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有绝色妹有财 卷四》 第一章 【正文开始】 微风轻动,白云懒懒。 五月十六,春暖花开又是一日暖阳天气,一早时候,多少看热闹的百姓都去了世子府门前等候,谢晋元突然提前大婚了,还借世子府成亲,娶的是京中出了名的景夫人,她每次成亲都会大把大把撒钱图吉利的,是以长街上挤满了人。 吉时一到,迎亲的队伍从街上走过,无数人起着哄,喜乐震天。 从中郎府到巷口也站满了人,顾今朝一早起来了,她脚踝消了肿,轻微走动没有关系。 府院当中,到处都是锦绣的红,她同来宝一起到了前院,阿娘就坐在镜前,喜娘已是过来给她梳头了,景岚一身喜服,笑意当中都带着点点喜意。 左右站着四个喜娘,胭脂水粉,头饰耳饰戴得一应俱全,来宝进门便说着吉祥话,翠环在一旁拿了赏银,乐得这丫头合不拢嘴。 顾今朝连忙上前来,对着阿娘拜了又拜:「阿娘今个可真美,真真是貌美如花,沉鱼落雁,秀雅绝俗,俗话说得好,千秋无绝色,悦目有佳人……」 景岚在镜中瞥着她,不等她说完,已是伸手在桌上拿了一个锦袋来:「行了行了行了,这套话我嫁一次你说一次,夸得好意思,被夸的都不好意思了,快过来,给你个大包!」 今朝笑吟吟地站了她的身侧来,伸出了手,冷不防景岚锦袋没给她,先啪地拍了她一手板! 她笑意更浓,伸出两手来,景岚从桌上又拿了另外一个,两个都给了她:「给你给你都给你。」 顾今朝一手一个,笑笑:「谢谢阿娘!」 退后两步,看着喜娘为阿娘绾发,一时间镜前都被人围住了,她转身走了出去,院子当中小厮们也都喜气洋洋,换了新衣,有条不紊地准备着出嫁事宜。 顾今朝见前院没什么事了,回了后院去,来宝才回来,正捧着铜钱数着钱,一见她进门数忘了数,一脸懊恼。 若是平时,今朝早就过去逗她笑闹了,此时低眸走了桌边去,两个银带都啪地扔了桌上来,这就坐了下来。 她半个身子都伏了桌上,有一下没一下拨弄着银袋。 来宝抬眼:「怎么了?」 今朝说没事,心思又飘远。 阿娘竟然应下来了,她既然承认自己是什么徐宜宁,另有身份,那么她同谢聿可是亲生兄妹了?徐老太医说他孙女宜宁,也就是谢聿生母自产下他之后,不能生育了。谢聿比她大三岁,那此事是真是假? 如果是真的,那她不是亲生? 可怎么可能不是亲生? 满心狐疑。 没想到谢晋元突然提前婚期,好在阿娘在京中没什么亲人,突然成亲就是时间紧了点,没什么事,她去前面打了一个照面只为阿娘放心,其实心乱如麻。 来宝数了钱数,收了起来,顾今朝就让她连带着把自己也收了去。 因为婚事太过仓促了,景岚甚至还未同她商量过,婚后她住在哪里,从前都一直随着她改嫁而入新府,眼下她已长大了,心生犹豫。 一声炮仗在前院炸响,来迎亲的喜乐越来大了,来宝冲到门口侧耳听了听,回头笑道:「迎亲的来了,走,快去前院看看!」 说着跑回来拉住了今朝,扯着她这就出了屋里。 外面的动静更大一些,来宝满心看热闹,早早跑了,今朝走在后面到了前院时,谢晋元一身喜服,正在几人拥簇之下从她眼前走过。 她没有上前,此时鞭炮声,喧闹声,喜乐声交织在了一起,然而她此时竟不知自己是看客还是什么。 正是失落,何老五匆匆在迎亲队伍的最后走了进来,他到她面前,将一纸书信交给了她。 避开人群打开一看,里面草草几字,是谢聿,他约她在大悲寺后山的树屋那等她。 她将书信收好,抬头扬眉,吐出一口闷气,揉了把脸,高高兴兴往前堂去了。 不知怎的,谢晋元这急于娶亲的心可真是一看就知,吉时还未到呢,人就来了不说,谁也不许上前,非要亲自将新娘子抱走。 就像这一刻再不抱走,下一刻就会被人抢走的模样。 林家和秦家都来了人,不同的是林家备了一份薄礼送了来,林锦堂并未来,而秦淮远则是带着儿女到的,当然没有人抢亲,喜娘无法只得硬着头皮喊了声吉时已到。 谢晋元直接将人抱走去,顾今朝一路亲送,一直看着他将阿娘放入轿中。 平常拜堂都在黄昏之后,她看着迎亲队伍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觉得黄昏时候赶得回来,这就去后院牵了马,悄悄告诉来宝去处让她看顾好家院,这就从后门走了。 南城门处禁卫军侧立两旁,行人不多,来回走动都需要搜查,顾今朝一身白衣,一人一马到了城前也被阻拦了下来,不过她常走城前,城前的守城官兵都认识她,放了她过去。 她飞身上马,一抖缰绳疾驰了出去。 城外十几里处三条岔路,远远看着西南方向一行车队往这边来了,今朝没大注意,直奔正南,她不断挥着马鞭,一路疾驰到了大悲寺前。 不想惊动任何人,绕路上山。 在山下遇着谢聿的马了,将两匹马都拴在了一处。 漫山遍野的野花野草,顾今朝走过羊肠小道,随手采摘了一些,她拿在手中,身后跟了两个蝴蝶飞绕。山上有风,越往上走,风越大,匆匆走过草叶,衣摆都随风摆动起来。 这个地方,已许久未曾来过。 远远看见树屋,就看见了谢聿,他坐在树上,竟然也穿了白衣。 顾今朝更是加快了脚步走过去,到了树下,笑意吟吟地仰脸看着他。 谢聿拿了个树叶在手里摆弄着,低眸看见她了,微微勾起双唇来了:「喂,谁家少年谁家郎?」 今朝对着他举起野花来:「公子绝色,今日一见果然天下无双,顾今朝一见钟情,再见交心,却不知公子在那云端高坐,可有下凡之心呐!」 谢聿被她逗笑,拍了拍旁边位置:「我乃天上的仙君,才不下凡,要么,你上来坐坐?」 说着将一旁的细绳系着的小筐顺了下去,顾今朝欣然点头,将野花放进筐内,回身爬木梯上树。 谢聿轻轻一拉,小筐就顺着绳子到了手边。 他将野花拿了手里,低眸细看。 今朝很快爬上树去,这就坐了他身边。 他神色如常,可她心中难以平静,见了他的面了,自然一直看着他。 老树的树干上,已经磨平了,两个人荡着脚,挨靠了一起,谢聿拿了一根草杆将野花缠了一起,不经意一抬眼,撞见今朝目光,她微斜着身子,可是定定地看着他。 他回眸:「看什么?」 顾今朝怔怔道:「实在是仙君生的太好看了,怎么看都看不够。」 谢聿与她并肩,轻轻地笑。 他眼帘微动,取下一朵黄色灿烂的小花别了今朝的耳边,也给自己戴了一朵,再回头时候,从她的眼中看着自己,四目相对时,只觉风淡、云轻,什么都不重要了。 就这么过了好半晌了,谢聿才是别开眼去。 第二章 他望着远山,在风中淡淡道:「顾今朝,不日便是分学之日,太傅会命你上山应试,到时候是文是武你总得选一样,现在你来想一想,要不要走上仕途?」 今朝假装受宠若惊地模样,捧了脸:「呀,我怎么把这件事忘了?」 女子爱花花草草,似乎是天性,谢聿将那捧野花远远扔了出去:「现在想也来得及,你想想,你要不要走上仕途?这条路走上去了,便不能回头,日后再想做个普通姑娘,定是不能。」 她点头,眼中都是他:「我知道。」‘ 他目光沉沉:「那……」 顾今朝在路上已经想过此事了,此时光只看着他,顺着他的话就接了下下去:「那我就对不起你了,这辈子也不一定什么时候能变回姑娘,不过我求功名必当守护阿娘和姑姑,也必当守着你。如果有朝一日,必当有一个人先走了,那也是我等你先走。」 她重情,但向来重拿轻放。 即便是同穆二时候,也一直等了他转身,才别过。 这番话说出来,手已是举了起来,不知是说给谁听的:「我发……」 誓字还未出口,谢聿已是一手捂住了她的唇瓣。 那只手修长而又骨节分明,指腹上带着他的温度,似烫进她心口一样:「顾今朝,不许你说这话,有朝一日是哪一日?别拿我当穆二那样的转身就忘 ,我说过,你沾了我的边,就是我的人了,没有那一日,你记得了?」 他不许她开口说话,她只得点头。 见她点头,他才放开她:「那你选文还选武?」 顾今朝坦然道:「哪个能留在京中守着阿娘和姑姑,我便选哪个。」 只要走上仕途便好,谢聿无意强求,闻言更是点头:「好,你守着她们,我守着你。」 说着他伸出一手来,今朝会意,也伸出一手来。 日上三竿了,日光映照在二人身上,那两只手慢慢牵在了一起,树上的两团影子慢慢挨靠了一起去,在地上看着可是变成一处阴影。 南城门外,车辇停了下来,顾容华被宫女搀扶着,走了下来。 她一身锦裙,乌发高绾,身上环玉作响,目光紧紧盯着官道上一刻也不敢离开。才得到消息说她哥哥马上到京了,当真是心急如焚,可她在宫中等了又等,实在等不及,就求了周帝,特意出宫来迎了。 两个宫女直跟着她要扶她,她来来回回地走,不时张望着,不许人跟着。 正是焦灼,尘土飞扬,一行车队出现在了她眼中。 尘土扬过,一人骑马自车队后方疾驰而来。 高头大马上,那人一身戎衣,他不断挥着鞭子,直直奔着城门来了。 她只看了一眼,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容华提着裙摆,再顾不得别的,向着他跑了起来:「哥哥!」 尘土飞扬,暖阳高照。 顾容华未跑几步,烈马已到面前,马上之人飞身下马,他一身戎衣,软甲之下身形颀长,自分别之后魁梧许多,按着年岁算,顾瑾此时应当也三十五了。 枣红马儿不耐地刨着蹄子,男人撇下马儿,快步上前。 他剑眉英目,样貌比起容华来,更有英气,但脸面上也有相似模样。 容华两腿发软,竟是控制不住的扑向他去,口中只喊着哥哥哥哥的。 他接个正着,兄妹相见,也红了眼:「容华……」 顾容华想起多年以来杳无音信的,她们姐妹受了多少委屈苦楚,此时全都上了心头,她用力捶着他的肩头,跳着捶着他,已是泣不成声:「你哪里去了啊!这么多年怎么能找不到我们,你知道我们遭了多少罪,吃了多少苦才有今日,若不是 ……若不是……你可回来了……爹娘都不在了,我和月华就剩下你了,就剩下你了啊!」 她扑进他怀中,一边捶着他,一边哭泣。 泪水一颗一颗滚落,顾良辰紧紧将她拥住:「怎么能不找你们,等我回去时爹娘都不在了,顾家毁于大火,只道那两个坟头是你和月华的,这么多年了,没想到你们还活着……」 容华大哭,泪眼模糊。 车队渐行渐近了,她听见车马动静,稍微在他怀中起身,还有正事,紧紧拉住兄长的手腕,狠狠掐了掐:「今日过来迎你,我也有一事要说,此事还不能让皇帝知道,你随我来。」 不等车队近前,顾容华将人拉到一旁。 顾瑾不知何事,只管看着她:「什么事?」 容华擦掉脸边泪珠,看向远处车队:「跟你回来的,都还有什么人?」 顾瑾眸色微动:「还有你嫂子,虽然并未成婚,但已随我多年。」 容华点头,这么多年还活着就好,她上前一步,拉着他低头,在他耳边低语,如此如此这般的,将眼下这情况说了一通,让他给掩饰一二。 顾瑾错愕不已,顿时回眸:「他叫什么名字?今朝?」 提及今朝了,顾容华继续点头:「对,她叫今朝,本是个姑娘,但是当时情况复杂,为了方便行事当儿子养大的,如今养在哥哥名下,只是委屈了月华,对了……月华还不知道哥哥的消息,只怕她今个要见了你,得好顿哭了。」 顾瑾扶住她了:「月华在哪?她怎没来?」 容华眼睛又红了:「她今日大婚,我没有告诉她,因为知道你有嫂子了,怕她伤心,想着她总算有个贴己人了,别起波澜了,等她成婚以后可能心里也好受些。」 顾瑾目光沉沉, 说话间车队已到城前,前面领队之人到了车前,里面女人掀开车帘看了看,不知说了什么,片刻之后,一少年自车上跳下。 他看着年岁比今朝大点,肤色较深,面相却是俊秀得很。 十六七岁模样,同顾瑾一样一身轻甲衣,到了跟前了,恭恭敬敬低下头来:「爹,阿娘问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不走了?」 他分明比今朝还大,叫了一声爹,可是惊到容华了。 顾容华怔怔看着他,心惊肉跳:哥哥走的时候还未成亲,怎会有这般大的孩子? 顾瑾一手将少年拉过来,到她面前:「这位是我提过的,你容华姑姑。」 少年闻言顿露笑意,一正软甲,撩袍就跪了下来:「姑姑在上,请受原泓一拜!」 顾瑾在旁与容华低语:「是你嫂子之前的孩子,我看着长大的。」 顾容华忙是让他起来,既然接到人了,自然还有千言万语要说,不过周帝还等着顾瑾回京复命,只得先行回宫。顾瑾让少年先回车中,只说无事。 他让容华先走,说既然见面了,先安顿下来再相见。 容华也不能在外久留,含泪作别。 她车离去,顾瑾才是回头来接,马车再上前来,车帘一掀,露出张女人的脸来,她随即下车,走了他的身边来。 少年回了她面前来,笑道:「阿娘,刚才瞧着容华姑姑了,真的很美呢!」 女人头顶一髻,半分装饰都没有,她身形高挑,看模样并非是柔弱女子,但风韵犹存,目光清冽,冷眼一看总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清贵身姿。 她听见容华二字,瞥向顾瑾:「既是容华来见,为何不唤我下车?」 第三章 顾瑾目光浅浅,淡淡道:「此处说话不方便,先进京安顿好了,再见面不迟。」 说着唤过才下车的丫鬟,让她带那母子上车。 少年不愿去,就跟了他的身后:「爹,阿娘有些水土不服,才还吐了呢!」 顾瑾才要走,顿时回头:「怎么还吐了?」 他似不经意地说起,还一皱眉:「诶呀阿娘不让我跟爹说的,她这一路上可不是一直忍着的么!」 顾瑾带着车队入京,他站了一边,只等马车过来,还是跟着上了车,女人在车中本来无事,见他突然嘘寒问暖还吓了一跳,她本来就武将出身,对身子不怎在意,一想也知道是自己儿子耍了小心机哄男人上的车,反倒说不出别的来了。 进了京中,安顿下来,需先进宫面圣。 早有京中人等着他们,只管让他安顿了车队,顾瑾在长街上行走,他并未急着进宫,反而仔细听着喜乐动静,问了路上行人,打听了世子府方向,这就走了过去。 不问不知道,一问才知所在长街竟然离世子府不远了,他谢过路人,才要走,背后马蹄声起。 随着口哨声,还有马鞭声。 「驾!」 「驾!」 顾瑾回身侧立,只见两匹马才从城南回来,一路疾驰,竟从长街而过。 马上俩人都身穿白衣,一前一后,匆匆一瞥,打马而过。 为首那个少年,看着眼熟,他不由皱眉,更是加快了脚步追上前去。 世子府前,谢聿同今朝先后下马。 何老五在门口迎着他们,见他们可回来了,急急上前:「俩位可回来了,这会儿景夫人闹起脾气来了,晋王爷拿她没法子,正劝着呢!」 谢聿当即皱眉:「怎么回事?」 今朝自他背后走上前来:「大婚提前这么多日子,急急迎了她来,这会因着什么能让我阿娘发脾气?」 何老五唉了声,门口刚好又有宾客来了,赶紧侧立一旁,让了路。 三言两语收不清楚,只叫他们两个赶紧进去看看。 不用他说了,谢聿已然大步走了进去,世子府简单装饰了一番,宾客不多,谢晋元并未准备太多,婚期突然提前这么多他也是始料未及。 经过长廊了,来回走动的丫鬟看见他们了忙是低头。 谢聿脚步匆匆,顾今朝紧随其后。 到了后院去,喜乐还吹吹打打,他两个才到,景岚一身喜服火一样从喜堂走了出来,她手里抓着盖头,对着他们扬了下手,一脸怒容:「别吹了!」 喜乐顿停,谢晋元同样一身喜服,到她面前也是拦住去了她:「你干什么去?」 景岚站在石阶上面,扬着眉眼,目光灼灼看着他:「谢晋元,你到底为什么这么急着赶着成亲?你到底瞒着我什么事?婚期提前这么多也就罢了,早早迎了我来,这就要拜堂?我虽没什么亲人,但好歹还有儿子在,你不管不顾草草拜堂究竟意欲何为?」 二人当中,多年错过,其中多少敏感多少小心翼翼说不出口。 眼见着她一脸怒意,宾客已有跟过来张望的了,谢晋元只拿过她的盖头,好生哄着:「此事日后我慢慢向你解释,我……」 话未说完,谢聿和今朝已到跟前。 二人一边一个都看着景岚,尤其今朝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伸手直扶着阿娘手臂:「阿娘先消消火,我刚才有事出去了,这不是回来了吗?什么事跟我说,儿子给你做主!」 景岚早起眼皮就一直跳,此时见了她心中不安还稍许好些:「你干什么去了?他说要即刻拜堂呢,急着赶着的,我绊了一脚差点摔到了!」 今朝不解,也看向谢晋元:「成亲也不急于一时,本就提前了婚期,就算不尊吉时,拜堂……没看见谁家白日拜堂的,这……到底为什么这么急,若有缘由跟我阿娘说,她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呢!」 景岚心生烦躁,一跺脚:「今朝,我们回去,我不嫁了!」 婚事岂能儿戏,谢晋元拉住她手腕,可是将红盖头又将她头脸盖住了:「我日后再向你赔罪,现在今朝也回来了,先拜堂,宾客众多,别让人看了笑话。」 今朝扶着她,只能相劝:「是,阿娘向来不拘小节,什么时候拜堂都一样的。」 景岚心中不安越发强烈,依旧不肯回去:「不,不是几时拜堂的事情,我太了解他了,他这是有事瞒着我,而且还是一件了不得的事,非要等成婚之后再说。婚事在他眼中,不过一过场,怎地,谢晋元,你想什么时候拜堂就什么时候拜堂,这么不尊礼法,是欺我娘家无人吗?」 她一身红衣,虽头脸在盖头下面,也能见起厉色。 不等谢晋元开口,院中已起嘈杂之声。 一人没有喜贴径自闯了进来,男人虽手无寸铁,但气势如虹,十几个侍卫没能拦住,在这园门口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听见景岚声音,站住了。 他左右看看,目光就落了那身红上:「说的没错,不尊礼法,是欺我顾家无人吗?」 顾今朝抬眸看去,正是疑惑,身边的阿娘已是一把掀开了盖头来! 隐隐的哭声在屋里传出来,谢晋元来来回回走了几个来回,偏偏不能上前。 顾瑾日夜兼程,又走水路,终于还是在他们大婚之前赶了回来,这是他始料未及的,是以他想提前婚期,想尽快拜堂,一旦拜了堂了,即便是他赶回来了,那么谢晋元也有底气。 景岚掀开了盖头,立即认出了顾瑾,当着众多宾客的面,她尚且还顾及着谢晋元的脸面,带着人去了书房,房门一关立即哭了起来。 她不让别个进去,两人在书房当中叙说往事。 谢聿在后院招待宾客,谢晋元立于石阶下面,来回徘徊。 顾今朝当然好奇,就在门口侧耳细听,可景岚低低的啜泣声很快消失,她声音极低,听不真切。只得走下石阶,不时还回头看上一眼。 谢晋元见她过来了,当即站住了:「可听到她们说些什么?」 今朝摇头,其实她心中同样忐忑。 她还记着徐老太医说的话,他说阿娘已是不能生养,说她不可能是阿娘的孩子,如今这个一照面,就让那样坚强的阿娘只看了一眼就哭了的男人,说是顾家人 ,是顾瑾。 这个名字,她并不陌生。 自小时候起,她就问过,她为什么不和爹爹一个名姓,当时一直以为是林锦堂是亲爹,阿娘直接就告诉了她,说她亲爹姓顾名瑾,说她是顾家骨肉。 她怔怔看着书房门,亲生伤心,不是亲生也伤心。 门内,又是一番光景。 景岚何尝不伤心,她双眼红肿,已是再三忍住,才没大哭。 顾瑾手里拿着个帕子,不停给她擦着脸:「好了,以后还有更多更多的日子能见,你和容华还活着就好,这么多年就苦了你了,我顾家对不起你,委屈你了。」 景岚摇着头,直拉着他的袖子。 第四章 当年的少年,如今已经成了而立的男人,光只看着他,都觉心安:「不委屈,我没想到那天晚上分别之后,竟然一直到今个才见面,我记得很……记得很清楚,月亮很圆,很亮,几乎都看不见星星,你说家中有我所以心安,还想去参军打仗。让我守着爹娘,守着容华……没想到……没想到一语成谶,我现在总算觉得对得起你了,二老的后事操办了,容华和今朝我护住了,我一直等着你,我还等着你回来跟我说,我做得好……可是你怎么才回来啊!」 眼泪在眼眶当中转着,景岚紧紧抓着他的袖子不放手。 顾瑾伸手覆住,也红了眼。 少女已变成了少妇,少年早已成人,十几年过去已是物是人非。 当年之事到如今还是秘密不能透露出去,他轻轻拍了她的手,轻轻颔首:「做得好,月华做得好。」 一句做得好,景岚登时落泪。 她扬着脸,任泪水滑落:「哥哥现在可有家室?这么多年了,定是有了。」 顾瑾定定看着她,好半晌才点了下头:「她是异族王女,从前有过夫君的,因我救过她结缘,后来投诚我朝,已是拜堂成亲。」 他拿着帕子,又来给她擦泪:「容华不让我来,怕你见着我伤心,可我走在街上听着喜乐声音,不得不来,你若出嫁,怎能这么轻易嫁过来?我顾家还有人在,就算要嫁也必当亲眼看着,好好嫁出去。」 当年说过的话言犹在耳,景岚眨眼,努力睁大眼睛,不再让泪水掉落下来。 他说过的,不能当她的夫君,那便做她哥哥,总要护着她一辈子的。 景岚冷静下来,想起门外还有人,当即倾身凑近了些:「容华可与你说了今朝的事?」 顾瑾当然点头:「她是我顾家血脉,她说了。」 景岚自己抹去脸边泪珠,好好揉了把脸,才算是破涕为笑:「哥哥还活着是好事,本不该哭,今日当真是吉日吉时。今朝这孩子你该见见,她长得很像容华,现在还不知那位心意,不敢冒然告诉他,只等日后容华愿意说了,再从长计议。」 顾瑾点头,这就站了起来:「我还得回宫复命,黄昏时候再拜堂不迟,那时我也该回来了。」 景岚点头:「放心,我等着哥哥送嫁。」 当年有多亲厚,如今就有多少唏嘘。 当年有多少情意,如今就有多少生疏。 实在是岁月无情,光只看着彼时,都觉错过太多。 有些事有些话不必多说,都懂。 他站起来先还未走,景岚泪已干,对着他便是笑了:「我最不喜欢哭了,哥哥还活着,已别无所求,这么多年了,已无岁月可回头。」 顾瑾点头,四目再相对,心照不宣。 他这便往外走去,她紧紧跟了他身后,打开书房房门,谢聿正与谢晋元说着什么,今朝丢了魂似地站在石阶下面,怔怔看着门口。 顾瑾目光灼灼,直盯着她眉眼。 景岚快步下了石阶,一把推了今朝上前:「不是总问你爹么,如今人就在眼前,还不见礼?」 阿娘何时骗过她,顾今朝撩袍便跪了顾瑾的面前。 她余光当中瞥见谢聿侧立在旁,低下了眼帘,磕头:「爹!」 顾瑾赶紧伸手将她扶了起来:「好孩子,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等我复命回来,安顿好了再来接你。」 今朝当即应下,顾瑾还需回宫复命,这就离开了世子府。 景岚哭得两眼红肿,妆容也乱了,脸上的胭脂水粉花得厉害,她拉着今朝,心情复杂。谢晋元在旁看着她,目光灼灼:「我让人去打点水来,先洗洗脸。」 景岚点头,看见他了,方才想起来,现在可真明白过来了,谢晋元生怕顾瑾回来再生意外,才想提前婚期草草拜堂的,他的心她如何不知? 此时男人眸光深邃,光看着她已是小心翼翼。 她吸了下鼻子,轻咳了一声,左右看看:「我的盖头呢?」 刚才一听见顾瑾说话,一下掀开不知扔了哪里去,这会儿想起来,找不见了,谢晋元见她问起,忙是从怀中拿出盖头来,递了过来:「这里,只怕是无用了……」 景岚瞪了他一眼,伸手夺了过来,转身往书房走了进去:「快点让人打水来,我洗洗脸,盖头还得盖上,还未拜堂,总不能一直这么露着头脸的。」 男人登时抬眸,跟了她去:「何时拜堂?」 景岚头也不回:「黄昏,自然是尊礼行事。」 谢晋元当即给她推开书房的门:「好。」 景岚提起了裙摆脚步匆匆:「我答应嫁你,自然是因为心生欢喜,因为你是一个靠得住的人,十几年过去了,哥哥他回来我当然高兴,但是岂有不知珍惜眼前人的道理?」 他与她一起走进,还伸手虚扶了一把,房门当着那双儿女的面合上了,啪嗒一声。 顾今朝与谢聿四目相对,都别开了眼。 随即,今朝干笑两声,后退了两步,她甩了甩手,还大大抻了个懒腰:「太好了,好像没什么事了,现在就等着一拜堂,我就多了个哥哥呢!」 谢聿回眸:「是你的真心话?」 她心虚,不过她向来擅于遮掩,只是摆着手臂,走开了些:「当然啦,其实我想起来一些小时候的事,那时候就天天缠着你呢,直想让你当我的好哥哥,现在想起来,也算是得偿所愿。」 谢聿看着书房的房门,动也不动。 今朝往一边走了走,花圃当中扯了把草来,她口中念念有词地,不知嘀咕着什么,手上动作飞快,一会儿功夫就编了两只小兔子来。 简易的,光能看出个兔子的轮廓,她回身坐了石阶上面,对着谢聿招手,示意他也坐过来。 他向前两步,依言坐下。 书房当中的那两个一时半会不会出来,顾今朝与谢聿坐看一阶上,她们当中隔着一个人的距离,她将两个小兔放了她们中间。 天上白云懒懒,这会风也轻,云也淡。 谢聿目光幽远,望着云端出神。 顾今朝将两只小兔子放了一起,也望着云:「就让顾小朝同谢小聿在一块吧,至于你和我,就这么一起看看云海翻腾,看看星月星河,以后若能一起走遍千山万水,也是不错。」 谢聿嗯了声,很轻。 她回眸再看他,他微扬着脸,眉眼间都是柔情。 她一直看着他,看了好半晌,他始终没有回头,只淡淡地:「看够了吗?」 今朝笑,左右看看真是无人,伸手在他脸上点了下:「好不羞的,你不看我怎知我看你了?」 他蓦然回眸,也定定看着她。 今朝笑,拍拍屁股站了起来:「行了,我得走了,哥哥随意。」 说着头也不回地走了,谢聿一直盯着她背影,直到再看不见,也才不紧不慢地站了起来,他低头看了眼那两只小兔子,眸色渐沉。 微风拂面,他也该走了,伸手拂袖,谢聿朝着另一个方向,也是头也不回。 片刻之后,书房的门开了,景岚头上顶着红盖头,谢晋元牵着她的手,在旁扶着她,小心翼翼地下了石阶,往喜堂走去了。 第五章 日头偏中,春暖花开的好日子,石阶上只剩一双小兔子,并肩而立。 拜堂的时候,顾瑾回来了。 他作为顾家人观了礼,此时因才回京中,被几个京官围住了说话,一时抽不开身,敷衍片刻,避开众人,进了前堂来。 红烛跳着火花,夜色如水。 顾今朝呆呆坐在红烛前面,一定盯着火苗,拜堂之后,景岚去了新房了,堂口的宾客都被迎了出去,唯有她心情复杂,还不想走。 顾瑾走了她的面前去,细细地打量着她:「今朝,怎么在这坐着?」 今朝抬眼看见是他,慌忙站了起来。 其实这个亲爹对于她来说,并没有真实感,她侧立一边,毕恭毕敬地叫了声爹。 真是个乖巧的孩子,顾瑾点头:「你娘今个肯定顾不上你,我才到京中此时已是安顿下来了,你同我去府上跪拜祖父母,也算认祖归宗了,这就去吧!」 认、认祖归宗? 顾今朝错愕地看着她:「我阿娘从未隐瞒过我的身世,我……」 景岚同容华自然不能轻易离京,若想将今朝带离京中,跟着他去才是最好的办法,顾瑾见她拘谨,又耐心叫了她一次:「日后你就同我们一起住,有爹在,放心,什么事都不算事。」 可她不想跟一个才认识的爹一起住,今朝顿时急了。 顾瑾目光凌厉:「走。」 他是她阿娘亲自承认的,是她的亲生爹爹,她不敢违抗,可心中实在忐忑,只能上前跟了他走。顾瑾自然是留了话给谢晋元夫妇,带着今朝这就走了出来。 顾今朝心中再是不愿,也只能跟着他, 到了门口,遇着何老五往里走,今朝忙是叫住了他:「五叔,一会儿见着世子,跟他说一声啊,就说我爹带我去他府上了,今个不回来了。」 何老五也未多想,点头应下。 匆匆出了世子府,顾瑾带着今朝乘车往西去了,在他还未回京中之时,周帝便特意为他在西街上准备了宅院,扩建一番,才是竣工。 一路往西,顾瑾与今朝同乘一车。 今朝目不斜视,背脊溜直,定定看着车帘不做声。 顾瑾瞥着她眉眼,只觉得她太过安静了,尝试着与她说话:「你今年十几了?」 顾今朝应道:「十五了,快十六了。」 顾瑾点着头,与她交代家中事宜:「为父在西北时,为了收付蛮夷之地,与夷族王女有过婚约,回京时已先成婚。她之前有过婚事,那个夫君早不在人世,留下来的遗腹子原泓,也同我们一起,一会儿瞧见了,你就唤声哥哥,放心,他不会欺负你的。」 她这个亲爹才回来,她还不适应。 今朝倒不是怕欺负,只不过她习惯了同阿娘姑姑在一起,不想同顾瑾那一家子一起。 嗯了声,她沉默以待。 顾瑾见她不开口,又说道:「你的事我会尽快疏通好,早日离开京中,早日恢复女儿家身份。」 阿娘不在身边,今朝不知怎样才好,只是低眸:「爹爹挂心了,可我觉得我现在这样也很好的,不用离开京中,我不想离开阿娘和姑姑。」 顾瑾目光沉沉:「你听爹的,你在京中有危险,还是避开才好。」 越听越是糊涂,今朝不明所以:「我能有什么危险?」 她奇怪地瞥着面前的男人,越是看着他,越是觉得没有父女之间的那种亲厚之情,顾瑾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冷静得不可思议。 现在与其说,他想带着她走,是为了安顿她,更像是一种责任的背负。 顾瑾只当她听从安排,不多一会儿到了西边新宅院门前,他先行下车,顾今朝紧随其后。才到京中,不到一天的功夫,府院当中还有几个人在搬运东西,红灯笼高高挂起,前院都亮着灯。 走到前堂,顾瑾让今朝在石阶下面等候,他先进去说一声。 片刻之后,他去而复返,站在门口对她招手:「今朝,来,过来。」 今朝缓步上前,进了前堂了,还未等站稳,一个少年大步走了过来:「诶呀,这就是我妹妹今朝?怎么能生的这么好看?」 说话间,他站了她面前,上下打量着她。 顾今朝想起顾瑾的话,扬眉便笑:「对,我是今朝,这位一定是原泓哥哥了。」 少年此时同样一身白衣,捂了心口一脸笑意:「我的天,这一声哥哥唤我,我的心都要揉碎了,我总觉得好像不是第一次见你,莫不是天宫的小仙童,从前在梦里见过的吧!」 今朝失笑,她向来能应对各种人,这样油嘴滑舌的说话还有点像她的人,她更是不落下风:「我若是小仙童,那哥哥便是仙……」 仙君两个字才要说出口,一下想起谢聿来,立即改口说了仙人了。 原泓迎了她往里走,回头还喊了声阿娘。 女人坐在桌前,见着几人走近,立即站了起来。 她身形高挑,眉眼间都是英气,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淡漠。 顾今朝连忙上前见礼:「给夫人请安。」 她这时候可是真体会了一次秦凤祤秦凤崚那时候的心情了,幸好人家虽然看着淡漠,但还算客气:「之前还不知夫君原有个孩子了,今个看着你,比我儿子年岁小些,若是愿意的话,同他一样唤我阿娘吧。」 今朝乖巧地给她磕了头,叫了声阿娘。 顾瑾在旁看着,回身坐下,原泓过来凑趣:「阿娘,你不是总说想要个女儿嘛,现在也算儿女双全了,今朝,顾今朝,这名字起得可真好,您说是不是?」 女人已打量过了,眸色微动:「你还笑,悄悄人家这孩子长得多俊俏,看看这腰板,这模样,可把你比下去了,若是个文静的柔弱姑娘,我还真不喜欢,不过看这样子,你娘把你教得不错。」 说着她还推了原泓一把,让他去叫人收拾房间,给今朝留了闺房。 原泓笑,忙是去了。 女人又问她年岁,都读了什么书,会不会些拳脚,今朝一一答了:「快十六了,现在就在应天书院读书,拳脚功夫从前会一点防身,不过因为力气不那么大,都是巧力,是以不会什么特别把式。」 原英自小在西北极地长大,从来都是刀棍自如的,最见不得女子柔弱之象,听她这么一说,竟是伸手来抓她肩头,今朝身形一动,下意识侧身躲开,动作也快,转眼间二人交换了位置。 顾瑾在旁不禁皱眉:「她还是个孩子,你这是干什么?」 原英一试之下,心生欢喜:「这孩子有点意思,也不会伤着她,你急的是什么。」 今朝忙是连连后退:「今朝不才,多谢夫人手下留情。」 女人一手扶了桌边,目光浅浅:「我可没手下留情,你倒是机灵,腿上更快些。」 顾瑾身形一动,似乎有要起身的意思了,她余光当中瞥见,走过今朝的身边拍了拍她的肩头:「行了,今日有点晚了,等原泓帮你收拾好房间就去歇着吧,我们才到京中,日后还得靠你们多走动走动。」 说着先走一步。 今朝回头看着顾瑾,他目光沉沉,似盯着自己妻子的背影,不知想些什么,见她目光又垂眸遮掩些许:「嗯,今个是有点晚了,你先住下,明日起来再说别的。」 第六章 看他们府中模样,她更加确认了,不想留下来的念头。 顾今朝只说不困,想多坐一会儿。 片刻功夫,原泓果然回来了,说是亲手布置了下房间,让她过去歇下。 他们才到京中,身边都没几个小厮丫鬟的,今朝谢过,可这时候走了还心有不甘,正是犹豫着,前面一个小厮匆匆跑了来,说是世子府来人了。 她登时站了起来,不等这小厮通报完了,谢聿已然大步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身份特殊,顾瑾也不敢怠慢。 「受爹娘所托,过府上来接今朝回世子府,她向来怕生,还是与我们同住就好。」 「……」 原泓在今朝身边站好,微微低头,与她耳语:「这位是谁呀?」 顾今朝眉眼间都是笑意,定定看着谢聿,满心欢喜。 原泓脚步一动,又凑近了些:「谁?」 今朝听得真切,回眸:「还能有谁,天上的仙君呀!」 话音才落,谢聿冷冽的目光已是扫了过来:「顾今朝,你是想同他们一起住在这里,还是同我回世子府?还不过来?」 她忙是应了一声,快步走了他身后去,站下了。 谢聿打着景岚夫妇的旗号来的,顾瑾自然退步:「好,那回去同他们说,明日我们再会面。」 他亲自来送,谢聿带着今朝,转身往出走。 出了顾家宅院,外面漆黑一片,竟无车马,顾瑾不由多看了一眼:「怎不见来接的马车?」 谢聿淡淡道:「在巷口处候着,顾将军请回。」 今朝一直就站在他身后,等顾瑾走了之后,更是亦步亦趋地跟着谢聿。 往前走了几步,等身后的大门关合上了,谢聿才是回头:「他让你跟他走你就跟他走,你是傻的吗?」 顾今朝低下眉眼来,叹气:「他是我爹,我有什么办法,你们都没人管我……」 她哼哼着,略显委屈。 谢聿扬眉:「谁不管你了?」 她抬头,伸手指他:「你!」 简直无理取闹,谢聿转身就走,往前走,再往前些,到了巷口哪有什么马车,倒是有一匹马拴在这了。他上前解开缰绳,站住了等她上前,见她还左右张望,垂眸:「看什么?」 能看什么? 月色之下,只有一匹马而已,今朝诧异地看着他:「你骑马来的?竟是来得这么急?」 谢聿一手牵马,这时候才松下了这口气:「没有不管你,一听五叔说了就立即来接你了,走,同我回去。」 月光大盛,普照大地,他白衣飘飘,这世上若真有仙君,定是他这般模样的。 顾今朝心中微动,一下笑了。 她本不是扭捏的性子,上前一步,立即与他并肩而行。 二人脚步慢慢,像是散步一样,她的左手偶尔撞到他的右手了,就勾一下他的手指头,如此两次,见路边无人,便牵到一起了。 谢聿带顾今朝回了世子府,她就在客房住下了。 因为换了床,她睡不着,天不亮就起来了,夜空当中还有星星,站在屋檐下面看了一会儿,跟自己屋里的丫鬟说了,让她转告阿娘,她要回自己家取点东西,直接从那边去书院,就先不过来了。 小丫鬟岁数也小,没多想,随口应了。 今朝从旁门走出来,一路往自己家走去,街上还有点黑,根本没有人,偶尔能听见梆子声响起,城中的巡逻队刚才走过,她脚步匆匆,腿脚也快,刚好错过。 走过中郎府时,朱门紧闭,顾今朝站了一站,暗夜当中还能看见高墙轮廓,穆二已经离开了京中,正是因为顾瑾从西北调回京中,所以才给了他重新来过的机会。 这两日心事太多,竟是忘了他该是哪天走的,她走进巷口,不由唏嘘。 长大了以后,为什么面临的,总是离开呢。 到自家门口了,大门关着,今朝上前敲门,用力拍了几下。 可能小厮没想到她会这个时候回去,听着动静还骂了一句,到门前很不耐烦地打开了一道门缝来:「一大早的谁呀别敲了这家没人了……」 赶上顾今朝心烦,不等门开大了,一脚踹开了来! 咣当一声,那小厮摔了出去,今朝大步走进,反手关门:「瞎了你的狗眼,这家没人了我是哪个?」 小厮吓得不轻,爬起来了,跪在一旁。 顾今朝走过他的身边,直接奔了后院去。 天亮了个边,顾今朝回到自己屋里,谁也不让上前,倒头就睡。 来宝见她不大对劲,赶紧让人去世子府寻景岚知会她一声。 顾今朝这一觉可睡得实诚了,昏昏沉沉睡到了晌午才醒,一睁开眼床前坐了个人,她定睛一看,恍如梦中。昨晚上去客房之后,谢聿还陪了她一会儿。 他这么一坐,就让她有种回到昨晚的感觉。 一时间分不清自己是在世子府还是哪里了,抬眼看着帐顶才是分清,一翻身,侧歪着了:「你怎么来了?」 谢聿回眸:「走了也不说一声,你一个人回这干什么?」 顾今朝有点无言以对,她摊开身体,舒展了下胳膊腿,才慢慢坐了起来:「还有点不习惯,回自己家里好像更舒坦一点。」 谢聿瞥着她:「今个你不去书院了?」 今朝摇头:「去了不知该怎样选择,是文是武,还是什么,太傅赋予厚望不愿他伤心。」 他登时皱眉:「顾今朝,你想想你为什么进书院?」 她想当然道:「是阿娘想让我去,我便去了。」 谢聿站起身来,低眸看着她:「你阿娘想让你去,你便去了,去了书院读书又为了什么?」 她坦然道:「现在为了功名,好守护阿娘和姑姑。」 其实她爹是谁,于她而言,似乎没有太多的意义,顾今朝所为一切,都为了阿娘和姑姑,她现在作为儿子和侄子,只能往前走,不能回头。 谢聿目光灼灼,抬指头在她脑门上敲了一敲:「那你有没有想过,你阿娘和你姑姑,她们是为了谁?你已长大,现在来想想,你自己想干什么?不要想别的人,就想你自己,以后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去,不是为了谁,也不是为了太傅。」 今朝蓦然抬眼,一脸错愕。 她想干什么去呢? 是了,现在阿娘有了归处,姑姑有了归处,那她呢! 她当真要听从安排同她爹离开京中吗? 正说着话,来宝匆匆在外面跑了进来:「秦家来人了,说是老太太昨夜里突然没了,因是头半夜没的,是个小三天,现在府上也就一个你,是不是得去奔丧啊!」 今朝连忙下地,应了声:「赶紧拿了我的衣裳来,我过去看看,怎么走得这么突然?」 来宝在旁支支吾吾地:「到底是被那个混账儿子气死了,来的人悄悄跟我说,秦洪生一直不肯回去,还给老太太身边的丫鬟肚子弄大了,那丫鬟上吊死了,老太太一气之下一口气没上来就过去了。」 顾今朝不由叹了口气,回头看向谢聿:「我去秦府奔丧,你去吗?」 谢聿此时一身锦衣,登时摇头:「你先去吧,我回世子府换身衣服再去。」 第七章 日头上来老高了,可不能再耽搁时间了,好歹也叫过祖母的,今朝穿了素衣,赶紧往出走,奔着秦家就去了。谢聿仍旧乘车回了世子府,谢晋元已是上朝去了,景岚正在府中等着他,见他回来了,忙是迎上前去。 「怎么样?看见今朝了吗?她都说什么了?」 一早上发现今朝一个人回了自己家去,景岚就要跟回去,还是谢晋元拦住了她,说得先明白那孩子怎么了,谢聿说他过去看看,这才算了。 谢聿忙是让她坐下:「看见了,眼下贵妃身在宫中,阿娘又才嫁了过来,从昨个她说话就知道,她心里难过,又因秉性天生就善解人意,不愿表露。口口声声说为了阿娘和姑姑,而不愿离开京中,昨晚上顾大人还就那么将她带走,怕是有了被弃的失落。」 景岚回到桌边,一拍桌子,懊恼不已:「是这段时间冷落她了,我们的确是想让她离开京中,但并非是遗弃她,她为我们,我们也为着她的呀!」 谢聿已是打定了主意:「既是为了她,那便让她自己做主,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去,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反过来都守着她,岂不是更好?」 景岚叹了口气,抬眼:「我当然是这样想的,但是我不能做她的主,此事还需问过……嗯问过她爹,我们商议一下,你先劝慰劝慰今朝,回头我去接她,不论如何不能委屈了她。」 谢聿见她神色,似是不知秦家丧事,这便将秦老太太没了的事说了。 景岚更觉恍惚,她为了离开秦家,也闹得不大好看,和离之后还曾带了东西探望。老太太不过是有点小心计,一心扑了儿子身上,待她客客气气的,提及往事笑过就算了。 这会听着说她没了,让秦洪生气死了,景岚忙叫了人来,备了银钱送去秦家。 谢聿只当她也想去奔丧,回身换了衣衫再出来时候,人已是不在府上了,问了五叔,他倒是注意着了,说是人往宫里去了。 顾今朝这个新冒出来的亲爹,总觉得哪里有些古怪。 不仅仅是他,顾家这兄妹都有些古怪。 他不由低头,疑云顿生。 顾今朝到了秦府,因着那些日子当个孙儿养了,也按着礼披麻戴孝了,此时人已殓入椁中,灵堂前跪着孙儿孙女的,隐隐还有哭声。 一小厮带着她上前,先给老太太磕了头,之后就挨着秦凤祤跪下了。 一边的凤崚和湘玉都哭得不行了,只有秦凤祤到底年长一些,给祖母烧着铜纸钱,余光当中瞥见今朝了,将手中几张纸钱放了她的面前。 今朝仔细看着他眉眼,帮衬着帮着烧纸。 火苗直跳跃着,她与秦凤祤跪了一处,低头:「既是昨晚上没的,怎不去知会一声,好歹看个最后一眼。」 秦凤祤手上动作也轻,似是叹息出声:「昨个你阿娘又是新嫁,谁想到快半夜了,祖母会突然没了。我爹一怒之下将二叔打了一顿,可是去了半条命了,这会儿因那丫鬟家里人找来了,就把二叔送府衙去了,他自己惹出来的事,是赔命还是怎么样,都不管他了。」 此时人都没了,说什么都晚了,可即便是说不管,又怎么撇得清。 今朝在心中惋惜,秦洪生这个混账东西,她早就知道秦家会栽在他身上,只怕这时候秦淮远都恨不得杀了他。跟着秦凤祤烧了会纸,守着灵堂跪了半晌,又过一会儿,世子府来人吊唁了。 顾今朝以为是谢聿到了,没太在意。 再想安慰安慰秦凤祤,却是来人寻她,说是她阿娘来接她了。 赶紧摘了麻衣往出走,才要到秦家大门,秦凤祤追了她出来:「今朝!」 顾今朝当即回头:「怎么了?」 他快步到了她面前,还记挂着着她:「我即日便将调度离开京中,你若不弃,可与我同去,你这样的身份,还是不要走上仕途,此时回头来得及。」 今朝怔住,随即明白过来。 怕是秦凤祤也知道了她女儿身份,先是点头应了声,说再想想,转身离开。 出了门口,她一眼看见景岚站在车边正望着秦府的匾额出神,大步上前,被景岚拉着上了车。此时在秦府门口,娘两个都唏嘘不已,马车缓缓驶离,顾今朝靠坐一边,景岚拉过她的手,细细打量着她的眉眼,低低叹了口气。 今朝心中微乱,些许慌了:「阿娘从来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今个怎么这般愁云满面的?怎么了?委屈了?还是昨日大婚哪里不周到还气着?」 当然都不是,景岚只觉愧疚,揽过她的肩头,紧紧握住了她的手:「今朝,阿娘对不起你,昨天是阿娘没有想得周全,你爹才回来,你同他还不熟,真是不该把你交给他去。你千万别生阿娘的气……」 今朝一头栽到她肩头,嗯了声:「没有生阿娘的气,没有,就是有点不知干什么好了。」 景岚想着谢聿的那番话,更是愧疚:「这么多年了,一直让你扮成男儿模样,的确是委屈你了,现在阿娘得出空了,你姑姑也有了去处,你爹也回来了,咱们顾家,只一个你,自然是要让你遂心遂意的,现在,你告诉阿娘,你想变回女儿家吗?想吗?」 顾今朝木然坐直了身体:「变回女儿家?」 景岚点头:「对,从今往后,我们都守着你,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一轮明月,历经了从月牙到满月,一点点圆满。 五月十七,月亮还似圆盘,顾今朝站在窗前,仰脸看着满月,景岚同来宝在一起给她挑着衣裙。微风拂面,暗夜当中,星光暗淡,所有的光辉都被月光夺去,她就那么看着月亮,不知看着什么。 景岚显然有点兴奋,她在衣裙当中,挑了一款新式样的留仙裙,回头招呼着今朝:「今朝,快过来看看,看看你喜欢什么颜色的?这个怎么样?」 她手中拿着的是一件紫色云英百褶留仙裙,衣裙两件套式的,袖口还有珍珠陪衬,真的很华美。来宝指着这裙子,已经在旁狠狠点头了:「真的太美了,就这件吧!怎么样快看看怎么样?」 顾今朝慢步上前,指尖在裙摆上轻轻划过:「嗯,很好看。」 景岚过来揽住她的肩头:「一会儿你爹和你姑姑都会过来,你就穿上这裙子,到他们面前,让他们看看,让他们看看我们今朝有多美多好看。你放心,就算你现在想变回姑娘家,也没事了。」 今朝不明所以,回眸看着她:「阿娘,你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总说变回姑娘家的事?」 景岚叹了口气:「是谢聿,他说的没错,生你养你,都是为了你,让你背负这么多干什么,如今你爹回来了,你姑姑更是不愿累你,想让你去过正常的女孩子的生活,想让你去过自己想过的日子。」 谢聿那番话一入耳,顿时惊雷一样,猛然发现顾今朝已非孩童,她眼看着十六了,总不能一直这么做个儿郎。景岚赶紧找了个由头进了宫,同容华商量了一下。 今朝闻言低眸:「他说什么了?」 景岚没有细说,但却拥紧了她:「阿娘不缺银钱,你爹不缺权势,以后我们都守着你,今朝,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有我们。」 第八章 她拉着今朝低头细看,每一个衣裙都有特别之处,正说着话,走进内堂来一个小丫鬟,说顾将军同贵妃一起来了,请王妃去前堂说话。 景岚忙是推了今朝一把:「去吧,你在这换衣裳,阿娘先去前堂,等你过去一起议事。」 她匆匆忙走了,来宝在桌上翻来覆去地挑着裙子:「今朝,快来看看,这些裙子都好漂亮,你喜欢什么款式的,赶紧换上,一会儿过去让他们都惊艳一下!」 顾今朝兴致缺缺,目光浅浅,一夜之间,她好像什么都有了,可是为什么,偏偏觉得自己又什么都没有了呢,哦不,她并不是什么都没有,她还有…… 眼底那些裙子,的确都很美,她也曾在镜子当中看见过自己穿裙子的样子,女为悦已者容,那天她满心欢喜,而现在指尖轻轻摩挲着暗纹,生不出半分期待。 今朝转身又到窗前,月光照在地上银白一片。 仔细一看,长廊边上站着个人,他倚着长廊廊头,远远望着她,因身在暗处,若不细看,恐不容易发现。 心有灵犀,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 不知道为什么,顾今朝一看见他,就心生欢喜,起了逗弄之心。 她眉心舒展,顿时笑了。 伸手捧脸,左右晃着脸,晃了两下,就那么对着他还做了个鬼脸。 离得这么远,也真的似乎看见了她的鬼脸,谢聿勾唇,目光灼灼。 逗他上瘾,顾今朝对着他又吹了一声口哨,响彻天际,很快来宝从背后走过来,一把拉住了她:「快点看看吧,赶紧换上,我还得给你梳头。」 说着将怀中的那件最喜欢的云英留仙裙往今朝怀里一塞,推着她走。 顾今朝往后一退,衣裙登时掉落,她下意识伸手一捞,勾住了裙摆。上面小褶层层打开了来,她想起那日晚上提着裙子走路时候,怎么追也追不上谢聿脚步,盯着看了两眼,一松手,裙子就掉落了地上。 来宝以为她不经意没拿住,连忙弯腰去拾,今朝却已从她身边走过。 裙子捡起来了,一回头,人已是走了出去。 来宝到了窗前往外看,不由叫了她一声:「顾今朝,你干什么去!」 今朝一身白衣,在夜色当中与月光融为一色,她脚步匆匆头也不回,来宝仔细一看,长廊那还站着个人,她不由叹气,不敢看了,躲开了去。 长廊上,凉风吹过,谢聿长身而立,一身锦衣。 顾今朝大步走了过去,站了他的面前。 她双手都负在身后,歪头看着他:「仙君从何处来呀?」 谢聿早已看过她了,无心与她玩闹:「你并未换上衣裙。」 左右无人,今朝笑道:「穿上衣裙之后呢,可就变不回顾今朝了。」 意思不言而喻,谢聿意会过来,目光沉沉:「顾大人同贵妃已在前堂等你,莫怕,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今朝点头,上前一步:「原先不知想干什么,刚才在窗口看着你,突然想到了,你过来,让我靠一下,就一下。」 宛如风雨过后的新芽,倔强而又坚强。 只才消沉了一日,即刻活了过来,谢聿依言上前,顾今朝一低头,额头抵在了他的肩头,重重靠上。 片刻,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好半晌,今朝站直了,她扬起脸来,定定道:「谢聿,你说的,我干什么去都行,你说你守着我的,对吧?」 他点头,正色道:「随心所欲。」 顾今朝一下笑了,她对着他眨眼,转身:「多谢仙君指点迷津,我先去前堂了。」 白影一动,她已是走上长廊,往前面去了。 谢聿站了一站,不远不近地跟了她的身后。 前堂的丫鬟都被撵了下去,顾家兄妹坐在一侧,谢晋元景岚坐在另外一侧,几个人都等着今朝换上衣裙过来,本就是个姑娘家,想起十几年来,当个儿子养的,生出许多愧疚之心来。 尤其容华,直直盯着房门,手都绞了一起了。 景岚当然知道她心中想,在旁劝道:「别担心,让她跟着大哥,改了名字即可。」 京中风云变幻,在周帝退位之前,还不一定发生什么事,其实今朝有些危险的,此事周帝还不知道,容华垂着眼帘,看着自家哥哥,点了点头。 正说着话,门前微动,顾今朝推开房门大步走了进来。 四人都看向门口,她一身白衣,脚步匆匆,走了几人面前,当即跪下。 景岚一下站了起来:「今朝,你、你怎么没换衣裙?你这是……」 顾今朝扬起脸来,目光扫过两旁的男人,不卑不亢:「阿娘,既然是让我做自己想做的,那我便还想做阿娘的儿子,我就是顾今朝,不会改名换姓,不会去别人膝下。」 景岚当然动容,她几步到了今朝面前,蹲下身来:「傻孩子,是不得已才做的儿郎,现在你何苦还瞒着世人,难道你不想做回女儿家了吗?」 说着,要将她扶起,今朝肩未动,背脊挺直:「阿娘刚才离我那么近,却走了好几步,可知道我现在行走如风已是习惯了,你们为我安排了退路我知道,可我不想混沌度日。爹爹在上,姑姑也看着了,今朝便是儿郎,也有凌云之志,若真想为我好,那便让我做自己的主,生便痛痛快快地活,死便了无遗憾地去。」 容华站了起来,才向前走了一步,突然眼前眩晕差点摔倒。 景岚忙是扶住了她:「这是怎么了?」 顾容华一手抚在腹上,脸色顿时白了。 顾瑾已同原英母子说了今朝的事,此时见她并不愿同去,目光沉沉。 谢晋元见容华身体不适,忙是劝了两句,到外面叫了人来,先扶着容华去客房歇下,景岚摸着她的脉搏,心中已是有了定论。 丫鬟们鱼贯而入,顾今朝此时已是站了起来,她扶着容华,小心翼翼地。 容华伸手轻抚她的脸,顿时红了眼。 景岚在旁直劝着她:「先顾着身子要紧,别动气。」 容华握了握今朝的手:「不是气恼,是心疼,心疼我们今朝。」 她看了看顾瑾,又看了看今朝:「你当真不愿同你爹去?」 顾今朝嗯了声,定定道:「我不愿,非但不愿,还十分不喜,从此不想有人再对外传出我女儿身事。」 这话说的似意有所指,不过顾瑾却是看向了她。 她并未躲避,迎上目光,他顿时明白过来,这孩子是在恼他,恼他昨日之举。 景岚回头,为难地看着顾容华。 容华对着她点了点头,二人多年默契已是习惯,景岚让丫鬟们扶着容华先下去休息,也将今朝带了出来,走了外面无人处了,才是站住。 景岚目光灼灼:「今朝,你告诉阿娘实话,为何不愿离京,为何不愿跟你爹去,做回女儿家?」 顾今朝也不隐瞒,坦然相告:「阿娘,说来很奇怪,我不觉得与他有父女骨血,反而有点不喜欢他。」 景岚怔住:「别胡说,让你这么一说,除了阿娘,你就没有喜欢的人了?你现在还小,将来总有一日要遇着个人,喜欢得不得了,你一直这样,嫁也嫁不了怎么办?」 第九章 今朝想起那个人,眉眼温柔:「阿娘,我有,现在就有那么一个人,高高站在云端,我若穿上衣裙,戴上珠钗,只怕追赶不及,不能与他站在一处。」 景岚错愕至极:「你现在,现在这是为情所致?」 今朝笑,也不瞒她:「阿娘,并不全是,只是我做自己,像这样的顾今朝,更痛快。」 少年少女之情,并非一生一世,景岚未顾及问那个人是谁,只看向她:「可是,眼下这个样子,你要往哪走呢?我的儿,你选的这条路,不好走呢!」 顾今朝上前两步,轻拥了她:「以后,阿娘只管做晋王妃就好,今朝自有分寸。」 说着,还在她脸上亲了口,笑着走开了。 这孩子! 景岚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夜色当中,立即转身。 满月当空,顾今朝并未回到客房去,即刻出了世子府。 她让人赶车,直奔了国公府。 车到国公府前,顾今朝匆匆走进,依旧是白日里的那身麻衣披上了,快步走了灵堂去。 灵堂当中,还有轻轻的啜泣声。 秦湘玉还在一旁哭泣,凤崚劝着她,谁说也不听。 火盆还燃着,秦凤祤跪在灵前,一直在给老太太烧钱,顾今朝走了他的身边,直直跪了下来。 火苗轻轻跳了下,秦凤祤并未回眸,只是往火盆里添了纸:「怎么又回来了?」 顾今朝也同他一起,往火盆里添着纸,看着那燃起来的火苗,低声道:「我知道太傅始终推举哥哥,是想让哥哥去内阁,将来掌管六部。我想和哥哥同去,可因弃考一事,怕是赶不及今年秋考,太傅已破例让我重入山门,还缺一人举荐,京中若论文职,谁也不及秦爹爹,我知道本不该在今日说这件事,但还求哥哥在临走之前帮我说上一说,必当争个状元回来。」 火苗一跳,秦凤祤手一顿,差点烧到手了。 他蓦然回眸,不敢置信地看着她:「顾今朝,你说什么?你想进内阁?」 今朝嗯了声,也看着他:「并未玩笑。」 盯着她眉眼,看了好半晌了,秦凤祤才是又拿起纸钱来,他那修长的指节从今朝眼底那么一抖,火苗又窜起老高,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站了起来。 她不明所以,怔住。 秦凤祤让秦凤崚过来守灵,往外走去,走了灵堂之外了,见今朝并未跟过去,才是回头。 满月之下,他身披麻衣,也掩不住一身淡淡风华:「还不过来?」 今朝听得真切,忙是站起来走了过去。 秦凤祤一直瞥着她,直到人到了面前,眸光微动:「内阁在六部之上,文官武将皆在下,此路虽非战场,却也是周身杀戮,想进内阁绝非易事。」 他话锋一转,转身:「不过事在人为,既是有此心,那为兄便成全你,国公府为你举荐即是。」 房门紧闭,顾容华躺在床上,脸色还有些苍白。 景岚给他号过脉了,千真万确是有了身孕,容华只觉头疼,靠做了一边心事重重的样子。 顾瑾站在床前,半晌才道:「也好,现在你身怀龙子,千万注意身体。」 容华坐了起来,抬眼看着他:「哥哥变了,你充从前宽厚仁义,良善又最懂人心,如今可不一样了,我且问你,等你回京来,最先告诉你今朝的身份,为何你不放在心上?」 景岚在旁脸色也沉下来「我们想让今朝离开京中是为了她,好想让她去过自在的日子,昨天晚上,我是疏忽了没顾上她,但你那般急着带走她,她不知真相自然惶恐,虽说并非是你亲生,但舅舅可是亲舅舅啊!」 顾瑾垂眸:「她既然不愿做回女儿身份,那便任由她去,她身带皇命,若是争个皇子……」 话未说完,景岚上前一步,手起掌落,啪地打在他脸上! 怒目以对,她上前揪住他衣领,狠狠扯了他低下头来:「你说的什么话,虽不是我亲生,但我养了十几年,性子都挺同我一样一样的,跟亲生的有什么分别?我都一心为着她,你怎么能轻易说出这样的话?争什么皇子?你是想推她进那杀戮之城吗?嗯?」 她气的连推带打好几下子,放开他了后退一步,没有站住。 顾瑾连忙伸手,可才一碰触到的腰身,突然被她推开了去。 他低着眼帘,眸光暗沉。 景岚目光灼灼,回身站在床前:「我可是没想到,你竟是变成这个样子了?你这些年在外面,我们姐妹再难也过来了,盼着你回来,你是回来给我们心窝子上插刀来了?」 容华坐了起来,也是怒不可遏:「让他走,我不想看见他,眼巴眼望地盼着给人盼回来了,谁想到变成这个样了,今朝他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就当他没回来,我们也养的好好的,指望他干什么,横竖她还有她亲爹!」 顾瑾脸色微沉:「千秋家业怎么做不得?」 话未说完,容华随手拿了枕头扔了过来,软软打在他的身上:「你给我走,听见了没有?」 他见他动怒,连连后退,一直退到了门口,才见懊恼之色。 他一拳捶在门框之上,回头瞧着景岚走过来了,低低道:「若不是因为他李行云,我们顾家能家破人亡吗?我想要重振家门怎么了?既然今朝不愿意做个姑娘家,推波助澜何错之有?」 景岚上前打开了房门,顾瑾大步走了出去。 她站在门口,远远看着她的背影,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慢慢赚身,顾容华已是坐在了床边,景岚赶紧走了过去帮着她穿上了鞋:「这么急着干什么去?我让宫女过来扶着你点。」 容华站了起来,一手搭在景岚的肩头,已是红了眼:「今朝这是被逼急了,可她若是不入仕途还能随她去,若有心,可不能这么放着不管,不行,这件事瞒不下去了,我这就回去告诉皇上……我这就得回去。」 她心里急,一起身头晕眼花,又是软软坐了下来。 她这两日就一直孕吐,心知肚明怎么回事,没有跟人说起,什么都吃不下,没什么力气,此时又气又恼,真是浑身无力。 夜渐深了,顾容华身子不好,一直没有回宫,宫里来人接了,她少吃了点东西,依旧还是吐, 折腾了好半晌,快半夜了,才走。 皇宫的北门处,一个老太监提着灯来回走了又走,等了顾容华回来,赶紧让人抬了软轿过来,夜风有点凉,她坐上软轿,还有点昏昏沉沉。 一直抬到了寝宫去,周帝已是等候多时了。 容华被两个小宫女搀扶着,脚步还虚得很,脸色苍白,浑身无力的样子,周帝迎上前来,赶紧接着拥住了她,直给人扶了龙榻上躺倒。 顾容华半阖着眼,一脸病色。 周帝顿时回眸:「让你们好生看顾着贵妃,你们就这么看顾的?」 背后宫女连忙跪了下来,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容华摆手,不叫他发怒。 周帝神色紧张,握了她的手在掌心里面:「这两日你脸色就不好,让传太医来吧,许是天气热的,烦闷出来的病气,今个出宫了,可好些了?」 容华接着摇头,抓了他的手放了自己小腹上面,轻轻一按,目光沉沉:「不是病。」 第十章 周帝蓦然抬眸,一脸欣喜:「真的?」 他回头将宫女们都撵了下去,才又上前,两手都抚了容华腹中,实在克制不住喜意:「容华,是真的吗?你腹中有了骨肉了?我们有孩子了?嗯?」 顾容华轻点着头,慢慢坐了起来,握住他的双手:「是,有了你的骨肉,所以,现在你能不能告诉我实话了,我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太子是你的孩子?那皇后和另外两位皇子呢?你本是先太子,为何冒用他名?」 周帝笑容渐渐消散,挨着她坐下了,与她轻轻耳语:「容华,你不该问的,这些事烂在宫里就是了,若是你知道了,怕是也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样的事。」 容华将他手撇开,已有恼意:「你有事瞒着我,我不知底细,所以不能全信你,也有一事瞒着你,现在这件事我想告诉你了,只怕你也不在意了!」 她还怀着他的孩子,周帝倾身,与她四目相对:「你的事,我都在意。」 他在她的面前,向来自称我。 顾容华柔情顿起,伸手来捧他的脸,她指尖也柔,指腹轻轻摩挲着那双熟悉的眼:「若是我说,在这个孩子之前,在你离开我的那一天,我就已经有了一个你的骨肉呢?」 周帝怔住,随即急了:「你说什么?」 容华不再隐瞒,咬牙道:「不想再瞒着你了,顾今朝根本不是月华和我哥哥的孩子,她就是我生下来的。我生产之前,许府尹那个奸人来我家里,月华正病着,他欲行不轨被我抓个正着,我趁他不备用匕首刺伤了他,之后我与月华合力杀了他!不想碰倒烛台引起了大火,赶上我动了胎气早产了,月华前面抱着孩子,后面背着我将我们救下来的,可怜的他,在我浑浑噩噩这么多年时,一直照顾着我,将那孩子……」 周帝还不敢置信:「你是说,顾今朝是我的儿子?是我们的儿子?」 惊雷也不过如此,顾容华又是摇头:「不,她是你的女儿。」 国公府当中,秦凤祤同顾今朝双双跪在秦淮远的面前,男人此时看着她也是一脸不敢置信,眉心紧皱,目光灼灼。 「你说什么?」他手中的白书卷放了一边,「今朝,你想进内阁?」 「是,还望秦爹爹能帮我举荐参加秋试。」 秦淮远淡淡目光在儿子身上一扫而过,又看向今朝:「可是,你分明是女儿身份,如何能进内阁?这并非儿戏,这京中,知道你身份的人有多少?若是寻常百姓,只当个奇事来论,可走上仕途,伴君如伴虎,时时刻刻都有掉脑袋的危险,此事万万行不得。」 今朝怔住,随即抬眸:「按着爹爹这么说,你也早知道了?」 秦淮远没有否认,只是叹了口气:「这才是你娘嫁入国公府的原因,你身为女儿家,却不能以女儿身入书院读书,通不过验检,是我将你破格送进去的。」 原来是这样,阿娘当真煞费苦心,就连她身份败露之后的退路都想到了。 顾今朝来时还雄心万丈,此时又是失落。 生来就是女儿家,她有什么法子,就像阿娘说的那样,要是怪,就怪这个世道,世道如此,所以委屈。 她伏下身来,恭恭敬敬给秦淮远磕了头,才是起身:「秦爹爹说的对,是今朝顾虑不周,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秦淮远轻点着头,让秦凤祤送她离府。 出了书房了,月亮已是入了云层了,秦凤祤送她走下石阶,沉默不言。 今朝知他心底难过,只是耸肩:「没事,来的时候我就想到了,此事怕是不通,秦爹爹说的对,我不能贸然行事……」 话未说完,秦凤祤已是叹了口气:「其实,也没那么难的,若是为兄入了内阁,成了首辅,你自然进得,为兄护着你便是。」 顾今朝不禁动容,自然是心怀感激。 出了国公府了,他又亲自送她,问她要去哪里,今朝仍旧要回巷口自己的府上,秦凤祤也就将她送了回去。 府院当中,安安静静的,顾今朝一路回到了自己屋里,来宝赶紧给她打了水来,她虽有心事,但洗漱一番,一倒在自己床褥上面,还是很快睡着了。 内阁当然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次日一早,她还在梦中烦恼此事,来宝急急将她推醒了,迷迷糊糊坐了起来,就听着说什么来人接了,来人接的。 开始以为是谢聿来了,顾今朝忙是起来梳头洗脸,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是宫里来了人,说是要接她面圣。 问了缘由,来传口谕的太监说是老太傅举荐她参加了秋试,先行殿试一番。 她一下就彻底清醒过来了…… 日头还没有出来,顾今朝还想去世子府知会一声,奈何老太监不许她声张,直催促着她,让她快些再快些,别让皇帝久等。 虽有些疑惑,但是帝王面前,自然不能失礼,怎敢让人等她。 今朝随他乘车,开始以为要去殿前面圣,可马车一路竟然是朝着后宫庭院北门走去的,直到下了车还不明所以。老太监在前带路,走了宫门处,她站住了。 刘世春见人没跟过来,忙是回头:「怎么了?走呀!」 顾今朝仰脸看着宫墙,眉峰微动:「不是说太傅举荐,圣前殿试的么?怎么来了后宫之处了?」 刘世春不知内情,只管催促着她:「这可不知,顾公子还是快些走吧,来的时候皇上可说了,让快点给你带过来,耽搁不得。」 后宫之地,说不定是姑姑想她了。 顾今朝犹豫片刻,还是跟了上去,圣上口谕,刘世春不敢怠慢,带着她直奔德轩殿,殿中宫女和小太监都被撵了出去,才进了殿中,周帝便是迎了出来。 今朝一见圣颜,撩袍就跪。 不过还不等她开口,就被周帝扶了起来,他不叫跪,两手紧紧钳着她手臂,她下意识后退一步,他似察觉才放开了她。 顾今朝不敢打量龙颜,只是低头:「今朝拜见皇上。」 周帝自知失态,也后退了一步:「你姑姑念叨你一早了,她身子不好,特地让你过来看看她。」 说话间,顾容华已从里面走了出来:「今朝,你来了?快过来。」 今朝连忙上前,一看姑姑脸色确有病色,忙搀扶了她:「怎么了?我看姑姑脸色不好,受凉了?」 左右也没有个宫女伺候着,顾容华牵着她手往内殿走,回眸瞥了周帝一眼,周帝站在后面已是红了眼,别开脸去,才勉强忍住。 进了内殿了,容华拉着今朝坐了榻边:「姑姑没事,这两日身子不爽利,就特别想你,你阿娘才成亲,可能有点顾不上你,还有你……你爹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这边说着话,周帝又走了过来。 今朝局促,才要站起来,他忙是随便坐了桌边,可是离得远了一些:「没事,你坐你的,你好好陪陪你姑姑,同她说说话。」 他细细打量着她的眉眼,目光灼灼。 顾容华余光当中瞥见,拉过了今朝的手:「皇上想问问你学问,你跟他说说你都读了什么书?」 第十一章 话锋一转,周帝立即接了过去:「是,老太傅很是夸你,你去书院多久了,都读了什么书?说是还能破奇门遁甲,能破多少局?可去了营地练过兵将?」 从前可未在皇帝面前坐过,不知他竟是这般多话,今朝一一回了,一脸正色。 她此时一身白衣,掩不住是少年风流,虽然面相上看是多半像容华,但言语之间,一举一动时,都觉得有他少年模样,周帝一手掩在龙袍之下,早已紧紧握成了拳。 他定定看着今朝,一眼都不想错过。 容华在旁使着眼色,然而他如何能移得开目光,目光在今朝脸上停留,不能再看,赫然站了起来。 背过身去,他扬声叫了刘世春进来,让他带着今朝先去偏殿休息,稍后再见。 这才坐了一坐,顾今朝有点莫名其妙,还以为自己说错话了,不过容华连连对她轻笑,还安抚地拍了她手背,推了她,让她先去等着,也未觉出什么不对来。 她不敢违抗皇命,跟着刘世春去了。 自她走过,顾容华才是上前,周帝转过身来,眸色通红:「是朕无能,是我无能,现在也不必等这个孩子生下来了,这就认回女儿,身为天子,若连自己的女儿都保护不了,何以守护天下?」 容华靠了他怀中,也是泪目:「我也想,也想立即认回来,但是月华养了她那么多年,是亲生一样,总得顾及她们母女亲情。此为一,二来我才有身孕,这个当口,和她说了,她伤心之余,怕是更觉被人遗弃,你身为天子,认回她,怎么能认得坦坦荡荡?前尘往事得拖出多少,还有她现在男儿身份,如何能不受人诟病?若是儿郎,只怕太子有所顾及,若是回女子身份,她自己愿不愿意,这么多事,事事难两全。」 周帝拥住她了,略一思索:「放心,朕只这么一个女儿,不让她伤心就是,非但不让她伤心,即便是开天辟地,也给她生出一条路来,就叫她为女儿身,也能随心如意。」 容华喜忧参半:「要不然,再从长计议?」 周帝眸光微动,来回踱着步,片刻又回她面前:「不,朕一刻都等不得。」 说着,又安抚了她两句,叫人进来仔细看顾着她,转身离开了德轩殿。 顾今朝在偏殿也没坐多一会儿,很快就有人来叫,说是龙颜大悦,特意叫了她陪着去狩猎,今日免了早朝,皇帝突然选了书院的同年门生,一起到猎场去。 在宫中时候,还特意给她准备了衣服,玄色的暗纹常服,衬得人更是白皙。 出了皇宫,禁卫军拥簇着姑姑乘坐的车马,她在马上,远远看见后面的确是跟了几个学子模样的,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心里有些忐忑,说不清的心慌。 到了猎场,周帝将学子们分成两队,顾今朝这时才发现,同窗们穿的都是青衣,只有她独树一帜。 更是不安,好在在猎场,很快她被编进队里。 周帝骑了马上,号令两队,带上弓箭骑马而行。 顾今朝接过弓箭上了马,才跟了周帝后面跑出去不远就发现身后的一干学子掉队了,若说今日带着来的都是穆二之流,那么她未必成佼佼者,今日来的都是文弱书生,有的连马都上不得,更别提拉弓射箭了。 她还好些,从小跟着林锦堂,虽不如穆二力气大,也不如他勇猛,但骑马还是擅长的,猎场当中一路疾驰,今朝眼中直盯着前面那道人影,不敢落下。 此时禁卫军已不知都哪里去了,进了猎场密林,顾今朝看着周帝下马,连忙也跟了上去。 可顾不上马儿,她才一下马,立即有几十黑衣人围了上来。 虽是女儿身,也有傲气,几乎是下意识地,顾今朝大步到了周帝面前,横臂拦在了他的面前,光只瞥着黑衣人,怒目以对:「什么人!」 看,这便是他的女儿,英勇无双。 周帝一身常服,看着她那一只玉手,目光沉沉:「顾今朝,你可习过拳脚功夫?」 今朝背后背着箭筒,两手拉弓,掩护着他:「我只能拖住一二,却不知皇上的侍卫队身在何处,一会儿他们若敢乱来。我掩护着些,尽力护得皇上周全。」 周帝站在她的背后,眸光柔和:「好。」 今朝又轻声说道:「不能往密林深处去,咱们得迎头赶上,出了林子,才有机会获救。」 她头脑清醒,距离太近了,长弓无用,随手扔了地上,单手解下了腰间的牛角匕首,反手握了手里。 周帝嗯了声,与她又站近了些:「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顾今朝紧紧握着匕首,闻言红了眼,头也不回:「没有,若今日不幸,唯愿能有人知会我哥哥谢聿一声,就说我先走一步,让他好生孝顺爹娘。」 说着,面前黑衣人已到,今朝倚着树边,挥着匕首登时上前。 周帝紧紧跟了她的身后,本就是他安排好的人,谁也不敢轻易伤了顾今朝,是以她游走其中,并未受伤,做戏也得找准机会,可惜这少年十分机灵,脚下又生了风似地,一时间谁也不能上前了。 她倒真个护住周帝了,弯指在唇边连连吹着口哨。 心存侥幸,眼看到了密林边上了,影影绰绰似乎能看见许多人骑马而来,顾今朝喜出外望,可她才要回头,只觉颈后一痛,最后挥臂一刺,没等回过身来,便软软倒了下去。 如此,今朝做了个梦。 她梦见了那天晚上,谢聿走上天桥,她提裙跟了后面。 月亮大很圆,他一身白衣站在桥上,从桥头走到桥尾,眼看着就要走远了,可她怎么喊他都听不见,想要跑过去,可是脚下裙摆绊着她的脚,一着急就摔倒了。 从昏昏沉沉当中睁开眼睛,顾今朝还有点不知身在何处,只一抬眼,就对上了一双泪眼。 顾容华坐了床边,正低头看着她,一脸泪痕。 似梦似真,今朝还记着那些黑衣人,看见姑姑一下坐了起来:「姑姑?我怎么了?这是在哪里?那些黑衣人呢?皇上呢?」 容华倾身上前,拥住她的双肩:「今朝,我的好今朝,从今往后,都好了,都好了……」 她哭得眼睛都肿了,可不愿放手。 顾今朝还云里雾里不明所以,宫里的刘总管快步走了进来,上前见礼:「姑娘放心,今日昭告天下,从此世人皆知,顾今朝为女子典范,人人向往。」 什么叫姑娘放心?女子典范人人向往? 今朝大惊,可容华却发哭得不能自已,她只得拍着姑姑的后背,好生安抚,片刻之后,圣旨到了,她这才明白过来,这个老太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说是她今日拖了一拖,禁卫军赶到了。 皇帝派人将她带回行宫,老太医发现了她的女儿家身份,容华不得已说出了她为女子的事实,皇帝念她救驾有功,又夸她虽为女儿家,却比儿郎不差,特地昭告天下。 收她为义女,赐长乐公主名号,同历代公主一样行奖,并且,为此另开女官之道,从此女子通过科考,可以入朝为官,当然了,此番举动引起了轩然大波,皇帝已先一步赶回京中处理朝政。 第十二章 顾容华可是抱着她好一顿哭,今朝却如在梦中。 长乐公主? 她一不小心,好像,好像上天了… 昭告天下,圣旨到了世子府的时候,景岚失手打了一个茶碗。 她来来回回在堂前走了能有几十回,心中焦虑自不必说,因皇帝顺道颁了新政法,女子学府科考诸多事宜一下引起老臣不满,如今朝中正是吵得不可开交。 说来也奇怪,人总是这样,他一口气放出两件事,相比较之下,更严重一些的引起争端了,另外一个就比较容易让人接受了。 凭空出了个长乐公主,若是无事时候,这要叫老臣们跳脚的,因为政法一事,反而没有人注意此女来历,没有人为此上折子反而纷纷赞扬此女英勇,救驾有功,一道顺着周帝说了。 景岚不舍今朝伤心,本来就是亲生亲养的,原先容华疯疯癫癫,都未想过何时认回亲娘,后来容华好了,二人合计了一番,不愿今朝趟皇族浑水,想让她离开京中。 没想到她不愿走,容华这个节骨眼上有了身孕,景岚怎不担忧? 顾今朝这孩子看似随性,其实心里敏感得很,她若知道自己不是她亲娘,只怕更为伤心。没想到圣旨来的这么的快,来宣旨的老太监还给她带了话,说云贵妃说了,今朝是她景岚的女儿,这不会变。 多少让她放了点心,可接了圣旨了,又听闻是什么救驾有功什么的,一直惦记着她的伤势,到底等不及带着来宝迎了出来。 快要黄昏时候,景岚已是望眼欲穿,马车才回到世子府门前。 顾今朝一身玄衣,下了车来,来宝和景岚忙是上前扶住了,一边一个。 她左右看看,干笑两声:「扶我干什么?我没怎么着,好得很呢!」 当娘的哪能不担心,左右拉着她看:「怎么还去猎场了?伤了哪里没有?我听人说是遇着刺客了你救驾去了?怎么才回来娘都要担心死了!」 今朝两手抱住她一边胳膊,还蹭着她的胳膊,撒着娇:「我也有点懵,不知道怎么回事,先是奉命同去狩猎,不知道怎么遇着刺客了,我拖延了一会儿时间,浑身上下,就后颈上挨了一下子,没事,没有别的伤。救驾是应该的,当时只有我一个人啊,我不去可怎么行?」 景岚左右看看,见四下无人,忙是拉了她:「下次再有这种事,你就离得远远的,救什么驾啊,在阿娘眼里,谁都比不上你,别人生死都不及你,可记得了?」 顾今朝哭笑不得,更觉暖心,她醒过来之后也查了,真是除了后颈挨了一下子之外,哪都没有伤到,真是心存侥幸。只不过突然被一道圣旨搅乱了心神,她被皇帝认为了义女?这可真是让人心生不安啊! 她推着阿娘,一边走还一边小声嘀咕着:「只不过,阿娘,这一下不用瞒了,天下人都知道我是个姑娘了。」 景岚点头,牵着她手走上长廊:「这样也好,以后再没有后顾之忧了。」 今朝想起刘总管传的口谕,昭告天下的是长乐公主,实行女子科考制度还待推行,如此一来,女儿家的归宿除了婚嫁,还有别的选择,这可是一大喜事。 她挨着阿娘的肩头,不禁恍惚:「阿娘,你掐我一把,我总觉得像做梦似地呢,稀里糊涂的就变成这样了,如果女儿也能科举,女官盛行,那我是男是女,都一样了。」 景岚深知古代制度,回手掐了她的脸,叹了口气:「我的儿,我的儿啊!」 其实她想说别高兴太早了,可瞧着哪朝哪代有女子科考制度了?实行起来可谓是难上加难,自古以来女官是有的,不过都是虚设,她身在局外,心里透着亮呢! 皇帝这两道令一道真,一道假,认女为真,他现在身份不方便直接认回亲女,总需要一个名头。变法为幌子,只怕他是故意如此行令,眼下群臣在朝中正为此事吵得不可开交,反而没有人去注意今朝了。 昭告天下,天下人却都知道了,顾今朝为孝行从小女扮男装,她救驾有功,赐长乐公主名头,与历代公主同等待遇,以后给她什么,只怕别人也说不出什么来了。 虽然今朝再三说自己没伤到哪里,还是给她送回了房中去。 谢聿让人收拾了后院的一间客房,好生布置了一番,还特意将从前府院当中那张大床搬了来,今朝换下外衫,被阿娘按了床上。 她现在再装儿郎已毫无意义,索性打开了长发,披了肩头。 躺倒在床上才惊觉床褥都是从前自己的,来回翻滚着,后颈咯着枕头了,还有点疼。 景岚坐了床边,跟她说了一会儿话,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今朝困意上涌,慢慢闭上了眼睛,竟是慢慢进入了梦乡去。 要黑天了,来宝去点了灯火,景岚让她在屋里守着今朝,先行离去。 她还要进宫一趟,急急走了。 来宝挑亮了烛火,径自坐了一旁,过了片刻,房门被人推开,火光被夜风一冲,一跳一跳的,她连忙伸手捂住了,抬眼看向来人。 谢聿反手关上房门,直直往里屋走去,她诶了一声,才想叫住他,一想算了。 到底还是和今朝亲一些,她至今并未同别人讲过半句,一见谢聿来了,赶紧走了门口,打开房门左右看看,站了门外又关上了房门。 夜空当中,看不见月亮踪迹,只有繁星点点。 少女仰脸看着夜空,环住了自己的肩头。 顾今朝这一觉,可是睡得踏实,只不过迷迷糊糊正在梦中欢笑,冷不防手被人握住了。 她本来觉轻,一下醒了过来。 指腹之间,还被人摩挲着,紧接着,五指被人分开了来,那人与她指指交缠,还叹了口气。 睁开双眼,今朝在暗夜当中看着来人的脸,也轻扯着手:「好端端的,叹什么气啊!」 谢聿见她醒了,垂眸:「事出突然,只怕又生变故。」 顾今朝一下坐了起来,长发从她肩头滑落,他抽出手来,抿着她长发掖了她耳后去,细细打量着她,四目相对,她眸光微动,勾唇就笑了。 即便是没有胭脂水粉,即便是在这里屋只有暗淡烛火,也能看出少女精致的容颜,天生笑颜。 她的眼睛里,能看出他的担忧。 今朝笑道:「别担心,什么都没有变。」 说着,拍了拍身侧,让他躺过去。 谢聿眸色渐沉,也当真侧歪了枕上,顾今朝再次躺倒,伸指细细描绘着他的眉眼。 他看着她,目光灼灼:「明日便要南下,如此怎能放心得下。」 顾今朝也心生伤感,只不过,不想他太担心而已,抓了他手放在自己唇边,轻吻了一下:「放心,我答应你的事,不会变。」 她脸上有肉,忍不住掐了一把,谢聿适当提醒了她:「科举制度从古至今,都未有过女子参政,此法怕是不通。」 今朝点头:「我知道,人总是这样,有许多的不得已,我是个姑娘家,其实仔细想想也没什么不好的,弄得天下人皆知了,忽然像把重担卸下去了一样,反而轻松了。以后干什么我以后再想,眼下,我就等着你。」 第十三章 谢聿眼帘微动,指腹在她脸上轻轻摩挲着:「那在此之前,你想干什么,你都干什么了?说来听听。」 二人只是闲谈一般,今朝并未瞒他:「想进内阁,你瞧内阁当中,掌管六部,文武皆在首辅之下。若为儿郎,守家卫国,文武各有用处,然忠臣忠君,这首辅一职,正名正义,人人向往矣。」 倒真像个儿郎,谢聿轻声说道:「你这倒和秦凤祤志同道合了……」 话说一半,心中已有了计较。 提起秦凤祤了,今朝不由失笑:「他为着我,也算尽心尽力了,明明知道我是女儿家,还假装不知道,我求他想让秦爹爹为我出举荐信,他也答应了。」 谢聿蓦地抬眸:「他答应了?那秦淮远可答应了?」 顾今朝坦然道:「秦爹爹没有答应,秦凤祤懊恼不已,临了,他与我说,若是他在内阁,什么都不是难事,看起来,他是真心为我,真心帮我,难为他了。」 谢聿目光灼灼:「难为他了?」 今朝嗯了一声,回眸时见他脸色不好,忙是推了他一把:「最难为的是你,是你。」 他缓了脸色,坐了起来。 顾今朝见他起身,也跟着坐了起来:「怎么了?」 谢聿定定看着她:「明个要出京了,只怕一时半会不能回,顾今朝,你说过的话,可作数?」 他眉宇间,淡淡的离伤。 这分离伤,似也感染了她,今朝千般不舍万般不舍,看着他一下扑了上去。 她紧紧环住他颈子,埋首在他的肩头,还狠狠蹭了蹭:「怎么办,我好像有点舍不得。」 谢聿单手抚住她后腰,见她不舍,终是松下了这口气:「以后,怕是再难这般耳鬓厮磨…… 」 话未说完,顾今朝已是推开了他。 她站了起来,垂眸看着他,难得向他撒娇:「我想让你背我,再背我一会儿,趁着还能在一起。」 说着张开了双臂,就那么看着他。 她长发从肩头披散开来,当真像个柔弱的姑娘家了,谢聿顿生怜惜,当即站了起来,背对着她了。 他两手微张,才要说过来,人已是狠狠扑了他的背上! 稳稳接住了,谢聿托住她两腿,慢慢在屋里踱起了步来。 顾今朝伏在他的背上,直在他背上画着圈圈:「谢聿?」 他顿时回眸:「嗯?」 她又叫了他一声:「谢聿?」 他依旧瞥着她:「嗯。」 少女勾着他的颈子,长发垂落他的脸边,她亲手勾了起来,露出一张笑脸。 四目相对,顾今朝倾身一动,双唇落了他的脸上。 烛火跳着火花,屋里昏暗得很。 两个人并肩躺在软枕上面,顾今朝定定看着帐顶,谢聿侧目看着她,两个人牵着手,紧紧握了在一起。 寂静的夜里,似只听得到晚风呜呜的声音,不知什么东西,沙沙打在窗棱上,谢聿淡淡道:「此次前去,涉及边关建设,怕是没有一年半载不能回还。」 今朝举起他的手来,试探着道:「一年半载的,怕什么呢,一年以后你肯定就要回来了嘛,到时候咱们再续兄妹情缘。」 话音才落,谢聿已是紧紧握紧她指尖:「兄妹?」 顾今朝吃痛,甩又甩不开,只得告饶,转过身来,用另只手来掐他的脸:「快放开我手听见没有?」 她用了点力气,谢聿目光沉沉:「兄妹情缘?」 今朝瞪着他:「不是兄妹是什么嘛!」 他抽出自己手来,一手搭了她手臂上面,轻轻一按:「顾今朝,我劝你别动歪脑筋,乖乖等着我回来,许是一年半载,许是更久,也许是早早回来,你若敢背弃诺言,定不饶你。」 说着坐了起来,转身穿鞋。 才一动,顾今朝又从后面扑了过来:「……」 他伸手一扶,回眸:「怎么了?」 她鼻尖一酸,强忍住泪意:「没什么,舍不得你。」 这般不舍模样的,他心顿软,转过身来,顾今朝就跪坐在面前,他叹着气,上前将整个人都拥住了:「你这样,我会走不掉。」 今朝枕了他的肩头,直点着头:「那就别走了。」 谢聿低头,看着她的眉眼:「那怎么行。」 实在是太晚了,来宝在门口站了好半晌了,他扶着她坐直身子,伸手在她脑门上轻扣一下,今朝虽是情绪低落,但还是推了他一把:「去吧,快走吧,时间长了,让别人知道怎么办。」 谢聿穿鞋往出走,顾今朝直接把自己摔回软枕上。 不多一会儿,房门微动,她听着脚步声逐渐离去,长长叹了口气。 片刻之后,来宝匆匆走了进来。 小丫头还算机灵,到她面前来笑嘻嘻道:「我在门口看了一会儿,没有人来过,世子走了,好歹你们是说上话了,明个他走了能少点想他。」 今朝抬眸,伸手覆了自己眼睛上面:「怎么能呢!」 来宝见她伤感,更是上前来劝,两个人晚上就挤了一张床上,说了半宿的话。 一夜无梦,次日一早,都早早起了。 天亮了,谢聿一身戎衣,站了街上。 顾今朝依旧一身白衣,随着景岚和谢晋元一起出来送他,他手里牵着马,目光在他们三人身上扫过,只叫他们放心,千万保重。 今朝还有心事,为叫他放心,对着他笑。 谢聿上马,一手按了腰间的牛角匕首上面,慢慢回眸。 她也在匕首上按了一按,四目相对时,都轻点了头,随即他一甩马鞭,疾驰了出去。 难得的,景岚也生了不舍之心:「没想到,一晃孩子们就长大了。」 谢晋元在旁也看着谢聿的背影:「是,一晃就长大了呀。」 等送走了谢聿,今朝忙是将阿娘拉住,在她身侧拉着她一只手了:「阿娘,一会儿面圣能不能同我一起去,我有点害怕,什么昭告天下,女子典范,我并不觉得有什么好的,但是既然是说我救驾有功,那么我很想要一样东西能不能跟皇上提呢?」 谢晋元在旁站住:「什么?你想要什么?」 顾今朝小心翼翼地看着她:「我想要一张免死金牌,听说皇帝应允过的话,以后不会改变,至于公主身家,我什么都不想要。」 皇帝金口玉言,当然不会改变。 景岚点头,看向谢晋元:「原本是说带了今朝去书院,从书院昭告天下的,如此一来,那我们……我们就去吧,提前面圣,带着今朝,不要勉强她。」 她知道底细,自然放心,反倒是谢晋元有些担心。 不过,皇帝既然开了口,对一个在他们眼里还是个孩子的今朝来说,应当没什么不能说的,他准备一番,这就让人赶了车,先奔了书院去。 顾今朝心还忐忑,她成为了群臣争吵的对象,因她要开设女子学府,女子科考制度。 但是她并不是幼童,这么多年跟着阿娘走南闯北,深知女子不易。 变法岂能这般容易,她如今身份暴露,说不定也是好事,她做事向来喜欢不留遗憾,喜欢穆二时候,为了他可以放弃大考,全心全意不留遗憾,到了谢聿时,仍旧时刻想着争取。 他不愿放手,她便不愿他失望。 第十四章 如今已变回女儿身了,却不能再留在世子府,否则这辈子都要落实兄妹之名了。 亲生的也好,不是亲生的也罢,她已不愿去查。 亲生的一种伤心,不是亲生又一种伤心,不如全然不问不知。 到了书院,景岚让今朝在书院偏院候着,不到一个时辰,书院果然被禁卫军围住了,皇帝亲临,今朝在偏院忐忑至极,不知道景岚是怎么跟他说的,顾今朝没再等多久,她竟然等到了皇帝的到来。 简直是受宠若惊,她在偏院的厢房才要出去,就听脚步声进了偏院。 不等她到门前,房门一开,男人便走了进来。 眼见着那身龙袍,顾今朝连忙上前,撩袍就跪,这一次,周帝生生受了,低眸瞥着她。 房门在他背后合上了,他脸色不虞,眸光暗沉:「公主之命,并非所有人都有这般机缘的,朕有心赐你公主府宅,封地,为什么不想要?那你想要什么?」 既然他来了,说明已是退步了。 今朝低着眼帘,实话实说:「昭告天下这样高调,实在让今朝忐忑不安。现在天下人知道我的底细,我便以女儿家面对就是,皇上待我之心,我先行谢过,公主府宅封地什么的我统统都不想要,若说想要什么,今朝当真有一事相求。」 周帝眸光微动:「起来说话。」 她身形未动,只大着胆子抬起了眼来:「若真能改变法制,可是一桩美谈,今朝身为女子,也想行女官之路,只求皇上能给今朝这个机会。」 周帝点头:「那是自然,你且等着科举就是。」 他答应的竟是如此随便,顾今朝看着他,再无不安。 不知为什么,她见皇帝时,不管他什么脸色,可打心里是从未真正怕过,她向来会说软话,在他面前几乎是脱口而出,「不知怎的,我见了皇上,总有亲厚感觉,可能是姑姑的原因。另外我想在皇上这讨一个免死金牌,用来护身。」 这个简单,周帝点头:「可以,没有想要的了?」 他再次让她起身,今朝弯了眉眼,这就站了起来:「不知老太傅知道我底细之后,还会不会收我这个弟子?」 周帝笃定道:「放心,不会有变。」 今朝又道:「那我在书院读书的事,也不会有变的吧?」 周帝自然应下:「嗯,不会。」 他在她眼中,真觉亲切,顾今朝擅于观察,见他神色不变,最后说道:「最后,还请皇上派人送我去一个地方,为我撑腰。」 景岚在偏院门口走了几个来回,仍旧不安。 她不知道顾今朝会对皇帝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 还好约莫不到一刻钟的功夫,房门打开,周帝走了出来。 顾今朝亦步亦趋地跟了他的身后,景岚侧立一旁,也跟了过去,回了书院当中,老太傅带着一干夫子同学子已在堂口候着了。 女学子们站在两侧,因衣冠飘飘,多有美感。 周帝带着今朝从中走过,到了堂口,刘世春上前宣旨,赐顾今朝为长乐公主名号,昭告天下。 皇帝都亲口夸赞了,说今朝是女子典范,责令书院重视女学云云,顾今朝站在皇帝身边,感受到了太多的目光,甲学当中,卫渊身在人群,看着她这般模样若有所思。 也有不少同窗好奇地看着她,不过她不大在意。 受人瞩目,从此顾今朝在书院便是一个传奇,她虽然失去了儿郎的身份,但也一身轻松。 周帝一直让她站在身边,既到了书院,自然又是到处走走,快到晌午才要离开。 出了书院,周帝先行上车,顾今朝看见世子府的马车,径直走了过去。 景岚远远看见,迎下车来:「可算能回去了,走吧,跟娘回去。」 今朝摇头,上前来特意给她揖了一揖:「阿娘,请恕今朝不孝,如今我和从前不一样了,真个打算去我爹府上生活了,就不同你们回去了。」 景岚不明所以:「去你爹府上?你这是干什么去?」 她才要去拉今朝,人已是后退一步。 顾今朝对她笑笑,鼻尖也酸:「我知道过不了多久,阿娘就会跟谢伯伯回封地,我还不能走,所以,就请让今朝留在京中吧,我愿去爹爹府上。」 景岚的目光透过今朝的肩膀,落在了那不远处的马车上。 周帝掀着窗帘,轻轻颔首。 她虽万般不舍,也只能放手:「那阿娘送你过去。」 顾瑾那个人,今朝虽只见过那么一次,但已知他脾气,顾今朝连连后退,只对她摆着手:「不必了,有人送我过去了。」 是了,景岚会意,更觉放心了。 一个时辰之后,禁卫军敲响了顾家宅院的大门,看门的小厮将大门打开,顾瑾同妻儿上前迎接圣驾,周帝先行下车,跪了一地的人。 顾瑾口呼万岁,才一抬眼,少女便在周帝背后走了出来。 才是昭告天下,顾家自然也得了消息,只不过顾瑾猜到了些许,没想到皇帝亲自送了今朝过来,他带着妻儿同一干奴仆跪迎在前,周帝只回眸瞥着今朝。 顾今朝坦然上前:「爹,以后我就同你们一起住了!」 永宁十六年冬,天气是一日比一日的冷。 难得顾今朝休沐,不用去翰林院修书,在被褥当中,不愿起身。 屋里温暖如春,这个回笼觉却未睡个消停,连连做了两个梦,都是被人追着跑,无处躲藏,梦中的恶人总能看见她的藏身之处,她醒过来了,下意识将手摸进软枕下面,按在了牛角匕首上面。 谢聿走了快两年半了,这两年半的时间,偶有书信往来。 因不能明着写书信给她,只言片语只能隐藏在家书当中,阿娘同谢晋元回了封地之后,住了小半年才回,姑姑有了身孕,去年才到春时,生了个小皇子,起名李兖。 她在顾瑾的府上,也习惯了。 起身穿衣,来宝揉着眼睛就过来了:「小姐呀,今天不用去翰林院的,起这么早干什么?」 今朝长发披在肩上,伸手撩起,接了她手里的厚衣来,才要穿起,房门咣当一声被人推开了,只听脚步声急急奔着里面来了,来宝才迎了出去,秦凤崚大步走了进来。 「今朝!今朝!」 「诶呀秦二公子别进来啊,我们小姐还没起呢!」 他急急进了里屋来,一眼瞥见顾今朝正在穿衣,忙是转身背对着她了,今朝也背过身去穿衣,见他这般模样,更是加快了动作:「什么事这么急?你怎么跑我这来了?」 秦凤崚低着头,耳根发红:「我一早上本来要来找你,遇着赵家来人一道,说是赵小姐她爹一早没了,六神无主的,让你过去呢!」 今朝大惊,一下在床上跳了下来。 她紧忙穿了鞋,幸好外衫本来就素,急急坐了镜子前面,让来宝给她梳头。 自她恢复女儿身,仍喜男衫,不过改制了些许,下面似裙非裙,宽松得很。站立不动时层层叠叠都是裙摆线条,走起路来仍旧行走如风,全身上下,一根长长的锦绣腰带点缀,虽然都知道顾今朝是女子了,但她不喜欢太复杂的发髻,平时就单单一个高髻,常常一根发簪了事。 第十五章 如此简单装扮,反而在京中流行了起来,闺女们纷纷效仿。 再回书院时,昔日同窗看着她的目光都十分复杂,当年的玩伴也所剩无几,穆二远走西北极地,赵玘倒是到她面前哭了一场,没过多久就嫁了人了,可惜所托非人,她的夫君的孙百青不提也罢。 去年冬天时,赵秀才就不大好了,赵玘没了娘,这又没了爹,孤苦无依的,今朝怎不心疼。 草草梳了头,她再腰间系上了匕首和锦袋,这就往出走。 秦凤崚与她并肩,说要一起过去看看,二人到了门前都急着出门撞到肩了,挤成一团,又各自后退半步。 顾今朝抬起眼来,让他:「二哥哥先走。」 俩人出了院中,到后院马厩寻车。 不巧得很,一早上,夫人带着丫鬟们乘车去上香了,顾瑾也不在府上,后院并无车马,今朝迟疑片刻,立即回头。 「你怎么来的?」 她同他兄弟走得近些,秦凤崚这两年没少来顾家府上,见她问起了,很是懊恼:「急着来寻你,没想那么多,一路跑来的。」 今朝忙是安抚着他:「没事,谁不定门口有车。」 二人才到前院,正遇着顾原泓进门。 他才在郊外三十里铺回来,一手牵着马,一手抓着马鞭,与二人走个迎头,登时皱眉:「干什么去?」 今朝二进府时,可是皇帝亲送进来的,谁敢给她脸色看,这两年反倒是最先待她和颜悦色的少年变了模样,尤其瞧着秦凤崚出入府中,更是几不可见的皱了眉。 顾今朝向来与他井水不犯河水,匆忙从他身边走过:「有点事,我出去一趟。」 擦肩而过,秦凤祤回头还瞥了顾原泓一眼,被今朝推走。 出了顾家府上,门口并无车马,秦凤崚更是懊悔:「我让人赶车来好了!」 今朝心中一动,快步回了院中,顾原泓才将缰绳递给来接的小厮,那马儿不耐刨着蹄子,赤褐色的毛发,唯独马尾上一点白,印记一样的。 那是顾原泓的爱马小白,宝贝得很。 顾今朝几步到他身后,一把扯出了他手里的马鞭,他转过了身来,二人都握住马鞭,并未放手。 四目相对,今朝弯了眉眼:「哥哥借我宝马一用,我有急事。」 顾原泓眼帘一动,淡淡道:「你这哥哥也多,左一个右一个的。」 顾今朝见他不应,更是两手都抓了他的马鞭,上前一步:「好哥哥,真是着急,赵玘她爹没了,连个人都没有,我得快点过去看看。」 话音才落,顾原泓已是放手,他回眸看她一眼,终究是什么都没说,大步走了。 这就是应了的意思,今朝连忙叫住牵马的小厮,给小白牵了回来。 她牵马走出大门,立即上马。 秦凤崚在下面看着她:「你先去,我也这就过去!」 今朝点头,一甩马鞭,小白这就疾驰了出去,本来就是有灵性的马,从前她跟着原夫人去营地时候骑过一次,没想到还记得她,并未存心摔她。 一路疾驰到了中郎府后巷,奔着赵家去了。 到了赵家门前,先将马儿拴上,急急忙忙进了大门,院中一片哭声,两个小丫鬟直扶着赵玘,左邻右舍来了几个人,有几个男人游魂似地,不知要干什么。 顾今朝大步上前:「赵玘!」 赵玘抬眼看见是她,也扯着嗓子叫了声今朝,向前走了几步,才到跟前,一下瘫软下来了。 今朝连忙扶起她,揽住她双肩。 赵玘紧紧搂住她,眼泪更是克制不住:「今朝,我没有爹了,没有阿娘也没有爹了,谁都没有了,今朝我可怎么办怎么办!」 滚滚泪珠落在她的颈间,顾今朝也紧紧拥着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没事,你还有我,还有我。」 赵玘扬着脸,伸手擦泪。 顾今朝扶住她双肩,才要安慰两句,冷眼一看,顿时抬起了赵玘的下颌来。 刚才也没注意,此时离得近了,才看见她眼下那块乌青,今朝胸口起伏得厉害,怒道:「他竟是对你动手了?他敢打你?」 泪珠滚过那块乌青,赵玘别开眼去,点了头:「跟个丫鬟鬼混,我说了两句,就打了我……」 她发髻微松,身上连个像样的首饰都没有。 当初成亲的时候就是她爹一厢情愿,孙家家境殷实,赵秀才仓促嫁女,没想到那人不是什么好物,可叫赵玘吃了不少苦,先她还瞒着,后来变本加厉了,身上带伤了,瞒不住才说的。 第一次知道她这婚事不妥,今朝就劝她和离了事。 可回了几次娘家,孙家也都登门认了错,赵秀才三番五次劝说着,赵玘也就忍下了。 可怜她就剩这么个爹了,为着女儿生出一股子邪火,没能熬过这个冬天。 顾今朝怒不可遏,握了赵玘的手,紧了紧:「今个是你爹的大日子,先行忍下,等你爹安妥了,我给你做主,去府衙和离,趁着没孩子没那个牵挂,以后我护着你!」 赵玘点头,又是落泪。 顾今朝在时,她就有主心骨了,还好有赵家的堂兄帮衬着,搭建了灵堂,虽然平时没什么亲戚走动,但街坊邻居也来了不少人。 孙家顾及脸面,让人送了些银钱来,赵玘跪了亲爹跟前,眼泪都要流干了。 前来吊唁的人不多,秦凤崚也赶了来,赵秀才被停放在房中,总算将这第一晚上熬过去了,顾今朝陪了她一夜,白天还得去翰林院修书,此事不宜惊动别人,谁也没跟谁说,一早换了衣衫又去了翰林院。 去年秋试之后,她文采出众,殿试之后被皇帝钦点女状元。 而秦凤祤,当真进了内阁成了侍郎,她是顶他的缺进的翰林院,平日修书为重,倒也没个空闲。 至此长乐公主的救驾之情,早已被人抛之脑后,更令人津津乐道的是女状元,顾今朝在京中穿衣言谈,都带动一番少女追崇。 如此过了两日,这第三日白日里去修书了,一直未出殿中,等到了黄昏时候,她总算忙完了,出了翰林院,才惊觉外面天气变化。 清冷的冬日里,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雪。 雪花纷纷扬扬,更添悲色。 顾今朝先回府中换了衣衫,依旧骑马去的,这两日来回都骑着小白,方便许多。 走过中郎府前,不知府中发生了什么事,门口车马行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她着急赶路,并未多想。到了赵家门口,她飞身下马,依旧先将马儿拴上了。 此时赵秀才已是入殓了,他的棺椁已经停了灵前。 赵玘哭了两天,此时红着一双眼睛,直直跪在棺前守着灵。 灵堂当中,也没个别人。 今朝走了过去,跪了她身边。 赵玘扬着脸,看着灵前的白花,怔怔的:「今朝,你说,我的命怎么那么苦呢?嗯?我小时候,和你和穆二,咱们三个一起玩的时候,你还记得吗?那时候街头有个算命的老头,他怎么说的?」 顾今朝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想起从前,也是唏嘘:「记不得了。」 赵玘眼泪已是哭干了,她就那么看着,目光呆滞:「我记得,那算命的老头说,说我命中带煞,克双亲克夫君是孤苦之命。」 第十六章 是曾有过那么回事,今朝回眸,抓了她的手握紧了:「街头的先生你也信?都是假的。」 是了,当年为着这一句孤苦之命,赵玘哭了。 顾今朝和穆二就把那算命的杆子给扔了,当年时,她们三人一起长大,没想到真个长大时候,也是各有去处,正是唏嘘,灵堂当中又来了人。 这两天,时不时有人来,今朝并未在意。 赵玘回头看了一眼,那呆滞地眼睛一下瞪大了,一下将手在今朝掌心抽出来掩住了口鼻,眼泪又大颗大颗落了下来,:「你……」 今朝才一回头,一人到她身侧,直直跪了下来。 她蓦然回眸,他身披风雪,就连眼帘上也挂着雪花,那双眸子定定看着她,一如初见。 穆庭宇在赵秀才棺前跪拜之后,并未起身,他磕了头之后,再抬眸时,眸色已红。 顾今朝侧目,看着他更觉唏嘘。 赵玘擦了把泪,忙是绕过来扶他:「二公子快请起吧,我爹得你这一拜,也算你小时候没白疼你,这就够了,行了,他这辈子没遭什么大罪,挺好的。」 她们小时候也常去赵家玩耍,赵秀才最喜欢舞刀弄棍的穆二,还常说把赵玘许给他。 两年多未曾见过,顾今朝没想到会在赵家遇着他,甚至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的京中,她一身白衣,还绾着发髻,那样的目光看着她,直叫她躲避不开。 赵玘扶着他,让他起来,穆庭宇身形未动,依旧跪了今朝身边,却已别开了目光:「可有烈酒?」 赵玘点头:「有的。」 穆庭宇抬眼看着她:「给我拿些烈酒,赶的急路,心肺都冻僵了。」 赵玘赶紧出了灵堂,到屋里去寻酒,一时间灵堂当中,就剩了她们两个人,今朝给火盆当中添了些纸钱,挑着火花没有回头。 火舌卷着纸钱,顾今朝又拿了一些,不让火灭。 灵堂当中,冷风阵阵,穆庭宇跪行一步,上前了些。 她添着纸钱,回眸看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也拿了些许纸钱在手中,并未回她的话,火花跳跃着,穆庭宇一边添着纸,一边轻声低语着:「伯父就安心去吧,我们会顾看着家里的。」 顾今朝见他不搭自己的话,便也跪直了未动。 片刻之后,赵玘拿了酒过来了,她亲自倒了一盏,递到穆庭宇面前:「二公子喝点烈酒暖暖身子。」 之后又给今朝倒了一盏:「你也喝一盏。」 今朝是有点冷了,也没矫情,拿过酒盏仰头喝了,穆庭宇在旁连喝了三盏,才站起来 。 外面大雪还下着,灵堂当中呵着的气都能看见,连续熬了几天,今朝眼皮有点重,给火盆添火的时候一低头就打了个盹。 赵玘都看在眼里,放下酒壶过来扶她:「我好歹还趁着你来时候歇了一歇,你这白天晚上的,熬不住了吧,回去吧,明个送了爹爹上山,就算安生了。」 顾今朝轻摇着头,揉了揉眼睛:「没事,我陪着你。」 赵玘回头看向穆庭宇,也推了他一把:「你才回京,想必疲乏的很,先回去歇歇。」 他也重新跪了下来,只盯着火盆,目不斜视地:「不必,我来守灵,你们去吧。」 这么晚了,赵玘只得来扶今朝:「那好,让二公子帮我守一会儿,你先去休息,走吧,都熬了几天了,白天还得去翰林院……」 顾今朝的确是有点熬不住了,她顺势站了起来,俩人走过穆庭宇身边,没有停步。 才要出灵堂,自外面走来一人。 暗夜当中,他一身玄衣,披着大氅,整个人都看不大真切,进了灵堂,烛火一晃,才是看清。 今朝上前:「你怎么来了?」 顾原泓淡淡瞥着她:「你不想休息,我的马儿还得喘口气,我来接小白。」 他口气略显嫌弃,定定看着今朝,她恨不得这就闭上眼,好好睡一觉,管他说什么呢,这就往出走:「好吧,小白在门口,接走吧,这两日辛苦小白了。」 赵玘还要再送,顾原泓伸出一臂来,将她拦住。 她这才明白过来,站住了。 他略一点头,跟着顾今朝的身后,转身走出。 赵玘目送他们离开,长长叹了口气,回身又到灵前。 穆庭宇低着眼帘:「那是谁?」 今朝他不可能不认识,问的当然是顾原泓了。 赵玘道:「她爹还活着,就你去的西北军那的顾将军,刚才来接今朝的,是他府上公子,听说是顾将军夫人带过来的,按着辈分,那就是今朝的继兄,现在他们一起生活。现在今朝和从前一不一样了,你在京中到处都能听到她的事,她是个姑娘家。」 才回京中,就有人说了,看见她的装束,就知道了。 前尘往事不可触及,穆庭宇定定盯着火苗,目光沉沉:「怎么会是这样?」 赵玘跪了他身侧,给爹爹添着火:「是啊,怎么会是这样,我也没想到,咱们小的时候成日成日在一起玩,也不知道今朝原来是个姑娘家,谁能想到呢!」 她抬眼看着他,心中已知蹊跷。 穆庭宇回过头去,夜色当中,只留寒冷夜色,漆黑一片。 赵玘循着他的目光,心里突地打了个颤儿:「你们两个,怎么了?你该不是……不会……你们两个之前……」 那时今朝还是儿郎,实在无法想象。 穆庭宇没有开口,继续添纸。 赵玘看着他不由怔住,她那放了心底的秘密似乎也被人戳穿了似地无处遁形,别开眼睛,直是心惊肉跳。 可这种沉默,更令人焦躁。 一时间相对无言。 出了赵家大门,门口停着车,早有人将小白拴了车后,让今朝上车。 顾今朝实在累极,挑开车帘上车就靠坐了里面。 顾原泓随后上车,让车夫赶车。 车厢当中挂着一盏暗灯,今朝抱臂,只觉浑身发冷。 她才喝了点酒,五脏六腑当中还有点热,抬眼看见顾原泓身上那暗纹大氅,顿时搓了搓手:「来接我就说来接我,还说什么接小白了,哥哥不如做件好事,嘿嘿……」 顾原泓不为所动,闭目养神:「顺道把你捎回去,否则母亲问起,无法交代。」 顾今朝这就又靠近了点,呵着手:「那哥哥能不能……」 她伸手抓住他大氅一角,他动都未动:「不能。」 她入府时,皇帝亲送,公主名号,顾瑾夫妇待她当然不敢怠慢半分,非但不敢怠慢,还要小心对待。 今朝见他不搭话,小心往他身边坐了坐,能当一点风是一点风,连续几日的熬,实在让她没有心力,靠了车壁上就闭上了眼睛。 也不知是梦里还是梦外,她好像回到了小的时候。 穆二是个淘小子,赵玘是个小姐姐 ,她跟着他们一起玩耍,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那时候别无烦恼,可真是好啊! 勾着唇竟是笑出声来,顾今朝靠了车壁上面,在梦境当中快活,转出巷口了,马车颠簸,她随着颠簸往旁边一撞,头点在了顾原泓的肩头。 睁开眼睛,发现他好像并未在意,好好又坐直了。 从赵家到顾家这条路可是不近,心神一放松,立即又打起了瞌睡。 第十七章 说来也真的是又累又冷,下意识就挨着顾原泓,不出片刻就睡着了。马车些许颠簸,顾今朝随着来回晃动,最后一颠,人还往里靠去了。 顾原泓虽未抬眼,人动作却快,伸手一揽,给人揽住了。 这姑娘在他面前,没多大戒心,他无奈回眸,扶了她靠向自己,一放手,人就靠了他的肩头上面。 马车行到顾家门前,已是半夜三更的了,车夫给掀开了车帘,一股冷风灌了进来,顾原泓肩头一动,将人抖开了去,顾今朝回身磕在车壁上面,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 顾原泓已先行下车,她捂着额头,还有点云里雾里,好半晌都没有下车。 片刻之后,顾原泓去而复返,站在车窗旁扣指。 今朝捂脸:「干什么?」 顾原泓回过头来,又在车窗处扣了扣指:「下车。」 他的声音冷冷清清,在这暗夜当中听起来淡漠得很,一时间让她有些错愕,飞快掀开了窗帘,看见人了,才亮起来的眸光顿时暗沉了下去。 四目相对,顾原泓见她神色,不明所以:「怎么?还不下车?」 她叹了口气,慢腾腾从车上走了下来。 进了院中,前院竟然还都亮着灯,顾原泓走在前面,脚步不快:「现在知道为什么去接了吧?他们有事等着你,而且还是大事。」 今朝跟了他的身后,心不在焉地:「什么事?你娘向来不大管我,我爹也不能有事瞒着,半夜三更的,能有什么事?」 顾原泓带着她进了前堂,上前见礼。 今朝也随之过去,顾瑾和原夫人坐了桌边,正拿着画轴看着什么,见他们兄妹回来了,都抬起了眼来。 尤其原夫人,看着今朝,笑意顿露。 「今朝,你可回来了,快过来瞧瞧,有没有看顺眼的?」 「……」 什么东西,还要看顺眼。 顾今朝快步上前,到了桌边低头一看,画轴上画着几副画像,都是翩翩男子,年纪不怎大的,她都在书院见过,此时在画中相见,实在是摸不着头脑,就算明白过来一点也要装不明白。 「夫人,这是何意?」 「能有何意,这两日趁着咱们还没离开京中,想好好相看相看你原泓哥哥的亲事,不想他还没个眉目,先有人登门向你提亲了,一个来了,第二个就来了,一日来了好几个媒人,可是争先恐后都递了画像来,个个都还不错呢!」 今朝:「……」 屋里很暖,这种暖让人昏昏欲睡。 原夫人说什么有人来提亲,顾今朝没听见一样,只敷衍地点了点头:「有人来提亲,那很好啊,自古以来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们做主就好了。」 女人回眸,偷眼瞥着顾瑾,后者拿了茶碗,才抿了口茶,瞥着今朝,淡淡开口:「这是你的心里话?」 顾今朝点头,伸手轻抚胸口:「当然,真真的心里话。」 这样的事,她从来不放在心上,因为顾瑾做不了她的主,她阿娘早就说过了,让她自己愿意才行,如今提亲的这些个人,到阿娘那就得被拦回来,是以才不害怕。 不过令她没想到的是,顾瑾的原意也不是想给她定亲,他放下茶碗,好半晌才是开口:「你最近与秦家那兄弟两个是不是走得太近了点?」 原本,是以为今朝一定会拒绝提亲,那时再提及更理所当然些。 没想到,她不上道,只得开门见山。 今朝掩口打了个哈欠,不以为意:「回爹爹的话,我不是最近与秦家兄弟走得近,我是一直都与他们走得近,再怎么说,秦家爹爹和两个哥哥待我不薄,当然要好好往来。」 顾瑾眼帘一动,抬眸看着她了:「只当兄长,别无私情?」 顾今朝错愕地看着他:「爹爹什么意思?」 她这两日去赵家府上干什么,顾瑾当然知道,他见她一脸疲色,也是心软:「既是累了,那就改日再说,你也大了,有人登门提亲很正常。但是你身在朝中,需得把持住自己的心,毕竟你的婚事,只怕爹和娘都做不了你的主,到时候皇命难违,若有伤心,不好收场。」 这也是为她着想了,说的都是实话。 今朝点头,乖巧得很。 她这种乖巧,在顾瑾眼中便是桀骜不驯,两年以来,这姑娘在他眼皮子底下成长,真是让人头疼,果然是景岚养大的孩子,脾气秉性都同她一模一样。 白日里,有人登门提亲,原夫人问了顾瑾,他犹豫再三,叫来了今朝的丫鬟来宝打探口风。 提及秦凤崚了,来宝当然否认,只说两人是兄妹之情。 顾瑾再三追问,来宝一时失口,竟是说走嘴了,她说不可能有别的私情,因为今朝心里有人。 一听女儿心中有人,顾瑾更是问,来宝不敢再讲,只说无意听今朝提过,但是她也不知道是谁家公子。这一个不知谁家公子,可让顾瑾夫妻二人头疼。 想着试探一下,可今朝并不在意,滴水不漏。 这会儿瞧着她疲乏,原夫人忙是起身推了她:「这些人当中,你爹都看不上眼,再者说,你的婚事还得禀过皇上才能定夺,如果你有了可心的人,那就同我们说,也好早做打算。你先回去歇着吧,别累着了。」 顾今朝当然不能承认,光只点着头:「夫人放心,如果有,一定先对你们说。」 说着更往外面推着她,今朝正好困乏,转身就走。 等她回去了自己的房中,顾瑾才是抚额,让原夫人将画轴收起来,原夫人挨个细细打量,其中也不乏模样端正俊秀的,看着也赏心悦目。 顾原泓见她还看,走了她的面前,伸手将画轴夺了过去。 女人顿恼:「干什么?我看看还不成了?」 顾瑾在旁头疼:「先别看那个了,眼下要紧的是,要好生查一查,今朝心里的人是谁,趁早掐了她这火苗,省的日后身不由已时再伤心。」 原夫人打了个响指,眸光发亮:「这还不简单?让她娘来问,娘两个,有什么不能说的,说不定一问就说了。」 顾瑾看着她摇头:「姑娘家家的,心里有人了,怎么能一问就说。」 原夫人在旁托脸:「这有什么?不过不问也好,我也不喜你去见她。」 她口中的人是景岚无疑,每次顾瑾有事去见,回来都丢了魂似地,原夫人故意放明面上说了,也是试探。顾瑾无心顾及,只是皱眉:「按说,她周边也没有谁了,原泓,你这两日紧着看顾着些,明日媒人再登门,推拒了就是。」 顾原泓低着眼帘,一时失了神,听见他叫自己,才反应过来,嗯了声。 夜深了,顾瑾心中烦躁,拿了茶碗继续喝茶。 顾原泓忙是告退,他在院中暗处站了一会儿,顾瑾同原夫人果然先后从堂前走出,这二人分明是一起往后院主屋去了,然而跟了过去,却是一个回了屋里,一个回了旁边书房。 顾原泓在院中站了一站,被北风一吹,浑身冰凉。 顾今朝可是回了自己屋里,简单洗漱一番,随后将自己摔了床褥上面,来宝给她脱着鞋,她抱着被滚到里面就闭上了眼睛。 「来宝,明日一早叫我,我还得上山。」 第十八章 来宝应了一声,有心想告诉她,说是说走嘴了,一想既然搪塞过去了,理当无事,就没说。 今朝又累又困,片刻就进入了梦乡。 这一夜睡得可沉,大雪纷纷扬扬下了大半夜,一早被来宝推醒时候,已是有些迟了。 她穿衣洗漱,急忙到后院去牵马。 马厩当中好几匹,随手牵了出一匹,这就往出走。 才到前院,看门的小厮才开大门,一个女人出现在了门口,她头戴红花,见了今朝一脸笑意,上前两步直拦住了她:「这不是咱们的长乐公主吗?赶巧了,幸好我来得早些,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想问问,顾小姐觉得我们林公子如何呀!」 顾今朝着急走,拿下马鞭,还是皱眉:「林公子?」 女人笑意更浓:「昨日送了画像来的,公主相看了没有?」 其实她在京中,受人尊崇,在于她的封号,是平民公主。 今朝急着要走,敷衍地笑笑:「相看了,林公子是吧,挺好的,我挺喜欢的,夫人请里面坐,请恕今朝失陪一下。」 说着忙上了马,一挥马鞭抽得马儿疾驰起来。 她虽然走了,王媒婆可是大喜,急忙奔了院中去,小厮有心想拦,媒婆这个行当可不好真撵,一旦出了什么差错,几代都不能有人登门。 快步到了院中,原夫人已是起来了。 她这会儿正活动着筋骨呢,一听人说媒婆来了,几乎是下意识地,叫丫鬟去拿了银钱来,想着就给两个赏钱,好叫人走。 不想,王媒婆上前来,急急道:「恭喜夫人,贺喜夫人了,公主说是喜欢林公子呢!」 原夫人干笑两声,忙说头疼,叫人去叫顾瑾来了。 今朝的婚事,他无力做主,顾瑾当然也没有心情一直陪着她,给奉了两盏茶,敷衍着将媒婆送了出去。 顾今朝骑马可是快,一路往城外走去,她行到山下才将人追上,自动讨了一身麻衣披了身上,跟在丧队的后面,走得不快。 队伍长长的,棺椁就被几个人抬着在其中慢行。 上了山,顾今朝始终站了后面,她上一次上山来,还是陪着穆二一起走过的山路,此时目光在队伍当中扫过,却并未见到他的身影。 她目光浅浅,些微唏嘘。 平时没有打听过他的事,只能听说些只言片语。 说是他在西北连立功,已晋为小将军,重新调整穆家军,驻守边疆。 到了山上,赵玘哭了又哭,今朝才是上前。 陪着赵玘,二人在山上跪了一跪,时候不早了,亲人该是下山了,才坐车往回走。 赵秀才还需在黄道吉日下葬,此时天色阴沉,又见飘着雪花,平白地添了不少伤心,下了山了,顾今朝想起孙家人,怒气不打一处来。 二人坐在车里,赵玘靠了她的身上,一直低着眉眼不知所想。 今朝一手搭在她的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她后背:「你这日子不要忍了,我这就带你去孙家去,不把他打你的打回来,出不了这口恶气!」 赵玘红着眼睛,只摇着头:「算了,今朝,只求和离就好,不想那些了。」 顾今朝哪里忍得下:「这叫什么话,和离也离得,打也打得,你放心,我来动手,看看他们家谁敢动我一根手指头!」 说着掀开车帘,让车夫赶车去孙家。 赵玘在车上想起婚后的日子,频频落泪,此时爹娘都不在了,只她一人,满心的凄凉。 顾今朝将她搂住了:「莫怕,我给你出气。」 马车进了京中,直接奔了西边街头的小巷口,再往里走,很快就到了孙家门前。 今朝拉着赵玘下车,脚步匆匆:「没事,你大着胆子些,凡事有我,总不能让人这么欺负你,不打他一顿实在生气。」 到了孙家门前,门大敞着,院中嘈杂声与哭声交织在了一起,一时间听着也闹腾的很。 顾今朝拉着赵玘,大步走进,才进了院中,不由怔住。 赵玘那个恶夫,此时正躺在地上哀嚎,穆庭宇手持马鞭,看见今朝同赵玘来了,更是一鞭又一鞭抽在他的身上,他哭着求饶,一声痛呼一声,旁边跪着两个妇人苦苦哀求着,府院当中,乱得不像话了。 抽着抽着,人就没动静了。 只怕再打就要出人命了,赵玘忙是上前:「二公子,快住手吧!」 穆庭宇背对着她,一拂袖就将她拂开了去,他低着眉眼,不知是哪里来的邪火,狠狠发泄着,满脑子只剩了那么一句话。 没有岁月可回头,没有岁月可回头。 手下更是发了狠,正是怒不可遏,一人握住了他的手腕。 那只手仍旧纤细,他回过眸来,顾今朝也抬眼看着他:「穆二……」 他定定看着她的脸,她长发结辫,更有柔媚之色。 两年的时间,再不是青涩少年。 穆二随即收回了目光,神色之间,都是淡淡的:「你来的刚好,该收场了。」 顾家门前,停着车马。 一早上顾瑾就让人送了信给景岚,让她过府一叙,只说有事。 她刚好无事,坐车往这边来了,顾瑾让人带了她来书房,原本只有他们两个说着话,可原夫人特意端了茶来,她送进书房顺势就坐了一旁。 景岚不以为意,抿着茶,靠坐窗边。 顾瑾将来说亲的那几家名帖递了她的面前,还有画像随手一拨:「这两日媒人突然来的勤了,莫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景岚随手拿了名帖看了眼,神色淡淡的:「媒婆来也正常,她眼看着十八了,谁家姑娘不谈婚事,更何况是出了名的,这京中的人家都精明着呢,说不定都试探着,想看看皇上是不是还会插手她的婚事。」 顾瑾点头:「皇上若是插手,那更有人争得了。」 景岚眼皮都未动一下:「他怎能不插手?」 顾瑾了然,抬眸间看见原英还在一旁吃着瓜子,不敢托底,只含糊道:「今日叫你过来,就为了此事,今朝毕竟是女儿家,若是真有家世相当的,也当考虑一下了。别等着那位插手了,到时候真有个差池白白伤心。」 景岚抬眸:「怎么突然说这样的话,她的事,她自己自有分寸,不用管的。」 顾瑾皱眉:「现在她心里就有人,平日里都注意了,我看她跟秦家那兄弟两个走得近些,原先因着你还叫哥哥,现在都不在秦府了,只怕她有别的心。」 景岚将茶碗放下,伸手托脸:「秦家那两个?秦淮远家教甚严,若是凤祤或者凤崚,那还不错呀!」 顾瑾闻言顿恼:「月华!」 他向来都木头桩子一样的,不善变通,景岚见他气恼,不以为意:「真的不错,秦凤祤人在内阁,秦凤崚那孩子也重情重义。」 顾瑾目光灼灼,非得把话说直白了:「再不济,也有兄妹之名,如何能谈婚论嫁?」 景岚挖耳朵:「也不是亲生的,怕什么,再说你现在担心是不是太早了,今朝原来心里就有人,张罗好几次说给我娶媳妇儿回来,我都没大放心上,谁知道现在这个和从前那个是不是一个……」 一个姑娘家,倒是给养的一派风流。 第十九章 顾瑾伸手抚额:「你既为人母,怎能轻易说出这样的话来?」 景岚回头看了眼那边看热闹的那个,站起身来了:「要我说你这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咱们都是从年少过来的,她若心中有人,只要皇上不插手,那依从就是。人家要是非要管要插手,你还能怎么着?是不是左右都没有你管的份?」 顾瑾在西北守了十几年,并无子女,顾今朝在他身边,自然也当个女儿养的,可这姑娘与别个不同,实在让他轻重不得。 他见景岚不愿多问,心中微恼。 从来都是忠君之臣,他唯一的私心,就是想让两个妹妹能有个依靠。 自此,顾今朝的婚事,必须得严阵以待。 景岚站了一站,与原英笑了笑:「嫂子改日去我那坐坐,铺子里新出不少式样,也给孩子们拿些新衣来。」 原英吃了不少瓜子了,见她要走了,赶紧来送:「好啊,有空就去,正好今朝和原泓有些时日没换新衣了,天冷了,多添置几件。」 景岚点头,回头与顾瑾告辞:「要就这点事,你就别费心了,我回去了。」 她问了今朝,得知不在府上,更是得走了。 顾瑾摆了手,让原英去送。 原英只道今朝是她们两个生的,平时走动时尤为注意,当然了,谢晋元也一样的心情,若有事时,总不愿她来见的。 景岚自然更加小心行事,出了顾家,立即回返。 这两年,她与谢晋元往返于京中和封地,回了京中多数时间就在中郎府后身那院里住,偶尔也来世子府,谢聿在南边扩展疆土,这一年多的时间,一路往南,楚军真是怕了他了。 朝中频频嘉奖,人称玉面一煞。 楚国割地,他从西南下手,又往赵国去,平定边疆动乱,天气冷了才得令回朝。 其实世子府是得了消息的,景岚知道谢聿要回了,不过她还没对今朝说,这几日她忙着花房的事,知道今朝在赵家忙着,真是没顾得上对她说。 算着日子也就这两日,乘车回了长街上,景岚还在车上想着心事。 其实,她是有点好奇的,从前今朝说起那个什么媳妇儿的时候,她没细问,现在想起来有点后悔,仔细回想顾瑾说的话,在秦家兄弟身上打了个转,摇了摇头。 正是胡思乱想,车夫停了车。 景岚掀开车帘,往外看了看:「怎么停街上了?」 街口侍卫队侧立两旁,一人鸣锣开道,谢聿骑在马上,正是要到了世子府前了,她喜出望外,当即从车中跳了下来。 街上有不少看热闹的百姓,谢聿一身锦衣,他现在可真是成年冠发,此时锦衣华服,身披白色斗篷,坐在马上慢慢而行。 他浅浅目光也在人群当中扫过,容貌更盛从前。 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家公子出游,景岚快步走了世子府前,扬声叫了他:「聿儿!」 谢聿凤目微动,瞥见景岚了,立即下马。 雪停了,日头一出来,地面上的雪花都站不住了。 孙家一封休书,赵玘顺利拿了自己的陪嫁,从此也算个自由人了,成亲的时候,她爹身子不好,陪嫁没有多少,这两年她剩了点首饰,一小袋银钱,好在没有孩子,省了那份心了。 三人走在街上,都是唏嘘。 赵玘先回了趟家,家中还剩两个看门的小厮,一个丫鬟,她在院中站了一站,脱下麻衣,拉了今朝和穆二出来,将那银钱在他们眼前晃了晃,说是要去吃酒。 的确是,真的太久没有一起吃过酒,说过话了。 赵玘看向今朝,先拉住了她:「我可告诉你,你必须去,不去可不行!」 她眼睛还红着,今朝瞧见,当然心疼:「好啊,有人请我吃酒,我为什么不去?」 赵玘又看向穆二:「二公子也得去,我不管你们从前有什么芥蒂了,以后在我跟前可不许这般别扭着,天大的事不过捱不过生死,眼下我们还都活着,有什么比活着事还大呢!」 穆二嗯了声,看向今朝,笑笑:「说的是。」 三人往出走,这就沿着街口说着话。 赵玘想起从前,总是唏嘘:「今朝还记不记得,有一次二公子看人家喝酒,也买了一壶来,咱们就在湖边的那亭子里分着喝了,结果二公子他醉了还掉湖里了,我吓哭了,你跳了水里,费了好大力气给他拉上来的。」 今朝笑,仔细想了下:「我怎么记得是我贪杯,喝得晕乎的,还掉了水里?」 穆二与她们并肩,回眸:「嗯,你个醉鬼,把我那份也喝了,说热,非跳了水里泡着,谁想到让水草缠了脚了。」 赵玘故意说错的,此时见她们两个搭上话头了,不由失笑:「反正我是吓哭了,多年不喝酒,今日咱们不醉不归,怎样?」 出了街口,她快步在前,进了艳阳楼。 伙计迎了出来,见了今朝不由怔住。 她发辫束在头顶,只发带飘落,全身上下,腰间挂着个牛角匕首,除此之外再无饰物。 但这张脸上,眉如远山,眸如星辰,似笑非笑的模样,既英又美。分明是女儿家的模样,还穿着儿郎衣衫,可动作之间,全是风流,她这般打扮并不觉得不伦不类,反而让人有种说不出的惊艳。 不说别的,单单那个匕首,也知道,只有她这般常年挂在身上的。 赶紧往楼上迎去,如今京中还有谁不认识她,自然恭恭敬敬。 顾今朝将自己的锦袋摸下来扔了他手里,让他安排楼上雅间。 坐了里面春阁当中,酒菜上齐,三人分坐开来,赵玘先拿了酒来,给这两个倒酒:「可惜了,不能回到小时候,不然我一定要学今朝那样,练练酒量。」 今朝拿过酒盏来,对着赵玘笑,目光错过,她又看向穆二。 他也是接过了赵玘手中酒去,看向顾今朝来。 赵玘拿起酒盏过来,双手举起:「从小的情谊不能随意放下,如今我家只剩了我,二公子家也只他了,今朝也没有亲兄,不如今日我们三个就结为兄弟姐妹,如何?」 顾今朝顿时失笑,举起酒盏来对着穆二点头:「我当然没有意见,穆二哥意下如何?」 一声二哥,已是物是人非。 穆二轻颔首,将手中酒一仰而尽。 他较之两年前,当然已不同,今朝同样喝酒,别开了目光。 赵玘阻止也来不及,拿了酒壶在旁边笑:「喂喂喂,你们两个,怎么先喝上了,既然是结拜,当然是要先拜过,还有我呢,还有我,重来!」 她重新给二人倒上酒,三人一起,烦闷随酒而去。 酒壶倒了四五个,赵玘昏昏然又快站不住了。 不过她还有心事未了,不顾今朝搀扶还是将酒推开了些。 这一次可是不容分说,她站了穆二和今朝的中间。 赵玘一人拉了一只手,上下一合掌,将二人手裹住了一起:「来来来,今日不醉不归,说好了要好好的,谁也不许再生闷气!」 她可真是醉了,话音一落,就滑落下来。 还是今朝抽出手来,一把将她扶住了。 赵玘似睡非睡,一头栽倒了酒桌上面,睁开眼睛看着她笑:「今朝,我好喜欢你,好喜欢你呐!」 第二十章 顾今朝酒量还深,不以为意,探身来问,赵玘却又闭上了眼睛。 对面的穆二靠坐了椅子上面,半阖着眼,也似看着她。 毕竟两年未见,这么多年也记挂过,今朝亲自提了酒壶来,给他倒酒:「我听人说,穆二哥去了西北之后屡立奇功,已成名将,真是与有荣焉。」 穆二接酒,目光灼灼:「为什么?」 顾今朝也给自己倒了一盏:「什么为什么?」 穆二定定看着她:「你知道我问你什么,你明明知道。」 今朝笑,先干为敬,之后又给自己倒酒:「没有为什么,穆二,当时我要告诉你,我是女儿家,又能改变什么呢?我并非皇亲国戚,也无权贵之家,你需要的,不过是能助你一臂之力的婚约,而我,只能给你一个不知哪年才会揭开的秘密,所以我不能说,何必让你为难,何必让咱们两个都那么伤心呢!」 他抿住双唇,看着她,眸色已红。 那只手紧紧钳住酒盏,似是要捏碎了去:「顾今朝,顾今朝!」 今朝低眸,再给他倒酒。 她已连续喝了几壶,不过清明还在。 倒是穆庭宇,酒量见长,怒过之后又是笑了,他抬眼看着她,也拿过了酒壶来。 「那现在呢?」 「……」 顾今朝一手抚额,才要开口,猛然听见街上一声锣响,有人骑马而过,不知喊着什么。她侧耳细听,没听真切,巧的是伙计过来添酒,她忙问了一句。 小伙计实话实说:「世子回京了,这才是……」 话未说完,人已是腾地站了起来。 顾今朝酒劲上涌,脚下还踉跄了下,她一手扶了桌上,酒壶都被她带倒了,摔在地上咣当一声。 一旁的赵玘还睡得正香,她忙看向穆二,脑中一片空白:「你顾看着她些,我得走了。」 说着转身就走,头也未回。 出了酒楼,脚下就有点飘了,顾今朝心如捣鼓,直奔着世子府大步跑了过去。 酒意上涌,可她顾不上别的,就这么一路飘回了世子府。 门前侍卫队才收,何老五才在门前驱赶着看热闹的百姓,远远看见今朝的身影,也迎上前来了:「顾……」 可他一句话未出口,人已一股风地飘进了府中。 谢聿才同景岚进了院中,听见顾字,顿时回头。 冷不防一个白影直直撞了过来,顾今朝一身酒气,一头撞了他的怀里来。 「哥哥可回来啦!」 这个小酒鬼,脚下不稳,一撞之下,还差点摔开去,几乎是下意识的,谢聿伸手将人揽住,她刚好就靠了他的肩上。 他才将人拥住,再回眸时,正对上景岚的目光。 一口气跑到家了,感觉酒劲有点上头了。 顾今朝眼中只有那人的身影,直直冲了过去,在摔倒之前被他揽住,她刚好靠在了他的肩上,一抬眼,也正对上阿娘的目光。 景岚看了看谢聿,又看向她。 谢聿立即将她扶正,她心中一凛,几乎是下意识地又伸开双臂,又扑向了阿娘,脑中已是清醒了许多:「阿娘,抱抱!」 景岚忙是接住了她,顾今朝一身的酒气,紧紧搂着她的颈子,还直拖着她,整个人都像个孩子似地耍赖。这姑娘这两年个子又长高了些,景岚没有她高,怎么能抓得住,幸好谢聿在身后扶了一把,低斥了一句。 「顾今朝!你哪喝的酒,回世子府撒酒疯来了!」 今朝嘻嘻笑着,回头,一手将他推开:「诶呦,这不是我哥哥谢聿嘛!」 她脚下飘着,景岚紧紧抓着她的手臂:「这孩子是喝多了,她酒量好着呢,这得喝了多少成这样了……」 说话间世子府门外,何老五又近前来了,说是有人来寻今朝,她落了东西在他那里。 景岚才扶着今朝要走,她却站住了:「谁呀?落什么了?」 何老五看了谢聿一眼,低头道:「是穆小将军。」 穆庭宇在她心中一直就是穆二,今朝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谁?」 何老五见她酒醉,只好说出口来了:「穆家二公子。」 她这才明白了,抬眼看见谢聿,更是清醒了几分,不过这时候不醉什么时候醉,抱住阿娘的手臂不肯放手:「什么二公子三公子的……我要走了……」 她推着景岚,这就要溜。 可惜迟了一步,谢聿已是先开了口:「请穆小将军进来,看看她落了什么东西,这么大老远给送回来的,总得要谢谢人家。」 顾今朝一副站不稳的样子,直抚额:「头好疼……」 景岚拍着她手,好好扶着她:「谁让你喝这么多酒的!」 片刻之后,穆庭宇自外面走进来,他手里还拿着个锦袋,身上也带着淡淡的酒香。 自去西北之后,他常饮酒,酒量已是大了许多,上前见礼。 这模样不用说,分明就是才和今朝分开。 她们在一起喝的酒,谢聿回眸,瞥着顾今朝。 她眨着眼,目不斜视,光只看着穆二:「穆二哥,我落了什么东西啊,好像不缺什么呢!」 说完才看见他手中的锦袋,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穆庭宇同谢聿见了礼,又大步走了景岚身边来,他对她也是恭恭敬敬地欠了身,随后目光就黏了今朝的身上,锦袋递到了她的面前,言语间轻柔许多:「不用你结账,跟我争这个干什么。」 顾今朝伸手接了过来,她窘迫得不行,挂了腰间忙是道谢。 二人之间,本来就有些疏远了,当着谢聿的面更是拘谨,幸好穆庭宇未再说别的,送了东西就立即告辞,今朝可是松了口气,赶紧让五叔去送。 她直嚷嚷着头疼,说浑身疼,景岚扶着她,看着穆庭宇的背影若有所思。 推了人进门,今朝可是嚷嚷着难受难受的,景岚让人去弄了醒酒汤,赶紧扶了她去后院,忙了好一阵才给人安顿下来。 谢晋元本就在府中,儿子回来了,自然也过问过问。 顾今朝喝了点醒酒汤,借着酒意只说醉了,躺了房中榻上装睡,景岚见她醉酒没有再问,这就退了出来。她回到前堂,同谢晋元一起对着谢聿嘘寒问暖,都是平时模样。 说了会儿话,谢聿只称疲乏,先行退下。 他回到房中,问了五叔才知道,今朝醉酒已是歇下。 洗漱一番,换了平时常服在身,这就出来了。 有何老五帮他看顾着些,将后院院中的丫鬟和小厮都支开了去,谢聿才往今朝这屋里来了,他脚步匆匆,让五叔在院中守着,独自一人上前推门而入。 他在院中说话,今朝早就听见了,此时躺在榻上,更是闭紧了眼。 谢聿快步走了榻前,低眸看着她,他未动,她也似乎睡得很沉。 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他垂着眼帘,一眼瞥见她腰间的那个锦袋,冷笑出声:「还装睡是吧?」 两年未见,二人模样上都小有变化。 亏得今朝已是恢复了女儿身份,不然她这张脸过于精致也不好再扮儿郎,谢聿反而多了些许英气,此时即使身穿常服,也是盛世美颜。 他回身坐了榻边,还长长地叹了口气。 第二十一章 这么一叹气,顾今朝立即坐了起来,她拍着胸口,挨着他坐了一起:「吓死我了,刚才我阿娘会不会看出些什么,你可别多想,我的确是有点脑子不清醒,不过看见阿娘就清醒了大半,刚才就是为了让她别追问才装睡的,可不是为了糊弄你。」 她是义正言辞,言之凿凿。 谢聿偏过身子来,定定地看着她:「才回来,你就给我心口上插刀?」 今朝当然摆手:「哪有的事?我怎么会往你心口上插刀?听说你回来了,太想见你了急急忙忙跑回来的,我真是浑浑噩噩,要是看见阿娘了,怎么敢当着她的面……我刚才一定是疯了……」 她身上还有淡淡的酒香味道,话还没说完,看着他,就这么看着,后面想说什么就忘了。 四目相对,谢聿一样神色复杂。 两年来的时间,顾今朝开始扁嘴,对着他张开了双臂:「人家刚才真是太想你了,你还疑我,要抱抱~」 难得看见她这般撒娇,他如何不想她。 什么都抵不住她那这般模样,谢聿身形微动,伸手一揽,直接将她拥入怀中。 彼此都相互依偎着,似乎已经忘记了刚才的烦恼。 不过只是片刻安宁,谢聿记起景岚当时目光,垂眸:「不知她起了疑心没有。」 顾今朝自然是懊悔不已,回想起才回世子府时的模样,捂住了脸,推开他诶呀诶呀地躺倒了,还直蹬着两条腿:「怎么办,现在怎么办,如果阿娘真的发现了,来问我,我要怎么说才好?我是认还不认?」 谢聿神色复杂,定定看了她好半晌,才是开口:「认什么?」 心里知道他的疑虑,毕竟兄妹。 即便是再无视世俗的她,也难免顾虑,今朝翻身坐起,一脸苦恼,再看他脸色,自然是叹了口气:「知道了,打死也不能认,我知道了。」 谢聿别开了目光:「你这衣裳发辫怎么回事?」 从来往书信当中,他已知今朝恢复了女儿身份,不过只言片语也提过两次,让她低调,私心想让她一直做儿郎打扮,才回来,就看见她这般模样同穆二去吃酒了,不恼才怪。 今朝抿唇,有点口齿不清地哼哼着:「什么怎么回事,赵玘她爹没了,正遇着穆二回来,我总不能一辈子不见他,我们三个一起长大的,情谊深厚,今个赶上下雪了感伤一回,就坐一起吃了点酒……」 她吐字不清,说话又快,可谢聿还听清了:「情谊深厚?」 顾今朝轻点着头:「这是自然。」 他磨着牙,目光顿沉:「你再说一遍?」 她摊手:「反正是这个意思,好话不说二遍。」 话音才落,院中当中已传来了说话声,谢聿和今朝都侧耳细听,何老五同景岚说着话,刻意大了点动静,二人看向彼此,都扬起了眉眼。 此时万万不能再让景岚撞见他在这里,今朝左右看看,连忙往里屋指了指:「快,你进去躲躲,到屏风后面,我阿娘来了,我这就把她支走,等她走了,你再出来。」 谢聿目光沉沉,可脚步声虽轻,也能听见,的确是有人往这边来了。 顾今朝更是急,直推了他,低声道:「快点,快进去!」 容不得他再想,立即走了里屋去,躲了屏风后面。 片刻之后,房门微动,景岚独自一人走了进来,顾今朝生怕谢聿暴露,此时也不敢再装睡了,这就坐了榻边,还直荡着腿。 景岚大步走进,抬眼看见她一个人坐了榻边望天,神色如常:「怎么起来了?」 今朝眼帘一动,紧了紧嗓子:「我口渴,做梦都想喝水了,就醒了,阿娘给我拿点水来吧!」 这屋里原来是留了丫鬟的,景岚回身走了桌边,巧的是桌上有水,她随手倒了,回身走了榻边来,递到了今朝面前来:「喝点水吧,你这是酒劲还没过。」 今朝忙接过来,大口把水喝了。 她想立即把阿娘支开,可一时还想不到什么好办法,只能继续躺下了:「阿娘,喝水了,我又困了,我想睡一会儿。」 可惜景岚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非但不走,还坐了她身边来,拉着她的胳膊非给人拽起来了:「今朝,等会再睡,阿娘有事问你。」 重新坐起来了,顾今朝心如捣鼓:「什么事啊?」 景岚挨着她了,拉过她手去:「今个你爹让我过去,说了点你的事情,我听他说你心里有人了,原本没太在意,从前你不是说过的吗,我有儿媳妇儿了……现在阿娘突然有点好奇了,那个人,他是谁啊?」 儿媳妇那回事,早是之前的事情了。 今朝不知阿娘这是试探,还是什么,光只瞥着她,不知如何应答才好。 她才回来时候,的确有点失态,阿娘看了谢聿也看了她,实在不知她能猜到多少,是以沉默不言。 景岚见她不说,不以为意:「你不说,阿娘也知道了,从前你们青梅竹马一块长大的,好哥哥好哥哥的叫了多少年了,有了情意也正常。」 顾今朝听着有点不大对劲,蓦地抬眸:「阿娘,你说什么呢!」 景岚笑,以为她是不好意思,更是笃定:「怎么,阿娘说的不对?你那小媳妇儿长大啦?是不是穆小二?从前你们就天天黏一起的,我说的没错吧?嗯?」 今朝既是松了口气,又是紧张:「……」 景岚想起从前事,满眼都是笑意:「我可还记得呢,你跟我说,我有儿媳妇啦,你特别喜欢他……」 其实景岚刚一见谢聿同今朝那般模样,心底是吃了一惊的,她从来对男女之情甚是敏感,瞧着这二人有些暧昧似地,不过随后穆二过来,今朝都不敢看人一眼,那般扭捏的模样,更是她起疑。 回想今朝对她说过的媳妇儿,那时候,这姑娘对谢聿可是嗤之以鼻,厌恶得很。 从时间上讲,对不上。 再细想,今朝这两年都不大对劲,非要算时日的话,可能是从中郎府同公主府要结亲开始,这么一来,穆二拒亲远走西北,这一回来,她就一起吃酒喝成这般模样,可就说得通了。 这么一来,她更是疑心到了穆二身上去。 可是苦了今朝,根本高兴不起来,她从前对景岚说过的话,说的的确是穆二。 可不能再让阿娘回忆下去了,顾今朝忙是弯腰拿鞋:「阿娘,我突然又不困了,好像有点饿了,要不,你带我……」 穿着鞋子呢,还没等下榻,景岚又是笑了:「知道阿娘为什么急着来问你吗?刚才你谢伯伯说,今个遇着林侍郎了,人说让媒婆去了顾府,说你中意林家公子了,要谈婚事呢!你这是什么意思,怎么又出了个林公子,那穆二怎么办?这么快就有别人了,你们这是因着他从前的事闹别扭还没和好?还是故意找了别人气穆二那傻小子呢……」 她话未说完,顾今朝已是摔了地上去了:「阿娘!」 外面天寒地冻,屋里温暖如春。 堂前稍凉了一些,但比起外面冷风,也够暖。 顾今朝连忙将景岚推出了房中,直接跟着她来到了前堂,世子府又有人登门,谢晋元正同来人说着话,一进门,顾今朝头更疼了。 第二十二章 顾原泓一身蓝衫,手里还拿着件眼熟的斗篷,此时见了她母女立即上前见礼。 他已改了顾家姓,尊着名分称景岚一声夫人。 景岚见是他,回头瞥了眼今朝:「来接她?」 顾原泓轻点着头:「林侍郎带了林公子突然登门拜访,他们不知怎么个误会了,非说今朝同媒婆说了中意林公子,阿娘让我来接今朝回去,好歹跟人家说清楚。」 景岚闻言皱眉,看向今朝:「都是你惹出来的风流债,回去好好跟人家林家父子说清楚,你的婚事不能太过草率,知道吗?」 今朝忙称是,此事非同小可,当然要解释清楚。 景岚又叮嘱了顾原泓两句,他一一应下。 说着大步上前,走了今朝的面前来。 那手中斗篷就那么一抖,这就披了今朝的身上,她本就侧立一旁,才一低头,顿时听见房门动了,一回头心中不由暗暗叫苦。 顾原泓给她将肩带系上:「临出门时候,阿娘让我告诉你,回去以后只管推说不知情就好,剩下的让爹娘跟他们说。」 今朝点着头,回眸。 谢聿反手关上房门,他的目光始终在顾原泓身上,径自走过了她的身边。 顾今朝有心叫他一声,可不知该怎么解释才好,阿娘那么一说,她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此时定定看着他,可人一直并未回头,直走了桌边才回身站住了。 顾原泓仔细将斗篷给她披好,这才回身欠身:「王爷,王妃,那林侍郎还在府中,婚事不比别的事,那原泓这就带妹妹回去了。」 谢聿才是抬眸:「谁?」 今朝有心想解释一下,景岚已先开口了:「是今朝哥哥,顾家府上的,书信当中同你说过的。」 她看了谢聿一眼,起身来送。 谢晋元让她们赶紧回去,可怜的今朝想单独同谢聿好好解释解释,没有机会了,她心里记挂着林侍郎家的乌龙婚事,只能咬牙转身。 才走了门口,谢聿突然开口:「顾今朝……」 她急忙回头:「嗯?」 谢聿目光沉沉,就那么看着她:「何时回?」 当着阿娘和谢晋元的面,两个人都巴不得撇清关系,哪里还敢放肆,听着他这般隐忍问出这么一句,她鼻尖微酸,对着他扬眉,强扯出一点笑意来。 「是了,哥哥回京,今朝还未给哥哥接风洗尘,眼下先回府中解开婚事误会,去去就回。」 「嗯。」 谢聿应了声:「快去快回。」 今朝不舍地看着他,顾原泓顺着她的目光,也瞥向了谢聿。 原本就是无意间多看了一眼,可当那目光落了他腰间那把匕首上时,却是怔了怔。 谢聿打量的目光也在顾原泓身上一扫而过,二人都在眸光当中察觉出些许敌意来,各自扬眉。景岚送他们出门,回头叮嘱丫鬟的空,今朝已是下了石阶了。 外面更冷了,顾原泓站了她的身后,低低地笑:「你哥哥还真是多。」 今朝回肘,一下拐在他的胸口,听见他闷哼一声,才往前走去了。 景岚最后走出,一路送了二人上车上,还细细叮嘱着:「你个姑娘家,不方便说些别的,只管否认了就是,其他的让你爹和原夫人说就是了。」 今朝点头,让她放心。 景岚给了她一个今个就放过你的眼神,还对着她眨眼:「等你回来,好好给我说说你同穆家那二小子到底怎么回事,今天你们在一起喝的酒,到底有没有余地,我要听实话。」 顾今朝哭笑不得,连连对她摆手,让她回去。 景岚走了之后,她才放下车帘。 马车缓缓驶离,今朝才松了口气,一回眸发现顾原泓正盯着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她眼帘一动,不由瞪了他一眼:「看什么?」 顾原泓同她在外人和家人面前,都是相互迁就的好兄妹。 事实上,一到独处时候就变成了冤家,他想起刚才她娘的话,啧啧出声:「我对你的佩服,真是五体投地,你说你怎那么多哥哥?还个个都有些不寻常模样,你同他们一起时候,当真是兄妹之情,再无别个吗?还有个什么穆家的二小子?啧啧啧……」 今朝欺身而上,一手按着他胸前,直接将他按在车壁上面,一肘压制在他颈下,可是用了力气的:「你再胡说,信不信我这就将你这张嘴堵上,让它一口气也喘不上来了!」 这是要拼命的模样,顾原泓两手举了起来,不怒反笑:「好啊,随你打,能让我回去交差就行。」 顾今朝是真个恼怒,见他死活不怕,一肘又击在他肋骨上面,见他面有痛色,才回去坐好:「我哥哥是多,都是兄长,反而是你最讨厌,在我心里可从未拿你当什么哥哥,你只记得这点就好。」 他虽讨厌,但从不对她动手,反倒是她一被他激怒,就要动手打人的。 胸前被她拐了两次,隐隐作痛。 二人坐的近了,顾原泓闻到她身上的酒味,伸手抚着胸口,不由皱眉:「你今天不是和赵小姐一直在一起?怎么景夫人说你同什么穆公子在一起吃酒 ?眼下这时候可不比从前,很多人都盯着你的婚事,爹娘都为你挡了多少事,你可千万别出什么私情。」 今朝别开眼去,一甩头,脑后发辫扫过他眉眼。 他轻眨眼,一把将她鞭子抓住了,顾今朝吃痛,忙是伸手捂住后脑,怒目而对:「顾原泓!」 顾原泓轻扯着她发辫,更是贴近了些:「所以,你的那些什么好哥哥,最好都是真哥哥,我可不想看见你们眉来眼去的,到时候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殃及顾家,我可饶不了你!」 她怒不可遏,发根被他扯得疼了一下,扬手抽过来,借着马车的一个颠簸,没有打到,反而被他抓住了手腕,四目相对时,顾今朝的眸子里像是要喷火一样的。 才过巷口,马车再狠狠一颠,他放开了她的发辫,才要开口,瞥见她直直撞向车壁,一伸手,她刚好枕了他掌心上。 即使这样,今朝也没放过他,揪住他衣领来,这就抬起了手来:「顾原泓,我生气了!」 他刚才扯了一下,她发辫微乱。 此时看着她怒目,他一改刚才那般狠厉模样,反而是笑了,顾原泓一副任你打骂的模样,只抬眼看着她:「我只是想告诉你,我阿娘嫁给你爹很是不易,这个家于我而言很重要,若是你出了什么差错,只怕家就散了,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至少我还有爹娘,我阿娘还有得偿所愿的那天。」 他总是这样,让人软硬都使不得。 有时候看他很可怜,有时候看他很恼人。 顾今朝如何不知重组家庭的难处,一把将他推开,坐得远了些。 顾原泓的目光,却是在她腰间那牛角匕首上流连:「你这把匕首,看着不出奇,好像很有趣。」 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却让今朝起了警惕之心。 她伸手在匕首上面轻抚而过,对着他扬眉:「它不光很有趣,还很锋利,是老太傅所赠,一共有两把,一把给了师兄谢聿,一把给了我。」 故意这么说,也有她自己的计较。 第二十三章 果然,顾原泓眉峰微动,别开了眼去:「既是老太傅所赠,那是得好好保管。」 今朝笑,坐直了身体:「那是当然。」 一路再无别话,马车到了顾家门前,来宝等不得在门口急着看了又看,顾原泓先行下车,还不忘侧立一旁,搭了一把手。 顾今朝扶着他手臂下车,来宝就迎上来了:「小姐呀,你可回来了,那媒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这会儿可跟夫人好哭,她不过是为了些银钱,打定主意要赖上呢!」 顾原泓先行一步,今朝连忙跟了他的身后去。 进了后院,还能听见女人的哭声,真个是悲痛欲绝。 到了石阶下面,顾原泓站住了,今朝上前。 他回眸:「别心软,你什么都没说过,记得了吗?」 她在路上仔细回想了下,当时急着出门,媒婆拦着她问林公子的事,其实随口应了一句,说看了,挺喜欢他的。匆匆忙就走了,没想到这媒婆到了顾瑾夫妻面前,一口咬定说她答应了婚事,真是说者无意,听者留神,没事又生出许多事来了。 上了石阶,顾原泓打开了房门。 今朝大步走进,那坐了桌边的媒婆一见了她回来,拿着帕子擦了泪珠,这就奔了她来。 「公主可回来了,我就说吧,我同公主有些缘分,之前说的林家公子还记得吧,人林侍郎家可登门来了,可顾将军同夫人却不认了,这让老身可如何是好?」 她哭天抹泪的,还掉着眼泪,原夫人在旁频频抚额。 说起这原夫人,也是奇怪,若是男人让她难做了,她说不定能动手将人打翻了去,但是她就怕软弱的女人,尤其动不动就哭的。在顾家府上生活了两年,也有不如意的时候,但凡今朝能憋出一点泪意来,原夫人就受不住了,她这毛病真是改不了了。 事关自己的终身大事,怎敢玩笑,原夫人一瞧见今朝同自己儿子回来了,赶紧招手:「你们可回来了,今朝快过来,这会你爹才将林侍郎送走,这这位夫人哭了好半晌了,赶紧的,赶紧给她说说,你何时说了中意林公子了的?」 媒婆无非是想要得到林家的银钱,她一张口是非就来了。 不能让她乱嚼舌根,原夫人定是想让她过来说一句不曾说过,然后直接将人打发了去。她从来不善处理后宅之事,今朝不愿她多费心。 快步走了原夫人身边去,安抚地拍了她肩头,看向媒婆,决定亲自上阵:「婆婆,那日我走得匆忙,没来得及说清楚,我看了,林公子真是很不错的。但是还有后半句没说呢,我这心里头啊,可有个更喜欢的了,所以这媒事,只能让您去跟人家好好说退了,至于经费么,总不能让婆婆白来两回,我让夫人给你备些银钱,不叫你吃亏就是。」 婚事当然不能成,银钱到手就成。 回去怎么和林侍郎说,还是全凭一张嘴,王媒婆一脸为难,心里欢喜,赶紧把话拉回来了:「还是公主想得周到,那林侍郎府上,还是老身去吧!虽然可惜了这婚事,但是公主肯定能寻到美满姻缘,那个什么更喜欢的是谁家公子,老身也可去府上问问。」 今朝很是客气地婉拒了,原夫人趁机说累了,赶紧让人去备银钱送这媒婆走。 本就这么简单点事,顾原泓亲自带着媒婆支些银钱,他将人送走,回头再到母亲面前请安。 原夫人已是躺倒在躺椅上,让丫鬟给捶着腿了。 这椅子是景岚送她的,她喜欢躺着来回的晃,伸手正揉着额头,睁眼见是儿子回来了,叹了口气:「人送走了?」 顾原泓点了点头:「送走了,阿娘何必跟着费神,这等小事拒绝了就好。」 原夫人无奈地揉着额头:「你爹说媒婆嘴碎,出去传了什么闲言碎语的不好,还是让今朝解释下,然后再将人打发了去才好,以后也好给你找媳妇儿。这京中的风气可是不好,若是咱们那喜欢就天天跟着他,能好就好,不能好就算了,那多简单,诶呦我的头好疼……」 顾原泓嗯了声,蹲下身来给阿娘揉着额头:「那我爹可说了,皇上什么意思,今朝是要找什么样的人家?」 原夫人摇头,回眸看着他:「没说,倒是你,你可是该找的过媳妇儿了,你想要找个什么模样的,入乡随俗,阿娘找个媒婆给你过过眼。」 顾原泓随即站了起来:「阿娘竟是说笑,这京中的姑娘们个个弱不禁风的,我如何能看得上,再说我若有心仪的姑娘,不必请什么媒婆,我跟着她就是。」 说着恭恭敬敬低头告退。 出了屋里了,外面好像又飘起了雪花,他往出走了几步,刚好看见来宝从外面回来,不由皱眉,几步到了她面前将人迎住了。 来宝见是他,当即欠身:「大公子。」 顾原泓嗯了声,看向她身后,却无别人:「你家小姐才回来,又出去了?」 来宝不敢隐瞒,低低应了一声:「是。」 他当即皱眉:「干什么去了?」 来宝想起今朝临走时候那火急火燎的模样,坦然道:「小姐说她要没命了,还想再挽救一下自己,匆匆忙就走的,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要没命了? 二人面面相觑,顾原泓再三询问,可还是没问出个什么来。 人都走了,景岚回到房中。 谢晋元有心问问他战况,可谢聿只称疲乏也回了自己屋里去,景岚只得劝了他两句,说是谢聿才回,还是让他多多休息,什么事过后再说。 二人正说着话,外面匆匆进来一人,到了景岚面前就跪下来了,说是徐老太医突然摔了一跤,这会虽未糊涂,但气息不大稳了,让人来请景夫人过去说话。 他去年时候搬了京中来住,景岚偶尔会过去探望他,和他学了不少药理。 此时一听说他摔了,她手里的茶碗一下失手掉落了地上去。 徐老太医年事已高,之前身子还好,老人最怕摔,这么一摔还不知会有什么后果,她怎么能不急,谢晋元站了起来,到她面前搀扶着她,让她稳稳站了起来。 那小厮还抹着眼泪:「小姐快回去看看吧,原本听说世子回来了,老太医还很高兴,想过来看看,没想到刚才在屋里一时头晕摔了一跤,出来时候老太医就说自己挺不了一时三刻,让小姐和王爷带着世子过去看看。」 谢聿才走,景岚忙是推了谢晋元一把:「快去给谢聿叫回来,这就过去看看,那么大年纪的人了,万一有个好歹,总得见着最后一面。」 谢晋元连忙去了,景岚一手扶了桌上,一低头差点落泪。 她这些年,似已变成了冷血之人,事实上自从她常去徐家,同徐老太医在一起学着怎么制药,星星点点,竟然有了一些记忆。 说来奇怪,真是奇怪。 她想起了从前从未有过的记忆,儿时的,跟着徐老太医一起的,此事她从未对别人说过,只待徐老太医更加亲厚,常伴他左右。 他毕竟年事已高,稳了一稳,叫那小厮起来,赶紧出了屋里,让人去备车。 很快,谢聿同谢晋元一起出了后院,三人上车,急忙忙奔了徐家宅院去了。 第二十四章 到了徐家,门口迎着的丫鬟已是哭了,说老太医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了,景岚下车的时候绊了脚,差点摔倒,父子两个都扶住了她。 赶紧往院里去,进了屋里,徐老太医听见动静睁开了眼睛。 景岚连忙上前:「爷爷,爷爷!」 她一小就这么叫的,徐老太医眼珠转了转,似清醒着,往她身边看了看,嗓子里发出了含糊不清的声音来:「聿儿回来了?」 谢聿连忙上前,跪了床边:「是聿儿回来了。」 徐老太医手抬了抬,景岚上前握住了:「爷爷,我在呢,摔了哪了,我给看看啊!」 他摇了摇头,还有心事:「你姐姐那个混物,我不指望她能改过了,只不过以后别让她太遭罪了,她不愿回来,只怕她日后连个根都没有。」 景岚忙是回头,叫了人来:「赶紧去宫里传个话给刘总管,让他告诉徐淑宁,就说再不回来,以后也不用回来了。」 这面不见,只怕只能地下相见了。 早有人去了,这两年徐老太医特意求了圣恩让徐淑宁回来,但是她得知景岚去了徐家,竟是不肯离宫了,时日长了,还索性跟徐家断了来往。 毕竟人都要没了,这时候顾及不了别的,只好让她先回来见上一面,省的老人走的心不静。 景岚回过头来,也跪了床边:「爷爷,爷爷我知道错了,是宜宁错了,我星星点点想起了些事情,不知道这些年怎么就全忘了,我不知道怎么回事……」 她双目含泪,捧了祖父的手在脸边。 徐老太医呼吸急促,指尖微动,在她脸边摩挲着:「你自小没了爹娘,就跟爷爷最亲了,好好好,记得了就好,徐家总算还有个人……」 景岚闻言顿时落泪,可她不敢大声哭泣,只是摇着头:「是我错了,是宜宁错了,爷爷养养神,以后宜宁还想和爷爷一起生活,还想陪着你……」 徐老太医连连点着头,他一辈子精明,临了了,怎么能糊涂,抬起手来轻轻为最爱的孙女抿了脸边的碎发,他定定看着她,目光当中也是有泪:「宜宁,你听好了,后事已经安排好了,不许大张旗鼓的,爷爷一辈子干干净净的,走也想干干净净地走。你也别太伤心了,爷爷老了,该走了,等我走了以后,家里的一切都安顿好,太医院那些门生你现在也知道了,别太在意世俗,愿意以谁的名活着就以谁的名活着,不打紧的……」 他后事早给自己安排好了,还有记挂孙女,事无巨细地,一桩桩一件件,都交代了她。 景岚强忍悲痛,仔细聆听。 徐老太医都交代好了,才看向一旁的谢晋元,他同景岚跪在一起,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 「我走之后,你好生照看宜宁,她已经没有了爹娘,没了我,这么些年的阴差阳错,都过去了,万万不能让她再受了委屈,她们母子,她们母子……」 临走了,还是牵挂她。 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来了,景岚看着老太医,柔声道:「爷爷养养精气神,没事,我再给爷爷看看,吃点汤药还能好的,以后我们就一直一直在一起好不好?嗯?好不好?」 徐老太医胡子动了动,好半晌才说出一个好字来。 他用最后的力气抬起手来,点在了景岚的额头上面:「你个鬼灵精,说什么都好,好好好……」 连着说了好几个好,那手才在她额头上点了点,径自垂落了去。 人还睁着眼,气已是绝了。 这是过去了,景岚先是怔住,随即伸手去探他气息,难忍悲痛欲绝:「爷爷!」 天黑了,夜幕降临,夜空当中星星坠落,徐老太医一没,家中奴仆无不痛哭,谢聿红了眼,和谢晋元一左一右扶着哭着的景岚,一时间都陷入了悲痛当中。 后事安排得有条不紊,其实也不必操什么心了。 等到徐淑宁真个出宫回到徐家来时,徐老太医已是停了半个多时辰了,她这两年瘦得快脱了像,进门就开始哭,到了老太医面前扑过去还哭得闭了气,好半晌才缓过这口气来。 建灵堂的建灵堂,出去送信的出去送信了,景岚始终跪了徐老太医面前,只觉凄凉。 徐淑宁醒过来后疯了一样又扑了她身前:「徐宜宁!你不说你就是徐宜宁吗?你从小就被祖父夸赞,说你是最能继承他衣钵的人,说你将来能成神医,你倒是给他医过来啊!你给他再看看啊!」 景岚被她一撞,身子歪了歪。 谢晋元让人将徐淑宁拉开,叫了谢聿过来,俩人都跪下了。 他看向景岚,拉住了她的手:「你现在知道了?知道你就是宜宁?」 景岚落泪,轻嗯了声。 谢晋元轻拥住她肩头:「老太医的丧事还得办,他这些年门生众多,来吊唁的人不能少了,到时候得有人送孝,有人守灵,你看聿儿他……」 话未说完,景岚已是明白过来,她抬了抬眼,看向谢聿:「委屈你了,详情日后阿娘再与你细说,今个就告诉你,你的确是我亲生,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大清楚,中间有很多事根本没有记忆。徐家是为娘的本家,如今后生当中,只你最近了。」 谢聿点头,顿时伏身行跪礼。 景岚一手拉了谢晋元,一手拉住了他,一家人自此才算真正相认。 趁着天还没黑的时候,顾今朝是急忙忙让人备的车,才跑出来的,可她到了门外时候,车上已是有了人。顾瑾一身玄衣,显然正在等着她。 她只得硬着头皮上了车,与他分坐两旁。 这两年同他一起生活,也摸清了他的脾气,其实这个爹呀,还好。 他就是木讷了点,面色严肃了点,论起大事来,还是方向不差的,待她也还好,在府上却是不许谁轻待她的。只不过,说来奇怪,她从来感受不到那种父女亲情。 在她眼里,这个爹同秦爹爹,林爹爹一样,哦不,或许他还不如林锦堂。 虽然林锦堂去年续了弦,但是偶尔见了面,叫他爹叫得最亲热。 她端端坐了一边,他不开口,她便也不说话。 马车一动,顾瑾才是抬了眼帘:「今朝,你要干什么去,迟些再去,今日林侍郎登门之事,皇上已是知道了,你身为他亲封的公主,必定要过问你的亲事,是以先与为父进宫面圣,其他的事,回来再说。」 顾今朝不由暗暗叫苦,这两年,皇帝为报那一恩,可是还了她太多恩。 公主这个名号,她不敢高调,公主府与封地统统劝退了,如今光剩了公主的名头了,因去翰林院修书,也惹了不少非议。 女子参与科考,本就与组训相悖。 朝中大臣为此争吵不休,可皇帝铁了心施行,响应者寥寥无几。 女学当中,寒门女学子多半在家中双亲的规劝之下,断学在成亲之前,高门贵女的,更是听从父亲安排,对新政嗤之以鼻,生怕维持不了几日,日后出丑。 唯有今朝在翰林院当中,还小受欢迎。 皇帝对她倒是疼爱,时不时就让她进宫陪伴姑姑,偶尔皇帝有空他就安排让今朝与他们同吃同住,时间长了,她习惯了些,便没那么拘谨了。 第二十五章 但是不拘谨不等于喜欢进宫,顾今朝一听顾瑾说要进宫,心里着急。 她还记挂着谢聿,如何能安心进宫。 看着顾瑾,不由扁嘴,就连发出的声音都奇怪了些,对着顾瑾可是第一次撒娇:「爹~我不想进宫,我早就跟皇上说过了呀,我的婚事还不急,以后看缘分的,我要自己做主的!」 这一声爹叫得顾瑾肝颤 ,他没养过女儿,可不知女儿家嗲起来竟是让人手足无措的,看着她,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今朝直诶呀着:「你说皇上真的好奇怪啊,当初我救他时候其实就是拖了点时间,可他这真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啊,我一下被封什么公主,行走时候身份倒是方便了,可他怎么总是管着我这个那个的……」 顾瑾轻咳一声,低斥了声:「不可诋毁圣上,他自然是为你好的。」 顾今朝直抖着手:「这种好,让人惴惴不安啊!」 顾瑾见她似有所察觉,忙是岔开了话去:「哦,白日里不还说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事让爹娘给你做主,原来自己早跟皇上说过了要自己做主,那你故意说那些话,就是用来敷衍爹娘的?」 今朝一时失言,多说了一句,没想到被他翻帐了,登时干笑两声:「不是不是,就算我自己做主,也得征求爹娘意见不是?今个这林公子是个误会,我被那媒婆拦住了,随口应的一句,我冤枉啊!」 想到谢聿不知听了多少,心里都要吐血了。 偏偏顾瑾不肯放人:「此事已惊动了皇上,你自己同他说吧!」 真个是没办法了,只得走这么一遭,今朝叹着气,掀开窗帘往外面看,冷风刮过她的脸,这会儿已感觉不到冷了,眼睛往世子府的方向瞥着,当然隔着两条街三条路,什么也看不到。 北风再一吹,还夹杂着几片雪花,顾今朝恹恹地将窗帘放下,回身坐好。 顾瑾瞥着她的眉眼,随口道:「看什么?那是世子府的方向?」 她点头,见他神色略有变,往他身边坐了一坐:「爹,你怎么知道那是世子府的方向,是不是你没事时候也往那个方向多看多想呢?」 没个正经,不过顾瑾瞥了她一眼,却是点头了:「你娘在世子府,为父自然多看多想。」 顾今朝心思顿时被他吸引了过去,她想了下,笑道:「爹,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给你分析下,我阿娘现在是有夫君的人了,你也是有夫人了。这么多年分开之后,再相见时你们两个都没能冲破一切在一起,现在还想着还念着,那原夫人岂不是很可怜?」 不知怎的,顾今朝一撒娇,觉得这女儿竟是亲近许多。 此时也无别人,顾瑾见她说得头头是道,只道她情窦初开,正对情之一事好奇,心里想教诲一番,借此事规劝规劝:「我同你娘的情意,自然不假,可这么多年分开了以后,就算心里牵挂着彼此,也当知道,有些人只能放在心里,完全不闻不问割舍掉,怎么能做到。但是也只限于放起,正如你所说,她已有夫君,我已有夫人,各自安好才是真的好。」 今朝呆住,顾瑾说这话,正中了她心里。 她与穆二错过之后,也是这般。 再狠的心,也曾千般牵挂,完全不闻不问割舍掉,怎么可能。 她只是将他放起来了,想各自安好才好。 可这样的话,怕是跟谢聿说了,他还是计较。 一下想到自己难处,踌躇许多:「爹,那你牵挂着我娘,回来时候为何要那样成全她?你同原夫人从前是假夫妻,我知道的!」 顾瑾同原夫人这夫妻很是奇怪,过府才知道是假夫妻。 马车一颠簸,顾瑾也生出唏嘘来,他当初回到京中,亲眼看着景岚身穿嫁衣,怎不恼怒。 不过,他蓦地失笑:「今朝,你还不懂,真个心里有她,当然是为了她好,她好才是最好,你娘同我说了,谢晋元守了她太多年,她嫁他才好。」 从前她可没太想过,听他这么一说,心里突地生出不少新的感悟来。 是了,心里有他,真是他好,才是最好。 这么一想,豁然开朗。 马车直奔着皇宫去了,不知过了多久,黑幕笼罩大地,顾今朝心里已是几个春秋了,才是停车。 顾瑾先行下车,给她掀开车帘,今朝忙是钻了出来。 她身上还披着顾原泓给她穿戴的斗篷,外面有点冷,仔细拢好斗篷了,跟了顾瑾身后。 进宫这条路,这两年不知走了多少次,可每一次都有不同感受,宫门口依然有人等着,这会儿天黑了,刘总管提着灯笼,来回看见她们,忙是上前。 顾瑾只负责送到皇宫宫门前,还不忘仔细叮嘱着:「爹在门口等你,你有什么事就同皇上说,他把你当成亲女一样的,没事,别怕。」 今朝点头,跟了刘总管去。 皇宫当中,其实也有她牵挂的人,姑姑生了小皇子之后,更是常不得见,所以每次见面总是亲昵不够,小皇子乳名九儿,今个来的晚了些,顾今朝是哪个都没见到。 说是九儿受了点风寒,早早睡下了,姑姑在藏经阁为他抄写经书祈福,并不知道她进宫来了。 皇上特意在德轩殿等了她,顾今朝上前去,仍旧同从前一样。 他备了许多她爱吃的糕点,问她在翰林院事宜,问她在顾家事宜,最后问了林侍郎家公子的事,她当然解释了一下,并且再三恳求,自己的婚事想要自己做主。 周帝全然答应下来,想留她多坐一会儿,可惜她心中有事,没有心思与他闲谈。 他从来不勉强她,见她这么如坐针毡的,立即问了她怎么回事,今朝只说一好友才从京外回来,得去给他接风洗尘,她并未说名道姓,不过周帝似是了然,即刻让刘总管送了她出来。 出了宫了,依旧是同顾瑾回还。 今朝仍旧是那般说辞,说要给谢聿接风洗尘,让他送自己去世子府。 顾瑾应了,当即让车夫先送她过去,不曾想父女二人到了世子府,谢晋元夫妻连同谢聿都不在,问了才知道,说是徐老太医没了,都去徐家了。 今朝心里咯噔一下,这两年,景岚常去徐家,虽然名目上没有相认,但已缓和不少。 徐老太医没了,按着说一定是有人去顾家给她送信了,不过是没有接到,她忙叫车夫又奔了徐家去,一路疾驰,顾瑾还劝着她,说到了景岚面前,千万要劝着她些,毕竟老太医那么大岁数已是高寿,别太伤心了。 她口中应下了,心里莫名地慌张。 到了徐家门前,顾瑾连同今朝一起下车,才一进门就有人迎了上来。 跟着小厮到了灵堂去,景岚看见今朝,亲自拿了麻衣来给她穿上,牵着她的手往屋里的灵床去了。 暗夜当中,白灯惨惨,景岚双眼红肿,嗓子都哑了:「今朝,今个娘是不能再瞒你了,其实谢聿是为娘亲生的儿子,从今往后,他就是你亲哥哥……」 这句话还是入了耳了,就这么走在阿娘的身后,有雪花落在顾今朝的眼帘上,冰冰的凉。 进了屋里,一眼瞥见谢聿一身孝衣跪在灵床前面。 第二十六章 今朝定定看着他,强忍泪意,应了阿娘一声:「嗯,我知道了。」 景岚拉着她上前行跪礼,一起跪了灵床前面。 谢聿听着脚步声,侧目,景岚在他身侧,也牵了他的手,她一手握紧了一个,左右都看了看,又是含泪:「你们两个都是为娘亲生,以后一定要相亲相爱,兄妹手足,都连着阿娘的心,万万不可辜负。」 她左右都轻扯了下,今朝回眸,正对上谢聿的眼。 四目相对,有一行泪从他眼中滑落,看着那一滴泪珠,顾今朝心如刀绞,一下泪目。 很快,外面有人来找,景岚抹了把泪赶紧去外面张罗事去了,谢聿未动,光只是回眸,定定看着今朝,她双手撑着地面,向他跪行两步,与他紧紧挨了一起。 左右无人,麻衣袖宽,她碰了他的袖子,伸手过去触碰到了他的指尖。 他指尖冰凉,她手也凉。 才一碰到,两只手就握在了一起。 谢聿跪得笔直,今朝胸腔当中的那颗心,被绞得支离破碎。 徐老太医死了,伴随着他的离世,那个秘密可能永远都不会被人知道了。 这两年,顾今朝无数次想过要问阿娘,问问她到底是不是她亲生的孩子,她模样同姑姑那般相像,她甚至能在顾瑾脸上看见自己相似的眉眼,她是顾家人这无需质疑。 但是她同顾瑾没有太多的亲情,对景岚的依赖本是天生。 十几年了,若是问了她,发现是误会才好,如果不是误会,是徐老太医说的是真的,那么她的人生还有什么。从小就是流水的爹爹,铁打的亲娘,她从来最是喜欢最是爱的阿娘,如果不是她阿娘,她不能想象她会怎么样。 是以,到头来,她也未再问过,也未来找过徐太医。 夸大的袖子下面,两只手握在一起,片刻之后,门口有脚步声传过来,今朝下意识放手,可谢聿紧紧抓着她手,挣扎两下都没有挣脱。 幸好脚步声到了门前又停住了,她才松了口气,门口又有动静,惊得她狠狠抽出手来,回头看看,门口还是没有人进来。 但是总觉得曾有人来过,她看了又看。 谢聿没有回头:「那么害怕吗?」 今朝长长出了这口气:「当然害怕,现在我们不顾伦常,其实是不对的。」 她话音才落,他已是转过身来,目光灼灼:「此话何意?」 他眼中全是隐忍的怒意,她不由别开了眼去:「我也不知道我能坚持多久,你看我今年就有人提及婚事了,你比我还大,只怕等不了两年就该成亲了。」 说着,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往旁边跪了跪。 才一动,谢聿一把拉住她手腕,他紧紧钳住她手腕,眸色微红:「刚才的话,你再说一遍?」 他何曾这般脆弱,今个这样的日子,只怕是他不愿经受的。 景岚在名分上已是他的母亲,认不认都一样的,但是徐老医一去,景岚回归徐宜宁身份,那么他便是她亲生儿子,与她从身份上,又从继兄变成了亲兄。 今朝定定看着他,在心中翻滚着的话,怎能再说出口去? 心疼他还来不及,是以沉默不言。 谢聿见她不语,不减半分怒容:「顾今朝,我瞧着你对穆庭宇,也就那样,当初喜欢得不得了,结果还是轻拿轻放,你从前在你阿娘那说了他多少好话,如今在我这都是一样的,你何时心中有的我?是我强按着你来的,所以你怕我,穆二尚且那般,更何况是我,现下刚好伦常还在,你可有了理由,想就此也放下我,是也不是?」 他白日里见了穆庭宇,只觉那少年这两年越发的沉稳了,她们两个一起去吃了酒,这是他回来了,若是未归,还指不定发生什么事。 向来多疑又敏感,又什么林侍郎家的林公子,还有个新哥哥,谢聿一口老醋还在胸中,恼怒无处发泄,又赶上景岚认子,此时五脏六腑当中,都是说不出的怒意。 他一脸戾色,今朝怔住。 她是这样的性子,穆二时候全心全意,所以离开时候才了无遗憾。 在一块时候,好好对待,不在一起了,才不会后悔。 轻拿轻放,仔细想了一下,心中微痛。 可光是看着谢聿,她就够痛了,从前在穆二身上得来的伤感,早已消失殆尽,她说不出的疼,挣了两下挣不脱他手,只是摇头:「不是那样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谢聿如何能忍,更是低眸:「顾今朝,本世子向来视那些伦常道德为粪土,亲生又如何,我早说了,你不必担心我的婚事,没有的事,你只管住你自己,若敢朝三暮四,定不饶你!」 每次都是这么说,定不饶她。 可她怕他吃醋,并不是怕他将她怎样,只不过是怕他伤心。 这个时候这个地方,都不是同他吵架的时候,今朝定定看着他,只能一遍一遍又一遍地说着:「你别胡思乱想,我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我没有……」 正说着话,脚步声又往屋里来了,一个小丫鬟就站在门口,叫了她一声:「公主,小姐叫你过去一下 。」 这是在徐家,她口中的小姐,那就是阿娘了。 今朝应了声,连忙爬起。 那丫鬟一直在门口等着她,她也不好再同谢聿说什么 ,只是起身的时候在他肩头按了一按,才是站起。 跟着丫鬟出了屋里,外面还有哭声,问了才知道是徐淑宁回来了,这会儿疯疯癫癫在灵堂闹着,不许抬棺入内,她听着动静多看了两眼,走了几步,再一回头之前那个丫鬟不见了。 不知阿娘在哪里找她,顾今朝四下张望,刚要往灵堂去,突然有人在背后拍了她一下。 她一回头,顿时愣住。 谢晋元对她轻招手,示意她跟着他去,莫名的,她心中起了不好的预感。 他转身往书房走去,她就跟了他的身后。 厢房开着门,谢晋元先行走了进去,顾今朝随后走进,回手关上了房门。 谢晋元站了书架旁边,一手还扶着桌子,回眸间神色已变:「今朝,白日里,你阿娘同我说,你心里有了人,她说是中郎府穆家那二小子,怎个到了晚上……到了晚上……你刚才同聿儿说什么话,他又同你说的什么话?你们可是兄妹,你们……你们这是大逆不道啊!」 原来不是错觉,是真的有人来过。 而且那个人还不是别人,今朝看着谢晋元,知道瞒不过去了,这就跪了下来。 她低着眉眼,不知该如何作答。 谢晋元当即弯腰,伸手来扶:「孩子,你起来说话,都是一家人,此事你阿娘还不知道,万万不能让她知道,她因着徐老太医已够伤心的了,若是让她跟着你们再费神,只怕她受不住了。」 今朝不肯起身,只低着头:「谢爹爹,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我同谢聿好上时候,你和我阿娘还未成亲,那时我是儿郎装扮,没想过换回女儿身份,想你们成亲就成亲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谁想到又变成了亲生的兄妹,我……我知道现在很不对……」 第二十七章 谢晋元本来是要进来看看灵床旁的火盆可添了火,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有人说话,他顿足停了下,不想就这么一停,竟是刚好听个正着! 他到现在还难以置信,听着今朝这么一说,更是目光沉沉,好半晌才开口:「即便我不同你阿娘在一起,没有成婚,也改变不了你和谢聿是亲生兄妹的事实。今朝,你们不能在一起,此事瞒不了多久,迟早会被世人发现,且不说世间不容,道德伦常不许,你阿娘可受得了你们这样?只怕她想到谢聿身世,就要愧疚一辈子了……」 前面的话都曾想过,只最后一句,犹如利剑穿胸而过。 是了,景岚若是得知她同谢聿在一起,只怕要心生愧疚,今生今世母子情,母女情,这辈子再回不去从前了。 她怔住,双手拄地,想到此处心如刀绞。 谢晋元见她沉默,叹了口气,往外走去:「难为你了,本就不是你的错,我同聿儿说……」 才走过今朝的身边,她猛地站了起来,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顾今朝两手都抓在了一起,紧紧抓住了那一丁点袖口,就像是抓到了仅剩的勇气。 想到谢聿,眼眶当中就盛满了泪水,抬起脸来,狠狠扬着,才不叫泪珠掉落:「别,别去,他心里不知怎么难受,别去同他说,这件事也不要让阿娘知道,就让我悄悄地办,悄悄地结束掉……」 谢晋元蓦地回眸:「孩子……」 今朝睁大眼睛,可还是盛不住泪水,滚滚泪珠从脸边滑落,她还紧紧抓着他的袖子:「没事,我没事,只不过,得过去这两天,等他不那么难受了,我一定,一定亲手斩断与他的羁绊。」 这样的孩子,他还能说什么,谢晋元也是红了眼眶:「嗯。」 顾今朝见他应了,才是放手。 她还僵着身子,低头告退,慢慢走出了书房。 院中灵堂已搭建好了,徐淑宁被人扶了灵床前,她又是一直哭,不断有丫鬟小厮来回走动,只不见谢聿的身影,今朝在眼上抹了一把,抬头看着夜空。 外面天寒地冻,她走了高墙下面暗处站着,两手冰凉。 不多一会儿,谢聿自院中走过,今朝弯腰捡了一块石头往他前面扔了过去,他立即察觉,往这边看了一眼,转身奔着高墙下面来了。 几步到了面前,暗夜当中,二人都看着彼此。 左右无人,谢聿低眸:「你在这干什么?」 今朝搓着手:「好冷。」 他握住她两手,不由皱眉:「这么冷的天气,不要出来了,你寻个空屋暖暖,现在不用送孝,没你的事。」 她挣了他手,顺着他的衣领,将两手都覆了他的颈间。 虽是凉,他却未动:「怎么了?这会儿不怕被人看见了?」 掌心下面,是他温热的体温,给她暖着手,就连语调都是那般温柔,明明是个那般骄傲的人,明明是那样个目空一切的,却将她放在了心尖尖上。 今生今世,只怕不会再有比他更疼的情缘。 顾今朝脑海当中,不由想起那些只言片语来。 「顾小朝出生在一个山头上面,她家祖祖辈辈都是山匪,等她长大了,她自然而然就变成了女匪,可她不喜欢劫财,光喜欢劫色,有一天呀,山下一行人经过,她打马而过,老远看见一个公子长得如花似玉,哒哒哒哒哒哒就冲了过来,拦住了他。公子长得美,顾小朝问他叫什么名字,他说他叫谢小聿……」 「如花似玉谢小聿?」 「没错,谢小聿如花似玉,顾小朝一派风流,走了他面前,就跟他说呀,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过此路,你得留下来!」 「若是不留呢?」 「嘿嘿,由不得你,谢小聿,只要你走过顾小朝门前路,那你就是他的人了!」 …… 「你可要知道,沾了本世子,可就碰不得别人了……」 「真奇怪,我突然觉得,这个世子呀,我好喜欢他。」 多少回忆在脑中闪过,眼中泪意又起,顾今朝突然叫了谢聿一声:「谢小聿?」 他嗯了声,才是低头,她已是紧紧抱住了他。 晨风吹过脸边,真是个冷。 徐老太医丧事一过,已近年关,顾今朝才在翰林院出来,拿着令牌又往书院来,黄大人让她去藏书阁借一本,她不得不走这一趟。 巧的是遇着秦凤祤了,刚好与他一起。 马车停了书院门口,今朝下车,叮嘱车夫等她一等,秦凤祤随后下车,二人并肩而行,走进了书院来。 早上学子们还不多,先同君子堂的夫子打了招呼,直奔藏书阁。 秦凤祤进了内阁之后,秦家恢复不少声望,就连秦湘玉也深受太子青睐,不顾长公主反对,与之定下了婚事,东宫这一举动,可是让人瞩目。 一时间,国公府荣盛起来。 天冷,顾今朝一身暗纹官服,身披套系斗篷,脚步不快。 她进了翰林院之后,皇帝颇为重视,还特地为她量身做了官服,与别个不同。她穿着习惯了,外人看着竟觉与别个女子不同,多有赞誉。 秦凤祤许久未见过她了,自然记挂:「徐老太医走了之后,能有些日子没看见你了,你都忙什么了,在翰林院修书?」 今朝勾唇笑笑,摇头:「丢了样东西,心情不好病了一场,这几天谁也没见,一直请了假在家中休养身体,今个才出来就让大哥你抓住了。」 秦凤祤低眸瞥着她:「昨日遇着世子,还说起你,我看他脸色也不大好,你们两个是难兄难弟么?」 常常与她一起,言语间都喜欢说笑了,今朝听见,却是苦笑。 她与谢聿之间,当真难兄难弟。 这么些日子,她再未去见他,回到府上烧了两日躺了好几天,阿娘都来探望她几回了,她硬是忍住了,没有再去世子府。 万万不能让阿娘知道,错开那几伤心日,也该做个了断了。 低着眉眼,与秦凤祤并肩,不愿说起谢聿,便岔开了话题:「凤崚哥哥呢,有几日没瞧见他了。」 秦凤祤想起弟弟,也是头疼:「他同湘玉去了赵小姐府上,这两日孙家来闹过两次,都让他打发了,我看他有点别的心思,现在一天到晚看不着他人影。」 孙家又来人闹了? 今朝顿恼:「我这两日也没顾得上,穆二不是看着呢么,怎么还让孙家人闹到家里去了?」 秦凤祤回眸:「你真是病糊涂了,穆家大公子的祭日,穆家二公子不在京中,临走之前托了人来,让帮着看顾些许,想是赶上你病着,就没同你说。」 她病在府上时候,穆二的确来过,不过当时她烧得厉害,迷迷糊糊好像是他来了床前,没说什么就走了。 现在想来,应当是那两日。 今朝一脸病色,还未痊愈,听着赵玘家又有事了,光是怒:「明个我把赵玘接我府上去,我看谁敢不要命了再闹腾她来!」 将秦凤祤刚才的话细想了一想,又是拍手:「等等,你刚才说什么?该不是秦凤崚对赵玘有什么意思吧?」 秦凤祤低眉便笑,轻点着头:「我看着是,很是上心。」 因着今朝的关系,秦湘玉同赵玘成了好友。 第二十八章 二人都有那桃花首饰,常说是缘分,连带着秦凤崚也熟悉了起来,只不过他嘴巴坏,常惹赵玘恼怒,后来她嫁人,他倒是沉寂了不少日子。 走到藏书阁楼下,顾今朝不由失笑:「谁能想到呢,都是缘分。」 才要上楼,从楼上掉落一物,啪嗒砸在了她的脚尖上面。 是一个帕子包着的东西,不大不小,不轻不重,砸在脚上有点疼,今朝抬头,藏书阁楼上站着一人,他一身白衣,脸色却比雪衣还白。盛世美颜,此时那双漆黑的眸子正盯着她,脸色阴晴不定的,看不真切。 她笑意顿失,弯腰将那帕子捡了起来。 其中包着的,是一块甜糕。 秦凤祤在她身侧,也扬起脸来,谢聿低眸瞥着他,淡淡道:「师兄身在内阁,理当公务繁忙,怎的得空来了藏书阁?」 秦凤祤见他脸色,便知一二:「刚好遇见,送了今朝过来。」 顾今朝抖落甜糕,拿了帕子走进藏书阁,他随后走进。 二人上楼,谢聿还站在窗前,大冷的天,他开着窗,身上只穿着单衣,身边的矮桌上,甜糕已不知摆了多久,凉透了。 今朝没忍住,上前一步:「怎不多穿点,大冷的天,开着窗站在风口干什么?」 谢聿回身站了矮桌边上,一伸手在盘子旁边拿起了本书来,对着她晃了晃:「来找这个?」 她定睛一看,顿时明白过来,黄大人这是故意支了她过来。 回眸再看向秦凤祤时候,就有些歉意了。 秦凤祤自然是不以为意:「正好来了藏书阁,我找点东西,你稍等我一等。」 那边的目光都要下刀子了,今朝点头,硬着头皮朝着谢聿走了过去,他脸色也白,带着些许的病色,她上前关上了窗,回身站了他面前。 这几天想好的说辞一下忘个精光,就这么看着他,伸手解下了斗篷,翘脚这就披了他的身上。 系着带着呢,他伸手将她手握住:「没空回世子府,倒是有空与人在这结伴说笑?」 他声音不大不小,今朝回头看了一眼,伸手将他唇捂住了。 她口中低声提醒着他:「你小点声,让人听见了可怎么办!」 谢聿垂眸,目光更沉。 片刻之后,秦凤祤果然从里面走出,顾今朝忙是退后一步,拿起了矮桌上的书来:「多谢哥哥帮我,倒是省得我去找了。」 谢聿身上还披着她的斗篷,秦凤祤又不瞎,当然看见了。 目光在那斗篷上一扫而过,他更是侧立一旁:「今朝,该是走了。」 今朝当着他的面,不好说什么,只得转身:「嗯,走吧。」 谢聿目光沉沉,未发一语。 是在安静得诡异,顾今朝要下楼时,回头一瞥,谢聿已是背了过去,又站了窗前。 她低眸下楼,到了楼下又忍不住抬头,可窗前已是无人了。 自她们走了之后,谢聿才是下楼。 侍卫队从暗处走出来,何老五伴了他身侧,一行人随后离开了书院。 徐老太医过世之后,徐淑宁是真的疯了。 景岚顾着老太医最后的这点情分,跟容华说了,得了皇命将人留在徐家照看,一日当中,几个丫鬟婆子不离她左右,真个变回了徐家小姐的模样。 勉强撑了两日,谢聿回府当中越发的沉寂寡言,那边顾今朝随后就病了。 景岚奔走在世子府和顾府之间,没两日,身上不爽利,今早上还吐了些东西,谢晋元可是又惊又喜,猜着说是可能有喜了,赶紧让人请了大夫来。 这么一折腾,世子府上下都知道了。 谢聿自然也知道了,这几日不见今朝,从中察觉出不少异样来。 先是顾今朝称病不回,后是谢晋元让媒婆登门,要给谢聿说亲,父子之间,心都系着一样的情,虽然不说,但从平时言谈之间,也能品出一二。 谢聿一颗玲珑心,再三试探,果然今朝躲着他了。 今日藏书阁一见,她目光离不开他身上,但人却疏远不少,更是证实了心中所想。 再回世子府时,大夫已是走了,谢晋元一改早上喜气,神色冷峻,听着丫鬟说,还跟人说了,先给他定下亲事,之后可能会带着景岚暂时回封地。 这小丫鬟说不出个别的来,谢聿沉吟片刻,让她下去。 他先到后院探过景岚,谢晋元仔细陪护在床,两个人眼睛都有点红,不知怎的,谢聿上前问过,也未说实话,他随后退出,心中便有了计量。 回到前堂,叫来何老五仔细叮嘱几句,让他去迎那给景岚看病的大夫,问出底细,又叫了人盯着顾今朝的动静,才是沉下心来。 也就一盏茶的功夫,何老五还未回来,东宫先是来人了。 还用了暗语,让他即刻进东宫。 等不得何老五回来了,谢聿即刻动身,从世子府往东宫去,到了长巷口,真是与秦凤祤不期而遇,二人下车,站了一站。 东宫自有人来接,秦凤祤让谢聿先进,谢聿等了他并肩而行。 走进东宫,上了长廊了,谢聿才是回眸:「师兄,今朝你碰不得。」 这话说得很谢聿,秦凤祤轻笑出声:「为什么?」 简单意骇,谢聿道:「我举你进内阁,推你上首辅,你为今朝兄长,来日为她留条后路。」 国公府当然要重振门楣,秦凤祤轻点着头,算是应下。 随着来迎的小太监走进前殿,太子李煜正在殿前坐着,纷纷上前见礼,三人坐了一处,面前的矮桌上摆着一封密信,李煜伸手拿起,对着二人勾起浅浅的笑意。 「瞧瞧我找到了什么,我那高高在上的父皇,可并不是我父皇,眼下虽没有传国玉玺,但是就凭这些,也能与他周旋了,母后同太后那里还需要再试探一二,先让这个父皇同云贵妃快活几日,悄悄调动大军围城,此事不能出半分差错。」 秦凤祤不明所以,只是抬眸:「殿下万不可冒险,此事还不能定论。」 知道底细的,只有他们三人,李煜也不瞒着:「现已查清,如今的云贵妃,也就是淮地顾家之女,现在云贵妃独宠后宫,你们可知原由?」 提及顾家女了,他又看向谢聿:「当年皇叔曾与她在当地拜堂,太后寻他回来之后,当年的云贵妃产下了一个孩子,此子后来下落不明……」 话还未说完,谢聿指尖一动,手边的茶碗一下碰到了去。 太子对皇帝的怀疑,已经不是一日两日的了,如今密报从各地传过来,星星点点,蛛丝马迹当中,竟能瞥见一二。去年时候,周帝曾说过,一旦过了年关,就会让太子代理朝政。此时小皇子一日日长大,太子自然留有后手准备。 如果周帝有心培养太子,顺位储君,那么天下太平。 可一旦有了变故,那么京中怕是要起风云了。 做好调度密令,回到世子府,时候都不早了。 谢聿脸色冷凝,不知怎的,听见云贵妃产生子,心中竟是察觉出来一点异样来,洗漱一番,何老五匆忙过来,将丫鬟撵了出去。 谢聿一身中衣,站了屏风后面,旁边挂着今朝的斗篷,上面还有淡淡的香味,那是她的味道,仔细将细带整理好,人就到了身后。 第二十九章 谢聿回身,走了桌边倒茶:「怎么回事,那老大夫可说了缘由?」 何老五先是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才是开口:「据老大夫说,夫人并非有孕,只是普通脾胃病症,调理调理就好了,而且……」 他顿了一顿,谢聿略有不耐:「而且什么?」 何老五叹了口气,接了下去:「而且他说,夫人这身子不能再有孕了,说是当年产子之后伤着了。」 谢聿手一顿,拿起茶碗来:「生了顾今朝之后,就不能有了?怪不得她在林家多年无子。」 何老五仔细瞥着他,神色复杂:「这大夫同徐老太医有些交情的,他与夫人闲谈当中,得知是二十年前的事了,说那时候伤了宫里。」 才抿了口茶,谢聿回眸:「二十年前?你确定是二十年前?」 何老五点着头:「再三确认过了,景夫人当时亲口说的。」 谢聿一手按在桌面,茶碗随便一放,碰到手了立即翻倒,他突然将关键事情串联了起来,云贵妃当年产子,那孩子不知所踪,所有人都以为是夭折了,她才疯了一阵子,却没想到,她就在眼前! 二十年前,景岚生下的孩子是他,那么今朝不可能是她亲生! 她长得像容华,原来以为是姑侄相像并未多想,此时再将先太子的事情穿插其中,就更说的通了,顾今朝猎场救驾,随后被封为长乐公主,只待查证,她根本就不是景岚所生,那么他们两个,又是不同。 谢聿回身坐下,低头沉吟片刻,才是抬头:「此事还需查证,顾今朝若是真公主,那皇上定不会放任不管,眼下太子为求自保已有所部署,自古以来忠君之道为上,五叔,你且帮我做一件事,此事非同小可,需得你亲自出手,万万不能让第二个人知道。」 说着对他低声嘱咐一番,何老五点头应下,这就去了。 小丫鬟回来给他铺床,谢聿才要睡下,房门一动,谢晋元从外面走了进来,父子相见,各有心事。 摆手将丫鬟再次摒退下去,谢聿穿上外衫,请父亲坐。 谢晋元回身坐下,脸色冷峻:「去了东宫了?」 谢聿点头,坦然道:「是,太子传我同师兄过去,商议春祭的事。」 每年开春都要春祭,以此为借口再好不过,谢晋元目光沉沉,自然心有所念:「聿儿,皇位只会是太子的,皇上不会传位与别人,劝着些太子,莫让他做无用功。」 谢聿坐了另外一侧,并不以为意:「父亲说笑了,储君之位乃是宫里的事,儿身为臣子,唯有忠君。」 谢晋元嗯了声:「想带你娘回封地,但是她这边事情太多走不开,一打老太医去了,她身子一直都不大好,你得空就去看看她,好生安慰安慰她才是。」 谢聿点头:「那是当然。」 谢晋元踌躇片刻,又道:「这两日可见着今朝了?她有几日没回了。」 谢聿说并没有,谢晋元神色复杂:「你也二十了,在下次离京之前把婚事定下来吧,长公主有意将卫敏许配给你,你衡量衡量。」 这两日紧着张罗着他的婚事,谢聿怎不知他的良苦用心。 不过,若是别人,或许他还能耐着性子婉拒,一听是长公主,顿时扬眉:「父王何时也对长公主有所顾忌了,这些年来皇上逐渐架空了朝中她方权贵,长公主已是有名无实,当然了,即便是长公主身在高位时,我也不屑联姻。晋王府是父王为皇上冲锋陷阵而来,当年父王都没娶长公主,如今儿子自然也不能娶她的女儿。」 谢晋元闻言当真是哭笑不得:「此事不得乱传,让你阿娘知道了,怕是要多心。」 当年尚公主的人的确不少,谢晋元也是少年得志,长公主有投枝之意,不过他并未放在心上,在谢聿小的时候喝醉酒曾失言说过,细情别人自然不得知的。 谢聿又道:「至于别人,也不想定下,心中有人,不能移志。」 他自己就是个情种,他儿子也是情种,谢晋元如何不知这种情意,只不过,他还是不能放任:「如果你不能移志的人,是顾今朝的话,那为父不能不管,你们行兄妹之礼,为世人所不容。」 谢聿闻言不以为意,只是扬眉:「我同今朝一起,关世人何事!」 谢晋元心中当真是五味杂陈,一早上以为景岚有了身孕,高兴得不行,不想等大夫来了,被泼了一盆冷水,说并不是孕事,只是平常脾胃病症。不光如此,他还说景岚七宫已伤,不能有孕了,他闻言大怒,还是景岚拉住了他,说是二十年前,的确是产子时候伤到了,这么多年都没有孩子,也曾尝试调理身子,可始终没有奇迹出现。 送走了大夫,他再回来照顾妻子,不经意间想起她说的话,心中颤了又颤。 回到景岚身边时候,到底是没忍住问了她,本就是失言,景岚如今与他同心,没瞒着他,将这些事都告诉了他,夫妻一心,回想过往,当年因为这个孩子,还曾错过。如今想起来谢晋元不知是幸还是不幸,想着景岚被人所害,如今已不能再有孩子,更是心疼她了。 可心疼了妻子,回头又心疼起儿子来了 。 他此生为情所困,没想到到了儿子这里,还是为情所困。 顾今朝与谢聿分明不是兄妹,却仍受伦理所困,见谢聿仍旧执迷不悟,有心怒斥一番,可他为人父,感同身受,此时知道真相了,再说不出口。 稍坐片刻,他劝慰不动,到底还是拂袖而去。 谢聿本要歇下,这会儿却毫无困意,在窗前站了一站,心中莫名的不安。 小丫鬟重新进屋,问他可要歇下,他穿戴整齐,才要回身,外面又有脚步声了,一个小厮匆匆走进,到了谢聿面前,急急欠身:「今朝公主晚上被人拉了天香楼去了,这会好像醉了,大家起着哄,说是要给她在楼里包个小倌呢!」 谢聿闻言回眸:「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天香楼中,酒过三巡。 顾今朝从翰林院一回来,就被卫渊堵住了,这个楚国的王质子在京中出了名的贪玩好乐,他是真贪玩好乐也好,是假的也罢,今朝都无意深交。 但是自从她有了个什么公主身份,卫渊的态度有些微妙。 谢聿常不在京中,他便时不时的来寻她,巧着赶上了她心烦,便应了他一同来吃酒,平时她也注重着些,从不单独与他出去,这回也一样,卫渊只好又叫了几个同窗一起。 这便又来到天香楼吃酒,酒色微醺,不知是谁提起了林侍郎家的公子,直追问今朝这婚事怎么回事,还有人自荐枕席,哄笑连连。 顾今朝知道自己现在受人瞩目,因着皇帝的原因,她的婚事也被人惦记,不过她烦恼不在此处,她婉拒了些,只说今朝有酒今朝醉,不愿成婚,既应承了公主身份,说不定日后要养些个美少年什么的。 本来就是玩笑话,可有人当了真,卫渊在旁笑闹不已,也说出些银钱在天香楼里寻个干净的小倌给她,酒劲上来了,同窗们连连起哄,还有人真个叫了鸨妈妈来。 天香楼里不光有女人,还有小倌专供人玩乐。 第三十章 今朝什么时候见过这种阵仗,她心里烦闷,喝了不少的酒,借着酒意忽然福至心灵,想到一个妙计,横竖自己不打算成婚,那还想和谢聿断了他的念头,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主动放弃。 若是寻常人家的公子,不管她找了谁做障眼,只怕谢聿都不会善罢甘休,还得连累人家,若是楼里的小倌就好办多了,名声一出去,就连上门求亲的人都得大退一大票。 虽说这法子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但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这么一想立即来了兴致,让鸨妈妈叫了几个少年过来。 可是惊到卫渊了,直拉着她:「这可使不得,玩笑罢了!」 今朝才不理会,一把将他推开,真个站了起来,她今日已不知喝了多少酒了,天香楼里的酒中自然是有些东西的,吃得少不防备,多了心神荡漾,飘飘欲仙。 十几个少年一字排开,顾今朝来回走过,随手指了一个,让准备客房。 鸨妈妈可是笑得合不拢嘴,赶紧让人将少年带了下去,今朝将身上锦袋解下了来,一把扔了卫渊怀里,摆手与他作别,还说着什么明个见什么的。 卫渊暗暗叫苦,心里急得不行,也不知去世子府报信的人回来没有,赶紧又拉住了今朝,想要拖延几分,旁边同窗纷纷告辞,生怕受此牵连。 可惜顾今朝主意已定,推了卫渊转身就走。 小丫鬟在前面带着路,今朝一手扶着长廊上面的横杆,脚步也快。 她不喜欢矫情,也不喜欢纠缠不清,不喜欢磨磨蹭蹭,也不喜欢犹犹豫豫,当断不断,只能让人更加痛苦,狠下心来了,过了今晚,明天就轻松了。 小丫鬟将她带到门前,还体贴地帮她开了门,顾今朝大步走进,反手关门。 屋里竟是没有点灯,漆黑一片。 顾今朝揉了下眼睛,慢慢适应了暗黑,朦朦胧胧看见桌边坐着个人,看着身形倒是高挑,不过她没太在意,只是叹了口气:「怎么不点灯,不过这样也好,省的见面尴尬。」 她摸黑往里走了走,径自走了床边坐下,随后又是躺倒。 软褥当中,还带着令人舒心的香味,自言自语道:「怪不得都说青楼里都是温柔乡,也真是香,闻起来就想睡不想走了呢!」 桌边的人没有动,今朝才想起还有个人在一边坐着,翻了个身侧卧着,半阖着眼,有点困了:「你也别害怕,别多想,我可不能把你怎么样,也不能和你怎么样,今晚上你一边坐一夜,就算苦了你了。明个给你些银钱,是去是留随你的意,就算我报了你的恩。好了,我要睡了,你可千万别过来,我会杀人的。」 桌边人听了,没有言语。 今朝本就醉了,此时更是半梦半醒的,屋里一安静下来,她似乎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没有一会儿就闭上了眼睛。 只不过,片刻之后,她再次睁开了眼睛。 寂静的夜里,天香楼本不该如此安静,安静得诡异,她仔细辨别,浅浅的呼吸声,除了她的,这屋里还有第三人,慢慢坐了起来,顾今朝一手轻抚在了匕首上面。 适应了屋里的漆黑,左右细看,才看见角落里还有个瑟瑟发抖的人影,少年被人捆了手脚,嘴里也塞着东西大气都不敢多出一口。 影影绰绰才看见个影儿,桌边的人已奔着床边走了过来。 这人影越到跟前,越是熟悉,今朝手中的匕首一下滑落,她撑着双臂坐在床边,怔怔看着他奔着自己走来,不由惊呼出声:「谢……」 话未说完,人已将她扑倒。 一同滚落软褥当中,顾今朝被人死死压在身下,动弹不得。 她口中的聿字还未说出口,双唇已被堵住了,他怒意滔天,更像是惩罚她,片刻放过她唇,低头恨恨看着她,是怒不可遏。 「顾今朝,你好大的胆子!」 别管主意多正,一看见人了,她立即就怂了。 暗夜当中,依稀还能看清他的面目,顾今朝惊出一身冷汗,酒醒了大半,她想动也动不了,光只看着他,脑子当中想了好几天的说辞,一下子全忘个精光。 她这会儿唯一想的,就是幸好没进门就扑,幸好没真的去抱什么小倌,幸好…… 谢聿倒是将她看透,低眸盯着她眉眼:「你是不是打算,今天晚上在天香楼过一宿,明天趁着我恼怒就和我断了干净,嗯?是也不是?」 今朝:「呃……」 谢聿一字一句道:「是也不是?」 她干脆点头:「是。」 他恼怒之余,手里不知碰到了什么,随手抓起来狠狠扔了出去,角落里的那少年立即呜呜出声,他在天香楼已有些时日,深知什么样的客人都有,有些事情是不能听的,是以想离开。 他一发出声音,谢聿果然回头。 大步下了床,先到桌上点了灯火,他亲自拿了烛台,回头瞥见今朝坐了起来,到角落里一把将少年拉了起来。 扯落他口中软布,拿着匕首斩断麻绳,往前一推,将人推了今朝面前来。 顾今朝下意识往床里躲了一躲:「你和我之间的事,与旁人无关,你快放了人家,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谢聿目光沉沉,侧立一旁。 他一身白衣,却是一脸戾色:「怎个与他无关?不是你中意的小倌吗?」 说着,匕首还在少年的下颌垫了一垫:「仔细看看,他长得还很清秀,你是中意他眼睛了,还是鼻子?嗯?现在你告诉我,你中意他哪里了?」 那匕首锋利无比,今朝忙是上前,跪行到床边上来了,急急道:「我连看都没看,随便指的,就是你不来,也没打算怎么样,你快放了他,今个是我不对,别累及别个!」 此话不假,当时,今朝进门就说了,他脸色稍缓,将烛台放了床边的矮桌上面,看向少年:「可听见了,你应该庆幸她没碰你半分,否则性命不保。算是饶了你,今日这个事若是传出去半分,也当要你的命。」 少年早就吓得腿软了,闻言连忙跪下起誓发愿的。 谢聿头也不回,将匕首重新放入鞘中:「滚!」 他不敢再留,大有劫后余生的庆幸,连滚带爬地走了。 今朝屈膝,双手环住了膝头,额头抵住了双腿,不由头疼,她是真的头疼了,这天香楼里的烈酒,下肚以后时间长了,让人昏昏然的。 她五脏六腑当中,都火辣辣的,烧得整个人都燥热不安。 原本想得挺好的,在天香楼睡一觉,明天一过,再遇着谢聿多大怒气都能承受,到时一刀两断干净利落,没想到被他当面戳破,她心肠软,这会儿说不出那些话来,真个是不知如何是好。 正是懊恼,只听啪嗒一声,今朝茫然抬头,却是吓了一跳。 谢聿解开了幔帐的扣子,随后将幔帐在背后合拢,他紧紧盯着她的眉眼,伸手解开腰带,正在宽衣! 顾今朝吓得不轻,一下站了起来:「诶诶诶,你有话好好说,你脱衣服干什么?别脱别脱,我知道你生气……可生气不能解决问题,别别脱了!」 她上前两步,一把拢住他衣衫,不叫他再脱。 第三十一章 谢聿眉宇之间,还有怒色:「我脱怎么了?你来天香楼,不就打的这个主意吗?这些日子,你躲着不回世子府,不也是想与我了断吗?来,我亲自与你了断。」 说着挣开她手,脱了外衫,狠狠摔了旁边。 今朝可真是吓得不轻,她从小就是男儿作风,喜欢谁也都愿意哄着,见他恼怒差点上前认错,可想起谢晋元那些话来,还觉了断才好,否则伤了阿娘只怕悔恨终身。 后退了些,她别开了眼去:「谢聿,既然今日到此了,那不如就断个干净,是我食言,终究抵不过世俗目光,道德伦常,你我兄妹,还是算了吧。」 谢聿已是脱了鞋去,抬脚上了床。 幔帐将最后的光亮遮掩了些许,天香楼都是纱帘,更有一种说不出的情调。床上光线稍暗,顾今朝能看清他的脸色,见他欺近,怔住。 谢聿俯身,温热的气息这就到了她的耳边:「我若说,咱们两个当中,有一个并不是亲生的呢,你可信得?」 景岚于她而言,定是最重要的一个人。 他故意说得含糊不清,可即便如此,今朝也是一把将他推开:「你胡说什么!」 谢聿又来解中衣:「外面已是有人守着,天香楼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顾今朝,既然打定主意要与我了断了,不如就亲自断了我这念想,就当今个是最后一晚,明日相见,就当兄妹。」 许是酒意上头,她浑身都燥热得不行,此时谢聿宽衣解带,她光是瞥着就心如捣鼓,动弹不得了。 偏偏他人越发近了,还跪坐了她的面前:「嗯?断还是不断,若想断,今日就当最后一晚,若不想断,即刻与我离开天香楼,你可是想好了。」 他此时并无半分怒意,声音慵懒,带着致命的诱惑。 今朝脸热心跳,可脑子还算清醒:「此话当真?」 谢聿连中衣都脱了去,回身躺倒:「那是自然,过了今晚,再由不得你了。」 这屋里似有淡淡的香味,顾今朝回眸看着他,脑中空白一片:「好,横竖也没有以后了,不如快活一场!」 说着她也伸手解开腰带,只一低头的空,谢聿长臂一伸,已然将她带倒。 她直接枕了软褥当中,随即他便咬住了她的唇瓣。 气息交错,账内香暖。 矮桌上面的烛火不时跳着火花,映着幔帐上的两道影子,纠缠在了一起。 夜色渐浓,春宵难耐,半夜起了风了,天香楼楼上不知哪个屋的一扇窗被风卷开了,啪啪扇动了好几回,鸨妈妈带着一干人等都被圈禁在楼下不许上楼,世子府的侍卫队尽职守在楼下,寂静的夜里多了不知多少春意。 顾今朝可从未经受过男女之事,当然了,谢聿也没有。 不过这种事情多半都是无师自通的,一个有心占有,一个有心了断,都是狠狠纠缠了的。 这个夜晚若不结束,就好像没个结束一样,一次又一次的,折腾了快天亮时候,才草草擦洗,相拥了一起睡着了。 疼痛当中,带着欢愉,顾今朝初尝情味,真是累到极致。 她只记得最后时候,迷迷糊糊都要睡着了,他在她耳边说道:「从今往后,你若要能戒了本世子,那便试试看。」 睁开眼睛,屋里还暗着,已是不知睡了多久。 浑身都疼,伸手捶着肩头,坐了起来,才一动两腿都僵疼僵疼的,天香楼里都备有神药,最后的环爱过后,谢聿还给她擦了药,可即便如此,还不敢大动作。 想要下床,动作之间才发现自己穿戴整齐,已是穿上自己的衣裙。 屋里只有她一个,今朝下了地,忍住疼意,在心里将谢聿骂了好一通,他不知满足,害她累得睡得太沉了! 走到门口,打开房门才要出去,门口站着的一个丫鬟面露笑意:「公主醒了?现在就要回府的么?奴家可带公主从后门离开。」 想必是谢聿还算够朋友,给她留的后路。 今朝点头,说是要走了,小丫鬟走在前面引路,还特意到旁边屋里拿了一个灯笼,提灯在前:「公主可是昨晚上留宿的,睡了一夜又一日,现下是天才黑,回府之后别惊慌才好。」 这是在干什么? 提醒她? 顾今朝点头:「我竟是睡了这么久了,多谢提点。」 跟着小丫鬟出了天香楼的后门,小丫鬟将灯笼交于她手上,往前一指,那边停着辆马车:「世子让送公主回顾家府上,如此便是别过了。」 竟然还安排了人送她,今朝心中稍安,大步走了过去。 马车已不知停了多久,车夫头上盖着斗笠似是睡着了,她上前轻咳一声,给人惊醒了,忙是下车迎她,恭恭敬敬的。 顾今朝连忙上车,车夫拿了鞭子赶车,奔着顾家行去。 一路上今朝始终记挂着,回到府上时候该怎么说,才能不引人注意,毕竟一夜未归,可她脑子似是不好了,一想点事情,谢聿就自动出现了,昨晚上怎样的纠缠怎么样的水乳交融,当真是挥之不去。 她靠了车壁上哀嚎出声,一直到马车停下,也没想到到底该怎么与人说起。 提着灯笼下车,走进顾家大门,顾今朝才走几步,就遇着往出走的顾原泓了。 一夜未归,夜不归宿,她生怕这样的话在他口中吐出,忙是先打了招呼:「哥哥在是干什么去?天都黑了。」 顾原泓见是她,怔了一怔,停下了脚步来。 他上下瞥着她,神色如常:「不是说要在世子府多住两日么,怎么才住一夜就回来了?」 真是虚惊一场,原来就连这边都有人送信过来了,还是谢聿考虑周全,替她遮掩一二,顾今朝可算是松了口气,抬眼就笑了。 「是,本来打算多住两日,突然想起点事,就回来了……哈,对还有点事记挂,是这样……」 府院当中,挂上了红灯笼。 过年了,京中热闹起来了,顾今朝在顾家老老实实窝了好几日,仔细让来宝留神着世子府的动静,结果也没有什么事传过来,她刻意躲了两天,后来发现不用躲,谢聿比她还忙,几乎是想见也见不到。 一时间,说不清是什么样的感觉,心绪复杂。 晚上睡不着的时候,总是想起那日肌肤相亲的时候,他的气息,他的体温,不敢见他,怕舍不得,一早起来,外面冷气在唇边变成白霜,今朝呵着手,下了石阶。 来宝同一个小厮一起挂着灯笼,回头见了她,忙是撒手迎了过来:「起来了?到大屋去用饭罢,夫人特意交代了,说等你。」 等她,那多失礼。 顾今朝连忙加快了脚步,往大屋去了。 她一身官服,天生风流,这几日更觉有不一样的风韵。 才一进门,母子都转过头来看着她,人家三口都等了她好一会儿了,今朝连忙上前见礼,顾原泓特意嘱咐了丫鬟们备菜,浅浅目光在今朝身上轻轻扫过,默不作声。 原夫人叫了今朝过去,亲手给她领口处翻了下,仔细看了下,才是满意:「嗯,好了,过了这个年你就十八了,一想到我白捡了个这么大的闺女,心里不知道多高兴。」 今朝笑笑,挨着她坐下了。 第三十二章 片刻之后,顾瑾父子也坐过来了,丫鬟们开始布菜,就像往常那样吃着早饭,无人说话,今朝心情舒畅,细嚼慢咽,饭后又一同吃了茶。 顾瑾今日不用上朝,原夫人说年前要去庙上还愿,夫妻两个早早走了。 今朝还得去翰林院,可顾原泓有事出门,只得先让他送自己去翰林院一车走了,外面灰蒙蒙的天,连点风丝都没有,这可是稀奇了。 不冷,她也未多想,跟着顾原泓就上了车。 马车驶离,二人相对坐下,都看了彼此一眼。 顾原泓上下打量着她:「连件厚衣都没穿,不冷?」 其实她往常是极其怕冷的,今日上车才想起来,斗篷放在自己房中未带,她见顾原泓急着要走,不愿回去拿了。爹娘都不在跟前,她不用恭敬着他了。 他也没穿厚衣,今朝不以为意:「你不是也没穿?」 不知怎的,其中竟听出些关切的意味来,今朝语气也软了很多:「看外面好像要下雪的样子,下雪天不冷,你想着到时候来接我就好。」 顾原泓别开眼去,神色淡淡的:「想的美。」 他这人吧,其实心挺软的,横竖面前也没别人,今朝就低气些,放柔了些声音:「不下雪还好点,若是真个下雪了,你不去接我我怎么回来?我不管,反正你不来接我,我坐不到车就一直等着你。」 两辆车都出门了,她出行不便是真的。 若是平常,顾原泓非要气得她跳脚才好,今日不知怎的竟是嗯了声,似心不在焉的。 他一直将顾今朝送到了翰林院来才走,今朝一头钻进了翰林院,黄大人见了她越发的客气了,今日修正的史书有几处不严谨的地方,非拉着她探讨了一下,顺带问问她可听说了京中的流言。 有什么流言,顾今朝可是不知,她手里拿着个果儿才咬了一口,黄大人就讲到了她身上。 他偷偷与她说,说现在京中多少人都盯着她的婚事,皇上有意为她招驸马,原本不知皇上如此在意,许多人都是看着皇命行事,如此可是对她十分上心。 不过这几日,不知哪里传出风来,说她心中有人,之所以对婚事不热衷是因为此人求之不得。 百姓当中,爱生流言。 顾今朝不以为意,又咬了一口果子,含糊道:「怎么说的?我能对谁求之不得呀!」 她坐了案前,才打开史书,黄大人在旁幽幽道:「说公主你爱慕世子,因成兄妹求之不得……呢」 一句话未说完,果子已是吐了出来! 顾今朝被果儿呛到,重重咳嗽了起来,黄大人在旁边有心来拍两下子,还不合时宜,他左右看看,翰林院都是男子,更是着急:「公主这是怎么了?呛到了,可需要传太医来?」 今朝站了起来,自己使劲捶着胸口,半晌才摆了摆手:「不……不用。」 她咳了好半天,才顺过嗓子来,脸都咳红了:「黄大人,这是哪里来的果儿,这么能这么酸,可是呛着我了,以后别让人送进来了。」 黄大人当即点头:「既是酸,那就别让人送了。」 今朝顺过这口气了,看了他一眼,十分恳切地:「黄大人,市井传言不可信,这怎么还有这种话传出来,让我阿娘听见了,莫不是要气死了,谣言,谣言不可信,知道的吧?」 黄大人当然点头:「那是当然,公主放心。」 她低头做事,提起了笔来:「既是如此,那还是各司其职吧。」 仿佛刚才被呛到的人不是她一样,动作也快,一脸正色,黄大人不敢再闲聊,也坐了一边去,过了好半晌了,他一头扎进书中去,今朝才是回眸。 她幽怨地瞥着他,懊恼不已。 一日都在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心里流转,今朝低眸,掩去了些许窘意。 日头才偏过,说是外面下大雪了,可以提前离开,同僚们三两结伴走了,黄大人问今朝可要同行,她忙说不用,随即最后走出。天空当中,不知什么时候降了鹅毛大雪。 顾今朝也没打伞,站在翰林院门口,左右看看,并无车马。 之前可是说了,顾原泓会来接她,她来回徘徊,可左顾右盼,也没等到顾原泓,雪花在她鞋边落成了个窝,走动之间,鞋底也湿了。 好冷,她抱了双臂,直跺着脚,不多一会儿,一辆马车从东宫方向驶来,刚好停了她身边。 看那车徽可是眼熟得很,才要细看,车帘一掀,秦凤祤从里面探出身来:「今朝?怎么还没回去?上来吧,送你一程。」 北风卷起了雪花,打在她身上,冰冰的冷。 雪花落了她睫毛上面,见是秦凤祤,她急忙上车:「好啊好啊!」 他还搭了一把手,今朝冻得鼻尖通红,借着他掀起的车帘,一头钻了车厢当中去,只不过才一进去,忙是扶住了车壁,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谢聿在最里侧歪着,他可穿着厚衣,全身裹着斗篷当中,就那么靠着车壁,半阖着眼,似在睡梦当中。 他腿上还盖着毯子,神色疲惫,对她的到来似毫无察觉。 秦凤祤放下车帘,坐回谢聿的对面:「坐,这就走了,跟车夫说好了,先送你。」 顾今朝是进退不得,忙是嗯了声,随便坐了他身侧。 都这个时候了,也只能硬着头皮蹭车了,她目不斜视,光只盯着车壁。 车边上风口处,马车一跑起来直漏着风,秦凤祤想要伸手挂下车帘,隔着她动弹不得,只得推了她一把,让她坐到对面去。 偏偏这个时候,谢聿抬起了眼,今朝一回眸,视线撞个正着。 他一手揉着额头,姿态慵懒。 今朝浑身都崩紧了,忙是干笑一声:「哥……哥哥好,好巧。」 谢聿嗯了声,嗓音略沉:「是挺巧的。」 他凤目微动,目光浅浅,那修长的指节在额间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她多看一眼,心就横蹦。真要命,真要命,顾今朝一手抚住心口,期期艾艾坐了他身边去,与他中间隔了好大一个空。 秦凤祤好脾气,掩住了车帘,回头道:「风大了,可是遇着我们,不然你要站到什么时候。」 车内稍有暖意,雪都化了,她脚下一片脏污,今朝低眸看着鞋面嗯了声:「我哥哥说要接我的,不知他哪里去了,可能把我忘了。」 车里就两个哥哥了,张口又是哥哥。 秦凤祤眼帘微动,顿时失笑:「顾家大公子?」 顾今朝这才明白过来,不好意思地应了:「嗯。」 说完还下意识瞥了谢聿一眼,不过他似乎不以为意,此时又阖上了眼,任凭马车颠簸。 他腿上的毯子垂了一边,她生怕雪水碰到毯子,更是离得远了些,可门口有风,也真是冷。她之前被风吹透了,身上雪一化,更是冷。 小女儿姿态在她身上留不多久,她连连打了两个喷嚏,之后实在是忍不住,趁着马车颠簸,挤着挤着往谢聿身边来了。 秦凤祤忙是扯动谢聿膝上的毯子:「冷了?也搭个边,今天这么冷,怎么穿得如此单薄?」 今朝两腿都要冻僵了,顺利也搭了个边,让那毯子盖住了膝盖。 第三十三章 她小心翼翼地瞥着谢聿眉眼,毯子一动,他也果然睁眼,四目相对,她一下僵住了。 秦凤祤在旁笑道:「外面天寒地冻的,我才说世子,让他注意着些,年年一到这时候就容易受风寒,因着身子不好,可不知道年年推了多少宫宴。今年又不去,可是有人想见世子风姿,失望至极呢。」 车外寒风呼啸,车帘微动,谢聿看着他,眸色渐沉,不悦道:「师兄怎地也啰嗦起来了。」 说着,他单手在细带上一勾一搭一扯,斗篷立即滑落。 两手一托,这就塞了今朝的腿上。 他抱着双臂,看也没看她一眼,又靠了车壁上闭上眼了。 她两手抓着斗篷,犹豫。 片刻,见她没有动作,那闭着眼的淡淡道:「不冷?」 冷,今朝连忙抖开披了身上,这斗篷上还有他身上的熏香味道,裹着身体暖了一暖不说,还让她有了一种别样的错觉。 不敢再想,也学着他的样子闭上了眼睛,将自己缩成一团。 马车一路往西,最先送的今朝回去。 到了顾家门口,车夫停车,今朝回头看了一眼,谢聿似是未醒,他睡了一路,她可是缓解了不少不自在,见他动也未动,松了口气。 解开斗篷,盖了他的身上,她对着秦凤祤轻摆手作别,这就下了马车。 外面大雪还下着,顾今朝才下车,正遇着从院中匆匆走出的顾原泓。 他怀中还抱着她的红斗篷,见是她当即停步:「才回来给你拿了斗篷要去接你,怎么回来的?」 今朝笑道:「运气好,秦大哥送了我一程。」 她衣着单薄,顾原泓上前一步,抖开斗篷披了她身上。 顾今朝接过细带拉扯着,兄妹两个说着话,肩并着肩走了院中去。 马车才掉头,车中人一手勾着车帘,目光沉沉。 秦凤祤在旁侧目,不由莞尔:「多年同门,却还不知世子也有这般小心时候。」 谢聿眸色当中,那抹红已是看不见了。 好没趣,秦凤祤叹了口气:「可惜今朝性子就同她娘一样的,她要是想放手呀,可由不得你,你没瞧见她同这位新哥哥,相处得也是不错。」 啪嗒一下,窗帘落回原处,谢聿凤目微扬,也是勾唇:「她想效仿景夫人,我可不是我爹。师兄正是说错了,她想放手,可由不得她。」 过年了,不过今年又是不一样。 去年的时候,同阿娘一起似乎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今年一早起来,原夫人就过来寻她了,亲手为她梳了她们族里的发辫,戴着不少彩色发带,穿上了她族里的彩裙,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 来宝在旁看得目瞪口呆,只顾着点头,点头再点头了。 今朝抬着手臂,在镜子前面转着圈:「夫人族里的姑娘,过年都穿这个吗?真的很漂亮!」 原夫人点着头,给她整理着裙边:「我年轻的时候,最喜欢过年了,那时候成群结队的去河面打冰,少年少女一起打马而过,都是彩衣,像是一阵风。」 她神色向往,顾今朝不禁握了她的手去:「我爹说还会回西北的,到时候夫人也能回老家看看,京中就是这样,繁花似锦,但是总不如自由自在快活着好。」 原夫人笑,拉着她起身:「走,让你爹看看去。」 说着大步往出走,今朝跟着她身后,惊喜地发现这彩裙下面并不束缚双腿,走路时候大步大步走也能行的,她走快了,脑后的发辫跟着荡漾起来,彩带飘飘,也是别致。 到了前院屋里,顾瑾父子正一起磨着刀剑,原夫人将今朝往前推了一推:「来看看,看看今朝美不美?」 今朝顺着她的笑意,进门就转了一个圈。 顾瑾看了眼,难得露出些许笑意来:「美,真是美。」 顾原泓弯着腰,一抬头看见了,眼帘微动,将手中短剑放置了一边,别开了眼去:「她不是族里的人,哪有咱们族里姑娘的野劲。」 说着站起身来,直了直腰。 顾今朝大步走了过来,到了他背后,趁他不备伸脚踢来,顾原泓后背就像长了眼睛似得,身形一动立即别开了去,他站了顾瑾身侧,回头看她,目光挑衅至极。 今朝提裙,直瞪着他:「是不是我现在抓到你,狠狠打你一顿,你就能夸我一顿了。」 原夫人在旁看热闹,还真个提议:「嗯,这小子就是欠揍,你狠狠打他一顿,就有咱们草原人的野劲了,狠点打,不必收下留情。」 顾原泓躲了顾瑾的身后:「爹是不会让你打我的,你别过来。」 话音才落,顾瑾转身走了。 原夫人哈哈大笑,在一旁指着儿子眨眼:「要不,你和今朝比划比划?」 今朝上前,对着顾原泓勾着手指头:「来来来,试试。」 说着见他不来,她直接冲了过去! 没有了顾瑾遮挡,顾原泓当即错身避开,他才一转身,顾今朝高抬腿,劈头而下,这裙子很合她心意,多大动作都合适。 顾原泓连连躲避,上面躲过,顾今朝长腿又是横扫一片。 那飞旋起来的彩裙,直令人眩目,原夫人在一旁拍手叫好:「不愧是我教出来的,就这么上腿上腿!」 今朝在顾家这两年,顾瑾父子常在营中。 都是原夫人带着她,无事时候俩人就切磋一下,许多拳脚都是她教的。 顾今朝直追着顾原泓,可他只躲不打,还手她是花拳绣腿,甚是无趣。 她连连追打,到了原夫人跟前,收住了架势:「真是无趣,可惜了这裙子,这么漂亮毫无用武之地,我听着夫人说起,都向往那草原生活,骑马而过,彩衣翩翩,那是何等的潇洒。」 站定,才要走,冷不防脑后一痛,顾原泓错身而过,一把抓住了她的发辫。 今日发辫梳得紧,今朝两手反抓,往回拉扯着:「痛痛痛!快放手!」 还未等顾原泓放手,他娘已是一把揪住了他的耳朵:「你可真是出息了,让你跟今朝比划两下你不肯,竟用着下三滥的手法还抓人家发辫,还不放手!」 顾原泓已是放了手,伸手捂着自己耳朵,哀嚎出声阿娘阿娘的叫着,直告饶:「我错了,是我错了,阿娘可饶了我吧!」 原夫人还不放手,冷哼道:「你现在快夸夸你妹妹,我就放手了。」 今朝在旁偷笑,捂着自己发辫对着顾原泓眨眼:「千万别夸,我受不了。」 耳朵又一痛,顾原泓急急道:「好看,闭月羞花,沉鱼落雁,这个妹妹只当天上下凡的小仙童,仔细一看,眉如远山,眼如星辰,一个字,美,两个字很美,三个字,真是美……」 许久没听过他胡侃了,原夫人不由失笑,一把将儿子推开了去。 顾今朝歪着头也是笑,眉眼弯弯的。 如此甚好,她有爹有娘,有兄有家。 早饭过后,世子府又来了人接,说是让她过去一起过年,顾今朝直看着原夫人,当然了,原夫人上前拥了她一把,随即推着她往出走:「去吧,日日在家里,过年了也该去陪陪你娘。」 世子府的马车就停在顾家门前,今朝提裙上车,这就钻进了车厢。 第三十四章 她掀开窗帘,原夫人正是细细叮嘱着车夫,让人给世子府带了不少东西,后追出来的顾原泓见她探头,走了过来,她对着他眨眼,好生道别。 「哥哥在家陪着爹娘,我去去就回。」 「嗯。」 他点头应下,从背后的手里递过来一个长锦盒:「我们族里人都喜欢用弯刀,前些日子特制一把小些的,当个玩物,你拿着。」 就是新年礼物了,今朝伸手接下,抱了怀里:「多谢!」 她眉眼弯弯,容颜精致。 顾原泓瞥着她,今日这般装束真是像他们族里马背上的姑娘,眼看着她这笑脸,到底没板住脸,伸手拉下了窗帘,不知对谁说了句:「是挺好看的。」 话音才落,顾今朝又掀开了窗帘:「你说什么?」 他再次拉落窗帘,将她头脸遮住,力气大些呼了她一脸。 登时,车里传出了顾今朝的恼怒叫骂声,顾原泓没忍住,转身就笑了。 马车渐行渐远,顾今朝在车中摆弄着彩裙的裙摆,将锦盒放了一边,她抿了脸边的碎发,一想到世子府,又将腰带重新系了紧紧的。 随手一摸,脸色顿变。 早上起来,还不等穿戴整齐,原夫人就过来了,因着穿这彩裙,她枕头下面的牛角匕首并没有带上身上,有心要让车夫掉头回去拿,一想到谢聿同她之间,只怕是只能缘尽如此,也就罢了。 顾原泓给她的锦盒就在手边上,她定定看着,尤自伤神。 马车走了很久很久,她始终在车中想着心事,等车停了,她拿起锦盒下车,一掀车帘却是愣住了,车前并非是世子府,却是一处巷口。 像是长街上面的寻常人家,车夫走了她的面前,欠身迎她下车:「皇上命奴才来接公主的,贵妃同小皇子也在此处等候,公主快请。」 虽是疑虑,今朝还是下了车。 她跟着车夫走进巷子里那个院落,门前守着一行禁卫军,她仔细辨认了下,的确是宫中的人,才放了些心,进了院子,其中两个宫女同嬷嬷一起带着小皇子玩,她大步走过去,有人瞧着她了,说是公主到了,屋里的云贵妃就迎了出来。 今朝上前,小九儿噔噔噔跑了她的面前讨抱,她伸手抱起,将锦盒横了他身前。 顾容华下了石阶,看着这一幕笑:「你阿娘在府上等着你过去呢,我说我难得出宫,得空了可得好好跟我们今朝一起说会儿话,坐一会儿再给你送回去,她好不情愿的。」 今朝逗着小九儿,也奇怪:「姑姑怎么出宫了,今日不同往日,想我了那不如一起去世子府吧,我阿娘一定也惦记你,我们……」 话未说完,自屋内又走出一人。 周帝一身常服,身形颀长,负手而立不怒自威。 顾今朝忙是放下了九儿,要见礼,周帝当即笑笑,说不必多礼。 没想到皇帝也出了宫了,只不知他们这是什么意思,宫女接了九儿过去,背后有人走过。今朝抱着锦盒才是上前说话,还不等她笑意到了眼底,只觉周帝脸色大变! 变故只在一瞬之间,两个不知道哪里出来的黑衣人手执长剑,直直奔着周帝来了。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一把将周帝推开了去,就地一滚,也躲过长剑。 院子当中,立即乱了起来。 顾今朝有心看看姑姑可是安全,可其中一个黑衣人直奔着她来了,那长剑抖动得像急蛇一样,她连连躲避,躲也躲不开,一剑被刺到腰间细带上。 她侧身避开要害,摔开锦盒,一把抄了小小的圆月弯刀。 可惜奋尽全力,也只划破来人手臂,她眼中是周帝愤怒的脸,是姑姑绝望的尖叫声,还有九儿的哭声,可眼看着长剑又似刺过来,偏躲不开,突地背后又是一痛,狠狠倒了下去。 不知道为什么,还有意识。 今朝紧紧握着小弯刀,却是想,顾原泓说的没错,她真的是花拳绣腿,动不了真格的。 这辈子,如果到此为止的话,还有遗憾。 遗憾么,遗憾没有和阿娘在新年相见,遗憾没有再抱抱她。 遗憾,也遗憾…… 她今天穿的这么美,谢聿还没有看到。 是了,他还没有看到。 身体似已不受控制,小小的圆月弯刀不知什么时候在手里滑落出去了,偏偏她还能听见周围的声音,动弹不得时候,女人扑了她的身上,温热的泪水落了她的脸上。 「今朝!今朝!」 是姑姑,她想睁开眼同姑姑说她没事,可根本说不出话来。 片刻之后,她落了一人怀抱。 周帝的声音在她耳旁炸响:「快!快让人传太医来!」 这也不是宫里,哪有什么太医,今朝甚至想笑,可混乱当中,她被人放在软褥上面,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姑姑温柔的指腹在她眉眼间轻抚着,哭泣声一声紧过一声。 周帝怒吼声传入了她的耳中,姑姑只在旁哭着,她哽咽得很厉害:「今朝……是为娘害了你,今朝……今朝……你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的,娘也不活了……我与你父皇想……」 晴天霹雳也不过如此。 一拂袖,桌上的茶碗立即摔落了去。 东宫当中,谢聿才走进殿中,碎成几块的茶碗,便有一块滚落了他的脚边,李煜站在案前,一脸怒意。一个小太监跪在旁边低着头直发着抖。 李煜回眸:「现在公主可醒过来了?」 小太监低着头,都不敢大声:「还没有,人已经送回宫里了,太医们已经看过了,可说是没有伤到要害,一点体外伤都没有,但就是昏迷不醒,景夫人已经过去了,也是束手无策。」 李煜摆手让他退下去,继续看着公主情况,直瞥着谢聿,神色复杂。 谢聿上前,随意坐了一边。 他一身朝服,肩头还披着斗篷,双手拢在袖中,头顶还戴了一顶奇怪的帽子。 李煜不由多看了一眼:「外面这么冷?」 谢聿轻扯着唇:「天寒地冻,本来是要消停过个年,没想到顾今朝又出了事,爹娘都去了宫中,剩我一人,自然要好好看顾好自己,否则出了什么事,只怕我爹已顾不上我了。」 此话可是话中有话,李煜顿时扬眉:「你当知道,此事不是东宫所为。」 谢聿点头,似不以为意:「顾今朝乃是东宫的最后一着,不到万不得以,根本用不上,眼下储君之位,皇帝并无替换之意,太子殿下没有动她的理由。」 李煜怒意难平,回身也坐了下来:「你知道,可父皇不知道,如今顾今朝昏迷不醒,他龙颜大怒,还不知要生出多少事端,一旦怀疑到东宫头上,我们无法辩解,他们父女之间的关系还不能说破,真是个麻烦。」 谢聿点头:「还有一事,太子慎动,你道顾瑾为何突然从西北回了京中,还有我爹,一直说回封地,始终未走,禁卫军当中,不少流动,即便是京外的三十里处,也悄然部署了不少军力。」 李煜闻言,也是吃惊:「内阁当中,并没有变动。」 谢聿解开斗篷,摘下帽子,亲自给自己倒了茶:「这说明皇上对东宫是了如指掌,我与你从小一起长大,即便是我爹,也从未干涉过,他曾提醒过我,想必是已惊动了他,他手里握着重兵,不过没有恶言不说,相反还让我劝慰殿下,说储君之位,不会有变。」 第三十五章 李煜当即抚额:「太皇太后已是灯枯油尽,皇后与王家守着皇弟,父皇若无心废黜,那云贵妃之子……」 此时已不敢轻举妄动,他再深思熟虑也猜不到皇帝心思,片刻之后,秦府来人送了信过来,寥寥几句,叮嘱他千万安分,人都没有来。 他当即明白过来,同平常一样,才是最稳妥的。 慌乱不得,只能继续关注着宫里动静,即刻让人仔细盯着些,顾今朝一旦醒过来了,立即通知东宫。 二人一起吃了点茶,等了一等,始终没有什么动静。 再等,宫里传出了消息来,周帝宣太子进宫。 李煜看向谢聿,后者沉吟片刻:「顾今朝还在昏迷当中,皇上不会在这个时候发难,若是问起,只说不知,本来也不可能是东宫做的手脚。」 那是当然,不过君心难测,总得有所准备,李煜沉声道:「若有变故,便命人将旧事翻出来,小皇子还小,有的是时间周旋。」 谢聿当即应下,坐了一坐,出了东宫。 乘车回了世子府,何老五才将客人送走,见他回来说是秦家来人问过了,都惦记今朝,此时谢聿倒像没事人似地。 回了屋里,斗篷解开来了,随手扔了一旁,何老五走了过来,直低着眼:「世子可要去宫中看看?」 谢聿回身坐下,不急不慢地:「去,当然要去了,这时候撇清干系岂不引人怀疑。」 何老五有心给他倒茶,才一伸手,茶壶就被谢聿拿走了去,他目光浅浅,盯着五叔的手臂,还直叹着气:「苦了你了,这两日好好将伤养好,不必但心,剩下来的事就是理所当然的了。」 话虽如此,可何老五还是担心:「公主得过两日才能醒过来,是不是下手太重了点?」 谢聿一手搭在额间,轻轻点了两下,姿态慵懒:「无事,这两日让他们惶恐一惶恐,等她醒了,她做她的公主去,都回归正轨,才是最好。」 说着看时候不早了,又站起来了。 他就是装装样子,也得进宫去瞧瞧,出了世子府,才要乘车离去,一辆马车已是先横了过来。 谢聿这回出门可未穿厚衣,只一身朝服。 他才站定,顾原泓从马车当中跳了下来,几步到了他的面前,伸手来抓他的衣领,躲避都是本能,谢聿偏身,身后侍卫队当即涌了出来,将顾原泓团团围住! 他已是怒不可遏,目光灼灼:「既是世子府来人接的,怎地人不在世子府,反倒出了事!」 这般跳脚模样,令他想起了当年的穆庭宇,谢聿脸色不虞,只是扬眉:「世子府接了她来是事实,她出事了也是事实,但你这般模样,可是要定本世子的罪?你是她的谁?可笑至极。」 顾原泓冲动之余,冲到了世子府,见他一脸不屑,更为恼怒,可他瞥着谢聿眉眼,冷静不少,恨恨将面前的侍卫推开,便不动了:「今朝现在养在顾家,她是我妹妹。」 妹妹这个称呼,给他就是。 谢聿回身上车,才不理会:「好,是你妹妹,那就是你妹妹罢。」 早有人给他掀开了车帘,他缓步上车,再不回头。 急得顾原泓在后面动起拳脚来:「你干什么去?」 谢聿心情似是不错:「能干什么去,进宫看看你妹子,醒了没有?」 车帘放下,他再不理会窗外鼓噪,阖上了眼。 到了皇宫北门,谢聿拿了腰牌,却不得进,还是侍卫进去问了,才说是晋王爷也在宫中,让他通过了,宫中守卫森严,到了德轩殿前,巡逻队更是一遍一遍走过。 本不该来后宫之地,可此时已顾不上那么多了。 谢聿走进德轩殿内,自然有宫女迎了他往里走,问了爹娘,说在内殿,他跟在宫女身后,快步走进去,才一抬眼登时愣住了。 本应该两日后才醒的人,顾今朝靠着软垫坐在床边,此时竟然已经醒过来了。 他目光沉沉,大步走过去,不由皱眉。 今朝的额头上破了一小块皮,是摔倒时候划破的,除此之外,身上并未外伤,她低着眉眼,一身彩裙已换成了普通衣裙,面无表情地绞着手。 顾容华坐在床边,擦着眼泪,一直在哭。 谢晋元并不在此处,景岚在旁边一直劝慰着她:「少掉点眼泪吧,今朝这不是没事了吗?没事就最好,老太傅都说她福大命大,你就别哭了……」 容华双眼红肿,伸手来拉今朝的手:「今朝,你能原谅阿娘吗?」 才一搭到她手边,顾今朝立即抽回手去,她低着眼帘,脸色略白,始终一言不发。 景岚在旁看见她的脸色,当真心疼:「今朝,不是故意瞒着你,你娘生产之后怕血,什么都忘了,可即使那般模样,也没忘了守护你,我们两个是怎么把你养大的,你也知道。后来瞒着你,是因为当时我成亲,她又有了身孕,怕你伤心,就想着还是瞒下去好了……」 容华伏身在今朝的腿上,犹自哭泣:「是娘不对,是娘错了,你父皇今个就说了,再不让你受半点委屈,你就是大周的长公主,不日便行册封大礼……」 不说这个还好些,说了今朝更觉可笑,闭上了眼睛。 谢聿走了过来,景岚见是他,忙是拉过他来:「聿儿,你快来劝劝,从前都没对你们说,今朝并不是什么平民公主,是真的公主出身,并非是我亲生,现在她知道了,一时接受不了……」 今朝并未抬眸,只抿着唇。 谢聿上前:「让我劝劝她,娘你同贵妃先避一避。」 容华也哭了好半晌了,景岚虽不放心,但也只好扶了她起来:「是,让别个劝一劝,一会儿我再和她好好说说,亲生骨肉,有什么解不开的呢!」 顾今朝始终不抬头,光只闭着眼。 薄被盖住了她的两腿,谢聿回身坐了床边来,他伸手覆住她手。 她睁开眼睛,见是他仿若未见,还低着眉眼。 谢聿倾身,伸手拥住她双肩,在她耳边喃喃低语着:「今朝,这不是很好么,你毕竟不是阿娘亲生,只有回归本身,你我才有可能。」 她一动未动,呼吸浅浅。 谢聿又是劝道:「从此之后,你有亲生爹娘宠爱,还有舅舅舅母,有更多人疼你,这样不是很好?」 一切都好像是意料之中,他好像更喜欢这样的结果,今朝回眸,终于看着他了。 额角的伤只是擦伤,顾今朝脸色苍白,扬眉看着谢聿,面无表情的。 他才要拥紧,她已是开了口了:「让我阿娘过来,让我娘过来。」 此时还别扭着,气恼着,叫的定是景岚,谢聿见她终是开口了,忙叫宫女去找,片刻之后景岚去而复返,顾今朝掀被下床,说要回去。 谁也不敢拦着,她脚下生了风似地,景岚忙是叫人知会了容华一声,追了上去。 顾今朝身上衣服单薄,前胸后背还有疼处。 她和原夫人一起这两年,没事练的气,没想到这一次竟用上了。闭气时候,她无意间冲撞开了,只现在还有些脱力,走出皇宫已是一身汗了。 谢聿尾随其后,同景岚一起让她上车。 第三十六章 今朝没有推脱,跟着景岚上了车,她上车就合上了眼,虽还闹着脾气,但好歹还听进去一二,母子两个都放下心来。一路疾驰先回了世子府,进了府院当中,顾原泓竟然还在,一路迎了出来。 顾今朝瞥见了他了,心中一动,叫过他来。 谢聿已到背后,今朝却光看着顾原泓:「今天早上走得急,落了样东西,哥哥回去帮我取来。」 她脸色还白着,顾原泓当即应下,问她什么东西。 顾今朝低低道:「是我的牛角匕首,在我枕头下面,帮我拿过来。」 顾原泓转身去了,谢聿听得分明,勾着唇角。 今朝这才走上长廊,景岚在旁扶着她,她也未拒绝。 到了后院,景岚有心与她说几句话,今朝却是不听,只说今日还有事要问谢聿,跟着他去了他屋里。何老五在屋里歇着,见他兄妹回来,忙是起身倒茶 。 顾今朝坐了一旁,目光就随着何五叔的动作打着转。 他弯腰驼背,动作之间都带着些行动不便之处,茶碗推了她面前来,今朝看着他,突然说道:「何五叔,你明明能站得直,为何要故意弯腰驼背呢!」 当初她与秦凤崚在车上时候,何老五抓过她一次。 如今看着他消瘦身形,其实很难同白日里那个刺客想到一处去。 但是,她眼睛是何其的毒,记忆力是何其的好,此时种种疑点放了一起,不由怀疑起了谢聿来。 何老五微微欠身:「老奴不知公主说的什么意思,这背已是驼了十几年了。」 今朝不与他争论,站了起来,还带着星星点点的笑意:「五叔这般可是辛苦了,说不定我能将你这毛病治过来呢……」 说着,不等说完,突然挥臂削向他手臂。 他如何能躲,生生受了,只下意识皱眉。 顾今朝回手抓了他胳膊伤处,动作之间力气已是散尽,靠了桌边才是站稳:「要不要现在就叫人来,今日的刺客胳膊上被我伤到了,五叔这手臂,也是伤了吧,怎么能这般的巧……」 何老五并未答言,桌边的谢聿却是叹了口气:「顾今朝,你这般模样,难道从前也知道了自己身份,现在被人戳破了才气恼?」 她从前知道一星半点,不过是不愿深究才从未问过。 没想到一夕之间,都被捅了出来。 顾今朝回眸看着他,还磨着牙:「谢聿,你是打定主意了,我就是知道刺客是谁也不能追究,是吧?」 谢聿直看着她,目光沉沉:「不然呢?你我深陷兄妹死局,绝无可能,唯有破了,才有以后,这难道不是最好的办法,从前你有的,你还有,从前你没有的,也有了,不好么?」 她手一动,桌上的茶碗奔着他就摔了过去! 茶水扬了他一身,谢聿动也未动。 今朝却是跌坐回椅子上了,她胸中恼意翻江倒海,瞪着他是怒不可遏:「你知道什么!我怎么觉得,我什么都没有了,姑姑,阿娘,还有我那自在的日子,都没有了!你爹娘团圆,姑姑也是团圆,舅舅也是团圆,九儿也是团圆,我呢,我不想要什么公主名头,我就要我娘,谁能还给我了?谁也不能!我什么都没有,我什么都没有了!」 房门之外,景岚捂脸,已是泪流满面。 片刻之后,屋里又传来些动静,不知顾今朝又摔了什么,真是大发雷霆。 之后便是长久的沉默,景岚来回走过几次,到底是没忍住,推门而入,可此时顾今朝蜷缩在了椅上,已是抱住了双膝,谁也不肯理会了,她不言不语,就光坐在那里,动也不动。 景岚上前,想要抱一抱她,心疼得不行了:「今朝……今朝是阿娘的错,是阿娘的错,阿娘要心疼死了,你永远是我的女儿,永远是……」 顾今朝眼睛顿红,别开脸去:「你不是,你是谢聿的亲娘,如今已与我再无干系了。」 景岚怔住,随即落泪。 谢聿当即大怒:「顾今朝!」 她吸着鼻子,红着两眼回头,像只被遗弃了的小兔子,何曾见过她这般模样,谢聿竟是无言以对,五脏六腑都随着她这一眼疼痛起来。 即是此时,顾原泓去而复返,闯进了世子府来。 听着动静了,今朝当即下地,抹了把眼泪就往出走,到了院中,瞧见人了,快步迎了上去。 顾原泓不负所托,先将匕首递给了她。 顾今朝伸手接了过来,再一回身,看见谢聿母子下了石阶了,她瞪大眼睛,用尽力气将匕首抛向了谢聿:「你的东西还与你,谢聿,我们也到此为止。」 说着再不看他,拉着顾原泓转身走了。 匕首直直飞了过来,谢聿扬手接住,脸色顿变。 景岚瞧着这般光景,看着他手中的匕首同他腰间的那个,此时才终于明白了过来,她提起裙摆,一手推开谢聿,叫着今朝的名字,可她再往前追去,哪里还有她的影子。 外面天寒地冻的,屋里温暖如春。 顾今朝躺了床上,就再没起来,她也是浑身发虚无力,跟着顾原泓回了顾家,一直低着眼帘,一声不吭。 来宝守了她床前,担忧地看着她,顾原泓不让她上前打扰,先回家前堂。顾瑾夫妻有心去问,也被他拦下来了,他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片刻之后,宫里的太监总管带了皇帝的口谕来,说是不日便是要行册封大典,让她们千万照顾好长公主。 顾原泓也只知道只言片语的,等刘总管离开了,惊疑不定。 对于宫里的事,还是知道一点的,此时听见长公主这名头便是明白过来,此时瞒也瞒不住了,顾瑾才是说道:「好生照顾着今朝,千万不能出什么差错,否则咱们都担待不起。」 原夫人在旁捧着茶碗,不明所以:「才封了长乐公主,为此兴新法,群臣再三阻挠,这才多久怎么又要册封什么长公主,今朝怎么一到皇上跟前去就出事,咱们又有什么担待不起的,你把话说明白,我怎么听不明白。」 顾瑾回眸,淡淡道:「顾今朝,她不是我的女儿,她本就是皇帝与容华所生之女,养在景岚名下的,我也不过是担了个虚名。」 茶碗当中的茶水都洒了出去,原夫人当即放下茶碗,腾地站了起来:「你说什么?你说今朝不是你的女儿,那你……你到如今还未有个孩子?」 提及这个,顾瑾垂下眼去:「……」 原夫人自觉失言,忙是让顾原泓出去,她快步走了顾瑾的身后,伸臂揽住了他的颈子,使劲搂住,声音已是哽咽了些许:「良辰,我们好好过日子吧,虽然我已不在草原,但也喜欢草原自在的日子,我们草原上的姑娘,都喜欢多子多福的,今朝若是走了,那我就给你生两个孩子吧!」 顾瑾伸手覆住她的双手:「再说吧,你这两年身子不好,以后再说。」 原夫人心中当真是五味杂陈,更是贴了他的后背上:「不行,你别想过几年再说,再等几年我不能生了怎么办,你可别想纳妾什么的,我可容不了这个!」 今朝就是他的心头肉,如今要册封长公主,顾家需得重振家门,顾瑾还没想到孩子的事情,回眸间看见原夫人眼角已经有了碎纹,不由怔住。 第三十七章 原夫人还晃着他:「顾良辰,我这么多年一心跟着你,为的不过就是你这个人,你这个木头桩子,如果再不动摇分毫,那我就带着原泓回草原,他是你看着长大的,一直把你当成亲爹来的,你就是……」 她有些气恼,口气难免急了些。 顾瑾截住她话头,抓了她手将人带到身前来:「行了,我没想过生或不生,原泓是我亲自养大,从来没觉得他是别人的,所以你就别想太多了,他就是我儿子。」 原夫人闻言更是动容,靠了他身上。 门外的顾原泓也是悄悄退下,爹娘融合许多,于他而言,便是最好的消息。 直直奔了后院顾今朝的闺房,来宝还在床边规劝,今朝就那么睁着眼睛,茫然地仰脸看着帐顶,顾原泓快步上前,摆手让来宝下去。 来宝一走,他才是抬眼:「你的身世,我都听说了,我知道你现在可能有些伤心……」 话未说完,今朝已是回眸。 她眸色通红,从来未见过哭成这个样子的今朝,一时间顾原泓也怔住了。 今朝吸着鼻子,定定地看着他:「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她一说话,豆大的泪珠掉落下来,若是平时,打他骂他还好些,此时一见她的泪珠,真个是不知如何是好,顾原泓忙是入袖去拿帕子,可平时没有带帕子的习惯,只得起身在屋子里找了一找,才拿了手巾过来送了她的面前,笨拙地劝着她:「有什么好哭的,今个刘总管来了,说是要册封你为长公主呢,高兴还来不及,怎的哭起来没完了。」 顾今朝拿过手巾,在脸上擦了一擦,瞪他:「我才不稀罕什么长公主,你若喜欢你去,我在这院子里住着,我叫顾原泓,你去叫今朝,你去当长公主。」 顾原泓看着她,点头:「行,我去。」 说着顿了下,又道:「那顾原泓,你能不能不哭了?嗯?」 一本正经的模样,真是让人哭笑不得,本还一肚子气愤委屈,此时没忍住一下笑了出来。笑了又觉心酸,手中的手巾就摔了他手上,笑过,被他气的又是落泪,这副模样还十分不愿别人看见,只得别开了眼去,不愿回头:「你能不能出去,让我一个人静静坐一回儿……」 话音未落,他人已欺近。 顾今朝下意识回头,顾原泓一手扳住她的肩头,一手给她擦着泪,那柔软的手巾在她脸上轻柔擦拭,他目光浅浅,注意力似都在她眼底的泪珠上面一样。 她惊觉不妥,可靠后一靠,他却是用力按住了她的肩头。 擦了一擦,他略显嫌弃地将将手巾塞了她手里:「哭得眼睛通红,真丑。」 她直接躺倒,背对了他去。 他站了起来,在她的闺房当中走来走去的,不知怎的,想起了那把牛角匕首来,临走之前,今朝将匕首扔给了谢聿,她二人之间的暧昧似是真的。 从前,他察觉出来的那些东西,都梗住了心口。 不知如何开口,他只能在一旁看着她。 早上才送了她一把小弯刀,此时想起,当即问起:「我送你的弯刀呢?」 顾今朝登时回头,茫然地看着他:「我昏过去了,不知谁收起了没有,回头我问问……问问别人。」 顾原泓并未开口问及谢聿,光只瞥着她:「嗯,价值不菲,丢了怪可惜的,能找就找回来。」 今朝点头应下,看着他的神色,总觉得自己是在他面前无理取闹。 来宝打了水来,她说要洗脸,将人撵走了才是好些。 顾原泓念及世子府诸事,又回去找顾瑾了,他不愿隐瞒,将今朝同谢聿那等事婉转地说了,倒叫顾瑾吃了一惊。 温热的水流捧到脸上,顾今朝使劲揉了下脸,来宝在旁看着她,是一脸的担忧:「小姐,我可还从未见过你这么哭过,这到底是怎么了,天大的事情掉下来,也不过是过眼浮云,什么都不要放在心上。」 今朝擦了脸,将手巾扔了水盆里,走回梳妆台前,这就坐了下来。 镜中人双眼通红,看了自己半晌,伸手勾着眼皮对着自己做鬼脸,她实在笑不出,长长吁了口气,来宝在后面瞧见,跟了过来:「小姐这是怎么了?」 顾今朝休息了片刻,恢复了点力气:「没事,没有过不去的山海,你去拿笔墨,我要写一封书信。」 来宝连忙回身去拿,片刻之后,将笔墨取回。 今朝一手抓着袖子,提笔写字。 她仍旧称呼周帝为皇帝,回想这十几年光景,不禁唏嘘太多,如今她的命运已是要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最先开始的,便是失去了阿娘,这令她伤心又气恼。 这些都不能说,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尽量争取自由。 以后,应当怎么活,应当怎么过,她必须坚持自己的想法,书信一气呵成,今朝折好了,当即起身。她将书信密封严实,出了后院直奔前堂。 堂前虚掩着门,顾今朝推门而入,顾瑾夫妻二人正在桌前喝茶,见是她起来了,都看了过来。 今朝已是打起精神来了,走了舅舅面前,将书信双手呈了上去。 叫了两年的爹,一时还改不过来口了:「劳烦爹爹走一趟,这封书信交到皇上手里,可能这也是今朝最后任性一回了,请您跟皇上说,这么多年我是怎么过来的,都在书信当中,若他真有心疼爱,必当答应我的请求,长公主册封大典,今朝一定前往。」 顾瑾接过书信,轻点着头:「好,那我这就走一趟。」 说着叮嘱原夫人,让她顾看好家中,匆忙出去了。 今朝心软,想起顾容华来,跟着他又出了屋里:「若是有机会,也对姑姑说一声,让她不要再哭,没什么好哭的,我好得很。」 顾瑾嗯了声,算是应下。 他才下石阶,一个小厮匆忙跑了进来,抬眼看见他了,急急道:「世子在门口,与咱们家大公子打起来了!」 几乎是下意识地,顾瑾回眸瞥着今朝:「人都追到家里来了,你们之间,可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 此时已无需隐瞒,只不过,她也不愿多说。 听着是谢聿来了,顾今朝转身就走:「没有,告诉门口守门的,不许他进门,不见!」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百姓当中兴起了传言,说是长乐公主再次救驾以后,皇帝调查她的身份才得知,她原本就是失落在民间的真公主,皇帝喜极而泣,要册封她为长公主呢。传言传得很快,都畅谈开来,为这出巧合的意外感到喜意。 周帝本来儿女甚少,这么一来,多了个女儿呢! 老百姓不懂,但是权臣贵族却是人心惶惶。 私下里四处奔走私论,大周国的长公主还在呢,太子还未登位,哪里又封什么长公主,简直太妄为,当然了,这些话只敢私下里说。有人说长公主长公主,别有深意,她能长谁都公主,必然是小皇子的,说到此处谁也不敢再论下去了。 东宫更是惶恐。 一早起来,太子长跪了后宫当中。 在遇刺之后,周帝急召他进宫觐见,龙颜大怒,他对东宫私下的小动作并非一无所知,更令他惊的是,这道要册封长公主的旨意,如若有心,封为公主已是极限,为何要册封长公主。 第三十八章 历代以来,只有最宠爱的嫡皇女或者有功之皇姑才能称为长公主。 其深意令人不寒而栗。 紧接着,周帝不再见他。 当年支持太子的旧臣已经所剩无几,这也是他近两年的担忧,此时他态度越大的谦卑,心底便越是悔恨。 小皇子这两日受了凉,周帝传太医进了德轩殿之后,一直没有出来。 李煜跪在大殿前,刘世春自殿中走出,停了他面前,伸手来扶他:「诶呀我的太子殿下呀,小皇子这会病着正闹着,您就别跟着添乱了,皇上不想见您必然还是有恼着的事,过了两天他消消气就好了,可快起来吧!」 李煜已是跪了一早上了,当然不肯离开。 他依旧求见周帝,又等了不到半个时辰,刘世春才出来请他进去,德轩殿本来就是云贵妃所在,本不该走进,可此时已顾不上那么多了,进了殿内,早早听见周帝哄孩子的声音。 再往前,殿中一道人影抱着个幼童,走来走去,口中还念念有词的。 正是周帝抱着小儿子九儿,李煜上前见礼:「父皇。」 小九儿眼泪汪汪,正伏身在他肩头,怯生生地看着李煜,周帝回眸:「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父皇?」 李煜更是惶恐:「父皇何出此言呢,刺客至今毫无下落,东宫已奋力追查了。」 周帝似不以为意:「查吧,看看东宫能查出什么来。」 他还晃着小皇子,一手拍着他,走一步哼一哼,同普通家的男人一个模样,李煜看着出神,竟有些恍惚。 不过很快,他便清醒过来:「父皇明察,此事略有蹊跷,禁卫军没能拿下刺客,各大街巷立即封锁之后,也无下落,想必此人对京中街道甚为熟悉,怎么偏就这么巧,父皇才出宫就有刺客了,还有皇妹……」 他用了皇妹这样的字眼,周帝不由多看了他一眼。 就在此时小九儿鼻子不通气又哭了起来,周帝哄了又哄,怎么也哄不好,云贵妃就从里面走了出来,她比之从前丰腴许多,美貌更盛从前。 李煜看着她,忙是低下了眉眼。 周帝将儿子交给了顾容华,小家伙不舍得放手,抓着他的衣袖不叫他走,他再三哄着,耐心十足,叫刘世春带着太子去往御书房等候。 刘世春忙是带着李煜走了,一路上他不停劝慰着太子,只说皇帝这两日实在是恼怒,眼看着春祭要到了,长公主的册封大典要在春祭之前完成,朝中还有不少反对的声音,他一意孤行主意已定。 李煜不由皱眉,走了御书房门口,刘世春连忙告退,只让他进。 平常也不是没来过,李煜不以为意,大步走进,门口立着两个侍卫,他走了御书房批示公文的案前,本就是无意间看了一眼,当即愣住了。 案上摆着一物,眼熟得很。 几乎是抖着手将那东西拿了在手里,他一下跌坐在旁。 传国玉玺为何突然出现,又为何丝毫不顾忌他,让他来御书房,心知不妙,转身就走,可到了门口立即被人拦了下来。 顾今朝养了几日精神,总算恢复了平日生龙活虎,她一早去翰林院继续修书,可是惊得黄大人不轻,什么都不让她做不说,还亲自拿了果儿过来。 没办法,她身后多了个跟屁虫,她不愿理会,只想躲着。 真是走哪跟到哪里,谢聿这两日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她,她不见他,也不许他去顾家府上,怎么去接,也并不来世子府。 景岚过府探望两次,今朝只说无事,提及谢聿了,她不让说。 今早起来时候,顾今朝一出府就看见了,世子府的马车跟了后面,她不理会,一头扎进了翰林院。就这么百般无聊在翰林院过了半日,晌午一过,黄大人就催着她走,她一在翰林院大家都不自在,也没法自在。 没办法,皇帝早有旨意,不许忤逆公主。 此时对于这公主是失而复得的喜,皇帝的疼爱溢于言表,哪个敢冲撞简直不要命了,今朝不愿为难他们,早早出了翰林院。 车上车夫抱着马鞭靠在车厢前面,头脸上盖着斗笠,今朝上车,伸手抓着车帘叫了他一声。 她进了车厢,车夫才动,他拿着斗笠立即戴了头顶,露出了他已不年轻的脸来。 马车稍一动颠簸,车厢当中,今朝差点坐不稳。 谢聿一身锦衣,端端坐在里侧,此时微扬着眉,看着她是目光灼灼。 她冷冷看着他,并不开口。 车夫已换成了他的人,自然放心,谢聿上下瞥着她:「身子大好了?」 今朝掀开车帘看了一眼,车夫赶车已往长街世子府去了,她坐回原处,目光在谢聿的腰间一扫而过:「世子现在是越来越没趣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咱们现在该是井水不犯河水。」 他腰间挂着两个匕首,谢聿目光也沉,未动:「井水不犯河水?亏你说得出。」 说着,解下了腰间的匕首,身形一动,就欺了她身边来,他伸手来勾今朝的腰带,她自然是不从,侧身躲开。 「谢聿!你干什么!」 「过来……」 再躲就要掉下去了,今朝转身坐了对面,不想人又追了过来,生生把她逼到车内的角落里。她不愿依从,自然挣扎,不管不顾打了他一通,混乱当中还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 谢聿偏着脸,两个人好半晌都没动。 手指印立即在他脸上显现,顾今朝自己也没想到,分明轻易就能躲过的,不知他怎么就没躲过去,她心中五味杂陈,正是怒目,他回过眸来,低头将匕首挂了她腰间。 她后知后觉,伸手来解,才一碰到匕首,立即被他按住了。 那带着巴掌印的脸,还对着她,谢聿语气淡淡的:「气可以慢慢消,但不可胡来,从今往后你便是大周真正的公主,受人仰慕,少不得有人红了眼往上扑,你那些情话可不许再往出说。」 今朝挣扎两下,没能抽出手来。 谢聿抬眸,定定看着她:「你可知道,太子已拿着你的身份做文章了,皇上和贵妃若是因着你身份有什么闪失,只怕你更难承受,再不动手,恐怕失了先机,你破那些棋局的时候,是不是也知道,当机立断才能保住胜者之道?」 顾今朝心中还恼,不愿承认:「随便你怎么说,反正我现在不想见你,我和你已是昨日事,以后不愿相见。」 他更是欺近了些,气息就在她脸边:「你这张嘴说甜言蜜语时,那么会哄人,伤人时候也很会说话,你不愿见我,是因为我捅破了你的梦,还是因为什么?嗯?」 今朝不愿与他做口舌之争,别开眼去:「……」 谢聿不逼她,后退些许:「你不关心朝政,自然是不知,就在刚才,东宫已是出了事,太子在宫中被软禁起来了,东宫查处出私制的龙袍与假的传国玉玺,并且,刺杀皇帝的刺客已经被捉拿归案,据交待都与东宫有关……」 顾今朝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为什么?连我都知道,不可能是东宫做的,皇上怎能不知?什么传国玉玺,什么刺客,明明……」 话未说完,意思已不言而喻。 第三十九章 谢聿神色如常,像是闲话家常一样:「没有为什么,他动了不该动的心,皇上一直还不能下定决心,我只不过推了一把,此局天数已定,太子落了。」 即使谢晋元不说,谢聿也知道,皇上没有动太子的想法。 但是,他轻轻一推,局面顿变。 马车走到长街尽头停了下来,今朝知道是到了世子府的门前了,没有动。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卷进争斗当中的,此时还有点云里雾里,九儿才多大,听谢聿这么一说,似乎皇位之争已从现在就开始了。 为此,难免担忧。 停车了,谢聿挨得近了些,他伸手在她衣领上的皱褶轻抚而过,目光温柔至极:「皇上贵妃现在就在世子府当中,已是等了你一会儿,现在你自己选,是去还是不去。」 今朝抬眸看着他,已不愿再逃避。 不过,心中的伤还痛着,实在笑不出来,光只瞥着他:「去或不去,没有分别,谢聿,我仍旧不愿同你再续前缘,你是知道的,我走路一向只向前,不会回头的。」 一语双关,她径自下车。 谢聿掀开窗帘,能看见她脚步匆匆,进了世子府。 背影还是那个背影,他手一动,窗帘立即掉落了下去,车厢当中冷风一扫,脸上还有些疼,他故意迎了一迎,不知她消了些许气恼没有。 伸手在脸边刮过,想到当时她错愕的脸,指腹便到了唇边。 这就笑了。 废黜之后,难免会将东宫与刺客联系起来,随着太子被软禁,在春祭开始之前,册封大典如期而至,顾今朝与周帝之间,在世子府的周旋下,已是熟悉不少。 紧接着,太皇太后悄然离世,那个关于先太子的故事变成了个秘密,似乎再无人知晓了。王皇后名在深宫,是却不在宫内,她与二皇子一处,去了封地。 皇宫内院放中,妃子寥寥无几,赶上今年选秀时候,又遣散几人,顾容华又有了身孕,此时朝中意外的和谐,上下一心,大周突然进入到了鼎盛时期。 今朝在成为长公主的第一件事,就是离开了京中。 京中多权贵,女子更愿读书嫁人,她走访各地以高价征用女兵女工,也有不少人跟随而来,因人而异,有些身体好些另编成队,有些体弱的,征进京中坊间,做绣女。 发放的银钱,比男子还要多呢! 顾今朝就是银钱多,这么多年景岚给她名下置了太多的房契,地契,虽然她嫁了人,如今也认了亲生子谢聿,但是这些东西,她无意改变。 今朝自己在京中开了私房菜,以药膳为名,也是名扬天下。 她离开京中,一走就是半年,女兵征到三十多里的营地,已有几百人,景岚带着太医院门下众位门生,扎在营地,分批管教。 从简单的医药管理到草药分析,其中挑选了将有几十人,编外特教。 顾今朝在营地一住就是一个多月,她费心将女兵编成数队,特意请了林锦堂来当教头,如今的林家已经有了新夫人,今年年初生了儿子,他还特意叫了今朝回去,老太太总算得偿所愿,拉着今朝的手,可是唏嘘不已。 唯到此时,今朝才明白过来,当初阿娘选择放手的心,是怎么样的。 她春时离开了京中,走的这半年也结识了很多的事,直面人世间的悲欢离合,更有感悟。从前她是最伤心,看起来好像她多了很多亲人,事实上她反而觉得她什么都没有了。 可能是走得远了,她开始想阿娘,想姑姑。 重要的不是以什么形式陪伴,而是真正的陪伴。 回京来以后,她扎营在京中三十里之外,每日同女兵在一起,日子过得如同流水一样,恍惚间已又快到十月了。 她是生在九月的,书信往来当中,周帝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在九月一定回京中住上几日,她捱着一日又一日的,眼看到了时候了,也没顾得上。 一早起来,骑射回来时,天也才亮。 赵玘给她煮了点热汤,喝下腹中大汗淋漓,这个痛快,当初离京时候,这姑娘就坚定不移地一直跟着她,如今在营地也吃了不少苦。 出了汗了,今朝坐了帐篷前面纳凉,景岚自对面帐篷走了出来,见她一头汗,忙拿了手巾来给她擦汗。 今朝一脸笑意:「阿娘你又教了她什么了,不知道赵玘这汤里放了什么东西,喝一口辣的嗓子眼直冒火,一碗下肚我发了一身的汗。」 赵玘在她身后偷笑:「让你喝你就喝,我看放什么你都要一口气咽下去了。」 今朝擦着脸,左顾右盼:「这一身的汗,我得找个地方洗个澡。」 说着要走,景岚忙是一把拉住了她:「你去哪?今个是你个生辰,你忘了?京中催着你回去,左一趟右一趟的,一大早的,跟为娘回去吧!」 顾今朝仔细一想,果然是。 她欣然点头,尾随其后。 宫里来催的人探头探脑地张望着,一看今朝果然回来了,喜出望外。 景岚让他先回去送信,这边又命人备车。 片刻之后,她与今朝同车,这就上了马车。 景岚在营地忙了一个来月,很是疲乏,不过她真心为今朝高兴,眼见着马车直奔着京中去了,难免想起京中还有一个令人头疼的儿子。 谢聿这半年来还算安生,他本来就是周帝放在太子身边的个人,春天一过称病南下走了一段时间,沿着今朝的足迹走了一遭,也没追到人,先她一步回京去了。 景岚瞥向今朝的腰侧,那里空空如也,连一个饰品都没有挂。 顾今朝一边拿着水囊喝水,撞见景岚目光,以为她要喝水,连忙将水囊递了过去。 景岚身形我微动,在她身侧又挨紧了些:「今朝,其实你和谢聿从前时候告诉我,我也不会阻拦的,你们没有血缘关系,我才不在意那些俗世目光,偏叫你们隐忍许久,现在想起来,阿娘还心疼你们两个。」 今朝回眸笑笑,不以为意:「都过去了,阿娘,现在我愿意叫你娘,是因为我觉得你和从前并无分别,如果你非要站在谢聿那边待我,那我们可就生分了。」 景岚拉过她的手,轻扯了扯:「真的过去了?嗯?就不能再给他一个机会?」 顾今朝的性子都与她一个模样,从来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她与谢聿是不了了之,当然了,她以为她已经说清楚了,只不过他不同意而已。 景岚是真心想撮合,奈何知道今朝脾气,手心手背都是肉,只能好言好语地劝着,可惜顾今朝不愿说起谢聿,三言两语之后闭上眼睛装睡去了。 回到京中,马车先奔了公主府。 如今顾今朝已有了单独的公主府,为了区分开来,之前的长公主府上已更名为卫公馆,两座府邸距离不远,可见周帝多么疼爱这个得而复失的女儿,此事令人津津乐道。 马车一停,今朝当即下车,景岚挑着车帘,千叮咛万嘱咐着:「尽快进宫,你父皇等着这一日,可是盼了许久了,你一走就是半年多,好歹亲近一下。」 今朝点头,表示知道了。 第四十章 她走到门口,看门的小厮一见是她连忙嚷嚷起来,说是公主回来了,来宝在府上听见动静,快步跑了出来,偌大的公主府上,奴仆跪了一地。 顾今朝脚步匆匆,走过他们的面前:「准备一下,我要进宫。」 来宝连忙站起来,追了过来:「我就知道公主今天一定会回来,已经准备好了。」 今朝回头夸了她一句,眉眼弯弯:「我先洗个澡,一身的汗,过半个时辰就命人备车。」 来宝当即应下,记了心里。 回到公主府,竟然也有家的感觉了,舒舒服服洗了个澡,换上新裙,今朝懒得动,全凭来宝打扮,主仆两个多年默契,如今完全契合。 来宝知道她不喜欢繁复的发髻,只简单梳了高髻,上面单单一个桃花簪,别无他物。 当初的小仙童也似长大了,她身形高挑,并无小女儿姿态,顾今朝一身白衣,都是少年装扮,此时再看,英美非常,真个是增一分减一分都俗。 为了方便行走,改裙为裤,现在京中女儿都喜欢这么装扮了,利落潇洒得很。 在营地时候,最不方便的事就是洗澡,只能简单擦洗,这会儿舒舒服服泡了一会儿,去了一身的疲惫,只觉胳膊腿都舒展开了许多。 乘车直奔宫中,已是日上三竿,刘世春来回都不知道走了多少来回了,见了她急忙上前。 「公主可回来了,皇上可等得心急,让老奴来看了又看,宫里为了公主生辰摆了大宴,快随老奴前去快随老奴去吧!」 「……」 顾今朝甚为无语,她这个亲爹,似乎总是不知道她想要什么。 他一直很努力地在对她好,在他眼里,可能她的生辰普天同庆才好,跟了刘世春身后,她真是无奈:「什么大宴,都有什么人来了?」 刘世春前面带路,见她问了,脚步就慢了下来:「皇上说要年轻人一起热闹热闹,京中权贵家的公子一个不落,都请来参加公主寿宴了呢!」 今朝无语:「……」 再往前走,她又试探道:「刘总管,我……我父皇近日可念叨我什么了?」 叫了那么多年轻人来,周帝的心思明眼人一看便知,这分明是在为女儿物色驸马,多少人都生了尚公主的心欣然赴宴。 如今小皇子年纪还小,长公主的婚事,就是大事。 当然了,今朝也想到了。 她这么一问,刘世春这个八面玲珑的,当然明白,左右看看这就站住了:「公主心里明镜似地,皇上当然是想给公主定一门好姻缘,所以很用心地在挑驸马。」 一想便是,今朝轻摆袖,只觉无聊。 她的婚事,不会受人摆弄。 不过走了大殿近前了,莫名地又有些心虚,她有一段时间没有想起的那个人,应当不在殿中吧。 眼见着刘世春刚要上前,忙是一把拽住了他:「等等。」 刘世春茫然回头:「公主怎么了?」 今朝想了下:「京中权贵那么多,可有谁没来的?」 刘世春不知所谓,不过也想了下,认真答道:「应该是没有,都到了。」 顾今朝不禁皱眉:「世子也来了?」 全京中只有一个人会被别人叫做世子,刘世春当然知道,点头之余,好奇道:「难道市井传言是真的?公主当真是心悦世子,求而不得愤而离京的?」 今朝瞪了他一眼:「你听谁胡说八道的!」 刘世春不敢再说,忙是低头,二人走进殿中,宴中人全都安静了下来。 顾今朝四下瞥了一眼,只觉眼花缭乱,翩翩公子,真个是目不暇接。 她立即收回目光,真个是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目不斜视,上前给周帝见礼。 头疼,大宴上多少人都看着她。 她被封为长公主,有了一个新的名字:李绯。 此时看着她的他们,面对的便是长公主李绯,然而今朝不喜欢。 她私下并不许身边的人叫那个名字,所以,她还是今朝。 她还喜欢阿娘为她批的那句: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有愁明日愁。 周帝见了她,很高兴,再三问起女兵编队的事,她一一回了,偌大的殿内,鸦雀无声。有些人还汗颜,因为当初征收女兵的时候,没少给周帝泼冷水。 顾今朝站在周帝身侧,面向宴上。 一抬头,芸芸众生当中,就看见了谢聿。 他手里拿着酒盏,仰着眉眼喝酒,浅浅的目光在她脸上一扫而过,随即又转回身去,不看她了。 他与别个不同,光只是一身朝服,一片锦衣当中,十分扎眼。 说起来,顾今朝已经有大半年没见到他了。 即便她懂得其中道理,但是她伤过的心,唯有自己知道,不愿意和他再有儿女私情,如果可以,她也想轻轻放下了。 可毕竟是与她有过肌肤之亲的男人,她在穆二那受过的伤和疼,全在他那里得到了治愈,之后再与他分开,她整个人都似被掏空了一样。 周帝扶住她的肩头,往前走了走:「今日是我儿生辰,这么多人能过来参宴是她的缘分,来,朕将公主交与你们,年轻人么,还是一起吃吃酒说说话才好。」 说着他回眸看着今朝,稍微压低了些声音说道:「这些人当中,多半权贵,你的婚事马虎不得,朕想着,如果你不愿成婚,先定下婚事也好,但即便这些也想先问过你,你是长公主,是朕最疼爱的女儿,天下最好的儿郎,也嫌不够,今日就想想,如果愿意,父皇定不让你失望。」 说着,他再轻移步,推着她坐了主位上面。 顾今朝抬眼看过去,不由叹气,先应了一声,匆匆一瞥,宴会当中不少认识的人,除了昔日同窗,就连秦凤祤,顾原泓也跟着凑热闹来了。 看见这些人,的确唏嘘。 不过她不敢多看,只偶尔瞥向谢聿,他一盏又一盏光是喝酒,偶尔转过目光来,脸色冷峻。 她更是目不斜视,但凡有同她说话的,都三言两语打发了。 周帝没有骗她,京中权贵都来了,回眸细看,穆二也在其中,她知道,周帝是心血来潮,但他这样的命令,他们也不敢违抗。 她向来带着些儿郎的做派,此时见周帝离开,亲自拿了酒壶倒酒,将酒盏举了起来。 众人纷纷向她祝贺,她含笑而对,坦然得很。 平时陌生的人,并未上前来,熟悉一点的都过来道了贺,最熟悉的那几个人,倒是齐心一样的,谁也没过来说话,顾今朝浅酌几盏,坐了周帝身边,乖巧得很。 她言语不多,脸上始终挂着笑意。 宴上的确不少翩翩公子,不过她没大细看,都是敷衍,可能是看出她兴致不高,最后这个酒宴变成了流水席,今朝无意再留,说是去德轩殿,早早离开了去。 她不知酒宴上还有多少事,离开大殿,直奔德轩殿。 顾容华已在殿中等待多时,小皇子又长大不少,看见今朝乐颠颠跑了过来,她当即弯腰张开双臂,直接将人迎到怀中,直接将他抱了起来。 小九儿立即搂住了她的脖颈,巴巴地在她脸上亲了好几口:「皇姐怎么才来看我,你再不来我都快想死你了!」 今朝笑,单手抱着他,伸手掐他的脸:「有那么想吗?多想?」 第四十一章 九儿两手往起一扬,表示很大很大的:「这么大这么多的!」 顾今朝用力将他举高了,惹得他笑得更欢,容华从殿中走出,也笑得温柔:「盼星星盼月亮可把姐姐盼回来了,你可陪他玩一会儿吧,顺便好好治一治他的小脾气!」 今朝笑,将九儿放了下来,姐两个手拉着手,一起进了内殿。 容华半年多没见过她,自然也想念得紧,拉着她问东问西,她认回亲娘之后,其实两个人之间,似乎还没有之前做姑侄时候亲厚了。 不过还好,容华待她的心还是一样的。 提及今朝的婚事了,她比周帝更加委婉一点:「你父皇总是用身世来看一个人,但我不以为然,喜欢一个人呢,不一样他要有显赫的家世,两个人谈的来,看着就欢喜,如果你有那样的人,即可招为驸马。」 今朝看着她,叹气:「能不能让我再想想,如果真的想招驸马,一定告诉你们。」 容华见她这么说,听出些话语间的松动,喜出望外:「好,其实不一定非得立即成亲,先定下来也好,总之你好好考虑,有了消息就立即告诉我们。」 顾今朝当即应下,她同顾容华说了说路上见闻,陪着坐了一个多时辰,才出了德轩殿。 此时酒宴刚散,三三两两的人从大殿走出,等她出了宫门遇见些个。 刘世春亲自送了她出来,今朝脚步轻快才要上自家马车,一旁停着许多车马,她懒得看那些车徽,目光扫过时候,眼尖地看见不远处穆二一手牵着马,侧立一边,他一身蓝衫,已不知在巷口那边站了多久了。 她一眼看过去,他抬眼瞥见,对着她摆了摆手。 顾今朝轻勾着唇,大步走了过去,二人相见,她依旧是笑:「在这干什么?等我?」 穆二丝毫未避讳,点了点头:「有一会儿了,今个是你生辰,不知赵玘回来了没有,咱们去你府上吃酒?难得相见。」 今朝欣然答应,与他并肩:「好啊,这时候她应该也回来了,来公主府吧,平时冷冷清清,来了人才有生气,我恨不得把这酒宴搬过去。」 穆二一手牵着马,脚步缓缓:「皇上有意竞选驸马,名门之间,都有争斗,你怕是要被卷入风口浪尖了……」 顾今朝不以为意,只是笑道:「爱往哪里卷就往哪里卷。」 二人走远,车马当中,一辆马车的窗帘还提腕勾着,谢聿一手勾着窗帘,看着他们的背影目光沉沉,旁边的男人遮掩不住唇边的笑意,一倾身将窗帘放了下来。 谢聿半阖着眼,酒色微醺:「师兄这是何意?」 秦凤祤在他身侧,光只是瞥着他:「你不是说她恼了你,只要你往她身前站一站,她就不会再恼了的吗?」 谢聿回眸,神色淡漠。 秦凤祤更是扬眉:「皇上有意为长公主招驸马了,这是千载难得的机会,师弟若是再不能将她挽回,那就别怪师兄了,国公府还差一个嫡长媳,就算是常住公主府,我也得争一争。」 谢聿不禁冷笑,别开了眼去:「师兄且看着,看看谁能在我眼皮子底下把她抢过去?笑话。」 他今日烦闷,在酒宴上面喝了不少的酒。 前面那两个人越走越是慢了,世子府的马车跟了他们身后,偶尔会有人将窗帘打开,不过更多时候,还是悄悄跟了她们身后。 今朝许久未见穆二,先还有些生疏,不过很快,他提起她儿时的窘事,二人似又恢复了从前的亲厚,只不过少了许多暧昧。 一路走回公主府了,赵玘果然回来了,三人直奔酒楼,又是一顿吃吃喝喝,各有烦恼。 中郎府如今已有缓色,可穆二缺金少银,穆家军难以恢复往日神像,赵玘才回京中就被秦家的二公子缠上了,秦凤崚可真是一根筋的,实在是不好敷衍。 今朝烦恼更多,不过她不说,光是喝酒。 酒过三巡,她拼命将秦凤崚夸奖了一通,安抚了赵玘些许,让她放心大胆地嫁,紧接着又安抚了穆二,如果两个人当中,已没有了那样的忌讳,她更愿帮他。 借着酒意,顾今朝大方得紧,承诺拨银上百万,非要拉他一把,让他重振家风。 她许久没有喝得这么畅快,从晌午一直喝到了黑天,到最后都醉倒了,就她还有两分清明,让人送了这两个人回去,她一出酒楼,也上了回府的车马。 一路颠簸,一路疾驰。 她靠了车壁上面,身体有点飘飘然了,偏偏脑子还清醒得很。 回到公主府,来宝还不知道干什么去了,看门的小厮想要扶她,被她一手拂开,今朝借着酒意,对着天空当中的月亮嘀嘀咕咕说了一通话。 那小厮跟了她身后,虽听不真切,但还是听见了三两字眼。 什么小玉的,他听得糊涂,忙是差了人去寻来宝。 片刻功夫,顾今朝就去了后院了,她在这偌大的公主府转了一转,最后才回到自己房中,漆黑一片,来宝不知干什么屋里竟然没有点灯。 她绊绊磕磕走了桌边,摸着火石点了灯火,屋里亮了些,似乎同她走的时候没有什么分别。 解开外衫,随手扔了一边。 到家了,她快步走了床边,来宝虽然不在,但是幔帐已放下来了。 顾今朝并未多想,掀开一角就坐了过去。 甩开鞋子,躺倒,不知是不是错觉,床上似乎也有酒香。 这种酒香同她身上的都不大一样,往床里滚了一滚,顾今朝胳膊一动,不知摸到了什么,随即,像是被烫到一样又再次坐了起来。她将幔帐掀开了些,借着外面的烛光,能看见她的床上,躺着一个人,一个很熟悉很熟悉的人。 他只着中衣,眉宇之间,倾城绝色。 此时呼吸浅浅,似已睡着了去。 谢聿一身酒意,呼吸浅浅,似已睡着了。 原本的几分醉意,此时已清醒不少。 顾今朝伸手将幔帐挂了起来,她坐了床边,借着烛火静静地看着他,他一动不动,不知在她床上躺了多久,也不知道他这么堂而皇之地来,算什么。 她想下,伸手推他:「醒醒,醒醒……」 谢聿未动,房门偏在这个时候吱呀一声,今朝下意识回头,才要将幔帐拽下来给人遮住了,来宝端着水盆已经快步走了进来。 这姑娘这两年稳当不少,见是今朝回来了,可松了口气:「公主可回来了,再不回来,我可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顾今朝一手抚额,看着她:「他什么时候来的?」 来宝将水盆放了一边,叹了口气:「世子醉酒了,你和二公子赵小姐走了之后就来了,脸色很不好看,我瞧着太遭罪了,就给他打了点水,简单洗漱洗漱倒下就睡着了。」 今朝回眸,眼皮子底下这个人似无察觉。 她双手捂着脸揉了一下,又看向来宝:「好吧,那既然醉了为什么不送去客房,偏让他在我屋里。」 来宝委屈巴巴地看着她:「公主呀,世子一脸怒意来的,谁敢上前啊,跟着他的五叔让人准备些菜粥的,说世子空腹喝了不少酒,他问了你行踪,非要等你,我有什么法子啊!」 第四十二章 顾今朝当然知道谢聿脾气,只能退而求其次:「再打点水来吧,我洗把脸也睡了。」 来宝痛快应下,出去打水。 今朝站起身来,看见谢聿脸色的确不大好,仔细拿了薄被来给他盖好。 她一旁等着,不多一会儿,来宝打了水来,洗漱一番。 谢聿占了她的床,她只得让了,他这脾气还不知醒过来要闹到什么地步,轻易好不敢离开,当即拿了另外一床被褥,铺了榻上。 来宝手脚利落,还提醒着她:「今天也就罢了,明个去了宫里,千万跟皇上说好,我听着世子的意思,只言片语的,好像是说皇上要给你招驸马?你若是不愿意,那就告诉他们,别让他们擅自做主。」 今朝手还湿着,伸手在她鼻尖点了下:「知道了,小啰嗦。」 她擦了手,脱衣倒了外间榻上。 来宝往里面指了一指,还有些担心:「公主这不合适的吧,万一……」 顾今朝抓住她手指,将她往外推了一推:「没有万一,你快点下去睡吧,我也乏了,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 来宝见她这般,才两步一回头地走了。 今朝躺倒,将自己盖得严严实实的了,寂静的夜里,她似乎还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偌大的公主府,真个是,太冷清了。 如今公主府是她的家,她一个人住得也很快活。 但是这样的快活往往随着日落而孤寂,她本来是几分酒意此时令她昏昏欲睡,但是脑中还清醒着,抗争一样胡思乱想。 是了,她需要一个温暖的家。 需要一个温暖的人,与她相互取暖,需要这个公主府里以后住很多很多的人。 如果有很多孩子的话,那就是一家人了吧! 迷迷糊糊笑着,没过多久就闭上了眼睛。 混沌的脑中,清醒终于被困乏代替,她喝下的那么多酒当中,好像后劲更大。之后,顾今朝做了一个梦,梦里她抱住了那个人,睡梦当中他似乎很是气恼,唇瓣都带着酒香,想念如同潮水一样,涨入心肺,呼吸着熟悉的味道,缠着彼此的肢体,唇齿之间,十指之间,纠缠着的所有,都是本能。 半梦半醒时候,他在她耳边低语,今朝睁开了眼睛。 是梦。 她赫然坐了起来,翻身下榻。 屋内烛火跳跃,里屋一点动静都没有,拖着鞋快步走了过去,站在床边,定睛一看,没有人。 床上的谢聿已经不在了。 顾今朝有些发怔,头疼,伸手抚额,她唇瓣上似还有余温,略疼。 只不过,她转身要回,才一动,差点撞到人了。 谢聿就站在她背后,此时四目相对,他长发披肩,更像是一抹游魂。 只不过,这抹游魂此时目光沉沉:「……」 今朝头更疼了,她眼帘一动,连忙往右,随即被人站在同方向拦住了她。 她连忙又往左,当然,也被他拦住。 顾今朝别开眼去,才要再次往右,袖子突然被人抓住了。 她错愕回头,谢聿两手都抓住了她的一只袖子,他两眉略低,眼帘微动,声音轻得几不可闻:「别气了,嗯?」 她向前一步,他便跟了后面又拖住了她。 今朝这次没有回头:「谢聿,我真的很气很伤心,在那段日子里,舅舅和舅母一起,你爹娘一起,我虽有了亲生爹娘,但是更为生疏,小九儿才同他们是血脉至亲,我唯一的阿娘都被你夺走了,我想我真的,真的不能不生气……」 身后的人扯着她的袖子,到了她的面前去站住了。 他依旧还抓着她,目光灼灼:「能让本世子自荐枕席,怕是除了你也无别个了,你不是说,任何时候,只要我走过你面前,你都会……」 话未说完,今朝急急回道:「不作数了!那话不作数了!」 谢聿向前一步,逼得她后退一步:「你看,你分明还记得。」 说着又是上前,顾今朝连退三四步,到抵到床边,无路可退。 他微微倾身,更是来勾她的腰带:「我不信你一点不想我,」 这个混物! 今朝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睛,生怕自己受不住,她一下跌坐床边,强飞快说道:「谢聿,你别胡来,我警告你别胡来,今天晚上就算发生什么事,那我也不会改变心意!」 掷地有声,表情也十分到位。 但是,谢聿站直了身体,伸手已是拉开了自己腰带,他并未脱衣,光是坐了她身边,气息就吐在她的脸边,声音低沉得令人痴迷。 「要不要再试试,看看你以后除了本世子,还能不能再沾别人的身?」 说着,薄唇已到她的唇上。 如果说那个梦预示了什么,那可能就是今朝的内心,她不看他的时候,或许还好些,与他共处一室,如何能不想他不念着他。 他轻易地,就咬住了她的唇瓣。 唇齿之间,同梦里一样,今朝呼吸渐急,她下意识想要推开他去,可此时哪里还推得开,她心底本就潇洒,不大在意女子贞洁,身体才被推倒在软褥上面,人立即抓住了谢聿的衣领。 他中衣已快不能蔽体,被她一抓一扯,几近撕裂。 顾今朝翻身按住了他,已是忘了今夕何年:「我可告诉你,是你自己来的公主府,今天晚上过去了,明个该怎样怎样,我阿娘已经让了你,其他的,别想这么轻易地,就两全其美!」 说着伸手抱住了他,不动还好些,这么一抱,谢聿哪里还能放过她了。也不知是谁扯落了幔帐,天雷勾地火也不过如此,漆黑当中,更觉放肆。 兵法有云:不可胜者,守也。可胜者,攻也。守则不足,攻者有余。 一夜疾风暴雨,天快亮了才消停。 二人都带着几分酒意,可天亮了之后谢聿是真睡着了,今朝则清醒过来,她悄然自他怀中坐起,忙胡乱穿了衣裙,下了床来。 两条腿酸疼酸疼的,在心里不由将他暗骂了个够。 也不敢叫来宝进来,自己找了新衣穿上,顾今朝匆匆忙忙出了屋里。 时间还早,她走下石阶,才到院中,来宝已经起来了,正和扫院子的小厮说着话,见了她急忙迎了上来:「公主起来了?那那个……」 许是心虚,今朝上前一步,一手扶着她肩头,一手捂上了她的嘴:「哪个?别胡说!」 来宝见她神色,神色更是复杂。 她慢慢放手,心里更心虚了:「不用管他,我也这就走,没事,没什么事的,不用担心……」 话未说完,来宝已是指了她的颈间,红了耳根了。 今朝后知后觉,伸手在颈间轻抚而过,有那么两个地方,一碰就疼,想也知道,他在她身上像是做印记似地,没干好事! 这还出什么门,至少得先找高领的衣衫遮掩遮掩。 她稍作冷静,推了来宝去:「你先让人给宫里的刘世春送个口信,就说我同意父皇招亲,让他看着办。」 公主府是空旷了点,多住些人才好。 来宝见她开窍,忙是嘱咐人去了,今朝始终不大放心,还想出门躲上一躲,可这院子还未出,匆匆走进一个小厮,说世子府来人了。 的确,有几个人匆匆走近。 何老五走在前面,进门便像她欠了欠身。 第四十三章 「公主明察,世子昨晚一夜未归,王妃担忧得很,却不知他人可在公主府上?」 「并不在……」 她脸不红,心不跳,可一句话未到头,声音已是越来越小,几乎听不见了。 景岚在几人后面现身,很显然,她也是来找谢聿的。 「今朝,谢聿一夜未归,真不在你府上?」 「……」 她不知如何回答才好,真个不知如何回答,可偏在这个时候,房中不知什么地方摔了地上去,紧接着屋里人影微动,很快,房门就被人打开了来。 谢聿穿戴整齐,走了出来。 可即便他穿得再整齐,也能看见昨日旧褶,这么一大早上,很显然,他是在公主府过的夜,还是在她屋里过的夜,当然了,他并未强出头说什么让她气的话,只不过寻常说道:「醉酒留了公主府,别无他法。」 见他撇清了些,顾今朝下意识点头,口中念念有词,客套一番。 她的手,始终捂在了颈子上。 谢聿侧立一旁,景岚目光浅浅,在他和今朝身上一扫而过。 她不动声色地叫了今朝过来,母女二人进了房间,合上了房门,谁也不叫上前。 院子当中,特别的安静。 景岚进门走了桌边坐下,对着今朝招手:「过来,你也坐下。」 今朝一手还捂着颈子,想推脱一下,却不知如何推脱才好了。 才走了阿娘身前,叫她一把抓住了手腕,用力一扯,那颈子上面的两块红痕立即显露出来,景岚银牙一咬,一手拍在了桌子上面:「顾今朝!之前你不让问,娘便不再问了,可今个怎么回事?你和谢聿,不是口口声声说你不要他了吗?还有之前的穆家二小子,你跟我说说,我给你分析分析。」 今朝泄气,别开眼去:「还分析什么呀,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理他了……」 景岚并未心急,在旁等着她倾诉。 片刻之后,顾今朝实在忍不住了,这就伏在了桌子上面,她不知从何说起,想了下,只得从她管穆二叫媳妇儿开始说,一直到……一直到昨天晚上。 她以为这么长时间的事,就是在穆二那里,她都会讲很久很久,可事实上,她甚至已经想不起之前的事,很多很多在记忆当中的事,三言两语就讲过去了。 通通说了一遍,心里莫名舒服了很多。 景岚哪里知道,今朝早在几年前就和穆二断了情,这般听她娓娓道来,很是唏嘘。 她此生潇洒,从未为情所困,抬眸间见今朝脸色,不由叹气:「穆家那二小子其实也还不错,你那般待他,之后分开,就没想过再重新来过吗?」 今朝坦然摇头:「没有,其实分开时我很伤心,但是我能做的都为他做了,可能是因为这个,所以才了无遗憾,反倒是他,总放不下。」 景岚嗯了声:「那谢聿呢?」 今朝顿时低头:「我不知道,我也想轻轻放下,但是……」 景岚明白过来,沉声道:「但是你现在被他困住了,是吧?」 顾今朝甚为苦恼,两手直揉着脸:「是,我不能看见他,只要他在我眼前,我就生不起气来,真是……我真是要被自己气死了!」 景岚继续叹气:「男女情爱,总有一个人要付出多些,一人要少些,你对穆二掏心掏肺,到了谢聿这里,自然不愿多出。他心中不甘,总有比较,当然嫉妒不满。但是你们两个,当初要是告诉我了,早没有后面这些事了。现在阿娘也为你把把关,你从小这样,谁待你好,你就多喜欢谁些。说句公道话,谢聿当机立断,并无过错,若非说错,那是他别无选择,我生了他,但是即便有这样的愧疚之心,我也当你是自己的女儿说话,你现在定是同他重归旧好还心有芥蒂,不和好还牵挂,说白了就是放不下,他吃准了你性子,才敢步步紧逼,果断到公主府自荐枕席,你对他是束手无策,这哪行啊……你这孩子从小心肠就软,谢聿一看就是行动派,不让他吃点苦头,他不知怎么疼人,你父皇不是说要为你招驸马吗?你什么意见?」 今朝心中烦乱,只是低头:「没什么意见,要是能给我赐一个好驸马,说不定我明天就把他忘了!」 她这话说的是气话,但景岚却是笑了:「情情爱爱说忘就忘,哪有那么容易呢,你于穆二,是倾其所有,所以分开并无遗憾,能说断就断了。但是谢聿既能让你心软,说明你还欠他许多,想想再赐你一个别个驸马,以后你见了谢聿,可有遗憾?」 当然遗憾,她答应了他那么多事,却鲜少有真正做到的。 今朝沉默不语,景岚看出她犹豫,拉过她的手去:「不过是心里还有口恶气未出,谢聿的确是太过独断,你这样下去不行,是要别他吃得死死地。听阿娘的,回你爹家住几天,他总不能赖进顾家,该招驸马招驸马,看阿娘怎么治他!」 这可是她亲娘了,今朝当即动容:「娘……」 景岚拍了她的手,让她放心,安抚了这个,这就往出走,到了院中,谢聿还侧立一旁,景岚走过他的身边,目光冷厉一扫,一把拉住了他手臂,带着往出走。 谢聿:「……」 一路给人拽出公主府了,二人上车,景岚一指头戳在他脑门上面,怒道:「谢聿你真是出息了!今朝性子是软,但她打定的主意可十头牛也拽不回来,你为了断她招驸马的心,跑到公主府来自荐枕席?嗯?你安得什么心!」 谢聿靠在车壁上面,沉默不语。 景岚瞪着他,又捶了他肩头好几下子:「你想要她回头,对她好就是,你若比天下人对她都好,若比天下人都喜欢她,那就让她也更喜欢你一些,别白做这些独断的事,让她伤心。」 谢聿忙称是,景岚见他衣衫模样就知他干了什么好事,此时亲儿子不亲儿子的,已抛之脑后了,她一心记挂着今朝的委屈,在心中掂量了一掂量,先将谢聿送回世子府,之后进宫面圣去了。 到了宫里,她含蓄地提了今朝的婚事,跟周帝说招驸马一事还需如此如此的,可是坐了好半晌才回来。 顾今朝在她们母子离开之后,换了高领外衫,火速赶往了顾家,这就住了进去。 顾瑾不在府上,原夫人半年没见她了,也很想念,直说着要给她安排家宴,顾原泓这两日才自营地回来,说起女兵操练情况,都有不同见解。 白日还好些,到了晚上,今朝躺了顾府当中从前自己的床上,实在睡不着。 她不知自己为何要躲,躺在榻上看月亮。 昨夜风雨,昨夜情。 她睡不着,起来趴了窗上,外面夜风徐徐,寂静的顾府宅院当中,能看见对面厢房的屋顶上,坐着一人。顾今朝从窗口爬出,跳着抓住屋檐钩处,一个翻越就踩住了窗棱,爬了房顶上去。 动作之间,衣衫未乱。 今朝顺着房顶绕了一圈,到了厢房屋顶上。 顾原泓枕着双臂,此时已经躺了下来。 晚风抚过脸庞,顾今朝走了他的身边,坐了下来:「哥哥躺屋顶干什么?」 顾原泓口中还叼着个草棍,吐出去了,才悠悠坐起。 第四十四章 夜空当中,星月甚美,他抱住了双膝,勾唇便笑:「爹已经得了旨意了,很快我们就要回西北去了,想念家乡的草原想念那的星空,和这里的不一样,你抬头看看,若不是在屋顶的话,恐怕看不见这么美的星星。」 今朝仰着脸,点着头:「想必草原上看,星星会更多更美。」 顾原泓笑,撞了她一下肩:「到时候你可以跟我们去,看看大草原,我从小在那长大,实在不习惯京中的日子,终于能回去了,可心中还有点不舍得。」 今朝也抱住了双膝,抬眼看着星星:「好啊,如果没事我一定过去看看。」 顾原泓笑意渐深,又挨得她近了些,小声与她低语:「知道吗?我很快会添个弟弟或者妹妹了……」 真是……真是惊喜啊! 今朝忙是抱拳:「恭喜恭喜,看来我爹和你娘相处得不错。」 她叫习惯了,还未改口。 月光之下,顾原泓看着她笑脸,终于明白过来,他于京中还有的那点不舍是什么了,不过,他想到母亲怀中骨肉,一切都似乎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他扬眉便笑,一笑是一发不可收拾:「等你去了草原,你就会知道了,我们草原上的姑娘个个狂野热辣,京中女子实在没法相比。」 今朝笑,问草原是个什么样子的。 顾原泓想了下,说:「就是自由自在的样子,骑马疾驰在草原上面,蓝天白云绿草遍地牛羊,还有心爱的姑娘,一起放马牧羊……」 真是一个好光景,可今朝却被世俗所扰。 说到蓝天白云了,她突然想起了从前说过的什么仙君,一时间情绪又低落起来,时候不早了,两个人说了会话,顺着梯子下了房顶。 本就在隔壁院中,今朝绕过园门直接上了石阶,准备回房。 顾原泓送了她一送。 到了门口,今朝回头:「哥哥回去吧,今晚上本来是睡不着的,但是听见哥哥说草原上的事,真心向往,应该能睡个好觉了。」 顾原泓点头,为她开门:「那以后我们一起去草原,想来也是不错。」 那风轻云高的,的确不错。 今朝笑着走进,反手关门。 只不过才进去片刻,伴随着她的惊呼声,不知什么东西啪嗒掉了地上,摔碎了,顾原泓本来已经要走,听见动静大步冲了过来,推门而入。 桌上摆着水碗,其中一个掉在地上,已经碎了。 她正弯腰在捡,顾原泓四下看看,不由皱眉:「怎么了?」 顾今朝头也未抬,只是强装镇定:「没事,才看见个大虫子,可吓死人了!」 顾原泓再往前走了几步,到了里屋了,屏风后面什么都没有,床边幔帐已是放下来了,他匆忙扫过一眼,转身走出。 「什么虫子,把你吓成这样。」 「说的是呢,刚才一把摸到,可吓人了,现在爬走了,哥哥也回去歇下吧!」 顾原泓当即应下,说次日把来宝叫过来陪她,转身出了屋里。 脚步声很快消失在门口,顾今朝把碎碗片捡起来放了桌上。 她大步走了里间,床边幔帐已经掀了起来,谢聿坐了床边脸色阴晴不定的。 她到了近前,才是恼道:「这是什么地方,你也忒大胆了!」 谢聿脸色更沉:「你才大胆,我这还未过去,便又想着下一家了?」 今朝不明所以,不想理他,拉了他胳膊直让他走,他非但不走,还大有要留下来意思,反手抓了她手腕,目光灼人。 「刘总管说,皇上有意赐婚给你。」 顾今朝瞪大双眼,没想到她父皇做事竟这么快:「赐婚?赐给……」 话还未说完,他薄唇微动:「不是我。」 谢聿回到世子府之后,景岚从宫中回来,将他叫了过去。 她拉过亲儿子,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说看他这般光景,为了他进了宫去,打探了一番周帝口信,谁想到周帝已经有了合适的驸马人选,并且已经打算给今朝赐婚了。 问了人选,当然不是他。 母子两个分坐桌旁,何老五给倒了茶,谁都没有动一动。 谢聿面色更冷,一只手在桌上扳着,目光定定看着堂口的一株珊瑚,这是他娘自府上带过来的,说是他爹送她的小玩意。 这样的小玩意,都是贡品。 可见谢晋元每次得了什么好东西,都要先给景岚的。 也正是他待她这般掏心掏肺,所以她才有恃无恐,谢聿从小看到大,尤为感慨。 从来都是这样,是以,他更不能让自己重蹈覆辙。 眼帘微动,谢聿回眸:「那个人,是谁?」 景岚装听不懂,在旁眨眼:「哪个人?哪个人是谁?」 谢聿目光渐沉:「皇上有意给今朝同谁赐婚,娘说不是我,那是谁?」 景岚想了下,强忍住笑意,低眸遮住了几分神色:「是在容华那打探出来的,说是皇上中意秦凤祤,此事十有八,九没有两天就要定下来了。」 谢聿低眸,嗓音更沉:「国公府还未起势,便要尚公主了?」 景岚点头,啊了声:「周帝同今朝一起时候,曾问过她从前事,那秦大人性子同他爹一样的,谦和有礼,为人温柔体贴,人模样也俊秀,如今国公府的确还未全起,但是他前途不可限量。你还别说,今朝嫁了他的话,真是错不了的。」 话音才落,谢聿已是皱眉:「谦和有礼,相敬如宾,便是不错了?」 景岚两手绞着帕子,拿起来擦了下脸,轻咳了声,才是说道:「什么叫相敬如宾,依着今朝的性子,她很快就把你忘了,就像穆家那二小子一样,一样一样的,忘了你回头跟秦大一起。」 谢聿抬眸:「……」 景岚把话拉回来,伸手过去覆了他手腕上按了一按:「儿呀,娘跟你说,今朝性子是软,但是她从来不喜欢矫情,不喜欢作来作去的,你说说你想和她好,那得对她好,拼命对她好,疼她爱她哄她,让她日日牵挂着你,那样才有回旋的余地。」 谢聿:「……」 景岚见他似无动于衷,更是添柴加火:「你想想,秦大那般人的,哪个姑娘会不喜欢啊,等今朝喜欢上他了,啧啧啧……那可是甜甜蜜蜜的小日子甜的都掉糖渣渣。人家又温柔,又谦和,从前待她都那个好,以后他们两个在一块,怕也要将今朝宠上天的,其实这样一想也是不错……想来今朝也会这么想的吧,她性子虽然软,但气了你了,一时不可能原谅,你若是还有心,那得先过皇帝这关。」 话未说完,谢聿已是起身。 天色还早,景岚故意起身追出去两步:「你去哪里?」 谢聿头也未回:「出去一趟。」 人走了之后,景岚才是叹了口气,回手拿过茶碗来喝茶。 手心手背都是肉,顾今朝的脾气秉性她是知道的,不过心中一口恶气未散,若是当真不喜欢谢聿了,怕是也不能让他近身,还是喜欢,只不说而已。 她太了解自己女儿了,说起来今朝和谢聿也没有真正的血缘关系,所以如果一开始知道的是她,就没有后面的这么多事了,为此还曾埋怨过谢晋元。 第四十五章 眼见着谢聿出去了,景岚忙是叫了何老五过来,让他看着,是不是去了公主府。 不多一会儿,谢晋元进了前堂来,赶上何老五回来报信,说世子的确是去了公主府。 景岚低头便笑,摆了手让他先下去。 谢晋元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见她模样,等何老五走了才看向她:「聿儿昨夜未归,可问清了在什么地方住的?他虽然到了讨媳妇儿的年纪,但可不能任他胡来。」 景岚两根食指在一起对着点了点,眨眼便笑:「别胡乱操心了,他心里拧着呢,知道昨晚上在哪里住的吗?人去公主府了,皇上费劲心思又让众位公子陪着今朝过生日,那些个人哪里能想到,你的好儿子干脆果断给自己送公主府去了!」 谢晋元顿时抬眸:「不是说断了吗?今朝把那定情信物都送回来了……」 景岚点头:「断肯定是断了,但是你儿子追着人到处跑,现在两个人有缓和气了,就是今朝还有口恶气未出,谢聿不知怎么疼人这点很不好,他仗着今朝性子软,真是该教训他一顿!」 谢晋元闻言摇头:「这是什么话,他从小骄傲,能做到这等地步已属不易,你可是他亲娘,至少多为他想一想才好。」 景岚回眸,手边的茶碗重重一推:「你说的这个话我就不爱听,若不是没有骨血关系,那今朝还是我亲闺女呢,再说我帮她出了这口气,她缓过来这口气了,能同他和好,这不是很好吗?」 谢晋元当即抚额:「都是你,从来给今朝灌输的什么思想,她跟一般的姑娘不大一样,还不知我儿要受多少苦,可别叫他再伤心了。」 景岚不以为意,白了他一眼:「他是男人,不懂疼媳妇那娶媳妇干什么?还指望今朝哄他一辈子啊!」 谢晋元还待再为儿子辩解两句,景岚已然起身。 她伸手指了一指他,不许他再开口,转身就走,夫妻两个因着此事也是不欢而散! 谢聿是真的来了公主府了,但是今朝不在府上,他问了来宝,得知人在顾家府上,并未在意。 直接进了今朝的屋子,当自己的一样,昨天晚上本就没有睡好,此时刚好倒了她的榻上睡一觉,连等她,可惜谢聿等到睡着,直到黑天人也未回。 这才反应过来,这是打算住在顾家了。 他乘车赶过去,悄然无息进了顾家后院,躲进了今朝的闺房当中。 顾今朝是万万没有想到,谢聿竟然跟了顾家来,她真个是拿他没办法,想着阿娘的话,故意冷了脸色,站了一旁去。 谢聿先还未起身:「怎么,你特别喜欢草原?什么时候也同顾原泓这般要好了呢!」 今朝懒得同他解释,也没打算解释,走了门口打开了房门。 探头看了看外面,没见着人,这才回来,到了谢聿面前:「趁着此时无人,你快点走,要是让别人看见了,到时候咱们两个就真是说不清了。」 谢聿不动,只是抬眸:「什么时候,咱们两个能说得清了?」 顾今朝差点咬到舌头,她脖颈间那两块红痕处,好似隐隐痒着,看着谢聿更觉无奈:「你不走是吧?你不走我走了!」 人才动,谢聿已是拉住她手腕。 轻轻一扯,直接给人扯了回来。 四目相对,谢聿手更紧了:「顾今朝,皇上若真将你赐婚给别人,你当如何?」 顾今朝想了下,正色道:「什么如何,既然赐婚了,定是很好的一个人,既然是个好人,想必很容易喜欢上的吧……」 说到后面,声音已是越来越轻了。 果然如此,谢聿起身,念及阿娘说的那些话,本来想也对着今朝温言细语地好好解释一番,再好好道歉,但是他光说了个对不起,后面那些哄人的话,想了下,说不出口。 打心底,他并未觉得自己做错,顾今朝愿意放弃他们之间这份情意,只能说明她太重与景岚之间的母女情。 此时当着她的面,光只想到自己被她放弃,就已恼怒。 今朝心也很痛,她看着谢聿,突然不知道自己坚持的是什么了,他那双眼睛,直直盯着她,其中多少情意,直到心底。 她曾经憧憬过,谢小聿同顾今朝的结局,其实不是这样的。 谢聿上前一步,光是瞥着她:「我很想你,实在不想说那些扫兴的话。」 按着景岚说的话,那势必还有大招在后面,赐婚给别人的这消息应当就是假的,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明日一早便会有人来顾家接她。 那个人便是用来压服谢聿的最后法宝。 望进他的眼里,今朝终究是叹了口气:「既然是父皇赐婚,那必当遵从旨意,你若有心,那便同我父皇说去,若他同意将赐婚的人选改成你,那么我便也嫁了。」 这话说得半真半假,但是在她口中说出,这本来是下台阶的一句话,谢聿却听出别些个东西来,他伸手牵了她的手,握了手里轻轻一捏,勾着她的指头还像从前那样玩耍。 「你这是认命了?」 今朝抬眼,抽出自己手来:「明日一早,我便回营地去,招什么驸马,任由你们折腾去。」 如果不出意外,明天可能会有人来接她,或者是秦凤祤,或者是穆庭宇,她不愿由着别人来伤谢聿的心,已改变了主意要去营地练兵。 给人一路推出了门外去,故意凶巴巴地:「怎么来的,就怎么走,你有能耐,就让父皇赐婚给你!」 说者有心,听者有意,谢聿虽不知她心中所想,却也明白过来。 顾今朝是要听从周帝的安排,左右一想,赶紧从后门眼线那出去了,先回世子府到了谢晋元跟前,前言后语都对父亲说了一遍。 谢晋元心疼儿子,自然是多支持他的。 此夜未过,他支开了景岚,陪同谢聿,这父子两个连夜进宫请旨。 一早起来,晴空万里。 因女兵营还有事务需要进宫报备,今朝天一亮就起来了,洗漱一番,穿了新衫。来宝在公主府没有过来,她习惯了一个人,早早拾掇好了,出了后院。 本来没想惊动任何人,可到了前院,原夫人在前院呕吐,顾瑾同顾原泓一边一个,才一走过去,都直起了腰。原夫人漱了口,还有些不舒服,对着今朝招手,让她过去。 今朝连忙过去扶住了她:「夫人月份大了吧,怎么还吐啊!」 原夫人已有四个多月身孕了,她身形高挑,腹部不怎隆起看着和平常没有什么不同,她一手抚着胸口,还用力揉着又揉。 今朝一手扶着她,一手帮她顺着气。 片刻之后,这口气才顺出去了,原夫人回眸便笑:「还是今朝会顺气,你看看这爷俩,都要把我捶死了!」 顾今朝顿时被她逗笑,扶着她进了前堂。 后面跟着那两个人面面相觑,进了前堂丫鬟们就迎上来了,原夫人不叫顾瑾父子两个过来,给人都撵走了,拉了今朝同她一起坐了堂前。 丫鬟们给拿了甜粥过来,原夫人将丫鬟们也都摒退了去。 她亲自端了这碗甜粥,送到今朝面前:「我现在什么都吃不下,吃什么吐什么,你喜欢甜的,给你喝吧!」 第四十六章 顾今朝连忙推拒:「还是夫人吃吧,多少吃点,我听人说孕吐可止,不如叫我阿娘过来给夫人您扎两针,她从前给人扎过,效果还是有的。」 原夫人摇着头,笑意浅浅,依旧将甜粥往她手里塞了塞:「你喝吧,喝了之后,我同你有几句话要说。」 今朝只得喝了,她原本喜欢甜的,不过离京之后很少喝了。 她慢慢喝了,将空碗放了桌上。 原夫人又亲自拿了水递给她漱口,她慌得忙站了起来,自己接了过去:「夫人身子不适,还是好好歇着吧,我自己来自己来。」 说着赶紧去漱了口,片刻才回。 人坐回她身边来了,原夫人这才握住她手:「说起来,我早就想同你说会儿话,始终没有什么机会,其实打第一眼看见你,我就觉着,这姑娘比我儿子还风流俊秀,真是很喜欢你的。」 今朝点头:「看得出来,夫人待我一直很好。」 原夫人目光浅浅,眸光当中都是笑意:「今天就想跟你说说我自己的事,刚才你说让你娘来给我扎针,能缓解吞吐,其实真是不必了,我和你娘就是表面说得过去的关系,可能她不怎在意我,但是我很在意她。」 原夫人从来直白,今朝并未多想,依旧看着她。 她想了下,继续道:「因为你爹……哦不,现在你身为公主,理当说是你舅舅,你舅舅很在意她,当初我在草原上救过你舅舅的性命,他也三番五次救过我,说是患难夫妻并不为过。从前他心中有人我知道,可那个人是死的,所以我知道,我没有机会能赢过她了,没想到回京之前突然收到了皇帝的昭书,里面寥寥几句,说你娘她们姐俩还活着,然后后面你就知道了,我们回来那日,正赶上你娘成亲。你舅舅看过她了,回来只说了一句话,他说你娘这个夫君还不错。」 今朝不知道她怎么突然想起和自己说起阿娘的事了,只乖巧在旁听着。 原夫人叹了口气,继续:「那时候我就想,不管怎么样,我不能在那个时候输了去,你娘是个潇洒的人,她性子淡薄,但是她是个好人,只不过是活出了自己想要的模样。之所以不想让她过来,一来是我身怀有孕,你舅舅一直很疼惜着,就这样遭点罪也好,他会更在意我同孩子,二来是你娘若是治好了孕吐,你舅舅只会更感激她,只怕横生许多事端。」 她拉着今朝的手,两手紧紧握住:「今朝,今个为什么要同你说这些呢,因为我真心疼你,希望你以后好好的,我同你娘不同,想的也不同,我同你一起生活两年,把你的脾气秉性摸透了,你是个好孩子,若真生为男儿,必当是个深情重义的好郎君,但你不是。你和你娘也不一样,她唯独放不下你,其余什么都能放下,今日你喝了我的甜粥,会不会觉得我是真心待你好?你就是这样的孩子,你娘从小真心相待,甜粥都不知给你喝了多少,她真心疼你,你爱她也是正常的。但是你想过没有,人和人是不一样的,你做不来你娘的事,所以才心里难受,既然如此,那为何不就做自己想做的去?」 她绕了一圈,今朝还没听明白过来什么意思:「夫人指的是什么?」 原夫人扬眉道:「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你若真对世子有意,那为何不将他牢牢抓在手里?你从来不知哭鼻子,也不知道低头,偏站在男人的面上看这世间百态干什么?疼了就说疼,才有人心疼的啊!」 顾今朝一脸错愕,她似乎明白了点:「夫人说的有道理,不过我……世子……这事怎么好像大家都知道呢?」 原夫人看着她直叹气:「你同他闹得那么大,有几个不知道的呢?顾原泓都对我说了,我就想告诉你,低下眼来,伤心就说,委屈就哭这没什么,你喜欢就挽留,不要就那么放手,我若是向你这般‘豁达’,此时早跟你舅舅分道扬镳了,但是现在你看,我得到了我想要的一切,这不是很好的吗?」 今朝怔住,总觉得哪里不对,但是又说不上来。 原夫人伸手抚住自己腹部,笑意加深了些:「你觉得你伤心,因为别人没有按着你的心意走,就你同谢聿那个心,扪心自问,你真的尽全力了吗?分开的时候想一想,真的尽全力了吗?真的了无遗憾了吗?今朝,你娘做的事,只能负责她自己,她负责不了你的,你究竟想要什么,一定好好想想,想到了,轻易别放手,因为我们所谓遗憾,都因错过。」 不知怎地,似乎突然间醍醐灌顶,顾今朝心绪难宁。 她低下眼帘,回想从前。 从前和穆二时候,青梅竹马,她想起那些个玩笑时光,不由叹气。 是了,所谓遗憾,都因错过。 她同谢聿,就在错过的边缘,她一口恶气,因他而伤,但她又生不起气来,原夫人说得对,她做不来她娘的事,其实做自己就好。 她娘赌的的是人心,原夫人赌的也是人心。 心底绕过千山万水了,突然间福至心灵,想通了。 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对着原夫人作揖:「多谢夫人提点,今朝明白了。」 原夫人对着她笑,摆手:「那你去忙吧,我也就一说,这人呢,活在世上总有些事能轻易放下,有些事不能,你不哭一次,怎么知道哭没用呢!」 今朝点头辞别,她出了前堂,脚步轻快许多。 让人赶了车,才到门口,果然有人来接,秦凤祤是奉命而来,顾今朝上了他的马车,一起奔着皇宫去了。 车中人依旧玉树临风,就像第一次见他时一样。 他脾气秉性同他爹一样,其实他当真是个好夫君人选,但是很奇怪,今朝在国公府或不在国公府,都只觉得,他是一个好哥哥,生不出一丝的儿女私情。 秦凤祤同她说起凤崚,也很头疼。 秦凤崚还等着赵玘,可赵玘始终不愿回京,他们两个人的事情,旁人只能看着,今朝并未多言,她勾着双唇,抬眼便笑。 眉宇之间,似同从前一样,秦凤祤不由多看了她一眼:「怎么了?有什么喜事,高兴起来了?」 今朝捧脸,大大方方点着头:「嗯。」 秦凤祤不由失笑,伸手来揉她耳边碎发,她似有所察觉,往后依靠,躲了过去。 他顿住,随即回身坐好:「也是,你都大了,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了。」 顾今朝偏过脸来,忍住笑意:「大哥说话,越来越我爹了……」 四目相对,两个人都笑了。 才是笑过,走过长街,马车登时被人拦下来了,听着外面说话的动静,当是世子府的人,今朝伸手掀开窗帘一角,果然是世子府的侍卫队,何老五就站在车边。 再往远处看,谢聿一身锦衣,不知从何处回来,骑马奔过来的,他行色匆匆,朝服未换,到了马车旁边立即下马询问。 秦凤祤忙是应了一声,顾今朝侧过身去,扭头对着里面角落酝酿。 片刻之后,门帘一掀,谢聿上了马车。 秦凤祤忙是问他要去哪里,他往车中瞥了一眼,当即坐了今朝身边来。 第四十七章 看着秦凤祤,更有怒意:「师兄这是要去哪呢?」 秦凤祤依旧浅浅笑意:「近日世子火气似乎大了些,我们去翰林院,去东宫,去哪里又与旁人何干呢?」 谢聿回眸,伸手握住了今朝的胳膊,往自己身边带了一带:「昨天夜里,已进宫请了婚,虽不知结果,但已向皇上允诺,楚地边线还待攻破,来年春时便去……」 这么一扯之下,今朝已是回了头。 她双眼红着,眼泪盛满了眼眶,此时波光微动马上就要落泪了,惊得他以为自己力大扯痛了人,忙是放了手,转身过来,顿时慌了。 顾今朝眼帘一动,泪珠这就滚落了下来 :「谢聿,什么叫你去宫里请了婚,你想怎样就怎样的吗?你有没有想过,我愿不愿意?」 才还笑着,转眼就哭了,秦凤祤已是怔住了。 这时候,才说的什么都不重要了,谢聿直直看着她,想要伸手来扶,被她一把拂开,他再上前来时候,已是手足无措:「别,别哭啊……」 秦府的马车,秦凤祤在旁侧目,对面两只一个柔声柔调,轻言细语,一个吸着鼻子,一副伤心模样。前一刻顾今朝还与他有说有笑,没想到转眼之间,她眼眶当中的泪珠就掉落下来了。 幸好掉了几颗停住了,不然怕是他都要受不住了。 马车行了一路,顾今朝低着眼帘,扁着嘴,委委屈屈,也不抬头。 谢聿便坐了她的身边,低眉顺目的,解释了又解释,此话说来真不是一般的长,他平时不善于哄人,想着今朝哄人时的模样,只挨着她坐着,小心翼翼地不知所措。 顾今朝一共掉了几滴眼泪,不理他。 马车再往前行,就要到了翰林院了,秦凤祤瞥着这二人神色,掀开窗帘往外看了一眼:「世子先回吧,我同今朝有事要去翰林院一趟。」 谢聿不走,今朝叫了停车,她先一步下了车去了。 她人一走,谢聿立即下车,秦凤祤掀开窗帘,看见他追上了人,此时正扯着今朝的袖子,来回的晃,晃了又晃,还要来抱。 顾今朝站在街边,却是不叫他抱,躲着他:「谢聿,我问你,赐婚怎么回事?我父皇可答应你的请求了?」 谢聿坦然看着她:「并未答应,年后再去楚地,攻下来再说。」 她别开目光,生怕自己脱口而出不许他去,推开他了,硬着心肠不看他:「我有事先走了,你别跟着我。」 谢聿身形微动,顾今朝立即回眸,伸手指着他。 她眼睛还有点红,他当即站住。 今朝重新上了马车,头也未回。 秦凤祤一手掀着窗帘,看见她们两个这般光景,摇了摇头。 门帘放下来了,顾今朝自怀中拿出帕子慢条斯理地擦了擦眼睛,整理好最后一丝情绪,端端坐直了身体。谢聿果然没有跟过来,她些许倾身,悄悄掀开窗帘一角,看见他依旧站在街边。 马车缓缓驶离,秦凤祤叹着气:「你这泪水来得也太快了些。」 顾今朝叠好帕子,头也不抬:「看见他生气而已。」 秦凤祤并未戳破她,目光浅浅:「昨日景夫人让人给我送了书信来,让我来接一接你,虽不知什么事,但现在多少猜到一些了。」 今朝点头,随他怎么想:「哥哥不必管我,国公府好才是真的好。」 他笑了下,随即点头:「知道世子府为何助我吗?」 顾今朝当然不知道:「为什么?」 秦凤祤薄唇微动,声音很低:「助我进内阁,我让谢聿走杀将,不过为了周朝昌荣而已,而他助我一臂之力,却是为了你。」 万万没想到,他二人之间,还有这样的交易。 想必是早在废太子时,就有默契了,不然太子如何能那般轻易被软禁。 今朝动容,更是唏嘘。 马车一直行到皇宫外巷,秦凤祤是真的去了翰林院,顾今朝却面圣去了,此时早朝未下,她一路进了德轩殿,九儿上早课去了,顾容华才在贵妃榻上歪着。 让大腹便便,已是又快生产了。 顾今朝轻手轻脚地上前,即便是这样,顾容华还是睁开了眼睛。 到了她的面前,蹲了下来,一手按在她凤腹上,今朝抬眼就笑:「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快生了吧!」 容华点头,拉过她的手握住:「昨天晚上谢晋元父子进宫来了……」 话未说完,今朝已明白过来,轻点着头:「我知道,父皇答应了吗?」 顾容华摇着头:「楚地军情在即,但是你父皇为此恼怒,他不愿被动,你的婚事,是要问过你的,是以并没有答应,只是敷衍了下。」 没想到,就连她的父皇,都知道为她着想了。 她心中欢喜,眼底都是笑意:「父皇费心了,不过世上懂我的人不多,心中有我的人已是不多了,谢聿既是真心,那就让父皇应了吧!」 万万没想到,她竟是愿意的。 顾容华一下坐了起来:「这……这到底怎么回事,不是说你同他断了干净吗?」 今朝笑,摇头:「他能容我东奔西走不受束缚的,已是难得,情深意长,不过是当初闹别扭,没紧要的,赐婚不失为一个好主意,我想了,也还不错。最重要的是我不想错过,余生很长,我还有太多的事要做,如果他注定是我的夫君,那还纠结什么呢,嫁了他就是。」 鼓掌声在身后响起,顾容华当即抬头,周帝身后跟着刘世春,笑容满面:「今朝这般通透,为父甚为欣慰,世间事都是变化着的,人这一辈子,总也不知道明个要发生多少事,长久难求,是非难辨,善恶难守,生死难变。我儿今个喜欢他,那就定了他,明个不喜欢了,父皇再为你指了别人就是。」 「……」 今朝看着他走进德轩殿,听他这番话,实在哭笑不得:「既是他求的旨意,那父皇应他就是,我不愿他这么早早知道我的心意,省的他过于骄傲。」 周帝一口应下,过来同她说起女兵营的事情,片刻之后,小九儿回来了,一家人坐了一起,也是其乐融融。在宫里坐了一坐,容华不叫她走,一直逗留到了晚上才自行离开。 回到公主府,赵玘已是来了。 女兵营缺少像赵玘这样的追随者,也缺少很多教头,此次回京,正是为了解决这两个问题,多数女兵都是走投无路拿了银钱之后就懈怠了。 女儿家都被世俗养的娇气了,她们认命,还有的人直接拿了银钱来求今朝,想要回家。 有时候她不知道自己想要干什么,很无力。 不过阿娘说的好,女人是被自己压迫的,要想等她们自己觉醒怕是不易,这样的开始已属难得,所以她需要的教头不仅仅是教些跟头把式,还要教读书认字,还要给她们鼓舞和坚定的勇气。 毕竟和一些姑娘们相处,都是男人还多有不便。 今朝让赵玘坐了,来宝给她们两个倒茶,回京这么两日,还是没有什么太好的人选,正觉苦恼,外面又有人来了,说是穆家二公子来了,还带了一个贵客。 贵客? 顾今朝连忙起身,她才迎到了出来,穆二已走了门口来。 二人相见,击拳。 第四十八章 随即,他错开一步,将背后的女子露了出来。 卫敏扬着眉眼,见了今朝也学着他的样子,对着今朝伸出一拳来:「这是什么?这样?」 二人从前相见,交情浅浅。 今朝笑,也与她击打了下,卫公馆已不如从前,卫敏看着今朝,也是骄傲:「先说好了,可不是我自己愿意去的,这傻木头说我去合适,那我就去试试,从前母亲也说过几次要行女子兵营,没想到在你这里实现了,那卫公馆便出一分力吧,我母亲每隔几个月可过去巡视,我也可常驻女兵营。」 当年的长公主也是叱咤风云的人物,她们母女能去那当然最好不过,亏穆二想得出请得动,顾今朝当即点头,伸手迎着她们往里走。 穆庭宇也是侧身,让卫敏先走。 这姑娘白了他一眼,直捶着自己胸口:「说他傻,他真是傻,真是傻……」 今朝看着她眉眼神色,不由偷笑。 穆庭宇的确有些木讷,这卫敏与他阴差阳错的,此时倒有些苗头了,真不知他心里怎么想的,看着这番光景,心里也难免唏嘘。 再往前走,卫敏回头:「对了,我来之前,世子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别说,母亲不愿参合公主的女兵营事宜,是他去了又去,不知许了我们什么,总之卫公馆因着这番机缘,还要感谢公主。但是越不让我说的事呢,我越想说,别以为是这傻木头干的什么好事,他现在……」 话未说完,又瞪了穆二一眼。 今朝顿时明白过来,这是怕她与穆二之间又生旧情。 谢聿不愿她知道,想必是怕她厌烦他低头做小的模样,既是知道了,又怎能不动容呢。 卫敏后半截话没说完,她就接过去了:「知道了,也明白了。」 两个都是聪明人,四目相对,便交换了个我懂的眼神。 才叫来宝去倒茶,前院来了人,说是国公府来人了,秦家兄弟来了,公主府今日是真热闹,顾今朝看了赵玘一眼,连忙往出走。 赵玘无缘无故红了脸,随即直往后堂走,被今朝回头指了一指,叫住了。 她也是迎到外面,秦凤祤带着秦凤崚匆匆而来,寒暄两句,往堂前请了,刚好赵玘没有走掉,给人拦住了来。秦凤崚并未上前,反倒显得有些乖巧。 秦凤祤亲自送了弟弟来,直对着今朝抱拳:「这是为你排忧解难来了,不是说缺教头吗?凤崚文武双全,把他带走吧,不然他整日在后院垂头丧气的,家里实在看不过去了。」 今朝大笑,看向赵玘。 她才拒绝了秦凤崚让媒人来求的婚事,这会儿瞧见秦凤崚低着眼帘,也别开了眼。 顾今朝拍了下手,心情大好:「各位仗义相助,今朝感激不尽……」 话音还未落呢,院中有人高声喊了一嗓子。 堂中顿时安静了下来。 「圣旨到!」 皇帝赐婚世子府,长乐公主接了旨。 一时间京中百姓津津乐道,因为之前铺垫了太久了,都觉得公主这是得偿所愿,竟也没什么人注意到她们曾为兄妹的事情了。公主府也没什么动静,今朝一直忙着女兵营的事情,自从卫敏和秦凤崚去了营地,女兵队伍越发稳定下来了。 她接了旨意之后,一直在女兵营,并未回京。 世子府倒是忙了起来,准备大婚事宜,景岚亲手准备着婚事,谢聿也不在府上,年过他要去楚地,是以也在营地练兵。 这两个营地,一南一西,相距甚远。 自从赐婚开始,顾今朝都还没见过谢聿,用景岚的话说,他可能真的是生怕她不同意婚事去寻他,所以早早走了,想等她气消了再说。 好在她也很忙,实在无意理会。 所以婚事当中,世子府一手操办,宫中自有人监管。 婚期定在了十月,十月二十六。 一日比一日冷了,冬日无战事,各兵营遣散一部分回家待命,留了些人跟着今朝来到京中,她留了一小队跟着自己,准备带回公主府。 眼看到了十月二十三了,卫敏和秦凤崚带队离开之后,顾今朝送走了最后一批女兵,营地只剩三十多个人了,一早起来,没有听见鼓声,可还是按着平时训练的时候起来了。 赵玘亲自架了火,带着两个人在河边做饭,今朝在帐篷当中写陈情书,皇帝再三催她回京,她都没有回去,此时眼看到了婚期,她依旧稳在营中,总得解释一下。 想着过去种种,其实早已释然。 今朝提起笔来,才开两个头,外面有人来报,说是有客到访。 她让进了,穆庭宇大步走进账内,站住了:「我一个去了西北的人都回京了,你个新娘子怎么还在营地?」 顾今朝抬眸就笑,放下笔来:「你这一趟怎么样,征了多少人了?」 穆庭宇叹了口气,耸肩:「银钱面前,总能有低头的人,现在穆家军已经小有模样,这还得多谢谢你。」 她支援了他百万银钱,这可不是小数目。 今朝对他竖起大拇指,朝着他走了过来:「厉害,看来你这一趟没白走,不必谢我,朝中臣子新老交替,正需要你这样的勇者。」 二人走出账内,外面日头还未升起, 天边卷着朝霞,迎着晨风,二人并肩而行。 顾今朝才坐了半天,此时抻了个懒腰,活动活动筋骨,使劲伸着自己,她脚步快些,穆二就快些,她动动腿,走得慢了,他就在旁等着她。 走得远了些,穆二回头瞥着她,突然站住了。 今朝抬眼,笑:「怎么了?」 他薄唇微动,再无笑意:「顾今朝,我时常想,如果那个时候我哥哥没有死,中郎府不需要我去联婚,咱们两个会怎么样?」 今朝想了下,那时候窝在心口的甜,似乎毫无杂意。 她沉默不语,穆二又是叹了口气:「后来我争取了,挨了我爹一顿打,退了婚事,可那时候,你头也不回。」 对她一点不埋怨,不可能的。 顾今朝随手在路边摘了几棵小草拿在手里,她动作很快,一棵缠着一棵:「穆二哥,我现在想起来,那时候也没想过,我们会是这样的果,你同我一样,你守着的是中郎府最后的一点复兴希望,守着你爹和你去世的兄长以及阿娘。我也是,那时只能以男儿身份守着阿娘和姑姑,所以我想,所谓有缘无分,就是说的我们吧~」 怎能不唏嘘,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穆二低头瞥着她手中很快缠成的一只兔子,转过身去了:「好一句有缘无分,可我还是不甘心,不甘心,为什么是他,今朝,你回头了,你原本已经弃了他的,可你在他这回了头,我想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 今朝走了他的面前去,拎着手里的小兔子,对着它吹了口仙气。 往前走了:「若非要问为什么的话,我只是想说,你信不信,哪怕我一生都在女兵营地,一生都不同他生一儿半女,他也能等我,而你不能,中郎府不能等,你也不能等。」 此话一出,穆二突然明白过来。 是了,他需要的,是普通家的女儿,为他生儿育女,为他操持家事。 第四十九章 不甘又怎样,大步上前,追上她了,终究还是嗯了声:「或许你说的对,是有缘无分。」 快走了河边了,远远能看见赵玘蹲在灶火怕旁添着火,今朝指了一指:「看,现在赵玘都变成无所不能了,我都佩服她,心灵手巧,真是爱死个人了!」 穆二失笑,直跟着她的脚步:「既然这样,那为何不早点回京操办婚事,想来你也不能回心转意,中郎府已备了一份薄礼。」 顾今朝点着头,对着他一抱拳:「那就先多谢穆二哥了!」 她无意再同他说自己的事,只让他快走,到河边去找赵玘。 穆二却看着她手里的草兔子,慢声道:「这是顾小朝?不如把它送与我罢,拿回家去,当个念想也是不错。」 话未说完,今朝抬起来在眼前晃了晃:「不,这是谢小聿,所以不能给你。」 她上前一步,在他肩头狠狠捶了一下子:「别在我这顾念从前了,往前走,走!」 说着人大步走开,再不等他了。 到了河边,赵玘见了他们赶紧招呼他们一边去,结果来了一股没头没脑的风,生火冒出的浓烟被吹得到处都是,谁也没待消停,只能躲远了些。 赵玘今个没发出威来,今朝上前帮忙,结果熏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还摔了一下,被柴划破了衣角。 平白流了些泪,揉得眼睛通红。 赵玘赶紧撵了她走,顾今朝手里的草兔子早被压扁了,她扯着划破了的衣角,看了老半天:「早上新穿的呢,昨晚上做了好梦,以为有好事来着。」 赵玘推了她走,一样红着眼睛:「赶紧回去换了衣裳吧,大清早的。」 今朝嗯了声,这就往回走。 穆二已是帮着生好了火,看着她们这般模样直摇着头:「本来就是来看看今朝的,没想到到了这变成烧火丫头了,你们两个,可得好好感谢感谢我。」 赵玘口中说着谢谢,在旁乐得不行:「这烧火丫头还真不错。」 顾今朝手中扯着那兔子,还试图把它变得鼓一点:「行了,我回去了,换换衣服,今天这么好的天气,一会上山一趟,拜拜佛去。」 穆二起身,拍着手也大步走了过来:「我也得走了,府中还有很多事。」 今朝点头,二人一同转身:「好,那我送你。」 从河边离开,绕过山丘,便是营地,远远看着帐前停着车马,看那架势,已不知到了多久了。 顾今朝也看见了,手中的兔子又揉了一揉:「你个小乖乖,一点都不乖,学不会哄人,竟学会干坏事了,真是太令人讨厌了。」 穆二听见,直摇着头。 再往前去了,今朝回眸看他:「给穆大人问个好,我听说他一直一个人,想必他待你娘是真心的。」 穆二笑笑,没有说话。 到了帐前,世子府的侍卫队侧立两旁,一看就知道是谁来了,今朝对穆二摆了摆手,示意让他先走:「他这个人有点小心眼,你不见他才好,我送你到营前,你回吧!」 穆二目光浅浅,伸手让她先走:「不必送我,你先回帐就是,我自己能走。」 他还是有点担心,今朝拧不过他,只得作别。 她走了帐中,才一掀帘走进,人影顿时欺近,粗布条迎着胸口而上,将她兜个正着,今朝先是未动,眼见着布条在身上缠了一缠,她才反应过来,下意识拧身。 可此时已晚了一步,谢聿将她抱住老紧,特制的布条缠住了她的双臂,他竟然将她捆了! 今朝惊呼出声:「谢聿,你干什么!」 两个月没见,她甚至都还没看清他的眉眼,顿时天旋地转被人抱了起来。 谢聿一身红衣似火,大力将人举了起来,这就扛在了肩头:「能干什么,山不就我,只能来就山。」 说着,不让她乱动,一手还扶了她腿上。 他走出帐外,穆二听见今朝惊呼声,已是去而复返,不过他才一过来,侍卫队长剑亮出已将他团团围住。他脸色冷厉,看着谢聿将今朝扛出帐外,目光在她手中还抓着的那只兔子上一扫而过,没有再动。 顾今朝有点晕,张口将谢聿骂了一通。 不过他才不以为意,直接将她抱进了车内去,伸手扶稳了她,才叫人赶车。 今朝靠了他的肩上,挣了他手坐直了,回眸间已是怒目以对:「……」 不过还未等她先发难,人已先恼:「眼看着你同他越走越远,干什么去了,衣服划破了,眼睛哭通红,难不成你还对他念念不忘?还放不下?」 这可是了,这样的腔调才像谢聿。 顾今朝摊开掌心,上面是那只已经看不出模样的兔子,她两指夹住了,冷眉相对:「我劝你这就放开我,不然我不知道大婚之前会发生多少事。」 她耐性渐失,光是盯着他眉眼:「一……」 二还没等说出口,他便抓住了活扣,一下扯开了布条:「什么大婚之前,你这是愿意成婚了?」 束缚一开,今朝手一扬,草兔子立即摔了他怀里去。 谢聿接住,拿着兔子又来拉她的手,才一碰到就被她摔开了,他也不气馁,摔开又过来牵,摔开又来牵,如此三番五次,她到底由着他了,牵了手又得寸进尺,多日想念无处倾诉,咬着她耳朵细细都与她说了。 今朝不耐,他便抱住了人,可算是抱住了。 公主府收到了许多贺礼,包括穆二的,他送了一个小木马,包得严严实实,顾今朝打开看了看,让人收了起来。 谢聿直接将她送了回来,她虽然说是答应了与他成婚,但是依旧不大搭理他,好在他也知道循序渐进,什么事都要婚后再说。 婚前不宜见面,今朝在京中也有几多至交好友,答谢了两天,到了二十五的这个晚上,才消停下来。 府中张灯结彩,来宝从早上忙到晚上,宫中来了人,因云贵妃要亲自送女上轿,要在公主府留宿,是以更不敢疏忽。 到了晚上,云贵妃果然带着九儿和小十来了,亲自将人迎进府中,赶紧让人好生去伺候着,安顿好了她们母子,今朝才回到自己房中。 时候不早了,已经有人送了喜服来,来宝和其他两个丫鬟摊开了来,铺了一榻。 火红的喜服,上面凤凰展翅,绣面精美。 今朝伸手抚过,满心的欢喜。 来宝小心翼翼抖着喜服:「公主先穿上看看?」 屋里也没有别人,顾今朝顿时心动:「也好,我先看看什么样子。」 说着解开腰带,欣然上前,来宝连忙伺候着她沐浴一番,在那屏风后面将喜服从里穿到外,她小心地在后面拖着喜服后摆,跟着今朝走了镜前,往里面看了眼,诶呀一声。 今朝回身,笑:「怎么样?」 她才洗过,半干的长发披在身后,眉眼间都笑意,精致的容颜被这大红一衬,显得她更是英美,来宝红了脸,在一旁连连点着头:「好看,好看,真好看。」 顾今朝再回眸,在镜子当中看着自己,左右摆动着衣摆。 两个人正说着话呢,外面来了人,说是有客到了,今朝穿着喜服不宜走动,问了是谁,说是穆家二公子和赵玘一同来了。 第五十章 她笑,忙让人进来。 片刻之后,今朝回身坐下,来宝在镜中给她梳头,穆庭宇和赵玘这就来了。 一进闺房,赵玘赞叹不已:「今朝,你这屋子里可算有点姑娘模样了,来来来让我看看,我今朝要做新娘子了,可是什么样子的?」 顾今朝顿时回头,她一边长发还半遮着脸,来宝刚好揽起,在她头顶为她束发。 赵玘怔住,随即笑道:「明早就要成亲了,还束什么发?」 今朝在镜中看见她背后的穆二,不由勾唇:「即便是明个成亲,我也要这么梳,怎么?这样不好看吗?」 她真是我行我素,赵玘赫然失笑:「好看。」 她看着顾今朝,心中真是五味杂陈。 穆二上前了来,手里还提着几壶酒:「明日就成亲了,不如今天晚上一醉方休?」 来宝才将长发束紧了,在她背后戳着她,一早喜娘就该过来了,如果这个晚上醉酒,那可不知道会耽误多少事呢,今朝不以为意,只当不知,却一口答应了下来。 来宝急的不行,顾今朝伸手将喜服一揽,向前两步:「那就去旁边客房,我们三人从小到大都一直一起,明个开始,都换个活法!」 赵玘点头,也来了兴致,今朝让来宝去上些酒菜,索性不脱喜服了。 三人往出走,一起进了隔壁客房,直接坐了外面的桌边。 很快,来宝让人端了些酒菜,本来还想让今朝趁着晚上闭眼休息一会儿,可她似乎无意歇下,喜服一直穿在身上,扎眼的红。 穆二和赵玘都看着她,顾今朝提起了袖子,单手卷了起来:「别看我,看我干什么?我怕今天晚上陪了你们这顿酒,明天就起不来了,索性穿着了,一直喝到亮天都没有问题,来吧,我陪你们两个,一醉方休!」 很快酒菜上桌,穆二提壶倒酒。 今朝端坐在旁,赵玘跟着拿起了酒盏,三人都笑,一起喝酒。 顾今朝袖子卷得老高,露出一小截玉臂。 她兴起时,喝酒可没有量,此时虽然一身喜服,但也遮不住她一身风流,赵玘和穆二都各有心思,一起陪着她,三人说起一小的青梅竹马,总有说不完的话。 酒过三巡,赵玘先败下阵来,告饶不喝了。 紧接着片刻之后,今朝一手提着酒壶,也跌坐在地,幸好都铺着地毯,也不至于摔到。 赵玘大笑,也滑倒在地,靠了墙上。 穆二独自在桌边,看着她们:「你们这一醉方休,也太快了点。」 今朝靠坐一边,仰着脸喝酒,一壶酒了,才是抬眸:「我已经醉了,这大好的时光,干点什么好呢,肯定是要做点蠢事才好,最好的蠢事就是成亲啊,说不定我从此有了个安稳的家。」 赵玘闭上眼睛,笑:「嗯,大好的时光,我们今朝要成婚了呢!」 穆二一旁饮酒:「以后恐怕再没有这样的日子了……」 三人一起说着话,也不知过了多久,穆二枕着一只手臂,趴在桌上好像睡着了,赵玘也一点动静都无,眼看着亮天了,今朝也真个闭上了眼睛。 她不知想起了什么,都是笑意:「嗯,至此最后一次放纵,日后再不会这样陪你了。」 这话也不知是对谁说的,也没有人回答。 亮天会有人来叫她,她沉沉睡去,双手拢在了胸前。 这一抹红,是最后的红。 赵玘睁开眼睛看着她,一抬眼发现穆庭宇也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冷不防二人目光撞在一起,都似乎明白了什么。桌上烛火跳跃,公主府灯火通明,两个都看着今朝,可这个明日就要成亲的新娘子,可是真的睡着了。 她连日疲乏,真是困顿。 一觉睡到大天亮,被来宝推醒了,还觉得云里雾里,左右看看,早没了赵玘和穆二的身影。来宝见她神色,说他们两个早就走了,让她安心出嫁。 今朝揉着眼睛坐起来,身上的喜服还穿戴整齐。 喜娘到了,来宝赶紧叫她下床。 顾今朝抻了个懒腰,快步到了镜前坐下,很快喜娘到了,公主府喜乐奏响,一下热闹了起来。 云贵妃亲自送嫁,吉时一到,世子府来迎亲了,顾今朝盖着红盖头,闭着眼已经不知又睡着了几次,她最晚喝酒,还晕晕乎乎。 不知是哪个谁背了她出去,上了轿子,可算是松了口气。 这一日过得可极其缓慢,幸亏新娘子比较简单,等待就好,到了世子府,又等半日,空坐的时候偷偷倒下睡了一觉。 黄昏一过,拜了天地。 高堂都在,拜了又拜,顾今朝饿了一天,有点头昏眼花,跟着谢聿来回拜过了,强坚持下来,心里将他骂了一通,成婚要这么麻烦,她暗暗发誓千万就成这么一次,可不想再折腾了。 晚上宾客喧闹,新郎官拦下了所有要来闹洞房的人,新房可剩了个安静,来宝给她拿了些糕点垫了肚子,好歹不那么饿了,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谢聿在敬酒当中突围出来,回到了新房。 他脚步微沉,进门便赏了银钱,将喜娘和来宝都打发了去。 今朝听着他的动静,未动。 她坐直了身体,等着他过来掀起盖头,可人到了面前,两手才掀开盖头,他气息便到。 还带着几分酒意,谢聿直接将她扑倒,摔了一起去。 软褥上面还有桂圆和小果子,硌在身下很不舒服,红盖头早不知道摔到哪里去了,今朝下意识推着谢聿,稍用了些许力气。 他在她唇上吮了好几口,才放开她,神色间还有懊恼。 今朝顺势坐起来,揉着自己硌疼的肩头,抬眼便恼:「谢聿,你干什么!」 谢聿实在是喝了太多的酒,醉意已深:「我干什么?昨日穆小将军去你公主府一夜未回,他干什么去了?从前便是忍了,以后再不能忍,他再来寻你,我便杀了他!」 真是喝醉了,盖头都不是好好掀开的,幸好她不在意:「胡说什么,他是和赵玘一起来的,他们也一起走的,再说哪还有以后,混闹什么……」 耳中听着他的醉话,转身收拾起了床上小东西,一颗一颗都捡了干净,又回头来推谢聿:「我也忍你很久了,你真是太小气了,赶紧起来洗脸……大礼还未成呢……」 谢聿不起,一身喜服与她的缠绊在了一起,红得扎眼。 今朝无法,只得回头来扶他,可他极其不配合,两手拉住人了,才要张口叫人,他已是反手抓住她双臂,一个用力就换了个天上地下。 她躺了软枕上面,男人的气息就在耳边:「什么礼还未成,周公之礼?」 说着星星点点的碎吻从耳廓到唇边,带着酒香的悸动,可是使劲纠缠了她,总也不肯放手。他真的是醉了,可她虽然清醒,但也被这酒色迷了眼,也似醉了。 礼节统统抛之脑后,十指交缠,呼吸沉沉,顾今朝心田当中,一片海色,孤舟在水中翻滚,海浪拍打在寂静的夜中。 偶尔他凑上前些,她忘情当中,也亲吻他的唇角。 情到浓处,谢聿忽道:「惟愿从此太平,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今朝?」 那个长发披尽,勾着他的尾指,也是笑,嗯了一声。 「好,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番外篇一 【番外篇】 永宁二十三年 公主府已经闲置很久,几年前长公主今朝同世子大婚之后,更多精力用在了女兵营当中,不仅如此广发善银,征收女工,京中越发的繁华起来,女子多以她为主,一时间进入了一个平行世代。 起初也被朝中旧臣抨击,不过周帝一力支持,后来女兵营更是分散开来,进入各个营地,有些负责军医,有些负责衣食,更有甚者,同样上战场打仗,战功赫赫。 以卫敏为首的女子军,还曾配合穆家军以少胜多,后来班师回朝受到了周帝的封赏。 今朝也曾撮合过他们两个人,可惜的是两个人谁也没有同意,卫敏在卫公馆养了个面首,穆庭宇早已娶妻,只不过常年在外打仗还没有个一儿半女。 秋天一过,楚地平了。 多年战事百姓苦不堪言,为昭告天下,周帝赐封地与谢聿,封楚陵王,他多年不回京中,京中百姓已许久未见过他了,哦不,是他和公主。 顾今朝是天下遍地走,常年不在京中,谢聿是一直在楚地,此番封地也不知夫妻两人能见几面,传闻说公主知己遍天下了,还不知真假。 原夫人前几年生了个儿子,顾瑾拖家带口又去了大西北。 周帝实在想念女儿,才赐完封地,又一纸诏书,分发两地,将两个人都叫了回来,长路漫漫,顾今朝回京时候,已是秋时。 不过,她还是早了谢聿一步。 她不在京中时候,依旧是景岚打理着一切,包括公主府上上下下的,回京先去见了她,说是婆媳,情同母女。景岚劝她快些进宫,也依言去了。 从宫中出来,日上三竿。 秋高气爽,白云懒懒。 今朝回想京中十年,坐了车中,不由轻笑。 一路赶回公主府,才进门了,院中就已有了吵闹声,她手里还拿着云贵妃给她的锦盒,快步走进,发现来了客了。儿时的玩伴,十几年情意,此番见面自然很是激动。 赵玘嫁进国公府三年了,因在营地奔走,鲜少回京。 如今她大腹便便,已快生产了,秦凤崚扶着她,正在争吵。 事实上是她一个人在吵,她到了公主府,发现今朝不在,还要去世子府寻找,秦凤崚劝她再等等,她急了,直撵他快走。 顾今朝上前去了,乐不可支:「这怎么几年没见,你竟被秦二哥惯成这样脾气了?」 赵玘回头,惊喜当中,大步朝她走了过来,秦凤崚直嘀咕着小心小心,两手都不知道放在哪里好了,二人相见,今朝把锦盒递了来宝,也扶着她了。 说是惯,一点不为过。 秦凤祤位居首辅,成亲之后翻修了一通国公府。 秦凤崚同赵玘都被兄嫂宠着,秦湘玉偶尔回娘家姑嫂感情也好,如今日子可谓是蜜心一样的了。就在自己夫君面前,赵玘小脾气可是多了。 此时见了今朝,眼睛顿时红了:「我在京中都没有个亲人了,就一个你,还一个穆二,你们两个常年不在京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可算盼回了一个,当然心急相见了。」 今朝赶紧扶了她往屋里走:「我当然知道你怎么个心了,放心,今个进宫时,父皇也说了,穆二比我先到的,这会儿估计在家里跟媳妇卿卿我我呢!」 赵玘才擦了眼睛,这会被她一下逗笑。 秦凤崚在旁轻咳,觉得话题不适,才要避开,一回头已是怔住。 脚步声随即响起,穆二已是出现在了公主府。 今朝回头,顿时失笑:「才说到你,你就回来了,你们两个约好的怎么?」 穆庭宇晒黑不少,他手里还拿着马鞭,是才路过公主府看见有人了,才进来的,此时看着她们两个,也将目光落了赵玘的肚子上面。 赵玘不由想起他两人情形,伸手在隆起的肚子上拍了拍,得意道:「看来,你们两个先成亲的,还赶不上我了,我们家这要当老大了,我还是生个闺女吧,等你们两个生了儿子,那就……」 话还未说完,今朝已是笑了。 赵玘两手掐腰:「怎么?你笑什么?你看不上我闺女?」 今朝连忙摆手:「不是不是,那得多少年以后的事情,什么都说不上的,我笑不是因为你这话嗯……要不,你还是生个儿子吧,你要是生个儿子我还能考虑一下……」 赵玘有点不明所以:「我生个儿子……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 她这话还没说完,门口的来宝突然叫了一嗓子,也没听个真切说谁回来了,可今朝已经站在这里了,还能有谁回来了,顾今朝连忙向外走去。 院中众人纷纷跟了去,就连赵玘走了穆二身边,也往外走了几步。 今朝走出大门,车队才到。 果然是谢聿车队,侍卫队侧立两旁,前面的马车装了不少货物先行卸了下来,她随手抽了个马鞭拿了在手里,大步走了后面那车旁,啪嗒一鞭子抽在车辕上面,顾今朝扬眉笑道:「呔!哪里来的俊哥儿,今个走过公主府前,那就是本公主的人了,还不快快现身?」 她故意学着民曲小调,口音还有点奇怪。 这是楚地盛行的调子,今朝在那里别的没学会,学会唱曲了,她都二十多岁了,可还是儿郎的腔调,赵玘走了门口,不由摇头。 车帘一掀,长腿先出。 谢聿一身锦衣,先行下了车来:「才回府上就有客了?」 今朝见了他,不理会他这问题,还往车上望了望:「我家俊哥儿呢?」 谢聿回身,伸手来掀车帘。 本来他下车时候神色还不错,不过一抬眼就看见穆二站在公主府前,脸色顿变,还好他早不是逞口舌之争的人了,站了车边,目光却探了车厢当中去了:「珺儿,下车了。」 他这么一叫,一个小不点从马车里钻了出来。 她同样一身锦衣,三四岁的模样,头上一边一个羊角髻,白白净净,真是眉眼如画,精致的脸上,带着几分灵动,目光一转,看见今朝了,直直向她扑了过来:「诶呀,这次爹没骗我,阿娘!阿娘真的在!」‘今朝早前一条手臂受了点伤,还没好利索,不过她上前一步,还是伸手来接了:「你爹当然没骗你,阿娘一直等着你呢!」 番外篇二 小谢珺眉眼弯弯,才要到跟前,被横拦出来的另外一条手臂抱走了去。 谢聿单手抱着她,一手在她鼻尖上点了下:「不是告诉你了,你阿娘手臂受了伤,先不能抱你?」 谢珺虽小,很是懂事:「我知道了,我不让阿娘抱,让爹爹抱。」 今朝走上前来,一脸笑意:「你们是从哪边回来的,怎么都是脚前脚后……」 夫妻两个说着话,这边赵玘却是差点惊掉了下巴,她一手扶在公主府大门上面,还不敢相信,口中念念有词地:「不是说分居两地吗?不是说忙的总也不能见面吗?这……这孩子是大婚之后就有了的?怎么能一点动静都没有……」 谢聿抱了女儿上前,众人纷纷见过,因他怀中抱着的女娃娃实在可爱,穆二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今朝更是笑得眉眼弯弯,上前来直抱拳:「对不住了,赵玘你这只能当老二了,我女儿谢珺,已有三岁半了。」 赵玘简直不敢置信:「坏今朝,你怎么总是出人意料,这……这孩子长得太好看了,不行,我还是要生儿子,佛主保佑我生个儿子吧!」 顾今朝顿时失笑,又来扶她,可这会她再要往院里走,肚子突然疼了起来,吓得秦凤崚赶紧将人抱了车上去,也顾不上别的了,赶紧先送了他们夫妻离开。 怕是要生了,今朝赶紧打发了人去看着些,等他们人走了,穆二才是上前。 颠簸了一路,孩子累了。 谢聿抱了女儿走过穆二身边,甚至还往院中让了一让。 穆二看了两眼孩子,并未进门。 他侧立一边,只是说明来意:「卫公馆送了信来,说是下个月大婚,不过从前有过芥蒂,中郎府还不愿再伤和气,我想着备份厚礼,到时候托你捎带一下 ,看着你几分薄面,应该不至于再难为我们了。」 卫敏之前中意穆二,不过他早早娶了王家女,夫妻两人举案齐眉,也是福气。 可卫公馆咽不下这口气,这几年没少找中郎府的茬,今朝见他有意退让,当然应下了:「好,那我就替你走一遭吧!」 早就听说了,卫敏狂妄,比今朝这个公主还要肆意,卫公馆藏了个面首,没想到这么快竟是要成婚了,顾今朝应了穆二,这便送了他人走。 再回院中,谢聿父女早进了屋里了。 今朝快步上前,才到门前,小谢珺就扑了她腿上:「阿娘!」 她牵住女儿的手,往里走,目光一刻也离不开这小不点身上,成婚之后,最开始的打算真个像和穆二说的那样,她并没有生儿育女的打算,也没有这样的准备。 但是,谢聿总是轻易地缠住她,很快有了谢珺。 怀胎十月,她没有停止过脚步,一直在外奔波,唯有生了之后,才算歇了一歇。 谢聿与她,总是相隔着千山万水。 但是,每一次,都是这样,她做着自己想做的事,他跨过山海,走过那千山万水,来到她身边,多数时间,都是他带着女儿。 卫渊早集结了旧部,投了他。 也正因为如此,才能将楚地彻底清了,女儿的降生,救了太多人。 那天晚上他在楚地俘虏了上万蛮民,本来是想悄悄坑杀掉的,但是几十里之外突然传来了今朝生女的消息,他大喜之余,命人将楚民放回,按着今朝的本意,发放银钱以德服人。 边疆的百姓都知道,自己的亲人,因着公主产女,得救一命。 后来都管谢珺叫珺儿哥,因着口音奇怪,听起来怪可爱的,今朝说那就叫了小名得了,小名不能与本名一样,改珺为俊,玩笑一样的。 这孩子出生之后,真是福运连连。 由起初的被动有孕,到真心庆幸,其实没有多久。 将谢珺拉到了里间去,谢聿正要洗手,回头瞥见她们娘两个,将女儿叫过去,弯下腰来。 一路舟车劳顿,他仔细给女儿洗着小手,温言细语的:「爹给洗小手手,洗白白了,珺儿就赶紧睡一觉吧!」 谢珺张着十根手指头,眼帘轻颤:「珺儿不困。」 谢聿拥着她,洗好了手,又给她洗了脸:「刚才不还说困了?」 给孩子擦了手脸,他一低头,又将女儿抱了起来,快走两步,直接将她放在了软褥上面:「脱了鞋,就先躺一会儿吧,躺一会儿,晚点爹带你去见你祖奶奶。」 脱下了鞋子,谢珺眨巴着眼睛,还看着他身后:「可我想让阿娘陪我。」 今朝才还倚在屏风边上,看着他们心底添得满满的。 快步上前,她这就坐了床边,伸手抚过女儿的额头:「睡吧,阿娘在这陪着你。」 谢珺不依,非让她躺下来搂着,她只得脱鞋,到床里侧歪着,将女儿搂了怀里来。 真是个想她了,谢珺抓着她衣衫领口,埋首在她怀中,这才闭上了眼睛。 谢聿还在旁坐着,看着她们两个目光灼灼:「再回封地,我们就能一起了。」 这是他一直争来的,今朝抬眼,伸手轻轻拍着女儿,也是笑了。 她看着他,他看着她。 目光纠缠当中,都是满足。 有夫,有女,有自己的家,她从前渴盼着的,她都有了。 那些年少时光,一下过去了。 其中多少看官,多少过客,有人顿足,有人错过。 相继而来的,还有更多的,更多的日子。 而那些日子,他们将携手走过。 【全书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01、《郎有绝色妹有财 卷一》作者:润钰 02、《郎有绝色妹有财 卷二》作者:润钰 03、《郎有绝色妹有财 卷三》作者:润钰 04、《郎有绝色妹有财 卷四》作者:润钰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