个丫鬟都提着食盒,齐齐往这边来了,何老五上前迎住:「世子才闭眼歇会,这是干什么?」 今朝往里看了眼,笑道:「难得有机会给世子接风洗尘,想和世子把酒言欢,既是这样,那算了吧。」 她声音也不高,对着几个丫鬟摆了摆手,几人才要离去,谢聿的声音已经传了出来。 「既然都来了,那就拿过来吧!」 顾今朝闻言大喜,让人提着食盒往里走。 全屋当中,当然是火炉旁边最暖,顾今朝到了谢聿跟前,伸手推了下躺椅,嘻嘻笑道:「世子既然醒着,那就劳烦动一动,屋里就这块最暖和,让人铺了地毯席地而坐才有意思。」 谢聿未动,回眸看着她:「就连吃饭喝酒,你也能弄出花样。」 今朝扬眉,伸手一让:「请。」 来之前,所有的想要教训她的想法,都抛之脑后了,别说是屋里这般温暖,就是外面天寒地冻,此时看着她眉眼,怕也是要笑出来了。 如沐春风,那漆黑的眸子里,只要有你,就与别人不一样。 谢聿起身,将身上的被子递给了一边的五叔:「好,那都依你。」 顾今朝将躺椅推了一旁,丫鬟们从房中拿出地毯铺好,将方形的矮桌并了两个放了地毯上面,食盒里面的菜都摆了上去,又有人送来了碗筷和酒。 今朝到火炉前面烤手:「阿娘好偏心啊,我屋里都没生火,光给点了地下的,还是你这暖和。太傅还说我是什么天生贵胄,我看他是花眼了,世子殿下和太子殿下才能称得上是贵胄吧,我呀,我也就一普通百姓,要是能有世子这般身家,那可早就阿弥陀佛乐死了,哪还能皱下眉呢!」 谢聿走上前来:「既然这么羡慕,不如换一换,你去世子府,我跟着景夫人好了。」 顾今朝想了下顿时笑出声来:「那可不行,我阿娘可是天底下最好的阿娘了,谁拿什么都不能换,别说世子府让我称王称霸,就是给我多少金山银山,都不能行。」 感情世子府在她眼里,连金山银山都不如。 她甚至还对着他眨眼,一本正经地像真事一样。 谢聿赫然失笑,这就坐了下来。 酒菜都摆好了,顾今朝跪坐一旁,亲自来给谢聿倒酒:「今日机会难得,也算个庆功宴吧,世子首战告捷,以少胜多,佩服佩服。」 谢聿学着她的口气,挑眉:「不敢当不敢当,太傅面前退考,顾今朝,你真是出息了,失敬失敬。」 今朝捂脸,将酒盏推了他的面前来:「世子才回来就知道了,看来以后是称不上同门师兄了,真是可惜啊可惜。」 提及退考一事,谢聿脸色渐沉:「我看你并没有觉得可惜。」 她坐了他的对面,对着他晃了晃酒壶:「过去的事了,不要拿出来再说我了,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有忧明日愁,我当时当然知道可惜,所以正在自考,世子不必为我惋惜,我这样刚好,也知道以后要什么,现在不必强求。」 两盏酒都倒满了,顾今朝举起酒盏来,一脸春风。 谢聿满腹恼怒,因着她的坦然尽数消散。 她看得清自己,从来不做无用功,眸光微动,他低着眼帘瞥着桌上酒菜,伸手在酒盏上面轻轻摩挲。 不得不怀疑她特意来‘把酒言欢’的目的。 今朝再举盏相邀:「不知世子犹豫什么,今朝真心想结交,该不会是连个机会都不给吧?」 她眨着眼,恳切得很。 两个人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谢聿更是从来喜怒无形于色,也举起了酒盏来:「好,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 不存在的,顾今朝从小在香酒当中长大的。 景岚不善饮酒,碰酒就醉,为此试探着让她喝一些,没想到今朝一下就喜欢上了酒的味道,各种酒各种喝法,若不是刻意控制着,不叫她多沾,只怕现在早就名声在外了。 二人饮尽一盏,今朝又来倒酒,她一手提袖,一手提着酒壶,真是一派风流。 谢聿定定看着她,目光浅浅。 院子当中略有嘈杂之声,二人谁也没有理会,不消片刻,来寻今朝的小丫鬟敲了门,说是穆家二公子来了,正找今朝呢。 酒壶微顿,顾今朝回头:「就说我今日有事,让他回去。」 不想让穆二参合进来,他性子直,酒品又不好,早早打发了好。 可惜那小丫鬟还未离去,谢聿已是叫住了她:「等等,既然来了,岂有不请进来的道理?让他过来吧!」 说着,他一摆手,何五叔已经明白过来,亲自去请了。 今朝:「……」 她手中的酒壶即刻被人抢了过去,谢聿亲自给她倒酒,动作之间,腰间佩玉叮当作响,那福袋隐隐半露在外,乍一看,红黄交错在美玉当中,更为锦瑟。 房门再动,穆庭宇随着何老五走了进来。 桌上只有他二人碗筷,谢聿倒是大方得很,叫了丫鬟过来,慢慢道:「再添一副碗筷,一盏酒。」 谢聿亲手倒了酒,递给了对面的人。 他一举一动,都带着天生的雅。 和一些从小在泥巴当中摸打滚爬的人不一样,穆庭宇随着何五叔走上前来,心底真是五味杂陈。 桌上摆着两副碗筷,顾今朝和谢聿各坐一边,丫鬟又拿了一副来,摆了旁边,就像他是无意间闯进来的多余人一样,少年挨着今朝坐了下来,勉强笑笑。 第四十一章 他这会儿换上了新衣,玄色暗纹的外衫将他脸色映得更沉一些。 谢聿抬手,旁边的丫鬟连忙弯腰,将酒盏放了他的面前。 他倒上酒,略有笑意:「我看今朝总叫你穆二,既亲切又随意,你们真的是很要好。」 小丫鬟拿了这盏酒放了穆庭宇的面前,他接了过来,点头:「嗯,我们很好。」 顾今朝在旁偷笑:「小时候一叫就翻脸,必须叫穆二哥才行,我们从小就一块玩的,都熟得不能再熟了。」 说着也举起酒盏来,回眸瞥着穆少年:「是吧?小时候也是,我们家一吃饭他就来了,一吃饭就来了,可能蹭饭呢!」 都是浅浅笑意,可穆庭宇拿着酒盏一仰而尽,脸色更是不好了:「我不是来蹭饭的,有事跟你说才来的,你姑姑现在在中郎府,为了告诉你特意来的。」 一听姑姑在中郎府,顾今朝手中酒盏忙是放了下来,一下站了起来:「她去中郎府干什么?什么时候去的?」 对面还坐着谢聿呢,少年不想他知道太多,这就拉住今朝,给人又扯坐下来:「放心吧,没事,景夫人也在,她们一起去的。外面路滑,天黑之前应该能回来。」 阿娘也在一起,当然放心。 顾今朝并未放在心上,提起酒壶给这两人倒酒。 一盏下去,穆庭宇空盏示人,今朝随即跟上,看向谢聿。 此酒香甜,多半是果儿酒,谢聿不以为意,也是饮下,趁着倒酒的空,又想起不少往事,唏嘘不已:「据我所知,小时候,你来世子府时,还不认识他。天天来寻我,让我去你家里当哥哥,可惜后来等了你又不来,等我第一次出门寻你时,就看见你跟着人家身后二哥二哥的玩得不亦乐乎。」 对于这段记忆,可能是年纪太小,完全不记得了。 顾今朝赫然失笑:「看来,世子对我颇有怨言,那既然都出府寻我了,就和我们一起玩好了,说不准那时候要也像我们上山下河的,这时候病早好了。」 谢聿也勾起了唇:「是么,那现在开始也不迟。」 穆二在旁看着她们,你一句我一句,明明只是再寻常不过的言语,听着都有言外之意。 他适当提壶,也来劝酒。 谢聿一手搭在桌边,淡淡目光瞥过少年的脸,再看向今朝,姿态慵懒。 今朝一心将他灌醉,频频敬酒,三人坐了一桌上,可谓是各有心思。 雪停之后,容华将景岚叫了过去,当年事能记起的蛛丝马迹都与她说了,此时真相就在眼前,却不敢迈出这一步。 在东宫时候,见到那些熟悉在脑海的东西,她就已经心如止水了。 跟景岚一说,更是伤感。 多年来,她从未主动与景岚一起说过当年事,因为伤疤每每掀开,都撕心裂肺,以至于神志不清。 今日忍不住了,将画轴拿了出来。 景岚也是下了狠心要好生治治她的病根,带着她这就出了家门。 走到中郎府时,穆行舟刚好在府,此时无事,忙给人迎进了前堂来。 此番大雪,到处都在除雪当中,外面天寒地冻,景岚和顾容华出来时候穿着不算单薄,进屋一着热还是都狠狠打了冷战。 坐了前堂了,穆行舟还特意让人点了手炉给她们。 景岚这个小姑子,他是知道的。 从来都被娇养的,以前也见过几次,客客气气地,跟着景岚唤他一声大哥。 容华今日也十分乖巧,坐了一边。 景岚与他一同坐了桌边,将腋下夹着的一副画轴推了他的面前来:「大哥看看,这画上之人,可有见过?是不是认识的人?」 穆行舟打开画轴,将画像拿起来细细地看。 画上人一身蓝衫,手执长扇,长身而立。 乍看一眼,还以为是太子李煜,可他眉眼间画得那般传神,一双桃花美目含情脉脉,仔细一眼,穆行舟也是怔住了,他皱眉之余,再定定地看:「这是哪里来的画像?」 容华低着头,在旁不语。 景岚知道她听着呢,将手炉让了桌上,双手狠狠搅在了一起:「是与我有过几面之缘的人,早些年遇见了,尚还欠我些东西未还,今日去了东宫,竟也在那看见他的半身人像,所以想找个托底的人问问,此事还需保密不能外传。」 夫人过世之后,景岚帮衬不少,穆行舟感念在心,自然点头。 看了此画,他顿时皱眉,重新卷上了画轴推送回来:「东宫竟还有先太子画像,真是不可思议,这副画回去也烧毁了吧,此人也不必再寻了,他如今不能再回来了,也是个不能议论的主。」 这般直白地告诉她们说,这就是先太子。 虽然心理已有准备,但还是不敢置信。景岚拿回画轴,听他这么一说,脑中也是嗡嗡作响:「大哥什么意思,你是说,此人乃是先太子?」 屋里也没有别人,穆行舟轻轻点头:「是,看这模样是先太子李琰,他与当今圣上乃是一奶同胞亲兄弟,样貌上有些相像。」 容华指甲都要掐到肉里去了,景岚瞥了她一眼故作镇定:「什么叫不能回来了?先太子现在身在何处呢?怎么从未听说过。」 男人一声叹息,也是知无不言:「此话一听一过就算了,先太子如今在大理寺出家,已有十几年了,只有鲜少几人知道,当年我曾随军护送,是以知道。」 这可真是,原来她们入了京,便一直在那人眼皮子底下。 别说顾容华不敢置信地抬眼,就是景岚也难掩激动:「你是说,他现在还活着?」 穆行舟轻点着头:「大理寺坐落在西子湖边,皇陵之前,先太子出家为僧,守着皇陵,这么多年了,应当还在,只是无人得知而已。」 景岚收好了画轴,当即谢过:「原来不知,他竟是先太子,那欠我们的帐便算了,此事可不能被别人知道,以免落了什么不好的名头,穆大哥,多谢多谢。」 穆行舟知道厉害,当然应下了。 天黑之后,路上更滑,还是趁着亮走才是。 景岚扶着容华,这就告辞,也幸好两家距离不远,走起来也没有那么吃力,巷子里都是扫雪的小厮,二人相互扶持,谁都没有说话。 一路回到新宅,进了容华屋里,紧关上了房门,才有真实感觉。 顾容华坐了一边,已不知是悲是喜:「我不会听错了吧?行云……行云他是先太子?」 景岚按着她坐下了,拍着她肩膀直拍着她:「你没听错,而且他还活着,穆大哥说他在大理寺,十几年了,如果他在大理寺,那咱们大哥,你说会不会也在?」 容华抚着心口,已是不知如何是好了:「能吗?大哥能在大理寺吗?大哥能在大理寺吗?」 景岚来来回回在她面前徘徊着:「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怎么能是先太子呢?一穷二白的,这事当年就蹊跷,要不是他说要入赘顾家……他怎么能入赘顾家呢?大哥就那天晚上出去的,然后……然后这么多年了……」 快走几步停了容华面前,景岚已是迫不及待了:「容华,我们去大理寺一探究竟吧!」 第四十二章 顾容华也是双目含泪,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光剩嗯嗯嗯嗯了。 景岚心潮澎湃,想起多年前的往事,心绪复杂。 大雪封路,外面已经渐黑天了,一定不能出城,只能等到明日再去,二人商量了一下,先叫了翠环过来陪着容华,这才往前院来了。 雪已经被收拾得差不多了,景岚自容华院里过来,又到客房来了。 屋里嬉笑声不断,她站门口站了一站,听见顾今朝在说酒令,暗自摇头,转身出来了。 她女儿喝起酒来,轻易都不会醉。 放心得很,边走边是想着大理寺的事,上次与秦淮远去游湖,也没太在意,不想竟与大哥咫尺天涯,擦肩错过。这么多年了,他一定还在…… 回了自己院里,一路低着头笑,笑着笑着就红了眼睛。 屋里无人,也没点灯火。 她平时不喜有人在跟前伺候着,多半时间都一个人,推门而入,长长地吁了口气。 关好方面,吁出这口气之后,不禁失笑。 抚着心口,空落落的心里,似乎被什么填满了。 再转身时,不由哼起了最喜欢的调子来:「郎呀郎……」 才一转身,桌上灯火顿亮,男人坐了桌边,已不知坐了多久。 烛火映着他的脸,脸色不虞,正是盯着她:「去了趟中郎府,就这么高兴吗?」 景岚吓了一跳,定睛一看,走上前来,抱臂以对:「阴阳怪调的,我去中郎府高不高兴,关你什么事?」 才到面前,他一把抓住她手腕,给人扯了过去:「我看你是忘了,本王与你说过的吧,你离穆家远点,离穆行舟,也远一点。」 没有站稳,直接跌落他怀里,景岚低呼一声,双手抵在他胸前,扬眉就恼:「谢晋元!我也说了吧,我从不吃回头草,我离谁远离谁近都和你没有关系,你这是操的哪门子心!」 她一把推开他,这就站了起来,随即不等走开,手腕又被人握住了。 男人站起身子,自背后环住了她腰身,不让她再动:「别闹,穆家门庭怕是完了,我是为你好,即使你不愿回世子府,也不能嫁去他家。」 此番话中有话,景岚自他怀中转身,扬起脸来:「什么叫穆家完了?」 谢晋元原本是来府上接谢聿的,不过才一出门,突然得了密信,当着景岚的面,他入怀摸出书信来,这就放了她手里,重重一压,也是叹息。 「穆庭风与聿儿同岁,可惜了。」 酒过三巡,穆家突然来了人,给穆二叫走了。 只说府中有急事,让他快些回去,他虽是万般不愿,但还是匆匆忙走了。 顾今朝与他摆了手,亲自送了门口去,她酒量好,一丁点醉意都没有,走起路来利落得脚底生风,关好房门吱呀一声,再回头时,看见何老五出来张望。 这会丫鬟们都下去了,只有他跟着在屋里。 「伯伯,怎么了?」 「没事,世子担心小郎君醉了摔到,让我出来看看。」 脚底沾了不少雪,今朝跺着脚,连连摆着手:「我没事,我没醉。」 话是这么说,何老五却依旧担忧地看着她。 她不明所以,才要走过,何老五又追了上来,亦步亦趋地跟着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叫着她:「小郎君,小郎君……」 顾今朝站住了,回眸:「怎么了?」 何老五看着她,略有为难:「借一步说话。」 今朝想了下,后退两步,仍旧站了门口,何老五尾随过来,这才作揖:「我们世子身子不好,从不饮酒,就是这次回来,宫里也备了庆功宴,推脱了。他才行了百里路赶回来的,一直还未歇息,总也得顾及一二。」 从不饮酒? 这可没想到,不过这样更容易套话。 顾今朝连连点头:「既然如此,那不能让他喝太多了。」 何老五当即放心,连连称谢。 今朝伸手撩过耳边碎发,大步走了进去,火炉边暖得不像话,谢聿单手托脸,正懒懒看着她。 她笑笑,脱鞋走过去坐了他的旁边:「怎么样,还要继续吗?」 谢聿半阖着眼,勾唇便笑:「当然,当然要一陪到底。」 顾今朝伸手去拿酒壶,回头找他酒盏,却找不见了,桌子上面只剩下了她和穆二的,她低头到桌下去找,也未找到,真是奇怪了。 前前后后都找了一遍,不由泄气。 才出去这么片刻功夫,酒盏就不见了,坐好,才要问谢聿,却是怔住了。 他才还看着她,这会儿已是闭上了眼睛。 她侧身过来,轻唤了一声:「世子?」 谢聿依旧托着脸,呼吸浅浅,似乎真的睡着了。 这是酒上头了,还是累的? 顾今朝哭笑不得,近了些将酒壶放了他身边,过来轻推了他下:「世子……」 才一推,人当即栽歪过来,手臂一松,就要摔桌上了,眼见着那张俊颜真是要磕酒壶上了,今朝眼疾手快,下意识伸手。 谢聿枕了她的手心,接个正着,顾今朝可是松了口气。 随即又觉着不对,干什么要接他,往旁边一推,声音又大了些:「世子,醒醒!」 谢聿直接往旁边摔去,惊得她又是一把拉住,人这就靠了她的身上。 听见她的动静了,何老五忙奔了过来:「怎么了?」 今朝无奈地看着他,是真无奈:「你们世子,才喝了这么点酒就醉了?快把他扶到一边去。」 何老五抬眼看看,先去铺被:「这是累的,我先去把被褥铺好,你先扶着他些。」 扶……她扶着? 她双手扶着他肩头,他整个人都已经靠了自己肩头上了。 何老五一走,等了片刻不见回来,她抖了抖肩:「喂喂喂,世子殿下,醒醒醒醒……」 没有反应,再一推,谢聿眼帘微动,睁开了眼了。 依旧是半阖着,不知是清醒,还是梦中,顾今朝神色不耐,回眸瞥着他,就差一把推开他了:「你快点起……」 话未说完,人已离开了她的肩头。 她松了口气,不想谢聿在她肩头也只稍微一动,更是寻了个舒服些的姿势,他半张脸枕着她的肩窝,浅浅呼吸就落了她颈边。 再回头看他,脸一下贴了那双好看的薄唇上面,惊得顾今朝一把将人推开,幸好何老五及时赶回来,伸手接住了。 「小郎君这是……」 顾今朝腾地站了起来:「既然睡着了,那就先在客房歇下吧,你看着他些,我先走了!」 说着转身走了。 何老五还未回过神来,房门咣当一声已经关上了。 他扶着谢聿,才要推,人已经睁开了眼睛。 何老五登时愣住:「世子未醉?」 谢聿向来自律,就着他的手站了起来:「头疼得厉害,眼睛都要睁不开了,不敢再喝了。指不定她打着什么主意,只怕再来两盏难以自控。」 一起身,身下顿时滚落一个酒盏来。 谢聿低眸,目光瞥着这酒盏,平生第一次装醉,刚才那般细腻肌肤贴了唇上,恨不得咬一口,走动之时,耳根泛红,头更晕了。 何老五忙扶着他,进里面休息:「那先歇这,晚些再回世子府。」 第四十三章 他扶了谢聿歇下,回头又往炉火当中添了些柴。 时候不早了,冬夜微冷,地面还是一片银白,顾今朝出了客房,抚过颈边,浑身都难受得很。 踩着打扫好的青砖路上,才一出院里迎面走来两个人。 谢晋元亲手提着灯,走得不快,她阿娘抱着双臂,和他并肩往这边来了。 两个人也是看见她了,快步上前,景岚忙是问她:「穆二走了?你怎么也出来了?世子呢?」 顾今朝坦然道:「穆二家里有事走了,世子醉了,已经歇下了。」 她上前见礼,谢晋元让她不必多礼,回头看着景岚:「既已歇下了,那明日一早再来接他。」 景岚嗯了声,接了他手中灯去:「行吧,那你先回去。」 当着今朝的面前,谢晋元只是点头,他转身要走,顾今朝上前一步,却是叫住了他:「请王爷留步。」 男人站住,回身。 今朝叹了口气,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气,抱拳道:「本来是世子的家务事,不该多言,但是看您和我阿娘也算旧友,今朝斗胆劝王爷一句,骨肉亲情,世子只有您一位亲人了,您要是再不信他,只怕这世上再没有能让他相信的人了。您看他锦衣华服,殊不知他了无生趣,都与您不无关系,他说有人想要害他,那便是真的有人害他,还请王爷三思。」 谢晋元顿时怔住,随即转身:「此事你阿娘已与我说过,世子府膳食已着人清查,本王知晓。」 知道就好,顾今朝说出口了,也觉自己多嘴。 干什么要为谢聿说话,她肯定是喝酒喝多了,自己脑子也不清醒了,外面冷风一吹,顿时清醒不少。好在谢晋元即刻走了,不然要是问她为何有此话说,她还不知如何接下去才是。 人走了,景岚拉过今朝的手,挽在了一起。 娘两个往后院走去,景岚紧紧掐着她手,抖了又抖:「今晚上,阿娘和你一起睡,有一件天大的事,只怕过了明个,咱们就再没有这样亲密时候了。」 这说的什么话,顾今朝不知她因何伤感,也好生搀扶着她:「说什么呢,别说过了明日,就是过了八百年,我也要在阿娘身边。」 景岚被她逗笑,两个人一起走得都很慢很慢。 寒风吹过,虽然透骨的凉,但是母女二人相互依偎着,便也不觉得冷了。 一夜无话,次日一早,顾今朝还需去书院交付考贴,走得很早。 世子府来了车马相接,谢聿也随即离开,景岚和容华收拾一番,让人备了车马,强忍了半日,等路好走一些,乘车这便出了京城。 官道的雪堆在两侧,日头一暖上来也化了不少。 车上放了手炉,容华怕冷,抱着取暖。 因要去寺中说话,两个人都穿着素衣,想到一会儿,就算见不到也能有些线索,心中都特别激动。 容华手一直在抖,还是景岚握住了,二人靠了一起。 都想起了从前,一时间相对无言。 大理寺坐落在西子湖边,车到寺前,有些未清的雪还堆积在路上,两个人只得下车,相互搀扶,短短那么远的距离,真个寸步难行,走了好半晌才到门口。 门口的小沙弥拿着佛珠在门口侧立,见了她们将人拦住。 景岚连忙上前,说明来意:「请问小师傅,行云师傅可在寺中?」 昨日临走时候,穆行舟犹豫再三,才说了先太子的法名,正是行云。 小沙弥前面引路:「行云师傅一早知道有人寻来,特让我在门口守候,已等候二人多时了,这边请。」 景岚怔住:「他怎么知道我们要来?」 顾容华双目已红:「是人是贵,今个我也要去见见了!」 说的也是,二人挽手,跟了小沙弥的身后。 晌午日头渐暖,都走出汗了,北风一吹,些微的凉。 小沙弥绕过大理寺中的大雄宝殿,往殿后走去,后面一处静院,再往后怕是要连着皇陵了,他脚步又轻又快,进了静院,站了园门之处。 「二位施主请。」 景岚握了握容华的手,二人提裙上前。 园中桃树林深,枝头还有压雪,青砖小路遥指了林中。 影影绰绰,好似林中有人。 踩着地上积雪,顾容华走得更急,景岚落后一步,进了林中了,才是看清。 林中的确有人,男人身形颀长,披着件锦绒大氅。 容华急急上前:「行云!」 脚步声近了,此人转身,也露出了才遮住的一块石碑。 他清眉俊目,看着顾容华已是勾唇:「夫人慢些走,仔细摔着。」 景岚快步上前,却见此人不是别个,乃是当朝太子李煜。 容华怔住,越发近了:「怎么是你,你怎么在这儿?」 李煜侧身,让她看清石碑上面的行云二字,伸手抚碑:「我来看望皇叔,他生前是个可怜人,总想要做那天边的云,自由自在,可他做不得。做不得云,想要出家,也出不得,万事身不由已,唯有临死之前托了我,想要埋身此处,做个自在鬼,便由着他了。」 「李行云,你娘真能同意你入赘到我家吗?」 「当然能啊,她不喜欢我,巴不得我走远远的呢!」 「万一呢,万一她要是不同意,不让你和我在一起,也不让你回来了怎么办?」 「不可能,除了你,我这辈子谁都不娶,我回去就同她说,要是不许我来,我就出家当和尚去!」 行云二字入目,泪已滚落,前尘往事犹如走马观花一般,尽数都在眼前掠过,顾容华要紧牙关,却也耐不住眼前一黑,直直倒了下去。 「容华!」 历代皇帝都信奉佛祖,大理寺原本是政务机关,皇族当中也有皈依佛门之人,像那样的人,就会在大理寺出家,并看守皇陵,永世不得入俗。 先太子李琰,葬身于此。 李煜说他皇叔是抑郁成病,是以一病不起。 他说李琰是个可怜人,总想做那天边的云自由自在,做不得了,想出家,也出不得,万事身不由已,唯有一把白骨,葬在寺中,还是托了李煜。 彼时李煜正值少年,也总算不负所托。 景岚在李煜处得到的回答是这样的,其中话语不多,但也能听出来,一个身不由已诠释了所有,容华直接昏了过去,她又打听顾瑾的下落,可李煜却说李琰身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一个人。 怎么可能没有,再三询问,依然没有任何的线索。 自古生在帝王家的,成王者书写历史,失败者尸骨无存,当年的真相已无处考究,唯有兄长顾瑾还是下落不明。景岚大失所望,在外面站了一会儿才回来。 偏院当中,房门紧闭,她上了石阶,不等开门,顾容华已经走了出来。 李煜安排了休息之所,容华自昏倒之后,梦里烧起了熊熊大火,李行云久去不归,兄长下落不明,父母双双离世,景岚病起高烧不退。 一切源头,都在行云开始,祸事也由他引出。 那奸人如何仗势欺人,她在梦中一一走过,虽然家中再无男丁,可也护得了月华,她双手染上献血,不要命的扑过去,骨头都似重新疼过,匕首扎入那人后心,一下又一下的…… 第四十四章 自那时就醒了过来,她看着双手,过往再无糊涂,念及过世的爹娘,失踪的兄长,更多的是愧疚,一切皆因她而起,是以她恨,恨行云,恨自己。 这么多年都不愿想起,皆因为恨,因为悔。 如今行云石碑就在林中,是爱是恨,已说不清还剩什么。 姐妹相见,顾容华拉住了景岚的手:「月华,这么多年了,苦了你了。」 她眸光当中,褪去天真,徒留痛色。 景岚又喜又惊:「容华,你好了?你想起以前的所有事了?」 顾容华嗯了声,四处张望:「此处说话不便,我们回去再说,先太子不在世上,此事无人得知,李煜故意引了我们来,必定有所图。」 景岚点头:「他说根本没有见过太子身边有过兄长那样的人,你说那这么多年,哥哥能去哪了呢?」 一提到顾瑾,又见泪意,容华伸手给她擦落:「多半也不在世上了,别想了。」 二人下了石阶,果然又有小沙弥来引路,说是太子在偏殿等候。 顾容华捏了景岚的手,不让她透露什么,跟着小沙弥走了偏殿去,她让景岚等在门口,独自走了进去。 景岚双手交缠在一起握紧了,心中忐忑。 万万没有想到,还有这样跟皇室相连的一天,勉强忍住了,才没能走动,脚下像生了根一样的站定,她得镇定,还得镇定,还有更多的事情等着她们。 不多一会儿,顾容华走了出来,她也是挽起景岚手来,二人往出走。 偏殿更多禁卫军守着,谁都没有说话。 出了大理寺,外面路上雪已经化了不少,两个人相互搀扶着,心情都十分沉重,车夫还停车等着她们,上了车了,都没忍住掀开窗帘回头看了看。 马车颠簸,越走越远,景岚放下窗帘,心神不宁。 顾容华回身坐好:「他在找一样东西,不过只是千般试探,好像还不太想让我知道是什么,皇室争斗向来残酷,我不想咱们都被卷进去,景岚,你照顾好今朝,顾家血脉,只有她了。」 景岚握住她手,蓦然抬眸:「今朝她是……」 容华抽手出来,一把遮住她唇:「她就是你的女儿,此事千万不要对她说起,既然活过来了,我总得对得起爹娘和兄长,那歹人死了,父母兄弟还在,我们至今不敢回生地,难道是我们的错了?你只管看顾好今朝,我非要让他们血债血还!」 顾容华外柔内刚,性子刚烈,清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想那些恶人。 不仅仅是那些恶人,还有行云之死,兄长下落,当年事,也需得查明,不能轻易这般过去。 叮嘱了景岚,她打定主意,又贴了耳边,低声说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与你说过,李郎说家在扬州,当年我们去那寻过,如果我猜的没错,他就是走了,也肯定留了东西给我,不然临走时候,不会千叮咛万嘱咐,让我记住他家家门。」 景岚心中狂跳:「那是什么?」 容华勾着她指头,在她手掌心写字:「我们先不能动,现在多少双眼睛看着,得快些理清关系才好。」 景岚点头:「今朝还在自考,那以后还要不要考下去?」 她的担忧不无道理,容华也是怔住,随即叹了口气:「等过段时间,看看还有什么变动,除非站稳了,否则你们就撤出京中,去过自在日子吧。」 「那你呢?」 「我不能走,以后我护着你们。」 回到府院,先行问过今朝,都说她一早去了书院,还未回来。 姐妹两个挨了一起,说起当年事,都心有不甘。 顾今朝一早到了书院,交了考贴,没想到她考了头名,想起上次弃考夫子略惋惜地看着她,反倒是今朝毫不在意,回了学堂读书背课。 不过,穆二没有来。 自他昨天晚上被家人叫走,就再没有了消息。 顾今朝在学堂上了半日学,过了晌午才得以下学,走出书院还遇见了秦凤崚,这家伙狠狠瞪了她一眼,拦住了她的去路。 她没有心情玩闹,也敛起了笑容:「二哥哥这是要干什么?」 一叫二哥哥了,秦凤崚顿时炸毛:「谁是你二哥哥!」 腿也快,说跑就跑了。 秦凤祤这兄弟两人,简直两个极端,凤祤对她的督促可谓尽心尽力,这小些的,不能理解景夫人为何离府,如今国公府中,那个秦洪生已经被秦淮远送了老家去,老太太哭闹两日也就那样了。 原本她就不喜欢景岚,如此恢复了从前没有儿媳妇的日子,也不知她心中所想,到底是高兴多一些,还是哀愁多一些,只不过,孙子孙女去给请安的时候,也打探打探景岚母子消息,小心翼翼的。 这都是从秦凤祤口中得知的,若问她娘,也悄悄问过,她娘肯定没有后悔。 眼看着秦凤崚的背影,才想起来秦凤祤今日要去翰林院,感怀他多日以来的帮助,想回去给他准备一份薄礼,也谢过他这为兄之道。 出了书院,乘车离去,沿着街头寻找书斋。 书院之外的书斋能有一排,随便找了一个下车,顾今朝精心挑了一个桃木镇纸,上面雕刻着精美的桃花朵朵,十分文雅。 她看着喜欢,随手给了银钱买下放了怀里。 出来时候,车夫问她是不是直接回府,她记挂穆二,让他先赶车到中郎府去。 车到中郎府前,停在一边。 顾今朝下车,到门前来,中郎府府门紧闭,她绕了一圈到了后门处,上前看看,扬声喊了两嗓子,片刻之后,里面有人听见动静跑过来给她开了门。 都是平时相熟的小厮,今朝一手扶在门上,笑道:「你们二公子可在府里?今个怎么没去学堂啊!」 这小厮也不知根底,光是低着头:「回小郎君的话,我们二公子今个一直在府中,并未出去,昨晚上他回来以后就同我们大人去了祠堂,一早也没说去学堂的事。」 这是怎么的呢? 顾今朝推了他去:「那你去后院看看,给他叫出来,我有点事问他。」 这小厮忙是去了,府院当中,很是安静,今朝没有轻易进去,她和穆二来往频繁,已经引出不少口舌了,不想再多出流言。 后门处站了一会儿,脚步声起。 顾今朝探头看去,穆庭宇一身素衣,脸色苍白,大步走了过来。 他低着眉眼,整个人都恹恹地。 她一手扶着后门,一手掐腰,等他到了面前了,不由笑道:「喂!天下第一美少年!今个这是怎么了?可不像我认识的穆二了呢!」 穆庭宇站了她的面前来,抬眸间眸色已红:「今朝,别闹了。」 看这样子,真是出事了,顾今朝看着他,脸色也变了:「怎么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少年回头,确保自家的小厮没有跟过来,这才开口:「我娘这才走了几个月,我哥哥他在边疆中了埋伏,穆家军溃不成军,大败。」 此时安慰也只能是口头抚慰一番了,今朝也觉言语无力,可又别无办法:「胜败乃兵家常事,只能重头来过。」 第四十五章 穆庭宇别开脸去,微扬着眼,才没让泪水掉落:「不,不能了,他没了,我哥哥他也没了。」 穆庭风没了? 穆王府没落之后,军队散成各部,多年来勉强维持着这仅剩的一点余力,长子穆庭风由此一死,错过这个机会只怕中郎府也再难翻身。 此时还能说什么,丧母之痛,丧兄之痛,连番的打击对于穆庭宇父子来说,都很致命。 顾今朝上前一步,伸手来牵穆二的手:「你……」 不想落了个空,少年后退一步,刻意避开了她。 他的目光甚至都也是躲着她的,不敢看她:「长公主早有与中郎府联姻之意,原本打算等我哥哥回来就去求亲,如今他没了,我爹说只能我去。我去了,夺了武状元,受了长公主扶持,穆家才能重新聚集旧部,为我哥哥报仇,我去了,才能重振家门……」 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轻,轻得最后都快听不清他说什么了。 可是,今朝懂了。 她一下就明白过来了。 心有不甘:「穆二,自古以来急功近利都没有好下场,你这是想好了?你要去吗?你要是去了的话,我就再也不能来找你了。」 日头偏了一偏,顾今朝手里拿着那个镇纸,漫步走在回家的路上。 积雪已经清了两旁,偶尔能有被她踢起的小石头,轻轻一用力就不知道踢到哪里去了,一共也没有多远的路,走到自家门前,不想进去。 转身往另外一条巷口去了,脚步慢慢。 她小的时候,喜欢小兔子小猫小狗,可惜一碰那些身上就起疙瘩,许久不下去。林家没有其他的孩子,林锦堂经常带着她上山下河的,她没有个宠物,就想要一个玩伴。 能一直和她在一起的,林家的祖母告诉她,如果阿娘生了弟弟妹妹,那她就有个伴了。 可她想要个哥哥,像穆二他哥哥那样的。 穆二的哥哥叫穆庭风,对穆二温柔得很。 她和穆二一起上墙爬树的,等快黑天时候,来宝来叫她,穆家呢,总是穆庭风来叫穆二。 穆二他哥哥真是好啊,每次都仔细给穆二身上的土拍掉,拉住他的手,跟他说一会回去,给他准备了什么好吃的,让他乖一些,不要惹阿娘生气。 今朝和来宝回去,就是在泥巴里打滚,她爹娘也只是一笑了之。 她一直都想要个好哥哥,后来她开始试探着叫那兄弟俩个大哥二哥,他们也都不怎在意,其实她心里很高兴,自此待穆二更亲厚一些。 穆二待她也是掏心掏肺,他总是爱笑,爹打了也笑,娘骂了也笑。 在那样的家里,他笑时最多。 几多时候,他也不怎笑了,成长的代价,如果就是失去,那又能得到什么。 长大了以后,就有太多的不得已,顾今朝一路低着头,到了府院门前抬头一看,竟是不知不觉走了林家来,自从爹娘分开之后,她还未回来过。 在门口站了一站,正是犹豫要不要进去,看门的小厮来回走动瞧见她了,一下子就冲了出来:「公子回来了?这么冷的天耳朵都冻红了,快进来!」 说着不由分说到门前把她推了进去。 这大嗓门进门就喊了起来,说是咱们今朝公子回来了,毕竟住了几年,都相熟,看着这些熟悉的面孔,她也是五味杂陈。 林锦堂不在,春香月前给他生了个女儿,她阿娘还让人送了礼和些许银钱来。 到了院里,早有人去老太太面前送信了,今朝跟着从前认识的丫鬟往后院去,到了院中,就听见孩子的哭声,一声接过一声的。 她左右张望,小丫鬟跟她说,春香生了个女儿,她自己都带搭不理的,孩子一直都是奶娘看着,这两日肚子不好总是哭。 顾今朝长长叹了口气,进了老太太屋里。 这老太太才听说今朝来了,正要下地呢,见着人一掀帘子进来了,赶紧对她摆手:「快过来,给我瞧瞧,这都多长时间没见着了……」 平时只当断了关系,不来时候也不想,来了,一见到人,就湿了眼眶。 今朝上前,扶着她坐下了:「祖母……」 老太太见她依旧喊了自己祖母,更是红了眼:「好孩子,祖母都念着你多长时间了,给你做了百福衣,你也不来,鞋都做好几双了!」 顾今朝挨着她坐下,听见外面好像还有孩子的哭声,叹气:「祖母不是有了亲孙女,还想我的么?」 老太太哭笑不得,直抚着她脸:「竟说傻话,你娘是从林家出去了,可你一小就在我眼皮子底下长大,就是阿猫阿狗养久了还有个情分呢,何况是人,我们今朝是天下最好的孩子,祖母当然想你。」 或许,世间总没有两全,今朝靠进老太太怀里,红了眼:「祖母,我突然想,什么叫不得已呢,我爹和我娘和离,也有不得已吗?是不是人长大了以后,就有了太多的身不由已和不得已呢?」 胸中苦闷无处诉说,在老太太面前靠了这么一靠,不禁落泪。 林老太太忙拿了帕子给她擦眼泪:「诶呦,谁给今朝惹哭了?别哭了,世道轮回,从生老病死人就没办法掌握自己,人和人都不一样,是以太多不得已。」 她最近念佛,很有受益,揽住今朝在怀中轻轻安抚着,见她总不展颜,又晃了她肩头:「要不要看看小妹妹,让奶娘抱过来看看。」 顾今朝吸了吸鼻子,点头:「要。」 外面很冷,奶娘将孩子包好又仔细裹仔细了,才带了过来。 摊开襁褓,才还哭着的孩子,这会吮着手指头,睁大眼睛直蹬着小腿,可爱得紧。 老太太推着今朝:「你小时候一定比她好看,你摸摸,摸摸这小脸……」 一想到都是因为这个孩子,爹娘才和离,本来没有多大兴致,但是亲眼瞧见了,又觉不同,她伸手轻轻点着这孩子的小脸蛋,柔软得不可思议。 抬眸:「我爹呢,他喜欢吗?」 林老太太直笑着:「毕竟是自己的骨肉,他怎么能不喜欢?」 顾今朝再低头,小宝宝便入了眼。 男女之爱,多半就是这样的吧。 就是当年再恩爱,散时候那般懊悔,他得到了想要的,也算是一种抚慰吧。 慢慢的,随着时间的推移,认了命了,就会有新夫人,重新开始。 怪不得阿娘总说,情至深,则伤人,因为总要分开。 低头逗弄了一会儿孩子,心中那般痛竟似少了些许,和老太太说了会儿话,拿了她送的百福衣和鞋,包好了,提了手里才从林家出来。 时候不早了,顾今朝快步走回了新宅门前,门口停着一辆马车,车徽眼熟得很。 她肩一低,抬头走进。 一路走回自己屋里,才把包袱随手放了一边。 来宝给她打了温水,洗了手脸,回身就倒了榻上。 闭上眼睛,顾今朝有点累。 来宝来回走过,还十分不解:「今日这是怎么的了,了无生气的……」 今朝闭着眼哼哼着:「昨天晚上喝了太多的酒,今天有点头疼,你出去把房门关上,我躺一会儿。」 第四十六章 来宝一口应下,才要走,突然想起什么,叫了她一声:「对了,刚才中郎府来了人,他家二公子让人送了点东西给你。」 顾今朝一下坐了起来:「在哪里?」 来宝往矮桌上指了一指:「喏,竹箱子里就是,好像还挺重,不知装了多少东西。」 说着走了出去将房门关好了。 今朝回头,矮桌上果然摆着一个竹箱,她爬了桌边,将整个箱子都抱了榻上来,果然很重。 打开,放在箱子最上面的,就是那只草兔子。 伸手拿出来放在掌心,回忆在脑海当中一幕幕闪过,有什么东西立即蓄集在了眼眶里,她一手点着兔子的短尾巴,扯着唇想笑,没笑出来:「顾小朝,他不要你了啊……」 有什么从眼底滚落,顾今朝将草兔子放了一边,又在箱子里翻腾。 里面真的装了很多东西,她给他编的花环,已经变成了枯枝。 她送他的匕首,静静躺在一角,下面还放着各种玩意,都是平常一起时候给他的。 一样一样拿出来,看了又看,最后又一样一样放回了竹箱。 只留那只小兔子,就那么看着,也是喃喃出声:「顾小朝,看你那点出息,这有什么啊……」 房门微动,顾今朝一直盯着那只兔子,以为是来宝又回来了,并未回头:「我不是说了吗?我累了,我要躺一会儿。」 鼻音当中,已带了哭声。 脚步声不停,不似来宝,她蓦然回头,谢聿一身锦衣,走了过来。 脸上还有泪珠,顾今朝别开眼去:「你来干什么?」 中郎府失去了穆庭风这个顶梁柱,有意与公主府联姻,此事已有苗头,谢聿得了消息,即刻赶了来。 他几步走了榻边,低眸看着顾今朝。 她脸上还挂着两滴泪珠,双眼微红,扬着脸也看着他,不知那神色当中的几分倔强是给谁看,仿佛有巨石压了胸口,疼的却是他。 谢聿站了她的面前,目光扫过竹箱以及旁边的小草兔子。 伸手拿了过来,顾今朝偏脸看着他,已是哽咽出声:「你别碰它,那是我妹妹顾小朝。」 说话间,泪珠又是掉落,谢聿回眸,将小兔子放回她手里:「就那么难过?既然这么难过为什么不问问他去?问问他为何要往你心口上捅刀子?问问他为什么不亲自来送?」 顾今朝轻轻吸着鼻子:「我这么聪明的个人,当然知道他不来的道理,这样也好,这样也还好。」 或许来之前,还有庆幸。 见了她之后,只剩恼怒,恼怒那人让她痛,连着他的五脏六腑都抽痛起来。 面前的人儿眼也红,鼻尖也红,就这么看着,都手足无措。 再多的心计,隐瞒下来的所有事,在她面前都似不值一提,伸手抚在她脸上,就那么慢慢抹去泪珠,谢聿撩过她耳边的碎发,就连声音都轻柔得不可思议。 「不然,现在就告诉他,说你本是女子,或许还有余地。」 「……」 顾今朝才还头脑发昏,闻听此言,蓦然抬眸。 所有浑浑噩噩消失殆尽,一下清醒了过来。 「你说什么?」 「不然,现在就告诉他,说你本是女子,或许还有余地。」 「你说什么?」 顾今朝一手撑着身体跳下地去,站了他的面前。 谢聿低眸看着她,长长地叹了口气:「不用问我,我已经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 「知道你是个姑娘,还能是什么。」 百般试探,不想他就这么轻易地说出口了,今朝跌坐回榻上,依旧看着他目光灼灼:「什么时候的事?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她眸光漆黑,一脸戒备。 就知道会这样,谢聿坦然地看着她:「小时候,在你还小的时候跟我说过,后来在书院遇见时就想了起来,见你行为举止心生怀疑,百般试探当中已能确定了,你真是女子。」 顾今朝不由怔住:「我与你说的?怎么会?」 谢聿回身坐下,目光落在那竹箱之上:「怎么不会,你到现在也还是那个样子,喜欢谁就掏心掏肺,恨不得把什么都给了人。」 心情大起大落,此时已冷静不少,顾今朝身份败露,更多的是不安。 仿佛自己身上的一张皮被人掀开了去,她起身上前一步,小心翼翼瞥着他的神色:「我不入朝堂,也不去战场,只图安身,守住我阿娘和姑姑而已,我阿娘你知道的,若不是男儿身,怕早守不住这点家财了。」 细细看着他,就连他脸上最细微的表情也不放过。 不想谢聿神色淡然,只是嗯了一声。 顾今朝可是松了口气,试探着对他揖了一揖:「知我身份也未声张,多谢世子袒护。」 恭恭敬敬地,仿佛初见。 谢聿失笑,眼前的人儿和刚才哭鼻子的,仿佛不是一个人,她总是有很强的自愈能力,即使乱了心神,冷静下来也 是圆滑得很。 他又嗯了一声,目光浅浅,光只瞥着她。 多少念头在心里飘过,今朝期期艾艾往前站了站,见他丝毫没有刨根问底的意思,挨着他就坐下了。 她双手揉了揉脸,似乎真的清醒过来了一样。 可即使这般,他也是垂眸:「男人心性,你当适当示弱,如若穆二知道你是女子,说不定能回头。」 顾今朝将脸边垂下来的碎发掖在了耳后,露出光洁的额头:「何苦呢?他喜欢我时也不知我是男是女,不想拖泥带水断了这念想也不是因为男女的问题。穆伯伯说的没错,假如长公主有意拉拢穆家军,那联姻是最好的办法。穆二接连失去了两位亲人,此时最是伤心又不得不顶起大梁来,这般迫不得已已经够伤心了,何苦再去告诉他,他知道了岂不是更加为难?」 她甚至还晃着双腿,一副轻快模样。 谢聿看着她晃动的腿:「你真是一心为他。」 今朝也低下头去:「不,我只是很清楚,即使是我现在告诉了他,怕是也不能改变什么。」 她双手扶在腿上,手心里还抓着那只压扁了的草兔子,时日太多,草叶早就枯了,一折就断,此时兔子已是面目全非。 谢聿叹了口气,自她手中拿过这只兔子:「小可怜儿,不如我们出去吃酒?这样的日子,也当不醉不归。」 说着两手摆弄着这兔子,好生揪了揪。 不揪还好点,一揪草杆顿时散架了,他修也修不好,放了矮桌上面,耐心等着,静默了好半晌,顾今朝才是动了动,她站了起来,抬眼看着他:「世子待我这般上心,我心里毛毛的,能不能如实相告,既然知道我的身份也不揭穿,现在要同我一起去吃酒,这是在安慰我?」 戒心顿起,看着他也是一脸防备。 谢聿定定看着她:「我说你就能信吗?」 今朝眨眼:「你……究竟为了什么?」 他盯着她看了片刻,才开口:「不为什么,不想看见你哭,若是非问究竟,大体是见识短,没见过你这样的姑娘,越是看着,就越喜欢罢!」 顾今朝错愕片刻,随即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什么?世子莫不是在玩笑吧!」 第四十七章 谢聿也站了起来,大步到她面前,一手按了她的肩膀上,按了又按,与她擦肩:「当然是玩笑,你不会是相信了吧?景夫人与我有救命之恩,不过是不愿她跟你操心而已,走吧,去酒楼,早点整理好那些烂事,也好早点收心。」 走了几步,回过头来。 顾今朝还站在哪里,光只盯着他看,动也没动。 谢聿眸光微动:「还不走?难不成还要留在府里,让别人都知道知道?」 当然是不想让阿娘跟着操心,本来就是个毫无结果的,悄悄过去才好。 她慢步上前,看着他的目光还惊疑未定。 谢聿只等她走过来到了眼下,静默片刻平复了些许怒气,磨了磨牙:「景夫人近日正为我配新良方,你最好别让她费神费心。」 不管什么事,真假也罢,总会有这样的怪圈。 一件事,说第一次的时候,因人都有戒心,是以难以令人相信。 但是戒心之后,往往她不相信的这件事,你再说一件不相干的,哪怕是假话,她也很容易接受,如果好言好语解释,依旧还是不能置信,但是你若恶言恶语的了,反倒更令人相信此事为真。 谢聿这么一说,才符合顾今朝认知的情理,她心神渐松,轻点着头:「你别告诉我娘。」 这就是要跟他一起出去了,谢聿再不看她,转身就走。 他脚步也快,几步到了门口。 房门一开,冷风顿时吹了进来,顾今朝两眼干涩,往外看了一眼,赶紧追了出来。 天边一抹火烧云,映着空中美景,谢聿下了石阶,站了一站,等房门关合,人走了自己身后,才出了这口恶气,淡淡道:「只此一日伤心,过了今日,就全忘了。」 她嗯了声。 他见她乖乖应下,松了口气,二人走出新宅,门口世子府的马车还在,谢聿侧立一边,让今朝上车。 二人先后上车,叮嘱了车夫赶车,车上还有人备着的炉火,双双近了些烤手。 马车渐渐驶离,他两个烤得两手滚热,顾今朝又是倾身,整个人都快到炉火前了,谢聿回身拿了帕子过来递了她的手上。 今朝低头擦着指尖:「多谢。」 谢聿扬眉:「光只说谢,你倒是好好谢一个。」 顾今朝稳了这么一稳,恢复不少精神:「谢,必须要谢,却不知世子喜欢什么呢,我这次一定好好谢谢世子,还请你饶了我这次吧!」 马车些微颠簸,谢聿想了下:「那只兔子,我从前也有一只,后来不知道哪去了,你给我重编一个。」 今朝并未细想,欣然点头:「就这点小事,没有问题,我阿娘花房当中有许多绿苗,回头我给你编一个大一点的,好好送到世子府去。」 谢聿嗯了声,算是应下。 马车走了一会儿,到了艳阳楼下,二人下车。 日头已经偏西了,顾今朝跟着谢聿上楼,楼里的伙计迎将出来,给两个人迎到楼上了。 三楼早有准备,整个楼上都没有闲杂人,临街的梅香苑里,酒菜都准备好了。 珠帘微动,谢聿走过去,亲手掀起了珠帘:「进。」 顾今朝低头走进,雅间当中,酒菜满桌,抬眸看着谢聿:「什么时候?都准备好了。」 谢聿放下珠帘,站了她的背后:「今日我做东,不醉不归。」 顾今朝快步上前:「好。」 坐了桌边,谢聿亲自拿了酒壶,今朝一手扶着矮窗,她俯身往下看了看,不由怔住。 自这艳阳楼上,能遥望许远,眼下最惹人注意的还是不远处的公主府,长街上人来人往,回头瞥着谢聿,不知他是有心还是无意。 不过,都没有关系。 她也拿了酒壶来,二人相互为对方倒酒。 艳阳楼里安静得很,安静得能听见外面的车马声,顾今朝仰脸喝酒:「艳阳楼好像偏远了点。」 她刚才往下看的时候,表情微变,他都看在眼里。 谢聿直接道:「有一件事你说得对,即使你现在去告诉穆二,你是女子,也改变不了任何事情,他们需要的是能重振旗鼓的机会,与你是男是女并无干系,所以,你现在知道了?你没有长久做男子的野心,太傅门下也不稀罕,但像这样的机会,世上多少人趋之若鹜。你昨日掏心掏肺,今日不过这样的结果,当真可笑。来艳阳楼,就是让你亲眼看着,只怕中郎府都等不到晚上,就得来谈婚事了。」 顾今朝举起酒盏,一仰而尽:「就算是这样,穆二也是好的,他只是不得已,世子是想告诉我什么?我没有长公主那样的身家,所以争不过?」 谢聿并不喝酒,只是看着她,又提酒壶来给她倒酒:「我只是想告诉你,你掏心掏肺,给错了人!」 街上喧闹,艳阳楼下车马走过,马蹄声起。 那扬起的马鞭上,还有小铃铛,他往外瞥了一眼:「瞧瞧,来的是这么的快。」 顾今朝也是回头,公主府的门前,几个人长身而立,那少年微低着头,一身锦衣。 他哥哥的尸身还未到京,他此时跟随在中郎府众位叔伯身后,一眼就看见了。 她只看一眼,随即转过身来,背对着窗外。 举盏,笑:「真好,穆二要有媳妇儿了,我应该高兴才是。」 连喝了几盏酒,润得嗓子清亮不少,当着谢聿的面,也不用遮掩了,实实在在喊了一嗓子:「诶呦!穆二要有媳妇儿了,高兴,来,我是真高兴!赶明我也再找一个,找一个比他还要好的媳妇儿!」 仰着脸面,看着房梁上挂着的五福粮袋,片刻之后轻微的脚步声走过身边,随即谢聿的那张俊脸就出现在了眼前,遮住了她的目光。 今朝头还枕着椅背,冷不丁他低着头,就这么入了眼底,浑身都僵住了。 谢聿眼帘微颤,眸光深邃:「有这么个人,你要不要同他一块试试?」 四目相对,这种姿势有些太过暧昧,顾今朝当即坐直。 谢聿也走了一边去。 她随着他的脚步略有不安:「谁啊?」 人已到了窗前,谢聿一手扶了窗棱上面,站了一站,才是回头:「要不,你到本世子这来?我给你说个媳妇儿,如何?」 「……」 窗前,那人背光。 恍惚跟了他去,站了他的面前。 他站了一站,才回头看她:「要不,你到本世子这来,我给你说个媳妇儿,如何?」 顾今朝扬着脸,再一次看着他:「你给我说个媳妇儿?谁呀?」 四目相对,谢聿垂眸看着她,眼帘微动:「再过来点。」 她虽然不明所以,还是往前蹭了蹭。 到他眼皮子底下了,才要开口,眼前暗了下,谢聿一低头,薄唇就落了她的额头上。 温热的唇,温热的呼吸。 惊雷也不过如此,顾今朝下意识后退两步:「世子莫拿我玩笑,你这是什么意思?」 谢聿见她大惊失色指腹在窗棱上磨了磨:「你说什么意思?难道本世子还比不上穆家那小子了?」 第四十八章 今朝瞠目结舌地看着他,别说是没醉,就是才有那么点的酒意也被吓醒了:「你……你这是在自荐枕席?啊不是自荐枕席就是那个世子……这……这……我不明白,难道你看上我了?」 惊恐得看着他,甚至有点语无伦次了。 谢聿倒是坦然,索性直白地点了点头:「嗯,你就当我瞎了眼,看中你这个没良心的。」 「……」 一下睁开双眼,酒醉之前的点点滴滴都像做梦一样,在脑海当中反复出现。 顾今朝双手抚额,用力揉了揉,还有点头晕,矮桌上的烛火飘忽不定,屋里灯火昏暗,隔着窗纸往外看,似乎还是漆黑一片。 再往屋里看了眼,她已经回到了自己屋里。 艳阳楼里,谢聿竟然明着暗着和她说,要和她好? 尴尬得她不知说什么好,今朝回眸间瞥见酒菜,灵机一动与他说,不如两个人行酒令比个酒气,谁后醉倒就送另外一个人回府去,假如谢聿能送她回府,那她就认下他了。 别的不说,喝酒的话顾今朝很有底气,不过是想找了一个借口拒绝他,谁想到喝到最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竟是醉倒了,连怎么回来的都不知道。 艳阳楼的酒从来都是后劲大,但是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 脑子里清明了些,抓过旁边薄衣穿上了,即刻掀开被子下地。 才穿上鞋子房门就开了,来宝提着灯走了进来,一眼看见她起身了,诶呀一声:「诶呀可是醒了,回来之后就这个睡呀,一直睡到现在,再不醒可要给你灌点醒酒汤了。」 顾今朝饥肠辘辘,精神还好:「还没亮天我怎么又饿了,我好像也没睡多久。」 来宝叹了口气,往外指了一指:「还没睡多久,半夜被世子送回来的,还是第一次见你醉成这样,这都第二天晚上了,整整一日一夜呢!」 竟然睡了这么长时间,今朝讪讪地笑笑,随即又想起什么似地看着来宝:「世子送我回来的?他下车了吗?」 来宝摇头:「他并没有下车,是他身边的侍卫将你背回来的。」 没道理她都醉了,他还一点事没有。 既然没有下车,那他…… 她拉住来宝,接过灯来:「你们可见着世子了?他是不是也醉了?」 来宝白了她一眼,直摇着头:「别提了,怎么突然和世子出去喝酒了,你这一直睡还好些,世子回到世子府一直吐,听说白天也折腾好半天,晋王爷让人来请夫人去给他看的。」 谢聿从小身子不好,轻易都不会饮酒。 也不知道这会儿怎么样了,今朝叹了口气:「那我娘现在回来了吗?」 来宝摇头:「没有,一直没有回来。」 顾今朝提着灯来回在屋里踱着步,思来想去总不放心,这时候已经完全感受不到宿醉的头痛了,她向来不喜欢在一件事上纠结太久,站了片刻,这就往外面走。 「不管了,我过去看看。」 来宝追了她出来:「你去看什么啊,车马都没在府上,宵禁了!」 京中宵禁时,只有主街才有禁卫军巡夜,她走偏街小巷,身上还有世子府的信物,撞见了也不怕,心中念着不放心,到底是往出来了。 到了门口了,来宝拿了斗篷追过来才发现自己身穿薄衣。 顾今朝披上斗篷,肚子提灯,这就出了大门。 出了巷口一直快走,到了中郎府门前,她回头看了看,垂眸走过。 和她想的一样,光走偏街小巷没有遇见任何一个人,到了设防的主街上遇着巡夜的,只说是去世子府给世子送药方的,亲自被人送了世子府去。 世子府朱门紧闭,顾今朝在高墙边上溜边转悠着,不知疲惫。 猛然间,似乎想起些事来,她沿着高墙往后门走去,记忆当中仿佛给她开了一扇门,小时候她偷偷来找谢聿,似乎就这样一直这么走下去,印象当中有一棵高树。 她提着灯,到了世子府后门处,果然有一棵高树。 不知道这么多年了,为何还留着它,她将灯火吹灭藏了暗处,双手扒着树身这就爬了上去。 果然和记忆当中一样,顺着这棵大树有枝杈伸到世子府墙上,顾今朝身轻如燕,上了高墙猫着腰,紧紧抓着斗篷找了个落脚点,反身扒着墙身这就滑了下去。 她知道谢聿住在哪里,更是小心。 走上长廊了,忽然失笑,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明明可以光明正大地走进来,明明可以有许多借口过来看一看,非要跳什么墙,如果真的被人抓到了,真个是说不清。 身上的翻毛斗篷幸好是玄色的,在这夜色当中不易被人察觉,连带着自己都觉得可笑了。 更加坦然,脚步轻快许多。 当然了,立即被侍卫队撞个正着,顾今朝还未拿出信物,都未开口,那打头的侍卫提灯一照发现是她,上前抱拳,恭恭敬敬地点了头,比她先一步离开了。 她站了一站,不愿细想,赶紧去寻谢聿了。 后院里静静地,谢聿屋里还亮着灯,顾今朝快步上了石阶,先到窗前听了一听。 没听见有她阿娘的动静,这才到门前敲了敲。 屋里的丫鬟给开了门,她闪身而入,赶紧关上了门。 这丫鬟可不认识她,张口惊呼,惊得她一把给人嘴捂上了。 顾今朝可不敢放手,直在她耳边急急道:「别叫啊,我是景夫人的儿子,给世子送药来的,他醒了没有?如果醒了看见是我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小丫鬟往里指了指,今朝挟着她往里走了走。 到了里间,一眼瞥见谢聿靠坐在软垫上,似乎听见脚步声了,也抬眸看着她。 他脸色苍白,长发垂在背后,眼边还有些许碎发,看着又添病色。 看见她这般模样进来的,他怔了怔,随即失笑:「你要来便来,挟持我府上丫鬟干什么?」 顾今朝忙放开这丫鬟,可是长长松了口气。 她大步上前,站了床前。 醉酒之后,她在榻上滚来滚去也滚了一整天多,双髻微松。 耳后掖着碎发,虽是粉黛未施,但是就是这么一张脸,看着也是少年英姿,精致容颜雌雄难辨。 这屋里太暖了些,走了一路更热。 顾今朝伸手解开斗篷,随手挂了一边,她看着谢聿,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想了下,才开口:「昨日是你送我回去的?」 谢聿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给一边还惊慌失措的小丫鬟撵了出去,轻轻嗯了一声。 声音轻得不可思议,今朝就那么看着他:「其实吧,其实我昨天说的是玩笑话,心情不好想喝酒,但是这个吧……」 不等她说完,他已是打断了她:「并非玩笑,你这是输不起?」 她当然不是输不起,她觉得这是她的失误,是以无言以对。 谢聿神色淡淡地:「其实你昨天喝醉了之后,还干了一件事。」 顾今朝:「什么事?」 谢聿眸光微动,伸手挽起了袖子。 随着他的动作,能看见那小臂上还写着蝇头小字。 他一臂拦在胸前,让她看清上面的字迹,伸手点了点:「自己看。」 第四十九章 顾今朝更贴近了些,仔细看了眼,竟是她的字迹。 两行字:天成佳偶,同甘共苦。青山眉好,永结一心。 下面还落了今朝二字。 她眨着眼,好半晌都没缓过神来。 肯定是她写的,确实是她的字迹,但是这得喝多醉,才能在人家世子胳膊上写字 ,还写什么天成佳偶,永结一心,就是她自己看着,都觉得臊得慌。 抚额,头好像又疼了。 谢聿始终未动,可是让她看得清清楚楚,眼见着她一副被雷劈了的模样,垂下了眼帘,也放下了袖子。 顾今朝干笑两声,很是尴尬:「哈,哈,这个……这个一洗就能洗得掉的吧!」 他蓦然抬眸,嗯了声。 再无言语,四目相对,她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睛,连忙别开了脸去。 谢聿终究是叹了口气,淡淡道:「凡事不能强求,既然你连试试都不肯,那不如这样,现在就让我死心。就现在,你看着我,如果你说你厌恶我,已经厌恶到看一眼都不能,我听你亲口说,那昨日之事便就算了,从此阳关道独木桥,永不相见。」 顿时回眸,正撞见他沉沉目光。 那目光当中,有她的影子。 顾今朝:「……」 谢聿眸色更沉:「说吧。」 他绝色天成,恍惚之间,似乎回到了艳阳楼里。 他说:「你只当我瞎了眼。」 如今对着他这张脸,她如何说得出口。 正是这个时候,偏偏门口又有了脚步声,耳尖地听见是她阿娘和谢晋元往这屋来了,莫名地心虚,心都要飞出来了! 怎么办! 怎么办! 她左右看看,谢聿倒还是冷静,伸手拍了拍大床里侧:「躲上来。」 今朝:「……」 夜里风大,大雪过后,风也刺骨。 景岚穿了厚衣,脖子上还挂着一个自制的带绳手套,两只手都插在里面,捂在一起,走也走不太快。才上了石阶,谢晋元尾随而来,叫住了她。 她站住,回头看着他,举着戴手套的手摆了一摆:「才回来?不用管我,我再最后看一眼孩子,这就回去了。」 谢晋元也上了石阶:「这个天气还来回跑什么,住下罢!」 景岚笑,抱臂:「喂,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其实你挺厌恶我的吧,因为我嫁了又嫁,离了你也有别的男人,总之,大概原话我记不清了,大概是这个意思,所以咱们两个还是别往一块凑了,两看相厌呢!」 她向来小心眼,还记仇。 就是当年的一句话,也还记得。 男人皱眉:「两看相厌?本王也未婚娶,做了什么让你生厌的?」 景岚望天,夜空当中,星光黯淡,她实在不太喜欢这个时空,可惜也是回不去,认真想了下,她走过他身边,上前敲门,在他面前言语间总是那么直接了当:「你还不如正经婚娶,人伦正常,就那宫里里的贵妃,我不说你也知道是谁,三番五次的,我看你得记挂一辈子了,你心里的白月光呀,这般牵扯不清的,真真令人生厌。」 门内无人响应,景岚上前推门,冷不防谢晋元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这手套很厚实,抓了手里一看,差点被她逗笑。 早在她第一次转身嫁人之后,他就该知道,她这个人,不回头。 还竟说些听不懂的话:「什么白月光?你又胡说八道,徐贵妃家里于我有恩,多加照看了下而已,而且现在聿儿的药膳还在调查当中……」 景岚最讨厌的就是宫里那位,听他口气轻描淡写地,更是恼怒,甩开了他手:「别碰我,我现在和你什么关系都没有,是你朱砂还是白砂用不着跟我解释,我进去看看,这就走了。」 说着一把推门房门,径直走了进去。 屋内很暖,谢晋元在门口站了片刻,也终究是叹了口气,房门当着他的面关上了。 景岚进门,左右看看,也是疑惑:「怎么屋里都没有个人?」 没有人回答她,她脚步不快,再往里走,里屋也安静得很。 谢聿已经躺下了,白着一张脸,半阖着眼。 床前站着一人,身披斗篷,少年身姿可是眼熟得很。 景岚心里惊疑,走过去时多看了两眼,正赶上那人回头,娘两个视线一对上,今朝立即道:「阿!娘你可回来了,我来接你了!」 景岚瞧着她这打扮,的确是穿了厚衣服,没多想:「还接什么,阿娘这就回去了。」 说着上前,来看谢聿:「怎么样,现在还有反胃的感觉吗?」 谢聿看着她,淡淡地:「好很多了,多谢景夫人关心,其实今朝她今天来是……」 话还未说完,顾今朝已经干笑两声,打断了他的话:「哈,哈!对,阿娘,其实我今天来也是想看看世子,毕竟是因为我们打赌才喝酒来着,没想到他不胜酒力醉成这样,那什么,我输了他一个草兔子,回头我给他编一个送过来就是,没事,没别的事哈!」 说着赶紧低眉顺目地上前揖了一揖,正八经地应承道:「明天我就编一个草兔子给你送过来,明天就来。」 谢聿轻嗯了一声,不难为她了:「行吧,那我就等着了。」 景岚重新给他号脉,坐了一坐,也没什么事就起来了:「你这脾胃不好,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还得好生调理,醉酒没有什么,过了今天晚上就应当没事了,歇着吧,我们回去了。」 顾今朝连忙来扶她娘:「嗯,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谢聿看着她们母女两个,刚要起身,也被景岚按住了:「别起了,估计酒劲还没全散,歇着吧,你爹在门口,他送我们就行了。」 说着拉了今朝的手,娘两个往出走。 出了屋里,谢晋元果然在还在石阶上站着,他见了今朝也没想到,亲自送了她们上车,有心再解释一番,顾及到孩子在身边,都忍下了。 车上凉了许久了有点冷,顾今朝紧紧挨了阿娘身边,离开了世子府门前了还有点心惊胆战。 她打开斗篷,将阿娘和自己都裹住了。 在阿娘进门之前,谢聿拍了拍身侧,竟然想让她躲到床上去。 顾今朝则赶紧拿了挂起的斗篷穿了身上,假装才来,她可不想一会儿被人抓到,如果真是在谢聿床上被阿娘抓到了,他再在其中乱说,那可真就说不清了。 还好,阿娘似乎并未多想。 景岚伸手揽着她肩头,娘两个靠了一起,感觉暖和了一些:「今朝,等你大考结束后,不管结果怎么样,咱们离开京城怎么样?」 顾今朝诧异地抬头,有点不敢置信:「为什么?来的时候阿娘不是说要在这立足扎根吗?」 景岚叹了口气,也是唏嘘:「阿娘更想和你去游山玩水,银钱这种东西吧,挣多少也不多,一多了呢还有人惦记,阿娘这几年也是累了,想歇歇。」 花房今年才算真正完工,这两年阿娘一直在忙这个,今朝有点不大相信:「是发生什么事了吗?花房才完工呢,阿娘因为什么不开心,还想要去游山玩水,是因为国公府的事,还是因为春香生了孩子?」 第五十章 景岚被她这般正经模样逗笑,笑了好半晌才握住了女儿的手:「说什么呢,春香生孩子了跟我有什么干系?我和国公府也不过一场交易,能有多少伤心,你阿娘不大在意这些个,散就散了,想那么多干什么?」 说到散了,今朝又觉伤心:「这些人里,阿娘最喜欢谁?是我爹吗?」 景岚笑笑,点头:「怎么突然又想问这个了?」 顾今朝环住她腰身,埋首在她怀中,很是失落:「就是想知道,阿娘和他们分开时候,难道不伤心的吗?一个散字说的那般轻松,可人非草木,心里肯定难过的吧!」 景岚伸手轻抚她脑后的碎发,轻轻叹气:「难过很正常啊,可是就有些人,一直牵着手走着走着也能走散。分开当然难过,可人活着就得往前看啊,实在捱不过这日子的话,那就赶紧再找一个,两个人在一起时候,总能好受一点,慢慢的,一个治愈一个,就不那么伤心了。」 她在诉说自己的心路历程,顾今朝却从中听出些个别的来。 靠了阿娘怀里,才觉得微凉的心暖了一些。 心里那重如石头的东西,仿佛被人搬开了些,她以为她不会醉,可还是醉了。 醉生梦死之后,整整睡过了一天,早在那窗边看见穆二时候,还想着,要不要去找他,要不要亲自去问问他,要不要像谢聿说的那样,示弱,告诉他她就是个女儿家。 一边是理智,说即使去了,也未必改变什么结果。 一边是冲动,说还是去吧,总得给自己一个机会。 然而,她直接睡过去了。 现在想想,这样刚好,一夜无梦,顾今朝早早起了。 因为醉酒已经耽误一日没有去书院,今个可不能再耽误了,她吃了点东西,还没等走呢,来宝就过来说,秦凤祤来接她了,直问她为何又停学一天。 严师也不过如此,今朝赶紧去把镇纸找了出来拿在手里,背了书箱就出门了。 平时秦凤祤都在车上等他,今日也不知怎么了,早早下了车。 她赶紧将镇纸送了过去:「哥哥来得好早,刚巧给你准备了个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请笑纳。」 秦凤祤伸手接了过来,让她上车。 镇纸是他喜欢的模样,他拿在手里,也是勾唇。 外面还冷,顾今朝把窗帘捂得严严实实,靠坐了一角,秦凤祤后一步上车,也拿了一枝缠糖出来,似乎很随意地递了她的面前。 今朝拿过去看看,来回在手里转着:「今个这是怎么了呢,怎么突然给我买糖了?」 秦凤祤想了下,淡然道:「呃……听说人在低谷的时候,吃点甜的,很快就会遇上好事,而且是大好事。」 真的是相当难得了,秦凤祤竟然也说得上这样的话了。 这可是今朝对他说过的话,当时就是随口说的,没想到被他拿来安慰自己了。 可是等等,他为什么要安慰自己? 今朝扬眉:「低谷?什么低谷?我自考才得了第一呢!」 一早他从父亲那里得知到,中郎府与公主府突然来往过密,似乎有联姻的打算,秦凤祤匆匆赶了来,浅浅目光在她脸上扫过,轻嗯了声。 他声音是真的很轻:「是为了祝贺你,可能只要吃一点,会有更好的事情发生吧!」 顾今朝从小喜甜,在他目光注视下,真是咬了一口。 很甜,心里也默念了几遍:「阿弥陀佛,今个会有好事的,一定会有的。」 到了书院门口,秦凤祤目送她下车,与她作别。 眼看着马车绝尘而去,顾今朝手里还拿着那根缠糖,甜的腻人,真希望…… 她心里默念着好事好事好事,可一转身,笑容立即垮了下去。 何老五手里不知捧了什么东西,正站在书院门口等着她。 硬着头皮走过去,也只能干笑着打了招呼。 何老五手拿食盒,在书院门口一站,像个护院。 他今日穿着随意,光站着并未弯腰。 不弯腰的时候,还不能看出他那瘦骨嶙峋的模样,看着就像个和蔼的小老头,顾今朝硬着头皮走了过去,上前好好打了招呼。 何老五果然是在等她,到了跟前了,他将手中食盒递给了她:「早起新做的芙蓉糕,世子命我给小郎君送一些过来,才出锅的,还热着。」 顾今朝左右看看,发现没有人注意到她了,才赶紧上前:「不必这么麻烦的,还请伯伯带回去吧,让别人看见了不好。」 何老五面不改色:「世子就知道小郎君不愿多带,特意包上了,既然是他一片心意,那就拿一包去,总算我也没白来。」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今朝也不好意思拒绝,只得点头:「那就多谢世子了,还请伯伯回去替我转告他,以后可别做这样的事了。」 食盒打开了,里面已经是包好了的糕点,顾今朝随便拿了一包出来,热乎的刚好暖手。 何老五自然是装听不懂,转身离去。 顾今朝单手托着芙蓉糕,香味飘散,似乎隔着纸包就能闻到它的香甜之气,这东西有点热,热得烫手,随手就想扔掉。 左右看看,竟是无人。 本来早上起来已经将他忘得干净了,不知怎么地,人没来,光是送了糕点来,就这般让人在意。人家好心好意送来的,不知怎么鬼使神差地,到底还是拿住了。 进了学堂,下意识看向后座,穆庭宇并没有来。 不来也好,省得遇见了尴尬。 她快步走了过去,赶紧坐下。 芙蓉糕就放了案上,昨日未来,念及过往心里五味杂陈。 如果一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那还不如之前就明明白白与他说了,至今一句承诺一句喜欢都没说过,年少时候暧昧着的所有小事大事,仿佛在一瞬间时,消散了。 不想让阿娘知道,不想她们跟着她伤心。 生怕谢聿说出去,是以勉强以草兔为借口,先应了谢聿。 他应当听明白了,从书院下学之后可以去花房拿些绿杆……不知不觉出了神,就连身边走过人也没有察觉到。 穆庭宇却是一直瞥着她才走过的,坐了她身后。 顾今朝昨日并未来学堂,无缘无故缺了一堂课,这是她弃考以来,从未有过的。 他无意间听人说起,早上在府中纠结了好半天,还是记挂就来了学堂。 不少同窗陆陆续续也都来了,不断有人在今朝身边走过,她偶尔抬眼,后面的大个最后走进,完全是踩着钟声走进来的。 他到今朝跟前,伸手在案上点了点,嬉笑道:「顾今朝,今个这是带的什么呀,给穆二带的?」 平时她都爱叫穆二,同窗们还笑过他们。 顾今朝闻言瞪了他一眼:「趁我还未发火,赶紧滚~」 大个伸手来抢,更是笑得厉害:「我来看看,这是什么,闻着好香啊!」 他笑得太猥琐,动作之间被今朝抢先一步,她看着他这张脸,直觉不想让他碰到芙蓉糕,肘击逼退来人,回身差点打到背后的人。 一下撞到穆庭宇的目光,当即坐回之前的位置,手里的芙蓉糕更加烫手,一下跌落在了案上。 第五十一章 穆庭宇见她神色慌张,也看了眼那纸包:「给我的?」 没有所谓的真在一起过,也没有所谓的分开。 二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唯一能纪念那么些年的,只有那箱子东西。 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不可能一句话不说,顾今朝连忙将芙蓉糕按住了,干笑一声:「咳……不,不是。」 后面也不知道是谁笑了声:「我来的时候可瞧见了,世子府派人送来的,怎么能是给穆二的。」 今朝坐直了身体,这包芙蓉糕推了哪里都觉得碍眼。 身后再无动静,她在前面也是如坐针毡。 这种烦躁直到夫子来了,才好一些,一堂课结束了,好容易捱到夫子离开,赶紧大步走了出去。 身后脚步声起,仿佛是有人追着撵着一样,头也不敢回。 穆庭宇尾随其后,急急叫了她一声:「今朝!」 才出门口,顾今朝站住了。 她未回头,少年快步走了她的身后:「我跟我爹去了公主府……」 不等他说完,今朝微偏着身子,已是急急打断了他:「你去公主府跟我说什么?我不想听这个。」 其实本意也不是想说这个,但是他不想隐瞒,穆庭宇看着她侧颜,声音是越来越低:「我不想让你在别处听到,迟早知道,还是我告诉你才好。」 顾今朝回眸瞥了他一眼:「何必呢,咱们之间,本也没什么,别在意。」 说着再不等他,大步去了。 心中堵得慌,躲了后院来,静寂无人,才觉得好些。 站了藏书阁楼下,扬脸望天,不经意楼上有人走过,惊得她退了好几步。 幸好没有人出来叫住她,否则这个时候谢聿要真在楼上,只怕她得疯。 心里慌得紧,在院子里走了一圈,又回了学堂。 穆庭宇还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顾今朝沉下心来,认真听夫子讲学,芙蓉糕被她放了书箱当中,就这么过了半日,一直到下了学了,她和穆二也未说上一句话。 那芙蓉糕早就凉透了,收拾书箱的时候看见,心烦意乱拨了一旁。 早早收拾好了东西,离开了学堂。 下了石阶,何老五又侧立一旁,等着她。 顾今朝一见他就头疼,只能上前:「伯伯怎么又来了?」 何老五些微低着头:「世子让老奴来知会小郎君一声,今日楚国有使臣到访,他回来可能晚些,若有空就去世子府等他一等。」 他不回来才好呢,世子世子世子是无处不在。 顾今朝点头应下,略有些不大耐烦了:「知道了,以后不要来书院找我,我会去世子府的。」 何老五连连应下:「失礼失礼。」 这不是失礼的事,今朝没法解释这个,她背好书箱了,眼见着穆二也出来了,赶紧往出走。 何老五尾随其后,脚步匆匆:「世子也是一心讨你喜欢,小郎君喜欢吃什么玩什么,他一时还拿不太准……」 他声音不高也不低,落后几步的穆庭宇听个正着。 顾今朝回头瞥见他们两个,更是心烦:「他讨我喜欢干什么,你别跟着我,别说了……」 何老五偏还要跟着,才要上前,少年自后面追过来,一把扯住他胳臂。 本就是老手,早有防备,身子一拧避了开来。 穆庭宇大步上前,当即横栏在他与今朝中间,一手还做防护模样:「她说不想让你跟着她了?没有听见吗?」 顾今朝连忙拽住他:「没事,我没事,你别管了。」 穆二如何能不管,还将她护在身后:「世子府什么时候欺压人都欺负到书院来了……」 真是个一团乱,顾今朝自他身后探出头来,抱着他一边胳膊看向何老五了:「伯伯别在意,他什么都不知道,咱们走吧,走吧!」 少年力气向来都比她大,但是如此被她抱着胳膊,竟是动弹不得。 何老五没有动,目光透过他们两个,却看向了他们背后,忙是低头:「世子。」 顾今朝蓦然回头,几乎是下意识的,这就放开了穆二的手臂,侧立一旁赶紧站好了,才回头。 谢聿身后跟着两个侍卫,不知什么时候到的,目光灼灼,正盯着她眉眼。 穆庭宇不知今朝为何那么怕世子了,登时皱眉。 谢聿站在几丈开外,未动。 顾今朝瞥着穆二,见他脸色惊疑未定的,赶紧先一步上前,快步走了过去。 到了跟前了,谢聿才是开口:「他的确是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本世子也不与他计较了。」 今朝是真怕穆二与他杠上了吃亏,可不等她开口,谢聿就知道她心中想什么了,她可是松了口气:「那走吧,我与你一起走。」 谢聿未动:「你同我一起走?去哪里?」 她赶紧上前,伸手来推着他,想尽快把这尊大佛送走:「不是说要我给你编兔子吗?这就去,也省的再去找你了。」 一推就走了,谢聿脚步不快,与她并肩而行:「那个不急,今日楚国使臣到访,还送来了质子渊,人都说楚国人又高又壮,第一次见到这么秀美的少年可要把你比下去了,要不要过去看看?」 二人一起走着,可把穆二抛在了身后,少年听着他们两个言语之间那般相熟模样,不由抿唇。 一听什么秀美少年,只要不是单独和谢聿在一起就好。顾今朝的兴致果然被提起了些来,出了书院,立即随着谢聿上了世子府的马车,马车徐徐而动,颠簸了片刻,她掀开车帘往外看了眼,却是往郊外去的路。 回眸看着谢聿,这口气立即又瘪了下去:「世子不是说要带我去见什么美少年么,怎么往郊外来了。」 本来就是说说而已,故意给穆二听的。 谢聿与她坐在一边,听见她问了眼帘一动,顿时抬眸:「质子可是随便见的?再说他美不美与你何干?」 这贼船似乎上来了就下不去,顾今朝看着他,真是无语:「那我们现在干什么去?」 谢聿坦然道:「本来还以为要晚上才能回来,没想到这么快,既是这样,那就去花房吧,现在就去采些花花草草,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些微一颠簸,两个人挨得又近了些,说话间谢聿又伸手到她面前,定定盯着她眉眼:「手疼,给我揉揉。」 顾今朝:「……」 她才一迟疑,谢聿便卷了袖子,让她看见手腕处的淤青:「看看,喝醉了力气可大了,抓着我不放,非要在胳膊上写字……」 不等他说完,顾今朝干笑两声,赶紧给他袖子放了下来,握住他手,可是放轻了动作,揉了又揉。 【卷二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01、《郎有绝色妹有财 卷一》作者:润钰 02、《郎有绝色妹有财 卷二》作者:润钰 03、《郎有绝色妹有财 卷三》作者:润钰 04、《郎有绝色妹有财 卷四》作者:润钰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