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有绝色妹有财 卷三》 第一章 【正文开始】 花房温暖,可和谢聿一起,当真是如坐针毡。 顾今朝采了一些花花草草,借口说肚子疼要回家躺一会儿,人就给她送回来了。 还好,他没较真。 一路颠簸,马车才到了新宅门前,顾今朝捂着肚子就下了车。 她还背了书箱,跺着脚侧立一旁。 窗帘微掀着,能看见些许谢聿的侧颜,看不出喜怒,他侧身过来瞥了她一眼。 今朝双手拉动肩带,远远看着他,小心翼翼地:「世子还有事?」 他瞥着她眉眼,想躲着他的那点小心思如何能看不出来。 目光在她身上扫过,到底还是放下了窗帘,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马车渐渐驶离,顾今朝可是松了口气。 什么都没说才好,她双手拢在袖中,转身进了院中。 门口和往常一样,只有一个看门的小厮,院中却大不一样,一进门就站住了。 通往后院的园门处十几个带刀侍卫,看那般深衣装束,竟是京中的禁卫军。自家的小厮见她回来了,连忙凑了过来,抓住了她胳膊:「也不知道今日来了什么贵客,夫人不许声张。」 既然不许声张,那理当无事。 顾今朝说了句知道了,也奔了后院去。 当然了,她被人拦了下来。 幸好景岚及时赶到,给她拽走了,才避免发生了冲突,今朝还不知道发什么了什么事,转身跟了阿娘走,才想起姑姑应当在后院里。 才走开几步,忙站住了:「阿娘,什么人来的,我姑姑呢?」 景岚紧紧握着她的手,走得更快:「你是不知道,你姑姑最近清醒了,以前的事都记起来了,不用担心她,等一会儿人走了,咱们再去后院。」 顾今朝还稍有迟疑:「谁来了?」 景岚在她耳边说了两个字,二人先行避开,到了前堂休息。 到了前堂,丫鬟都撵了出去,今朝亲自给阿娘倒茶,景岚直说没事没事的,可她双手来捧茶碗,竟也隐隐抖着手,就连动作都小心翼翼的。 人的下意识行为,往往就暴露出她的内心。 顾今朝不知来龙去脉,站了阿娘的身后,轻抚她的肩头,缓解她的恐慌:「阿娘,太子和姑姑要说什么事,是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太多的事情也瞒不住,景岚放下茶碗,想了下抓住她的手握了握:「你姑姑说太子长得像你姑父时,我也没太在意,你也知道,你姑姑神智不好,有时候也总是幻想很多。没想到阴差阳错的,去了趟东宫,可谓是得见天颜,那东宫之前的主子,长得是很像你姑父,如今他已不在人世了,此事不能深究。皇家的事情,其中多少烂事谁能知道,太子登门拜访,现在不知道他到底来干什么。」 万万也没想到,阿娘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她姑父,就是姑姑口中的李郎,当年在淮地时要入赘进顾家,说是家中有兄有姐,但是不受宠爱,想脱了家来,他可是托了府尹大人作保,真个和姑姑成亲了。 刚成亲人就走了,至今没有下落。 这么多年了,其实也没抱什么希望,就像她爹那样,十有八九是不在了。 不过留个念想而已,可没想到这个念想突然变成了什么先太子,有些不敢置信,更觉荒谬。 怪不得阿娘说以后要离开京中,跟皇室牵扯到一起的话,日子如何能太平下来,她怔了一怔,坐回桌边,这会儿功夫实在难捱,就把书箱当中的花花草草都拿出来摆在了桌上。 景岚抿了几口茶了,站起来来来回回踱着步。 顾今朝心也不静,不过还算冷静,她将采来的草杆和花儿分开,两手拧了一起开始编结小兔子,动作飞快:「阿娘,稍安勿躁,姑姑都神智不清了,再怎么也不会难为她的吧,更何况如今虽身在京中,但是天都变了,人在高处,一般不会搭理咱们的。」 景岚嗯了声,站住了:「我也是这么想的,可你姑姑她……算了什么事顺其自然。」 今朝低着头,不知不觉一回神发现草杆在手里已经变成了个小草筐。 真是哭笑不得,只能继续完成了,真个编了个小小的筐。 她心灵手巧,再编兔子的时候,就编了个立着的,回头找了根同色的细绳将小筐固定在这兔子的背后,打眼一看,这是一只背着小筐的兔子。 做好了之后,自己都啧啧称奇。 入了神之后,时间就过得快了,不知不觉半个多时辰过去了,院子里终于有了动静,今朝才要起身,被阿娘按住。 景岚不让她去:「我去看看,你在这等着。」 说着快步到了门前,将门打开了一条缝。 果然是太子李煜从后院走了过来,禁卫军拥簇着他到前院来,景岚赶紧出去相送。 李煜似有话交代,三言两语和她说完,转身往后门处去了。 顾今朝快步到了门前,将这一幕都看在眼里,开门就冲了出去,她惦记着姑姑,一路跑到后院去,正遇着出来的来宝。 问了她,说是姑姑哭了一会儿,到底给太子人哭走了,这会儿洗了脸,敷脸呢! 今朝急忙进了屋里去,翠环给房门关上了,在门口守着。 到了里面,容华已经躺下了。 景岚常常自制一些敷脸的花草,说是能美肌消肿,顾今朝和姑姑得空时候也会敷一些。走了榻前了,看见姑姑脸上那些花花绿绿的东西,可是松了口气。 「姑姑,他来干什么了?」 「今朝?」 顾容华整个脸上都敷着东西,闭着眼。 她伸手摸到今朝手腕抓了手里,扯过来让她坐下:「没事,你别管了,什么事都没有,放心吧。」 说话间景岚也走进来了:「容华,怎么样?」 说着走了榻前来,一瞧着她脸没忍住笑了:「看来是没什么事,没事我就放心了。」 容华拍着旁边让她坐下:「嗯,女人么,强硬时候混犟犟,软弱时候哭啼啼,他能有什么办法,我听不懂他说什么,一直把他哭走了到头。」 景岚是哭笑不得:「能哭这么长时间的人,估计也没有谁了,不佩服也不行。」 容华抬眸看看,见今朝一直盯着自己,忙推了她一把:「今朝,你去前边给我拿些泡澡的花瓣来,一会我再泡一泡,浑身紧,累了。」 顾今朝一口应下,这就往出走。 耳边都是阿娘和姑姑说的闲话,出了屋了,有心在门口偷听些什么,翠环又送了她出来,走远了,房门才关上了。 屋里的景岚等她走远了,才抓住容华的手:「你这支开她的借口,也太随意了些,那孩子肯定听得出来的。」 容华嗯了声,不甚在意:「没事,她那么聪明,说什么借口都一样的,她向来懂事,暂时瞒她两天,省得多生事端,过两天太子如果再来,想瞒也瞒不住。」 景岚嗯了声:「那倒是,刚才她问我,我与她说了些没要紧的支吾过去了。怎么样,太子来问什么,可有些眉目了,他都说了什么?」 容华叹了口气,拉了她低头,这就贴了她耳边低语起来。 顾今朝出了后院,脚步就慢下来了。 第二章 回了前堂发了会呆,很明显,姑姑和阿娘是想支开她,就像阿娘说的那样,其中多少事,怕她年少跟着操心。可人虽年少,怎能不挂在心头。 回眸间瞥见桌上的兔子,又抓了草杆来编。 不知不觉又编了一个花环,手边上的花儿都插编了进去,手头上动作不休,心中猛然一动。 谢聿与太子那般关系,如果旁敲侧击,兴许能有什么线索。 打定主意了,手上动作更快,花环上的花儿掐了长杆,修整了下扎手的地方,连同小兔子都放了一起。既然送人家的礼物,总不能这么空手拿去,回头在堂前走了一圈,没有找到什么能够匹配的东西装,转身出了屋里。 回到自己屋里也是好一顿翻腾,好容易找了一个锦盒,又怕压了兔子,少不得懊恼。 她从前送给穆二的箱子还在角落里放着,走了跟前想翻开看看,手都摸了箱盖上,总归是叹了口气,站了起来。来宝见她一会儿一翻腾,一会儿一叹气地,在门口看着她,直说她中邪了。 的确是中邪了,抄手拿了锦盒往出走,想把花环放里面,单手捧了兔子去就是。 才走到前院,就听见堂前有爽朗的女人笑声。 她才走开这么片刻功夫,竟是不知,前堂又有了客人,还是个女人? 快步上前,顾今朝推门而入,抬眼一看,不由怔住了。 阿娘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堂前坐着一个头戴红花的老妇人,她妆容夸张,分明已有五十多岁了,偏又往年轻了扮。白着个脸,一双红唇一开一合地,笑声朗朗。 是个媒婆,今朝不由皱眉。 一脚门里,一脚门外,阿娘应付着她,两人说着话,刚好入耳。 「俗话说的好,无媒不成婚,今个老身来景夫人府上,可是给夫人送喜来了!恭喜夫人,贺喜夫人,大喜呀!」 「哦,给我送喜来了?那我且听听,有什么喜?」 「夫人别忙啊,从前婚事几多回那都是从前的事了,日子还得往前看不是?老身今个给景夫人说合的这家,夫人也认识,那可是与你十分相配,他少年得志,官运亨通,如今府中什么都不缺,单单缺了个夫人。」 「您就别绕圈子了,说吧,谁啊?」 「中郎府穆大人呀,他几个月前不是没了夫人么?等到孝期一满,那想进门的姑娘还不是大把大把的?夫人先下手为强,还是旧相识,他蛮中意你,也能得个先机。」 关上门了,顾今朝才要上前,闻听此言,一下站住了。 中郎府此时怕是浮在水面的一缕水草,逮到什么挂什么。 想到穆二,更是五味杂陈。 她看向阿娘,心在胸腔当中横跳。 景岚乐不可支,随手在锦袋当中摸出一块碎银来,抓过那媒婆的手,将碎银塞了她手里去:「既然来一回,总不能让空手空口回去,这点心意就当我孝敬您的,至于这个喜呀,我……」 话还未说完,顾今朝身后那才关上的房门,咣当一声被人踢开了。 寒风夹杂着来人的怒意,可真叫一个冷。 「……这点心意当我孝敬您的,至于这个喜呀,我……」 背后冷风微卷,房门咣当一声开了。 顾今朝才要上前,目光当中,能看见阿娘回过眸来,她唇边尽是笑意,眼底多了些说不清的东西,只不过些许情绪,在见到来人时候,脸上笑意凝结,失望在脸上一闪而过,未说完的话也消音在了心肺当中。 今朝回头,林锦堂大步走过她的身边,直直走了那媒婆面前,伸手拎着她的衣领就往外拖,吓得妇人吱哇怪叫,抓了他胳膊,只求着他。 男人额角青筋毕露,手上力气不小:「干什么?欺这府上没有个男人主事?来给谁说亲,你再说说我来听听?」 妇人被他拖着,直往外走:「林大人饶命啊,老身不过是受人所托,受人所托啊!」 林锦堂不管她那个,一直拎出了门,还十分恼怒:「再敢上门,看不打断腿!」 吵吵嚷嚷给人拎走了,景岚却是未动。 顾今朝走到桌前,将锦盒放了桌上,将花环放置其中,试探着看向阿娘:「阿娘,这么快就有媒人上门了?这次总要好好挑挑的吧!」 景岚伸手扶髻,目光一直盯着门口,略有失望:「也许吧,这样也好没意思。」 今朝不明所以,也回头看了两眼。 很快,林锦堂去而复返,匆匆赶回来重新关上了门。 他走到景岚面前,依旧一脸怒意:「你该不会是应了吧?」 景岚情绪还处于失落当中,见他到了跟前质问,脾气也上来了,抬眸瞥着林锦堂,腾地站了起来:「我应与不应,与你有什么干系?嗯?」 她声音不就不大,可即使这样,林锦堂的气势一下消失殆尽,后退了一步,支吾起来,声音也轻了许多:「没、没什么干系,我就来看看,你是不知道中郎府出了什么事,他家的婚事,那对你是有所图,爷俩个算计你一个,你可千万不能应!」 顾今朝张口欲言,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穆家夫人没了,穆家大哥也没了。 他们有他们的伤痛,但是这个时候找了媒婆来上门提及婚事,就连林锦堂都看得出来其中要害,阿娘如何能不知道的呢。 她张口想为穆二辩解一下,实在不知说什么才好。 林锦堂还要说什么,却被景岚打断,她抱臂以对,扬着脸看着他:「你是怎么知道媒婆来我这了?」 林锦堂坦然道:「才在中郎府,那妇人过去领了赏银,三言两语闲杂提及,没想到穆大哥与我兄弟十几年,心思竟然如此歹毒,此番闹翻了,以后兄弟再没的做。」 这时候的男人,大多会有一种一日我妻,终身我妻的错觉。 景岚抽手推了他一把,也是没有好气了:「关你什么事,谁让你来的……」 林锦堂力气比她大了不知多少倍,可她一碰他身上,他浑身就软了一样,一推就推走了,男人的那点心思根本也遮掩不住,当中今朝的面不好说,就磨磨蹭蹭,期期艾艾蹭着地面,一小步一小步往出走。 到了门口了,又是站住了:「那个什么……我想……我想喝口茶。」 景岚哭笑不得,可今日实在没有心情招待他了:「喝茶啊,喝茶回家喝去,让春香给你倒。」 林锦堂见她开口还是不饶人的,也不恼,依旧赖着不想走:「要不,要不你还是……」 话还未说完,被景岚一把推了出去。 她站在门口,伸手来关房门:「那些话你多留着跟春香说说,别在我面前说那些。」 说着房门一下关合上了,吱呀一声。 门外的,与她做了几年夫妻,还是了解她的,知道她这般模样,内心里还是恼了的,想到她对穆家着恼,多少放了点心,趁早先走了。 别说他察觉到了,顾今朝也感受到了,阿娘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回来。 堂前一侧架上摆着个小镜子,她走过去拿了镜子照着自己的脸,眉峰紧皱。 今朝将锦盒放了一边,上前:「阿娘看什么,这几年阿娘的脸都没变过,一直都像我的小姐姐,可了不得了,再过几年我长大了,阿娘要还是这模样,那我以后会不会比阿娘先老?」 第三章 她故意逗阿娘开心,也果然逗得她笑了。 景岚放下镜子,回手拍了她一下:「别胡说,让别人听见可要笑死了。」 顾今朝想着刚才的媒婆,冷静得很:「其实我爹说的没错,穆家现在失去了穆庭风这个顶梁柱,如同受了重创一样,穆伯伯孝期未过,着了媒婆上门提亲也是太心急了些。」 她微低着头,景岚赫然失笑:「我看你和穆二倒是说得来,经常在一块玩,我还以为你会喜欢……」 今朝忙是摇头:「不喜欢,阿娘我不喜欢,我希望阿娘以后再成亲,一定是找了个能托付的人,而不是随意地只为了有利可图。」 景岚也不辩解,只是唏嘘。 再回头,镜中的自己眼角似有碎纹了,伸手刮了刮,到底还是叹了口气:「以前这么想过,现在不想了,我也不是怀春少女,非找什么值得托付的人,这世上啊,哪有那么多值得托付的人。」 话音才落,房门又动。 她顿时回头,眸光微动。 却是翠环敲了门,推门而入,进门就来叫景岚去后院,容华惦念着前院的事,找她过去说话。 应了一声,景岚抬手将小镜子放回架子上。 今朝见她脸上,似有哀伤之意,赶紧过来扶她:「阿娘,别想太多了,总会遇见对你好的人,总会遇见的。」 景岚往出走,今日媒婆上门提亲,正戳到她心口上。 长长地叹息,到了门口还是伸手抿了下碎发,迎着寒风去往后院去了。 眼看着她背影在面前一点点远去,顾今朝心中强压下来的怒火也腾地一下烧了起来! 她顾不上要去世子府给送东西,回手关上了房门。 外面天寒地冻,一时恼怒冲出家门,才觉寒冷,今朝穿着薄衫,脚步匆匆。 千百个念头在心头转过,她甚至跑了起来,心跳得厉害,已分不清是愤怒还是什么,一路疾奔到了中郎府的后门处,咣咣上前敲门。 很快,一个小厮过来说话。 原本都是认识的,顾今朝扬声道:「把你们二公子叫来,我有话对他说!」 她平常太爱笑了,此时一冷着脸,都知道是真有事,赶紧去了。 等了片刻,指尖冰凉。 穆庭宇匆匆走来,此时他已经换上的素衣,一身的白。 后门处的小门还关着,只能从门板的缝隙当中看见来人,少年走上前来,一手扶了后门,回头让小厮一边去了。 才要开门,顾今朝已经在外面扶住了。 她不叫他开,两手扳着小门:「穆二,你知道吗?今日有媒婆上我家提亲了,要把我娘说给你爹,你可知道这件事?」 少年沉默片刻:「……」 今朝恼怒:「我问你知道不知道?」 他这才回道:「知道,我爹说是阿娘生前安排好了的。」 顾今朝放下小门,伸脚踹了两下,尤不解气:「这种事,你为何不拦着你爹?难不成你还乐于见成?你想以后也来当我继兄?」 穆二垂眸,眼底微痛。 他不知道阿娘从前竟然有这样的心思,也才知道他爹已经让媒婆过去了,想阻止已然来不及,在屋里发了一会儿呆,想着,或许命该如此。 如果能变成一家人,至少每日都能得见,不过是他一点私心罢了。 这番话,又怎么说得出口。 他沉默以对,顾今朝一怒之下,还是将小门打开了,她冲上前去,揪住他的领口,几乎是磨着牙的:「我阿娘的银钱都是留给我的,你们家那么想要,为何不从我下手?哪怕你就跟我说一声,说你需要招兵买马,也算你利落一回,偏偏要打她主意,为什么?嗯?」 她比他矮一些,少年低着头,看着她那无比熟悉的脸,眼帘微动,却不说话。 她恨恨将人推开,胸口些微起伏,好半晌才平复下来:「算了,穆二……无缘不必强求,你且回去早早劝说你爹,莫打我阿娘主意,你也是,有朝一日,你有了别人,愿你前程似锦,得偿所愿。」 说着转身就走,暗巷当中,冷风吹过衣衫,冰冰地凉。 穆二即刻追了出来,他见她衣衫单薄,边走边脱了外衫来,可大步追到她身后了,抓住人手腕,想给她披上,人轻易就挣脱了。 再转身时候,二人都红了眼。 少年顾不得自己穿的也少,将外衫递到她面前:「天冷,仔细身子……」 顾今朝却一把拂开,目光灼灼:「千不该万不该,你们府上不该打我娘的主意,我对你真的是太失望了!」 她回身再走,穆庭宇举着外衫的手,还停在半空。 一步比一步重,一步比一步冷。 顾今朝当街走了好半晌,胸口梗着的那口气还没顺下去。 手脚冰凉,实在冷得紧了,才往回走。 到了自家门前,一眼瞥见世子府的马车停了门前。 这个时候,谁也不想见,本想避开,可车上的人已经先一步看见了她,何老五几步追过来,请她过去说话。 只得平复了下,走了过去。 门帘一动不动隔绝了内外两重天,顾今朝上前见礼,叫了声世子,可惜无人应答。 她回头看向何老五,何老五往里指了指。 今日顾今朝实在没有什么心气耐心,见谢聿不理她,这就上了车。 掀开车帘,谢聿微垂着眼帘,端端坐在一侧。 她叹了口气,还是乖乖坐了他的身侧去。 谢聿见她动作,才抬眼:「你怎么上车了?」 顾今朝懒得应付那些枝叶,凡事都想快些解决:「山不来就我,只好来就山。」 他淡淡冷笑带着冬日的冷冽:「只怕,你才是那座山吧!」 在外面还不觉得,到了车上,才觉得冻手冻脚,今朝跺着脚,也呵着手:「什么山不山的,小兔子我编好了,你在这等着我,我进去给你拿。」 说着使劲搓了搓手,起身要走。 她脸色苍白,手都直抖着。 谢聿更是皱眉,伸手扯住她胳膊,直接让她又跌坐回了原处。 她顿时回眸:「怎么……」 车里温度一下窜得好高,谢聿单手解开领口,连着外衫边上的腰带,以及内里。 顾今朝不明所以,正是惊疑未定,诧异地看着他。 他动作也快,不消片刻就将里衣都扯开了些,不由分说地抓住她两手,当即扯了自己怀里来。 温热甚至是滚烫的身躯,顾今朝身子前倾,整个人都快扑到他怀里了。 两手按在他腰背上,她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大冰块。 仰脸看着他,所有疼痛和寒冷似乎都有了个倒流之处,到底是于心不忍,今朝眨眼:「你……你不冷吗?」 偏这个人,还拢起衣衫,若无其事地看向别处。 明明是他拉她过来的,可此时这个姿势却像是她故意赖着抱着他腰身一样。 他身躯也热,为她暖着手,又似乎暖了很多地方。 顾今朝心神一松,到底是叹了口气,往他身上靠了一靠。 屋内灯光稍暖,榻上美人侧卧。 有的时候人总是这样奇怪,总想找一个安安静静的地方,独自去消化内心里,说不出口的情绪。 世子府里如同往常一样,这一日与每一日都没有什么不同。 第四章 记挂着太子的事,今朝与谢聿来到了这里。 此时,屋里没有任何人,只有她一个人,霸占了半个榻面。 男女之事本来就懵懵懂懂,冰天雪地当中的一抹温暖,犹如雪中送炭,更觉分外暧昧。 谢聿从不与人亲近,他也从来未对别人做过此事。 让人去拿了兔子和锦盒出来,带着今朝就回了世子府。 她低着头,只说又累又冷,到屋里寻了被裹了身上就歪了榻上。 顾今朝瑟瑟发着抖,脸色苍白。 她不看镜子也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模样,越发地以弱示人,眼巴巴看着谢聿,眼帘轻颤。 谢聿让五叔将手炉点上,他亲自给倒了热水,送了今朝面前:「喝点热水,暖暖心口。」 今朝故意解释了下:「今天心情不好,实在不想回家,要是让阿娘知道了,只怕她也跟着担心我,借世子府宝地歇息片刻,平复平复我再回去。」 她和穆二的事,的确伤神,谢聿不疑有他:「嗯,随你坐。」 顾今朝喝了碗热水,心里暖流微恙,抬眼瞥见谢聿就在身侧还站着,往后缩了缩腿,在自己身边拍了拍:「世子也坐吧,我占了你的榻,还让你站着,心里过意不去。」 今日她倒是亲厚一些,谢聿回身坐下,正好五叔将手炉拿了过来,他接过来试试温度可以,才转身交给今朝,让她捂着手。 顾今朝这会已经暖和过来不少了,回眸看着谢聿脸色,又将手炉推了他的面前:「我看你脸色也不好,你也暖暖吧,怎么突然又到我家门前等着我,不是说了吗,小兔子编好了,我亲自送过来。」 谢聿没有接,光只瞥着她:「有事才去的,路过。」 今朝哦了声,也没细问,非将手炉塞了他手里,撇下薄被跳了下去:「我给你看看,今天可不光是一只兔子,我还给你做了一个花环,一直说给你做个花环,三番几次都没成,今日插了花,很好看的。」 说着到门口桌边将锦盒和那背着小筐的兔子一股脑都拿了过来。 谢聿怀里捂着手炉,目光随着她的动作移动。 小兔子先放了他的身边,顾今朝点着兔子背后的小草筐,让他看:「我加了小草筐,有没有觉得很像我,将来我得了空,就背个小筐,浪迹天涯去。」 说着将锦盒打开了来,将里面的花环也拿了出来,亲手戴了他头顶。 谢聿抬眸,眼前还垂下些许细叶,他本就颜好,被这花环一衬,更是英美非常。 不过,这会他的心情实在不美:「无事献殷勤……」 话说一半,还瞥着她。 顾今朝抱臂,后退两步,还仔细盯着他的脸:「什么叫无事献殷勤?世子待我好,无以回报,编这么两个小东西,能算的了什么呢!」 她向来嘴甜,可谢聿却是敏感地察觉出两分刻意来。 毕竟还是了解她的,知道她不可能这么快就变换心意,更是皱眉:「有事直说,别绕圈子。」 他这个人,戒心实在是太大,想绕圈子,怕也得被他识破,今朝站了他的面前,看着他半真半假说道:「今个太子殿下又来造访了,姑姑神智不好,却不知他三番两次地来,到底干什么来了,我问阿娘,阿娘什么都不说,我想着你和他从来要好,能不能……能不能呃帮我打探一番?」 谢聿蓦地抬眸,摘下花环,随手放了矮桌上:「倒是好算计。」 他面色不虞,面无表情地瞥着她:「可惜你打错了算盘,你我之间,本来就已生疏,更不可能再做交易。」 做交易怎么了? 顾今朝伸手解下腰间的牛角匕首来,单手递到他的面前:「那如果我非想知道呢,世子不会言而无信吧?」 显然,她想用匕首来换情报。 谢聿更恼,怒目:「此乃你我信物,你敢再拿它换不相干的……」 话未说完,今朝已是将匕首拍在了他的腿上:「行了,你说想跟我好,又不肯帮我,什么信物,我不要了,世子高门深院,我们一干平民可不敢高攀,告辞!」 说着转身就走,一点缓和的余地都没留。 房门咣地一声打开,何老五站在门外,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顾今朝已是大步去了。 他赶紧进了屋里来。 一个手炉在地上倒着,谢聿脸色冷峻,手里拿着个牛角匕首,垂着眼帘一动不动。 何老五忙是上前:「顾小郎君才走,我让人备车去送了。」 谢聿嗯了声,站了起来。 矮桌上还摆着那只兔子,他浅浅目光一扫而过,不由抿唇。 顾今朝这个没良心的,借故与他斗气,如果应了帮忙,那么她继续与他周旋,指不定以后还有多少难事等着他。如果不应,愤而离开,只怕是早有预谋,借机摆脱。 来回在屋里踱着步,何老五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徐老太医被晋王爷请了来,都在书房呢,药膳和补药的方子都给了他,眼下景夫人标记的册子他还未见过,还等他再比对比对?」 屋里烛火昏暗,只门前灯多些,较亮。 谢聿脚步缓缓,嗯了声:「既然将老太医请了来,那他是对宫里那个生了疑心。」 主子们的事,不能妄论。 何老五闭口不言,光是慢慢跟着走。 片刻,谢聿回眸:「提灯,我过去看看,即使是亲孙女,徐老太医德高望重想必也不能包庇谁。」 何老五赶紧提灯走在前面,主仆两个这就走了出去。 侍卫队分散开来,其中有那么两个直跟着谢聿,到了书房门口,又守在了门外。 谢聿上前敲门,很快,得知是他过来了,有人在里面给开了门。 谢晋元和老太医还在桌前比对药膳,不出所料,他比对出来的汤药分量和景岚的如出一辙,谢聿上前见礼,对于徐家的这个老太医,还是很尊重的。 已经比对出一部分了,谢晋元面色阴沉,侧坐一旁。 徐老太医眉心紧皱:「这方子看似大补,实则亏气,许多赤脚郎中都信不得,胡乱开药,调理身子的方子能是谁都能开的吗?瞧瞧……瞧瞧这……」 谢聿心中冷笑,才要提及景夫人的调理膳食,门口侍卫忽然来报,说是景夫人求见。 谢晋元亲自拿了景岚的册子递到老太医面前,连忙命人去请。 谢聿坐了一边,手里犹自摆弄着那个匕首,不消片刻,院中便有了轻微的脚步声,房门微动,小丫鬟带进来个女子。 她身穿锦衣,外披黑绒斗篷,因戴着帽子遮掩得严实些,只能看见半张脸。 即使是这半张脸,也能分辨,的确与景夫人有相像的地方。 但是却不是她。 来人肩动,玉手自斗篷下伸出来摘下了帽子,露出了她的脸。 徐老太医一眼瞥见不由皱眉:「淑宁,你怎么出的宫?可真是胡闹。」 谢晋元脸色顿变,女子身披斗篷,似是瘫软在地,眼帘一动,泪珠这就滚落了下来:「我有什么办法,几次请了哥哥去,他都不见我了,到了门前,若非是报上那女子名姓,恐怕连大门都不得进,我孤苦一人在宫里头,就连皇帝都许了诺了,让哥哥好生照顾我,谁想到物是人非,他有了别人了,再不想管我了……」 第五章 说话间,已是掩面哭泣,双肩抖动不停。 谢聿冷眼旁观,从她进门就已是认出她来,宫里头那个不可说贵妃,就连皇帝都忍她三分的。 若是从前,只怕她一哭,谢晋元都要上前。 今日见了泪珠子,他更有厌色,直接将药膳单子往前推了一推:「好,你来得正好,这些药膳汤药方子都是你一手推成,今个咱们就来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聿儿是你的亲外甥,当着他的面,也当着老太医的面,给世子府一个交代。」 亲外甥,谢聿蓦然抬眸,重重目光落了徐淑宁身上。 她犹自不知,挣扎着想要站起来,腿一动,满是泥污的鞋一下掉落下来。 就像是没站住一样,她整个人也跌坐回地上,狼狈不堪:「哥哥说的什么话,聿儿当然是我的亲外甥,我疼他还来不及,找了多少御医给他合的方子,我一心为了那死去的妹妹,为了聿儿,你……你说这话,是真伤人……你们……我一个人在宫里十几年了,我又为的谁?难不成是为了我自个儿?」 真真是又怒又恼又急又气,眸光当中,一片雾气,泪光盈满眼眶,娇滴滴,即刻恼羞成怒。 烛火跳着火花,徐老太医侧坐桌旁。 徐贵妃瘫坐在地,梨花带雨是一脸泪水,她平日锦衣华服,吃穿用度都极其讲究,何时这么狼狈过? 谢晋元视若无睹,只目光沉沉:「老太医也看见了,这方子就经淑宁一手,多年来,御医们给聿儿的,药方都经她手。」 徐淑宁跪行几步,到了老太医身前,伏身在他膝前:「祖父可要给孙女做主啊,宜宁还在世时,姐妹情深,她最是护着我了。聿儿是她唯一的骨血,如今她不在了,我疼爱还来不及怎么会害他?药膳也是御医们多方促成,祖父也知道,我一小就不喜欢这些花花草草,对什么药什么方子只是耳熏目染知道一二,他口口声声指我蛇蝎心肠,当真太令人难过!」 她并未嚎啕大哭,也并非小声啜泣,只是一字一句,哽咽着,说出这些话,既委屈又愤恨,既无助又伤心。 徐老太医悠悠叹了口气:「这话说的并非假话,宜宁还在世时,你们就知道,我在那个孙女一小就机灵,对花花草草更有见解得了我的真传。淑宁性子软,一小身子不好,药方都不识全的。」 听闻此言,徐淑宁强忍泪水:「祖父您是不知,一打宜宁过世了,晋元哥哥对我更是凉薄,他原是我的未婚夫,怎个和我妹妹纠缠不清?我心善也心软,想这宜宁过世了,外甥还小,不与他计较前尘往事了。如今我在宫里,我撑不起徐家的天,也撑不动了,没想他对我怎么样,但是,这般怀疑我,我实在是忍不了了……」 听她三番五次提起徐宜宁,谢晋元的脸色更是沉了:「事到如今,也不得不与太医说一声,即便是宜宁之死,也有待查证,当年事并非意外那般简单。」 女人回眸,更觉悲切:「含沙射影的,当着我的面,这是干什么,为何不直接对我祖父说,就是我害死了我妹妹,我害死了原本要进宫的妹妹,她百般不愿进宫,我为了她为了徐家,舍了我自己,成全她,难道我反过来还要害她?那既然如此当初我替她干什么,直接让她进宫好了,哪有后面这些事呢!若不是……若不是她对你有了情意……」 谢晋元赫然站了起来:「当年多少事早已说不清了,你若不是许了东宫,我自然依着承诺娶你过府,徐家于我有恩,可徐家悔婚在前,我与宜宁在后,如今这等生分我知道是因为她,但她有什么?若不是因为选秀,也早娶了她了!」 当年自己的两个孙女,婚事都让人操碎了心。 徐老太医自知理亏,沉默不语。 正说着话,外面有人敲门。 谢晋元怒意未消,对着门外扬声怒吼:「滚!」 门外侍卫知道厉害,忙是说道:「王爷,景夫人府上来了个……」 话未说完,男人大步上前,直接走了出去。 片刻之后,他去而复返。 进门便恼:「宫里已经使了人,你且留下与老太医一起对药方,明日再送你回去。 」 说着,又看向谢聿:「贵妃在此,你看顾好了。」 他行色匆匆,伸手抓了一边的大氅,转身要走,徐淑宁连忙爬起,追过来,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狠狠扯住了,到他面前拦住了他。 她眼底还有泪,此时脸边尽是碎发,双眼红肿:「谢晋元,你不能这么对我,从前过往,是非对错都随着宜宁的死一笔勾销了。如今她已不在了,你答应了她的,要照顾我一辈子的,我早就听说了,因着京中那个景夫人,你丢了魂了,她一嫁再嫁,你竟然还对她念念不忘,干什么去?你要是这就去见她,那就带我去,也让我瞧瞧,这女人到底什么模样,竟然这么厉害,勾得你日日寝食难安的!」 谢晋元高抬袖,重重拂袖轻而易举地摔开了她的手去:「今日老太医在此对药,你既然来了,便一起对对药单,我只这么一个儿子,但凡有丁点差错,定不饶你。」 「你!」 他语气也重了些,顾不上再看她脸色,披上大氅,赶紧出了书房。 谢聿冷眼旁观,何老五上前两步,在他耳边耳语:「今日中郎府那穆家,让媒婆去了景夫人府上说亲,想是这件事,王爷定是去景夫人那了。」 谢聿不由皱眉,从中可知,穆家这是真急了,从前穆庭风还在,长公主有意联姻,也是想拉拢他们。如今穆家军受了重创,急需扩充,如果在充不起来,只怕婚事也不能成。只不过景夫人那般精明的人,岂能为那一穆夫人的虚名,而双手奉上家财。 他从小就知道,谢晋元对景夫人有意,还无意间偷听过他们对话,景夫人说是因为她长得和他娘有些相像,所以他爹才对她有意,但是她不想替代别人,只做正室,不做侧小。 而且,那时候还是林锦堂的妻子,她说她这个人,不喜回头,哪怕离开了林锦堂,也不会再回头入晋王府。 如今她离了秦家,也丝毫没有回头的意思。 她与一般女子不同,不必担心她会嫁过来,如果真要嫁过来的话,那可真是要让人头疼了。 回头,嘱咐了五叔,让人继续关注后续,这就站起来。 徐淑宁已经回了桌边,低头看着对比的药膳:「这有什么不妥吗?」 老太医细心给她纠正:「这两味不能放在一起,现在太医院都是谁主事,方子谁开的,合着药膳吃,当真胡闹,若不是发现及时,人还能有命在?」 此时女人已经擦了泪,还红着眼:「此事还需调查一番,不然我担了害人的名还好说,聿儿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的,我怎么对得起宜宁……」 一说又要落泪,谢聿冷冷瞥着她,若不是碍于老太医在,只怕早就动怒了。 女人吸着鼻子,见他神色,也到他身边来,直哽咽着:「聿儿,从前你爹不让我说,也不让我们认你,只因为你娘,她是我的亲妹妹,因为有了你,徐谢俩家断了往来。后来你娘意外去了,我们家更是恨你爹,如今十几年过去了,你娘若是知道你爹他因一个什么不相干的女人神魂颠倒的,都不顾看好你,只怕也要恨他的……」 第六章 似无意提及景夫人了,说了两句,又是落泪。 女人的眼泪,有时候就是武器,可惜谢聿无感。 徐淑宁过来拉他手:「我原本就是你姨母……」 话未说完,谢聿已然打断了她:「我娘原本就是个无名之人,不知她姓甚名谁,连个名姓都没有的人,如何能有姐妹,贵妃金贵,不敢高攀。」‘ 他向来横来横去,东宫太子还要让他三分。 徐淑宁见他神色,软硬不吃,更是抖着手指了他,也是较弱,还不等说出个一二三来,竟是软软倒了下去…… 谢晋元骑马而行,一路疾驰到了新宅门前,大门紧闭。 他上前敲门,片刻之后一个小厮打开了一条缝,就在门缝当中看着他,十分忐忑:「不是小的不给王爷开门,实在是我们夫人今日累了,说是谁也不见,让关了门……」 不等他说完,谢晋元已将大门推开,欺身挤了进来。 这小厮知他身份,也不敢嚷嚷,就一路跟着他身后:「夫人在屋里,这会儿已经歇下了吧,王爷还是……还是……」 男人冷冷回眸,吓得他也不敢再拦。 脚步匆匆,进了后院之后,谢晋元直奔景岚屋里,到了门前,推门推不开,又咣咣敲门:「开门!开门! 」 片刻之后,景岚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她亲自给开了门,抱臂侧立一边。 男人进门,随手关上房门,一眼瞥见她光穿着中衣裤,怒气消散了大半,随手解下大氅来给她披,可惜被她一把推开,丝毫不领情。 景岚瞪他:「刚从外面进来的,一身凉气,你离我远点。」 谢晋元跟着她往里走,还有恼意:「才离了秦家几天,就有媒婆上门了,中郎府如今大不如从前,穆家需要的钱财,你该不会傻的去添坑吧?」 想是才得知了消息来了,景岚慢慢踱到里面火炉旁,弯腰添柴:「关你什么事?我愿嫁就嫁,愿给就给,银钱没了可以挣,知心人难遇一回。」 她故意说得含糊,谢晋元关心则乱,大步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直给人扯了回来。 景岚随着他动作踉跄一下,差点撞进他怀里,伸手抵着他胸前,不由恼怒:「怎么?我说错了?说错了我就再说一遍,我想嫁就嫁,跟你有什么干系!」 她脾气向来火辣,谢晋元不愿与她争执,理智还在,言语还轻:「胡闹,简直胡闹,十几年了,就算是和我怄气,也该消气了,聿儿和今朝都这么大了,还要分什么对错不成?不论如何,穆家你不能嫁,不光是他,以后除了本王,谁都不许。」 景岚大力挣脱,他怕伤了她,这就放开了她。 念及往事,景岚更是冷笑,后退了两步:「谢晋元,我并非是开始就这么怨恨,想当年,我有今朝,你有谢聿,我见那孩子生的好看也很喜欢他。还帮着你照看了许久,能遇见你满心欢喜,以为好日子来了,能安安稳稳过剩下的岁月,谁想到不过是一个替身而已,你为了谢聿他娘不愿给我名分,一开始就是你将我推开的,哦,现在你说回头就回头,你说不让我嫁我就不嫁?怎么?我不嫁他们还要嫁你不成?」 她向来记仇,当年不欢而散走得也是决然。 谢晋元早已经领教过了,此时见她恼怒,还有怨恨,更是上前:「那有何不可?你若愿意,本王愿八抬大轿来求娶。」 万万没有想到,一怒之下说的话,他竟然应了。 景岚愣住,随即更怒:「啊呸!美的你!我嫁谁也不嫁你!」 「……」 屋里女人的怒骂声渐渐声大,谢晋元从来不与她计较,自然也是忍了,然后轻声哄着,烛火跳着火花,自窗外看着两个人的身影,慢慢由远到近了些,顾今朝蹑手蹑脚地下了石阶。 她原本是来问太子的事,在世子府故意恼怒,一来是真想知道太子的目的,谢聿未应,她心中暗喜,借故发了一通脾气,想与他断了干系。此时才到院中就看见谢晋元进了阿娘的屋子,没想到听到他们吵架,阿娘竟然说出那样一番话来。 在林锦堂之前,阿娘的那任丈夫,她当然没有印象。 问了阿娘,阿娘也总是支吾过去,没想到竟然是谢聿他爹,只不过没名没分未成姻缘! 其实在她看来,既然能从那时一直守着阿娘,时至今日已十几年了,这等情意已属难得,她更愿意阿娘能得到这样的姻缘,一想到谢聿,更觉得此事大可促成。 如果阿娘真是嫁了谢晋元,那么谢聿,就不会再有那样的心思了吧! 光是想着,已觉柳暗花明豁然开朗,一下笑出声来。 在院子里暗处站了一会儿,被冻得手脚冰凉,轻跺着脚,一直盯着那扇窗,想等着谢晋元出来,到时候她就去劝劝,顺便打探一下阿娘的心意。 没想到,她站了好半晌,谢晋元非但没有出来,屋里灯还被吹灭了。 天亮了,早起烧的地龙还没热上来,屋里有些冷。 女人睡得正熟,裸着的肩头上点点红痕,身边人伸臂揽着她,才一动,她就醒了,睁开眼睛看见他正盯着自己,顿时又没好气了。 景岚翻了身,背对着他:「你最好快些走,让今朝看见,不知该怎么跟她解释。」 谢晋元坐了起来,将被角给她掖好:「有什么好解释的,你嫁过来就是最好的解释,不然在孩子心里,只会觉得我是坏人。」 她冷哼一声,不以为然:「想都别想,我不嫁。」 话音才落,男人扳过她的身子,来刮她的脸:「心是口非,你明明也很想我,明明喜欢本王。」 景岚嗤笑一声,将他推开:「我喜欢的人多了去了,难道还要挨个都嫁过去看看合适不合适?这京里头我是住够了,保不准什么时候,就走了,可不想见你们这些臭男人了。」 这话说得是半真半假,谢晋元只当她还跟自己闹别扭,并未在意。 穿了衣衫,下床时还俯身下来,还在她肩头吮了两口。 可真是是太长时间没在一起,这一夜可谓折腾死个人了,男人一碰到她身子也是控制不住,又浅到深,口舌慢慢又到她腰腹处了,景岚浑身酸痛,躲过去将人推开,半个身子都暴露在冷空气当中,一把扯过被子将自己遮住了。 一动也不想动,她不耐烦睁开眼睛,瞪着他:「你属狗的啊,就知道啃。」 谢晋元在她唇上吮了两口:「别闹了,我好好准备一下,过了这个冬天就成亲。」 抬眼还想骂他两句解解恨,可入目的是那双眼睛,从前那般意气风发的一张脸,此时看着,眼角竟然已经有了细纹,微怔之余,鬼使神差的,景岚竟然嗯了一声。 还带着起床气,嗓音慵懒。 谢晋元勾唇笑了,抵着她鼻尖蹭了两下:「乖,你既然应了,那不许反悔,这次定不叫你失望,以后谁再敢轻看你,本王就拔了他们舌头,打断他们腿……」 他一笑时,眼角的细纹更加明显,分明也才不到四十,岁月可真是无情。 景岚心中唏嘘,伸手在他眼角轻轻抚过:「晋元,我老了吗?」 她仰着脸,眼中都是他。 第七章 男人抓住她手尖,放了唇边轻吻:「老什么,我看你这辈子是不能老了,总觉得还是当初模样,现在虽然是圆滑了些,但也遮不住你那泼辣劲,越是这样的人,越是不会老,反而是我,看着聿儿一日日长大,惊觉十几年过去了,竟然是这么过去了,想起来那时……自然也是无比懊恼……」 说着,拥了拥她,真是唏嘘不已。 许是昨晚上才缠绵过,此时再想推开他,竟是于心不忍。 也坐起穿衣,才犹豫着要不要留了他一起吃早饭,谢晋元主动提及了世子府那两个人来:「昨天晚上徐贵妃擅自离宫,虽然皇帝是睁一眼闭一眼,但此事不能随便对待,我得早些回去,老太医已经在比对药膳了,如果真是她敢害我聿儿,这等蛇蝎心肠,当真是留她不得。」 当年闹得那么不愉快,也与宫里那个贵妃有关。 景岚始终咽不下那口气,腾地坐了起来:「谢晋元,你且自重,如若叫我知道你还对她有什么心思,那今生今世,我都不可能再见你了,你们那点前尘往事我都知道,就算是谢聿他亲娘在世,怕也根本不会有托你照顾她姐姐的那样遗言。」 她向来恩怨明了,谢晋元沉默片刻,拿过她的外衫给她披上:「或许你说得对,根本没有那样的遗言。」 「当然没有,按你说的,聿儿他娘也是敢爱敢恨的主儿,她躲了选秀和你生情,本来就姐妹反目了,临终之时不交代人好好待她儿子,反倒叫人嘱咐你好好照顾她姐姐,这事没假才怪!」 景岚回身穿衣,他搭了把手:「是了,我竟没想过。」 女人的小心思,当然女人更了解。 景岚穿了衣裙,伸脚,谢晋元亲自提了鞋来给她穿。 他动作稍缓,半晌才是试探着看她,仔细瞥着她的眉眼:「岚儿,你十八岁之前的事,当真是一样也不记得了吗?」 景岚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不是十八,大概是十五六吧,嗯,不记得了。」 说的废话,她再之前的记忆,就是穿越之前的现代时光,谁知道这副身子到底都干过什么事,她只记得是顾容华救了她回去,因为看起来两个人年纪相仿,顾家那善良的两口子就把她也当女儿养了。 其实是十八,谢晋元握了她的手,轻叹了口气:「没关系,不记得就不记得了,以后大好的时光,你同我一起,可不许再将我忘了。」 他这话中有话,景岚解释了几次,都还是恼:「我说过了,别再把我当成谁,我谁也不是,我就是景岚,与别人都不相干的!」 见她神色,他不再提及,只目光深邃,这失而复得的心,越发的深情。 谢晋元在屋里与她说了好一会儿话,这才离开,时间还早,景岚亲自送了他出去,二人多年不在一起,冷不丁心意相通了些,也有不舍。 送了到门前,外面天冷,谢晋元摆了手,让她先回,她站了一站,让他先走。 他不走,她也不走的,一站又站了片刻,好半晌了,景岚强给人撵走了,这才回头。 一进大门,冷不防少年从旁边跳了出来:「诶呦,你先走,你先走的,阿娘这是掉了蜜罐子里喽,我看这个人还真不错,挺知道疼人的,要不阿娘就嫁了他得了,我双手赞成!」 景岚失笑,捂住心口:「兔崽子,吓了我一跳,你双手赞成什么,别胡说!」 今朝嘻嘻笑着,一把抱着她胳膊:「阿娘,我可看见了,他这是昨天晚上来的,都没走,别人不知道阿娘,我可知道,要是一点心意没有,你怎么会留他?」 景岚回手点了她额头上面:「鬼精灵,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呢!」 顾今朝抱着她胳膊和她撒娇:「阿娘,你说实话,是不是以前你说那个打仗没了的爹爹,就是他,你说出来是糊弄我的吧?嗯?」 景岚想了下,如今今朝也大了,用不着瞒着了,就不在意了:「嗯,那时候没成亲,娘呕这口气才那么说的,其实成亲不成亲我不在意,但是这个世道,还有你和容华呢,总不能让你们跟着被指指点点,要说呢,当年也是年轻气性大,要知道他这一个心眼的,我早给他扳过来了!」 母女一起往里走,今朝一听一过,直跟着她:「那现在也还不晚,至少,他不会贪图你什么,真心相待的话,我觉得这样最好。我就希望能有个人疼着阿娘,护着阿娘。」 景岚一脸笑意,只往前走。 今朝紧跟着她:「怎么样,阿娘,你觉得我说的怎么样?」 不知道她怎么突然对自己的终身大事这么上心,景岚回眸,直瞪着她:「不怎么样,你娘我成亲两回,失败两回,没那心了!」 诶? 日头还没出来,时间还早,进了院子,顾今朝赶紧跟了她娘去,娘两个说了会话,景岚要去花房早早收拾了东西,让人备车。 家里只有这么一辆车,阿娘要去花房了,她只能跟着上车,好捎去书院。 不过今朝再想套话,也套不出来了,她满心还想再打探打探太子的事,可不管怎么旁敲侧击的,阿娘也滴水不漏,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乘车到了书院,顾今朝背了书箱下车。 挥手作别,娘俩个都心情大好,来了早了,一遍钟声还没响过,今朝走到学堂门口,没等进去先看见了穆庭宇。 不知道他来这么早干什么,除了他学堂里竟然一个别人也没有,她回身避过,才要离开一转身差点撞了一人身上,吓得她后退一步,正好躲了学堂里面来了! 何老五脚步也轻,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她身后。 这会一站稳,他双手捧着一物,已到了眼前。 「顾小郎君,世子命老奴给匕首送了来,千万收下,可别再欧气了。」 背后穆二目光如炬,顾今朝没有去接:「回去告诉你们世子,东西我不会收了……」 听她这么一说,何老五更是急,急的往东边指了一指:「诶呀,小郎君快收了吧,世子去了那边,他应了,应了!」 应了? 大喜以后想起阿娘来,才伸出的手立即又缩了回来。 「……」 学堂当中,少年已经站了起来。 顾今朝已经察觉到了他那如火的目光,本就尴尬。 可是何老五见她不收匕首,已是急了,他往东边指了一指,知道他向来聪慧,定能知道世子是去了东宫了,口口声声说是应了,再将匕首双手送到今朝的面前来。 谢聿去了东宫了,是帮她打探消息去了? 今朝大喜,随即想起阿娘和谢晋元的那般亲密,下意识又缩回了手来。 何老五才要再劝,穆庭宇已是走了过来,他目光灼灼,横栏在二人中间,将顾今朝遮在了身后:「老管事,既然人不想收什么匕首,那就给世子带回去吧,不要难为人的吧?」 少年立在身前,若是从前,她定然心生欢喜。 此时看着穆庭宇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难受得紧。 物是人非,青梅竹马,最后也抵不过一个名利场,说不遗憾是假的,可这种失去当中,还夹杂着愤怒,若不见他,心中还好受些,此时他就在眼前,自然怨恨。 第八章 何老五站直了身子,才要再上前来,顾今朝已经从穆二身后窜了出来。 她大步上前,勉强扯出一丝笑意来,一把将匕首抓在了手里:「好,回去告诉你们世子,信物我收下了。」 何老五当即怔住,随即躬身告退。 顾今朝拿了匕首又挂了腰间,她转身走到自己位置,先行坐了下来。 很快,少年也快步到了面前,学堂还没有别人,穆庭宇双手拄在案上,定定看着她:「今朝,虽然我们不能……但我也不想看你沉沦下去,你阿娘只你一个儿子,你迟早要娶妻生子,还是不要和世子厮混在一起了吧?」 不光是世子,只要想到她站在别人身旁,都心痛。 只不过,这是其中一个比较像样的借口了,看着她,目光当中带了多少疼痛说不出口,穆庭宇紧紧扣着手指,恨不能作天作地这就将她带走。 顾今朝也看着他:「穆二,你不用训练的吗?咱们这么见面感觉真是尴尬,幸好我很快要去乙学了,以后我的事,你不要管,好吗?」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叫他穆二,又是什么时候,她眼中的那团光亮暗淡了下去呢! 少年心如刀绞,盯着她说不出话来。 是了,以后不管她和谁在一块,他都再管不着了。 大力捶了案面,穆庭宇回身走了自己座位上坐好,从小一起长大,多少年都和她的笑脸一起度过,他双手抱头,低下来额头抵着案面上面。 往事一幕幕浮过眼前,阿娘的离世,哥哥的没有归途,中郎府的大梁,他父亲的期许和失望,仿佛是一夜之间全压在了他身上。 他不知所措,甚至,已经感觉不到了疼痛。 直到看见今朝,他光只是看着她,整个人都好像被人劈成了无数块,浑身没有一个地方不疼,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的了,可他还是连她都不能有。 红了眼,点点心碎落了下来。 一有空就早早来学堂,哪怕只是看着她,已成了奢侈,一旦中郎府去路已定,顾今朝离开了丙学,那么只怕是想见一面,都难了。 穆庭宇抬起脸来,伸手戳着今朝的后背。 他轻轻点了点,目光殷切。 可惜她没有回头,顾今朝叹了口气,扬声道:「穆二,我得背书了,自考很难,没有太傅推荐,我只能碰运气了。」 当初,她为了他,放弃了大考。 昨日种种犹在眼前,少年更是抿唇,好半晌才嗯了一声。 顾今朝真个背起书来,她心神难安,唯有背书才能让心平静下来,书箱当中还有淡淡的香气,芙蓉糕的味道还在,让人忽视不掉。 不多一回儿,学堂当中,陆陆续续进了些别的同窗,有相熟的与她们两个说着话,二人粉饰太平都嗯啊敷衍着说了两句话,幸好无人在意,各坐了各的。 上了半日课,今朝沉下心来,一直没有回头。 下学时候,也不知道谁能来接,早早出了学堂,时间还早,书院门前停了许多车马,她背着书箱站了一旁,左右张望也没瞧见自家的人。 只好等了一等,片刻之后,一辆马车停了面前。 窗帘掀着,穆庭宇定定看着她:「没有人接你?来,我顺路给你捎回去。」 这一次,可真的是顺路捎带了,可即便如此,顾今朝还是摇了摇头:「不用了,我再等等。」 他只觉无力,高高将窗帘掀了起来,露出了车上的赵玘来:「真的是顺路,也顺路把赵玘捎回去,你们两个,住的都那么近,很方便的。」 几乎已经是哀求着她了,目光当中,满满地恳切。 赵玘也往窗边凑了过来,看见今朝连连摆手:「诶,你们这是怎么了?闹别扭了?多大人了啊还闹别扭,赶紧上车,发生什么事了,说出来我给你们调解调解。」 顾今朝还要推脱,这姑娘已经从车上跳了下来。 连推带拽,非给她推了车边来,她也只得上了车。 穆庭宇自己靠坐了一侧,赵玘拉着今朝坐了对面,她们三人从小一起长大,从来没什么嫌隙。 此时看着这两个别扭模样,赵玘真心想调解一下,上车了就是笑:「小时候啊,你们两个打架,每次也都是来找我,我一说就和好了,瞧瞧瞧瞧,长大了怎么还这样?说说吧,到底是怎么了?」 今朝忙说没事,穆庭宇光是看着她,沉默不言。 赵玘笑,伸手一边抓了今朝的手,一边抓了穆二的来:「行了,不管是因为什么,和好吧,这样看着你们多别扭,来来来,谁先道歉谁牛气,握握手,还是好朋友。」 说着把二人手交叠了一起。 穆二手大,顺势握住顾今朝的手:「对不起。」 赵玘在旁低笑:「瞧瞧,我就知道,每次都是穆二哥闯祸,每次都是穆二哥说对不起,今朝你看你也不是不知道他什么人,他那个人大大咧咧的,做什么措事都无心的,你就原谅他吧,嗯?」 顾今朝抵着眼帘,一下将手抽了回来:「其实,我更希望这一次,不是他道歉。」 赵玘撞了她肩头,示意她见好就收:「行了行了,多大事啊,赶紧原谅他吧,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日日见的,总不能一辈子不理他。」 本是很平常的一句话,但是听起来竟是这样的伤感。 顾今朝嗯了声:「嗯,是,总不能一辈子见不到,好,我原谅了,以后就别再说对不起了。」 穆庭宇听出她的疏远之意,蓦然抬眸。 马车行得快,全程都是赵玘一直在说话,她也察觉到那两个的不对劲来,只不过不论怎么劝怎么说,都再回不到从前。 先过林赵两家,送了赵玘下车。 这姑娘下车了还不放心他两个,直喊着让他们好好和解。 穆庭宇放下窗帘,眸光更沉。 不多一会儿到了今朝的新宅门前,她提着书箱就要下车,少年再忍不住,一把将她手腕拉住。 今朝站住,他往低拉了她,飞快在她耳边说道:「一个时辰之后,我在南城门外等你,你务必要来。」 她并未多想,直接下了车。 这个时候还见面干什么呢,平添伤感罢了。 进了大门,一路提着书箱回了自己屋里,打起精神翻腾出不少旧屋,其实她手里也有不少都是穆二送她的东西,大大小小整理了一大书箱,看了一会儿,挨个都摸了一摸。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顾今朝仔细收好,打定了主意要给他送回去。 还好她府上距离中郎府不远,背着走去也没有什么,她叮嘱了来宝,让留神着家里来人,这就又出来了。 深一脚浅一脚走了中郎府的后门处,顾今朝叫了小厮来,将这一箱子的东西递给了他:「这是你们二公子的东西,劳烦你给他送去,就说我还给他的,他知道怎么回事。」 这小厮诧异地看着她:「二公子已经走了啊,他还让我在此等候,说如果你来了,就告诉你,让你去相约地找他。」 相约地? 他去了城外? 顾今朝眉心顿皱:「他什么时候走的?都说了什么?」 这小厮平时都是相熟的,也不相瞒:「才骑马走的,也就一会儿的功夫,好像收拾了点东西带了身上,说什么没大注意……哦对了,好像牵马的时候是说了什么天高地远什么的……」 第九章 顾今朝低头细想,猛地抬起头来! 穆二这是要干什么,他约了她,是要私奔? 这个混小子! 她有心不管不顾这就回家去了,终究于心不忍,让那小厮又牵了马出来。 顾今朝一身薄衣,只等马儿牵出后门,飞身上马,一扯缰绳这就疾驰了出去。 她扬着马鞭,飞快出了巷口。 也是心急,并未注意到世子府的马车才错身而过。 一路飞奔到南城门前,顺利通过,牵马走出城外,果然看见穆庭宇背着一点细软,牵马侧立一边。 她长长叹了口气,快步到了他的面前。 少年笑,对着她伸出手来:「今朝,你来了啊,走吧,我们一起走吧,世上不能容你我,那你和我就离开这里,所有的一切,这就抛下,以后就我们两个,好吗?」 他红着眼,眼中还有泪。 顾今朝却并未伸手:「穆二,你在说什么呢,别说我不能抛下我阿娘和姑姑,撇开她们不说,也不能和你走。我想我们就是结束了,临了我劝你一句,你身负的一切,当真能放下吗?你放不下,只要你还姓穆,那穆王府的败落就会一生压着你,要是个男人,就赶紧回去,该干什么干什么,向前走,莫回头。」 她话音才落,背后马蹄声起。 蓦然回眸,谢聿一身红衣,带着几个侍卫如风一般冲了过来。 到了面前,纷纷下马,已然有人上前到了穆庭宇身侧,俩臂一拧将人按下了,谢聿一脸怒意,几步到了今朝的面前,冷冷目光在她脸上扫过,一回手就在侍卫身侧抽出了长剑来。 他大步上前,简直怒不可遏:「竟要私授私奔,今日我就杀了你……」 今朝大惊,知道他这般恼怒,怕是误会了她要跟穆二走,赶紧上前。 谢聿动作也快,眼看着他要到了穆二跟前,扬起手了,再顾不得别的,急忙从背后抱住了他腰身。 顾今朝一手抱着谢聿,一手来拉他手臂:「没有,你误会了,我没有要跟他走!」 她这般阻拦,谢聿更为恼怒:「放手!」 她怎么能放,急急地都有点语无伦次了:「是真的!我都收你信物了,怎么能跟他走,我是来做了断的!你看我什么都没带,本来就没想走……你信我一次,别胡来啊!」 非但不能放手,她还死死抱住了他。 日头稍暖,谢聿一身红衣,牵马侧立一旁。 侍卫队他打发了去,远远地站在那里,看着城前的那两个人。 顾今朝一身白衣,有点单薄,她将手里缰绳递了穆二,示意他快些上马:「回去吧,以后别再胡来了。」 少年伸手接过,情绪还低落:「嗯。」 嗯是嗯了一声,却未动。 他一身锦衣,还略弓着背,英姿全无。 她上前一步,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背上面:「站直了!穆庭宇,你想想你哥哥,想想你爹,你真的要这样吗?」 少年顿时挺直了背脊,看着她目光当中,隐隐都是痛:「今朝,一旦我回去了,我对得起任何人,却偏偏对不起你,什么都给不了你,就连……」 今朝摇头,往后退了一步,又站了他的对面:「穆二,我们之间,连个像样的话都没说一句,没有在一起过,哪有什么对不起。你把顾小朝送回来的那天,就该知道你要走什么样的路,既然做了,就别后悔,从前你送我的东西也给你送了回去,从今日起,就别再见了,你要是狠不下心,我来帮你收了最后这点念想,今日做个最后的了断,祝好。」 说着,转身就走。 穆庭宇透过她的肩膀,看见那一抹红影,紧紧扯住手中缰绳。 寒风冷冽,顾今朝走了谢聿的面前,如释重负:「走吧,回去了。」 谢聿未动,他能感受得到那少年的凝望,事实上,他满腔的怒火正无处发泄,冷冷目光只是这么瞥着他,内心深处久躁动不已。 今朝才要走过去,顺着他的目光往远处看了一眼,又大声叫了他一次:「走了!」 谢聿这才回眸,不过他脸色不虞,一副淡漠模样,真是拿他没办法,顾今朝倒退两步,到他跟前微倾了身子,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这就握住了。 她直拽着他,拽了一下还没拽动。 回眸看着他,简直哭笑不得:「你不走,我自己走了啊?」 谢聿嗯了声:「走啊,你随意。」 可见心中恼意还未消散,哄人她还算擅长,两手都握住了他手,用力:「走,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这般再三地拉了他了,他便跟着她走了。 她手很软,她牵着他手,他也牵着马。 二人一马这就进了城门,谢聿身份在那,无人敢拦,他跟在今朝身后,走得不快。 街上人来人往,顾今朝放开他手,等他走上前来,与他并肩。 谢聿一身胭脂红,连个大氅都未披:「今日做个了断也好,省的再生事端。」 顾今朝无言以对,沉默片刻回眸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他衣衫单薄,脸色略白。 不由就叹了口气:「虽然世子穿这衣服很好看,但是再怎么说,你这身子不好,既然出来也得多穿点啊!」 他本是乘车去见她的,在巷口遇见了才骑马追来的,自然没有顾及到别的。 不过他关注点已经偏了:「我穿这颜色,也很好看?」 今朝一脸正色:「嗯,好看,你穿什么颜色的衣衫都好看。」 此话一出,谢聿赫然失笑,心满意足。 二人走不远,来接的马车就到了,先后上了车,将车帘好好放下,隔绝了外面的冷空气,才觉得浑身暖了一些。车上有一个毯子,谢聿打开了来,让她挨着自己坐了,盖住了两个人的腿。 挨靠了一起,谢聿偏身过来,寻了她两手,都握了手心里。 她天生畏寒,手脚极爱冰凉,他一手抓了一个,放了自己脸侧,给她暖着手。 就这么肌肤相近,今朝手抖:「呃……这样不好的吧?」 她想抽回手来,可他却按得更紧:「别动。」 有心想说阿娘和他爹的事,可他捂了片刻,她非但暖了手,还感受到了不对劲,手下肌肤已是滚烫了。顾今朝连忙倾身过去,抵住他额头,果然已经热了起来。 她顿时急了:「你这身子,不好好管自己,管我干什么!」 说着,大力抽出手来,将毯子拽了起来,直接披了他身上,给他裹得严严实实的了。 谢聿只说没事,可今朝却是按着不叫他动了:「别动,一会回去得喝点汤药发发汗。」 他当然不想回,顺势故意靠了她的肩头:「本来就有往来,说日后再不见的话,不大可能,其实我也不是特别在意,只不过下次有事见他,需先知会我一声。」 今朝嗯了声:「有什么事都等你病好了再说,先送你回世子府。」 徐老太医比对了药膳的药方,怒不可遏,徐贵妃不肯回宫,特意命人跟皇帝解释了下,并且请了太医院的几位御医过来对质,世子府现在可谓热闹,可他并不想回去。 对于这些,他只字未提,只是抬眸:「去你府上。」 第十章 顾今朝只当他信不过别人,并未多想:「也行,让我阿娘给你熬点药,你好生歇着,应该很快就会好了。」 马车行得快,些微颠簸,她偶尔摸一下他的额头,心急如焚。 幸好他一直清醒,光是发烧,并未倒下,到了新宅门前,顾今朝赶紧给人扶了下来,进了家门问了小厮,说阿娘已经回来了,更是喜出外望,赶紧让人去叫她。 客房没有点火,直接给人送了自己的屋里,顾今朝让谢聿躺了她的床,没等多一会儿,阿娘匆匆赶过来了,一看谢聿这模样也不慌不忙。 屋里的小丫鬟过来给谢聿擦拭,他不许近身,只好换了个小厮。景岚开了药,特意叮嘱了来宝去给熬药,又让人去世子府送信。 顾今朝给人带到了,早就松了这口气。 忙前忙后跟了阿娘的身后,见她脸色也不好,心生担忧。 娘两个都出了屋里,景岚脚步匆匆,今朝连忙追了上去:「阿娘今个不是去花房了吗?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景岚懒懒道:「心里不痛快,就回来了。」 早上走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这么一会儿心里就不痛快了,今朝仔细瞥着她的脸色,试图从中窥探一二:「怎么了?早上还好好的,不是说要考虑和谢呃那个谁的婚事了吗?」 不提他还好点,一说起他来,景岚顿恼:「让他有多远给老娘滚多远,成婚?成个屁!」 这变得也太快了点,顾今朝不明所以,亦步亦趋地跟着她:「怎么?他做什么了,阿娘这么生气,我看他也不是那般无情无义的人呢!」 他当然不是无情无义的人,就是因为他太有情有义了,所以愤怒。 愤怒的是,他不肯与徐家断了往来。 她从来不屑与谁争抢男人,宫里那个的存在她略知一二,谢晋元说是谢聿娘临死之前托了人告诉他,要照顾好她姐姐的。 即使现在怀疑她,请了徐家老太医来,也还在调查当中,并未断了干系。 今日让人送了新单子去世子府,回来就跟她说了,说世子府有个女人在,正赶上谢晋元来花房接她,一问才知道,昨个晚上徐贵妃竟然擅自出宫,被他保下来了。 一开始遇见谢晋元的时候,他一度将她认错,非说她是谢聿他娘,好吧,她长得可能是跟那个叫什么徐家女有相像的地方,但是她不喜欢被人当做替身。 如今她能感受得到,他对自己的情意,不过她讨厌徐家,尤其宫里那个,徐贵妃偶尔会在宫里出点小事,然后叫他过去,女人的小心思,只有女人才懂。 谢晋元这样的人是不会懂得那些弯弯绕绕的小心思的,景岚也懒得说,但是不说不等于可以忍,他再次提及婚事,她只说简单,让他断了与徐家的干系。 他盯了她半晌,说怎么断,今生今世也断不了了。 气的她摔了他一身花花草草,自己坐车先回来了。 这些事怎么能跟女儿说,景岚气还未散尽,直推了今朝回去:「你赶紧回去看着些,谢聿他身子还没调养好,本就比常人要弱些,可别出了大事,去去去,别跟着我。」 阿娘不让跟,今朝只得回来了。 原本以为阿娘和谢晋元能成,这会儿又没个方向了。 谢聿的存在感太强,这样的人孤傲如他,清贵如他,并不是她能掌控的人。 他的信物还挂在腰间,伸手抚过也是五味杂陈。 顾今朝飞快回到自己屋里,来宝熬药还未回来,世子府也未派人过来,屋里只有她府上一个小厮在眼前看着。 谢聿这会已是烧起来了,躺在她床上浑身无力。 他半阖着眼,瞥见她的身影,眸光顿亮:「干什么去了?怎么才回来?」 今朝上前摸了他的额头,回身亲自来拧了手巾,给他擦脸:「我才出去就回来了啊,怎么了?难受啊,难受就忍忍,汤药马上就熬好了。」 擦了脸,卷起了手巾又放了他额头上面。 回身坐下了,给他盖上了薄被:「你这身子真得好好调养调养,你看看我,我小时候身子就不好,但是现在就不同了,一年到头也不病一次的。」 谢聿勾着她手,抓着握住了。 今朝回头看看,自家小厮贪闲,早躲了一边去了,她怕被人看见,忙是挣脱了给他手放了被下。 谢聿才要动,她嘘了一声,起身拿了矮矮的马扎过来,坐了一旁。 如此伸手到了被底,才又握住了他手。 掌心滚烫,阿娘说手上也有穴位的,使劲揉着能促进血液流动,缓解高烧。 用力揉着,她低着眼看他:「你说说你吧,今天这么冷的天,干什么穿这么少就过来了?受不得风的,得知道自己什么身子呀!」 谢聿抬眼,一把握住她手不叫她动:「没想到,我也有这么一天,小心翼翼看着人脸色,生怕言重,其实刚才在路上,有一句话是假话。」 今朝疑惑地看着他:「什么假话?」 因着高烧,呼吸都重了些,他勾着她的手指与她十指交缠:「今日了断了,以后不许你见他,我在意,非但在意,还十分在意。收了我的信物,那便是我的人了,不许你反悔。」 他目光灼灼,掌心也烫着她,那双眼睛,望进去了,里面都是她。 莫名地心疼,今朝眨眼,不敢再看,忙是别开了脸去,一开口不小心还结巴了下:「谁谁是你的人了?别胡说……」 话音未落,谢聿已是坐起倾身。 她还没反应过来,那双还带着不正常体温的薄唇就落了她唇上,成功将她没说完的话堵了回去。 谢聿灼热的呼吸似乎感染到了她,整个人都似被火团围住,胸腔当中的那颗心不知道是怎么了,突然失控扑通扑通飞快跳了起来。 眨眼,顾今朝浑身都僵住了。 这个混货,沾了一下还吮了口,才坐直了。 四目相对,谢聿舔唇:「现在是我的了。」 屋里温暖如春,院中却是天寒地冻。 景岚慢腾腾走了前院去,也是心烦意乱,一股子邪火无处发泄。 正要回屋去,看门的小厮蹬蹬蹬跑了她的面前来:「夫人!门口来了人了,我看车徽是世子府车马,车上坐着个贵人,她说要见您,让您……」 景岚闻言顿时火冒三丈:「让我干什么?想见我就见我,我是她奶妈呀?」 她踢开脚边石子,转身要走,可来人等不及通传,竟然擅自进了大门,女人一身锦衣,身姿窈窕,慢慢走了过来。 景岚站住,顿时环臂:「诶呦,这位夫人是不是走错门了?」 二人眉眼有些许的相似,徐淑宁一步一步走过来,紧紧盯着她的脸,似受到了莫大的惊吓:「你……你是……」 她脚下踉跄,差点摔倒了去。 景岚瞥着她的脸,略一思索就猜出了她是谁:「怎么?吓着你了?」 她妹妹徐宜宁已经死了,不可能还在世上。 徐淑宁心下稍安,扬起了脸来:「放肆!你可知道我是谁?」 景岚这会正恼着呢,管她是谁:「嗯,真不知道这位夫人是谁,擅闯民宅,理当报官,不过……」 话未说完,女人已怒:「虽不在宫中,也身为贵妃,尔等还不跪下?」 第十一章 跪下? 景岚上前,也是勾唇坏笑:「诶呦,贵妃呢,要不要我满大街给你张扬张扬,说是贵妃不在宫里就这么跑到大街上来啦?」 徐贵妃本来就是偷着出的宫,怎能张扬:「你!」 景岚故意不说破,只是招手叫了护院过来:「青天白日的,竟然还有人冒充贵妃,怕是精神不好,赶紧撵出去了,省的招灾惹祸!」 徐淑宁气的不轻,可一旁走过来的护院可是不由分说,当真来撵人了。 飞身下马,缰绳交给了府里的小厮。 穆庭宇身上还背着细软,匆匆忙回了院里,小厮看见他,可是一脸欣喜模样,他原来走的时候给父亲留了书信了,没想到人才走,书信就到了穆行舟的手里。他不叫人去追,府里人只叫进不许出。 是以府院当中,有两个人都知道他离家出走了。 见他回来,当然喜出外望:「二公子可回来了,主子看了留的书信,一直将自己关在书房当中,没有出来呢!」 穆庭宇闻言站住,随后更是加快了脚步往书房去了。 门口没有人,他上了石阶,站了片刻,才推门而入。 书房当中,穆行舟就站在窗前,穆庭宇走了他身后,直直跪了下去:「爹,儿子不孝,儿子知错了。」 男人并未回头,光只是一声叹息:「庭宇啊,既然走了,那还回来干什么呢?」 穆庭宇低着头,一味认错:「是儿子错了,儿子知错了,儿子不孝,对不起爹娘,对不起兄长,也对不起列祖列宗。」 穆行舟伸手抚额,终于转过身来:「这就是命,庭宇,这就是命,你的命与我是一样的,想当年我上有两个兄长,后来都战死沙场,穆家只剩了我这一股。我与你阿娘青梅竹马一同长大,因着她,我坚持了下来,生了你同你哥哥,你阿娘身体不好,不然还想给你添个妹子。你是咱们家老幺,我和你娘偏疼你,你哥哥也是一样的心。可是谁能想到,总归是逃不过一个命,如今你阿娘和哥哥都不在了,中郎府只剩下了咱们爷俩,我恍然又回到了当年……」 穆庭宇伏身磕头,潸然落泪。 穆行舟也是双目赤红:「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同你一样,浑浑噩噩不知该干什么,只能遵从先人的脚步。想我穆王府当年风光,百年来竟然没落成了这个样子,若不是你众位叔伯一起支撑着,真不知道我会不会像你这样,想着逃走,可我的儿,你至少还有逃走的勇气,爹也想了,如果你走了,能逃过这个命,也就罢了,算了……」 少年哽咽出声:「爹,我错了……我错了……」 穆行舟赫然失笑:「从前你闯祸了挨打,怎么打都笑嘻嘻的,不知认错,没想到现如今怎么还知道认错了?所以呢,既然走了,还回来干什么?」 穆庭宇心中悲苦,无处倾倒,只是一个劲地说着:「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穆行舟一拳捶在窗棱上面,也是愤恨:「我儿有什么错,时不待我,时不待我啊!」 种种过往都在眼前,他红着眼,平复了片刻,走过少年身侧:「起来,回去洗把脸,换了衣裳,公主府来了信,说不定还有转机。」 穆庭宇闭上双眼,片刻之后站了起来。 穆行舟亲自摘下了他身上的细软,轻掸着他肩头:「爹不问你那是谁家姑娘,以后别再想了,好儿郎当精忠报国,穆王府还待兴起,就看你的了。」 少年嗯了声:「我去换衣。」 说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院中还是从前模样,天边的云也是从前模样,穆庭宇出了书房,浅浅目光扫过天空,长长吁了一口气。 回到房中,小厮给他拿了新衣来,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非要他拿了一件胭脂红的。对镜换上,将旧衣随手扔了一边,这件红衣许久没有穿过了,站在镜前伸手系着领口,身后似有人过来,他蓦然回头。 屋里只有他的小厮,在一旁收拾着东西:「二公子穿上这身衣裳,可真是好看,我可还记着,顾小郎君以前就爱笑你臭美,还总说公子是天下第一美少年呢!」 穆庭宇看着他,嗯了声。 脑海当中仿佛有两个小小少年一起骑着墙头,都是一身的土,即使那般灰头土脸的,顾今朝的脸也那般精致。 下了墙头,穆庭宇跳进了清水池塘,也让她下去。 还能记得那时说的话。 她说:「洗什么啊,再怎么洗你也是个混小子。」 他往她身上扬了许多水:「胡说,老子天下第一美少年!」 「胡说,老子天下第一美少年!」 「好好好,你是天下第一美少年!」 「……」 其实今日站在城前时候,看见她果然骑马来了,他心里更多是害怕,因为对日后的未知,他害怕他会后悔,也怕今朝后悔。 如此才好,他始终是穆家人,当不负穆家的列祖列宗。 对镜整理好衣领,少年转身,统统将那些东西都抛之脑后。 到了院中,穆行舟已经等了他片刻了。 走上前去,已是神采奕奕:「爹,咱们走吧。」 男人回眸,上下打量着少年,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好!」 礼物早就准备好了,父子同乘一车,这就往公主府去了。 就在他们往长街那边去的时候,也同样有人背道而驰,往中郎府方向来了,谢晋元才从花房回到世子府,发现徐淑宁不见了,问了人才知道,她竟然私自命人准备了车马,去寻景岚了。 他当即牵了马出来,一路疾驰往这边来了,到了新宅门前,正瞧着两个护院一边一个驾着徐淑宁,将人撵了出来。 再怎么说,也是贵妃,他当即叫住。 两个护院看见是他,连忙放手,上前见礼,说是有人冒充贵妃闯进府院里去了,这话也就听听的了,景岚是怎么个精明的人,她见了徐淑宁如何猜不出来。 他没有说破,让徐淑宁上车。 徐淑宁出宫时候,就一个人都没带,一个人连个丫鬟都没有,显而易见最柔弱时候,她回身看见是谢晋元,眼睛顿时红了。 「哥哥可来了?这里住了个什么人那,不由分说就将人撵出来,若不是看了哥哥三分薄面,这般冒犯,我回去了定要跟皇上说说的……」 她发髻微乱,鼻尖微红,一脸屈色。 谢晋元神色不耐,上前一步,看着她目光冷冽,刻意压低了声音:「所以说,谁让你来的?本就偷偷出宫来的,就算皇上有心放你出宫,你到这来干什么?你又想干什么?」 一个又字,就已经定了她的罪。 徐淑宁心有不甘,强压了恼怒,依旧好言好语的:「我见到了,才知道怎么回事,原来她长得很像我妹妹,怪不得……怪不得哥哥念念不忘……」 谢晋元也不与她多说,大步上前:「上车,即刻送你回宫,至于那些药膳,你祖父会有定论,这笔账咱们日后再算!」 都到了这里来,怎么能就这么走,徐淑宁跟了他的身后,轻言轻语地:「即使回宫,也得哥哥送我回去,我这副模样,如何回的去。你若不想管我,不然我就一头撞死在这门前,也好和妹妹团聚,能告诉她你为了一个女子……」 第十二章 话还未说完,大门吱呀一声又开了。 一个小厮从里面打开了朱门,景岚抱臂倚了门边,闲闲看着他们两个:「有什么话能不能别在我家门前说,平白恶心人。」 谢晋元叹了口气,大步上了石阶:「别胡说,我与她并无干系。」 景岚正在气头上,哪里能有好气待他,伸手推着他不让他上前来,一用力顿时给人推下了石阶去。 她伸手指了他,横眉立目,眸子里像有那么两团小火苗:「我管你有没有干系,现在就给老娘滚,你赶紧走听见没有?给人带走,让我眼前干净干净,再不走,可别说我不客气了!」 谢晋元顿时回眸:「还不走!」 徐淑宁是在后宫活了十几年的人,存心打了要让他们生嫌隙的心,如何能轻易离开。她吃准了谢晋元碍于皇帝不能把她怎么样,揉了眼睛,非但不上车,又上前两步,站了他的身边来,一副要哭的模样。 「哥哥让我走,我知道是为了我好,可是这位夫人长得这么像我妹妹,我也想……」 她这般模样怎能骗过景岚,满腔怒火正无处发泄,回身伸出了手去:「拿来。」 开着的大门遮挡着,之前谁也没有注意到门口人拿了什么,景岚只是一转身的功夫,手里就多了一个水盆。 她大步上前,冷笑道:「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人冒充后宫贵妃到此行骗,我已经派人报官了,真是欺负我孤儿寡母没人做主啊,欺负人都欺负到我头上来了!」 说话间,一盆凉水狠狠泼了出去! 万万也没想到,她竟是如此泼辣,一盆水横着泼出来,将谢晋元和徐淑宁泼了一身了。 徐淑宁何时受过这苦,惊叫一声,已然连连后退。 地上有水有冰,仓促之间还差点摔倒。 身上都是透心的凉,可她哪里顾得上这些,踉踉跄跄才站稳了。 才一站稳,水盆咣当一下扔了她的面前,差点砸在她的脚面,吓得她又是惊叫一声,几乎跳了起来,瑟瑟发着抖。 景岚撸胳膊挽袖子,又是回手:「再拿一盆来!」 说话间,竟然真有人送了一盆水来,眼见着景岚又接了过来,高高扬起,还要泼过来,吓得徐淑宁花容失色,大步退了车边,赶紧上了车。 北风一吹,被水泼过的身上冰冰的凉,谢晋元哭笑不得,赶紧将景岚拦了下来,她余怒未消连盆带水都摔了他身上,他也受了。 真是太多年没有见过她这副怒容了,他扶了她,可怕地上有冰摔到了:「她毕竟是贵妃,得经过宫里头那位再与她算账……你仔细别摔了……」 景岚哪里听他那个,对着他又捶又骂。 背后的马车已经很识时务地驶离了,谢晋元拥着她,往门里送着她:「徐老太医他已经……」 话未说完,景岚已是推开了他。 她转身扶住自家朱门,张臂将他拦在了门外:「我不想听那些,徐家人徐家事与我无关。非但他们与我无关,从今往后,我和你也是一样,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没有关系,我和你也没有任何的关系。」 他还待上前,她突然又是挑眉一笑:「谢晋元,恕不奉陪,屋里还烧着开水你就同那水一样的,给我有多开就滚多开!」 说着,大力合上了朱门,直接将他拒之门外。 汤药的味道经久不散,屋里一股子的苦腥味。 谢聿浑身无力,靠坐在床边,来宝端着汤药,及时赶到,正在床边吹着汤药:「有点热,世子再忍忍。」 他嗯了声,浅浅目光透过她的肩头,落在那边面壁的顾今朝身上。 片刻之后,来宝用小匙盛了汤药,搅了搅:「好像可以了,世子看看还热不热?」 平时,他吃药都是直接喝掉的,此时瞥着那人,不由皱眉。 顾今朝呆呆面壁,几近抓狂。 差一点了,就差那么一点,来宝再快走俩步,就撞见了。 谢聿这个人,怎么就这么……这么的不可言说。 轻抚着胸口,仿佛还能感受到当时的狂跳,她对着墙上挂着的那把弹弓,长长地吁了口气,正是聚精会神看着它,冷不防来宝突然到了身后,拍了她一下:「小主子!」 吓了她一跳,今朝忙是回头:「干什么?」 来宝往谢聿那指了一指:「世子让你过去。」 顾今朝连忙转身,大步到了床前:「你叫我?怎么了?」 谢聿自己还拿着药碗,一伸手递给了她:「太苦了,吃不下。」 汤药哪有不苦的,今朝顺手接了过来,回身坐了他身侧:「世子可真是娇气,吃药哪有不苦的……啊你等着……」 话未说完,才想起家里也有蜜饯,连忙将汤药放了一旁。 柜子里真的还有她吃剩下的蜜饯,赶紧拿了纸包打开放在掌心,快步走了床前,递了谢聿的面前:「真的还有蜜饯,给你。」 他伸手接过,放了枕边:「先喝药。」 今朝拿了汤药,送了他的面前,谢聿并未去接,光只瞥着她:「喝不下……」 怎么又喝不下了,她吹了吹,拿了小汤匙盛了些,送了他的唇边:「快点喝吧,一会儿药劲上来了,省的折腾太晚。」 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谢聿低着眼帘。 顾今朝还没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继续喂他喝药:「再来一点,对了,就是这样,我小时候也最讨厌吃药了,不管什么方子下来,都是那么难喝,我姑姑就给我准备了很多的糖,一打那时候就控制不住,总爱吃糖。阿娘说吃糖牙不好,后来看了大半年,才戒掉了。」 谢聿喝了几口汤药了,突然握住她手腕。 她抬眼看着他,他些许倾身,吓得她往后仰了仰,瞪大了眼睛:「那什么,来宝看着呢,别闹。」 他握着她手用了点力气,凑过去就着她手将剩下的汤药喝下去了,谢聿含笑的目光扫过她的唇瓣,还故意舔了舔唇:「喝药而已,想什么呢?」 窘得今朝一下站了起来,回头将药碗递给了来宝:「一共熬了几碗,那两碗先热着,还不知道怎么个事,或许晚点还得给他喝,随时准备拿出来就好。」 来宝点头,拿了药碗往出走:「放心,我再去加把火,先热着。」 顾今朝耳根发热,再回头时,谢聿已是拿了蜜饯轻咬了一口,有些口齿不清:「你这蜜饯放了多久了,也不酸也不甜。」 的确有些时候了,她上前来,看着他眉眼。 真是从小娇养成的,吃个蜜饯而已,这般挑剔,伸手拿了一个,放了口中,顿时瞪他:「很好吃啊,还是甜的。」 那小丫鬟关门的声音传了来,谢聿听在耳中,顿时扬眉,看向今朝:「怎么可能,我吃了两颗,都是这样,你怎么一拿就是甜的了。」 顾今朝坐了床边,凑近了些,低头看他手上的蜜饯:「我刚才拿的是这样的,要不,你再尝尝这个,我帮你挑挑,怎么能不甜呢!」 说着,真的在其中拿了一个举了起来。 谢聿目光灼灼,连着她整个手握住了,掌心滚烫:「想尝你才吃的那个……」 第十三章 才吃的那个,才吃的那个已经下了肚了,顾今朝眼看着他越来越近,脑中警铃大作。她挣扎两下没能从他手上挣脱,才要站起来,他另只手已然扣了她的后脑上。 随即,那双薄唇又吮了过来,他口中还有苦味,连带着蜜饯的酸甜,这一次可是登堂入室,深深与她纠缠了一番。 「唔……」 有点苦,有点甜。 谢聿到底还病着,才钳制她的力气不过一时爆发而已,顾今朝到底挣了开来,一肘拐在他胸前,给他拐倒了。 她一手抚着心口,后退两步,还直呼呼喘着粗气。 虽然是痛倒,谢聿同她一样抚着心口也是笑:「顾今朝,刚才你心跳好快。」 今朝顿恼,对着他就挥了挥拳头:「我看你是找打!」 他歪着身子,只是扬眉:「嗯,给你打。」 说着竟是大笑起来,许久没有这么痛快过,摊开了身子一副任你为所欲为的模样。 真是……欠揍。 顾今朝大步上前,双手抓住了他领口:「我真的会打死你……」 他才不在意,眼底全是笑意:「好,打死我。」 漆黑的眸子当中,全是她,她心慌意乱,看着他唇边笑意,竟是下不去手,一松手,这就放开了他。 谢聿扬眉,此时他浑身燥热难解,更是挑衅:「怎么?不舍得?」 他那张薄唇一开一合的,光只盯着,就不断想起刚才的柔软和咚咚心跳,她不知自己为何会这样,不想理他,转身就走。 偏他还在背后笑,她走得更快了。 出了屋里,被冷风一吹,才清醒了点。 远远的,听见院外似有吵嚷声,侧耳细听,好像还是她娘的动静,赶紧大步跑了过去,门前两个护院都在,朱门紧闭,门外咣咣作响。 果然是阿娘,她不许人给开门,正是恼怒:「今个你要敢进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今朝上前,忙是扶住了她:「阿娘,发生了什么事?」 景岚握住她手,一起往回走,冷哼出声:「没事,能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你娘这些年,谁都能受,就不能受他的,今个就告诉他了,让他有多远给我滚多远!」 下意识地,就知道门外是谁。 顾今朝回头看了眼,拍了阿娘的后背,直给她顺着气:「阿娘莫恼,你不是总说的么,去了这山还有那山,也不是非要在那一棵歪脖树上吊死,不想理他就不理他了。」 景岚发了一通脾气,其实已经不那么愤怒了。 她轻抚发髻,顺了口气,停下了步子:「谢聿怎么样了?喝了汤药没有?」 一提他,今朝顿时垂眸:「才喝了汤药了,我看他没什么事,哦不我看他是一点事都没有,就是没事折腾人呢!」 景岚如何能知道女儿那些事,她甚至还白了今朝一眼:「别这么说,我还挺喜欢这孩子的,他可跟你不一样,你这身子壮的跟小牛犊似地,人娇着呢!」 顾今朝不敢多说,只哼了声:「阿娘这么喜欢他,让他给你当儿子啊!」 景岚一指头就戳了她的脑门上面:「怎么的,我要他给我当儿子,你干什么去?一天到晚竟胡说八道!」 说着话,再回头,门口果然没有了动静。 谢晋元从来不会在她发火的时候一直做那低头做小的事,景岚冷冷目光扫过朱门,回头拉了今朝又往后院来了。 「走,我去看看谢聿。」 惊得顾今朝立即站远了些:「那什么,阿娘我也累了,我去书房躺一会儿,你自己去看他吧!」 景岚回眸:「这是怎么了?」 心如捣鼓,今朝忙是笑了:「刚才他吃汤药时候,我突然想到了,那间空着的铺子能干什么了,此事非同小可,也算我第一大桶银,得好生铺垫一番……」 既然是想到了好点子,景岚自然是双手赞成的:「不错,那你去吧,我自己去后院就好。」 说着转身就走。 到了后院当中,来宝热了药也才回来,主仆两个同时进了屋里,都奔了床前来。 屋里没有个人,今朝就走了,景岚嘀咕了声今朝粗心,来宝附和了一番。 谢聿好好躺在床边,被都没有盖上。 他闭着眼,似已睡着。 好好的一个孩子,看着就心生欢喜,他同今朝都是让人心疼的孩子,景岚叹了口气,上前拿了被子,亲手给他盖被。 才一动,谢聿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睁开眼睛,发现是景岚,立即放手,一开口嗓音已哑了:「对不住,我以为是今朝与我玩闹。」 景岚失笑,抓过他手,要放入被底。 一低眼,瞥见他腕上系着的旧帕子,不由唏嘘:「傻孩子,这么多年了,还留着这个帕子干什么。」 谢聿闻言顿时抬眸,他举起手腕,那腕上系着他常年带在身边的旧帕子:「什么?」 景岚将他手强按了被底去,想起往事,也是笑:「当年你爹同我在一起时,我还带过你,你还叫过我阿娘的,怕是忘了。」 她目光温柔,是那样温柔:「这帕子还是我给你的呢,你是真忘了……」 夜幕降临,星月渐上。 屋里点了灯,谢聿发了一身的汗,世子府来了人,何老五亲自伺候着他,换上了干净衣裤。他手里拿着那个旧帕子,那些个支离破碎的记忆怎么也破凑不起来。 景岚亲自去拧了手巾,过来给他擦脸:「想不起就不要想了,那时你还太小,今朝才出生都没多久,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也就三四岁的样子,别提多招人喜欢了,我一抱你你就不离我半步。」 谢聿手抬了抬,那旧帕子年头太多,已经泛黄了:「所以,我记忆当中,唤过阿娘的,是你?」 景岚笑,坐了他的身边:「是呀,当年我带着今朝,你爹救过我们的,后来他带了你来,我们在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这帕子还是当年容华绣给我的,几次分分合合,后来我决心北上的时候,临走给你擦脸的。」 谢聿手一松,帕子掉落了床上。 他看向何老五:「你也知道?」 何老五侧立一旁,惶恐上前:「老奴不知,当年照顾世子的嬷嬷因病去了,丫鬟也换了一茬又一茬,老奴始终在京中,确实有几年时间,主子会带着世子常年在外,后来才回京中常住的。」 景岚将那帕子拿在手里,细细地看:「嗯,那几年我同你爹在一起,时间过得好快,一晃你和今朝都长大了,你小时候最喜欢掐她脸的,还记得吗?」 谢聿本就发着汗,身上再次湿透,看着她的笑脸,浑身无力:「那我娘呢?夫人可知道?」 他脸色苍白,手心里都是汗,景岚拿着旧帕子给他轻擦着汗:「你爹个闷葫芦,什么都不肯说,不过我猜,你娘是徐家女,因选秀还是什么与你爹并未婚娶,所以没有名分。现在你也知道了,徐家没落了,如今还剩一个徐贵妃在宫中苦苦支撑,那徐老太医都多大岁数了还出来主事,怕是家中也没什么人了。」 她这话说得很委婉,徐家女查不到下落的,只有一个人。 谢聿伸手覆住双眼,才欢跃起来的心又是沉了下去:「可是我爹说,她还活着,我爹说我娘还活着,她只是……」 第十四章 一滴泪自他脸边滑落,飞快落入枕上,那声音轻的几不可闻:「她只是忘了回来而已。」 景岚看得清楚,不愿打破他的幻想,重新将帕子系了他的手腕上:「嗯,你爹他总不会骗你的,这世上的人,一旦做了母亲,就和孩子的心连在一起,早晚会回来的。」 谢聿沉默不语,她回头让何老五好生看护着,这就出了屋里。 她也是唏嘘,当年一朝穿越,睁开眼睛就在海中飘着,顾不上惊疑,抱着浮木勉强活下来,后来遇见外出的顾家兄妹,把她捡了回去。 从此以顾家双生子顾月华的名义生活,一家人倒也和和美美。 少年少女时候,也常常想,为什么她在现代的病榻上面,会突然穿到了古代来,这个不在历史上存在的朝代,与她有什么干系。 偶尔梦中,还好似能看见自己躺在病床上的模样。 这么多年了,竟再没有做过那样的梦了,恍惚走到了院中,一眼瞥见书房当中亮着灯,想到女儿今朝也到了少女时候,不由眉眼弯弯。 推门而入,顾今朝就在窗前写着什么,景岚关上门,慢步走了过去:「干什么呢?」 桌子上都是她从前整理的药膳方子,今朝一手压在药典上,抬眸便笑:「刚才瞧着世子吃药,每每嫌苦,大人尚且如此,何况孩童。我想起我小的时候,也讨厌吃药了,不如那个空着的铺子,改建一下,开一个私房菜,专做药膳调养身子的。另外我记得阿娘不是和我一起整理过那些花儿的属性,也可以放入药中入味,良药虽苦,但是我们可以放些不相冲的东西调解一下嘛,刚好身边就有个病秧子,不如拿他练练手,看看能否行得通。」 景岚闻言便笑,坐了她的身边:「我儿聪慧,但也别想太多,你好好读书,这机会不多,也不知我们还能在京中住上多久,一旦离了京中,怕是再不能有去书院的时候了。」 顾今朝才不以为意,放下笔来:「阿娘不必担心我,上书院虽是一介草民的唯一的别样出路,但是真正去了的人,就该知道,光靠小聪明是不行的。说的到底你看从书院当中出去的人,看看谢聿,看看秦凤祤,看看穆二,无非不是老子是干什么的,将来他们还干什么,是传承,也是命数,我本是女子,既不能去朝堂,也不能上战场,当然还是老老实实做个平头百姓才好。阿娘家财万贯,我自当更强,对吧?」 话虽这么说,还觉得是委屈了她。 景岚握住了她手,放了自己额头上,抵住了好一会儿,才是缓过这口气来:「你这个孩子,就这样不好,什么事都太像我了。太识时务有时候也不好,看他们那些干什么,你爹比起他们,不知强多少,论什么传承,你小时候阿娘和姑姑是没有办法,才把你当个儿子养,等以后咱们离开京中了,你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 今朝笑,站了起来。 她自后面抱住了景岚,让阿娘靠了自己怀里:「我习惯了当个小子,到时候我就娶个媳妇儿,可不想当回姑娘,好没意思。」 景岚失笑,又搂着她亲近片刻,不知怎么着,想起那边还病着那个,也是心疼:「是啊,咱们娘俩好歹日日在一起,你看谢聿多可怜,他爹就是不会哄人,是个闷葫芦,一小没娘的,身边也没什么好人,人的命啊,真是奇怪,总不能叫人圆满。」 今朝听她唏嘘,忙是打探,多问了几句。 景岚叹了口气,这就将当年的事简单说了,临了,才想起谢聿的生母:「我曾经听谢晋元提过两句,从前徐家悔婚,他当妹子的个姑娘,死心塌地地跟着他。那时候因选秀名单上有她,不能成婚,那徐姑娘为了他与徐家决裂,径自进了晋王府,后来他出去打仗的空,早产生下了谢聿,等他自千里之外赶回来时候,人已经断气了。」 顾今朝闻言,只觉心疼:「太可怜了。」 景岚也叹着气:「谁说不是呢,更可怜的是他以为他娘还活着,刚才我不小心说漏嘴了,生生打消了他这念头,这会指不定怎么伤心呢!」 今朝:「……」 正说着话,外面有人敲门,找景岚找到了书房来。 她上前开门,是被放进来的一个侍卫,常在谢晋元身边的,他进门便跪,徐老太医比对了所有药膳,众位御医当堂对质,他老人家判定药膳属于无心之过,王爷特意命他来请她过去说话。 请她过去说话,说什么? 景岚顿时咬牙:「好一个德高望重的老太医,这分明是偏袒他家孙女,一个无心之过便能了事?这是欺负谢晋元不懂药性,他这个嘴笨的,你等着,我这就过去,看看他们到底能把我怎么着?」 说着拂袖,匆忙去里面拿了一件斗篷披了身上,叮嘱今朝照看好家里,转身走了。 顾今朝听得分明,更是叹息。 送了阿娘出去,她原本想回书房继续整理药膳单子,心思一转就拐了院里去,房中亮着灯,来宝坐在桌边,她的影子被拉得老长。 似乎在做针线活,顾今朝推门而入,来宝看见是她,忙是拉住了她:「别过去了,那老管事被撵出去了,我收拾了客房让他去歇着,我来回走动倒没撵我,这会世子好像心情不大好,药碗都摔了地上了。」 显然,来宝都受了惊吓了,今朝心疼地拍拍她后背:「没事,我过去看看,今个你去和翠姨挤一挤,我看着他就行。」 来宝当然不放心:「那怎么行,你个姑……家家的,不行,还是叫别人来吧!」 顾今朝只说没事,给她推了出去。 里屋一点动静都没有,仿佛她的床上根本没有住人一样,送了来宝出去,今朝关好房门,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药碗还在地上,想必来宝都不敢上前了。 谢聿半阖着眼,听见脚步声,微抬了眼,他长发披在肩头,脸边都是汗,和打湿了的碎发。 今朝弯腰捡起药碗碎片:「你吃我家汤药,住我的床,怎么还摔我家的碗?」 他眸色渐沉,定定看着她。 顾今朝收了碎片走回床前,见他这副模样,转身去拧手巾:「你刚才那样对我我都想打死你了,你得了便宜怎还这么伤心模样?我也只当被狗啃了,算了不与你计较了……」 拧了水,她还湿着手,抖了两下,摊开手巾过来坐了床边:「过来些,我给你擦擦脸。」 她脸边的碎发微垂了下来,眼帘微颤,像是有什么在他心上刷了几下,谢聿手尖一动,目光沉沉:「你过来。」 她还怎么过去,今朝往前凑了凑:「好吧,好吧,我过来。」 说着低头,抚着他脸,给他擦脸。 四目相对,谢聿嗓音沙哑,薄唇微动:「嗯,你过来,你过来抱抱我。」 今朝怔住,随即想起阿娘说的话来,原本还以为亲娘还活着,不小心竟是说错话了,低眸看着他那眉眼,心也疼了起来。 她回手将手巾放了一旁的矮桌上面,随即上前一步,走了床头去,张开了双臂:「那你得起来,你病快些好,我来抱你。」 第十五章 话音才落,谢聿一下坐起,抱住了她腰身。 今朝咬唇,便也环住了他。 书房的房门开了,一人提灯走进。 火红的斗篷犹如一团火,在暗夜当中,一下扎进众人的眼,景岚向来不喜欢身边带着小丫鬟,她独来独往惯了,脚下生风,稳稳地,又爽利得很。 书房当中,徐老太医坐在一头,围着长桌站了一圈的人,谢晋元没想到她来得这么快,快步走了过来。 他接过她手里的灯笼,还虚扶了一把:「怎么自己来的,不让个人跟着点,好歹也给你提个灯。」 景岚淡淡目光扫过书房内众人,她眼睛也毒,看过的人从来过目不忘,徐贵妃站在老太医的身边,犹如小白花一样的。 桌边站着大小六个御医,御医也分等级,从他们穿着打扮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她亲手解开了斗篷的带子,随手递了谢晋元的手里,走了徐老太医面前,翩翩施礼。 徐老太医目光沉沉,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听说谢聿的药单是你比对出来的?」 景岚站直了,坦然看着他:「对,是我亲自比对出来的。」 她长得与自己的小孙女实在相像,徐老太医长长叹了口气,淡淡说道:「你这丫头,倒有些能耐,只不过是误会了,实在是我这个不成器的孙女不懂药性,好心办出了坏事,御医们可以作证,药膳的单子并非一起出的,药性相冲分量太小,也不足以致命,现在查出来就好了,老夫可特意给那孩子调理身体,此事到此为止。」 景岚点头:「既然老太医下了定论了,那还叫我来干什么呢?」 徐老太医瞥向谢晋元,扶着桌边的手顿时紧了紧:「药膳的单子,是你比对的,现在你来告诉他,怎么个结果。」 景岚不急不慢地嗯了一长声,之后挑眉笑笑:「这可做不到,老太医恕罪,小女子本来也是识时务的个人,但是事关重大,不能说假话。偏巧了,谢聿那孩子从前唤过我阿娘,一日为母,也终究是个为人母,虽然不是亲生,但是听说我长得与他娘还有些像,这苦命的娘俩个,别人心疼不心疼我不知道,我真心疼,是就是是,不是就不是,药膳的单子有问题,这无需置疑,究竟是故意还是无意,我想,老太医心中也是知道的吧!」 徐淑宁在旁红着眼睛:「这位夫人,不怕你笑话,论起药性,其实我只懂一二,若不是这般无知,也不会闯下大祸,当然了,错就是错了……」 话未说完,泪已落下。 她一说话,一旁的御医纷纷出来作证,哪个单子是谁所出,因为牵扯的御医也多,一时间药单比对出来的时间线就乱了。 景岚都了在眼里,她见老太医不说话,开始卷袖子,左手卷右手的,右手卷左手的,露出雪白的一截肌肤。 谢晋元忙是过来遮掩:「这是干什么?」 景岚横眉立目,顿时瞪了他:「让开。」 虽是不愿,他还是跟了她的身后。 景岚上前,站了长桌的一角上,笑对几位御医:「敢问几位大人,都是太医院的吗?」 徐老太医在太医院德高望重,太医院多是他的门下弟子辈的,当着他的面,都毕恭毕敬的,不过面对景岚,自然不屑。 碍于谢晋元在,也都应了,说是。 景岚浑不在意,只扬声说道:「药性相冲是大事,学医是为救人,不是杀人,是以入门的第一课,想必老师们都教过你们的吧,什么被反,什么相畏?」 她看向徐老太医,老太医隐隐点着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还觉他唇边似有笑意。 这些最基本的东西,有谁能不知道呢,景岚淡淡目光在他们身上扫过,最后落在徐淑宁身上:「即使是对药性只知一二,也会从反畏学起,半夏、瓜蒌,瓜蒌皮、蒌仁、天花粉、贝母不管是浙贝母、还是川贝母、白鼓、白及反乌头,这些包括川乌、草乌、附子、天雄、侧子。海藻、大戟、甘遂、芫花反甘草。人参、党参、太子参、丹参、玄参、沙参、苦参、细辛、白芍、赤芍反藜芦。硫磺畏朴硝,水银畏砒霜狼毒畏密陀僧,巴豆畏牵牛,丁香畏郁金,川乌、草乌畏犀角,牙硝畏三棱,官桂畏赤石脂,人参畏五灵脂。这些,大人们,可有不知道的吗?」 有心还是无意,全屏一张嘴。 御医们纷纷看着景岚,想打马虎眼也不好说话,正是一个瞧着都犹豫着,景岚声色俱厉,冷哼出声:「我一个江湖游医都知道的,最基本的道行,你们若是不知,我看太医院可以清查了,医者仁心,首先得会医,大人们该不会连这浅显的道理都不懂的吧?」 说着又看向徐老太医:「徐老太医德高望重,现在太医院弟子也都师出名门,若是这般无知,却不知太医院是个什么地方了?」 老太医脸色顿沉。 其中一人,忙是回道:「夫人说的没错,这些反畏,开方子的时候,需要注意避讳。」 轻描淡写的一句,景岚眸光微动,不慌不忙又道:「这么说来,大人们应该是都知道的了。」 当然知道,若再说无意,不知,岂不是要被太医院撵出去了? 一个说是,立即就有两个三个,景岚又道:「大黄、黄芩、黄连、石膏、知母、夏枯草这些大寒的药性,你们又有谁不知?」 御医们忙是低头,不等他们回话,景岚拿起了药膳的单子:「中药之温、凉、寒、热、平,谓之「气」;酸、苦、甘、辛、咸、淡,谓之「味」;发表、攻里、化痰、消积、软坚、散结、疏肝、理气、利小便等,讲的是药物的「用」一个用字,能进太医院的列位,不会不知,药性相冲,哪有那么多的偏巧,冲的只是一点点,一点点地令人体虚,渐病,从血中,肾气,一点点瓦解生意,这是不小心能出的药方吗?我看倒像是千方百计避开常用药,连起日日夜夜的药膳,能置人于死地的。」 她从怀中,拿出自己列出的每一样的错处,轻轻放在了桌上:「所以,是你们刻意联起手想要谋害世子的吧?」 御医们纷纷跪下,不敢抬头。 景岚按着自己所列之册,推到徐老太医的面前:「老太医可以详细看看,每次药膳当中,多少量,这般无意可很不巧,每次都那么不易察觉呢!」 徐老太医伸手拿了过去,先还面无表情,待仔细看清景岚所书字迹,两手竟是隐隐发抖,他惊疑未定,一把扣下药册,瞥向了景岚。 徐淑宁在旁扶着他胳膊,察觉到祖父的异常,也是皱眉:「景夫人说这话未免太过刻意,我的确不大懂药性,药方的确也是御医们决策出来,就是我过一眼……」 景岚根本就不搭理她,只是定定看着徐老太医,扬眉一笑:「我知老太医身份,也十分仰慕,却不想您这孙女说不懂药性,天下人都知道徐贵妃是老太医的亲孙女,若有心袒护,也总得有说得过去的证据,不然,天下人会说,哟,那就是徐老太医的孙女,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听的是谁过错,全听在了老太医身上,医者仁心,医者仁心,其实想做医,还得先学会做个人,您说呢?」 第十六章 她对徐家,本就存着一口恶气。 也知道谢晋元定然护得住自己,自然放开了胆子说,一个不得宠的贵妃,因着外臣子,偷离出宫,徐家也定然不会张扬此事,现在御医们都被请了来,说明谢晋元不打算草草了事。皇帝还得让他三分颜色,她不替他说这些话,又有哪个能懂药性,敢怼老太医呢! 徐老太医一口气梗在嗓子里,也是火冒三丈,腾地站了起来:「我孙女……我孙女怎么了?宜宁要在,天下人也早知道她了,我那孙女谁能比的上……我那孙女……」 一口气没缓好,他直直往后一仰,竟是昏了过去! 幸好旁边有人,给接个正着。 也不敢乱动,先放平在地上了。 徐淑宁尖叫一声,顿时大哭起来,谁也不叫上前,景岚实在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其实她从第一面见到徐老太医,就觉得亲切。只不过因恼怒他袒护徐贵妃,才牙尖嘴利,一句不饶,眼见着老人家倒下,她心里也咯噔一下。 到了跟前,眼见着徐淑宁还护着心口哭,一把将她推开了。 她上前急救,幸而只是气梗住了,只按压几下,人就幽幽醒过来了。 院中又有嘈杂之声,谢晋元得了消息,宫里来人接徐贵妃了,徐家事 ,还得自徐太医这了,他让人搀着徐淑宁,这就给人先行送了出去。 至于太医院的这些御医们,也各自摘录在案,还得细审,被人拖了下去。 徐老太医人气还不大顺,先不能移动,景岚给人救了过来,长长出了口气,跪坐了他的身侧,慢慢给他顺着气。 寒冬腊月,地上还有点凉,这口气顺过来了,她回头叫了丫鬟去找有力气的男人过来,想给人扶起,才一动,老太医就抓住了她的手臂。 景岚心生愧疚,自然柔和许多:「老太医见谅,景岚只是为了给那孩子争一口气,谢聿与你徐家也有些渊源,想必您也知道,如果他娘还在,定然不会有此事发生。世上哪有那么多偏巧呢,分明就是人为的……」 话未说完,老太医的手又抖了起来,他手一滑,又狠狠钳住了她的手腕:「你……你究竟是谁?」 景岚怔住,不明所以:「我名景岚。」 徐老太医定定盯着她眉眼,再三确认了,眼睛顿时红了,就连声音也颤抖了起来,他挣扎着要坐起,扯了她手已是老泪纵横。 「不,你是我孙女宜宁,你是我孙女宜宁!」 站在树上,能看见高墙里面,那个长廊长长的。 小小的顾今朝顺着枝杈上了墙头,顺着墙头又瞪着墙面一路下滑,此处眉眼巡逻队通过,她人小腿快,蹬蹬蹬跑进了长廊里。 出了长廊,正遇见巡逻队往这边来了,她大大方方迎上前去,装作大人模样还抱了拳,说是世子哥哥让她来的。 当然无人戳穿,她急忙跑了。 跑到一处院中,四处安安静静的,上了石阶,赶紧去敲门,可惜无人应她。 推一推,推不开,她只得跑到窗下用力扳着爬了上去,窗棱上还挂着小铃铛,小心扶着了,才跨腿进去。 腿短,下去的时候扶着窗棱,伸脚点了点,点到了一个矮凳,小小的人儿松了口气,整个人都站在了矮凳上面。 再回头时候,慢慢下了矮凳。 一个人都没有,可门锁着,怎么能没有人。 今朝轻手轻脚地走过屏风,进了里间,这才看见床上的人儿,小谢聿仰面躺在床上,盖着薄被,闭着眼睛脸色苍白。 她过去站了一站,看见他额头有汗,伸手摸了一把。 手才一碰到他,谢聿突然抓住她手腕,睁开了眼睛,看见是她才放开了她。 小今朝眨巴着眼睛,低头看着他:「好哥哥,你怎么了?病了吗?门怎么锁着?叫了大夫给你看病吗?吃了药了吗?」 一口气问了好几句话,谢聿全部没有回答,只是定定看着她。 她今日淘气,跑了一身汗,额头上还有新刮的一个小口子,他回手在枕头下面摸出一个帕子来,这就坐了起来:「我不叫人进来的,才梦见我娘,想跟她去,你就来了。」 说着,拉了她上前,给她擦脸。 小今朝回手解下腰间的锦袋,抓过他手来,从中倒出了两颗糖豆来:「我在穆二那抢来的,他糖好多,这个特别甜,给哥哥留了。」 谢聿摊着掌心,上面静静躺着两个糖豆。 他听见这个陌生的字眼,不由皱眉:「穆二是谁?」 顾今朝笑着眨眼,想起来就眉眼弯弯:「一个伯伯家的哥哥,我爹带我去玩了,他家里好多玩具,还有好多好吃的,他娘好温柔的,他哥哥人也好好的,我……」 话未说完,那两颗糖豆已经随着谢聿的动作飞了出去。 那帕子还在他掌心擦了擦,谢聿白着一张脸,眸色漆黑:「你这几天没来,就一直跟他玩了?」 今朝回头看着,那两个糖豆早不知道滚落哪里去了。 她下床,有点生气了:「好心给你带了的糖,我都没舍得吃,你不喜欢吃干什么要扔?」 小谢聿眉峰微扬,只是冷笑:「我为什么要吃?你那么喜欢和他一起,那还来我这干什么?」 顾今朝抿起了唇,她一步一步后退:「好吧,哥哥好像不喜欢我来,那我以后就不来了。」 后脚跟不知道撞了什么上面,还踉跄了下。 她始终看着谢聿,那眼前的小小的谢聿似乎急了,他那么向前一扑,也摔落床下。 这么一摔,顾今朝一下睁开了眼睛。 她伸手在床上摸索了下,摸到谢聿还在,才松了口气。 看护了他半宿,才睡了一会儿,她竟然做梦了。 梦中的情景似幻似真,仿佛真就在眼前,她伸手抚额,使劲揉了揉脸,才清醒了一些。 仔细一想,好像真的有那么回事,忘了因为什么,反正因为她,谢聿从床上摔了下来,吓得她叫了人来,然后逃跑了。 此时在梦中想起,也是可笑。 天亮了,伸手覆在谢聿的额头上,才一动,他按住了她手,睁开了双眼。 顾今朝喜道:「恭喜世子,退烧了,看来你身子是好了许多,从前一烧总是得烧几日的,以后可得注意,千万别有下回了。」 她是真心欢喜,眉眼当中都是笑意。 谢聿看见她这张笑脸,也是勾唇:「死不了就好。」 他坐了起来,见她脸上还有睡着压的印痕,伸手抚了下:「你在这看了一夜?」 今朝才不以为意:「没事,我精神着呢,世子也起来吧,我洗把脸换了衣裳,一会儿要去书院了。」 他才待伸手,她偏脸躲开了去。 顾今朝快步离开,边走边说去找人来。 谢聿坐起,盯着她的背影,抿唇。 很快,何老五拿了新衣过来,他服侍着谢聿换上,也啰嗦着叮嘱他,以后千万仔细身子,不能再冲动了。 谢聿随口应下,穿戴整齐,下地洗漱。 床边还挂着一把弹弓,这房间是顾今朝的,被褥是她的,上面似乎还有她的味道,屋里摆着的所有东西,都是她的。 环顾一周,才来得及打量一番,发现摆设有些简单。 第十七章 她不像别的姑娘那样喜欢红红绿绿,墙上还挂着她喜欢的金裸子,喜好就是那么明了,梳妆台倒也有,可上面没有任何的饰品,谢聿伸手一一抚过,低眸不语。 亮天之后,府中人都起来了,按部就班地做事,顾今朝走了之后就没影了,谢聿拾掇了一番,亲手给叠了被子。 他展开双臂,活动了下筋骨,发现自己恢复不少力气,应当是没事了。 何老五一旁看着自己,他才有笑意又板起了脸。 负手而行,匆匆走过。 出了屋里,才下石阶,一旁厢房的门也开了。 顾今朝还掩口打着哈欠,和个丫鬟说着话,她没抬头,自然没有看见他。 下了石阶,这姑娘展开双臂,狠狠抻了个懒腰,谢聿大步上前,两个人当即撞见,相差两步远的时候,又都站住了。 谢聿依旧一身锦衣,只不过腰间多了个牛角匕首,轻轻一卦,除此之外,再无别物。 顾今朝的目光在他身上一扫而过,笑:「世子好了,大喜。」 她一身白衣,腰间也挂着同样的匕首,谢聿看见,点头:「大喜的事在后面,你守了我一夜,我当回礼才是。」 要什么回礼啊,今朝忙是撇清:「我娘临走时候吩咐我要看顾好你的,这有什么,要什么回礼,不必多礼不必多礼。」 虽然这话有撇清的嫌疑,谢聿却不大在意。 他即刻转身:「过来,今个是非谢不可。」 其实说起来,他还是这般英姿傲然,才像他,她不喜欢病恹恹的世子,如此看着他,仿佛自己被叫过去了,也是理所当然,赶紧就跟了上去。 谢聿走在前面,可惜也就走了这么几步,就不知往哪边去了,今朝大笑,还是往前走了几步。她倒退着走,边走边是看他:「世子无病才好,我刚才想了下,所有苦恼都是庸人自扰,真个好没意思。」 说着,站住了对他勾指,让他过去。 谢聿上前,她定定看着他,此刻已然忘了自己是谁,他是谁。 只是记得,他的欢喜。 顾今朝等他站了眼前了,才低声说道:「该在一块的人,早晚能在一块,不能在一块的人终究会分开,想多了没用。我不喜欢扭捏,喜欢我的人,我才喜欢,世子如果当真深情,那我也试试,如果日日看着欢喜,定不负你。」 谢聿蓦然抬眸,不由勾唇:「如此,便说定了。」 眼看着来宝和何老五快到眼前了,今朝一拨腰间的匕首:「信物还在,放心。」 她对他眨眼一笑,转身就走,他连忙跟上。 一个时辰之后,二人用了早饭,一起读了会书,又一起出了新宅。 顾今朝说先送谢聿回世子府,他却提及了谢礼,还非谢不可了。 二人上了车,单单就这么两个人的时候,谢聿牵了她手,紧紧握了手里。今朝不习惯被人这么全握着,也反手抓着他手心,你握我,我握你的,就这么折腾了几次,到底是十指交缠了一起。 这么光明正大的一起牵手,反倒没有人说话了。 到了书院,先后下车,顾今朝背了书箱,才要往学堂走过去,谢聿却是跟了过来,她左右看看,见没有人注意到她们,才是对着他摆手,不叫他跟。 谢聿就坦然跟在她身后,相隔不过一丈远。 顾今朝开始有点后悔了,她可不想引人顿足观看,尤其在丙学,如果让人看出她与谢聿过分亲厚,只怕流言蜚语会一下爆发了。 可她不管是瞪他,还是瞪他,他都浑不在意的。 走上石阶,她站了学堂门口,往里面看了眼。 同窗们都在,她后面的那个也在,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的那股子欢喜气一下子淡了许多,才要走进,书箱被人扯住了。 顾今朝忙是回头,谢聿提着书箱的肩带,一把扯落了去。 他伸手提着她的书箱,转身就走:「跟上来,今日送你一大礼。」 诶? 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今朝忙是跟了上去:「喂喂喂,你这是要干什么去啊?等等,等等我!」 谢聿不回头,只脚步匆匆,从藏书阁下的长廊一直往北,出了院落,上了山背,爬了石阶能有三十几,再往下竟是绕了书院的另外一侧去。 那里面有一静院,门口松树挺拔,还有侍卫看护。 当然了,看见谢聿,立即放行。 顾今朝可从来不知这是什么地方,抬眼看着匾额才恍惚认将出来:「这是甲学的学堂?」 谢聿嗯了声,走得更快:「先让你过来,但是需得你自考通过,否则大考一过,即刻打回丙处。」 她想起那谁谁,也觉整日见着尴尬,嗯了声。 谢聿见她神情,知她心中所想,并不回头,只淡淡道:「既然应许我,不许再私见他。」 今朝也不想见,只重重点头,就算应下了。 学堂与外处都不一样,走到门口,听不见一声嬉笑玩闹声,宽敞的大堂当中,也只寥寥几人,顾今朝随着谢聿走进去,环顾一周,目光落了窗边。 那里坐了一少年,他单手托腮,也随着谢聿走进,将目光投向了她。 顾今朝才瞥过去一眼,还没仔细看清少年模样,前面的谢聿已经转过身来了:「知道让你来是干什么的吧,再敢多看一眼,眼珠子挖下来!」 今朝:「……」 书院的新任山长亲自出面,留下了她来。 谢聿没有时间在书院逗留,不过就这么放她在学堂,也不放心。 二人站在门口,他往里面瞥了眼:「来这的学子无非分成三种人,一种是寒门子弟,闷头只知读书十分清高,一种是名门望族目中无人,还有一种,是无需读书,纯纯来放风的。刚才那个,是第四种人,碰不得,也看不得,记住了。」 今朝嗯了声,很好奇:「他是谁?」 谢聿薄唇微动:「质子卫渊,闲来无事麻烦一个,学堂里还有他的近身侍卫,想活命就离他远一点。」 他了解她,向来不喜欢麻烦事,还很识时务,是以放心。 一听是质子,今朝立即沉默。 她从来都是事不关已高高挂起,被她列位自己人,才能在她的世界里放肆。 谢聿将书箱给了她:「你不是说带我去一个地方?我去宫里有事,回来接你,若是迟了,你就在书院门口等着我。」 早上阿娘也没有回来,府上没有车,顾今朝连连点头,应下了。 谢聿安顿了她,匆忙离开了去。 同谢聿说的一样,山长虽然留她下来,但是明确说了,她还需参加一个月之后的进考。之前因退考一事,整个书院怕也是没有谁不认识她了,从前在丙学多半都是玩闹,冷不丁到了甲学来,还有些许不适应。 一间学堂当中,寒门子弟少之又少,但少不代表没有,能有三五个人,他们常在一处说话,剩下多半是名门望族出身,她被谢聿送进来,无人注意,没谁上前来说话。 夫子安排她坐在后面旁听,这样也好,顾今朝背了书箱坐了最后面的位置。 其实京中多俊男,尤其书院当中的小公子们,多数还没有世故起来,少年英姿,各有各的姿态。 之前她看见的那个少年,在她的斜前方。 第十八章 进门时候,之所以注意到他,也可能是那一回眸,他眸光当中带着些异色,好奇才多看了一眼,走过他的身边,能见他颜色,当真柔美。 他身穿异服,虽然发饰与本土人没甚两样,可耳边的耳饰似乎昭显了他的不同。 顾今朝从小和小子一样,走路生风,动作之间向来潇洒,自带三分英气。 可即便这样她也不敢轻易佩戴饰品,生怕别人多想,此人刚好相反,男生女相,天生异瞳,偏还带着耳饰,美得野,美得放肆,可你要说他是女子,怕是无人相信。 因那一双眼,邪气得很,分明是少年之色,一举一动之间,多有笑看风云的姿态。 不多一会儿,钟声响起了,夫子来上课,堂中顿时鸦雀无声。 顾今朝在下面所学之处,多半是靠秦凤祤,至此才听上一堂真正的大解,她心无旁骛,也不出头,静静坐了后面悄无声息的。 这间学堂,多她一人不多,少她一人不少。 钟声响起的时候,夫子先行离去,顾今朝低头默书,聚精会神地。 正是在心中默念,纸上突然暗了一暗。 她笔尖一顿,抬眸。 前面的少年回过头来,正探头看着她写字。 他眉清目秀,偏是个光头:「了不得了,我竟然坐了顾今朝的前面,看来夫子待我真是不薄。」 之前没有注意到,顾今朝仔细打量了他一眼:「你认识我?你是?」 光头整个人都转过来面对着她,还不大好意思地笑了笑:「现在书院当中,有谁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我是左侍郎府上的小和尚,陈长生。」 他穿着打扮同平常人一样,只是光头看起来突兀了些。 今朝虽然心有疑惑,但也对他笑笑:「长生,你这名字起得好,名姓之中已有命数,我看你福泽深厚,定是个心善的好人。」 话音才落,一声嗤笑在前面传了过来。 顾今朝循声望去,却不知是谁才笑的,她环顾一周,似不以为意,依旧低头写字。 陈长生双手合十还说了一声阿弥陀佛,今朝抬眼就笑:「为什么说自己是个小和尚?」 长生一本正经地看着她:「不是我说的,是我一小就是个小和尚,我阿娘说我生下来以后勉强能活,只有不断修好修善才能好好长大,是以一直在寺中常住,偶尔才回府一次,这次师傅让我来修行,没想到我也很擅长读书……我听说过你的,没想到你人,人生得这般好看。」 话音落了,人脸也红了。 顾今朝不由失笑,可她还未开口,前面又是一声轻笑。 她抬眸看去,斜前方的那人,回过头来也看着她。 他手里还拿着一把折扇,吧嗒吧嗒地打在手心,那双妖冶的眼中,都是点点笑意,她谨记谢聿的话,不想惹事,只礼貌地点了下头,随即别开了眼去。 陈长生头也未回,只压低了许多声音:「别理他,他邪门得很。」 说着又高声念了几声佛号。 忍俊不禁,今朝抬头看了一眼 ,嗯了声继续写字。 片刻之后,前面不知谁叫了陈长生,他转身离去,大步向前,才一转身,不知绊到了什么,差点一头扎下去,幸好顾今朝眼疾手快,倾身一抓,拉住了他。 不仅是她,窗边的少年也扶住了他另一侧胳膊。 今朝先放手,仿若无事地低头。 陈长生站直了,还心惊胆战:「多、多谢。」 少年笑,拉着他的手臂拍了拍他的胸口:「小和尚,所以说,为什么要跟别人说小王的坏话呢?」 陈长生顿时明白过来,不过碍于眼前人的身份根本不敢说话,只是低下了眼帘。 少年声音也是好听,如沐春风一样的:「即使背对着我,我也知道你说了什么,小心点呀,小王心情不好的时候,是会报复的。」 长生哪里还敢反驳,只哼哼啊啊地答应着。 顾今朝都听在耳中,只当不知,片刻之后,前面又坐了人,她以为是陈长生回来了,也未注意,可一抬眼却是吓了一跳。 少年沉沉目光正落在她脸上,见她惊吓,不由失笑:「怎么?吓着你了?你就是顾今朝?」 今朝坦然点头:「我是,怎么了?」 书院当中并无大小高贵之分,是以众生才能共处。 她收好书卷,也目光浅浅,丝毫没有避讳的意思。 少年笑,向前倾身:「我问你,你进门的时候看我干什么?」 他与常人不同,不看他才奇怪的吧? 今朝想了下:「不经意看见,没什么,如有冒犯,还请公子见谅。」 少年扬眉:「你真是不听话,那谢聿是不是跟你说,不许你多看我一眼?还说要把你眼珠子挖下来,现在他人不在,你还看?」 顾今朝闻言顿笑,她不知道他是如何得知,她和谢聿之间的对话的,但可以看出,这个质子在京中生活,该有多无聊,才会到处找茬。 她目光浅浅,正色道:「那怎么办,公子挡了我眼前,我不看公子,还能看什么?」 少年顿笑:「巧言善辩,看来你和谢聿要好,他那种人竟然也有朋友」 其实顾今朝在谢聿面前,的确是有些不知所措。 因为他霸道,强势,看着她的目光总是让人太过心疼。 可在别个面前,尤其这样看不出深浅的,她也是从不露怯,什么都能藏在心底的,听闻这少年将谢聿归位那种人,竟生了维护之心。 楚国的质子送了来,那是战败之后的战利品。 还是谢聿亲手捕获的,扬眉便笑,她也是假意不识:「我们世子的确不才,敢问,这位公子是谁家儿郎?」 少年笑意顿失。 他一拍案前,这就站了起来,不过他很快回眸,回眸便笑:「小王卫渊,你记得了。」 说着,两步回了窗边。 自此钟声再响,学堂当中安静了下来。 到了晌午下学时,顾今朝将小记捋顺好,收拾了书箱背起就走。 从甲学出来,走过藏书阁下,长廊当中还站了不少人,有人看见她了,还远远打着招呼,现在她走在书院当中,已经习惯了。 出了书院,谢聿果然来迟了,今朝就站了一边静静等候。 站了一会儿,侍卫队拥簇着卫渊从后面走了出来,二人本也不相熟,顾今朝索性假装没看见,别开了脸去,不想这人还未走过,便停下来了。 侍卫队侧立一旁,卫渊站了顾今朝的面前,她不论如何也装不下去了,只得回身见礼。 少年扬眉便笑:「自从我到了大周,还一个朋友没有,今个遇上就巧了,你家住哪里,捎你回去?」 顾今朝忙说不用,断然拒绝:「马上就有人来接我了,多谢公子好意。」 说着,她一眼瞧见世子府的马车已经往这边来了,远远一指,更是喜笑开颜:「看,他来了,那我先走了。」 卫渊也看见了:「那真是巧了。」 顾今朝可不与他再做纠缠,就那么轻轻一揖,赶紧奔着马车走了过去。 车夫看见她了,登时停车。 书箱放了一旁,今朝头也不回地上了车,车内谢聿端坐一旁,还虚扶了她一把。 回身坐了他的旁边,她还拍着胸口:「万幸,万幸你这会可是来了。」 第十九章 说话间一眼瞥见谢聿竟是一身朝服,不由拉了他袖子细看,诶呀一声。 玄色的暗纹朝服,没想到穿在他身上更显神俊,顾今朝长叹一声,双手合十:「老太爷,说不定我这回是捡到宝了……」 谢聿顿时勾唇:「不然呢?」 她登时捂眼:「可不敢再看了,世子今日面如冠玉,玉树临风,再多看一眼就要死了……」 一时没绷住,谢聿笑得肩动,正是说笑,问她要去哪里,门帘一掀,又有一人钻了进来。 少年不请自来,也是一脸笑意。 世子府中,徐老太医穿戴整齐,这口气是彻底缓过来了。 他静卧许久,情绪也终于平复了下来。 景岚就坐在他的床前,已经守了他大半夜了,已经到了第二日还是不敢离开。老太医情绪激动,始终坚称说她是他的孙女徐宜宁。 要多可笑,就有多可笑。 这么个德高望重的人,其实看着他这般模样,只觉可怜又可叹。 谢晋元让人做了点粥,亲自送了过来,他送了她的面前,示意她来照顾一下。 说实话,景岚一夜未眠,自觉已经仁至义尽,她并没有接过来,光是回眸淡淡瞥着他,脸色不虞。 徐老太医坐了起来:「你说你原名什么?今年几岁?祖籍哪里?」 他这般急切地模样 ,毕竟是个老人家,景岚缓了脸色,接过粥碗,应了一声:「我原姓顾,是顾家女,名叫月华,今年三十有二,祖籍淮地。」 徐老太医目光当中的那点光亮又渐渐熄灭了去:「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就连字迹都像,这世上哪还有人像她那般爱写半字,她向来聪慧,对药性了解得比我这个老头子都通彻,我就说她怎么能死呢,怎么能呢!」 他悲痛欲绝,伸手捶着自己胸口。 这般伤心,她看了竟也心疼:「老太医说起的这个徐小姐,其实我略有耳闻,但是上有父母亲人,下有朋友儿子,自始至终,我十几岁之前都未来过京中,这是千真万确的事。」 徐老太医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一颦一笑像,说话的口气像,狡黠的模样像,字迹像。 可景岚说她十几岁之前从未来过京中,这又说不通。 起初的激动,到头来似一场空,更觉难过。 景岚也不愿这样打击他,只不过,有些话不得不说:「还有,至少您孙女她生了谢聿,谢聿今年十七,过了这个年眼看就十八了,我今年三十二岁,完全没有那种可能,老太医看着我这张脸,也该知道,只是长得有些许相像而已,我并不是她。」 徐老太医眼前已是模糊,她说得没错。 看着她姐姐就知道,徐宜宁若还活着,三十七八了,年纪对不上。 最主要的是,当年,明明确确是断了气的,那是他亲眼所见。 想起从前孙女模样,徐老太医不禁老泪纵横,景岚不愿再刺激他,盛了粥来喂他:「老太医还是先吃点东西吧,若是您孙女还在世上,也是想让您老人家健健康康的,无忧又无愁。」 他如何能吃得下去,直摇着头。 景岚也熬了一夜了,一脸疲色,她见他说什么不肯吃,就将粥碗放了一边,起身告辞。 谢晋元忙出来送她:「在这歇歇再走?」 景岚披上自己的斗篷,轻摇头:「不了,我得回去看看,一夜未归,容华和今朝怎能放心,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来世子府了,以后有关徐家的任何事,都不要来找我。」 她脚下发飘,谢晋元虚扶了一把,又被她摔开。 出了客房,外面阳光明媚,景岚下了石阶,脚步缓缓。 谢晋元紧紧跟了她的身后:「徐老太医于我有恩,他在一日,便没办法断了干系,贵妃一事,牵扯甚多,皇帝一插手也无法再深究下去……」 话未说完,女人已是站住了。 她长长叹了口气,没有回头:「谢晋元,从前你也怀疑过的,对吧,你怀疑过我就是谢聿生母,不知道为什么我一想到这件事就无比愤怒。我现在还是从前的那句话,我不是她,无从得知她是以什么心情那样死心塌地为你付出,我只是想说,如果我是她,决计不会原谅你,」 她脾气向来说一不二,谢晋元知道她正在气头上,大步上前。 自背后环住了她,他紧了紧手臂:「你若是她,我也决计不原谅你。」 亲自送了景岚回来,谢晋元重新回到了徐老医的床前,老太医已经起来了,他要回徐家去,身子还有些虚弱。 景岚不在,徐老太医怒目以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究竟是怎么回事?当年宜宁分明断了气的,她那产后出血我救治不来,是我亲自让她闭上的眼,这位景夫人何以能这么像她?我且问你,你把宜宁埋在哪里了?」 当年因为徐宜宁之死,谢聿抢回了孩子和她的尸首,与徐家决裂。 多年来,都无什么走动,若不是之前有承诺在先,偶尔会多照拂照拂徐贵妃,只怕至今都不会再有交集。 谢晋元沉下心来,只是低眸:「她不是宜宁,宜宁当年是我亲手葬的。」 多年以来,徐老太医从不知孙女下落,从前是伤心不问,如今疑云重重,自然刨根问底:「你葬了哪里?嗯?你把她埋在哪里了?」 谢晋元沉默不语,转身离去。 仿佛还能听见她的笑声,她说她怕黑,也怕被埋,如果她先他一步死了,那就让他把她放在竹排上,到时候她顺着水流,说不定能回到她来的地方去。 他听了她的话,当真将她的尸首放了竹筏上面。 竹筏顺着水流一路往东,他抱着儿子,就一路往东,后来,竹筏找到了,可她已经不在了。 当时年轻,他再见到她时,她已是景岚。 她是宜宁,她又不是宜宁。 救了她们一家,她还带着才出生不久的女儿,世事无常,偶尔也怨过,可分分合合多少次,错过多少次,也不能放下。 他回封地时,不想她离了林家,又进了国公府。 这世上总有些人,一再错过,若不紧紧抓住,唯恐今生无缘。 上了长廊,叫了人来,准备车马,即刻进宫面圣。 景岚回到府里时候,顾今朝已经回来了,她陪着姑姑一起绣着花儿,说着话,三个人一起说了会话,笑闹不休。 过了晌午,容华睡了午觉,景岚回屋里歇息去了,顾今朝手巧,特意在锦袋上绣了朵花,放回腰侧。 其实她早就回来了,谢聿与她一起,本来两个人说好了,她要带他去个好地方,结果那个楚国质子卫渊不请自来,上了车。 京中也有卫姓,百年前就有楚国的质子被弃,后来留了京中,便有卫姓后人。 现在长公主府上,驸马就姓卫。 仔细算来,卫渊同驸马还有几辈关系,他往马车当中一坐,她和谢聿都没法说什么了,可能是看出她的不情不愿,走了长街上,谢聿就让她先回来了。 她走的时候,卫渊掀开窗帘看了她一眼,目光似别有深意。 不过她也只一笑而过,因为她看见了,谢聿在他后面,对着她摆了下手,明明也是熬了大半夜没睡,应当困乏,可是睡不着。 第二十章 顾今朝回了自己房中,躺了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被褥上,都似还有那人身上的熏香味道,明明就是个不讨喜的人,怎么还记挂上了,她揉着脸,索性脱了外衫给自己催眠。 「我困了我困了我累了我累了我累了……」 摒除杂念,就这么念着困了困了的,竟也慢慢睡着了去。 睡梦当中也不消停,一会梦见谢聿穿着锦衣,在花车上游走,一会儿梦见他穿着朝服,一会儿这身朝服又变成了红衣。 鲜衣怒马,在眼前疾驰而过。 她还跟在后面跑,一路跑了家里来,他飞身下马,竟是来找她了。 这个混物,在门口一直叫她的名字:「今朝!顾今朝!」 说来也奇怪,这世上叫她名字的人多了,偏他的声音就不一样,他是笑是怒,每次叫她的名字,她都觉得肝颤。 梦中人正是唤着她,大门一开,谢晋元和阿娘一起走了出来,场景变换,当真是惊出一身冷汗。 「顾今朝,今朝,顾今朝!醒醒……」 不知道过了多久,叫她的声音就在耳边,顾今朝被人推了两把,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 梦中的人儿,就在眼前。 屋里昏暗,也没点灯,看模样还没黑天,谢聿一身朝服,就伏身在床边,正握着她的手腕晃她,已经不知道来了多久了。 「醒了?」 「嗯。」 「你怎么来的?」 「当然是光明正大走进来的……」 谢聿冰凉的指尖点在她的脸上,见她躲闪,还坏心地把手放了她脸旁冰着她。 顾今朝低呼一声,一下清醒过来,翻了个身趴在床边。 谢聿匆匆而来,声音很低:「你不是说要带我去一个好地方?去哪里?」 他的手可真凉,今朝想了下,遗憾地看着他:「这时候,看门的大叔估计早就走了,我在京中盘的一个铺子,完全是靠我自己挣的银钱,我想带你去看看,因为以后那里可能会做与你有关的东西。」 一听说是与他有关,谢聿顿时来了兴致:「做什么?」 顾今朝眨了眨眼:「先不告诉你,等做成了再说……那个质子送走了?你还未回府上?怎么还穿着朝服?」 谢聿站了起来,回身坐了床边:「此人嬉笑没个正经,你少搭理他。」 本来也不想搭理他,今朝嗯了一声,浑不在意。 她睡了一觉,醒过来时候想起梦中场景,还心有余悸,坐起来了,轻抚胸口。 胸口虽平,谢聿见她动作,还是转过身去,背对了她去。 顾今朝穿上外衫,犹豫地坐了他的身边去:「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前几天你爹来过这儿,我看他和我娘很亲密的样子,如果她们……」 话未说完,谢聿已然回眸:「别胡说,从前是有过一段,不过我能确定,他们现在已经不可能了。」 今朝虽然不明所以,但是想到阿娘那样恼怒模样,也未多想。 她荡着腿,谢聿俯身拿了她的鞋来。 他单膝跪地,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亲自给她穿上了鞋,顾今朝想要阻止都来不及了:「诶……世子不必做到如此地步的。」 穿上了鞋,谢聿才是起身。 他弯下腰的时候,温柔又深情,他站起来时候,又孤傲如斯。 说一点不动心,怎么可能? 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填满了,顾今朝仰脸看着他,突然就很想笑。 谢聿见她眼中笑意,对着她伸出手来:「走,听说今日是个极月,月亮特别圆,夜里星月特别美,出去看看。」 握住他手,今朝跳下床来。 夜幕降临,她手心的那指尖还是那么冰凉,顺着手腕往上摸了一摸,他穿的可真是单薄。 在她家中,二人在一起说话当然不方便了,她想了下,说等等,回身抱了一床薄被,这才跟了他的身后,让他出去。 刚黑的时候,院子当中还真没有人。 顾今朝和谢聿一前一后出了大门,光遇着个看门的,瞧着他们也不敢来问,世子府的马车就停在一边,二人上车放下车帘,车上漆黑一片。 谢聿靠了里侧:「去哪里?」 今朝挨着他坐好,摊开薄被将他和自己都裹了一起,才又掀开了窗帘:「不是说要看月亮看星星的吗?哪也不用去。」 说着在冷风吹过的时候,更是挨紧了他。 车窗之外,一轮明月慢慢爬了上来,随着夜色更浓,星星也逐渐多了起来,两个人挤在一床被里,一人扯着一边。 而肩靠着肩时,顾今朝也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同她在一起时,忍不住笑意漾开。 夜空当中,星月还是那样的星月,今朝看了半晌,也没觉得与平时有什么不同,听见他笑,摇着头叹息。 她勾着他手指头,百般无聊:「你说的极月,就这样?好看吗?」 谢聿笑意更浓,嗯了声。 「好看。」 屋外星月奇谈,屋内暖意如春。 景岚回到房中之后,补了一觉,才睡醒已经快戌时了,她迷迷糊糊也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才到顾家时候,和顾家兄妹去逛庙会,那时候就遇见了个谁,还叫过她宜宁的,已经记不大清了。 梦里那人却是看得清楚,像是谢晋元,又不像。 这本毫不相干的一个梦,即使醒过来了,还是有些恍惚。 下地,她走到镜前,在镜子当中看着自己的脸,说来也奇怪,这么多年,她青春还在,容颜变化不多。 说她像是二十出头的人,也不奇怪。 这么反感谢晋元与徐家,不是没有缘由的,当初开始与他在一起时候,他十分在意今朝的那个不存在的爹,二人总不能同心。 如今多年过后,她嫁了又嫁,从不回头,唯有他还在原地。 解开腰带,扒开肩头外衫,景岚对着镜子看自己的肩头,在她的右肩上,有三颗小痣,谢晋元对这小痣情有独钟,这也是当年他错认她的话。 他曾说过,她就是宜宁。 她是吗? 她不是,能让他等了这么多年,唯有那个叫做徐宜宁的人吧。 可她不是,她一睁开眼就在水上,之前的记忆都在医院的病床上,偶尔清醒,分不清是古代还是现代,后来即使是做梦,也干脆再回不去了。 多年以来,她都不愿去想。 伸手轻抚过那三颗小痣,景岚合上外衫,重新系好了腰带。 她回到床边坐好,开始回想最初的记忆。 还未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时候,她有断断续续的梦,可十几年过去了,根本记不得是什么了,她醒过来以后,便是顾瑾和容华一直照顾着她。 那少年,应该是比她大,她打心底唤了他哥哥,每次一叫哥哥,都满心欢喜,害的容华都总笑她,说是离不了兄长。 顾瑾在时,他守着她,她还没等理清心意,不想这一分开,就是这么多年。物是人非,再仔细回想当年,穿的什么衣裳,都什么口音,说了哪些话,根本记不起来。 她捂着额头,闭着眼,慢慢地一点点往前想。 没有,什么都没有。 可是,从前这么坚定以为她与那人毫无干系,现在却也不得不怀疑起来,头疼得厉害,景岚打开窗,吹了吹冷风。 第二十一章 明月高悬,繁星点点。 还是不能心安,转身出了屋里,就奔了后院。 这时候顾容华还未睡下,快步进了她屋里,给翠环和来宝都撵了出去,紧紧关上了门。姐妹两个坐了一起,各有心思。 景岚抓了容华的手,压低了声音:「我思来想去的,还是去扬州一趟,探探虚实。」 顾容华嗯了声:「装疯卖傻也不是办法,可扬州真的有什么东西吗?我不能去,此事交给别人去做我也不放心。」 景岚靠近了些许,与她附耳:「正好我有一批料子货,可以借机离开扬州,冬日路不好走,趁机能在外面走上一段时间,到时候我就去扬州看看,如何?」 容华想了下,也握了她手:「我在京中牵制着他们,也只能你去,但是千万小心,也或许那里什么都没有,也或许有什么,总之一定一定要顾好自己才是。」 景岚点头:「我知道,只是,要不要把今朝送走?」 顾容华轻叹着气,低下了眼帘来:「明日我便出府看看,估计是送不走了,多少双眼睛都盯着呢,即便是你走,也要稳妥才行。」 景岚浑不在意:「放心,长公主会安排我走一趟商的,名正言顺。」 如此最好了,二人紧紧靠在了一起。 容华不由心生愧疚:「月华,最是苦了你了,若是我有什么差池,你一定帮我照顾好今朝,她是行云,也是我顾家留在这个世上的最后的骨血了。我时常想,当年若没有遇见行云,是不是顾家就不会有此大祸了,我恨他,恼他,可他终究是回不来了……他到死也没忘了去当和尚,我想他不是不想回来,是回不来了……哥哥没有下落,我这辈子都对不起列祖列宗……」 言语间,眼睛已是红了。 景岚扶住她肩头,拥住了她:「竟说傻话,没有你,我早死了,别想太多了,我们还有今朝,只要她好好的,顾家还有血脉。」 姐两个说着话,想起当年都不由感伤起来。 又过一阵,容华歇息了,景岚陪了她一会儿,等她睡着了,才走出来。 今日不知怎么,月亮特别圆,特别大。 站了石阶上面,正是仰着脸看着,院中突然传来了脚步声,景岚连忙迎了出去,来宝匆匆走来,见了她就问可有看见今朝,说是没有见到,这小姑娘就有点急了。 来宝说顾今朝在屋里睡觉时候,她去和翠环说话了,等她回来,今朝就不知道哪里去了,床上还少了一床被子,可是奇怪。 外面早已经黑了天,如果无事,今朝不会无缘无故走的,她从来不会叫人担心。 往远处望了望,景岚也是皱眉:「府上可有谁来过?难道是和穆二出去了?」 来宝想了下:「好像来了人,我听见外面谁叫了一声,但不知是谁,穆家二公子都多少天没来过了,再说都黑天了,外面天寒地冻的,能干什么去?」 说的也是,景岚有点不放心,即刻回屋点了灯,这就出来了。 她在院中问了一问,谁也没瞧见,唯独看门的小厮往外面指了一指,说是和世子一起出去的,应该没有走远。 一听是和谢聿在一起,景岚多少安了点心。 她自大门走出,果然巷口停着世子府的马车,提灯走了过去,不等上前,车夫拦住了她。 景岚常去世子府,怎能不识? 车夫也只拦了一拦,扬声叫了一声景夫人,车上那两个顿时听见了。 夜空当中,满月如圆盘,顾今朝听见车夫喊着阿娘,吓得一下将谢聿推开,起身就往外面走,车上没有点灯,她脚底下也不知踩了什么还差点摔倒,掀开车帘就跳了下来。 景岚提灯也到了车前:「今朝?」 顾今朝故作镇定,应了一声:「阿娘,你怎么来了?」 景岚上下瞥着她,提高了灯瞥着她脸色:「你怎么了?在这干什么呢?」 今朝心如捣鼓,勉强扯出一点笑意来:「没、没事。」 平时再机灵的人,一慌了也露出马脚,景岚都看在眼里,回眸瞥向车上。 正是起疑,门帘一掀,谢聿抱着一床薄被出来了,他径自下车将薄被放了今朝的怀里,脸色淡漠至极。 「顾今朝,不用这么献殷勤,你求我的事,恕难从命。」 「……」 这是唱的哪一出? 今朝眨眼,随即反应过来:「呃……世子这般说话,可实在太伤我心了,不过我这个人向来这样,你不愿帮忙就算了,天这么冷,这床薄被还是送了世子罢!」 这话中还有真话,两个人就像打哑谜似地,不过从中也不难猜出,顾今朝是上赶着有事求人家,人家才来的。 景岚在旁看着他们,若是从前,早给人迎进府中好好打探一番了。 然而此时,她定定瞥着谢聿,心中当真是五味杂陈。 他就那么站在月光之下,今日看着他眉眼,更觉心绪复杂。 谢聿当然不知她心中所想,上前来作别。 顾今朝不由分说将被子塞了车上给他盖腿,母女两个一起将人送走了去。 往回走了,今朝殷勤地给阿娘提着灯,景岚与她并肩而行。 心里一直嘀咕着,不知阿娘信了没有,生怕她再三盘问自己再露马脚。 可景岚似有心事,一路上都没再说一句话,可叫顾今朝松了口气。 娘两个到了门前,景岚才回了神,拿过了灯给人抓住了,不由分说提了屋里去。 屋里还未点灯,顾今朝在旁忐忑,趁着阿娘点灯的一会儿功夫,在心里盘算了一下。 烛火亮了起来,景岚回身坐了桌边:「说吧,今个是什么事,你在谢聿的车上和他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走近车边时候,的确是听见有说话的声音,但是听不大清。 这会发难问了,今朝已经想好怎么说了。 还是阿娘教过她的,说谎的时候要面不改色:「呃……我说实话阿娘别生气,就是想求他去东宫打探打探,太子到咱们府上到底有什么目的……」 景岚蓦地抬眸,声色俱厉起来:「我说过了,这件事你不要再问,也不许再问!」 已近年关,景岚这两日就常去公主府。 连着去了两趟,终于得了令,要配一批花色,如今花房里的花已经没有什么了,只得去南方采料了。马车渐渐停了下来,又一场雪过后,入眼的都是白。 到了家门口,景岚捂紧了手炉,裹紧了斗篷才下车。 雪花洋洋洒洒地,门口站着一人,已不知站了多久了。 谢晋元肩头薄薄一层清雪,瞥见她回来了,忙打了伞上前去接,景岚自伞下走过,到了门前回眸看他:「你还真是一根筋,说了不让你来的吧?」 谢晋元目光沉沉,亲自给她打着伞:「我看你这两日又雇了一辆车马,要出远门?」 景岚嗯了声,随口道:「是,明日就要出京采料,不知多久才回。」 谢晋元闻言皱眉:「怎么还不知多久才回?」 她本来就心情不顺,此时更是冷冷瞥着他,上了石阶:「与你没有什么干系的事,晋王爷少管闲事。」 连日来,他每次来都吃闭门羹,这一次她依然并不打算放他进来,走进大门,站住了,冷目相对:「谢晋元,我们之间,不可能了,你别再来了。」 第二十二章 男人才待上前,怒目:「景岚,从前的事我可以不计较,但是如果你敢再随便找个别人,我们便是真的再无可能。」 景岚仰脸一笑,不以为意:「你不计较我还想计较呢!为什么不计较?」 从前的事一直横在二人之间,谢晋元自知失言,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管他是哪个意思,她都摔开了他的手去。 大门当着他的面又关合上了,景岚的坏脾气在他的面前表现得是淋漓至尽,可以说她之所以脾气坏,也多是他多年养成的。 谢晋元本就不善言辞,到底做不来鲁莽的事。 他让人继续看着景岚,等不来她回心转意,先回了世子府去寻谢聿。 他走了之后,景岚才在门前离开。 她没有回自己屋里,反而走了后院去,顾容华坐了窗前,正在作画。 景岚进门就叹了口气,容华回头,见是她,轻笑:「怎么来就叹气?不顺利吗?」 景岚将手炉放了桌上,回身坐下,慢慢解开斗篷带子,往窗口瞥了一眼:「那一根筋又来了,不知道他怎么就这么拧。」 顾容华赫然失笑:「能等了你十几年,还能有几个,何况他那样的人,你还是别计较太多了。」 景岚低下了眼帘,轻抚着心口:「我心里不痛快,很不痛快。」 容华也放下笔来,站了她的身边:「怎么不痛快了?跟我说说……」 从前时候,容华也知道些她的秘密。 景岚没说那么直白而已,如今她人要去扬州了,可心里还记挂着一个人,记挂着一件事,这些日子以来,这件事在她心里压得她始终不痛快。 靠了容华怀里,她恨恨道:「等我去扬州回来的,定要好好收拾收拾那个女人,我越想越是生气,皇帝虽不宠她,也给了她封号,太医院多是徐家人,肯定是在后宫有用才留了她一席之地,碍着徐家和皇帝,谢晋元动她不得。那么阴狠歹毒的心,不以其人之道还了她,我咽不下这口气!」 容华拥着她,轻抚着她肩:「那么,你现在这么气,还是因为谢晋元吗?既然知道他的心意,为何还那样不能和他在一块?」 景岚扬起脸来,眼前也已经渐渐模糊:「我不知道,我从前不愿提及他们,也不愿想,可前几天在老太医那得知了一件事,徐宜宁分明断了气了,但是尸首被谢晋元抢了去,之后就下落不明了。听他说起这姑娘的体貌特征,还有身上的小痣 ,我简直……我简直不愿意再想。但是冷静下来之后,我气也好恼也罢,我发现我最不能忍的,还是宫里那个,若不是谢聿他自己发现了,只怕到死也不会知道,他自小体虚还好,大了以后可是被人害的,可也是,太医院出的良方,有谁能怀疑呢!」 这两日,姐妹两个时时在一起谈心,就算景岚没有直说,容华也明白了过来:「你是说,你这是借尸还魂?你占的这身子,就是那徐家小姐的?那徐贵妃是刻意想害谢聿?她自己的亲外甥,这是为何呢?」 若不是多年信任,此事不能被人所知。 景岚轻点着头:「能为什么,无非一个情字,得不到,气不过!从前我只当自己是个替身,现在看来是那样了,怎么就偏偏是这个……我不恼别的,我现在只想把那个什么贵妃撕成碎片!」 不知为什么,看见谢聿,就越发地恨她。 恨不得将她五马分尸,恨不得这就杀了他! 她平复了许久,看见谢晋元也难免迁怒于他,可当务之急,还是要先去扬州,景岚只得先将这口气压下去了:「等我回来的,我一身身家无非不过是身外之物,到时候就是全搭了,我也要把她这个毒妇先弄掉了再说!」 语气虽重,眼中也有什么流了出来,容华忙是给她擦泪:「说着说着怎么还哭上了,你说得对,她这般害人,必当留不得,她靠了谁,就从哪里下手就好。」 景岚也不知自己落泪,忙拿了帕子擦掉了:「是呀,我怎么还哭了呢。」 姐两个靠在一起,车马都准备妥当了,这要离京,一时间还有些舍不得,家里备了家宴,景岚准备了一番,就等今朝下学。 不多一会儿,顾今朝真个下学回来了,进门就奔了火炉子。 从前时候,她偶尔会和谢聿在一起搭车,有的时候,那孩子也会跟着一同进来,今个却是今朝一个人回来的,虽是想着那那么多的巧事,还难免有些失望。 很奇怪,没有什么太多交集,没有生养那样的感情。 但还是很在意,景岚平复片刻,抱住今朝的一边胳膊,给她拖进房中好生叮嘱了一番。 留她在京中,也属不得已,还是让她什么都不知道才好。 于是,只说自己要去南方采料,让她在家中好生照顾好姑姑。 顾今朝当然是一口应下了,她的日子没什么变化,去书院读书,每日背书,得了空时候,她就去她的那个铺子里排药单。 新铺子已经筹备得差不多了,在阿娘的帮助下,药膳单子已经先行拎了出来。 就差后厨那些东西,天寒地冻的,又快过年了,就懒得准备,想过了年再说。 新铺子的匾额还未准备好,谢聿说要给她提一个,结果那个质子渊,总是有意无意地跟着他,今朝本来也忙,近日来竟有七八日没看见谢聿了。 年前还有一次自考,就在三日之后。 秦凤祤自外差回来,过府探望,赶得这个巧,家宴还未开。 景岚忙就留了他下来,今朝都差点忘了有多少日没有见过他了,冷丁一见,还甚是想念。 说了一会儿话,他给今朝讲述了他出外差所见所闻,也问起了她的课业,她说自己现在在甲学读书,他还愣了一下。 准备妥当,小丫鬟过来叫他们过去用宴。 秦凤祤也未推脱,就在一边洗了手,二人走了堂口,堂前摆着一个圆桌,一顿相让之后,纷纷入座。 今朝也未刻意坐,只不过随意一坐,秦凤祤挨着她左手边坐下了。 景岚向来信任他,刚好要离京,还嘱咐了一下,让他照看着些今朝,这话说起来可就长了,正是闲谈,还未上好酒菜,外面的小厮匆匆跑了来。 他还是个打头的,说是世子来了。 话音才落,谢聿捧着个锦盒就到了,他身边带了个侍卫守了门口,只他自己大步走了进来。 景岚起身相迎,走了外边来。 他双手将锦盒送上,笑意浅浅:「父亲让我送个东西过来,没有叨扰到夫人吧?」 这个时候谢晋元让他送什么东西来,无非是个由头,景岚心知肚明,随手将锦盒放了一边,忙是招呼了谢聿,问他吃过晚膳没有,邀他入席。 谢聿随着景岚往里走,才过屏风就见今朝笑意。 秦凤祤竟在桌边,两个人挨着,顾今朝往他那侧些许倾着身子,不知听了什么,正是轻声低笑。 来往丫鬟们正在布菜,景岚快走两步,让谢聿过去坐。 谢聿轻点头,却直直走了顾今朝的背后去,他一手按了她的左肩上面,下颌一点,示意她往右边窜动一个位置去。 「我坐这里,你让开。」 「……」 第二十三章 顾今朝回眸看着他,见他面无表情的,不明所以。 不过,她在他面前,向来多让着他,坐哪里无所谓,真个起身动了一动。 谢聿见她动作,坐了她之前的位置上面。 秦凤祤目光浅浅,不由多看了他一眼:「世子别来无恙啊!」 四目相对,谢聿扬眉:「托了师兄的福,我近日福星高照,好的很。师兄才回来,我也得挨着师兄,好多沾沾外面的喜气,也想听听,师兄这次出京的所见所闻。」 话是这么说,他右手在桌底一寻,顺着顾今朝的袖子,就抓住了她的手,不顾她受惊模样,紧紧握住了。 这顿饭吃得心惊胆战,顾今朝可怕被人看见,用了力才挣脱开来。 饭罢,景岚留了谢聿和秦凤祤喝茶,几个人在堂前说着话。今朝侧坐一旁,想着阿娘即将要离开京中,略有不舍。天色不早了,秦凤祤先一步告辞,顾今朝亲自来送。 容华趁机说累了,叫了来宝和翠环一起出来。 一时间,屋里只剩下了景岚和谢聿。 谢聿一直盯着门口,似是心不在焉地。 景岚亲自给他倒了茶,送了他的面前来:「皇帝有心庇护,说明徐家还有余力,徐贵妃这个人,暂时还动不了,你别怪你爹,他只你一个亲人了,怎能不疼你。」 谢聿嗯了声:「其实是老太医,宫里的太医院中,多是他门生。」 景岚轻点着头:「你知道就好,自己小心一点,如今才大胜归来,你娘在九泉之下也会为你祈福的。」 谢聿不作分别,依旧盯着门口:「夫子此次离京,也要小心,京中一切事宜,世子府会多加照顾的。」 低头喝茶,抿了两口,门口还没有动静。 谢聿将茶碗放了一边,目光沉沉。 景岚回身倒茶,看着他眉眼,不由暗暗叹息。 片刻之后,门外终于有了动静,顾今朝送了秦凤祤,噔噔噔跑了回来,外面太冷,她进门就奔了火炉,整个人都站在炉火前面。 才烤了一烤,景岚已是连连摇头:「冷一下热一下,岂不是更容易受凉?你倒是暖和一会儿再烤。」 今朝回眸,还搓着手:「外面怎么这么冷,真是让人受不了,整个冬天可快点过去吧,可快着点的吧!」 她从小就怕冷,一到冬天都恨不得天天窝在屋里。 在火炉旁烤了一会儿,浑身暖过来了,简直不想动。 可这个时候,谢聿站了起来,他一说要走,回眸瞥着她。 顾今朝背对着他,正抱着椅背昏昏欲睡,好像没有听见他作别的话。 景岚见他目光,也叫了今朝一声:「今朝!世子要走了,你送他一送。」 今朝回头,不甘不愿地站了起来。 她临出门之前,还特意拿了手炉抱在怀里。 谢聿走出门去,外面侍卫立即跟了上来。 顾今朝提着灯,快走两步,走在谢聿前面:「我最讨厌冬天了,每一年都讨厌。」 背后人不说话,不理她。 她不以为意,脚步更快,一路送了大门外,今朝才站了车边,亲自给谢聿照亮,掀起了车帘。 谢聿上车,一手扶了车帘,回头看她:「让你去送师兄,乐颠颠去,好半晌才回,让你来送我,就一脸不情愿,顾今朝,是不是除了本世子,你待谁都上心?」 顾今朝怔了下:「怎么这么说?」 他心中不快,又不愿与她发作,才要进车厢当中去,今朝又往前凑了凑。 她脆生生叫了他一声:「等等,谢聿!」 这看是第一次叫他名字,平时都世子世子的叫,谢聿站住,她双手举了一个物件,高高地送到他的背后来:「我送秦家大哥时候,可没给他送手炉,倒是人家直催着我快些回去,怕冻着我。」 谢聿回头,她手里捧着小手炉,很明显,是特意给他拿的。 他伸手接过来,再回眸:「小气鬼,说你两句,你那么多话等着我。」 顾今朝抱臂:「到底谁小气鬼?嗯?」 手炉很暖,谢聿勾唇:「你。」 说着赶紧进了车里,掀了窗帘,探出头去看她:「那么怕冷,赶紧回去吧!」 今朝点头,对他摆了摆手:「走吧,我看着你们走了,再回去。」 说着又是环臂,还跺了跺脚。 马车渐渐驶离,谢聿始终掀着窗帘,一直到快要看不见了,才坐回车里。 顾今朝在外面站了好半晌,天上月光浅淡,她一手提着灯笼,扬着脸突然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赶紧回了院里了。 一夜无梦,早上日头才出来,景岚准备妥当,放了不少干粮放了车上。 她只带了一个账房和两个身边人,一起在院子里说着话,东西都收拾好了,顾今朝和姑姑一起来送她,这还是她们第一次这么分开,都有些担心。 景岚悄悄拉了容华的手,二人十分默契都点了点头。 送了大门口,巷口什么人都没有,景岚与同行人欣然上车,随着车夫一甩鞭子,马车渐渐驶离,到底是出了她们的视线。 马车行得不慢,上了长街,街上人多了才慢行起来。 景岚起得早,靠了车厢当中的角落里,这就闭上了眼睛养着神。 马车时快时慢,好在并不颠簸,又过了好一会儿,到了城门前,有人上前查问,早有贴令,谁也没太放在心上。车夫上前交涉,门帘也掀了起来,守城的官兵往里面看了眼,随即放下了门帘。 眼看着要出城了,景岚才睁开眼睛。 她掀开窗帘往外看了看,正要放下窗帘,门帘一掀,一个人又钻了进来。 他一身青衣常服,身上也背着细软,进了车厢不等其余三人问起,已经奔了景岚旁边,拎起了挨着景岚的账房先生,让他坐了对面。 景岚手里的窗帘啪嗒掉落下去,瞠目结舌地看着他:「谢晋元,你这是干什么?」 男人目光沉沉,坐了她的旁边,也不说话,光只靠了车壁上。 幸好他没带太多人,景岚推了他一把,可她能有多大力气,推也推不动:「我这是有事出门,你跟着我干什么?」 可惜任打任骂,人就不动。 非但不动,还闭上了眼睛,大有一种定要跟着她同去的模样。 一听姓谢,其余三人都知是谁,可不敢放肆,都靠边坐了些。 景岚撵也撵不走,实在没办法,靠了他身上叹气。 快过年了,书院放了假,距离自考还有两天,这么冷的天,顾今朝完全没有想出门的心。好在秦凤祤回来了,对她考试之事向来上心,这不,才送走了阿娘,他又来了。 今朝不愿自己背书,就让他在旁听考。 其实对于自考,她是胸有成竹,那些课业几乎都已倒背如流,但是只怕自考时候再遇见太傅,他若恼了她,还是需要考第一才好。 是以背了又背,秦凤祤见她对课业上心,也十分欣慰。 今日来时,他还给她买了缠糖,小小一只,拿在手里像个小玩具一样,全部课业都考完了之后,着实将她夸赞了一番,才送了她的面前。 今朝毫不客气的接了下来,来回在手心里转着:「我也不是小孩子了,每次都要用糖来哄的。」 第二十四章 秦凤祤目光浅浅,想起昨日谢聿看着她的那样眼神,淡淡道:「在我眼里,你就还是个孩子,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而且,我希望你永远都是孩子,不用沾染世俗。」 顾今朝才不与他理论这个,随手将缠糖插在了一边窗上:「我可不这么希望,我得快点长大,阿娘和姑姑还等着我护着他们呢。」 她倒是个孝,秦凤祤渐渐勾唇,又从怀里拿出两个香包,说是秦湘玉做的,要送她的。 今朝在掌心看了片刻,收起挂了腰间。 她腰间单单一个牛角匕首,秦凤祤一眼瞥见,不由想起昨日谢聿身侧,似乎也戴着那个匕首,不知怎地,他定定盯着这匕首,心中忽然慢慢沉了下去。 「你还戴着这个匕首?」 「嗯。」 问了她,她也没太在意的,秦凤祤垂着眼帘,淡淡道:「当初,如果我舍了秦凤崚,带了你出世子府,你会不会觉得,为人兄者,当得,因此更亲厚一些?」 今朝想了下,摇头:「我不知道,不过当时还是有些伤心。」 这样的伤心,他经受不过,自然懂得。 秦凤祤浅浅目光,再次落了她腰侧的匕首上面:「当初,我也恼过世子,现在想想,不过是太过较真了,这世上总有些事情,难以言表。」 今朝笑笑,不予作答。 香包是秦湘玉送的,自然要道谢回礼的。 两个人沉默片刻,又开始说着一些闲事。顾今朝正和秦凤祤说着话,院中又嘈杂起来,她快步到了门前一看,府上又来了贵客。 禁卫军守在门口,李煜一身常服,身披大氅,慢慢走了进来。 过往遇见的小丫鬟小厮,无不磕头见礼。 顾今朝笑意渐失,眼看着禁卫军都留了前院了,她叮嘱了秦凤祤不要出来,自己却径直走了出去。 外面寒风冷冽,再冷也冷不过人心。 之前谢聿真的去东宫打探了一番,可惜太子对此事只字不提,根本不知道他到底来干什么的,此事阿娘才走,后院只姑姑一人,她如何能放任不管。 快步走了后院去,到底还是落后一步。 李煜早进了屋了,来宝和翠环都被撵了出来,顾今朝走了门口,上了石阶。 她才要进去,在门口竟听见了里面姑姑的声音,想必两个人都在门里不远处说着话,不然不能听得这么清楚,今朝当即顿足,回身站了门边细听。 姑姑神智清醒得很,似在来回走动着。 她的声音不急不躁地,整个腔调还似带了三分愉悦:「太子说的是,现在只要太子应许我一事,我便真个与太子站在一处。」 李煜笑,似不以为意:「什么事?」 顾容华又来回走了走,不知说了什么,听不真切。 反倒是李煜十分惊异,突然扬声:「你说什么?你想进宫?」 顾今朝顿时抿唇,屋里的顾容华已是嗯了一声:「既然你父皇挂了我的画像,想必也知我的存在,多年前一场大火,顾家从此消散个干净了,说到底当然是心有不甘,想要讨个说法。」 李煜:「不,此时你躲还来不及,为何还想进宫,一旦捅破了这层窗纸,只怕父皇也会追问,到时候岂是美色可以权衡的?」 他以为她光有美色,容华却笑:「放心,我自然有你父皇想要的东西,若非要问为何这时候想进宫的话,那我也可以告诉你,那有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这会儿特别想见她。」 那亲戚二字,是咬了牙才说的,屋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院子里又恢复了往日平静,顾今朝合上了书,心神不定。 秦凤祤见她神色不对,伸指在桌上敲了敲:「怎么了?刚才回来就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因是亲自教授,所以对她还有信心,他一身青衣,若不是知道已入了翰林院,看着还像个读书的谁家公子,今朝双手揉脸,坐直了身体。 她脑子里满腾腾地,都是姑姑要进宫的话。 偷听了两句,后来院中有人走过,惊得她就先跑了回来。 指尖在书上轻轻划过,顾今朝垂下了眼帘:「哥哥你说,我这般读书,为的是什么?日后又能干什么呢?」 秦凤祤仔细瞥着她脸色:「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不读书,你又能干什么呢?」 今朝抬眼看着他:「可即便是哥哥这样的,也只能从翰林院入仕,如今国公府的模样,想要再光耀门楣,护住从前盛时,也难以维持。」 的确是这样,秦凤祤少年成名,然而如今也只能走他爹的老路。 日日与古籍相伴,国之历史,朝夕之间,天天都是重复前一日,枯燥无味。 都道他是自小聪慧,却不知寒窗刻苦,也曾日夜无眠。 唯有此时,看着顾今朝了,才觉活生一点。 世上竟然还有这样的少年,一日一日地,肆意,欢快无所畏惧,无所忧虑,非把日子过成了他想都不敢想的样子,而且,她还是个姑娘家。 艳羡之余,心底更多了两分疼惜。 此刻听着她说了泄气话,合上手边书册,伸开了两手,让她细看:「这世上的人,千千万,有多少能文,有多少能武,人各有所长,想要光耀门楣,也都是个天时地利人和,从古到今,史书上有名的,又能有几人?」 今朝点头,只觉无力。 秦凤祤见她神色不好,循循善诱:「眼看大考在即,你别想太多,眼下能干什么就干什么?你年纪还小,日后前途不可限量,想多了也是无用功,万万不可再错失良机。」 顾今朝轻轻点头:「嗯,我知道。」 说话间,院子当中稍有嘈杂之声,太子李煜在禁卫军的拥簇下已是离去了,今朝赫然站了起来,可是一刻都不能等,快步走了出去。 秦凤祤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也追上两步,到了门前,人才回头。 今朝急急摆了摆手:「哥哥先回去吧,我今日有事,明日自去寻你!」 来宝和翠环都在容华屋里收拾着东西,顾今朝可等了李煜离开,迫不及待跑了进去。 顾容华妆容精致,一身锦裙,侧坐了窗边,再无半分疯癫模样。 今朝上前,叫了来宝和翠环,给人撵了出去。 房门吱呀一声关上了,顾容华眼帘微动,盯着今朝眉眼,见她走过来了,伸手握住了她手腕。 顾今朝一下跪在了她的面前:「姑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阿娘前脚走了,怎么就……怎么就后脚的事,你要进宫去了?我是不是听错了?姑姑你快点告诉我,我是不是听错了?」 此事隐瞒不住,容华也不瞒她。 只不过,既然将自己暴露在天下眼下,那么她就不能和今朝相认。 景岚为她母女做的已经够多的了,也该为她做些什么。 顾容华又轻抚今朝脸庞:「你没有听错,姑姑的确是要进宫去了,此事事关重大,特意等你阿娘离京之后才去,就是不想让她知道。」 今朝抿唇,顿时红了眼睛:「为什么?我想知道为什么?」 容华站起身来,将椅子推了一边。 第二十五章 她自怀中拿了帕子出来,这就蹲了今朝面前,眼看着那两滴泪水在眼眶当中转着,两手捧住了她的脸:「你现在知道了,你姑父是先太子,如今我们本该隐离京中,去过那无忧无虑的日子。可现在走不得了,既然走不得,总得往前走,宫里面有个人,碰了你娘的筋骨,姑姑想趁着你娘不在,过去把她收了,省得你娘蹉跎年华,不得安生。如此还能调查下当年顾家的事,一举两得。」 今朝一直忍着,生生将泪意憋了回去:「可是,姑姑进宫去干什么?既然与先太子有关,手中若无利器,如何还能去招惹皇帝?我们报什么仇血什么恨,如果有什么闪失,可叫今朝怎么活?」 她一小就与阿娘姑姑相依为命,无论如何不敢想象,姑姑若是进宫,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其实,这些问题,顾容华也想过了。 她浑浑噩噩过了十几年,如今清醒过来,只觉愧疚。 欠了父母兄长太多,欠了景岚太多。 景岚为了她,为了今朝,为了顾家,失去了太多机会,如今这么一个眼中刺,肉中钉,就是为了景岚,她也要亲自挖出来。 昨日临走之前,二人就商议了下。 后宫当中,想动徐贵妃,那么必须碰太医院,经过皇帝之手。 顾容华眼看着景岚迁怒谢晋元,也怀疑她是故意为之,为的就是往宫中用力,还说什么拼了身家,只怕她又打了什么主意,不想牵连其他人,才瞒着没说。 她们姐妹之间,有一个人幸福就好。 容华进宫的心,是钉了钉的。 眼前的少年容颜,入了眼里,仿佛又回到了十几年前。 顾容华低头抵上了今朝的额头,轻拥了她:「今朝,你长得真像你爹,以后姑姑若有了什么事,那你就好好孝顺你阿娘,咱们顾家就剩你一个骨血了,不求名动天下,只求平平安安。」 顾今朝一下投入她怀中去了:「姑姑,什么眼中刺,肉中钉,你等今朝再大一点,考取功名,也能平步青云,将来我护着你和阿娘,不会再叫人欺负了!」 那哪里来得及,容华一脸笑意,将她推开了些:「你只管读你的书,别想那么多,起来吧,姑姑得收拾点东西,听说皇帝与先太子是亲兄弟,长得很像,其实我还真的很想见见他的。」 说着,不由分说,将她拉了起来,给人推了出去。 顾今朝叫了她俩声,人也不许她进,光只叫了翠环和来宝,继续收拾东西。 房门紧闭,顾容华坐了桌边,伸手抚额。 翠环给她倒了碗水,送了她的面前:「我看今朝像是要哭了,能不能……」 话未说完,容华已是怒目:「不能!等景岚回来之后,就叫她带着你们离开京中,以后也不要回来了,什么时候我洗清了顾家血迹,什么时候咱们再有相见之日。」 翠环不敢再劝,只得走了。 顾今朝被撵出门了,还不甘心。 她回了自己屋里坐了一坐,又抱了被子出来,往后院姑姑屋里来了。 到了门前,中气十足:「开门!」 惊得屋里的来宝赶紧出来给她开了门,顾容华也不理她,只与翠环一起,收拾着从前东西。顾今朝将自己的被子放了姑姑床上,脱了鞋子,这就往床上一躺,说什么也不下去了。 容华回头看见,哭笑不得:「你这是干什么?」 今朝仰脸看着帐顶,抿唇:「我要和姑姑一起住,姑姑去哪里我就去哪里,要是你非得走,那就把我也带走,反正我要跟着你……」 她一身白衣,在床上滚了一滚,像个顽劣的孩子。 顾容华顿时失笑,回身坐了她的身边。 顾今朝伸手将她抱住,说什么也不肯放手:「姑姑,我真的会考取功名的,文不成就走武,总之你和阿娘再等一等,再给我点时间,到时候今朝护着你们,求你了,你别去……」 容华叹气,随即与她相拥:「别急,此事也不是没有余地,如此这次你大考过了,能再受太傅青睐,那么我等你阿娘回来也好。」 今朝啊的一声:「真的吗?」 她一下跪坐起来,恨不得这就将姑姑抱将起来,当真是喜形于色。 顾容华都看在眼里,轻轻点头。 如此大喜,顾今朝可是松了口气,靠了姑姑身上。 再三地问,容华再三保证,说是等她大考回来再说。 来宝和翠环收拾了一通,她不愿回去,就留了姑姑这屋里,姑侄两个躺了一块,没事讲起从前趣事,也是欢快。 顾今朝躺了姑姑怀里,听着她讲祖父母,讲顾家兴衰,心中很是唏嘘。 一夜乱梦,早上起来时候天已是亮了。 因是要参加大考,来宝给今朝腰间系了红腰带,容华亲自给她梳了头,细细叮嘱着她,要她一心一意,可要好好考试。 顾今朝乘车离去,主仆几个亲自送了她出门。 马车缓缓驶离,顾容华一直站了好半晌,才是转身。 来宝和翠环一边一个,都看着她。 天空当中,白云懒懒,顾容华抬眼看见,不由暗自叹息。 她奔了前堂去,脚步匆匆。 来宝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姑奶奶,不回屋吗?」 容华嗯了声:「嗯,不回,我在前面等,一会儿能有人来接我。」 来宝与翠环面面相觑,心中微惊:「接你?去哪?姑奶奶不是说,要等小主子回来的吗?她这去考试,回来要是发现被骗了……」 一阵阵的心疼,都不忍心说下去了。 顾容华何止心疼,可她还是笑了:「没事,我今朝最是懂事,她会明白我的苦心的。」 说着双手合十,往那大理寺的方向低下了眼。 「她虽然没有爹,但是她有两个娘,从此,愿我儿今朝,平安喜乐,顺心如意。」 话音才落,大门已是开了。 一队禁卫军鱼贯而入,容华蓦然回头,有人来接她了。 车帘掀起了些,顾今朝枕着双臂,伏身在车窗旁边。 冷风吹着她的脸,她微起了点身,伸出一只手来,迎着风。 张开五指,冷风从指缝吹过,些微的凉。 日头还未出来,马车从巷口转过去,今朝捂着自己额头,才要回身坐好,一辆马车在禁卫军的拥簇下与她擦肩而过。 她蓦然回头,探出了半个身子,喊了赶车是林大叔停车。 林大叔立即停车,顾今朝当即从车内钻了出来,她站在车辕上,看着那辆车奔着她来的方向去了,不由抿唇。 老林看见,回头看着她:「小主子,怎么了?」 禁卫军无缘无故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顾今朝站了一站,掀开门帘,还是坐回了车里。 她仰着脸,硬将刚生出来的泪意憋了回去:「林叔,走吧,去书院。」 再不是幼童,成长的代价,就是懂事。 正如,她懂得穆二留不住,现在她也知道,姑姑想做什么,她也拦不住。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相信姑姑,相信阿娘。 秦凤祤说得对,她只能做好眼下的事情。 马车渐渐驶离,顾今朝一直仰着脸,没有低头。 第二十六章 到了书院门口,已经有不少人在了,这一个鲤鱼跃龙门的机会,多少学子由家人送来,在书院门口作别,今朝背了书箱,慢行下车。 秦凤祤竟然都已经等在书院门口了。 顾今朝走了过去,低头见礼。 她虽是没有哭泣,但情绪低落,秦凤祤一眼瞥见,可是又警醒了一番:「这是怎么了?打起精神来,今日不管发生什么事,都需好好考试。」 今朝嗯了声,低着眼帘。 秦凤祤只当她紧张考试,抬指一弹,弹了她的额头上:「没事,你可以的。」 几乎是下意识的,顾今朝后退了一步。 她避开他的碰触,只是点头:「嗯,我没事。」 与秦凤祤挥手作别,走进书院,顾今朝直奔考场。 人生无非就是这样,永远走在十字路口。 她穿梭在来往学子当中,抬起了头。 走进考场,堂内略有喧哗。 今朝伸手扶住书箱,径直走了进去。 谢聿一身朝服,站在堂前,正与监堂的夫子说着话,余光当中瞥见她了,这就走了过来。 这是考场当中,本不该在此处相见。 二人迎头撞见,谢聿走了她面前,侧身而立,他甚至故意站偏了一点,等着她走过来时候撞她的肩头。 可顾今朝低着眉眼,虽然撞了肩头,但真个是仿若未见,从他身边走过。 谢聿唇边浅浅笑意顿时收回,等她走过,蓦然回眸。 学堂当中,学子们越来越多,大庭广众之下,他盯着她看了片刻,随即责令人给今朝留了话,让她在书院等他来接,才转身离去。 都说一日之计在于晨,此时日头还未出来,属于顾今朝的人生却已开始变了方向,她沉下心来,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了。 三场考试,第一场,史论。 《楚郑外重内轻,秦魏外轻内重各有得论》 《贾谊五饵三表之说,班固讥其疏。然秦穆尝用之以霸西戎,中行说亦以戒单于,其说未尝不效论》 《申公堂无申商之心而用其术,秦公远用申商之实而讳其名论》 …… 第二场,各国政治,义学五道。 第三场,《四书》《五经》 …… 日头偏了西,学子们逐一从学堂走了出来,书院门口停了许多车马,时间一点点流逝过去,到了最后几乎已经没什么人出来了,慢慢地,喧闹变成了安静。 世子府的马车在书院门口停了好半晌了,窗帘些微掀着,露出谢聿丁点侧颜,何老五来来回回在车下徘徊着,每走出一个人来,都要张望半天。 可始终没有看见顾今朝的身影,他只得回到了车边。 谢聿早起来了一趟,随后被人传去东宫,掐着时间急急赶了回来,等了这半天,也是不耐:「都这个时候了,怎么还没出来?」 他来的时候,下场钟声还没响起,应该来得及。 何老五忙是低头:「老奴还是进去看看吧!」 他见谢聿点头,赶紧往书院去了。 红霞满天,即便是最晚的学子也自敲钟之后,走了出来,怎能不见今朝? 谢聿伸指将窗帘又掀大了些,侧目,让车夫赶车上前,停车在书院的门前。 片刻之后,马蹄声由远至近,少年一身银白软甲,飞身下马。 穆庭宇牵马往前走了几步,将马儿拴在了路边树上,急急走了过来。 他才得了消息,想到书院打探消息,不想来迟一步,才要进书院找夫子问上一问,一抬头就看见了世子府的马车。车窗前,谢聿也瞥见了他,四目相对时,都沉了脸色。 到底是声名在外,穆庭宇上前见礼。 谢聿本就多疑,此时见他,更觉不快:「这个时候了,不知穆二公子还来书院干什么?」 穆庭宇倒是直白:「能干什么,听说今朝今日大考,我来看看。」 若非遇见彼此,还不会如此直白。 天生情敌,尤其是他,谢聿更是耿耿于怀:「听说中郎府要与公主府联姻,婚事都要定下来了吧?」 句句扎心,穆二扬眉:「那又怎样,世子不必挑拨,再挑拨也是无用功。」 他上前两步,到了车边了,一手扒在了窗边,又沉声道:「顾今朝她喜欢的人是我,就算不在一起,也是我,世子三番五次故意接近,可曾听过她一句软话?从前我们一起长大,她为我做了太多,我欠她太多,可即便如此,也是日日欢喜的吧!」 说完连连后退,依旧施礼走过。 他也是脚步匆匆,惦记着要去打听一番,赶紧告退,进了书院去了。 窗帘啪嗒一下落下,平复片刻,谢聿才又靠了窗边。 这一次,不消片刻,何老五匆匆自书院走了出来,他快步上前,急急道:「监堂的夫子说,顾小郎君不等敲钟就走了!」 谢聿回眸,一手掀了窗帘顿时皱眉:「什么?可是落了题了?」 何老五当即摇头:「那倒没有,只是早早写完就走了。」 分明给她留了话了,可她没有等他。 他想起穆庭宇才说的话,更是恼怒。 顾今朝今日可是心无旁骛,下笔时候一次不曾犹豫,早早答完了,第一题藩镇,第二题平戎,第三题举贤,第四题变法,第五题以夷制夷…… 早早交了上去,早早回了自家车上,让人立即回府。 一路疾驰颠簸得很,她心急如焚,到了自家门口,直接自车上跳了下去。 看门的小厮依旧在门口耳房打着瞌睡,顾今朝一脚将大门踹开,将他吓醒了,她快步走了后院去,扬声叫了几声姑姑,一直上了石阶时候,还抱着一丝希望。 来宝迎了出来,眼睛已经哭红了。 姑姑当然不在,留给顾今朝的,只有一封书信。 犹如叮嘱孩童一般,让她听话,让她保重,只说让她等着阿娘回来,千万别去找姑姑,也别对他人提及。 就知道是这样,今朝将书信烧掉了,回身走出姑姑房中,让人备饭。 来宝直跟了她的身后,亦步亦趋地:「主子诶,你倒是说句话呀,姑奶奶和夫人都不在,现在这府上只有你了,我一点主意都没有。」 顾今朝回了前堂洗手洗脸,似与平常无异:「我说什么,该干什么干什么就是了。」 水凉,洗了之后手也凉了。 她一个人在堂前,将药膳的单子分成了温寒湿热几种,一忙起来就忘了时候,眼看着日头要落了,晚饭也都摆了上来。 差点忘了,家里只有她一个人。 圆桌上摆了饭菜,顾今朝让人摆了三副碗筷,自己独坐一边。 她才要端饭碗,来宝急急跑了来,说是门前来了人,世子府的车马就停在巷口,请也不进来,非要她出去相见呢! 今朝将碗筷放下,顿时起身。 出了房门,快步下了石阶。 院子当中静得不像话了,一路飞奔到了巷口去,谢聿并未下车。 她站了车边,仔细看着车徽,的确是世子府的。 何老五侧立一旁,双手拢在袖子里,对着她揖了一揖:「世子留了话给小郎君,忘了?」 没忘,只不过,顾不上了。 今朝摇头,看向车上:「既然来了,他怎不下车?」 第二十七章 说着,也不等何老五回答,快步到了车窗边上,自外面掀起了窗帘来,往里面看了一眼。 天还未黑,车上昏暗看不真切。 谢聿端坐如斯,顾今朝看着他眨眼:「这是怎么了?怎么不下车了?」 他本不想动,可一抬眼见她笑脸,不由暗惊。 当真是笑比哭难看,当即下车。 车帘甩动,谢聿自车上走下,站了一边,顾今朝快步又到他面前,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才洗过脸,脸边的碎发还湿着,被冬日的风一吹,像碎针一样。 日头终于整个落下去了,夜幕降临。 谢聿登时皱眉:「怎么了?」 话音才落,顾今朝一低头,额头就抵在了他的肩上。 他顺势将人环住,万般恼怒都变成了温柔似轻云变幻:「这是怎么了?今天没考好?」 这身朝服才穿了没多久,就已经有了他独特的味道,顾今朝低头闻见,不由失笑。 她已长大,只管往前走就是。 站直了身体,将自己自谢聿的怀中站开,顾今朝抬眸就笑,多少东西如释重负。 「要不要同我一起吃个饭?」 两个人总比一个人要好,顾今朝在谢聿的陪同下,吃了点东西。 其实是相互陪伴,谢晋元说要回封地,人已经走了,世子府就剩了他一个,此时一个对着一个,成了双,当真是另外一种心境。 晚饭过后,时间还早。 顾今朝收拾了下书箱,整理了从前的书卷。 谢聿一直在旁看着她,想想穆家那二小子说那些话,心中横了根刺一样的。 也不是没看过,顾今朝同他在一块时候,那样的笑脸。 他靠在椅背上面,一手搭了桌边,目光浅浅,似是随意瞥着她,今朝只管收拾着东西,脸上并无太多表情,按理说就是她娘离了京中了,也不至于她这般模样。 可问了她,她不说。 对他还有所隐瞒,不急,他迟早知道。 眼帘微动,谢聿突然开口了:「今日在书院门口遇着穆家那二公子了。」 顾今朝嗯了声,似浑不在意:「嗯,遇着他怎么了?」 他定定盯着她眉眼,扬眉:「他疯了,竟然挑衅说你喜欢他,同他在一块日日都欢喜,可有此事?」 手边的书卷都收拾好了,今朝走了他的面前,一手拄了桌上,扬声道:「今日大考,老太傅下了山来,现在时候还早,你能不能带我过去,我想求他,看看能不能重入门下。」 谢聿未动:「你还未回我的话。」 今朝先别开脸去,平复了下胸中气息,才回头:「我说了,你就信?我与他几乎已无交集,这样的事为什么还要问?」 他指尖微动,在桌上点了点:「你且说来听听,信与不信是我,说不说实话在你。」 还是早上那身朝服,为了她怕也是下了朝就来了,一日未歇。 顾今朝沉吟片刻,才是叹气:「我现在不想说这个。」 谢聿站了起来,目光沉沉:「刚才你说什么,想让我带你去见老太傅?还想重入他门下?」 今朝点头,垂眸:「不想做无用之人,我得舍了这女儿身,若非功成名就,恐怕不能护住阿娘和姑姑,这世上不得已的事多了,遇山过山,遇海过海就是。」 谢聿:「那我呢?」 顾今朝想了下,抬眼:「既不能恢复女儿身,无以为报,只能等以后时机成熟再说,但是只要世子待我情深意长,我也定不负君意。」 这倒是实话,半分哄骗他的意思都没有。 谢聿点头:「好,就算是个冰坨子,也非要给你捂化了,你只管做你自己,我来过山海。」 说着转身,让她跟上来。 今朝意会过来,连忙跟上。 这是答应了,她快步走上前去,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得备份礼吧,家里还有许多东西,不如过去看看,有什么合适的,就送给太傅。」 谢聿走在前面,脚步匆匆:「太傅不喜欢那些俗物,世子府有我收藏的八卦残本,都送了他就是。」 按说本不应该晚上去见,但是明日一早,只怕人又走了。 二人上了马车,谢聿让人回世子府去拿残本,这就兵分两路。 何老五及时送了残本来,他双手接过,递给了今朝。 老太傅如今住在东宫偏殿,白日里谢聿已是去过一次了,此时到了东宫,太子不在,他身份在那,无人阻拦。 通报过后,片刻,就有小太监过来带路。 东宫有一半的地方是黑漆漆的,剩下这一半灯火也稀松。 不多一会儿,都了偏殿来,门口竟有禁卫军守护,因是得了令了,谢聿带着今朝直接上前,进了殿中,径自往里走,才瞥见殿前坐着两个人,登时怔住。 老太傅身边之人,瘦瘦高高,眉宇之间虽是清俊,可浅浅都是寡淡之象。 他虽然一身常服,天生贵色,几乎是下意识地,谢聿拉着顾今朝立即跪了下来:「皇……」 老太傅见他身边今朝,忙是打断了他:「黄大人过来看看老夫,莫要见怪。」 谢聿当即明白过来,回眸,示意今朝见礼:「快见过黄大人和太傅。」 顾今朝依言照做,老太傅先让谢聿起来了,才低眸看着她,神色淡淡地:「顾今朝,怎么?你又后悔了?」 今朝双手举起残本来,低头:「人活一世,当知进退,错就是错了,并无悔,只求太傅再给今朝一个机会,让我重入山门,一生愿侍奉太傅身边。」 谢聿侧立一旁,径自上前接过了残本,亲自送了太傅面前:「人之清正气也,洗涤而清,陶冶而洁,非生来之清也,她个混物,既已知错,还望太傅再给她一次机会,也好让人知晓太傅度量。」 这是用他自己的脸面,来博人一容。 老太傅瞥了眼他手中残本,回眸看向身侧之人:「的确是个混物,这便是上次老夫提过的孩子,姓顾名今朝,少年做派随性得很,当真配得上这名字。」 的确与他提过,男人听她名姓,才是开口:「你姓顾?顾今朝?。」 今朝坦然抬头:「我名今朝,阿娘给取的。」 她眉如远山,眸光漆黑,少年身姿果然一派风流,看着这张脸,男人竟是怔了怔:「可有典故?」 顾今朝坦然相告:「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我阿娘说是一个诗人曾作此诗。意思是说,得到什么就大声歌唱,失去了什么也不难过,今日有酒那就喝个酩酊大醉,明日有愁明日再来忧愁,希望我一生喜乐之意。」 看着她,这位黄大人也露些许笑意:「你阿娘是让你得过且过,可好儿郎怎能毫无鸿志?」 她想起阿娘,扬眉便也笑了:「并非如此,阿娘与我说,鸿鹄之志事在人为,用尽力气才能安然等待,正所谓尽人事知天命,得过且过,就是一种心态,不相干的人才觉得荒唐。」 不知怎的,看着她,心生恍惚。 男人叹了口气,回头看着老太傅点了点头:「今个既然赶上了,那就收下吧,年少轻狂,总有错时,以后再调教也不迟。」 老太傅赫然失笑:「我说什么来着,这孩子天生就有一股子让人欢喜的模样。」 第二十八章 男人点头,算是应了这句话。 看着这二人,谢聿当即看向今朝:「还不谢谢黄大人,谢谢太傅?」 顾今朝连忙磕头,大礼谢过。 男人起身,老太傅亲自来送,谢聿紧随其后,不叫今朝出来。 片刻偏殿当中,只剩了她和宫女面面相觑。 顾今朝也是无意识打量了她一番,小宫女顿时红了脸。 …… 高高的宫墙,被圈起来的一方天地,站在墙下,只能看着头顶的一片天。 夜幕降临之后,这一片天,也只剩点点繁星,前面有人提灯,顾容华跟随着宫人的脚步,走得极其缓慢。入宫之后,先去洗浴,后又到了偏殿等候。李煜安排了两个宫女陪着她,亲自出去寻了皇帝,结果走过几个宫殿,都没有消息,只得在宫中等候。 偏等了这个时候,才有人来传,说是带人去德轩殿。 太子李煜被几人拥簇着走在前面,一个太监模样的人,正与他说着话,片刻之后,他停了下来,回头。 容华抬眸看见,走了他身后站下。 李煜目光一到,宫人们纷纷避开,退了下去。 宫中特别安静,他定定看着容华,叹了口气:「记得我说的话吧?那幅画在御书房挂了十几年,不知深浅,倘若能得父皇宠幸,那便是你的命数。」 顾容华勾唇一笑:「既来之,则安之,我顾家十几年颠沛流离,按着命数来讲也该变通了。」 从前李煜来的时候,就与她提过,他从小看着她的画像长大,而那个将画像堂而皇之挂在御书房的,不是别人,正是当今皇帝。 起初时候,顾容华只当听不懂。 景岚一走,她立即改变了主意,说要进宫。 李煜再三试探,自然是一口答应了。 他之前只与父皇说了,寻了一个面容与那画中人一样的,这会儿叮嘱过了,亲自送了顾容华到了德轩殿前,又说了小太监两句,才让人走。 其余人顿足在殿前,唯有小太监提灯走在前面。 顾容华低着眉眼,紧紧跟着他走。 进了德轩殿,只觉周身凉意都被暖了起来。 殿中温暖,她天生畏寒,此时揉了揉手,才觉得是个活人了。 走了窗前,一人身穿龙袍背对着她们,小太监上前见礼,容华也是低下了头去。 片刻,脚步微动,男人转过身来,上下打量着她,淡淡开口。 「抬起头来。」 容华抬头,入目的那张容颜,即使有了心理准备,知道他当与行云相像,也是怔住。 真的很像。 不仅是她,即便是那人,也是紧了眉:「你……」 容华手抖,随即稳住,提裙跪下:「我名容华,给皇上请安。」 皇宫当中,一到了夜晚,就只有一个盼头。 众位嫔妃,眼巴巴等着皇帝翻牌,皇帝自登基以来,已是数次遣散后宫,如今宫里已是寥寥几人,皇太后的身子越发的不好,皇后常去陪伴。 皇帝子嗣稀少,除了太子之外,也只一个皇子,年仅十五岁。 自此之后,再无生育。 到了晚上,皇帝偶尔会去徐贵妃那,虽然她从来没有孩子,但是多年来,后宫里的女人,除了皇后以外,也只剩下她一个从前的贵妃还在。 选秀之后,留下来的女人,多数都会在三年之后送走。 来来回回,唯有徐贵妃,一直在。 今个又是难眠之夜,月亮只剩下了一个边,弯弯的,徐淑宁换了新衣,坐了窗边。 殿中特别温暖,皇帝走到哪里,都不喜凉意。 可她不喜欢这么热,开了窗,外面的冷风吹着她,这就伏身歪了窗口。 风一吹,微皱眉。 殿中灯火通明,可更多的却是日常安静。 嬷嬷站了她的身后,直担忧着:「贵妃还是离窗口远点吧,受了风还是自己遭罪,身子本就弱了些,还需要好好调养调养呢!」 她仰脸看着月牙,叹着气:「等皇上来了,再叫我。」 嬷嬷连连点头:「已经让人去请了,皇上今个来了,明个那些个嚼舌根的就该知道了,贵妃什么时候都是贵妃,她们算个什么呀,过了今年选秀还不是遣散回去了。」 徐淑宁闻言怔住:「这么快,三年时间又过去了?」 嬷嬷笑道:「可不,听说过了这个年,再选秀可跟从前不一样了,长公主瞧了不少姑娘,打算趁机让东宫娶亲呢!每三年时间,从前的嫔妃都要被送回去,她们这些个人不明所以的,还敢编排贵妃,真是可笑!」 她回宫之后,的确有人说些闲话。 皇帝接连多日未来过,闲话更盛,徐淑宁扶着窗棱的手紧了紧,趴了双臂上:「让她们说去,这宫里来来去去的人多了,最后哪个留下来了?」 嬷嬷当即附和,片刻之后,脚步声起,一个小宫女匆匆走了进来。 不等到跟前了,人就跪了下来:「刘总管说皇上去了德轩殿,今日不能来了。」 德轩殿? 那里从前可是个禁谈之地,传闻当年曾有一贵妃在那过世,之后就空了下来,什么时候住了人了,徐淑宁登时皱眉,回身坐好。 嬷嬷给窗合上了,侧立一旁:「德轩殿怎么了?没听说哪位嫔妃让去,你没多问问?」 小宫女恭恭敬敬地低着头:「刘总管不让问,说是等皇上回来了,就会跟他传达贵妃身体微恙的事,让咱们再等等,我给了银钱了,他说今个不用等了,皇上定是不能来了。」 来了也只是坐一坐。 至少能堵住那些人的嘴,徐淑宁站起身来,走了里面寝宫。 偌大的铜镜当中,她侧着脸,在镜中瞥着自己,与十几年前相比,真个是不一样了。 才还精心梳妆打扮了一番,此时看着头顶的那些首饰,一一扯了下来,随手就扔了一边。老嬷嬷忙是上前,赶紧都捡了起来:「贵妃不必恼怒,皇上今个不来,明个总会来的,明日一早再去打听打听,德轩殿什么时候住了人,这后宫之中,哪里能有什么秘密能藏得住呢。」 女人头也不回地转身:「明个去皇后那请安就知道了,费那心打听干什么。」 嬷嬷跟了她身后,将首饰都放了宫女手心里。 很快,殿中灯火慢慢都熄了,这一次连一丁点动静都没有了。 而另外一个方向的德轩殿当中,却是明珠通亮,殿中亮如白昼,顾容华坐在桌边,看着面前的两个宫女,有些不明所以。 李煜有意无意提及过皇帝,她只知他并不沉迷美色,但似乎对她的画像有所执着,那幅画一直挂在御书房当中,想不多心都难。 可才一相见,她抬眼间怔住,十几年过去了,看见他,就似看见了从前的行云。 只不过,他比行云要淡漠得多。 显然,他看见她的容貌也十分惊讶,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情,定定看了她好半晌,问她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都还有什么人。 她说与嫂子侄子住在一起,夫君早亡。 又问何时入的京,兄嫂何人何处,都一一说了。 之后,他似有事,匆匆忙走了,再未回来。 只是片刻之后,刘总管带着宫女过来了。 第二十九章 这位太监总管毕恭毕敬地在她面前欠身:「夫人莫怕,有事就差遣这两个丫头,春花和秋月,外面有侍卫守着,明日再调两个小太监过来伺候着,皇上临走放了话了,让夫人先在此处歇息。」 容华点头谢过,拿了赏银给他,他不敢要,一个劲的推脱。 后来始终也没拿,只让她好好歇息,赶紧退了出来。 匆匆出了德轩殿,回头问了宫里的小太监,得知皇帝在御书房,刘总管也赶紧找了过来,御书房的门口,侍卫侧立两旁,里面亮着灯火。 他上前敲门,得了令才进。 男人一身龙袍还未换去,双手拄着桌面,还隐隐发着抖。 刘总管赶紧上前:「皇上,才徐贵妃打发人来了,说是她身体抱恙,问何时过去?」 没有回应,片刻之后,眼前清瘦的身影才站直了:「刘世春,给侍卫总管呼刚叫过来,朕有事问他。」 刘总管多年在皇帝身边伺候着,自然知道轻重,赶紧应是,转身出了御书房。 这么个时候,突然传召,别说是侍卫总管,就是刘总管也猜不出皇帝心思,急急将呼刚叫了来,亲自提灯带着他来到了御书房,又亲自将人送了进去。 呼刚已为侍卫总管多年,进门便跪。 御书房房门紧闭,男人回身坐下,一手紧紧钳在了桌边,低眸看他:「不是说淮地顾家一场大火,全都干干净净了?我让你找了几年,找了个尸骨无存,如今人好生生的活着,你……」 一开口,眸色已红。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逃到御书房来的。 呼刚先开没反应过来,此时一听是顾家事,不由怔住,随即伏身:「老奴跟随皇上十几年,等找去顾家时候,的确是一场大火什么都没有剩下,接连几年也没有什么蛛丝马迹,并有府衙的人作证,说是顾家两女都丧命在了大火当中,如是还活着,这些年没有消息,老奴有罪,还请皇上息怒!」 一直都是他的身边人,男人垂目:「既是东宫送来的,不知李煜什么打算,她竟在京中过了七年,就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十几年了,从前过往,你且去追寻谢晋元,查明顾月华!」 呼刚自然应下,十分忐忑:「却不知容华小姐现在何处?」 那人双手抚面,似哭似笑,好半晌才平复下来,仍旧坐直了身体,恢复了平时神色:「她进了宫了,你留神别让她瞧见你。」 呼刚忙称是,转身去了。 片刻之后,周帝回了寝宫,换下龙袍又穿上了常服。 他让刘世春亲自去,将顾容华带了过来,这一次,是在寝宫当中,女人多少有些不自在,不过她强装镇定,低眉顺目的,倒是柔弱之姿。 周帝在一旁批示揍折,给了她笔墨,让她一旁陪坐。 他长得很瘦,很瘦很瘦。 眉眼间还有清俊模样,但因着这般的瘦,觉得他既熟悉又陌生。 顾容华在旁坐着,偶尔他会说个数字让她记下。 时间一点点过去,这般枯燥的,真是容易困乏,容华已是纪录了许多数字,不是有何深意,宫女已是过来换了两次灯火,夜晚的皇帝寝宫当中,只能听见浅浅的呼吸声,落笔无声。 夜深了,容华渐困,强打着精神提笔,可还是点了头打起了瞌睡。 男人并未抬眼,只余光当中瞥见了,淡淡道:「你长得很像朕一个故人,皇儿与朕说起时,朕还不大相信,今日见了,竟是一模一样。」 顾容华顿时清醒了些:「皇上也很像我一个故人,我也不敢相信,世上还有这般相像的人,如此能陪伴皇上身边,就好像同他一起一样。」 他闻言便笑:「说的是,朕也是这样觉得。」 奏折还剩一些,可夜真是深了,抬眸之间,看着女人的脸,不由怔住,她似乎被养的很好,肤色白皙,容貌依然,气色也如同正值青春的闺中小姐并无两样。 知她疲乏了,忙是叫了人来,让宫女带着她去寝宫外的榻上去睡。 顾容华自然是跟着去了,虽然疑虑重重,但还是听命睡下了。 宫里不比别处,自然要小心行事,可寝宫当中实在太过温暖了,她躺了榻上不多一会儿就睡着了。 许久之后,天都快亮了,容华更是沉沉入梦,身沉大火当中逃不得。 到处都是大火,她身下到处都是血迹,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景岚将才刚出生的孩子结结实实捆了身前,又背起了她,横冲直撞地往出跑。 火苗就在眼前,仿佛一张血盆大口要吃人似地,片刻之后两人都摔倒了去。 孩子的哭声,似被火中吞噬。 陷入梦靥之中,她身不由已,呓语几句,胡乱伸手抓了抓。 一抓之下,有人伸手握住了她手。 她心下稍安,到底是沉沉睡去。 后宫当中,突然冒出来了一个云贵妃。 打探了一番,也没打听出来这个贵妃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仿佛是一夜之间,就出现了这么个女人,徐淑宁起初也未在意,以为是哪个新晋的嫔妃,年轻的新妃也曾有过封号,但是最终都没能留下,每三年选秀之际,就会被人送出宫去。 可嬷嬷去了德轩殿,亲眼见了那云贵妃,回来表情复杂,只说那贵妃不是娇俏少女,模样倒是怪好看的,一身的娇气似天生,远远看了一眼心都肝颤。 连续几日都没看见皇帝,称病请了也没来。 徐淑宁当即皱眉,让人去拿了浓汤来,精心打扮了一番,这就走了出来。 眼看过年了,寒冬腊月,徐嬷嬷提了食盒,身后还跟着两个宫女,一行人直奔了御书房来,皇帝果然是在御书房,刘总管就站在门口来回踱着步,瞧见她们了,迎了上来。 徐淑宁一身锦裙,双手拢于袖中:「皇上可在御书房中?」 刘总管待人总是那般客气,笑道:「是在御书房中,不过此时云贵妃在,淑贵妃还是避让一下吧。」 都到门前了,哪有避让的道理。 徐淑宁微微一笑:「不知这云贵妃出自何处,怎的这些日子,日夜相伴,我听说妹妹们都颇有微词,皇上辛劳,今个特地拿了补汤来……」 管她说些什么,刘总管自是见招拆招。 他们在外面言谈声音,御书房当中隐隐能听见一些,隐隐约约的,顾容华正在一边研磨,听着是淑贵妃三字,低下了眼帘,若有所思。 自她进宫以来,的确是日夜陪伴。 不过皇帝每日政务繁忙,她最多也就是研磨,从不多嘴。 她还在试探,不知自己定位在哪里,一个毫无用处的贵妃头衔,或许只有徐贵妃那些人才在意的紧,她并未放在心上。 此时听着外面动静,想了一想,才是抬眸:「皇上,我听着外面动静,好像有人给送补汤来了。」 周帝嗯了声,头也未抬:「怎么,你想喝?」 她闻言便笑:「既然人家一番好意,就这么打发走了怪可惜的,皇上不想喝,可以给我喝吗?」 他抬眼瞥了她一眼,见她一脸笑意,有异于这些日子以来的小心翼翼,便点了点头,一摆手,门口的宫女打开了房门,请了淑贵妃进来。 第三十章 徐淑宁才还与刘总管说着话,听见皇上有请,站住了。 刘总管自然是低头认错,连翻好话,才算放过他了,嬷嬷上前递上了食盒,徐淑宁亲手拿了,才是上前,进了御书房,里面的宫女翩翩施礼,她笑意浅浅,走过她们身边。 在往里,笑意顿失。 女子研着磨,坐了周帝的身边,她一脸笑意,分明已不是少女了,但那样精致的容颜,笑起来竟带了几分娇俏。稳稳走了过去,她恢复了笑意,将食盒往前举了下。 「皇上,臣妾送浓汤来了,这天寒地冻的,补补身子吧。」 周帝眼帘一动,淡淡地:「放那吧!」 徐淑宁双手扶着食盒,放了一边案上,回眸瞥着容华,带了三分探究:「皇上,却不知这位是谁,我在宫中多年,怎从未见过呢!」 顾容华也是第一次见到她,上下打量了两眼,扬起了脸来。 四目相对,都能感受到彼此的敌意。 不过,容华随即轻笑,别开了眼去。 徐淑宁得不到周帝回应也习惯了,她亲自将浓汤盛了一碗,拿了过来,才送了他面前,他抬手接过,竟是一脸柔色,她心中暗喜,才要劝上两句,却见汤碗被他直接放了容华面前。 周帝回眸,看着容华:「你多补一点也好,想喝的话日日让人去做。」 顾容华毫不客气地捧碗,随即低头,轻轻叹气:「那多麻烦,其实不喝这口汤也没什么。」 周帝一脸怜惜,见她小心翼翼地吹着热气,不由失笑。 再抬眼看见徐淑宁了,好像才想起她一样:「可是听见了?回去让人每日都做,送来给云贵妃,太医院善于调药,给她身子调养好了才行。」 她口中称是,指尖却是抖了一抖。 顾容华将补汤喝了个干干净净,还柔和道了谢,徐淑宁亲自收拾了空碗,有心在御书房再做停留,可惜容华低头抚额,又打起瞌睡来。 周帝当然瞧见,再次瞥见徐淑宁:「下去吧。」 仿佛她再多留一刻,多打扰了一样,徐淑宁提了食盒,连忙告退:「臣妾告退。」 说着退出了御书房。 徐嬷嬷赶紧迎了上来,一行人很快离去。 这两日皇帝宠幸新妃子的消息不胫而走,听闻徐贵妃到御书房送汤,得以相见,也有人效仿,徐淑宁脚步匆匆,食盒摔了嬷嬷手上,只是回眸。 「让赵太医过来,皇上要给云贵妃调理身子。」 周帝从未管过后宫事宜,这可是多年来头一遭,徐嬷嬷快步上前,一把扶住了她:「要不要……?」 话未说完,徐淑宁已然恼怒:「你疯了!正值风口浪尖,这位贵妃可要好好伺候着……」 一行人渐行渐远,御书房中,顾容华研好了墨,抬眼看见周帝来拿笔了,随手拿了一支递给了他,两手碰擦而过,周帝忙是避开,光只接了笔去。 她在旁看着他,越发的奇怪,总觉得他就是行云。 十几年了,她甚至已经记不太清他少年模样,但依稀还有星点记忆,李行云那张脸与李煜有些相像,跟周帝更为相似。 如果他还活着,又该什么模样? 周帝在御书房挂着她的画像,为何执迷,她还一无所知。 即便是那副画像,现在也未见到,但是奇怪的是,自从她进了宫来,他果然待自己很好,那双眼中,总是有深邃目光,看不透底。 他不碰她,只是一有空就让她陪着自己。 当真奇怪,今日淑贵妃过来送汤,她试探之下,发现他果然让了自己几分。 即使是徐贵妃那样的人,他也淡淡的,可待她却温柔得很。 她准备好的条件,甚至都没有拿出来讲的机会,先太子仿佛是皇宫当中的禁忌,从未有人提及过,皇帝更是不会问她,不过这样也好,容华心中衡量一番,自有主意。 片刻之后,太子进宫,她自然告退。 顾容华才出御书房,身后跟了侍卫队护着她,两个宫女在旁搀扶着,就连刘总管都一旁亲送,李煜匆匆而来,正是撞见。 顾容华上前见礼,他淡淡一笑,擦肩而过。 容华也没有回头,回了德轩殿。 李煜进了御书房,周帝正翻阅奏折,见他独身一人,也将宫女和小太监都撵了出去。 片刻之后,李煜上前跪下。 周帝垂眸,神色不变:「这是干什么?」 李煜跪行大礼:「母后已有数月不见儿臣,儿臣不知错在哪里,还请父皇教诲,若是为了太子之位,母后大可不必如此……」 话未说完,周帝已然恼怒,奏折随手按在案上,他已是冷冷瞥了过来,不怒自威:「朕无意换太子!」 李煜才失言脱口而出,实则是故意,见周帝渐怒,即刻认错:「儿臣一时心急,说错话了,还望父皇莫恼,只是母后她不见儿臣,实在令儿臣伤心。」 周帝嗯了声,只说不必在意,让他退下。 李煜伏身不起:「儿臣斗胆问一句,不仅是母后,即便是父皇,也疏远许多。当年皇叔回宫之后,父皇命我远征在外,一直未得相见,自父皇大病一场之后,不喜见我,这是为何?」 周帝垂眸:「身为储君,莫要像个孩子。」 李煜生母身份低微,从小养在皇后身边的,如今皇后已经数月不见他了,起初只因他的婚事有过分歧,不想她一怒之下,当真拒见。 他此刻储君之位还未坐稳,形势微妙。 李煜自当力争,百般试探:「云贵妃是偶然遇见,现已查明她竟做过皇叔妻子,既与皇叔一起过,那传国玉玺许有线索。」 周帝嗯了声:「此事朕自有计较,你不必再插手。」 正说着话,外头响起了匆忙的脚步声,刘总管上前敲门,可是一副急得不行了的样子,李煜起身,人便已冲进来了。 本就是个太监,说话带着些怪异的嗓子,一喊叫起来自然也是刺耳。 「皇上!可是不好了,才送了云贵妃回去,淑妃派人送了枣饼和甜茶,这云贵妃说是渴了,将甜茶喝了,还不等我回来了,人就腹痛如刀绞,这会儿竟是昏过去了!」 才还拿在手中的奏折一下摔落了去,周帝霍然站起,脸色阴沉。 他撇下李煜,快步出了御书房。 刘总管还在一旁跟着:「按说也不应该是老奴多嘴,但是从前新进宫的嫔妃,也有气着淑妃的,可这送甜茶送枣饼还是头一回。」 那哪里是什么枣饼甜茶,此时在见怪不怪的刘世春眼里,就是毒药。 周帝脚步匆匆:「交代你好生看顾好,尽是废物!」 刘世春本就想推脱,见他责怪,赶紧闭嘴,跟了他身后。 到了德轩殿,宫女们已是乱成一团了,太医院的御医也被请了过来,可本就是徐家们生弟子,此时他们轮番上前给容华探查,再说甜茶还是枣饼都无甚毒药,又有几个能信呢! 周帝走了床边,见顾容华呼吸浅浅,还是未醒。 自然是怒不可遏:「去把淑妃叫来!」 顾容华双眸紧闭,已是昏迷了好半晌。 太医院的御医们来了,也是束手无策,因为甜茶已经入腹了,查不出枣饼有什么问题,针灸也针灸了,所有办法都做了,可云贵妃还是没有醒过来。 第三十一章 周帝站在床边,脸色阴沉。 徐淑宁跪了旁边,两腿发麻,已是哭了好半晌了。 她说她只是想和云贵妃亲近一下,特意送了枣饼和甜茶,都是她才吃过的东西,她都没有事,不知为什么云贵妃却昏了过去。 可此时人还未醒,当真是百口难辩。 如此到了晚上,顾容华睡醒了,才睁开眼睛,周帝始终陪在身边,见她悠悠转醒,可谓是松了口气,御医们纷纷上前,徐淑宁已是瘫软在地。 周帝坐了床边,一时失态握住了她手:「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容华一睁开眼睛就看见他,还有点云里雾里,手被他钳在掌心,眸光一动就瞥见了一边的徐淑宁,她略微艰难地开了口,半阖着眼:「我这是怎么了?像做梦一样的……」 一脸病色,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了,她并未指责徐淑宁,然而这种无辜,更令人疼惜。 御医们医不出个所以然来,开了些补药,容华故意说不要责怪淑贵妃,还指为她求情,不求情还好一点,这么一劝,周帝更是怒不可遏,直接让人将徐淑宁带了回去,禁了她的足暂时不许她再出来。 太医院的御医们都不敢言语,只求云贵妃快些好起来,以证清白。 好在她喝了汤药之后,好像好多了。 精神好了些,顾容华就坐了起来,周帝再三确认她没有事了,将别人都撵了出去,他坐了床边,情不自禁握住了她手,紧紧钳制住了。 握住了之后,又要放手。 容华抬眸,回手将他手指抓住了。 一抓之下,惊得男人站了起来,那尾指在她掌心勾了一勾,有一个奇怪的弧度。 顾容华靠在软垫上面,蓦然抬眸。 周帝已是转身:「好生歇着吧,有朕在,哪个也不敢打你的主意。」 说完,人已是走了出去。 门口的春花和秋月赶紧过来看顾着些,容华笑容已失,怔怔看着周帝的背影,握掌成拳。 刘世春就在门外守着,周帝一出来,他立即跟了上来。 「皇上,呼总管已在御书房等候多时了。」 「知道了。」 快步走了御书房去,刘世春又守在了门口,周帝指尖发麻,脚步匆匆。 走进御书房,呼刚果然在了,周帝上前,人就跪了他面前,低头道:「奴才该死,自始至终都未想过,顾家姐妹就在京中,那些年天南海北找个遍,只道她们真个火中丧生。却不知她们从大火当中逃生之后,一路往北又往东,后来定居在了京中。现已查明了,京中盛名在外一嫁再嫁的景夫人即是顾家月华小姐,至于容华小姐这些年身子一直不大好,问了林家的老仆才知道,她神智一直不好,偶尔还疯着,总是说夫君李郎会来接她,从前往事记不大清了,一直未嫁。不过月华小姐将她保护得很好,只不过有一事比较奇怪……」 周帝站在桌边,伸手按在椅背上面,气息已是不稳:「什么事?」 呼刚犹豫了下,忙道:「这是顾大人私事,本不该妄议,月华小姐之所以改名换姓,许是因为产子,现在她身边有一子名唤今朝,查了户籍乃是淮地顾家,她对外声称与容华小姐乃是姑嫂,说那孩子即是顾大人的遗腹子。淮地的户籍老奴从前查过,并无此人,现在一查就出来了,却不是有心还是无意,定是有人帮着她们改了户贴。」 周帝闻言回头:「今朝?顾今朝?」 他已经想起了那个孩子,在老太傅那,曾有一面之缘,少年生来笑面,眉眼间真与容华相像,不知怎的,心尖上颤了又颤。 呼刚犹豫道:「现已查明,可要通知顾大人?」 周帝叹息,回身坐下:「此事不能被外人所知,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老天还是眷顾了我,想必他知道了,快马加鞭即刻就回来了。」 呼刚点头:「可从京中到北方极地,这一来一回就得小半年了。」 是了,周帝点头:「即刻修书一封,快马加鞭送到流沙镇,交于顾良辰手中,命他即刻回京。」 呼刚忙是称是,想来想去,又是支吾起来。 周帝目光灼灼:「什么事,无需吞吞吐吐,有事直说。」 呼刚想了下,好言相劝:「皇上小心些,暂时还不能让云贵妃知道身份,一旦消息被人悉知,只怕朝纲不稳,大周不平,就连贵妃人身安全也难以保证。」 周帝垂眸:「在她面前,如何能瞒得住,如此巧合必定有人在背后推动,太子亲自送进宫中来,只说寻到与画中女子一模一样的人,他定是有所怀疑,百般试探。可就算是这样,朕也断然不会再让容华离开身边一步,今时不比当年,朕再不会心软了!」 呼刚跟随他多年,闻言更觉唏嘘:「太后身子是真不好了,皇上得空还是去看看她老人家吧,她只为了这江山社稷,这么多年了……」 话未说完,男人冷冷目光已扫了过来。 惊觉失言,呼刚连忙岔开了话题:「景夫人如今接了长公主的单,去南方采料,据我所知,晋王爷也随着去了,其中关系还需整理,只怕得等他们回来再查明了。」 周帝沉吟片刻,嗯了声。 呼刚在御书房将能查到的所有事情都一一向他讲了一番,周帝一直沉默,只听到景岚因秦家有意提亲,想将顾容华许给那个混账儿子而离了国公府时,拂袖摔了茶碗。 时候不早了,皇宫里的夜,总是这般寂静。 周帝来回在御书房踱着步,按奈不住到底还是走了出来,呼刚已是领命离去,刘世春在前面给他提着灯,问他要到哪个宫里去,他没有说话。 刘世春在他身边已是多年,到底还是走了德轩殿去。 殿中灯光微亮,小宫女迎将出来,顾容华已是歇下了,周帝让刘世春挑了牌子,这就走了进去。 春花和秋月跪了一旁,他摆手让她们先下去,吹了灯火一个人来到了容华床前。 漆黑一片,慢慢地,慢慢地,走过去,然后跪了下来。 黑暗当中,他伏身在床边,伸手握住了那只手。 片刻之后,那只手轻轻挣脱开来,抚上了他的脸。 指尖划过他的眉,他的眼,轻抚过他脸庞,沾了两行泪。 那泪水沿着她的指腹,缓缓落下,顾容华侧身躺着,伸指轻将抹去:「我都没哭,你哭的什么?」 周帝伸手按住她手在脸旁,嗓音顿哑:「容华……」 话未说完,顾容华倾身过来,单臂环住了他的颈子,她枕在他的肩头,蹭了又蹭:「我没想到会是这样,从前以为你活着,梦里问过你,到底为什么不来找我。想过千次万次,想着若是你另有家室,那只好对你说,就说那句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断了心思罢了。后来以为你死了,恨过,恼过,可看着天边的云那,总是想,你连名字都那么好听,到头来还是去做了和尚,要是活着的话,哪怕真有两意,也好过一捧黄土。可现在呢,生不是生,死不是死,原来是个玩笑,我却当了真了……」 周帝伸臂,将她拥紧:「这宫里就是我的坟墓,我找了你几年,只道你们姐妹都葬身火海了……没事,你还活着就好,现下还不能认你,以后你便知道了,再等等。」 第三十二章 容华挨着他肩上靠着,似梦似幻:「好,你让我等,我就再等等,好容易找着你了,可不能就这么放过你,行云啊……」 她也紧了紧手,在他颈子上咬了一口,叫一声行云,幽幽地叹息:「你欠我太多了,非让你一一还了我才行,我且问你,我哥哥哪里去了?」 …… 天色已晚,天香楼的二楼上,顾今朝酒色微醺。 她此次大考又是第一,因老太傅将她再次收入山门,在书院引起了一番轰动,甲学同窗起哄着,非要让她请吃酒,实在推不过去,就带了他们人,到了天香楼上吃酒。 天香楼本就有歌姬舞妓,这地方是同窗们选的,起初她不愿,可卫渊起哄,非要来,说要见识见识软香白玉的,她只得跟了来。 少年心性,虽不敢公然嫖妓,但是舞曲过后,老鸨让人陪酒,有的人清高将女人驱逐了去,当然也有人抱着妓子狎玩,来来回回,坐过他们身边,只今朝挨着卫渊,两人只管吃酒。 多半都是醉了,不过今朝酒量深,只面有绯色,单手抚额,亲自给卫渊倒了酒。 卫渊扬眉,才要伸手来接,又走来个衣不蔽体的女子,老鸨跟了后面,直嚷着,要她可要伺候好公子们,说起来这些姐姐们,最喜欢少年郎了,今个一口气来了这么多个,自然不想放过。 女人袒胸露背,这就坐了卫渊身边,他额角一跳,随手搭上右侧今朝的肩头:「今朝,你得救我,千万别让我在这地方失了童子身。」 顾今朝伸手抓住他手腕,往下放了放:「这不是你非要来的吗?我救不了你……」 才放下了,他又搭了她肩头上面:「就知道你救不了我,所以我早让人去通知了世子,想必唯有他来,才能救我于水火之中了,看见那些美人没有,听说真正的头牌才不会出来待客自降身价,如果你有心,我可以帮你点个头牌,陪你一夜,至于银钱嘛,本王出了就是。」 他微侧着身子,言语虽轻,却不怀好意,惊得顾今朝往后仰了仰:「你这是在害我,你真是要害死我了!」 话音才落,楼下已经传出了惊叫声,杂乱的脚步声过后,是侍卫长怒斥之音。 鸨妈妈赶紧下楼,才见了来人,竟是最不愿之人,立即跪下了:「不知世子到来,失迎失迎……」 楼上顾今朝手里的酒盏一下掉落了去,她才要站起来,卫渊一把按住她肩头,这就抱了她胳膊,倒了她身上了。 「今朝……我好像醉了……」 「……」 天香楼的女子,穿什么颜色的衣服都有。 此时出来陪酒的,多半衣着暴露,对于少年来说,不管是胸前的隆起,圆润的曲线,还是嗲嗲的声音,都令人陶醉。真正名门当中的公子哥,家教严的都将人撵走了去,当然也有一起喝着酒唱着酒令耍戏着玩的。 在这其中,顾今朝和卫渊坐在一起,因他紧挨着自己,显得略显亲密。 听闻世子上了楼,卫渊一头栽了今朝身上,惊得顾今朝差点将他摔出去,可他紧紧揽住她了,可是整个人都靠了她身上:「今朝……我好像醉了……」 她直掰着他手:「起来呀……」 卫渊勾着她的颈子,抵在她肩头的脸上,满满都是浅浅笑意:「我一直都很好奇,顾今朝,你和谢聿你们两个,到底是什么关系?嗯?」 她们什么关系关他什么事,今朝起身,直接将他胳膊扯了开来:「公子真是醉了,我让人送你回去。」 卫渊喜欢别人称他为公子渊,在学堂时就古怪得很。 他一直跟谢聿走得比较近,但这两日谢聿去了营地不在,虽然时时躲着他,但是卫渊总能找茬,她竟不知谢聿是何时从营地回来的。 开春时候,会从中选出竞赛者,争夺武状元。 之前穆庭宇已经得了头筹,还需挑选十数人,谢聿是代太子去的,临走时候说了,等他回来,一起过年。 还有这么两三天,眼看着就过年了,可他爹回了封地之后再无消息,她娘去了南方也杳无音信,姑姑进了宫了,只谢聿去东宫打听了一番,得了个云贵妃的名。 俩人也算是同病相怜,才一站起来,卫渊自背后又扑将过来,他一手揽着她肩头,好像真的站不稳那样。 与此同时,谢聿缓步走了上来。 难得能见他穿白衣,浑身上下也无一件饰品,光只腰间挂着个牛角匕首。 他走得很慢,目光一扫,将众人百态都看在眼里。 当然,也正看见卫渊与今朝勾肩搭背的那般模样,他略一站,侍卫队立即冲了上来。 谢聿淡淡道:「楚王子醉了,立即将他送回府里去。」 顾今朝才挣脱卫渊的的手,见有人上前,忙是推了他一把:「哦对,他醉了,快点把他给送回去吧!」 她将人推开,还拍了拍手。 一见谢聿,众人纷纷站了起来,因母不详,从小就最厌恶别人拿女子玩笑,在这天香楼上到处都是妓子,他目光冷冽,沉沉落在了今朝身上。 「是你过来,还是我过去?」 他声音不高,顾今朝却听得真切,赶紧走了过来。 卫渊先走了谢聿面前,脚步踉跄着,似是醉酒,一手搭了他的手臂上:「世子来得真是时候,我好像醉了,怎么办,还得劳烦世子送我一程。」 他站了一站,也往谢聿身上靠将过来。 谢聿单手一拂,顿时将人摔了旁边去,侍卫队上来两人将他扶住,他还待起身,被紧紧按住了。 卫渊几乎是被人拖走的,谢聿回眸,眉眼间尽是戾色。 顾今朝低着眼帘,低声道:「这里污浊得很,世子来这干什么,我就是请同窗们吃酒,没什么的。」 谢聿皱眉:「既知污浊,还来干什么?」 今朝心急辩解,往前一步差点摔了去,谢聿伸手一扶,才是站稳了。 就这么动作之间,他腰腹之间,那白衣上突然显现了一朵红花,血迹晕染过来,在雪衣上像是一副小画。顾今朝低头看见,不由惊呼出声。 「你受伤了?」 「……」 谢聿不语,只是转身。 顾今朝忙是回头说了声,让同窗们继续吃酒,她下楼去算账先走一步。 急急下楼,跟上了谢聿身后,楼下的老鸨还跪在一旁,侍卫队侧立两边,整个天香楼都似安静了下来,今朝脚步匆匆,可即便这样,还是没有追上。 谢聿走得很快,随着他走动时候,腰腹上那朵红花越发的鲜艳。 她定定盯着,直跟了他出去。 卫渊已是上了世子府的马车,先一步走了。 谢聿站在另一辆车下,似在等她。 顾今朝快步走了过去,站了他旁边来拉他手,想要看看他的伤势:「怎么回事?谁伤了你?」 被谢聿一把拂开:「顾今朝,不必这么小心翼翼地待我,你怕的是什么?若说我受这点伤是拜穆家二公子所赐呢?若说我将他伤得更重呢?你又当如何?」 今朝眼皮乱跳,心中横跳:「你们……」 谢聿在营地之中,难免再遇穆庭宇,二人本就有敌意,怎能不出事端。 校场比试时候,穆庭宇就站了他的身侧。 第三十三章 他用只有两个人的声音问谢聿要不要比试一番,谢聿自然应下,校场之上,二人角力时,穆庭宇问他,难道不知道顾今朝小心翼翼地在他身边时候,是什么模样吗? 问他,难道看不出来,顾今朝于他只有怕,没有半分欢喜的吗? 他一怒之下,差点就此杀了穆庭宇。 可他在那少年眼底看见了笑意,到底还是冷静了下来。 他若真动了手,那便真是万劫不复之地。 回了京中才换上衣裳,有人寻来说是质子与顾今朝都在天香楼,他匆匆而来,上了二楼,果然,她惊慌失措,她眼里都是恐慌。 若是从前的他,随心所欲,只怕天香楼都要掀个底朝上。 然而看着顾今朝,他更似落败,是恼是怒还是不甘,已是说不清楚。 拂袖上车,谢聿没有回头:「你若只因怕我,那不必跟着我。」 顾今朝上前一步,有点急了:「什么意思?」 谢聿进了车厢当中摔下了车帘:「怕是他伤得比我重,今日跟了我来,怕是明日就要怪我。」 马车渐渐驶离,顾今朝站在街边,抿住了唇。 走出一段路了,谢聿才是掀开窗帘,可再回头时,哪里还有人在了,他回肘打在窗棱上,动作之间腰腹上又是一阵绞,车内只挂着一个灯笼,可即便是那样昏暗也能看见白衣上晕出来的血迹。 伸手扶住,剧痛之下,靠了一边。 顾今朝在天香楼付了银钱,又借了一匹马,奔着中郎府方向疾驰过去。 她喝了不少的酒,心肺当中火辣辣的,行过中郎府门前也未注意到,直直往后巷去了,到了自家门前飞身下马,才牵着马要进大门,一眼瞥见墙边暗处,倚着个人影。 今朝握紧缰绳,顿时皱眉:「谁?」 少年自暗处走了出来,一身红衣:「你回来了,我等了你好半天了……」 穆庭宇走了她的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天空当中,一弯月牙,星月无光,门前的两盏灯笼映着她的脸,他在暗处背着光,似无力。 今朝抬眼:「你来干什么,已经是两条路上的人了,我并不想见你。」 穆二眸色渐红,握紧双拳:「我受不了!我一看见他就受不了要发狂要发疯了!顾今朝,你为什么能说不见就不见,你也教教我,现在把你从我心口里剜出去!」 顾今朝侧身而立,不再看他:「那就不要来见,不看不问不听不提不念,疼了找个人揉一揉,难受就找个人靠一靠,既然与公主府的婚事就要有定论了,那就待人家好,慢慢忘了从前就是。」 穆二心有不甘,一步上前:「你怎么能说得这般轻巧?你已是找到了那个人?」 距离太近了,今朝一把将人推开,也是怒目:「穆庭宇!我不喜欢优柔寡断,不喜欢拖泥带水,你既已选择背负穆家声望,那就别回头!是你先走的,这般恼怒干什么?我有自己的路要走,以后再遇世子,也望你别在挑衅伤人,男子汉大丈夫再这么意气用事,你何时才能像个人了!」 她话是重了些,句句是理。 满心恼怒无处可发,顾今朝大步走过,穆二上前再次拉了她的手腕,又被她摔开了去。 今朝没有回头:「谢聿他可刺伤了你哪处?」 并没有,穆二抿唇:「没有。」 顾今朝点了下头:「那就好,你实在不该伤他,他那般狂妄之人,尚且知道自制,你为何还不知进退?你阿娘你哥哥都没了,如今再没有人能护着你无法无天了,穆二,你快些长大吧!这是我对你的最后忠告。」 说着上前敲门,小厮听着动静出来开门,她将缰绳塞了他手里,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 穆庭宇如遭雷击,定定看着她背影渐失,一步一步也退了回去。 他犹还记得那一剑刺了下去,谢聿唇边笑意:「如此也好,这一剑当还了你,从此今朝是我的,便不欠你半分了……」 低头看着脚下,巷口漆黑一片,隐约只能看见自己的靴子上,已是沾染了太多尘土。 世子府中,谢聿已是敷了止血的药,换下了染血的白衣,卫渊不想回自己府上,非要上他这来,他自称醉酒,在堂前喝了好几碗解酒汤,赖进来就不走了。 谢聿脸色阴沉,还不能给人硬撵出去,只得让人收拾了客房去。 卫渊歪了椅子上面,捧着手炉暖着手:「诶,这就对了嘛,身在异乡为异客,眼看着过年了,你也一个人,我也一个人,咱们两个一块过年,这不是很好的嘛!」 谢聿才流了些血,脸色略白:「今日留你一晚上,明日一早送你出府。」 一碗又一碗的醒酒汤,喝得浑身发凉,卫渊站了起来:「世子这般冷漠,实在令人心凉,本王实是有心结交,怎的一推再推。我可不像今朝,说起今朝来了,听闻她从前与穆家二公子十分要好,今日人也回京了,中郎府正是热闹,她不会是才吃了酒,又去凑热闹了吧!」 谢聿眸光如刃,垂眸遮掩几分,顿时起身:「时候不早了,让人送你去客房歇息。」 卫渊见他站起来了,忙也跟了过来:「行吧,我去客房歇息,但是世子要把那把随身软剑送我,打眼一看就知道不是俗物……」 谢聿往出走,他就跟了后面。 时候不早了,到了客房门前,卫渊也是不回,非要那把软剑。 那是谢聿身边之物,一再试探,也不知深浅。 卫渊一人身处大周国土,总得探了底,找个屏障。 于他而言,谢聿是再好不过的人选,一路吹着口哨,卫渊是赖子一样,随着谢聿进了他的屋里去,何老五看见他了,目光复杂,生生给人拦下来了,让他坐一坐。 谢聿走进里间,床头上挂着那细软长剑,才走到边上,赫然抬眸。 床上幔帐已经放了下来,里面暗黑一片。 可即便如此,隐约也可见人影。 他听着外面卫渊和五叔说话的声音,伸手将幔帐拉开了来,顾今朝怀里抱着个锦盒,显然是仓促之间躲上来的,她鞋还未脱,四目相对,见是他显然松了口气。 卫渊的声音又传了过来:「一把软剑而已,世子不会这么不舍吧?」 脚步声起,谢聿动作也快,他将今朝两只鞋脱下来踢到了床下,随即将她按倒 ,拉过被子盖住了,才又合上了幔帐。 眼看着嬉笑间卫渊走过来了,谢聿伸手拿下床头软剑,转身迎上前去。 软剑隔空扔了过去,再抬眸时,已有笑意:「一把软剑而已,送与卫兄了!」 冷风吹得人脸发凉,顾今朝顺着墙边跳进了世子府。 她怀里抱着个锦盒,是之前给谢聿准备的新年礼物,因他在营地未归一直放在自己屋里了,这会儿见他闹别扭了,也没急着去追,先回家拿了礼物和阿娘的常备止血药,这才又骑马赶了来。 大晚上的,实在不想惊动别人,进了府中就上了长廊,侧耳细听,前堂似有人声,今朝以为谢聿独自在府,没多想就走了过去。不想在门外发现是卫渊跟了来,赶紧躲避,一躲之下被何老五撞个正着。 第三十四章 五叔将她带了谢聿屋里,可人才进去,谢聿与卫渊又跟过来了,卫渊本来就对她们之间的关系有所怀疑,可不想被他撞见,仓促之下躲了床上,幸好过来的是谢聿。 顾今朝可是松了口气,卫渊这个阴魂不散的,似乎往这边来了:「一把软剑而已,世子不会这么不舍吧?」 她蓦地抬眸,还是谢聿动作飞快,先脱了她鞋子踢到床下,又拉过被子盖住了她。 幔帐重新合上,她能听见谢聿的声音,还带了低低的笑意:「说的是,一把软剑而已,送与卫兄了!」 卫渊似是拿了软剑,还十分好奇,问东问西的。 随着脚步声的渐去,说话声音也渐低了起来。 顾今朝轻手轻脚地把锦盒放了枕边,估摸着谢聿要回京了,这两日没日没夜地雕着木雕人影,总算在他回来之前做好了。她是真困了,才在天香楼喝的酒,虽然没醉,此时心神放松,裹着谢聿的被,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檀香味道,慢慢闭上了眼睛。 起初还能听见外面的谈话声,后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卫渊拿了软剑,还有心与谢聿促膝长谈,可惜谢聿耐性渐失直接给人撵了出去。 时候不早了,何老五给打了水来,谢聿洗漱一番,才回了里屋来。 床上一点动静都没有,他走了床边来,站住了:「他走了,出来吧!」 没有回应,顾今朝一动未动。 若不是侧目还能看见床下她的鞋,只怕要怀疑她已经不在床上了,一把拉开幔帐,谢聿上前一步,才要将人叫起,一低头怔住了。 这个没良心的,已经睡着了。 回身坐了床边,谢聿将枕边的锦盒拿了起来,打开,里面摆着几个木影人,从衣着服饰上能看得出来,其实是两个人的不同动作。 一男一女,都眉清目秀,一人头戴发冠,较高一些,一人做少女打扮矮了一头,他们的共同点是腰间都有匕首饰样,很明显,这是做的他和今朝。 谢聿低着眼帘,心生欢喜。 小人手臂关节都能动,伸手摆弄了两下,盒子里一个小药瓶掉了床上,正摔在其他小人身上啪嗒一声。 顾今朝蓦地睁开了眼睛。 她才还在梦中,梦中阿娘和姑姑都不在,只她一个人,不知怎么了,谢聿过来找她,还是生了她的气,怎么追也追不上,怎么喊也不站住,心里一急摔了出去,明知道是梦却睁不开眼。 她能感受到身边坐了人,可被梦靥住了的那种滋味真是动弹不得。 好在有什么东西啪嗒一声,这就真正醒了过来。 谢聿垂眸:「醒了?」 今朝才在疲惫当中醒过来,嗓音顿哑:「不生气了吧?」 他合上锦盒,随手放了枕边:「你说呢?」 顾今朝心底孤寂一时还沉浸在梦中,忽的一下坐了起来,伸手就将他颈子环住了:「阿娘和姑姑都不在,好歹还有个你,你要是再同我怄气,那可真个是没意思了。」 纵然千般不甘,万般恼怒,也只能压了心底。 谢聿身后抚在她背上,让她靠了自己肩上:「我以为你会更在意他。」 今朝坐直身体,挣脱了他的怀抱,她拿了身边的小药瓶往前凑了他身边来:「我回去给你拿药,还有新年礼物,这药是我阿娘的独家秘方,止血很好的,礼物我做了好几晚上,就等你回来送你呢!」 说着拉扯着他的衣衫,想看他伤处,只字不提穆庭宇的事。 谢聿按住她手,不叫她动:「你可要知道,碰了本世子,可就沾不得别人了。」 顾今朝瞪了他一眼:「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个?快让我看看伤口!」 她口气不大好,这此时横眉立目的,其中言语之间对他多有担忧,对着他发了脾气的,要比小心看他眼色要令人欢喜得多。 谢聿解开腰带,将衣衫打开,露出了腰腹上的药布。 本来就是草草换的,血迹又晕染开来,今朝不由皱眉,轻轻揭开了药布来。 伤处又流出血了,她将止血药敷上,重新给他缠上药布,一圈一圈的,环着他腰身,轻柔得很。 谢聿垂眸:「倘若穆庭宇这一剑刺了我心口上,真个杀了我了,你当如何?」 顾今朝将布带打了个结,头也未抬:「能如何,再找个人哄到手,明个就把你忘了。」 谢聿:「……」 今朝见他总算闭嘴了,仔细扶了药布,她指尖不经意刮过他腰腹,惹得他浑身都绷紧了。 谢聿捉住她手,又放开,顿时将介意那点事抛之脑后了:「我想抱你。」 今朝嗯了声,坦然张开双臂:「嗯,抱抱~」 男女之间,一旦生出些许情愫,日常抱一抱,心也横蹦,她虽懵懵懂懂,但是相依偎着,总是好的,并不排斥他抱,反而还有些期待。 她才睡醒,毫无防备。 脸边的碎发更有慵懒之色,谢聿盯着她眉眼,越发冲动。 他向前倾身,拥住她了,却直直向下倒去,今朝低呼一声,扶着他胳膊还念着他的伤:「别乱动,才上了药一会儿又裂开了!」 摔倒在软褥当中,顾今朝不知枕了什么东西软软的,她仰脸看着谢聿,见他越发低下头来,离得近了,终于察觉出了一丝暧昧来。 谢聿动作之间,腰腹疼痛,可这种疼痛带着些许欢愉,他低头抵着今朝鼻尖,慢慢沾了她唇瓣,像是中了毒一样,低头吮了又吮。 他唇瓣温软,今朝也觉好奇,她生来就胆大的,没那么多羞耻心,尤其打心里已将他当成自己的人,更是紧了呼吸,同他唇瓣纠缠。 片刻,两个人紧紧贴了一起,都在彼此肩头轻轻喘息。 若光是抵触,不会多想。 尝了滋味了,又心生疑了,谢聿回眸:「你和他,可这般过?」 话音才落,顾今朝一把将他推开,随即坐起:「你再这样疑心,再这么提他,我可就走了!」 她三分恼色,目光灼灼,一狠厉起来,他心就软了。 同她一样坐起来了,谢聿来拉她的手:「以后不问不提了就是。」 见他如此,今朝也缓了脸色,她推了他去拿烛台,自己将木影人提线拿了手里:「把烛火摆了这边矮桌上,我来给你做影子戏。」 谢聿回身下床,真个拿了烛台来,就放了矮桌上面。 幔帐拢了一边,烛火映着床边的墙上,一片光亮,顾今朝提线站在床边,慢慢落了两个木影人去,摆着线来回走动着。 口中还念念有词,胡编乱造着:「顾小朝出生在一个山头上面,她家祖祖辈辈都是山匪,等她长大了,她自然而然就变成了女匪,可她不喜欢劫财,光喜欢劫色。有一天呀,山下一行人经过,她骑马经过,老远看见一个公子长得如花似玉,哒哒哒哒哒哒就冲了过来,拦住了他。公子长得美,顾小朝问他叫什么名字,他说他叫谢小聿……」 听见谢小聿,谢聿忍俊不禁:「如花似玉谢小聿?」 今朝在旁点头,摆动提线让两个木人走近:「没错,谢小聿如花似玉,顾小朝一派风流,走了他面前,就跟他说,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过此路,你得留下来!」 第三十五章 谢聿笑,也跟着混闹:「若是不留呢?」 顾今朝故意冷笑:「嘿嘿,由不得你,谢小聿,只要你走过顾小朝门前路,那你就是她的人了!」 谢聿在旁点头:「好吧,那小聿勉为其难就应许你罢!」 两个木影人走了一起挂上手了,手拉手一起走远,顾今朝提了半天的线,胳膊都酸了,谢聿仔细将木影人放回锦盒当中,眉眼间全是浅浅笑意。 收拾一番,他也上了床来,二人靠坐了一起,谢聿看着烛火跳跃,墙上还有影子,不由唏嘘:「若真像才说的那样,多好。」 今朝环住双膝,回眸:「哪样?」 谢聿勾唇:「只要谢小聿走过门前路,就是她的人了。」 本来就是编的,顾今朝顿时失笑:「那有什么,横竖是你性子不好,我多让你就是。以后不论什么时候,不管发生什么事,我是生气也好,还是别的也罢,咱们要是闹别扭了,只要你来寻我,走过我面前,就还是我的人。」 她眼底都是笑意,撞了他的肩头,伸出手指来与他拉勾,以示郑重。 谢聿笑,伸了尾指与她勾在一起结印:「小时候,你与我勾过,是不是不记得了?」 当然不记得了,今朝勾着他手指头来回的晃:「放心,这一次肯定不会食言!」 两个人勾着手指头,又觉亲密不少,顾今朝给他讲起孙猴子大闹天空的故事,一直讲啊讲,讲到都困乏了,就抢了被子,一人占了一头,继续讲。 孙猴子从大闹天空到西天取经,后来才走到盘丝洞,就都睡着了。 天亮了,少年在院子里走来走去。 他好容易认了京中那宅院当中的床,冷丁在世子府过夜,闻着陌生的熏香味道,辗转难眠,这一夜都没睡踏实,好容易捱了亮天,盯着两个黑眼圈起来了。 睡不着,睡不好,心里就不痛快。 心里不痛快了,就走了后院来。 真是该着,谢聿晚上将人都撵出去了,这么一大早的,五叔还未过来,倒是卫渊先晃悠过来,他推门就走进了屋里。 脚步声惊醒了谢聿:「谁?」 卫渊抻着懒腰,在外面踱着步:「亮天了,世子该起了,眼看着过年了,世子府一点喜庆意思都没有,我在楚国时候……」 谢聿再没听清他说什么,比起平日,他怀中多了个柔软的人。 顾今朝窝在他怀里,枕着他手臂,此时睡得正熟,他小心翼翼将胳膊和腿自她身底撤了出来,目光沉沉。 卫渊还在外间啰嗦,察觉到他并未过来,谢聿伸手捏住今朝的脸,他捏了又捏,雪白的肌肤上顿时有了个印子,不舍得下手,倾身低头香了口。 今朝还在睡梦当中,只觉痒痒的叮咛一声。 谢聿唇到,生生将她发出的所有声音都堵住了。 「唔……」 卫渊的声音自外面传了进来:「世子怎还不起?快来人那!」 顾今朝一下反应过来身在何处,她两手抵住谢聿胸前,偏头躲过,到底给人推开了。 谢聿伏身在她上方,无声的地笑。 再要低头,今朝一把捂住了他的唇,同样无声:快把他支走,快点啊! 当务之急,的确是要把外面那个混闹的带走,谢聿伸手扶了她的手,就着她掌心亲了一口,才是转身。 今朝可是松了口气,盖了辈子将自己捂个严严实实。 卫渊到底晃了里屋来,才要上前,幔帐一动,谢聿下床。 幔帐掀起又放下,被他遮在了身后。 卫渊揉着僵硬的颈子,倚了屏风旁边上:「不如我们去东市西市逛逛?世子答应带我在京中游玩一次也没兑现过。」 谢聿嗯了一声,扬眉就笑:「好,今日本世子心情好,就带你去东市西市逛逛。 」 说着走了出去,很快来了人伺候着穿戴整齐,不紧不慢地洗漱一番,才带了卫渊出去,大力关上了房门咣当一声。顾今朝在床上可是一直提着心,本来是说半夜人少的时候就走,没想到后来直接睡着了。 听着房门声音,屋里逐渐安静下来,她赶紧下床。 果然,谢聿将所有人都带走了。 经过一夜的滚来滚去,身上的外衫都是小褶,对着镜子抿了下脸边碎发,在屋里等了一等,院子里真是一点动静都没,赶紧溜了出去。 一路心惊胆战,天色还早,才到院中,五叔已经等着她了。 他低着头,很是恳切:「小郎君随我来,世子命老奴好好将小郎君送回去。」 今日真是冷,此时天才亮,更觉寒风刺骨。 顾今朝赶紧跟着他往后门去了,好在谢聿出门之前还记着她,让人赶车送了她,这才没冻着。回了家中来宝都要急死了,她只说昨日同同窗喝酒醉了才没回搪塞过去了。 这几天不用去书院,一时闲下来了不知干什么好了。 换上新衣,开始同来宝一起挂灯笼,虽然家里只有她一个,但是总得有人气,在后院里正忙得热火朝天的,林家来人了,林锦堂亲自来接她,说让她同他去过年。 今朝同他一起说了会儿话,婉拒了。 林锦堂以为秦家可能会来接她,拧不过她,只得先走了。后院的灯笼挂好了,她又让来宝将腊肉取了出来,来宝十分奇怪,听了她的话取出不少腊肉来,跟着她身后走。 很显然,今朝心情不错,亲手布置不少东西。 很快晌午就过去了,冬日天短,眼看着日头一点点隐没,空中灰蒙蒙的一片。 来宝一路跟着她:「有客人要来吗?」 顾今朝回眸便笑:「阿娘和姑姑不在,我找了个伴一同过年,说不准今个就能过来,先准备着就好。」 话音刚落,院子里传来了说话声。 今朝大喜过望,快步往前院去了,兴冲冲到了前院,秦凤祤一身青衣,才抖着雪进来了,她站住顿了顿,心底隐隐地失望。 天空当中,不知什么时候又飘起了雪花。 秦凤祤抬眼见了她了,目光浅浅:「爹让我过来接你和姑姑去秦家过年,你阿娘不在府上,一家人还是在一起有个照料才好。」 顾今朝迎着他往里走:「不了,我不去了,回去告诉秦爹爹,多谢他的好意。」 秦凤祤一听她拒绝了,就站住了:「怎么?还记恨祖母和二叔的事?」 今朝摇头,坦然道:「我和……嗯我已经有一起过年的人了,就不去了。」 出门之前,秦淮远也嘱咐秦凤祤了,倘若林家有人去接的话,那就依照今朝的心意,她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有人看顾好她就行。 所以,在他以为,林家来过人了:「你爹来过了?」 今朝有点心不在焉,直回头看着门口:「嗯,他才走一会儿。」 秦凤祤站住了:「那我就不进去了,家里还有很多事,凤崚和湘玉都记挂着你,你得空了就回去看看。」 顾今朝并未再留,回头来送:「嗯,过完年我会去看望你们的。」 他点了点头,伸手在她肩头按了一按:「你阿娘不在京中,有什么事让人去国公府知会一声,记得了吗?」 她连连点头,眉眼弯弯:「放心,有事少不得还得去麻烦哥哥。」 第三十六章 衣领遮去了颈间雪白,她在别人面前,总是小心知道遮掩一二,就连说话声音都略微沙哑的,少年身姿,身形还处于成长当中,在他眼里如同孩子一样。 秦凤祤虽不放心,想着林锦堂待她不差,未再耽搁。 顾今朝再三谢过,送了他出来。 大雪纷纷扬扬,有越下越大的架势,她目送秦凤祤离去,在门口又站了一站,可风雪渐大,始终没有来车。 按说快天黑了,应当将卫渊送走了才是,今朝索性坐了门口的耳房当中。 天色渐沉,白雪铺了地上厚厚的一层,再大一点,只怕不能行车了,她坐了又坐,等了又等,谢聿始终都没有来。 来宝出来寻她进去吃饭,家里只剩了她们几个,总得一起吃饭,顾今朝这才起身,离开了耳房。 后院灶房多做了两个菜,她和来宝、翠环一起吃了晚饭。 腊肉真的拿多了些,来宝还直看她,今朝多吃了两块肉,不以为意。 饭后,雪一直未停,她走了门口往外张望,院子里积了雪,冒着雪往外走了两步,冻得瑟瑟发抖不说,雪已有一尺深了。 院子里的红灯笼随着北风晃动,真个是寒风刺骨。 来宝直叫着她,顾今朝并未回去,只往院里走去,她紧紧盯着大门,总觉得听着什么动静了,一步一步在雪中艰难走着,才要到门口,大门突然咣咣响了起来。 这会儿看门的小厮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她在雪中拔腿,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亲自打开了大门,吱呀一声,将门口积雪扫落一些。 门缝当中一点点露出了谢聿的脸,他一身白衣,才甩掉卫渊过来,因车不能行,一步一步走过来的。 风雪太大,他发丝上睫毛上都是霜雪,白衣在雪色当中几乎与大地融为了一色,偏偏鼻尖微红,已不知走了多久。 脸边的流苏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雪花落在他的肩上,已是薄薄一层,眸光微动,他一见今朝就笑了:「我是不是来的太迟了点?」 眼帘上的霜雪随之颤动,四目相对,顾今朝胸腔当中的那颗心突然不受控制,狠狠快跳了起来,她轻抚心口,蓦然失笑:「没有,来的刚刚好。」 用力将门打开,她将谢聿迎进门来。 谢聿走过她的身边,带进一身风雪,伸手帮他拍了拍,关上大门,赶紧往后院去了,来宝在屋里烤着火,顾今朝将人带进屋里,让她去拿了干净的衣服来,幸好谢聿之前来过,家里就有他的新衣。 夜幕降临,院子当中红彤一片,来宝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也不敢多问,赶紧去拿衣服了。今朝拉了谢聿站在窗前,她拿了鸡毛掸子给他掸着雪,这才发现他的靴子已被雪浸透,应是湿透了。 她自己身上鞋上也好不到哪去,就那么低头看着,抿住了唇。 谢聿回头,以为她冷了,拿过她手里的鸡毛掸子,给她掸雪,从前没伺候过人,不知怎么掸,只扶着她胡乱扫着。 「卫渊这个赖子,好容易才甩掉的,本来想去给你买点东西,没想到下了这么大的雪,只能走来了。」 他眉眼间,都是柔色,顾今朝抬眸看着他,鼻尖一酸,一头撞进他的怀里。 谢聿失笑,轻拥住她:「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太想我了?」 难得的,今朝没有否认,还嗯了一声,埋首在他怀中,环住了他的腰身:「这么大的风雪,我以为你不能来了……」 他眼帘微动,心都要化了:「怎么可能,我们可是要一直一直在一起的。」 说着,低头将唇印在她的额头上面:「是吧?嗯?」 今朝点头,心神荡漾:「嗯。」 说话间,房门那有了动静,想必是来宝回来了,二人顿时分开,顾今朝坐了桌边去,谢聿仍旧站了窗前。 门一开,果然是来宝拿了衣服过来,这时候窗外突然一声炸想,天空当中似有炫彩,谢聿上前开窗,窗外不知谁家正在放烟花。 明日才是年,他定定看了两眼,突然笑了:「看见了吗?我买了许多烟花,可惜车马不能运将过来,便让五叔在那街上放了,怎么样,看的到吗?」 绚丽的烟花冲上天际,再炸开,五颜六色,美得不可思议。 顾今朝顿时起身,走上前去:「天啊,好美!」 谢聿不知想到了什么,蓦然回头:「顾小朝!」 突然叫了顾小朝,他回眸一笑,更添绝色,窗外的烟花都黯然失色,顾今朝直直走了过去,望进他漆黑的眸子里,像是鬼迷心窍了一样。 他问:「好看吗?」 她盯着他眉眼:「好看。」 笑过之后,他又问:「喜欢吗?」 她上前去,与他站了一处,扬起脸来,还看着他:「嗯,喜欢。」 窗外烟花不断炸开,落雪纷纷,过年了,又一年欢喜年。 少年时,总不能忘,不能忘那回眸一笑,还有那声满心欢喜的,顾小朝。 过年了…… 过年了呀…… 阳春五月,春暖花开。 天气一日比一日暖了,御花园里的桃花都快谢了,被风一摆,落了一地。 顾容华一早起来,就出来采花了,她从前最喜欢做桃花糕给今朝吃,如今进宫已有数月,还一次并未见过,很是想她。 皇宫里有太多的秘密,分别了十几年的人,突然就这么重聚,简直不可思议。 然而,二人都有警戒之心,彼此之间,还有多年以来并未化解的隔阂,因此,容华对他同样有所保留。春花和秋月一个给她拿小篮子,一个给她拿小马扎,进了御花园就开始采花。 需要干净的肥美的花瓣,累了就坐下来休息休息。 桃花粉嫩,容华一身锦衣,穿梭在桃树当中。 春花和秋月紧跟了她身后,一个帮着她挑拣花瓣,一个提着花篮,两个宫女进宫都三年了,选秀在即,对于自己能不能出宫都很是忧愁。 进宫之前,都是好人家的姑娘,对皇宫有着些许憧憬,可进来之后呢,又盼着出去。 每三年选秀之际,就会有很多人放离宫去,到了这个时候,不论是嫔妃还是宫女,都有所期盼,要么高高在上留下来,要么趁机回家去。 容华平时待人和气,春花和秋月都很喜欢她。 此时眼看着摘了一篮子的花了,春花在树下提醒着容华:「贵妃看看,篮子都满了。」 容华扬着脸,偶尔还有花瓣飘落下来,她小心摘花,一脸笑意:「每年的这个时候,就是做桃花糕最好的时候,我侄子很爱吃这个,一小就爱吃。」 平时她偶尔会提起那个侄子,春花在旁附和:「小郎君爱吃的话,那可以托人送些出去。」 正说着话,秋月撞了她肩头一下,二人目光交汇,都看向了一边,有两个人往这边桃林来了,女人一身白裙,额头上还带着额带,一身柔弱之姿,走得很慢。 正是淑妃徐淑宁。 年前时候,顾容华那么一昏,周帝龙颜大怒,淑贵妃已变成了淑妃,并且禁足三月。从此宫中除了皇后之外,容华已经变成了唯一的贵妃。 春花连忙提醒了容华:「贵妃,淑妃往这边来了。」 第三十七章 顾容华抬手一压桃枝,远远瞥着徐淑宁,轻勾着唇:「可怜见的,好像清瘦了不少。」 说着,径自摘桃花,仿若未见。 片刻之后,徐淑宁带着嬷嬷走了过来,她直直走了容华的面前,这就跪了下来:「淑宁给姐姐请安。」 跪行大礼,容华却未领情。 压了桃枝,她精致的脸上似带了两分苦恼:「过了这个年淑妃就四十了吧,这年纪比我大这么多,可不敢自称姐姐呀。」 徐淑宁禁足之后一直称病,这两日出来走动两次,额头上面都戴着额带。 她这两日都没吃什么东西,脸色苍白,听了容华的话,眼帘微颤:「宫里头,哪敢以年岁自称的,自从云贵妃来了之后,皇上气色都好多了,真是我们姐妹的福气。」 容华一抖花枝,笑了:「淑妃可真会说话。」 一句话到头了,又转身去摘花,徐淑宁见她要走,赶紧跪行两步,上前了来:「云贵妃留步!」 顾容华站住了,像是才想起来的:「诶呀,有什么事就起来说话,淑妃这么跪我,可是受不起。」 说着让春花和秋月上前搀扶,徐淑宁自然是不肯起的:「今日来寻贵妃,是有一事相求。」 皇宫当中,谁能真心待谁,徐淑宁不过是想搭上她的桥,可不管是什么,容华都不想听,她是打算在宫里耗着的,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她拥有的,怕失去的,是最怕别人动的。 是以,她自然是推脱:「淑妃说笑了,我在宫里谁也不认识,又能帮你什么忙呢?」 徐淑宁跪行两步,急急上前,到她面前:「不,此事只有你能帮我,我在这宫里十几年了,十几年了,其实我不在意什么贵妃什么妃位,我祖父年事已高,今年选秀在即,淑宁别无所求,只是想求皇上放我出宫。可这么多年了,不可能一点情分没有,只怕皇上不愿放手,所以想求贵妃,让皇上见我一面。」 容华垂眸瞥着她:「我若能左右皇上,让他见谁就见谁,可就厉害了,可惜皇上今个来明个不来的,我都不常见,怎么能帮你呢。」 徐淑宁两腿发麻,心一急差点栽倒下去,手一拄地不知想到什么,缓缓就软了下去。 那嬷嬷扶着徐淑妃哭天抹泪就惊叫起来,御花园离德轩殿最近了,顾容华连忙后退两步,叫了春花上前跟着将人扶过去。 是真是假,都不重要。 徐淑宁要的是见到皇帝的机会,顾容华不知她手里攥着什么他什么,刚好试探。 她想了下,才进德轩殿,直接让人把徐淑宁扶了自己床上,随即就让人去叫了御医过来,另外也让春花去御书房通知刘总管,请皇帝过来。 桃花摘了一篮子,容华坐了桌边,看着人来人去,径自收拾着花苞。 御医们过来看了,说淑妃是体弱气虚,病上加病郁结之气无处消散,还需静养。 片刻之后,周帝过来了。 他才一进殿就看见容华在桌边坐着,手边都是桃花,岁月静好的模样。 走了她的身边,伸手拿起一片桃花,见她神色无事,松了口气:「摘了这么多桃花,是要做桃花糕的吗?」 从前就知道她会做这个,容华嗯了声,头也没抬:「快进去看看吧,淑妃病着,在我跟前昏过去了,真是吓死人了……」 周帝嗯了声,却未走。 上前拥住她了,将桃花别了她耳边,还在她耳边轻啄了下:「别人的话,都别信。」 本来就没相信,但是避不开,容华回眸,眼底竟然隐隐都是泪意,男人更是疼惜,好生拥住了。 趁着他这般心疼,容华抱住了他一边手臂:「每年这个时候,都给今朝做桃花糕吃,说起来好几个月没有见过他了,很是想她,我想回去看看她。」 周帝怔住,那孩子曾有一面之缘,可让容华回去,还有犹豫。 正说着话,里面嬷嬷又是哭出声来,容华皱眉,推了他一把不理他了。 周帝按了她的肩头,登时转身。 殿中徐淑宁悠悠转醒,一脸凄苦模样,嬷嬷正跪了床前哭泣,周帝一进来见她占了容华的床褥,登时皱眉,心生厌恶。 徐淑宁已有几个月没有见过他,此时双目含泪,一脸苍白,全是柔弱之色:「皇上,臣妾知道,是臣妾不好……」 她顺势提了想离宫的事,许是见她一脸病色,周帝并未责备,只让她好生养好身子,说离宫的事再行商议,之后命人将她背回自己殿中去,未再说什么。 好歹见了一面,徐淑宁不敢再留,低眉顺目地走了。 周帝留下了御医中其中一人,亲自过问了给淑妃调理身子的汤药,才让他们下去。 等人都走了,周帝叫春花和秋月换了被褥,重新在屋里熏了香才出来,顾容华还在桌边,她挑出了许多桃花,身上也掉落了不少,自背后看着,要多恬静就多恬静。 他走过去,坐了她的旁边。 顾容华垂着眼,眼帘微动:「我想回家。」 周帝帮她挑着桃花,见她红着眼,闷闷不乐的模样,牵了她的手握住:「明个猎场有盛事,带你去猎场看看,到时让谢聿带了顾今朝来,你想见就能见。」 顾容华是想见今朝,但是她不怎想让他见,听见他说要让谢聿带了今朝来猎场,并不合意:「去猎场干什么,我不怎想去。」 周帝在她指腹上轻轻摩挲着,叹了口气:「现在你在宫里,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你回去我也不能放心,去猎场名正言顺,到时候让你们好好说会儿话就是。」 容华抿唇,未抬眼。 让她在宫里待着,已是委屈了她,周帝恨不能将心肺都掏出来给她,见她神情落寞,忙是上前拥住了她。 顾容华靠在了他的肩上,男人轻抚着她后背,直在她耳边叹息:「除了现在让你离开这后宫,别的都可以,再等二年若是安排妥当,就是去浪迹天涯也是去得的。」 容华蓦然抬眸,窝了他的怀里:「都可以?」 周帝嗯了声,握住她手:「都可以。」 容华犹豫片刻,才道:「那我要我哥哥回来,你不是说他还活着的吗?」 周帝笑,薄唇落在了她的额头上面:「已经送了信去边疆,不日就有消息,放心吧。」 之前他就说了,说她兄长还活着,身在远关镇守边疆。 此事景岚还不知道,容华听他这么一说心又宽敞不少,勾着他的手指头,又低低说道:「我不喜欢淑妃,不想看见她,也不想你再去见她。」 周帝紧拥着她,摩挲着她的脸,赫然失笑。 在他眼里,这都是女人之间的醋味,更觉怀中人带着女人的娇俏,可爱得紧:「好,以后你别再理她,别再做把人捡回自己殿中的傻事,自然不会见她。」 顾容华随手拿了一花瓣,放了他唇边来:「那你可要说话算话,她再来,别说我欺负人。」 相依偎,周帝回眸,只觉她一颦一笑都动人,更是将人拥紧了。 片刻之后,刘世春寻了过来,周帝叮嘱了一番,起身离去,走了御花园处看见那些桃树,又心有感触,让人去世子府送信,命谢聿带上顾今朝,明日一同去猎场参看以武会试。 第三十八章 顾今朝一早起来了,花房采的花,可以食用的都拿了回来,药膳堂的菜谱已经制定好了,主要是调理身子的,还有斋菜以及部分药膳。 尝试过无数次了,已经尽力改变了药膳的味道,三日后就正式开业。 早起就配了两味药,才在花花草草当中起身,来宝过来说,世子来接她了。 今朝洗了手的功夫,谢聿就进了门。 他今日锦衣在身,一派风流,只脸色不怎好看。 顾今朝着白衣,瞥着他眉眼立即察觉到了他隐忍的情绪,擦着手上前:「接我干什么去?怎么了?」 来宝就在一旁收拾着花,谢聿上前坐下:「这两日都没看见你,干什么了?」 今朝将手巾递给了来宝,对着他眨眼:「刚好你来了,今日试做一道新菜,你来尝尝。」 说话间灶房那边有了动静,说是清蒸人参元鱼好了,顾今朝让来宝去取汤,站了他面前来。 屋里再无别人了,谢聿长叹了口气,皱眉:「宫里传了话出来,让我带你去猎场参看会试。」 武会试在猎场,她有点不明所以:「让我去猎场干什么?」 去了甲学之后,课时更为随便,总有空闲时间,她一走一过时候也在同窗当中听说了,会试就这两日。时间过得真快,遥想去年时候,为了去猎场还费了一番周折。 今年听听算了,是以谢聿说过来接她,她有点懵。 穆庭宇势头正盛,按着他的脾气,怎会愿意让她过去。 谢聿是临时受命,来得真是心不甘情不愿,但是皇命难违,只得早早来了。 他脸色不虞,坦然道:「今年皇上去猎场会带云贵妃过去,你过去的话,就能看见她了,到时候会有人安排你们见面的。」 一听见能与姑姑碰面,顾今朝差点跳起来,她脸上的欢跃不言而喻,拍着胸口笑出声来。 谢聿抬臂拉了她手腕上前,指腹在她手腕上轻轻抚过:「那见了贵妃之后,就回来。」 他向来这般小气,未说出口的话,她也知道是什么。 横竖就怕她私下再见穆二节外生枝,嗯了声算是应了,耳边听着门外似有脚步声由远至近,忙拂开他手,坐了一边去。 来宝去而复返,端了一碗汤来,走到桌边放下了,还热气腾腾。 顾今朝将汤亲自推了谢聿面前:「药膳堂即日就开,针对世子府的许多药膳,我改进些许,你尝尝,汤里有药,但是经过食材的变换,应当还算可以。」 他从前气虚,现在补了一段时间已好了许多。 从小到大都在吃药,对于药膳这种东西,实在没有任何胃口,不过既然是她上了心的,伸手接了过来,低头尝了一口……意料之外的,他这吃过十几年的人,竟是尝不出什么药味。 蓦地抬眸:「这是……」 顾今朝一脸期盼:「怎么样?怎么样?药味已经很淡了吧?你能尝出什么药吗?」 谢聿细细品尝,汤味很鲜:「都放了什么?」 今朝笑,心满意足:「以后你的药膳药膳堂包了,吃药也能是一种享受,一打看你吃药就有这么个想法,你若觉得味道还好,那就算没白辛苦。」 她眉眼弯弯,听着是说为了他,心中动容。 时候不早了,谢聿喝了一碗汤,站了起来,回眸:「走吧,去猎场。」 二人先乘车,出了城前又骑马,一路往东,到了猎场还算早的,谢聿带着今朝从旁门走进,场内已有不少人到了,远远瞥了一眼,场中彩旗飘飘,其中中郎府的穆家角旗也在其中。 顾今朝跟在谢聿身后,听见那边嘈杂不由多看了一眼。 再往前走,一头撞了他身上。 谢聿回头瞥了她一眼,她立即站直了,目不斜视,对他勾唇:「怎么了?」 谢聿冷笑:「想看就看,遮遮掩掩干什么?」 今朝眨眼:「没看什么,就看看彩旗,你看看风这么大,吹得那些旗子飘得老高都缠在一起了,一会……」 谢聿目光沉沉,只磨着牙。 她自然心软,举手告饶:「不看了,从现在开始,旗子都不看了就看你。」 幸好旁边没有别人,不然让人听见了,恐怕都要羞死了,没见过她这么会哄人的,谢聿瞪她一眼,转身就走,顾今朝紧跟着上前,这次可真是只管盯着他后背,目不斜视了。 走上高台,宫里的太监总管已经先到了,看见他们赶紧迎了上来:「皇上和贵妃已到了行宫,顾小郎君随我来。」 今朝喜出外望,忙是看向谢聿。 他轻点着头,推了她一下:「快去快回,我在这等你。」 顾今朝嗯了声,跟着刘总管就从另外一个方向下了高台,而这边一侧,皇帝带着群臣已是走了过来,谢聿连忙迎上前去见礼。 刘总管带着今朝一直往行宫走去:「贵妃还给你做了桃花糕呢,说你最爱吃了。」 今朝嗯嗯点着头:「我最爱吃姑姑做的桃花糕了。」 刘总管回头看着她,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说起来,你长得和贵妃可真像,都说侄肖姑,可是不假。」 今朝不置可否,脚步匆匆,走了远了些又回了头。 高台上已是坐了许多人,一眼就能看见谢聿,他就坐在皇帝身侧,远远看着,似有冷漠。 世人都道他无情,不可言说的毒,可她却看见了不一样的人。 最后走过树边,遮住了她的目光,再往前,不多一会儿就到了行宫之外,顾容华已站了那里等着了,顾今朝再不回头快步上前。 她身边还有两个宫女模样的,当着外人的面克制了下,没忘见礼。 容华让刘世春带着春花秋月先下去了,外面更加空旷,她拉了今朝到一处树下坐好,同她坐了一处。 四周都毫无遮拦,能看得清清楚楚。 顾容华一身锦裙,发髻高绾是雍容华贵,今朝少年之姿,英美非常。 相见了,自然都看着彼此。 一晃今朝就这么大了,在她脸上还能看出两分娇俏,容华定定看着她唏嘘不已:「还好,看起来你把自己照顾得很好,这样姑姑就放心了。」 今朝也紧着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我到现在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姑姑怎么就突然进了宫,阿娘回来以后我可怎么对她说?」 顾容华握了她手,只是叹息:「什么都不用跟你阿娘说,你阿娘就知道怎么回事,她这一半日就要回来了,回来之后让她带你离开京中吧,天高地远干什么去都行。」 今朝不明所以,自然不肯:「我等阿娘回来以后再说,姑姑这样实在不能让人放心。」 容华笑:「真是拿你没办法……」 姑侄两个正说着话,突然响起一声锣响,远远传了过来,之后便是鼓声,一而再再而三的。 顾容华回头看了眼,今朝拢了她的手低头:「开始会试了,我陪姑姑坐一回儿吧!」 难得二人能有这样见面的机会,十分难得,容华带着今朝在行宫附近走了走,广阔天地,心不自由,走到哪里都不自由。 走了一会儿累了,二人又回了行宫。 此地冬暖夏凉,可是好地方,容华让人将亲手做的桃花糕拿了出来,亲自看了她吃了些,才是展颜。相见时刻,说多少话都不觉得多,半日的空一晃就过去了。 第三十九章 外面鼓声渐歇,刘世春匆匆赶了来,进门先行大礼:「武状元已出,皇上命奴才带贵妃过去。」 顾今朝蓦地抬眸,想问一句,念及谢聿又低下了眼去。 容华推了她往出走,站了她身边:「等你阿娘回来,你且告诉她,有件天大的喜事,只怕她知道了要哭死了。」 不知什么事能让阿娘哭,当着刘总管的面,也不好问,埋了心底。 一行人走了高台前,春花和秋月扶着容华走了上去。 刘总管带着今朝从台下走过,场中嘈杂,她浅浅目光一扫而过,人群当中正起着哄,穆庭宇一身红衣,一看就得中了。 他手里拿着红额带,正与身边两个人说着什么。 个个头顶都系了红发带,她自他们面前走过,很快就收回了目光。 再往前,谢聿竟然也在场下,他此时已换下了锦衣,一身常服,同她一样白衣似雪的,偏额带是一行黛色。在他身侧也同样站了几个人,都带着同色额带。 自他们脚下静静躺着个藤球,一眼瞥见了,才明白过来,这是要蹴球。 谢聿自然是看见了她,四目相对时候,他正抬手整理着袖口,今朝对他笑笑,才要走过,刘总管忽然拦下了她。 自高台上匆匆跑来一小太监,顺着石阶快步到了今朝面前:「传皇上口谕,武状元队正缺一人,命顾今朝先行补上,武行盛会,两队需小心切磋,切莫伤了和气。」 顾今朝:「……」 刘总管反应过来,忙是推了她一把:「还不谢主隆恩?」 想谢不想谢都得谢了,今朝忙是跪下,大礼谢过。 再起身时,只觉那人目光如刃,都不敢看他了。 在皇帝面前能大展身手,机会难得,刘总管嘱咐了她两句,赶紧跟了小太监上了高台去,顾今朝只得硬着头皮抬起了眼。 谢聿似笑非笑,正看着她:「怎么地?你这是要与我为敌?嗯?」 她头疼不已,偏这个时候,身后脚步声起,穆庭宇走了过来。 他亲手拿了一红色额带,站了她身旁,作势要给她戴:「戴上这个,同心协力方才能赢。」 顾今朝忙是推脱,伸手将额带抢了下来:「我自己戴就好,多谢了。」 说着飞快将额带戴了头上,红绳的额带在她额头上系紧,白衣之下,只这么一抹红,红得扎眼,谢聿伸手抚过额间黛色,眸色微动,这就笑了。 倾城绝色也不过如此:「顾小朝,今日你若输了,该当如何?」 顾今朝看着他眉眼,一下子什么都忘了:「什么叫我输了该当如何,谢小聿,你若输了,又该当如何?」 谢聿扬眉,上前一步,伸脚一勾,就将藤球勾了她脚边来:「输了,便任你处置。」 身边还有谁,高台上还有谁,都似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天大地大,仿佛只剩了她们两个,顾今朝一脚将藤球踩住,也是掐腰。 「那我输了,也任你处置就是。」 那声顾小朝一入耳,穆庭宇像是被人抽了几鞭子。 他一腔妒火无处发泄,都使在了藤球上面。 蹴鞠靠的是默契,顾今朝与他从小一块玩在一起,自然是默契十足。 她脚下带着藤球时而卷着抛起来踢得老高,时而借着穆庭宇的掩护冲去对方门前,可惜谢聿不管别人,光只盯着她。他那双斜长的凤目不离她左右,一到他面前,她神威顿失,闯也闯不过去,跳也跳不过去,偶尔找到个空隙想要冲过去,谢聿身形也快,一回身两个人就撞到了一起。 撞了…… 撞上了…… 又撞他胸前了…… 又又又撞他身上了…… 这么多人看着,他倒没有怎么样她,但他眼底都是温柔笑意,像是与她嬉戏一样,目光纠缠了一起,她根本躲不开他。云淡风轻,顾今朝脚踏藤球,再一次跑起来,穆庭宇跑得飞快,她余光当中瞥见他的身影,脚踏藤球,远远传了过去。 即使没有藤球了,谢聿仍旧拦住了她。 顾今朝一身的汗,站了他的面前:「我的世子殿下呀,你不跟着藤球跟着我干什么?」 谢聿扬眉,笑意浅浅:「自己的人,当然要看牢,不看你看球干什么?」 她胸口些许起伏,真是拿他没办法:「看我干什么?我有什么好看的啊?」 谢聿来回走过她的身边,甚至还围着她走了一圈,随意对着她指了一指:「顾小朝,你被本世子一个人给包围了,还不速速就擒?」 他眉峰微动,额间的那抹黛色更为动人。 分明是句玩笑话,可一本正经的模样令人莞尔,今朝目光随着他动,笑的不能自已。 另外一边,穆庭宇飞起一脚,藤球进门,身边顿起欢呼声,他扬起脸来笑了,可一回眸,脸色又一点点沉了下去。顾今朝在那甩着胳膊,谢聿正围着她身边,来回走过她的身边,她随着他的动作来回转着身,一脸笑意。 穆庭宇今日得中武状元,正是得意。 此时,只觉气血翻涌,一声哨响,对决已经结束 ,红方胜。 皇帝面前,不仅是他,即是队友同样高兴,拥着他兴奋不已,可他目光追寻着的那个人,却始终没有看他。 新科武状元,皇帝亲昭众人上前。 二十余人齐齐上了高台,皇帝带着云贵妃与几名大臣在上,顾今朝在众人当中,没有抬头。 周帝说的都是一些福泽大地人才辈出的官话,今朝一直跟了他们后面,跪了又跪。 顾容华在前面看着她,一脸笑意。 周帝回眸瞥见,微微倾身:「你这个侄儿,一副笑面,与你年少时候真是个像。」 容华点头,不置可否:「我侄儿不像我才怪。」 那孩子光那么看着,就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周帝眼帘微动,不由多看了一眼:「她今年十几了?什么月份出生的,什么时辰?」 容华似是漫不经心地回眸,想了下:「过了这个年就十五了,月份和时辰我还真记不准了,得嫂子回来问她。」 周帝哦了声:「那是快了,已是得了信了,月华先你哥哥一步到了京中,」收回了目光,又是唏嘘,「等你哥哥回来要知道有了这么大的儿子,他定是很欢喜。」 顾容华蓦地抬眼:「我嫂子回来了?」 她紧抓着手中绢帕,狠狠绞了绞。 周帝点头,让少年们纷纷起身,他有心赏赐今朝点东西,刚好借蹴鞠一事,挨个赏了点东西,中郎府得了状元之举实在振奋人心,穆行舟一脸喜意。 日头偏了些,周帝带着贵妃先回了行宫,群臣也逐一离去。 场中的年轻人还有去狩猎的,三三两两认识的都一起说着话,顾今朝跟在穆庭宇身后,也同人说着话,红方胜了,说笑当中都是笑面。 她下高台的时候回头看了眼,谢聿他们远远地跟在身后。 有心等他一等,可刚才撞上他目光,他别开眼去了。偏偏红方还有人叫她一同走,再往前两步,一时没注意脚下趔趄直直向前扑了去! 顾今朝惊呼一声,穆庭宇仿佛是背后长了眼睛,一伸手接住了她。 第四十章 他登时转身,今朝扶着他的胳膊已是蹲了下来,她疼的直捂住脚踝,低着头立即被大家围住了,你一言我一语的都问起她,她连连摆手说没事,让大家先走。 说着,直接坐了石阶上面,穆庭宇蹲了她的面前来:「怎么样?扭到脚了?」 顾今朝点着头:「一时没注意,扭了一下。」 他伸手来拽她的裤腿:「我看看。」 那还了得,今朝连忙架住他手:「没事,就扭了一下,你先走吧,不用管我。」 身边有人走过,穆庭宇抬头看了眼,又回了眸:「也不用这样,只是想帮你一下,府上的车马就在猎场外面,我扶着你走过去?到时候先送你回去,我不坐一车也行。」 顾今朝仍然摇着头:「不用了,你先回去吧。」 说话间,二人头顶的那片天突然暗了下来,两个都抬起了头来,谢聿才弯腰,目光沉沉:「这是怎么了?伤到脚了?」 见他过来了,今朝更是小心瞥着穆二:「穆二哥,你先走吧。」 刚好穆行舟久未见儿子身影,找过来了,直叫他。穆庭宇站了起来,连连点头,呐呐地说我走了,转身去了。 谢聿回头看着他背影,见他一直未回头,才转身蹲了今朝面前来:「怎么回事?你崴脚了?」 顾今朝点头,叹着气:「谢小聿,怎么办?我伤了脚了,不能走了。」 她一手捂着脚踝处,谢聿要看,也遮着不叫看,在外面真不方便看,他站起来看了看,高台上人都走了,只猎场还有些许禁卫军,也正随之往行宫那边去了。 低头:「怎么,刚还和穆二公子有说有笑的,他正顺路,怎不叫他给你带回去?」 顾今朝扬起脸来,扁嘴:「你确定你还要跟我怄气的吗?」 谢聿眼帘微动:「我看你是对他余情未了,上了高台一直跟了他身后,刚才还……」 话未说完,今朝已是打断了他:「是你说了,谁输了就任谁处置的吧?这话还作数的吧?」 谢聿:「作数如何,不作数又如何 ?」 她就知道他心里还有余怒未消,忙伸手指了他:「就问你作数不作数?」 他自然点头,见他点头了,顾今朝瞪了他一眼:「那今个你就得都听我的,不许生气了,再生气我也生气了!」 她语气略微重了些,从来这样,但凡她硬气一点,谢聿都心软,见她渐恼了,脸色也缓和不少。 时日长了,将他脾气都琢磨透了,他一让步,今朝立即对着他举起了双臂,哼哼着:「我脚扭了,肯定肿了,这会儿没人了,你背我。」 她使劲眨巴着眼睛,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谢聿当然看不得,一回身就背过了手来:「上来吧。」 今朝偷笑,一下扑了他背后来,他拖住了人,起身就走。 幸好猎场已经没什么人了,顾今朝伏身在他背后,一手还勾住了他颈子。 他向来轻狂,才不管别人目光,边走边是叹气:「真是拿你没办法,这就是你想出来对我的处置?」 今朝四下看看,没有什么人注意到他,伸手捏住了他两只耳朵,还轻扯了扯,贴了他耳边轻声道:「当然不是了,你给我送回家去,我要对你为所欲为……」 为所欲为? 谢聿顿时失笑,眼看着走了猎场门口去,背后的人突然拍着他后背让他站下来。 他一顿足,顾今朝一下从他背上跳了下来。 他错愕地看着她,她坦然从他身边走过,对他一吐舌:「傻子,为了等你才说扭脚的!」 她绊了一脚,随即灵机一动蹲下身了,不过为了等他一等,给旁人都打发了去好跟他一起走。这个……这个坏姑娘! 谢聿反应过来,大步上前追上了她。 禁卫军守着两旁,顾今朝一本正经地抬首走过,才一离开猎场,谢聿快走两步,张臂就拦住了她。 四目相对,他眉峰微动:「为所欲为?」 今朝大笑,推了他一把,一下跑开:「哈,我逗你的!」 说着,快步朝世子府的马车跑去。 谢聿追上,自他们背后,少年一身红衣,打马而过。 上了车了,自然又是一顿浑闹,谢聿按着她,可给人拥住了,非追着问她要怎么对他为所欲为,惹得今朝笑个不停,到底在他脸边亲了他一口。 这也不依,一路笑闹,回了京中,才进了城门,就有人拦住了马车。 何老五隔着窗帘,说,景夫人和王爷回来了…… 马车缓缓停下,车中的两个人,都看着彼此,谁都没有动。 顾今朝惦记阿娘,见谢聿沉默,肩一动就要下车,不过才一起身,谢聿立即拉住了她,他紧紧握了她手腕,莫名地烦躁。 在城前听到五叔说景夫人和他爹一起回来的,他心中便有了种说不出的不好预感,这种预感不光是他察觉到了,就连顾今朝也沉默下来。 到了巷口,二人即将分别,谁都没有戳破。 可谢聿自来骄傲轻狂,怎能容得今朝犹豫,见她要走了还未提及,钳住她手腕,蓦地抬眸。 今朝回头:「怎么了?」 谢聿稍一用力,她又坐回了他身边来。 四目相对,顾今朝低下了头来:「阿娘回来了,我急着去见她……」 话未说完,他已是打断了她:「顾今朝,你说过的话,都作数吗?」 虽然不是真少年,但是性情不差半分,今朝自然扬眉:「当然!并未有半分的玩笑。」 谢聿生来多疑,怎肯轻易相信,沉吟片刻,转过身来目光灼灼:「既然真心,那今日回去之后,便与景夫人说明,我不管你几年能恢复女儿身,也不管到底能不能恢复,只要景夫人认下我即刻。」 说着,他设身处地想了下,又补充道:「当然了,我今日也同父王说起,他本就知道你身份,应当不是什么问题。」 顾今朝略有迟疑,心下不安:「不急于一时说这个吧?」 一抬头见他目光,心中又软了下来。 谢聿垂下眼帘,终究是叹了口气:「去吧。」 他心思特别敏感,又总爱多疑,顾今朝没有太多的意思,当初她同穆二在一块时,就想告诉阿娘来着,坦荡荡的无需隐瞒,到了他这时候,其实也不是故意瞒着。 谢聿眼帘一颤,她心就跟着颤。 心疼,伸手将他颈子环住,这就笑了:「行,就照你说的办,我进去看见阿娘了,就对她说你的事。」 说话间还晃着他,直逗弄着他。 谢聿闻言抬眸:「真的?」 今朝点头:「这还能有假?我一会儿就跟我阿娘说,说我给她找了个如花似玉的媳妇儿,她以前还夸过你说挺喜欢你的呢!」 谢聿皱眉:「媳妇儿?」 顾今朝可不等他动作,先下手为强,扑身过去照他侧脸就香了一口,随即不接受反驳快步下车:「好了,这回我可有媳妇儿喽!」 他再掀开车帘,人已经走过巷口没影了。 柔软的唇瓣还似在脸边,谢聿回眸便笑,即刻让人赶车回世子府。 顾今朝还是第一次主动亲他,这姑娘本来行事就有些风流做派,从前他还奇怪,在他跟前总那样小心翼翼的,怕是一直敷衍他而已,没想到近日来,她行事大胆许多,自然心生暗喜。 第四十一章 他父亲临走时说是要回封地,没想到却同景夫人一起回来了,着实令人不安,从前说他娘还在人世,经过多次排查,却毫无线索。 自徐家得知,景夫人样貌同他娘长得有些相像,这与他记忆相符。 曾听过二人吵架,景夫人最恨的,就是他爹将她当做替身,并永不愿踏足晋王府。 约莫一炷香之后,马车停下,谢聿下车。 何老五已等候在了门前,见了他赶紧上前:「王爷才回京中,可人不在府上,不知是去了哪里。」 谢聿皱眉:「才回来就走了?可说了什么?」 何老五根本没看见人,哪里知道谢晋元说了什么,当然摇头。 别说世子府没见着谢晋元,顾今朝进了自家大门,一路喊着阿娘阿娘的,也没见到人。来宝闻声赶来,说是夫人的确是回来了,但是没见着容华,发了好大一顿脾气。 她们瞒不住就说了,说人进宫去了。 不说还好点,一听容华进宫了,景岚摔了茶碗,急急出了门去,到现在还未回来。 顾今朝心下不安,姑姑进了宫了,此事却为不妥。 此时没见到阿娘,更多的还是不安。 然而此时景岚与谢晋元,已经身在皇宫之中了,本来两个人回京之后是分开走的,可她才到家中发现容华已进入宫中,怒不可遏。 赶紧去见了谢晋元,让他带着自己进宫。 恰是皇帝带了云贵妃去狩猎,又奔了郊外行宫去,一路上心绪难宁,可谓焦灼得不行了。到了猎场行宫,谢晋元亲见皇帝,求云贵妃一见。 景岚在外面等了又等,等了又等, 眼看着日头偏了西了心了,里面才走出一个小太监。 他老远对着景夫人揖了一揖:「请夫人随我进去,贵妃正等着夫人。」 景岚登时上前,随了他身后。 走进行宫,悄无声息的,宫中一排宫女低着眉眼,长长的宫殿围栏,走过去了才转进宫中。 里面分明是一个寝宫,再往前走,进了寝宫,一片珠帘拦住了去路。 刘世春上前躬身:「贵妃,人我带来了。」 顾容华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嗯,你下去吧。」 刘世春低头退下,景岚连忙上前,她撩起珠帘,立即有两个宫女拦住了她,不叫她上前。 「夫人止步。」 她站住了,依稀能看见里面一个女人云髻高绾,一身锦衣背对着自己。 容华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嫂子,相见总让人感伤,所以不想见了,我在宫里一切都好,一切都好,你和今朝放心就是。」 寝宫当中还有七八个宫女在,景岚看着她背影,慢慢退了珠帘之外。 容华又道:「我来宫中这几个月,没什么的,就是偶尔会想我那个淘气的侄儿,嫂子将他教的好,今个我见过了,还给他拿了桃花糕,别的也没什么好惦念的了。」 景岚低眸,二人有许多默契。 从容华的话中,可听的出来,她让景岚护住今朝身世。 二人隔着珠帘,不能相见,说明有人不愿她们相见。 她想起此去目的,也十分唏嘘:「家里也没什么事,就是之前你丢的首饰让我去找的,怎么也没找到,你进了宫了,不知那些东西还用得着不?」 容华顿了一顿,叹了口气:「找不着就算了吧,宫里首饰多的是,不差那个,皇上对我好得很,戴不戴都行。」 景岚嗯了声:「那就好。」 二人沉默片刻,谁都没有说话,景岚看着眼前的珠帘,心中渐有恼意:「贵妃金安,却不知在宫中可遇着我从前的故人了?」 容华嗯了声,似有笑意:「嗯,遇着了,她现在不大好,来日方长吧,以后时日还长着呢。」 景岚低眸,直是咬牙:「贵妃入宫来,莫不是就因为她?」 顾容华转过身来,隔着珠帘与她相见:「嫂子,你为了我,这些年操了不少心,以后就让容华护着你们吧,你只管和今朝出去走走就是。」 还让她和今朝离开京中,景岚顿时扬声道:「才回京中,有些累了,我和今朝暂时不会走的,以后想见我们了,就召我们。」 容华叹气,又叫一声嫂子,半晌才道:「嫂子,还有一件事也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算了还是以后再说吧,你放心就是,我在宫中很好,以后咱们见面的日子多的是。」 她日日能见皇帝,软磨硬泡之下,问出兄长下落。 然而周帝却告诉她,她哥哥顾瑾已经改名为顾良辰,为了平定边疆,如今招安在即,已经和多彝族一公主成了亲,婚事才定,千里迢迢得了消息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 此事不知该如何开口,索性就藏了心底,等哥哥回京相见了,到时再说。 景岚心中狐疑,可来不及细想,刘世春又寻了来,说是时候不早了,皇帝要带着贵妃起驾回宫了,寝宫当中宫女们顿时忙了起来,景岚有心再说会话,也上不了前了,只得告退。 出了行宫,谢晋元已是等在外面,二人各有心事,都未多说。 上车离了猎场了,景岚才是握拳:「谢晋元,你这辈子欠我实在太多,你可知道容华为何进宫?」 他当然不知,问了她,她咬牙不说了。 她前脚走,后脚容华就进了宫了,分明是想为她除去徐淑宁,因为容华知道,等她回京了,一定要不计一切代价杠上徐淑宁的。 一旦说了,那就是在谢晋元面前承认自己是徐宜宁了。 一路上只管怒目以对,也不说缘由,直到世子府要下车了,才捶了谢晋元两下子,他向来能容忍她的坏脾气,随她发泄。 马车停下来了,谢晋元邀她入府,她心中惦记今朝,正是犹豫着要不要下车去看看谢聿。世子府中已快步走出一人来,是从前宫里的人。 此人一副娘娘腔,见了谢晋元登时上前跪下来了:「王爷可回来了,您不在京中时候,宫里来了个妖妃,皇上被她迷惑住了,我们贵妃吃了不少苦头,妃位都变成普通妃子了。如今盼星星盼月亮给您盼回来了,王爷可赶紧进宫看看去吧,再不去,可就真要熬死人了!」 谢晋元从前有皇帝手谕,可随时出入后宫。 徐淑宁不过是一个幌子,为了安抚她,给了她些许权利。 如今谢晋元虽然看在她为皇帝身边人,不能将她怎么样,但也心中生厌,自然不应。 见他拒绝,小太监顿时哭了。 景岚在车中听个真切,差点咬碎一口银牙,她掀开窗帘来,低眸瞥着地上跪着的小太监,冷笑出声:「王爷真是冷血,人家等你多少天盼星星盼月亮给你盼回来的呢,既然这么恳求了,那就去一趟吧。」 谢晋元不明所以,抬头看着她。 她只是冷笑:「把我也带过去,我也很想见见贵妃……哦不,不是贵妃了,是淑妃了。」 天气一暖起来,宫殿之中的潮湿之气少了不少,可饶是如此,徐淑宁也觉阴冷阴冷的。她病了有些日子了,这一次是真的病了,看不出什么,平时有心出去走走没有力气,此时头上戴着额带,喝了去病的汤药并不见气色。 第四十二章 她生性多疑,自从顾容华进宫以来,明着暗着吃了不少亏,可现在周帝并不见她了。这个吃人的皇宫当中,如果没有权势向往,那没有半分值得留恋的地方。 是以,第一时间听闻谢晋元回京中来了,可是靠了床边哭了好半晌。 赶紧让人去求他,求他进宫见她一面,好做离开皇宫的准备。 徐家于他有恩,祖父还在世上,这点面子还能给的,从前说宜宁离世前留了话了,让他照顾她。这些年真是袒护了她,小太监去了能有一个时辰了,徐淑宁浑身虚软,等了又等,始终不见有人来。 夜幕降临,黑暗笼罩了大地,嬷嬷点上了灯火,女人坐不住了,躺倒下去。 她那苍白的脸色在烛火之下,更显憔悴,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嬷嬷回身到了床边来,看见她这副模样,不由叹气:「贵妃,一会儿王爷来了,就放下身段好好求一求他吧,毕竟从前你们两个一块长大的,怎么能一点情意没有呢,这宫里不是人待的地方,咱还是出去吧,若是能进晋王府,那才是最好的,这么多年晋王爷始终一个人呢,上哪找他这样的人去。」 徐淑宁眼帘微颤,还有些许不甘心:「还什么贵妃,现在哪还有那么个贵字?皇上中了那狐媚子的毒了,都不来看我一眼,但凡他对我有些情意,我如何能惦记出宫去。从前我以为他是喜欢我的,天之骄子,那样的人,能在他身边看着他就行,谢晋元与他有什么可比的,我占尽天时,进宫了,牵着他不过是给自己留一条后路而已。谁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只剩这么一条路了。」 嬷嬷拿了帕子给她擦汗:「委屈姑娘了,这宫里不能留了,咱就走,现在不比从前了,就多说两句软话吧,啊。」 徐淑宁睁眼看着帐顶,只恨恨的:「是,我会说的,我就是恨他说变就变,他怎么能和我妹妹好上?嗯?嬷嬷你说,我进东宫备选时,还没见过太子,徐家不能明着退婚,我妹妹不愿进宫,正好留了她来。她们两个才多久就好上了,非但好了,那丫头连名分都没有就跟着他了,还生了孩子了……你说我怎能不恨?」 当年事都是一事接着一件事的,至今还能记得徐宜宁在她面前说的那番话,她竟然和谢晋元好上了,是她徐淑宁不要他了,可谁都行,就是宜宁不行! 那丫头从出生以来,就受尽宠爱。 她琴棋书画样样不精通,就是熟知药性,从小淘气,巧言善辩的,可祖父和爹娘都喜欢她。 开始的时候,她与谢晋元的婚事,让她有了一种终于赢了宜宁的感觉,可后来等她入东宫备选,谢晋元同宜宁一起时日长了竟生了情意! 即便东宫主对她赞誉有加,那时她一面安慰自己将来荣耀一生,一面又患得患失。 没想到如今十几年过去了,兜兜转转,还是谢晋元。 徐淑宁已经哭不出来了,只怔怔看着帐顶。 嬷嬷再待要劝,外面突然有了动静了,她心中一喜,赶紧低头:「贵妃,看来是王爷过来了,老奴出去迎他一迎。」 两个嬷嬷,都是家奴,从前两个人都是她的心腹,其中一个因谢聿下落不明,她不敢查也不敢问,此时只剩她一个贴己人了,自然信任。 徐淑宁听见动静,眼中有了些许神气,侧身躺过来,又挤出两滴眼泪。 这徐嬷嬷提灯出了内殿,到了外殿果然看见谢晋元站在门口,赶紧迎上前去:「王爷可是回京来了,再晚点都看不着我们大姑娘了,赶紧进去看看她吧,这都病了多少日了不见好……」 话未说完,谢晋元已是侧身而立,他目光淡淡的,神色淡漠:「不是本王要见,是有人想见她。」 他这么一动,立即露出了背后之人。 景岚一身蓝衣,披着薄薄的单衣斗篷,此时摘下帽兜了,露出了她的脸来。 徐嬷嬷抬眼一看,笑意顿失,她手里的灯笼一下失手摔了地上:「啊!你……」 景岚欣然上前,冷冷目光扫过她的脸:「前面带路,今日我便与你家大姑娘做了了结。」 谢晋元转过身去,说在门口等着她。 殿中还有两个小宫女,谁都不敢说话,徐嬷嬷看着景岚两手发抖心惊肉跳,待仔细看了她了,勉强镇定下来,捡起了灯笼走到前面去引路。 景岚跟着她的身后,这就走了进去。 里面一股汤药味直斥鼻尖,徐嬷嬷快步进了内殿了,先是颤着音叫了声贵妃,才是上前。 徐淑宁此时脸上还挂着两颗泪珠,景岚看见人了,快走两步追上嬷嬷,拉住她的手腕,让她下去。 徐嬷嬷都不敢抬眼看她,不敢不从,赶紧退下去了。 景岚拿过她手里的灯火,亲自提着,这就走了床边来。 女人一脸惨淡,额头上还带着额带,真是病容。 殿中再无别人,景岚提高了些灯火,映着她的脸,目光灼灼:「我不知道是该唤你一声姐姐呢,还是尊一声淑妃呢?」 她声音一出,徐淑宁顿时睁开了双眼。 灯笼也同样映着景岚的脸,惊得她啊的一声,手一拐这就坐了起来。 连退两步,才反应过来坐住了,徐淑宁惊恐道:「你说什么?你!你怎么进来的?来人!嬷嬷?快来人啊!」 景岚随手将灯笼挂了一边,回身坐了床边,眼帘微颤:「怎么?姐姐这么怕我,莫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徐淑宁紧紧抱了一个软枕,才是冷静下来:「你……你是景夫人?」 景岚笑,嗤笑一声:「你猜呢?你猜我是谁?我是景岚,还是徐宜宁?嗯?」 徐淑宁惊呼一声,手里的枕头朝着她就扔了过来:「你走开!谁让你进来的,快走开!啊……」 景岚只一伸手,就接住了软枕,她按着这软枕上面的纹理,伸手轻轻摩挲着,目光冷冽:「徐淑宁,我们做个了断,你欠我的,得一并还了。」 她身上披着的单衣斗篷是男式的,徐淑宁一眼瞥见,渐渐平息了恐惧,她双膝跪坐,目光柔和许多:「是了,你是景夫人,夫人说什么我不懂,我不过一个可怜人,若说欠你,那定是因为晋王爷。因为我他半生未娶,可能因为这个委屈了你了,是我们错……」 景岚闻言便笑,她实在是太久没有这样开怀过了:「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这里,从前我若知道你擅于此道,便不会给你半点机会。徐淑宁,你越是这样说,越是想膈应我而已,殊不知你怕的也正是这个,所以不想放手,无非是宫里宫外都想牵扯住。现在我来告诉你,我回京来送你的第一份大礼,那就是我已经要嫁谢晋元了,所以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你最后的救命稻草,已在我手里了。」 她站了起来,看见徐淑宁果然脸色更白,更是冷笑。 徐淑宁两手紧紧抓了被褥:「你已是一嫁再嫁,他不会娶你的……」 景岚扬眉:「成亲时候,会托人给你送信来的,你千万保重好身体。」 说着她抓起那床边的软枕来,轻轻一扬手,就不知扔了哪去了,她胸中恶气出了,再不回头,往外走了去,徐嬷嬷老实守在外殿可不敢进,见她出来了,赶紧低头。 第四十三章 景岚走过她的身边,又是顿足。 徐嬷嬷看见她的裙摆,连忙见礼:「恭送夫人。」 景岚回眸:「差点忘了,我一进来就闻着汤药味不大对劲,一会儿告诉你主子,就说我说的,御医们给她喝的什么药呀,可是当心了,小心命薄。」 徐嬷嬷毕恭毕敬地,忙是应下。 景岚抬步,心中冷笑,是真是假,疑心一旦种下,便永无宁日。 走了外殿门口,谢晋元不知哪里拿的伞正等着她,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竟然下雨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在暗夜当中,更添伤感。 谢晋元举伞,景岚忙入伞下。 他就着她的脚步,走得很慢:「不见她就是了,你还来一趟干什么?」 景岚与他并肩,如实相告:「我必须来,我来告诉她,我要嫁了你了。」 谢晋元蓦地顿足,一把拉住了她手腕,将她扯回胸前来,竹伞遮在她的头顶,他借着宫中幽幽的暗灯,定定看着她:「是玩笑话,还是真的?」 景岚点头:「是真心话,所以呢?你可愿意?」 谢晋元喜得紧紧拥住了她,二人身处皇宫当中,不便说话,他只在她耳边轻叹说愿意愿意愿意的,揽着她的肩头往出走。 再往前走,已有人来接。 二人出了宫中,上了马车,谢晋元一直都将人揽在怀中不肯放手。 当年因为太多事一再错过,后来她一嫁再嫁,他也放弃过,十几年一晃过去了,从前那些计较的日子不足为重,重要的是现在,当然倍加珍惜。 他知景岚心意不愿回头,此时见她竟然回心转意,自然欣喜,可欣喜之余,又奇怪了,不知她与徐淑宁说了什么,怎么来了一趟宫中,就突然应了婚事了。 二人亲密无间,自然问了出口:「我们婚事与淑妃有干什么干系?你刚才……」 不等他说完,景岚已是自他怀中坐了起来:「嫁你可以,我还有一个条件。」 车内灯火昏暗,她定定看着他,将他推远了一些。 此时别说一个条件,就是一百个万千个,谢晋元也不会眨眼:「什么?」 景岚定定道:「以后但凡是与徐淑妃和徐家有关的事,都不许过问,由我来办,你也不许再见她,从今往后,一面也不行。」 他自然是一口应下,并无半分犹豫。 车外雨渐大了,先行送她回府,马车些微颠簸,二人相互依偎着 ,提及婚事了,景岚只道越快越好,好在从前都准备好了,想什么时候成亲都可以,谢晋元想起两家的孩子,也是唏嘘。 「一晃聿儿都这么大了,再不把你娶回去,只怕他都快说得过亲了。」 景岚心中一动,嗯了声:「是,那就别耽搁了,今个回去就都和孩子说一下吧。」 话是这么说的,可等车到她家门前,二人赫然发现世子府的车马就停在门口,打伞下了车了,看门的小厮看见她们一同回来的,还直说着巧。 原来谢聿才到,正好他来了,谢晋元也不用回去同他说了,喜上眉梢:「那这就说了吧,正好聿儿和今朝都在。」 雨点越发的大了,风也凉了,景岚拢着斗篷与他同在伞下,点头。 下雨了,冷风从窗口吹进来,顾今朝打了个冷战。 她在堂前读书,还等着阿娘回来,桌上的烛火忽明忽暗,被风卷着,偶尔还跳着火花。 来宝在一旁掸着灰,扑到东来扑到西的。 今朝不时抬头看她一眼,失笑:「你这是干什么,莫不是也在等阿娘?」 来宝不置可否,笑得眉眼弯弯:「是呀,等夫人回来了,心里这块石头就落了地了,要说家里还得有个主心骨才行,可别让我跟你操心了,让她来管你吧!」 顾今朝伸手抚额:「这话说的像委屈的小媳妇似地,来宝啊,你是不是到了该婚配的年纪了?嗯?怎么最近听你口气怎么听怎么像是小媳妇呀?」 来宝拿了鸡毛掸子在桌上敲了敲,板起脸来:「什么?小媳妇儿?」 今朝被她凶到,直躲着。 门前脚步声起,听着外面的雨声,不知是谁来了,一想到多半是阿娘回来了,今朝连忙起身,大步走了过来。 房门一开,夹杂着雨点的风,吹进来一个人。 谢聿一身玄衣,只手撑伞。 他一手护在胸前,还抱拿着一个锦盒,到她面前,先将锦盒递了过来,才低头收伞。 顾今朝连忙将房门关好,回手接了锦盒,还是好奇:「这是什么东西?」 伞尖滴答着雨水,他靠了门边上,抬眸:「好东西,以后就是你的了。」 在伞下时候只注意看他的脸了,伞一去,顿时瞧着他一侧肩头都湿透了,她顿时皱眉,将锦盒放了桌上,让来宝回身去拿了手巾过来。 来宝连忙将手巾递了过来:「快擦擦吧,外面雨是真大了……」 风雨大,伞遮不住所有雨点,今朝到他身边,直摇着头 。 按擦了下,她用了点力:「这么大的雨,怎么又来了?」 谢聿眼帘微动,伸手按住她手,不叫她动:「你阿娘不在府上吧?不知道他们两个干什么去了,总觉得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不来一趟总不能安心。」 「你这是想的太多了 。」 二人说着话,半明半暗的,来宝那个机灵的小丫鬟,已是猜到了几分。 从前还顾忌许多,可在一块时候眉来眼去的,藏不住。 顾今朝说了两句话才想起来宝还在,忙是站了门口来看看外面的雨,叫了来宝支了她去:「我累了,一会就回去睡了,你快回去给我铺床,顺便打点热水,仔细淋雨,打了伞再走。」 来宝连忙低头,走过今朝身边时候站住了。 这姑娘轻轻撞了她的肩头,对着今朝直眨眼,用极低的声音说了一句:「这位才是小媳妇儿,你好好哄着吧~」 说完赶紧走了。 顾今朝没忍住,一下笑出声来,笑过了,才关上房门走了过来。 谢聿抬眸:「笑什么?」 她继续给他擦衣,指腹之间,很是柔软,谢聿最是喜欢握紧了挨个勾着她的手指头混闹。 顾今朝有点痒痒,继续给他掸着潮气,低头一看,不光是肩头,还有衣摆都湿了,她连忙将人拉了起来,一手扶着他,正是弯腰,院子当中又有动静。 隐隐约约还能听见说话的声音,今朝大喜,站直了:「我阿娘回来了!」 她忙是回身,才要走,谢聿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四目相对,她不明所以,他目光沉沉:「还记得你说的话吧,见了她,可不能不认。」 她记得,点了头:「放心,我一准跟她说,以后就和你好。」 说话间房门被人推开,一把伞先探了进来,景岚自伞下走进,随即身后又跟进来了一个人,谢晋元随手关门,一转身看见谢聿同今朝站在一起,怔了怔。 景岚让他收伞,也看见她们了:「哟,他们两个在一块呢!」 顾今朝快步走了过来,一脸笑意:「阿娘让我好找,才回来又去了哪里啊,我等了又等,心都要等碎了。」 第四十四章 景岚被她逗笑,上前两步,伸手在她鼻尖点了一点:「就你嘴甜会说话,我才走多久,你心就要碎了?嗯?那时候还说给我找了个儿媳妇,一天竟能胡闹!」 今朝上前抱住她一边胳臂,还轻轻地晃了一晃:「阿娘,真是想你了。」 这母女两个都往堂前来了,谢聿忙是上前见礼,谢晋元脚步慢了一步,直瞥着他:「你怎么在这?」 谢聿才要开口,顾今朝不好意思地看了眼桌上的东西,笑道:「世子给我送了个东西来,还不知道是什么没打开看呢!」 桌上果然放着个锦盒,谢晋元看见,没当回事。 他临走之前,也叮嘱了谢聿的,让他好好照顾照顾今朝,此时上前,更是与景岚同坐了。 外面天冷,景岚解开斗篷,随手递给了今朝:「前面怎么没有人了?让人沏一壶热茶,外面挺冷的,让你谢伯伯和谢聿吃了茶再走。」 谢聿坐了侧位,嗯了声:「是很冷,却不知夫人才去了哪里?怎么一起回来了?」 景岚笑,回眸看着谢晋元,还略有迟疑:「是现在说,还是等你们回去再说?」 谢晋元伸手握住她的手,目光更灼:「本王可是等不得了,蹉跎了太多岁月,恨不得以后每一日都一起度过。」 顾今朝怀里抱着斗篷,蓦地睁大了眼睛。 谢聿同样是错愕,景岚眼中全是笑意,推开谢晋元的手,回眸看向这两个呆住了的,直点着头:「是了,从前错过太多岁月,如今我们想通了,不日就会成亲。所以顾今朝,恭喜你,你小时候心心念念的哥哥,现在真的是你哥哥了,怎么样?高兴吗?」 她目光当中,全是温柔。 就那么看着顾今朝,余光当中也瞥着谢聿。 谢聿目光复杂,仿佛不敢置信,随即腾地站了起来:「你们……」 今朝随即缓过神来,干笑两声,她正站了谢聿身边,眼见他突然站了起来,连忙将斗篷塞了他怀里,还推了他一把,继续干笑,晃了他手臂打断了他的话不叫他说:「高兴!当然高兴了!」 她回头看着阿娘,直笑着:「我真的太高兴了!从前我就说,你们在一起时,简直天造地设,太好了,以后我就有哥哥了……是,从前我就一直想有个好哥哥,盼了多少年了,终于盼了这么一天,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她连说了三个太好了,推着谢聿往出走。 景岚目光浅浅:「干什么去呀?」 今朝头也不回:「我让人去倒茶,今个还有点小事想要世子帮忙,去去就回,去去就回哈!」 说着更是大力推着谢聿往出走,谢聿几次想停下来都被她硬拽走了。 外面还下着雨,顾今朝打了一把伞,给他撑着伞。 二人出了前堂了,外面漆黑一片,只屋檐下两个灯笼映着些许的红,雨点被风卷到伞下,谢聿回眸:「为什么不让我……」 才出门口,说不定屋里还听得见,顾今朝一把捂住了他的口鼻:「嘘……嘘……嘘……小点声,你冷静点!」 说着推着他下了石阶,谢聿个子要高一些,今朝给他举伞自然吃亏。 雨点打在她的肩头,他抢过她手里的雨伞,给她遮在了头顶:「都这般模样了,还怎么冷静,顾今朝,你该不会是不想承认的吧?嗯?」 顾今朝也是心乱如麻:「不是我不想承认,你也看见了,我阿娘笑得多开心,想必她自己是放下那些心结了,我这辈子没有什么太大的想法,就想着她能日日舒心,如果她很想嫁给你爹,那我肯定举双手赞成!」 院中静的仿佛只有风雨声,谢聿紧紧握着她了手腕:「那我呢?」 今朝当然不知道,她也不知道。 走到院中,二人都站住了,回眸张望,前堂烛火昏暗,在外面什么都瞧不见。 可即使看不见,也知道景岚此时定是在和谢晋元商议婚事,顾今朝叹了口气,顿时蔫了:「其实我这辈子没太想过要换回女子身份,要不然你就当我哥哥吧,日日相见也是不错。」 这分明是敷衍他的话,谢聿去牵她手,几乎是下意识的,就被她躲开了。 他再去牵,这一次不由分说握住了,与她十指交缠。 顾今朝裤腿都会雨点打湿了,见他握得紧,心生不安。 谢聿却是坚定,一手打伞,一手牵着她手,转身往回走,眼看要上石阶了,今朝突然反应过来他要干什么,顿时挣扎不休。 上了石阶了,谢聿大步向前,今朝却整个人都耍赖蹲了下来拖着他,不让他走。 二人角力,谢聿拉扯着她,她也同样拉扯着他。 他几乎是磨着牙地:「顾今朝,今日可由不得你,现在你就进去,总得把这件事说清楚。」 今朝急的不行,两手拽着他手臂,压低了声音:「谢聿!你半分余地不留,若是真捅破了这层窗纸,害了你爹和我娘,我这辈子都不原谅你!」 她为了拖住他,整个人都坐了地上去。 雨伞早不知扔哪去了,两个人都在雨中,谢聿站住了。 空中突然一片白电,随之一声惊雷在头顶炸响,两个人都看着彼此,再一道闪电照亮暗夜,随即黑暗又笼罩了大地,雨水自脸边流过,顾今朝也红了眼,只觉指尖冰凉。 他还握着她的手,两个人仿佛都僵住了。 今朝松了口气,才要劝他,整个人突然被大力一扯,谢聿两手扯着她,大步上前,膝盖一顶,房门就开了。 他拖着她,直直走了进去。 夜里风凉,景岚双手在唇边呵了口气。 谢晋元些许倾身,抓过她手给她轻揉着,他掌心很暖,目光更有柔情,一直盯着她的眉眼,似乎怎么看都看不够一样的。 景岚失笑,抽回了自己手来:「看什么?」 他早不是少年了,可心底冲动却如同少年一样,谢晋元目光灼灼,恨不能一直就这么看着她才好,眼底都是笑意,他实在是忍不住笑:「怎么看都好看。」 景岚白了他一眼:「胡说八道,你这是什么,情人眼里出西施?」 她总是说一些未听过的话,不过他已经习惯了。 伸手入怀,谢晋元拿了一个帕子包着的东西,打了开来:「这个东西你也见过的,是你嗯……是聿儿他娘的东西,思来想去还是送你吧,以后你就是我晋王府的主母,是他的娘了,你收下只当是物归原主了。」 手帕里包着个凤头簪,已经有些年头了。 景岚从前见过,谢晋元曾经送过她的,不过当时气自己是替身与他大吵一架。 此时心境不同,伸手就拿了过来。 景岚抬手戴了发髻上面,想起谢聿当然心疼他,勾唇就笑了:「好,日后我就是他娘了,怎么样,我戴这个发簪好看吗?」 谢晋元自然点头:「好看。」 四目相对,两个人都一脸笑意,喜足之色。 房门一开,冷风便灌了进来。 谢晋元同景岚都转了过来,谢聿拖着今朝走进门了,两个人身上都都雨水,好像掉河里一样的,随着他们的脚步,地上还留下一溜水渍。 景岚顿时大惊,连忙起身,快步走了过来:「你们这是干什么了,全身都淋湿了!」 第四十五章 顾今朝硬是被谢聿拖进来的,此时雨水顺着她的脸流下来,她狠狠打了个冷战,仰脸看着谢聿,不知所措。 她们的背后,房门还开着。 景岚先走过他们身边关上了门,再回身时,站了谢聿面前。 她脸色凝重,看着他不明所以:「怎么了?刚才出去不是说有事?」 谢聿手里还拉着今朝,可此时他的目光全然被景岚头顶的凤头钗吸引住了,他不止一次在父亲房中见过这个东西,也知道是他娘的东西。 现在,这个凤头钗就在景岚头顶上戴着,谢晋元随她离京,他们的婚事,从前的藕断丝连,还有那些接连不上来的事情,一下有什么东西连在了一起。 徐家老太医,都认为景岚就是当年的徐宜宁,他爹亲口说他娘还在人世,从前只当是故意说谎,现在看着那钗,谢聿蓦地一下松开了顾今朝的手,收回了目光。 他看向景岚背后的父亲,谢晋元见他目光在凤头钗上流连,对着他点了点头。 谢聿退后一步,一手扶了门框上才是站稳了。 景岚将今朝拉了起来,还皱着眉:「干什么去了?伞呢?怎么了这是……」 顾今朝本就不是矫情的人,之前答应谢聿的话还历历在目,虽然是为了不想让他说出来,还说了狠话说什么一辈子不原谅他的话,但是打心底觉得愧疚。此时既然进来了,心一横,一撩袍角这就跪了景岚面前。 额前的碎发紧紧贴着她的肌肤,她抬起眼帘,张口道:「阿娘,有一件事我想告诉你,你千万别气着,其实我和……」 她是想说出口了,谢聿突然上前一步:「顾今朝!」 说着,同样跪了她的身侧。 她被他这么一吼,立即回眸看向了他。 谢晋元走了过来,此时景岚和他都看着他们,不明所以。 顾今朝定定看着谢聿:「那我到底是说还不说?」 谢晋元轻斥一声,登时皱眉:「谢聿!到底怎么回事?什么说不说的?」 谢聿回眸看着今朝,从容道:「你们未回京之前,今朝同我去过两次营地,她一直有弃笔从戎的想法,怕景夫人不许她去,今个正和我商量着呢,怕夫人责备,不知怎么做才好。」 顾今朝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你!」 谢聿别开了目光,淡淡道:「既然景夫人要嫁过来的话,那我便是她哥哥了,书院读书虽然枯燥,但是疆场是何等的危险,还是觉得先读书,保家卫国之事还是日后再说才好。」 谢晋元赶紧上前:「都起来吧,都淋湿了,赶紧去换衣服,想参军不急于一时,我当什么事,你们这些孩子想一时是一时的……快起来快起来……」 他和景岚一人扶了一个,算是给人拉起来了。 景岚推着今朝往出走:「这算个什么事,至于你们两个来回的,回来时候就觉得你有事瞒着我,书院里还得去,你好不容易才重入太傅门下,倘若哪一日太傅举荐你去登沙场,为娘定不拦你,现在想都别想。」 她拿了另外的伞,直推着今朝,让她赶紧回后院换衣服。 顾今朝打了伞 ,应了阿娘的话,回头看着谢聿:「我送你去客房吧,这么大的雨,赶紧换了新衣才是。」 谢聿嗯了声,走了过来。 二人重新打伞,一起走了出去。 房门重新当着他们的面合上了,顾今朝让谢聿站在屋檐下面,先去石阶下面捡起了那把伞,再回来时候,谢聿正站在门前,侧耳细听。 她才要上前说话,他伸指嘘了一声。 上了石阶,除了雨声,似乎还能听见屋里的说话声,不大真切,但偶尔会有阿娘的笑声,顾今朝到现在也不知道谢聿为什么突然改变了主意,她递了他一把伞,拉着他赶紧走了。 雨下得越来越大,今朝同谢聿一起走了客房门前。 屋里漆黑一片,俩人走进去,都将伞放了地上,关上房门,只能恍惚看见个人影。 顾今朝顾不上点灯,拉住谢聿急急道:「你怎么回事?刚才死活让我回去的,怎么又不让我说了?」 谢聿靠了门边,还皱着眉:「此事从长计议,就像你说的,反正你没打算变回女儿身,我就是当你一辈子哥哥又能怎么样,你我心知肚明就行。」 这可真是稀奇了,今朝摸索着往里面走了走,到了桌边直寻着火漆,才将烛火点亮,回头一眼瞥见谢聿脸色阴沉,低垂着眼帘,不知想着什么竟是失了神。 她一手拿了烛火,进屋去寻新衣:「你在这等我一等,我去拿衣服。」 屋里的大柜当中有谢聿身量的,到里找了一找,这就拿了一套青衣,回身走了过来:「屏风后面有手巾,擦擦,先凑合换上干的吧!」 她自己的袖子上还滴着雨水,谢聿看见,接过了青衣,往里走去了:「你也换上。」 说着快步到了柜前,拿出一套身量小些的,连着手巾回身递给了她。 顾今朝手里还拿着烛火,也不扭捏:「行吧,那可不能被人看见了,换了衣裳再跟你商量,看这样子他们成亲是一定的了,你这谎话说的一本正经的,但是若是以后被他们发现了,又当如何?」 她一口气吹熄了灯火,在黑暗当中看着谢聿。 他主动背过去了,脱衣的窸窣声音在屋里响起,今朝退后两步,也背对着他了。 她摸到桌边,将烛火和衣衫统统放了桌上。 湿漉漉的衣裳的确是太令人不舒服了,脱掉,都脱掉了,将缠在胸前的布带都解了开来,拿着手巾擦着身上,还想着心事:「你怎么不说话?要说的人是你,不让说的人还是你,以后被发现了怕是难做的依然是你……」 胡乱擦了擦,赶紧穿衣。 看不大清,只能凭着感觉穿上了衣裤和外衫。 正是系着腰带,背后脚步声起,还不等顾今朝转过身来,谢聿已是到了她身后,他自背后拥住她,一低头就埋首在了她的颈间。 先还是细碎的亲吻着,后来更是扯开了她衣领轻轻吮着,稍微用了点力气的,疼的今朝肩一动,立即推开了他。 她飞快拉拢好衣领,系好腰带才转过身来:「干什么?让人看见了我可怎么说?」 话音才落,不想谢聿已是一手到了她背上,他微一倾身,另只手就到了她双腿之下,在她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直接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今朝低呼一声,抬手勾住了他的颈子:「喂!你要干什么去?」 他在这间客房住了不止一次,闭着眼睛也知道床在哪里,大步往里间走去,谢聿始终沉默。 一直到了床前,直到被放在软褥上面,今朝还没反应过来,他到底想干什么。 不过,她那双还未来得及脱下来的鞋子,被他脱下去了,突然意会过来。 毕竟在同窗当中,听说过男女闺房之事,可现在年岁还小,虽无敬畏之心,但知道万万不妥。 是以抗拒,顾今朝才要坐起来,随即谢聿已是覆身上来。 她两手推着他肩头,就连声音都带着些许惊慌的:「谢聿,谢聿……」 第四十六章 他温热的唇将她未说完的话全部吞了下去,纠缠了好半晌才放开她,他一手轻抚着她额头上的碎发,点点轻吻落在她的鼻尖,落在她的眉眼上,就像是怎么亲也不够似地。 这般气息交缠,顾今朝自然心动。 那薄唇又到耳边,她正是心里柔软,突然耳边疼了一疼,谢聿轻咬了她耳垂,一声叹息就落了她耳中。 他依旧抚着她发间,只言语更重了些。 「兄妹又如何,以后你若敢背弃我,定不饶你!」 阿嚏! 顾今朝裹着薄被,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了。 来宝端了姜汤,直直走了她的面前来。 今朝鼻尖通红,还吸着鼻子,淋了这么场雨,尽管等谢聿离开走后立即泡了热水,但还是受了凉,她接过姜汤来,吹着热气,趁热喝了下去。 来宝摇着头,还直叹着气,啧啧出声:「可怜的一对小鸳鸯,看来这是要做不成了呀!」 顾今朝还剩一口姜汤,听她这么一调侃差点呛到,统统将热汤下腹,她伸指抹去唇边汤汁,呸了一口,狠狠瞪了来宝一眼:「说谁小鸳鸯?你个姑娘家家的,莫不是思春了吧?要再敢胡说八道,看我不告诉我阿娘,让她给你找个人许配了去!」 来宝平时与她都嬉笑惯了的,才不怕她:「许配给谁?也得有合适的人那?」 今朝将汤碗递了她手里,立即拍了拍胸前:「你看小爷怎么样?你若愿意,就许配给我得了!」 来宝手一抖,汤碗差点摔了地上去:「算了吧,我觉着我还是嫁得出去的,可不在你眼前占地方,那个醋罐子看谁在你身边都不顺眼,我可不敢打你主意。」 顾今朝简直哭笑不得:「怎么说着说着,又绕回他那去了?」 来宝将汤碗放了一边,回身坐了她的身侧来:「还想糊弄我,看看他那双眼睛,就跟粘了你身上似地,若说世子他对你没有……」 话未说完,今朝忙是上前,一把捂住了她的嘴,眨巴着眼睛直看着她:「好姐姐,你可别说了,这事可千万不能让阿娘知道,她现在马上要成亲了,要是因为我再起波澜我可不能活了!」 来宝点头,眉眼弯弯,二人从小一起长大,怎能不知她的心。 顾今朝这才放心地放开手了,继续裹着被子望天发呆。 来宝靠了她身边,很是好奇:「说说,你从前不是和穆家那二公子好着呢么,什么时候变成世子了?我看他一天到晚看你看得很牢嘛!」 今朝蓦地抬眸:「谁……谁和穆家二公子好了?」 来宝耸肩,淡然道:「反正我知道,你承认不承认都没关系。」 顾今朝哭笑不得,好姐姐好姐姐的又叫了好几声,才算搪塞过去。来宝好奇谢聿的事 ,追着问了好半晌,也真没问出个什么来,后来直呵着今朝的痒痒肉,结果人实在笑不出来,径自躺倒在了床上一脸烦恼模样。 怎么能不烦恼,从此一个屋檐下生活的话,她和谢聿可怎么办。 在客房当中,谢聿在她耳边说了一句重话,她一下清醒过来,二人若成兄妹……兄妹如何能长长久久的在一起?暗夜当中,他从上低眸看着她,虽然只能隐约看见他的轮廓,她也能从中体会出些许感伤来。 心疼,舍不得他伤心。 仿佛有一盆冷水泼了顾今朝的头脸上,害的她心如刀绞,她腾地起来,说还是不隐瞒了,可谢聿拉住了她,他紧紧拥了她半晌,只在她耳边轻轻叹息。 幸好后来谢晋元找寻了来,谢聿先一步离去,两个人坚持到最后,谁也没有冲动。 此时一个人躺倒在床上,满脑子都是谢聿。 来宝还在旁边说东说西的,她什么都没听进去,心事满满。 一夜翻来覆去什么都没有想到,好容易挨到了亮天,早早起来了。 顾今朝背了书箱去书院,一路上都心不在焉的,早起谢晋元就来了府里,因为成亲涉及不少事情,什么都要同阿娘商量一番。 她打了招呼,这就出了院里。 她走得早,人才离开,一少年就奔了来,穆庭宇进了院中直呼其名,来宝迎了出来,问他可有事,他自然问及今朝,一刻不能等。 来宝如实相告,说是去书院了。 他赶紧追了出来,到了书院已是迟来一步,顾今朝去了甲学,非甲学学子不得入内,他只能在外面等。 这一等,没等来别个,先等来了谢聿。 二人相见,都是皱眉。 不过,今时不比往日,穆庭宇实在没有法子了,只能上前求助,拦住了谢聿的去路。 谢聿今日一身朝服,是被山长请回来给学子们分发甲学发帽的,他站住,自然诧异地看着穆二。 穆二撩袍便跪,低下了头来:「还请世子给今朝带个话,就说我今晚在天桥放灯处等她,不见不散。」 谢聿失笑,扬眉:「本世子从不给人传话,怕是你托错了人。」 穆二抬起脸来,淡淡道:「我求了世子,世子帮忙自然是千恩万谢,帮我是情分,若是不帮也在情理当中,只不过只怕以后被她知道了,也要怪罪你的吧?」 谢聿神色冷了下来,才要错身走过,一人自背后扑了上来,拍了他的肩头。 谢聿不喜被人碰触,一下将人推开。 回眸时,见到卫渊的笑脸,更是皱眉:「还不进去吗?」 卫渊扬眉便笑,伸手抚了下自己耳垂上的耳饰,一脸媚色:「就是好奇,世子在这跟他说什么呢……」 话未说完,见了谢聿那样冷厉模样,自动避开了些。 谢聿目光沉沉,只在穆二身上:「今日京中发生了一件大事,只怕不久就会传开了,说是中郎府的穆家二公子婉拒了公主府的联姻。若是你想对她说这个,那只管去,看看她还能不能像从前那样……」 卫渊不敢再听,赶紧进了书院去。 长廊青砖,他身后不远处始终跟着两个侍卫,回头瞧见了,若有所思的模样。 一路走了甲学去,卫渊进门便看见了顾今朝,一早不知道哪里来的心思,正在案前破残局,棋子在案上来回行走,他站了她面前都未察觉到。 本来就已经通过唇形知道谢聿同穆庭宇说了什么,卫渊伸手按住了一个棋子。 顾今朝蓦然抬眸,不明所以。 他回头看看,见谢聿并未跟过来,连忙倾身,在今朝的耳边低语两句。 顾今朝顿时皱眉,不过很快将他指尖拂开,继续下棋了。 卫渊没有得到她半分回应,心有不甘,可片刻之后谢聿进了学堂来,山长特意叫人点了名字,让他挨个送上帽子,这个同乙学的帽子还不一样,学子们都一脸喜色,为得到太傅的青睐感到满足。 今朝也得了一个,不过谢聿走过她身边时候,脸色不太好,为了避嫌两人连话都没说上一句。 后来山长请了他又去乙学,真个是来去匆匆,走过她身边时候只留一个背影。 顾今朝不由贪恋地多看了两眼,心中唏嘘不已。 课下,她继续下棋,身边忽然落座一人,抬眼看见那妖娆少年伏身在她案前,真是无语:「卫大公子,你这样我还怎么下棋呢?」 第四十七章 卫渊单手托腮,一副烦闷模样:「说起来,我很好奇,你同中郎府那个什么关系,同世子又有什么关系,你现在来猜猜,谢聿会不会同你讲?」 顾今朝手下棋子一动,立即掉了局里去。 她低头一看:馈礼求胜,红方胜,海底寻针,红方胜,前诱后攻,还是红方胜。 不由叹了口气,耐着性子重新摆了棋局:「这算什么事呢?他向来坦荡荡不会隐瞒……」 一句话没说完,想了下谢聿那样的性子,不由头疼。 他从来不会避讳,很是直白,只怕这话传到了,同样会给她出个难题才是。 正是胡思乱想,外面有人寻了来,让她外面说话。 心知肚明是谁,顾今朝顿时起身,棋子不小心刮到两个,她抄手捞了掌中,大步走了出去。 外面已是日上三竿,谢聿一身朝服就站在屋檐下面,他仰脸看着天边的白云,淡淡神色慵懒而又感伤。外面还有侍卫在,今朝上前见礼,毕恭毕敬地。 谢聿顿时回眸,与她站了一起:「今日一早我就知道了,中郎府那傻小子事到临头又拒了公主府的婚事,这会儿要去西北军那历练去呢!」 顾今朝眼帘微动,就事论事:「穆二他向来冲动,能做出这样的事,不足为奇。」 天边飘过来一大朵白云,像是片片的白衣,谢聿不看她了,神色淡淡的:「西北军在极地,他这是受了罚,想挂着武状元的名头从头再来。」 今朝点头:「也许吧。」 她看着他,一直看着他的眉眼。 好半晌了,谢聿也没再回头:「他约了你,让我带个话给你,说是在天桥那放灯处等你,不见不散,只这一个机会了,怕是人明个就走了。」 顾今朝沉默片刻,轻笑出声:「为他惋惜,想做坏人,狠不下心来,想做自己,走不干脆。」 谢聿神色更冷:「你倒是了解他。」 今朝笑:「然后呢,你让我去吗?」 谢聿终于再回眸了:「你敢!」 她耸肩,不以为意:「是了,我不敢,所以你还怕的什么呢?」 话是这么说的,他若有成人之美,那便不是谢聿了。 目光灼灼,他定定道:「今天晚上放灯之时,我便在东市河口等你,你若去见他,可不来。」 这才是谢聿,顾今朝赫然失笑。 「你才是傻小子好的吧!」 她左右看看,见无人注意这边动静,大步上前,狠狠撞了谢聿的肩头,与他擦肩。 双手捧脸,顾今朝对窗发着呆。 从书院回来,她完成了课业之后,就一直是这个姿势,对着窗外的白云出着神。日头偏过西了,彩霞满天,从屋里能看见绚丽天空,像一幅画似地。 来宝来来回回在她背后走过,直唉声叹气:「这可是魔怔了,有什么难事给我们今朝难住了?」 她给倒了茶,递了今朝面前来。 今朝哪有心思喝茶,整个人都瘫下来,倒了矮桌上面,榻上摆着两根红绳,开始时候想打个结的,但是她不想用这些东西来糊弄谢聿,自然费心思。 来宝坐了榻上来,顾今朝转过身子来,开始诉说烦恼:「反正你也知道了,那我跟你说说,你帮我出出主意。」 来宝点头,离得更近了。 今朝摊手:「这两日因着阿娘的事,谢聿心里一定很烦闷。今个到了书院吧,穆二不知道怎么想的,又让他捎话给我,说要约我在天桥放灯处相见,说什么不见不散的。谢聿呢,他那脾气你是不知道,人也不藏着不瞒着,直接告诉我了,然后也约了相同时间去东市河口。这一个东一个西,肯定只能去一个地方,谢聿他……」 来宝叹气:「那你现在是在烦恼是去东还去西了?」 顾今朝摇头,也叹了口气:「我不会再去见穆二了,我只是在想,要怎么做,能让谢聿安心一点。他心中不安,才会多疑敏感,正值阿娘要成亲了,想让他心安一点……」 来宝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那送点定情信物?」 今朝想了下:「他一小在世子府长大,能缺什么呢?之前想过,可实在拿不出太好的东西了。」 说的也是,来宝也帮忙想着:「既然送东西没什么能让他惊喜的话,那不如就送个人吧,你不去天桥就去东市赴约的话,他应该很欣喜的吧?」 顾今朝继续摇头:「不好不好,我希望他日日欢喜,看见我就欢喜的,现在看见我只会想起兄妹之约的吧……诶等等我突然想起来个好主意!」 她蓦地拍了胸口,笑了起来,来宝忙问是什么,今朝眨眼说要赔给谢聿个小姑娘,陪他夜游东市,来宝反应过来,知道她是要换成女装出去,在旁嘻嘻地笑。 天还未黑,还有点时间。 顾今朝到前院问了阿娘还没有回来,这就赶紧奔了成衣铺子,阿娘才回京中,花房当中供备的染料即将不足,她多半还在铺子当中调染。 急急忙忙到了铺子去,景岚果然是在后院调染布料。 院中已是晾晒了许多新品,颜色多以深色为主,今朝绕开高杆,扬声叫了声阿娘。 景岚双手沾了不少染料,转身看见是她,忙到一边洗手:「你怎么来了?」 顾今朝大步上前,给一起干活的两个伙计都撵了前面去,才到阿娘身边来,她难得还有扭捏的时候,期期艾艾地走过景岚身边,才是说道:「今个东市西市都有夜场,我想去看看。」 想出去玩? 这算个什么事,景岚点头,拿了旁边的手巾擦手:「那就去吧,这还跟我说什么,早点回来就是。」 今朝笑嘻嘻地:「难得有夜场,我想给来宝带去,阿娘给她做身新衣裙吧,给她打扮得美美的,行不行?」 景岚点头:「前面有现成的,改一溜边应该就可以。」 她带着今朝往前面走去,叫了人来,因为来宝身形比今朝娇小一些,比量了下想要拿过成衣改短一些,顾今朝连忙从新衣当中挑了一件妃色长裙,搭配了白色流边,同色腰带。 要给自己穿的,当然不能改小,三言两语岔过话去了。 景岚心中有事,没太在意,她让人将准备好了的喜服拿了出来,抖开了来,眼中顿入一片红,美得炫目。 「真好看,阿娘你穿这个一定特别好看!」 「……」 景岚扬眉,抬手一抖,喜服就披了身上。 她拢起外衫,抬眸便笑:「怎么样?很好看吗?」 她皮肤白皙,穿这红色,真是个美,顾今朝狠狠点头:「很好看,阿娘是这世上最美的新娘子了。」 景岚登时被她逗笑,将喜服放了案上:「你这孩子,就是口暖心甜,这喜服你谢伯伯准备了许多年,如今样式已有些旧了,舍不得换掉,我拿过来改改。入了夏时就不能成亲了,所以日子定的早,还有不到一月了,希望这是为娘最后一次任性了。」 今朝见她感伤,上前安慰。 在铺子里坐了一会儿,眼见着天这就黑了,景岚还要盯着改制喜服,顾今朝先退了出来。 最先回到家中,叫了来宝过来,二人紧闭房门,开始洗漱换衣。 第四十八章 顾今朝将缠着的布条都脱了去,穿上兜衣还不大习惯,不过穿了裙子,来回走了几步,从镜中看着自己女装模样心生欢喜。 适应了之后,坐了镜前。 来宝拿了梳妆盒来,先给她梳头,长发一披,少女之态顿显,两个人在镜中大眼瞪小眼,好半晌了,身后人才动起手来。 来宝手巧,给她长发分为两侧,一边一个桃心小髻,垂下两绺长发在胸前,看着简单又温婉。 顾今朝左右看看,十分满意:「就这样,显得我很文静。」 来宝也这么觉得,又拿过胭脂水粉来,捧过了今朝的脸:「别动啊,我给你好好打扮一下,你这肌肤底子好,妆容简单就好。」 淡扫蛾眉,平时今朝就是弯眉,再画上一画,更添妩媚。 妃色长裙,滚了白边,胸前些微隆起,里衣一流的白,斜地里露出些许衣领下的肌肤,白玉如雪。 不知不觉夜幕降临,时候不早了,来宝描描画画了一阵,满意地看着镜中少女。 四目相对时,她先红了脸了,两手搭在今朝的肩头,还直摇着头:「你这副样子,若是让穆家二公子瞧见了,指不定他得多后悔呢!」 顾今朝站了起来,听见她提及穆二,不以为意。 她到里屋大柜里翻了翻,翻出了从前的鬼面面具拿了在手里,一手提着裙摆,行如风,脚步匆匆走过:「来宝,咱们走吧!」 来宝上前,一巴掌拍掉她手,不让她提着裙摆:「女孩子走路,都要慢慢走的,既然穿了裙子,总得顾及下吧!」 裙子一放下,步子都走不快了,顾今朝低头看着自己脚步:「很不舒服。」 来宝在旁偷笑,走了门前打开了房门,左右看了看:「过来吧,我掩护你出去。」 顾今朝连忙大步上前,她就跟了来宝身后,还戴上了鬼面面具。 到了前院,来宝先把看门的小厮支开了去,她们才得以顺利出去,此时夜空当中,已是一片星河。 天桥下的柳树旁,少年一身绯衣,他手提着灯,怔怔看着河中被放下来的莲花灯,从前小时候,今朝每年都和他一起来放灯的。 他今日也带了个祈愿灯,想等今朝来一起放走。 河水在夜色当中,还能看见波光粼粼,月亮的倒影被水波打乱,皎洁一片。 穆庭宇一手扶着垂柳,看着河中的那片白,出着神。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身后传来了脚步声,他蓦地转身,一人提灯走了来。 暗夜当中,少女低着眉眼,看见他了,笑笑上前。 同样,在东市的河口处,也有不少人来放灯,谢聿一身白衣也站在树边,手里拿着个花灯,他才到不久,河口没瞧着顾今朝的人,就站在一边等她。 夜场中比较开放,少年少女们常有人成群结队一起来放灯,有人认出他来,上前来说话,他眉目之间太过冷漠,不等人到了跟前,侍卫就将人隔开了去。 等了快半个时辰了,河口来放灯的人已是所剩无几,谢聿耐性渐失。 花灯当中的烛火已经快要燃尽了,他索性吹熄了,随手扔了脚边,才要转身,背后脚步声起,侍卫们隐去了动静,没有上前阻拦,那还能有谁。 谢聿眼帘微动,才一勾唇,一人便到了他身后按住了他的肩头。 嬉笑间也没个正经,少年笑道:「世子在这等着谁呢?」 谢聿蓦地回眸,竟然是卫渊这个缠人精:「你怎么在这?」 说着肩一动,抖开他手。 卫渊背着双手,直绕着他走:「今天市井有夜场,本小王自然是要来看看的,不想这么巧遇着世子了,世子就带我转转?」 他一身锦衣,发饰上不知戴了什么,一动就叮当作响。 谢聿回头看看,东市上人来人往,并无那少年身姿。 卫渊见他神色,扬眉就笑,再上前一步来:「却不知世子专门好这一口?说起来我朝也有不少龙阳之好的,如果对方是世子的话,本小王觉得也挡不住世子风华,不如……」 话未说完,谢聿已是皱眉:「退后!」 卫渊不敢再上前,举着两手后退一步,站回原处去。 他眸光微动,看着不远处的东市上人来人往的,笑意渐失:「我知道世子在等谁,不过穆家二公子明个就走了,今日约了天桥下面,顾今朝怎能不去?我劝世子还是别等了,这般模样,倒像是动了真心的了……」 句句都戳在心上,谢聿目光沉沉,可都这个时候了,顾今朝还未来,他如何还能安心。 转身,仍旧看着河口当中那些飘过的花灯,眉峰微扬:「时候不早了,我让人送王子回府去。」 卫渊碰壁,也不恼,只在他身边退了一退:「我陪你站一站。」 他淡淡目光,也警惕地看着周围。 可怜顾今朝来晚一步,眼睁睁看着卫渊不得上前,眼见着他目光又往人群这边扫了过来,忙是侧身躲了一棵树后。她此时少女模样,可万万不能被认识的人瞧见,就这么离着老远看着他们两个,手里的鬼面面具都要捏坏了。 站在树后,偷偷观望,她听不见卫渊说什么,只看着谢聿转身往河口下游走去了。 卫渊当然跟了他去,今朝无法,只得远远跟了他们后面。 夜色渐浓,河中的许愿灯渐渐少了。 一轮半圆的月儿挂在树梢,倒影映在水中,随着水波 脚步声很轻,少年蓦然转身。 少女提灯而上,慢步自暗处走了出来。 穆庭宇眼中才亮起来的眸光,渐渐又暗了下去。 来宝走了他的面前,恭恭敬敬地施礼:「给二公子问个好,念着昔日情分,我们家小主子让我来给带个话,说她盼着二公子好,但是她不能来见了,还望二公子从此平顺安康,但是折断的情意不能再续,让二公子多多保重。」 这是分开后最后的体面了,穆庭宇心中失望之意渐起,可也知道今朝脾气,实在怪不得她。 他自腰下解下金匕首,递到了来宝面前:「把这个交给她,就说我明早去西北极地了,能不能回来还两说,当个念想吧,如有一日,东山再起,回头再找他把酒言欢!」 来宝笑笑,伸手接了过来:「那我就自作主张替主子收下了,二公子千万保重。」 穆庭宇脚边还放着他带来的花灯,此时低眸看见,难免唏嘘:「她可还说什么话了?」 来宝略一思索:「就是让二公子千万保重。」 穆二垂眸,掩去些许失望:「这样啊……」 他一腔热血,此时已剩只言片语了,可这只言片语都无法传达,如何不伤心呢,许是他神色实在哀伤,来宝瞧着于心不忍,又上前一步。 「虽然她没说让再传什么话,但是我们一起在车上时候,提及二公子了,我们主子说,二公子是天底下一顶一的好人,既良善又仗义,真情实意不可负重。中郎府此时正值关键时刻,二公子抛开儿女情长,这一去,才是真男人!」 穆二闻言,心中豁然开朗。 回忆种种心中过,他回身将那还亮着的许愿灯拿了起来,大步上前。 河中还星星点点飘着几个花灯,穆庭宇将花灯放入水中,看着飘远了才是回身。 第四十九章 来宝还提灯站在一旁,他径直走过,没有回头。 来宝看着他的背影,见他渐渐走远,也是脱口而出:「二公子若有话说,我可给主子带回。」 少年如何不知今朝心性,只背对着她摆了摆手,径直走开了去。 来宝略微惋惜地叹了口气,提灯转身。 她口信送到了,就该回去了。 从她两个走了以后,又能有快半个时辰了,谢聿同卫渊等人匆匆赶了来。 天桥下面已是空无一人,谢聿远远站了天桥上面,侍卫队在下面搜索着,卫渊不急不慢也上了天桥。 桥下河水潺潺,谢聿目光沉沉,从桥头走过。 卫渊跟了上来,笑道:「还别说,这天桥下较别处隐秘地很,是幽会的好去处,世子来过就知道了,一年一度的花灯盛会,到时候也约在此处,很有一种别样滋味。」 话音才落,谢聿冷冷目光已是扫了过来。 卫渊仿若未见,单单跟着他身后。 谢聿从桥头走了桥尾,夜风习习,偶尔也有人从身边走过,他目光浅浅,那一身白衣在夜色当中看起来十分扎眼。 天桥下并没有人,他绕着天桥走了一圈,心有不甘,又有些许担心,让五叔赶了车马来,赶赴中郎府寻找。 星月当空,谢聿在西市行走,心不在焉的。 西市不少人往东边走去,他混杂在人群当中,一时间似不知身在何处。 侍卫队远远跟了他的身后,谁也不敢上前,卫渊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也似在闲闲的漫步一样。 从西市又走到东市,慢慢踱步到了河口,他放置在地上的花灯还在,可河口处三三两两来放灯的,少年少女当中,哪有想见的那个人呢! 此时夜色已深,时候不早了,他回眸瞥见卫渊,心生不耐。 叫了侍卫队过来:「你们先送王子回府,我在河边走一会儿。」 卫渊闻言,顿时上前:「良辰美景,我原本是诚心诚意想与世子同游的,既然那人失约,不如就陪我走走。」 他揣摩谢聿心思,已不是一日两日,见他同今朝走得极近,嫌恶之余不得不违心附和,不想人不为所动,叫他白白费心思。 谢聿让他缠得心生烦躁,在河口又站了一会儿,久等五叔未回,便是回身。 「走吧,先送你回去。」 身前再无车马,凉风当中,卫渊勾唇便笑,目光扫过身侧河岸,眉眼弯弯。 顾今朝这个气啊! 偏偏今个一身裙钗,不得上前,她一路跟着他们,来来回回走了个来回,这会不敢贴太近,依旧躲了树后。 眼看着那两个人并肩而行,一副又要走了,心中焦急。 她探出身去,可才一抬眼,一个跟着的侍卫突然往这边看了过来,她急急往后退了一大步,忘了自己穿的是裙子,一下摔了树后去。 这一摔可是实实在在摔了一跤,脚踝狠狠扭了下不说,裙子上都沾了不少泥了。今朝暗呼倒霉,捂着脚踝靠坐了树后。 谢聿一脸不虞,不过不管做什么去,都不便带着卫渊,他将人带离河口,走过东市繁华,到了西市才遇五叔回来。 何老五急急下车,先施了礼,请王质子上车。 卫渊推脱不过,到底还是上了车。 谢聿站在一旁,何老五赶紧走了他的身边,与他低语:「老奴去了中郎府,穆二公子人在府中不见那顾小郎君,思来想去还是去景夫人府上问了声。途中正遇着小郎君的丫鬟来宝,细问之下,才知道顾小郎君早就来东市了,我说没遇着那丫鬟还说奇怪来着。」 谢聿顿时抬眸,细细地叮嘱了他送卫渊回去。 他也不让侍卫队跟着,让人牵了马来,这就飞身上马,调转马头,一鞭子抽了出去,疾驰了出去! 一路疾驰回到东市河口,河边依旧没有人,谢聿下马,甩开缰绳,大步站了河口处的柳树下,依旧看着河中水流。 他一身白衣,在月光映衬之下,能看见水中倒影影影绰绰的,此时夜市夜场都散尽了,河水当中一盏花灯都看不见了,只波光粼粼,其中白衣白月亮。 正是低头细看,背后脚步声逐渐近了。 他蓦地抬眸,才要转身,背后已是传来了顾今朝的声音:「别回头。」 她走得极其缓慢,声音当中都带了些许哭腔,十分十的懊恼之意:「本来还特意穿了漂亮衣服,美美的,想让你惊艳一下,谁想到会变成这样!」 这个时候,光是听见她的声音,就让人心悸。 谢聿慢慢转过了身来,面前出现了个垂头丧气的少女。顾今朝一身妃色长裙,她妆容精致,发髻些微乱了,但是那雪白肌肤上,眉如远山,眸如星辰,委屈地扁着嘴,更显小女儿柔美之态。 她手里还拿着一个鬼面面具,此时别扭地拉扯着裙摆,还喃喃着:「以后再不要穿裙子了,摔了一下,差点摔死了。」 裙上沾了不少泥,可丝毫掩不住少女美色,谢聿定定看着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嗯了声:「嗯,以后不要女装示人,不要再穿裙子,也不要这么折腾自己了。」 今朝还有情绪,懊恼不已:「是不是一点都不好看,一点都不美?」 她低着头,那脸边长发柔顺地贴服在胸前,此时内里并未缠着,胸前些微隆起,很明显的少女之态。 谢聿上前一步,情不自禁:「美,很美。」 顾今朝手中的鬼面面具对着他扬了一下:「什么嘛!我是想来吓你一跳的,没想到被那个王质子闹得都不敢上前,我连出场时说的话都想好了,都没说呢!」 神色当中,不无气愤。 谢聿笑,靠了身侧柳树上:「那重来一次,只当你才来。」 顾今朝将鬼面面具戴了脸上,一手拄了树上,一副风流模样:「谁家公子谁家郎,如此良辰美景,不如相约一处,共放花灯?」 这般中气十足的,可谓真是她的做派。 谢聿勾唇,目光灼灼:「然后呢然后你就摘下面具吓我一跳,用美色俘获了本世子的心?」 说着,他亲自摘下了她的面具,与她四目相对。 月色很美,少女微扬着脸,一手抚在心口上面:「我阿娘说的没错,赏心悦目之人,才最是心动。」 谢聿笑,在她注目之下也再受不住,别开了眼。他回头看看河边的花灯,轻轻道:「可惜了,我还准备了花灯来着。」 今朝抬脚:「更可气的是,我为了躲起来还摔了脚,现在一定是肿了,特别疼,不行我走不了了,你得背我回去。」 她话音才落,谢聿已是蹲下了身来:「好,我背你。」 顾今朝在他背后弯了眉眼,一下扑了上去,将裙摆提高了些:「我骗了你几次了,你怎不问问我,是真摔了还假摔了?」 谢聿稳稳托住她两腿,走得极其缓慢:「心疼都来不及,哪里还想问真假。」 今朝胸中郁闷一扫而空,她仰面看着月亮,将鬼面面具反手扔进了河水当中去了。 「让这面具带着我们最好的心愿飘走吧,就让它永不沉下去,你和我便能一直好好的。」 谢聿顿足,也回头看了看,那面具果然顺着水流流走了。 他嗯了声:「如此甚好。」 第五十章 今朝心生欢喜,更是伸手揽住了他的颈子,这就伏身在了他的肩上,轻轻地笑。 「真奇怪,我突然觉得,这个世子呀,我好喜欢他。」 将扭了脚的顾今朝送回府中,已是深更半夜了,幸好来宝在后门候着,直接回了后院去,也没出什么差错。 谢聿乘车回到世子府,堂前还亮着灯,何老五快步上前,说是晋王爷今个未出府去,一直在等着他。 父子两个,始终没有坐下来,好好说一次话。 即便是在景家府上的那个雨夜,那般得知她即为自己生母,谢晋元也未吐露半分,只说等日后再告诉他原委。 桌上还摆着两壶酒,几道小菜。 菜已经凉透了,谢聿进了前堂,一身白衣上还沾染了些许泥水,些许狼狈。若是平时,他久出未归,也不会过问,今日不知怎的,谢晋元先是皱眉,见他这副模样,脸色竟是沉了下来。 「干什么去了,半夜三更才回来。」 「没什么,出去转转。」 何老五已经去拿了干净外衫,谢聿就在堂前换下了衣服,洗了手才回来,谢晋元亲自给儿子倒了酒,父子两个都坐了桌边。 谢晋元将酒盏推了他的面前来:「婚期定的急了些,但是为父细一想,也真是太多年了,该成亲了,不然你的亲事都该张罗的过了。」 谢聿拿过酒壶来,也亲自为他倒酒:「现在该告诉我了吧,到底怎么回事?」 谢晋元点着头,很是唏嘘:「这么多年了,我也没查清楚,此事说来话长,如果从头说起的话,那要从为父与徐家的渊源说起了。」 他拿起酒盏来,一仰而尽:「你祖父早亡,后来你祖母也去了,当年徐老太医救过我的命,怜我孤苦一人,便让我常去府中走动。徐家到了这一辈上,无儿只有两女,徐老太医早年丧子,便有意结亲。起初定的是徐淑宁,我常年在外打仗,总不在京中,没想到后来正值宫中选秀,不知怎的就选中了徐家长女。徐家退了婚之后,我与次女宜宁结缘,可惜因为选秀单上有她的名字,未能成婚。那一年事情很多,后来有了你,巧得我不在京中,远赴西北极地平乱,谁想到等我回来,你娘已生下你咽了气了……」 说到此处,心中愤恨,紧紧捏着酒盏。 谢聿又来给他倒酒,男人之间,无需更多言语,便能理解心中苦楚。 谢晋元继续道:「我想着你娘说过,她不喜欢被埋起来,那样会害怕,她想什么水葬,随着水流飘走,如果想她了,以后还能相见。那时候走火入魔似的就做了筏子,装扮了一番将她放了护城河水流上面。后来她飘走了,我一路跟着南下,只一日的功夫,就失去了她的踪迹,再往后,心中懊悔,我怀中抱着你,到处寻找她的尸首,想还是让她入土为安,没想到一直没找到。等你三岁以后,遇着景岚的时候,她已是怀抱着今朝了,那时候年轻气盛,我只当是长得像你娘,没有多想。」 拿着酒盏晃着盏中酒,谢聿听见今朝二字,也饮下苦酒。 谢晋元坦然道:「从前一直当她长得像你娘,为此不愿给她名分,她一嫁再嫁,一再错过,等我发现她就是你阿娘的时候已是来不及了。查明之后从知道,淮地顾家只有一双儿女,她是半路被捡回去的,按着日子算,正是你娘,不知怎么就缓过了那口气来,现在她牵挂着顾家,若是再不迎娶,只怕今生就要无缘了。」 怎么能这么的巧,小时候她还曾同自己生活过,照顾过他。 谢聿低着眼帘:「那她现在知道了吗?」 谢晋元摇头:「她始终不知,从前的那些事,于她而言,似是从未发生过一样。婚期定了五月二十八,也是快了,恨不得这就娶了她过府,皇帝已是亲下了诏令,镇守西北边关的顾将军已在赶回来的路上了,他便是顾今朝的亲生父亲,若是他先回了京中还不知道多生多少事端。」 谢聿再给父亲倒酒,谢晋元只说封地太远,景岚不肯前去,想借由世子府成婚,他自然应允,爷两个难得坐了一处,这一夜说了不少事。 提及从前在一起时候,景岚是如何照顾谢聿和今朝两个人的,谢晋元还能想起一二,促膝长谈,直到快亮天了,才回去歇下。 天亮之后,谢聿也早早起了,他让何老五帮衬着收拾世子府,早早离开了府中。 难得今日无早朝,他让人赶车去往景夫人府上。 一路无话,到了大门口了,看门的小厮出来扫地看见是世子府的车马连忙迎了出来,一招呼,院里倒水的来宝听见了,拿着盆就走了过来。 谢聿下车,来宝赶紧上前来了:「世子来得好早,我们小主子还没起呢!」 谢聿走过:「无需惊动她,今日有事来寻景夫人的,夫人可起了?」 来宝点头,自然迎了他进去:「夫人才起了,我带世子过去。」 谢聿也没带别人,径直走了进去。 进了府院,景岚正在院中晾晒干花,见他走过来了,登时怔住。 谢聿上前见礼,她忙是招手:「什么事,怎么来得这么早?」 来宝见二人说上话了,赶紧退下了。 谢聿自怀中拿出旧帕子,双手捧了她的面前:「夫人以后便是我阿娘了,还留着这旧帕子无用,给夫人送了回来,愿夫人以后年年岁岁,都福寿安康,以后有了新帕子,再送与我就是。」 那帕子已有十几年了,的确是黄旧得不行了,景岚伸手拿过,也心生唏嘘:「也好,从此你便同今朝一样,唤我阿娘吧,既然嫁了你爹了,如同亲生一样,来吧,进来坐会儿,我让人给你倒茶。」 说着景岚已是转身先走,示意他跟上来。 谢聿未动,看着她背影目光灼灼:「阿娘。」 万万没想到,他突然叫了一声阿娘,景岚听得真切,又觉恍惚得很,她顿时站住了,回眸:「你刚才叫我什么?」 谢聿上前一步:「既是迟早的事,先叫了也无妨。」 景岚抿唇,眼帘微动:「嗯,无妨。」 她再未回头,先行挑了门帘走进前堂,见翠环在屋里掸着灰,让去倒茶了。 谢聿走进,随之坐了下侧。 顾今朝一夜好梦,本来想睡个懒觉的,但是来宝早起去前院回来,说是谢聿来了,她登时清醒了,赶紧坐了起来。 来宝一口气拿了好几套衣裳来:「看看,喜欢什么颜色的,今日想穿哪个?」 今朝笑,来回看了眼:「算了,别太张扬,平时穿什么就穿什么吧!」 来宝将白衫放了床边,别的先送了回去:「那好,就穿白衣吧。」 顾今朝赶紧起来,穿上衣衫,下地洗漱。 来宝撞了她的肩头,直跟着她身后:「昨天你到底干什么去了,怎么回来的那么晚?」 「干什么了?摔了一跤,别提了!」 今朝走路还有点一瘸一拐的,洗了脸,忙是坐了镜前。 来宝给她梳头,她动作也快,没多一会就给收拾立正了,顾今朝忙是起身,这就往前院来了。 她脚踝还疼,走不快,还担心着这么一会儿了,谢聿会不会已经走掉了,直接奔了前堂来,一开门心就放了下来。 第五十一章 谢聿坐在一旁,正拿着茶碗喝茶。 顾今朝偷笑,慢慢走了进去。 她一身白衣,走过谢聿身边,余光当中还瞥着他,可惜他手中虽然还端着茶,目光却是一直盯着阿娘的。 她一瘸一拐走上前去,看着阿娘:「阿娘,我脚扭了,疼了一夜了,早上还没好呢,可疼了!」 景岚手中也拿着茶碗,见她进门,将茶碗放了桌上:「怎么还摔了,有药的,你等一等,我让翠环给你拿去。」 说着支着翠环,让她去自己房中寻找消肿的药瓶。 顾今朝伸手扶着桌子,也坐了旁边,她将腿翘了起来,当着那两个人的面,叹着气:「谁知道呢,昨晚上摔了一跤,这一跤摔的呀,疼了我一宿,诶呀……」 她伸手轻抚脚踝,目光落了谢聿身上。 他见她目光,也看向她:「昨晚上怎不敷药?」 他还说! 回来时候都半夜了,哪里敢惊动阿娘,顾今朝瞪了他一眼,两人正以目光说着话,景岚抿了口茶,见旁边也没有别人,悠悠笑道:「看你们这样,为娘就放心了,你们不是亲兄妹,但如同亲兄妹,今朝小些,谢聿以后作为兄长,定要多多照顾着些。」 顾今朝讪讪地笑了笑,尴尬不已:「知道了。」 景岚这番话说出来,听在谢聿耳中,又别有深意,他看了看顾今朝,又看了看景岚,只觉他同今朝两个,真个是同母异父的兄妹,过了好半晌,才嗯了声。 他目光沉沉,又看向景岚。 儿时的记忆已经所剩无几,多年来的孤苦一时间还无法忘怀,就那么看着她,心中空地似乎被填满了许多。 若是人前,还遮掩两分,此时母子相见,难免忘乎所以。 顾今朝本就注意着他,此时见他目光所及之处,阿娘神色也有些许慌乱,不由来回看了她们两个,心中疑惑顿起。 正是起了疑心,翠环拿了药回来,顾今朝轻咳一声,谢聿才收回了目光。 翠环小心翼翼给她脱了鞋,给她脚踝上擦着药,顾今朝坐了一边,耳朵却竖起老高,可惜阿娘问起谢聿平时饮食身体状况,也没听出个什么不对劲来。 谢聿喝了茶,坐了一坐,想告辞离去了,瞥见今朝一旁还擦着药,又稍作片刻。 景岚自怀中拿了自己的新帕子,起身走了他的面前,递给了他:「这个给你,从前种种恍然如梦,愿你从此安康平顺。」 谢聿欣然接下,起身道谢。 冷不防顾今朝单腿跳了过来,她见他有走的意思了,袜子都没穿,能看见那洁白的脚面上还肿着。 她跳了桌边来,望着他笑:「世子要走了啊,我好像不能送你了。」 谢聿目光浅浅,在她脚面上一扫而过:「你还是好生歇着吧,我是得回了。」 景岚昨日已将喜服连夜改完了,此时见他要走了,忽然想起自己还未给谢聿备礼,她站了起来,有些懊恼:「得亏你今个来了,看我这糊涂劲儿,还没给你准备礼物,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我该给你也准备点见面礼的,只不知道你都喜欢什么?」 谢聿自然推脱:「不用,夫人不必多心,一家人无需多礼。」 景岚想了下,笑道:「我府上有不少新奇玩意二,今朝从小就喜欢收集小东西,这个难不倒我,我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 见到她要走,谢聿上前,也站了桌边:「那先谢过夫人了。」 他垂着眼帘,余光当中瞥见今朝还一只脚站着,那只受了伤的似无处安放的,往她身边靠了一靠,伸脚过去垫了一垫。 顾今朝低头看见,刚好踩了他鞋上。 景岚似毫无察觉,径直往外走去了,走了门口不知想到什么,又叫了翠环同去。谢聿垂眸,低低道:「你好像踩到我了。」 房门微动,已是合上了,此时堂前只他们两个人了,今朝脚尖在他鞋面上轻轻点了一点,扬眉:「这位公子,你被我踩了一脚,可就是我的人了。」 谢聿忍俊不禁,被她逗笑,笑过之后,又念及二人身份,笑容渐渐消散,他脚下未动,回眸:「还好你我并非亲生兄妹,如若亲生,你还能这般从容?」 今朝偷笑,扶着桌沿回身坐了桌边:「你说什么?亲生?那怎么可能,不过你说这个可是真的,亲兄妹什么鬼?你见过谁家亲兄妹能在一起的,笑死人了。」 本就说到他心中所想了,自然较真:「亲兄妹怎么了?怎么就不能在一起了?」 顾今朝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见他追问,正色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反正你也不可能是我亲哥哥,若是亲生,定是不能再有在一起的念头了。」 谢聿定定看着她,目光沉沉:「那叫什么话,兄妹又怎样,亲生又算什么……」 话未说完,已察觉自己失态,走开了去。 顾今朝晃着腿,还不知他怎么就恼了,只见他神色不对,立即诶呦一声,弯腰捂住了自己的小腿。 谢聿忙是转身,见她捂腿了,回身又走了回来。 他就站了她的面前,今朝扬着脸,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脚疼,昨天摔这一下子,可是要了我半条命了。」 可怜见的,谢聿单膝跪了下来,伸手扶住她脚,细细查看:「擦上药应当没事了,过两天就能好,先不要走动……」 话未说完,门口脚步声又起,他登时放手,不慌不忙站了起来。 景岚与翠环又走了回来,不过两人都是两手空空。 景岚站了门口笑道:「真是许久不在京中,竟然不知京中什么时候流行起玉石了,我们什么都有,就是没有收藏那个,待我寻上一寻,得了宝的再送与你。」 谢聿点头,不以为意,连忙告退。 顾今朝悄然对他摆了摆手,他回眸也看见了,轻点着头。景岚让翠环照顾着今朝,亲自出门相送,二人一前一后就出了门去。 谢聿一走,今朝顿时哪都不疼了,她非得穿上鞋袜,心中还念及阿娘之前说的话,说找什么玉石,找什么玉石,京中什么时候流行起送玉石了。 想去问一问,这就要追过去找她,翠环横栏竖阻地不叫去,问得急了,翠环才说,原来景岚带着她才走到院中,遇着来人,说是府上来了个客人。 不知道为什么,景岚似乎不愿让谢聿知道,将人引了书房去了。 找什么玉石,不过是搪塞的话。 今朝顿时皱眉,细细的问:「什么样的客人?」 翠环想了下,只得如实相告:「是一个老头,看着慈眉善目的,我从未见过,倒是听着夫人恭恭敬敬叫了声什么太医的。」 太医? 顾今朝当即皱眉,什么太医会与阿娘有关系,她还不想让谢聿知道,特意避开了,给人支开了去。 她仔细想了下,又觉得许是宫中出了什么事,或许是姑姑委派来的人,因是心中牵挂,这就站了起来。 翠环见她要走,可不愿她过去:「夫人特意嘱咐了,不叫你去的,还让我看着你些,小主子就别去凑热闹了吧!」 越是这样说,越是狐疑。 第五十二章 顾今朝回身将翠环推了坐下:「好翠姨,我能害我阿娘吗?只怕是遇着什么难事都不想让我知道,我过去看看,也不惊扰她们,若是知道什么事了,当然要帮衬着阿娘的。」 她向来都不叫人操心的,翠环无法只得依着她了,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小心点,别惊扰到客人了。 今朝一口答应,这就出了门。 景岚送了谢聿回来,直接去了书房。 书房在厢房一侧,她左右看了无人从是走进,房中那个不速之客已站在书架前面,拿下了两本医书翻看着。 景岚上前,恭恭敬敬叫了声:「徐老太医今日突然登门,可是有事?」 突然到访的的确是徐老太医,他此时听见她口气疏离,也不以为意:「突然听闻,说是你与谢晋元定了婚事了,在五月二十八?」 景岚并未隐瞒,如实相告:「是的,到时会请老太医过府一叙的。」 徐老太医将医书放回原处,慢慢踱着步,走回桌边坐下了:「谢晋元打小就在徐家长大,从前老夫一心想让他当孙女婿来着,没想到十几年过去了,也算成了心愿。」 景岚别开眼去,垂眸:「老太医不必百般试探,我即顾家次女月华,不过后来为了方便行走改名景岚,与你们徐家人都不想干的。」 徐老太医只淡淡一笑,左右看看:「老夫今个登门,讨一碗茶喝,这点面子不会不给的吧?」 这是当然,景岚回身去倒茶。 书房当中,熏香味道浅浅淡淡,若不仔细闻着都闻不见,片刻之后,她真个端出一碗茶来,送了他的面前。 徐老太医仔细品着茶,目光浅浅:「我自己的孙女我怎么能认不出,景夫人对从前事难道并无半分记忆?」 她是半路上穿过来的,自然并未多想。 景岚点着头,自然称是:「老太医不必多费心思,我与徐家人并无干系。」 好一句并无干系,徐老太医放下茶碗,念及宫里那个不由唏嘘,因为亏欠太多,自然多偏一些心了。 他见景岚并未有半分的犹豫,再三否认,更是将茶碗狠狠放在一边:「你姐姐纵然有千般不是 ,万般不是,你总不能把她逼死了,再怎么说,她当年进宫也为了徐家从去的,你口口声声说你与徐家毫无干系,那老夫问你,你字迹为何都与我孙女宜宁一模一样的?」 说起字迹了,不好糊弄。 不过,景岚早有准备,只是摇头:「那可能是老太医没注意过,其实我左右手都能写字的,但是平时不显露而已,老太医若是觉得字迹像谁,那我也没办法了。」 景岚依旧寻常模样,神色都未变上一分。 徐老太医顿时皱眉,他心下还有计量,淡淡道:「行了,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即便不是,你嫁了谢晋元那小子,什么事求你也说得上话的。淑宁为谢聿姨母,按理说,什么事就同谢晋元说也是一样的,不求别的,只求她能平安离宫,老夫活不了多久了,有生之年,能与你说上两句话也是好的。」 这怎么像是在交付遗言的模样,景岚正是犹豫,要如何应答。徐老太医已是神色冷了下来,他目光灼灼光只盯着景岚:「起初让老夫犹豫不决的原因,在于你儿子,若你真是我徐家宜宁,那么自从生下谢聿之后,那不该再有孩子了。」 景岚当即怔住:「此话何意?」 老太医叹了口气,淡淡道:「当年宜宁产下谢聿,宫内受损,已是不能有孕了。」 景岚心中暗惊,面上却不露半分:「那是不是就能说,既然我有了儿子今朝,那么就定不是什么徐宜宁了?」 老太医只是就事论事:「不,还有一种可能,依着老夫多年经验,顾今朝与你并无母子缘分,说不定,他根本不是你的儿子。」 景岚当即失笑,她好像好半晌都没有再说什么,书房当中安静得很,可偏偏窗外之下,一人两手扶墙,整个人都似贴在了窗下了。 顾今朝脚痛得厉害,可即便如此,她也未动。 人本来就才到窗下,冷不防徐老太医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了,人已是愣住了神,好半晌都未反应过来。 之前的疑点慢慢都浮上了心头,她突地心生不安。 若不是经受了太多风风雨雨,景岚早已变脸。 这些年造就了现在的她,油盐不进,什么事到了眼前都经受得住,是以也没那么恼,没那么生气了,她一脸笑意,亲自给徐老太医倒着茶。 徐老太医将茶水放置一边,单单瞥着她的脸:「难道,夫人当真不是我孙女宜宁?为何能忍下如此恶气?」 景岚笑笑,似不以为意:「我虽不是徐宜宁,但也想告诉老太医一句话,徐宜宁的棺材板子都要盖不住了,声称姐妹情深的姐姐口口声声说都为了妹妹,结果觊觎人家夫君不说,还害她儿子性命。声称最疼爱的祖父,此时为了包庇别人,顾不得她儿子,只怕你们这般模样,她就是去了黄泉也要气得活过来了!」 徐老太医闻言垂眸:「我孙女宜宁,从小就古灵精怪,老夫宁愿相信这世上真有玄幻之事,希望她还活着。刚才说那番话,不过为了试探一二,徐家已经没落了,自我儿之后,再无人继承衣钵,老夫年事已高,希望这一身医术能传代下去,你若不弃,便传了你。」 景岚自然推脱:「我既非宜宁,又如何能继承徐家衣钵,老太医太看得起我了,从商多年,如今只求安稳度日,医术什么的,已不甚在意。」 真真是滚刀肉一样的,徐老太医手里的拐杖重重往地上一拐,眉眼间已都是怒容:「你这个孩子!非让老夫把话直白说吗?眼下你若认了宜宁身份,那便还是我孙儿,宫中太医院还有门道,徐家剩下的所有体面,都传与你。即便是淑宁,她也任你处置。」 景岚蓦然抬眸,面前的老太医胡子已是花白,他的确是年事已高,自上次见面之后,她心中已有别样情绪,此时见他这般说了,竟生犹豫之心。 徐淑宁迟早会离开皇宫,她和皇帝之间,不似宠妃,倒似手里有什么把柄。 顾容华传出话来,说是她人在宫里备受冷落,近日求着皇帝要离宫呢。 若让她回了徐家,只怕歹毒心肠之人,什么时候都一肚子坏水,没个人看着心有不甘。 她沉吟片刻,到底是叹了口气,松了口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等我醒过来时候就在水中,多年前曾与谢晋元做过露水夫妻,只当自己是个替身,没想到会有这般前尘往事。」 见她吐口了,徐老太医一下站了起来,他眼中隐隐有泪,竟然是抑制不住地老泪纵横:「宜宁!你就是老夫的孙女宜宁!」 书房中,老太医的惊呼声一下传了出来,窗外的人儿惊得一下靠紧了墙根。 顾今朝心惊肉跳,几乎要站不住了。 她顺着墙边走了石阶下面去,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此时已感受不到脚疼了,她满心都是疑云,想起雨夜谢聿的反常之举,想起他说的什么亲生不亲生的,还有他看向阿娘的目光…… 第五十三章 快步走出了院子,一口气跑回自己屋里,一头栽倒在床上。 来宝当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上前查探:「这是怎么了?」 今朝只摆着手,脸色复杂:「别别过来,我要躺一会儿,我躺一会儿……」 来宝以为她勉强走路脚疼了,心疼不已:「怎么了?走时间长了脚疼了?」 顾今朝都没听清她说什么,胡乱嗯了声。 来宝想要再问,见她脸色不好,赶紧退了出来。 先在院子里晾了点草药,左思右想还是不放心,到前院去寻景岚,巧的是老太医刚被送走,刚好遇见了,就提了一嘴,说今朝脚疼。 景岚心中有事,才给人送走,她说徐家事得等婚后再说,即便是这样,老太医也心满意足地走了。听见今朝脚疼,她赶紧拿了药往后院来了。 顾今朝在床里打着滚,她怎么也想不到,也想不通,她阿娘是怎么变成徐家女的,这样一样,那她同谢聿岂不是变成了同母异父的亲兄妹? 更多的是无力,正是胡思乱想,没想到景岚来了后院了,她来得也快,脚步匆匆这就到了她床边,回身坐下来了。 她眼睁睁看着阿娘走进,脑中一片空白。 景岚低眸:「怎么了?脚还疼?」 顾今朝心中五味杂陈说不出口,只是看着她,故意说道:「阿娘支开谢聿,干什么去了?我可不知道京中什么时候流行送玉石了,编个瞎话都这么随意,是诚心想糊弄人吗?」 景岚失笑:「什么也瞒不过你,你个小机灵鬼,随口说的没太在意,他信不信都没事,人支开了就行。」 她抓了今朝的小腿过来,打开她的袜子,查看她的脚踝。 顾今朝坐了起来,任她动作:「阿娘,谢聿这个人吧,我真挺喜欢他的……他这样的人当我哥哥,多好,你心中是不是也这么想的?」 景岚拿过药瓶,给她擦药:「看着已经消肿了,不应该这么疼的呀!你说什么?谢聿?他怎么了?你小时候就最喜欢他了,看见他就笑呢,他名声在外,有他那样的兄长,以后在京中也能横着走了吧!」 本就是揶揄,今朝勉强扯了个笑脸,笑得比哭还难看。 景岚瞥着她脸色,不明所以:「疼成这样了?很疼的吗?」 顾今朝定定看着她,昨日欢喜全变了味道,不知是怎么的了,鼻尖一酸,泪珠已是盛满了眼眶,她强忍住泪意,哽咽了一声:「嗯,有点疼。」 景岚见她神色,不由怔住:「诶呦,这可不像你了,我儿今朝什么时候竟有了女儿家姿态?多大的事啊,还至于要哭鼻子不成?」 今朝摇头,泪意硬生生憋了回去:「嗯,刚才做了个噩梦,心里不好受。」 景岚闻言更笑,挨着她往前凑了凑,让她靠了自己肩头上面。 顾今朝靠了她身上,伸手环住了她的颈子:「阿娘,这一次你一定会得到全天下最好的姻缘,对吗?」 景岚轻笑,伸手抚住她的后背:「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感伤起来了,我可不知道什么是最好的姻缘,不过从前的确年轻气盛,现在想想也错过很多。我与晋王府的因果,有些事你不知道,这一次,就算天塌下来,也要嫁了他了,这份心意,许就是最好的吧!」 今朝点头,更是窝进她怀里,最后躺倒在她的腿上,仰面看着她。 景岚低头,伸手在女儿的鼻尖上轻点了点:「放心吧,阿娘成亲与否,待你都别无改变,唯一不同的就是,你又多了个管教你的爹爹,又多了个继兄。谢聿那孩子别看他平时孤冷模样的,其实一小就能看出来,他心里暖着呢!」 说着不知想起了什么,勾唇笑了起来。 她眼中眸光微动,一脸欢喜模样。 今朝紧紧拉着阿娘的手:「阿娘笑什么?」 景岚是想起往事了,抓着她手来回晃了晃:「我想起他小时候的事了,那时候才有了定居京中的想法,偶尔会去晋王府给他开些药,你黏人黏得厉害,就带了你来。诶呀一想起来我就想笑,你见着人谢聿可是一口一个哥哥的,后来自来熟了,自己还来找他玩。你那时候特别淘气,恨不得天天上树翻墙,就是放着门不走,偏偏要跳窗户来,每次来,他都爱理不理的,可窗下面那个矮凳谁也不许拿走,有一次你跳窗户进来一脚踩偏了,他还让人换了个大的……这么大一柳树墩子,结果你不知道往下一跳,整个人都趴上面了哈哈……」 顾今朝虽无多少记忆,但是听着她这么说,也笑了。 她眼前都是谢聿,仿佛他还在旁边,昨日他背着她走了很远很远,送她回来时候,还与她约定了,就让她阿娘同他爹好好成亲,都不要阻扰。 此时看着阿娘,唏嘘之余,更觉出些许苦涩来。 两个人一起说着话,景岚讲起她们两个小时候趣事乐不可支,娘两个靠在一起,笑了片刻,又各自有了别的心思。 今朝一直情绪不高,恹恹地说困了,想躺一会儿。 时间还早,景岚叫她睡个回笼觉,让人去书院请假,这就走了出来。 她忙了一早上,花花草草还没有摆弄完,轻扶高髻,走到前院来了,送喜服的人就来了,连夜改制了喜服,她这两日熬着也是累了。 难得今日无事了,掩口打了个哈欠,才要往自己屋里走去,门口小厮又急急忙忙跑了来。 不等他到面前,后面那两个侍卫已是跟过来了。 景岚看着他们衣着服饰,认出是世子府的,当即顿足:「什么事?」 二人上前,恭恭敬敬来见礼:「我们王爷还请夫人过府一叙,因府中有事,婚期还需再往前赶赶,王爷还等着夫人,请夫人与我们走一遭。」 她眉心微动:「本来成婚不回封地,不去晋王府已是不合礼仪,勉强在世子府凑合我没有意见,日子这都往前赶了这么多,好端端的还要改婚期?还要再往前变动?怎地如此心急,可听你们王爷说了,什么事?」 那两个人不知何事,自然不能回答,只请她同去。 景岚想了下,谢晋元本不是糊涂之人,既然想改婚期,必然是有要事。 她身未动,只一口应承下来:「我答应就是,婚期让他定吧,即便是明日就成亲也可。」 那两人面露喜色,不等谢过大礼,背后一人匆匆赶到。 谢晋元往前两步,急急道:「如此甚好,那就明日!」 景岚:「……」 他大步到了她的面前,目光灼灼,真是心急如焚:「就明日,怎样?」 景岚虽不明所以,不过也是一口应了下来:「好。」 日头从东方升起来了,又是艳阳高照一个好天气。 【卷三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01、《郎有绝色妹有财 卷一》作者:润钰 02、《郎有绝色妹有财 卷二》作者:润钰 03、《郎有绝色妹有财 卷三》作者:润钰 04、《郎有绝色妹有财 卷四》作者:润钰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