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长宁 上》 序言 【序言 守住一份缘】 小编有一本相当喜欢的绘本作品,名叫《向左走,向右走》。 插画家几米笔下的世界多半带了点非现实的氛围,这个故事则描述了一对奇妙的男女,女人习惯向左走,男人习惯向右走,因此即便他们生活在同一座都市、比邻而居,却从来不曾相遇,直到有一天他们不约而同沿着一座喷水池走,这才碰了头。 因这一场相遇,两人爱上彼此,然而因为向左走、向右走的习惯,他们再度分离,许久不再相见…… 初次阅读时,小编觉得这个故事真有意思,也深深感受到缘分是多么难得,可遇不可求。 花笙绦的《一世长宁》里,在原有的那一世中,男主角萧衍与女主角谢长宁和《向左走,向右走》中的男女很像,他们明明生活在同一个圈子中,认识相同的一群人,却无数次擦身错过,从未出现在彼此的生命中。 因为命运的不可思议,这一世他们终于相遇了,可仅仅是一场相逢,尚不足以成为相守的条件,他们能成为一对鸳鸯伴侣,无非是因惜缘。 论真心深情,萧衍对谢长宁是一见上心,再见倾情,为了佳人,他多次不畏艰难出手相助,为她化解了不少危机,自然是爱她很深。 可书中还有一位翩翩公子戚洵,他对谢长宁的感情也让人注目,他与谢长宁从小一起长大,因缘更深,还痴恋她多年,可惜由于第一世巧妙的误会,两人从有缘变无缘,谢长宁对他封闭了心,比起他,她更珍惜和萧衍的缘。 所以当萧衍为了自身的病,打算让自己的感情成为心底的秘密、当谢家长辈不看好萧衍会是可靠丈夫的人选,企图让两人不再见面时,谢长宁难得违背了家人的期望,选择和萧衍站在一起,坚持维系这份感情。 因为她知道,两人曾经无数次错过,好不容易成就了一次有缘相遇,若是今日让这机会溜走了,也许他们将就此绝缘,而她不愿意错失他,为了保有这一份幸福,她甚至愿意拿命来换。 从《向左走,向右走》的故事中,能明白有缘的可贵,而自《一世长宁》中,我们能看到对爱的珍惜与坚持,他们两个人无惧于现实与命运的艰难,要守护携手到老的心愿,在他们眼中,只要有心爱的他/她在身边,所有的难关都能闯过,所有的坎坷都不值一提,这一份决心与勇气令人钦佩且感动。 第一章 【正文开始】 盛京春意正浓,繁花锦簇,正是踏青游玩的好时节。皇城之中却不安稳。 「六个月又十二日。」谢长乐在面前铺着的宣纸上又勾勒一笔,缓缓直起身子,微不可闻的一声叹息溢出。 在一侧研磨的丫鬟忽然扔掉了手中的墨条,双手捂面:「小姐你不要再算了,姑爷他……他怕是不会回来了。」 面前宣纸上绽放着一枝枝红梅,冷傲得仿佛有化不开的寒意,这是他临走前交给她的,每过一日便添上一瓣花瓣,待到红梅开满一画,他就会回来。如今只差最后一枝了。 「我知道,可就算他不回来,日子也还是要继续过下去的。」戚洵离京那一日,皇帝便以与太后作伴的名义将她接入宫中,实为软禁,已经六个月又十二日了。她又怎会说,她早已做好了他再也不回来的准备。 浅碧呜咽出声:「小姐……小姐……我是为你不值啊!」姑爷若是一去不返,或者直接不顾小姐安危,那该如何是好。 浅碧担心的,她何尝不知晓。就算封闭了六个月,也是有消息渠道的。如今皇帝病危,四皇子一党蠢蠢欲动,太子党更是变本加厉,盛京动荡不安,她的处境,怕是危矣。 「嘘,小心些,若是惊扰了太后,又要挨罚了。」谢长乐眨了眨眼睛,故作调皮状。 太后自皇帝执掌大权后便潜心修佛,简朴喜静,整个宁安宫找不出一处奢华的地方,也没一个好多舌的人,谢长乐虽然被软禁在此,也很是满意,不用见一些乱七八糟的人,最是舒心。 可惜,有些人就是不禁念叨。 「曾经的谢家大小姐如今却被软禁宁安宫,真是让人意想不到啊!」来人说话声音如黄莺一般娇嫩悦耳,只是语气却带着一股子讽意。 谢长乐看到来人,多少还是诧异的,不是别人,正是太子妃秦霜。她会跑来揶揄自己不算什么,只不过记得太后很是不喜这姑娘的,怎么会允许她跑来,还带着浩浩荡荡的随从。 「贵客,可惜我没什么好茶能招待,就劳烦太子妃您说完了赶紧走吧。」 「死到临头了还傲气个什么劲儿,」秦霜冷笑一声,「不要想着太后能保你了,三日前陛下陷入重度昏迷,太后前去万佛山为陛下祈福了。」要不然,她怎么能轻松进的来这宁安宫。 瞥了一眼洋洋得意的秦霜,谢长乐面上不动声色,却暗暗心惊,这人比花儿娇的姑娘都穿着玄色衣衫跑出来了,可见皇帝陛下当真是快不行了,如此一想,更是心寒。 「自从踏入这皇宫,我就没想过能安然地出去,不过……」谢长乐将画卷了一卷,塞到傻站一边的浅碧手里,示意她拿走,「不过,我却也没想到就算死到临头了,也要看到你这个女人。」 秦霜拍了拍手掌,三名太监端着三样东西进了门,随后又退了出去,大门一关,偌大的寝殿竟只剩了她们二人,安静的不像话。 「陛下连发三道诏令,江阳王都拒接旨意不肯回京,今早陛下转醒,第一道旨意就是,赐死江阳王妃谢氏。」 「早已料到会有今日,」谢长乐顿了顿,「究竟是陛下的意思,还是太子的意思。」 秦霜懒得多费口舌:「无论谁的意思,你都逃不掉了,选一样吧。」 江阳王是四皇子的心腹,两人一起长大,情谊比一般兄弟还要深厚,从来没有奢望过他会顾忌自己的妻子而犹豫,这条道路上,必有伤亡。只是,谢家……谢长乐气息一滞,她这一倒,本就岌岌可危的谢家,怕是要彻底散了。 「你们准备对谢家怎么样?」谢长乐沉声道,她的确是逃不掉了,可是她就算是要死也该死个明白。 「谢家?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想着那个不成器的谢家?」秦霜嗤笑,「你的弟弟,谢长安,昨日当街打死了孔尚书的儿子,七日后处斩,谢家嫡系,绝后了。」 「长安他……不可能……」谢长乐有一瞬失神,她的弟弟她清楚,最是温良恭谦,当街打死人?这比皇帝忽然废了太子立四皇子还要不可信! 忽然,她双目睁大,眼中充血,「你算计了他……是你算计了他对不对!」喊着,就要扑上去与秦霜撕扯,却被两个暗处忽然出现的黑衣人制住。 秦霜如今是大昭的太子妃,身边会有暗卫一点也不稀奇。谢长乐忽然很想笑,她居然也有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这一天。 「谢长乐,如今的你,有如丧家之犬,还有什么资本和我叫嚣,」秦霜想起曾在谢家手下吃过的种种暗亏,恨得咬牙切齿,「如果谢长宁还活着,恐怕谢家还不至于沦落至此,谢长乐,你有没有后悔过,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听到谢长宁这三个字,谢长乐怔愣了一下,忽然安静了下来。 谢家曾有双姝,孪生姐妹,性格迥异,嫡长女谢长宁,聪明伶俐才华横溢,最得谢老爷子的欢心,曾被批命天生贵气,有朝一日必会一步登天;嫡次女谢长乐,宁静少言蕙质兰心,琴棋书画女红管家也是样样精通,虽不如谢长宁通透,也颇得长辈喜欢。 只是,在双姝十二岁那年,二人去别院小住却遭歹人,那时,谢长宁便死了,只余一个谢长乐,谢长乐这种贵女嫡女,在京中最是寻常不过,只可惜谢家再也没有出谢长宁那样的一个女儿。 「你懂什么,」谢长乐声音沙哑道,「就算活着的是谢长宁,她也会把自己变成谢长乐。」那一双曾让无数女子黯然的凤眼再也看不出灵动,暗沉若深渊,犹如死寂。 看着这样的谢长乐,秦霜忽然打了个寒颤:「谢家嫡系全死了,树倒猢狲散,谢家即不久矣,谢长乐,你仍不知悔!难道你还能指望江阳王救谢家!」 「我没有指望他救谢家,」谢长乐缓缓抬起头,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但是我知道,他一定会为谢家报仇,踏平你太子府!」 谢长乐伸出手握住了那只温润灵透的翡翠酒杯:「秦霜,我在九泉之下等着你!」说罢,一饮而尽,不甘又决然。 五脏六腑霎时有如烈火灼烧,疼得她再也说不出话,甚至忍着呻吟不肯松口。当年选择走上谢长乐的道路,她却没想过四大世家之一的谢家竟然也会走到今天,若是可以重活一次,她就算拼死,也绝不再让谢家,让自己,活成这个样子! 秦霜亲眼看到谢长乐没了气息,轻笑一声,竟是说不出的轻松,她终于死了,谢长乐终于死了!哈哈! 脚步声急匆匆而来,极为晃眼的明黄色在昏暗的大殿中晃动,来人睚呲欲裂地看着她,「蠢货!」上来就是一巴掌,直把秦霜掀翻在地。 「怎么?心疼了?可是她已经死了!谢长乐已经死了,哈哈!」秦霜癫狂地看着太子,她的夫君,一脸愤恨,「她多蠢,竟然真的相信是你和皇帝要她死!哈哈!她到死也不知道,最不想她死的人,其实是你!」 「贱人!」萧正瑜不敢去看地上那具毫无生气的尸体,他终究……还是没护得住她,哪怕把她送到宁安宫,也没能护得住她。 第二章 宣德三十二年,太子一杯毒酒赐死江阳王妃谢长乐,江阳王怒斥太子无功无德,不仁不义。太子毒杀世家之女功臣之妻为百姓不耻,同时爆出其结党营私、欺压良民、武断专横等等恶劣品行。御史台上书认为太子难堪大任,应改立四皇子萧正珞为太子。 皇帝接到奏折又气晕了过去。出乎意料的是,太子此次并未反击。四皇子为最终赢家,似乎已成定局。 头昏昏沉沉的,缓缓睁开眼,却被一身素衣,哭哭啼啼的妇人吓得瞬间清醒了。 此情此景,赫然是八年前她刚从别院回到谢府那时!这是她们姐妹的闺房,摆设一如既往,从未变过。檀香混着脂粉味儿萦绕在她的鼻端,眼前一切,好像大梦一场之后的真实。 「长乐啊,你姐姐已经去了,你可不能再有个好歹了。」就在她怔愣的功夫,妇人已经将她紧紧搂入怀中,再也不见谢家主母那副贵气傲然的模样,她看不到王氏的脸,可是这种温暖却刻在她的心里,她能想象出来姿容无双的母亲此时大约很是狼狈,十二年来,唯一一次。 哈,难道老天真的听到她的心声了,她竟然回到了八年前!可是……为什么不是在出那事之前…… 她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娘,我是长宁。」是了,她从来都是谢长宁,只是在谢长乐毅然选择为了她去死的时候,她就选择了替谢长乐活着。 感觉到抱着自己的妇人身子僵了僵,她自顾自地说下去,生怕一停顿下来就再也开不了口:「妹妹披了我的衣服把歹徒引走了……娘,之前我是吓傻了,没有来得及说,我是长宁,不是长乐。」 王氏将谢长宁搂在怀中呜咽着,总归是去了一个女儿,得知被害的是谢长乐而不是谢长宁并不能让她好受。 谢长宁回应着王氏的怀抱,小手轻轻拍着母亲的后背,脑海中却是出事那一日的情景,哪怕是时隔八年,她也记忆清晰如昨日刚刚发生。 那时已是入夜,姐妹二人躲在树林中已是疲惫不堪,为数不多的侍卫也在争斗中消耗殆尽,两个人相依偎着取暖。 「姐姐,我冷……能不能借我件衣服……」谢长乐又朝谢长宁的方向蹭了蹭。 谢长宁抿了抿唇,将自己身上那件红色外衫解了下来为谢长乐披上,自己仅留了一件玄色齐胸襦裙。 「熬到天亮,我们就能回家了。」她轻声安抚着谢长乐,其实她自己心中都不能肯定会平安无事,只不过是想让妹妹安心罢了。 「姐姐……」谢长乐又靠了靠。 忽然谢长宁觉得四肢一阵酸麻,低头看去只见几根明晃晃的银针刺在几处穴位上,心中陡然升起一种预感,让她极为恐慌。只见谢长乐慢条斯理地将自己手帕塞入她的嘴中,又将银针拔出,惨然一笑。 那一模一样的小脸上会出现这种表情,让她心脏好似被一只大手抓住,疼得流下泪来,阻止她,一定要阻止她。 「姐姐放心,用不了半个时辰,你四肢知觉就会恢复,」两人目光对上,谢长宁只觉得那双眼里充满了坚定决然,「一个人死,总好过两个人都死,姐姐……对不起……」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谢长宁都能够看到火把的余光,她使劲摇着头,心中想着自己的妹妹怎么能够这么残忍,难道想让她以后都活在愧疚里么。 谢长乐最后看了一眼谢长宁,再也没多说一个字,转身往森林更深的地方跑去,「长乐!你慢点!等等我!」红色在黑夜中,在火把的照耀下格外显眼,也刺痛了谢长宁的眼。 如谢长乐所愿,搜索来的人都被她的动静引走了,她呆呆地坐到天亮,竟然都没有人再寻回来,直到谢家人急匆匆的赶来,可是还是太晚了。 这个世上再也没有谢长乐了,可是怎么可以没有谢长乐呢,她刚刚成为名动盛京的才女,还没有嫁给一心仰慕的江阳王世子,就在前一天,她还和自己羞涩的说着嫁给江阳王世子之后会如何做一个好妻子,被自己好一顿调笑。怎么现在就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了呢? 她的妹妹呢?她的长乐呢……不,不对,长乐还活着,她不就是长乐么…… 「我是……谢长宁……」八年的时间,她终于走了出来,「永远都只会是谢长宁……」再也无法自欺欺人,谢家在她不断回避下成了那个样子,她凭什么替谢长乐活着,谢长乐为了让她活着不惜拿自己做诱饵,不是为了让她一辈子都以谢长乐的方式活着。 「娘,我是长宁……」她下意识地搂紧王氏,一遍一遍地重复着,不知道究竟是在说给自己还是谁听。 「宁儿啊!」王氏见谢长宁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心中一阵抽痛,再也没有什么会比看到至亲为了保全自己而去送死更令人心痛的了,不知道她能不能扛过这次打击,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不能再…… 「娘放心,我没事。」她重活一次,要以谢长宁的方式活下去,要挽回谢家颓势,要改变八年之中那些让自己懊悔的事情,要让自己一世长宁,怎么可以有事。 到底是王家女儿,谢家主母,王氏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捧着谢长宁的脸,声音有些抖,「回来以后你状态就一直不对,就好像……」行尸走肉一样,可是这样的话王氏怎么可能会说出来,「休息了一天看起来确实好些了,刚刚你祖父还派人来问,午饭就过去吃吧。」 谢长乐未及笄,只能算是夭折,不能办丧事,阖府上下的悲伤连个发泄口都没有。谢长宁依稀记得上一世回到谢府之后,她卧病在床了好几天,府内气氛格外凝重,母亲在祖父的示意下将谢府后院大清洗了一遍,发作了不少家生子,想必,那人的眼线,就是这个时候混进来的。 将胸中压抑的浊气缓缓吐出,谢长宁声音干巴巴的开了口,「娘您赶紧去休息吧,我现在真的没事了,一会儿就过去给祖父请安。」 自从生了弟弟谢长安,王氏的身体就不大好了,谢长乐出事之后,更是因为悲伤过度,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不过三年,她刚刚出嫁便撒手人寰了,如今怎样都要小心着才是。 在谢长宁的再三劝慰下,王氏终于肯回房休息。而谢长宁则望着窗外的黄叶思索着这些年会发生的大事,包括这次的事情,绝不是官府所说的山中土匪,到底是谁想这个时候对谢家下手。 谢家从来不偏帮任何一位皇子,只忠于当时的皇帝。虽然如此,但支持四皇子的江阳王世子已经和长乐订亲,这种时候四皇子怎么可能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至于太子,她敲了敲窗沿皇帝偏宠太子,圣眷正浓,他还不会傻到要这么早就和谢家闹翻,更不会挑这种方式。难道,这背后还有什么人潜伏着不成。 又将几个世家在脑中过了一遍,谢长宁不禁喟叹一声,果然是闭塞太久,不然怎会一点头绪都没有。无论如何,她一定要抓出这件事情的元凶,以祭长乐在天之魂。 将思绪理了理,她推开屋门,抬脚就向书房的方向走去,此时不过巳时一刻,离午饭还有段时间,祖父、父亲还有大哥一定就在书房商量这件事。 第三章 谢长宁看着满园秋色,想起长乐恬静的笑容,不由涩从心中起,攥紧了拳头,也加快了步伐。 「宁丫头,你怎么跑过来了?」谢长君看到急匆匆赶来的谢长宁不由脱口而出,愣了愣,想起那个消息,「长乐……」他还真以为来书房的就只会是长宁了。 「大哥,我是长宁。」 大哥还是那副温润平和的样子,现下清俊秀美的面上却不经意间就透着一股倦意,一身荼白长袍,衬着高挺的身材自有一种无法形容的清隽飘逸,若是平时,谢长宁一定会夸赞一声,不愧是谢家子弟,芝兰玉树。只是如今却没了心情。 父亲在五年前就身染恶疾去世,二叔远在居良关,三叔是庶子,资质平庸又和自家素来不和,四叔行止间尽是风流,是个谢家好儿郎,却偏偏不愿入官场。那个时候弟弟谢长安才两岁,是祖父和大哥支撑着谢家,坚忍地走到今日。谁能想到,这样的一个人,会在五年之后,战死沙场。只是,既然如今她重活一次,就不会再让大哥出事。 谢长君愕然,随即不由苦笑,自出了这事情之后,谁都没有心情辨别这对孪生姐妹到底遇害的是谁,因着刚发现她时她自己喃喃重复着自己是长乐才当她是长乐,现在却又说自己是长宁。 不等谢长君缓过神来,谢长宁又道,「有线索了没?」 谢长君狐疑的看了一眼她,又围着她转了一圈,长吁一口气,果真是长宁,如果是长宁的话……想起来祖父的话,他心中略略苦涩,虽然都是谢家嫡女,祖父的孙女,可是长宁和长乐对于谢家的意义终归是不一样的。 「进来说吧。」谢长君抬手敲门。 南陵谢家历经三百余年,曾辉煌也曾风雨飘摇。都说富不过三代,可是大昭诸如谢家这样的老贵族既然已经脱离了这句箴言,就不仅仅是有实力就能将家族扞卫的了。 谢家大宅里,谢长宁规规矩矩地站在谢老爷子的书案前,恭敬但不卑微。 谢熙年视线在谢长宁身上来回扫视了几次,最后仅仅是叹息一声,慈爱地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谢家嫡系的子侄里,他最满意的就是这个孙女,不过12岁就已有他当年的风范,稳妥机智并且大胆,更何况还有高僧批的命格。至于谢长乐……他眼神一暗,想起来了那个乖巧文静的孙女,最贴心的女娃娃。究竟是谁敢害他孙女,他老头子一定不放过! 「祖父……」谢长宁蹲下身,一双小手轻轻揉捏着谢熙年的小腿,「您这段时间腿怎么样了。」祖父的身体一直不好,前世她被秦霜逼死的时候正是卧病在床,不知道她走后怎么样了,都没有见家人最后一面,想着心里又是一酸。 「都这把年纪了,腿脚不好也正常,宁丫头乖。」谢老爷子轻轻拍着乖孙女的后背,有些诧异,宁丫头虽然聪慧伶俐也到底是没有乐丫头那么贴心,这次回来似乎也变了不少。 「祖父,刚刚搜罗来的消息。」谢长君看着这幅爷孙俩亲的样子,不由苦笑,从小到大都被当做谢家的继承人培养,祖父对自己比父亲还要严厉,更何况父亲后来去世…… 听到谢长君的话,谢长宁身体僵了僵,虽然自己前世这段时间卧病在床,但多少听到了一些消息,比如,这次其实是太子背后搞的鬼。但是谢长宁也清楚,这不可能。 谢老爷子手指一下下敲着书案,谢长宁站在他身边,歪头看着纸上的字。 「宁丫头,你怎么看。」这些事情,谢熙年从来不避着谢长宁。 谢长宁抿着唇,摇了摇头,「祖父,您真的觉得是太子么?现在还太早了啊。」如果是前世,估计她就真信了。 但是现在想想,太子之前做的那件事已经露出了苗头,他不会蠢到在这个节骨眼得罪谢家。前世正是因为谢家查出的一系列矛头都指向太子,所以在太子暴露之后,谢家在那件事上助推波澜,导致太子吃了一次大亏,皇帝也因此对谢家略有芥蒂。 「没错,」谢老爷子目光慈爱地看着谢长宁,转而又严肃起来,「圣上本就偏宠太子,太子只要没什么大过错就稳坐储君之位了,根本无需多此一举来得罪谢家,如此看来,是有人想要挑拨太子和谢家的关系。」 「难道是四皇子,」谢长君皱眉,想想又摇头,「四皇子也没有这个必要,根本不用拿谢家人的命去搏。」 谢长宁安静地看着,忽然一点都想象不到大哥在战场上运筹帷幄的样子,那个让她敬仰、满怀孺慕之情的大哥啊。 「宁丫头能不能猜到是谁做的?」谢老爷子端起茶杯,杯盖将里面的茶叶拨了拨,抿了两口,不自然地皱了下眉,又放下。这次的事情还真是个意外,本以为只有太子和四皇子两派斗争,没想到后面还藏着个不老实的。 「祖父,长宁怎么可能猜到……」谢长宁将小手伸向茶杯,果然有些凉了,想了想,将书案上的茶杯和茶壶都收拾了起来,「这种事情祖父和大哥商量就好,我去给祖父沏茶。」说完,就笑眯眯地端着茶壶茶杯往外走。 「这丫头……」关上书房的门,谢长宁隐约听到了一声笑叹,不自主地撇了撇嘴角,接下来的话题她多少要回避一些,皇子和异姓王的心思岂是她小小年纪揣测的来的。 小小的青色身影在偌大的院子里前窜后跳,在满园的黄色落叶中看起来倒是很别致。只是托着托盘回来的时候就小心谨慎了许多,期间有侍女要帮她端着,却被她拒绝了。书房重地,此时此刻是决不能去的。 「二姐。」忽然,一个一身素白的小姑娘拦在了她前面,差点就把一壶滚烫的茶水全撞翻。 「长蕴啊。」谢长宁歪了歪头,对这个庶妹其实很没耐心,庶母势利眼,连带着这个庶妹也是见高杆就往上爬的货色,在谢家庶女虽然比不上嫡女,但也不曾亏待她,结果还整天摆出一副受欺负的样子,不聪明偏偏也不识抬举。 「二姐,你怎么样了,身体好点没,不要太劳累,这茶是不是端给祖父的,我帮你啊。」谢长蕴看着眼前的人,忽然心慌慌的,二姐对她从来都很温柔啊,怎么会露出这样一副样子。 她咬了咬嘴唇,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二姐你别这样子,我只是想帮你端啊。」 「哦,」谢长宁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还没有人告诉你么,我是你大姐,这茶是要端到书房的,你不能去。」说着就要绕开她。 谢长蕴忽然伸出了手,「大姐,等一下。」 这手伸的刚刚好,刚刚好掀翻了茶壶,谢长宁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将托盘往前一送,但泼在胳膊上的烫意还是让她止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啊!」 谢长宁还没反应过来,又听到一声尖叫,紧接着就看到谢长蕴似乎被烫了束手无措,小手又开始乱挥,直接将茶壶茶杯打翻在地。一阵噼里啪啦的破碎声,让她心里一紧,这可是祖父最钟爱的一套茶具。 还来不及头疼,就听到谢长蕴快要哭出来的声音。 第四章 「为什么,大姐……」她左手握着右手手腕,右手上尽是刺目的红色,「我只是想帮你端啊……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泪光莹莹,贝齿轻咬,似乎是疼得狠了,秀气的眉头轻皱,欲语还休。 「哎呀,大小姐,三小姐,你们这是怎么了。」有侍女被这边的动静引了过来,见一片狼藉,两个小姑娘一个面露怒气,一个楚楚可怜。 谢长宁冷着脸看了一眼那个侍女,忍着胳膊上火热的疼,缓缓开了口。 「长蕴,你身边的人呢?怎么都没跟着你。」谢长宁因为要去书房,所以干脆就没让浅碧跟着,谢长蕴呢,谢府可从来没有在规格上苛待了她。 「我……」谢长蕴疼得快要说不出话来,干脆吐出一个字就哇哇大哭。 谢长宁皱着眉头,带着几分不怒自威看向旁边慌张的侍女,「还愣着干什么,带着三小姐回去上药,顺便叫人把这烂摊子收拾好送到我房里。」 侍女怯怯地扶着谢长蕴走了,谢长宁瞥了一眼满地的景木陶茶壶碎片,左手揉了揉眉心,少不得要去向祖父赔罪了,不过,还是先回房上药吧。 走了两步,她又回头看了看这黄红色枫树林,曾经种种,已如云烟,从醒来到现在,始终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左手覆上衣袖上那一片水渍,滚烫的茶水已经凉了,可是衣袖下面始终有种灼烧感。 只有疼痛告诉她,这不是梦,她真的活着。没有大哥战死,没有在江阳王府五年的枯燥生活,没有谢家在一次次打击下岌岌可危,没有祖父一日又一日的病重,没有深宫之中六个月又十二日的囚禁,也没有谢长安即将处死,这一切都还没发生。 依旧是蓝天白云,她深吸了一口气,活过来的感觉真好,慢吞吞地走回自己的小院,自己身边的两个大丫头浅碧和绛朱诧异地看着自己。 「大小姐,你胳膊怎么了!」绛朱眼尖地看到了胳膊上的一片水渍,上来掀起袖子就要扯开看。 「嘶,轻点。」谢长宁看着她关怀的样子,轻笑出声,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几分愉悦,比起一杯毒酒灼烧五脏六腑,这点烫伤算什么呢。 「怎么会烫了,天,浅碧,快去给大小姐拿药膏!」绛朱紧张地看着谢长宁的面部表情,似乎还没疼到难忍,「还好,隔着好几层衣服呢,这要是直接洒在手上,肯定已经起泡了。」 「端着茶壶的时候,遇到长蕴了。」谢长宁云淡风轻的应付了一声,心里也是有几分膈应,她不小心把两个人都烫了,偏偏自己还要装可怜。 浅碧很快就把药膏拿了过来,绛朱一点一点的用手指沾着,仔细在谢长宁胳膊上涂抹,谢长宁只觉一阵清凉,烫伤的地方顿时舒服了很多,不由眯起了眼。 「三小姐?怎么会把大小姐给烫了。」浅碧似乎有些不满,怀疑谢长蕴是不是就是故意的。 「有什么好奇怪的,老爷走得早,你看李姨娘那泼辣样,能像教出什么好女儿的。」绛朱话说的一点都不客气,抹完药膏,用白布小心的给谢长宁包扎上。 「绛朱,浅碧。」谢长宁无奈地唤了声,示意她们这个话题可以到此为止了,总是这么口无遮拦,所以前世绛朱才会…… 「我可怜的蕴儿哟!可怜你父亲走的早啊,没人为你撑腰,就让你这么被人欺负啊!」院外声嘶力竭的哭喊,就好像闺女已经被害死一样。 这种认知让谢长宁不自觉地就带了几分火气。真是目光短浅,家里出了这么大一档子事,她就知道为自己这点鸡毛蒜皮的事情闹。好像是她谢长宁故意要烫伤她女儿一样。 「大小姐?」浅碧试探地叫了一声,李姨娘就这么在外面大喊大叫,不知道一会儿就把谁招来了。 谢长宁勾了勾唇角,「给我拿身衣服换了,素色的。」世家之中,幼子幼女夭折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不会举办葬礼,悄无声息。在众人眼中,很快这一页就会翻过去,可是她不愿,不要在这样的日子还穿着以前的那些艳色衣服。 「素色的?可是……」绛朱有些迟疑,瞟了一眼谢长宁穿在身上那身青色对襟襦裙,哪怕是这件,都是二小姐的呢。 「取来件长乐的吧。」谢长宁也没有什么忌讳,她向来喜爱浓烈的红色和深沉的黑色,而谢长乐反而更加偏爱文静少女的颜色,素净的或是文雅的。 外面的哭号声还在继续,浅碧托了一件水绿色的齐胸襦裙,绛朱服侍着谢长宁换了中衣,换上裙子,小心的理着褶皱。 「长安呢,他那边有没有去看过。」谢长宁扶了下头上别的碧玉簪子,果然还是自己的丫头用着顺手。 浅碧端了一杯茶给谢长宁:「小姐回来前,奴婢去看了一次,小少爷刚刚大哭一场睡着了。」 谢长宁抿唇点头:「和张嬷嬷说一声,最近长安的饮食衣物都要小心对待,千万别让人摸了空子。」 她抿了一口茶,别院都会被盯上,府里也太平不到哪里去,谢长安那边她只有张嬷嬷最放心,以前是母亲的奶妈,后来又看着她们姐妹长大,可以算是心腹了。回头还要给他挑个伶俐的书童。 「小姐,李姨娘在外面哭哭啼啼的,已经惊动了老夫人,老夫人派听梅过来询问了。」有个侍女在门口轻轻敲了两下门,恭敬地禀报。 绛朱沉不住气,勾起嘴角就讽道:「惊动了老夫人,李姨娘能吃到什么好果子。」 谢长宁瞥了绛朱一眼,也没喝止她,眼帘微垂,似乎也是有几分赞同的。 也难怪,谢长宁的祖母林氏曾是安国公府的嫡女,上一任安国公虽不曾出身老牌世家,也是先帝器重的新贵,老安国公将女儿嫁到谢家的时候,谢家正逢低谷,后来凭借谢熙年的才能,一步一步重新赢得圣心,谢家才慢慢回暖。 偏偏也是林氏遭遇婆媳关系最紧张的时候。林氏脾气倔强,当时的谢老夫人又认为林氏配不上谢家,还老霸着儿子不让纳妾。当时的谢老夫人不分青红皂白就把娘家人给塞了过来,非叫谢熙年得了个庶子老三才罢休。 也正因为如此,脾气倔强的林氏向来讨厌妾室与庶子庶女。谢父从外面带回来李姨娘母女的时候,还将谢父骂了一顿。 谢长宁想了想,掸了两下衣袖:「本来是沏了茶要给祖父送过去的,茶没沏了反而把茶壶给咋了,浅碧,去把去年我从王府带回来的上宁山泉水取出一些,煮一壶上好的雨前龙井,祖父的景木陶茶具已经摔了,先用那套青砚紫砂茶具。」 祖父喜爱的茶具都在一个旧字,他那套景木陶茶具不知流传了几百年,哪怕是倒普通的井水,都有一股茶的清香,那简直就是一个宝贝,现在就这么给摔了。她这里那套青砚出的紫砂茶具虽然没有祖父的好,也是去皇宫的时候,皇后娘娘赏下来的,流传世间也颇久,也当得起「外类紫玉,内如碧云」的名头。 浅碧应了一声,便离开了。 这件事交代了,就该处理外面那位了,谢长宁款款走出了屋子,就听到院外的动静。 第五章 「听梅姑娘,话可不是这么说的,难道蕴儿的手都已经烫成了那样,我就要忍气吞声了不成?」 「奴婢也是遵的老夫人的意思。」 「你不过就是一个奴才,也敢说是遵老夫人的意思!老夫人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孙女受欺负?」 「李姨娘,」谢长宁心里叹了口气出声阻止,再吵下去,她耳朵都要废了,「既然长蕴手已经烫伤了,那就麻烦您跟我一起去给祖父赔罪吧。」 「什么?赔罪!」李秀娘的嗓音立刻拔高了不少,「大小姐,这太不是道理,你烫伤了长蕴,还要我去赔罪!」 谢长宁皱眉,心里觉得姨娘实在太聒噪,但还不得不耐下心来:「不是您去赔罪,是您代替长蕴和我一起去赔罪。虽然她烫伤了,可是也打碎了祖父的茶壶。」 听梅在一旁听到,忽的睁大了眼睛,却不敢插嘴。要大小姐都要去赔罪,莫非是那套景木陶茶具。 李秀娘一听,心里也有了计较,「怎么说我也是你的长辈,你要我和你一起去赔罪?」她才不会傻乎乎的去承受老爷子的怒火。 「长辈?」谢长宁上下打量着李秀娘,算起来她就在别院待了两个月,到底是谁给了李秀娘这么大的胆子,让她敢妄称自己长辈了,「姨娘,您说话要注意措辞。」给个尊称,就真当自己是长辈了。 「小姐,茶已经煮好了。」浅碧将一套紫砂茶具端了过来,谢长宁却没有接下。 「既然您不愿意,那我只好自己去了。」说完扭头冲浅碧示意,让她跟着自己一起去,浅碧总是细致稳当些的。好在这座院落离前面祖父的书房是最近的一个,过去了也不至于茶凉了。 然后就把李秀娘抛在脑后,带着浅碧踏上了青石板铺的小路。 「哼!」隐隐约约还听到李秀娘不服气的一声。 谢长宁轻轻摇头,还有些心思开玩笑,「你看,李姨娘的名字是秀娘,却一点也不秀,可见这人什么样,是和名字没有关系的。」不过,却不能妨碍她今生想活的更久,想一世长宁。 浅碧却以为她是想起来了谢长乐:「小姐……」开了口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我是谢长宁,可她用她的命保了我的命,我也要替她长乐。」脱口而出的话多少带着悲凉,重获一世,她没能改变妹妹死去的事实,但是这一次,一定要揪出幕后的人,报仇。 「小姐,你不要……」浅碧的声音有些呜咽,就像前一世临死前,劝她不要再数了一样,不知道她离开之后,秦霜有没有把浅碧怎么样。 「本来只是沏茶而已,真是节外生枝。」谢长宁摸了摸右臂,虽然烫伤的地方已经不是火辣辣的疼,但到底是受伤了。 走到了祖父书房门口,谢长宁抬手就要敲门,却在听到谢长君温润的声音时,僵了一下。 「祖父,孙儿认为,和江阳王府的婚事还是要征求宁丫头的同意才是。」 谢长宁闭目思索了一下,敲响了书房的门。 「宁丫头这茶总算沏回来了。」老爷子带着几分笑意。 谢长宁推开门,将托盘从浅碧手中接了过来,冲她点点头:「回去吧。」 随后托着茶具放到了书案上,看出谢熙年看着茶具有些疑惑,不由苦笑,摸了摸鼻子:「沏茶回来发生了点意外,祖父您那套景木陶的茶具……被摔了……」 「什么?被摔了?」谢老爷子只觉得自己心里是一阵抽抽,千金难买心头好,那套茶具他喜爱的不得了,磕出个口子都要心疼半天,今天居然摔了,「怎么回事儿?」 「这个……」谢长宁语塞,明明就是个告状的好机会,可是她有必要告庶女的状么,「祖父,这个容长宁稍后再秉,刚刚我在门外听到……」她特意话留了半句,又走上前两步,为谢老爷子倒了一杯茶,双手捧起,眼巴巴地看着。 谢老爷子接过,来回摸着紫砂茶杯的杯沿,一时间气氛有些低沉。 「之前江阳王世子戚洵和长乐的婚约,你是知道的。」谢长君近乎艰难地说着,毕竟刚刚定下婚约,长乐就离世了,这实在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我和你大哥是想问你,愿不愿意嫁给戚洵,如果愿意,那就更改下就好,如果不愿意,谢家也不缺一个女儿做这种政治的联姻。」谢老爷子轻抿茶水,似有赞赏的点点头,这一定是上好的泉水。 「不愿意。」谢长宁回答的万分肯定。 戚家和谢家也算是表亲,谢长宁的姑姑嫁给了江阳王的嫡弟,戚家兵权,谢家贵重,若不是戚家与谢家皆是纯臣,恐怕早遭皇帝忌惮了。 她不嫁给戚洵却不是因为担心谢家被猜忌,只是戚洵这个人,他们做了五年的夫妻,有过温柔小意,也算是相敬如宾,但是在他心里有更重要的事情,前世虽非他将她害死,却也是个主要因素。她不想再嫁给戚洵,并且正如祖父说的,谢家并不缺一个女儿去和戚家做这种画蛇添足的政治联姻。 「既然不愿,过两日便叫你娘亲去和江阳王夫人说,把这门亲事退了。」谢老爷子好似松了一口气,沉声道。 「宁丫头性子活泛,江阳王夫人喜爱贤淑的儿媳,确实不合适。」谢长君在一旁帮腔,这件事就算这么定下来了。 景木陶茶具的事情,谢长宁支支吾吾三言两语只说不小心与三妹妹碰到给摔了,谢老爷子心疼地胡子都要翘起来,最后还是谢长宁和谢长君一并哄着老爷子,才消停下来,不然谢长宁都讨不回好去。 从书房出来,谢长宁转了个弯,拉着谢长君抬脚就向祖母的住处走去。 「大哥,我依稀记得你与晗表姐的亲事定在了明年二月二。」二月二,龙抬头,是个吉日。王晗是王家嫡长女,以谢家嫡长子的分量,也只有王家嫡女能配了,至于公主,谢家不尚公主。 「这你倒记得清楚。」谢长君轻笑一声,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事。 谢长宁松开兄长的衣袖:「晗表姐性子弱,管家虽好可惜心太软,大哥你可要多留心,别让表姐被人欺负了去。」 她还记得,她嫁入江阳王府以后,府内就发生了件事儿,王敛在外面本有个私生女,因为那外室出身不好,是个楼里的姑娘,王敛不向着这母女俩,王府又不承认这庶女,只是将母女两个放在府内偏院养着。 王府与谢府是门好亲事,那外室就起了心思,横竖女儿不能再嫁好人家了,就将女儿做了王晗的陪嫁大丫鬟。几年功夫,这私生女就趁大哥酒醉爬上了床,之后又哭哭啼啼,王晗一心软,到底是姐妹,干脆抬了妾。后来王晗病重,听说也和这人有关系。 「还用你说?」谢长君好笑,这妹妹管得可真是宽。 谢长宁叹口气,希望大哥真能明白。 到了祖母的清微居,王氏也在,婆媳两人正相谈甚欢。 「哎呦,我的乖孙女啊。」林氏一看到谢长宁,一双眼里就闪起了眼泪花儿,谢长宁见状,扑倒了祖母的怀里。 「祖母,宁儿想您了。」冲着林氏撒娇,毫无忌惮。 林氏一下一下拍着背:「祖母就你这一个大乖孙女了哟,可怜我老了老了,老天还要夺我个孙女。」 第六章 想起来谢长乐小棉袄一样体贴,林氏更是心酸,好好的一个孙女就这么没了。 「祖母您放心,以后宁儿像妹妹一样体贴您。」似乎知道林氏想什么一般,谢长宁又往她怀里蹭了蹭。 「宁儿,你这胳膊怎么了。」谢长宁搂着林氏的脖子,在一旁的王氏眼尖地看到了衣袖里露出的那一截绷带,心里颤了两颤,明明早上还没有,这么会儿功夫就又伤着了,莫非这谢府也不安全。 「这……」谢长宁苦笑,「与三妹妹撞一起的时候烫了下。」 「什么?宁丫头也烫伤了,快坐好,别碰了。」林氏抱稳谢长宁,让她撒手,谢长宁顺从的滑了下来,和祖母一并坐在软榻上。 谢长宁撸开袖子,「其实也没多大事儿,隔着衣服烫的。」药效似乎有点过了,现在又隐隐的有些疼。 「作孽哟,宁丫头都烫了,李氏那个狐媚子还跑来告状!」提起李氏,林氏又不乐意了,本来想着都是孙女,虽然是个庶的,好歹多准备几只好药膏拿回去涂抹,没想到竟然瞒了自己宝贝孙女也烫伤的事情。 「我没事的祖母,比起三妹妹来,不知道要好多少呢,只是可惜了祖父的茶具了。」一想起这件事,谢长宁就是一阵肉疼。 那套宝贝茶具,林氏却不当一回事,一下一下拍着谢长宁的腿,慈爱地说:「一套茶具,摔了就摔了,哪有我孙女重要。我孙女可是谢家女儿,谢府的一道招牌。」 各大世家,王谢两家女儿最为出名,王家女儿贤惠娴淑持家有道,谢家女儿机智果敢不逊须眉,类王家女儿者甚多,出众者不多,而谢家女儿,上一个被夸赞不愧谢家女儿的还是谢长宁的姑奶。 「母亲,您会把宁儿宠坏的。」王氏其实颇为林氏的夸奖而高兴,婆媳二人相处了也有二十多年,偌大的一个谢府,真得林氏欢喜的小辈却是少了又少。 「祖母,大哥还在呢。」经过这么一番折腾,谢长宁终于想起来了站在一边存在感颇低的谢长君,不由幸灾乐祸。 果然,林氏看到谢长君,立刻就板起了脸,「怎么照顾你妹妹的,都要进朝堂的人了,连自己的妹妹都照顾不好……」之后又是絮絮叨叨的一堆,听的谢长君脸都要白了。 谢长宁躲在林氏身边,捂着嘴偷笑,身为嫡长子,总是要比其他的孩子有更严厉的标准,至少七岁的谢长安一口一个「阿奶」的时候,祖母的脸都笑得看不见眼了的。只有在对待大哥的时候,祖母会和祖父一样,因为,这是谢家未来的支柱。 「祖母,娘,其实长宁来是有事情的。」看够了热闹,悄悄的为大哥解围,在看到大哥用衣袖抹了抹额角汗珠的动作时,又不禁笑出了声。 清微居内服侍的人很少,最主要的就是林氏身边两个嬷嬷和四个得力的大丫鬟,嬷嬷是林氏出嫁时的大丫鬟,而这四个丫鬟也带在身边十多年了的。谢长宁来来回回折腾了一下午,现在窗外都泛起了霞光,天有点凉。 谢长宁冲着守在林氏旁边的听兰使了个眼色,听兰当即领悟,谨慎小心的走到窗边去关窗户。 「祖母,娘,妹妹已经去了,祖父的意思是,和江阳王府的亲事也可以退掉了。」谢长宁揉捏着林氏的肩膀。 「其实啊,除了江阳王府,真的找不到更好的人家了。」当初本就是准备要谢长宁做那世子妃,结果被谢长宁撮合了谢长乐。 四大世家中,王家嫡长子已经成婚,秦家与谢家素来不和,司马家的嫡子就一个,比谢长宁还要小。小世家谢长宁嫁过去了又门不当户不对。 安国公府现在后院也正乱着,谢长宁嫁过去也够受委屈的,镇国公府倒是不乱,只是镇国公是谢长宁堂叔。至于其他王府的世子,不是年龄不合适就是在封地,谢家舍不得家,算来算去,除了皇家确实只有江阳王府最搭。 「我大昭好男儿这么多,又不是只有他戚洵一个。」戚洵正是十六的年纪,刚刚褪掉青涩,一杆银枪挑遍这一辈世家贵族的儿郎们,确实有资本让无数少女春心萌动,可惜刚露出个苗头,就被和谢家的联姻掐断了。 「也罢,我倒要看看你以后找个什么样的好二郎,太受罪了祖母可不依。」林氏乐呵呵的,还有点赌气的样子。 「祖母您放心,满朝才俊,孙儿定会给宁丫头挑个最好的。」谢长君本来一心做背景板,却被林氏瞪了一眼,当即开了口。 「既然这样,过两日我就去和江阳王妃说这件事。」其实王氏心中也有顾虑,才学品貌好的配不上谢家的家世,能配上谢家家世的竟没有一个能看上眼的。 「祖母,娘亲。」谢长君似乎想起来了什么,开了口,「再过月余就是安阳长公主的寿辰,长公主已经给如今朝中的诸多青年才俊发了帖子。」借着寿辰搞一场贵族相亲宴。 秋意渐浓,天气也凉爽了许多。安阳长公主的寿宴也一日更比一日近了。 谢长宁在府内窝了有半月,日子过得也算舒坦,除了隔三差五会被李秀娘瞪上一两眼。 「小姐,尝尝这个,安西贡品。」浅碧三只手指小心地捏着一颗椭圆形绿色葡萄,皮早已细致剥好了。 谢长宁就着浅碧的手将葡萄吞入口中,眯着眼咀嚼了两下,连着葡萄籽也一并咽下,「别看安西那地界酷热,长出来的水果却是个个甘甜。」 「小姐您要喜欢就多吃些,浅碧给您剥。」浅碧微笑,又将一颗葡萄送到了谢长宁嘴边。 谢长宁吞了这颗葡萄后却摇了摇手:「再好吃,吃多了也会腻。」 不知道是哪里出来的感慨,她语调停顿了下,又道:「水果从安西运来实在不易,不知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仅仅是为了满足盛京贵族的口腹之欲。」 如今寒门在朝中占的比例逐渐加大,京中贵族一言一行都被寒门清流盯在眼里,几大世家也遭受了一定的压力,如果逢上帝王意图架空世家权利,那就更危险了。 「小姐您要不吃,岂不是更糟蹋。」浅碧看那一粒粒晶莹剔透的绿葡萄,不由几分心疼。 「长安那里没有葡萄的份例,现在定是馋的紧。给他留下十粒左右,其余的给各房十岁以上的儿郎姑娘们匀匀。」谢长宁不紧不慢的交代着,「留下半串,你和绛朱也尝尝。」 王氏怕十岁以下的孩子吃了太凉,坏肚子,就都没有他们的份例,就连谢长安也不例外。而谢老爷子和林氏又素来不爱这些,两人的份例全送到了长孙女这里。是以,谢长宁这里的葡萄要比其他房的嫡子嫡女多好些。更别说庶子庶女了,区区几粒尝尝鲜而已。 浅碧瞠目结舌,小姐果然舍得。 「小姐!大夫人请您过去。」绛朱匆匆忙忙跑进来。 谢长宁慢条斯理的站起来,「总是这么鲁莽,再慌慌张张的就罚你月钱。」 谢长宁每天都会给林氏和王氏请安,而近日,这才回来不久,又要被叫过去,不知道有什么事情。 绛朱一脸苦色,只觉得真是糟糕,「实在是出了了不得的事啊。」 第七章 「说说看。」谢长宁虽然心里有了几分不好预感,却还是不动声色,不管她是否着急,事情已经发生了,她还能怎么样。 「江阳王妃亲自来了,说要替江阳王世子求娶小姐,夫人让您赶快过去。」绛朱路上遇到了王氏身边的大丫头,见她急匆匆的往自家小姐院子赶,这才留了个心眼问了句。 「什么?」谢长宁也是诧异,本来谢府退婚,江阳王府也是允了的,怎么又是出尔反尔。虽然对方无信,可是还不能太生硬。 浅碧和绛朱两个大丫头,一左一右跟着谢长宁,一路就朝着清微居奔去。 清微居内,林氏坐在上首,王氏与江阳王妃一左一右坐在两边,看起来其乐融融,如果可以忽视掉王氏面上偶尔露出不虞的话。 「戚伯母,长宁给您请安了。」谢长宁弯唇笑笑。前世她嫁到江阳王府后,戚夫人对她也是照顾有加,这个传统的大家闺秀最喜欢的就是谢长乐性子一样的儿媳,最不喜的就是谢长宁一般的女儿家。 前世她还顶着谢长宁名字的时候,可是难得看到这位王妃的好脸色。只是不知为何,竟然是她跑来说不退亲的事情。 「几月不见,长宁似乎稳妥了许多,长大了。」戚夫人轻轻点了点头,但怎么看怎么有些勉为其难。 王氏勉强笑了笑,「宁儿和乐儿不一样,乐儿已经……江阳王府也没有必要因为同乐儿的婚事再聘宁儿。」 戚夫人却只是云淡风轻地笑了笑,道:「定亲的时候,定的就是谢府长房嫡女,并未说是长宁还是长乐,想将长乐嫁到王府,是谢府决定的,如今长乐虽然遇难,我们却不想就这样放弃这桩婚事,也愿意聘长宁。」 可是我们不愿意把嫡长女嫁给你们。王氏强忍着怒气,没有说出口。如今谢府已经挑明不愿意嫁谢长宁,却还要死缠烂打,不知道江阳王府最近遭遇了什么,需要靠和谢家联姻来度过? 「妹妹很喜欢世子,我不想她不高兴。」谢长宁站在王氏旁边,悄悄拍了拍自家母亲的手背,示意她稍安勿躁。 「长乐很喜欢洵儿,想必也希望洵儿找个好妻子,还有什么人比自己的亲姐姐更让她放心呢。想必长乐也是希望你能替她嫁给洵儿的。」戚夫人不急不忙,稳重的很。 谢长宁心里一紧,这句话真是容易让人想起来一些不愉快的事情,她垂首,似乎有些没精打采,本以为她不会说话了,林氏正准备接口,谢长宁突然开了口。 「我是我,妹妹是妹妹,我们谁都不可能代替谁,不会去做对方的影子。戚伯母,您想多了。」可惜她前世没有明白这个道理,以为用谢长乐的名字就能替她好好活下去,没想到只是晚死了几年。 「长宁,对于你来说,江阳王府是份好的不能再好的亲事,你最好好好考虑。」戚夫人面色冷了下来,觉得谢长宁太不识抬举,要不是儿子一再要求,她才不愿意娶这么个儿媳过门。 王氏却笑了,戚夫人这是当她的女儿是大白菜,廉价的很啊,「戚夫人不用担忧,宁儿还有两年才及笄,到那时再议亲也不迟。」 这一句话出来,已经是下了逐客令了。戚夫人心里窝着一口气,也不再多说,起身便告辞。林氏身边的两个大丫头听棋和听画,恭敬地将戚夫人送上了马车。 「江阳王府确实难得是门好亲事,大小姐为何不乐意。」听棋不解,回去的路上和听画小声嘀咕着。 「主子的事情,哪里是我们能碎嘴的,你小心不要被听到了。」听画杏目一瞥,又悄声道,「大小姐是什么人,做事必然有自己的道理。」 听棋叹了一口气,不再多言。 清微居内。 王氏一脸气愤:「就看戚夫人这态度,我也绝对不会把宁儿嫁过去。」自家女儿总是最好的,她怎么受得了戚夫人这番刺激。 「没错,今天驳了她的面子,就更不能把宁丫头嫁过去了,」林氏沉着脸,现在后起之秀是越来越不把谢府当回事儿了,「早点给宁丫头寻门好亲事定下,也省的和江阳王府闹得太僵。」 谢府和江阳王府交情也不算短,若是为了儿女婚嫁之事闹僵,恐怕会惹人诟病。 王氏轻叹一声:「宁儿,你可有什么想法?」能够匹配的的确少之又少,但如果是谢长宁自己看上的,感觉又是不一样。 「娘,反正还有两年,您就先不要想太多了。」谢长宁自己也很是发愁,「到底是为了什么,让戚夫人改了主意?」或许可以对症下药。 林氏轻摸着左手大拇指上的羊脂玉扳指,「说是戚洵那孩子的意思,似乎很希望迎娶宁丫头。」 谢长宁脑中一丝亮光划过,还来不及抓住,又消失不见,她好像遗忘了什么。 想起谢长乐,想起她提起戚洵时娇羞的模样,这秋高气爽的节气中,她忽然觉得胸口发闷,到底什么被忽视掉了,什么会让戚洵在谢长乐被害后,还要求娶她谢长宁。 戚洵临走之前,曾将他画的那一卷梅树捧给她,让她每日画上一瓣花瓣,说红梅满树,他会回来。可是当她快要画满一树树梅花时,他却不愿回来。五年的相濡以沫,她对戚洵不是没有感情,可是戚洵根本就是一个没有心的人。 或许,他曾经的温柔小意也仅仅是为了做戏?那她多可悲,好不容易动了心,却要遭受这种结局。 所以,从她睁开眼的那一刻起,戚洵已经被淘汰。这一世,谁都可以,唯独戚洵。 想到这里,她定下心神:「解铃还须系铃人,待到安阳长公主寿宴时,我去和江阳王世子说清楚吧。」 除了江阳王世子戚洵,还有太子萧正瑜、未来太子妃秦霜、四皇子萧正瑜、四皇子妃司马颖等等,这些故人,终于又要再见面了。 前一世因为做了谢长乐,甚少再过问各世家的明争暗斗,竟没有察觉谢家被一步一步推上了一个不可挽回的地步。二叔家父子和大哥共四人战死边疆,三叔不但没能帮谢家一把,反而在四叔刚刚步入官场就参了四叔一本,害得四叔被调往扶野县,却在路上遇害。到最后,弟弟谢长安也被算计,被处死。整个谢家嫡系儿郎就剩下了四叔家那个不满周岁的婴儿。等她察觉出来的时候,再无翻转之力,几百年的老世家,就如此没落。 「阿姐!」从外面跑进来一个小人儿,带着些许的凉气,搂住了谢长宁的腰,咯咯笑着。 「长安,还不快给祖母和娘亲请安。」谢长宁故意板起了脸,可是眼中却是满满的笑意,这样多好,她可以一步一步来,慢慢保护他们。 七岁大的男娃娃长得很是精致,粉雕玉琢,口齿伶俐,讨喜的紧:「阿奶,阿娘,长安可想你们啦!」说着就往林氏身上扑。 「小机灵鬼!」林氏笑得合不拢嘴,把谢长安抱在怀里,左右脸蛋各亲了一口,「祖母也想你!」 屋内一扫之前戚夫人带来的阴霾,每个人都是眉开眼笑,谢长宁趁机站起来行了个礼:「七日后就是长公主寿宴了,今儿请帖也到了,长宁去选份寿礼。」 第八章 安阳长公主虽不是当今圣上的同母胞妹,却是最小的妹妹,比起其他长公主来说,应该也算是最得圣上疼爱。所以这位长公主每次过寿,圣上都会参加,而世家子弟们也会借着这个机会好好表现自己。 林氏搂着谢长安,心头热乎,连连道好,并且告诉谢长宁,如果没有合适的,可以到她的小库房去挑。谢长宁笑眯眯应下之后,就先回去了,送寿礼这种事情,总要和二叔家的嫡女谢长生商量下的。 安阳长公主的寿宴设在了妩园,此时菊花开的正浓,衬得一番好秋景,三三两两前来道贺的人面上带着喜气,宴会还没开始,安阳长公主在垂纱的凉亭中侧卧,心情愉悦的不得了。 谢长宁带着两个妹妹坐到了一片淡绿色菊花前,安静寡淡,几乎不惹人注意。只是染了一身的菊花香气,让她不太舒服。更重要的是,她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谢长蕴沾沾自喜地看着来来往往的公子贵女,能参加这样档次的宴会,说明她也是很有身份的。可是她忘记了,如果不是谢长宁和谢长生两位嫡女出来参加宴会太过单薄,哪里有可能带上一名庶女。 「姐姐,这菊花可真是稀奇,居然还有绿色的。」谢长蕴一张小脸带着三分羞涩,拉着谢长宁的衣袖。 谢长生性格开朗,最看不得谢长蕴平时作为,此时不由皱了眉头,果然是姨娘教出来的女儿,少见多怪,上不得台面。 「三姐,你这话还是要留心别让人听了去,省的人家说我们谢家的女儿,居然连株菊花都没看过。」谢长蕴仅比谢长生大上半个月,就要让她叫一声三姐,实在不甘心。 谢长蕴霎时涨红了脸,不知道该如何接下谢长生这番话,只是扯着谢长宁的衣袖,默默地看着自己的裙角,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 「哟,谢家妹妹这是怎么了,快哭了?」这一声不高不低,可还是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看到谢长蕴受委屈的模样,又别有心思的去打量谢长宁和谢长生姐妹。 连谢长宁都忍不住要为秦霜叫好,明明不认识谢长蕴,都能借着她来讥讽自己。没看到与谢家有过矛盾的世家子女,都面露不善么,这谢府苛待庶女的名声要传了出去,谁还敢求娶谢家的女儿。 谢长生更是恼怒,早知道带着这个谢长蕴就是个麻烦,偏偏自己的那个庶女妹妹还闹了头疼,长房的那个李姨娘是个能闹腾的,这才让大姐带上了这个麻烦精。 「谢谢秦小姐关心,舍妹只是有些不舒服。」谢长宁语调平平,似是毫不在意,只是一下一下地拍着谢长蕴的后背,真不知道该如何看待这个庶妹。 所幸谢长蕴也意识到现在情况不对,不敢再掉链子,轻轻地点了点头,「我肚子有点不舒服。」 秦霜恨铁不成钢地瞪了谢长蕴一眼,「既然这样,谢大小姐就好好照顾妹妹吧,我先走了。」说罢,一甩衣袖转身离开,颇有几分气势,到底有皇后姑姑的人就是比别家贵女有底气。虽然已经是前皇后。 就在众人不知不觉的时候,长公主的凉亭内已经多了一人。一袭竹青色长袍,衬得英俊的面容更加病态苍白。端坐在紫檀木椅上,他轻咳了两声。 「皇姐,那几人是谁?」显然,凉亭中人也注意到了刚刚的小插曲,显然,他问的不是秦霜,那姑娘隔三差五就往皇宫跑,他搬出皇宫前常见的。 萧玫慵懒地摇了两下团扇,看着萧衍的眼神不由带了几分兴味,难得看到这个清心寡欲的皇弟会对哪家姑娘感兴趣:「谢家的女儿。」 萧衍愣了愣,开口道:「谢长宁?」也难怪一提到谢家的女儿,他第一反应就是谢长宁,谢家双姝实在出名,而不久前谢长乐又遇害,谢家调查这事情搞得沸沸扬扬,就连他这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富贵闲人都知道了。 「对,穿玄色衣裳的是谢家嫡长女谢长宁,穿鹅黄色衣裳的是谢樊将军的嫡女谢长生。至于那个水粉色衣衫少女,估计是哪个庶妹吧。」萧玫颇有耐心地介绍着,「不过,估计谢太傅不会把宠在心间上的长孙女嫁给你。」 说是调笑,也不全是,萧衍已经二十二岁,早年因为体弱一直拒绝娶妻,这两年,他身体愈发不好,皇兄也希望他能留个后,但是只能干着急。 萧衍并不理会萧玫的玩笑话,反而认真道:「之前谢长乐遇害的事情,结果调查的怎么样?」 谢长宁那个小姑娘,一看就有一股与年龄不符的老成,想必在别院的一番遭遇与妹妹的遇害给她的打击并不小,如今谢老太傅几乎不插手朝廷的事情,谢长君又刚刚步入朝堂,若不是谢家积威已久,恐怕早就垮了。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正瑜,不过未必可靠,咱们的太子侄子又不是傻子。」这笔账仔细算算都能清楚,其实真凶本就是为了迷惑悲愤之下的谢家,哪知谢家从悲伤中走出来的太快。 萧衍嘴角微抬,头低垂,慢吞吞道:「皇兄几个长大成人的儿子里,哪个是傻子?」虽然是反问,更是另外一种程度上的肯定,他不得不庆幸自己体弱多病,年岁又小,不然在二十年前,皇宫里一场腥风血雨就波及到他了。 「老九,皇兄关心你,你也别多想。」萧玫手臂微微使力,从卧榻上坐起来,瑰丽的妆容后竟有掩饰不住的疲惫。 外人并不知凉亭内姐弟两人的一番交谈,依旧三两成群的游赏玩耍,而好不容易避开秦霜的谢长宁,竟然半刻也没得消停。 「长宁表妹。」戚洵依旧言简意赅,不知道这少言寡语的性格到底是谁养成的。夫妻多年,好像偶尔流露出的温情都是虚幻。 谢长宁看着戚洵的脸,还没及冠的少年略略青涩,可是挡不住英气俊朗。一时间,眼前的戚洵和前世离开之前的戚洵重合在一起,她心中顿时百感交集,不知滋味。 「洵表哥。」谢长宁淡淡地应了一声,谢长生能看出来,大姐见到表哥并不是很高兴,想起谢府中最近流传的事,顿时了然。 「表哥。」戚洵还要再说话,怯怯的一声让他愣了愣,看过去,正是躲在谢长宁身后的一个小姑娘在叫他,仔细分辨,似乎是谢长宁的庶妹,是叫……谢长蕴? 他敷衍地点了点头,近乎忽视地将目光移到了谢长宁身上:「听说表妹从别院回来后大病一场,现在看起来倒是好些了。」 谢长蕴见了这一幕更是伤心,好好的一个英俊表哥,眼里竟然只有这个对人不冷不热的姐姐,如果表哥这样关心她的话,她一定高兴的不得了。 「多谢表哥关心,长宁如今确实大好了,有一件要事,还要和表哥相商。」谢长宁说话时左右看了一眼,示意浅碧将两位小姐带远一些,浅碧极有颜色地带着谢长生和谢长蕴朝另外方向走去。只留下了绛朱和戚洵的一名小厮。 「表妹有何事?」谢长宁不说,他也猜得到,正因为猜得到,心里才带了几分酸涩。 第九章 谢长宁伴着戚洵走了几步,周围的菊花形形色色,可没有一款是她喜欢的,她一直不喜欢菊花,也不喜欢梅花,可是长乐喜欢菊花,戚洵喜欢梅花,她也将就着喜欢。自从嫁到江阳王府,她没有种过一棵她最爱的牡丹。 「表哥,长乐已经不在了,江阳王府和谢府的婚事也当作罢,我不知道你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思提出求娶我,可我不是长乐,也不想嫁给你。」谢长宁无比肯定地将这一番话说出口,说出来,心里瞬间轻松了很多。 戚洵的心一沉,张了张口,本想就这么算了,可是脱口而出的却是:「我不会放弃的。」 谢长宁也只是笑了笑,并不当一回事儿,若是戚洵真的铁了心,哪是这么好说服的,「表哥你还是好好考虑考虑吧,我去找长生她们了。」她带着绛朱就向刚刚谢长生她们离开的方向走去。 戚洵被扔在身后,第一次觉得不知所措。 谢长宁带着绛朱溜溜达达,不知不觉中竟然迷了路,她按了按太阳穴,这妩园果然是太大了,绕来绕去,她都不知道绕到哪里了。而且谢长生和谢长蕴明明就是冲着这边走的,居然走了这么久还没看到人,难道走差了? 绛朱也忍不住慌了,夕阳西下,已是黄昏时分,入夜以后长公主的宴会就正式开始了,还来得及么。 「可是谢家大小姐?」后面追来了一名侍女,恭敬地看着谢长宁。 谢长宁看这位侍女眼熟,点了点头。 「三小姐和四小姐已经回到宴会场地了,见您还没有回去,命奴婢来寻您。」 谢长宁这才松了口气,「有劳了。」说着,就跟上了这名侍女,这偌大的妩园,要是没有一个熟悉的人引路,她恐怕转上一天也不一定能转出去。 而宴会那边,萧玫已经撤去了凉亭的纱帘,公子贵女们皆是一惊,怎么端王爷也在。 「太子侄子过来转了一圈又跑了,到现在还没回来,不会迷路了吧。」萧玫轻声道,只有萧衍能听见。 「我去寻他吧。」萧衍扫了一圈,发现之前引他注意的谢长宁也没有在,不知道是不是也在园子里走丢了,「正巧只想给皇姐祝寿,却不想凑这热闹。」 另一边,谢长宁忽然想起来究竟忘了何事,打了个激灵,再抬头看前面引路的侍女时,忽然发现,在逐渐朦胧的夜色中,那名侍女往前面快走了几步,拐了两个弯,已经不见了。 糟了!谢长宁的心沉了沉。 日头沉地更加厉害,偌大的园子繁花锦簇,可如今在谢长宁看来就好像黑暗中伸出的爪牙,正等待将她捉住,咀嚼入腹。 「小姐……」就连大大咧咧的绛朱都意识到了不对劲,如果是引路,那名侍女走得也太快了,分明就是故意将她们主仆二人丢下的。 谢长宁心中有火,信手掐断了旁边的一朵紫色多瓣菊花,「别慌。」她也不敢乱走,那名侍女把她丢在这个位置,分明是有心的。 前世安阳长公主寿宴时她并未参加,只是谢长生回来后脸色并不好,听说她的一个庶妹得罪了太子,原因却语焉不详,后来又听闻长公主杖毙了自己的一名侍女,只是自此之后,皇帝便隐隐露出对谢家的不满,那名庶女也并未寻得好亲事,出家当了姑子。 如今,到算计到她头上来了。究竟是谁想要谢家和太子闹翻,真的是四皇子?那名侍女看起来甚是眼熟,到底是谁的人。 走,是自找麻烦,不走,也不能老待着。谢长宁拿定了主意,决定尽量避开隐蔽的地方。 哪知,刚转了两个弯,就走到了一片假山范围内。谢长宁暗叹自己运气不好,妩园上上任主人在园中建了一片假山林,好像迷宫一般,最容易迷路。年幼的皇子公主最喜欢在这里玩捉迷藏。 刚想原路返回,就听到假山林中传出了些许动静。 粗喘夹带着娇吟,嫁过人的谢长宁立刻听出来这是欢好的声音。后退一步,便看到绛朱已经脸涨得通红,见谢长宁看她,立刻伸出手捂住了谢长宁的耳朵。嘴里似乎还嘟囔着些什么,看口型无非是非礼勿闻,非礼勿视。 谢长宁悄悄地,扯下捂在耳朵上的手,拉着绛朱就要走。 一阵脚步声逼近,谢长宁顿时僵在原地,紧张了起来,不管来的人是谁,只要对方一出声,太子绝对就听到了,到时候知道自己听到了他野外来的一场春宫好戏,还能看自己顺眼? 朦胧夜色中,来人的面目逐渐清晰,看到谢长宁,目光中露出了然。谢长宁却是微微一愣,竟然是当朝九王爷端王。这位比当朝皇帝小了二十余岁的王爷自幼体弱,鲜少在宴会场合出没,也仅仅是嫁给戚洵之后,匆匆见过几次。这次竟然出席了安阳长公主的寿宴。 随即,又是了然,安阳长公主与端王乃一母同胞,当然亲近。 看着面前的小姑娘脸色变化甚微,萧衍轻笑一声,随后又摆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谢长宁和绛朱先离开,在前面等他。 谢长宁很快恢复镇定,看来萧衍这是想要帮她了。她拉着绛朱,压住脚步声,小心地向外面走,拐了一个弯又走上十来步,便听到萧衍的说话声。 音量不大,模模糊糊听不太清楚,仅仅几个词汇进入了谢长宁的耳朵:「侄子……兴致……快开始了……」太子似乎也有回应,但是音量则更低了。 谢长宁低头略略思索了一下,明白了萧衍的用意,故意大声吩咐道:「绛朱,我好像听到那边有人说话,你快去看看,是不是能带我们走出去。」说着,撤了有些呆愣的绛朱一把。 绛朱也不是蠢笨的,加重了脚步声,就向刚刚的方向走。 脚步声渐近:「九皇叔你就不要笑话我了,这不是还有迷路的。」 萧正瑜和萧衍一个转弯,四个人便遇见了。 谢长宁做出放心了的样子,长舒一口气:「太子,端王。」随后行了一个象征性的礼节。偷偷地瞟了一眼太子,表情并无异样,才稳住了慌乱的心神。 萧正瑜这才看清面前的小姑娘,微微点了下头:「长宁妹妹。」身为太子,自然是从小都与各世家的嫡子子女甚为熟悉,更何况他未来的太子妃就要从四大世家嫡女中选,谢长宁年纪是小了点,却不妨碍相交。 谢长宁愣了,这叫了一声又没下文算是怎么回事儿,她应该回答什么?太子最近可安好?然后一来一往聊上一会儿? 看到谢长宁有些局促,萧衍恢复了往常的清冷:「迷路了?一起走吧。」算是为谢长宁解了围,见谢长宁将过道让开,毫不客气地走在了前面。 谢长宁给绛朱递了一个眼神,赶紧跟上。她有点回不过味儿来,刚刚最初见到萧衍的时候,以为外界传闻端王性子清冷,不喜交往是假的,可是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他就变了脸,可真是迅速。 萧正瑜则想着,幸好是九皇叔先找过去的,不然让一个外人知道……还是谢家的嫡长女,丢人不说,关系还不好处理。 萧衍目不斜视,云淡风轻,只觉得谢家教出来的女儿果然有大家之风,不谄媚、不做作、也不娇气,举止之间有礼有度。 第十章 三个人各怀心思,不言不语地就回到了长公主的寿宴上。此时寿宴刚刚开始,舞女长袖舞翩迁,身姿曼妙,让众人看得有些着迷。谢长宁提前和萧衍、萧正瑜道了别,带着绛朱悄悄溜回自己的位置,以免因和皇室同行引人多想。 萧玫坐在凉亭之中,一左一右各空了一个位置。而萧衍和萧正瑜的到来刚刚好补上。凉亭之外右手边不是朝中的青年才俊,就是世家之中的贵公子;左手边一溜皆是还待字闺中但到了议亲年龄的贵女。 而谢家的位置正巧被安排在了凉亭外第三桌,两位公主与王家之后,这样靠前的位置,哪怕再小心,谢长宁还是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比方说,紧挨着谢家的秦家。 「谢家大小姐怎么这时候才来,还是和太子哥哥一起。」一到碰到太子有关的事情的时候,秦霜就格外尖酸刻薄失去理智。 音量虽然不大,但是成功地引起了左右的注意。王家与司马家的嫡女纷纷看来,眼中带着不明意味。 谢长宁捏着青玉酒杯,波澜不惊地抿了一口果酒,「独自走了走,没想到迷了路,幸好遇到端王爷和太子,这才能返回宴席。」她暗中打量着几个人的神色,却没有什么发现,到底是隐藏的太深,还是根本没有问题。 经这次被算计,她几乎更加确定是有人从中作梗,企图加大别人与太子一方的冲突,来掩饰暗中波澜。环视全场,也没有找到引领她走错路的那名侍女。 「大姐,你和表哥离开后竟然走丢了?」没能挤兑到谢长宁,秦霜本来有点失落,旁边却又传来一声惊呼。 「听说,谢家大小姐要和江阳王世子订婚了。」谢长宁看过去,一个绯色少女天真地看着谢长宁。这一句,听起来是好奇,事实上,只是在找茬,能听说是江阳王世子求娶,那也应该听说了谢家不愿意。 司马颖这个人看起来单纯天真,可事实上小心思多得不得了,尤其是当年嫁给四皇子前那一手,若不是谢长宁恰巧撞到,恐怕还被一直蒙在鼓里。司马家的立场也一直很微妙,和太子交好,却将司马颖嫁给了萧正珞,真是奇怪。 几名贵女看着谢长宁的目光略带不满,谢长宁苦笑,真是给她拉仇恨啊。 「江阳王世子只是表哥,传闻罢了。」 一句话不咸不淡,可是得到这样的答案并不能让各位贵女满足。 「怎么会,大姐,表哥对你那么好,那么关心你。」谢长蕴一脸无辜,弱弱地反驳着,仿佛只是为了证明她的大姐和表哥是有可能的。 谢长宁轻飘飘地看了过去,谢长蕴霎时白了脸,明白谢长宁这是警告,可还是忍不住心酸,凭什么,凭什么谢长宁是谢家嫡女就可以拥有一切,长辈的宠爱、表哥的青睐、锦衣玉食,想要什么就有什么,都是同一个父亲,就因为母亲不一样,她就要被剥夺那么多! 「谢长宁。」秦霜刚想插嘴,安阳长公主就开了口。 谢长宁站了起来,因为萧玫的钦点,全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她的身上,萧衍目光也投放到了这里,墨色眸子看不出心思,而萧正瑜则带着几分兴味。 「长公主殿下。」谢长宁嘴角含笑,目光微亮,似乎知道萧玫接下来要说什么。 「谢家的礼物,本宫很满意,听说是你提议的,可有什么想要的奖赏。」萧玫笑眯眯地看着谢长宁,似乎很期待她的答案。 月光冷冽,宴席中笙歌不停。 众多公子贵女都看着谢长宁,不知道她会给出一个什么答案。是求段好姻缘,还是个好物件,当然,他们更好奇的是谢长宁究竟准备了什么礼物,竟然讨得了安阳长公主的欢心。一时之间,众人目光各异,夹杂甚多。 「长宁希望,长公主能允许李正清夫子为幼弟谢长安传授诗书礼义。」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李正清自小才气斐然、聪慧敏捷,七岁能成诗,十二岁一篇策论备受嘉赞,十八岁参加科举成为大昭最年轻的的状元郎,入仕翰林院。可是在二十二岁之时却突然做了一个决定,惊得满朝文武一齐掉了下巴。 前途无量的李正清摘掉了乌纱帽,自愿做安阳长公主的入幕之宾。从此在长公主府深居简出,难得见上一次。 最奇怪的是,长公主面首有那么十几个,待个个都不薄,偏偏对李正清就冷言冷语,似乎并不满意。这样,李正清在长公主府里甚为尴尬,说是客却也不是客,说是主那更谈不上。 这样一个人,让人想忘记都不能。有不少大臣想将这个才子从长公主府里挖出来,可是没人敢从长公主手里抢人,哪怕她看起来并不怎么喜欢,没想到今天谢长宁提出来了这样的要求。有好事者自然是万分期待。 安阳长公主垂下眼帘,场面一时宁静的很。 谢长宁心里也是带着几分忐忑,据前世所见,长公主和李正清之间一定是有些什么的,虽然现在长公主看起来不甚在意。她依稀记得前世时候,一次长公主遇袭,李正清为长公主挡下了致命一击,九死一生,整个太医院都人心惶惶,生怕被摘去脑袋。 谢长安自幼聪慧过人,但毕竟还小,容易被人蛊惑,更何况如今又隐约出现了个第三方势力,她并不放心别人来做夫子。而李正清,才识是公认的,为人又清正,还早早入了长公主府与朝堂无瓜葛。如今看来,也就李正清最适合教导谢长安。 「国子监人才济济,夫子皆是大家,长宁妹妹为何不考虑让长安到国子监就学。」太子萧正瑜言笑晏晏,看着谢长宁若有所思。 谢长宁神色一动,她好歹看出来太子这是在为她解围了,略微思考了一下,神情认真道:「长安还小,家里又出了事,母亲总归是舍不得的,商量等他十岁以后再送到国子监。」知道谢长乐遇害真相的,都不禁在想,莫非是谁盯上谢家了? 萧玫握着青玉酒杯,指节因过于用力而发白,这一切都落到了萧衍的眼中,心中暗叹一声,果然那个人的影响力啊,皇姐还是放不下。 「皇姐,」萧衍声音清冷,言语间竟是毫不在意的样子,「不过就是教个学生,人还是你的,谢大小姐对幼弟的爱护之心值得嘉奖。」颇有诱导的意思。 众人释然,安阳长公主和端王向来姐弟情深,想必也不想看安阳长公主不高兴啊。 「既然如此,本宫就允了你的请求。明日本宫会派人把言……李正清送到谢府。」萧玫忽然改口,不知道原本想说什么。 谢长宁却不在乎这些,能够达到要求已经令她欣喜:「谢长公主恩典。」这个要求能够得到允许已经是她来参加这次宴会的最大收获。 萧衍看到谢长宁的表情已猜出她在想什么,低头抿了一口酒,唇角微勾,或许她这个举动还是帮助了皇姐也不一定。看似无意的举动,却会带起一串连锁反应,心思这么深,一点也不像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 安阳长公主无事了,宴会又热闹起来,觥筹交错间也没再出什么岔子,除了…… 第十一章 「姐姐,你为何不喜欢表哥?」谢长蕴又凑了过来,眼睛红红的,神情怯怯的,像只兔子,就好像刚刚哭过一样。 谢长宁拿筷子的手顿了顿,随即夹了一筷子青菜放到谢长蕴的碗中:「你从来不吃青菜,为什么?」看到谢长蕴委屈的神情,她又笑了笑:「不喜欢是么?为什么不喜欢。」 谢长蕴噎了一下,脸色有些苍白,但还是强撑着面子,眨着一双大眼睛:「长蕴愚钝,不明白姐姐的意思。」 「表哥对我而言,就像青菜对你,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谢长宁有些好笑。 「可是……」表哥是一块香喷喷的肥肉啊。谢长蕴不服,这话却也不敢说出口的,让别人知道她垂涎江阳王世子,恐怕是要遭笑话。 「你喜欢吃肉,我却更喜欢吃菜,」谢长宁品了一口玉丝翠带,斜了一眼谢长蕴,为她又夹了一筷子烩酥肉,「喜欢就多吃些。」言下之意却是,你喜欢戚洵我却不喜欢,你既然那么喜欢那你就去嫁吧。 「我……」谢长蕴暗地里咬碎了银牙,为什么她谢长宁得到了那么多却毫不在意,她难道不知道自己的一切别人都是如何向往的么。摸着自己之前烫伤的手臂,似乎还隐隐作痛一般。为什么明明是自己烫伤更严重,祖父祖母还要偏袒她谢长宁! 谢长宁将自家庶妹的表情变化看在眼里,心中冷笑,她这个妹妹向来心大,她是知道的,前世的时候,李姨娘她们母女俩就使劲盯着好人家,最后不知道怎么算计的,竟进了三皇子府做侧妃,似乎还颇为受宠。 谢长宁心中计较着,一边考虑庶妹能够出息也是谢家的荣誉,一边又担心她太蠢,不由叹了口气。 「在看什么?」萧玫注意到皇弟神情变化,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不禁了然。 「没什么,觉得有意思。」萧衍低声应道,似乎不想让别人听到。 萧玫轻笑一声,带着几分惬意:「若说这些嫡女们,聪明伶俐大有人在,每个拎出来都是女儿中的佼佼者,可是谢家的女儿确实有意思的紧。」明明知道李正清是她的逆鳞还敢触碰。 白玉雕琢般的手指轻微动了动,萧衍将目光转向似乎在认真观赏乐舞的萧正瑜身上,又挪开:「她送的是什么?」这么有意思的一个小姑娘,会送什么呢。 「也没什么,」萧玫扯了扯嘴角,似乎挺不在意,「一整朵碧雪玉莲。」 萧衍嘴唇微张,就连听一耳朵没听一耳朵的萧正瑜都微睁双目,这两人都很惊讶。 「她知道?」萧衍又恢复了波澜不惊的模样,只是略略急促的问句还是透露了几分他的心思。 「仅一瓣都有价无市的碧雪玉莲?她送了一整朵?」萧正瑜的惊讶更明显一些,他看着皇姑,急于渴求答案。 「是啊,」萧玫疲惫地向后靠了靠,「本宫算是欠了她一个大人情。」 「自己主动献出可比等到皇兄朝谢家要,高明的不是一星半点了,」萧衍沉思道,「只是,她怎么知道的,或者说,谢家是怎么知道的?」 谢家的这朵碧雪玉莲还是以命换命换来的,谢长宁有两位姑姑,大姑姑嫁给了江阳王的弟弟,小姑姑谢灵昭也曾是谢家的骄傲,后位空虚之时,是最有可能被接入皇宫,入主中宫的人选,可惜却死于一场刺杀。 得到了再多又如何,人已经不在了。 皇家欠了谢家一条命,现在,谢家又拿出了碧雪玉莲救皇家一条命,这些情分,是怎样也还不完了。 「不管是因为什么,东西已经到手了。」萧玫神情恹恹的,许是想起来了已经去世多年的谢灵昭,她的至交。 「皇姑,咱们需要这碧雪玉莲做什么?」碧雪玉莲是解毒圣物,传说中更有有起死回生之效,三百多年前,一瓣碧雪玉莲曾换了一座城池,可见此物珍贵。皇帝当年赐给谢家,也有谢家危难之时可以一瓣碧雪玉莲换一命的意思。 「救命。」萧玫似乎不想多说,究竟是救谁的命,谁得了什么病,她半个字也没透露。 萧正瑜似乎察觉到自己撞枪口上了,摸了摸鼻尖,悻悻地转移了视线,或许,谢长宁应该知道?不,被皇姑瞒得这么结实的事情,她怎么可能知道,多半是谢太傅的主意了。 谢长宁漫不经心地看着乐舞,其实心里还是有几分讶异的,自己好不容易说服了祖父将这朵碧雪玉莲拿出来做贺礼,可安阳长公主面上丝毫没看出有半点欣喜,难道估算有误? 她记得前世这个时候,曾听闻太后微恙,凡是请安的都被挡了回去,皇帝又以伺候不周的名义将整个宁安宫的大半宫人都发落了,再然后宁安宫就被捂得密不透风,再也传不出半点消息。一直拖了半年,皇帝别无他法了,才召了祖父商量,说太后中了一种极为罕见的毒需一瓣碧雪玉莲做药引方能解。 虽然她不知道太后中毒的事情为何大化小小化了,但多半是皇帝不想动的人做的,或者干脆就涉及到皇家丑闻,皇帝都不想解决的事情,她自然不会去触霉头,只是,现在太后应当已经确诊是那种毒了。 当今太后乃是安阳长公主与端王的亲娘,是皇帝的养母,但是皇帝对她却敬爱有加。自己及时献宝,应当是解了燃眉之急。 她兵行险招,唯一担心的就是会引起皇帝不满,说好听了是关心太后,往难听了说会觉得谢家手伸得太长,都伸到了后宫中,虽然每个大家族都在后宫之中有所安插,但……此事兹事体大,万一皇帝怀疑谢家知道了太后中毒真相,怕也是麻烦。 所幸,皇帝对祖父极为信任,而且,此事处理好了,对谢家也是一道助力。如今谢家嫡系在朝中单薄,更需把握圣心啊,不然她也不会如此主动露出谢家锋芒。 翌日 安阳长公主果然守诺,宴会过后的第二天,就安排了两个心腹随从送李正清到谢府。 这位传说中的最年轻状元郎是由谢长君招待的,李正清比谢长君年长几岁,曾经在朝堂上意气风发的样子谢长君并未见过,只是从别人那里了解到的李正清并不应该是这幅样子的。 冷冽少言,一双漆黑的眸子犹如一潭死水,不带丝毫波澜,一眼,就好像能看到人心里去。究竟是什么事情能让一个青年才俊变成这副模样。 两人随便聊了两句,李正清颔首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在下会好好教导令弟。」 谢长君也没有多言,性格虽然是变了,只要不是变笨,学识还在就好:「如此还要多谢言君兄,幼弟顽劣,言君兄怕是要费心了。」 「无妨。」 轻描淡写的两个字,这气氛蓦地就沉寂了下来。李正清态度太淡,谢长君也不再自找没趣儿接话茬,两人就不紧不慢的到了谢长安居住的院子。 谢长安正在院子里摆棋子玩,看到两人进来,小脸紧绷着,故做出一副严谨的样子。 「学生谢长安见过李夫子,」说着,还有木有样的作了一个深揖,随后小手一比划,展平手掌做引领状,「李夫子,大哥,里面请。」 第十二章 谢长君看到幼弟这副样子,不由温和一笑,李正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严谨知礼,是个好孩子。 「长安以前都是由谨之教导的?」谨之,是谢长君的字。 「说来惭愧,长安以前一直都是由祖父亲自教导,前一段时间长宁体谅祖父年纪大了,主动将这个任务接了过来。」谢长君似乎真的有几分不好意思,那段时间自己太忙,竟没有妹妹一半细心,发现祖父精气神不是很好。 李正清踏进了小书房的门,环顾四周,书房布置的低调质朴,但是事实上,墙上挂的墨宝、架子上摆的瓷器、书案上的文房四宝和笔筒笔洗,几乎每一样都价值千金。可见布置之人极为用心,不显奢华,又不降身份。 「玫……」李正清脱口就要说出那个称呼,忽然又收了音,勾了勾嘴角,似是自嘲,「长公主跟我说,是令妹提出请我做长安的夫子。」 谢长君一直在李正清的身旁,他还惊异着,怎么才半月未来,这个书房就变成了这样子,他可记得上回来时还有一地的小玩意儿。 听到李正清开口,他几乎下意识就回复道:「是,长宁思来想去,认为言君兄最合适,就开了这个口,所幸长公主开明。」 「不愧是谢家,」李正清低喃一声,「后生可畏啊。」这句感叹,却不知道指的是哪一位。 「李夫子,您请用茶。」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谢长安身边的侍女已沏好茶,由谢长安亲自捧到了李正清面前。 祖母和娘亲都说阿姐为他请这位夫子不容易,他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好好学。 李正清接过茶盏,有一句没一句地问起谢长安平时的学习情况,七岁的孩童一本正经地回答着,一言一行都有板有眼。谢长君见把人带到,弟弟也很知礼,这才真正放心下来,安静地走出了书房,将门带上,不欲打扰这师生二人。 他招来谢长安身边的侍女,嘱咐道:「天凉了,每隔半个时辰就替一壶热茶,其余时间你就不要在里面伺候了。」声音压得低沉,也是说不出的好听。 「是。」那侍女飞快地瞟了谢长君一眼,心中暗叹,大少爷真俊啊! 而此时,谢长宁正在清微居里窝在林氏身边陪着聊天。 「那戚洵当真是这么说的?」林氏寒着脸,「太不成规矩了!」早上儿媳带着孙女过来请安,这儿媳走了,她才想起来问谢长宁昨儿见到江阳王世子有没有将话说清楚。 谢长宁这才如实告诉了林氏。 「规矩不规矩的,反正孙女不嫁过去,那和咱们家也没多大关系。」谢长宁贴心地宽慰着祖母,还笑着捏了捏祖母的肩膀。 林氏拍了拍谢长宁的手背,「祖母啊,希望你能嫁个好人家,能够不用受这风云变幻的干扰,还能够护你一世无忧。」说罢,一声喟叹,这江阳王府实在不是什么好去处,当初竟还给长乐那丫头订了亲。 听了林氏的话,谢长宁鼻子一算,忍不住将头埋在祖母的怀中,声音都闷闷的,「祖母,宁儿才不要离开你们,离开谢府,宁儿不嫁。」 大儿子去的早,谢老爷子和林氏一直把兄妹四人放在心尖儿上疼。尤其是林氏,见不得自己孙女受一点委屈,她拍拍谢长宁的后背:「傻丫头,哪儿有不嫁人的时候,祖母啊,定会和你娘亲物色一个稳妥的人。你的终身大事解决了,祖母才能安心啊。」 哪个长辈不希望把自己家孩子的事情安排的妥妥帖帖,生怕走一点弯路,遇到一点挫折,孩子疼,都恨不得疼在自己身上。哪怕有的人嘴上不说,竭尽严厉,也是将孩子受到的委屈看在心里。 林氏抱着谢长宁,轻轻拍了一下又一下,谢长宁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小时候,经常找借口和长乐住在祖母这里,到了晚上,祖母就这么轻轻拍着她们,讲她年轻时候的故事。 她闭了闭眼睛,嘴角露出幸福的笑容,告诉自己,谢长宁,你有这么疼爱你的家人,再也没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了。 「祖母,宁儿一定会好好听您的话,还要努力学习女工。」她抬起头来,笑了,眼里亮晶晶的,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诶,」林氏摇摇头,「你是我们谢府的嫡长女,在世家贵女中,再也没有人比你更有身份的了,学那劳什子女工做什么。」她摸着谢长宁的手,芊芊素指,要学女工不知道得扎成什么样子。 「你要不喜欢就不要学,本来就不是那大家闺秀的性子。」想了想,林氏又补充道。 谢长宁笑得眯起了眼睛:「祖母您这么宠着我,一定会把我宠坏的。」 「女孩子,就是要娇养。」林氏也笑眯眯的,越看谢长宁,就越想疼到心坎里去。 这时,林氏身边的侍女听琴匆匆走了过来。 「老夫人,大少爷过来了。」听琴没有刻意压低声音,还颇有一番说不出的体贴恭顺。 林氏眼睛亮了亮,「哦?长安过来了?还不赶紧让他进来。」 听琴又匆匆去请,谢长宁点点头:「祖母,您身边的侍女果真都调教的极好。」 「你这丫头,不会又看上祖母身边的侍女了吧。」一声调侃,谢长君面上洋溢着笑容,大步流星地迈了进来,说着还行了个礼:「孙儿给祖母请安。」 林氏看到谢长君虽然欢喜,却还忍不住装作不高兴的样子:「哼,你妹妹早早就过来请安了,你这才来还要说你妹妹。」 谢长君一听,不由苦了脸,「祖母,孙儿实在是冤枉啊,」他掸了掸月白色袍子,妥妥地坐在了紫檀木椅上,「这一早啊,长公主就派人把李正清送来了。为了长安,孙儿总得亲迎啊。」说完,长舒一口气。 「大哥你就不要抱怨了,」谢长宁轻笑一声,从林氏身边滑下了踏,将一杯热茶捧到谢长君面前,「给你端茶,大哥辛苦了。」 然后又窝回了林氏的身边,才问道:「怎么样?」 谢长君啜了口茶,收起了玩笑色,「不错,确实是个人才,只不过……」他顿了顿,摇摇头才继续道,「只不过和传说中太不一样了,不知道经历了什么,让人变化这么大。」 谢长宁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又摇摇头,「我请来的人,我自然是放心的,可是要问的却不是这个。」她伺候着林氏躺靠在榻上,人老了,腰就容易不好,「长安的表现怎么样。」 提起这个,谢长君立刻绽开了笑容:「就知道是你教的,他表现不错,言君兄虽然没说,但是很满意的样子。」 谢长宁长舒了一口气:「那就好。」虽然明知道谢长安本身就不错,但到底还是小孩子,更严谨了总归是好的,她这半个多月也没白折腾,要知道,母亲太疼幼子,她一狠了,母亲就难过,压力很大啊。 「长安是个好孩子,肯学。」林氏躺得舒服了,懒懒道。 谢长君又扬起了笑容:「祖母啊,瞧您这话说的,在您眼里啊,我们这些小辈们有那个不好的。」 「哼,」林氏不服气地哼了一声,「话不能这么说,我看你们长房那个姨娘生的闺女就不可人喜欢,太小家子气,一点都不像世家的闺女。」 第十三章 谢长宁噗嗤笑出了声,祖母这护犊子啊,都说家里有个老,如同有个宝,祖父和祖母都是谢府最贵重的宝。 兄妹二人又陪着林氏没脸没皮地扯了一番,看林氏似乎有了倦意,连忙告辞,仔细叮嘱听琴要注意让林氏多休息。这才一起离开清微居。 「昨天的事,我听绛朱说了。」谢长君忽然停了下来,负手而立,面上的表情也淡淡的,和刚刚在清微居与林氏耍嘴皮子的样子大不相同。 谢长宁张了张嘴,大哥这么严肃,她一点也不意外,最终只是笑了笑:「就知道绛朱的嘴没个把门的。」 向后瞥了一眼,似乎怕打扰他们说话。浅碧和谢长君的小厮都保持在一个距离跟着。 谢长君叹了口气,看向谢长宁的目光逐渐变得柔和,他的妹妹最有主见,他是知道的,只是他和祖父总担心她还小,最怕她在外面吃了亏,这次要不是端王,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乱子。 「我已替你训过绛朱了。」绛朱是老实姑娘,只是太少一根筋,偏偏不知道哪怕他谢长君是她主子的嫡亲兄长也不能轻易松嘴。 谢长宁跟在谢长君的身后,眼帘微垂,带着几分歉意:「这次的事情,是我疏忽了。」竟然轻信一个来历不明的侍女,被引到了那种地方。 谢长君停下脚步,转身伸出了手,想要摸摸妹妹的头顶,忽然想起来她也算大姑娘了,遂又放下了手,语气也好了很多:「你觉得会是谁安排的?」 长公主寿宴,太子却在园中勾搭侍女行苟且之事,被捅了出来说大也大,说小也可以小,可是以皇帝护太子的心来看,就算最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把这事儿捅出来的人也要招人记恨。 她自然也明白这一点,几乎瞬间就想通了其中关节:「本来我以为是秦家安排的,后来又觉得不妥。现在想想看,四皇子都比秦家人有可能。又或者,还是那些人?」那些人,祖父、大哥和她一直揣测存在的第三方势力。不管前世还是今生,曾几次三番害谢家与险地的势力。 「秦家已暗中将女儿定给太子,怎么会在这么大的场合上让秦霜下了面子。我和祖父也揣摩,大约就是那些人了。」 「如果谢家和太子正式闹翻,就有理由正大光明的站到四皇子一方了。一旦捅开,四皇子立刻就处于劣势。四皇子不是因小失大的人。」不管是明里暗里,都是四皇子一方受益最大,也最值得怀疑。只是,真是四皇子的话,他不会这么蠢,做这么明显。本就不得圣心,何苦再被怀疑。 谢长君笑了笑:「是不是不把幕后之人拽出来,这心里就不舒坦?」 「敌在暗,我在明。想想都觉得危险,怎么可能舒坦的起来呢。」她长叹一声,小脸都皱在了一起,似乎在为以后日子发愁的样子,谢长君却知道,这丫头在装。 谢长君忍不住笑出了声,总以为她懂事了,长大了,却忘了她本身的调皮性子,这一个月以来,家里的气氛确实太闷了。 「我过两日要休沐,到时候带你出去玩玩?」话说出口,忽然就有几分黯然,曾经两个妹妹,长宁总是闲不住,长乐更喜欢闷在家里。每次出去,都会劝上好一阵,就怕长乐在家里闷坏了。可是,她现在地下长眠了,再也不能哭不能笑,不能跟他们一起出去。 谢长宁看出了大哥的烦闷,努力转移话题:「嗯,好啊。长公主肯借李正清来当长安的夫子,我今天还要备点礼物上门道谢。」说着拉了拉谢长君的胳膊,示意他别站这里了。 「道谢是假,恐怕别用有心吧。」谢长君好笑地摇摇头,小丫头一个,心思还挺多,转念又一想,发生了这么多事,真为难她了。 「大哥,你在朝堂上也小心些,别让那些人钻了空子。」自从重生,谢长宁觉得自己就好像变得更喜欢操心,也许真的是暗处压力太大,她应该出去放松放松了。 兄妹两人又共同走了一段路,谢长君去了书房,谢长宁想了想,去了仓库。既然要去拜访长公主,挑礼物是务必的。长公主的寿礼,本来是她和谢长生挑了又挑,挑了两件精致贴心的,以各自的名义送了过去。 但是在以谢家为名头送的礼上,却煞费苦心,谢长宁最后咬了咬牙选择了碧雪玉莲。还担心被祖父责怪,哪知祖父只是淡淡一句,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 如今再去长公主府,就不用花太多心思,安阳长公主如今要的不是锦上添花。 谢长宁选了一柄祥云雕纹羊脂白玉如意。料子雕工都是一流,又吉祥。 回到宁馨苑,却发现张嬷嬷就站在屋门口,谢长宁不禁愕然。 「张嬷嬷,您怎么在这里。」谢长宁对这位嬷嬷还是很敬重的,现在一心在谢长安那边,几乎很少出来走动,是以如此惊讶。 张嬷嬷咬了咬牙,一甩帕子:「大小姐,奴婢也不跟您遮遮掩掩的了。大夫人自从长乐小姐遇害以后,身体一直反复,奴婢要是去找了她,又要害得她不高兴,所以这才来跟您说,您也别怨奴婢多事。」 「张嬷嬷您跟我说话有什么好该不该的,在长宁心里,就把您当做半个娘,您有什么事情就说吧,可是长安那边出了什么问题?」谢长宁心知,张嬷嬷在府中这么多年,处事很有一套,如果不是实在难以拿捏的,也不会找主子。 「三小姐实在太过分了!」见谢长宁睁大了眼睛看她,张嬷嬷也没含糊,「今天李夫子不是来了么,大少爷交代,不让随便进去打扰。可是大少爷刚走没一会儿,三小姐就跑了过来,一开始说做了果茶和点心,要给小少爷尝尝。奴婢说了是大少爷的交代,不方便让三小姐进去,结果三小姐就哭了,说奴婢和揽翠奴大欺主,她身为姐姐,照顾弟弟没什么不对。」 「什么?」浅碧明显听在耳中,也觉得惊奇,就连大小姐都要敬张嬷嬷三分,三小姐还真是…… 「嗯,像她的作风。」谢长宁冷笑着,「然后呢,她不会就这么罢休了吧?」 「奴婢见拦也拦不住,就让三小姐先送进去了,本来说好了一会儿就好,结果三小姐就愣是赖在里面不出来了。说起来,三小姐不似姨娘,确实是咱府里的正经主子,但是妨碍小少爷用功了也不行。难就难在,李夫子也在书房里,奴婢总不好进去把三小姐轰出来。说出去让人觉得咱们谢府的奴才不懂事儿,奴婢为难,就来找您了。」 谢长宁一听,顿时气儿不打一处来:「这个谢长蕴,真是丢谢家小姐的脸!」李正清虽然是长公主面首,可还是个年轻男子,有男客,谢长蕴就这么死皮赖脸赖在书房,成何体统。 「要奴婢说,这李姨娘是个狐媚子,生个姑娘,也实在是……」张嬷嬷忍了忍,她一大把年纪了,不想在大小姐面前这么嘴碎。 「您不好把她请出来,那我就去。」谢长宁冷着脸,挽着张嬷嬷的胳膊就往书房走。将浅碧留在了宁馨苑。 张嬷嬷的衣服也算是体面的,走出去了,也不会被认为是个下人,谢长宁却眉头轻皱:「张嬷嬷,已近深秋,您要多穿两件啊,这样太单薄了,容易生病。」 第十四章 张嬷嬷随意笑笑:「大小姐真知道体贴人,厚衣裳在柜子里压了半年多,刚拿出来,奴婢准备瞅着什么时候日头好,晒一晒。」 「您也该添新衣了,我瞅空去和母亲说说,给您这样的老人儿再做一批衣裳。」谢长宁心中盘算着。 两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绕过了大半个后花园,到了谢长安的书房,揽翠正候在外面一脸焦急。 她看到谢长宁来了,仿佛看到了希望一半,迈着小碎步就到了谢长宁的面前,匆匆行了一礼:「大小姐,您可算来了。」 谢长宁看向书房紧闭的门口:「她还在里面做什么呢?」 「三小姐进去了以后就一直问东问西的,好像多么好学似的。」揽翠说得有点委屈,「我要是李夫子早就烦的把她轰出来了,李夫子也是奇怪,照旧给小少爷讲课,就好像没看到三小姐这个人似的。」 「李夫子自然不会把她放在眼里,可是我也不能放任她丢人现眼。」 谢长宁松开了挽着张嬷嬷的胳膊,走上前去,也没敲门,直接推门,抬脚就进了书房。她扫视了一眼,李正清和谢长安并排坐着,拿着一本书似乎在讲解什么。谢长蕴就站在两人的身后,也探头看着。 听到动静,李正清抬眼看了一眼谢长宁,又继续拿着书指点给谢长安看。谢长蕴似乎被惊到了,立刻睁大了眼睛,露出楚楚可怜的样子。 「大姐……我不是……我只是……只是……」她结结巴巴,一句话都说不完整,生怕谢长宁寒着脸进来就是找她算账的。 「只是什么?」谢长宁盯着谢长蕴的眼睛,目光深邃,让谢长蕴顿时觉得,只要一眼,就会被看透。 她一下就低了头:「大家将李夫子夸的这般好,我也想向李夫子学习。」说着,还抹了抹眼泪,若是让别人看到了,必然会感叹,多么好学,多么柔弱,真想好好怜惜。 可惜,旁观的三个人,每一个放在心上的。 「李夫子再好,也是我为长安单独请的夫子,并未同意教导别人,」谢长宁目光随意一扫,就看到了书案上的一碟点心和一壶茶,「就为了这点事情就进来打扰,你觉得你有理?」 「可是……可是李夫子都没有……」 「那是李夫子大人大量不想和你计较!」谢长宁不耐烦地打断了谢长蕴的话,每次和这个妹妹对话,她都觉得两人不是一个世界的。 「大姐……」谢长蕴呜咽出声,「我也只是想学习啊……我……」 「够了!」谢长宁呵斥道,「还觉得不够丢人么?接下来一个月你就待在你的院子不要乱跑了。」 「怎么……」谢长蕴慌张地看着谢长宁,「怎么可以啊大姐……」 「要我禀报母亲,让母亲亲自处罚你么?」 提到王氏,谢长蕴顿时打了个哆嗦,要是真麻烦到王氏的话,恐怕就不止禁足这么简单了。她咬着嘴唇,唯唯诺诺地将带来的东西端起来,极为缓慢地往外走,她还抱有一丝希望,李正清能够因为她好学把她留下来,可是她白想了,一直到出了门,都没能听到李正清吭一声。 她低着头,努力忍住没有让眼泪落下来,凭什么谢长宁在哪里都要受偏爱受维护,她这么努力的去讨好别人都不能得到一星半点的目光。今天的羞辱,她一定会记在心上! 见谢长蕴终于老实走了,谢长宁揉了揉眉心:「家妹无状,让夫子见笑了。」 「无妨。」这次李正清连抬眼都没有,就吐出了两个字。 「如此,就不便打扰先生了,侍女就在外面,有何需要,先生尽管吩咐。」礼节性地道了一声,她看了用功读书的谢长安一眼,出了书房。 谢长宁是乘坐一辆极简单的马车到长公主府的。 到了以后,并没能立刻就见到长公主,被安排在正堂等着。她环视着四周,摆设算不上多炫目,但绝对奢华。最后,她将目光停在了一幅屏风上。 艳丽的牡丹图,长亭欲晚,夕阳的光辉撒在艳色的花朵上,一枝枝娇艳欲滴,那色泽仿佛就要从画中滴出来一样。画工十分精细,一笔一点上都显得极为用心用情。不知道为什么,谢长宁忽然就想起来了那句: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只是奇怪,这样用心的一幅画,最后竟然没有落款,哪怕是一枚私章也没有。她又将这幅画的每一个细节都打量了一遍,恍然。 为了了解李正清这个人,谢长宁曾经分外认真的研究过他的书画,渐渐的也对他的画风略有了解。这副牡丹图中,倒是颇有他的痕迹。 两个人有故事,却不是她谢长宁的故事。她又欣赏了片刻,就收回了视线。 一盏茶见了底儿,安阳长公主才姗姗而来。 「长宁见过长公主。」谢长宁面露笑意,款款行礼。 「不用多礼。」萧玫也没客气,直接坐上了主位,探寻地看着谢长宁,「谢大小姐可是有事?」 谢长宁一笑,拍了拍手掌,身后捧着盒子的浅碧站了出来:「李夫子的事情,还要多亏长公主殿下恩典,长宁今日前来只为送上一份谢礼。」 提到李正清,萧玫眼神暗了暗,最后还是毫不在意地笑了笑:「你无需如此,本就是谢家献的碧雪玉莲解了燃眉之急。」她将话说得含糊不清,特意没有点出来到底是解了谁的燃眉之急。 谢长宁也十分配合地做出了惊讶的表情:「解了长公主燃眉之急么?那真是太好了,想不到误打误撞还碰对了。」她顺着长公主的意思故意曲解成了只是长公主这里需要这朵碧雪玉莲。 萧玫认真地打量着谢长宁,她是真不知道还是装出来的,若是装的,小小年纪就这么通透,真是了不得了,旋即点头:「确实刚刚好,只是不知道你是怎么想到要送碧雪玉莲的,要知道,这物件在关键时刻可是可有大用处的。」与免死金牌无异的赏赐啊。 谢长宁歪了歪头,微微一笑,嘴角露出了两个十分可爱的酒窝:「碧雪玉莲不是有延年益寿,滋补养颜的效果么,听说长公主最近气色并不是很好,想必是劳心劳力的了,本来是想送长公主您两瓶上好的润颜玉膏的。」说到这里,谢长宁苦恼地皱了一下眉头,「可是祖父说那配不上您的身份,又亲自选了碧雪玉莲。」 萧玫淡定地看着谢长宁,碧雪玉莲的确是有延年益寿,滋补养颜的功效,可是她竟然分辨不出来这丫头理由中的真假,若是谢太傅主张换掉礼物的,那也无可厚非,只能说谢太傅宝刀不老依旧心思缜密。如果是下面坐着的这个小丫头自作主张,那就太可怕了。 谢长宁说这样的话,其实也是故意误导。本就是她根据前世的前因后果想到的,谢家在宫闱中安插的人根本探不到太后那里。她劝说祖父的时候也是如此,结合宫里的异常,再看长公主常常心神不宁的异常状态,不难推测宫里出事儿了。 祖父了解后,对大哥也说,不管是染疾,染疾程度是否到了需要碧雪玉莲的时候,他们不动声色地尽一份心也是好的。 更何况,这碧雪玉莲留在谢家,现在是殊荣,等以后保不齐就会是祸患,圣心难测。 第十五章 「最近确实为府中的事劳心劳力,说来不怕你笑话,得了怪病的是我府中平时颇为讨喜的面首。」萧玫既然如此说,便是接了谢长宁的话茬,不管谢长宁说的是不是真的,都答应为谢家在此事上美言两句。 谢长宁蓦然松了一口气:「何谈笑话呢,长公主是性情中人,长宁羡慕还来不及。」 萧玫垂下了眼帘,似笑非笑:「再是性情中人,也有身不由己的时候,小长宁啊,以后若是遇到了合适的人,一定要好好把握才是。」 谢长宁并不知道安阳长公主和李正清之间到底有什么解不开的结,竟要两人互相折磨至此。一个始终未嫁,一个自甘面首。 「若是遇不到合适的人,长宁倒宁愿终身不嫁呢。」她未曾勘破红尘,只是竟不能明白安阳长公主的这种感情,似乎是又恨又爱。 她和戚洵夫妻的那几年,太过平淡,温柔小意都只是寻常夫妻间常有的。不曾轰轰烈烈,只需细水长流,少女心萌动地太晚,等她自己发现时,他已不顾她生死三次拒接圣旨,她能理解,所以不恨,只是不恨而已。 萧玫噗嗤一笑,「瞧我,」她仔细打量着谢长宁,「你才十二,哪里就需要想那么多呢,和你说这个做什么。」 「长公主说一说也无妨,正好提点下长宁今后如何物色一个好夫君呢。」谢长宁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宽慰。 「小长宁以后的夫君,定是顶好的。」萧玫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轻轻摇了摇头,似是感慨。谢长宁拒婚江阳王府之事她已听说,以谢家的眼光,盛京之内竟真的无法找到更匹配的儿郎了,谢家女儿,虽不如公主尊,却足够贵。 谢长宁还待说些什么,就看到一名侍女从后面匆匆而来,俯在萧玫的耳边小声嘀咕着什么,萧玫敛了笑容,轻轻点头,随后,又抬头看向谢长宁,若有所思。 谢长宁心知此时若还留在长公主府定是不合适的,于是开口道:「长公主这里若是有事,长宁就先行告辞了。」说罢,又起身行了一礼。 「也好。」萧玫颔首,起身便要送。 「长公主留步。」谢长宁客气道,她怎么敢劳烦长公主殿下送她出去。 「宁澜,去送一送谢小姐。」萧玫扭头对随侍身旁的侍女吩咐道。 那名侍女应了一声,便引着谢长宁往外走。 走到长公主府门口,谢长宁来时的马车已经等在外面,同那名引领侍女道了谢,谢长宁便在浅碧的搀扶下往马车上登,颇有几分费劲,她自己也有些恼,歇了歇。 这时,一辆马车缓缓而来,马车朴素,可谢长宁一眼就看出来,那拉马车的四匹马皆不是凡品。想来,是有贵客不想惊动他人,也难怪安阳长公主会做那般举动了。 她收回视线,一手扶着马车,一手拉着浅碧,借着力道登上了马车,钻进车内,再也看不到车外是何光景。 马车缓缓离开,而刚刚行驶到长公主府门口的那辆马车上下来了四个人,其中一名中年男子龙行虎步,面色威严,他看着谢长宁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那小姑娘看着好生眼熟。」中年男子扭头,笑着看向立在一旁的青袍男子,发现他眼中尽是了然,「皇弟你可认识?」 青袍男子抿着唇,点了点头:「不巧,昨儿刚见过。是谢太傅家的嫡长孙女。」音色清冷,正是那日帮了谢长宁的端王萧衍。那他旁边这位是谁,就不言而喻了。 「原来她就是谢长宁,看起来果真是长大了。」 谢长宁尚不知自己落在崇德帝眼中是何模样,此时,她已遣了马车先行回府,自己带着浅碧坐在了自家的酒楼里。 她特意挑选了二楼临街的地方,一边是盛京的锦绣繁华,一边是酒楼内有声有色地说书。 「哟,我说怎么这么眼熟,原来是我们谢家大小姐啊。」谢长宁本是在走神,忽的,视线内就闯进了一个杏黄色的窈窕身影。 「秦小姐。」谢长宁抬起眼眸,看着秦霜,神色淡淡的,她和秦霜果然是八字不合,秦家和谢家素有矛盾,而秦霜也是处处找自己麻烦,前世更是死于秦霜之手。 「今儿天气这么好,谢大小姐怎么孤零零的坐在这里,没姐妹陪着?」秦霜嘻嘻笑道。 谢长宁眉头一皱,强压下心中的不耐。 「哎呀,真是对不住了,我竟然忘了……」秦霜樱桃小嘴一张一合,还要继续说下去。 「秦小姐。」谢长宁似乎再也听不下去,出声打断,从她秦霜嘴里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是那般刺耳,她知道秦霜还要说什么,妹妹遇害,自己一个人在这里伤怀? 「怎么了?」秦霜慢条斯理地摸着自己的长指甲,她从来不掩饰对谢家嫡女的厌恶,同样是四大世家,凭什么谢家的嫡女就要比她受关注,处处都将她与谢家的女儿比较。幸好那个谢长乐已经死了,太子表哥也可以死了这条心。想迎娶谢家蕙质兰心的嫡次女?哼。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谢长宁站了起来,凑到秦霜耳边,刻意压低了声音,「刚刚好,我也不喜欢你,我们……」谢长宁声音顿了顿,极为缓慢道,「日后见真章。」 说罢,款款走开,浅碧乖巧地跟在身后,临下楼前,还扭头看了一眼秦霜,发现那人死死盯着大小姐,面露阴毒,不由几分担心。 谢长宁感觉得到秦霜的恶意,却不在意。她和秦霜,注定仅有一人能笑到最后。 一转眼就入了冬,谢府上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老夫人林氏忽然病了,原本只是伤寒,却迟迟未好,终日反复。谢长宁眼见祖母一日比一日消瘦,干脆提出上灵音寺为祖母祈福。 谢长宁方一开了口,家中稍微懂事了些的嫡女庶女全都不甘落后,争着也要去,一方面是体现孝心,一方面也终于可以出去透透气。 于是,待到出发的那一日,仅是女眷就坐了四车。谢长宁坐在第一辆车上,谢长生坐在第二辆车上,其余的庶女与三房的嫡女都往后排了。年纪都不大,十岁左右的样子。 谢家因为谢长乐的事情,已经怕了。这次出行,不仅跟着侍女仆从,还调动了整整二十个侍卫。主要就是为了保护谢长宁和谢长生这两个心尖上的嫡女。 当夫人姬妾们还在抱着自己女儿安慰提点的时候,谢长宁已经早早地爬进了马车。马车上铺了厚厚的垫子,她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在马车上开始补眠。 睡得迷糊间,马车似乎晃了一下,谢长宁以为要出发了,也没睁眼。 「姐姐昨儿没有休息好么?」软软的,柔柔的声音钻进了她的耳朵。 听到这个声音,她才觉得无力,干脆就闭着眼,继续装睡。 「大小姐昨儿在老夫人那里,照顾了老夫人一整宿没合眼。」浅碧压低声音解释道,顺便看了一眼绛朱,示意她不要大惊小怪地出声。 「呀,」谢长蕴轻呼,「大姐姐真的好孝顺。难怪母亲要我多向大姐姐学习。」 浅碧微不可见地拧了下眉头,还未开口,便被绛朱抢了话头:「李姨娘平日就是如此教导三小姐的么,您只可称呼李姨娘为姨娘,切不可再叫母亲了。」 第十六章 「我……可是……」谢长蕴的声音又是委委屈屈的,明明就是她的亲生母亲,凭什么就要叫做姨娘。 谢长宁缓缓睁开眼,看到的就是谢长蕴那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这就是规矩,小门小户里都是如此,更遑论我谢家了。」她有时候真的不知道这个妹妹是真蠢,还是故意的。 见谢长蕴低着头不再说话,谢长宁勉强放柔了语调:「来这边车上有事?」 谢长蕴死死抿着唇,不肯出声,好像受了多大委屈。 「你的侍女呢?」谢长宁十分疲惫,也难得愿意如此有耐心地发问。 依旧没有说话。 谢长宁坐了起来,叹了一口气,问浅碧:「三小姐是和谁同乘马车的?」谢长蕴如此作为,不就是想告状么。 「与三小姐同乘的应是五小姐。」老五谢长思,是三叔的长女,正室所出,但三叔不是嫡子,他的女儿定然也不可能与谢长宁、谢长生同样规格。 谢长思大大咧咧的,没什么心机,但是有些娇蛮跋扈,想来,确实不能和谢长蕴相处愉快。 「五妹吵你了?」面对这群妹妹,谢长宁有一万个无可奈何也只能吞下,谁让是一家人呢,既然是长姐,那她自然要拿出长姐的样子。 谢长蕴咬着嘴唇摇摇头:「其实也没有,是我不好,」她一边说一边拧着裙角,「五妹喜欢一个人乘马车,所以,我也没有办法……我就……」 「那你就在我车里待着吧。」谢长宁扶了扶额头才开口道,什么喜欢一个乘马车,八成是看不惯谢长蕴这副受气包模样。连她自己都免不得想叹一声,好一朵白莲花。 「真的?」谢长蕴惊喜地看着谢长宁。 「嗯。」谢长宁淡淡地应了一声,她知道谢长蕴的心思不简单,可是不简单又能怎么样,说白了心思就那么点,画在了小姑娘的范围里,只要不太丢人现眼,她都能忍下。 「你也歇会儿吧,去灵音寺这段路程也不近。」谢长宁撇了一眼坐在一旁束手无策的谢长蕴,自己靠在绛朱的身上闭上了眼睛,准备再小憩一会儿。 在马车上,谢长宁隐隐约约做了一个梦,梦见那年冬日,梅花开了一院,戚洵在院中描绘丹青,似乎有些醉意,他看着她,模样纠结:「为什么呢,长乐。」 当时她没能明白戚洵问的是什么,现在,依旧不能明白。 「还有多久?」谢长宁睁开眼睛,发现谢长蕴仍然睡着,她压低了声音问浅碧。 浅碧掀开帘子看了看:「约莫还要一个时辰,大小姐你再睡会儿吧。」 「不了。」谢长宁抿唇,真不是一个愉快的梦。 左右已经睡不着了,她干脆从身旁抽出来一本书,上面图文并茂,竟是一本花名册。其中记载皆是谢家麾下的文臣武将,谢长宁要做的就是将他们的长相与背景挨个记下来。 重活了一回,谢长宁觉得自己的记性比以前好了很多,似乎是年纪小,就感觉精力充沛了许多。 一个时辰以后,到了山脚下的时候,谢长宁已经将将记下了三分之一。 马车缓缓停了下来,她捏了捏眉心,将册子收了起来,集中注意力太久也是很累的事情。 「嗯……」谢长蕴发出了一声轻哼,似乎是头撞到了车壁,她捂着头,迷糊糊地看着谢长宁,「大姐姐,到了?」 「还要爬段山路,不过也还好,不是很难走,也不是很高。」灵音寺她前世就来过很多次,虽然比皇家寺庙万佛寺简陋许多,但也是名声大噪,只因一得道高僧隐居此寺,轻易不得见。 一听说要爬山,谢长蕴先苦了一张脸。 谢长宁也不想理会,搀着绛朱就下了马车,就看到一众妹妹站在马车旁愁眉苦脸地看着她。 「大姐姐,」谢长生走到了她的身边,「我们两个一道走吧。」这条路虽好走,也难免走走停停就无聊地很。 谢长宁欣然点头,提了提裙角就往山上爬。谢长生跟在身边,挽着谢长宁的胳膊。 「大姐,听说谢长蕴赖在你车里待了一路?」谢长生压低声音好奇询问道,还带着三分笑意。 「你若是幸灾乐祸的话,回去的时候,我便将她赶到你的马车里。」谢长宁懒懒道。 「大姐,千万不要啊。」谢长生立刻立刻摆出了一副欲哭无泪的模样。 几个人就这样一边走一边歇,偶尔唠上两句,到了灵音寺的时候,已经近晌午。 僧众热情地招待了几个人,为他们安排了禅房,并将斋饭送到了房中。 「主持何时有空?」谢长宁微笑冲着那名小僧点头,表示感谢。 「这两日寺中还有一名贵客,主持正在招待,谢小姐您要见主持的话,可能要到两个时辰以后了。小寺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见谅。」那小僧斯斯文文的,说话也很可以。 「无妨。」谢长宁表示明白,随后又道,「不知是何贵客?」能被称为贵客的,那一定就是认识的了。 「是江阳王妃与世子。」那小僧老实回答。 谢长宁面上的表情僵了僵,还真是冤家路窄。 许是白天睡得有些多了,这一夜,谢长宁睡得格外不踏实,干脆未到卯时就起了身。入了冬,天已寒凉。撇了一眼榻上熟睡的绛朱,她披上一件衣服,就将窗户推开,想要透透气。 昨天,主持到底还是没能腾出时间来见她。自从知道江阳王妃与世子在这灵音寺中,她也没有四处走动,免得见了面尴尬,会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忽然,她又想起了谢长乐,如果妹妹还在,也许自己就不会如此将事情苦恼地闷在心里了。 对于谢长宁来说,谢家至今未被拖下水,也是一个好兆头,只要有一个好的,不怕谢家还会走到那般境地。 心念一动,又想起来大约在临近岁末的时候,江南会发生一场特大雪灾,连日大雪,寒冰封路。江南地区鲜少下雪,冬日并不会寒风刺骨,反而偶尔温暖,是以江南百姓未能预备数量合适又保暖的棉衣。这一场雪灾不知冻死了多少百姓。 前世的时候,运送物资、赈灾的事情是由大哥去做的,结果路上出了岔子,虽然不是大哥的错,还是被牵累,降了一品。反而让太子的人捡了便宜,立了大功,受了极为厚重的封赏。 想到这些事情,她多少有些烦躁,扯了扯披在身上的衣物,又欣赏起窗外的风景,蓦地她愣了愣。就在刚刚抬眼的一瞬间,她好像看到了一个人从前面走过,可是再仔细看的时候已经没了人影。更诡异的是,她竟然觉得刚刚那人的背影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到过。 就在她放弃了思索的时候,窗外又来了人。那小僧不过七八岁的样子,眉间有一点朱砂痣,就像被点上去的一样。明明是个小孩子,却面色严肃地拿着把大扫帚,一板一眼地扫着地。 经过一夜北风的摧残,枯黄的树叶掉了满院,这么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来扫,多少是为难的。谢长宁看着这般景象,不由歪了头。 「就你一个人么?」谢长宁不禁出了声,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样的小孩子,她隐隐有些心疼。同样的年纪,她的弟弟谢长安在府内养尊处优,而这个孩子却早早出家,做着这些苦差事。 第十七章 那小僧听到谢长宁的声音,不由吓了一跳,抬头看来,又肃了脸色:「一人何妨,两人又怎样。这是修行,有人分享是福分,没人分享是无缘。」小僧一字一句地说着,像是在努力回忆别的师父说过的话。 谢长宁终于笑出了声:「好个伶俐的小僧,告诉姐姐,你的师父是谁?」 「阿弥陀佛。贫僧乃出家之人,也并非女施主的弟弟,女施主如此称呼,好不合理。」那小僧仍旧是一本正经的模样,可还是认真的回答了谢长宁的问题,「贫僧的师父为明尘大师。」那口气,似乎还有点得意的意思。 听到明尘大师的名字,谢长宁收了嘻色:「原来尊师是明尘大师,小师父,失敬失敬。」这位明尘大师不是别人,正是那位别人挤破了脑袋都见不到的得道高僧。谢长宁此次前来,也是想碰一碰运气的。 那小僧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贫僧还要努力修行,就不打扰女施主了。」 「还未曾问过小师父法号。」谢长宁好奇地看着那小僧。 这一句话,却好像戳到了小僧地痛处,他沉默了半晌:「我没有法号,大家都叫我思齐。」说完,闷闷地拿着扫帚走到了院子的一角,并不想再多做交谈的样子。 谢长宁愣了愣,抿唇不语。既然还没有法号,那这个小孩子定然是还没有出家的,能被明尘大师收为弟子,却又没有受戒,又是什么情况。叹了一口气,发现天色还没亮,将窗户又关上,挑了挑灯芯,灯光又明亮了一些。 拿起书来,又看不下去,发了会儿呆,又走到书桌前,上面笔墨纸砚都是现成的。提起笔来,略微思考了下,就落下了第一点,既然看不下书,那就找点事情做吧。比如回忆思考一下赈灾细则,如今离雪灾之时也不过两月有余,是时候该准备了。 这一写,就到了天蒙蒙亮的时候。 「小姐?」绛朱一醒过来,就看到她家小姐仅披着一件衣服,就站在书桌前专心致志地写着什么,不由得吃了一惊。 「小姐您都起了怎么也不叫奴婢呢。」绛朱连忙披上衣服,去摸了一下茶壶,是凉的,顿时急出了一额头的汗,小姐这样若是着凉了可怎么办。 谢长宁毛笔顿了顿,随后撂在了一旁:「我睡得不好,又何苦再折腾你呢。」说着,将那张宣纸拎了起来,吹了吹。 「小姐您快把衣服穿好,这寺中可不像府中暖和,您这样八成是会着凉的。」 谢长宁将宣纸折好,收了起来。就着绛朱的手,将衣服穿好。此时,传来了轻微的叩门声。 「小姐可醒了?」正是宿在了隔壁禅房的浅碧,她估摸着也是时候了,就来敲门伺候。 绛朱忙不迭地推开门,果然见到浅碧拎着一个茶壶,还冒着热气。 「小姐起来后也未曾叫我,就这么平白地受了会儿寒,浅碧你赶快给小姐倒杯热茶,我去为小姐打水洗漱。」说完,就慌慌张张地跑了。 谢长宁看了,不由摇头失笑。 梳洗完毕,却又被通知,现在主持依旧没有空接待她。谢长宁不由沉思,究竟是什么事情,竟让江阳王妃母子如此缠着主持。 又在禅房中窝了一个时辰,打听到江阳王妃和世子还在主持那里,她终于忍不住想要出去溜溜。 这灵音寺中其实冷清得很,刚刚入冬,满山的枯树。唯有后山有一片枫林,还算有些许看头,抱着这样的心态,谢长宁直接就一个人去了后山。 半山的红叶一直铺到了视线尽头,地上还铺着厚厚的一层,忽然看到这般景象,谢长宁心情也好了许多。 顺着小路一直走,谢长宁记得这里有设凉亭可以小歇,果然,转了两个圈儿,就看到了那座掩在枫林中的凉亭。她长舒一口气,踩着厚厚的枫叶走进了亭子。 「还是外面空气清新,让人舒畅啊。」坐下之后,谢长宁先是感叹了一声,又将那小册子抽了出来,仔细阅读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情好了很多,看得也格外快。 「长宁表妹。」突兀的一声。 谢长宁被吓了一跳,抬起头来,就看到了戚洵。一袭漆黑的袍子,负手而立,端的是玉树临风。 「怎么是你?」谢长宁愣了愣,她真没想到,不是说江阳王世子在主持那里么。 听到谢长宁这么问,戚洵心里酸了一下,还是柔着声音开口:「为什么不能是我?」 「没什么。」谢长宁挪开视线,不再去看戚洵,每每看到戚洵,她就难免有些心理不适,「真没想到这么巧,会碰到表哥。」 「长宁表妹,你到底为什么要躲着我。」戚洵眸子暗了暗,他想不明白,以前他们一直玩得很好,可是现在,她明显是在躲着他,不想见到他,他要是再看不出来就真的傻了。 谢长宁抿了抿嘴唇:「那你为什么又要非娶我不可呢。」戚洵这样的好儿郎,尚公主都没什么问题的,又何必整天盯着她谢长宁。 「我们青梅竹马,我以为你能明白。从小到大,我都对你……」戚洵欲言又止,母亲总希望像谢长乐那样的姑娘嫁进王府,可是,她又怎么明白,他恰恰是不喜爱那样的姑娘的。他的王妃应当如谢长宁这样,聪明机智,独立勇敢。 「表哥,我问你。」谢长宁转过头来,认真地看着戚洵的眼睛:「如果你把长乐娶回去,你会怎样待她?」她心里有些发紧。 「我对长乐,一直都只有兄妹之情,对待她就像个小妹妹一样,如果将她娶回去,大约依旧是如此。可是,长宁你不一样,我对你是真心实意的喜欢,我娘那里你也不用在意,你若嫁来,我定护你一世周全。」戚洵的语调有些急。 谢长宁看着戚洵,她终于明白了,明白为何前世时候戚洵为何看着她的目光总是那么迷离,为什么他喝醉以后会说,为什么呢长乐。明白为何偶尔的温柔小意之后,他又总有淡淡的忧伤,明白为什么他满怀温柔地告诉她梅花画满了他就会回来。可是最后却将她至于危险而不回。因为,他的心里从来没有谢长乐。 多么讽刺啊,如果他知道,被他间接害死的不是谢长乐,而是谢长宁,会不会懊恼,会不会悔恨呢?可惜,前世她没看到,今世,也不准备看到了! 「表哥,无论如何,我都是不会嫁给你的,哪怕是终身不嫁!」谢长宁起身,留下了如此决绝的一句,转身离开。 红色的枫叶与她玄色衣衫形成了浓烈的对比,燃烧在戚洵眼里,那是最美也最伤的火焰。 谢长宁急匆匆地离开了枫叶林,她努力压下波动的情绪,不想让前世的事情影响现在的自己。如此一来,也没顾得上看路。她一头就撞入了一人的怀中。 「为何走得这样匆忙。」那人语调说不上温和,却也谈不上责怪,隐隐似乎还透露几分关心。 这音色,谢长宁一惊,猛地抬起了头,果然,那人面容清俊,唇角微抿,漆黑的眸子盯着她,似乎是在询问。她深吸了一口气:「端王爷,长宁失礼了。」说着,就要行礼。 萧衍扶了谢长宁一把:「你不开心?」 第十八章 谢长宁忙着拉开距离,随意地扯了扯嘴角:「哪有。」她也没有说谎,没有不开心,也没有开心,如此而已。只是心绪难平。 「不要勉强自己。」萧衍盯着谢长宁的眼睛,「不想笑,就别笑。」他的模样十分认真,从未见过这样的小姑娘,遇事冷静,认真分析着利弊,高兴了不笑,难过了也不肯说。什么事情都自己强忍着,她就不会难受么。 谢长宁有些呆了,她收敛了牵强的笑容,低着头,不再说话。 「如果不开心的话,那就哭。哭出来,是不是就会好了呢。」萧衍叹了口气,他认识的老姑娘和小姑娘都是一不开心了就哭,哭完了立刻就换了副样子,好像发生的就都是假象一样。 谢长宁猛然抬起头来,看着萧衍认真的表情,使劲摇了摇头,她不想哭,现在也没有眼泪可以哭。说她心外包了一层壳子也好,说她冷情也好,她并不认为这点事儿就要让她在并不熟悉的人面前哭出来。 「端王关心长宁,长宁实在受宠若惊。」谢长宁又端上了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 萧衍轻轻点头,谢长宁还以为无事了,正准备告辞,却在这个时候听到他又开了口:「无事的话,一起走走吧。」他本来就是出来随意走走,哪知遇到了这个小姑娘,突然想邀她一起走一走。 谢长宁有几分惊愕,她总觉得自从见到了萧衍,他说的每一句话似乎都没按照常理出牌:「长宁却之不恭。」到底还是答应了下来,和这样一个闲散王爷打好交道并无坏处。她承认她有私心。 谢长宁和萧衍比起来身量小,步伐也小,而萧衍似乎有意照顾谢长宁一样,让她跟着没有丝毫费力的感觉,反而十分轻松。 「是来为谢老夫人祈福的?」自从谢府献上了那朵碧雪玉莲,萧玫就格外关注谢府的事情,时不时的也和他提上两句,所以他也很快就知道了谢老夫人得病的消息。 「嗯,我伺候的还不如侍女周到,所以干脆到山上来为祖母祈福,希望祖母能早日好起来。」谢长宁始终低着头,在萧衍面前,她总有一种压迫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人身上与生俱来的清冷让她觉得难以接近。 萧衍看出了谢长宁的局促,在她没有注意的时候,嘴唇微微勾了一下:「没想到你会相信这些。」 「信则有不信则无。」若是前世,谢长宁还抱有一些半信半疑的态度,可是重生之后,她清楚的知道,自己倒回了八年前的世界,这不是梦。这是天意,既有天意,那又还有什么不信的呢。 萧衍背着手,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眼睛亮了亮:「你到底为什么会送碧雪玉莲。」 谢长宁顿了顿脚步,又赶紧跟上。萧衍会如此问,明显是对她之前对长公主说的那一番说辞不信的,可是她还应该怎么说?最终,选择了沉默。多说多错,不如不说。 萧衍见她不说话,知道自己问的突兀,随后又摇了摇头:「我拿一件要事和你换你一件心事,如何?」他只想知道这个小姑娘心里究竟藏了什么,这么谨慎。 谢长宁郑重地看着萧衍:「如果您说的要事不方便给外人说的话,那便不要说了。」她不想因为这一件事就让谢家遭到猜忌,俗话说得好,交浅不言深。 「你害怕?」萧衍停了下来,仔细端详着谢长宁的表情,只见她面上紧绷,眉头紧皱,轻叹一声,「也不是什么大事,谢太傅也知道。」 这一次谢长宁没有说话,如果萧衍执意告诉她,她赖也赖不掉。 「你可见到了那个叫思齐的小僧?」萧衍见她不言不语,眼里流露出些许的赞许,又迈开了步伐。 「早上刚刚见过。」谢长宁不明白这话头怎么又转到了那小孩的身上,连端王都如此在意那个小孩,莫非真是什么了不得的人? 果然,萧衍说的下一句话让谢长宁心里惊了一下,他说:「思齐姓萧,萧思齐,是齐王的儿子。」 「不是说,那个孩子……」早就夭折了么。谢长宁并没有把接下来的话说出口。 齐王是当今圣上的胞弟,可是却在十年前不顾兄弟之情,公然谋反,最终被镇压,整个齐王府都被鲜血浸染。那个年仅两岁的孩童,也在这一场灾难中夭折。然而,是否夭折全然是皇家说了算。这个孩子还活着,甚至取名为思齐,显然圣上还是顾念着兄弟之情的。 萧衍叹了一口气,忽然好似呛了风,猛咳两声,随后顺了两口气,他才有些虚弱道:「明尘大师始终不肯为思齐受戒,说思齐尘缘未了。」提到明尘大师,他眸中的光又黯淡了下来。 「端王来灵音寺,是为了看望思齐?」谢长宁试探地问道。 「不止。」萧衍似乎走得有些累了,随便掸了掸身旁的一块大石头就坐了下来,并示意谢长宁也坐下。 「你应当知道,我还有一位皇姐封号平阳。」萧衍的语调毫无波澜,谢长宁却似乎听到了别的意味。 平阳长公主乃是当今圣上胞妹,已故齐王的胞姐。敬端太后还是答应的时候生下的当今圣上,但孩子被抱走寄养给了庄贵妃,也就是如今的太后。随后晋了嫔,过了一年多又怀上了平阳长公主,这个孩子生下来后,一直由敬端太后自己抚养。两兄妹同是一母,年纪相差又不大,却有着截然不同的待遇,使这兄妹两个从小就交流甚少,也不亲厚。 而齐王,则是在圣上十一岁,平阳长公主九岁时候出生的。当时的敬端太后已位列四妃。所以兄妹二人对这个幼弟都颇有拂照,什么都优先给弟弟。那个时候安阳长公主和端王还未出生,所以这兄妹三人相处的还算融洽,圣上和平阳长公主之间的关系也逐渐缓和。 直到庄贵妃的长女——安阳长公主出生,先皇几乎将所有的宠爱都投入到了小女儿的身上,当今圣上也是无比偏心小妹妹,似乎和平阳长公主的关系又不冷不热。 平阳长公主嫁人之后,几乎就很少再回宫中,也极少在公共场合露面。 直到十年前齐王谋反被镇压,平阳长公主连夜赶入皇宫,披头散发在御书房门口跪了一夜,御书房的灯火也亮了一夜,可是,第二日,下达的依旧是齐王府满门抄斩的圣旨。传言,平阳长公主自那日起就疯癫了。 如今,在这种场合听到平阳长公主,听到齐王,谢长宁不是不吃惊的:「知道。」 「你一定好奇,」萧衍苦笑了一声,「为什么宫里出了事儿,皇兄却没有弄出丝毫动静,要如此悄无声息的解决。」 谢长宁心里一惊,原来他知道:「我……」 「你不必在意,我和你说这些并不是要害你。」萧衍轻轻摇头,她不信任他,让他心里有几分不舒服,清俊的面庞也有些黯然,「谢太傅既然同意你将碧雪玉莲送出,那必然是已经猜得差不多了。况且,这事已经算不上什么事了。」 谢长宁没有开口,她一开始推测,圣上想要瞒天过海,那不是皇家丑闻,就必定是犯事之人他想护下来,如今照端王的意思看来,竟是平阳长公主对太后下手来着么? 第十九章 「我明白了。」有些事情不需要点明,只需轻轻一拨,即可了然。两人相视一眼,立刻就知道了对方的意思。 「原本平阳皇姐就是疯了的,皇兄也不曾信,却不得不以防万一。」只要不是圣上想要护下的人犯的事情,诸如谢家之流的纯臣知晓了,也未曾不可。 「难道是说……」谢长宁听出了这话外之音,不由瞪大了眼睛。 「没错,之前的事情让皇兄焦头烂额,并未细查。」说着,还感叹了一声,「多亏有你。如今查出,虽然证据指向平阳长公主府,但恐怕另有其人。连明尘大师都说,不是。」那这便意味着,有人算计到了当今圣上身上,这让他如何能忍。 谢长宁默然,难道又是那些人?那真可谓是无孔不入。 「我将此事已告诉了你,是否能换得知晓你的一件事?」萧衍话锋一转,又对准了谢长宁。 原本还在沉思的谢长宁,被这句话一惊,连忙转头去看萧衍,生怕他会问出些了不得的问题。 「刚刚遇见的时候,你为何走得那般匆忙。」 谢长宁眨了眨眼睛,不明所以地看着萧衍,他同自己讲了这么多,就是为了知道为什么她走路匆匆? 「我只是想知道你遇到什么了,有时候不开口未必是好事。」末了,萧衍又补充了一句:「你可以放心,我不会说出去。」这样子,竟是在安慰谢长宁。 谢长宁低头沉默了半响,随后耸耸肩,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刚刚见到江阳王世子了,谈的有些不愉快。」 萧衍略略思考了一下就明白,原本就有所耳闻,戚洵曾与嫡次女谢长乐订婚,谢长乐遇害以后,谢家将这门婚事退了,江阳王府又想聘娶谢长宁,出乎意料,如此门当户对的一门亲事,谢府拒绝了。再看谢长宁的表现,想来她也是不愿意的。 「为何会不愿嫁江阳王世子呢?」他沉沉地看着谢长宁,别人巴不得的事情,她避如蛇蝎,真是越来越看不透了。 谢长宁抿唇一笑:「这似乎是端王的第二个问题了。」见萧衍面色未变,只是眸色更深了些,也没想为难,只道:「也说不上为什么,只是江阳王府想聘娶的本身就不是谢长宁,谢长宁亦不想进那牢笼之中枉费一生。如此而来,江阳王世子的心思就实在不值一提了。」她无力地笑了笑,转过头去,不想再谈及此事。 她与端王本就不熟悉,今天两人的交流已经多得超过她的预计,两人之间一下就沉寂了下来。 萧衍定定地看了一会儿谢长宁,垂眸轻喃:「谢家长宁,究竟想要的是什么呢。」声音很小,低不可闻,谢长宁并未听清他到底在说什么。他自己也自嘲的一笑,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又何谈知道别人要什么呢。 对于两人来说,他们原本就是路人。只不过机缘巧合之下认识又相交,谢长宁之所以不反感,只不过是之前欠了他一个人情,端王不是坏人。萧衍之所以在意,只不过是从未见过这样的姑娘,独立睿智,是个好姑娘。 两人之间,仅此而已。此时,竟没有别的话再可以多说。 「想不想见一见明尘大师?」萧衍忽然想起,谢长宁曾被明尘大师的师父批命,若能渡劫,必是贵不可言,当之无愧的世家贵女。此时的谢长宁,小小年纪已经初露端倪,若是再过三五年,普天之下还有哪家女儿能敌过她的风华?想到这点,萧衍带了几分恍惚。 「可以么?」谢长宁有些惊喜,她来这灵音寺,不是有一部分原因就是想见明尘大师么。 萧衍眸中有了些许笑意:「如果是你的话,他一定会想要见到。」 可是,萧衍并没有立刻就带谢长宁去见明尘大师,而是约好了第二日午时以后,他总归是要预约一下的,虽然那人必然不会在意。谢长宁欣然将此事应下,满心欢喜地回了禅房,蓦然发现主持竟在禅房外席地而坐。 此时,这名长眉老僧正闭目养神,手里捏着一串佛珠急速转动着,嘴里也不停地念着阿弥陀佛。好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谢施主,你回来了。」他并未睁眼,却已经知道谢长宁的到来。 「师父。」谢长宁点头应道,「师父里面请。」到底是一寺主持,她不好怠慢,将主持请到了禅房的耳房中。 「竟要师父亲自来,晚学实在失礼。」等到浅碧上了茶,谢长宁方才开口。 主持呵呵一笑,端的是慈眉善目,他连连摆手:「说起来还是贫僧失礼,谢施主昨日便已到小寺,贫僧竟然琐事缠身并未出来迎接,失礼啊,实在失礼。」 谢长宁却好似毫不在意一样:「明辉师父乃是灵音寺主持,哪里称得上琐事呢,」她稍微缓了一下,才又说道,「晚学此次前来的目的,想必师父您已有所耳闻。」 主持点了点头:「谢施主孝心极大,必有福报。」 「我的福报倒算不了什么,只要祖母能够安然健康就好。」说到福报,谢长宁不敢应承,连连摇头,随手端起茶杯,将茶叶撇了撇,抿了一口。 「只是不知道师父何时能安排这场法事。」祈福消灾的法事,也不是说办就办,而且办一次极为耗损心绪。 「这……」主持顿时有几分为难,「不瞒谢施主,三日之后,寺中需要为江阳王府做一场超度亡灵的法事,这场法事贫僧已应下了半月有余,所以谢施主祈福消灾的法事,恐怕……」他迟疑了一下。 「这也无妨,这段时间我与姐妹便留在寺中日日为祖母烧香祈福就是。」谢长宁表示她能理解,但随后又想起一事,「江阳王府超度亡灵,是为谁?」近日并不曾听说江阳王府有人离世啊。 「老江阳王。」主持叹了口气,「江阳王这一月来常常梦到老江阳王,是以江阳王妃想为老江阳王做一次超度法事。」 谢长宁了然,当初老江阳王为保大昭战死沙场,埋骨他乡,现在江阳王府的祖陵中也仅仅是为老江阳王立了一座衣冠冢。也难怪江阳王府的人会寝食难安,那是江阳王府的痛也是大昭的痛。 想起这件事,谢长宁自己都有几分黯然。 「为谢老夫人祈福消灾的法事,贫僧会早些安排,等算出合适的日子就来通知谢施主,还请谢施主稍安勿躁。」主持又道了一声法号,就要告辞离开。 谢长宁也并未多做挽留,既然此事已经敲定,再多说别的也无益处,主持毕竟事物繁忙。 主持离开之后,谢长宁长舒了一口气。了却一桩心事,又想起来了同自己一起来的那些妹妹们,合计一下也有一天没见到她们了,她们是否适应,自己还是要出面问候下的,这样想着,她领了浅碧和绛朱,先向谢长生住的地方走去。 谢长生的禅房方一开门,谢长宁就吓了一跳,这次同来的其余五个妹妹全在房里窝着。 谢长生见到是谢长宁来了,眼睛顿时一亮:「大姐,你可算来了,我们还以为你将我们忘记了。」说着,将谢长宁拖进房中,将她按到了一把椅子上。 第二十章 「你们怎么全在这里了。」谢长宁环视一圈儿,发现她们一个个看着自己两眼放光,就像饿狼见到了食物,实在没想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大姐,听说江阳王世子也来了,不知道你有没有看到啊?」说话的是谢长思,她一脸期待地等着谢长宁的答复。 「不止,我听一名小僧说,端王竟然也在灵音寺中住了两日了,大姐你可知晓?」谢长宁看过去,却是二房的庶妹谢长灵。 谢长宁该怎么说,一个上午的时间,她们好奇的两个人她全遇到了,而且一个让她几乎是落荒而逃,一个似乎想要看破她的心,让她想要设防。 「明尘大师既在寺中,那就算圣上在这里,都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她摇了摇头,不肯正面回答问题。 「戚表哥当真是举世无双的好男儿,可惜姐姐并不肯嫁。」提起这个来,谢长蕴似乎是惋惜的,同时也有隐隐动心,若是在这寺中遇到了戚表哥,能让戚表哥注意到自己,那也是好事了。 「戚表哥再好,也配不上我们的大姐姐。」这一次开口的是惯来沉默寡言的谢长久,她也是二房的庶女。 此次出门,姨娘再三告诫她,一定要少说话多做事,最关键的是不能与长姐交恶,先不说长姐是谢家嫡女,就凭那胸襟与脑瓜,以后也绝对不会是泛泛之辈。这话,她不仅牢牢记在心里,也是极为认同。所以,她会觉得就连戚表哥都配不上她会风华卓越的大姐。 谢长生轻笑一声,看向谢长久的目光多了些善意与赞许,自己那个苏姨娘到底是个有脑瓜的,教出来的女儿虽不起眼儿,却很听话,这也算是好事了。 「六妹说的对。」她附和了一声,又扭头看着谢长宁,「大姐,妹妹们商量了,左右是来为祖母祈福的,决定趁这些日子闲着,多抄录几本经书为祖母添些福气。你要不要一起?」 谢长宁沉吟了一下:「我还有些旁事,长的经书也抄不完,不若就抄《地藏菩萨本愿经》。」 几个姐妹将经书分了一分,谢长宁又道:「这寺中大多是出家人,你们行事注意些,切莫唐突了人家。」 想了想,将实现放到了谢长思与谢长灵身上:「尤其是五妹和七妹,我尤其不放心,你们这些日子少出去瞎转。」 「大姐,你放心,我们有分寸的,你要担心的,恐怕……另有其人!」说罢,谢长思将意味深长的目光投到了谢长蕴的身上。 谢长宁看过去,暗叹一声,果然是一副春心萌动的样子。其实谢长蕴若是心许戚洵也未尝不可,只是她毕竟是个庶女,江阳王府多半是不肯的。 「你们若是真有分寸,那便好了,也免得大姐还要操心。」谢长生帮腔着,抱着谢长宁的胳膊不撒手,「大姐,你放心,我会帮你看住她们,有我在,哼哼,她们一个都别想惹出事儿来。」 此言一出,谢长蕴脸色变化最大,她张了张嘴,最后无可奈何地咽下了愤恨。 对于谢长宁来说,如今最放在心上的事情便是同萧衍一起去见明尘大师。仅为了这一点,她就再三与谢长生强调,她不在的时候要照顾好妹妹们。 这日,冬日的阳光穿透了云层,铺到了每一座山头上,格外温暖。谢长宁穿着玄底祥云纹沟边的双绕曲裾站在禅房外的榕树下,长发被打理的简洁利落,在脑后由一根青色发带束好,一枚银色流苏别的松垮,点缀起那乌黑的长发恰到好处。 萧衍远远的,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那个沉静睿智的小姑娘端庄地站在那里,哪怕是一个低头的动作都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沉稳大气。闭上眼,这一幕也停留在脑海中,久久不散。 深吸了一口气,他悄无声息地走到谢长宁身后,小姑娘还只到他的胸口,他放轻了呼吸,突然不明白这种不想打扰到她的心态是怎么回事。 就在萧衍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时候,谢长宁忽然转头,一下就撞进了他漆黑的眸中。 谢长宁的心突突地快跳了几下,然而依旧是不动声色,缓慢地绽开笑容,就像一朵开在晨露中的蔷薇花:「端王果真准时。」 萧衍沉默的看了她一会儿,开口便依旧是那清冷的嗓音:「我若带你去见明尘大师,你该用什么来和我交换?」 对他来说,这个小姑娘更像是一则谜,越接近越沦陷,而不解迷又心痒难耐,他不清楚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只想了解她多一些,再多一些。可是要想了解她,就需有更多的交集。 谢长宁顿时睁大了眼睛,啼笑皆非,敢情啥都不缺的端王同她交换上瘾了:「不知道端王想要什么。」 萧衍目不转睛,神情认真,他在确定了谢长宁这多半是答应了才开口:「我既然带你去见明尘大师,那今后若我有需要,你也需陪我去一个地方。」 谢长宁歪头只是思索了一下,觉得这样要求也算合理,即点头欣然应许。 「走吧,」萧衍一转身,嗓音低沉,「我这就带你去见明尘大师。」随后,就慢悠悠地走在了前面,该怎么说,在她答应下来的时候,心里隐隐的似乎是愉悦。 渐渐的,谢长宁心中转为惊奇。不为别的,萧衍带她走的地方竟然是昨儿刚刚去过的红枫林,就算是前世,这红枫林她也是走过很多次,竟然从未发现明尘大师隐于此林,里面实在不像是可以住人的样子。 等到萧衍领着她越过了小凉亭,走了一段路,她才知道原来以往并不是她没有注意。大约是明尘大师在这红枫林中布下了阵,以至于她绕来绕去都看不到他住的地方。这样一想,她忽然就笑了,随后轻轻摇头。大师要是不在外面搞点什么花样,恐怕门槛都要被踩烂换了许多了。 而萧衍,听到谢长宁的笑声后唇角勾了勾,没有说话。 「为什么从来没见你带过小厮?」谢长宁终于发现了萧衍不对劲的地方,诧异地开口。 萧衍过了一会儿才道:「心腹只有一个,还要留在府中应付外客。」 谢长宁恍然,萧衍出来这件事情做得隐秘,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不能保证没有客人上门,确实需要他贴身的人才能应付过去,如此一想,不由佩服他心思缜密。 「可是你的身体,不需要照顾么?」谢长宁有些迟疑,都知道萧衍身体虚弱,现在又正是冷的时候,他这样一个人跑出来,真的没有问题么? 「皇兄派了人跟来,可是我不想让他贴身跟着,」萧衍淡淡地说,「况且,在灵音寺也没什么的。」 不知道萧衍从何来的笃定,谢长宁也不再开口,却还是怀疑。 就在这个时候,柳暗花明,眼前立着一座小茅屋,外面围着一圈篱笆,不由心中暗叹,真正的出家之人果然简单朴素,不介意究竟是在怎样环境下修行。 萧衍领着谢长宁,就走进了那小小的院落,在阳光的照耀下,谢长宁竟然觉得这红枫林中的小屋有说不出的温馨。而也是走进来后,她才发现,思齐正在茅草屋的旁边一下又一下的劈着柴火。 第二十一章 想起他的身世,想到他的年纪,又想到他现在在做的事情,谢长宁多少有些感叹。幸好他还有个不忍心狠心对待他的黄伯伯,不然这个孩子恐怕早已不在人世,只是原本的天之骄子,如今却在做这些事情,多让人感慨。 而萧衍,看了思齐一眼,面上清冷的表情逐渐柔和,又叹气一声,随手推开了茅草屋的门。 跟着萧衍进了屋,谢长宁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里面仅有一个和尚,极为不修边幅,他大大咧咧地躺在土床上哼着佛曲儿,衣服几乎就要洗不出来,甚至还穿错了,墙上挂着一把破旧的葵扇,明显已经不能起到扇风作用。 听到动静,他立刻坐了起来:「哎呀,九弟来了啊。」 谢长宁这下再也不能掩饰自己的吃惊了,萧衍说要带她来见明尘大师,而这屋中仅有一人。而且这个人称呼萧衍为九弟。 很快,那和尚就注意到了谢长宁,见她面色古怪,不由嘿嘿一笑:「这位就是谢家的小丫头吧,贫僧就是明尘,明尘就是贫僧。上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才那么点儿。」明尘随手比划了一下。 谢长宁心知他指的是明尘大师的师父定贤大师为她批命的时候。 她无助地看向萧衍,希望他能解释一下这究竟是什么情况,明尘大师这幅样子也就算了,哪位高人没点儿怪癖,只不过这位明尘大师怪癖邋遢了点儿罢了。可是明尘大师是皇家的人? 「二皇兄自幼醉心此道,后来又追随了定贤大师,既已出家,便干脆隐去了身世,也省的麻烦。」萧衍耐心解释道。 谢长宁登时无语。先皇的二皇子她也是听说过的,那是当时皇后所生,名正言顺的嫡子。只可惜是谪仙一般的人物,年方十六就出去云游了,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若不是这位皇家嫡子下落不明,说什么也轮不到其他几位皇子争抢皇位。 谁能告诉她,为什么那个传说中谪仙似的人物会成了这个样子,比起来萧衍看起来更像谪仙吧,清冷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 「久仰明尘师父大名,竟未晓得原来明尘师父身份如此贵重。」谢长宁缓了一口气才说道。 「诶,哪里什么身份贵重,都不过俗物,俗物罢了!」说着,明尘拽了拽自己的衣服,拍了拍自己的脸,「这遮羞布,这皮囊,都是俗物。」 萧衍唇角弯了弯:「二皇兄看破一切之后,便是如此不修边幅,你多担待一些就是了。」 「不敢不敢,」谢长宁一副受到惊吓的模样,终于像一个小姑娘了,「明尘师父是真正的世外之人。」 明尘嘿嘿一笑,定睛看了看谢长宁:「谢家的小丫头过了年就要十三了。」 「明尘师父说的没错,我……」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我师父曾经为你批命,你命中有一劫,过了才是贵不可言。你是想知道那一劫你过了没有?」明尘看着谢长宁若有所思,眸光发亮。 「明尘师父料事如神,我正是想问您此事。」不知为何,谢长宁看着明尘竟然觉得比主持还要亲切,没有什么高不可攀的高人风范。 「实不相瞒,」明尘意味深长地看了谢长宁一眼,「你那一劫乃是心劫,你说你心中的那一道坎,你是过了没过?」 谢长宁心里登时突了一下,她猛地看着明尘的眼睛。 「过不了,是你的命,过的了,还是你的命。小姑娘你选择哪条路都是命该如此。你若过了心劫,务必珍惜啊。」明尘吊儿郎当地拎过来一壶水。 所谓心劫,不过就是她在长乐遇害后的第一个念头。从此以后,自己就是长乐,长乐就是自己。她没能看到的,没能得到的,由自己替她。前世,命是她自己的命,她却用自己的命过了谢长乐的生活。今生,她坚定信心,要按照自己的方式活下去。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有何替代。 如此说来,那便是心劫已过,明尘如此对她说,那便是一种肯定了,也给了她信心继续走下去。哪怕,前世的种种已经因为她身份的变化而偏离。 豁然开朗,谢长宁心中一喜:「多谢明尘师父。」 明尘笑着摆手,随后又摆出了一副严肃的表情看着萧衍:「思齐还有命定的事情没有完成,此事牵连我大昭。我是不会为思齐受戒的,你与三弟也不用再说。」 萧衍苦笑:「你若不肯,那全寺便没人肯了,送到别的寺中更是不放心。虽然不明白你指的是什么,但我也明白天机不可泄露。只是……」 「怕他醉心佛法久了就一心出家了?那就把他带回去嘛。」明尘满不在乎地耸肩。 「带回去……」萧衍摇头,「哪里就那么……唉……」 「谢家不是纯臣么,」明尘指指谢长宁,「让小丫头带回去。」 「怎么可能。」萧衍和谢长宁不约而同地张口。 明尘嘿嘿笑了一声:「怎么不可能,小丫头,贫僧也是为了你好,把思齐这孩子带回谢家,绝对对于谢家是有好处的事情。」 谢长宁张张嘴,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好。反而是萧衍听了此话,沉吟一下:「此事还需过问皇兄,待我修书一封。」 「诶,」明尘痛快拍掌,「这就对咯,谢家丫头,走的时候记得来把思齐那小子领走哈。」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瓷器摔碎的声音,三人蓦然一愣。 谢长宁刚刚动了要出去看看的念头,门就被撞开了。只见思齐小跑进来,一下就撞到了明尘的怀中。 「师父师父,您不要思齐了。」思齐抱着明尘,哭得惊天动地。 谢长宁刚要说些什么,却被萧衍扯了下袖子,抬眼看过去,只见他摇了摇头,示意她离开这里。也对,毕竟是师徒二人的事情,她一个外人不好插嘴。最后看了明尘与思齐一眼,她就跟着萧衍一起出去了。 「你有心劫?」走出了好一段路,一直沉默的萧衍才开口。 谢长宁抿唇,随后又自嘲:「说来你可能不信,」一抬头,便看到夕阳西挂,已是近黄昏,「在被谢家就起的那一瞬间,我一直觉得自己就是谢长乐。」语调低沉,带着浓浓的悲哀。 萧衍心中一动,扭头看到的就是谢长宁的侧脸。在夕阳的余晖下,她一身厚重的玄色曲裾,看起来是这样的单薄无力,他能明白那种感觉,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至亲之人为了保全自己去送死,那一刻,恨不得死的就是自己,恨不得活下来的那个,是她。 「谢家长宁,举世无双。谢家长乐,独一无二。」萧衍沉默半晌,忽然开口。 谢长宁顿时明白,萧衍这是在安慰她,他的意思就是,她们每个人都是唯一,无可替代,而如果她谢长宁做好了,谢长乐也会被世人记得。 报以感激的一笑:「不管怎么说,今天还是要谢谢你。」哪怕她是重生而来,如果没有萧衍,也不要想见到明尘大师,而且在前世,思齐寄养在自己家中的事情更是没有。 「不用谢,」萧衍侧头,「不要忘了答应我的事情。」又成为了那个清冷少语的端王,他深深看了谢长宁一眼,垂下眼帘,睫毛的阴影掩住了眸中的情绪。 第二十二章 自此,两人一路无话。谢长宁最后和萧衍告别,独自回了禅房。 原本,谢长宁想着再抄录上两章《地藏经》,写写字就早些休息。可是刚用过晚膳,她还没提起笔来,敲门声就响起了。 被打扰多少让她有些不耐:「浅碧,看看是谁。」 浅碧应声去开门,过了一会儿,就听到声音传来:「小姐,是四小姐身边的侍女。」 「进来吧。」她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狼毫放下,谢长生的侍女在这个时候过来,不知道有什么事情。扫了一眼窗外,月已高挂。 「奴婢见过大小姐。」那侍女有些惊慌,见到谢长宁连忙行礼。 谢长宁顿时严肃了起来:「怎么,可是长生那里出事了?」 「回大小姐的话,四小姐没事。是……」那侍女似乎难以启齿一般,最后咬了咬牙,「之前四小姐想去看望三小姐,结果发现三小姐并不在房中。等了半个时辰了也没见回来,周遭也看过了,也没找到三小姐。四小姐担心……」 「什么?」谢长宁一拍桌子,怒道,「都这个时间了,她不在房里怎么不早告诉我。」 此时浅碧已将披风取了过来。 谢长宁系上披风,就往外走。这个谢长蕴太不成规矩,这些年李姨娘到底是怎么教导她的,若说她是被劫走了,谢长宁是一百个不信,江阳王妃世子都在这里,端王爷在这里,谢家的人也在这里,防护定然是好的。必然是谢长蕴不知道又想出了什么主意,偷偷溜出去了。 这次一定要好好教训她!谢长宁烦躁地想。 「大姐。」见到谢长宁来了,谢长生本来是松了一口气,看到那脸色,她顿时又不敢再说话了,昨天答应的好好的,要看好这几个姐妹,结果今天就丢了一个。 谢长宁也懒得发脾气:「多久了?」 「我已经等了半个多时辰了,」谢长生想了想又道,「我来的时候,房里一点热气都没有,应当是散了许久了。」 「你还真是……」谢长宁有些恨铁不成钢,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个妹妹,「我出去了半天,这人就让你给弄丢了。发现她不见了还不立刻找我,你是傻了么?」若真是被人劫走了,这段时间早就出事儿了,别说找她谢长宁了,找谁都没用了。 「那现在怎么办啊?」谢长生也有些着急,说话都带了哭腔,长这么大,她还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会不会,会不会是……」 「就算是要害,也不会找谢长蕴,收拾你都比劫走她有用。」谢长宁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大姐,我错了,你快想想办法啊。」谢长生扯着谢长宁的衣袖摇晃,一副快要哭了的样子,「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三姐,找到后,你想怎么罚我都行。」 谢长宁叹了口气,「罚你做什么,要罚也罚不到你头上。」说着,就站了起来,叫上浅碧和绛朱,又扫了一眼谢长生,「你也和我一起去。」她现在用手指头都能想得出那死丫头究竟去哪里了。 在谢长生瞠目结舌之下,谢长宁带着这几人一路杀向了江阳王世子戚洵所住禅房的院落。奇怪的是,院中并未点灯,黑乎乎的一片,仅有头上的那一片月光隐约能照出个人影。 就在这样的环境下,谢长生也分辨出,在那院落中的梧桐树下站着两个人,影子交叠在一起,看起来暧昧又缠绵。她惊讶地捂住了嘴,想到大姐带她来的目的,几乎瞬间就想到,那是…… 「长蕴,天色已晚,你是不是该回去了。」谢长宁就站在院落门口,冷眼看着那两人迅速分开,似乎很是吃惊。 「怎么会是你!」戚洵带着几分醉意,可是他就算是醉了,也看得出门口打着灯笼的才是谢长宁,刚刚被他抱在怀里的,根本就不是! 「戚表哥……」谢长蕴惊慌出声,「我……」 「你给我滚,我不想见到你!」戚洵使劲推了一把谢长蕴,她跌倒在地他也不顾,跌跌撞撞地就向院落门口走去,在看清谢长宁嫌弃的神色时,忽然就停下了脚步,「长宁你听我讲,我还以为……」 「表哥,我要带长蕴回去了。」谢长宁打断了戚洵的话,给浅碧使了个眼色,浅碧立刻领悟,走到谢长蕴身边,将她扶了起来,此时,这姑娘已是哭得梨花带雨,让人看了足以心生不忍。 谢长宁没有看她,也没有再多看戚洵一眼,冷着脸就往回走。 一直回到谢长蕴的住处,谢长宁都没有说话,同行的几个人更是被这气场压得大气也不敢出,本来委委屈屈的谢长蕴都止了哭声。 进了屋后,谢长宁始终背对着几人,没有回头。 谢长蕴终于被这气氛吓得够呛,忍不住开口:「大姐,我……」 「跪下!」谢长宁忽然冷厉出声,连在一旁的谢长生都被吓得打了个哆嗦。 谢长蕴脚下一软,立刻跪了下来,同时呜咽出声。 「谢长蕴,我问你,」谢长宁终于转过了身,看到谢长蕴身上穿着件玄色襦裙,不禁冷笑出声,「我谢家姐妹来灵音寺所为何事?」 「为了……」谢长蕴哆嗦了一下,怯怯道,「为祖母祈福。」 「可你来后不思祈福却只知儿女情长,是为不孝!」谢长宁沉声道,在场的所有人都感觉到了她的怒气与压力。 「我再问你,」谢长宁盯着谢长蕴,见她不肯抬头,连看她都不想再多看一眼,真是丢谢家的人,「佛门清规你可知晓。」 「知晓……可……」谢长蕴急急抬头欲争辩。 「可什么?」谢长宁打断了她,「我们未曾出家,可你不知道到一个地方就要遵守一个地方的规矩么?明知故犯,扰乱寺中清修,是陷谢家于不义!」这话说出来,谢长蕴的泪珠又啪嗒啪嗒的掉落下来。 「你今日所作所为若是让外人知道了,他们将如何看待谢家,如何看待谢家女儿?」谢长宁一甩袖子,「不孝不义,你当真是该好好学学规矩了,浅碧,将家法请出来。」这次,她可没准备不了了之,再纵容这谢长蕴,不知道会整出点儿什么事情来。 很快,浅碧就捧上来一把细长的戒尺。 谢长宁是谢家嫡长女,此次王氏又未曾跟随出来。谢长宁有足够的权力惩戒谢长蕴。 「伸出手来。」谢长宁抓起戒尺,冷冷地看着谢长蕴。 谢长蕴眼中含着泪光,粉拳紧握,使劲摇着头。 「绛朱。」谢长宁有些不耐烦了。 绛朱立刻走到了谢长蕴身边,强行将她的手掰开,摊平在谢长宁的面前。 谢长宁抬起戒尺来就要挥下,谢长蕴却忽然爆出了一声鬼哭狼嚎般的叫声:「大姐!大姐我错了!求求你放过我吧大姐!」这一声声的,叫得别人心颤。 谢长宁的动作也仅仅是顿了一下,就准确无误地抽在了谢长蕴的手心里,这一下,连谢长生看了都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更遑论谢长蕴自己了,登时疼得什么似的,可是任她怎么哀嚎谢长宁都没有停手。 抽到第二十下的时候,谢长蕴的嗓子都已经喊哑了,谢长宁也终于将戒尺放下。此时再看谢长蕴,没有一丝一毫楚楚可怜的感觉,头发凌乱,眼睛哭得红肿,整张脸就像皱在了一起,被打的左手也是肿成了猪蹄一样,甚至渗出了血丝。 第二十三章 谢长生惊悚地看了自家大姐一眼,不明白她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力气。 「这次记住没有?」谢长宁见谢长蕴缓过来了气才开口问道。 谢长蕴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来,泪水又止不住流出:「记……记住了……」说着,身体还剧烈地抖动了一下。 谢长生寻思着,大姐下手是不是忒黑了一些,可是,她纠结地看了一眼谢长蕴身上的衣服,这丫头明显就是想顶着大姐的名义去勾搭戚表哥,说来实在是不成体统,也难怪大姐会生气。 她的视线在谢长宁和谢长蕴之间逡巡了两次,又乖乖闭上了嘴,她又不傻,何必这个时候撞枪口。 谢长宁这才面色稍缓:「回去之后,我会请位嬷嬷,专门教你规矩,若是再犯,还要罚。」何止罚谢长蕴,李姨娘将好好的一个姑娘家教成这样,该把她们拆开了。 「长蕴知道了。」此时谢长蕴怕的都快抖成筛子了,同时心里委屈更甚,大姐这是什么心理,她不喜欢戚表哥,竟然还不许自己去找戚表哥么。 谢长宁瞥了一眼谢长蕴的侍女,吓得那个小姑娘身子往后缩了缩:「伺候好你家小姐。」 她走到谢长蕴的身边,停了停:「这些日子你就在禅房里待着,不要乱跑了。抄十遍《金刚经》给我。」语调淡淡的,就似说着一件极正常不过的事情。 谢长蕴咬着嘴唇没有说话,谢长宁也不做理会,直接就走了出去,谢长生见状,赶紧跟上。 几个人刚刚出了房门,谢长蕴便瘫软了,趴在地上哭了起来,她就是想不通她做错了什么,老天为什么要这么对她,是不是非要她也荣华富贵了,这些人才能高看她一眼。她要让这些人后悔,后悔曾经轻视、辱没过她。她咬着牙,身子一抖一抖的,连她身边的侍女看着都觉得十分害怕。 却说谢长生跟在谢长宁身后,怎么想都觉得心里不得劲,才开了口:「大姐,你今天这么对她,就不怕她更加闯祸么。」据她看,这谢长蕴真不是什么省心的。 谢长蕴冷笑一声,「就怕她不闯祸,」看了谢长生一眼,知道她心中不解,才开口,「大房如今不比二房,母亲能少操心便少操心,大哥又管不了内宅,就算过年就回娶回晗姐姐,只怕也压不住这个蠢货。」 谢长生了然,大伯已经去世,大房的两根支柱就是大哥和大姐了,这个时候最怕的就是大房出乱子,只怕大姐也有故意放纵谢长蕴,想狠狠压制她一回,让她翻不了身的意味。 「给她找个人家嫁了不就得了。」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再祸害也掀不到谢家。 谢长宁叹了口气,「你与我都未曾定下,那些家中有适龄儿子的哪里肯松口。」随后又是沉下了脸,「再说了,她现在这个样子,若是嫁出去了,恐怕其她姐妹就不要想再嫁了。」 想到谢长蕴扮成谢长宁的样子跑到戚洵院子里的作为,谢长生也是心有戚戚焉,她扶着额头,「还真别说,这几个姐妹里,确实她同你长得更相似一些,可惜性格太软,不得大姐半分韵味。」 谢长宁突然停下了脚步,看着谢长生,抿了抿嘴唇,没有开口。 谢长生忽然捂住了嘴,完了,说错话了。 谢长蕴再像大姐有什么用,在大姐眼里,根本就不算什么,因为,长相最像大姐的,明明就是谢长乐啊。谢长生心里感叹了一声,不再多嘴。乖乖的低下了头。 「长生。」谢长宁轻声软语地叫道,这是她今夜第一次如此好脾气。 「嗯。」谢长生依旧没有抬头。 「如今谢家长房嫡子仅有大哥和长安,嫡女只剩下我。二房嫡子便是二哥和三哥了,可他们还不比戚表哥大,嫡女也仅仅剩下你。四叔至今不娶,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谢长生心中一悸:「谢家嫡系,年轻一辈仅剩我们六人。而如今,也只有大哥才支撑的起未来的谢家。」谢家再辉煌有什么用,也抵挡不住嫡系在凋零的事实。 「谢长蕴不过是一个庶女,她再惹事,那也是后宅的事情,能教训最好,不能教训就是弃子。而我们,无论身份还是地位,无论嫁的人是何身份是何地位,都要警醒着。」谢长宁抬头一看,皎月无瑕,而世间却暗藏污秽。 谢长生当然明白,可是前面有嫡兄嫡姐在,她本是不在意的,可是大姐一把事实摆在她的面前,她才发现如今嫡系的任务有多重。祖父已年迈,父亲在边疆,双胞胎哥哥才学武功虽好,却还未曾步入朝堂。而大哥如今一人支撑着谢家又是多么累。她不敢想象,若是大哥垮了,谢家会如何。 百年大厦,一夕倾塌。 「大姐,你放心,我一定会时时自省,谨慎言辞。」谢长生正色应下。 「不,」谢长宁立刻否定,「我是要你珍惜你的命。」谢长乐就是她心中的痛,恐怕到死,她都还会继续痛下去,可是没关系,她会一直记得,谢长乐当初的选择不仅是为了她,也是为了谢家。 「我们的命,是每一个为了谢家而死的人,铸造了如今的谢家,我们都不能辜负他们的期望。」不能让谢家的辉煌到她们这一代截然而止。谢长宁深深地看着谢长生。 谢长生被谢长宁这一席话说得心潮澎湃,她忽然就找到了身为谢家嫡女的责任感。大姐可以做到的事情,她也可以,她要和其他人一起守护这谢家。 看到谢长生的眸中渐渐燃起斗志的火焰,谢长宁才点头:「回去早休息,今日长蕴的事情大可告诉其她妹妹,让她们引以为戒,切莫再惹是生非。」 谢长生点点头。 「长久是个聪明的,你可以多带在身边提点些,只是莫要惯出来了。」越是大家族,越忌讳狐假虎威,一着不慎即会惹来是非,谢长宁如此说,谢长生也自然是明白的。 谢长宁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就向自己的住处走去,浅碧和绛朱向谢长生行了一个礼也匆匆跟上。 谢长生看着谢长宁的背影,心中感慨万千:「清荷。」她随口叫着身边侍女的名字。 「奴婢在。」 「你说……如果遇害的是大姐,活下来的是二姐,又会是怎样一副样子。」别的不敢说,至少二姐不会同她说这样的一番话,更不会如二姐一般想得全面,二姐再好,那也仅仅是一个闺中女子。 「奴婢不知。」那侍女此时安安静静,寡言少语,许是知道谢长生的本意根本不是为了问她。 谢长生侧头看了一眼,见她依旧低着头,嘴角撇了撇,也回了自己住的禅房。 谢长宁回到自己的住处,发现禅房还亮着灯,门也是开着的,她询问地看了浅碧一眼,浅碧也皱起了眉头,连连摇头。明明记得临走前将灯熄了的。 谢长宁无奈,只得站在原地,示意绛朱先过去看看。绛朱刚一走过去,到了门口便站住了,迟疑地看了门里一眼,又看看自家小姐,心里那个苦。 谢长宁叹了口气,走上前去:「怎么了?」 「哟,长宁怎么才回来啊。」里面正襟危坐着一名贵妇人,看到谢长宁回来,顿时笑意盎然。 第二十四章 这贵妇人不是别人,竟是江阳王妃戚夫人。 「戚夫人。」谢长宁忍了忍,这人什么毛病,别人不在她不仅找过来,还自来熟一般地坐在这里,好似自己家一样,「方才妹妹那里有些事情叫我过去,让戚夫人久等了。」 随即,她又扭头冲浅碧道:「还不快为戚夫人戚杯茶来。」这三更半夜如此登堂入室的作风,让谢长宁连声伯母都不想叫了。 浅碧应了一声,连忙去取茶叶。 「不必忙活了,我讲两句话就走。」戚夫人慢条斯理地摆弄着自己的指甲。 「您请讲。」谢长宁依旧站在原地,冷眼看着,只怕今夜的事情,戚夫人都是知道的,现在却跑来这里找她麻烦。 「我不知道你谢家究竟打得什么主意,」戚夫人话说得傲慢,「只是我江阳王府非嫡女不聘娶,要么你嫁过来,要么让那个贱妾肚子里出来的东西离洵儿远点。」 谢家打得什么主意?谢长宁真是要笑了,江阳王府到底是多好的地界儿似的,好像他们谢府就巴不得要将女儿送进去一样。 「戚夫人多虑了,」谢长宁压了压怒气,要不是敬她还是长辈,真是要轰出去才好,「舍妹一心仰慕表哥,一时失了规矩,长宁已经教训过了。戚夫人不必忧心。」 「仰慕?」戚夫人嗤笑一声,「仰慕洵儿的多了去了,你以为什么货色都能进我江阳王府?」 戚夫人将这话都说出来了,谢长宁也懒得应付:「长宁已经将话说明白了,舍妹的事情不劳您操心,我自会管教。您还请吧。」如此,已经是下逐客令了。 「你……」戚夫人咬了咬牙,猛地站起来,「哼,目无尊长的东西,谢家就是这么教女儿的!」说罢,甩袖便走。 「入夜已深,不请自来,江阳王府的规矩也不过如此。」这戚夫人真是在江阳王府做主习惯了,就觉得普天之下的小辈儿就该任她牵着鼻子走,那也要看她谢长宁愿意不愿意。 戚夫人顿时觉得自己并不占理儿,又冷哼了一声,出了门,步伐极快。 「小姐,您这样就不担心得罪她啊?」江阳王妃毕竟在贵妇之中极有地位,出去跟那些妇人一嚼舌根,自家小姐哪里还能讨得了好。 谢长宁自己拎起茶壶倒了一杯水:「长蕴去私会表哥,你认为是表哥告诉她的?」 「当然不会了,」绛朱开口,「世子哪里是那样的人。」 「那你说,戚夫人怎么知道的。」谢长宁轻笑一声 「小姐你是说……」浅碧睁大了眼。 「当娘的天天盯着自己儿子身边有什么人,一不对付了还去找别人家人。而且还三更半夜跑到未出阁姑娘的房里,一待就不走了。她一说出去,还有哪家愿意把自己闺女嫁到江阳王府。」 谢长宁既然肯这般待戚夫人,看准的就是这戚夫人不敢将这些事宣扬出去,这样不好相处的婆婆,谁愿意自家嫡女受委屈。千万莫当那些世家王府的贵妇都是傻子。 「小姐英明。」似乎看出谢长宁渴了,绛朱一边拍着马屁,一边给自家小姐倒茶。 到灵音寺的这些天,谢长宁最开心的事情当属两件。 第一,见到了闻名于世的明尘大师,虽然那是个怪和尚;第二,江阳王府的法事办完,让她懒得应付的那母子俩终于走了,虽然走之前戚洵还跟她说,绝对不会轻易放弃。 不过谢长宁已经不会把这些事放在心上了,他还能强迫谢家嫁女儿不成?谢长宁忘记了,江阳王府确实没那本事,可是有一个人可以。 此事压下暂且不提,只说谢长宁足足在灵音寺待了半个多月,终于配合主持将为老夫人林氏祈福消灾的法事操办完毕,一干小姑娘已经收拾东西准备打道回府了。 「总算是可以回去了。」谢长生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初到灵音寺的几天,她还觉得新鲜,可是越待越无趣,先不说要时时拘着自己不能打扰寺中师父清修,就说这周遭的景色也是枯燥无聊的很,还不如在谢府里舒坦。 谢长宁弯弯唇角,「你耐性还是差了些,」她把玩着手中的瓷杯,似笑非笑,「你学学长蕴,老老实实地抄了半个月经书,也不像你似的这样闹腾。」 提起这事儿,谢长生缩了缩脖子:「要是被大姐教训了还不老实,那一定是想不开了。」开什么玩笑,大姐收拾她收拾得那么狠,怎么说也得老实个把月的了。 谢长宁视线始终没离开手中的白色瓷杯,指肚反复摩擦着上面的一个小缺口:「过段时间家里估计会很忙,没人顾得上你,你自己好好养养性子。」 「最近朝堂出什么事情了么?」谢长生不比谢长宁,谢家的消息没有一分是直接送到她手里的,她能得到的都是谢长宁选择性告诉她的,所以她在灵音寺这半个多月真算是与世隔绝了。 谢长宁将杯子重重一放:「今年冬天啊,太冷了。」仅此一句,说得谢长生一头雾水,可是还是没有再继续问,反正真忙起来的时候,也就知道了。 如今已近十一月,今年冬日确实比往日更寒冷。谢长宁早早写信回谢家,要大哥与谢家的产业多做准备,如果没有预估错,在十一月中旬,江南地区就会进入降雪期,起初朝廷并没有重视起来,断断续续的,江南越来越冷,一直到十二月份,严寒爆发,朝廷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大小姐,四小姐,我们都已收拾好了。」浅碧适时插话,示意已经准备好,随时可以离开。 「太好了,终于可以回家了!」谢长生显然更兴奋一些,「我去通知妹妹们,大家一起下山。」说完,就轻轻松松地走了出去。 谢长宁一直目送她出了门,才收起笑意,「思齐呢?」不知道明尘大师是怎么与思齐说的,自那日之后,他时不时的就过来串个门。 萧衍临回盛京前还同她说,千万不要暴露了思齐的身份,必要的话,给他换个名字,她都记在心里,如今要走了,当然要先把思齐安排好。 「应当是去同明尘大师告别了。」浅碧并不知道思齐的身份,也能察觉的出来自家小姐对这小和尚很是重视,后来更是惊讶,原来他竟是明尘大师的弟子,只是不解,为何会和她们一同回谢府。 「思齐是明尘大师弟子的事情,回去以后不要同任何人说,」谢长宁叮嘱道,「你俩都要记得,以后思齐叫萧齐,是灵音寺捡回来的孩子,一直没有受戒,我看他伶俐带回去给长安做书童的。」 思齐的事情暂时没有别人知道,谢长宁只管仔细叮嘱好浅碧和绛朱,回去如此一说,也并无不可,就算有心人要查也查不出来什么。 浅碧与绛朱应下,她们在谢长宁身边待了这么多年,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已不需再三重复,当然,绛朱对她自己心里认为的自己人警惕性还是太差。 不过稍等了一会儿,思齐就回来了,还红了眼圈。谢长宁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最终也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第二十五章 「在我面前不用拘着你自己,但是做了长安的书童你就要注意场合注意分寸。」到底还是个孩子,谢长宁不忍心太苛责,何苦这个孩子并不知晓自己的身世,「到了谢家便要蓄发了。」似乎想体验一下手感,她还摸了一把光头。 「师父已经叮嘱过了。」小孩子多少还带着些许消极。 「以后切莫提到你是明尘大师的弟子,不仅会给你自己带来麻烦,也会给明尘大师带来麻烦,知道么?」谢长宁尽量放柔声音。 「这话,萧叔叔也说过了。」 谢长宁苦笑一声,她能想到的也就这些了:「那就走吧。」 一众姑娘们已经等在了下山的路口,灵音寺主持亲自相送,谢长宁像主持道过了谢,寒暄几句,又留下一份香火钱,才带着大家一起下山。 谢长思和谢长灵对萧齐格外好奇:「小和尚,你和我们一起回去做什么?」 萧齐呆了呆,许是没见过这么直来直去的姑娘,才慢慢说道:「我并未出家,只是在寺中长大,大小姐要带我回去给小少爷做书童。」 谢长宁背对着她们,听了这番话忍不住勾起嘴角,到底是聪明孩子,一教就明白,只是可惜了。 不知道是不是谢长宁处罚过的后遗症,谢长蕴难得没有黏着谢长宁,反而乖乖的和谢长灵坐到了一辆马车里,也许现在在她眼里,大姐比五妹可怕多了。谢长宁更是乐得自在,一个人在马车里睡起觉来。 等到睡醒的时候,已经进城,快到谢府。 早就接到消息,姑娘们今天回来,王氏带着几个姬妾等在门口,就盼着早点看到自家女儿。马车缓缓驶来,王氏也终于松了一口气,这些日子,哪怕是谢长宁时时给家里报平安,她也总是提心吊胆,就怕一不留神,这个女儿也要遭人算计。 谢长宁揉揉眼睛,整理好衣服,头一个就下了马车。脚刚一着地,就被拥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娘?」她诧异道,「您怎么出来了,天这么冷,您可别招了风。」谢长宁顺手摸了一把王氏的衣服,松了一口气,还好,把袄裙都穿上了。 「你这出门在外的,我也看不见,能不担心么。」王氏搂着女儿就不想撒手,连连道,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我说姐姐啊,您疼女儿也不是这么疼的,没看大家都陪着等在这里受冻么,还有别的姑娘们在呢。」突兀的插入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 谢长宁心里叹了一口气,这个李姨娘,一会儿再搭理她:「娘,各位姨娘,大家都先进去吧,别在外面冻着了。」她抬起头,讨好地看着自家娘亲。 本来王氏想训李姨娘一顿,看到女儿这幅样子,顿时消了脾气,女儿刚回来,暂时先饶过了这嘴碎的! 这六个姑娘,回来就在各家母亲的带领下,被前呼后拥地迎进了门。谁都恨不得拉着自家女儿的手多说几句体己话,奈何到了晚膳时间,今日因为姑娘们都回来,谢老爷子还特地嘱咐了晚膳要一起用。于是几个姑娘回了自己闺房简单的梳洗了下,换了衣裳,又被请到花厅。 谢家用膳时候,人多却话不多。 李氏是妾室,不能上桌,原本以往只是待在自己的院子里,今天不知怎么了,不仅来了,还站在老夫人林氏的身旁殷勤服侍。布菜的时候,几次欲言又止,偶尔还怨念地看上谢长宁一眼。 这一切,谢长宁都是看在眼中的,当然,老夫人也不是瞎子,见李氏心不在焉的,也不满起来。 「秀娘,你今天怎么了这是。」林氏掏出帕子抹了抹嘴,显然是不想再用了。虽然风寒好了,但是胃口一直不太好,只能多吃些清淡养胃的粥,今日谢长宁她们回来,她心里高兴,还多吃了些的。 见老夫人都放下了筷子,几名小辈也不敢再多吃,纷纷放下筷子坐好。 一听到林氏问话,李氏眼睛亮了亮,又抹了抹眼角:「长蕴不争气,惹了大小姐不高兴,被大小姐用了家法,足足二十下,我这心里心疼啊。」说话音都带着抖。 听到李氏这般说,不知道是哪个姑娘,‘噗嗤’一声就笑了,在餐桌上显得十分突兀。谢长宁轻描淡写地瞟了过去,看到的就是谢长灵,谢长灵对上了自家大姐的眼睛,不由捂住了嘴,不敢再笑。 谢长蕴脸色白了白,似乎有些紧张,她祈求似的看着李氏:「姨娘,是我的错,这件事就不要再提了。」如果真让大姐在这个场合说了出来,也没有人会为她说话。 「怎么回事?」林氏一看这做派,就知道是谢长蕴又惹了事情,李氏还不知好歹,想要抱不平。 「也没什么,」谢长宁扫了一眼谢长蕴,眼神凉薄,看得谢长蕴不自觉就打了个颤栗,「晚上长生去看长蕴,结果没找到她。我去江阳王世子住的院子里把她找了回来,这大晚上的,穿了身黑衣服就跑了出去,可不好找。」 这话说得,一点都没留情面,李氏的脸上也难看起来。 「宁丫头一会儿到书房来。」谢老爷子擦了擦手,起身就要离开。这是女眷的事情,他不便插手,相信自己的夫人和儿媳能够处理好。 谢长宁应下,谢熙年就带着谢长君从席间离开了。 「哼,」眼见谢老爷子走了,林氏的脸也拉了下来,「长蕴做出这样的事情,我看二十下都是轻的了,你也有脸面告状。」她拂开李氏的手,本就不喜欢这些妾室,偏偏还要添堵。 「祖母,」谢长蕴的眼泪说掉就掉,那叫一个快,看得其他几个妹妹真是叹为观止,「祖母,长蕴错了,您就饶过长蕴这次吧。」 谢长宁冷眼看着,没有出声。 「错了?」谢长生瞪大眼睛,模样天真,「三姐你知道错了,怎么李姨娘还会知道你被大姐罚了啊,已经没伤了啊。」 谢长蕴顿时脸色惨白,谢长生这话堵得她真是无话可说。 「李姨娘确实太纵容长蕴了,」谢长宁突然开口,看着自家祖母笑得格外灿烂,「祖母,我想给长蕴妹妹请个教养嬷嬷,好好学习学习规矩,不如让她搬到我旁边的清芷园吧。」 「不要!」林氏还没说什么,李氏抢先开了口,一脸惊恐地看着谢长宁,「不要把我和长蕴分开!」 林氏不满地瞥了一眼李氏,慈爱地看着谢长宁:「这件事你做主就好,长蕴确实该好好教导了,不然以后嫁了人可怎么办。」这么丢人的事情,可不能再发生第二次了,会牵连谢家的其他女儿都不好嫁。 谢长宁点了点头,转头冲绛朱到:「一会儿跟着三小姐去收拾一下,今天就搬到清芷园吧。」 「不要啊老夫人,我离不开长蕴啊。」李氏知道谢长宁这里定然是行不通的,只好扭头去求林氏。 「可以不分开,」王氏漱了漱口,本来不想搭理她,但是她也太过得寸进尺,不罚她便是好了,还想提要求,「你收拾好东西,带着长蕴一起从谢府滚出去。」真是不管事,她们就忘记这谢府到底是谁当家了。 「我……」谢长蕴弱弱地开口,「我愿意和大姐一起住。」 第二十六章 「不是和我一起住,」谢长宁扭头看着她,笑中带着微微的讽意,「只是住在我旁边。」方便进来出去的看着点。 「那就这么定了。」林氏起身,一旁的听琴连忙搀扶住,老夫人就这样离开了。 所有人都无视掉了看起来惶恐不安的李氏,她使劲拧着手帕,心中觉得凄苦。从谢长蕴出生开始,她千防万防,就怕王氏把自己女儿抱走,那是她在谢家唯一的依仗,如果不是有这个女儿,恐怕她根本就在这谢家后院里待不下去。 如今她和女儿就这样被谢长宁分开了,她一下就觉得没了依靠,今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啊,若是谢长宁给自己女儿使绊子该怎么办?女儿受委屈,她就再也不能给女儿撑腰了。 谢长宁可不管李氏的心理活动是怎样的,祖父临走前的吩咐她还记得,于是又交代了两句事宜,和王氏甜腻了一下,起身离开了。 王氏看着谢长宁的背影,又是感慨又是心酸,女儿长大了,几乎不用再依靠自己这个母亲,让她如何不感慨不遗憾。 谢长宁从花厅出来,尽量加快了步伐,她当然知道祖父找她何事,更何况,还有许多事宜要和祖父商量。这些事情,总比后院的林林总总让她期待的多。 到了书房门口,谢长宁轻叩了两下木门,雕花镂空木门被叩出清越的声音,打断了里面的谈话,不过片刻,书房门便开了,是谢长君。 谢长宁步入书房,发现萧齐也在里面,原本有些局促的萧齐,看到谢长宁来了,似乎是松了一口气。 「祖父。」谢长宁甜甜叫道。 「灵音寺好玩么?」谢熙年捋着胡须笑道,半个月不见,感觉自家孙女又稳当了不少。 「还好,每日看看风景,抄抄经书,听各位师父讲经说法,也是极养性子的,只是长生她们就耐不住了,一说要走,就恨不得立刻回到谢府了。」提到这件事,谢长宁笑得眼睛弯了弯。 「这个孩子,既然你说安排给长安做书童,那就这么定了吧,长安如今确实需要一个伴读。」谢熙年沉思了一下,认可了谢长宁的做法,谢长宁蓦然松了一口气,她本来还担心自作主张会惹祖父不开心,如此看来,倒是多想了。 谢长宁看着萧齐,眉间一点嫣红的朱砂痣,总让她心中揣揣不安,不过小小年纪,行为举止已见端方,安静垂眸时总有一种沉如皓月之感。今后这孩子是会有大造化的,不然明尘大师也不会迟迟不肯为他受戒。 「萧齐,你先回去吧,」谢长宁刚开口,又怕他刚到谢府不认路,「浅碧便等在外面不远处,你可叫她带你。」 「是。」说完,依次同三人道别,才从书房退了出去,一言一行都格外小心谨慎。 「难得啊,这么小的孩子。」书房的门再次关上,谢长君才开口,语气中竟是满满的赞赏。 「是圣上托付的人好,也是明尘大师教得好。」谢长宁从未打算瞒着祖父和大哥,事实上,当崇德帝批准的时候,她就写了一封密信传回谢府。 「唉,」谢熙年重重地叹了口气,「端王可有交代今后这孩子如何安排?」将此事托付给谢家,证明圣上如今信任谢家,可也难保以后不会因此事怀疑谢家,毕竟这是齐王的孩子啊,若是让这孩子知道…… 「不曾。」谢长宁抿唇,她又何尝没有分析过利弊,只是当时下意识的就相信明尘大师和萧衍不会害她。 「想必后面端王定会有安排,此事不提,」谢长君宽慰着祖孙二人,「今年江南严寒的事情怎么看?」 谢长宁在灵音寺的时候,就时常给家里写信,与祖父和大哥商讨此事,而这次谢熙年将谢长宁叫来,也主要就是为了这件事情。 「最多不过半月,江南地区就要降雪了。」谢长宁说这些当然不仅仅依靠着前世的记忆,还有谢家在江南地区的势力传回的情报,如今的江南,频频阴天,却还很少刮风,气温又骤降。 「若是真会发生雪灾,推荐谁去赈灾比较好呢?」谢熙年询问着两人,想听听这两个他最得意的孙辈的见解。 谢长宁抿唇:「本来大哥去就很合适,可是如果谢家门下的商铺准备行先招的话,那就没有必要了,树大招风。」她看着皎洁如月的大哥,心中暗叹一声,她最担心的是防不胜防。 「你自己认为呢?」谢熙年又看着谢长君。 谢长君迟疑了一下,慎重道:「孙儿反而认为,一定会有人推荐孙儿去赈灾,不若我们将计就计。」 谢长宁打了个激灵,诧异地看着谢长君,不得不说他料想的太准了,想要陷害谢家的,绝对不会浪费这次机会,如此看来,将计就计也确实是最好的办法,指不定就能钓出条鱼来。 如此一想,她也不愿阻止谢长君了。 江南的大雪,在一声冬雷中拉开了序幕,惊醒了朝堂上浑浑噩噩的文人武将。奏折与密报如雪花一般飞入盛京,席卷而来的是再紧张不过的气氛。就连谢老爷子也开始每日早朝,未曾有半分怠慢耽搁。 谢长宁在书房里的时间一日更比一日长,有的时候,仅仅是一个人,就要在书房里待上半天,连午膳都要浅碧送过来。这一日,她在翻阅着一本关于各地气候特点的书籍,看得入了迷,手边放着一壶茶都凉了下来。一本书将将看完,门外就传来了交谈声,原来是谢熙年和谢长君早朝回来了。 「怎么样?」她合上手中的书,急急开口,这些日子大家都在忙里忙外布置着一切,既要操心灾情,还要紧张会不会落入圈套,人心惶惶。 谢长君多少有些疲惫,仔细一看还能看到眼下发青,他轻咳了两声:「所料不错,的确有人在议事时将我推了出去。」那些人,巴不得谢家站在风口浪尖上,再狠狠地往下拉。 谢熙年走到书案后,摊开一张地图:「今日早朝上,秦家的人还说这冬雷是不祥之兆,恐有妖孽祸国。」老爷子眉毛紧皱,很显然是不高兴的,谢长君这件事要是做得好也就罢了,若是做不好,这顶帽子岂不是要扣到谢家头上来。 谢长宁揉了揉太阳穴,「祖父也不必忧心。」她将手里的书摊开,退到谢熙年的面前,「这本书上记载了历次冬雷出现的时间,虽然冬雷极为少见,却不是什么不祥之兆。」她翻了半天,为的就是这个结论。 这话并不能让谢熙年舒心,他看着谢长君,又叹了一口气:「无论如何,此去都要多加小心。」 「谢家的商队已经运了一批物资到江南派发,」谢长宁认真道,她也是不能放下心来,「路上难免会出些事端,要小心提防。」 「一旦有异样,我会立刻传书回来。」谢长君郑重其事地应道。 「就怕大雪封路。」到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能及时知晓。 「宁丫头说的没错,若是大雪封路,遭到意外,一切以你自身安全为重,切莫逞能。」人总比名声重要。 谢长宁皱着眉头,总觉得忽略了些什么,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只得随口道:「何时启程?」 第二十七章 「后日。」谢长君走到书案前,看着上面那张地图,「走的是官道,但是途中会穿过松岭以及渭河。」这两处都是容易设伏的。 「不能绕道走?」 「要以最快的速度到达灾区。」谢熙年食指点着盛京,划了一条线到江南的潍县,那是此次受灾最严重的地方。 「大哥你要盯好谢家在江南的商号,此次,谢家务必打出慈济的名头来,哪怕赔了钱。」你冠我灾星之名,我就偏偏要当救星。 谢熙年沉吟一下:「不止是谢家在做吧?」 「嗯,我还通知了王家。」谢家一家做,可得民心,但是也容易被造谣,不若和其他家族共享这名声,王家是最好不过的选择,也乐得合作。 谢熙年眉头渐渐舒展,露出了三分赞许。有这样两个后辈,谢家的未来也不用太过担心了,只是要趁着他威望还在,把那个幕后之人拽出来,也省得大家都寝食难安。 三人又针对一些细则进行了商讨,一聊就又到了午膳时间。谢长宁一杯凉茶下肚,也没觉得不适,她舒缓了一口气,这件事就这样敲下了,希望能钓上来一条大鱼,就算幕后之人不能出来,也可以狠咬一口。 「就这样定了,我去看看长安。」自从将萧齐安排给了谢长安,谢长宁时不时就要去看一看,怕两个人相处的不愉快,万幸,两个孩子脾气还算相合,并未发生什么吵架之类的事情,而谢长宁则开始检查他们的功课。 这一次,谢长宁到了谢长安的小书房时,李正清还未曾离开,见到谢长宁过来,微怔一下,默默收拾好自己的书,便要告辞离开。 「李夫子,不若留下用膳吧,祖父和大哥想必十分希望能与您畅聊一番的。」谢长宁不禁出口挽留,原本李正清的课程仅是在上午,到了午膳时间还没走,可见其负责,所以她的话说出来也是诚心诚意的。 「不了,」李正清过了好一会儿才冷言回道,「就不叨扰贵府了,长公主想必还在等着我回去。」 谢长宁一怔,哪怕如今两人关系冷淡也要一起用膳么。李正清如此说,她也不好再说别的,连忙令浅碧送一送他。待到李正清走了,她才看着里面练字的两个孩子。 「今日学的什么?」谢长宁走了过去,将两人写的字都看了看,谢长安的字虽不成熟,却飘逸隽秀,这一点颇像四叔谢翊,而萧齐的字更重骨,端正大方,力透纸背。看起来,萧齐的字已脱去稚气。 「长安,你要多向萧齐学习。」看完后,谢长宁如此感叹一句。 「今天学《礼记》的时候,李夫子也是这样说的。」谢长安看向萧齐的目光明显是羡慕的,但是却没有嫉妒,他的确做得比自己好,自己要努力向他看齐,哪里有时间嫉妒呢。 谢长宁看自家弟弟这样,也忍不住安慰:「萧齐一直生活在寺庙里,生活枯燥,看的书要比你多,性子也锻炼的更加好,你要想超过他,可要沉下心来。」如此,便是在鼓舞了。 「谢姐姐说的是,长安很聪明,可能只是注意力并不算集中。」萧齐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谢家对他很好,让他觉得就像自己家一样,和在师父身边一样,从未觉得有半分不适。 三人相视一笑。 「走吧,我让厨房准备了你们爱吃的菜,这些日子有些疏忽你们,今天可要好好犒劳一下。」谢长宁一手搂着一个,带着他们往外走。 厨房将菜送到了谢长安的房中,为了照顾萧齐的口味,谢长宁特地命人多做了几道可口的素菜,其中两个菜,把豆腐做的和肉的口感一模一样,别说萧齐了,就连无肉不欢的谢长安也很爱吃。 看到他们吃得舒心,谢长宁笑眯眯地为两人夹菜,努力让他们多吃一点。这一顿饭,三个人可以说是其乐融融。 可惜,总要有扫兴的。 「小姐,宋嬷嬷那边,又叫人过来找您了。」 宋嬷嬷, 自从为谢长蕴请了教养嬷嬷教规矩,谢长宁这里从来没有消停过,三天两头的就要折腾点儿事情出来。 谢长宁叹了一口气:「知道了。」总归还是要过去看看的,她究竟是倒了什么霉,会摊上这么个妹妹。 「姐姐,是不是三姐那里又有事情了。」谢长安不耐烦地撇撇嘴,他对自家三姐从来没有过好感,一说起来是姐姐,可是从未有过半分姐姐的样子。 「一会儿先消消食,午睡一会儿,养好精神。」谢长宁没有正面回答谢长安的问题,她从来不认为有这个必要和小孩子说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说罢,起身理了理裙摆,就要去处理谢长蕴的事情。 都说每家都有那么一两个拖家族后腿的,无需意外,谢长蕴就是谢家那个拖后腿的,没有什么贡献,还整日的捣乱,她现在是没捅出什么大事,可不代表她不会这么做,挺聪明的姑娘,心思却没用在正途上,要是有谢长久一半的安定,谢长宁也就安心了。 到了清芷园,却看到谢长蕴抱膝坐在地上,眼睛已哭得红肿。宋嬷嬷站在一旁,板着一张脸,没有因为她哭了就把脾气软下来。 「谢大小姐,」哪怕是看到谢长宁来了,她也依旧冷着脸,「老奴愚钝,教不了三小姐,还请谢大小姐另请高明吧。」说罢,将戒尺往地上一扔,冷哼一声。 谢长宁不发一言,走到谢长蕴的身边,蹲下身看着她:「不喜欢学?」 谢长蕴顿时紧张了起来,如今她看到大姐,总觉得如同耗子见了猫,哆哆嗦嗦不能自已,她努力克制着自己,连连摇头。 谢长宁垂眸轻叹一声,起身:「这段时间麻烦宋嬷嬷了,您去账房领这半月的工钱吧。」说这话的时候,她并没有看着宋嬷嬷,只是注意着谢长蕴的神情,发现她睫毛颤了颤。 「大小姐,恕老奴说句不客气的,不过一个庶女,您又何必如此费心呢。」话音刚落,谢长蕴蓦地睁大了眼睛,看向宋嬷嬷的眼神中写满了不服。 谢长宁低笑一声:「呵,以后大概不会了。」她记下了谢长蕴如今的表情,忽然就有些担心了,这丫头若是心再大点,她又该怎样压制。世界上最可怕的人,是敢于对自己下狠手的人。 「大姐,我愿意好好学的,我愿意的。」谢长蕴急迫地说,她知道若是这次让宋嬷嬷走了,恐怕今后再也不会给她请教养嬷嬷。她是想要嫁入名门贵族的人,怎么能让人看不起。会哭哭啼啼,不好好配合只是因为宋嬷嬷实在太严厉,她想让谢长宁为她多说几句话,减轻下惩罚。 谢长宁当然也知道她的意图,才假意要宋嬷嬷走。 「既然如此,宋嬷嬷,在劳烦您一段时间可以么?我相信长蕴一定会努力的。」她这才看宋嬷嬷,面上带笑,客气的请求。 「既然大小姐都这样说了,那老奴就在试试吧。三小姐,这可是最后一次机会了。」宋嬷嬷拾起戒尺,在手心轻敲了两下,依旧板着一张脸,令人心中胆怯。 「我……我会注意的……」怯怯地低下头,慢慢站起来,手却抓紧了襦裙的裙摆,谢长宁,等我得了富贵荣华,一定会让你求我。 第二十八章 谢长宁心中暗自冷笑,拂袖而去。宋嬷嬷在背后看着,只觉这谢家大小姐的仪容举止挑不出半分差错,这便是谢家嫡女啊,世家女儿的典范。 果然,这次之后谢长蕴老实了许多,再也没有打扰到谢长宁。 而谢长宁,一心扑在了物品的采购和运输上,偶尔会到书房听下谢熙年的意见,分析下如今朝堂上的局势。只是不知为什么,南边时时没有传出消息,让她隐隐不安。 果然,就在十一月底的一个阴霾的清晨,南边快马加鞭传来密报:途中灾民暴动,强抢物资,谢长君和另外一名押送物资的官员皆受伤! 谢长宁看完密报,深吸了一口气,将那薄薄的一张纸撕成一条条的,最后撒在了炭盆里。 「在谢家接到密报的同时,奏折应当也呈到圣上的书案上了。」谢熙年本若洪钟的声音低沉了下来,面色都有些不好。 谢长宁虽然心里担心,但更关心自家的祖父:「祖父,不管怎样,您都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她指尖也是凉凉的,比起物资怎么样,她和祖父只是担心大哥的伤重不重。 「明日早朝,一定会有人提起来。」谢熙年叹了一口气。 谢长宁垂下眼帘,盯着自己的裙摆:「可是,大哥受伤了,谢家没有可以用的人了。」 「谢家是没有了,可是王家还有。」 谢长宁诧异地抬头:「祖父指的是……」王家的嫡长子王曦是翰林编修,一直缺一个机会迈上一个新台阶,他性格散漫不羁是一个原因,还有就是王家的刻意压制。毕竟王家如今的男丁大多官居要职,只是王家老爷子也准备退了,刚好需要一个时机把王曦推上去。 「就当卖王家一个人情了。」谢熙年将手中的狼毫放下,显然是刚写完一份奏折,「明日早朝,我来推荐他。」 可是,到底第二天谢老爷子没有去成早朝,因为忧心长孙,咳嗽不止,谢长宁将他拦了下来,请了太医为老爷子诊治。但是,那份奏折照旧送进了宫中。 因为要照顾祖父,谢长宁也没有乱跑,只是让绛朱去王家附近的茶馆盯着点,一有消息赶紧回禀。果然,临近晌午了,绛朱回来告诉她,圣旨已经送到了王府。谢长宁这才松了一口气。 「让王曦去也好,他与谨之向来亲厚,也能照顾些。」谢熙年咳嗽了几声,格外宽慰。 「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成。」谢长宁不无忧心地说道。 「就算拽不出那条大鱼,谢家也不会蒙受什么损失,他们说物资丢失了,可是咱们说没有丢,就是没有丢。」谢熙年斩钉截铁道,结果被呛到,又使劲咳嗽了起来。 谢长宁难掩忧虑,为谢熙年拍着后背,谢家的物资纵然能顶上,可到底是将功补过,不若之前的雪中送炭。 「放心吧,圣上看得清楚呢,若是真有苗头,他不会放任不管的。」 谢熙年的奏折并不是让王曦顶替谢长君,而是认为流民强抢物资有蹊跷,希望有人能将此事调查清楚。而最后的旨意便是王曦南下,谢长君协助。崇德帝没有第一时间怪罪下来,已经是恩赐。而他们这些留在盛京中的人,除了源源不断地输送棉被棉衣与草药,能做的便是等待。 谢长宁默默缩起手指,她忽然发现,她能为谢家做的还是太少。如果,她不是女儿身,是个男孩子,那……随后,又暗自嘲笑了自己,能够重生返世已经是上天恩赐,她竟然还在奢求别的,果然是不自量力。 等待的日子,一日比一日更难熬,终于,十二月中旬,今的第一场大雪将将落下。瑞雪兆丰年,在这样一个日子里,南方终于传来了消息,谢长宁并未知道具体的。只知,两份奏折相继而来,圣上先是罢免了江南地区一省的巡抚和十几个县的县令。随后,又在早朝上夸奖了王曦与谢家。 王曦将被抢的物资找回,查清了江南数多官员贪墨,江南商号的物资大量派发,并且请了大夫为生病的百姓免费诊治,草药的价格也被压到最低。两人将这次的雪灾处理得十分漂亮。 一时之间,王谢两家风头无两,只等二人返京再行封赏。 崇德帝终于高兴,大笔一挥,定下本月十五冬狩。 谢长宁听到这个消息时,心里突了突。是谢长宁为谢长蕴请的教养嬷嬷。 在大昭,每年岁末狩猎已成惯例。为昭示上天眷顾大昭,如今国泰民安,赐予丰收,是吉祥之意。 秦府。 「这次谢家又立了大功,谢长宁不知道要引得多少青年才俊趋之若鹜了。」在秦霜的闺房内,一名着鹅黄色襦裙的少女托腮,忽然想起来什么一样,面露讽意,「谢长乐是死了,可是还有个谢长宁,这个怎么办啊……真讨厌!」 听到这番话,秦霜当即对那名少女怒目而视,她张了张嘴,却又不愿口出恶言,随即抄起一个杯子泄愤似的掷到地上,立刻摔得粉碎:「司马颖,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她如何不气,若是这次去南方赈灾的是秦家或者司马家,那必然会大出风头,狠狠压上已露不继的谢家一头,更能向太子表哥证明她秦家是个好的助力。如今却让王谢两家更进一步,她简直就不知道父亲和哥哥是怎么想的。 「还有你家庶兄,干嘛大力举荐谢长君,这下可好,为谢家做了嫁衣。」秦霜想起来就气不打一处来,对着素为交好的司马颖也没了好脾气。 司马颖嘴角一扯,随后又绽放出灿烂的笑容:「他们做事女儿家哪里插得上手。」又是一副不放在心上的样子。 秦霜冷笑:「是啊,四大世家里恐怕仅有谢家会让女儿插手。」纵然大昭出现过数位女皇与巾帼不让须眉的公主,大多世家也未能放得开让女儿参与家族事务。 「秦姐姐你又何必在意呢,今后你嫁给了太子,未来就是皇后,到时天下有你共掌,一个谢家又算得了什么呢。」司马颖尾音轻挑,一句野心勃勃的话,让她说出来竟是带着活泼。 秦霜默默地看着司马颖的眼睛,意图看到她的心里去,最终还是放弃了想法。这个司马家的嫡女也不过就是一个爱逞口舌之快,心思天真的小姑娘罢了,能成什么大器。 「就像你刚刚说的那样,谢长乐死了,可是还有个谢长宁,也难保太子表哥不会起什么心思。」秦霜阴沉着脸,谢长乐的性格太像已逝的皇后姑母,圣上那样偏爱太子表哥正是因为这位元皇后在他心中地位颇重。而太子对谢长乐的注意力也比对其他世家女儿注意力要重些。 谢长乐还在的时候,太子不止一次暗示圣上,希望能取消与秦家的指腹为婚。秦家作为太子的外祖家,一心扶持太子,而太子却不够重视秦家。林林总总,让她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秦姐姐别多想啦,」司马颖一笑便是眼眉弯弯,很是可爱,「刚好圣上定下十五冬狩,去散散心嘛。」一提到冬狩,她就好像很高兴。 「冬狩么,」秦霜低头思索,这事她当然有听说,不过,她更在意的是如何利用这个机会给谢家,尤其是谢长宁下绊子,「那可要好好散心了。」她咬牙轻笑,多好的机会,对不对? 第二十九章 司马颖眸光一闪,也笑开了:「对啊,难得这种活动会让各大世家的公子小姐们都参加呢,这次我可算能一饱眼福了,能看到各公子才俊英姿勃发的样子。」 「你也别犯这痴劲儿了,赶紧找个人定下来。」秦霜心中寻思着,司马家究竟会给司马颖找个什么样的夫婿,会是谁呢。 「哈……」司马颖嘻嘻哈哈一笑,「我才不要呢,不急不急。」如此,这件事情便打着哈哈过去了。 而秦霜也没过多在意,一个司马颖能算得了什么,最值得在意的是谢长宁,怎么样才能让谢长宁颓废下去,再也构不成威胁。至于弄死谢长宁,她从来没有想过,她又不蠢,万一留下了什么马脚,谁都保不了她。咬碎银牙,她瞥了一眼司马颖,发现这姑娘正在玩着扇子。真是一点用处都没有。 有了,她唇角一勾。 谢长宁那边自是不知道秦霜心中想着算计她。此时,她正坐在书房中,面前摊开了一本书,就这样双目无神地盯着那书,同样的姿势,已经维持了半个时辰了。 因为冬狩的事情,她心里一直惴惴不安,不知为何,又想起来前世的事情。 前世的这场冬狩中,崇德帝如往常一样承诺会奖励拔得头筹的贵族世家子弟。原本戚洵若是参加,这头筹不外他人。然而,戚洵却选择了退让,仅仅猎了一些小动物,拔得头筹的是太子萧正瑜。 太子拔得头筹,龙心大悦,想要厚赏太子,然而太子却仅仅提了一个要求。 「儿臣求娶谢家嫡次女谢长乐为妻。」 满场愕然,所有人都知道皇帝有意让扶持太子的秦家嫡女秦霜为太子妃,也知道当时的谢长乐是与江阳王世子戚洵订婚了的。大家都不解太子为何会有这般举动。就连当时顶着谢长乐名字活下去的谢长宁也是指尖冰凉。 因为谢家嫡女遇害,当时谢家在没有调查清楚的情况下已经选择站位在四皇子一边,与太子极不合拍。太子居然会提出求娶谢长乐,他安得什么心?当时的谢长宁浑浑噩噩,半分也猜测不出太子的用意。 但是她记得,自那次之后,秦霜更为记恨她。 她如今回忆起来,也不能揣测的透太子究竟打得什么主意。如今就又到了冬狩之时,她如何能放下心来。前世以谢长乐之身,可以以婚约之名推拒了此事,圣上也不会为难。可是现在她是谢长宁,与江阳王府的婚约也已了断。若是太子仅是想娶个谢家的女儿,如今又提出求娶她谢长宁,她又当如何自处? 更何况,还有个戚洵。 这两个人,她一个都不想嫁。 此时她终于发现,自己的婚姻竟还不能自主。只要是皇帝真的答应了赐婚,她现在根本无力反抗。一定要想个办法,解决这种现状。 真是苦恼啊,她将面前的书一合,准备先不去想这件事。 谢长安年底算是八岁,萧齐也有八岁,这次的冬狩谢长安应当是可以围观的。想着,她便准备带着人去那里帮他收拾一下,因为心思沉沉的,她都没在意自己是如何走到谢长安那里的。 「姐姐,冬狩好玩么?」谢长安看着谢长宁指点浅碧收拾这个收拾那个。 「还好吧。」谢长宁心不在焉应道,想了想觉得不妥,又加了一句,「你若是再大些,学习了骑射,便好玩了。」谢长宁十岁时候学的骑射,谢老爷子的话,四大世家无论少爷还是小姐,就没有不会骑马射箭的。 「谢姐姐你有心事?」萧齐心思更细腻一些,明显看出谢长宁心思没有放在这里。 谢长宁有点意外,随即摇了摇头:「只是有点事情,还不知道怎么解决。」 「谢姐姐你为什么不找萧叔叔商量呢?他是我除了师父外见过最聪明的人。」萧齐抿着唇,一本正经。 「端王?」谢长宁挑眉,「这样不好,太麻烦他了。」虽然端王与安阳长公主都倍受圣上宠爱,可是她与这二位都不算是熟悉,这种事情怎么可能轻易开口呢。 「萧叔叔虽然看起来很清冷,却不是无情之人。」萧齐以为谢长宁误会了萧衍,不禁辩解道,「他肯好好对待的人,那肯定会花心思的,我看萧叔叔对谢姐姐你的态度就不像外人。」 谢长宁不禁失笑:「你还小,懂什么。」 萧齐见谢长宁一副不信的样子,不由着急,心里默默盘算,一定要将谢姐姐的事告诉萧叔叔,让萧叔叔帮上一把,也不枉谢家对他这样的好。 当谢长宁收到萧衍的字条时,她心里就两个想法。 端王的字真好看,苍劲有力,一点也不像病弱之人写出的;萧齐那个孩子到底还是去麻烦端王了。 仅仅如此,她还是按照纸条上的时间与地点去赴约了。 午后,阳光明媚,谢长宁穿得暖暖的,坐在茶馆临街的位置,手中捧着一杯清香的雨前龙井。袅袅烟雾升起,遮住了一小片视线。如她此时的心情一样,模糊不清。 既期待又忐忑。却不知道在期待什么,又在忐忑什么。 「抱歉。」清冷的嗓音打破了这一刻的宁静,却又不突兀。就好像那绿茶一样,带着醇香而略苦的气息。 谢长宁怔怔地抬起头来,逆着阳光,就看到那一抹竹叶青的身影站在那里,修长却不飘摇。 「你不冷么?」对面的人都坐下了,她才恍然开口,随后又觉得自己这么问似乎不太妥当。 萧衍自顾自地倒了一杯茶,一抬头就看到谢长宁有些呆地看着他,不由掀了掀唇角:「还好,思齐跟我说你遇到麻烦了。」若不是那个孩子通知他,他一点也不想在这种天气出来。 谢长宁将手中的茶杯放下,一直盯着杯口:「其实没什么的,哪里敢劳烦端王。」 「麻烦?」萧衍眉头一皱,不肯认同,「再大的麻烦,恐怕也比不过思齐了。」 谢长宁明白,萧衍如此说,那么她的事他定然是管定了,算是作为寄养萧齐的偿还,她垂眸一笑,这个人,算计的还真是清楚。 「就要今天十三。」谢长宁挪开视线,看着窗外,因为天冷,路人并不多,两侧的摊贩也缩成一团懒得动,「十五冬狩。」语气单薄,似乎在说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萧衍无奈:「我知道,我也必须去的。」他修长的手指敲着桌子,一下一下,似乎不大安心。 谢长宁转过头来,认真看着萧衍的眼睛,缓慢道:「可是我不想嫁给戚洵。」言简意赅。 萧衍并不傻,一下子就听出来了谢长宁的意思,这江阳王世子若是参加了,头筹定然就落定了,江阳王荣宠已够大,江阳王世子又一心求娶谢长宁,他会提什么要求实在太容易猜测。就因为这件事,就让小姑娘如此不开心? 「既然不想,他不参加不就好了么。」萧衍云淡风轻地说道,听得谢长宁一愣,他顿了顿,又道,「还有盛京炙手可热的谢长宁解决不了的事情么。」 她不自在地低下了头,端王可以说得这样轻松是因为他是端王,可是她不行:「就是太炙手可热了。」 第三十章 「盛京中这么多适龄儿郎,你一个都不考虑?」萧衍面露疑惑,他还是把谢长宁当成一般的小姑娘看了,他反省着自己,若是其她的贵女,一旦有门好亲事出现十有八九都会答应了,可是谢长宁明显不在意这些。 「确切的说,除了皇室与江阳王府再无匹配,恰恰,这两家我都不想嫁。」她说得极为肯定,毋庸置疑。 「为什么?」几乎立刻的,萧衍便是脱口而出,不想嫁戚洵,他上次便已知晓了,可是为何又将皇家也剔除在外。 过了好一会儿,谢长宁才闷闷地说:「我只想一世长宁,合家欢乐,不想陷进漩涡里出不来。」前世就是最好的例子,她嫁给了紧邻权利中心的戚洵,下场就是被放弃。离得权利中心越远,她越能安逸,不用日日操心那些龌龊事儿。 突然之间,萧衍心中闪过一个大胆的念头,他再三思量后,蓦然开口:「如果,皇室里也有远离皇权斗争的呢?」这一句话问出,他心里诡异地多了三分忐忑,也不再说别的,只是静静地看着谢长宁。 谢长宁怅然一笑:「若是萧齐再大些就好了。」可惜在她眼里就是一个小孩子。 萧衍顿时有了几分莫名的失落,他喝了一口水,掩饰了一下尴尬。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脱口而出,还好,这丫头并没有当回事,可是,她越不当回事,自己怎么就越在意呢。 「这次冬狩,一切有我,你不必担心,至于之后的事情……」萧衍眸色沉沉,似乎并不高兴,「你还是尽早订亲吧。」她一日不订亲,就难断各大世家打的如意算盘。 「我晓得。」谢长宁妥帖应道,「这次怕是真的麻烦你了。」 萧衍抿唇:「有时间多去长公主府转转,皇姐很喜欢你。」 「嗯?」谢长宁愕然抬头,她没有料到萧衍会这样说,安阳长公主喜欢自己,难道,「是因为小姑姑?」她忍不住开口。她刚刚出生之时,谢灵昭便只留了一个空名声,人已不在。她刚刚懂事之时,还曾有老人说她脾气与谢灵昭小时候略像。后来,再也没人提起过。她开始总不能明白,为何这些人会淡忘的这样快,后来才知道,是太痛,才闭口不提。 「嗯,她们曾相交密切,一起鲜衣怒马,张扬肆意。」曾被称为盛京的两颗明珠,只是如今,一个黄土白骨,一个散漫颓唐。 谢长宁眼睛亮了亮:「多张扬多肆意?」因为谢家很少有人谈起谢灵昭,世人也甚少言语安阳长公主的过往,所以谢长宁当真不知晓。 「曾经一起女扮男装逛青楼,结果恰巧碰到有人闹事,她们就一起把青楼砸了。」萧衍似乎想起来了什么,「自那以后,她们还与在青楼闹事的人交好。」 「是谁?」谢长宁如今是满满的好奇,听上了瘾。 「威远将军苏白心慕之人。」就算说出那人的名字,谢长宁也并不知道,可是说苏白,那她一定知道。 「就是说,那个女子如今不在盛京咯?」 萧衍看着谢长宁认真的模样,不禁够了勾唇角,一时之间,光风霁月:「她这辈子都不会再踏入盛京了。」 「为何?」 萧衍面上带着些许动容,这件事,被知晓之人沉在了心里:「皇兄下达封后圣旨的前夜,皇姐偷了京郊大营的令牌,拽着谢小姐一路横冲直撞,到了主帅帐前。她对苏白说,如果还有心,就连夜带着谢灵昭走。」 谢长宁怔住了,她没有想到,原来那个据传快入主中宫的小姑姑曾经是仰慕着苏白的。 「然后呢?」定然是没有带走的了,不然,苏白如何还坐在威远将军的位置上。 「然后……」萧衍闭目,沉沉叹了一声,「苏白说,此生此世,只心许那一人,而辜负灵昭。」 谢长宁默然,难怪那个女子这辈子都不愿再踏入盛京。也许是愧疚,也许也有愤怒。好友间接因为她而死,若是想不开,恐怕一直都不会原谅自己,原谅苏白,回忆这伤心之地。 「而后便是冬狩,那日围场进了刺客,皇兄一行受到了前后夹击,」萧衍攥紧了茶杯,神色不清,「苏白一心护着皇兄,而未能留心偷袭,谢小姐挡下的那一刀,本就是冲着苏白去的。」 「这样?」谢长宁发现她今天听到的已经突破了以往认知,「小姑姑表现的这样明显,为什么圣上没有责怪。」虽然还未嫁入皇宫,却是有了准名分,崇德帝是如何忍下谢灵昭心中另有他人的。 「若是你有心许之人而不得,谨之可会责怪你?」虽然这样做比较并不恰当,却是事实。 谢长宁张了张嘴,也是了,小姑姑与安阳长公主关系那样好,圣上就算对小姑姑有感情,也是犹如待自己妹妹一样,纳入中宫,不过就是中宫缺那么一个人罢了。 「其实,」萧衍消散掉面上的怀念之色,「若不是出了这样一件事,皇兄也准备收回成命的,他不会舍得耽误谢小姐。」他已经耽误了元皇后一辈子,让那人在牢笼之中郁郁而终,又怎会再耽误视如亲妹的人。 谢长宁沉默,当年的事情,她一点也不清楚,没想到真相竟然是这样的。被人怀念的小姑姑其实心许苏白,而那个为国为民一派正气的苏白却以痴情的名义辜负了一颗芳心,而表面上偏疼太子又多疑的崇德帝却将小姑姑视如亲妹。 「若是能多与你聊一聊,想必也能使得皇姐宽慰一些。」萧衍见谢长宁这副怅然的样子,暗自懊悔,他怎么说着说着就提起来了那些惆怅的事情。 「我晓得了。」谢长宁点头应道,就算是为了长公主与自家小姑的那些情分,也是应当的。 「哄得皇姐开心了,她也好替你说几句好话。」萧衍含糊说道,他说了这么多,无非就是想让谢长宁多与萧玫亲近,今后萧玫替她说话也算师出有名。 其中暗示的意思,谢长宁一听便清楚了,不禁心存感激,萧齐那孩子说的没错,端王果然没有表现的那般清冷。 终于到了冬狩的日子。 辰时,谢长宁还没有睡醒,就被浅碧从床上捞了起来,刚一接触到冷空气,她猛地打了个激灵。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任浅碧将衣服往她身上套。 「小姐,穿哪件?」绛朱摆了两套胡服。 谢长宁打了一个哈欠,伸出手指了指黑底暗红纹勾边的那一套:「这个吧。」胡服简单利索,盛京之中很多张扬洒脱的女儿家都爱穿,尤其是安阳长公主曾引起潮流。但是她素来不喜,也只有需要骑马的时候才勉强穿一穿。 将衣服妥帖穿好,浅碧开始捯饬谢长宁的头发。 「梳紧一些,免得骑马时候颠散了,」谢长宁这时才醒了盹儿,又吩咐道,「绛朱,你去看看长安,今儿有些冷,让他多穿一些。」何止是有些冷,自盛京降了第一场雪,气温骤降。 绛朱应了声出去。 浅碧将头发梳好,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打开首饰匣就要去挑簪子。 「不用簪子了,」谢长宁挡住浅碧的手,「是去冬狩的,又不是参加宴会。」 第三十一章 浅碧只得作罢,又将谢长宁上上下下都收拾好:「小姐您先用些点心吧。」说罢,端来一盘各色点心。 别看各家都起得早,可到了围场却大约要接近午时,若是不吃点东西,这一上午哪里耐得下来。不止现在劝小姐用些点心,路上还要多带些。浅碧心里默默盘算着,用心记下小姐多用了哪类的点心。同时又琢磨,小姐口味偏甜,是不是应该让厨房学着做几样新点心了,老吃这几种也会腻的。 浅碧这里打着小算盘,谢长宁却敲着桌子有些苦恼,端王说一切都交给他,她并非不放心,只是有些忐忑。 「大小姐,三小姐过来了。」浅碧刚刚开门要出去,就又退了回来,俯在谢长宁的耳边低声道。 谢长蕴并不需要参加冬狩,然而还是起了个大早,显然是专门讨好谢长宁来了。 「让她进来吧。」谢长宁又一小口一小口地灭掉了一块桂花糕,品了一口浅碧为她端上的皮蛋瘦肉粥。 谢长蕴姗姗走进,体态端方,温婉行礼。谢长宁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还不错,看来这段时间还是有点进步,要是一直这样下去也就好了。 「你能做到这样,也不枉家里为你请教养嬷嬷。」谢长宁擦拭了手指,示意谢长蕴坐下,「这么早来,有事?」 谢长蕴小心翼翼地拧了两下帕子,她对谢长宁的阴影还是没有淡下去:「大姐起的这般早,在路上会不会吃不好,我做了几样点心,大姐要不要带着。」她刚一开口,身旁的侍女便将食盒捧了出来。 谢长蕴接过,放在桌子上,一掀开盖子,便有热气冒了出来,带着甜香的气息钻入谢长宁的鼻孔。写长蕴的手艺她是知道的,别的不说,做心来是有木有样,连祖母都曾夸奖过。她只一眼,便看出这点心的造型是谢长蕴独有的,是她所做无疑。 「你有心了。」谢长宁点点头,示意浅碧将食盒收起来,近来给谢长蕴的教训她还是放在心里了一些,不然也不会大早跑过来讨好。若是以前,指不定就哭着闹着希望跟着一起去了,如今这般表现也算是一种进步。 见谢长宁没有别的反应,谢长蕴又拧了两下帕子,弱弱道:「此去旅途劳累,大姐身边可是依旧只带浅碧和绛朱?」她晓得如今谢长宁刚刚对她改观,她就又要提要求并不好,可是冬狩实在令她心痒难耐。 谢长宁垂下眼帘,将一小碗粥喝了个干净:「你想去开开眼界?」接过浅碧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嘴。 听到这话,谢长蕴便是眼睛一亮,果然有戏,可还是装模作样道:「如果会给大姐添麻烦的话……」 「也可以……」谢长宁出声打断了她后面的话,看着她兴奋的有些发红的脸颊,「我身边不缺人,长安还小,你多照顾他些。」谢长安如今身边只安排了一个嬷嬷两名侍女,嬷嬷定然是不好跟出去的,两名侍女若是只看着谢长安一人也是够的,可还有一个萧齐,哪怕那个孩子再独立,也还仅仅是个孩子。 「妹妹晓得的。」谢长蕴欢欢喜喜地行了礼,便说要去收拾行李,换件衣服。 「小姐,为什么要答应三小姐啊。」绛朱一回来便看到这样一幕,不由嘟起了嘴。 谢长宁轻笑一声:「横竖长安那里我不放心,她既然最近老实了些,便给些甜头就是了。」谢长安多半是要跟那些半大的孩子们在一起的,谢长蕴就算想勾搭世家子弟也搭不上话。 待下人来通知谢长宁马车已收拾好,谢长蕴也换了一身朴素的衣服过来。谢长宁扫了一眼,示意她跟上。 出了谢府大门,就看到一溜马车。 第一辆马车前,两个长相一模一样的少年并肩而立,约莫十四五的年纪,一个黑袍加身,围着黑色貂皮斗篷,另外一个红衣耀目,身上裹着件白色狐皮斗篷,俱是少年如玉,自有一派芝兰玉树的翩翩风姿。 看到谢长宁出来不约而同地向前跨了一步,红衣少年先是伸出了手:「乖宁儿,哥哥扶你一把。」这勾唇一笑也是忒风流了些,却不令人生厌,只觉那桃花眼分外好看。 谢长宁将想要说的话咽了回去,扭头看黑袍少年:「二哥,三哥他最近是不是又看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本了。」 谢长庚紧紧抿唇,别过头去,真不想认识这个连自家妹妹都笑话的丢人家伙。 见状,谢长宁轻笑一声,二叔家这对双胞胎啊,还真是性格迥异呢。想到这点,谢长宁眼神暗了暗,她和长乐曾经也是不一样的啊。 「宁儿你要看么?」谢长明笑嘻嘻地收回了手,从怀中掏出一本袖珍的书来。 谢长宁见状不禁扶额,「三哥,你出门都要带着话本真的没问题么?」她只能说幸好二叔在边疆,不然揍不死谢长明的,而后叹了一口气,还是二哥靠谱。 「走吧。」谢长庚轻轻扫了一眼自家弟弟,自顾自地上了一匹马。 谢长明被那一眼扫地缩了缩脖子,但还是蹦上马车,将谢长宁拉了上去。二哥太不体谅小姑娘们了,不知道她们上马车都费劲么。 谢长宁吩咐浅碧带着谢长蕴去找谢长安,自己钻进了马车。 「诶,宁儿你的马有没有跟着?」谢长明掀开帘子。 谢长宁忽然觉得:「三哥,你好操心啊。」 谢长明顿时觉得自己心情不愉快了:「小时候你总粘着我,现在却要嫌我烦了,果然是长大了。」这多让人伤心。 谢长宁扯了扯嘴角,三哥疼妹妹是出了名的,所以家里的小姑娘都爱黏着他,看上了什么好东西,只要找三哥准没错,比起温润却年长的大哥和冷淡早熟的二哥来说,当然是喜欢陪妹妹胡闹的三哥更受欢迎。但是她已经过了那个阶段了啊。刚想跟谢长明说不要再把她当小孩子看了,她又默默把话吞了回去。 反正就算说出来也不管用,何必让三哥不开心呢。谢长宁如是想着,转而说道:「再大你也是我三哥啊,只不过,去冬狩啊,马不跟着我去做什么,和长安他们一群小孩玩么。」话刚脱口而出,她立刻后悔了,怎么遇到三哥就感觉整个人都幼稚了。 谢长明忽然收起了笑容,揉了揉她的发顶:「再过几年,我家宁儿就要嫁人了,我人也在边疆了。我家小姑娘就要别人去操心了……」 谢长宁也收起玩笑的心情,前世,就是在边关,她二叔、大哥、二哥和三哥都相继阵亡。多说谢家气数已尽,可谢长宁却不信。如今,怎会还眼睁睁看二叔与三位兄长命丧沙场。 「三哥……」她忽然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该走了,无聊就看看话本。」谢长明将他之前拿出的那本话本扔在谢长宁的车里,自己放下帘子跳下了车。 怎么忽然就觉得这次冬狩会有趣一些了呢?谢长宁翻了翻那本话本,轻声笑了出来,未知的结果,才更让人期待,不是么。 冬狩围场在京郊西山。天然的山林,人工改造后成为了皇家猎场,有山区和平原区,浩荡队伍的落脚之处正是在平原区。 车帘刚刚掀开一角,寒冷便争先恐后地钻了进来。谢长宁拽了拽斗篷,努力将自己包裹起来。咬咬牙,毅然决然地钻了出去。一出马车便不由倒吸一口气。 第三十二章 盛京初降大雪之时,仅仅过了一日,街道上便再也见不到一丝白色,已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就是各家府邸,最多也没有超过三天。而这西山围场,仍积了厚厚一层雪,踩在脚下陷了老深,若不是穿了皮靴,恐怕要渗进鞋里了。一抬眼望去便是银装素裹,绵延平原与山头约莫数百里,隐隐有青色从雪中冒尖,倒也不算寡淡。 谢长宁哈了一口气,便见一团白雾从口中吐出,又缓缓消散。她眨了眨眼睛,笑出了声。 「很高兴?」 谢长宁完全没有注意到旁边什么时候停了一辆马车,直到这个耳熟的声音响起,她才侧头看去。今天端王果然裹得严实,一袭黑色貂皮袄袍将他从脖子到脚腕裹住,手里捧着一个暖炉。安静地立在雪中,神情也是淡淡的,可是王爷毕竟是王爷,哪怕只是安静的一站,也有说不出的贵气。 她琢磨,这身貂皮袄袍做工精致,又用了大量貂皮,恐怕一点都不便宜。又拽了拽自己单白狐皮的斗篷,心中暗叹,差距果然大。 她又上下打量了下萧衍,不禁皱起了眉头:「你今天气色看起来不太好。」端王自幼体弱毕竟不是谣传,他今天这面色苍白的样子,真的让人很担心啊。 「放心,你的事我不会耽误的。」萧衍别过头去,咳了两声,说话的声音都有些虚弱,但还是在尽力让谢长宁安心。 周围的人陆陆续续多了起来,谢长宁环顾四周之后,刻意压低了声音:「要不,你还是回王府休息吧,我的事情我自己可以的。」她面露担忧,生怕他一不留神就被吹倒了。 留意到谢长宁的关心,萧衍不自觉勾了下唇角,小姑娘的小关心让他有些小高兴,但还是一脸冷然:「你可以,抗旨?」虽说以谢家嫡长女来说,抗旨也不会被罚,但一定会影响到一些关系。谢长宁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会蠢得这么干。 「可……」她偷偷瞅了一眼萧衍,发现他没有丝毫反悔的意思,叹了一口气,「好吧,你的身体……千万别逞强。」她可不想端王为了帮她一个忙就耽误了自己的身体。 萧衍抿唇,见谢长宁又缩了缩脖子,便立刻把自己手中的暖炉塞到了谢长宁手里:「我心里有数,倒是你,别冻着了。」淡淡说了这样一句,他抬脚便让身旁的小厮扶着离开了,只给谢长宁留下了个背影。 谢长宁抱着手里的暖炉,不由愣了愣。 「端王对小姐真是好啊。」绛朱一直在旁边看着,见萧衍走远了才开口感慨。 谢长宁低下头,严肃道:「不要乱说。」只不过是偶然下培养出来的交情而已,莫名其妙脾气相合,他们这类人总会想对自己认可的人好一些。 「宁儿,我刚刚看到端王在这里啊,」谢长明驾着马,一点一点地踱步过来,手中还攥着一根马鞭,刚到谢长宁身边就翻身下了马,「还给了你一个暖炉?」他尾音微挑,略带惊讶,端王可不是谁都能接近的。 谢长宁撇了他一眼:「二哥呢?」 「去接长生和长安了,要我先来带你过去。」崇德帝专门划出来一块地儿用作宴席开办的地方,不仅搭了台子摆了桌子,还清扫地干干净净围了醒目的黄绸。 这是谢长宁重生以后第一次见到崇德帝,和记忆中的一样,永远板着一张脸,不怒自威。如今方四十三,正值壮年,谁又能想到八年之后,这位帝王会缠绵病榻,几次三番生命垂危。他算计兄弟爬上皇位,猜忌朝臣搞得人心惶惶,钟爱元后却将她囚禁一生,偏心太子淡薄了其他皇子却也没能教出一个合格的储君。到头来,所有荣华与权利不过一场虚妄。 崇德帝在朝臣与世家子弟面前例行说着那些鼓舞人心的客套话,上位者姿态做得十足。谢长宁站在后排,心中感慨,只远远看了一眼,便低下了头,在外人看起来,始终恭敬。 崇德帝训完话,到用午膳这段时间,是留给小辈们的。正如之前说的,世家公子贵女们谁能在猎物上拔得头筹,崇德帝便可许他一样赏赐。每次冬狩,这群公子贵女们的活动区域都是划分好的,之前早有人将其中的猛兽驱赶,再三确认不会有危险,这些小辈活动起来才会没什么顾忌。这次当然也不会例外。 谢长宁从马车里取出自己精巧的弓箭,在宦官那里领了十支刻着她名字的箭矢。每位参加的公子贵女都会有这样的箭矢,好以箭对捡回的猎物做区分。但由于时间有限,每人也仅限于十支。 「长宁。」她正摸着自己那匹半大的纯黑马驹,一人白衣骏马策马到她身旁,居高临下。 「戚洵表哥。」谢长宁没有丝毫热络,只是一下一下理着小马的鬃毛。 见谢长宁态度实在说不上好,戚洵张了张嘴,咽下原本要让她注意安全的话,垂眸轻笑:「这次,头筹一定是我。」无比笃定,说罢,又策马离开。 谢长宁有一瞬失神,随即摇了摇头,自言自语:「以往这样说,还颇有男儿气概,如今看来,真是让人讨厌啊。」而后,翻身上马,驱着马向离自己最近也是最无害的一片林子行去。 林子里果然被清的干净,谢长宁随便兜了一圈,也仅仅见到了一些兔子,白绒绒的在雪地里还不是很显眼。本来拉开弓想捉两只回去烤了吃,想了想终究作罢,前世清净许久,虽未到达吃斋念佛的地步,也不像随意杀生,所谓冬狩,不过就是大家聚一聚,凑凑热闹,图个吉利。 「谢长宁,这么半天,一只猎物都没有捉到?」刺耳的笑声从身后传来,谢长宁不用看便知道一定是秦霜。 她叹了一口气,驱使着马掉头,便见秦霜一手勒着缰绳,一手拎着一只兔子,血一滴一滴地滴在雪地里,似乎还没死绝,后腿偶尔还蹬上一蹬。 「你今日把它当成猎物,怎知未来的某一日你不会被当成猎物呢。」谢长宁不再看那只兔子,转而去看今日穿了一身绛紫色出来的秦霜。 秦霜嗤笑一声:「你是魔怔了吧,我刚刚看到江阳王世子捕了一只白鹿,已经算是大猎物了,也许我该恭喜你啊。」谢长宁不愿嫁入江阳王府,几乎人尽皆知,何来恭喜,不过说出来刺激刺激她罢了。 谢长宁头一歪,从箭袋里抽出一支箭矢,张弓搭上,瞄准秦霜:「你说,我要松了手会怎么样。」 秦霜不以为然地扯扯嘴角:「你不敢。」 「我为什么不敢?」谢长宁努了努嘴,「喏,刚刚飞过去了一只鸟,我本来是想射下那只鸟的,结果谁知道秦小姐突然跑了出来。」 秦霜顿时心里一慌:「谢长宁,你个疯子!」她咬牙切齿,这里没人看到,谢长宁会那样说,只要她秦霜没死,这件事情就只会是个意外。 「对啊,我是疯子,」谢长宁唇角勾起,「所以,千万不要刺激我,不然受点伤很难免啊。」她懒得和秦霜废太多口舌,既然秦霜怕疼,干脆吓唬走算了。 「哼!」秦霜担心谢长宁并不是开玩笑,策马远了些,「你别得意太早!」 谢长宁笑了笑:「我要松手了哦。」 秦霜咬牙,驱马离开,她倒要看看谢长宁还能笑到什么时候! 第三十三章 见到秦霜离开,谢长宁蓦然松了一口气,抬头看了一眼天,随着时辰越来越接近,她心里就越忐忑,这种时候真是疲于应付秦霜,更不想让她见到自己惶惶的模样。出门在外,就要把自己的情绪,小心谨慎地包裹起来。 她随手撒了弓,箭矢飞往天空,又无后力继续支撑飞翔后颓然落下。 此时,林子四周哨声吹响,回荡在山林之中,久久不能消散。 她最担心的时候,还是准时降临了,自嘲笑了笑,重新端起稳重端庄的模样,策马驶出树林。因为没有猎物,她直接将剩下的箭矢全部扔掉,将马交给随行而来的马倌,兀自回到了自己的席位。 「大姐,什么都没有猎?」谢长生好奇俯在谢长宁耳边,显然,她比谢长宁出来的还要早。 「都是些兔子,捉回来恐怕也要被你们要去当宠物养。」谢长宁环顾四周,果然贵女们都要出来的早些,对狩猎没有兴趣,又不擅长骑射,顶多就是看看风景罢了。 明明天气寒冷,谢长宁却觉得自己手心沁出了一层薄汗,她甚至不敢抬头去看那些宦官清点猎物。若秦霜说的是真的,白鹿稀有,又是吉兆,还有何人能比得过戚洵呢。 「大姐……」谢长生伸出手在谢长宁眼前晃了两下。 「嗯?」谢长宁被吓了一跳,猛地抬头看谢长生,「怎么了?」 谢长生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大姐你在想什么,我刚刚叫了你好几声了。」不过一句话的功夫,谢长生发现谢长宁又愣起神来,她顺着那视线看过去,便见到两名宦官抬着一只系着红绸的白鹿,一脸喜气地端到了崇德帝的面前。 「那是谁的鹿啊,一定是头筹了。」谢长生一脸艳羡,丝毫没有发现谢长宁的不对劲。 谢长宁环顾四周,却没有发现萧衍的身影,心里不安更甚,死死咬着嘴唇,她自己不知道,脸色是多么苍白。想起萧衍之前的状态,不由担心,他不应该好好坐在崇德帝身边陪着么,现在跑去哪里了,该不会出什么事情了吧。她心中的小鼓越敲越响。 就在这个时候,宦官已经将各家公子贵女的猎物清点完毕,报给了礼部官员。那名看起来四十出头的礼部侍郎严肃认真地将前三的姓名抄撰到一张红纸上,迈着小碎步呈给崇德帝。 崇德帝两手捏着那张红纸,眯了眯眼睛:「江阳王果然虎父无犬子。」这一声,气势十足,嗓门洪亮。本身这些孩子们就竖起耳朵等着宣布,这一下更是听得清楚。 一瞬间,各色的目光都投向了戚洵。 唯独谢长宁,始终垂着眼帘,神色不明。拳头攥地太紧,指节都已经泛白。 「大姐,你不舒服?」谢长生留意到了谢长宁的不寻常,担心地看着她,寻思着要不要带大姐去马车里休息一会儿。 谢长宁默默摇头:「我没事。」她做了一个深呼吸,冷空气被吸进肺里,凉了一片。 就在这样的功夫,崇德帝已经宣布了前三的名字。头筹是戚洵,第二名是太子,第三名便是四皇子。 「戚洵,朕可以答应你一个赏赐,你不妨说来听听,想要什么?」一句话,便惹来一片羡慕,戚洵立刻又成了焦点。 那样光芒四射的人物,多少少年儿郎的目标,多少贵女小姐倾慕的对象,可是偏偏到了她谢长宁这里就要碰一鼻子的灰。此时此刻,谢长宁反而不那么忐忑了,鱼死网破又能如何,她何曾怕过。只是,她望向那个空空的位置,心头空落。 戚洵远望了一眼正襟危坐的谢长宁,扯了扯嘴角,笑得有点凄凉,他又何尝想让她恨他。 「陛下,」江阳王忽然开口,轻笑了一声,「洵儿有些害羞,臣便替他说了吧。洵儿这孩子自小便与谢家的姐妹相处的来,如今更是心许……」 「皇上!」此时,忽然从外围慌张闯入一名小厮,还没跑两步就被侍卫拦下,他一身狼狈,当即跪下,声音嘶哑而凄厉,「快救救王爷啊!」 崇德帝立刻站了起来,隐约辨认出那是萧衍的贴身小厮。气氛一下紧张了起来。 「怎么了,还不把话说清楚!」崇德帝再也顾不上其他,狠狠盯着那名小厮。 「野兽,林子里有野兽啊!」 谢长宁的心猛地突了突,不可置信地站了起来:「怎么可能。」她压低了声音,只有自己听到,也只是说给自己听。 「御林军呢?还不快带人去救端王!」崇德帝都有些气息不稳,几个命令下去,席间顿时乱作了一团,人人自危,外面的林子明明被清干净了,怎么还会有野兽。 崇德帝此时也待不下去了,也要跟着一起去。 「皇上,您不能过去,危险!」他身边的大总管萧福劝道,虽然能体谅圣上如今的心情,但是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让圣上去那有野兽的林子了。 「哎!」崇德帝一甩袖子,重重地叹了一声,「我就不该让他去!」说去透透气,哪里想到还会遇到野兽。一想到这一层,崇德帝更是焦躁。 「端王爷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萧福安慰道,心里也是急得不行。 崇德帝颓然扶额坐了一会儿,又站起来来回踱步,任谁都看得出来他心情不佳。 而谢长宁,趁着席间混乱,御林军在围场穿梭不停,她悄悄牵过了自己的乌夜啼,翻身上马,背着弓箭紧随在去营救的队伍身后。而席间的那些大臣王侯与公子贵女,几乎没人发现谢长宁也跟了出去。 「你要去干什么?」侧面突然冲出来一个人,端坐在马上,轻而易举就拉住了乌夜啼的缰绳,「你不知道那里正危险么。」戚洵板着一张脸,双目喷火,她是疯了么,这种时候要去凑那个热闹。 「放我过去!」谢长宁瞪着戚洵,乌夜啼烦躁地踏着蹄子,正如她的心情一样,惴惴不安,如果萧衍出了事,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没错,江阳王的请求的确被及时打断了,谢长宁甚至没时间思考到底这是萧衍本来的想法,还是只是一个意外。她只知道,如果不是答应了她,以萧衍今日的状态,本来就可以不用来。 「不行,太不安全了!」戚洵断然拒绝,她到底怎么想的,端王受伤她急着跑过去做什么,如今那里也一定是乱成一团,没人顾得上她,若是再出现一只野兽,她哪里有能力自保。 「戚洵,你现在关心有用么!」谢长宁语调中带着三分凄哀,她一咬牙,从背后箭袋中抽出一支箭矢,攥地死死地,发狠似的向戚洵地手刺去。 戚洵猛地受痛,手一松,只这片刻功夫,谢长宁已经扬起了马鞭,飞快离开,丝毫没有在意戚洵的手被她那一下刺得鲜血淋漓。 戚洵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一样,怔怔地看着谢长宁的背影:「为什么呢,我到底哪里做得不好呢。」 到了事发地,谢长宁险些晕厥过去。 淅淅沥沥淋了一地的鲜血,与白雪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刺得谢长宁眼睛发疼,她手忍不住哆嗦了起来,尽管害怕,还是一寸一寸搜索着,企图看到那个身影。最终,在御林军层层围住的树干下看到那人虚弱地靠坐着,眼帘半阖。 第三十四章 似乎是有感应一样,他忽然睁开眼望了过来,看到呆呆傻傻的谢长宁不禁怔了怔,刚要开口,止不住猛咳起来。 谢长宁见状,慌张下马,拨开了层层御林军士兵。 「你怎么来了?」 「谢小姐?」旁边一人几乎与萧衍同时开口,带着愕然,不明白谢家的嫡长女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谢长宁看过去,认出那是御林军的统领,不仅急道:「太医呢?太医怎么还没过来?」 「咳咳……我没事。」萧衍气息不稳,虚弱安慰道。 谢长宁被他这一句话说得醒了些神,她上下打量了下萧衍,确定没少胳膊少腿也没外伤,又张望起来,终于在两丈远的地方看到了一只白额老虎,双目怒瞪,要不是它已经身中数箭鲜血淋漓,已经死透了,谢长宁还真担心它那副样子是会随时跳起来咬人一口。 「端王只怕是伤了骨头了。」那御林军统领蓦然开口。 「伤骨头了?」谢长宁愕然。 「我被马摔了下来。」萧衍话音刚落,又猛咳了两声,他仰头靠在树干上,嗓子眼里时不时蹦出一两声闷咳,谢长宁听着都揪心。 「马呢?」谢长宁心里抖了一下。 那御林军统领信手指了一个方向,谢长宁看过去,险些作呕,那枣红色的骏马此时已被穿肠破肚,稀稀拉拉流了一地,以十分诡异的姿势倒在地上,四肢断掉,脖子扭曲。谢长宁看了一眼,便不忍再看第二眼。 她不禁庆幸,幸好,幸好…… 萧衍疼劲儿返了上来,呼吸都不太均匀了,可他还是咬牙忍着,想一想小姑娘火急火燎赶过来的样子,这些疼好像也不是那么难耐了,他愉悦地勾了下嘴角。 待到多年以后,谢长宁想起今日,还是会忍不住心悸,若是御林军晚了一步,那便再没有之后的端王萧衍,她也无法设想,这些岁月若是没有他,又是怎样的情境,会不会寂寞孤单的度过。 只是如今,谢长宁却没有那样复杂的心思,有的,只是满满的愧疚。 太医出现的并不算晚,谢长宁却还忍不住想要责怪他腿脚太慢。想到自己并没有立场去开那个口,终究咬了咬嘴唇,退到了不起眼的角落里。从始至终,萧衍没有再多看她一眼。 她站在外围,看太医小心地为萧衍把脉,由衷叹息了一声,拉着乌夜啼的缰绳,悄悄离开。萧衍忍着疼痛,一抬头,便看到谢长宁仅仅留了个背影。不由苦笑,也罢,日后有机会再将这事解释一番吧。 由于端王受伤,这冬狩也没了兴致。野餐过后,众人不过游荡了一个时辰,崇德帝因为担心端王的身体,早早就摆驾回宫了,剩下的人,也无心再狩猎,这一场原本声势浩大的宴会就这样草草结束。最终,谁都没想起来,皇帝陛下似乎还欠着戚洵一个赏赐。 戚洵牵着马站在江阳王的马车旁边,看到谢长宁站在哥哥妹妹们的中间,最后抑制住了走到她身边的冲动,每一次的努力都被她无视,最终,她还是不肯接受他。今日的机会浪费掉,自此以后,恐怕再也无法走到她的身边。 他闭上眼,忽然格外怀念那个在他身后拽着他衣袖的小姑娘,她天真懵懂地看着他:「表哥,他们说长大了你会做将军的。保家卫国,好厉害。」 再大一点了,她也学会了板着脸面对那些寻事之人:「表哥到了我谢府便是客,你们怎可如此怠慢。」他不知道,小小年纪,如何养出了一身冷然的傲气,却不娇气。 他曾想,再大一点了,他便将这个小姑娘迎回王府,他们二人才是可以并肩的一对,而江阳王府需要的也是这般的主母。阴差阳错,母妃却定下了长乐表妹,他无从反驳,只能默默接受。可如今又有了机会,她却断然拒绝,或许,她若是跟着他,真的会不开心吧。 再睁看眼,便看到谢长宁回首遥遥一望,那淡然冷漠的模样,让他心里颇不是滋味,微微一偏头,便看到谢长安身边的一名侍女颇为眼熟,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念头一转,便想起来是那个叫谢长蕴的谢家庶女。错开视线,翻身上马,便这样吧,既是无缘,他也不愿再丢这面子。 用尽心力,也不能爱我所爱,获我所欲。 只是一眼,最后一眼。戚洵坐在马上,远远一望,最终狠了狠心,不再关注,策马掉头。江阳王的车队缓缓挪动,跟在戚洵身后离开了西山围场。 谢长宁垂手立在人群里,心中不自觉松了一口气。今天这一下总算挨过了。谢家也着手准备返程了,谢长蕴已经带着谢长安回到了后面的马车里,谢长庚和谢长明去牵马。头辆马车一旁只留下了她与浅碧、绛朱三人。 「谢长宁。」秦霜与司马颖结伴出现在她面前。 谢长宁勾起唇角:「真是阴魂不散。」周围并无他人,她也没了什么顾忌。 「谢姐姐,这里可没有鬼,阴魂不散从何而来的呢?」司马颖笑眯眯地看着谢长宁。 谢长宁不理会司马颖,直接看向秦霜:「你又有事?」废话都懒得多说一句。 「谢长宁,你这次蛮走运嘛,恰巧江阳王就要为戚洵请求赐婚的时候,端王就给出事儿了,你说你算不算拿端王挡了灾?」秦霜见到谢长宁这态度就气儿不打一处来,她绞尽脑汁想和谢长宁交锋,奈何她就是不理会自己。 谢长宁抬眼看了一眼秦霜,兀自笑出声:「说出这话可要慎重,别聪明反被聪明误,莫非是想陷害我,结果凑到端王头上了?」 秦霜莫名打了一个寒颤:「你胡说什么,我没那么蠢。」 她当然不会想法子制造意外祸害谢长宁,现在的谢家颇得圣心,她还不想被查到头上,所以只不过是了解到谢长宁不愿嫁与戚洵,便从中挑拨了挑拨,基本目标就是戚洵博得头筹,聘了谢长宁,打消太子迎娶谢家女的主意。若再好些,最乐意看到的便是谢长宁因此抗旨,从此世家之中在无人肯娶谢长宁。 却没想到被端王遇袭打断,而今谢长宁这样说,无非就是告诉她,端王遇袭,崇德帝必然会严查此事,她说话如此不慎重,恐怕讨不了好处。 可恶,又一句话就被谢长宁逼开。 「谢姐姐,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呢,秦姐姐才不会陷害你。」司马颖气愤不过,瞪着谢长宁,却一眼看到了谢长宁正阴沉地盯着她,不由哼了一声。 「那最好不是。」谢长宁懒懒的开口,「我要回府了,还有事情么?」 「端王出事的时候,你是不是跟出去了?」秦霜冷不丁开口,从江阳王开口的时候,她就一直留心着谢长宁,再也没有别人更让她如此在意了。她的的确确注意到,谢长宁悄悄的跟在御林军身后。 「怎么?」谢长宁沉默了一下,才淡然道。 「莫非,是端王为了帮你一手设计?」秦霜咄咄逼人。 谢长宁轻笑一声:「冒着性命之危,就为了帮我这个陌生人?」她勾着唇角,嘲讽地看着秦霜。 「那你敢不敢说你去做什么了?」 谢长宁上下打量了一番:「去找证据啊,怎么,你心虚?」 第三十五章 秦霜气急:「你从一开始就怀疑我?」这么热心于找证据,不就是认为是她做的,要找出来扳倒她么。她咬牙切齿地想着。 谢长宁一脸奇怪地看着秦霜:「我只是好奇心比较旺盛,急于求结果而已,你就把自己代进去了。」谢长宁转身,暗自松了一口气,还好,岔开话题了。 「谢长宁,你不过就是生在谢家而已,有什么得意的。」 她扶着马车边框,一手搭在浅碧的肩膀上,微微用力,上了马车,最后才回头道:「你是承认秦家不如谢家咯?」随即,钻进了马车,不再看外面的半分景致。 任秦霜在外面气得跺脚,也没有办法。 而此时端王府之中,则是气氛冷凝。 「怎么去了趟西山围场,九弟就成这样了。」萧玫看着平躺在床上眼睛紧闭的萧衍,眉头紧皱,居然还伤了胳膊,伤筋动骨一百天,又是大冷天的。 「外围林子跑进了野兽,把他袭击了。」崇德帝稳稳坐在一旁,无意识地转动着大拇指上的翠玉扳指。 「跑进了野兽?」萧玫都觉得匪夷所思,「这里面莫不是有什么事情。」她几乎第一想法就是有人想在西山围场祸害什么人,结果她弟弟遭了秧。 「已经派人去查了。」他阴沉着脸,在这帝王之座上,最忌讳有人背着他使什么手段,意图混淆他视听,随后,又想起来什么一样,随意道了一句,「他遇袭还真会挑时候。」 「怎么?」萧玫又看了看萧衍,他似乎睡着了都不是很踏实,面色不安,许是疼得有些厉害。 崇德帝站起来,负手而立:「这次年少一辈的头筹,让戚洵得了,看江阳王的意思,本是想求娶谢家那个谢长宁的,结果,还没说出口,就出事儿了。」 崇德帝这样一说,萧玫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萧衍,见他还没醒来,心中暗叹一声:「皇兄这意思,不愿将谢长宁嫁到江阳王府?」 「你说呢?」崇德帝压低音量,带着三分威严。 「安阳怎敢揣测。」站在崇德帝身后,他并看不到,萧玫苦笑了一下,什么时候和皇兄说话也要这般小心了。 「和我也许如此?」崇德帝没有回头,却自称我,而不是朕,即使这样,还带了些不快,「谢家德高望重,江阳王又手握兵权,更何况,当初玉林大师曾为那谢长宁批命。」 萧玫默然,那批命她自然也是知道的,却没曾想到,原本不信命的皇兄也会在意这些:「谢家与江阳王都是纯臣。」 「是啊,」崇德帝低叹,「纯臣,可是谢家的意思不也是不想将谢长宁嫁入江阳王府么,」顿了顿,他又道,「所有最好的,我都想留给正瑜。」 想明白崇德帝话中的意思,萧玫愕然:「可是秦家那里……」 「太子再亏待秦家,那秦家也是太子的外家,谢家却不一样。」话语停顿在这里,又不肯再说下去。 萧玫的心中却有些怪异之感,又说不出怪异在哪里,谢长宁没能许给江阳王府自然是好的,可是若是被订亲给太子,她却也不觉得是应该的。最终也只能沉默。 「好了,」崇德帝又走到床边,竟然贴心的为萧衍掖了掖被角,「九弟自小就平白多受了那么多苦,如今就是想补偿也无从下手。」 萧玫听到他如此说,更是不知应如何接话。 「我回宫了,你也别送了,好好交代给下人们,缺什么就报给内务府,别耽误了他的伤。」 萧玫应下,待崇德帝出了屋,她才坐到床边,眉间有化不开的愁绪。 谢长君赶回盛京之时已是腊月二十七。整个盛京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百姓们有条不紊地布置着一切,迎接新年。 谢府后院的雪还未化去,谢长宁裹着披风,在水榭中摆下了一盘棋,静待谢熙年带着谢长君从皇宫之中回来。 她十指交叉相握,手肘拄着石桌,思绪渐渐飘走。自冬狩之日后,她便再也没有见到过萧衍,听长公主说是在端王府内好好养伤,是以,冬狩那日的事情,她到底没找到机会问。 而她每次去长公主府,长公主都三番几次表现的欲言又止,时而又是满面愁思,撇开这些不说。长公主待她也是真心实意的好,照顾得妥帖周到。只是偶尔会提到端王,谢长宁寻思着,若不是怕招人非议,她早就上门拜访了。 「坐了多久了?不冷么?」正在谢长宁想着如何见一面萧衍的时候,她的对面坐下了一个人。 她回过神来,怔然看着谢长君,将近两月未曾见到他,如今看起来竟是消瘦了不少,面上带着疲惫,下巴还泛着青色,一看就是有段时间没打理了。她英俊的大哥,如今竟邋遢成了这副模样。 「伤在哪里了?可好了?」想起谢长君还受过伤,谢长宁更是为自家大哥心疼了,分明就还有时间。却偏偏刚一回盛京,连歇脚的功夫都没有就被召到宫里。 谢长君毫不在意地笑了笑,颇为宠溺地看着谢长宁:「本来就没什么大事,多流了点血罢了。」他说得越轻松,谢长宁就越觉得心酸。 「可寻到了什么蛛丝马迹?」谢长宁将黑色棋子推给谢长君。 谢长君捏起一子,在棋盘上落下:「此次能咬掉的,站位都不算明确,唯一一条大鱼就是那平宁的巡抚,曾是秦家老爷子一手提拔上来的。」平宁巡抚,是因贪墨被罢免的那一位。 「真是狡猾。就算拽不到幕后之人,能扳倒这样一个蛀虫,也算功德一件了。那些丢失的赈灾物资怎么找回来的?」谢长宁转而又道。 「因为之前你与祖父都有提醒,我便多留了心,还在物资里面做了记号,」谢长君紧跟着谢长宁又落下一子,「他们表现得像暴民,可是哪里有那样训练有素的暴民,一看便是假的。」 「然后呢?」谢长宁交叠的食指与中指中夹着一颗白子,右手已抬起,却迟迟没有落下,反而抬眼扫了一眼谢长君,见他还盯着棋盘,便将那白子落在了一角。 「顺藤摸瓜,」谢长君笑道,「总有人自作聪明,王曦去了以后,挑了几个重点怀疑的县令去做客,其中一个县令竟然直接将赈灾用的棉被套上被罩便放在了房里。」 「所以就牵出来了一串。」谢长宁紧接着道。 「对,」谢长君赞许地看了谢长宁一眼,将棋子落在谢长宁刚刚落子的旁边,「还要多谢王曦,若不是他在,恐怕还要周折一番。」 谢长宁看着棋盘又犹豫了起来,琴棋书画若是说起来,她也不弱的,只是若是和大哥拼起棋艺来,她从来就没有赢过,看不透局势,她胡乱将一子落下:「王曦表哥也算是得了个晋升的机会。」 提起王曦,谢长君便有止不住地赞叹:「王家有恪之,当真不俗。」 「谢家有大哥,也没能俗了。」谢长宁气鼓鼓地看着棋盘,一副不服气的样子。 谢长君下棋一直带着杀伐之气,待抬头看到谢长宁时,目光瞬间软了下来:「这次也多亏了你带着谢家商铺在后面做后盾,若是物资丢失的这段时间,不是谢家顶上,后果不堪设想。」 第三十六章 「布施的铺子可有巡查过?」谢长宁在后方,尊担心的无非就是一些下人或者有心之人不识抬举,在这个时候克扣东西或是为难灾民。 「一些小问题,都处理了。」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会有一些捣乱的人,再正常不过。 「你输了。」谢长君落下黑子,吃掉一大片白子,谢长宁竟然再无子可落。 她沉沉叹了一口气:「这样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赢过大哥。」将白子丢下,她无奈摇摇头。 谢长君将黑子一个一个捡了出来,轻笑一声:「我听祖父说,在我离开这段时间,你遇到了一些麻烦。」 「还好吧。」谢长宁帮着把白子挑了出来,一边挑捡着,一边向谢长君说着这段时间遇到的事情,此时此刻,也仅仅是一个向自家哥哥诉苦的小姑娘而已,提到萧衍要帮她,结果受伤的时候,她沉默了一下,「我至今不知道是个意外,还是他本就如此打算的,不管怎么样,都要谢谢他。」 「端王府那里,我会去拜访,至于你的婚事,你也不用在意了,」谢长君将棋盒摆放好,嘴唇微抿,一脸正色,「圣上问我求何赏赐,我只求了我妹妹能如意自在地选择一个自己喜欢的如意郎君。」 谢长宁愕然看着谢长君,此次江南赈灾,谢长君功劳不小,加官进爵不在话下,然而,他却选择了为自家妹妹博得一个自由婚嫁的权利,也就是说,从此以后,谢长宁再也不用担心突然的降旨赐婚。想到这里,她鼻子一酸。 「大哥。」叫出了声,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只能愣愣地看着那如玉君子。 「爹走得太早,」谢长君说到这里便有些自责,「我这个做大哥的,本就该为弟弟妹妹多做些事情,我还是不够称职。」若是早些留意,他家长乐必然能躲过这一难,如今,他也只能希望这唯一的胞妹能一生顺遂。 谢长宁说话都带了哽咽:「大哥你不要这样说,你一直很好,是我不争气。」如果自己能强大一点,再强大一点点,就不必用大哥的功劳来成全自己。 「以后,我会好好保护你,直到把你安然的交到另外一个人手中。」 谢长宁恍惚想起来前世把自己当做谢长乐的时候,嫁给戚洵的前一天,大哥拍着她的肩膀:「谢家从未希望你做什么,也不需要你做什么。自宁丫头不在以后,我一直在想,如何护你安稳,将你好好地交出去,如今你要出嫁了,我也可以放心了。戚洵会好好护着你。」 可是最终,戚洵还是没有护她。若是大哥知道最终结果会是那般,只怕都不能安心吧。谢长宁下意识地捂住嘴巴,想要堵住将要溢出哭泣声。 「所以,」谢长君揉了揉谢长宁的发顶,「我家宁丫头可要好好选择未来的夫君,一定要对你好啊。」不然,他怎么可能会放下心来。 谢长宁呜咽着点头。 次日,腊月二十八,崇德帝一道圣旨下来,厚赏王家,不仅有金银丝帛,王曦更是因此直接进了户部,捞了个肥差。令人诧异的是,本应该和王家一同获得封赏的谢家却没得到半分动静。一时之间,有些大臣不免猜测,是否皇帝已忌惮谢家,又或是有更好的等在后面。 而真当圣旨发到谢家的时候,却令人大跌眼镜。那道圣旨将谢长宁从头到尾夸了个遍,本以为八成是一道赐婚圣旨,却再最后来了个大转弯——许自行择婿,旁人不可多加干涉。 此事一锤定音,而那些原本担心会不会阴差阳错和皇帝抢儿媳引来不快的世家又躁动起来。既然选择权力在谢家大小姐自己身上,就算以后她没有嫁到皇家,那也和自己没什么牵连。更有甚者,开始怂恿自家儿子给谢府递拜帖,送礼物。这一连串反应让谢长宁哭笑不得,也不由得感叹起谢家贵女这身份确实好用。 那些令人不耐的后话先撇开不谈,却说除夕当日,谢长宁终于见到了深居养伤的萧衍。 端王府与想象之中很不一样,确切说是和其他王府都不一样。冷冷清清的,像极了萧衍这个人,一板一眼,看起来没有丝毫人情味,在细节上又格外严谨。 谢长宁跟在谢长君的身后,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座府邸。感觉府中的下人并不多,就连来往的下人,多半也是一些上了年纪的,许是长年跟着萧衍的老人了。 这一次来,是谢长君递上的拜帖。一方面是作为探望,一方面也是因为谢长宁的事情而来道谢。原本以为会像往年一样被端王拒之门外,不曾料到端王竟然接了拜帖。这就是熟人好办事么?谢长宁如此想着。 「烦请谢大人与谢小姐在这里稍等片刻,王爷很快就到。」老管家将谢长君与谢长宁引领到了正堂,行了礼之后又退了出去,不一会儿,便有侍女端了茶点上来。 每一个人都是匆匆来又匆匆去。 谢长君并没有端起茶盏,反而扭头对谢长宁笑道:「这一府之内有个女主人,与没有就是不一样。」在朝堂之上,各种拜访交际都是在所难免,可是他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府邸,里里外外都太过单调,不是出自端王自己,那便是管家在打理的了。 谢长宁挑眉:「听大哥的意思,似乎想为端王做媒?」 「圣上提了那么多次都没能说服端王,你大哥哪里来的本事做媒了。」谢长君不在意地摇摇头,「不过圣上也该着急了,再怎么说,端王也该留个后啊。」 谢长宁听闻,心头一跳:「不是只是病弱么,有那么严重?」脑中瞬间划过他虚弱的模样,心中略略恐慌。 谢长君似乎意识到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犹豫之后,闭口不提,谢长宁见此,也不好心急询问,更何况,人各有命,她又为何要急呢? 两人不过沉默了一会儿,萧衍已然到了,与谢长君点头问好过后,坐到了主位上。 谢长宁不由悄悄打量起来,他的脸色比上次见到时好些了,可看起来还是苍白无力,受伤的右臂被夹板固定起来,吊在胸前,活动起来都不方便。 谢长君见状,也有些不忍:「原本听闻端王受伤才上门探望,不想反而倒添麻烦了。」 「无妨。」萧衍视线扫过谢长宁,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也不恼,反而眼中有了笑意,本来这些时间半点谢长宁的消息都没有,他还担心是不是小姑娘又有了什么棘手的事情解决不清,如今看这模样,倒是他多想了。 「你的伤……」谢长宁不禁关心道。 「恢复的还好,」萧衍见小姑娘在关心自己,更是高兴,还不能表现出来,「再过一段时间,就不用这么吊着了。」 谢长君将自家妹妹与端王之间的小互动看在眼里,不自觉地皱了下眉头:「说起来,这次端王遇袭,从某些程度上来说真是帮了我家宁丫头一个大忙。」 提起这件事,萧衍不由苦笑:「本是要帮她的,不想,却出了这样一个意外。」他的本意是带着小厮出去,假意马受惊或是突然发病,再教小厮去呼救,也能起到临时解围的作用,哪想会遇到老虎。 第三十七章 他这样一解释,谢长宁便了然了,果然是个意外,不过即便如此,她还是应该好好感谢他,无论结果如何,终究是帮了她一个大忙。 谢长君看向萧衍,面容清俊,只是表情太冷淡了,身材修长,只是太瘦了,家世显赫,只是太闲散了。总体来说,还是好的,只是……他目光下移,萧衍那只没有受伤的左手,一下一下抚摸着膝盖,又将目光投到萧衍的脸上,发现他的注意力并不是很集中。心里不由得暗叹一声,可惜了。 「此次拜访,置办了一些年礼,已交予贵府管家,其中不乏药材,有助于端王调节身体。」一般人,送礼品上端王府都是会送些药材的,而谢长君这样说,竟是要告辞了。 萧衍怔了一下,视线在谢长君与谢长宁之间逡巡几番,隐约有几分挣扎闪过,随后又叹了一口气,才开口道:「也好,教凌云送送你们。」凌云便是萧衍的贴身小厮。 谢长宁跟着谢长君从端王府出来,抿着唇自己上了马车,不过片刻,谢长君也跟了进来,看谢长宁面色不豫,他叹了口气:「可是奇怪为何这样客套两句便走了?」 谢长宁手中抱着个暖炉,低着头,一声不吭。 今日前来端王府,谢长宁穿得极为端庄,头发也梳得好好的,那根梅花镂空白玉簪还是他从张记定做送她的生辰礼物,她一直舍不得戴,今天却拿了出来。而以他现在的角度,也只能看到她乌黑的发间别着那一根簪子。 「你可想知道端王的病是怎么回事?」叹了一口气,他又开口。 这个时候谢长宁抬起了头,咬了咬嘴唇,视线微微错开,她一直觉得一回生二回熟,几次三番下来他们也应该是朋友了,却没有想到大哥会在这个时候告辞,如果说不疑惑反而高高兴兴,那是不可能的。 谢长君说话向来极有耐心,一字一句吐得清晰:「端王与太子相差的年岁并不大。」 谢长宁闭上眼睛,在心里算了算,遂又睁开:「嗯,端王比太子大三年。」 「端王七岁,太子四岁那年,冬日严寒,御花园湖面结冰,一位后妃因不得宠爱,将主意打到了太子的身上,欲加害太子。是端王为太子挡下了这一劫,却跌落到湖中。」这番话说出来,并不是很有力度,谢长宁蓦然睁大了眼睛。 谢长君见状,又叹道:「当今太后在怀有端王时身中寒毒,临盆时难产不说,之后还在端王身上也查出了那种寒毒。太后身上的毒素排的很顺利,端王却因过于年幼,不能用重药,只能慢慢调理。出事的那一年,他本调理的差不多了。」 如此一说,谢长宁瞬间紧张了,几乎是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然后呢?」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当时,端王的那双腿差点废了。」谢长君抬手揉了揉谢长宁的发顶,「当时太医院所有太医顶着脑袋搬家的危险,用猛药才让他能正常行走,只是每到严寒之日都会隐隐作痛,必须好好暖着。」 「所以,大哥你这么快告辞,是担心端王腿疼?」提到萧衍的小时候,谢长宁真的很难想象,那么小的孩子,怎么会平白受了这么多的罪,这心就好像被揉成了一团,一点都不舒服。 谢长君注意着她的表情,一丝一毫看在眼里:「他的腿保住也仅仅是暂时的,因为那一次,他体内寒毒加重,甚至发生了变化,太医对那寒毒已是束手无策,只能告诉圣上,如今那寒毒只能抑制表面,不能治本,并且会逐渐深入骨髓,最终,回天乏术,最好的结果,也是成了个废人。」 听到这番话,谢长宁的心脏瞬间被揪了起来,她咬咬嘴唇,故作不在意的样子:「没有别的办法么?」 谢长君将视线从谢长宁身上错开,缓慢地摇头,虽然他也觉得上天太过残忍,但是不得不面对事实,这么多年,萧衍本人必然早已面对事实,不然也不会多年未娶妻。 「难怪他一直冷冷清清的,和谁都不想过多交往。」谢长宁喃喃道,如果明知道自己人生的结果,任谁也不想多一个亲近之人为自己难过吧。可是他的心里,一定很希望有人能够多和他说说话吧,毕竟,熟悉之后,他并不是一个冷漠无情的人。 深吸了一口气,她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了一个想法。想要对萧衍好一点,再好一点。让他不用每天如此寂寥的度过,让他不整日处在一个冷冷清清的心态中,然而,她却不知道自己想要这样做的出发点是什么。 两人一路上都没有再说话。谢长宁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不能自拔,谢长君也一直闭目养神,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 下了马车之后,谢长君说的唯一一句话便是:「回去后好好梳洗打扮一番,今日的除夕晚宴节目,好好准备下。」 一句话,把谢长宁从思绪里拽了回来,她才恍然想起,今日除夕,宫中举办晚宴。而前些日子,太后便通知各家十二岁以上的郡主、嫡女好好准备才艺。 于是盛京疯传,这次,恐怕宫中那几位是想为各位皇子好好物色一番,做到心中有数。而谢长宁因为并不准备出风头,也只是草草准备了下,如今,她再也不需担心被赐婚,若再敷衍,似乎也是说不过去的。反而会让人觉得太矫情。 叹了一口气,心中盘算了一下今晚究竟哪家郡主与嫡女会参加,各位又是什么特长。 盛京之中最不缺的便是大小世家,曾有茶馆的说书人笑谈,若是从二楼随手泼下一盏茶水,被波及的人里约莫八成是贵人,另外两成便是贵人的亲戚。 这样说来虽有些夸张,也确有道理。 而在这诸多世家之中,自然以王谢秦司马四大世家为首。而在诸多贵女中,偏偏只有王谢两家的嫡女可为其首,就连两国公八王府都要甩在其后。可是,在这种皇家宴席上,是不会出现诸家贵女众星捧月的现象的。且不说女儿家之间勾心斗角的小心思,就是这些平日在家被精心教导的贵女,哪个愿意沦为星辰而不去争那月。 即使这样,在玄武门外,贵女们依旧聚成了三拨。 一拨以秦霜为中心,皆是太子一派朝臣世家的嫡女,一拨是以谢长宁为中心,主要是王谢两家的嫡女以及纯臣之后,又或是在明面上由两家提拔上的亲信门生。 至于另外一拨,谢长宁看过去,不由有些在意。她数月没有参加各家女眷的小活动,似乎发生了什么出乎意料的变化。 在前世,在支持四皇子一派的世家嫡女中,处于中坚力量的一直是江阳王府的嫡长女戚薇,谢长宁与她接触并不多,与其父兄截然不同,性格并不鲜明,太平常,太温软,并且常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是因为占着个郡主的名头,再加上时常号召大家做些捐赠,也是让诸多贵女愿意多听上她说一两句的。 而如今,谢长宁扫了一眼那一群人,分明是以墨家的嫡女墨静兰为主了。 第三十八章 墨家仅仅是个小世家,甚至连前十都排不上,以前原本是清流之家,后与王家攀上亲戚,逐渐壮大,才慢慢在世家之中占了一席之地。而谢长宁印象中的墨静兰,也只是一个小家碧玉,样样皆通,样样不精。可如今再看她的举止谈吐,却与以往大不相同,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种迷人的自信。 谢长宁对此大感意外。 「长宁,你在看什么?」出声的是王家嫡长女王晗,谢长宁未来的嫂嫂。 谢长宁收回视线,淡淡道:「墨家小姐何时有那般风华了?」 王晗笑道:「说来也奇怪,那墨静兰据说是之前大病了一场,有两个月都没曾出门,再见到时,就已经是这般模样了。」 谢长宁低下头,沉默不语,脑中思索着一切可能性,以及多这样出众的一名贵女能带来的变化,是否各位皇子在娶妻之时,会多几分考量。 就在这愣神的功夫,玄武门准时打开。顿时,诸多贵女的视线都向谢长宁这边投来,没有办法,谁让王谢两家为首呢,就算进个门都要让王谢两家的女儿走在前面。 谢长宁已经习惯了受这些目光的洗礼,与王晗并肩走在前面,沉稳大方。王晗是大家闺秀,但是是大家闺秀之间的佼佼者,有言道,满腹诗书气自华,王家女受的教育,便让她们温文典雅,一言一行皆是模范。而谢长宁,身上亦是沉淀着大家之风,不卑不亢,让人一看便有藏锋之感。内敛的气质,比容貌更夺人眼球。 看过这两位,再看她们之后的诸位世家嫡女,便让人觉得索然无味起来,美则美矣,太过寻常。然而,就在队伍的末尾处,又让人眼前一亮。白色曲裾,蜿蜒绣着一朵朵幽兰,本是沉静的衣衫,穿在那少女身上却透着一股难言的气质,使她看起来宛如怒放的君子之兰,在万花丛中,独她有君子之风。可是,偏偏是一位女子。 平淡过后,一瞬的惊艳,令人回味不止。 朝臣与各家公子的宴席是与女眷们分开的。崇德帝在延庆殿开设宴席,而女眷则在御花园陪同太后皇后。是以,那些早就等在一边的公子哥们也没能多看两眼,便匆匆离去了。 宴席的位置是早就安排好的,谢家与王家自然坐到了一桌,谢长宁右手是王晗,左手是谢长生。刚刚落座,便有内侍前来通知,一会儿的才艺表演,王家打头,谢家紧随其后,因为谢长生岁数还没到,谢家便只有谢长宁需要表演。 皇后搀着太后一起到的,面上都带着喜气,一会儿打趣儿这家夫人,一会儿夸赞那家的小姐。 若是单单这么看,真的无法料想这中宫之主,令人艳羡的皇后,是个不得皇帝喜爱,独守凤清宫多年的女子。谢长宁心中暗叹。当今皇后并没有了不得的外家,当初仅仅是一名县令之女,选秀入了宫,当时崇德帝一心扑在元皇后身上,并未多留意那些新入宫的女子。但是这位,日日服侍太后,颇得太后喜爱,最后由太后出面,令崇德帝多关心些。这多关心就关心出来了个四皇子。 说起来,太子是元皇后所生,是嫡子,四皇子是当今皇后所出,也是嫡子,才搞的皇位之争如此激烈。再激烈,崇德帝偏心太子也是无可奈何。 谢长宁这边想着那些有的没的,内侍已经过来请她了。 她扭头看着浅碧:「可有何不得体的地方?」 浅碧仔细打量了自家小姐,黑色双绕曲裾,艳色牡丹绣花铺在袖口与裙摆,发髻梳的精致妥帖,一根银镶红钻步摇斜插在发间,没有一丝一毫的问题。于是郑重点头:「不曾有。」 谢长宁转身,浅碧紧随其后。 她今日准备的才艺是古琴曲,因为嫌麻烦,便没有从家中带古琴来,是以内侍先将她领到了琴坊,里面有皇宫中典藏的各式古琴,供谢长宁为了今日的表演挑选一架拿去用。 谢长宁在琴坊内转了两圈,最后停在了一架暗红色伏羲氏古琴前。她轻抚琴弦:「月声?」 「是。」那内侍显然极为熟悉这琴坊,当即小心应道。 月声古琴流传至今已有三百年,三百年前曾有一家造琴坊,专做伏羲氏古琴,并且一年只出一架,被人们争相购买。而那家造琴坊出的第七架伏羲氏古琴月声被当时的太子重金拍下,送给善琴的太傅之女作为定情信物,被传做一时佳话。据说,那名太傅之女一曲可抵万金,琴艺可比开国皇后。 谢长宁从未听过,自然也不知是真是假,她只知道,此时她对这月声古琴颇感兴趣。 「便是它了。」 那名内侍一听,便小心地将琴抱了起来,生怕有一丝一毫的磕损。 月声的琴声清冽,一般人都不愿弹奏它,一是怕自己的琴艺糟蹋的好琴,二是自己的情感实在不与月声相符。也许是今日刚到过端王府的缘故,谢长宁一看到月声,就想到了萧衍,那个冷冷清清却又格外细心的男子。 再回到宴席,王家最后一名适龄嫡女的才艺表演已到末尾,一副梅花图也十分拿得出手。 太后与皇后又例行夸赞了几句,众人便将视线投到了谢长宁身上。谢长宁始终垂着眼帘,一名内侍焚香摆案,抱着亲的内侍将琴放好。 立刻便有眼尖的认出来:「月声古琴?」 秦霜离得很近,也看了个清楚,轻笑道:「我怎么记得,谢家的大小姐琴棋书画里最弱的一项就是琴了,居然还要弹奏月声。」 也有和谢长宁关系好的,担心地看着谢长宁,生怕她在这重要场合出了丑。 谢长宁却不在意这些,她端坐在琴案前,微微调了下音,十指微动,一串悦耳的琴音从指下跃出。清冽的曲中,好像夹杂着微微寒气,又透露出坚韧。 众女心思转了转,方才想起来,这不就是四大名曲之一的《清梅散》么,也是难度最大的一曲,用月声来谈自然是最合适不过,只不过,她们还是怀疑谢长宁的琴艺。 此时,谢长宁琴音一转,已经到了曲子的高·潮部分,凛冽的寒风仿佛实质存在,用尽一切努力想要扼杀傲骨寒梅,可是严寒愈烈,寒梅香气愈浓。众人就好像在琴声中看到一幅画,不妥协的寒梅独立雪中,嶙峋如骨的枝干、红艳的花朵与皑皑白雪鲜明对比,一树红梅,只可孤芳自赏而不可侵犯。 一曲终了,清凛之音久久不能退散。与谢长宁不对付的贵女个个瞠目结舌,她的琴艺何时这般好了?一时之间,太多的嫉妒。 谢长宁收回手,起身,向太后与皇后的方向行礼。 「长宁丫头真是处处有惊喜啊。」太后看着谢长宁,笑得意味深长,最近听闻了太多关于她的事情,今日,又以一曲《清梅散》惊艳四座,当真不愧是谢家女。 「太后谬赞,不过雕虫小技,哪能入得了您的眼。」谢长宁依旧不卑不亢,抬头迎向太后的视线,面色不改。 「母后,这谢家的大小姐这般优异,只怕来年里,求亲的人要踏破谢家门槛咯。」皇后附和着太后夸赞道。 第三十九章 太后若有所思地看了谢长宁一眼,复又笑道:「求亲的人再多,有皇帝的那一道圣旨在那里,长宁丫头不嫁便是不嫁,谁也奈何不了。」她何尝不知道皇后的心思,握住谢长宁,就是为四皇子添了一个大砝码,只是,这次这算盘要空落了。 谢长宁也不回应,只是浅笑。 太后与皇后又调侃了两句,例行赏赐了谢长宁,便又到了下一位,正巧,是秦霜。 「大姐,你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谢长生脑袋凑了过来。 谢长宁苦笑一声,将手掌摊开,看着自己这双手:「是啊,什么时候呢?」她自己向来觉得乐舞之流偏向于取悦别人,学的时候并不甚用心,而妹妹谢长乐的琴艺一向了得,前世,她为了做好谢长乐,曾苦练琴技,更是因为谢长乐与戚洵均喜爱梅花,奏了一遍又一遍的《清梅散》,如何还能弹得不好,不熟练。这双手上,都曾练出了茧子。 忽然,她似是感觉到了什么,抬眼向席末看去,果然,墨静兰正视线灼热地看着她,见她看过去了,也不曾回避,反而端起了自己面前的果酒,向她致意。 谢长宁见状,隔空与她举杯共饮,然后微微错开了视线。那样灼热的目光,真是让她想忽视都忽视不了,这个墨静兰,似乎有些违和感。然而,作为一个深居简出的墨家嫡出小姐,满席贵女也没有与她相交密切的,谢长宁也无法探知个究竟。 她将视线投到翩翩起舞的秦霜身上。总的来说,秦霜无论容貌、家世还是技艺,在贵女中都是拔尖的,若说要坏,唯一便坏在她那脾气上。原本早些时候,秦霜虽然暴躁了写,但还是个可爱的姑娘,可惜心里太记挂一个人,就会逐渐迷失自己,患得患失。 这样一想,她便觉得索然无味,环顾四周,忽然将视线定在了一个地方,目光顷刻软了下来,心里更是奇怪。他怎么会在这里? 萧衍今日穿了一袭白袍,滚了金边,围着一件白狐皮斗篷。他悄然站在暗处,并不显眼,谢长宁甚至猜不到他站了多久。他见到谢长宁看到他,嘴唇微抿,神色淡淡地点了下头,吊着胳膊转身便要离开。 谢长宁见状,心里一冲动,扭头便对浅碧道:「有些不适,我去更衣,你好好瞧着。」随后,便抱上了暖炉,还趁浅碧不注意,顺了一壶果酒,步伐有些急促地跟了上去。 所幸,萧衍的步伐并不是很快,谢长宁只在御花园追了一小段,便在一座凉亭之中看到了那皎如月的背影。 「端王。」她走得有些喘,便叫出了声,果然,那人脚步立刻停了下来。 萧衍压抑住心中的异样,转身轻声道:「怎么追出来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谢长宁也顾不得什么礼节,跑到萧衍面前,便将暖炉往他怀里塞。 萧衍单手抱着暖炉,不由愣了愣,看向怀里,这不正是冬狩那日他塞给她的那一个,这个小姑娘,还真是不肯欠别人半分,如此一想,他眼神暗了暗:「我不该在这里么?」她有这样的态度,竟然让他有些在意。 谢长宁一听,连连摇头:「天太冷了,你身体又不好,待在延庆殿对你来说更好些。」 听出小姑娘这是在关心他,不知为何竟然长舒了一口气,他单手托住暖炉:「想来便来了。」 谢长宁想了想,觉得也是,以他的性子,定然是不喜欢那样热闹的场面的,出来透透气也极为可能。然而她却忘记了,女眷这边比朝臣那边更热闹才对,透气也不见得就要跑这边来。 萧衍看着谢长宁低着小脑袋,一副沮丧地样子,不由轻笑出了声,胸腔都随着一起震动起来。 谢长宁惊奇地抬头:「你居然笑了。」 「不好么?」萧衍舒心地往亭内的石凳上一坐,这个时候的谢长宁,多像一个真正的小姑娘,多么的有趣。 「你能笑一笑当然好,」谢长宁将果酒放在石桌上,「以前长乐学医的时候,总是说,心情好才是治愈疾病的良药。」提到谢长乐,她伸手摸了摸鼻尖,有些凉。 萧衍知道她不高兴了,勾起唇角道:「怎么还带了酒出来?」 「只是果酒,」谢长宁解释道,「怕你出来久了身子冷,喝一点可以暖胃。」 萧衍看看怀中的暖炉,又看看桌上的果酒,笑道:「想得可真周到。」 谢长宁茫然抬起头,眨了眨眼睛,不好意思地笑了。 除夕无月色,宫中便仅有盏盏宫灯照明。凉亭之中挂了一盏昏黄的宫灯,将夜色趁得有些迷离,果酒中淡淡的酒香不断溢出来,两人相对而坐,看起来还颇具温馨。 萧衍嘴角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他看着谢长宁,只觉得那个波澜不惊的小姑娘,在这个时候露出一丝丝地天真,都让他心里一暖,瞬间驱散了冬季的严寒。而后,笑容竟是僵住,又渐渐收起。他的心中有些慌乱,竟然,有点想要多看看的感觉,还有点……舍不得? 想到这里,他缓慢开口:「你喜欢梅花?」竟然会将《清梅散》弹得那般好。 谢长宁几乎立刻想到,他一定是听到了自己弹奏《清梅散》才会以为她喜欢的是梅花:「并不喜欢梅花,只是这是最拿得出手的曲子罢了。」 「我以为,你对戚洵当真是半点兴趣也无的。」萧衍鬼使神差一般,张口就接了这样一句话,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他抿住了唇,他到底在想什么? 谢长宁怔愣了下,戚洵喜梅花,亦爱《清梅散》,她将《清梅散》练得这般熟练,自然会令萧衍误会,张了张嘴,又不想敷衍,才道:「长乐也是很喜欢的。」 萧衍开口后,本就有些懊悔,对方不过一个小姑娘,他都说了点什么,再听到谢长宁解释后更是有些尴尬于自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同时的,竟还有如释重负之感。也许,他需要好好思考一下,他最近到底在想些什么。 叹了一口气,他道:「你出来的有些久了,到时候不好交代,先回去吧。」 「你不回延庆殿么?」谢长宁有些意外地看着萧衍。 萧衍定定地看着谢长宁,她这样关心他,真有些不习惯:「我再坐一会儿,就回。」语气淡淡的,还有些惆怅。 谢长宁一愣:「也好,你切莫在外面待得时间太久,身子会受不了的。」她站起身,冲萧衍笑了笑,转身就要走。 「御花园里有些暗,小心脚下。」 「太冷了就喝果酒,可以暖胃。」 两人不约而同开了口,萧衍怔住,谢长宁笑了笑,转身走出凉亭,步伐竟是越来越快。萧衍目光追随着那道身影,直到再也看不到,才将石桌上的青花瓷酒壶拿起,啜了一口,满口甜香,如她的笑容一样,半点不腻人。 他是听到那些青年们谈论此次出色的贵女,才出来看看的,料想会见到她今日的模样,又恰恰好是她弹琴的时候,这个小姑娘,有足够的资本受各家青年窥视。闭眸,便是她于万众瞩目之下,带着沉静的笑容,专注弹着那素来挑人的月声。 第四十章 自从认识了她,他就愈发觉得那些世家女太小女儿范。那些小姑娘,是娇柔的海棠与桃花之流,只会躲在后面,等待别人为她们遮风挡雨,而谢长宁,是贵气逼人的牡丹,花中之王,绝不会轻易妥协。正是这样,才足够吸引人,不是么? 而此时的谢长宁,她自然不会知道在萧衍的心里,将她比作了牡丹,她回到宴席上时,恰巧到了那株君子兰的表演。 她自信满满地拎了一把装饰剑就走到中央,她的侍女低眉顺眼地抚着古琴。 谢长宁挑眉,似乎有点意思。 随着第一个音节响起,墨静兰将手中的长剑刺出,力度仿佛可以划破虚空,伴随着缓慢的曲声,她变幻着一个又一个的造型,而曲声越来越快,她将剑舞得也是眼花缭乱,翩若惊鸿。场中只能看到她白色的身影与银色的装饰剑在游走,却具体看不清是何般模样。一招一式都大气非常。谢长宁摸着下巴,她本以为不过是些花把势,可剑风掠过的一瞬间,她即明白,这墨静兰还是有些真材实料的。 一曲终了,墨静兰随手挽了一个剑花,负手而立。 谢长宁这样看着,觉得那违和感又来了,还来不及细想,便听到耳边一声惊呼。 「快看地面!」 谢长宁向墨静兰身前的那一块看去,不禁愕然。之间中间写了一个偌大的‘福’字,龙飞凤舞,力度极深。 「真是妙极。」太后抚掌赞叹道。 皇后试探地看着墨静兰,笑道:「听闻墨家小姐前段时间大病一场,臣妾本还担心此次不能见到墨小姐的表演了,不想竟是如此精彩。」不止皇后想探究,就是在座各位贵女,五一不想知道,怎么原本手无缚鸡之力之力的墨家大小姐竟会舞剑了。 墨静兰面上依旧端着得体的微笑:「静兰自出生之后便身体虚弱,喜欢一些花把势权当强健体魄,不想还是大病了一场,自病好后,静兰就想着,万万不可再如以前一样贪图好看了,就认真了起来。」 墨静兰这样说,恐怕没几个人会信,但是你又挑不出错来。太后上下打量了几番,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也确实是个大方的姑娘,照例打赏了。 谢长宁始终注意着墨静兰的表现,只见墨静兰宠辱不惊地行礼,后又退下。回到自己座位时,自然而然地坐了下去,谢长宁见状眉头一皱,还来不及反应,便见那墨静兰又换了个姿势,温婉妥帖地坐好。 她终于明白违和感出自哪里了,不动声色地低下头,夹了一箸糖醋鱼,掩饰掉嘴边的笑意。只要做了,就没有抓不住的尾巴,也许应该找人去查一下,两个月前墨静兰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两个月墨家又做了些什么。 宴会结束,已是深夜。 各家的马车都在宫门外候着,谢长宁本已有了丝丝倦意,一阵夜风吹来,蓦然醒神。才发现犯迷糊的时候,浅碧已经将她裹得严严实实,俨然成了一只会移动的粽子。 她懊恼地看着自己:「浅碧,你把我裹成这样,太没风度了。」 「冬日的夜风太凉,容易吹病了,小姐你可不能为了风度不要温度。」浅碧轻声劝道。 谢长宁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也只好暗自叹气:「也不晓得大哥穿得是否暖和。」 谢长生跟在一边,听到谢长宁的话嘟起了嘴:「大姐你怎的就不关心关心我。」 「一看你穿得就够暖和。」谢长宁眉眼弯弯,轻声笑道。 两人插科打诨间,便走到了宫门口。远远看去,谢长君与二房的兄弟两个站在马车旁边,本来正在低声交谈,看到两个嫡妹出来,都不由笑了。 「让小厮在外面买的。」谢长君不知道从哪里捏出来一个纸袋。 谢长生立刻眼睛一亮地扑了过去:「冰糖葫芦!」她从纸袋中取出一根冰糖葫芦,递给了谢长宁,自己喜滋滋地跑到了另一边,张口就咬下一颗。 谢长宁举着糖葫芦哑然失笑。 「大哥果然偏心,我们两个都没有。」谢长明抱着胳膊,一股酸劲儿就出来了。 谢长庚瞥了一眼:「幼稚。」 谢长宁眯了眯眼睛,将冰糖葫芦举到了谢长明面前:「我看三哥这么可怜,只好忍痛割爱了。」这样说着,还是一副极为痛心的模样。 几个人瞬间笑作了一团。 「我要是和你抢吃的,大哥不得灭了我。」谢长明收住了笑,揉了揉谢长宁发顶,「我吃过了,而且还是两份哦。」说完,得意洋洋地看了谢长庚一眼。 谢长宁努力忍住,二哥本身就不爱吃,三哥你真的不用这么得意啊。 「走吧,我们回家守岁。」谢长君拍了拍谢长明的后背,谢长明耍宝一般向前打了个趔趄,又拐了个弯扑到谢长庚身上。 谢长庚不动声色挪开身子,掸了掸袖子:「别闹了,祖父早回家等着了。」 谢长生已经成功地解决了一串糖葫芦,眼巴巴地看着谢长宁,谢长宁只咬下了最顶端的一颗,将剩下地塞给了她,自己爬上了马车。 「我就知道大姐是好人!」谢长生高兴地跟着谢长宁进了马车。 外面三位谢家少爷相视一眼,低笑出声。 皇宫之中,众人散去之后,崇德帝到了宁安宫,与皇后一起陪太后守岁。 崇德帝将瓜子细细剥了皮,一粒一粒的,装了一小碟之后,送到了太后的面前:「母后,您慢用。」 「你这孩子,又有事情?」自从做了皇帝,他便很少如此讨好了,太后捏了一粒瓜子,有些落寞地笑了笑。 崇德帝看着太后的脸色,知道她许是不高兴了,笑道:「母后说得哪里话,今年政事繁忙,儿子也未能多到母后这里走动,这不好好抓紧机会孝敬您下么。」说完便给皇后使了个眼色。 皇后心中酸涩,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圣上才用得着她,她努力扬起笑容:「母后您可千万别生圣上的气,再怎么说,圣上这心里啊也时常惦记着您呢。」 太后轻哼一声,又叹了一口气:「那几个孩子我都看过了。」说起来那几个姑娘,她终于起了几分兴致。 崇德帝没有应声,依旧耐心地剥着瓜子仁。 「我看来看去,还是喜欢王家和谢家的姑娘。」太后懒洋洋地吃着皇帝为她剥的瓜子仁,「王家的嫡次女还不错,就是太软了点,谢家的嫡长女最合适,要是你没给谢家那道圣旨就好了。」要是让谢长宁自己选,八成不会选择太子,谢家没必要争这外戚。 崇德帝接话道:「谢长君什么都不要,就许这么个愿,儿子也不能强求。王家的嫡次女性子太弱,压不住后宫。」 皇后听着,便晓得这是在为太子选太子妃,不由忧虑,最好的,陛下都想送给太子,可是自己的儿子呢,又能得到什么,连选个皇妃怕是都不能如意。 「昭华郡主去年及笄,年龄倒是很合适。」 「不好,戚薇那性子太严谨了些,会拘着正瑜。」崇德帝淡淡解释道。 太后继续叹气:「这也不好,那也不要,我看秦霜是秦家人,样样都好,还喜爱正瑜,不如就定下秦霜算了。」 第四十一章 提起秦家,崇德帝目光黯淡了一瞬,遂又摇头:「先不论秦家过于张扬跋扈,就是秦霜那性子,也是不适合做国母的,母后,当真没有更合适的了?」 提起这个,太后才精神了一些:「有一个,就怕你嫌弃家世不好。」 「谁?」见太后这样,崇德帝也好奇起来,而皇后,则有些了然。 「墨家嫡出的女儿墨静兰,过了年便及笄了。」 「墨家的女儿,儿子怎么记得并不算出彩。」崇德帝显然迟疑。 「原本是不出彩,大病一场后,养好了身子倒是开朗了些,性子好,拿手功夫也好。」太后淡淡应着。 「忽然之间么?如果合适,家世倒也算不得什么要紧,不过,怕有什么,需要查上一查。」能被太后夸奖的,自然是不错,可是,他更担心被有心人利用。想起来冬狩之时的事,又联想到调查出来的结果,他面色阴沉。 「若是不存在什么问题,便是墨家的嫡出女儿了。」太后如此说,似乎还隐隐有其他意思,就好像以前墨静兰不是墨家女儿一样,可是再回味一下,又好像是定下了墨家这个嫡出女儿是太子妃。 皇后黯然,原本她也看上了墨静兰的,毕竟墨家的家世不算好,墨静兰又够出挑,圣上也不会太多疑虑。 太后微微抬眼,便看到了皇后的表情,心中暗叹一声,开口道:「正瑜的若是定下来了,哀家其余几个孙子也应当一并定下,虽然那些个女儿家还有未及笄的,等上两年也无妨。」 皇后立刻感激地向太后看去,又用希冀的目光看着崇德帝。 崇德帝轻描淡写地瞥了皇后一眼,就知道她打得什么主意:「江阳王不是拥护正珞么,那就将戚薇许给他好了。老三和老五,慢慢再挑。」若是墨静兰确实有问题,剩下的还可以再议,反正从未考虑过让戚薇做这太子妃。 谢长宁还不知道,不过一夜,她所熟知的太子妃与四皇子妃之位纷纷易主,此时的谢家,其乐融融。 谢家人口本就多,今夜守岁更是聚了一堂,各桌摆着各式瓜果点心。小辈们闹哄哄地笑作一团,年纪大些的聚在一起讨论着过去一年的国事与琐事。 「大姐,在过去一年里,长蕴有许多不懂事的地方,是大姐悉心教导,才让长蕴意识到了这些,从此以后,长蕴一定好好听话,不会再给大姐添麻烦。」在乱哄哄的背景音下,谢长蕴端起了一杯果酒,有些紧张地看着谢长宁。 谢长宁勾了勾嘴角,若是如此最好,若还是以往一样,她也不会客气,端起面前的酒盏与谢长蕴轻轻一碰:「新年如意。」 谢长宁是长姐,谢长蕴开了这个头,那群小姑娘们纷纷端起了酒杯,表示以后要像谢长宁学习,谢长宁一一敬回去,又顺了一壶酒跑到祖父那桌。 「祖父,三叔、四叔还有诸位哥哥,长宁敬你们一杯,祝谢家在祖父叔叔还有哥哥们的带领下越来越好。」 男人们纷纷笑着应下,谢熙年的脸上更是笑出了一朵花儿:「我的宁丫头哟,你才是谢家的宝。」 席间,一人面上虽笑着,却笑得并不由心,看向谢长宁的目光有些冷淡与不屑。正是谢熙年的庶子,谢长宁的三叔——谢恒。他想不明白,怎么这么个小丫头就成了宝了。怎么谢长君会傻到厚重的封赏不要,只为这个小黄毛丫头换一个可以自由婚嫁的权利,真是被猪油蒙了心!他就是看这个小丫头不是个好东西,没事把自己妹妹克死了,还害得谢家不能受赏,以后不知道把谢家克成什么样呢。 谢长宁悄悄注意到了谢恒的表情,心里不舒服了一下,随后又感慨,这个三叔前世把四叔害了,今生不知道会出什么幺蛾子,还是小心些为妙。 正想着,谢长安一副小大人模样地过来了:「长安祝祖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桌上又笑成了一团,老四谢惟强忍住笑,故作一副不高兴的样子:「那四叔呢?长安你怎么把四叔给忘记了。」 谢长安努力想了一下:「祝四叔在新的一年风流依旧,潇洒戏人间。」 谢长宁一听,伸手弹了下他的额头。 「老四啊,你看看,长安这孩子都知道你什么德行。」谢熙年笑声不止,随手指着谢惟,看起来实在高兴。 谢惟摸了摸鼻子:「这个我喜欢,长安你想要什么,跟四叔说。」 谢长安咧开了嘴笑道:「李夫子说,四叔游历各地,不仅大昭,还有南蜀、西楚,整个盛京,除了皇宫里那份,就是四叔你这里的地图绘制最全了,长安想要四叔的那份地图。」 谢惟顿时哭笑不得:「闹了半天是看上我的地图了,好罢,明儿你过来拿就是了。」 谢长安一听,连忙又说了很多好话,还从哥哥们手里也哄出来不少好东西。 谢长宁就这样在旁边看着,心里要多满足有多满足,谢家一直这样,她就觉得很好。念头一转,有想到了今日在端王府看到的一切,就算是守岁,也定是清冷寂寥的吧。 安安稳稳地出了正月,谢长安忽然生了一场大病,来势汹汹,致使谢家措手不及。 「大夫,舍弟得的究竟是什么病?」自从知道谢长安病了,谢长宁已经一天一夜没有睡觉,眼下乌青一片,见老大夫出来了,连忙迎了上去。 这一天一夜,从盛京各大医馆都请了不少大夫来,可奇怪的是,竟然纷纷不知症状,这一个,已经是盛京百姓中最负威望的一个了,若是他都诊断不出来,恐怕太医也是无法了。 那老大夫捋了捋胡须,面色沉重:「真是奇了怪了,低烧不退,浑身红疹,昏睡不醒,却不像以前见过的任何一种病。」 「这病可会传染?」浅碧拉住自家小姐的手腕,紧张问道。 「这也不一定,为了以防万一,还是需要注意些。」老大夫郑重其事道,然后看了谢长宁一眼,「若是不能确定是什么病,谢小姐还是不要进去了。」 谢长宁深吸了一口气,有些不安:「可有办法医治?」 「不知道病,就没有办法对症下药,老夫只能先开些退热驱疹的保守药。」老大夫思索着,「还是要从宫里请柳太医。」 谢长宁怔了一下,苦笑,柳太医自然是满盛京最好的太医了,可是脾气太过古怪,不是谁都肯医治,至今还待在皇宫里,也不过是为了萧衍。 想到萧衍,她又燃起了希望,对了,她去找萧衍,让萧衍去说,说不定柳太医肯出马。这样想着,她迫不及待地进了书房,开始研磨准备写信。 正月里这段时间,谢长宁总能收到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想到萧衍不能出门,必然错过了很多正月里热闹的景象,便隔三差五差人送去一些东西,小灯笼、一挂鞭炮、福娃娃等等,甚至偶尔兴起了还让厨房煮饺子做元宵。 而对萧衍来说,收到信还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他有些疑惑,但还是迅速将信拆开,仔细阅读起来。 读完之后,不由面色凝重,他扭头看向自己的小厮凌云:「去皇宫里把柳太医请来。」 「王爷你又不舒服了?」凌云紧张地看着萧衍,「还是谢小姐不舒服了?」他难得看到自家王爷与哪家小姐会这般亲近,更是对谢长宁佩服的不行。 第四十二章 看看那书房外面的灯笼,再看看王爷书案上摆着的福娃娃,王爷一件都不肯丢,全都妥帖的放着,王府里看着也多了人情味。 「废话忒多,让你去你立刻去就是了。」还不确定谢长安究竟是怎么个情况,现在说出来,多半要让有心人的耳朵捕捉了去。 凌云打了个哈哈,连忙小跑着走了。 萧衍看着他关上门,轻轻摇了摇头,随后视线扫到了那个书案上的福娃娃,红彤彤的的小瓷娃娃抱着一张福字,笑得眯起了眼睛,怎么看怎么可爱。他看着看着,忽然勾起了唇角,那个小姑娘总是送些礼物过来,让他越来越在意。 叹了一口气,他将信纸折好,想要找个地方放起来,想了想,又抽出,再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字体隽秀,每个字都十分饱满,墨迹还带着一股清香。他手指捻了捻信纸,又眼神挣扎地看了一眼地上的炭盆,最后长舒一口气,将信纸放了进去。薄薄的信纸,瞬间化为了灰烬。这些事情,让人看去了,终究是对她不好的。 对于谢长宁来讲,她写信的时候根本没有顾忌到那么多,谢长安突然生病,实在是令她心焦。 她坐在谢长安的小院里,看着侍女婆子们进进出出,心里说不出的烦躁,因为自己岁数还小,怕也染上病,谁都不肯让她进去,不能帮上忙也就算了,偏偏王氏也在里面,悉心照料着谢长安。这让她这个当长姐的,更不踏实,竟然没能为母亲多分担些。 「小姐,您现在担心也没有用,不若等柳太医来了,您再过来?」现在天儿还没有回暖,浅碧就怕谢长宁着了凉。 谢长宁长吐一口胸中浊气,缓缓道:「可查出来点什么?长安生病前吃了什么,用了什么,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东西?」 浅碧黯淡道:「奴婢没用,将小少爷房里里里外外都查过了,什么都没有找到。」 没错,谢长宁怀疑是有人使坏,她原本以为有人将染了天花或者水痘的人身边一些不干不净的东西带了进来,大夫却说不是天花也不是水痘。 先是没能护好自己的妹妹,她万万不可能再让这弟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事了。 「将那些侍女婆子们看好了,别让她们再折腾出来点什么。」随口又问道,「绛朱呢?」 「绛朱之前在小少爷身边待了,奴婢担心病会传染,便让她现在里面伺候着,别近您的身了。」浅碧也是忧心忡忡。 「大小姐,」一名侍女慌慌张张跑过来,「大少爷回来了,正往这边走,还有端王。」 谢长宁一听,眼睛瞬间亮了:「柳太医可来了?」 那侍女连连点头,谢长宁却没有丝毫放松下来的感觉,她整了整仪容,脚步匆忙地迎了出去。 刚出了小院,便看到以萧衍与谢长君为首的一行人走了过来。 待人到了跟前,谢长宁的心也逐渐安定了下来,她低下头,缓缓行了个礼:「见过端王爷。」 萧衍抿唇:「不必多礼。」 谢长宁刚一起身抬头,便先向萧衍身后看去,只见萧衍身后站了一名二十出头的男子,样貌平凡,神色漠然,斜跨着医药箱,半分注意力都不曾匀给谢长宁。 对于谢长宁来说,这些统统都没有关系,只要他来了肯为谢长安治病就好。她紧张地扯住谢长君的衣袖,求助般地看着他。 这一系列动作,自然落到了萧衍的眼中,他看了一眼身后的男子:「那个孩子,就在里面。」 谢长宁连忙扯着谢长君往一边站,谢长君本也是面色凝重,看到自家妹子这样,不由疼惜地揉了揉她的头发,然后转头对柳太医道:「柳太医,跟我来。」说罢,便引领着那人进了屋,还跟了一名小药童。 谢长宁紧张地看着他们,也要跟进去。 「你还是不要去了。」萧衍突然开口,见谢长宁抬头看他,又解释道:「风絮不一定有办法,万一传染给你就不好了。」 谢长宁眼眶一红,低下头咬着唇不说话。 萧衍见状,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他束手无措地看着,愣了一会儿才低声道:「别哭,会好的。」 「我没有哭。」谢长宁争辩道,她怎么会软弱地哭出来。 凌云站在不远处,看两人这副样子,不由向浅碧使眼色,远一点,再远一点,对对对,站远点就对了。 萧衍伸出手来,想像谢长君一样揉一揉她的发顶,又缓缓收了回去,谢长君是哥哥,可是他却是毫无关系的人,这样做怎么会合适呢。 「宁儿,会没事的。」反反复复,他也只能重复这样的话,他恨自己嘴笨,连安慰人都不会。 谢长宁一愣,随即很快反映了过来,脸红了起来。 萧衍也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不由轻咳一声。 「你之前送的那些东西,我很喜欢。」他不动声色地岔开话题。 「你胳膊怎么样了?」谢长宁打量着他的右臂。 「好了很多,只是还不能太用力。」萧衍目光暖暖的,看着小姑娘又低下了头。 「这种天气出来,没有问题么?」 萧衍抿唇:「你就觉得我那样娇弱?」就好像把他当成了个姑娘一样。 谢长宁连连摇头:「当然没有。」她有点慌张,心也忽然跳的有些快。 蓦然一声叹息:「你又长大了一岁。」萧衍轻声笑了笑,她长大了一岁,自己老了一岁。 谢长宁抬起头,一本正经地看着萧衍:「每长大一岁,责任就要多一分,这次长安的病来的蹊跷,我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萧衍转过身,背对着谢长宁走了两步,而后负手而立,望着院落中那株参天大树:「谢家流传了多久,这棵树便有多久了吧。」 「是的。」 「长得这般粗壮,这般高大,有人想将它砍了做家具,而其余的树则想让人把它砍了好享受更多的阳光,而树本身,内里想必也生了些许蛀虫。」 谢长宁愣了愣,不明所以,萧衍为什么要和她说这些? 随后,萧衍转过头来,伸手指着树的顶端:「你看,这些枝干,哪一个都不想大树一朝倒塌,可是它们哪一个都不能凭借一己之力就能保住这颗大树。」 谢长宁恍然,随后黯然道:「只要根基扔在,任凭狂风暴雨,也仍能屹立不倒,却始终敌不过有心人的不懈砍伐。」 「有心人如今还不愿动这棵大树,可是若有旁人想修修枝干,怕是也不会多加阻拦。在有心人眼里,树会长得更好,也对他更有利。」 谢长宁抿唇不语,若真是这样,她当真撼动不了半分波澜。 萧衍心里一软:「你别担心,万事有我。」 「我……」谢长宁刚要说些什么,便看到柳风絮从谢长安的屋子里出来了,她急切地看着那人,迫不及待想要知道答案。 柳风絮面色丝毫不变,走到萧衍面前,看都不看谢长宁一眼:「是一种虫毒。」 「虫毒?」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 谢长宁蓦然睁大了眼睛:「浅碧,快去看看萧齐,是不是也被蛰了!」 萧衍也是神色一凛,却是看向柳风絮:「什么虫毒?」他很难想象,会有一种虫毒是盛京民间非常有威望的那位老大夫都看不出来的。 第四十三章 「那是一种叫南蛉的毒虫,双翅,如蚊虫大小,南蜀常见,喜阴喜潮湿。」柳风絮这一串话说下来,就如同背书一样,干干巴巴,不带半分感情。 南蜀常见,也难怪会诊断不出来,若不是柳风絮刚好到南蜀游历过,恐怕也不见得能看出来,萧衍沉思片刻道:「这虫毒你定然有办法的吧?」他会如此问,也不过是为了给谢长宁吃颗定心丸。 「发现的还算及时,保守治疗也算得当,我开了两副解毒剂,按时服用,今夜低烧就能退,明日红疹就消散了。」柳风絮卖足了萧衍面子。 谢长宁长出一口气,不由问道:「若是诊治不及时会怎样?」 「轻则痴傻,重则致命。」柳风絮轻飘飘的道上这样一句。 谢长宁嘴唇抿住,没有再吭声,南蜀常见的毒虫会在这种时候跑到盛京来,还是冲着谢长安去的,用手指头想想也知道这其中有问题。 「我走了。」柳风絮瞥了萧衍一眼,见他还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自己紧了紧医药箱的背带,缓步离去,连句客气话也没说。 「果然是个怪人。」谢长宁瞠目结舌地看着,不由轻笑。 「他一贯如此,你无须在意。」萧衍忍住笑意,淡然解释道。 谢长宁连连摆手:「我怎会在意这个,要不是他,长安恐怕……我要好好谢谢他才是。」 「谢他倒不必了,他并不在意那些虚的。」萧衍摇摇头。 浅碧此时匆匆过来:「小姐,萧齐并无事。」 谢长宁点头道:「长安与萧齐一直在一起,除了晚上。」随后她看向萧衍,想听听他的意见。 萧衍对小姑娘这种自然而然的行为感到了丝丝愉悦,他问道:「为长安守夜的侍女那里,可曾问过了?」 浅碧恭敬道:「桃红说自己那夜睡得有些沉,迷迷糊糊醒来,想询问小少爷是否起夜,结果发现小少爷发烧了。」 谢长宁与萧衍对视一眼。 「把桃红叫到正堂来。」确定了是虫毒,并有法可治,谢长宁将心中的担心转换成了怒气,此时更是阴沉了脸。 「不止桃红,长安身边的所有下人,全叫去正堂。」旁边蓦地插入了一个声音。 谢长宁一抬头,便看到谢长君难得冷着脸,刚从谢长安的房里出来。 见谢长宁询问似的看着他,他语气软了一软:「柳太医给长安扎了几针,现在他总算睡熟了。」之前就像梦魇了一样,总是嘀嘀咕咕的,让人看了就心疼。 如此,谢长宁点了点头,吩咐下去之后,便和谢长君一起,准备去正堂。 萧衍原地踟蹰了下:「既是家事,不若我就先行告辞了。」 「也……」 「你也一起来吧。」谢长君刚开口要道一声也好,就被谢长宁打断了,他看了自家妹妹一眼,无奈笑了笑。 与萧衍太过亲近总归是不好的,可是当着萧衍的面,他又不能多说些什么,只好当做默认。 萧衍怔愣一下,低下头,沉沉笑出声。 谢长安的院里从嬷嬷到打杂的丫鬟,里里外外总共十八人,而谢长宁能叫出名字的也不过四五个。一水儿的下人在下面跪着。 谢长宁扫了一眼,温声软语道:「张嬷嬷,您先请起。」张嬷嬷岁数有些大了,久跪不得,何况这里里外外第一个要排除嫌疑的就是张嬷嬷。 她又将视线定在萧齐身上:「萧齐,你且站过来。」 萧齐抬起头,视线逡巡一圈,眨了眨眼睛,站到了萧衍的身侧,又看了眼谢长宁,见她没有反对,便安心站在那里了。 谢长宁端起茶盏,杯盖一下一下地撇着茶叶,瓷器研磨发出声音,在安静的正堂里显得格外渗人。 「桃红,前夜你可燃什么香料?」 那一身茶色衣衫的小姑娘一听,立刻摇了摇头:「没有的,嬷嬷吩咐,少爷还小,屋内是什么香料都不点的。」那侍女到底还小,被这场景一吓,有些哆嗦起来。 谢长宁点了点头:「那前夜你睡得如何?」 桃红这次想了一想,「原本是醒着神,准备半夜提醒少爷起夜的,可是坐着坐着就迷糊了,」说着竟是趴在地上哭了起来,「大小姐,奴婢有罪,没能看顾好小少爷。」 桃红自小被父母卖到谢府,王氏看她伶俐,便令张嬷嬷仔细调·教了放到谢长安身边,也好以后再大些了给他收做通房丫头。这个丫头,自小胆子就不大。 谢长宁没有理会她的告罪,喝下一口茶,眉头微皱,看向萧衍,只见他毫无芥蒂地喝了茶,没有任何不悦。 心头微松,也忍不住有点懊恼,他不喝大红袍的,她竟然忘记了。 视线又扫到桃红,她将手中的茶盏放下:「那夜可有闻到什么奇怪的气味,或者听到什么奇怪的动静?」 「你先不要说。」萧衍突然开口,扭头对谢长宁道,「晚上,宿在长安外屋的侍女们可都习过字?」 谢长宁了然:「多少会写几个字的,你们每个人都把自己的答案写出来。」谢长宁话音刚落,竟然就有小厮将笔墨和宣纸呈了上来。 浅碧将谢长安外屋卧室共五名侍女分开,令她们仔细将自己的答案写下。 不过一会儿,写好答案的宣纸便都递了上来,薄薄的五张,谢长宁一张一张翻看着,看到最后一张时,她脸色沉了沉,最后一张,那就意味着是交上来最早的。 谢长宁又挨个问了几个问题,譬如如何轮班的,没有轮班的人睡得如何,何时听到桃红叫谢长安的。 而对于那些粗使的丫鬟婆子们,谢长宁也仔细盘问了一些,有两个可疑的,她给浅碧使了眼色,示意她找机会把那两个人发卖出去。 然后自己闭目靠在了椅背上,萧衍看着她这副疲惫的样子,不由眉头轻皱,一天一夜多没有歇息了,她怎么撑下来的。 「你们都回去吧,」谢长宁缓缓开口,那些下人立刻如释重负一般,行了礼便要离开,「浣素留下。」 下人中一名起身刚要离开的侍女,身形立刻僵住,她咬了咬唇,低着头立在原地。 正堂之内的下人,不过片刻便走了个一干二净,唯有浣素,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谢长宁睁开眼,看着那柔弱的窈窕少女。浣素是谢家的家生子,爹曾是谢家名下一店铺的掌柜,娘也是二房那边早前的一个嬷嬷,只不过一次回家探亲出了意外,一家子,就剩下浣素和她一个妹妹。对此,谢家人也对她多加照料。前世的时候,还在二房那边,被谢长明收了,谢长明战死前,都被抬到了姨娘。 被谢长宁幽幽的目光一盯,她有些腿发抖,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说罢,谁指使你的?」谢长君放下了那几张宣纸。 浣素一听,立刻摇头:「奴婢不明白大少爷您在说什么啊,您在怀疑奴婢么?奴婢怎么可能去害小少爷啊。」 谢长宁将茶盏重重一放,几案上的宣纸被袖风一扫,颤颤巍巍地飘落到浣素的面前。 浣素悄悄抬起头看了一眼,心中一凉。 宣纸不规则地散落在地上,可是浣素看得清上面的每一个字,五张里面有四张字迹潦草,但还是能辨认出写得都是:并未、没有、似乎没什么、并无。仅仅有一张,上面的字迹工整干净:踏瓦声、檀香。 第四十四章 「明白了?」 浣素的声音颤颤巍巍:「奴婢……」 看了这些,她如何还不能明白,大家夜里本就精神不济,有些昏沉,若不是刻意,谁能留意到这些。更何况……她羞愤地伏在地。为什么她就没有想到呢,大家都人心惶惶字迹潦草,自己却镇定自若将字写得那样工整。 「快堵上她的嘴!」萧衍刚开口,萧齐便手脚伶俐地将一枚帕子塞到了浣素嘴里。 谢长宁心里一惊,见到她还活着,不由松了一口气,她怎么就忘了注意浣素会不会自尽呢,而后,感激地看了萧衍一眼。 谢长君视线一扫:「横竖也问不出什么了今天,先关起来吧。」左右看了一下,便有两个强壮的侍卫站了出来,将浣素拖走了。 临出门前,她流下了两行清泪。 谢长君又对身侧道:「去查一查,是不是浣素的妹妹出了什么事。」委实没有想到,家生子里竟然也有被别人买通的。 谢长宁站了起来,看着萧衍:「此事真是多谢端王爷。」 「不用客气。」 「已到了用午膳的时间,你要不要……」谢长宁看了一眼天。 「宁丫头。」谢长君终于忍不住开口打断,冲萧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实在失礼,今日之事我兄妹二人还要及时向祖父禀告,只怕会对王爷照顾不周。」 萧衍抿了抿唇,最终点头道:「替本王向太傅问好。」而后,清清淡淡地看了谢长宁一眼,负手踱步离开,只留了个背影。 谢长君着人送萧衍出去了,扭头冲谢长宁低声道:「跟我来。」 谢长宁心中惴惴不安,拧着眉头跟在了谢长君的身后。 最终竟是去了祖父的书房,可是祖父并没有在书房之中,谢长宁抬眼看了谢长君一眼,满是诧异。 谢长君背对着谢长宁,将想说的话在脑中过了一过,心中的疑虑更甚。 「宁丫头。」他话语中带着些许的不安,尾音都有些颤,转过身来,定定地看着谢长宁,愁容满面,让人看了便不免忧心。 「我在。」谢长宁不明白,大哥到底在愁什么。 「还记得除夕那日从端王府出来,我同你说的那些话么。」他找了一把椅子坐了下来,有些颓然。 「当然记得,正因为记得……」谢长宁张了张嘴,几乎立刻就明白了谢长君想要说什么,她抿唇不语。 「记得还要与他越来越亲近,你是不是喜欢他?」谢长君烦躁地站了起来,来回踱步,「你知不知道,他……」 她心里好像被针扎了一样,有些刺痛:「我没有……」她想辩驳,自己没有与萧衍亲近,可是她开不了口。 忽然之间意识到,这才多长时间,她便不自觉的开始亲近萧衍,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想起来他,不管在哪里,只要他在,只要他一开口,她便觉得无比安心。这一点,让她有些惶恐。重生之后,她一直觉得自己不会再遇到什么令她心动的人,可是突然冒出来一个萧衍,处处都符合她的心意,让她能随时放下警惕心,只除了…… 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愿意她嫁给一个很有可能不会有后半生的人:「我知道了。」她低下头,嗓音有些沙哑,似乎是强忍着哭意。 谢长君的态度顿时软了下来:「宁丫头你要知道,我们是为了你好,趁还没有陷得太深,还来得及。」 谢长宁攥紧拳头,手臂僵直,她强忍住心中的酸意,努力点了点头,她原本想今后对他好一点,更好一点,可她从未想过自己心里已经将他妥帖放好,也从未想过,如果这些好成了习惯,今后若不在了,她又该将这些心思放在哪里。 怔怔靠在椅背上,她思绪乱成了一团,想起他的关心,他的温和,他的笑以及他那一声‘宁儿’。心中颤了颤,她努力眨了眨眼睛。 黯然开口,嗓音都已然不对:「长安的事情,怎么办?」她迫不及待地想要转移注意力。 谢长安见状,叹了一口气,阻止的时间越早,对他们两人的伤害也越小:「先不说那些,你看看这个。」从书案上抽出一封信,递给了谢长宁。 谢长宁将信打开,里面是对如今墨家的那个墨静兰调查出的结果:「墨静兰不堪重负,跳湖身亡?」她看到一半,忽然诧异道。 细想一下,也难怪了,墨家向来要强,而以前的墨静兰又是那样的一个性子,会被家族逼得跳湖,也不意外。这么说,在宴会上大出风头的墨静兰果真是个冒牌货了。可是她对那人的行为举止还是不能理解。 细细看了下去,原来,如今的这个墨静兰是墨家家主与一名贱籍女子所生的私生女,那贱籍女子痴心妄想,便将女儿自小做男孩打扮,以期盼墨家家主早日将她接进墨府。 对这唯一的‘儿子’,虽然是私生的,墨家家主也很是重视,自小悉心培养,原想找个合适的机会说服了家中那个母老虎,将‘儿子’接回来,却意外知道原来并不是‘儿子’,而是个女儿。 大怒之下,他本想将这母女两个处理掉,这个时候墨静兰竟出事了,他的嫡出女儿仅墨静兰一个,墨家家主还指望她攀上门好亲戚,如今她出了事,他便将主意打到了那个与嫡女十分相像的私生女身上,墨静兰的事情就悄悄处理了过去,然后将私生女接进府,顶了墨静兰的名字。 谢长宁看着手中的信,自小被当做男孩子培养,也难怪她行为举止之间总有一些男子的气息。因为她觉得那墨静兰有些违和,便仔细注意着,直到看到她刚一坐下,下意识用的男子坐姿,又迅速换了过来,才怀疑起如今的墨静兰和曾经的墨静兰并不是一个人。 信上还写了如今这个墨静兰以往的人际交往,十分简单,一看就是被藏起来的私生子,她将信折好,抬头看向谢长君。 「似乎没有什么问题。」 「在调查的过程中,有人发现,除了我们,圣上的人也在查她。」 「没办法,实在太可疑了。」回想起信中的内容,谢长宁轻笑了一声,如今这个墨静兰也真够倔的,除了愿意学习女儿家的礼仪,自己那脾气竟是丝毫不愿更改,一点也没有当替身的自觉。 谢长君迟疑了一下:「宫中隐隐有消息道,圣上似乎有意将墨静兰定为太子妃。」 谢长宁蓦然睁大了眼睛,不是秦霜么,而今秦霜还有不到一年便可及笄,前世这个时候,是她已经是铁板钉钉的未来太子妃,怎么如今又成了墨静兰了。 「那四皇子妃呢?可有消息?」 「似乎是定的戚薇。」 谢长宁瞬间沉默,这一下子,太子妃与四皇子妃竟然都与当年不一样了,那秦霜和司马颖呢?会嫁给谁?完全脱离预料的走向,让她心中不安。 谢长君将信从谢长宁手中抽走:「当初是你说要查,那便查了,如今知道了结果,你也可以少分挂念,只是,长安这次虫毒的事情,你便不要管了,浣素那里我会亲自拷问。」 他想,需要给自家妹妹一些时间,让她自己好好安静安静。 谢长宁沉默了一会儿:「午膳我在自己房里用。」 第四十五章 秦府。 「姑父竟然有意让墨家的那个死丫头做太子妃?凭什么!」秦霜拧着帕子,对着面前的妇人,一脸委屈。 秦夫人慢条斯理地放下茶杯:「也好,你的性子本身就不适合后宫。」从一开始,她便不希望女儿将心思一门放在太子身上,秦家又没想着再与太子攀亲事得富贵,如今这事儿正合她意。 「可是我就喜欢太子哥哥!」秦霜两眼红红的,使劲瞪着自家娘亲。 「你喜欢的,却不一定是合适的。」秦夫人见秦霜这副样子,不由叹道,「如今你高兴也好,不高兴也罢,都定下来了,无论如何也不会再更改。」 想了一想,秦夫人又开口:「你爹也不会让你去做侧妃。」 秦霜原本黯淡的目光忽然一亮:「对啊,做不了太子妃,我还可以做侧妃,只要能与太子哥哥一起,我不介意的。」 「你……」秦夫人气结,她缓了缓,「日前进宫,宋太妃还与我打听你,你与五皇子年龄相差也不大,他又是太子一党,更何况平日里与你相处又极合适,不如……」 「我不要!」秦霜生气地打断,「除了太子哥哥我谁也不嫁!」 墨静兰,秦霜在心中咬牙切齿地念着这个名字,若是谢长宁成了太子妃,她还觉得有几分道理,贵女之中也就谢长宁能与她匹敌,可是这个墨静兰算是什么东西,宴席上出了一回风头,就抢了她的太子妃之位。 「我是劝不了你了,就让你爹跟你说吧!」秦夫人起身,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女儿一眼,颇有气势地从女儿的闺房走了出去。 秦霜怔怔看着秦夫人离开,忽的,伏在桌上嚎啕大哭起来。 她心心念念了太子哥哥那么久,到最终也只有她一个人痴心妄想,所有人都阻拦她,反对她,甚至就连太子哥哥都对她不屑一顾,她不肖想权利,也不贪图荣华富贵,不过就是从小到大一心倾慕罢了,就连这点愿望都不满足她么。 一旁的侍女被秦霜这般哭得头皮发麻,不由劝道:「小姐快别哭了,不如找司马小姐过来问问,看看她是不是有什么主意。」 「她?那个蠢丫头能有什么好主意,」秦霜不服气道,随后又有些动摇,「罢了,便叫她过来与我说说话吧。」 侍女应声刚要出去,秦霜又叫住了她:「你等一下,还是我去司马府吧。」这秦府之中,四处都是爹娘的眼线,她再也信不过他们了! 气呼呼地打扮好,秦霜就带着侍女登上了去司马府的马车。 秦府与司马府相隔并不远,秦府的家丁前脚刚赶到司马府送上拜帖,秦霜后脚便到了,司马颖的侍女专门等在门口,见秦霜下了马车连忙为她引路。 「秦姐姐,你今儿怎么来了?」司马颖原本正对着一个荷包苦恼,见秦霜过来,立刻欢欢喜喜将手中的针线之流全扔了。 「怎么,不欢迎?」秦霜此时说话都有些变音。 「当然没有,」司马颖不假思索地回道,随后又小心翼翼地看着秦霜,「秦姐姐,你哭过了?眼圈儿都红了……」 秦霜又恨恨扯了下帕子:「你听说了没有,圣上已定下墨静兰为太子妃。」 「啊?」司马颖的表情惊讶又迷茫,随后她纠结道,「那秦姐姐你怎么办……」 「是啊,我也想知道我怎么办!」秦霜委委屈屈地看着桌面,「若是做侧妃,家里都不肯的!」 「这……」司马颖苦恼地叹了一口气,「要是姐姐仅是想做侧妃,也不是没办法。」她面色不安,但还是试探出声。 「什么办法?」秦霜猛地抬头,看着司马颖的目光中带了丝丝希冀,也许这个时候她真的能相出点子来也不一定。 司马颖左右看了下,小心翼翼地附到秦霜耳边:「秦姐姐,你只需要……」 她这样那样的说完,秦霜的目光变得有些呆滞:「能行么?」 「也只有这样了,如果姐姐你不愿意,那我也想不到别的了。」司马颖长叹一声。 「也只能这样了,」秦霜咬了咬牙,「若此事能成,日后必好好谢你。」 司马颖笑了笑,低下头玩起自己的手指,当然要好好谢了。 三月里春风袭人,严寒被驱散,四处都是生机勃勃的气息。 萧衍坐在端王府的书房中,摆弄着书案上的福娃娃,看起来在走神,却不知道在想什么,许久,才缓缓叹了一口气,将福娃娃摆回原位。 自那次从谢府出来后,谢长宁足足有半个月都没有再联系他,他担心出了什么事,也曾去过谢府,谢长安接待的他,客客气气,十分疏远。他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后来,他又专门等着谢长宁出府的时候,偶遇了一次,那小姑娘见到他却一点也不高兴,躲躲闪闪。他沉默了。 没错,他应该离谢长宁远一些,这样对她才好,对自己……也还好。 可是,这一段时间,他心里就好似扎了一根刺拔不出来,明明难受的要命,还不愿意疗伤,生怕彻底拔除之后,心头空落。 当他意识到自己这种感觉意味着什么时,他开始等着谢长宁巡查店铺的时候,在暗处悄悄的看着她。哪怕仅仅是远远一眼,也让他足够满足。 想着,又是黯然,他不能害了她。 凌云看着自家主子的模样,也只能干着急,他也劝过,可是主子就像入了魔一样,竟还一日比一日要消瘦。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萧衍随手打开一把扇子,那是谢长宁送过来要他绘扇面的,可是他绘好之后还没来得及送回去。如今,她也没再提过。 扇子上,一面绘的是墨色牡丹,富贵却不浓艳,另一面他提了字:满京荣华负一身,傲骨不输久红梅。字迹张狂潦草。 将扇子合上,他塞入袖口:「马车备好了么?」抬头看着凌云。 「马车已备好。」 凌云话音刚落,萧衍便起身,稳着步子走了出去。 凌云在后面看着,心中酸涩,王爷这是何苦呢,再这样下去,难道还要看着谢小姐嫁入别家。 可是劝也劝不住,只能在后面死心塌地地跟着。 萧衍坐着马车到了一间茶馆,他与谢长宁见面的那一间,并且又坐到了上一次与谢长宁坐的位置。 他要了一壶毛尖,端着茶盏看向窗外。每一次巡查店铺,她都会路过这里,不坐马车,带着侍女一间一间店铺地逛,不仅自家的,别家的也会去看一看。 果然,不过半刻钟,他便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慢慢地走着,他远远看着,觉得那个小姑娘似乎有点瘦了,再走近一点,他又觉得她怎么脸色那样难看,是店铺出了问题么? 忽然,他视线之内又闯进了一行人,为首的竟然是太子萧正瑜和秦霜。太子走得靠前,神色有些不耐,却还不得不压住步子,时不时应上一声。而秦霜追在萧正瑜身后,步伐跟得非常紧,扭着头,似乎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 谢长宁就这样与萧正瑜、秦霜正面迎上了。 萧衍眉头微皱。 谢长宁原本在想着今日调查出来的一些事情,有些心不在焉,没想到一抬头竟然就看到了萧正瑜与秦霜一行人。 第四十六章 「太……」谢长宁刚要上前行礼,就被萧正瑜一扇子给拦下了。 「在外面无须多礼。」萧正瑜上下打量着谢长宁,数月不见,她似乎又沉稳了不少,但是很快又收回了目光。终究这是谢长宁而不是谢长乐,过于强势的女子让他提不起半点兴趣。 谢长宁抬头看了看天:「不知太子可用过午膳了?」她也就是随口一提,这个时间秦霜拽着太子出来,那不是用完午膳了,就是在去用午膳的路上。 萧正瑜随手用扇子指了一指道旁的招牌:「表妹非要来醉仙楼吃招牌菜酒酿鸭,我们这不准备进去么。」 谢长宁心里突突了两下,她原本也想在这里随便吃点,太子既然在这里,她还是换个地方吧。 「既然如此,长宁便不打扰了。」她去看秦霜,却难得发现秦霜没有对她怒目相视,反而盯着脚尖。 萧正瑜忽然抬胳膊拦下了谢长宁:「我怎么记得这醉仙楼是谢府的产业,如此碰巧,不若长宁妹妹做个东?」他实在不想与秦霜单独吃饭,总是烦他。 谢长宁为难地左右看了下,忽的又想到,如今崇德帝已下了赐婚圣旨,吃饭又是在自家酒楼里,实在没什么好担心的,心中随意叹了口气,应了下来。 谢长宁带着萧正瑜与秦霜到了谢家人专用的雅间,掌柜的亲自跟着。 「太子殿下,大小姐,秦小姐,您三位想吃些什么?」那掌柜提心吊胆的,醉仙楼在盛京之内能排到前三,若是贵人们都认不全,他也别想混了。 「我要吃酒酿鸭。」秦霜直接坐到了太子的旁边,半点也不客气。 谢长宁看向太子,见他没有反应,便扭头冲掌柜点了下头:「醉仙四绝,把近日推出的新菜也做上几道。」 掌柜连连应声,见谢长宁没有再说别的,赶忙下去吩咐了。 谢长宁如此自作主张,萧正瑜与秦霜竟是都没有反对。 浅碧拎着酒壶上前为萧正瑜满上酒,又为秦霜和谢长宁倒了一杯热茶,谢长宁却随手将茶洒掉。 「上次来不是新出了一种杏花露么?让掌柜的拎上一壶来给秦小姐尝一尝。」 浅碧应了声,掀开帘子出去了。 秦霜闷着声,不言不语,却把自己面前的茶杯推远了。 谢长宁这般看着,觉得今日秦霜实在是奇怪,莫非又打着什么主意?这样想着,她又仔细打量了秦霜几眼,秦霜似乎有所察觉,抬起头来便瞪了她一眼。 谢长宁默然,这才像她。 「大小姐。」浅碧此时进来,有些迟疑地看着屋内的三人。 「说吧。」 浅碧咬了咬牙道:「掌柜的说,端王爷来了,想和太子殿下小饮几盅。」 谢长宁秀眉微皱,瞬间沉默了下来。 萧正瑜却好似很高兴似的,兴致勃勃地看着浅碧:「九皇叔来了?那真是太好了!还不快快请进来。」 浅碧喏喏应了一声,又掀帘子出去了。 萧正瑜这时才看向谢长宁:「正巧我也想念九皇叔了,长宁妹妹不会介意吧?」 谢长宁张了张嘴,将原本的话咽了回去,道:「怎么会介意呢,人多吃饭才热闹嘛。」就算说介意,有用么?人还不是要来。 话音刚落,珠帘又传来一串悦耳的碰撞声,萧衍大步迈了进来,目不转睛地坐到了谢长宁的身边。 这一切,都让谢长宁反应不及。 他今日依旧是一袭白衫,依旧是不苟言笑的模样,那样清冷,却仍然吸引人目光。坐在她身旁,她好似能闻到他身上那股草药的香气。低下头,她咬着嘴唇稍稍往一侧挪了挪地儿。 「恰巧在对面茶楼喝茶,就看到了正瑜和秦小姐,这便过来了。」萧衍冷冷清清开口,余光却一直注意着谢长宁,见她的模样,心里蓦然就是一声叹息。 他知道她与秦霜不对付,实在有些担心,便跟了过来。 「九皇叔肯来赏脸,侄儿感到万分荣幸,说来惭愧,这一顿饭还是长宁妹妹做东。」 萧正瑜这样说着,连忙给在一旁候着的侍女使眼色:「还不快为九皇叔满上。」 眼见那侍女捧着酒壶已经走过来了,谢长宁忽然开口:「浅碧,为端王爷拿一壶果酒过来。」她暗自拧了下衣摆,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一面纠结着,一面看了一眼萧衍,见他依旧不动声色,心里有些气,他本就喝不了浓烈的白酒,怎么就不开口拒绝呢。 萧正瑜立刻换了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侄儿竟然忘了,九皇叔您向来喝不惯这些酒,侄儿自干一杯向您告罪。」此时,他看向谢长宁的目光中多了些许探究。 「无事。」萧衍淡淡应道。 萧正瑜一杯酒仰头即尽,看向萧衍,面上多了些愧疚与讨好的意味。 谢长宁冷眼看着,心中冷哼,竟然还忘了,若不是因为他,萧衍也不会是今天这幅样子。 菜上来的很快,样样都做得十分精致,光是看着,就让人极有胃口。掌柜的亲自候在桌旁,一道一道介绍着这些菜肴,从用料到烹制方法,很是详细。 每介绍一道菜,萧正瑜便品尝一道,赞不绝口。 一顿饭用下来,萧正瑜心满意足,秦霜聒噪不已,萧衍心不在焉,而谢长宁,坐在萧衍身边只觉忐忑。 「长宁妹妹,这醉仙楼的厨子可要赛过宫中的御厨了。」萧正瑜放下筷子,拿起一方锦帕,擦了擦嘴角。 谢长宁忽然留意到秦霜的表情有些奇怪,不由暗自皱了下眉头。 「不过就是一些民间吃食,哪里敢跟御厨比,太子殿下您这是吃惯了鱼翅熊掌,偶尔尝尝鲜啊,便觉得不一样了。」谢长宁笑着回道。 秦霜咬了咬嘴唇:「太子哥哥,你不是有事情和我爹说么,不如我们回去吧?现在爹应该到家了……」 太子也没有思索一下便道:「也好,如此,九皇叔、长宁妹妹,我就先走了。」 萧衍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把玩着酒盅,岿然不动,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谢长宁连忙起身让浅碧去送上一送,见萧正瑜真的带着秦霜走了,才瘫坐在椅子上,长出了一口气。随即,又想起来萧衍还在,连忙扭头看他,却见他没有丝毫反应。 「秦霜有些不对劲儿,这些菜你都先不要撤掉。」萧衍将酒盅一放,站了起来。 谢长宁眼角有些酸涩,轻轻点了下头,不想再看他,便低头看着桌子。 忽然,有什么东西打在了她的头顶。她连忙抬头,却看到萧衍手中拿着一柄扇子,正是那柄扇子敲了一下她的头。 见她终于肯抬头,他苦笑了一下,将折扇放在桌上:「这是你央我为你绘的扇面,如今绘好了,你……拿回去吧。」 说完,他垂下了手,深深看了谢长宁一眼,转身出了雅间,干脆利落,未有一丝犹疑。 谢长宁怔愣地看着珠帘晃动着,而人已看不到,久久,她才把折扇拿了起来,一折一折缓缓展开,一丛墨色牡丹就这样出现在她的眼前,翻过来,是一句题词。那是……他对她的全部赞誉…… 浅碧送完太子回来,便看到这样一幅景象。自家小姐红着眼圈儿,呆呆地看着面前摊开的一把折扇,好似随时都会掉眼泪一样。 第四十七章 见浅碧回来,谢长宁回过神来,她将扇子合上,揣入怀里,又吩咐了等在外面的掌柜,这些菜肴先不要撤掉,原封不动地摆着。他亲自在这里守着。 离开酒楼,她忽然断了继续巡查其余店铺的性质,直接让浅碧叫来了马车,打道回府。 「小姐。」刚进了大门便看到绛朱迎了过来,「刚刚少爷派人来说,您回来了就立刻去老太爷的书房。」 谢长宁有些疲惫,但还是不得不点点头:「我知道了。」最近查出来的一些线索,让几个人都有些累,但是还不得不硬着头皮撑下去。 如今花园里可谓是花团锦簇,风景宜人,可是谢长宁却没有半分欣赏的心思,而进了书房后,她更是觉得沉闷。 「还是没有查出来?」她说话都有些有气无力,一顿午饭吃的,太不舒服。 谢熙年看着孙女无精打采的样子,也有点心疼:「线索还是那些,不过现在叫你过来却是为了别的事情。」 「别的事情?」谢长宁微微精神了一些,狐疑地看向立在一侧的谢长君。 谢长君抿唇:「就在你回来之前,线人来报,在一处死胡同发现了太子与秦霜乘坐的马车,所有随行下人被打昏,车内太子昏迷,秦霜……不见了。」 「什么?」谢长宁忍不住讶异,「秦霜不见了是什么意思?她自己跑了还是被劫走了?」 「虽然不排除她自己跑了的可能性,但是……」谢长君话没有说完,但是谢长宁却知道他本来想说什么。 但是以秦霜的性子,绝不可能抛下昏迷的太子,自己一个人跑掉。 「秦家呢?他们那边什么反应?」 「因为担心误了秦霜的名节,并没有大张旗鼓地寻找,而是派人明察暗访。」 谢长宁叹了一口气:「刚从谢家的酒楼出去,就丢了人,可别出什么事情才好。」想起来今儿秦霜的不对劲儿,她心里并不舒坦。 「司马家哪里暂时还没有动静。」谢熙年捋了捋胡子,姜还是老的辣,他看起来没有丝毫异样。 谢家已经将注意力放到了司马家身上。 自从查出了浣素,谢长宁便派人去打听起来浣素妹妹的事情,不曾想,她的妹妹竟然失踪了。谢家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在盛京郊外一处村庄里找到了那个已经被囚禁了很久的小姑娘。未免打草惊蛇,只是先派人盯着,并没有救出来。 之后,谢长君便以救下她的妹妹为条件要求浣素说出幕后指使。浣素本身就是被威胁的,如今谢家还肯救她的妹妹,她更是落了泪,只是一直都是一个壮年男子与她接触,她也不知幕后之人是谁。 谢家无法,只能商量先救出浣素的妹妹,只能说太过走运,又或者,那些看守的人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浣素的妹妹还会活着出去。是以,一些话题都不曾避讳。 浣素的妹妹说,那些人最常提到的是司马大人的管家。 姓司马的太多,敢把主意打到谢府嫡子身上的也只有一家。 谢长宁听了都不禁怔愣。那前世的最后之争,有司马颖这个四皇子妃在,四皇子不见得就能得势。反而有可能安插不少奸细。 司马府此时被揪出来,连谢熙年都不禁感叹,司马家竟然藏得这样深,假意投靠太子,实际上另有主子,也难怪几次三番下来,出了事能查到的线索都指向了太子。如此说来,四皇子这一方,是不是也有藏起来的人呢? 「藏在暗处那人已经急了,先是长安,后是秦霜。」谢长君食指与拇指一起托着下巴,一下一下用指腹擦磨。 「本来他不动,我们还要费些功夫,如今,倒是省事多了。」谢长宁懒懒道,「只要看秦霜这件事,谁获利最大就是了。」为什么会急了呢,谢长宁忍不住多想。 「敢算计太子,圣上心里都不会痛快,只不过,也不会明里怪罪他,他料定了这点。」 「按耐不住了么,终于看不得好处都让太子得了,夸赞都让四皇子抢了,想从暗处蹦到明处与太子、四皇子一争高下?」谢长宁脑中灵光一闪,是了,太子妃与四皇子妃相继定下,若是再不争些什么,恐怕就要失了先机了。 谢熙年却摇头否定了谢长君与谢长宁的想法:「能隐忍这么多年,说明他心性了得,如今却愿意暴露自己,说明有了什么王牌,或者利害的后招,让他胜券在握,可以与太子、四皇子一争高低。」 谢长君与谢长宁皆是若有所思。 「大皇子,三皇子,五皇子,又或者更小的,哪个最有可能呢?」 「我唯一担心的是,」谢熙年叹了一口气,「君心难测,圣上虽偏心了太子这么多年,却也不曾亏待四皇子,就好似一杆秤,除了感情,在其余各方面都不偏不倚。」 谢长宁愣了愣。 「制衡?」谢长君蓦然开口。 「没错。」 谢长宁沉默下来,她想起来了前世,戚洵出征之时,崇德帝身体本就不济,却还放心他担任主帅,为四皇子一派争军功,唯一的威胁就是自己这个感情上不温不火的王妃。 前世的那场王位之争,到最后了,双方还是势均力敌。如果只是崇德帝的一盘棋,那未免太可怕了。 想起这些,她目光沉了沉。果然是君心难测。 书房顿时沉寂了下来,三人一面等消息,一面自顾自地做事。 谢长宁百无聊赖地翻着书架上的书籍。祖父藏书十分周全,各方各面都有。 忽然,她看到了厚厚一本典籍,装帧精致,红色的书皮,只是放得很高,看不清书名。不由更加好奇,顺着这份心,她从一边拽来把椅子,登了上去。 小心翼翼将那本书拿了下来,便看到封皮上龙飞凤舞的五个大字:大昭异人录。谢长宁不禁来了兴趣。 能被称为异人的,便已超脱常人了。名人什么的,与异人比起来都不够看。 她捧着书,找了个角落坐下,津津有味看了起来。书分了好几个部分,比如有佛家篇、道家篇、音律篇、画艺篇等等。 谢长宁看到画艺篇的时候还忍不住惊奇,这世上竟然真的有为人换皮的画皮师么。 画艺篇之后是医者篇。谢长宁在开篇便看到了一段话,还配着一副插图。她原本对医术没有什么兴趣,看得也不是很尽心,看到中间那段,她忽然睁大了眼睛。 手指死死地捏紧书页,仔仔细细地将这则圣手篇看完。 「万春谷。」她咬了咬嘴唇,又慌慌张张地往后翻。医者篇共描述十三人,其中十人都是出自医者篇第一篇所提到的万春谷。 而万春谷在大昭共存在了一百三十四年,之后便销声匿迹了,谁也不知道究竟是灭门了还是干脆不出世了。 可是,无论如何,总要试上一试,不是么?谢长宁心中动摇着,书中将万春谷的医术描绘的那般厉害,举世无双,也一定能医好萧衍的病。 她心中抱着一点点希冀,可还是小心翼翼地看了祖父和大哥一眼,他们一定不会同意她抱有如此不切实际的梦吧,不若……她迟疑地想了一下,有机会先找柳风絮问问? 心中藏了事情,后面的文字,她再也看不下去,翻起书来也是心不在焉。 第四十八章 谢长宁正走神,窗外忽然一阵扑棱声,她有些木然地看过去,还没有回过神儿来。 谢长君主动起身,将窗户打开,一只信鸽蹦跶了进来。 谢长君将它捉住,从鸽子腿上拆下一个小纸卷递给谢老爷子。 谢熙年一点一点将纸卷展开,谢长宁把书放在身旁,凑了过去。 「秦霜找到了?」谢长君看着谢老爷子阴沉了脸,不由眉头微皱。 谢老爷子随手便将那小纸卷给烧了,「找到了,在一间废弃的民舍里。」扫了一眼谢长宁与谢长君,他又道,「三皇子也在,发现他们的时候,衣衫凌乱不整,有没有发生什么,并不一定。」 「三皇子?」谢长宁有些诧异,老实说,她一直都觉得几位皇子中,最不可能的大约就要数三皇子了,说好听点,人本风流,行为放荡不羁,说难听些就是声色犬马无所事事。日日与狐朋狗友聚在一起除了喝酒便是逛青楼。 而如今,这个最不可能的人居然是对皇位有企图,并且谋划了诸多事宜的人,这让她如何不惊讶。 「都是一群小狐狸。」谢老爷子却好像忽然起了兴致一样,「就是不知道圣上会如何做了。」儿子们都这般有能力,是会喜还是会怒? 谢长宁心里盘算着,久久才开口道:「太子昏迷,秦霜失踪,都是从咱们谢府的酒楼出去才出了事,恰巧我又是和他们一起用膳来着,是不是……」 「若是圣上召你入宫,我和你一起去。」谢长君出声安抚道。 谢长宁沉默,她是不是应该庆幸,幸好听了萧衍的话,把那桌酒席留了下来,才不至于到了圣上面前的时候查无可查。 随后,她又好笑地摇了摇头,要是对方真有心栽赃,她留了一手又怎够。 果然,不过半个时辰,皇宫中的人便到了,态度很是恭敬,似乎宫中的主子们仅仅是请谢长宁去唠唠家常而已。 谢长宁也没有多说什么,谢长君则提出要跟着一起去,来传话的内侍竟也没有拒绝。 谢长宁掰着手指头算了一算,上次来皇宫还是除夕,至今已有三月。想必,皇宫中如今已是春意盎然。 只是,景色再美好又怎样呢?远远看去,这皇宫真是一个巨大的牢笼。她心中只有这样一个想法。 崇德帝身边的大总管萧福正候在御书房的门口,看到谢长宁与谢长君一并来了,点头哈腰道:「谢大人与谢小姐不必担心,圣上问些寻常话罢了。」 谢长宁微微一笑,这萧福心思也细腻着呢,随即从袖口掏出一锭金裸子,掩饰着塞到了萧福手中:「多谢总管提点。」 萧福也没有推辞,将这二位请了进去。 这些日子没有见,崇德帝的精神似乎不若以往好了。谢长君与谢长宁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崇德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起来吧。」 两人并肩垂手而立。 「坐吧。」 谢长宁挑了末位的一张椅子,规规矩矩坐好,也没有多言。 崇德帝见了却说:「朕有时候真羡慕太傅,有这么一群好孙辈。」 谢长君早已是泰然自若:「几位皇子皆是人中龙凤,又岂是臣等可比。」 崇德帝哈哈一笑,似乎对谢长君这个答案很是满意,他沉吟了一下:「此次召你们来也不为别的,午时,正瑜与秦霜可是到谢家名下的醉仙楼去用膳了?」 谢长宁刚要回答,便听到御书房外一阵嘈杂声。 「王爷,您要不先回宁安宫吧,圣上此时正有要事。」萧福尖着嗓子劝道,「您看您这脸色都不好了。」 「咳咳,咳,」似乎是极力忍耐着,「本王……咳咳……」 萧衍?谢长宁面上划过诧异的神色,又很快归为平静,崇德帝却将一切看在眼中。 「九皇弟来了?让他进来吧。」他扬声道。 门应声而开,伴随着一阵有些虚浮的脚步声,萧衍出现在了书房内。 谢长宁视线紧随了过去,他的面色看起来确实不太好,走起路来也有些不稳,中午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么?她不禁忧心起来。 「臣弟拜见皇兄。」本就虚弱着,却还固执地要去行那繁复的礼节。 「你就别这样多礼了,还不赶紧坐下。」 萧衍又咳了两声,坐到谢长宁的对面,崇德帝见状,目光闪了闪。 「刚刚我们说到哪里了?」崇德帝状若无事地端起了茶杯,复又放下,茶凉了。 「陛下方才问到,太子殿下是否与秦霜一起去醉仙楼吃饭了。」谢长宁低眉顺眼,除了萧衍进来时,再也不曾抬头。 「那是不是呢?」 「是。」谢长宁的回答非常简洁,随后又补充道,「臣女也在。」 萧衍一眼扫了过去,看到崇德帝若有所思,不禁开口道:「当时臣弟也在。」 「哦?」崇德帝看了过来,明显希望萧衍继续说下去。 谢长宁手指暗自蜷缩了起来,他有必要这样么,想用这种方式为她开脱? 「臣弟本是在醉仙楼对面的茶馆品茶,意外看到正瑜与秦霜进了醉仙楼,便想与他喝上两盅,聊聊天。」萧衍说得没有半分遮掩,与他在醉仙楼时说的话几乎一样。 崇德帝在萧衍与谢长宁之间看了看,笑得意味深长:「正瑜都吃了些什么?」 「有……」 「酒酿鸭,醉仙四绝……」谢长宁刚开口,还没出声,萧衍便报出了一串菜名,末了,还加了一句,「这些菜臣弟也吃了。」意思是那些菜品并没有任何问题。 「九皇弟既然这样说了,朕自然信,只是……」崇德帝手指一下一下敲着桌子,「正瑜身上找到了些奇怪的东西,朕已派人去醉仙楼验菜,恐怕还要等会儿才要有消息。」 谢长宁却是暗自长舒了一口气,圣上既然肯这样说,那八成便是无事了。然而,她却不知应该如何接话。 「臣等愿陪陛下静候消息。」谢长君适时开口,轻轻瞥了一眼萧衍,眉头微皱。 「正瑜可醒了?」萧衍又咳嗽几声,关心问道。 「太医说迷药的分量有些重,一时半会儿怕还是醒不过来。」说到这里,崇德帝的脸即刻阴沉了下来,又摆弄起拇指上的扳指。 萧衍却没有看到一样,淡淡道:「跟随出去的那些侍卫,都是白吃饭的么。」 「秦霜那丫头不知道为什么,从秦府出来后,就把那些侍卫遣走了。」 谢长宁下意识地抬头,与萧衍对视一眼,心里都盘算了起来,秦霜一定是想做什么吧,结果被算计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老三可有什么表示?」萧衍淡淡开口,显然,来之前一切事情他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而谢长君与谢长宁则是尽量不说话,崇德帝对萧衍没有太多的警惕心,他们若是有什么动静,只怕会有些小麻烦。 提起这件事情,崇德帝便有些烦躁:「老三愿意娶秦家那丫头,秦家那丫头醒来后一直在哭。」 萧正琦算来算去,不就是想娶了秦家嫡女,得一大助力么。看来,秦霜未能当成太子妃,对他的刺激还真不是一般的大,司马家原来便支持他,若是再拉拢了秦家,这也算是将太子在朝中的助力纳入了自己旗下。如意算盘打得可真是响。 第四十九章 谢长宁心里对萧正琦冷嘲热讽着,这些人真不是一般的不嫌累。 「如今,除了为他俩赐婚,倒也没什么别的办法了,总不能让秦家小姐出家做了姑子。」萧衍抚掌而叹,不知道是不是忽然岔了气,又是一阵猛咳。 谢长宁听着,直皱眉头,他到底怎么了,病了还不赶紧回去歇着,竟然还硬撑。 此时,萧福及时进来,恭恭敬敬地道了一声:「皇上,消息传回来了。」而后,附到了崇德帝的耳边,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崇德帝顿时握紧了茶杯,随手掷出:「真是个蠢丫头!」 座下三人皆是一愣,这说谁呢? 谢长宁反应过来的最快,莫非是秦霜?她垂下眼帘,难不成竟然是秦霜为太子下的迷药,目的没有达成反而被掳了去。 可是她又为什么给太子下药呢?谢长宁把玩着手中的帕子,又想起来了中午时候秦霜不同往日的样子。 她是为了嫁给太子!谢长宁心中迅速得到一个答案,随即诧异,秦霜竟是那样中意太子么,太子妃已定下,就算她使些见不得人的法子,也不可能做正妃了,撑死了便是一个侧妃。 谢长宁默然,她原本以为秦霜不过就是贪图太子的身份与名望,没想到竟是如此痴傻。只是如今阴差阳错发生了这些事情,可惜了…… 「谨之与宁儿可留在宫中用膳?」崇德帝和颜悦色道。 谢长君与谢长宁心里皆是一松,可算揭过去了,看来,有些事情陛下并不愿意拿出来谈。也更验证了祖父有关制衡的那番言论。 「谢陛下厚爱,只是……臣等还要早回府中向祖父细细回禀。」 谢老爷子以前是崇德帝的老师,谢长君也算是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大的,是以,他的婉拒也没那么客套虚伪。 崇德帝点点头,也没再挽留。 谢长君与谢长宁依次退了出去,书房内仅留了崇德帝与萧衍两人。 崇德帝意味深长地看着萧衍:「你对那丫头可真是用心。」 萧衍抿着嘴唇没有说话。 「那丫头也很关心你的样子。」 他心脏紧缩了一下,终究苦涩道:「皇兄怕是看错了。」 「看错?」崇德帝挑眉,哈哈大笑,「我吃过的盐,终究比你走过的路还多,你还想糊弄我?」 「臣弟……不敢。」萧衍迟疑地抬头。 崇德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缓步走到萧衍面前:「九弟,你跟我说实话,若是现在让你娶别家的姑娘,你愿意么?」 「不愿。」萧衍下意识回答道。 「为何?」 「我……」萧衍咀嚼了下这个问题,有些茫然,「自然是……」 「别拿以前那些老借口搪塞我,如今啊……」崇德帝摆摆手,「不管用啦。」 萧衍再次沉默了下来。 「只要你肯娶媳妇,皇兄就为你保媒,把谢太傅说服了,如何?」崇德帝叹了一口气,如今他最着急的不是自家孩子们的婚事,而是这个皇弟的婚事,「母后也为你操心,你……」 「皇兄……」萧衍张了张嘴,颓然道,「我不能误了她。」他担心以后她会难过,他也担心时间久了她会恨他。 「柳风絮还在医治你,还没有放弃你,你怎么就知道医不好了?」崇德帝顿时恨铁不成钢地咬了咬牙,真是朽木!气死人也! 「朕可是告诉你,若是她与别人定了婚,你再怎么后悔朕都不会为你去抢亲!」崇德帝气急之下都改了自称,可见真是怒不可谒。 从御书房出来,谢长宁随意找了个借口要离开一下,让谢长君去宫门口等。谢长君不疑有他,沉着地点了点头。唯独在看到谢长宁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时闭了下眼睛。 他知道,他是拦不住了。 谢长宁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终于逃离了大哥的视线。事实上,她在知道要进宫时,就有这样的打算了。她要找个机会偷偷离开下,至于做什么…… 她伸出手来,拉住了一名正在修剪花枝的宫女:「太医院怎么走?」 那宫女显然不认识谢长宁,但看谢长宁的打扮,也猜出多半是哪家的小姐。她惊悚地看着,太医院有什么好去的啊,但是人家要去,她也只有老实回答。 仔细记下宫女描述的路线,谢长宁狠了狠心,提起裙摆就跑了起来。 宫女在后面看着,下巴都要掉下来了,这到底是谁家的小姐。 谢长宁可顾不得如今自己在别人眼里是什么样子,她迫切地想要早点到太医院找到柳风絮,那还是她憧憬的一点点希望。 没有任何人要比柳风絮更了解萧衍究竟是什么情况。 谢长宁一路狂奔到太医院,院子里在捣药、挑拣草药的医女们都被吓了一跳。她们怔愣地看着谢长宁跑了进来,随手就拽住了一名过路的医女,声音急促得很。 「柳太医在哪里!」她再着急,那医女也要有些反应时间。 知道谢长宁在问什么问题后,医女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奴婢……」 「你们知道么?」谢长宁松开了手,扭头看着满院的医女,声音足够每个人都听得够清楚。 其中一名医女被谢长宁有些凶巴巴的样子吓到,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指了一个方向:「在……在天字号药房。那……」 医女还没说完,谢长宁立刻就顺着她指的方向小跑着过去了,她不得不咽下还没说出口的话,那里是存放各种珍贵药材的地方,一般人不让进去啊。 而剩下的医女们三三两两扎堆起来,八卦道:「看打扮是个大家小姐,该不会是柳大人的桃花吧。」 「有点像是来算账的。」 「我看着她怎么有点眼熟……」 「那不是谢家大小姐么!」 「谢长宁?」 身份一揭开,议论声渐渐大了起来,众人纷纷猜测其中是否有什么韵事。 「不干活在干什么呢!」一名老太医不知道从哪里走了出来,看着这满院的医女,脸色不好。 各位医女看他出来了,不约而同噤了声,又埋头做起自己的事情来,只是偶尔两个相近的医女还会抬起头来对视一眼,或是眨眼,或是吐舌头。 那老太医转而看向谢长宁离开的方向,脸色阴沉了下来,若有所思。 不知后情的谢长宁已经顺着那医女指的方向,成功找到了天字号药房,她站在药房门口,稳了稳因为太匆忙而不稳的气息,她长舒了一口气,走上前去,手上微微一用力,推门而进。 里面的光线有些昏暗,柳风絮正捏着一小撮她不认识的草药放在鼻端轻嗅。听到动静,他慢慢抬起头来,目光有些冷。 「柳太医,我来……」 「出去!」 谢长宁还没有说完,就被毫无感情的两个字打断,她盯着柳风絮的脸,表情真是冷漠地可怕。 「没人告诉你,不是什么地方都可以乱闯的么?」柳风絮眯了眯眼睛,将手中的草药放下,一副不欢迎的样子。 这个人和萧衍不一样,他是彻头彻尾的冷漠。 谢长宁深呼吸了一下,努力压制住对这种冷漠的畏惧心理,坦然看着他的眼睛:「我在外面等你。」说完,后退了两步,将刚刚推开的门关上。 第五十章 从药房里退了出来,她不自觉地摸到心脏的位置,刚刚那眼神,真是让人不寒而栗。人怎么可能一点情绪都没有。 谢长宁足足等了半刻钟,她有些急了,要知道,谢长君还在宫门口等着她,若是她出去晚了,肯定免不了要被盘问。 就在谢长宁考虑着要不要干脆改天再来的时候,柳风絮终于从药房里出来了,她长舒了一口气,毕竟进宫不是那么容易,进宫之后想要去自己想去的地方,更是不易。 柳风絮看到谢长宁等在那里,他停下了脚步,不发一言。 谢长宁不得不自己硬着头皮走上前去:「柳太医。」 柳风絮轻轻点了下头,还是没有说话。 「我来,是想问问萧衍的病情。」谢长宁无法,只能自说自话。 此时,柳风絮的面上终于有了表情,他仔细看着谢长宁,微微挑眉:「我以为你不会关心他的死活。」 一句话将谢长宁噎住:「怎么会。」她吸了吸鼻子,有些伤感。 柳风絮动了动嘴唇,他不能理解感情这东西,就好像不能理解萧衍为了这么个小姑娘日益消瘦,这为他的治疗造成了一定的麻烦。也不能理解萧衍为什么会为了帮助她,会朝他要一些能让他看起来气色变差的药物。虽然对身体没有什么影响,但作为一名医者,他并不喜欢骗人。 「如果你在意他,就不该让他这么费心。」柳风絮懒得废话,直接说出自己的看法,萧衍如果总是心神耗损,对治疗也是无益处的。 谢长宁瞠目结舌地看着柳风絮,努力消化着这句话,体会着这话的意思:「他……还有办法么……只要活下来。」 「如果只是活下来这么简单的要求,只要他不再承受大量寒气,我有很多种办法。」柳风絮说的轻描淡写,言下之意便是,如果萧衍承受了寒气,还是有极大可能会…… 谢长宁紧紧盯着柳风絮的眼睛,紧追不舍地问:「如果根治呢?有没有可能?」 「寒气入骨,怎么可能一点后遗症都没有。」此时柳风絮看向谢长宁的表情就像在看白痴一样,「就算让他不成残废,都有极大的困难。」 谢长宁怔怔地看着柳风絮:「你都做不到么……」她的声音有些低。 柳风絮没有说话,他做不到的事情,他不会贸然就说有希望。治得好就是治得好,治不好就是治不好,没有可能不可能一说。 「那……」谢长宁又抬起头来,「万春谷呢?你知道万春谷么……」眼中,还有一点点的亮光。如果可以,真不希望他会痛苦地活下去,不能动,一定比死了还要难受吧。 「万春谷嫡系已绝,」柳风絮面无表情,接下来的话更是让谢长宁心情跌落到低谷,「我学的就是万春谷所留医术。」 那是一个一百年前就销声匿迹的门派,谁都不知道到底什么样子,只有他们这一系,据说曾在万春谷修习过医术,才格外强盛。 谢长宁心里发冷,这种冷意窜到了四肢,将她整个人都冻在原地,太过难受。 「不过……」柳风絮话锋一转,谢长宁连忙抬头,用期待的目光看着他,他毫无感情道:「师兄曾写信与我,说遇到了一名医术高人传授技艺,他会有办法也不一定。」 谢长宁哪怕紧紧抓住了一点希望都不愿放弃:「那你师兄在哪里?」 「上次联系过后就失踪了,两年。」柳风絮这一句话更是近乎无情的打击。 谢长宁目光黯淡了下来,抿了抿春:「总比传来噩耗强,不是么……说不定……」她说服着自己,可是她也知道,外面的江湖是一个她不了解的世界,想要杀人越货不被别人发现,实在太过容易。 「如果能医治萧衍,我早就这样做了。」如今他的办法也只能暂缓病情恶化。 谢长宁魂不守舍地点点头,不知道柳风絮又说了些什么,再抬起头来的时候,柳风絮已经不见了,她挪着双脚,缓慢离开。深吸了一口气,可是空气中就好像有针一样,瞬间刺得她肺疼,眼泪瞬间就留了下来。 萧衍用尽心力地护着她,可是她却什么也做不到。哪怕她有心躲着他,他还是在挂心她的事情。 见到自己与太子和秦霜在一起就匆匆跑来,知道自己进宫了也要过来为她保驾护航。似乎,他所想做的,从来都只是为她撑起一片澄静的天空,却别无所求。可是她何德何能呢。 既然,是不能甘心放弃的感情,那么,就一起勇敢的面对吧。 她攥紧拳头,指甲刺入手心,微微的刺痛,让她的神智逐渐清醒起来,她咬了咬嘴唇,忽然想到,谢长君似乎还在宫外等着她,想到这一层,她加快了脚步。还不忘记抬起手来,用衣袖将眼泪抹掉。 幸好她记性并不差,弯弯绕绕的,还能记得来时的路。 御花园中的景色果然比外面更加精致好看,每一朵花都是娇艳芬芳,每一株植物都是清新嫩绿。可见,打理这些植物的宫女当真是用了心的。 忽的,她视线掠过一处时,愣了愣。 那是除夕那夜她与萧衍聊天的凉亭,此时,凉亭之中有一人面向她负手而立。面容清俊无双,一袭青衣更是衬得此人不似此间凡人。这样谪仙风度的人,看向她的目光,却有一丝丝的宠溺。 「怎么哭过了?」 那样温润的一句话,让谢长宁的眼泪瞬间又落了下来,她低着头立原地,不敢上前。 萧衍一下就慌了神,他从凉亭中出来,快速走到谢长宁的面前,拿出一方手帕,轻轻捧起她的脸颊。 「别哭了。」他怔怔的,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话去哄小姑娘。只好默默地用帕子把她的眼泪擦掉。 谢长宁止住了眼泪,哽咽道:「怎么这里。」就好像刻意为了等她一样。 萧衍再三确认了小姑娘的眼泪已经收住,他才无奈道:「从御书房出来后,便打探了下,得知还没有出宫,去了太医院,又怕寻过去和走差了,这才等这里。」这是从太医院出来,到白虎门出宫的必经之路。 谢长宁红着眼圈看着他,就像一只受了委屈的兔子。 萧衍脑袋一热,不自觉地张开双臂,将娇小的少女拥入怀中,下巴抵她的发顶,就这样静静地搂着。 谢长宁没有想到萧衍会有这样的举动,有点不适,却又不想就这么推开,只能僵着身体任他抱着。 「端王……」 「叫子桓。」萧衍如今听到她叫自己端王,有说不出来的不顺耳,很快就纠正道。 谢长宁苦笑了一声,还什么都没说呢,就这样亲近,真的可以么。 萧衍似乎意识到自己这么做有些不合适,却还是舍不得撒手:「们走了以后,皇兄跟说,若有朝一日嫁给了他,可不要后悔。」他闭上了眼睛,少女身上的清香太过好闻,驱散了之前的惶惶不安。 「可是,想过了,一定会后悔的。」她他的怀里显得这样娇小,身子软软的,让想要极力呵护住,可是无论如何,他都不想让别的男有机会去做这件事情,「所以,想过了,无论怎样,都愿意尝试,,可不可以……」 第五十一章 然而,谢长宁依旧是沉默,没有说话。 萧衍见状,深吸了一口气,冷静地放开了手,他向后退了一步,看着少女低头不语,心中满是寂寥:「明白了,是唐突了。」 说完,转身就要仓皇离开,一只小手拽住了他的衣袖。 「不要走。」 这三个字对他而言简直如天籁之音,他惊喜转头,看到谢长宁抬着头,固执地看着他的眼睛。 她一板一眼重复道:「不要走,哪怕前路多坎坷,都要和一起走。」 刚刚她不过考虑怎么开口,他却就要离开,他推开的那一刹那,她终于尝出了内心的失落与恐慌。无论如何,她都不想放手,以后会怎么样,她不想再去思考,她如今想的,仅仅是眼前的这个。 萧衍面上堆满了惊喜:「宁儿。」这个称呼他酝酿了很久,说出口前好似舌尖上滚过,如今道来,有说不出的疼宠,他再次将谢长宁拥入怀中,小心翼翼,如获至宝。 「宁儿,虽然一身伤病,但是,老天也一定偏爱与,因为,是他给最好的礼物。」 萧衍性格清冷,长期接触的女性除了太后便是长公主们,从来不会说些好听的话哄,而今,他说起这些情话来,却有着说不出的缠绵。 他身上的草药香气萦绕鼻端,谢长宁心里却是说不出的酸涩。一点点退缩,就要让他们错过。她之前到底是多懦弱多愚蠢。 想着这一段时间里内心的煎熬,她轻轻环住了萧衍的腰。 「去太医院找了柳风絮。」 两恋恋不舍了一会儿,才分开,坐到了凉亭之中,此时谢长宁已经完完全全把等外面的谢长君抛了脑后。 萧衍神色认真:「能说的,柳风絮都已和说过。」他伸手握住了谢长宁的手,柔若无骨。 「今天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没有问题么?」她动了动手指,终究没有抽出来。关心地看着他,仔细打量着,感觉似乎比御书房好些了。 萧衍摇了摇头:「以那副样子出现,总能多吸引皇兄一些注意力的。」 谢长宁听明白了他的话,原来竟然是装的,她还为他好好担心了一番,好笑地摇摇头,又想起来了正事。 「会竭力打探他师兄的事情。」凡是世家大族,全国各地都有联络,顶不上什么多大用处,但是搜集情报必然也是一流。 「放心吧,一定会好好活下去,护一世安宁。」他掩下露出的丝丝担忧,他太受荣宠,若是他不了,他的小姑娘恐怕要遭受刁难,尤其是到时若未能留下一儿半女…… 谢长宁倒没有留意这些,听到萧衍的话只觉满满的感动,她还有何求? 两刚刚消除了心中那些顾虑,好好说了一会儿话,谢长宁才想起来之前还让大哥宫门外等着。此时真想起来了,她脸都白了一层,该怎么和大哥解释,实话实说还是圆个谎? 怎么说都不合适,谢长宁苦着一张脸。萧衍本想将她送出去,可是她却拒绝了。仔细想了想,还是要先打消了大哥心中的那些顾虑才行。如此和萧衍一说,萧衍才勉为其难的同意。 可是如今刚刚热恋,他怎么舍得就这样撒手,一路就送到了快到宫门口的位置,谢长宁的再三强调下,他才站住了脚步,眼巴巴地看着谢长宁出了宫门,然后又反复看起自己的手指,似乎回味着那小手的触感。 凌云远远的看着,心中哀嚎,这一天变化太大,他有点吃不消啊。而且王爷这明显是被谢小姐吃的死死的了,哪里还有半点王爷的样子啊。 萧衍听不到凌云的心声,久久才垂下手,恢复了那一贯清冷的表情,转身向凌云藏身的地方走去。 「走吧,去看母后。」轻飘飘的丢下一句话,萧衍已将愣神的凌云甩了几丈远。 凌云内心泪流满面,好吧,还是谢小姐的时候看起来更好些。 谢长宁悄无声息地爬回自家马车上,便看到谢长君正靠车壁上闭目养神。她提心吊胆地观察了一番,决定还是先不出声。 她轻手轻脚地拿起了一本书。 「回来了?」 ‘哐当’一声,书掉落了。 谢长宁呼吸急促了一下又很快平息:「大哥,突然出声,吓死了。」 谢长君睁开眼,低低笑了一声,他看向谢长宁,叹了一声:「自从长乐出了事,看着,就感觉长大了不少,可又担心压力太大。如今看着,倒真像个小姑娘了。」 谢长宁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只是下意识地脸红了。 「如今看来,端王倒是真的关心。」一桩桩,一件件,哪个不是为了他家的宝贝妹妹做的。就说今天专门跑到御书房为他们转移注意力,就不是一般有魄力做的,以崇德帝的偏心,太子如今被药给迷了,处理不好,他不发飙才怪。 谢长宁低下了头,不知道谢长君又想对她说什么。 「想清楚了?」谢长君看不到谢长宁的表情,只是这样看着,希望能从她一点点反应中看出端倪。 「嗯。」谢长宁应着。 「要知道即将面对的是什么,祖父爱护,他不会忍心看着嫁给端王,就算圣上开口,祖父怕也不会轻易松口。还有端王的病,一直以来都没有什么起色,一旦他……就要守寡,如果他残废了,也要守他身边一辈子,确定不会厌倦?更何况,还有可能会没有孩子,这种情况下,如果他不了,知道会面对什么么?圣上还的时候倒好说,会对多加拂照,如果新帝即位,若是忌惮了谢家,恐怕都不会讨了好果子吃。」 谢长君慢条斯理地说了一大串话,似乎就是为了做谢长宁最后的工作,劝服她。 可是谢长宁还是毫无反应,他缓了缓,叹了一口气,慢慢道:「最重要的是,如果他能好起来,无数女子对他趋之若鹜,他也会纳侧妃纳妾,受得了么?」 谢长宁猛地抬起头来,她一直不肯与大哥顶撞,父亲早逝,大哥长兄如父,对弟弟妹妹已经竭力用心。可是此时此刻,她却固执地看着谢长君,透着一股决然的意味。 「自从大哥上次与谈后,这些问题就一直想。反反复复,日日夜夜,其实也很懦弱,一直以来,都无法设想,如果和他朝朝暮暮之后,他忽然不了,会是怎样的结果。可是……越想越煎熬。」 说到这里,谢长宁已经红了眼圈。 「每隔两天,都会去巡查店铺,他一直醉仙楼对面的茶馆看着,知道,所以每次都等着快到午膳时间路过醉仙楼,坐那个雅间里,他不知道也看着他。想过,这样一直下去,也许慢慢就会平淡下去。可是,今天他及时出现,临走时给了这个。」 谢长宁抿着唇,从袖中抽出一把折扇。 「放眼全大昭,从前是,今后也是,再也找不到如此懂的。如果没有抓住,这次错过了,会后悔一辈子。想了一下午,大哥,不会后悔。」 说着,她又道:「至于大哥说的最后一个问题,相信,他不会。」满满的自信。 谢长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复又闭上眼睛,自家的小妹妹,真是长大了,可是……怎么有点伤感有点不舒服呢?就这么把妹妹拱手让,哪怕那真心爱护,还真是不甘心啊…… 第五十二章 「不会再拦,可是祖父哪里,要靠们自己让他首肯。」 夜幕降临,皇宫之中也渐渐安静了下来。而宁安宫中则是灯火辉煌。崇德帝、萧衍、安阳长公主皆陪伴太后左右,其乐融融。 太后拍着萧玫的手背,嘴角含笑:「玫玫,挑了这么久的夫君了,什么时候才能嫁出去,让这老婆子安心啊。」 萧玫面上带着讨好,抽出手来抱住太后的手臂摇了摇:「母后不要着急嘛。」她低下头,嘴角的笑变得有些牵强。 「您还不如担心一下九弟,为伊消得憔悴啊。」知道了一点,她抬起头来冲着萧衍眨了眨眼睛。 萧衍见状,不由苦笑。 「哦?衍儿有心上的姑娘了?哪家的,说来听听。」太后心里一喜,连忙转头看向萧衍,满是期待。这姐弟二的婚事,一直是她的心病。一个不愿将就,一个不想娶妻。 萧衍不做声,只是盯着手中的茶杯,母后这样直接的问,让他好尴尬。 崇德帝见状,嗤笑一声,看萧衍的目光都带着几分不成器的意味:「他看上家姑娘了,只是家姑娘家里未必愿意。」 「哦?」太后面上严肃起来,抬手便拍了拍萧衍的后背,「究竟是哪家,竟然敢不愿意,说出来与母后听,母后为做主。下一道懿旨,又有哪个不听?」 崇德帝与萧衍对视一眼,无可奈何。 「谢家的大小姐。」崇德帝压低声音道了一声,不愿让旁的宫女内侍们听了去,毕竟这事还没有定下,传出去不大好。 「这……」太后的面上也闪过了为难,若是谢太傅不愿意,谢长宁再有主见,只怕也不得不听从祖父的意思。而早前皇帝下了一道圣旨那里,他们赐婚又是无法的。 萧玫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怎么样,母后,这次连也无法子了吧。」说着还有些幸灾乐祸。 太后弹了下她的脑门:「就知道看弟弟的乐子。」 「九弟也不是自作多情啊,只不过……」萧玫拉长了尾音,「要想抱得美归实是困难了些。」 被自家皇姐这般调笑,萧衍面上已经微红,他轻咳了一声,抬头看向崇德帝,等着皇兄为他解围。 「好了。」崇德帝忍住笑意,遂又压低声音道,「太傅哪里,会去说服,只是,还是要看九弟的表现,务必积极治疗。」 太后听着,不由心痒,说什么也要找个机会再看看谢长宁才是。上次看着,便晓得是个好姑娘,只是没想到自家儿子竟然是看上了。这想一想啊,就觉得格外舒坦。 萧衍已经后悔了,他怎么就没拦下来,就让他们说出口了。这倒好,以后不知道母后会做出些什么呢。他想着,又若有所思地看起自己的手心,他的小姑娘知道了不会怨他吧。 「就是小了点。」太后不知道想起来什么,叹了一口气,「还要一年多才及笄。」这对萧衍这个年龄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小?秦霜也还小,可是做了点什么事。」萧玫显然是有所耳闻的,冷笑出声,而她这一开口,殿内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尤其是是崇德帝,阴沉着一张脸,周身气压很低。 「没看出来,正琦那孩子心这样大,更没想到他能隐忍这样久。」太后也是经过了朝堂与后宫的腥风血雨过来的,她当然知道这次的事情幕后是谁布的这一局棋。不由感叹。 「光心大,那也要看有没有那个能力。」怎么样,都得给点教训才行,崇德帝眯起了眼睛,不然,真的无所顾忌了。 「现最重要的,早日给正琦还有秦霜赐婚,他们的事情,瞒不下去多久。」这种丑闻,无论是皇家还是秦家,自然是竭力隐瞒,只是世上无不透风的墙,瞒得了一时,却瞒不了一世。 崇德帝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待百花宴过后,适龄的几位皇子,一并拟旨。」可是依旧没有提封王与封地的事情。 包括四皇子,崇德帝未曾支持过四皇子,却为他拟定了婚期后,对封王封地半字未提。 「秦家那丫头真是个胆大的。」太后淡淡评价道,只是出手犹豫不决,性子又太多直率,没个心眼,不然,太子妃是她也不一定。这样的姑娘,偏偏还把谢长宁视为眼中钉。 太后脑中忽然划过一个想法,若是谢长宁与墨静兰对上,那一定很好看。随即又笑了,这两个井水不犯河水,怎么可能对上的。一个是她未来的儿媳,一个快要成为太子妃。 「什么胆大,就是蠢,被当枪使了都不自知。」崇德帝没好气道,对于心爱元皇后家的子侄,他总是力所能及范围内照料一些的,更何况秦霜又是个女孩子,秦家也难免娇宠些,竟然没有想到这次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哀家倒更是好奇,」太后的假指甲长长的,上面染着一小朵一小朵艳丽的花儿,光的折射下好看的紧,「两边都没有查出问题,秦家那丫头的迷药究竟是怎么下的。」 崇德帝冷哼了一声:「她送了正瑜一条锦帕,上面染了一些寻常的香料,正瑜身边的也细细检查过,那些香料并无问题,可是其中有一味却是与醉仙楼酒酿鸭中一种草药能起作用的,两种味道融合一起,便是上佳的迷药。」 「就知道她不对劲。」萧衍摇了摇头,竟然能想出来这种办法,倒不像是她的作风,按理说,为了嫁给太子,她一哭二闹三上吊才更合适。 崇德帝似乎也想到了这点:「司马家此次暴露,似乎前段时间谢府的长安也是被他们算计中了毒,恐怕谢家不会轻易放过他们。」他摇了摇头,若是谢家准备出手,他是不会管的,无论如何也该给个教训。 「司马家那个小姑娘,是个不安分的。」萧玫为太后捏着肩膀,突然插了一句,「还很聪明。」 「这样善于使心机的孩子,可要想想赐婚与谁才合适,毕竟一旦放出去了,再捉回来就难了。」太后吃了一口萧衍喂给她的点心。 崇德帝低头沉思着。 夜深,司马府。 书房之中一大一小,一坐一立。正是司马家的家主司马言和司马颖。 司马言靠坐椅子上,看着自己的女儿。她左脸有些肿,可显然对这些并不意,反而漫不经心地摸着自己袖口挂坏的那个小洞口,面上的可惜,也仅仅是为了件独一无二的衣服,而不是自己的脸蛋。 对于这样的女儿,他不知道该是高兴还是疼惜。 「那秦霜可打疼了了?」司马言难得放低声音,下午去看望的,此时还肿着,想必是用了十足的力气。 司马颖听到这话,抬手轻轻触碰了一下自己的左脸,自然是疼的,她冷笑了一声:「今日她犯一尺,来日,必还她一丈。」语调里,是不符合年龄的狠辣。 司马言闭了闭眼睛,她的母亲去世的早,他一手带着,却是没了个姑娘家的样子,心机手段毒辣程度,连他这个父亲,都要心底发寒。 「她还肯打,那必定是还没有恼极了,」这个时候了,司马颖还能冷静分析,「她还肯见,说明心里还是不确定要害她,不过迁怒罢了。」 第五十三章 「原本是想要嫁给太子,如今却不得不许给三皇子,更何况,她还舍不得死,闹脾气是肯定的。」司马言叹了一口气,「这次太莽撞了,居然都没有和为父商量一下。」 司马颖咬了咬牙:「三皇子吩咐下来的,总是犹豫不决,若是耽误了,岂不是糟蹋好时机。」看这模样,一点都不像是对自己的父亲说话。 「总是这副样子,怪不得一事无成!贪生怕死却又舍不得荣华富贵,又怎配做司马家的家主。」见司马言不出声,她又开了口,语速快的惊,还带着些愤恨。 司马言站了起来,踱步到窗边,看着那浩瀚星空,缓缓才开口:「很好,三皇子殿下也是足智多谋,为父没什么可疑虑的,只是……此次过后,陛下那边定不会安心让嫁到好家了。」 司马颖却笑了,有些讽刺:「那又怎样,嫁给一个胸有沟壑的寒门学子,也比嫁给那些只知享乐的窝囊废强!」满京世家子弟,本就没几个她看得上眼的。 「颖颖。」司马言叹了一口气,「为父确实对不起,又何必呢。」 「又何必自讨没趣呢?」司马颖勾了勾唇角,脸扯的有些疼,可是她就好像毫无感觉一样,瞥了一眼司马言背对着她的身影,转身摔门而出,行礼更是不会有。 过了一会儿,门发出‘咯吱’的响声,进来的足够温柔。 她一身水绿色裙衫,梳着妇的发簪:「老爷,您莫要怪颖颖,姐姐走得早,她总会有些不舒服的。」却是司马言的继室 。 司马言始终背对着她:「从未怪过她,只是担心……不用思考这许多,只要照顾好她便是了。」 「是……」 春季的气候愈发宜,暖洋洋的,还带着丝丝凉风,整个盛京满是花的甜香气息、雀鸟的悦耳嗓音。生机勃勃,令心旷神怡。 谢长宁原本有些春困,窝卧室中,连一根手指头都不大想动,浅碧却悄悄塞过来一张素笺。上面混合着墨香与药草香,不看,便知道是谁送来的。 底色花纹是再正常不过的草黄纸绿萝纹,上面一排端方的蝇头小楷,左下角还扣了一枚殷红的私章,赏心悦目,就像那个一样。 谢长宁嘴角一勾,顿觉好笑,原本要他绘扇面连个款都不肯落,如今一张素笺却要扣上私章了。 她将上面的每一个字都仔细看过,笑得暖洋洋的:「绛朱,更衣,咱们出去转转。」 绛朱一听,立刻欢实了起来:「小姐,您可算愿意出去透透气了,奴婢都要憋死了。」 浅碧则是好奇,于是悄悄地凑了过去,瞄到了素笺上的字,原是端王邀请自家小姐出去透透气、散散步,有利于身体。她不由掩唇,将笑意忍了回去。 为了衬春景,谢长宁难得没有穿往日太过端庄的曲裾。反而挑了一件水红色罗裙,看起来也活泼了许多。 任浅碧仔细打扮了一番,却只将绛朱领了出去,太多了玩起来也没意思不是?而绛朱又强烈要求。 萧衍素笺上留的地点却还是那一家茶馆。 他此时坐老位置上,却没有喝茶,反而再三问立一旁的凌云:「今日可有什么不妥?」 凌云心里已是叫苦不迭,王爷真的不用这么忐忑啊,这哪里还是自己家王爷,一遇到和谢小姐有关的事情就像变了一个一样,可是他却不能说出来,只是摇头:「一切都很好。」 他如此回答,却发现王爷根本不看他了,而是盯紧了窗外,他也顺着王爷的目光向窗外看去,只见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一道水红色身影分外引注目。他也不由暗叹,不愧是王爷看上的。 萧衍自那道身影出现时,便是眼前一亮,他以往竟是从未想过,他的小姑娘娇艳起来竟是如此夺目,如明珠一样。让他想收起来,好好珍藏。走近了,那一颦一笑都格外动。 那些无聊的曾评价各世家出色的嫡女,王家的王晗姿色均是一等,温婉贤淑,只是已经嫁入了谢府。二月里的那一场惊艳盛京的婚事,让诸多子弟彻底绝望。 秦家的女儿秦霜容貌妍丽,才气傲,唯独那个性子,一般都是镇不住的,又何况肖想。如今隐约有会被嫁给三皇子的意思,很多松了一口气似的。 司马家的司马颖,容貌虽不是最美,却胜天真可爱,令接触后,自有想要呵护之感,只是若是做当家主母还是欠缺了些。 还有提到了墨静兰,风度翩翩,才思敏捷,举手投足间自成气度,说起来,倒是女孩子们更喜欢接近她,更何况,还是未来的太子妃。 而谢长宁,原本众所见皆是她的贵气逼与风华无双,皆要赞叹一声好一个世家嫡女,不仅才艺了得,还聪慧过。而今,她的容貌已渐渐长开,褪去了稚气,姿容更胜王晗。 以往有深色端庄的衣裳压着,并未留意,而今换了水红色的衣裳,这样出挑,只怕不出一日,又要被闲谈,然后引得无数世家子弟趋之若鹜了。如此一想,萧衍便觉得压力倍增。他悄悄拧了下眉。 此时,谢长宁已经上了楼,看到萧衍正愣神,表情似乎有些纠结。今日他穿了一身荼白色长袍,端坐窗前,茶的雾气缭绕,那般脱俗。 「想什么?」谢长宁心情愉悦,直接坐到了萧衍的对面。 萧衍回过神来,看着面前的少女扬着明媚的笑容,心情也好了起来:「今日这样打扮一番,恐怕近日都要被津津乐道了。」 谢长宁伸出胳膊,打量了一下自己全身:「是嘛?随便咯。」语调轻快,显然是很高兴。 萧衍心里一松,向后靠了靠:「这段日子似乎有些困乏,这茶馆出了两种新点心,口感不错,要不要尝一尝?」想必,出来之前都是没有用过早点的。 「好啊。」谢长宁点头应道,一到了这个时候,浑身上下都觉得疲惫,若不是萧衍邀她出来,她恐怕真要一直家憋到六月了。 萧衍见状,弯了弯唇角,让凌云去吩咐。 「这段时间怎么样?」他为谢长宁道了一杯花茶,这种花茶很是开胃,也解乏,他特意为谢长宁点的。 「几乎没什么事情,自……」谢长宁连忙收住了口,又缓缓道,「自去年九月以来,真是难得这样悠闲。」 萧衍点点头,尤其是今年出了正月以后,不仅是谢长安出事,谢府主母身体不适,是以连谢长君的婚事都是她一手操办的,说起来,真是为难她了。 「即使这样,也不能整天家里窝着啊。」萧衍随即又摇了摇头,颇为宠溺地看着她。 「这不是出来了嘛。」谢长宁懒懒道,似乎有些撒娇的味道。 「要不是叫,会出来?」萧衍反问。 提起这个,谢长宁眼睛亮了亮:「叫出来总不能光喝茶吃点心吧,是不是准备去哪里玩?」下意识的就觉得,萧衍会带她去的地方,也一定是她喜欢的。 「去泛舟游湖,怎么样?」 萧衍一开口,谢长宁却是迟疑了,春日里,泛舟游湖的确是一个好点子,只是…… 「没有问题么?」她的目光小心翼翼。 她依然记得,萧衍落得一身病,便是因为冬日时掉到了湖里,即使这样,他都不会有恐惧感么?或者,近水的地方偏寒凉,不会对他的身体有影响么? 第五十四章 萧衍看着她小心翼翼关心的模样,心里暖了暖:「若是有问题,也不会提出带去了不是?」 谢长宁点了点头。 此时,热乎乎的点心端了上来。确实是她从未见过的样式,一小碟里有五块,精致的好似花瓣的形状,摆的也十分好看。 她随手捏了一块桃色的,放入口中,眼睛顿时睁大了,口感细腻,入口即化,甜却不腻,带着股清甜,里面似乎还夹了一块小小的,甜甜的果肉。 「这是桃花味道的。」她满足地眨了眨眼睛。 「这是桃心糕,里面那一块小小的果肉是桃子捣成泥,加了面粉细细熬成了酱裹进去的。」 谢长宁尝了另外一种,与桃心糕一样,只不过口味换成了黄杏。 「怎么对这个的做法这么熟悉?」谢长宁难得胃口好了起来,一口气扫荡了五六块,最后才心满意足地眯了眯眼睛。 「果真是喜甜食。」萧衍又推了推面前剩下的,谢长宁却摇了摇头,不肯再吃,又随手为她倒了一杯花茶,慢慢啜了起来。 萧衍这样看着她,好像一只吃开心了的小动物,自己也是格外满足。 过了一会儿,阳光彻底晒暖了街道,萧衍看谢长宁似乎歇的差不多了,便开口:「走吧。」随即,先站了起来。 谢长宁微微一笑,跟他身后出去了。 萧衍选的地方是潋滟湖,此时春光正盛,波光潋滟,湖上小舟摇曳,湖边停泊着几艘画舫,显然还没有租用。若是到了夏季的夜晚,恐怕又是别有一番景色。 似乎是提前订好了,萧衍直接领着谢长宁上了一艘小号的画舫,船上除了她二以及一干随行的下和侍卫,再无他。 船还未行驶出去,萧衍与谢长宁并肩站甲板上,欣赏着这周遭的景色。翠绿的悦目,偶尔一阵凉风吹来,带着些许的水汽,格外清爽宜。 谢长宁四处张望着,忽然视线扫过了岸上,似乎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她有些迟疑,又看了过去,忽然之间,拽住了萧衍的衣袖:「要不要先开船。」 萧衍低下头:「看到什么了?」 然而,那似有感应一般,也看了过来,嘴角勾着一抹轻佻的笑意,与谢长宁目光对上,缓步向这艘画舫走来。 「如果可以,真想当没有看到他。」谢长宁低下头,苦恼道。 萧衍向刚刚谢长宁看着的方向看过去,赫然发现了这些时日的风云物,三皇子萧正琦。 萧衍叹了一口气,唇角微抿,低声道:「也希望。」 谢长宁噗嗤笑出了声,这是多无奈啊。 就这会儿功夫,萧正琦已经上了船,他穿着一身极为风骚的绛紫色衣衫,手里一把折扇不断打开合上,眉眼含笑,还带着几分风流之色,而身后的几名小厮看起来又格外凶狠。一看就让觉得是个玩世不恭的纨绔子弟。 谢长宁与萧衍相视一眼,读懂了对方目光中的意思:真是能装! 「九皇叔,谢大小姐,真是巧啊。」萧正琦故作惊讶道,又将折扇打开随意扇了两下,看向谢长宁的目光还有几分……含情脉脉? 谢长宁苦笑一声,别装了好么。 「嗯。」萧衍冷冷清清应道。 若是别,受这冷脸对待,八成就要笑一笑客气客气告辞了,偏偏萧正琦丝毫不觉尴尬:「不知九皇叔怎会和谢大小姐一起?」 萧正琦这话问得十分不讨喜,谢长宁几乎立刻就沉下了脸。 萧衍依旧是一副冷淡模样,缓缓开口道:「管得有些多了。」如此一句话,让萧正琦的笑容僵了僵。 他把折扇一合,努力笑了笑:「侄儿这是关心九皇叔,关心。」说话那样流里流气,任谁听了都不大舒服。 谢长宁始终没有吭声,只是冷眼看着,这实是惹厌烦。 「谢大小姐,不知道什么时候肯赏个脸。」萧正琦又面向谢长宁笑了,他将折扇手心敲了敲,「听闻谢大小姐的琴艺极佳,不知何时能一饱耳福。」 谢长宁抿了唇角,一板一眼道:「三皇子府上琴艺极佳的姬妾多得是,只怕长宁的这点雕虫小技是入不了三皇子眼的。」她强压下怒意,他当自己是什么了? 三皇子歉然笑了笑:「满京的贵女都敌不过谢大小姐一,更遑论府中的那些胭脂俗粉了。」 而谢长宁则没有再理会萧正琦,他想要套近乎罢了,自己为何就要入了他的愿。 萧衍侧目看了眼谢长宁,见她已是极为不喜,忍住不耐开口道:「不是来游湖的么?」 萧正琦愣了愣,又将那一把折扇展开:「自然是来游湖的,若是九皇叔肯……」 「且去吧。」他说话从来都不会客气,此时更是直接打断了萧正琦的话,转身便往船舱里走。 谢长宁见了,垂眸轻笑了一声,也跟着走了进去。 徒留萧正琦一个站甲板上,面色阴沉。而他的那群走狗更是目瞪口呆,这端王与谢大小姐,真是太不给自家主子面子了,竟这样直接走了么。 「们走!」萧正琦折扇敲了敲手心,转身便下了船,他将将回到岸上,画舫便缓缓行驶了起来,见此,他更是咬牙切齿。 「他要是再不走,就想把他扔下去了。」萧衍看着外面的湖面,这句话说出来也是云淡风轻的。 谢长宁见状,一扫刚刚的坏心情,轻笑道:「到底是的侄子,怎的就这样狠心。」 「他看的目光,实不善。」萧衍淡淡开口,他绝对不会认为萧正琦隐忍了这么久,如今暴露出来了就胆敢直接打谢长宁的主意,但是他依然很介意这一点。 「防着他些就是了。」谢长宁目光扫了一扫,眉头微皱。 「防着?」萧衍颇有意味地看着谢长宁,「他们之前对长安下手,以为不会善罢甘休的。」 谢长宁笑了笑:「如今这件事不是处理,当然,很想插手。」说着,还眨了眨眼睛。 萧衍了然,一点一点分析给谢长宁。 「如今萧正琦真正暴露了出来,莫要说谢家了,恐怕太子对他更是咬牙切齿,尤其是司马府,之前假意依附于太子,如今却被查出实际上是站萧正琦一方。」 「所以,三皇子此次举动,相当于把司马家置于险地。」谢长宁接下萧衍的话,两思维几乎一致,很是默契。 萧衍点了点头,又继续道:「司马家是大昭的大氏族,已是流传了百余年,根深蒂固,难以撼动,只要他们短期内不再犯什么愚蠢的错误,绝不至于被扳倒。」 谢长宁唇角一抿,微微一笑:「可是,如果非要动他们呢?」谢长安的这件事,她绝对无法袖手旁观,司马家竟然敢动她的弟弟,她就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似乎忘记了一件事。」萧衍拎起茶壶,抬手为谢长宁倒了一杯,「之前们灵音寺相遇的时候。」 谢长宁眼睛一亮:「当然记得,当时并没有查出来究竟是何所为的太后中毒,不是说查来查去都怀疑是平阳长公主么。」 「嗯,继续。」萧衍眯了眯眼睛,小姑娘实是思维敏捷。 「如果和司马家挂钩,那么,以司马言谨慎犹豫、温温吐吐的性子,一定会留存证据,说不定,还可以找到。」如果此罪坐实,那司马家不被连根拔起才是怪事。 第五十五章 谢长宁话音刚落,余光便扫到一道影子从门外闪过,紧接着,就是‘噗通’声。 她讶异地看向窗外,似乎想找寻什么踪迹,讶异道:「咦,有落水了?」 萧衍轻笑了一声,伸手弹了下谢长宁的额头:「都走了,别装了。」 没错,谢长宁与萧衍刚刚那番话是故意说给偷听之听的。 谢长宁长舒了一口气:「谁知道还有没有别的,不过这外面也太不安全了点,随时随地都有偷听。」 萧衍把玩着茶杯,似笑非笑:「这是难免的,怎么,有什么想法?」 「过几日不就知道了。」她今日不过将计就计,若是能将司马家拉下水最好,就算不能,也不能让她们痛快下去。 「连也要瞒着?」萧衍尾音微挑。 谢长宁抿唇不语。 见状,萧衍不得不仔细叮嘱道:「萧正琦狼子野心,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谢长宁点头应下:「知道。」现,任谁都不敢小瞧了三皇子去,谁知道他接下来会有什么动作呢。 萧衍揉了揉谢长宁的发顶:「想要做什么就大胆去做,萧正琦虽然够聪明,可是行事作风太过不堪,又狠辣,皇兄不会将皇位传给这样一个。」言下之意便是让谢长宁放心,他不会报复。都说君心难测,可是他却十分清楚皇兄到底想要一个什么样子的继承。 「不用担心,柳风絮最近又说什么没有?」谢长宁岔开话题,这些东西太过伤神,如果可以,她不想让萧衍想这许多。随后又是一笑,如果,他不是这副身子,一定也会被皇子们顾忌,不得安宁。 「他说要亲自去找他的师兄。」 「什么?」谢长宁一惊,抬头看着萧衍,「他怎么能把一个留盛京,万一……」 「不用担心,」萧衍尽力用言语安抚着谢长宁,「他留下了许多药方与治疗方式给太医院的太医们。若是有什么问题的话,那些太医能解决的,他自己也会定期回来一次调整药物。」 谢长宁的目光却还是有些挣扎,不放心,就是不放心。 萧衍勾唇一笑,又惊艳了:「好不容易出来一次,就不要想这些了,小脑瓜受得了么?过几日便是百花宴,到时候有操心的。」 提起百花宴,谢长宁又是一声哀嚎,皇帝亲临的百花宴啊,一起游玩赏花啊,果然还是要好好的躲起来么。她目光有些哀怨。 萧衍又抬手揉了揉谢长宁的头发,果然手感很好啊。 谢长宁鼓起了腮帮子,一副小孩模样让萧衍忍俊不禁。 最终,她轻咳了一声,又带开话题,说起今日里府中的趣事。 而另一艘画舫里的三皇子萧正琦,依旧是那一副挑不了大梁的模样,躺一个美的腿上,色眯眯地任美口对口喂着酒,手还美的腰上不停揩油。 「三皇子殿下,您再喝一点嘛……」那美一声娇笑,三皇子就恨不得将整张脸都埋到那一副白玉团中。 而其余的艳色女子们皆围了过来,争先恐后要喂他。 此时一湿漉漉地就进了船舱。 三皇子一见,立刻坐了起来,面上收了刚刚那副模样,竟是难见的严肃。他随便挥了挥手,诸位女子就颇为依依不舍地离开了,路过那湿漉漉的男子时还瞪了一眼,偏要这时候来,真扫兴。 「如何?」萧正琦正襟危坐,为那男子斟了一杯酒,「先喝杯酒,暖暖身子。」 「谢家那丫头似乎是准备对司马府动手,之前借着平阳长公主之手毒杀太后没有成功,他们似乎想这件事上下手。」 「呵?」萧正琦面露不屑,「没有证据,一个小丫头片子也想扳倒司马家,莫不是痴说梦吧。」 「可是……」湿漉漉的男子有些迟疑,「她说,司马言生性犹豫又谨慎,一定会留存底细,若是真让他们搜到了……」 萧正琦顿时目露凶光:「这倒是,司马言行事太多顾忌,反倒是他的那个女儿做事够漂亮,有时真觉得她不是司马言能教出来的。」 他自斟自饮一杯,思忖了一下,开口道:「这样吧,晚上悄悄的,通知司马言一声,他已经被盯上了,若是真存了底儿,就毁了,记得,要亲眼看着他毁了。」 「是。」那湿漉漉应道,可还是未曾离开。 「怎么,还有事?」萧正琦懒懒道,并不去看那。 「这……」那迟疑了一下,才道,「秦家派找去府上了,说秦小姐想要见您。」 「再吊上一吊。」他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这样子,真的可以么?」那自然不是担心秦家会不会被吊急了,他更担心,以后若是把秦霜放身边,会不会出什么事情。 「那个女没那么多心思。」他仰头又是一杯酒。 那眉头微拧,思索了一下:「是。」而后退了出去。 萧正琦轻笑了一声,躺垫子上,忽然捂住了眼睛。 夜,渐渐沉了下来,一道身影落司马府书房窗外,轻轻敲了下窗棱。 窗内的将窗户打开,他轻轻一跃,便翻了进去。 书房内烛火摇曳,忽明忽灭,两一开始俱是沉默不语,气压破低。 「三皇子有何吩咐?」司马言面色平静。 「已经被谢家盯上了,三皇子知道留存了一些东西,必须毁掉。」 司马言平静的面容忽然起了一丝波澜,随后,又是一声轻笑:「三皇子一定是说笑吧,怎么可能给别留把柄呢。」 司马言如此说,那反而松了一口气,若是他承认的太快,反而要担心毁掉的东西是不是有假。 「司马大是想让小亲自搜么?」 司马言沉默不语。 「司马大可要想清楚了,如果这事处理不好,三皇子一定会对不满。」 忽的,书房的门被猛地推开。 司马颖迈了进来,面色阴沉:「知道哪些东西哪里。」若不是有通知她三皇子的来了,她还不知道。看自家父亲的模样,竟是真要留把柄给家。 她恨恨地瞪了一眼司马言,转身走到了一个书架前,转了一下上面的花瓶,司马言面上露出惊异的神色,果然,书架被挪开,里面露出了一溜暗格。她从里面拿出了一沓信,又翻看了其他暗格,确定没有别的东西了,才将那一沓信交给了来。 「就这些了。」 那黑衣随手翻了几张,确定无误后,从怀中掏出火折子,将这沓信扔到了一个铜盆里,又将火折子扔了进去,一堆重要的东西,瞬间化为灰烬。 那黑衣扫了两一眼,又翻窗离去。 司马颖也不肯多留,冷哼一声:「父亲,您还是好自为之吧。」说完,又快步离开。 司马言站原地愣了一会儿,踱步到刚刚司马颖转动的花瓶前,却没有打开暗格,反而拉开了一个抽屉,里面黯然的躺着一沓信,他拿了出来,随手翻了翻。 与刚刚被烧掉的,居然一模一样!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不是么? 【上集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01、《一世长宁 上》作者:花笙绦 02、《一世长宁 下》作者:花笙绦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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