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训 下》 第一章 【第二十六章 族长好无耻】 王氏被抬回去,在家里躺了几天,有人看见秦四叔出入过几次,秦四婶也带着东西去瞧过,芳娘在院里做针线的时候,偶尔还能听到那边传来的哭声。 蹲在地上玩蚂蚁的春儿抬头看着那边,小眉头皱得紧紧的,「姑妈,是不是那边的人生病了,才哭成这样?」 这样满含童真的问话让芳娘笑了出来,伸手抱起他坐到自己腿上,点着他的小鼻子,「你怎麽知道人生病要哭?」 春儿抬头,「那天去外祖家,外曾祖母病得很重,然後旁边的人都在哭,我问娘,娘才这样说。」 芳娘又道:「可是你摔跤了也会哭。」 春儿的眉头又皱起,想了想,要是自己摔跤时看不见娘,没人哄自己,的确会哭,可是……春儿瞧向芳娘,话里十分的不确定,「姑妈,春儿还小,可是喜鹊姑姑不小。」 春儿这样子芳娘爱得很,往他脸上狠狠亲了几口,「对,你说的对,你喜鹊姑姑她们是生病了,而且病得很重。」 病得很重?春儿的眼睛又眨了眨,「那会不会像外曾祖母一样,起不了床呢?」 秦秀才笑着走过来,「我们春儿能干了啊,还能和姑妈在这里聊天了,来,跟爹说说,你和姑妈说什麽了?」 春儿张开双手抱住秦秀才的脖子,「爹爹,姑妈说喜鹊姑姑病了,而且病得很重。」 秦秀才的眉微微一挑,接着就了然,往春儿小屁股上拍两下,「对,你喜鹊姑姑的确是病了,而且这种病啊,春儿我和你说,是人都不能沾上。」 春儿不明白地看着爹爹,不晓得爹爹怎麽会这样说。 芳娘站起身,把手里的那件衣衫往春儿身上比一比,觉得大小差不多,这才笑着道:「春儿啊,你现在不明白,以後就明白了。」 春儿努力点头,秀才娘子听到他们在外面说笑,走出来说晚饭已经好了,此时褚守成挑着担子正好开门走进来,听见他们的笑声也跟着笑了。 相帮着把饭菜摆到院里,一家人边吃边聊,秦秀才讲讲再过多久就可开镰收割,褚守成说说今日去各村又遇到了什麽人,芳娘在这种时候都是只听不说的,褚守成偶尔瞧她一眼,觉得她面上的笑容特别温柔美丽。 夕阳照在院子里,照得人心都暖呼呼的,一墙之隔的王氏屋里,却似冬日一般,王氏躺在床上,面上没有前几日那麽丰盈,喜鹊坐在一旁,一双眼早哭成了烂桃子。 门被打开,推门进来的是秦四婶,她手里端着饭菜,把饭菜随便往她们母女面前一放,「还不快吃,成日在这里哭哭啼啼,真的当自己是美人了?也不瞧瞧都快四十的人了。」 喜鹊抬头往那饭菜瞧了一眼,见不过是白米饭配了一碟咸菜,那汤里漂了几根菜叶而已,连半点油花都没有,不由得嘀咕了一句,「四婶婶,我娘总是病着,这饭菜也太……」 秦四婶忍了这大半年,原先是因了要谋芳娘家的钱财才忍住,现在那钱财已经飞了,瞧现在的样子,只怕秦四叔会真的不顾脸面,从此和王氏公然出双入对,心里直泛酸不能骂出来,还被丈夫叫来这里给她们母女做饭,这下听了这样的抱怨,不由得怒了,斜眼瞧着喜鹊,就往地上吐了一口吐沫。 「呸,娘如此,女儿也是个不知道羞耻的,只可惜女儿还不如娘,就算再贴上去别人也不要,现在落得个竹篮打水一场空,还有脸说饭菜不好。你要好饭菜?有啊,拿银子来,大鱼大肉都有,没银子?这样饭菜已经算不错了,况且这些日子要不是老娘好心,你们母女早就饿死了。」 这几句话秦四婶觉得说得十分畅快,王氏受芳娘的气倒罢了,相好的老婆的气却怎麽都受不得,听了就觉得气都喘不上来,在床上咳嗽了几声,喜鹊忙过去扶住她,轻轻拍着她的後背,想回秦四婶几句,可是要扮娇弱她是能的,论起吵架,她这张嘴哪能说得过秦四婶,只能扶着自己的娘垂泪。 秦四婶狠狠瞅了她们母女两眼,恨不得把她们母女全都赶出去,可是想到自己的丈夫,又只得忍了下去,咬着唇恨恨地看着她们。 外面传来咳嗽声,这个时间又是男声,除了秦四叔再无别人,秦四婶见王氏一听这咳嗽声眼就亮了,恨不得伸出双手把王氏那张脸皮抓烂,装什麽病美人,不过是个连几分姿色都没有的寡妇。 秦四婶的神情变化落在王氏眼里,王氏并不在意,现在算是面皮已经撕破,要在这里继续住下去,除了哄好秦四叔再无别策,不然他们孤儿寡母的,到哪里都是被人欺负的分。王氏用手拢拢头发,又拿过枕边放的胭脂往自己唇上抹了下才对喜鹊道:「请你四叔进来吧。」 秦四婶狠狠瞪着她,除了怪面前这个狐媚子她也想不出别的主意,听到喜鹊的声音,她眼里闪过几分厉色,老的卖不起什麽价钱,那小的,现在还能卖几两银子,自己丈夫最爱的可不是什麽美人,而是银子。 秦四叔进来,见了眼前的饭菜就瞪妻子一眼,「这样饭菜怎麽能让生病的人吃,你去家里拿几个鸡蛋来炒了。」说着他就坐到王氏床边去。 秦四婶觉得心里那股火都要把自己烧着了,但又不敢骂丈夫一句,只得推门出去。 喜鹊站在院里,见秦四婶出来就怒目而视,秦四婶走过她身边的时候狠狠往她脚上踩了一下这才走出院子,离开院子很远,彷佛都能听到丈夫的笑声,瞧着天边那火红的晚霞,秦四婶握一下拳头,愤愤不平的想着,叫你得意,再得意几天我就让你得意不出来! 前面走来一个男娃,见到秦四婶就叫了声婶婶,秦四婶见是王氏的儿子长生,长生长生,那女人生的儿子哪有条件叫这个名字,该改叫短命才是。 王氏躺了几日,又在秦四叔面前撒够了娇,这才重新收拾打扮出来,只是这样一来,王氏门前的人多了不少,总有那麽几个光棍在王氏的家门前绕,这寡妇门前本就是非多,更何况是这样名声不好的寡妇? 这让村里的各种议论更多了一些,甚至有人猜测是不是王氏就是在族里和族里人有些不清不白,不然哪会巴巴地跑来秦家? 这些猜测芳娘是不知道的,秦秀才这日从田里回来就对芳娘道:「方才回来路上遇到三叔公,他拉着我们说了老半天的话,说那边的那位,先前是看在大伯的面子上,可是现在她心术不正,又和四叔做出那样的事来,全村的人也都知道了,想寻人商量,把他们家处置了,我们这边算是极亲的侄子,先来问一问。」 问一问?芳娘冷笑一声,瞧着弟弟道:「那你怎麽说?」 秦秀才手摊开,「我能怎麽说,这种事我们是小辈,哪轮到我们做主?况且……」他呵呵一笑,凑到芳娘面前,「这家里是姊姊你做主不是?」 秦秀才个头已经高过芳娘很多,此时低了头,眼里带有丝丝好奇,倒让芳娘想起他还小的那时候,伸手拍拍他的脸,「都当爹的人了,还往我身上推,反正这事我们是小辈自然不需要开口,谁来问都是那句不知道。」 秦秀才点头,虽然从心里讲,他是希望族里把王氏母子赶出去的,可是这种话,说出来就是得罪人的事,况且自从王氏来闹过一场,全村的人都晓得他们家是什麽样的人,在这个时候再加上一句,只不过是称了别人的愿罢了。 第二章 谈完了这事,秦秀才坐到芳娘旁边,「我瞧着,穗已经快饱了,再过十来日就好开镰,今年要不要让大哥也下地割稻子?」 手里的针有些钝,芳娘把针往头发上磨了磨,「嗯」了一声,「今年的稻子瞧着收成好,只怕会被压价,到时候他们来收就要多讲讲,不然这一年的辛苦都白费了。」 每年收了稻子,交了皇粮,留足两年吃的和来年的种子,剩下的也就卖掉好应付平日的开销,秦家有足足二十亩好田打的稻子,遇到丰年时节,也不过就是剩三十来担能卖的,欠收时候就要糟些,芳娘最庆幸的就是爹爹过世後前几年里没有遇到颗粒无收的年月,不然别说攒一些银子,什麽都保不住。 秦秀才应了又道:「囤仓里还有前年剩下的稻子呢,这新的一出来,陈稻子就……」 芳娘抿唇一笑,用针往他手上戳一下,「你啊,就是想喝酒了,等寻个好天,把那些陈稻子拿出来碾了,给你酿成酒,让你痛痛快快地喝一回。」 乡下人家哪舍得去买酒,都是自家收的粮食将就酿一些,多是些不好的粮食,前年收的稻子虽已放了两年,也不算陈,用来酿酒自然比用那些杂粮酿出来的好。 见秦秀才满面喜色,芳娘低头继续做着针线活,「阿弟,这些事以後你自己拿主意就好,甭事事都来问我,别以为我不晓得你心里怎麽想的。」 秦秀才看着芳娘低垂的脖颈,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无能为力,叫了声姊姊就再说不出别的话来。 风吹起芳娘的发,秦秀才看着姊姊不停歇地做针线活,这十多年来的相依为命,已经让秦秀才习惯了这样看着她,可是他也知道,姊姊不会永远跟在自己身边,她定了的事谁也无法反对。 桃叶被风一吹,打着旋落到芳娘的脖子上,芳娘伸手拿下桃叶,迎上弟弟的眼光,笑了笑道:「阿弟,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我辛苦了那麽多年,也想歇一歇,那清静之所就是我要歇的地方。」 秦秀才「嗯」了一声,太阳偏西,秀才娘子的晚饭也将做好,已经能听到褚守成开门的声响,秦秀才站起身,这个傍晚,如同每一个平常的傍晚一样,但他知道,这种感觉只是一种假象,等到稻谷入仓,农闲时节重新来到的时候,一切又有变化了。 三叔公在族里虽然也算德高望重,但毕竟不是族长,他的提议马上受到秦四叔的反对,这让三叔公格外恼火,两人在田边就吵了起来,三叔公撅着白胡子骂秦四叔不是人,做下这种丧尽人伦的事来。 秦四叔只是由他骂,等他骂完才冷冷地道:「三叔,你忘了现在我是族长,你虽是族老,但最後还是要听我的,况且你今日骂我丧尽人伦,当年三叔做的事情难道三叔自己忘了吗?」 见秦四叔要胁自己,三叔公气得胡子都抖个不停,指着他「你你」说了好几次,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秦四叔这才对他作了一揖,「三叔也骂够了,要开祠堂要撵人,就要问问三叔别人能不能听你的?」 说完他拂袖而去,看也不看三叔公一眼,落得三叔公一个人站在那里双手颤抖不止。 他骂秦四叔的时候,就有人凑过来瞧,等人走後不免有几个人上前劝,「三叔公您年纪也大了,这每个族里都难保有那麽几个不正经的,况且他们也算是两相情愿,说不得是四叔强迫了她,三叔公您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吧。」 三叔公听了这样的话,手抖得更加厉害,「你们、你们听听这样的话,传了出去我们秦家的人哪里还有脸见人?」 旁边有人懒懒开口,「三叔公你这样说,难道不晓得村头的陈寡妇,自从死了男人,和他们族里的族长搅和在一起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这陈寡妇还不光只和他们族长一个,李家族里的人哪个又不好意思见人了?」 每个村里都难免有那麽几个不正经的女人,当然更少不了钻她们被窝的男人,若是钻她们被窝的男人是那种没钱没势不过想讨讨便宜的,只怕早就被抓了奸,游街示众赶出族里,若是那种在族里能说上话的,又有几个人肯冒着得罪人的後果去捉奸赶人呢? 三叔公晓得说他们不过,只得垂头丧气的推开他们回家。 而有了秦四叔明明白白的撑腰,王氏打扮得也更鲜亮些,还给秦四叔做了荷包新鞋,秦四叔穿了她做的新鞋、挂了她送的荷包,洋洋得意地在村里走动,毫不在乎别人的眼光。 「要商量换族长?」芳娘听了这话,针差点戳到手上,瞧着秦秀才道:「怎麽会冒出这个念头?」 秦秀才才不想管族里的那些闲事,可是人家既然找上自己,也要敷衍一二,皱眉道:「就是三叔公的主意,也不知道他这几日说动了谁,竟有几个族老说那位的事实在太过分了,要开祠堂换族长,就定在明日,每家出一个男人。」 芳娘「哦」了一声,淡淡地道:「那你就去听听呗,反正这族里我瞧着,不管换谁上去都差不多。」说着她叹口气,当年只觉得自家大伯所为已是天下间最龌龊的嘴脸,後来才晓得,这族里的那几位能说上话的,嘴脸都不见得比大伯好多少,个个恃强凌弱、巧取豪夺,何曾对族人有几分体恤之心? 这秦氏一族再这样下去,能人越来越少,迟早要完。想到这里,芳娘道:「等这里的事了了,你就带着弟妹搬到城里去吧,这族里再这样下去,是住不成了。」 秦秀才「咦」了一声,搬到城里,可以多请教些有名的先生,也能远离族里的这些事,是秦秀才一直有的想法,但是一来是没有钱,这十几年来,经历了这麽多,姊姊也算是个能攒钱的人,熬着辛苦攒下的也不过是五十两银,而这些银子随着他和妹妹的一嫁一娶、翻新房屋,转眼又是空空如也,二来进了城也难有生计,还是要靠着这二十亩田地过日子,更舍不得把这份家业平白送给族里那些人。 秦秀才的这个念头也不过就是想想而已,除非自己学问再精进,考中举人,那时还有几分想头,可此时姊姊怎会提出这事? 芳娘瞧着他笑了,「我拚了我自己的名声不要,难道还不能为你和小妹挣些银子出来?」 能让自己家搬到城里的银子不是个小数目,秦秀才喉咙有些哽咽,姊姊为自己和小妹做得太多了,可是自己却无能为力,无法改变她的任何决定。 【第二十七章 翻脸打起来】 既然有了要搬去城里的念头,秦秀才第二日去祠堂时就显得格外轻松,只是冷眼看着他们在里面吵得天翻地覆。 秦四叔毕竟做族长多年,也是有些根基的,他的拥护者不少,三叔公这边的族老年纪都大了,个个都端着架子,找出的理由也不少,一是秦四叔不尊重族里长辈,二来不体恤族里弱小,三来更做出那种和寡嫂勾搭的灭绝人伦的事来,为族长者怎能如此不顾廉耻? 这些句句都是实,但秦四叔的拥护者们怎麽肯听这些,吵嚷着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词,还说秦四叔就算和王氏有了点什麽,那也是他们私情,秦四婶都没说话,也没求族里的老人出面处置,说族老们也未免管得太宽。 个个吵了个面红耳赤,有一两次秦秀才都能看到三叔公捂住胸口,但此时谁会管他,只顾着口舌之争。 第三章 三叔公喘了几口气觉得好些,一眼看见坐在那里不说话的秦秀才,喊着他的名字道:「这不体恤弱小,现就有一个,当年芳娘她爹去世的时候,族里本应抚养他们姊弟,但这十来年全无照管,难道不是个现成的例子?」 秦秀才不由得叹气,没想到躲到这个角落还是被人发现了,不出面表示一下也不可能,但要帮谁,实在是两不肯相帮,只得起身道:「事情过去已经久了,不过既提起旧事,我倒要说一句,当初亏得族里不照顾抚养。」 秦秀才外表温文尔雅,说这句话的时候面上也带着微笑,可这话一出口,就让众人都神色大变。 三叔公猛烈咳嗽起来,当年芳娘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按理族里做长辈的该出面才对,甚至到了後来陈家找上门来退亲,也当出面说清楚,不能任由陈家说什麽是什麽,可那时族里的人都是袖手旁观,任由他们姊弟苦熬。 秦四叔不由得「咦」了一声,他历来都认为秦秀才在芳娘庇护下,是个只知道读书不晓得别的事的人,哪晓得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直指出当年旧事。秦四叔咳嗽一下才道:「老二啊,当年的事你还小,里面有些隐情你不知道。」 秦秀才瞧着秦四叔,面上笑容没变,「当年里面有没有隐情我不知道,只晓得八兄弟在四叔家里这几年过得是什麽日子,他今年也十六了,连门亲事都没定,倒是四叔您的儿子比八兄弟还小了一岁,前年就定了隔壁村的陈家姑娘。」 秦秀才这样的轻言细语,倒让秦四叔觉得他比芳娘的高声让自己有些心虚。 三叔公咳嗽一声,「老二,那些都是旧事,今日是商量换族长,你只要说在你看来该不该换族长就行了,旁的事都不用管。」 秦秀才对三叔公拱一拱手,「三叔公,这种事我是小辈,本不需来的,只是我家父母皆亡才来这里坐一坐,各位长辈都定不了的事,让我这个小辈说什麽呢?况且……」 他微微一笑,眼朝那几位的脸上扫了过去,接着才转回三叔公身上,「叔公既然问到做孙子的面上,那孙子就说一句,秦家本是小族,族里的人又个个都有自己的打算,人心尚且不齐,又没有一个有德行的人出来主持全族,今日就算换了族长,也不过和往常一样。」 说着他团团作了一揖,「话说完了,这种事情也不是我一个小辈可以置喙的,既已来过又无法做主,那就先告辞。」他直起身子後便往祠堂外走。 三叔公的双手又开始抖,秦四叔冲口就道:「你、你不怕被逐出族外?」 秦秀才已经跨过门槛,眼里有一丝寒意,「四叔当我们姊弟还是当年任人欺凌不得还手的小孩子吗?四叔要逐就逐,倒要瞧瞧四叔以什麽理由来逐?」 他也不再看他们,撩起袍子下摆就走了出去,而他的这番话也让这换族长的事再也继续不下去,说起来谁没做过一点亏心事呢,有德有才?真是笑话。 过了好大一会儿才有人期期艾艾地问:「这……还要不要继续说了?」 三叔公摇头道:「还有什麽好说的呢,天要亡我秦氏一族啊,散了,都散了吧。」 秦四叔本该欢喜的心在听到这句话後又生出几分不悦,看着三叔公道:「三叔,我虽没多少大才,但身为族长哪能容得了秦氏一族……」 三叔公呵呵一笑,瞧着他眼里竟有了泪水,「说起来,你的才能尚不如芳娘,又何必说这些?」说着他摇一摇头,背又佝偻起来,本是小族,又无得力的人,也就这样过吧。 褚守成出去做了一日生意,晚饭时听说了这事,不由得奇怪了,「我就觉得这事不对,秦四叔这样的怎能当族长呢?族长最少也要做到不偏不倚才对。」 芳娘往他碗里夹一块鱼,这鱼还是秦秀才白日去田里放水的时候从田里捉回来的,笑着看向他,「什麽时候我们的褚大爷也晓得不偏不倚这几个字了?」 听出芳娘话里的意思,褚守成的脸红了起来,秦秀才在旁解围地问:「说起来大哥你们褚家也该有家谱族长,怎麽没听说过?」 提起这个褚守成倒知道,「本家离这边也不远,三十来里路吧,只是自从曾祖父搬到城里之後,每年只有年节时候才回去祭祖扫墓,後来祖父在城外寻得一块风水宝地,把曾祖父母都葬在那里,就回去得更少,就算有事回去,连夜也不过的。」 他又摸一摸後脑杓,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说起来,我还是我们这支的长子长孙呢,族谱之上自然也有我的名字,只是我这到了秦家,也不晓得名字有没有被除去。」 他这副样子实在有些憨厚,任谁也无法和近一年前不识人间疾苦的纨裤少爷联想在一起,芳娘拍拍他的肩,「不会的,你的名字还在你褚家族谱上。」 芳娘的话褚守成从来都极相信的,此次也不例外,点点头又吃起饭来,今日的饭菜彷佛也比往日的香。 秦秀才却放下碗筷瞧着芳娘,「其实名字被除去也没什麽,做男子的总要做一番事业,依托祖荫未免辜负了身为男儿。」 芳娘瞧着他,面上露出个笑容,「怎麽,怕被逐出宗族、怕我埋怨,特意先和我说一声?」 秦秀才嘻嘻一笑,芳娘拍他脑门一下,如同他还是小孩子一样,「你已经成家有妻有子,这些事自己做主就好,况且你说的也对,人活天地中,必要做出一番事业,天下间被逐出族之後另立一支的情形也不少。」 秦秀才又笑了,芳娘把他筷子拿起来塞到他手里,「快些吃饭吧,可不能辜负了弟妹做的好鱼汤。」 见话题转到自己身上,秀才娘子的面顿时红了,低头不说话。 芳娘瞧她一眼,眼又转回秦秀才身上,「你要真被逐出族,我不会怪你,但你倒要问问弟妹。」 秀才娘子面色更红,把碗筷一放,「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 她肚子已经有些大了,秦秀才扶了她一把,她把他手一打,扶着腰进房去了。 褚守成瞧着面前的每个人,还有自己旁边的春儿,一股欢喜从心里生起,嘴里的饭菜也吃得格外香甜。 夜还是那麽平静,褚守成夜半醒来,瞧着身边的芳娘,她睡着的时候面色很平静,多出几分温柔,这些日子来对她的睡容已经很熟悉了,他不禁伸手想摸一摸她的脸,刚要触碰到又想起她那日说的话,自己还没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怎能如此对她? 他於是收回手,重新躺平,闭上眼试着入睡,蒙蒙胧胧中突然听到隔壁传来男子惊呼的声音,且这惊呼声越来越大,後来还掺杂了怒骂声,被惊醒的春儿哭了出来,褚守成睁开眼睛,就见芳娘已经坐了起来,窗外一轮明月亮晃晃的,照得屋内一片雪白。 侧耳细听,这是从王氏院子传来的,难道说秦四婶终於忍不住,带着人来捉奸了?芳娘的眉挑了挑,低头看见褚守成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伸手把他的眼皮抹下来,「好好睡觉,明日你不是还要去做生意,我出去瞧瞧。」说完她披起外衣往外走。 走到院子里,秦秀才也走了出来。 秦秀才打个哈欠,「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半夜三更不睡觉,春儿都被吓醒了,好不容易才哄睡的。」 芳娘伸手把他身上的外衣拢一下,「虽然暑热,但这夜深也有露水,你小心点。」 第四章 秦秀才「嗯」了一声,耳朵还是听着墙那边的动静,怒骂声越来越大,难道真是秦四婶来捉奸了? 听着怒骂声里掺着的女子哭泣声,芳娘轻声道:「看不出四婶还有这份胆子。」 秦秀才又打个哈欠,「胆子大又如何,四叔还不是不会改。困了,我去睡吧。」 芳娘也困了,正打算回屋睡觉,门竟被敲响,中间还夹着喜鹊的哭声—— 「姊姊!大哥、二哥,开开门,救救我娘吧。」 这又怎麽回事?依了秦四叔的性子,就算秦四婶带人来捉奸,他也能把四婶骂得服服帖帖的,哪能动得了王氏分毫? 喜鹊见里面安安静静的,哭得更大声了,「姊姊,大哥二哥,求你们快去,不然我娘就要被打死了。」 这看来不像是秦四婶,芳娘瞧一眼秦秀才,秦秀才叹了一声,上前打开门,门外的喜鹊近乎绝望,看见门打开如同看到救星,伸手去抓秦秀才的手,「二哥!二哥求求你过去,我娘她要被打死了,四叔他、四叔他不是人……」 虽然芳娘不喜喜鹊,可是看着她哭得泪流满面,整个人都在发抖,这种哭泣绝不是伪装出来的,月光之下,她只着了中衣,一件外衫掉在不远处,看来是奔跑中掉的。 见面前的秦秀才不说话,喜鹊呜呜地哭起来,「姊姊,虽然我做错了,可是我娘她也可怜,她一个寡妇,又不会别的营生,不这样怎麽养活我们姊弟?」 喜鹊凄楚的哭声传进芳娘耳里,芳娘也心软了,推了一下秦秀才,「你去看看怎麽回事吧,这大半夜的,别扰得人不得好眠。」 芳娘这样说,秦秀才点了点头,却没有动身前去,而是站在门口对着四周大喊道:「各位叔伯兄弟听好了,喜鹊来我家门口苦苦哀求,说四叔快要把她娘打死,求我们去救一救,各位叔伯兄弟有没有没睡着的也一起去吧。」 这边的动静大,四周早有些人醒了,听到秦秀才这话,有调皮的已经喊了回来,「知道了,阿哥你等着,我们就来。」 芳娘不由得笑了出来,推一下秦秀才的肩,「你啊,快去吧,真出了人命,到时也是大麻烦。」 秦秀才这才对喜鹊道:「走吧。」 秦秀才和芳娘的话喜鹊听得很清楚,她吸一下鼻子,委屈地道:「姊姊,我纵有些错处,你怎能如此冤枉我?况且我再如何,也不会拿我自己娘的性命来开玩笑。」 芳娘面色平静,「你是个什麽样的人你自己最清楚,况且能用自己的清白来诬蔑别人,未必不能做出用自己娘的性命来设圈套。」 喜鹊气结,芳娘後退一步,听着墙那边传来的哭泣和喊叫声,轻声道:「去吧,这麽多人呢,四叔就算再如何,也不能对你娘如何了。」 喜鹊又抽一下鼻子,这才和秦秀才往自家走去,巷子里已经有了几个人,都是听了秦秀才的话跑出来瞧热闹的,看见喜鹊过来,忙跟着她走进去。 芳娘站在门口,倚在门框上,听着墙那边的声音越来越嘈杂,看来那边的戏很好看。身後传来脚步声,她转头看去,发现褚守成走了出来,她笑一笑,「你不继续睡?」 褚守成摇头,「睡不着,再说也太吵。」 见芳娘又靠回门框上,褚守成还有没说出口的一句话藏在心底:没有你在身边,竟不好睡。 他走到她身边,悄声问:「那个……大伯母到底是出了什麽事?平日看四叔对大伯母那叫一个好。」 芳娘歪一下头,笑着道:「怎麽,你也会关心这些事?不过这种事情你还是不知道的好,知道了白白坏了你的心情。」 褚守成「嗯」了一声,看着月光之下芳娘那显得柔美的脸颊,心里有股柔情生起,伸手去握她的手,芳娘有些诧异,正准备把手从他手里抽出,就听他开口道—— 「这天有些冷,你穿得不多,小心着凉。」 话说得很平静,但褚守成觉得自己手心里全都是汗,芳娘的诧异更多,但并没有抽出手,风有些凉,有一双温暖的手握住,也能让人心里暖和些。 墙那边乱成一片,众人冲进去的时候,秦四叔只穿了一条裤子,眼瞪得足有铜铃大,正握着拳头一拳拳往王氏身上打去,王氏边哭边乱嚷,也不知道在嚷些什麽,长生躺在地上,不晓得是被打死了还是怎麽了? 喜鹊一进门瞧见这样,大哭了起来,嘴里喊着弟弟,扑过去抱住长生。 王氏额头已经青紫,眼都充血,见喜鹊进来,身後还跟了那麽多人,对秦四叔喊道:「你打死我啊,你这个无情无义的东西,我对你一片痴心,从王家庄跟着你来,一路为你做了多少事情,没想到你竟动了别的念头,还打伤我的儿子。你打吧,打啊!打死了我,我看你赔不赔命 」 众人本来想劝,听了这话都站住了,原来秦四叔和王氏不是来桃花村後才好上的,竟是从很久前就好上的。 有人已经笑了出来,「四叔,发这麽大火做什麽?原来你对大哥真是好啊,不但替他操持身後事,连他的妻子都接手了。」说完忍不住笑了出来,这种事情,是个人都喜欢问的。 另一个接着道:「六叔,瞧着四叔平日那麽瘦小,说不定天赋异禀,不然哪会让这位大伯母痴心一片,从那麽老远的地方跟了他来,大伯和这位大伯母成亲好几年了都没让大伯母跟过来,没想到这大伯才殁了没多久,大伯母就巴巴地为了四叔来,真是瞧不出四叔这麽有本事。」 秦四叔平日在人前也是有副威风样子的,这时被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虽然停下打王氏的手,但是听得那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突然又「啪啪」往王氏脸上打了两个嘴巴,「你胡说八道什麽?我、我照顾你,是对你好。」 王氏喘了会儿已经缓过气来,这下被秦四叔打了两个嘴巴,冷不防如同豹子般地扑上去往秦四叔身上乱咬乱抓,「你对我好?你哪里对我好了?让我偷偷摸摸跟着你也就罢了,还由着你老婆作践我,动不动你老婆就对我指桑骂槐的说三道四,照顾?还不是因为要我出面帮你弄银子。我为了你,把女儿的清白名声都给毁了,你还要染指她,我不肯就打我,你这个没良心的……」 王氏边骂边抓,她虽然力气不大,但此时心头极恨,如今竹篮打水一场空,赔上这麽多的东西却什麽都没得到不说,还被打得浑身都疼,她气得使劲一口咬在秦四叔的肩头,秦四叔顿时大叫起来,手上用力一推,想把她推开。 王氏被这样一推,口里就出了血,一颗牙齿也跟着掉了出来,她往旁边吐了一口血沫,这才又抬头去瞧秦四叔,此时计从心生,既然肩膀咬不到,头一转就扑过去抱住他的腿,往他双腿之间咬去。 平日床笫之上,两人也常做这种戏法,但那时王氏一张小口、一条香舌十二分的温柔,秦四叔是万分的受用,眼下香舌一旦化为利齿,秦四叔顿时厉叫出声,又疼又怒,抱着王氏的头重重捶了下去。 他们俩又打起来,众人先是瞧热闹的多,等王氏竟咬往那个地方,有几个都觉得自己後背凉飕飕了一下,又见秦四叔那样用力捶下去,这种力度,王氏又是个弱女子,只怕真的出人命,急忙上去几个人把他们俩使劲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