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训 上》 第一章 【第一章 媳妇儿,别出家】 冬日的乡间是闲适而美丽的,地里的庄稼都收了上来,离明年播种时候还久,田间地头都是一片空荡荡,孩子们在田野间玩耍,平日早起晚睡的女人们此时也闲了很多,往往要到太阳都升了起来才揉着眼睛起床,做饭洗衣之後就再没别的事情,多有聚到外面闲磕牙的。 劳累了一年的男人们不再去管女人们的闲磕牙,也聚在一起或喝酒或小赌一把,尽情享受着这一年里最难得的农闲日子。 这样的闲适安静,让人只觉得慵懒舒适,但在村口的一户人家里,此时突然传出的咆哮让连飞过上空的鸟都像是惊了一下,翅膀颤抖着往下看。 发出咆哮的很明显是这家的主人,他双手紧握在一个年轻妇人的肩膀上,平日温文尔雅的脸上写满了焦急和不相信,「你再说一遍,姊姊她真的不见了?」 妇人嫁过来已有两年,这还是头一次看到自己夫君这样焦急,眼里差点流下泪来,不过还是回答道:「是,今早我做好早饭去叫姊姊的时候,她就不见了。相公,这可怎麽办?」 一紧张妇人就忍不住绞起手来,看她也一脸紧张焦急的样子,男人放下握住她肩头的手,「姊姊她竟然要出家,算了,你在家看孩子,我去观音庵寻一下。」 妇人那溢出眼眶的泪又忍了回去,「可是相公,这都一早上了,姊姊她只怕已经剃度了。」 男子转身,咬牙切齿地道:「剃度了就还俗,难道我还养不起个姊姊 」 看着男人一脸的狰狞,妇人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心想着:可是你定是拗不过姊姊的。 男人的身影消失了,妇人站在恢复安静的院里,直到房里响起婴儿的啼哭,这才快步走进房里去哄孩子。 男人的匆匆离去让正聚在村头茶棚里喝茶的人眼里一亮,「那不是秦秀才吗?他怎麽这麽慌张,出什麽事了?」 有人摇一下酒壶,往自己杯里倒了酒才说:「你们还不知道吧?秦家大姊这段时日都说自己要出家,看这样子只怕是走了,秦秀才去寻她的。」 出家?这个消息如同一串鞭炮在人群里炸开,有人「啧」了一声,「她出家也好,不然就她那名声,谁敢娶?」 「哧」地一声,旁边有人笑了出来,「只怕你是怕自己压不服她吧,况且人家也看不上你这个老光棍。」 被说的那人也不生气,又喝了杯酒说:「呿,你也别说我,你不也成天在秦家门口晃悠?不然那额头上的疤是怎麽来的?」 那个有疤的人不自觉地摸了下额头,这是秦大姊用菜刀砍的,从没见过那麽美貌但性子那麽烈的女子,可惜现在这个女子就要去侍奉佛祖了。 短暂的沉默过後,有个人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那位秦家大姊究竟是个什麽样的人?我老是听你们说她有多凶多凶,可全村这麽多的女人,没有一个长得像她那麽标致、说话那麽和气。」 说话的是个年轻小夥子,旁人闻言推了他一掌,「你啊,才跟你爹从外面回来没几年,当然不晓得,这个女人……哼!十三岁就敢拿着菜刀把秦家大伯从家里赶出去。」 这一开了话头,众人也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说起这位秦家大姊,那话可就长了,她闺名芳娘,十三岁那年没了父亲,一向游手好闲的秦家大伯见弟弟死了,没有半点哀伤反而高兴无比,因为弟弟留下来的田地家产自然是归了自己的。 他盘算着,几个侄子侄女里,小一点的侄女就卖到城里人家里做丫鬟,芳娘虽然定了亲,可她一张面皮长得好,想办法退亲,再寻个有钱人家把她送去做妾,又是一大笔钱财。 剩下一个侄子也翻不了天,每天给点吃的养大了,等十三、四岁就让他去外面做夥计养活自己,将来也算老而有靠。 秦大伯算盘打得精,等丧事一办完就急不可耐地对众人表示要搬进秦家,照顾他们姊弟。这在乡间也是常事,众人还有说秦大伯好心的,谁知秦大伯话音刚落,秦大姊就说多谢大伯的好意,只是二十年前已经分了家,况且祖父去世之前也说过,弟兄们各是一家,以後再无瓜葛。 见她如此说,邻居们也有人记起当初秦家祖父还活着时说过的话,於是各自散去,可秦大伯哪里甘心,还要再说,不料秦大姊竟拿出一把明晃晃的菜刀来,说大伯打的什麽主意她是清楚明白的,大伯今日要敢进了这屋做了这家的主,那就先问问过不过得了这把菜刀! 秦大伯本以为大侄女不过是弱质女流,纵然聪明伶俐些也算不得什麽,刚要伸手往她脸上打一巴掌,就被菜刀劈了过来,差点被劈掉一根大拇指。秦大伯好吃懒做,手上哪有几分力气,又看看侄子侄女们都站在秦大姊身後不发一言狠狠地瞧着他,晓得今日这便宜是占不到了,只得撂几句狠话就走了。 秦大伯这一走,秦芳娘这凶悍名声也传了出去,之後也有几个小痞子想去占占秦家的便宜,谁知都被她轰了出来,她的名声於是越传越厉害,原本的婆家也藉此退了亲。 退亲之後更是各种议论都有,秦大姊却像没听到那些议论一样,白日里带着弟弟在田里耕作,做饭洗衣的事就交给了年方九岁的秦家小妹。到了夜间姊弟三人就聚在灯下,秦家小弟念书,秦大姊做些针线,秦家小妹也学几个字,免得做那睁眼的瞎子。 秦家小弟是个聪明的,把秦家家传下来的半柜子书念完後,文章也作了出来,三年前进了学,这时才有人上秦家议亲,当然议亲的对象绝不是秦大姊,而是她的弟妹。 给弟弟娶了妻,把妹妹也嫁了出去,秦秀才娶的娘子是个温柔和顺的人,知道这位大姑子恩情重,服侍她如同服侍婆婆一般。 众人都在想秦大姊也算是苦尽甘来,若有合适的人,应该还能出嫁,毕竟她虽已经二十三岁,可是这年纪做人家填房也不算老,谁知如今竟得了她要出家的消息,怎能不引人议论纷纷? 观音庵只是座小庵,里面只有几个尼姑,秦秀才一张脸都红了,双手捶在门上如同擂鼓一样,「开门,快些给我开门!」 叫了许久才有个小尼姑来打开一条门缝,看着秦秀才道:「秀才,你姊姊说了,她心事已了,该了断尘缘,以後你和你娘子好生过日子去。」 说完便要把门关上,秦秀才趁这个机会把门使劲一推,人也挤了进去,嘴里喊着姊姊。 这样的变故让小尼姑瞪大了眼,刚要去追他门口又走来了个人,此人穿着华贵,气质高雅,一看就知道是那种手里有钱的施主。 看见这人,小尼姑也顾不上去追秦秀才了,只是打了个问讯道:「这位施主,小庵今日有事,改日再来烧香。」 来人微微一笑,伸出一只纤纤玉手把门推开,款款地道:「我今日不是来烧香的,是来找我儿媳妇的。」 儿媳妇?小尼姑的眼眨了又眨,这庵里总共不过四五个尼姑,况且大都粗鄙,而看这妇人通身的气派,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这里哪有她的儿媳妇? 来人唇角又勾起,「我儿媳妇姓秦,闺名芳娘。」说着她就迳自走了进去。 小尼姑的嘴巴一下子张大,秦芳娘 那个远近闻名的凶悍女子,今日就要剃度的新尼姑,竟是面前这位太太的儿媳妇? 观音像前,秦秀才满脸激动地拉着已换上僧衣,长发披到腰间的芳娘,「姊姊,做弟弟的究竟做错了什麽,你打我骂我都可以,求你千万不要出家。」 第二章 想起那些姊弟三人互相扶持的日子,他眼泪就忍不住直往下落,没了姊姊,这日子可怎麽过? 庵里的老尼手里拿着剃刀,地上已有一缕剃下来的头发,神色左右为难,芳娘来自己庵里那当然好了,她名声大,到时还可以说是佛力无边才让她出的家,香火银子可就多多地往自己手里来,可秦秀才这样哭泣,谁看见了都会伤心,这到底要怎麽劝?为难之时,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 「媳妇啊媳妇,你不说一个字就跑来出家,到底我这做婆婆的哪里对不起你?」 虽然声音十分甜美温柔,可大殿上所有的人听到这话都像被雷击中一样,老尼姑悄悄看一眼芳娘,皱着眉头想这芳娘有定了亲吗?不是先前订亲後被退了吗?之後再没听说定过亲,这是从哪里跑出来一个婆婆? 芳娘秀气的眉微微一蹙,看向面前笑容和蔼、衣饰华贵的妇人,从那细致的脸再看到那双雪白粉嫩的手,虽然这妇人看起来也有三十多了,可自己曾经的婆婆陈大娘绝对比不上她半点。 陈家只是一个普通的农户,当初聘礼里有两支银钗退亲时都还了回去,哪像这妇人发上戴的一色赤金?可是这样一个看起来和自己家千差万别的人又怎会开口说自己是她儿媳妇? 芳娘在打量妇人,妇人也在看着芳娘,传说中的美貌只怕是有些夸大了,但在村姑里也算得上出挑,一张脸不像普通村妇一样黑粗,而是白净细腻,再往下看,妇人的眉不由得皱了下,看见一双骨节粗大、布满老茧的手,就跟自家粗使仆妇的手一样。 不过只要有张好相貌便成,再加上那传说中的名声,何况自己现在也算孤注一掷,妇人脸上的笑容更和蔼一些,「怎麽,婆婆亲自来接你,你还是执意要出家?」 妇人说着就要去牵芳娘的手,芳娘轻轻一抽就把手从她手里抽出来,仅仅只是一瞬,芳娘就感觉出来那妇人的手十分滑腻,这样的人和自己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这样的人家怎会看上她这个村姑? 芳娘後退一步看向那妇人,「从未和夫人谋面,更不曾通过书信,这儿媳一说不知夫人从何说起?」 果然是个聪明伶俐又有主见的女子,妇人心里更加满意,这样知进退的聪明人,对自己来说更好。 妇人眼珠一转,「岂不闻千里姻缘一线牵,我久慕秦家女子美名,心里早定下你为儿媳,谁知今日我特地来下聘,竟听说你要出家。这样好的儿媳怎能出家?这才急急来此。好媳妇,你也别剃度了,快随我走吧。」 妇人说一句,芳娘的眉就皱紧一分,等她说完又来牵芳娘的手时,芳娘依旧没动,「承蒙夫人厚爱,只是小女子已发下终生侍奉佛祖之愿,夫人的厚爱小女子只有推辞。」 秦秀才已经忍不住了,不管这妇人在想什麽,姊姊不出家才是最要紧的事,嚷了出来,「姊姊,不管怎样先回家,不要在这里了。」 芳娘看了弟弟一眼。 秦秀才虽然现在在村里也算是有头脸的,可被姊姊这样一看,头就不自觉地往下低。 这模样被那妇人瞧在眼里,暗自更加笃定芳娘就是最适合自己的那个人。不顾芳娘的推阻,她把芳娘的手紧紧拉在手里,「舅爷说的对,有什麽事先回家再说,这里总是出尘之地,哪能用红尘俗事取扰?」 老尼姑在旁看了许久,心里已经做了决定,上前道:「秦家姑娘,既然你尘缘没断,就随他们前去吧。」 芳娘看着面前笑吟吟的妇人,还有在旁急到不行的弟弟,再加上老尼姑的这句话,双眉微微扬起,「师太,庵中可有静室,我想借用一下。」 秦秀才「啊」了一声,没想到姊姊要出家的念头还是没有打消。 芳娘并没有看他,只是看着面前的妇人,这人绝不是无故来此,她心里打着什麽主意自己尽管不清楚,但她若以为这样就能打消自己念头,那是不可能的。 芳娘又看了秦秀才一眼,「弟弟你先回家,这里的事我自会处置。」 秦秀才的脚步动了一下又不肯走了,妇人呵呵一笑,「媳妇你这是做什麽呢?有什麽事舅爷不能听呢?」 芳娘的视线这才正正看向妇人,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夫人还请移步静室,有些话我想只有我们俩能听。」 妇人这下更加满意,果然与众不同,此时连芳娘那双满是老茧的手看起来都顺眼很多。这孩子单独带着两个弟妹长大,定是吃了无数的苦,不由得伸手握住她的手,那话里也带上些许温柔,「媳妇你放心,进了我家之後,一定不会再让你吃苦。」 芳娘的眉头又再皱紧,这妇人的一举一动透着一种诡异。 但她没有把手抽出来,请妇人到静室去,关上了门。此室只有一榻一蒲团,外面的所有声音都被隔绝,她看着面前的妇人,直言道:「此地只有我们两人,敢问夫人尊姓,又为何口口声声称我为儿媳?难道说夫人家中儿子十分顽劣,竟致无人可娶?可我瞧夫人是富贵中人,哪会是娶不到儿媳的?」 妇人微微颔首,「果然聪明伶俐不为富贵所折,我夫家姓褚,家在沧州,虽称不上富甲一方,却也是吃穿不愁,小有资财。」 只是吃穿不愁、小有资财吗?芳娘的眼往这位夫人身上看了看,这样的人家绝对不是吃穿不愁、小有资财的。 见她沉默,褚大太太继续说下去,「诚如你所言,我这样的家世,娶个媳妇那是轻而易举的,可我的儿子是要承继家业的,我自然要娶个能帮他的,姑娘就是这样的人。」 哦?这番说词并没让芳娘信服,她眼轻轻一抬,「夫人这话骗骗年轻人还成,我虽年纪不大不过经过的事也不少,高门大户之中哪会少了聪明伶俐、持家有道的?这样的媳妇夫人随意一求就能求来,又何必低就到我这里来?」 褚大太太听完,在蒲团上盘腿坐下,含笑道:「你说的对,温柔贤淑、持家有方的媳妇我当然能求到,可惜的是,她们未必能心甘情愿地嫁我儿子,我儿子顽劣不堪,贪花好色之名已是久传。一个心不甘情不愿满怀怨言的媳妇嫁进来,只会是一对怨偶,对我家家业毫无半点帮衬,这样的媳妇,娶回来做什麽?」 顽劣不堪、贪花好色,听起来是个纨裤子弟、花花公子,芳娘的唇角勾起,「夫人的公子既是这样的,难道夫人认为我就会眼睁睁进火坑吗?」 褚大太太轻轻一击掌,「芳娘果然心思缜密,难怪这麽多年可以孤身一人抚养两个弟妹长大成人。」 芳娘心中隐约猜到对方想做什麽,但还是开口道:「夫人来此并不是来称赞我的吧?夫人的来意可以全都说出。」 褚大太太点头,「我肯说出,你能点头吗?」 芳娘看着对方,「夫人,你我都不是那种绕圈子的人,夫人要我做的事必定是千难万难,不然不会这样折节於我。还请夫人早点说出。」 褚大太太幽幽一叹,「当初我夫君早逝,我一个人苦苦撑起一个家,家业比起当初夫君在时更要多了几分,可惜家业易成,儿子难教,两年前才知道我唯一的儿子已经变成一个纨裤,而且视我这个亲娘为眼中钉。 「这两年之中,我想了无数法子,也曾想过让他不得衣食,可惜儿子总是我自己生的,看他在那受罪总是无法忍受,况且这样就算能教好,之後他会更恨我。母子反目成仇,死後我也没脸去见夫君,这才想到这个法子,寻一个能镇住他的女子,日夜教导他,让他重回正道,让我母子重享天伦。」 第三章 说到後面褚大太太已经有泪出来,吸吸鼻子道:「秦姑娘,我……」 芳娘打断她,「夫人一片爱子之意,我五内俱感,只是夫人若想娶我进家门,只怕也会惹得沧州人笑。」 褚大太太面上的笑有些凄凉,「若依他这样胡闹,这份家业迟早要败,旁人笑话不笑话又有什麽关系?」 褚大太太话里的凄凉引动了芳娘,她微微一叹,「夫人为了儿子想尽了方法,只是夫人想过没有,您府里有公子用熟的下人,一个陌生人进到府里,纵然有夫人您的帮忙,也无法应付周到,更别提去教导了。」 这点褚大太太是真没想到,芳娘的眉挑起来,又道:「夫人若真想公子得到教导,不如让公子入赘秦家。」 褚大太太霍地站了起来,「这怎麽可以 」 芳娘手往下按了下,「这不过是权宜之计,夫人今日就写一封休书,日子定在一年後,一年之後我还夫人一个好儿子,只是夫人到时要以千金为酬,可否?」 褚大太太没想到今日自己的打算没有做到,反而芳娘提出建议,不过这个主意比自己想的可能还要更好一些,而一千两白银在自己眼中是极少的。心念一转後便道:「我果然没寻错人,就依你的,到时除了千两白银,你要去哪个寺庙出家,我再送三百两香油钱。」 褚大太太答得爽快,芳娘的眼里闪出一抹讶异之色,接着很快消失。一千三百两银子别说在平常人家,就算是富有人家也不算小钱,这位褚家夫人竟如此轻描淡写,看来不是褚家豪富得超出自己的想像,就是那位褚公子已经无可救药,褚家夫人无路可走这才不顾一切。 不过不管是哪个原因,都只证明了这件事困难重重。芳娘脸上露出笑容,「夫人也是豪爽人,那麽我们就该细细商量了。」 果然和聪明人说话不费劲,褚大太太眼里的赞赏之意更深,可惜这样的女子竟执意要出家,不然就这麽短短一时所见所闻,她着实胜过自己生平所见许多女子。 【第二章 上门谈亲事】 两人在静室里商量半日,外面的秦秀才早已等得顶上生烟,谢绝了老尼姑让他进厢房等的邀请,一双眼紧紧盯着那紧闭的门,心里活似十五个吊桶打水,又像多了二十五只耗子在跑,什麽念头都有,可是什麽念头都不成片。 老尼姑在厢房里敲着木鱼诵经,看似十分淡然,却总在诵完一个句子时瞄一眼那扇门,要是这秦芳娘不出家了,那当初给庵里添的那十两银子会不会拿走?可这十两银子自己是打算拿来做寿衣的,拿走了又要等到什麽时候才能再有人来施舍这麽多的银子,让自己做套好寿衣? 小尼姑们在厨下收拾饭菜,哪里还顾得上六根清净的说法,都从窗眼里往外看,今日的事可真是透着稀奇。 「吱呀」一声,紧闭半日的门终於打开,老尼姑精神一振,敲木鱼的声音更大一些,小尼姑们在厨房里忙成一团,那耳朵可竖得高高,只有秦秀才迎了上去,面上满是焦急之色。 「姊姊,你别出家了,跟我回家吧。」 芳娘感受到弟弟的关心,笑了笑才对他道:「弟弟,快来见过褚夫人。」 秦秀才满腔的焦急被姊姊这话一说,顿时觉得焦急都不见了,规规矩矩地上前行礼。 褚大太太看一眼秦秀才,见他礼数周到,说话斯文,并不像是乡间那些读了几本书、识得几个字就目中无人,羡富鄙贫的酸秀才,看来芳娘确是管教有方,往後退了一步赞道:「果然是个出色的人,芳娘,有你弟弟珠玉在前,我又怕什麽呢?」 芳娘眼中不由得添上一抹得意,虽说家里穷了些,可要论起这教养子弟,也不输那些大户人家。 秦秀才行礼过才又对芳娘道:「姊姊,你……」 芳娘拍一下弟弟,「你不必担心,这些事我自有主张,现在趁着大家都闲,你找人把我住的那屋子粉刷一遍,家具也油漆一下,再让弟妹去城里扯几匹布做些新的枕头被子。」 这样的话让秦秀才摸不着头脑,他虽习惯性地应是,但应完了又道:「姊姊,你吩咐这些事是要做什麽?」 做什麽?芳娘瞧着已经忍不住从厢房里、灶下出来的大小尼姑们笑了,「不做什麽,我要成亲了,你姊夫是入赘的,这新房自然摆到咱们家。」 轰隆隆,秦秀才觉得从小到大受到的惊吓还没有今日一天受到的多,说话都有些结巴,「成亲,姊姊,你成亲是喜事,可是……」 芳娘再次打断他的话,「没什麽可是的,你快些回去办,等预备好了,和我去沧州迎接你姊夫去。」 秦秀才「哦」了一声,看着芳娘那和平常一样的神色,姊姊做事从来都不喜欢别人问东问西,她既说了那自己照做就是。 看见芳娘乾净俐落地交代着,褚大太太越发欣赏她,果然是个极乾脆的女子,自己儿子只要有她一半,自己也无须这样担心。虽说钱财是身外之物,但辛苦赚来的金银怎能随便就给人糟蹋,更何况那些钱财的去路还是那些居心叵测、所谓的家人。 褚大太太叹一声,当日若不挂念着这一点感情,以为他们能真的变好,自己的独子也不会被他们教唆得如此之坏,挥霍无度,处处与自己作对,视那些吸血之人为亲人。 想起这些年来的事,褚大太太又是一叹,这声叹息芳娘听得清清楚楚,只是自己不过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罢了,她的心事日後有缘自然能知,若没有缘也就止於此处。 褚大太太拿出二十两银子给了老尼姑,谢过这一上午的取扰这就离开尼姑庵。 看见银子到手,老尼姑怎会在意她们的打扰,还巴不得她们再多打扰些时候,对褚大太太所说今日之事绝不能露出半点风声的话连连点头,为了那二十两银子也不能随便乱说啊。 褚大太太只带了个贴身的管家娘子,候在外头,见褚大太太出来忙迎上前,褚大太太又把她的姓名来历一一告诉芳娘。 芳娘见褚大太太唤她春歌,想必是从小跟随着她长大的贴身丫鬟又随她出嫁,这样的人若还不能信任,那褚家夫人身边也就没人可用。 芳娘再次估算这次的事究竟有多难,又言明那日该怎麽去褚家,这才各自告辞。 看见芳娘离开,春歌有些不确定地问:「太太,这法子行得通吗?」 褚大太太叹了一声,和春歌往另一个方向走去,褚府的马车在那边等着。 回头再次看去,芳娘的背影已经消失,想起儿子,褚大太太莫可奈何道:「再不成的话那就是我的命不好,唯一的儿子都视我为仇敌,就算有金山银山又值什麽呢?」 看见主子面上露出的疲惫之色,这种神情不该是在商场上几乎无所不能,顶着铺天盖地压力撑起褚府的人露出来的。春歌轻轻地扶了下她的胳膊,「太太,哥儿还小,有了这位姑娘的教导,他会正回来的。」 十八了也不算小,褚大太太摇一摇头没有说话,但愿这条路行得通,这样将来自己去地下见丈夫的时候也能有脸见人了。 从来认为神佛之事都是虚妄的褚大太太不由自主双手合十默默祝祷,春歌在旁也叹口气,但愿吧,但愿能心想事成,不让险恶之人把褚家家产全都夺走。 十日之後,沧州褚府门前,秦秀才看着那气派的大门和门前的下人,咽了咽口水拉了一下芳娘的袖子,「姊姊,你没找错吧?确实是这户人家?」 第四章 见芳娘举步上前,秦秀才一愣又道:「这样人家的儿子要入赘我们秦家 姊姊,你在开玩笑吧?」 芳娘回头,伸手就要去拧弟弟的耳朵,想起他已经长大,再不是从前的顽童,这才把手收了回来,点头道:「这种事你姊姊我怎麽会开玩笑,快上前去递帖子。」 秦秀才再次看了看那气派的大门和那些下人,眉头皱了起来,「姊姊,我们会不会被人赶出来然後笑话我们是癞虾蟆想吃天鹅肉,竟然要他们家的儿子入赘?」 芳娘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弟弟一眼,终於忍不住拧了下他的耳朵,「笑话?你这样畏畏缩缩不敢上前才是笑话呢,奇怪,你平日说话做事也不是这样没主见啊,今日怎麽了?」 秦秀才摸一下耳朵,不用看就知道耳朵红了,心里嘀咕了一句:如果表现得太有主见撑得起家,姊姊又放心下来跑去出家怎麽办?看着面前的人,秦秀才暗自下了决定,不管当日褚家夫人和姊姊说了什麽,既然入赘成了秦家的人,那当然要做得名副其实,等到时候姊姊有了孩子,她还怎麽去出家? 主意打定的秦秀才还是皱着一张脸,「姊姊,你知道我没有你有主见的。」 芳娘不由得一笑,推一下弟弟,「别罗唆,快点去吧。」 秦秀才整整衣服,踱着方步往前。芳娘在後看见弟弟身姿挺拔,那一举一动都和普通村人不一样,再不是当年躲在自己身後害怕地望着大伯的小孩子,心头不禁涌起一股喜悦,等这件事了了,那千两白银就分给弟弟妹妹一人一半,自己也能放心地皈依佛祖去,过那宁静的生活。 「秦家?」守门的接过帖子那眉头皱得很紧,再看面前的秦秀才,虽然风姿也算不错,可是那衣服一看就知不是什麽好料子,也许是哪里来的打秋风的穷亲戚,这样的人府里每个月都来不少,难道不知道这正门哪是他们能走的? 守门的把帖子塞了回去,指点着道:「你从这里绕过去,有条小巷,转进去那儿有道门,你和门上的小厮说一声就成了。」 看这样子,竟是把自家当成来打秋风的穷亲戚了,秦秀才咳嗽一声後道:「还请递了这帖子进去,今日是来府上认亲的,不是来打秋风。」 认亲?守门的见秦秀才不似旁人那样千恩万谢地往後门走,那眉头又皱紧了,「我和你说,我们家太太是善心人,每个月都给穷得吃不起饭的亲戚几两银子的,你快些去,晚了就没有那几两银子拿了。」 秦秀才还打算说,芳娘已经走了过来,「劳烦通报一声,桃花村秦家上门订亲。」 桃花村?没听说过这个村,更没听过什麽秦家,再说订亲不是要有媒婆吗?怎麽这两人就这样来了? 芳娘又是一笑,「十八年前,府上大老爷路过我桃花村,和家父相谈甚欢,定下亲事,并以此为证。」说着她从怀里拿出一块玉佩来。 玉佩在阳光下显得十分润泽,证明着芳娘说的话。 这块玉佩一眼就能认出是好东西,绝不是面前看起来衣着普通的两人能买得起的。守门的眼立时睁大,神色不定地看着芳娘,老爷去世已经十多年了,这十多年来都没有音讯,怎麽一下就跑出个亲家,会不会是这两人从哪个地方捡了这个玉佩来招摇撞骗? 守门的摸一下下巴,觉得这个推论不错,可是看着面前两人气定神闲,一点也不像骗子,难道是真的?如果是真的,面前这人就是未来的大奶奶,将来的当家主母,自己的顶头上司,绝不能得罪。看门的一瞬之间脑中转过数个念头,该听哪个念头的都不知道。 身後蓦地响起一个声音,「这是哪里来的客人,怎麽不把客人请进去?」 守门的眼里一亮,自己糊涂了,怎麽忘了去请示管家呢?他转身恭敬地对来人道:「王嫂子你来得正好,这两位说当初大老爷和他们家订亲,今日是来认亲的。」 出来的王嫂子便是春歌,她接过看门的递上的帖子,视线却越过帖子看向芳娘。容貌还算出色,态度也大方,这样的人究竟能不能教好自己家那个顽劣的公子? 芳娘并不在乎春歌的眼光,等春歌对自己行礼才笑道:「怎麽,这里有证有据,贵府认不认?」 虽然知道是演戏,春歌还是迟疑一下才直起身道:「我不过是做下人的,二位还请进,等回过我家主人再说。」 芳娘的眉扬起,手伸出去挡住春歌的手,「欸,这样进去,万一你家起个不良之心,把我姊弟打死那可怎麽成?」 春歌不由得愣住,接着就释然,这样带一点无赖,说不定真能教好自家公子。 春歌面上笑容很淡然,「这位姑娘,我们褚家怎麽说也是在这附近有头有脸的人家,两位不管是真是假我褚家也一定会安安稳稳送你们出来,定不会伤你们半根寒毛。」 芳娘的手这才放下,随春歌进去。 守门的看着他们进去,用手挠一下脖子,这哪来的姑娘,竟然这麽大胆,难道不知道自家公子是个吃喝玩乐嫖赌皆全的人吗? 一把扇子点在守门的肩上,「老陈,今日你怎麽不好好守在门口,往里面瞧个什麽劲?」 会这样说话全家上下只有一人,老陈回身行礼,「公子回来了。」 褚守成—— 褚大太太和已逝的褚大老爷的独子,这时边打哈欠边走进门,「我娘回来了没?」 老陈恭敬地说:「大太太还没回来,但是来了位姑娘,说是当初大老爷给公子您定的妻子。」 昨晚褚守成在万花楼和花魁鬼混一夜,此时浑身上下都满是酒味,听到自己的娘没回来,面上就有了喜色,娘不在最好,就没人唠叨了,可等再听到後面那句,眉头立即皱了起来,「老陈,你刚才说的是什麽,再说一遍。」 老陈又重复了一遍,褚守成的眉头皱得更紧,听到芳娘不过是个普通女子,褚守成鼻子里「哼」了一声,「这样的人就该赶出去,哪有这样招摇撞骗的。」 老陈呵呵一笑,「王嫂子已经把他们请进去了,说不定大太太也快回来了。」 褚守成听到後一句,急匆匆就往里面走,一定要赶在娘回来之前把他们赶走,哪有拿了块玉佩就说是当初爹定的亲的道理? 花厅上,春歌命小丫头端上了茶,笑着对芳娘道:「还请再等一等,我们太太很快就回来了。」 芳娘刚把茶碗放到唇边,外面就传来一声大吼—— 「你们两个就是来招摇撞骗的,还不快点给我滚出去?」 秦秀才眉头紧皱,刚站起身,褚守成就如一阵风般地卷了进来,手指头差点戳到秦秀才的眼里。 「你们还不给我滚出去!哪里跑来的野狗,拿了块玉佩就说两家当初定了亲,订亲这麽简单吗?」 秦秀才怒了,正想开口喝住对方,春歌就走上前道:「公子,这事还是等大太太回来再说,您这一身的酒味,还是先回房洗澡换了衣服,不然等大太太回来又……」 春歌是褚大太太的身边人,平日也少不得规劝褚守成,褚守成厌恶她比厌恶褚大太太还要深,此时见她上前不由得大怒,伸手打掉她伸过来的手,「娘就是被你们这群人教坏的,还常在娘面前告我的状,才让娘这样对我,要我当了家,第一个就先把你赶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