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收买计划 卷一》 第一章 【正文开始】 郐京今年的夏季分外炎热,比历年一年之中暑气最重的几天还要热上两分。路边原本翠绿的树叶,都被晒得蔫蔫的。无精打采地挂在技头,像静止一般,纹丝不动。 京中最繁华的街市上门可罗雀,店中的跑堂无气无力地倚在门框上,肩上搭着手巾板儿,看着被烈日灼烤过的地面发呆。间或地听到脚步声,便眼睛一亮,招呼起来。 但大多数都是过路之人,行色匆匆,极少有人驻足。 空气中半点微风都没有,明晃晃的日头照得人头晕脑胀,恨不得找一处荫凉之处窝着,不再出门。偏生还有恼人的夏蝉在叫唤不停,不知死活地争相高声鸣唱,吵得人越发的烦燥。 锦安侯府内院的一间屋子里,却是另一种光景。热气被冰块散出的凉气压下去,瞬间令人张了毛孔,舒爽无比。 珠帘后面是一张雕花大床,床上大红的锦被绣着鸳鸯戏莲。锦被之下躺着一位女子,约二九年华,正值妙龄。她还在睡着,鸦青的发丝像黑幕一样垂在床沿。 细看她的容颜,眉色倾城,冰肌雪肤。长长的羽睫覆下,遮住原本眼下的青影。露出的脖颈处,隐见一道极淡的勒痕,呈淡粉色。她眉头紧锁着,似是极不舒服。 而她床前,空无一人,连个守着的丫头都没有。 外间,却是坐着两个丫头。身着青衣的丫头名唤如翠,另一个杏衣的丫头名唤如晴,她们都是里面女子的陪嫁丫头。 而那女子,就是锦安侯新娶不久的夫人。 如晴和如翠两个人在吃着茶,桌上还有两碟子点心。她们的眼神不时地瞄一下内室,没有听到什么动静,又接着喝茶。 过了一会儿,如翠有些不安,忐忑地道:「如晴姐姐,我们要不要进去看一下?万一……」 「有什么万一的,真要是万一那才好呢。省得我们还要留在侯府里,处处受气。」 如翠还是有些不放心,她起身拍了一下身上沾着的点心屑子,「如晴姐姐,我还是进去看一下吧。」 「就你小心,我们一起去吧。」 如晴也跟着起身,两人一起进了内室。床上的女子还在睡着,呼吸还算均称。她伸探了一探,缩回笼在袖中。 「你看,我就说你多心吧。小姐这不是好好的,那长绫的结是我打的,松松的,根本就挂不住人。再说我可是等小姐一挂上去没多久,就跑出去喊人的。小姐必定是没事的,许是憋了一会气,到现在还没醒来。」 如翠似如释重负般,「应该是那样的,只是侯爷那边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他不会真的不管小姐吧?」 如晴撇了一下嘴,「不管才好呢,正好表少爷……」 「如晴姐姐,这是在侯府,我们说话注意些。免得被人听了去,误了表少爷和夫人的计划。」 「哪有人来听?你看看,堂堂一个侯夫人寻死,竟然这么久都没人来看一下,谁还稀罕来听我们说话?再说夫人是谁,她的计划岂是别人能猜得到的?我们只管做好自己的事情,只待功成身退,回将军府去。」 如晴这么一说,如翠迟疑一下,接着点了点头。 她们都没有注意到,在她们说话的时候,床上的女子睫毛颤抖了两下。 「依我看啊,小姐骗了侯爷两次,侯爷这次是不会出现了。我再取些点心出来,我们喝茶守着吧。」如晴说着,抬脚先去了外间。 如翠先中在门口张望了一下,见确实没人来,有些失望。她转到柜子那边,取出一些点心,摆在碟子里,再给自己和如晴都倒了一杯水。 两人吃一杯茶的功夫,还是没什么动静。 突然,门从外面被人踹开,一个男人的长腿迈了进来。 两个丫头吓得赶忙站起来,手忙脚乱地收拾着桌上的东西,再恭恭敬敬地行礼。 来人正是锦安侯景修玄,他看也没看那两个丫头一眼,对她们刚才的行为视而不见。长腿一抬,径直去了里间。 两个丫头不敢跟进去,侯爷一身的煞气,那眼神令人毛骨悚然,看着比她们将军还要吓人。她们在靠近内室的地方停下,如翠想跟进去,被如晴给拉住。 景修玄停在床边,眼神冰冷地睥视着床上的女子。床上的女子睫毛又颤动着,就是没有醒来。 他冷笑一声,「怎么寻死不成,还学会装死了?」 她闻言,睫毛抖得更厉害。就算是没有睁开眼,都能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这个男人声音倒是好听,就是语气太冷了,冷得人瑟瑟发颤。 「你要是再装死,我就成全你,送你去见阎王爷。」 他森然的话像彻骨的寒气,连她身上盖着的薄被都抵御不了。像是挣扎了一会,她才慢悠悠睁开了眼。先是半眯着,而后看清来人,瞳孔睁得老大。 眼中显出一个男人的身影,身形高大修长,宽肩窄腰,英武不凡。他的五官棱角分明,俊朗立体,眉如刀锋,眸似寒剑。薄薄的唇原本应是极美的,此时却紧紧地抿着,脸色冷漠,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他头发束着,上缚玉冠。身着深紫的锦袍,腰间垂着一块玉佩,那玉佩的流苏亦是深紫的。 这分明是一个古人的装扮! 她这是在哪里? 「不装了?看来又是吓唬人的把戏。」他冷笑着,讥讽地看着她。「你倒是命大,死了三回都没有死成?这样的把戏你最好是少玩,否则弄巧成真,真的送了命,那就是自己找死。」 男人的声音极冷,冷得令人彻骨。他看着她的眼神,像看脏东西般,不屑、鄙夷。而她,则在心里百转千回,试图弄清楚眼前的状况。 方才那两个丫头进来时,她就醒了。她们的话,她都听得清清楚楚。 但是她们话里的意思,她却是不明白的。什么夫人、侯爷、表少爷什么的,与她的生活差之甚远。 男人说的话,她一句都反驳不掉。她根本就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情,她的茫然看在他的眼里,只觉得她像一块朽木,愚蠢至及。 「你以为你以死相逼,我就能对郁将军手下留情?你可知道他犯过的事情,冒顶军功那可是死罪!一旦查清,为了祭奠死去的被冒功的亡魂,只怕是你们全家都要跟着流放。」 他背手而站,像一柄出鞘的寒剑,凛冽森然。若稍微一动,就能横扫一切,势如破竹。 她眨了一下眼,男人还在。而且视线远处是雕花镂刻的家具和各种在博物馆才能看到的摆件,屋内的四角,则摆放着冒着冷气的冰鉴。 「怎么,你不信?」男人的嘴角泛起淡淡的嘲讽,「也是,你这么蠢,哪里能听懂我说的话?倒是可惜先将军夫人,呕心沥血,拖着一身病体替你谋划周全,以保你一生无忧。她恐怕至死都不会想到,真正破坏她苦心安排的竟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你不愧是郁亮的种,一样的令人不耻。」 郁亮? 她的脑子里划过清明,记得昨夜临睡前,她随意翻看了一本无聊的小说,里面有个将军也叫郁亮。 莫非? 要真是那样,就不难解释会有什么侯爷、夫人和表少爷了。 第二章 她脑子快速地想着那本书的内容,再把它与丫头们和这男人说的话串起来,心里有了一个大概的猜测。 男人看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只觉得怒火中烧。这样的蠢货,倒真不如死了算了。若不是原将军夫人的托付,他还真不想管这蠢货的死活。 他按捺着心头的怒火,压着气道:「我与你说这些,是想你死个明白,说不定你下次寻死时就真的一命呜呼。省得你到了地下,都不知道自己是多么的愚不可及。」 她脑子里还想着那本书,下意识地试探着,「侯爷?」 声音似莺啼般,带着淡淡的嘶哑。 他睥着她,收起鄙夷的眼神,神精变得淡漠。那是一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冷漠,仿佛在他看来,世间的一切生灵都可以无视。 「郁云慈,不要试图再挑战我的怒火。你给我记住,我不想再看到你。我希望最后一次见到你时,是来替你收尸。」 男人丢下这句话,转身大步地离开。他走后许久,那帘子还在晃个不停。 她仰着面,看着头顶大红的纱帐。男人最后唤出的郁云慈三个字,彻底解开了她的迷惑。 没错,事情应该就是她想的那样。 她穿书了! 还未等她来得及起身一探究竟,就感觉一道杏色的身影飞奔过来,像山一样压在自己的身上。 「小姐,你可是醒了?」 「你……起来说话。」她被压得差点喘不过气来,嗓子有些不舒服,又干又涩。「咳……咳……」 如晴依言起身,抹着眼泪,「小姐,奴婢和如翠担心死了,生怕你……我们去喊人,可是没有一个人来。连侯爷……都是拖了许久才来的,更别提请大夫……」 「如晴姐姐说得对,侯府的人根本不把我们看在眼里。我们去求人给小姐您请个大夫,他们理都不理,说什么要有姨夫人的令牌。奴婢只好去求姨夫人,姨夫人嘴上应着,却是半天没有动。小姐……这侯府真是一天都呆不下去了……」 「还有侯爷,依奴婢看,他根本就不管小姐您的死活。他就不想想,若不是咱们将军府,哪有他的今天?他恩将仇报,害得将军被陛下训斥,勒令思过,一年不许上朝。他怎么不想想小姐您可是他的妻子?他这般做置您于何地?置我们将军府于何地?」 「对啊……小姐,您要趁早做决定啊!」 两个丫头一唱一合的,却根本没有真正关心她这个主子。她是刚寻过死的人,虽然是假的,但嗓子是真的干得冒烟。 「咳……咳……」 「小姐,你怎么了……可是嗓子不舒服……姨夫人真是的,这都过了两个时辰,大夫还没有请来。」 如翠抱怨着,倒了一杯茶。上前把她扶起,茶水入喉,才算是没那么难受。 「小姐,依奴婢看,你别再糟蹋自己了,侯爷根本就不在乎您。若是被表少爷知道,还不定心疼成什么样子。还有夫人和大小姐,都会心疼坏的。侯爷不念夫妻情份,不顾念将军府是他的岳家,他哪点比得上表少爷。」 床上的女子捧着茶,低着头。想着刚才那男人说过的话,他有句话倒是没有说错,原主就是弄巧成真。所以自己才成了这什么小姐。 郁云慈,就是她现在的名字。 屋子里有一个梳妆台,她指了指。如晴以为她要起身更衣,忙道:「小姐,您才刚从鬼门关出来,现不能起身。」 她垂下眸子,自己就要挣扎着下床。如晴一脸无奈的样子,用眼神示意如翠去打开柜子取衣裙。 穿好衣裙的她被如晴扶坐在妆镜前,裙褶在膝下散开,裙摆曳在地上。 镜子中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女,长相较她从前美上数倍。她美目似胶在那明镜中,细细地看着如雪的肌肤,精致的容颜。任由如晴替她梳头妆扮,心里想着当下的处境。 绾好发髻后,如晴分别把珠翠簪在两边,红石绿玉,华美异常。 从镜中能看到脖子处有一道淡淡的红痕,红痕浅淡,想也知道原主只是想吓唬人,做个样子。 「哟,外甥媳妇都能下床了。刚才如翠那丫头还大呼小叫的,把我急得心突突直跳,还以为外甥媳妇不行了。」 进来一个妇人,容长的脸,满头的金饰。衣着华贵,扶着一个圆脸丫头的手。她的身后,跟着一个提着药箱的老大夫。 老大夫一看郁云慈的气色,就连忙对着妇人道:「杜夫人,您是在骗小老儿吧。侯夫人这气色,哪里像刚寻死的人。」 「对不住了,李大夫。这出诊费我们不会少的,害你白跑一趟。」 李大夫听她这么说,哪还会有什么不满,当即随人去领出诊费。 郁云慈淡淡地看着妇人,若是她猜得没错。这位就是寄居在侯府的姨夫人,男主的庶姨母。在原书中,这个庶姨母在女主没有嫁进来之前,一直掌着侯府的中馈。 杜氏的身边,还跟着一个粉衣少女。柳腰白面,杏仁大眼,是个长相不错的姑娘。这位姑娘正是杜氏的独女,陆环佩。 「怎么?外甥媳妇为何用这般眼神看人?」杜氏被她瞧着心头发麻,含着笑问道。 她扶着如晴的手起身,落坐在坐榻上,「当然是看姨夫人打扮得好,猛一看还当是哪家的贵夫人。还有表妹,是越长越水灵了。」 杜氏原是一个小官之妻,丈夫死后,带着女儿投奔侯府。也是侯府没有女眷,男主又是个男子,于是府里的大小事务差不多都是她说了算。 像今天,原主一个堂堂侯夫人,想请大夫过府,居然还得经过杜氏的同意。 「外甥媳妇真会说话,我算什么贵夫人。既然外甥媳妇没事了,那就好好歇着。府里事多,我是一刻也不得闲。若不是环佩帮衬着,只怕还真腾不出来手。」 「表妹是个能干的,也不知道将来哪家公子有福气能聘回家去。这么一说,倒是警醒我了。表妹今年快十八了吧,是到了该嫁人的年纪。陆家虽不是什么大户,却也是清正的人家。陆老夫人还在世,表妹的叔伯们都还在。按理说,表妹择婿出嫁,都得由陆家人做主。我改日与侯爷提一下,让人修书一封,送去陆家。」 陆环佩脸一变,看向自己的母亲。杜氏心中暗恨,面上却不能表现出来。心道郁云慈这个蠢东西怎么像开了窍一般。 「这事先不急,环佩还小。等定了亲事,再给她叔伯去信也不迟。」 郁云慈但笑不语,杜氏可能是想让自己的女儿与侯爷生米做成熟饭,再去知会陆家人。在此之前,她们是无论如何要赖在侯府的。 「外甥媳妇身子还虚着,我们就不叨搅。但凡是有什么想吃的,尽管报给大厨房。」 杜氏说着,就要告辞。 「慢着,姨夫人。以后请你叫我侯夫人,还有侯府的事情确实多,我与侯爷信得过姨夫人。若姨夫人觉得实在是累,我会与侯爷说的。至于大厨房那边,我想他们身为侯府的奴才,不敢短我这个侯夫人的份例吧。姨夫人你说是不是?」 杜氏一愣,她没有料到郁云慈会说这样的话。连如晴和如翠也没有想到,她们都用一种不认识的眼看着郁云慈。 第三章 郁云慈轻轻一笑,对杜氏道:「我确实要歇着了,姨夫人去忙吧。」 杜氏狐疑地带着陆环佩离开,如晴和如翠相看一眼。 「小姐,你……难不成真的要夺姨夫人的中馈之权?」 郁云慈身子往后仰,斜靠在坐榻边,「当然不是,只不过她今日做得太过份。请一个大夫,居然费时那久。万一……」 如晴和如翠立马就明白过来,小姐这是怨姨夫人请大夫请晚了。想想也是,一个寄居的寡妇,还真当自己是侯府正经的主子。 等以后大小姐进了府,有的是机会收拾她。 「小姐,侯府真是太乱了,居然由着一个外人打理。依奴婢看,侯爷根本就不看重小姐,若不然,小姐进门时,这中馈就得交到小姐的手上。」 不想要是一回事,交不交又是另一回事。 「是啊,小姐。奴婢也觉得,侯爷……比起表少爷来,真是差太远了。」 郁云慈听如翠又提到表少爷,已猜到这个表少爷是谁。一个唆使原主私奔的男人,是原主继母的娘家侄子。 就是这个表少爷,用甜言蜜语骗走原主,害得原主年纪轻轻客死异乡。 原主与人私奔后,为了平息侯爷的怒火,也为了不断这门姻亲。郁家决定把长女嫁进来,郁家的长女就是书中的女主。 女主嫁进侯府后,事事妥帖,处事得当,深得下人们的爱戴和男主的敬重。男主被她的善良和真情打动,对她十分宠爱。 这本书的名字叫《假嫡女独宠记》。 男主就是之前见过的侯爷,女主就是原主的姐姐。 而原主,就是那不惜福的男主原配。 只是她想着,打发时间的书,到底是看得不够仔细。好多情节她都记不住了,比如说男主弹劾郁将军的事情,她就没有什么印象。 还有男主的人设好像与书中也有些不符,书中的男主是温润如玉,彬彬有礼的。而她看到的男人,则是严肃冰冷,性子极为霸道之人。 而原主,在书中只有短短的几句话。 郁家嫡次女,嫁入锦安侯府二月余,与人私奔,令将军府与侯府双双蒙羞。离京数月后,奸夫回京,只道郁云慈途中染疾,已撒手人寰。 两个丫头见她不知在想什么,以为她是想起了之前计划的事情。 如晴压低声音道:「小姐,侯府后面的合欢开得正艳,您要不要出去走走?」 看合欢?这个时候? 她透过窗户看着外面刺目的日头,慢慢走出去。如晴和如翠见她起了身,相视一眼各自心中暗喜。 走到门口,猛觉热浪袭来,才知外面有多热。太阳照得地面都发白,隐约可见腾升的热气。 眼下是盛夏,本该是生机盎然的。但葱郁的树木都被蒸干了水份,叶子干巴巴的。远目望去,回廊凉亭,翘檐飞角,白石灰粉刷的墙,还有圆形的拱门。一切的一切,都是那样的陌生,如在画中。 如晴和如翠见她不走了,心中纳闷。 「小姐,我们快些走吧,要不然那花就谢了。」 「不了,谢就让它谢了。」 她说完,转身回到屋内。一进屋子,凉气盈满周身,透着无法言喻的舒爽。她重新靠坐在坐榻上,看着跟进来的如晴,而如翠则没有进来。 如晴似乎跺了一下脚,「小姐,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您不能辜负表少爷,该是逃离苦海的时候了。」 「苦海?你说的苦海是指侯府吗?侯府富贵滔天,怎么能算是苦海?」 「小姐,您……在说什么啊?表少爷为了您,无论什么都能抛弃,您却还留恋侯府的富贵。奴婢……替表少爷不值。难道您忘记了侯爷是怎么对您的?又是怎么对将军府的?」 如晴说着,跑进内室,不知从哪摸出一个明显收拾好的包袱。 「小姐,你快些走吧。再晚了,就来不及了。你和表少爷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再迟疑下去,就要前功尽弃。」 郁云慈心提起来,看样子,今天是原主与表少爷约定私奔的日子。原主选择在今日自尽,是不是别有用心? 她「呼」地站起来,直视着如晴。 「如晴,我已决定,不走了。」 「小姐,为什么?」如晴大急,追问道。 她眸色冰冷,定定地看着如晴,「因为方才我昏迷时,做了一个梦。我梦见我与表哥私奔后,居然没多久就死了。而且害死我的人,正是表哥。你说,梦会不会是真的?」 「小姐……」如晴被她的眼神骇住,往后退了一步,「梦……当然是假的,表少爷对您的心,您还不明白吗?他为了您,可以什么都不要。这样痴情的男人,世间少有。」 「是吗?他真那么在乎我?」 「当然,表妹。如晴说得没错,我为了你,可以什么都不要。包括功名,包括沈家公子的身份。」 一道男声响起,紧接着就见屋子里进来一个人。来人长得颇为英俊,有一种温文尔雅的气质。他一身的青衫,头上包着书生巾,双目痴痴地看着她。 「云慈表妹。」男子深情地唤着,朝她走近。 而男人的身后,跟着如翠。 她瞳仁瞬间暗沉,原来人是如翠去引来的。身边的这两个丫头,为了让她与人私奔,还真是尽职尽责。 沈绍陵一步步地走近,眼神贪婪地看着她。她还是和从前一样美,这样的美人儿,不枉他费尽心机。 她忙伸手制止,「如晴如翠,你们还不把送表少爷出去?若是被人发现了,如何收场?」 「云慈表妹,你……」 「小姐,您放心,奴婢都打点好了。不会有人发现的,您和表少爷赶紧商量,等会就走吧。」 说完,如翠和如晴都出去守在外面。 屋内只剩下沈绍陵和郁云慈。 「表妹,几天不见,你莫不是忘记我们的誓言了?难不成你恋上侯府的富贵,将我忘了吗?」 沈绍陵说着,欺身上前,想将她困在坐榻上。 她原是站着的,看他的样子,连忙闪到一边。眼神四下瞄着,想找到什么护身的武器。然而,入目之处,什么可用的也没有。 「表……哥,我是害怕,我梦到表哥你是个坏人,故意骗我的,后来我还被表哥给害死了。表哥,你不知道,我死得太惨了,简直是死不瞑目。我记得,我在梦里还发誓,发誓要血债血偿,让你们都不得好死。表哥,那梦实在是太可怕了……」 沈绍陵有些心虚,眼神飘忽了一下,尔后马上恢复深情款款的样子,「表妹,梦里都是假的。我会护着你,为你做任何事情。」 「表哥,你真的愿意为我做任何事情吗?那你今天能不能让我静一静。我现在心好乱,要不我们再等一段时间吧。表哥,你快走吧,被人发现就不好了。」 她一边不露痕迹地往后退着,一边试图劝他离开。 可是沈绍陵好不容易混进侯府来,怎么能放过这大好的机会?尤其是她还做了那样的梦,万一她借此看出什么端倪,那可是大大的不妙。 夜长梦多,迟则生变。 他几步上前,就扯住她的袖子。 第四章 「表妹,你跟我走,我们离开京城。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在侯府受苦,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待你的。我们寻一处无人认识的地方,结为夫妻,生儿育女。」 她挣了几下,没有挣脱。男人的体力不比女子,就算是他看着一副弱不经风的样子,比起她现在一直养在深闺中的身体,还是要好上太多。 「你放开我……现在还不是时候……」 「不行,我一听到你受苦,一刻都不能等。景修玄是侯爷又怎么样?他不善待你,还与将军府为敌,迟早会伤你的心。你马上跟我走,我都安排好了……你什么都不用操心……」 当然不用操心,只管等死。 她心里说着,脸上硬是挤出为难的样子,「表哥,就是因为他现在与将军府不对付,我才更不能走。要是走了,他会不会恼羞成怒,彻底与我们将军府翻脸?」 沈绍陵的心思根本就不在她的话上,只觉得美人在怀,温香软玉一般。一想到很快就能对她为所欲为,一股邪火直冲某处,真是一刻也不想等。 「姑母疼你,与你相比,将军府受些气没什么。」 他的身体贴得更近,近到她能感到那种异样,不由得心头涌起恶心之感。 「不行,你先回去吧。等过段日子……再说。」 「不,表妹,我既然来了,就不能丢下你一个人。」 他说着,开始强行拖拽。而他的目标不是门口,反倒像是往床的方向。她立马就明白了他的意图。 她高声喊着,「来人哪,救命啊!」 如晴从外面进来,竟帮着沈绍陵一起推她,「小姐,您跟表少爷走吧。奴婢知道您心里苦,跟着表少爷,您才有好日子过。」 沈绍陵朝跟进来的如翠使一个眼色,郁云慈心道不好。这男人是有备而来,要么是坐实与她有苟且,要么就是带着她私奔出府。 无论是哪一种,自己都完了。 郁云慈心头大急,不管不顾地高声呼救,「救命啊……救……」 该死的男人,竟然捂住了她的嘴。她呜呜出声,用脚去踢他。 果然如翠接到沈绍陵的眼色,先是去关门,把门从里面闩好。然后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纸包,接着倒了一杯水,把纸包里的东西化进水里,端到她的面前,「小姐,你别急。有话好好说,先喝口水吧。」 幸好夫人想得周到,料到万一小姐不配合,就先迷晕再说。 沈绍陵的眼里闪过懊恼,还有一丝狠劲,都看在她的眼里。眼见如晴帮他按住她,而如翠则要强行给她喂水,她心急如焚。 若是一旦让他们得逞,自己就是在走书中的老路。 正急得不知如何之时,只听得「哐当」一声。 外面的门应声而倒,溅起无数的灰尘。在阳光中,那些灰尘如细小的虫子一般,飘飞着,四处乱窜。 随后光影中,现在一道高大的身形。 那人俊美无俦,宛如神只。 他的背后是炙热的烈日,可是围绕在他周身的却是彻骨的冰寒。他的眸中没有一丝温度,表情完美得如雕像一样,没有任何的裂痕。 她差点热泪盈眶,此时的他,对于她来说,就像从天而降的救世主。 如晴如翠已经放开了她,沈绍陵却来拉着她不放。他「扑咚」一声跪下去,连带着把她拉倒跌在地上。 「景侯爷,小生和表妹情投意合,已互许终生。小生曾发誓一生只爱表妹一人,表妹也曾告诉小生,她今生今世不会爱上别的男子。求侯爷成全小生和表妹,放我们走吧,我们一定会日夜为侯爷祈福,求佛祖保佑侯爷您长命百岁。 如晴也跟着跪下来,「侯爷,求您可怜可怜我们小姐吧。小姐和表少爷深爱彼此,若是没有表少爷,我们小姐也不愿意独活。再留在侯府里,我们小姐就要没命了。」 景修玄没有看他们,眼睛望向郁云慈,睥睨着。 郁云慈一把甩开沈绍陵,站起来。瞥见如翠把那杯水藏在身后,正要倒掉。她一个箭步冲过去,夺下杯子。 杯子里的水洒出不少,但还余了一些。 「侯爷,这三个人,企图里应外合,将我掳出府去。您看,这杯子里的水。」 她把手杯呈到景修玄的面前,他垂着眸子,过了一会才接过杯子。不用凑得很近,就能闻到水中蒙汗药的味道。 「侯爷,这三个人中,两人是我的贴身丫头,一个人是我的表哥。若真是我被他们弄出侯府,只怕是百口莫辩。所幸,侯爷您来得及时。」 景修玄的手一松,杯子应声而落,裂得粉碎。那水洒在地上,晕开成一滩。她瞳孔一缩,他难道不相信吗? 沈绍陵趁机磕了一个响头,「侯爷,小生与表妹……小生自知对不住侯爷,请侯爷看在小生的一片痴心,让小生带表妹走吧。表妹自打进了侯府,生不如死。侯爷您不是不知道,今早她还差点自尽。幸亏被丫头们发现……」 她心下冰凉,没错。原主确实是刚寻过死,也确实是死成了。 「侯爷,之前是我不懂事,与您闹脾气。其实在我心里,一直很敬佩侯爷,能嫁给侯爷,是我三生修来的福气。这什么沈表哥我真的不怎么熟,更别提什么爱他一生一世。若说要爱,我也只会爱我的丈夫侯爷您。我敢对天发誓,若是有一点想离开侯府的心思,就让我天诛地灭,不得好死。」 她举着手,伸出三个手指头,信誓旦旦。 反正原主已经死了,而自己,确实是不想离开侯府的。 景修玄眯着眼,盯着她的手指。她用真挚的眼神回着,努力直视着他。她是真的不能离开侯府,要是离开了,那岂不就和原主一样,死得不明不白的。 沈绍陵危险地眯起眼,莫非云慈表妹真的贪恋侯府的富贵,不愿跟他走?早知如此,就该不听姑母的,在将军府里就把事情做成了,哪里用得到绕这些弯路。 「表妹,你为何要拿自己的性命相护?我知道,你是怕景侯爷盛怒之下要我的命,才会违心说出刚才的话。可是我堂堂男子,怎能躲在女人的背后?景侯爷是明理之人,他一定会成全我们的。」 好一个巧舌如簧的男人,倒还真是有两下子。 原主死在他的算计下,不算冤。 她狠了一下心,一掀裙子跪下去,抱住景修玄的大腿。 一只手顺便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痛得她眼泪汪汪的,仰头看着,甚是可怜,「侯爷,说句不怕丢丑的话。以前在娘家时,沈表哥就垂涎我的美色,几次在内宅拦着我,说些莫名奇妙的话。幸亏我警醒,时刻记得要和外男保持距离。现在想来,为何他总能拦住我,必是如晴如翠这两个丫头做了内应,背主求荣,将我的行踪透露给他。」 景修玄俯视着她,她拼命把眼里的泪水挤出来,咬着唇。 「侯爷,您可能不知道。一个女子,在继母的手底下讨生活是何等的艰难。孝义两个字压下来,能把人生生压死。她是继母,我是继女。她随便耍个手段,我却只能把苦往肚子咽。包括我身边的丫头,都是她的人。他们想要给安一个不贞的名声,易如反掌。我只求侯爷能听我辩解,好好查清楚,就算是与他们对簿公堂,我也在所不惜!」 第五章 在古代,女子轻易不会上公堂。 若是她连与他们对质都不怕,不知侯爷会不会信她? 「景侯爷,表妹必是急糊涂了,生怕您怪罪小生,所以才急于撇清干系。她愿意不惜一切代价护我,小生岂能袖手旁观。我沈绍陵在此发誓,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对表妹的心永不改变。」 这姓沈的说得好生令人作呕,她转过头,恶狠狠地瞪沈绍陵一眼。而沈绍陵回以她的,是一个阴狠的眼神。那种势在必得的笃定,带着一丝挑衅。 是了,他是吃准了男女之事,只要传扬出去,毁名声的总是女子。 「侯爷,他颠倒黑白,说的都不是真的。我不可能会喜欢这样龌龊的男子,若是杀人不偿命,我现在就能立马杀了他!」 那个杀字,是她从齿缝中咬出来的。这个表哥就像一只蚂蟥,被他缠上,不吸干血恐怕是不会善罢干休的。 沈绍陵心里突了一下,表妹莫不是识破了他们的计划?要真是那样,只能一不做二不休。 他隐晦地看一眼如晴,如晴被自家小姐弄得发懵的脑子回过神来。 「小姐,您怎么能这样?明明您爱慕表少爷,说表少爷一表人才,风度翩翩,是您心中的爱侣。您不记得自己给表少爷写过的诗吗?您说表少爷是里河之水,您是水中孤帆,你们一起荡漾,永不分离……这些您都忘了吗?」 什么水啊船的,这样的艳诗哪里是一个女人能做出来的。 郁云慈不敢去看侯爷的脸,只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凝住了,像被冰封一样,寸寸阴寒。 景修玄幽深暗沉的眸子紧盯着她,似乎想看出来,那诗究竟是不是她作的。 她舔舔有些发干的唇,「侯爷,诗不是我做的。我敢对天发誓,若是我做的,我就万箭穿心,天打雷劈。」 景修玄冰冷的眼神定在她的脸上,再移向沈绍陵和如晴,高深莫测。 沈绍陵已经冷静下来,不管云慈表妹是什么时候知道姑母的计划。他只要咬死与她有私情,总有一天,景侯爷会厌弃她的。因为天底下,没有一个男人能容忍自己的女人不贞。 「景侯爷,事到如今,小无话可说。表妹既然不认……那就依她所言吧……她不顾情义,小生却不能不顾。无论小生是如何进的侯府,总归是不合常理,侯爷要怎么处置,小生都无怨。小生只求侯爷您以后善待表妹,莫要对她心生间隙……如此,小生便无所求了……」 这个男人真是个人才,能屈能伸,脸皮还厚。要不是时机不对,她都想为他鼓掌。 「表哥,你口口声声对我有情。敢问你可知聘为妻,奔为妾的道理?你的情义就是想让我当一个见不得光的女人,活着的时候不能光明正大,就连死亡,都是悄无声息的,对吗?若真是这样,那你的情意真是可笑,试问天下哪个女子愿意要这样的感情?」 「表妹,你不愿跟我走可以,别怀疑我对你的感情。侯爷……我什么都不求了,只求表妹以后能好好的,我就心满意足了。」 郁云慈怒急反笑,碰到这样油盐不进的硬茬子,怪不得书中的原主傻乎乎地落入他们的陷进,一副被卖了还替人数钱的蠢样。 「既然表哥说自己真心不容别人诋毁,不如表哥发个誓言来听听。如果方才你的话有违本心,则全族人,包括自己全部断子绝孙,烂心烂肺而死。你敢吗?」 她直直地看着沈绍陵,沈绍陵眼里的阴狠聚集。 这个誓言不可谓不毒。 「表哥,既然你的真心不假,誓言再毒也不用怕,对吗?」 景修玄此时,才用正眼看了她一下。她脸色严肃,根本就看不出来对沈绍陵有一丝一毫的爱意。 他冷着眉眼,若有所思。 此时,门外响起嘈杂声,像是有人朝这边跑过来。 他脸色一变,「左三,不许任何人进来。」 「是,侯爷。」 「侯爷,发生什么事了?我怎么听说府里进贼人了?」 问话的是杜氏,她带着陆环佩匆忙赶来。在她们的身后,还跟着一些人。居然是二房的二老夫人和她的女儿,景湘。 左三拦住她们,「二老夫人,三小姐,姨夫人,表小姐,侯爷有令,任何人不能入内。」 杜氏一跺脚,不让人进去,那还怎么揭穿那女人偷人的事情。她与自己的女儿对看一眼,陆环佩与她想的一样。 二老夫人从她们的表情上已经猜出今天有大事。她就说这个姨夫人一直眼高于顶,不爱搭理他们二房。今天怎么会有闲心请自己去说话,原来是想让自己看一场好戏。 那门像是被人踹倒的样子,想来侯爷已先到一步,好戏怕是看不成了。 「为什么不能进去,真是急死个人?可是侯夫人有什么事?」杜氏满脸的焦急,不停地在门口走来走去,伸长脖子想看清里面的情景。 左三块头大,正好挡在门口处,「属下不知,姨夫人请回吧。」 杜氏哪里会走,她拉着二老夫人的手,一脸的忧心,「你说说看,有什么事也没人出来说,这不是让人干着急嘛。咱们就守在这里,万一有什么需要帮衬的,还能搭把手。」 二老夫人哪里不愿意,她正巴不得看大房的笑话。 而屋内,沈绍陵还伏地跪着,如晴如翠也是跪着的。唯景修玄与郁云慈两人,是对面站着的。此时此刻,沉默是没有用的。 郁云慈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沈绍陵,「表哥,你不敢吗?你怕什么?怕自己连累了族人,害得全族都跟着你一起遭天遣?」 沈绍陵重新抬头,表情沉痛,「表妹,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从前的你善良温柔,体恤别人。而你看看你现在,尖酸刻毒。你不信我,那么我发誓又有何用?」 「好城府,好口才。这份心计,令人佩服。」她说着,真的鼓了一下掌。 以退为进,脸皮厚心眼黑,这男人是个狠角色。 「除非心虚,否则不会忌讳报应之说。侯爷,他一口咬定与我有私情,我百口莫辩。世人都以为刀剑无眼,杀人最利,却不知诛心的传言才是真正的杀人无形。精于此道者,无往不利,可以得到任何自己想要的东西。我的继母与眼前的表哥都是个中高手,败在他们的手上,我倒不算冤枉。」 她表情带着决绝与无奈。如果侯爷不信她,那么她就算是拼死也不会与姓沈的离开。因为以姓沈的为人,只怕等待她的将是生不如死。 「表妹……」沈绍陵凄楚一笑,「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我会永远记得表妹的好,记得表妹的一切……」 他的表现得恰到好处,语气和姿态无一不是一个痴情男人的样子,一副被心上人伤痛心的无奈与痛苦。 这样的男人,试问怎么能摆脱得掉? 更让她绝望的是,他接下来的话,他说:「表妹,别人常说一夜夫妻百日恩。可是为何你会如此对我……我愿意担起男人的责任,对你负责到底,为什么你会为了富贵而否认我们的一切?」 郁云慈只觉得寒气从脚底窜出来,她不知道,原主已经与这男人有过苟且。那么,再是任她如何辩解,都是徒劳无功的了。 第六章 不,不对。 若真是他们曾有过肌肤之亲,他为何不一开始就提? 「侯爷,他胡说,我们没有!」 「表妹,你非让我说出来吗?你不要怪我,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沈绍陵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对景修玄道:「侯爷,表妹的后背正中,有一块圆形的胎记,你派人查验便知。」 景修玄没有动,他的眼睛看向郁云慈,眼神里没有任何的情绪。但那周身散出来的寒气已经说明一切。 在古代,恐怕没有一个男人能容忍自己妻子婚前失贞的事情。任何男人都不能忍受自己的妻子婚前与人有染,且还瞒着嫁给自己。 沈绍陵话一出口,郁云慈反倒冷静了一些。她一直担心的就是这个,担心原主在将军府时就被人得手。现在姓沈的这句话,倒让她有了一丝希望,她觉得他们根本没有过夫妻之实,否则亲密的男女之间,能说的可不只是一块胎记。 「侯爷,我身上有胎记的事情,有许多人知道。继母继姐,还有两个背主的丫头。无论是谁,都有可能把这个秘密告诉沈表哥。但仅凭这点,不足以证明我与他有私情。」 「表妹,你莫要再狡辩。这个世间除了我,不会有人要你的。你已是我的人,就跟我走吧。我保证以后让你过上好日子,不比在侯府差。你刚才说的话……我不会计较的,我只当你没说过……」 深情的语言,不计前嫌的大度。听在她的耳中,就像是夺命咒一样,句句都是想要她的命。那款款情深的字里行间,就像一支支的利箭,把她钉在生死架上,任由他们油煎火烤,抽筋扒皮。 她的愤怒到了极点,双眼射出恨光。 沈绍陵却是一脸的包容,转而去求景修玄,「侯爷,都是小生的错……是小生情难自禁,与表妹无关。您大人有大量,就成全我和表妹吧。」 「姓沈的!」她厉声喝道:「你如此黑心烂肠,就不怕有一天遭报应?你最好能保证自己今天能弄死我,否则总有一天我要亲自杀了你,因为你实在是无耻到了极点。」 是的,这一刻,她确实是气得想杀人。别人一心要她的命,而她,除了苍白的辩解,居然没有任何法子可以想。 因为她突然明白为什么姓沈的会有恃无恐,她所认为的失贞是男女真的有夫妻之实。而在古代,失贞可以是任何形式,比如说仅是被人看光了身体。 所以现在他的步步紧逼,已将她逼到了生死关头。她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侯爷,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模样就像一个被困住的幼兽,面对无法解开的牢笼,眼里涌现的那种绝望和悲哀。以及那种想冲出牢笼的渴望和拼死一搏的决心,令景修玄有些动容。 曾几何时,他也有过这样的绝望。 他寒冰似的眸子一缩,高喝,「左三,送一把剑进来。」 屋子里的人全部睁大了眼,包括郁云慈。 外面的人听到他的声音,杜氏心里一喜,都要喊打喊杀了,必是事情已成。她急忙冲上前,「侯爷,您千万不要动气,有话好好说。外甥媳妇是犯了错,也不能就这么杀了。」 郁云慈听到杜氏的声音,脸色更冷。杜氏来得倒是快,她怎么就知道是自己犯了错?是了,她现在管着侯府,侯府里的事情哪能瞒过她的眼。这么说,姓沈的能混进来,还有杜氏的手笔。 想要她死的还真多。 左三挡住杜氏的路,「姨夫人,侯爷的命令,谁都不能违抗。」 「哎哟,你这个死心眼的。里面都要出人命了,我不进去能行吗?你快把路让开,否则你们夫人就要被侯爷给杀了。」 「谁说我们侯爷要杀夫人了?」 杜氏一愣,难道不是郁云慈与沈家公子私会,被侯爷给逮个正着。侯爷盛怒之下要杀掉那对狗男女? 「你快让开,你一个下人知道什么……」 「左三,你磨蹭什么?」 「侯爷,姨夫人要硬闯,属下快拦不住了。」 「让她滚!」 杜氏脸一白,侯爷是让她滚?二老夫人忍着笑意,上前来拉她,「姨夫人,侯爷正在气头上,你犯不着去撞他的火口。我们先等着吧,侯爷是有分寸的人,哪里真的就能把夫人给杀了。」 「你说的没错……他必定是气糊涂了。」 杜氏给自己找了一个台阶,黑着脸退后。 左三看她一眼,这才提剑进去。 郁云慈看到景修玄接过剑,然后递给她。她盯着那把乌黑的剑递到她的面前,一把接过,手跟着剑往下沉。 剑身比她想象的要重上许多,剑鞘乌黑,雕刻着一些看不懂的图腾。她稳住心神,一手按着剑柄,使劲一拔,剑出了鞘。 寒光闪闪,如流星划过。 沈绍陵瞳孔放大,紧盯着她的动作,「云慈表妹,剑可不是闹着玩的,你会伤到自己的,还不赶紧放下。」 事到如今,还在演戏。 她双手举剑,猛地往前一刺。 剑是好剑,削铁如泥,何况是人肉。剑刺在肩中,所有人都好像听到剑入骨的声音,发中闷闷的噗响。 如晴和如翠已经吓傻,张着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沈绍陵没想到她会来真的,眼神里全是不可置信,紧盯着那插在身上的剑,连痛都感觉不到。她收不回力,人差点往前栽去。拼尽全力使劲往后一退,剑拔了出来。 有血喷出来,滴落在地,鲜红刺目。 她自己都吃惊于刚才的那种狠劲,换成从前,她连买鱼都让卖家给杀好。 「表妹,你竟然如此狠心……」 沈绍陵捂着伤口,血从他的手指缝中流中出来。他脸色现出青白,眼神却还是痴情地望着她。那种矢志不渝的样子,足以让任何人都不会怀疑他的真情。 如晴已经醒过身来,爬到他的身边,用帕子替他包好伤口。 「表少爷……你这是何苦?小姐已经变心,你赶紧走吧!」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前几天还说要与我永不分开的表妹会变心……我不相信说要和我生儿育女的表妹会喜欢上别的男子……」 郁云慈的手在发抖,连剑都差点握不住。她发现,姓沈的太可怕。这种无耻到极致的人令她脊背发寒,心像被水泡着一样,冰凉凉的。 这样的对手,太恐怖了。 不知她那继母到底许下什么好处,才让他如此处心积虑。 侯爷始终像看戏一样,她觉得自己刚才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无功。只要姓沈的咬死与她有染,她就挣脱不掉。 大不了一命赔一命,也要弄死姓沈的! 如此想着,她暗提着一口气。 「小姐,您怎么能如此对表少爷?你们本是天生一对,两情相悦,为何要闹到兵刃相见的地步?奴婢记得,您曾经说过,您说世上除了表少爷,您谁都不嫁……小姐,您把剑放下,和表少爷一起走吧。」 景修玄眼里冒起寒光,敢情他们把自己当成死人了? 「想走?」 「侯爷,我不想走。如晴和他们是一伙的,她的话不能信。除了侯府,我哪儿也不去,侯爷,您要相信我。」 第七章 沈绍陵痛苦地闭上眼,眼角划下一滴泪。等他睁开时,像是下了某种决心。他不顾身上的剑伤,伏地磕着头。 「侯爷,您莫要再为难表妹。小生……这就走……」 他踉跄地起身,如晴赶紧扶着他。 不能让他走,他这一走,什么都说不清了。郁云慈想着,猛地又是一剑朝他腹部刺去。他有所防范,剑偏在左边。 「表妹……」 「别叫我……我不是你的表妹……你和你的好姑母一心想要我的命。你们让我活不成,我也不让你们好活……」 一想到这姓沈的像蚂蟥一样的性子,她就恶心得不行。不是他死就是自己亡,比起自己亡,当然是要他死。 她方才使的是全力,刺得较深。剑陷在肉里,拔不出来。 景修玄走过去,捉着她的手,轻轻一使劲。寒光抽离,沈绍陵的腹部都让鲜血给染红了。血喷得很多,触目惊心。 「啊……杀人了!」 如晴尖叫出声,如翠忙上前拼命捂着她的嘴。 外面的人听得清清楚楚,杜氏作势还要往里闯,左三伸手拦着。 「你快些让开,你没听到刚才如晴那丫头在喊杀人了。要是你们夫人真有个好歹,将军府那里岂会善罢干休。侯爷就是再占理,恐怕也说不清。」 「姨夫人,你放心,我们夫人没事。」 杜氏身后的陆环佩原还欢喜着,一听左三的话,忙问,「不是你们夫人?难道里面还有别人?」 她装作吃惊地捂着嘴,看向一边的二老夫人。二老夫人一副大惊失色的样子,心里是乐开了花。 「别人?表小姐说的别人……莫不是?」 「呀,你们两个人别乱猜,能让侯爷气到想杀人,你说还能有什么事?可偏生侯爷性子倔,就是不让人进去。」 杜氏说着,似乎真是急得不行。 左三黑着脸,任凭她们议论,就是不让开。 屋子里此时静得吓人,空气中飘着血腥味。 沈绍陵盯着自己冒血的窟窿,身体明明很痛,连骨头都在发冷,可那些痛又好像不是自己的,就像痛在别人身上一样。 怎么会这样? 眼前的女子还是那个见到自己就娇羞脸红的表妹吗?还是那是被自己哄几句就傻傻地缠上来的人吗? 他两眼一翻,晕过去。 如晴正好扶着他,两人一齐倒在地上。 「小姐,你真是太狠心了……表少爷为了你,真是连命都不要,你怎么还能下得去手?」如晴的眼泪流下来,看着倒在地上的男人,按住他的伤口。 「小姐,您快让人去请个大夫吧。要是再流下去,奴婢担心表少爷真的……您忘记他对您的好,也不能狠心要他的命啊!」 郁云慈不去看他,她怕多看一眼,就会忍不住再补上一剑。这样的男人,就如同附骨之疽,形同噩梦。 「侯爷,他会死吗?」她的声音带着颤抖,问一直黑沉着脸的景修玄。 「没中要害,死不了。」 「那我再补一剑。」她说着,又要提剑上前。 「小姐!」 如翠想过来拉她,碍于她手上的剑,又不敢靠前。 景修玄一把按住她的手,感觉她的手在颤抖。第一次握剑的人,都会如此。她没有感觉到自己的手在抖,也就没有发现,他按住她的手后,她就不抖了。 她双手举起剑,指向两个丫头,「说,今天的事情,到底是谁的主意?是谁让你们对我下药,要强行掳我出府的?」 「小姐,我们都是听小姐的吩咐,哪有什么人指使。」 「好,很好……真的好。」 那个继母真是个厉害的角色,前有卖命的侄子,后有忠心的奴才。看样子,这就是个死局,无论她想如何突围,都会被挡回来。 她转个身,跪下去,双手呈上剑。 「侯爷,事到如今,我辩无可辩。若是侯爷信我,我以后一定会用行动证明给侯爷看,我与什么表少爷之间清清白白。若是侯爷不信我,就请侯爷现在就杀了我,我绝无怨言。但我还有一个请求,在侯爷杀我之前,我想亲手杀了仇人。」 「仇人?」 景修玄眯着眼,据他了解。眼前的女子和沈绍陵确实是郎有情妾有意,但现在她口口声声否认,还不惜以死明志,又是怎么回事? 她心里一突,侯爷似乎还不相信她。 看侯爷的样子,原主与姓沈的之间的事情,应该是清楚的。所以现在自己的表现,他可能不会立马相信。 「他确实是我的仇人,不光是他,还有我那好继母。侯爷您可能不知道,在将军府时,我身边所有的人都是继母的人。我的任何事情,都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您说,我敢不听她的话吗?我知道她派沈表哥接近我,但为了不让她生疑,我一直都顺着她的计划。」 如晴和如翠听了她的话,已是信了十分。只道她们大意,被小姐给骗了。 她低着头,语气哀伤,「侯爷您知不知道她为何千方百计想害我?除了我生母让她嫉妒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说到这,她抬起头,眼神扫过他的脸,「那就是侯爷您。」 他眸色幽暗,依旧不发一言。 「我有侯爷您这样的未婚夫,就是她寝食难安的原因。因为她的女儿,没有我这样的福气,没有像侯爷一样家世人品都属上佳的未婚夫。所以,她是有目的地让沈表哥接近我。只要我身败名裂,她再打着与侯府重修旧好的名头,把自己的亲生女儿嫁给侯爷,那么她的目的就达到了。」 他的眼底闪过惊讶,剑眉轻蹙,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番话。 「你知道吗?若是今天侯爷你没有出现,我就会被他们带出侯府。被迫跟着沈表哥流落天涯,相信过不了多久,就会莫名地死去。因为只有我真正死了,我那继母才能名正言顺地安排自己的女儿嫁进侯府。」 她的语气不紧不慢,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让人不禁心生怜惜。 事实上,她确实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但她现在是故事中的女子,只差一步,自己就会步原主的后尘。论心计手段,她自认为不是沈绍陵的对手。那么,真要是被他弄出侯府,留给自己的结局,只怕比原主好不到哪里去。 如晴和如翠虽然被之前的事情吓得不轻,现在缓过来一些,将她的话听得分明。 她说的话,与夫人所要做的事情竟意外的不谋而合。两个丫头想的是,小姐或许是真的一直在做戏给夫人和她们看。 景修玄俯视着她,她的眼长得很美。这种美不是那种千篇一律的美,而是另一种带着生机的美。这种生机就像峭壁间的崖柏,顽强无惧,遗世独立。 不屈的眼神,他曾经看过许多。 只是如今,那些人都已经不在了。 他随手从屏风上扯下一块布,丢在沈绍陵的身上,正好盖住对方的脸。 「左三,叫几个人进来。」 外面左三手作哨,长长地吹响,很快屋子里就进了三四个家丁。 「先找个大夫给他看伤,然后关起来,容后处置。」 「是,侯爷。」 家丁们把沈绍陵从如晴身边拖开,看到他脸上的布,心知侯爷的用意。小心地把布盖实,不让他的脸露出半分。 第八章 郁云慈看景修玄一番动作,暗自琢磨。侯爷命人把沈绍陵关起来,还不想让别人看到,难道他已信了她的话? 「这两个丫头,你想如何处置?」 呃?他在问她话? 她忙回过心神,如晴和如翠已经背主,这样的丫头,不能再留。 「侯爷,背主的丫头,是不是可以卖掉?」 「当然。」 「那好,就请侯爷派人去找个人牙子,我要把她都卖掉。」 如晴和如翠脸色虽然难看,却并没有求饶。她纳闷着,觉得有些不太正常。以前看过的一些书中,若是哪个背主的下人得知要卖,那可是哭爹喊娘的叫着不想被卖的。 她心下一动,苦笑一声。 「侯爷,我突然想起来,我就是想卖她们都无能为力。我那继母为了掌控我,派她们时时监视我,怎么可能会把她们的身契交到我的手上?」 如晴和如翠没有反驳,她就知道自己猜对了。怪不得她们一心效忠继母,原来身契还在将军府。 景修玄的眼慢慢眯起,「左三!让他们放着别动!让左四去沈家和将军府一趟,告诉他们,来晚了就等着替沈少爷收尸!」 「是,侯爷。」 家丁们把沈绍陵重新丢在地上,许是扯到了伤口,沈绍陵在剧痛中醒过来。一看自己还在屋子里,觉得伤口更痛了。 他皱着眉,痛吟一声,如晴忙爬过去,伏在他的身上,「表少爷,您可醒了?担心死奴婢了……呜……」 这……如晴和姓沈的?看着倒像一对恋人。 「小姐,救救表少爷吧,您真的那么狠心……眼睁睁地看着表少爷……」 郁云慈没有回头,她以前曾在书中看到过,像如晴和如翠这样的丫头,能被派去服侍府里的小姐,一般都是府里的家奴后代。 也就是说,如晴和如翠不光是她们自己。她们还有父母亲人兄弟姐妹,都在将军府里当差。她们是不可能会供出继母的,除非是想全家人都跟着遭难。 倒在地上的沈绍陵脸变成灰土色,咬着牙齿。那伤口处的血是不流了,但渐干涸的血红乎乎的一片,几乎浸透着衣袍。 「表妹,你真的这么狠心,恨不得让我死?」 地上有碎片水渍,还有血迹,一片狼藉。郁云慈还是跪着,手一直托举着剑,现在才觉得手臂发酸。 沈绍陵的话,她听到了,她已不想回答。 事到如今,沈绍陵还是拉着她不放,可见其人城府之深。她不过是个现代的女子,自小到大,生活简单。哪里碰到过这样的角色? 其实无论沈绍陵说什么,只要侯爷不信,她就有活命的机会。 「侯爷,我知道多说无益。若是侯爷不信我,那么就请侯爷现在杀了我吧。我不怨侯爷,我只怨自己命苦。生母去得早,让我长于妾室之手。妾室妒恨我娘,心心念念地要毁了我。好不容易熬到嫁人,本以为从此能摆脱恶人,谁知恶人心不死,设计毁我的名节。左右无路,倒不如死了干净。」 「表妹……」 故作深情之人,真令人恶心。 她恨不得自己现在是聋的,不用听到这样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景修玄取过她手中的剑,「起来吧。」 她手一软,垂了下来。撑着发软的身体,勉强起身,扶着桌子,靠站着。 紧接着,外面响起匆忙的脚步声。 「侯爷,将军夫人和郁大小姐来了。」 「让她们进来。」 话音一落,方氏和郁霜清就进了屋。 不愧是原书中的女主,郁云慈想着。郁霜清当得起白莲花三个字。原主就是名字像白莲花,实则是个傻缺。而这个郁霜清,无论是从名字,还是外貌上,都是个真正的白莲花。 美丽、端庄,连眉宇间淡淡的担忧,都恰当好处。 那个手段狠辣的继母,完全看不出半点恶妇的样子。长得娇娇艳艳的,美目含情,妥妥的一朵老白莲。 老小两朵白莲花一进屋,看清屋内的情形,立马变了脸色。 「侯爷,慈姐儿,这是怎么回事?绍陵这是怎么了,怎么不请大夫看伤?侯爷,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是我教女无方,绍陵是个傻孩子。我求求侯爷派人请个大夫,先替绍陵包扎伤口。」方氏咬着唇,痛心地弯下身,泪水滴到沈绍陵的脸上。 「姑母,我无事,只要表妹开心,我死了又何妨?」 「你这个傻孩子,何苦呢?她已嫁人,你就忘掉她吧。姑母以后替你找个好姑娘,保证比慈姐儿好数倍。」 沈绍陵凄凉的眼神看向郁云慈,一手捂着伤口,轻摇着头,「姑母,世上的姑娘哪个都比得上表妹?再说我要为表妹负责,她只是一时被迷了心,我想她会回心转意的。」 「夫人,表少爷是小姐刺伤的……」如晴忙说道,跟着哭起来。 「慈姐儿?」方氏抬起头,美目盈泪,一脸不相信地望向郁云慈,「不会的,慈姐儿怎么会刺伤绍陵?他们可是……侯爷,你要怪就怪我,是我没有教好女儿,才让他们……您大人有大量,就原谅绍陵一片痴心,让我把他带走吧。」 老白莲一开口就要替自己坐实偷人的名声,可真是一个好继母。那望过来的眼神,惊讶、痛心、还有失望,分毫不差。 怪不得原主会被她哄得团团转,认她为母。 「侯爷,她说得没错,我娘去得早,没来得及教我,也没法子护着我。若是我娘还在,我哪有今日之祸?」 「慈姐儿,你在说什么?」方氏心里一惊,刚才她就觉得这个死丫头有些不太对劲。平日里千方百计地想缠着绍陵,怎么会动手刺伤绍陵? 而现在,这死丫头的眼神都变了,根本就像是换了一个人。 「慈姐儿,你怎么能说那样的话?虽然你亲娘去得早,可这些年,我一直对你视如己出,掏心掏肺的……」方氏说着,豆大的泪珠滚落下来。 郁云慈已经看明白老白莲的招数,说穿了,就是男人都爱吃的那一套,柔情似水,以柔克刚。原主那好父亲就是中了温柔的毒,宠妾灭妻。 「娘……我们不妨听听侯爷的说法?」郁霜清上前一步,盈盈朝景修玄行礼,「侯爷,小女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相信我的妹妹,绝不会刺伤表哥的。就算她对任何人下手,也不可能对表哥下手。」 景修玄微侧过头,俊朗的五官,棱角分明,更显得英气逼人。他的眼神深似海,无法一探究竟。 郁霜清与他对视着,男的藏青衣袍,高大英俊。女的浅蓝衣裙,美丽温柔。 郁云慈紧张地看着他们,这可是原书中的男女主。 关于男女主,原书中是大概是这样介绍的。 锦安侯温润如玉,谦谦君子,真挚的眼神如清澈的泉水。他平和的眉宇之间,始终带着淡淡的郁色。便是笑,都是极为勉强,轻扯嘴角。 他轻轻地掀开盖头,盖头之下,是一张秀雅的脸。美丽大方,端庄得体,目光中透着圣洁的光芒,像是能洗涤一切世间的污浊。 而此时,郁云慈以局外人的眼光来看这对男女,觉得与书中描写得有些出入。 第九章 女主倒是比较符合原文中的描写,只不过圣洁的光,她没有看到。她看到的是藏在美丽面孔下的算计。 男主则是看不出半点谦谦君子的模样,原书中把他描写成一块玉般美好。但事实上,他像一把宝剑般,霸气外露,暗藏锋芒。 他的人设难道是崩了吗? 郁霜清掩饰得好,但一直仔细观察她的郁云慈,还是捕捉到她眼神闪过的爱慕。原来女主早就对男人倾心,怪不得要弄死原主那个碍眼的。 只是相比女主的芳心暗许,男主就显得冷淡无比。 景修玄长剑一甩,上面血迹泛着腥气。他似乎不以为意,把剑一抛,左三稳稳地接住。 「人是我伤的。」 「侯爷可是气表哥与慈妹妹?」郁霜清粉面一白,责备的眼神已经看向郁云慈,表情痛心无比,又一副不忍责骂的样子。将一个好姐姐的神态刻画得入木三分。 真是好演技。 「小女知道侯爷您必定心中十分恼怒,但小女求侯爷,就成全表哥和慈妹妹吧。您若是想出气,随打随骂,小女都愿意受着,只求您大发慈悲,成全他们这对有情人。」 郁霜清说着,一脸决绝地跪在地上。 明明是求人的模样,她做起来,却是带着大气。如若不是知情的人,真会为她的护妹之心所感动。 「霜清愿做任何事情,来弥补慈妹妹的过错。」 郁云慈心里冷笑,这个好继姐,只差没有说出愿替原主服侍男人了。她神使鬼差地看了一下那高大的男子,谁知他正好望过来。 两人的眼神撞到一起,她脸上不屑的表情还未来得及收好。 她想到书里的情节,书里虽然没有明说,但字里行间分明暗示着,男主对女主一直是有好感的。 可是现在她从侯爷的脸上什么也看不出来。 若是她现在与白莲花姐姐撕破脸,侯爷会不会跟她翻脸?或许现在这个时候,男主对女主还是无感的? 那么,身为男主的侯爷,会如何回答呢? 不光是她在等他的答案,郁霜清也在等他的回复。 半晌,他冷冷地道:「左三,送客。」 左三进来,带着那几个家丁,就去抬沈绍陵。沈绍陵伤口实在是痛得厉害,想着此事先放一放,等养好伤再说。 方氏起身,正要跟着出去。 「郁夫人,请把你们将军府的奴才也一并带走。」 他指的是如晴和如翠,还有原主嫁进来时的一家陪房。 「侯爷,你这是要休了慈姐儿?」 方氏果然是继母,时刻不记给她挖坑。郁云慈想着,紧张地看向景修玄。若是侯爷现在休掉她,她只能回侯府。 而回到侯府后,只怕是再难出来。 「侯爷……」她心一狠,继续道,「我不走,我生是侯府的人,死是侯府的鬼。」 这样的话,从她的嘴里说出来,她自己都膈应得不行。更别提方氏和郁霜清,恨不得让前来堵着她的嘴,把她拉出侯府。 她不知怎么想的,下意识地就望向景修玄。 还好,景修玄什么表情也没有,不见厌恶,也不见鄙夷。而是淡淡地轻哼一声,「谁说我要休妻?」 不休妻,为何让她们把下人都带走?方氏眼里盛着疑惑,泪珠还挂在脸上,楚楚动人。郁云慈有些明白过来,原主的那位父亲为何会把方氏扶正。 越是蛮夫一样的男子,越是喜欢像水一样的女子。 郁亮就是。 所以才会不顾在发妻死后,立马把当时还是贵妾的方氏扶正。多年来,宠爱有加。 「那侯爷为何让我们把下人们都带走?」 「几个下人,我们侯府还是养得起,但却不会替别人养奴才。」 方氏白着脸,听清楚了他的意思。忙用帕子拭着泪水,「原来如此,是我想岔了。慈姐儿性子软,我怕她压不住下人,所以才把那几个人的身契压着,是想让他们有所忌惮。既然侯爷这么说,我等下就让人把他们的身契送来。」 好一个替女儿着想的母亲,此番解释合情合理,配着她的神态举止,毫无破绽。在原书中,这位老白莲被刻画成一个善解人意的女子,加上亲姐姐是陛下的生母,在京中的贵妇圈子里颇有声望。 郁云慈想着,记起一些情节。 原主的母亲是成国公的嫡女,当初郁亮得胜归京,封为大将军。成国公原是武将,自然爱惜将才,下嫁嫡女,成为佳话。 彼时,还是先帝当朝。而皇后,就是成国公府的姑娘。那时候陛下的生母,还是一个不起眼的方嫔。 方家并不是什么世家,因为方嫔育有皇子,才慢慢显了出来。 先帝子嗣少,方嫔生的皇子,一生下来就抱养在皇后的膝下。先帝驾崩后,幼帝登基。封成氏为嫡母皇太后,而方氏就是生母皇太后。 至此,宫中有两位太后。 所谓十年河东,十年河西,指的就是成家和方家。方家是陛下真正的舅家,比成家无血亲的舅家自然要亲近一些。 恰好原主的母亲在那一年病逝,于是方氏做为方太后的妹妹,就被名正言顺地扶为正室。 至于原主,一个原配留下的女儿,自然就成了方氏的眼中钉。尤其是成氏还替原主订下了一门好亲事。 郁云慈想起这些,越发的替原主的亲娘不值。 看看老白莲现在的做派,如若原主的娘真的泉下有知,恐怕都会气得无法投胎。女人最怕的是什么?就是自己一死,有别的女人住着自己的屋子,睡自己的男人,打自己的娃。 更可气的是,原主还认方氏为母。 「身契就不用送了,我们侯府下人还是有的。」 郁霜清看到自己母亲一副要晕倒的样子,忙过去相扶,「娘,你怎么了?可是心口病又犯了?」 方氏还是个病西施,只不过不知是真的病,还是装的?郁云慈想着,看了景修玄一眼,做了一个口型,「她装的。」 郁云慈站着没动,郁霜清觉得有些奇怪,这个蠢货怎么还不过来帮忙?她回对一看,蠢货正对侯爷挤眉弄眼的。 不由得心中暗恨。 「慈妹妹,娘犯病了,你快过来,帮我一起扶着送娘回去。」 「别叫你妹妹,她今日怕是吓得不轻。」方氏挣扎着,对景修玄道:「侯爷,你愿意不计前嫌,念在两府的交情上留下慈姐儿。我却良心难安,终是她对不住侯爷,与绍陵……有了首尾。我们将军府难辞其咎。现在我就把她带走,休书你派人送到将军府即可。」 好一个面甜心苦的继母,郁云慈刚缓过来的心,又跟着沉下去。 方氏像拼尽力说完刚才的话,转向她,「慈姐儿,你快收拾一下,跟娘回去吧。」 郁云慈紧绷着心,祈求地望向景修玄。 景修玄依旧冷着脸,「郁夫人,我刚才说得清楚,我不休妻。」 「侯爷,我知道你是念着旧情。但慈姐儿实在是不配为侯夫人,我们将军府对不住你。就算是将慈姐儿休了,我们也毫无怨言。」 老白莲真是黑心肝,都到这个时候还不放弃。死活要把不贞的名声栽到她的头上,她如果真被侯府休弃,恐怕最后的结局还是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个世间。 第十章 她恨不得扑过去掐死老白莲,事实上,她人是真的扑了上去,一下子压在老白莲的身上。双手使命地捶在对方的身上,伤心地哭起来。 「母亲,你是要逼死女儿啊!女儿敢对天发誓,与表哥之间清清白白,你为何一直要说我与表哥有私情。侯爷都相信女儿,你为何不相信女儿?女儿真是冤枉的,你再逼我,我就去死!」 说着,她手捏成拳,用力捶在方氏的胸口。 方氏脸一白,觉得胸口钝痛。这死丫头下手没个轻重,简直快要把她捶到吐血。她咬着牙,心头暗恨,恨不得一掌打死这个不知死活的死丫头。 而郁云慈,还伤心地哭着,手像无意识一般,不停地捶打着她。一下一下,像打沙包一样。 郁霜清瞧出不对劲,忙拉着她,「慈妹妹,你是做什么?你自己做下丑事,还怪娘?你也不想想,自小到大,谁最疼你?」 她一边说着,眼睛望向景修玄,睫毛颤着,美目含情。 景修玄并未看她,神色冰冷。 方氏缓过来,「咳……咳,慈姐儿,到这个时候,你怎么还不知认错……幸好侯爷不与你计较,你见好就收,快跟母亲回去吧。」 「不!」 郁云慈大喊一声,「母亲,这是要逼死我啊!我不知道母亲为何要一口咬定是我的错,非要把我往死路上逼。可能是因为我不是你亲生的,你当年不过是个妾室,心里必是恨定了我的亲娘。既然如此,我就不碍你们的眼,还是一头撞死吧。」 她喊着,转身往桌角撞,心里计算着距离和冲击力。务求能一撞见血,却又不至于丢了小命。 景修玄眼神微闪,长臂一挡,将她拦下。她心中一喜,这个侯爷颇得她心,配合得一如她所希望的。 她借力不及,反手抱住他。 他的身子一僵,忍着没有把她甩出去。她似乎察觉到了,转身扑到桌子上,假意哭泣。 「怎么?郁夫人耳朵不好使吗?我说不休妻,你听不懂人话吗?明明是我府中进了贼人,郁夫人偏要说我夫人与人有染,到底是何居心?」 郁霜清的唇被咬得泛白,景侯爷是什么意思?难不成短短两个月,他就对那个死丫头有了情意? 不行,她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侯爷,您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愿意原谅慈妹妹的过错,让霜清心生佩服。既然侯爷意已决,霜清和母亲这就离开。但凡有一天侯爷您改变主意,我们随时来接慈妹妹归家。」 「娘,我们走。」她说着,大义凛然地扶着方氏,就要离开。 景修玄冷冷一笑,睥睨着方氏母女,「你们切莫把对付郁亮的那一套用在我的身上,这样惺惺作态,欲迎还拒的手段,骗骗郁亮的那样的莽夫就行。」 说完他一拂袖子,大步出门。留下一脸难堪的方氏和郁霜清,以及惊喜的郁云慈。 郁云慈现在有些能肯定,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错,但男主和原书的那个,显然不是一个人。这个男人意志坚定,不会轻易被人左右,根本不像是白莲花们能收服的。 此时,外面响起杜氏的声音,「侯爷,刚才那抬出去的人是谁,怎么一身的血?」 「表哥……表哥,你没事吧?」陆环佩的声音也跟着响起,焦急中带着关心。 郁云慈没听到人回答,想来那男人连眼神都懒得给一个,就那样冷硬着脸离开。一边想着那样的画面,她竟有些莫名地解气。 方氏脸色由白转黑,美目闪了一下。她松开郁霜清的手,哪里还像是要晕倒的人,眼底暗藏的凌厉像刀子一样,剐向郁云慈。 「慈姐儿,你与母亲说说,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啊,慈妹妹。你做下这样的丑事,侯爷不休你,恐怕是想留你在侯府折辱。依姐姐看,你还是与我们先回将军府,再做打算。」 郁云慈身体实在是撑不住,索性坐下来。她神色冷淡,先是看着老白莲母女,再看向如晴和如翠。 「侯爷说了,不会休我,我为何要跟你们回去?」 「慈妹妹,你也不想想,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侯爷还能善待你吗?表哥受了那么重的伤,还念着你。你怎么能忍心让他失望?你放心,这次回去后,我一定会向父亲求情,说服父亲将你嫁给表哥。你看可好?」 「不好。」郁云慈盯着郁霜清的眼,「那样恶心的男人,我怎么会嫁?实话告诉你,之前若不是侯爷拦着,或许刚才我已经杀了他。你说,我还会和你们回去吗?」 「慈姐儿,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说这样的胡话?」方氏神情一怔,忙掩面擦泪,「你可是嫌母亲以前没有成全你们?母亲现在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道在你没嫁进侯府时,就不应该拦着你们。省得到现在,你对绍陵由情生恨。」 方氏是真的后悔,早知道会横生波折,真不如直接毁掉亲事,或是让自己的女儿替嫁。那样虽然传出去名声难听些,总好过现在鸡飞蛋打。 事到如今,这母女俩还想着哄骗她。或许不是原主太傻,而是白莲花们演技太好,令人无法分辨真情假意。 她站起来,与她们平视着,「你当然会后悔,我没按你的计划走,你的女儿就不能嫁进侯府。可怜我和我的亲娘,都是原配,活该被你们这样的女人算计。」 她话一落音,方氏脸色大变,郁霜清的脸色也变了。 「慈妹妹,你在说什么?」 「我娘生前必定很是后悔,后悔替自己的夫君纳了一个妾室。」 「慈姐儿,你……」 方氏像是要晕倒的样子,到底城府深,居然并没有变脸。之前就觉得有些不太对劲,果然,这死丫头果然什么都知道了。早知道,她就不应该妇人之仁,顾忌名声。 「你是想问我何时知道的吧?我很早就知道了,比你们想的要早。我还知道你让姓沈的掳我出府后,是想弄死我。因为你这不知廉耻的好女儿,看中了她的妹夫。想取代自己的妹妹,嫁给侯爷。你们不光是要抢我的东西,还想落个好名声。所以千方百计地毁我的名节,好给你的女儿让路。」 她说着,看着门口的杜氏等人,嘴角露出一个笑意。 「你事事谋算在前,在将军府时,我无法与你对抗。我一直忍着,直到嫁进侯府。为了消除你的戒心,我由着如晴和如翠怂恿,与侯爷闹过几回。果然,你耐不住,觉得时机已到,迫不急待地出手。让我来猜猜,当年我娘是不是就是这样,被你一步步地逼到病倒在床。我娘的死,是不是你做的手脚?」 方氏看着她步步紧逼过来,是真的要晕倒了。心里后悔不迭,这死丫头是成氏生的,果然与成氏一样心机深沉。 早知如此,真该听绍哥儿的,在将军府就让他们成事。 郁云慈从她脸上看到悔意,知道她是后悔没有早点弄死自己。可是她不知道,她已经成功了,那可怜的原主已经死去。 而这一刻的自己,仿佛真的成了原主。那股由心里生出来的恨意,差点将她淹没。 第十一章 「你不说也没有关系,我娘死去多年,所有的事情都死无对证。但你想再害我,想让自己的女儿取代我的位置,恕我不能再忍。真该让天下人都好好瞧瞧,你们这对无耻的母女俩,一样的犯贱,肖想别人的男人!」 在门口的杜氏捂着嘴,眼里却是闪着兴奋之光。她真没想到郁云慈什么都敢讲,这样的事情,就算是有心人猜出来,也不敢讲的。 毕竟方氏的背后可是方太后。 郁云慈才不管这些,照书中来看。陛下虽然偏心生母,但对养育自己的嫡母一样的敬重有加。她也不是完全没有靠山的人,至少她还有成国公府可以依靠。 就是不知道原主是怎么想的,放着这样的大靠山不用,偏对包藏祸心的继母言听计从。 「你……满口胡言……」 方氏抖着手指,眼一翻,晕过去。 以弱态博同情,一直是方氏制胜的法宝。 「娘!慈妹妹,你竟然把娘气晕了。」郁霜清正待要骂郁云慈,猛然看到门口的人。一想到刚才死丫头的话被人给听去,只觉得自己像被人当众剥衣一般,羞愧难当。她到底年轻,没有方氏那样的城府。 她的脸青白交加着,喝斥如晴和如翠一起扶着方氏,羞愤地离去。 经过杜氏她们身边时,听到陆环佩的嗤笑声,越发觉得难堪。青白的脸被臊得通红,恨不得和自己母亲那样晕过去。 偏生杜氏还在问,「亲家小姐,亲家夫人这是怎么了?」 郁霜清臊红的脸像滴血般,恨不得什么都听不到。她从来不知道一个人可以不识趣到这个地步,几乎是立刻,她就把杜氏给恨上了。 「郁小姐,我娘问你话,你为何不回答?」 陆环佩哪能放过这样的机会,对于任何肖想表哥的女人,她都视为仇敌。郁云慈还罢了,毕竟是长辈们订下的亲事,又是正室。但这个郁霜清算什么东西,天天端着世家贵女的派头,眼高于顶,没想到也是这样的下贱货。 景湘扯了一下她的衣服,「陆小姐,郁夫人晕过去了。郁小姐心中焦急,哪顾得上回答你的问题?」 郁霜清闻言,感激地看了一眼景湘。 「三小姐,都到这个时候,你还想着巴结郁大小姐,你也不看看她是什么货色?也是难怪,不论是广昌侯府的世子,还是将军府的公子,可都是上好的佳婿人选。三小姐怕是早就仰慕已久,一直苦于无机会结识。」 广昌侯是方氏的娘家,方家是在陛下登基后才封的爵位。 陆环佩此言一出,二老夫人脸沉下来,「陆姑娘,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说出这样的话,传扬出去,就不怕别人笑话。我们家湘儿只是看亲家夫人晕倒了,体恤亲家小姐心急看大夫,想不到你竟能生出如此肮脏的心思。」 说完,二老夫人的眼神就看向了杜氏。 杜氏忙打着圆场,「都是无心之言,二老夫人何必当真。郁大小姐快走吧,替郁夫人请大夫要紧。」 郁云慈好笑地看着这些人,这些人是把她这个正主当死人不成。一个个的在她门口充主子,反客为主。 郁霜清一心想离开,鬼使神差般,回头看了一眼没有说话的郁云慈。不巧正对上郁云慈嘲弄的眼神,只觉得「轰」一声,整个人都像着火一般,又羞又气。 「快走!」 她感觉到有人在拉她的衣服,心知是娘在提醒她,忙喝斥两位丫头,以及跟她们进府的下人。 一出侯府的门,赶紧命下人把方氏扶进马车,她上去后立即命车夫打道回府。 马车一驶动,方氏的眼睛就睁开了,哪有刚才虚弱的样子。 「娘……」 「我们轻敌了,那死丫头一直在演戏。」方氏咬牙切齿,原本娇艳的脸上布满阴霾。 郁霜清一想到郁云慈说的话,还有那嘲弄的眼神,就羞愤欲死,恨不得生吃了那蠢货。「娘,她今日当着那些人的面说女儿……败坏女儿的名声,侯爷要是知道了,不知会怎么想女儿?」 「事到如今,那件事可以暂时放在一边。郁云慈想当侯夫人,也要看我答不答应。」 方氏现在满心只想弄死那个丫头,至于自家女儿的亲事,以后可以再谋划。而郁霜清则想着若是景侯爷知道自己的心思,会不会轻视她? 母女俩各怀心思,沉着脸回到将军府。在下马车之前,方氏又是晕倒的状态,郁霜清哭得像个泪人儿。 闻讯前来的郁亮一见,心疼得不行。 郁霜清断断续续地讲着侯府的事情,当然是添油加醋过的。郁亮一听是原配的那个女儿做出来的事,害得爱妻颜面无存,气得就要上侯府的门,把那不孝女拖出来打一顿。 被他抱着进屋的方氏此时悠悠地转醒,拉着他的衣服,「将军,您别去。妾身受些委屈不算什么,慈姐儿年纪轻,许是不明白妾身的苦心。她的性子您也知道,最是软弱。妾身也是怕她镇不住下人,才会暂时保管那些人的身契。想着有妾身看着,那些人不至于奴大欺主。哪里想到,她竟……如此不理解……还与绍陵做下丑事,被侯爷逮个正着……」 「你就是心慈,你是她的母亲,她敢对你不敬,就算是嫁了人,老子也能收拾她。」 郁将军说着,把她放在床上,一把取下墙上的剑就要出门。 方氏朝郁霜清使眼色,郁霜清拦住郁将军,「爹,妹妹不懂事,您可不能因此与侯府闹出什么不愉快。依女儿看,侯爷今日是面子抹不开,等过两天思及此事,说不定会把慈妹妹送回来。等慈妹妹归家后,我一定好生教导她,莫让她再犯错。」 「还是清姐儿懂事,要都像那个混账……」 「将军,您消消气。清姐儿是姐姐,向来疼爱妹妹。只可惜慈姐儿这些年,怕是并未把妾身当成亲娘……」 「那个吃里扒外的,跟成氏一样,养不熟的白眼狼。我这就去把她捉回来,我就不信,老子还怕那个姓景的小儿……」 这下,方氏没有拦他。那想要抓着他衣服的手,无力地垂下去。 侯府内,杜氏她们自郁霜清母女俩走了以后,还不肯离开。她们的心像被猫挠一样,看着漫不经心的郁云慈。恨不得上前抓着她,把想知道的事情问个明白。 「外甥媳妇,到底出了什么事?之前从你屋子抬走的那人身上血乎乎一片,看着好生骇人。」 郁云慈已经很累了,那是一种身心俱疲的累。此时的她,连满屋的狼藉和被踹坏的门都不想管,只想倒头睡一觉。 最好是一觉醒来又回到现代,再也不用理会这些乱七八糟的破事。 杜氏几人围着她,一脸不问清楚誓不罢休的样子。她心里烦燥,只想赶紧把这几人打发走,好好蒙头睡一觉。 「府里进了贼人,被侯爷刺伤。侯爷大怒,得知如晴和如翠两个丫头失职,要把她们给卖了。谁知一问才知,我身边的下人都是没有身契的,身契都在将军府。所以侯爷才会那么生气,让我那继母上门来领人。姨夫人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她用手撑着头,斜了一眼杜氏,杜氏眼里兴奋的光淡下去。她心下冷笑,姓沈的能混进侯府,这位姨夫人功不可没。 第十二章 「说到今天的事情,我倒是要问问姨夫人,我与侯爷信任姨夫人,把侯府交给你管着。可是你来说说,侯府是怎么进了贼的?」 「今日幸亏我们发现得早。若是下次还有贼人进府,误闯了姨夫人的院子,岂不是污了姨夫人守节的名声?再者表妹正值芳华,万一让贼人唐突表妹,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到时候还不得羞愤寻死。若真是那样,我们如何向陆家人交待?」 杜氏一噎,陆环佩听她把话题转到自己的身上,还设想自己会遭遇那样的事情,恨从心生。二老夫人母女只觉得无比的解气,尤其是景湘。 景湘是景家的姑娘,但二房没什么进项,她一个真正的景家女,吃穿用度还比不上一个寄居的表姑娘。她看不惯杜氏母女,要不是娘说要巴结她们,她早就和陆环佩翻了脸。 郁云慈只想好好静一静,这一天发生的事情,比她过去的二十几年都要精彩。她身子发软,不管杜氏她们还站着,自己整个人都快趴到桌上。 这一放松,发觉嗓子干得冒烟,她倒了一杯水,想起方才如翠在水里加药的事情。拿不准水壶里的水是不是能喝,索性放下。 「外甥媳妇……」 「姨夫人,我记得上次我提醒过姨夫人,要叫我夫人,姨夫人莫非忘记了?」 杜氏闻言,表情僵硬。顿了一下,咬牙切齿地道:「夫人,我怎么看着那贼人很是眼熟,似乎是沈家的少爷?」 「姨夫人眼睛倒是尖,居然连一个外男都能认识,可见姨夫人交际广泛。」 二老夫人低头忍笑,她就喜欢看杜氏吃瘪的样子。侯夫人说杜氏交际广,明显是在讽刺杜氏。谁不知道杜氏是个寡妇,又是寄居在侯府,这交际广可不是什么好话。 杜氏脸白着,一时竟无法反驳。 屋子的门破了,时间一长,冰鉴里的冰化得很快,已渐化完。 热气从破门中涌入,杜氏觉得额间冒出细汗。原本之前她们一直在外面守着,早就热得不行,此时竟有些耐不住了。 郁云慈口干舌燥,人也跟着烦躁起来,这些人杵在屋子里不走,好不知趣,休怪她半点情面都不留。 「姨夫人若是识趣的,就应该知道客居在别人家,什么事该问,什么事不该问。我若是姨夫人,主人家有事,自是有多远躲多远,哪会不识趣地往前凑。」 「夫人,侯爷同意我们住下的,难不成你还能做侯爷的主?」反问这话的是陆环佩。她的脸通红着,不知是气的,还是热的。 郁云慈斜睨她一眼,「表妹这话说得生分,我与侯爷是夫妻,夫妻一体你没有听过吗?侯爷可怜你们孤儿寡母。让你们住进侯府,还信任姨夫人,让她管着侯府的事务。你们不仅不感恩,反倒私放贼人进府,居心何在?」 她的声音徒然变大,厉声指责杜氏。 「夫人,话可不能这么说,人怎么就是我放进府的呢?难道不是夫人你自己招惹进来的?」 郁云慈被气笑了,把手中的茶杯飞出去,砸在杜氏脚边。 杜氏躲闪不及,茶水茶叶溅得满身都是。 「好哇,这真是白吃白喝养出了白眼狼。我是谁?我是侯府的夫人,说白了侯府是我的家。敢问姨夫人,你客居在侯府,就是这样质问主家的?」 杜氏她们没料到她会突然发难,有些回不过神来。 郁云慈已在气头上,声音都带着火,压都压不住。她「呼」地站起来,大声怒斥道:「真该让别人来评评理,哪有这样的道理?一个寄居在我们侯府的姨夫人,吃我们侯府的,住我们侯府的,还不把我这个正经的侯夫人看在眼里。你们到底想怎么样,难不成想取我而代之?」 杜氏心一突,莫名觉得心虚。眼神躲闪着,竟不敢与她对视。 她冷冷一笑,「我可算是明白侯府怎么会无缘无故进贼了?敢情是姨夫人招进来的,怪不得姨夫人一个寡居的妇人,能一眼认出沈家的少爷。说!姨夫人,你把沈家少爷弄进侯府,到底想做什么?」 杜氏被她最后一句话给吓得心惊肉跳,没料到她边问着,人已经欺到跟前。面对她愤怒的双眼,杜氏艰难地吞咽一下口水。 「夫人,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一句话也听不懂?莫不是今天夫人受到惊吓,人也跟着胡言乱语起来?」 「胡言乱语?姨夫人真是会狡辩。」郁云慈眼神一转,看向陆环佩,「说起来陆表妹都到说亲的年纪,仔细一想,那沈少爷是广昌侯府的庶子。一个侯府的庶子,与陆表妹还是挺相配的。莫非那沈少爷是来寻表妹的,不小心走错院子?」 陆环佩哪里肯干,一听她把沈少爷栽到自己的头上,急赤白脸地反驳道:「表嫂你……环佩根本不认识那沈少爷,那可是表嫂你的表哥的,他来寻的人自然是表嫂你……」 「表妹这是想当然,谁说我的表哥就是来寻我的?我就觉得纳闷,表妹年纪不小,姨夫人根本就不急着替你好好相看,所谓哪般?一个快出阁的姑娘,成天住在外男的府中,就不怕惹来流言蜚语,还是姨夫人本就有其它的打算,放不下我们侯府的富贵?」 杜氏已经反应过来,事关女儿的清白,岂能容别人随意沾污。她一把拉过陆环佩,身子挡在女儿的前面,直视着郁云慈。 「夫人,你切莫血口喷人,我们行得正坐得端,没什么怕别人说道的。」 「好。」她鼓了一下掌,「姨夫人有骨气,既然如此,烦请你们赶紧离开侯府,免得别人怀疑姨夫人你赖在侯府不走,居心不良。」 杜氏气得胸口起伏着,憋得难受。这个郁云慈,果然先前都是假的。明明什么都知道,偏还要反将她一军。 她身后的陆环佩,则一脸的不甘,眼珠子乱转着,就看到景湘不屑的眼神。景湘可还记恨着陆环佩先前说过的话,如此好机会,怎么可能放过。 「怪不得陆小姐对广昌侯府的事情了如指掌,开口就是什么侯府世子,原来早就与侯府的庶子相识。」 「你……」 郁云慈看着她们,笑得意味深长。 二老夫人见杜氏被怼,心里像喝了蜜一样。这个姨夫人管着侯府,天天摆着架子,不把他们二房的人看在眼里。平日里她没少巴结杜氏,还想让自己的儿子娶陆环佩,谁知杜氏居然看不上他们二房。 她心里高兴着,嘴上却假意规劝,「侄媳妇,方才姨夫人是一时情急失言,你莫要与她计较。她还不是担心你,怕你受了委屈。她一人打理着偌大的侯府,兢兢业业的,难免会有疏忽。」 侄媳妇? 郁云慈听到对方的称呼,猜出对方的身份。这位应该就是侯爷的二婶,当年侯爷的二叔可是为了抢爵位,差点翻脸了的。 这可真是好,她屋子里一有异动,不光是客居的姨夫人第一时间能赶到,就连二房都能及时出现。 在原书中,二房可是一直觊觎大房的爵位。当初大房出了事,老侯爷和老侯夫人先后病逝,大房只剩不到十岁的景修玄。 偏生陛下不知怎么想的,把老侯爷生前请旨让儿子袭爵的圣旨压着不发。那时候,二房成天上窜下跳的,就想把爵位弄到手。 第十三章 还是原主的生母亲自进宫,在成太后那里求了情,陛下这才批了折子。 所谓将军府对景修玄的恩情,就是此事。可笑的是,那方氏和郁将军都把恩情划为己有,口口声声指责景修玄忘恩负义。 原主是个傻的,根本就看不清这些利害关系。 郁云慈眼皮一抬,似笑非笑地看着二房的老夫人。与其和这些居心不良人在此扯皮,还不如去寻那冷脸的侯爷。 毕竟她的身家性命,全系在那男人的身上。 她脚一抬,在几人惊讶的眼神中,来到了门外。一出门,一股热浪袭来,阳光刺得她眼睛都快睁不开。 等她出了院门,杜氏才反应过来,心道不好,急忙追上来。 书中说侯爷住在府里的东南边,她估摸着方位,朝那边走去。 走了很长一段路,回头一看,杜氏和陆环佩还跟着,「姨夫人,我好歹是侯府正经的主母。难不成去到哪里姨夫人都要跟着不成?」 杜氏支吾着,解释道:「我是担心夫人。」 「担心我?担心我让侯爷把你们母女赶出去,打破了你们的富贵梦,对吗?你放心,我一定会的,谁敢害我,我必加倍奉还!」 她眼角的余光扫到不远处的男子,飞奔上前。 陆环佩也想跟过去,被杜氏给一把拉住。 「娘,她会胡说的,你为何要拦着我?」 「环佩,她现在还是侯夫人。」杜氏说着,拉着她拐进了另一条小路。 郁云慈看到的人正是景修玄,景修玄一身的墨袍,像是要出门的样子。她跑到他的面前,已是香汗如雨下。 而他,明明身着吸热的深色袍子,却是神清气爽。 「何事?」冰冷又疏离的声音。 「咕……咕……」 她的肚子响起来,叫声分外的清晰。她略有些尴尬,这才想起来,好似从早上到现在自己粒米未进。 「侯爷,我饿了。」 景修玄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这女子方才提裙跑着,颇有些不成体统。可偏生他却觉得跑起来的样子生机勃勃,并不惹人厌。 对于这个名义上的妻子,他并没有怎么注意过。他娶她,仅是因为成氏所托。若真是如她所说,过去多年在将军府里都是装的,倒还不算太蠢。 郁云慈被他盯着头皮发麻,肚子又不争气地叫唤两声。好大一会儿,才听到一声极淡的话。 「进来吧。」 他转身进院子,院门口守着两个黑脸侍卫,两个侍卫朝她行礼,她心道,认得她就好,免得她下次再来,还要自我介绍一番。 一进院门便见两排绿树成荫,看粗细不下几十年。枝繁叶茂遮天蔽日,行走其间,凉爽中夹杂着树木独有的清香。 走出林荫路,入目处是一片空地。看样子是个校场,正中一架大鼓,红漆牛皮,两边铜提环处垂着长长的红布条。 校场的两边,各有两排兵器架,上面插满各种兵器。 她小心地瞄着前面的男子,身姿如松,步履闲适中透着规律,分明就像是在军中呆过的男子。难怪她觉得他身上有股沙场之气,原来是常年习武所致。 在书中,男主是一个处处被人称赞满腹经纶的男子,温润如玉。论气质,两人截然不同,有着根本的区别。 他很高,从背后看去,宽肩窄腰,说不定衣服底下就是那传闻中的公狗腰。他行走有力,恐怕连腿上都是结实的肌肉。 慢慢地她的脑海中现出那令人血脉贲张的画面,刹都刹不住。 真是见鬼了,她想的是什么鬼东西? 她忙摇着头,挥去那脑中的画面。猛然觉得天气更加的燥热,鼻子有些发痒。心道不好,莫不是自己刚才胡思乱想,引起血气喷发? 忙停下来,捂着鼻子仰着头。灼烈的阳光直愣愣地照在她的脸上,她眯着眼,心里念着,可千万不能流下来。 但事与愿违,前面的男子回头时,正好看到她鼻子下的两管鲜红的血。 这下,真是糗大了。 「侯爷,天气太热……我上火了。」 他冷着脸,像是犹豫了一下,然后走上前来。一把抓着她的手,在手臂上的某个穴位按压着。很快,她就感觉血不再流。 然后,他命一个侍卫去打水,带她进了正厅。 她尴尬不已,洗净脸后,低着头,不知说什么好。更不敢看他,生怕多看一眼,脑海里又浮现出不可描述的画面。不过是肖想了一下他的身体,就害得自己出尽洋相。 心里气自己,也不看看什么时候,什么处境,怎么还能如此心大,想些有的没的? 景修玄不知对外面的侍卫吩咐了什么,就见那侍卫行礼后离开。他人未转身,淡淡的声音传来,「我在隔壁的书房,你吃完后来找我。」 说着,他就掀帘出了门。 她暗松口气,这才有心思打量四周。屋子里布置简单,东侧一个多宝阁,上面摆着一些器物。除了桌子和凳椅之类,临窗还有一个坑榻,墙上挂着一幅字画。 画的是山水,意境幽美。上面的字苍劲有力,定是出自男子之手。 许是屋子里冰放得足,一进门就觉得很是凉爽。片刻间,她就感觉自己汗已干透,浑身上下透着舒畅。 不大一会儿,进来一个婆子。手中端着托盘,上面有三盘小菜和一碗汤,还有一碗粳米饭。婆子把东西搁在桌子上,立在她的旁边。 看样子,是要侍候她。 她坐到桌子边,看着碟子中的菜色。一盘酥肉,一盘什锦时蔬和一盘凉伴鸡丝。汤则是用鸡和菌子煨得,很是浓郁。 「你是……?」 「回夫人的话,奴婢姓杨,是厨房的管事。现在已过膳点,奴婢先前还想着,怎么不见如晴和如翠姑娘去厨房取饭,原来夫人是在侯爷院子里。」 郁云慈心中一动,问道:「原来是杨管事,杨管事进府多久了?」 「回夫人的话,奴婢生在侯府,在灶下已有二十个年头,是府里的老人。」 这么说,杨氏不是杜氏的人。她思忖着,看那侯爷的性子,不像是能被别人拿捏的。可能她想错了,杜氏并没有掌握侯府的大小事务。 「二十年了,真不容易,想必府里像你这样的老人不多吧。」 杨氏长着一张圆脸,眼睛不大,闻言半抬着头,「府中像奴婢这样的老人很多,若不是姨夫人接管府中杂事后,买了几个下人,恐怕府里的全都是老人。」 郁云慈意味深长地看了杨氏一眼,这杨氏回答得实在是太合她的心意。竟像是能揣摩到她的心思一般。 古代宅子里的女人真不能小觑。 从杨氏的说法来看,杜氏在侯府里能用的就是那几个新人。而其它的人,都是听命于侯爷的。她放下心来,毕竟以后要吃住在侯府,若是侯府的事务都是杜氏做主,她还真怕不知不觉就被别人给弄死了。 「好了,你先回去吧。」她不习惯吃饭的时候有人在旁边看着。 「是,夫人。」 杨氏走后,她立马拿起筷子。实在是饿得狠,吃饭的样子谈不上优雅,且速度很快。最后菜没用完,饭和汤都用得精光。 吃完饭后,她出门去寻侯爷。书房门口的侍卫没有拦她,她径直就走了进去。 第十四章 景修玄坐到书桌后,桌上有一本厚厚的书。书未合上,就那样摊着。她走近前行礼,眼睛一眺,瞄到上面的字,像是兵书。 幸好,不是什么稀奇古怪的文字,而是她所知道的繁体字。虽然繁体字她认不全,但连蒙带猜,总不至于做个睁眼瞎。 他合上书,眼睛睨着她,「你找我何事?就是为了吃饭?」 「不是……也算是。侯爷,我身边没有丫头,屋子乱糟糟的没人收拾。且姨夫人和二婶一直拉着我问东问西,我实在是疲于应付,只好来找侯爷」 她说着,眼皮垂着。 过了一会儿,没有等到他的回答。她又道:「说起今天,可真是巧,怎么姨夫人和二婶都去得那么及时?」 她没有提及陆表妹的心思和姨夫人的谋划,因为她拿不准,眼前的男人对她的信任有多少。若是他与杜氏更亲近些,自己给杜氏上眼药,就显得有些可笑。 他冷哼一声,「将门之后,行事畏首畏尾,刚才砍人的狠劲去了哪里?不喜欢的人直接赶出去便是。」 「她们到底是长辈……」 「长辈?」他淡淡地瞥她一眼,她对方氏的态度可不像是个尊长的人。这女子在郁家做惯了戏,不会在他面前也在做戏吧? 「长辈不慈,该当如何,还用我来教你吗?」 她心头一喜,要的就是他这句话,抬起头来,笑容灿烂,「侯爷英明,如此,我记下了。」 他被她明丽的笑容晃到,不自主地眯起眼。没有再说话,把书一搁,站起身来。 「跟着。」 经过她身边时,他丢下两个字。 她立马跟着起身,走在他的身后。心里猜测着,他要把她带到哪里去? 在她用饭的那会儿,策马提剑的郁亮已在侯府的前厅等了半天。他等得很不耐烦,拉着一个侍卫问道:「你们侯爷当真在府里,怎么这么久还不见人?」 那姓景的小子不会是在躲他吧? 侍卫答着,「我们侯爷马上就到。」 郁亮「呼哧呼哧」吐着气,大刀阔斧地坐在凳子上。他好歹也是景小子的岳丈,谅那小子也不敢躲他。 突然脸一沉,那小子是个六亲不认的狠角色,都能弹劾他的人还会顾及他的脸面? 他莫名烦躁起来,心里骂死去的成氏。偏偏要替女儿订下这样一门亲事,害得他变成了全郐京人的笑柄。 谁家姑爷不是捧着老丈人的,他的这个倒好,恨不得和岳家变仇家。他「呼」地站起来,来回地踱着步子。手按了几下剑柄,终是忍住了。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景修玄带着郁云慈走进厅堂。 郁云慈一眼瞧见坐着的中年男子。他一身窄袖青袍,身材壮实高大,虎背雄腰,五官周正。正叉开腿站着,手中握着一把剑。 她一看他这架势,心里就猜到对方的身份。 方氏受了气,回去哪有不告状的。她那好丈夫听到自己心爱的女人受委屈,岂有不来问罪的道理? 看看这个叫郁亮的男子,虎目瞪着她,哪里像一个父亲看女儿,就好像他看的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你说,你是怎么气你母亲的?快走,跟老子回去!赶紧跪到你母亲面前赔罪。」 他大手一伸,就要来拉她。 她一躲,躲在景修玄的身后,嘤嘤地哭起来。 「父亲……女儿哪敢气她,是她当着侯爷的面,非说我和沈家表哥有染。你说,女儿现在已经嫁入侯府,她这样说女儿,不是逼我去死吗?」 「你和绍陵……」郁亮说着,看了一眼景修玄。 景修玄面无表情,既没有和他打招呼,也没有说话。一撩袍子,坐下。 这下,郁云慈不得不和郁亮面对着面。她心里想着,莫非侯爷还在考验她?也难怪侯爷不信任她,原主确实没有什么让人值得信任的地方。 她掩着面,实在眼中没有一滴泪水。拼命挤着,总算是有了些许湿意。 「我和沈表哥什么事情都没有,反倒是我那丫头如晴,和沈表哥一直暗中有往来。也是凑巧,被侯爷给碰上了。侯爷觉得是下人失职,要发卖如晴和如翠,谁知女儿根本拿不出她们的身契,侯爷一怒之下,这才让母亲上门领人。」 她边说着,边小心地观察着景修玄的脸色,心中祈祷他可千万别拆她的台。 「母亲上门后,不分青红皂白,一口咬定我与沈表哥有私情。你说,天下哪有这样当娘的,简直是恨不得女儿去死。」 郁亮的脸色有些挂不住,想起娇妻的模样,不像是有心机的。这个女儿,一直都听爱妻的话,应该也不会撒谎。 「你母亲必是急晕了头,她对你的疼爱,你不是不知道。」 这个死男人,被美色迷晕了头,连亲生女儿的话都不信。一颗心全偏向方氏,色迷心窍。看他的样子,就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莽夫。 郁云慈心里骂着,一脸伤心地道:「女儿原本也是那样以为的,可是……她完全不肯听我解释,非要侯爷休弃我。你说,若真是亲娘,会这样害亲生女儿吗?」 「她事事为你着想,你就是这样想她的。怪不得她说,你未曾把她当过亲生母亲。你这个不孝女,赶紧随我归家。」 郁亮说着,眼睛又瞪起来。 郁云慈也不怕他,抬头迎视,「父亲以为,她真的视我为亲生?父亲可知,她为何一口咬定我与沈表哥有私情?父亲可知,为何沈表哥能常常出入我们将军府?那是她故意引来的,就是想让沈表哥接近我。当然父亲一定不会信的,但我还是要说,她这样做就是要毁了我。她恨我的亲生母亲,所以她恨我,恨我拥有的一切,包括婚事,她都想亲手毁掉。本来她确实能毁掉的,但她有了私心,她想在世人面前表现她的大度,想让侯爷高看她,高看她生的女儿。她最终的目的,就是想让郁霜清嫁进侯府!」 「你……你这个不孝女,我看你是疯了!竟然敢如此说你的母亲。」郁亮说着,大手一伸,要来抓她。 她忙跑到景修玄的面前,跪下。 「侯爷,救我!」 景修玄目光复杂地望着她,此时的她,无疑是很美的。依外人的眼光来看,她美得惊心动魄,又美得楚楚可怜。 他的眼神像暗箭一般,似乎想要刺探她的内心。她的心颤了一下,自己是在做戏,但愿这个男人不要戳穿她。 郁亮哪里能忍有人那样诋毁他的妻子,就算是他的女儿也不行。比起娇艳的方氏,眼前冷眉相对的次女就跟那死去的成氏一样,永远高高在上,咄咄逼人。 他粗喘着气,剑横在手上,「你这个孽障,老子今天非收拾你不可。」 郁云慈的心里突然涌起一阵悲哀,不知是原主的,还是她自己的。她不惧地看着怒不可遏的郁亮,这个男人,真是无可救药。在他的心里,怕是根本就没有在乎过自己这个原配留下来的女儿。 想想也是,成氏在世时,他就宠爱方氏,成氏必是与他有过争执。而成氏一死,他就扶正方氏,可见他对成氏薄情寡义,又怎么会在乎原主? 可怜成氏,一个国公府的嫡出小姐,嫁给他一个武夫,最后年纪轻轻就死了。而原主,在书中的结局又是那样的令人痛惜。 第十五章 所有的一切,都是眼前的男人造成的。 「父亲……女儿句句属实,难道父亲想杀死我吗?你们就这么容不下我们母女,先是逼死我娘,现在轮到我,我们就那样碍你们的眼吗?」 她一边说着,一边不着痕迹地往景修玄的身边移。 「慢着,郁将军。她是我的夫人,郁将军提剑登门,对我的夫人喊打喊杀,可是对我们侯府有什么不满之处?」 景修玄慢慢地起身,郁云慈瞅准机会,起身躲在他的身后。心里彻底放下,看来这个男人或许已经开始信任她。 侯爷既然会弹劾郁亮,还称他为郁将军,而不是岳父,说明两人已经势同水火。她必须得让他明白,自己是站在侯府一边的。至于将军府,与她可是没有半点关系。 「侯爷,我父亲被美色迷了心窍。一个宠妾灭妻的男人,连亲生女儿都不信的男人,不配当个父亲。若是我娘在天有灵,化成厉鬼也不会放过他。」 郁亮几时被别人这样直白地骂过,越看就越觉得这个孽障像成氏。果然和成氏一样,嫁人后就露出真面目,阴阳怪气的,哪有半点女人家的温婉恭顺。 「你这个不孝女,老子今天就是杀了你,谁又能把我怎么样?」 他举剑的手被景修玄给制住,动弹不得,手腕处隐隐发麻。他心里暗惊,这姓景的小子还有两把子力气。 「郁将军,肝火何必如此旺盛。我的夫人,自有我来教导,何需郁将军越俎代庖。」 「侯爷,这不孝女实在是可恶,把她母亲都气倒在床。容老夫将她带回去,好生教导一番再送来侯府。」 景修玄手一松,用肘子一顶,郁亮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心里更是震惊。这景小子看不出来,武功竟在他之上。 「郁将军,若是我记得不错,我那岳母已过世十年,我夫人哪里来的母亲?」 郁亮脸一黑,这景小子是不认自己的娇妻,简直岂有此理。怪不得妻子来了一趟侯府,人就气得晕倒。 「景修玄,你这是什么意思?天下人谁不知道方氏现在是我的嫡妻,她是我郁亮的妻子,自然就是你的岳母。我还道慈姐儿怎么突然性情大变,不认母亲,原来是你小子在背后撑腰。」 郁云慈躲在景修玄的身后,觉得这男人好生给力,不知不觉感到底气十足。再对上郁亮瞪得快凸出来的眼珠子也不怕。 她看出来了,刚才两人应该是在较量。而且很明显,是侯爷占了上风。她心里更加提醒自己,身在这个时代,或许唯一能护住她的人,就是景侯爷。 这条粗大腿,自己可千万要抱紧了。 景修玄根本不惧郁亮散发出来的气势,淡淡地抬眉,轻蔑地道:「郁将军,我与夫人订亲时,方氏不过一个妾室。在我的心里,她永远都是一个妾,哪配我称一声岳母。」 「好,景修玄,怪不得你在陛下面前参我,原来你是为成氏打抱不平。我告诉你,成氏命短,可怨不得别人。」 郁云慈「腾」地就觉得火大,这死男人说的什么鬼话?好歹是他的发妻,他居然说成氏命短。成氏若不是被方氏害得,能早早离世吗? 「父亲,我娘是怎么死的,跟你那好妾室可脱不了干系。你们这样丧尽天良,得了便宜还不敬死者,是会遭报应的。」 「你这个孽障!」 郁亮冲过来的身体被景修玄拦住,「郁将军,我说过,我的妻子只能是我来教导。」 她有人护着,胆子越发的大,觉得姓郁的死男人简直是欠收拾。不恶心恶心他,自己还真对不起原主给的身体。 「父亲,你真的以为方氏真心对你?你仔细想想,她所出的子女哪一点长得像你?一个处心积虑害死原配的妾室,为达目的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她见过郁霜清,确实长得半点不像郁亮,更多的是像方氏那朵老白莲。至于方氏生的那个儿子,她还没有见过。反正是乱说的,就是要恶心这对狗男女。 出乎意料,郁亮听到她的话似乎愣了一下,脸很快变得黑沉。 曾有人开玩笑地打趣过,说儿子像方氏的表哥。他那时候不以为意,外甥似舅是很正常的。现在想来,那可是表舅。 而且方氏的这个表哥,与自己私交不错,常出入将军府。他心里惊疑着,越想越觉得儿子长得像对方。 郁亮脸上瞬间的变化被郁云慈看在眼里,她简直要为自己喝彩。难不成自己胡诌的话,竟然被郁亮当了真,一定是方氏所出的那个儿子长得也不像郁亮。 「父亲,你被她骗了!女儿一直不忍心说出来,就是怕父亲伤心。但是今天,女儿实在是忍无可忍。你真心待她,如此维护。而她呢?她做过什么?」 「你胡言乱语什么,那样的话也说得出来,看来确实是欠教训!」 缓过神来的郁亮只觉得恼羞成怒,把火气全撒在眼前这个不孝女的身上。 郁云慈趁机火上加油道:「父亲,女儿是怕您被人蒙蔽,让那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人在暗地底笑话您是个千年的绿毛乌龟。」 「你……我打死你这个不孝女……」郁亮凶狠地唬着,人却没有动。脑子里几乎是立刻,就浮现出方氏表哥那张脸,那人对他笑着,张狂得意。 景修玄看了郁云慈一眼,意味不明。 郁云慈有些心虚,很快又自我调整过来。看郁亮的表情,说不定自己歪打正着,无意中揭露了方氏的丑事。 而事实上,方氏一直以郁亮为天,与那表兄之间并无苟且。不过是两家母亲是姐妹,她所出的儿子像她多些。而那表哥长得像自己的母亲,所以才会有那一两分相似之处。 这一点,身为古代人的郁亮不会去想。他只会想,儿子与方氏表哥之间确实有一点像。这一点相似之处,被他无限扩大,越想就越觉得自己给别人养了儿子。 他又气又恼,觉得面上无光,很难下台。 何况,景小子还在旁边。让别人知道自己的窝囊事,而对方也是一个男人,这种感觉实在是难堪。 「好,好……你嫁了人,我就动不了你了,是不是?从今往后,你有种别回将军府,老子要与你断绝父女关系!」 「父亲,若是你连女儿不要,你就真的绝后了!」 她貌似伤心地喊着,心里乐开了花。能恶心到姓郁的,真令人痛快。 郁亮气得手握着剑柄,恨不得拔剑过来。无奈景修玄死死盯着他,他自知若是动真格的,自己讨不了好。加上他现在心思根本不在这里,恨不得飞回府去好好质问方氏。 他气得直喘气,瞪了郁云慈一眼后,提着剑悻悻离去。 临出院门,还踢坏了院子里的一个花盆。 郁云慈脸上露出胜利的笑容,被转过头来的景修玄逮个正着。他的眼神幽深一片,像不见底的漩涡,好似一个不小心,就被吸进去。 她忙收起笑,干巴巴地唤着:「侯爷……」 景修玄一言不发地走出去,她赶紧跟上。 他在碎掉的花盆前停住,她也跟着停下。 第十六章 感慨道:「我父亲说起来真是可悲,铁骨铮铮的男人,没有战死在沙场上,反而倒在女人的裙下。被温柔乡磨灭了男人的骨气,不能明辨事非,连发妻和嫡女都不顾。真是美色误人,英雄丧志。」 「何谓英雄?」 他侧过来,头朝着西落的太阳,眸底似深潭。 「宁愿站着死,不愿跪着生,我想那才是英雄。」 西沉的太阳没了刺目的光芒,像一个通红的大火球。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落日映在他的眼中,似要燃烧起来,卷起熊熊的火焰。 她被他眼底的美景震撼住,这样出色的男人,以前她从未见过。直到他转过身,一言不发地离开,她才将将回过神。 夏蝉又开始鸣叫起来,还有一些不知名的虫子,也发出各种各样的声音。声音此起彼伏,她抬头望向天边,火球似的落日快要消失在最高的屋顶。 莫名地,她心头油然而生出一种失落感。 陌生的朝代,陌生的环境。她置身其中,竟有些不知身在何处。这一天的经历,精彩纷呈,她无暇去感慨。 直到现在,看似平静下来,所以这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才会涌上心头。 静立了许久,她抬起脚,依照来时的路,寻到自己的住处。 莫不是,以后她便要一个人住在此地了?接下来呢,她就真的要用郁云慈这个身份活在这不知名的朝代? 她抬头望去,发现原先坏掉的门已经修好。 门打开,从里面出来一个端着木盆的丫头。见她呆立在院子里,忙迎上来,「奴婢采青见过夫人。」 此时屋子里又出来一个丫头,比采青略胖些,她憋红了脸,支吾着:「见……过……夫……夫人,奴……奴婢叫传……传画……」 这丫头还是个结巴,是哪个缺德的,给人取名叫传话?她一个结巴,能传什么话? 「你们是谁安排过来的?」 要是杜氏安排过来的人,她可不敢用。先前如晴和如翠就让她吃尽苦头,再来两个那样包藏祸心的,她可不能保证时时能识破别人的计谋。 「回夫人的话,我们是侯爷派来服侍夫人的,以后奴婢就是夫人的人。」 看长相,两人都是普通人。观眼神,也不像是偷奸耍滑的。郁云慈打量了她们许久,才点了点头。 「既然是侯爷派来的,就留下吧。」 她进了屋子,发现里面已经整理干净。地上光洁如新,根本看不出来原先狼藉的模样。她走进内室,床铺什么的,都叠得整整齐齐的。 「夫人,您可要更衣?」 采青问着,小心地看着她的脸色。 她确实很累,虽然天还亮着,但古代入夜后,什么事都没有,倒不如早早入睡。她想着,微微颔首。 采青会意,从柜子里取出衣服,上前替她更衣。她其实是有些不习惯的,自己动手穿衣都二十多年了,猛然让别人侍候着,心里说不出的别扭。 但所谓入乡随俗,不想被人看穿,就得接受这个朝代的规矩。 换好衣服后,她躺在床上。奇怪的是,明明身体困得要命,眼皮子都在打架,可她的心里却是没有半分的睡意。 那种茫然无所依的感觉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以前,曾有那不知真假的相命人替她算过,说她亲缘淡薄。自小父母离婚,各自重组家庭,把她丢给奶奶。奶奶去世后,她一人生活。 确实,她亲缘极淡。 淡到就算死了,也不会有人记得她,不会有人怀念她。诚然,除了奶奶,那个世界也没有她在乎的人,没有她牵挂的人。 而现在的这个身份,又是一个没有亲缘的人,母死父不慈。连亲生父亲都如此,试问还有谁能真心待她? 她脑子里不停想着眼前的事情,越想越觉得一身的麻烦。偏偏原主留下的这些麻烦,都成了自己的。 目前来看,巴不得自己倒霉的有方氏郁霜清、府中的杜氏母女还有二房。而真心待她的人,看起来似乎没有。 只有那不知底细的成国公府,现在还不好下定论。 所以,她唯有紧紧地跟着侯爷,攀上这棵大树。眼下最重要的就是要取得他的信任,看来她还得以行动表态,让他忘记差点戴在头上的那顶绿帽子。 既然她已与方氏母女撕破脸皮,以她们的性子,应该是不会善罢干休的。她闭目叹气,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走一步看一步吧。 而此时的方氏母女,一个躺着,一个坐着,正等着郁亮把她带回去。 门帘猛地被掀开,方氏看着提剑进来黑沉着脸的郁亮,见他身后再无旁人,不禁有些失望。 「将军……」 「爹,您可回来了,娘担心死你了。」郁霜清说着,看着他的后面,「慈妹妹没有跟爹回来吗?」 郁亮虎目看着她,确实,长女没有一星半点像自己的地方。耳边仿佛又响起次女的话,字字诛心。他把剑递给跟进来的婆子,一撩袍子,大刀阔斧地坐下。 方氏心里一个咯噔,将军看清姐儿的眼神怎么如此奇怪?可是那死丫头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 「你先回去,我与你娘有话要说?」 「将军,慈姐儿是不是不肯回来?她性子怎么变得这么倔,先前妾身去时,她就说……妾身不是她的亲娘,还出口污蔑清姐儿,说清姐儿居心不良,去侯府是另有所图……将军,你说慈姐儿这是怎么了?」 方氏说着,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郁亮的脸色。那份小心中带着仰慕的目光,令郁亮面色一缓。或许真是次女胡说的,方氏一直视自己为天,眼神骗不了人,怎么可能做出那样的事情? 「爹,女儿……受些委屈不要紧,可是慈妹妹说的话,让女儿没法做人……」郁霜清的眼泪已经涌了出来,无声地流着。 郁亮的心顿时一软,长女一向懂事乖巧又孝顺。反倒是次女,以前在家里是一副蠢笨不堪的样子。每次他想训斥时,妻子都拦着,说尽好话。 若说妻子对次女不好,他头一个不答应。 那死丫头今天的眼神真像成氏,他真是气糊涂了,怎么能相信她的话,而怀疑自己的妻子。他想着,脸色慢慢缓和。 「爹知道你受委屈了,你一直照顾你娘,肯定累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郁霜清看一眼方氏,方氏微不可见地点头。 「爹,只要慈妹妹能好好的,女儿受些委屈不算什么。」 「将军,从小到大,清姐儿哪次不是让着慈姐儿。别人都说后母难为,妾身一直以此提醒自己,生怕落下话柄。无论有什么好东西,都先紧着慈姐儿,事事为她考虑。妾身早就将她视如己出,甚至超过清姐儿。可能是妾身太过爱女心切,她反倒起了疑心,以为妾身……在害她……」 方氏的泪珠子滑在面庞上,凭添惹人怜惜的美态。 这下,郁亮的心彻底软了。 「你是什么样的人,为夫还不清楚。那个死丫头就是像成氏……别提她了,提起来就让人火大。」 「将军……是妾身做得不够好,只是妾身真的是尽力了。自小到大,无论什么事情,妾身都是把慈姐儿放在首位。莫说是清姐儿,就是胜哥儿,都是要靠边的……」 「为夫岂能不知,你已做得够好,是那个死丫头不知好歹。」 第十七章 郁亮说着,起身坐到床边。方氏美目盈泪,楚楚地看着他。他心下酥软,若不是顾忌郁霜清还在屋子里,只怕就要把方氏搂进怀中,好生疼惜一番。 此时,他听到外面有人说话,随从好像有事寻他,他慢慢地站起来,还帮方氏掖了一下被角,语气软和,「好了,你先歇着吧,我去去就来。」 方氏眼中全是痴情,饱含泪意的眼中泛起情意,含情脉脉。 他骨头一酥,根本不想离开。可外面确实有事,不由得眉头皱起,大步地离开屋子, 「娘,必是慈妹妹说了许多不中听的话。」郁霜清眼见他出门,重新坐到方氏的身边。 方氏脸冷着,不复方才的半点温婉。将军进门时的气势,她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分明是一副要兴师问罪的模样。 那死丫头必是又说了她的坏话,还有清姐儿想嫁进侯府的事。 幸好,别的她没有自信。但对于如何笼住将军的心,她自认为手到擒来。但是,既然那死丫头已明白她要做什么,她就不会再手下留情。 「口舌之急,由着她去。等会娘派人去一趟你外祖家,看看绍陵的伤势。待他将养几日,我们再出手也不迟。那死丫头以为嫁了人,我就动不了她,她可真是大错特错。我想把她从侯夫人的位置上拉下来,易如反掌。你今日受的委屈,娘一定替你讨回来!」 「娘……」 「好了,你回去歇着吧。」 郁霜清知道等会爹就要回来了,她虽是女儿,但也不能赖在父母的内室中。再说娘刚才的话,已让她彻底放心。 一时之气算什么,只要她成为锦安侯府的女主人,到时候谁会笑话她。 她走后,方氏等了两个时辰,眼见着都过了亥时,将军还没有回来。她忙把婆子叫进来一问,婆子支吾着,「夫人,奴婢刚派人去打听,才知道将军已歇下了,就在楚姨娘的屋子里。」 方氏的脸猛地一沉,府里确实是有两个姨娘,那是她怕别人说她善妒才备下的。平日里除了她来小日子不方便时,将军才会去她们的屋子。 今日她身上可是干净的,怎么会? 原来之前随从唤郁亮出去,就是因为方氏的表哥史文轩来访。 郁亮一见史文轩,那已被方氏释化的怀疑又冒出了头。偏偏史文轩一脸的焦急,出口的第一句话就是:「将军,我听说表妹去侯府一趟,竟然被气得晕倒了?」 他消息这么快,不是时刻关注着将军府,哪里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知道自己妻子的事情。要么就是府里有人去通风报信,所以他才会这么快就上门质问。 史文轩问完,见郁亮没有回答,反而用一种极不善的眼神看着自己。他忙解释道:「我刚巧在外面与人喝茶,听道有人议论,说表妹在侯府晕倒,被抬了回来。我一急,也没顾得上细打听,不知表妹现在可好些了?」 他不解释还好,一解释郁亮越发觉得他心里有鬼。 「史大公子真是消息灵通,这才多大会功夫,我们将军府的事情就传到了你的耳中。本将军真怀疑,你莫不是在我府中安插了眼线?」 郁亮粗着声,不阴不阳地来了这么一句。史文轩心思转了几个弯,不明白今日这表妹夫是来的哪一出。 以往他们称兄道弟的,对方可都是随表妹,唤自己表哥的。怎么今儿,自己就成了史大公子,而且这口气,听着不太对。 「将军,可是表妹做了什么事惹您生气?她自小被姨母娇养着,大毛病没有,小性子肯定是有一些的。女人家的,偶尔使些小性子,无伤大雅,您说是不是?」 「史大公子倒是清楚内子的脾气,竟然比我这个做丈夫还要了解。」 这话就更不对了,史文轩本就是圆滑世故的人。一听就知道今天这郁将军发的是哪门子邪火。只不过不知他是谁那里听人嚼得舌根。按理来说,自己和表妹一家走得近,不是一天两天了。 「哎哟,我说将军今日怎么说话如此呛。原来是怪我多事了,也是我爱妹心切。你是不知道,史家姑娘少,莫说是嫡妹,就是庶妹我都没有。自小我就把表妹当成自己的亲妹妹,一听她有事,能不着急上火吗?」 这话一出,郁亮哼哼两声,请他就座。 他的心里就有底了。 「也不知是哪个心思龌龊的,说些不三不四的话,还传到将军您的耳朵里。依我说啊,这世间有些眼热之人,但凡是看到有人比自己过得好,总会不舒服,想方设法地使些手段,让别人和自己一样不痛快。别人我不敢说,唯独表妹,这些年来别人不知,将军还能不知?她的一颗心哪,全都系在将军您的身上。若不然,当初她好歹也是个官家嫡女,能屈在您那后院,做个没名没份的妾室?」 史文轩说得气不喘脸不红,那方家算什么官家。当年方父不过是个五品的小官,陛下采选秀女,以五品为界。方太后因长相娇艳,被封了美人。 后来产下龙子,才加封为方嫔。 方氏是方太后的妹妹,因为姐姐成了方嫔,方家才慢慢出现在世人面前,方氏才有机会随母亲去各家做客。 当年方家虽然有起色,但方太后不过是个嫔,且所出皇子抱养在成皇后的膝下。方父依旧还是五品小官,前去求娶方氏的人,能有什么像样的家世? 要不然方氏能委身给别人做妾? 但史文轩的话,却说到郁亮的心坎里,他脸色好看了一些。 没错,当初他是听说过有好几家公子求娶方氏,方氏都没有答应。反倒是见到自己,总是一副害羞娇怯的模样。 他那时候正是血气方刚,成氏一天到晚不冷不热的,不与自己亲近。 对于娇羞含情的方氏,他不知不觉就上了心。 后来有一次,方氏随母亲来将军府做客。他多喝了两杯,唐突了佳人。方氏只能一顶小轿抬进门,成为他的妾室。 他自知委屈佳人,待她百般宠爱。她在成氏面前伏低做小,处处礼让恭顺。在自己面前,始终小意逢迎,温婉体贴,从不曾有怨言。 后来成氏去世,她被扶为正室。对自己一如当初,对待成氏留下来的女儿,吃穿上从不比清姐儿差。 说到底,都是那个逆女惹出来的事。郁亮想着,冷哼道:「不关她的事,今日我是被我那不孝女给气着了。刚才多有得罪,表兄莫放在心上。」 「您可是指锦安侯夫人?」 「正是那个逆女!」 「难怪……」史文轩眉头轻皱,「说句将军不爱听的话,这门亲事确实不好。两家结亲不是结仇。但是你看,自打您那次女嫁进去,景侯爷不说帮衬将军府,还出面弹劾将军。这哪是把将军府当亲家,说是当仇敌还差不多。」 他边说着,边摇头叹气。 郁亮咬着牙关,脸腮两边紧紧地绷着,很是不悦。他想到那不孝女的样子,心里开始怀疑莫不是那死丫头故意污蔑妻子,就是为了离间他们夫妻的感情。 果然是成氏所出,一样的不讨人喜欢。 史文轩最擅长察言观色,一见郁亮这神情,猜到景夫人必是说过什么,所以将军才会有之间的反应。 第十八章 他心里狐疑着,成氏生的那个女儿,自己见过许多次,不像个聪慧的。加上表妹有意引导,那姑娘不光是不聪明,甚至可以说目光非常的短浅,十分的好拿捏。 不会是嫁进侯府后,被景侯爷给拉拢了,所以才会针对将军府? 若是那样,倒也不难办。他相信,表妹自有法子。今日他这一趟来有些不是时候,未免郁亮再起疑心,他赶紧起身告辞。 他走后,郁亮觉得自己先前无故猜疑方氏,有些不应该。正想着去看娇妻,顺便哄哄她,她必会破涕为笑,对自己百依百顺。 一脚踏门厅堂的门,就看到自己儿子郁全胜。 郁全胜一身书生儒袍,朝着郁亮先行礼:「爹,我刚才碰到表舅,他说娘今日受了委屈?到底是什么回事?」 他长相像方氏多一些,又有两分像史文轩。因为方氏崇文,一直不许儿子习武,所以郁全胜和郁亮不仅长相不同,连气质都没有丝毫相似的地方。 郁亮原本被压下去的猜疑,不可控制地重新冒头。儿子这左看右看,没有一星半点像自己。反倒是极像史文轩,同样儒雅,浑身的文人气。 方氏是自己的妻子,史文轩又是上门质问,又是告诉自己的儿子。好像自己是个外人,而他们才是一家人似的。 如此一想,压下去的猜疑重新泛上心头。这样的事情,对任何一个男人来讲,都是一根刺。不管事情是不是真的,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想清除就没那么容易。只要一有风吹草动,那种子就会破土而出,生根发芽。 郁全胜看着郁亮,不明白父亲的脸色为何这么难看。 「你自己去问你娘就知道了!」 郁亮丢下这句话,黑着脸离开。一路上,越想越是烦躁,越不想去往那方面想,就越是把儿子和史文轩放在一起比较。 越是比较,就越是觉得方氏做了对不起自己的事情。 那朝方氏屋子去的脚生生地停住,转了一个方向,去到妾室的屋子。 方氏得知他去睡小妾,整个人都呆住了。今天将军的行为太过反常,换做从前,自己身子不适,他必是成宿地陪在身边。 「你派人去请大夫,就说我心口痛。」 婆子会意,忙急呼呼地出了门。一路上,逢人就说夫人要请大夫,恨不得嚷得全府都知道。当然,重要的是将军能听到。 郁亮听到了,有些心疼。但一想到心里的那种猜测,就冷下心来。哼哼两声,搂着楚姨娘滚到了床榻之中。 楚姨娘身子僵着,不敢逢迎。 「将军……您还是去看夫人吧,妾今日身子不适,恐无法侍候将军……」 她浑身抖着,方氏惯会绵里藏针,使出来的手段让人苦不堪言。将军今日若是留在屋子里,明日等着自己的还不知是怎样的惩罚。 郁亮的兴致被打断,看自己小妾一脸惊恐害怕样子,眯起了眼,「你怕什么?」 「将军……夫人……妾求您,去夫人那里吧……」 「你在怕她?」 楚姨娘哪里敢讲,白着脸,咬着唇,拼命地摇头,眼泪都吓出来了。 这副模样,郁亮哪里看不出来。莫非方氏在自己面前都是装的,其实是个极善妒又手段狠辣的人? 他想起次女说的话,说方氏为达目的,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一时间,脑子里像有两人在打架。他沉着脸,从床上起来,摔门而去。他的心有些乱,并没有回方氏的屋子,而是去了前院,和衣而睡。 那厢方氏原本是假装的,听到将军离开小妾的屋子,她以为会到自己的屋子。谁知最后等到半夜,将军都没有出现,她的心口真痛了起来。 这样的结果,正是郁云慈想看到的。她临时起意说的话,目的就是想恶心郁亮和方氏。 眼见着寅时已过,先前迷迷糊糊睡去的她惊醒过来。呆呆地望着头顶红色的帐子,复又闭上眼睛。 原来她还在书中。 这下,她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却也不想起身,就这样一动不动地躺着。脑子里慢慢地捋着故事中的情节。 其实原书是一本甜文,既然是甜文,基本情节不多。主要就是女主如何在侯府站稳脚,再如何得到男主的爱,然后两人甜甜密密没羞没臊地生活着。 所以在她的记忆中,有用的信息并不多。 她眼睁睁地看着窗户从黑到灰,从灰到亮。终于慢慢地坐起身,拉了一下床前的铃绳。 很快,采青就进来了。一番更衣梳洗,再坐到桌前,她觉得自己像个木偶一样。任由别人摆布着,心里暗暗告诉自己要习惯。 桌子上的四五个盘子,还有两屉扁食,再加一碗粳米粥。 比起昨日在侯爷那里吃的,自己屋子里的份例似乎更精致一些。她有些欣慰地想着,至少她不用担心吃不饱穿不暖。 用完饭后,她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今日和昨天的兵荒马乱完全不一样,屋子里的冰块散发着冷气,凉爽爽的。她惬意地靠坐着,小桌几上摆着茶水点心瓜果,随手可取。 自己什么都不用动,只要唤采青和传画就可以。 古代贵夫人的日子,实在是够无聊的。她想着,记起昨日如晴似乎提过府内有赏花的地方。于是叫住采青。 「我记得眼下合欢应该开得正艳……」 「夫人,咱们府上就有几株。在东后院的边角,奴婢昨日看到,已经全开了。」 她起身,看向外面。现在是早晨,太阳光还较弱,与其憋在屋子里,还不如出去走走。 「正好今日无事,咱们去看看。」 采青和传画放下手中的活,陪她出门。 清晨还是有些凉爽的,她想着。开始认真慢慢地打量着这个自己将要生活的地方,她猜着,或许她以后呆在这里的时间会很长。 侯府很大,处处见景。飞檐回廊,拱门石路,还有假山流水,花草树木。她一路着,感叹着古代豪门的富贵。 穿过花园,再拐了几条路。 猛然,她停下脚步。 「呜……呜……」 似乎是有人在哭,而且还是一个小孩子的声音。她转过头,看向采青。 「夫人,应该是表少爷……」 表少爷? 郁云慈皱着眉,回忆着书中侯府的人物。似乎确实有一个寄居的表少爷,书中着墨不多。只知道一直养在侯府,是侯爷庶姐的儿子。因父母双亡,侯爷才接到府中。 女主嫁进来后,为表贤惠,对这个表少爷还算不错。 只不过这个表少爷自小懦弱,性子孤僻又没什么能力。长大后,还是女主张罗,替他娶了亲。他也就一直拖家带口,隐形一般地寄居在侯府,靠着侯府的份例过日子。 她想着,朝那哭声传来的地方走去。 那边有一丛虞美人,她走近,轻轻地拨开。 花丛之中,坐着一个小男孩。约四五岁的样子,穿得倒还不错,只不过头发散着,脸上挂着泪珠。 被泪水洗过的瞳仁,像黑玉石一般。 小男孩似受到惊吓,赶紧站起来,转身就要跑。她这才发现,他没有穿鞋子,小脚丫上全是泥土。 她一把拉住他,把他从花丛中提抱出来。 第十九章 小人儿许是不曾和别人如此亲密过,那双墨玉般的眼睛看着她,小脸惊恐着,不知所措。 她蹲着身子,与他平齐,直视着他的眼神,尽量释放出善意。 小人儿好像很害怕的样子,眼神怯怯的,不敢看她。她慢慢地伸出手,轻柔地摸着他毛软软的头发。 一下一下,慢慢安抚着他。 「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儿没回答,小手不知道要放在哪里,很是局促。 「别怕,若是我猜得没错,你应该叫我舅母吧。」 一听舅母两个字,小人儿就瞪大了眼睛。他的眼瞳乌黑清澈,像世间最纯净的墨玉。眼神中流露出一种孺慕,看得她心头发软,这种对亲情渴望的眼神,她并不陌生。 幼年的自己,曾不止一次地流露出这样的眼神。 「你告诉舅母,你叫什么名字?舅母以后就会给你好吃的,还带你玩。」 她轻声地哄着,拉着他的小手。他小手上还有泥,被她一拉,似有些难为情地想抽回去。她半点不嫌弃,紧紧地握着,包着他的小手。 小手软乎乎的,让她不由得母性泛滥。 小人儿感受到她的善意,终于鼓起勇气,嘴唇嚅着,「檀锦……锦儿……」 「原来你叫锦儿啊,一定是你爹姓檀,你娘姓景,对不对?」 小人儿露出一副你好聪明的模样,对她的戒备放松了一些。任由她拉着他的小手,一把提抱起来。 他长得很秀气,唇红齿白的,是个漂亮的孩子。她的心更是软得一塌糊涂,虽然自己亲缘淡薄,但她真的很喜欢小孩子。 尤其是这样让人心疼的孩子。 从他的名字中,她猜着,不知道他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但是她想,应该是一对很恩爱的夫妻,否则不会以自己的姓,来取孩子的名字。 「你住哪里,舅母送你回去。」 采青上来想接她的手,她摇了摇头。这孩子太瘦了,抱起来很轻,应该三十斤不到的样子。抱在手里,感觉到的都是细弱的骨头。 她心抽痛着,想起了曾经的自己,不知道年幼的自己是否也是这样。 小人儿的手指了指,采青走在前头,一行人往那不远处的院子走去。 还没近院子,就听到有女人大声的说话声。她脸色一冷,这些人,连个小孩子都不好好看着。一大清早的就放任一个孩子到处乱跑,连鞋都没穿,也没个下人跟着。 采青的脸也是冷的,走在前面,一下就推开了门。 屋子里坐着两个人,一个婆子和一个丫头。她们在吃饭,饭桌上摆着几个碟子,已经吃得干净。另一有小碗粥晾着,可能就是给锦儿留的。 那婆子一嘴的油,身体微胖,满是富态。不知情的见了,还以为是哪个地主老财家的富太太。而那丫头虽然好些,脸上干净,但看圆滚的身形,平日里应该伙食不错。 「你们像什么样子?锦少爷不见了都不去找,还在这里吃饭……」采青的声音停了一下,语气更加的气愤,「这……这是锦少爷的饭菜,你们竟然敢吃主子的东西……」 「你是谁?」 那婆子看采青和传画也是个下人,似乎并不害怕。再看到后面的郁云慈,面色一变。就算是认不出人,光看衣服也知道抱着锦少爷的不是下人。 「看到夫人还不行礼,你们好大的胆子?」 是夫人? 两人忙跪下去,那婆子狡辩着,「奴婢等以为表少爷还在屋子里睡觉……不成想着,他竟然跑出去了……」 郁云慈感觉到怀里的小人儿在发抖,再看着那紧紧地抓着自己衣服的小手,怒从心起。这两个不知死活的下人,必定平日里没少虐待这孩子。 无父无母的孩子,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她深有体会。她至少还有奶奶在身边,且成长的环境比古代好数倍。 但就算是那样,自小伴随着她成长的不仅是自卑,还有许多说不出口的酸楚。那种酸楚,直到她长大成人,每每想起来,都心酸不已。 而现在,看到这失恃失怙的孩子,她由然而生一种同病相怜之感。仿佛能看到幼小的自己,是如何的期盼着有人疼爱。 这该死的两个人,被抓个现形,还敢狡辩,莫不是有所倚仗? 「所以你们就放心地在这里大吃大喝,连看都不去看一眼?」 「奴婢该死……」 「你们确实该死!」她的声音像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一般,脸上差点暴起青筋,若是有的话。 她生平最痛恨生而不养的父母,其次是虐待儿童的人。或许就是因为自己被父母抛弃,所以对于小人儿,她不由自主地就把他纳为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而眼前的两个人,一副不知死活的样子,令人恨不得暴打一顿。奴大欺主,这样的下人留着何用? 「采青,叫人牙子来,全部卖了!」 采青闻言,为难地道:「夫人,这两人是姨夫人买进府的,身契应该在姨夫人那里。」 「好,很好!」 怪不得,她就说在古代世家之中的老仆,怎么敢虐待主子?原来是杜氏那妇人买进府的人,她正愁没把柄去收拾那母女俩,不想就这样撞上门来。 如此正好,她就不信,一个再不受宠的主母,还能处置不了府中的下人。再说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府中下人的身契竟然掌握在客居的表亲手中。 无论说给谁听,她都是占着理的。 她把小人儿抱得更紧,一个转身,冷冷地道:「把这两人给我捆了!带到姨夫人那里去!」 传画体胖,手劲也大。闻言,找来两根绳子把那婆子和丫头绑在一起。婆子和丫头哪里敢反抗,夫人再不得宠,也是侯府的女主子。 郁云慈满腔的怒火,走起路来都带着怒气,恨不得立马飞到杜氏那里,狠狠把对方骂一顿。管她是不是侯爷的庶姨,先出这口恶气再说。 传画在后面押着那两人,推搡着,一行人前往杜氏的院子。 小人儿搂着她的脖子,方才怯怯的眼神多了一些光采,亮晶晶地看着她。她一阵心疼,这么小的孩子,还长得如此玉雪可爱,谁会忍心虐待? 那书中说什么他懦弱无能,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身边是这样的下人,他能不懦弱吗? 一个人的童年有多重要,没有人比她更加深有体会。没有父母的庇护,是多么的孤独。如果身边再连一个亲人都没有,那该是多么悲惨。 怪不得这孩子长大后,会成为那样的人。 显然,原书中的女主对于他,不过是略尽道义,根本没有真正关心过他。要不然,他哪里会一直像个隐形人一般地寄居在侯府,一事无成。 采青似乎比她还心急,几次想来换她的手。她虽然很累,可是小人儿抱着她不放,那幼兽般的眼神让她不忍拒绝。 「我抱着吧。」 三人走了一段路,她估摸着方向。那母女二人住的地方竟然离侯爷住的地方不算远。可真是好心思,她想着,心下冷然。 杜氏和陆环佩也在用早饭,桌子上摆了七八个碗碟,菜色精致程度不亚于她这个主母的。而且陆环佩正喝的,是一碗燕窝。 一大清早就喝燕窝,可真把自己当成侯府的贵女。 第二十章 她们一进门,母女俩明显一惊。 郁云慈小声地安抚了一下小人儿,把人递到采青的手中。 她把袖子一捋,随手抄起一个凳子,往桌子上一扫。只听得尖叫声,破碎声四起,饭菜之类的洒得到处都是。 陆环佩躲闪不及,燕窝溅得满身都是。 「夫人,你这是做什么?」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杜氏,她气得发抖。这被人落面子的事情,自打她搬进侯府后,还从来没有过。 郁氏不知发什么疯,一大早的就来找她的不自在。 郁云慈怒及反笑,真是好。这对母女真是把侯爷当成自己的了,不光是想除去她这个主母。就连寄居的表亲都不好好善待,真让她们得势,恐怕还不知要作成什么样子。 「做什么?好……我来问你。姨夫人,你是这府里的主子,还是我是?」 「当然是你……」 「很好,既然是我,那我嫁进来后,你为何还捏着我们侯府下人的身契,你想做什么?你一个客居的客人,这样做合适吗?」 杜氏明白过来,看到门外跪着的那两个下人。敢情是侍候檀锦的那两个奴才没好好当差,被姓郁的给逮着了,这才不依不挠地借此发作。 「夫人,你有话不知道好好说吗?我一直想把东西移交给夫人,可是夫人你进府后三天两头的闹活,我实在是没有机会啊!」 她讥笑一声,「好啊,现在有机会,你把东西全拿出来。」 陆环佩此时也回过神来,看着自己一身的污渍,大哭起来,「夫人,你这是想赶我们母女走啊!我要去告诉表哥……」 「慢着!」 郁云慈伸脚拦住她,眼神冰冷,「告诉表哥?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一有事情就往男人的屋子跑,是何居心?」 「夫人,你说我可以,怎么能随意污环佩的清名。」 「她都做得出来,还不许人说?俗话说得好,有其母必有其女,要不是姨夫人你行为不检点,连沈少爷那样的外男都认识,表妹又如何会这样没差没臊的,半点女儿家的矜持都没有。一个快嫁人的姑娘,就这样衣衫不整地往侯爷那里跑,难不成我这个当夫人的还不能说?真要让你们连累了侯爷的名声,那岂不是我身为人妇的失职?」 杜氏被她一顶,找不到话来反驳。急得陆环佩脸憋得通红,捂着脸跑进内室。 很快传来她嘤嘤的哭声,颇为委屈。 郁云慈冷笑着,从采青手中接过小人儿,抱在怀中,对他露出温和的笑容。 杜氏朝自己的丫头使眼色,似乎是要去请侯爷。采青看到,一把将人拦下,收到自家夫人赞许的眼神,脸色微红。 「姨夫人,男主外女主内。侯府内宅我为大,试问咱们女眷的事情,你们母女怎么净想着去找侯爷。你倒还罢了,陆表妹可真叫人费解。」 「夫人……有些事情侯爷来了才能说清楚。」 郁云慈意味深长地看着杜氏,这女人是觉得侯爷会护着她们母女。有侯爷在,自己动不了她们母女半分。 她倒要看看,是杜氏赢还是自己赢,顺便再探探那男人的底线。 「采青,你去请侯爷过来。有些事情,确实要说清楚,否则我们侯府被人算计了都不知道。」 采青脸上似很激动,立马就跑了出去。 郁云慈看着小人儿,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别怕,以后舅母护着你,谁也不能再欺负你。你是我们侯府正经的表少爷,比某些远亲的不知要亲多少倍。」 论亲疏,自然是檀锦更亲。 而杜氏,不过是侯爷母亲的庶妹。 小人儿像是听懂了她的话,知道以后会有人护着自己。他把她抱得更紧,试着将头靠在她的身上,闻着身上好闻的味道,就像娘一样。 突然,他小嘴一扁,一副要哭的样子。为了怕人看到,小小的脑袋已埋进她的怀里。 这么小的一个孩子,已经知道什么是隐忍。她能感觉到那处濡湿,却没有听到他发出声音。连哭都不出声的孩子,怎么不让人心疼如刀割? 而且,他才只有四五岁。 她的心头有一个地方开始塌陷,紧紧地抱着他。 路程不算远,景修玄很快赶到了。 今日的他,依旧是一身深色的袍子。笔直的身姿,冰寒着脸,越发显得眉如刀锋,冷峻凌人。他先是看到外面捆着的婆子和丫头,微皱着眉。 见那婆子嘴角还有油渍,眼神露出厌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意。 他颀长的身影一出现,杜氏就抹着帕子哭起来,「侯爷……我们真是没脸再呆在侯府了,请侯爷送我们回陆家吧……」 郁云慈嘲讽一笑,这杜氏还知道以退为进。可是今日她打定主意要收拾这母女二人,怎么可能会让对方三言两语就含糊过去。 景修玄的眼神扫一眼地上的狼藉,再看向她。 「怎么回事?」 声音冷淡,并没有什么起伏。 她心下一松,他不听信杜氏一面之辞就好。 「侯爷,如您所见,这桌子是我掀翻的。实在是姨夫人为人处事太过份,我一时没有忍住。锦儿这么小,身边没有一个得用的人。外面那两个下人是姨夫人买进府的,身契听说是姨夫人收着。他们不好好照顾主子,连锦儿什么时候不在屋子都不知道。而且更可气的是,她们吃着锦儿的份例饭菜,只给锦儿喝冷掉的白粥。」 「侯爷,我知道您忙,之前府中些许小事就交由姨夫人打理。只是我弄不明白的是,敢问这两人究竟算姨夫人的人,还是我们侯府的人。若是姨夫人的人,自然只能侍候姨夫人,若是我们侯府的人,为何身契要由姨夫人收着?」 「侯爷…… 」杜氏忙去到内室,取来身契,「是我思虑不周,先前夫人没有进门,侯爷您又忙。我想着都是小事,就没有去麻烦侯爷,哪成想着今日夫人会以此发难……环佩臊得都躲了起来……说是没脸见人……」 杜氏也是个好口才,不知是古代的妇人都如此善狡辩,还是她碰到的都是同类的人,方氏和杜氏某些地方还真是有相似之处。 只是她可不是原主,也不是古代土生土长的,有些事情别人或许不好说。但她觉得没什么不能说的,尤其是对付杜氏这样的惯会耍内宅把戏的人,就是要什么都摊开来讲,半点不用藏着掖着。 「侯爷,陆家表妹刚才衣衫不整的,哭着喊着要去找你。被我拦下,训斥几句。姨夫人就说什么我羞辱她,让她没脸见人。敢问侯爷,这事我做错了吗?」 她望向紧抿着唇的男人,眼神里全是小心翼翼的试探。 如果这男人是向着杜氏,那么她以后就不管侯府的任何事情,只管好吃好喝地混吃等死。要是这男人偏向自己,那么她就要肃清侯府,让自己以后能过上随心所欲的自在日子。 景修玄的眼神幽深,乌沉沉地压过来,令人止不住想要逃开。 她有些受不住,这眼神像一把利刃,悬在她的上方。她拍着小人儿的背,避开他的目光。他视线下移,看向她抱着的孩子。小人儿把脸埋在她的怀中,小心地用眼睛偷瞄着他。 第二十一章 他想起这是庶姐的孩子,去年被檀氏族人送来的。不过是多养一个人,他就留在府中。怎么听郁氏的口气,竟然有下人亏待这孩子? 郁云慈见他眼神有了一丝波澜,忙接着道:「侯爷,表妹的事情暂且搁在一边,我们今日就来说姨夫人买进府的下人。既然姨夫人是好心替侯爷分忧,那为何任由下人作践锦儿。他是侯府的表少爷,姨夫人和陆表妹也是表亲,本应一视同仁。但是您看看,她们早上吃的是什么?陆表妹一大早就用燕窝,我那里都没有。而锦儿那里,应有的份例都被那婆子和丫头吃了,留给锦儿就是一小碗白粥。侯爷,我实在是气不过,这才发了脾气。」 景修玄的视线已移到地上,看着满地的饭菜还有碎碗。 半晌,他抬起眸子,冷冷地望向杜氏。 杜氏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她怎么会不知道那两个下人所做所为,不过是装做不知情罢了。眼下被郁云慈拆穿,哪里会认。 「侯爷,夫人,我是真不知道这两个人如此大胆……」 「你是不知道,还是压根就没管过?你看你,一个大早的,又是鸡又是肉的,我们锦儿可能都没有吃过吧?」 郁云慈说着,看向怀中的小人儿,「锦儿……你这几天吃过肉吗?」 小人儿摇着头,「豆腐……好吃……」 她眼一红,差点涌出泪水。连豆腐都是好吃的,从何谈起有肉吃?心里更加痛恨那两个下人,眼神像刀子一样的射过去。 再看向杜氏时,神色越发的痛恨。 「姨夫人,既然现在我已嫁进侯府,以后侯府的事情就不用你操心了。我听说你帮侯府买了好几个下人,身契都在哪里?」 杜氏不由自主地望着景修玄,景修玄一言不发,并未阻止。她委委屈屈地进了内室,不大一会儿,又拿了几张身契出来。 采青替郁云慈收着。 虽然自己打定主意要抱住侯爷这根粗大腿,但是这男人在此事上确实太过不走心。明明是他的外甥,就算是庶姐的孩子,也没有这样随意丢给下人的道理。 还有那陆表妹,她就不信,他会看不出来对方打的什么主意? 「侯爷,所谓男女有别。像刚才陆表妹那样一着急就不管不顾地去找你,若是传扬出去,别人会怎么想?」 「我们侯府好心收留姨夫人母女,若是陆表妹成了您的妾室,别人会怎么说您?他们会说您会收留她们,就是别有用心。」 景修玄看着她,她还抱着檀锦,那义正言辞的模样令她看起来生动无比。 他现在可是自己的金大腿,她不敢质问他。但在檀锦的事情上,最有过错的就是他。若不是他的不在意,杜氏怎么敢任由下人作践锦儿。 她实在是心中有气,不痛不痒地嘀咕一句,「当然,如果侯爷想纳妾,那无论是谁都阻止不了的。」 景修玄眉眼一沉,她这是什么意思? 他自问心思从不在男女之情上面,也从未想过什么妾室之类的。她这话倒是提醒了自己,确实是不宜再把杜氏母女留在府中。 「你顾忌得是,我这就修书一封去陆家。另外,以后内宅之事,夫人不必派人请我,自行做主即可。」 说完,他利落地转身,须臾间出了屋子。 杜氏嘴张了张,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要是被送回陆家,就陆家那破落户,环佩还怎么找好人家? 郁云慈看着她,露出一个胜利的眼神。再不屑地看一眼不知何时探头出来的陆环佩,陆环佩被她的眼神一刺激,人就冲了出去。 「表哥……」 景修玄听到声音,身体一移,陆环佩扑了空,摔倒在地上。她的身边,尘土飞扬,脸上全是土,看起来十分的狼狈。 而最令她崩溃的是,那修长的身影连头都未回,径直走出院子。 郁云慈差点笑出声来,虽然她认识这男人没多久。但这男人的行为,有时候真得她的心。就好像顺着自己的心意似的,半点都不拖泥带水。 此番试探令她很满意,她想,她应该把侯府清理干净,然后就可以过自己自在的小日子。 「走吧,等下把身契上的人都叫来,再找个人牙子。」 她吩咐采青,却是故意说给杜氏听的。杜氏买进府的人,她一个都不会留,等下就让人卖了,再买两个人进来照顾锦儿。 经过陆环佩的身边时,她故意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道:「表妹,女孩子家的名节何等重要。你要矜持,要不然会被人看轻的。不过……想想你和沈少爷的事情,再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我觉得倒是说得过去。毕竟……你都能和外男相约在内宅,那还有什么事情干不出来的……」 说完,她瞟一眼跟出来的杜氏。 杜氏命丫头们上前,赶紧把女儿扶进去。 「夫人,做人不能太绝情,否则迟早会遭祸的。」 这人是在警告她?郁云慈微微一笑,原主可没惹杜氏吧,杜氏还不是照样想害她。是祸是福,该来的总是会来,躲都躲不掉。 「是我绝情还是姨夫人绝情,我自问先前没有得罪过姨夫人。姨夫人为何会联合我那继母一起想毁我的名节?」 杜氏脸一白,原来自己所做的一切,都被姓郁的看在眼里,怪不得她现在要针对自己。 「姨夫人不承认也没有关系,很多事情并不需要证据,也不用真的在人前争个子丑寅卯,不过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所以,她想收拾杜氏母女俩,根本就不需要什么切实的证据。只要有一点把柄,再扯出其它的事情。一个大的帽子扣下去,她就不信,弄不走这母女俩。 当然,前提是,那位侯爷默许她的行为。 「姨夫人,你客居在我们侯府,虽然陆家很快就会来接你们母女。但做客要有做客的自觉,你们不觉得这住处离侯爷的院子太近了,连我都没有你们住得近。你是长辈,还好说些,只不过陆表妹还是个姑娘家,传扬出去别人会怎么看?陆表妹还怎么嫁人?」 杜氏被她气得已经发晕了,看着她的嘴一张一合的,恨不得上前撕烂它。 郁云慈才不管对方喷火的眼睛,刚才侯爷可是说了的。以后侯府内宅她说了算,她就不信,府中的下人敢不听她的话。 「来人哪,帮姨夫人和表小姐收拾东西搬家,日落之间,我要看到她们住进新的院子。」 杜氏喘着气,只管用眼神瞪着她。 已经撕破了脸,倒是不用再装什么长辈的慈祥。 郁云慈轻轻一笑,「姨夫人,为了避嫌,你们是不是应该住得离侯爷的院子越远越好?」 杜氏的眼睛像淬了毒汁一般,紧咬着牙关。 「采青,府里最远的院子在哪,你把姨夫人安排过去吧。」 采青立刻召齐几个下人,吩咐她们进了杜氏的屋子。 杜氏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道:「夫人,做人要留有余地,否则迟早会有吃亏的时候!」 「在姨夫人这里,我只知道我越是退让,你们就会越得寸进尺。便是我什么都不做,你还是恨不得我去死,对不对?既然如此,我何必要留有余地,留着让姨夫人你联合别人来害我吗?」 第二十二章 「我要是姨夫人,根本就不会这么做。侯府是富贵,但再富贵也不是你们的。你要是聪明的,就应该讨好我,我必会替陆表妹寻个好亲事。但是显然,姨夫人没有那么想,而是想取我而代之。只不过,你们低估了我,低估了侯爷。」 以她这两天的了解,那个侯爷根本就不是一个能让别人算计和摆布的主。 他的眼神是冷的,甚至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淡淡的肃杀。他不在乎任何人,杜氏母女也好,自己的外甥也好,他似乎都表现得漠不关心,任由他们在侯府自生自灭。 虽然他尽力克制着,努力表现得平常,但那种视旁人如无物的薄凉无法骗人。或许他根本就是冷眼看着一切发生,而冷漠地选择袖手旁观。 否则,就凭杜氏买进府的那几个人,怎么能把沈绍陵放进来? 是否,他曾漠然看着原主百般折腾,自寻死路? 如此想着,她心里发寒,腾升起一股凉气。 小人儿像是感她此刻身体的紧绷,小手怯怯地紧抓着她的衣服。 「舅母……」 她对小人儿笑一下,把他抱紧。 「舅母没事,咱们回去吧。」 小人儿点点头,偎着她。她抱着他回到了自己的屋子,想到小人儿还没有用早饭,赶紧让采青去厨房弄些吃食,要好克化的。 那双小手还紧紧地抓着她的衣服,不敢放开。 「来,别怕……锦儿,以后你就跟着舅母,舅母会保护你的。」 她哄着小人儿,小人儿这才放开小手,由着她把他放下来,安置在凳子上。传画打来水,她替小人儿仔细擦洗过。这小手小脚的,摸着就让人心里发软。 传画虽然话说得不利索,人却是个机灵的。方才在回来的路上,郁云慈就命她去檀锦先前的院子,取来干净的衣物鞋子。 替小人儿换过衣服后,采青正好端着早饭进来。 有粥有点心,还有配菜和肉糜。 人小儿肯定是饿了,看着饭菜眼珠子都不转。郁云慈把他抱到桌前,亲自喂他。粳米粥中加入肉糜,小人儿很爱吃。 若是现代,这么大的孩子可以自己吃饭了。但是古代的少爷,一般都是下人服侍的。小人儿边吃着,边看着她。直到粥吃完,再加三块点心,看着差不多了,她不敢再让他多吃。 吃饱了饭,小人儿还是紧紧偎在她的身边,不肯挪开。小小的嘴巴张了一下,打着哈欠,却努力睁着眼睛,不敢睡觉。 她轻抚着他柔软的头发,低语着,「锦儿,想睡就睡吧。以后你就住在舅母这里……乖……」 「舅母……」 小人儿像是放松下来,眼皮开始打架。她看着,轻轻抱起他,拍着他的背。不大一会儿,他眼睛闭上,睫毛长长的覆下来,睡了过去。 采青想伸手过来接,她摇了摇头。 把小人儿抱到自己的床上,替他用薄被盖好。 看着小人儿甜睡的脸蛋,她突然觉得生活有了一丝光彩。在陌生的时空,有一个能相伴的人,想来她以后也不会觉得寂寞。 今天事情发生的急,现在想想,一切都过于巧合。 她的眼神望向一边收拾东西的采青,充满探究。采青像是感觉到她的目光,停止动作。转而低头走过来,跪到她的面前。 「夫人,今日奴婢是故意引您走那条路的。」 「为什么?」 「回夫人的话,奴婢与传画之前都是庄子上的。但奴婢的娘以前在府中当差,曾经侍候过幼年的大姑奶奶。奴婢的娘说,大姑奶奶虽然不能说话,可人却很善良,曾救奴婢娘亲的命。奴婢的娘得罪的是二老夫人,命是保住了,也因此被贬到庄子上。」 郁云慈紧皱着眉,原书中并没有提起过檀锦的父母,却不想他娘居然是个哑巴。那他爹呢,又是个什么样的人? 古代都以家族论之,就算他父母不在,总有族人的。 「锦儿的父亲没有族人吗?」 采青听她的口气,不像是责怪的样子,心里松口气。 「大姑爷是尚阳檀家的嫡子,檀家百年前还是望族,后来渐渐没落。若不是大姑奶奶身体有疾,也不会远嫁到尚阳。且大姑爷小时候害过痹证,腿落了残,寻常看着还好,走起路来有些跛……檀家大屋听说被人占了,表少爷才会被人送到侯府的。」 也就是说,檀锦父亲的家产都被别人占了。而且侯爷身为娘家舅舅,都没有去替锦儿讨公道,可见其人真是凉薄寡情。 她皱着眉,那对夫妻挺让人同情的。锦儿的爹因为腿残,所以才会取了哑巴的侯府庶女。怪不得杜氏敢这样虐待锦儿,就是因为他的父母都是残疾人,又都不在人世,且家族没有助力。 「夫人,奴婢的娘受大姑奶奶之恩。奴婢被挑进府来后,她千叮万嘱,让奴婢好生还恩,找机会报答给表少爷。可是奴婢不过是个下人……所以……奴婢愿意受罚!」 说着,她连磕了三响头。 郁云慈任由她磕完,才道:「你初心是好的,此事并不算大错。但我现在身边,能信任的就是你和传画,我只求你们忠心。以后但凡是有事,你们要先告诉我,切莫私自决定。」 「夫人……奴婢谨记夫人的话,谢夫人!」 「好了,你出去吧。派人盯着杜氏那边,莫让陆小姐趁机接近侯爷。一有什么情况,你来报与我知晓。」 「是,夫人。」 采青出去后,她盯着小人儿的睡颜看了一会儿,然后轻轻地起身出去。 此时,那几个由杜氏买进来的人都到了院子里。一看绑着跪在地上的婆子和丫头,个个心头都涌起不好的预感。 传画把凳子摆在门口,她坐上去。 门口不比外面,还有室内的冷气袭来,并有没那么热。 郁云慈问清这几人当的差事后,就有些想笑。原来杜氏的做法十分的简单粗暴,她买进府的这些人,几乎包含了府中所有的差事。 从门房到厨房,都有她的人。虽然都没不是什么要紧的差事,但处处都有她的眼线,她这是要掌控侯府的节奏啊! 「都卖了吧!」 「夫人……」 「夫人……奴婢什么都没有做啊!」 有人开始喊冤,郁云慈冷冷地笑着。杜氏能让沈绍陵进府,这些人都起到了关键的作用,怎么能说是冤枉呢? 不大一会儿,有下人领着人牙子进院子。那人牙子见到她,立马行礼,口里唤着夫人。 杜氏买的那几个人脸都变了,尤其是看着郁云慈手中的身契,更是觉得大势已去。早知道会有今日,夫人进门时,他们就应该来表忠心的,哪里能听一个寄居姨夫人的话。 人牙子是个人精,光捡好听的说。 郁云慈笑着,把身契给她,「这些人你领走,银子我不要。但我有个条件,你给我换两个老实可靠的人进来。不要男的,要女的,最好是生过孩子的。」 七八个换两个,这买卖不亏,人牙子笑得见牙不见眼,「夫人,您放心,小妇人一定替夫人办妥妥的。人等会就送进来,让夫人挑选。」 世间之事,唯利动人心。 第二十三章 人牙子得了好处,有心想向郁云慈卖个好,于是便道:「今日见了夫人,才知道是何等爽利的人。不过有人不明是非,说将军夫人因为夫人与人有些瓜葛,生生地气晕,一回府里就病倒了。」 郁云慈恍悟过来,怪不得她总觉得有什么事情没有想到,原来是方氏母女。以方氏的性子,一定不会中途而废。 所以,对方先发制人,在外面先造她的谣言。众口铄金,说得多了,由不得别人不信。 人牙子说话婉转,传言肯定比这难听得多。 她承了人牙子这个情,拔下头上的金簪。谁让原主陪嫁没有现银,除了这些首饰,她还真没有东西可以打赏别人。 一个金簪子,折成银子那可是好几十两。人牙子笑得更加真诚,心道这侯夫人是个聪慧的,不可能做出自毁名声的事情。 再说若真是侯夫人与人有苟且,景安侯能容得下她? 那将军夫人可是继母,继母能有几个好的? 「我竟不知母亲病倒,还累你相告。实则是府中确实有事,不瞒你说,今日发卖的人,都是府里姨夫人的人。因着我嫁进侯府,府里的表姑娘结识了我那沈府的表哥。两人私下相会,被侯爷逮个正着。以为是贼人进府,还刺伤了沈家表哥。我母亲得知此事,才会气晕过去。我全然不知,外面居然会那样说……」 说完,她看着人牙子。 人牙子是什么人,那可是专和人打交道的,见人说人话,逢鬼也能谝三句的人。哪里不明白这位侯夫人的意思,看在金簪子的份上,不过是几句话,她还是敢说的。 再说,一个寄居在侯府的姨夫人,定然是没什么靠山的。没权没势的人,她还是不怕得罪的。 「哎哟,原来是这么回事。那起子乱嚼舌根的,怎么能胡乱扯到夫人你的头上。夫人你放心,若是小妇人再听到有人那般说,一定据实相告。」 「有劳你了。」 人牙子带着那几人离开后,郁云慈就带着采青开始翻箱倒柜。把自己的嫁妆都翻出来,这才发现原主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听方氏的话。 除了自己先前知道的那几匣子成色不太好的首饰,还有十几箱面料和看不出价值的瓷器以外,原主几乎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 大件的家具和随嫁过来的十来箱衣服不算。 采青和传画也有些意外,她们不知道夫人居然这么穷,翻遍箱笼都没有找到一锭银子,更别提什么银票地契。 郁云慈盯着那归拢在一起的首饰,沉声道:「等会拿一些出去当掉。」 「夫人……咱们还有月例……」 采青迟疑着,夫人嫁进来将将两个月,就去当嫁妆。传扬出去,那可不好听。 「我的月例是多少?」 「奴婢这就去大总管那里。」采青说着,急急地出了门。 等她回来时,手里捧着二十两银子交到郁云慈的手上。五两一个的银锭子,一共是三个,加上五两碎银子。 郁云慈虽不熟悉古代的消费,但她想着,这二十两银子对于一般人家应该是巨款,可对于一个侯府的夫人,只怕打点都不够。 原主的亲娘贵为国公府的姑娘,出嫁时的嫁妆肯定是很丰厚的。就算是在将军府里用掉一些,也不至于只剩这么一点。 她随手扒拉两下,扒出一堆成色最差的。 「采青,你把这些拿到京中大些的当铺去问,多问几家,并且不要藏着,最后无论值多少银钱,都在最大的那家当掉。」 采青起先不明白她的意思,往深一想就猜到她的用意。忙用个小匣子把那些首饰装起来,抱在怀中便出了门。 近午时的时候,人牙子又领着七八个人进了侯府。看长相身材,确实都是些老实本份的。郁云慈很满意,抱着已经醒来的小人儿一个个地看去。 「锦儿,你自己挑两个人。」 小人儿惊讶地望着她,她温柔地笑着,摸着小人儿的头发,「你是主子,自己的下人当然得由自己挑选。」 她用眼神鼓励着小人儿,小人儿终于鼓起勇气朝那几人看去。看了半天,他小手迟疑地伸出,尔后指了两个人。 这两个人,也是郁云慈看中的。 果然孩子的眼神最纯粹,最能感觉到世间的善恶。 挑中的两人留下来,一个是快三十岁的妇人,一个是十来岁的丫头。妇人姓高,生养过,儿子丈夫进山打猎,被老虎给害了。 娘家嫂子不容她,背着她大哥把她卖了。 那个丫头长得有些粗壮,皮肤长相什么的一看就是农家孩子,脸颊两边各有一坨乌红。不像是高原红,反倒像是冬季生冻疮后留下的印迹。 穷人家孩子多,她太过能吃,父母养不起,所以才卖给人牙子,讨条活路。 高氏便不用再改名,郁云慈替那丫头取名叫喜乐。 檀锦的东西不多,都搬到东侧屋内。她想着,等他再大一些,就安置在离自己不远处的院子。古代男女七岁不同席,有些事情是要忌讳的。 午饭很丰盛,厨房的杨管事还过来相问,说是今日有新鲜的鲥鱼,需不需要清蒸一条。 杨管事郁云慈是认识的,上次在侯爷那里,就是杨管事送的饭菜。对方应是听到上午发生的事情,在她这个主母面前来卖个好。 有人示好,她收着便是。 于是,她受了这份好意。 立在她身边的传画和站在檀锦身边的高氏,专心替她和小人儿布着菜。郁云慈很是不习惯,不停地在心里说服自己,千万要适应。 高氏一看就是带过孩子的,手法颇为娴熟。 郁云慈较为满意,看小人儿的表情,对高氏也不排斥。 用完饭后,一大一小坐在临窗的炕榻上。炕榻上摆着一个炕桌,上面雕着精美的花纹。桌子上摆放着两个水晶碗,碗里是冒着凉气的冰酪,还着果香和奶香。 自从传画把冰酪端上来,小人儿的眼睛就一刻没有离开过。 到底是个四岁多的孩子,哪里能抗拒得冰凉凉的诱惑。冰酪用时下的果子加牛乳冰镇而成,颜色鲜艳,令人垂涎。连她这个大人都拒绝不了,何况是这么小的孩子。 「吃吧。」 得到她的首肯,小人儿轻轻地拿起银匙。再看她一眼,见她笑着鼓励,这才小心地挖了一勺放进口中。 她眯眼笑着,看着小人儿冰酪入口而徒然发亮的双瞳,心里涌动着怜惜。 那边人牙子离开侯府,怀中还揣着打赏的一锭银子,心里热乎乎的。她逢人便夸郁云慈,把侯府表小姐私会外男的事情说得惟妙惟肖。 众人心里原本还怀疑着,但是一想,若真是侯夫人偷人,侯爷哪里能容忍,世上没有一个男人能忍受那样的窝囊事。 再加上人牙子说得真真的,就跟亲眼见到了样,连细节都清清楚楚。别人也就信了,跟着口口相传。 人牙子认识的人多,三教九流的,还有各世家的管事下人。不到一天的时间,几乎就流传开来。 传到将军府那边,郁霜清都快气疯了。 好一个郁云慈,倒学会祸水东引了! 「娘,你看她,居然扯出了陆小姐来挡……明明是她和绍陵表哥有私情,非把事情栽到陆小姐的身上……别人不会就信了吧?」 第二十四章 方氏这两日正头疼着,将军根本就不进她的屋子。现在她满脑子是如何笼络将军的人,至于那个死丫头,自有收拾的时候。 她派人打听过,那日将军去见的正是表哥。可表哥说将军一见他就脸不是脸,鼻子是鼻子,也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些什么,似乎不满他与自己太亲近。 表哥的话让她心生警剔,她哪能不知道男人最忌讳的是什么? 男人啊,无论嘴里说得多么大度,真要是得知自己的女人与别的男人走得近,必会心里膈应。她不就是深谙这个道理,才会用此法对付那个死丫头。 莫非是那天将军去找侯府时,那死丫头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 她的心突突地跳着,一想到那死丫头现在的样子,就气得牙痒。果然是成氏生的孽种,心眼多成筛子。 自己那么多年,愣是被一个死丫头给骗得团团转。 早知今日,当初真该听绍陵的,让他们在将军府成就好事,看她还能不能嫁进侯府?千算万算,一步错,步步错。 好在她是那死丫头的母亲,早就留了一手。 等府中的事一了,绍陵那里好些,她必要那死丫头永远都翻不起身! 「好了,先沉住气,小不忍则乱大谋,娘以前教你的你全忘了?」 「娘,好不容易能让侯爷对她生间隙,如此一来,咱们不是白忙活了吗?若是侯爷真的对她……那女儿怎么办?」 郁霜清心急如焚,一想到侯爷或许对死丫头有所改观,她就恨不得冲进侯府,把那死丫头拉出来。 方氏到底比女儿见的事多,心知唯今之计,先稳住将军再说。没有将军的宠爱和支持,她想做什么事情会困难许多。 「别急,娘心里有数。等你表哥伤养好一些,我必让你如愿!」 郁霜清听自己亲娘说得肯定,飘忽的心才算是落下来。在她的心里,娘想办成的事情从来都没有失手过。她相信,娘一定有法子让自己嫁进侯府。 方氏心里有事,让女儿先回去。自己打扮拾掇一番,端着下人备好的参汤去郁亮的书房。 郁亮已经听到外面的传言,眉头紧锁着。心道莫不是自己冤枉了二丫头,明明是绍陵和侯府的那位表小姐有私情,方氏非要说二丫头和绍陵有染。 若真是二丫头和绍陵有染,以景修玄那样的性子,应该是容不下的。 他可清楚地记得,景修玄为了不让自己带走二丫头,差点翻脸的样子。那样的反应,不像是被妻子戴了绿帽子的男人该有的。 正左右思量着,就听到方氏的声音。 他眉头皱得更深,听到方氏虚弱地轻咳,心软了一些,却还是粗声嗓子道:「你回去吧,我正忙着。」 「将军,您再忙也得仔细身子。妾身就不进去了,参汤您要记得喝。」 不一会儿,下人推门进来,端着一碗温热的参汤。 闻着熟悉的味儿,他心又开始动摇。 这些年来,方氏贤惠温柔。对自己的衣食,照顾得妥妥帖帖,从不假他人之手。就连参汤,多年来都是一个味儿,皆是她亲手做的。 一时间,竟然不知该信谁。 仔细一想,还是再晾一两天。等风声一过,再好好哄哄她。 谁知第二天,他去寻朋友顺天府尹孟大人喝酒。酒过三旬,就被孟大人打趣克扣了出嫁女的嫁妆,让自己的女儿出嫁才两个月就开始当嫁妆。 他脸色大变,「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我还诳你不成。那些东西可有人见过,说实话,不值什么钱,成色也不好,一匣子才当了四百两,还不如我女儿的一枝宝钗值钱。」 孟大人消息灵通,不光是他的官职之故,还因为他的身份。 说起身份,就要提到宫中的几位娘娘。 陛下今年三十有六,皇后是大司马的女儿,育有大皇子和三皇子,其中大皇子已被封太子。除去皇后,宫中育有皇子的还有四人,分别是良妃、安妃、丽妃和如嫔。 良妃是方家的姑娘,二皇子的生母。丽妃是清贵世家章家的嫡女,生了四皇子。安妃出自成家,育有五皇子。而如嫔,则是六皇子的生母。 郁亮当年是大司马麾下的前锋,因立了战功被封为将军。所以他是大司马的人,而大司马是皇后的生父,间接来说,他是皇后一派。 可他的妻子方氏是方家那辈最小的女儿,比良妃大不了多少,却是良妃的小姨。加上宫里的方太后,明显就偏心二皇子,所以他的处境就有些不尴不尬。 还有盘根错节的辈分问题,都是叫人头疼的。但天家与民间不同,只论地位,不论辈份。否则那就要叫乱了套。 好在孟大人与他相交,从不谈政事,两人倒也还算自在。 听到孟大人打趣的话,郁亮臊得老脸通红,心里隐约埋怨起方氏。嫁妆的事情他没有过问,都是方氏操办的。 他含糊地寻了一个借口,连酒都不想喝就匆匆告别孟大人。 本想回府质问方氏,不知怎么的转到景安侯府附近。想了想,记起姓景的小儿那目中无人的态度,终是没有去敲门。 郁云慈此刻正与小人儿在屋子里惬意地吃着瓜果,今日的天色有些不对,闷得人心里发慌。太阳很模糊,空气黏腻得令人难受。 屋子里却是凉爽一片,是以,她根本就不想出门。 小人儿的精神明显好许多,眼神都有了灵气。但还是有些内向,做什么事情都要先怯怯地看她一眼,得到她的肯定才敢去做。 她用帕子替他擦着小手,就见采青掀帘进来。 「夫人,表小姐好像端着冰酪,朝侯爷的院子去……」 郁云慈一直在等那边的动静,以杜氏母女的为人,必不会甘心顺利让陆家人接回去。所以在这几日,她们应该会有所行动。 她站起来,交待喜乐和高氏照顾好小人儿。自己则领着采青和传画出了门,她倒要看看陆环佩会使什么大招。 其实无非两种,一种是用苦情计百般讨好侯爷,说好话求着不走。还有一个就是在吃食里面下药什么的,生米煮成熟饭,正好名正言顺地留下来。 就不知道,杜氏母女用的是哪招? 天阴沉沉的,闷得人有些透不过气。暑气中全是湿气,浑身的皮肤像是被一层黏液腻着,十分不舒服。 郁云慈带着两个丫头一路疾行,赶到侯爷的院门口。 果然,陆环佩正端着托盘,在低低地向侍卫们央求着。她一身白色素锦长裙,脸上施着淡淡的脂粉。眼还有些红肿,像是哭过的样子。微堕的发髻,垂在胸前的发丝,配上她娇柔的表情,颇有几分楚楚的风姿。 这番模样,若是一般的男子见了,必会起怜惜之心。 想来,杜氏母女今日想用苦情计。 「你们就行个方便,我送进去就出来。」 「表小姐,请回吧。侯爷吩咐了,任何人不能去打搅他。」 「我不会打搅他,送了东西就出来。」 一个侍卫看着她手里的东西,道:「既然如此,属下可以替表小姐把东西送进去。」 陆环佩脸一白,咬着唇,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此等做派,要是心软些的人可能就会通融了。但两个黑脸的侍卫不为所动,脸最黑的那个看着郁云慈过来,忙行礼唤着夫人。 第二十五章 夫人二字,听得陆环佩俏脸一白,心知今日怕是不能成事。她根本不想在这个时候看到郁云慈,端着托盘的手指尖泛白,唇咬得更紧。 她忘不了自己狼狈的模样被对方看去,更忘不了对方那嘲讽的话。一字一句,像无数根针一样,扎在她的心上,一想就会流血。 外面那些传言她已听说,那什么她和沈家少爷私会的事情传得有鼻子有眼。娘说是姓郁的在捣鬼,对于郁云慈,她是旧仇加新恨。 姓郁的是个阴险小人,明明是自己做下的丑事,居然还赖在别人的身上。她本想与对方好好理论,是娘劝自己先沉住气。 如今之计,更是不能离开侯府。 留给她们的时间不多,为免节外生枝,还是赶紧搞定侯爷。与其坐等着名声败坏,被陆家人接回去,然后被胡乱配人家,还不如搏上一搏。 谁知这姓郁的阴魂不散,居然闻着风声跟过来。 郁云慈片刻间就到了眼前,斜睨着陆环佩。 「表妹,看来我与你说的话都白说了。我不是说过,你是未出阁的姑娘,不要轻易来寻侯爷。怎么你偏偏不听,还一意孤行。传扬出去,可如何是好?」 「表嫂,你的话环佩记着。环佩并无那样的想法,不过是为了感谢表哥收留我们母女,特意想回报一二。也是环佩心思单纯,没有表嫂想得多。环佩这就告辞,不碍表嫂的眼……」 「慢着!」 郁云慈唤住她,眼神瞟到她手中托盘上的冰酪。看起来颜色鲜艳,像是用西瓜加牛乳制成的。天气很热,那冰酪看着都令人食指大动。 「表妹心思倒是巧,既然东西送到这里,就由我替你代进去吧。你要感谢的话,我也一并替你带到。」 采青伸手就要去接陆环佩手中的东西,陆环佩心一紧,下意识地往后一缩。 她此等反应,郁云慈立马就明白冰酪是加了料的。倒真被自己给猜得死死的,杜氏母女是两招齐用。先苦情,再使计,总之势必要留在府中。 「表嫂……环佩出来得久,这冰酪有些不新鲜了,就不要端到表哥面前献丑……」 「表妹亲手做的,所谓礼轻情义重。既然是诚心感谢侯爷,无论东西怎么样,我想侯爷都不会嫌弃的。表妹,你说是不是?」 陆环佩心里暗骂着,恨不得眼前的女人立马去死。要不是她,表哥怎么会想到让陆家来接她们母女加去。要不是她,自己何必如此难堪? 「哐当」 托盘一歪,上面的冰碗斜滑落地,裂得粉碎。桃红的冰酪洒在地上,很快就被地上的热气化成一瘫。 郁云慈冷笑着,陆环佩此举想毁灭证据,以为东西洒了自己就无可奈何了吗? 「表嫂……对不住,天气太热,环佩身子有些受不住……」陆环佩说着,身体摇晃两下,一副弱不经风的模样。配上她今日的打扮,倒还真像那么回事。 「既然身子不好,就赶紧回去歇着吧。」 郁云慈一松口,陆环佩赶紧离开。那疾行的脚步飞快,哪有半点体弱的样子。 等她的身影消失不见,郁云慈看着地上那滩艳红的冰酪,问其中一个黑脸的侍卫,「你能闻得出来加在吃食中的杂料吗?」 那侍卫先是一愣,顺着她的眼色,立马明白过来。 冰酪开始蒸发,热气腾升。他趴在地上,仔细地闻着那滩冰酪,慢慢皱起眉头。 「夫人,这冰酪里面确实加有其它的东西,属下闻着,不像是好东西……」 这个不是好东西,那必然就是什么情药之类的。也真难为他一个黑脸大汉,耳根子都变得黑红黑红的。 郁云慈当然不会追问是什么药,这侍卫是侯爷的人,就是最有力的证人。 「既然如此,你们下次警醒些,莫让姨夫人和表小姐再找借口接近侯爷。」郁云慈说着,便要转身离开。 像是想起什么,回头问一声,「你叫什么名字?」 「属下名唤左三。」 她仔细想想,这名字似乎有些印象,好像还有叫左四的。不知道有没有左一左二,右一右二。 「这名字倒是好记,你是不有兄弟叫左四?」 「没错,夫人好记性,左四是我的胞弟。」 那就没有什么左一左二了,她想着。正欲离开,突然里面出来一个人,长得与左三有些像,应该就是左三口中的左四。 左四先向她行礼,「夫人,侯爷请你进去。」 这倒是有些意外,刚才左三不是说侯爷吩咐任何人不能进去打搅,莫非在侯爷的心中,她不是任何人,而是一个有些地位的人。 如此想着,自然从善如流,脚步一转,迈进院子。 采青和传画被留在外面,进去的仅她一人。算起来,这是她第二次进来,只觉得比起其它地方,他的院子格外凉爽一些。 校场之中,一个十来岁的少年正舞动着长剑。 少年一身的黑色劲装,一招一式干净利落,看来没少下过苦功。而他的不远处,则站着同样黑色劲装的景修玄。 景修玄冷着脸,看着少年的动作,似乎有些不满意。 「剑气温软,剑步虚浮,收剑!」 少年听到他的喝声,挽着剑花,置在背后,弯腰低头。 「对不起,师父……」 「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对不起的是匡家的列祖列祖!」 这话有些重,少年似有些受不住。削瘦的肩膀晃了一下,脊背跟着挺得笔直。额边的汗水一条条地流下,鬓发都湿了,有几丝散乱的发黏在脸上。 郁云慈此时已看清少年的模样,暗自赞叹着这少年长得实在是太漂亮了些。 饱满的天庭,漆黑的瞳仁,抿得泛白的唇。通透的皮肤,被汗水洗濯过后的五官,更加精致俊美。尤其令人心惊的是他的眼神,坚毅隐忍,根本不像一个十来岁的少年。 刚才侯爷提到匡家,不会是书中所说的武学世家匡家吧? 在原书中,有这么一个家族,以武闻世,低调神秘。匡家百年来武才辈出,且出过一位旷世名将,还被封为武神。 百姓们修建武神庙,供奉香火,就是为了记住那位匡家先祖。 不过匡家既然是武学世家,怎么匡家少爷会认侯爷为师。莫非侯爷的武学造诣高于匡家,连匡家人都甘拜下风? 她疑惑着,觉得书中与现在自己看到还是有太多的不同。原书中着重讲的是男女主的爱情故事,自己不是女主,现在所经历的当然与书中的内容无关。 或许是侯爷的话令匡姓少年自惭,他立马提剑转身。只听得他大吼一声,脚步生花,剑舞银蛇般重复着刚才的动作。 景修玄的脸色稍霁,这才看向郁云慈。 「你有事?」 「哦,算有事,也算没事。」 他看一眼苦练的少年,再听她有些喘的气息,指了指边上的阴凉处。她立马会意,跟着他走到旁边。 「说来听听。」 「是这样的,您提过要去信到陆家,让陆家派人来接姨夫人和表妹。我就是想问问侯爷,他们几时来人,我也好做准备,免得怠慢客人。」 她是临时想的借口,自己原本不打算进来的。是他让人请来进来,还问她有什么事情,简直莫名奇妙。 第二十六章 「就这两日。」 陆家在京郊的一个县,如果接到他的信后就动身,想必明天就能到。 「如此,我知道了。并非我容不下人,心急送她们走。实在是表妹太让人不省心,方才在门口我就碰到了她。她端着一碗冰酪,说是要来感谢侯爷您收留过她们母女。」 她斟酌地说着,边小心地观察着他的脸色。他的注意力似乎都在校场上的少年身上,那看任何人都是冰冷的眼神,此刻却是温暖的。 少年是他的徒弟,他似乎很是看重。如此说来,他也不是完全的冷心之心。对于在意的人,他应该是有感情的,比方说眼前的匡姓少年。 她话说到一半,总不能不说下去。管他有没有在听,她还是说完吧。 「我想着,她到底是未出嫁的姑娘,还是少和侯爷碰面的好。于是就提议帮她把冰酪带进来给您,哪成想着,她一紧张竟把冰碗给摔破了。我一想觉得有些不对,等她走后,就让左三辩了一下那洒在地上的冰酪。听左三说,里面有其它不好的东西……」 他转过头,看着她。眼神又恢复成冰冷的,那一丝暖色已经消失。 「我知道了,不用准备接待陆家人,我即刻命人送她们回陆家。」 「哦,好。」 这男人做事果真是完全不拖泥带水的,行动力真强。不枉她顶着酷暑出来截住陆环佩,以后就有清静日子过了。 校场中的少年身形太快,她只能听到「呼呼」的剑气声,却看不清他的动作。不过是个半大的少年,练功如此刻苦,怪让人心疼的。 她可不敢多言,侯爷重视少年,不过是严格了些。若是她多几句嘴,肯定落不下好。再说她自己都得靠着这根粗大腿混生活,哪敢提什么意见。 「若是银钱不够用,就去帐房那里支。堂堂的侯府夫人,还不至于穷到去当嫁妆。」 男人的语气冷淡,带着不容拒绝的霸气。 她「哦」了一声。 想着应是采青去外面当首饰的事情传到了他的耳中,那么其他人应该也知道了。包括将军府和那国公府。 「跟我进来!」 他大步一迈朝书房走去,她忙小跑着跟上。他人高腿长,丝毫不顾忌别人。她想着,就凭他这样的性子,真是一个不太好相处的人。 进到书房,她一眼便看到桌子有一个匣子,正是自己让采青去当的那一只。 「拿回去,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以后不许再做。你以为能打将军府的脸,却不知同时也在打我们侯府的脸!」 若是一个新嫁的侯夫人穷到当嫁妆,别人会如何说侯府,会如何议论他这个名义上的丈夫?落人话柄的事情,只有蠢货才会做! 「多谢侯爷,是我思虑不周。」 说两句不会少块肉,虽然他脸色实在是不好看,但总归是她得了好处。采青当回来四百两,加上原物归还,反顺一算,她竟是白得了四百两。 如此想着,她心里莫名轻松起来,忙向他告辞,出去时脚步都是轻快的。经过校场,看到那少年还在刻苦练习,深感佩服。 出院子后带着采青和传画往回走。 闷热的天气让人感觉格外的难受,好像内衣都贴在身上一般,腻腻的难受。她正穿过园子,猛然看到高氏和喜乐立在一处花草处。 而小人儿,正蹲在地上看着什么。 「见过夫人,表少爷你说要来这里等夫人,奴婢拗不过。」 「知道了。」 她摆着手,靠近小人儿。小人儿听到声音,已经回头,脸上带着欣喜和一点羞涩。 在他的面前,是一群黑黑的小蚂蚁。 地上有许多蚂蚁在爬,黑麻麻的一片。它们大多都顶着东西,黄白的小粒或是碎掉的树叶。 她微卷裙摆,与檀锦一起蹲下。 檀锦脸上更加欢喜,乌黑的眼珠子又去看那些蚂蚁。记得那天小人儿就是躲在美人蕉丛中哭泣,或许这是一个热爱自然的孩子。 她抬头看着越发模糊的太阳,以及更加阴沉的天。自言自语地道:「这么多蚂蚁搬家,看来要下雨了。」 人人儿歪着脑袋,满脸的疑惑,「舅母,蚂蚁在搬家就要下雨?」 她想了想,别的事情她不敢说,就怕露陷。但这样的常识应该没有问题,于是替小人儿解惑,「嗯,蚂蚁的窝在土里面,但它们只喜欢干爽的家。每当快要下雨的时候,巢穴就会变得很湿。」 从檀锦黑黑的瞳仁中,她能清楚地看着自己的影子。果然孩子的眼睛是最清澈的,她心生怜爱,把声音放得更柔。 「这种湿气,有时候我们人感觉不到,但蚂蚁能感觉得到。所以它们会趁雨没有下之前赶紧搬家,搬到更高的地方去,以免自己的巢穴被雨水给淹了。」 檀锦看着似懂非懂,低头想了一下,用力点了点头。 她的手忍不住去摸他的小脑袋,轻轻地揉了揉。 「真聪明,你看这些蚂蚁好像杂乱无章,其实它们是井然有序的。蚂蚁们成群成群地生活在一起的,它们之中,大部分的蚂蚁都是天天干活的。且分工明确,有专门在外面觅食的,还有留在巢穴中打理干净的,另还有一些专门照料食物和蚁卵的。唯有蚁后不用干活,它很大,比所有的蚂蚁都大。它天天躺在那里什么不干,光会下蚁卵,然后卵会孵出许多的蚂蚁来。这些蚂蚁长大后,全都是干活的。」 檀锦嘴张着,久久都没合上。头一回听到这么神奇的事情,觉得惊讶又不可置信。圆圆的眼睛里有疑惑,更多的是惊奇。 「舅母知道的好多,舅母真厉害!」 「这可不是厉害,许多人都知道的事实。生活中有许多的玄机,只要你认真发现,总会知道别人不知道的事情。」 「那你是如何知道的?」 身后传来一道清亮的声音,她转过头,正是原先那在校场练剑的匡姓少年。 少年不知何时已换过一身衣服,清清爽爽的,若不是梳起的发上还带着湿气,恐怕根本就猜不到他刚才在汗如雨下的练剑。 她把檀锦拉起来,「不过是偶尔听人说的,这样的事情,许多庄稼人都知道。」 匡庭生好看的眉微皱,许多人知道吗? 为何他从未听说过,像这样测风雨的事情,那可是钦天监们的不传之密。而她怎么说得如此轻巧,好像随便一个人都能窥破这样的玄机。 「你刚才说蚂蚁群中,以蚁后为尊,对吗?」 「对的。」 「那我们来看看是不是真的。」 匡庭生与生俱来就是骄傲的,便是寻常的话,都带着傲娇。他命人去找工具,不太一会儿,一个家丁拿来一把铁锹,一看就是府中花匠用的。 郁云慈也被勾起了兴致,在她生活的年代,她所有的知识都是纸上谈兵。她知道蚂蚁的生活习性是怎么回事,却没有亲眼见过。 便是檀锦,小小的脸上都带着兴奋之色。 她微微一笑,也罢,就让她今天陪这两个孩子疯一疯吧。 眼见着匡庭生不假别人的手,正要拿锹开挖,她忙拦着,道:「不必挖开,我们离远些。它们在搬家,一般先搬东西,最后必然会把蚁后也搬走。 第二十七章 匡许生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思,把铁锹放在一边。 几人蹲在不远处,看着黑压压的蚂蚁不停地从地穴中涌出来。檀锦蹲在她的身边,眼睛亮亮的。他的脸上,那种求知的渴望,一副寻宝的模样,充满着兴奋。 而美少年则一言不发,脸色虽是傲娇的,但眼睛却是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些蚂蚁。 她不由得好笑,到底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好奇之人总是有的。 突然一道冷冽的男声响起:「你们在干什么?」 「哦……侯爷……」 「师父……」 「舅舅……」 最后那声舅舅檀锦发出的,他有些害怕,小手不由自主地就扯住郁云慈的衣服。她安慰着他,「别怕,舅舅又不是坏人。」 檀锦当然知道舅舅不是坏人,可是他很少见到舅舅,舅舅看起来很难亲近,他不由得就感到胆怯。 景修玄看着地上密密麻麻的蚂蚁,再看着她毫无形象地蹲在地上,哪里像个世家夫人。她前额的细发沾着汗水,湿在皮肤上。 「我问你们在干嘛?」 「哦……侯爷,我们在看蚂蚁搬家……」 「蚂蚁搬家?」 他问着,眼睛却是看向匡庭生。 「师父,师母说蚂蚁搬家是要下雨。师母还说,蚂蚁全是干活的,只有一个蚁后不用干活,光躺着生小蚂蚁……」 「你从哪里知道这些的?」 他的目光从匡庭生的脸上移到她的脸上,剑眉紧锁。 她干笑道:「道听途说,所以才会亲自求证……」 他若有所思,似乎在想她是不是在撒谎。于是,他也站着不动了。 下人们都躲得远远的,有多远站多远,根本不敢靠近。 气氛有些怪,她想着,莫不是大家都要在这里看蚂蚁搬家。她虽然也好奇,但却不想和一个浑身散发着冰寒之气人一起。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他在看她。可她不敢与之对视,于是头转向一边,像是专注地看在那些蚂蚁,实则尽力把脑子放空。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到匡庭生「咦」了一声。 而檀锦小人儿,也在扯着她的衣服,「舅母……快看!」 因为兴奋,他的声音些些大。 她忙定晴一看,果然有一只大腹便便的蚂蚁出来了。相比起蚂蚁们的身量,蚁后要大上好几倍。 「这就是蚁后吗?」 匡庭生问话的同时,那蚁后身体弓起来,像是极痛苦地使劲弓着,还有一只蚂蚁在帮助它。不大一会儿,它的身后吐出一个卵。一只蚂蚁快速扛起那枚卵,跟上队伍。 「真的有蚁后,舅母你看……它刚下了一个蛋!」 檀锦叫着,竟然拍起掌来。过了一会像是意识到景修玄的存在,立马低头躲到郁云慈的身后。 景修玄幽深的眸子看了她一眼,她忙又解释道:「道听途说来的……想不到竟是真的。」 「何人?」 「农夫。」 他不知有没有相信,却是没再追问。 她暗自松一口气,眼睛不经意一瞄,就瞄到往这边奔来的陆环佩。 陆环佩边跑边哭,梨花带雨的模样看得都令人心疼。原本还计划着,赶紧寻个机会再出手,哪成想方才侯爷派人去她们的院子,说要即刻送她们回陆家。 这一走,自己就全完了。 陆家那鬼地方,她和娘好不容易逃出来,根本没有想过要回去。要是现在回到陆家,不说被人挤兑死,就说那些不要脸的三天两天打秋风,她们好不容易攒下的东西又要被他们给抢走了。 什么清贵人家?说得好听,全是些不要脸的。 那样的日子,她简直不敢回想! 「表哥……」 婉转似泣的声音,还有那尾音中的情愫,令景修玄剑眉紧锁。 未近跟前,她就被赶来的杜氏给拉住了。 杜氏到底是个妇人,想事情要周全些。若是此地只有侯爷一人在,她是不会拉着女儿的。但是明显姓郁的也在,再说还有匡少爷。 环佩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可千万不能一时情急,落个不知羞的名声。 虽然外面传环佩和沈少爷的事情,但她相信,只要环佩成了侯爷的人,那些人就不敢再乱传了。 否则,就是和锦安侯府过不去。 「侯爷……环佩她失礼了。实在是这孩子心里苦,那外面传她和沈家少爷有那不清不楚的关系……侯爷,我求求您,您可得替我们孤儿寡母做主啊!我们都快被欺负得没有活路,真不如一头撞死……」 「表哥……环佩无颜见人……」 「侯爷……环佩正是议亲的年纪,传出这样的事情,哪家公子还敢娶她为妻?」 杜氏哀切地说着,眼巴巴地望着景修玄。 郁云慈瞧着这母女俩的做派,立马明白她们是想向侯爷讨个说法。隐晦的意思是陆环佩因为她这个侯夫人失了名声,嫁给别人是不行了。既然是侯府坏了陆环佩的名声,还不如就留在侯府做姨娘,以此遮盖那传言。 她偷看着侯爷的脸色,他的眼暗沉沉的,深不见底。那深潭般的眸色,酝酿着狂风暴雨。 这个男人性情霸道,不可能受人威胁。 偏生杜氏母女以为世间男人不会拒绝送上门的美色,加之还有亲戚关系,想着她们愿意退而求其次,甘愿为妾,侯爷万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陆环佩伏在杜氏的怀里,嘤嘤地哭着。 哭得人都跟着烦躁起来。 所有人都在等着侯爷的话,杜氏期盼着能从他口中听到留下来三个字。 最终,她失望了。 她只听到一声寒到骨子里的冷喝。 「不想活就去死!」 冰冷的话,隐含着杀气,震得杜氏肝胆俱裂,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陆环佩同是如此,她望着那绝情的男人,脸色一寸寸变白。 她们不愿相信,刚才那句话是从他的口中说出来的。 郁云慈差点想鼓掌,这男人性格虽不好,看着也不太好相处。但话少人狠,真令人解气。 景修玄话音一落,人已走出三丈开外。 他的言行举止,无一不是对杜氏母女二人的轻视。 郁云慈想着,在杜氏的心中,她以前又是买人又是管着府中的杂事,怕不是还以为侯爷对她们母女二人是重视的。 也正是因为侯爷从来没有说过什么,才会让杜氏的胆子慢慢变大,胃口也跟着日渐膨胀,甚至大到想谋取侯夫人的位置。 她们看不透这男人骨子里的冷漠,不知道他对旁人的纵容,不是默许,而是无视。他不说,是因为他压根没看在眼里。 杜氏没有料到自己千算万算,最终得到的是那样的一句话,论辈分,她怎么着也是侯爷的庶姨。怎么当外甥的外人面前居然不给自己一点脸面? 她想不通,以前都好好的,为什么最近事事不对劲? 莫非是姓郁的说过什么,才会让侯爷对她们母女态度转变?她的眼中由震惊、难堪、不解再到愤恨,所有的恨意都加在郁云慈的身上。 郁云慈迎视着那母女二人的怨恨,冷冷一笑。 「世间总有不知感恩,反倒恩将仇报的人。在我看来,姨夫人就是这种人。侯爷当年好心收留你们母女,你们母女不知感恩,反而时时想着算计我们侯府。谋些银钱还罢了,侯爷与我都不会计较。怪只怪你们心太狠,居然想算计侯爷,想谋害我这个主母。」 第二十八章 「我们……没有……」陆环佩喊着,一副要冲过来生吃她的模样,被杜氏死死拉住。 「夫人,话可不能乱说,那沈少爷是怎么回事,夫人真以为侯爷不知道吗?你把事情赖在我们环佩的头上,败坏她的名声,难道不应该补偿吗?」 杜氏有句话说对了,景修玄当然知道沈绍陵和原主的事情。这一点,郁云慈半点不怀疑。但是她已经用行动向侯爷表过忠心,想必侯爷心里重新有了看法。 此时,她后面的檀锦冲出来,「你们……是坏人……」 在檀锦的心中,舅母是天下最好的人,凡是骂舅母的人都是坏人。 郁云慈心下感动,稚子重情。才养了他几天,他就知道护着她。 可是这样的后宅污事,岂是一个孩子能听的?也是她刚才疏忽,现在反应过来,忙让高氏抱着他先回去。 檀锦挣扎两下,她轻声安抚,「你刚才不是说舅母是最厉害的,等舅母把这两个坏人赶走,就回去陪你。你乖乖跟她们回去睡觉,小孩子要多睡觉才能长身体,等你以后长大了,就可以保护舅母了。」 小人儿听到长大后就能保护她,恨不得赶紧长大,于是乖巧地跟着高氏她们回去了。 郁云慈此时注意到,匡庭生还没有走,少年高傲地立在一边,抱胸而站,像在看戏。 她捋了捋发,自打穿过来第一天,围绕她身边的就是这些破事。若不是刚来时性命堪忧激起她的斗志,恐怕她都不知道自己还是一个能言善辩的吵架高手。 显然,是这些人锻炼了她。 「姨夫人想挟恩图报?只是连恩都没有,你们就敢让侯爷以身相报,可真够敢想的。」 她话一说完,匡庭生脸色古怪起来。便是杜氏母女,也没料到她居然这么敢讲,话说得如此直白露骨。 「只可惜,真论恩情,只有我们侯府给予你们的,而你们理应知恩图报,而不是恩将仇报。刚才姨夫人说的沈少爷偷进府一事,姨夫人比谁都明白是怎么回事。说到名声,我认为陆表妹早就没有了。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连想下药迷倒男人成就好事的法子都想得出来,又有什么名声可言?」 陆环佩脸更白了,姓郁的怎么会知道的?她不是打翻冰酪了吗?姓郁的是不是胡乱诬蔑她的? 郁云慈微微一笑,「陆表妹莫不以为自己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你把东西打翻了,别人就不知道好东西里面加过什么好料。你想错了,你忘了,东西就算是倒掉,那也还在。侯爷的属下一闻气味,就知道你放了什么好东西。你说你这样不知羞耻,我们没有戳穿你。还给你留着脸面,好心好意地送你回陆家,已是最大的仁慈,你们居然还想赖上侯爷,当真是一对白眼狼,狼心狗肺!」 杜氏脸色白的吓人,她就说侯爷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原来真与姓郁的有关系。若不是姓郁的坏她们的好事,环佩说不定就成事了,哪里会有今日之辱。 她们原本在侯府生活得好好的,锦衣玉食,受人尊敬。自打姓郁的嫁进来后,似乎一切都开始变了。 短短几天,天翻地覆,全是姓郁的害的! 为什么? 要是姓郁的那天被沈少爷带走了,这之后的事情就不会发生。说不定,现在环佩已是侯爷的人,她们就可以永远留在侯府享富贵。 匡庭生看着杜氏母女,从刚才她们话里,他已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 别的事情他或许不会放在心上,但若是有人敢算计他的师父,他是万万不能容忍的。师父在他的心中,堪比父亲般的存在。 他高傲地睨视着杜氏母女,「我师父是什么人,岂是你们可以算计的?你们自甘堕落,自取其辱!」 要是这话是郁云慈说的,杜氏不会放在心上。但这话从匡庭生的口中出来,那份量和意义是大不一样的,她僵白如石灰墙的脸色,几近开裂。 这下,郁云慈没有强忍,笑出了声。 毫无意外,她收到杜氏更强烈的恨意。 「姨夫人,表小姐,马车还在侧门候着,你们请吧。」 一个婆子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催促着杜氏母女。 再多的不甘,也被景侯玄那冰冷的话给击得粉碎。杜氏心知,这侯府是不能再留。一切的源头,都怪姓郁的。 那婆子又催促几声,她们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 郁云慈看着她们走远,长松一口气。 自己虽不愿与人为敌,但若为生存,多得罪几个想害她的人又何妨? 匡庭生还没有走,少年看着削瘦,实则已在她肩膀之上,差不到半个头。相信过不了多久,他就能超过自己。 「世人常说,女子当贞贤淑静,师母倒是与人不同。难道师母自小不曾读过《女训》,不曾习过《女德》?」 「不曾,我自小亲娘早逝,有娘生没娘教,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三从四德。」 她说的是气话,任谁被一个半大的小屁孩说没有妇德,只怕都不会太开心。反正自己应该已没什么形象可言,何必装什么世家贵妇。 匡庭生想不到她会这么回答,眼露讶色。 「那师母以为,女子应该如何?」 女子应该如何?这是一个半大的少年该问的问题吗? 她疑惑着,听出他语气中没有半点的鄙夷,心下奇怪,「别人怎样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想过自在的日子。谁若是不让我痛快,我就不让谁痛快。就算对方端着长辈的身份,若是为老不尊,我依然不会敬她。」 少年似乎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眼底从惊讶到震惊,再慢慢平复。 他的眼睛转向刚才蚂蚁搬家的地方,蚂蚁群已经消失,想来都已搬到新的巢穴。他眸色飘远,不知望向何处,问道:「蚂蚁以母为尊,可这毕竟是少数,不知世间还有什么亦是如此?」 「据我所知,应该还有许多。与蚂蚁习性相同的还有蜜蜂,蜂群中的蜂王,同是蜂后。」 匡庭生收回视线,低垂着眼眸,常听说蜂王,他还以为是公蜂,没想到亦是母蜂。 他认真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少年的身姿削瘦如竹,像玉笋般挺拔劲瘦。就凭他的长相和身材,足以料定他长成后的模样,必是世间罕见的俊秀。 此时天空响起一道闷雷,她抬头看去,黑压压的乌云占据了半边天。 看样子雨要来了,她忙带着采青快速回去。 很快,豆大的雨点一颗一颗砸在地上。空气中很快泛起泥土的气息,夹杂着热气。她顾不上许多,提起裙摆,飞奔起来。 她的身姿轻盈,明明是极不雅观的动作,随着她的奔跑,却有着说不出的灵动。 匡庭生并未走远,他此时正站在一丛花草后面,雨点打在他的头上,身上,他似乎半点没有感觉。 他的目光追随着那道倩影,直至消失不见。 雨点渐密,又快又急,很快便是瓢泼大雨。雨势滂沱,以可见的速度润湿土地,积洼成池,汇成水流。 郁云慈站在窗前,感受着飘进来的水气由热变凉,最终全是凉爽。 她的怀中,抱着那好奇的檀锦,小人儿满眼的仰慕。舅母好厉害,说蚂蚁搬家是要下雨,果真就下雨了。 第二十九章 「舅母……真厉害!」 收到檀锦的表扬,她轻轻一笑,怕他人小抵抗力差。若是吹了凉气,而感染风寒得不偿失。于是抱着他放到炕榻上。 「不是舅母厉害,是万物有灵,只要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许多的奥秘。」 檀锦似懂非懂地点着头,小脑袋一点一点的煞是可爱,她忍不住伸手去摸他的头。此时天空中突现一道明雷,闪电的白光冲下来,像要劈开混沌的天地,伴随着「轰隆隆」的巨响。 她惊了一跳,捂住檀锦的耳朵,采青立马上前,把窗户关起来。 这道巨雷炸裂时,方氏正在指天发誓说自己之所以瞒下成氏的嫁妆,没有陪嫁给郁云慈,全都是为了将军府。 她嘴里的话音一落,雷声惊起。 刺目的白光中,她只看到郁亮黑沉的脸。心里一直打着鼓,今天的这天气太怪了些,什么时候不打雷偏她起誓的时候打雷。 「我堂堂将军府,难不成还靠一个妇人的嫁妆过日子不成?」 郁亮男人的尊严受到挑衅,他在战场上拼死拼活,才挣来那滔天的军功,被封为将军。他岂是一个靠妇人立足的男子? 方氏心道不好,多年前自己之所以能压住成氏,就是因为成氏摆的姿态太高,好像将军府的一切都是靠着她与国公府。 将军自觉在成氏面前抬不起头,故而夫妻生隙。而自己,一直都小意温存,视将军为天,所以这些年来,将军才会对自己宠爱如一。 「将军,这都是妾身的错。若不是妾身自甘为妾,一顶小轿进门,别说是嫁妆,便是衣物,姐姐也只让我带六身。清姐儿和胜哥儿有我这个娘亲,是他们命不好……」 她哀切地哭起来,唇咬着,脸色苍白。 当年她进府时,成氏确实十分苛刻,除了换洗的衣物,什么都不让她带进府。 郁亮听她提起当年,刚才的怒火消去大半。若不是他唐突方氏,方氏又怎么会委屈为妾?这么多年以来,方氏对自己情意深重,视他为天,确实是个贤惠的。 「那你也不能扣下成氏的嫁妆。」 「将军,是妾身一时糊涂。可是若是没有那些东西,清姐儿将来嫁人怎么办?还有胜哥儿,很快就要议亲,给女方家下聘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别人会怎么笑话我们将军府?将军,是慈姐儿重要,还是将军府重要?」 郁亮脸色又开始发黑,他本是无根基的穷小子,因为抗敌拼命才得了大司马的看重。封为将军后是得了不少赏赐,但那些赏赐比起世家几代的积存珍宝来说,不值得一提。 方氏从他的脸色能看出他的犹豫,「将军,慈姐儿嫁的是侯府,哪里就真的穷到当嫁妆。分明是她不满妾身,不想顾着府中的姐姐和弟弟,才会故意让妾身难堪的……」 人的心都是偏的,比起郁霜清和郁全胜,郁云慈在郁亮的心中几乎可以忽略。如果不是为了面子,他哪里会来质问方氏。 次女出嫁时,那嫁妆他虽然没有细看,却也粗略扫过一眼。见次女无异议,便什么也没有说。谁知那逆女嫁人后暴露真本性,极像成氏,竟敢让世人看将军府的笑话。 他又怒又气,别人指责他扣留发妻的嫁妆,令他觉得颜面无存,威严扫地。 方氏与他多年夫妻,自认为将他的性情摸得透透的。心机不多,为人自大又有些虚荣,还有那么一些自卑。 「将军,慈姐儿出嫁时,妾身与她商议过此事。是她亲口同意把那些东西留给清姐儿和全哥儿的,谁知她一嫁进侯府,就变了卦,也不知是受了谁的挑唆。」 说起这个,郁亮的眉头紧皱,他也觉得次女嫁人后性子变化太多。 「将军,妾身想着,会不会是国公府那边……?」 提到国公府,郁亮脸色更黑,粗声粗气地道:「此事先放在一边,先好好查清楚,免得慈姐儿被人蒙蔽,做了傻事。」 「妾身知道了。」 外面雨势不减,看样子要下一夜。方氏原本以为雨大留人,郁亮不会离开。哪成想着他还是冒雨离开了。 他一走,方氏面色阴着,很是吓人。 西厢的郁霜清立马掀帘进来,「娘,爹说了什么?可有说要归还那些东西?」 「归还?那是不可能的,没有成氏那死鬼留下来的东西,你拿什么当嫁妆?不说是你,胜哥儿用什么去给别人下聘?你放心,在你爹心里,你们姐弟俩比那死丫头重要多了。」 「可是娘……夜长梦多,若是那死丫头到处乱说,女儿的名声……我不要被人嘲笑……便是将来嫁人,只怕在婆家也难抬起头来。」 方氏眼垂着,遮住里面的恨意。 「你放心,娘有法子。」 「娘,什么法子?」 方氏抬眸,眼里恢复往日慈母的温柔,轻轻地拉过女儿的手,「我的清姐儿,一定会嫁给高门当正妻。十里红妆,福泽延绵。」 「娘……还是娘最疼我……」 郁霜清靠在她的身上,母女二人相偎在一起。 方氏的心里渐渐有了决断,她的清姐儿,自小懂事。论长相才情,在一众贵女中都是出色的。她绝不能允许自己的女儿走自己走过的路,受自己受过的苦。 无论如何,那死丫头必须是清姐儿的垫脚石。只有踩着成氏的女儿,她的清姐儿才能站得更高,过得更好。 一夜雷雨过后,天气凉爽了一些。 郁云慈便让采青不用再加冰块,把窗户打开通风。让凉风流通,去去屋子里的浊气。 正欲去檀锦的屋子,就见传画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帖子。 「夫人……匡……家送……来的。」 郁云慈接过帖子,自己还是头一会见到古代的请帖。淡粉底子烫着银边,纸张上像是有花瓣,不是画的,而是原本浆在纸里面的。 近闻,有股淡淡的花香。 翻开来看,娟秀的字体,赏心悦目。连蒙带猜,原是匡家大夫人请她后天过府,替匡家二小姐做及笄礼上的正宾。 想到那个少年,她对这个神秘的匡家起了好奇之心。 「匡少爷怎么会认侯爷为师父?」 「夫人有所不知,侯爷与匡大爷交好,匡大爷便以匡家剑法相赠侯爷。侯爷所学皆是匡家武学,所以匡少爷才会自小就拜侯爷为师。」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侯爷算是匡家同门。 只是匡家既然是武学世家,随便寻一个人亲自教导匡少爷岂不更好,为何舍近求远?她有些疑惑,又怕问主多露陷,只能放在心里猜测着。 采青见她不说话,以为她也在替匡家感慨,道:「匡家唯今只余匡少爷一根独苗,不说是匡家上下,就是侯爷,都很是看重匡少爷。」 匡家就一根独苗? 为何这样的武学世家,就只余一个独子了? 「匡家子嗣单薄……真可惜……」 「可不是嘛,四十年前,匡家一门四子随武神出征,归来仅一子,且身受重伤。匡老将军回京五年后跟着去世,令人惋惜。十二年前,匡大爷和匡二爷随大司马再战崇岭关,那次依然艰险,匡二爷战死,匡大爷剩了半条命……匡家忠肝义胆,让人敬佩。」 第三十章 听起来这匡家全是死忠的,就好像她知道的历史上的某个家族。也是男丁战死,府中全是女子,还有一根独苗。 采青说的大司马又是谁,听着不像是匡家人。她凝眉细想着,好像有些印象。这个大司马似乎姓程,身份极高,他的女儿好像就是当朝的皇后。 「大司马……」 「大司马原是匡家的家将,当年曾随武神出战。可惜那次匡老将军身子受损,若不然……天妒英才,便是匡大爷,都早已不在了……」 郁云慈心下恍然,心里感谢着采青的解惑,面上却是半点不敢显露出来。 怪不得侯爷对匡庭生那么严格,原来那少年肩负着光复匡家的重大使命。这样生来就关系着家庭兴亡的孩子,她却莫名觉得有些可怜。 正说话间,左三在外面求见。传画出去,不一会儿进来,手中捧着一个精致的紫檀雕花小盒。 「夫人,这是侯爷派人送来的,说是给匡二小姐的正宾礼。」 郁云慈打开一看,朱色的锦缎中躺着一枝桃花碧玉簪。玉质细润,如水般通透。握在手心中,沁凉一片。 方才她还在想送什么礼好,他倒是解了急。 如此甚好。 隔日,天气放晴,她带着采青去匡府做客。 因为是第一次出门,她还是有些小小的兴奋。可惜一路都是乘轿子,无法好好逛逛古代的街市。但能隔着轿帘听外面市井的喧闹声,那种置身异时空的别样感觉,还是让她感到惊奇。 匡家与她想象的不一样,她以为一般武学世家应该是门口蹲着石狮,霸气威武的。而匡家给人的感觉,像是隐在闹市中的书香世家,门外的匾额上仅写着匡府二字,再无其它的装饰。 进入庭院中,古树参天,幽静安祥。就是因为太过安静,给人一种压抑的感觉。 匡大夫人与她想的也不一样,原本想着见到的应该是一个爽朗的妇人。在她的印象中,武将的夫人同样是巾帼不让须眉的,不想匡大夫人是个书香味浓重的女人。 举首投足间,都是大家主母的风范。 衣裙淡雅,轻言细语,把她引进内院。 屋子里简单布置过,以简雅为主。正中坐着一位老妇人,深青色的禙子,头上戴着同色的抹额,手中捏着一串佛珠。 郁云慈进去时,老妇人仅是抬了一下眼皮,很快便垂下转动着手中的佛珠。老妇人的身边,还有一位看着不到三十的妇人,衣裙素净,除了发簪耳铛,再无其它的首饰。 匡大夫人一一介绍过,老妇人是匡老夫人,妇人则是匡二夫人。两名少女皆是匡大夫人所出,亦是匡庭生的姐姐。 长女匡如月年已十六,梳少女单髻,垂以发丝表明未嫁之身。次女匡如歌梳双髻,行过及笄礼后,则可以改为单髻。 匡老夫人精神尚可,看着身体还算健朗。但相由心生,由相面上看,平日里应少有欢笑。那位匡二夫人更甚,两颊耷着,脸有苦相。 如此喜庆之日,并无太多的欢喜。 郁云慈再次感到压抑,刚才进来时的那种感觉更加强烈。 她还以为,匡如歌行及笄礼,应该请了不少的客人,不想唯有自己一人。或许正是因为侯爷与匡家交好,自己才会被请来当正宾。 一切按章程进行着,轮到郁云慈时,她拿出提前准备好的玉簪,插到匡如歌的发髻中。然后她便退到一边,看着匡大夫人替女儿加服。 礼成后,匡如歌行礼。 等下人们进来收拾时,匡老夫人已由下人们扶着回去了。便是那一直不说话的匡家二夫人,也跟着告辞。 匡夫人带着郁云慈去到花厅。 「今日多谢景夫人,我原本想着自家人观礼就成。不想那天庭生回来说,景夫人见识与常人不同,我遂起结交之心。不瞒景夫人,我匡家多年不问世事,极少与人打交道。府中仅余妇孺幼子,关门度日。若不是景侯爷收庭生为徒,只所世人早就忘了我匡家。」 匡大夫人的声音不大,但她言语中的无奈郁云慈听懂了。这就是英雄后代的悲哀,壮烈过后,留给家人的只有伤痛。 此时,换好衣服的匡如歌和匡如月一起进来。匡如月更像匡夫人一些,娴静温婉。而匡如歌看着更加开朗,略显活泼。 姐妹二人重向郁云慈行礼。 「她们被我拘惯了,此前多年,我匡家无男人顶事。婆母早年丧夫,后来丧子,一颗心都交付给了佛祖。若不是有庭生,只怕早已皈依佛门。弟妹寡居多年,无儿无女,早已绝了尘世之心。程家大义,并未提出和离之事,弟妹亦痴心二弟,没有改嫁之心。」 听到程这个姓,郁云慈就猜想,匡二夫人是不是大司马家的姑娘?但她没有问出来。 匡大夫人幽叹一声,「若不是我还有三个孩子,只怕也会与她们一样,干脆长伴佛祖。我们这一家的女人,实在是不方便抛头露面。」 郁云慈不知说些什么好,这个时代家中无男丁的痛苦她并不是很有体会。不过以身度之,满府的女人,老的老,小的小。唯一的男丁还小,在外人的眼中,确实是败落之相。 难怪匡家在书中是隐世武家,极少提及。 「娘,女子怎么了?没有女子哪里来的男子?」 「如歌!」匡大夫人脸一沉,转而歉意地看向郁云慈,「这孩子被我惯坏了,不知天高地厚。她无心之言,还望景夫人不要在意。」 郁云慈倒是喜欢匡如歌的性子,这姑娘的想法前卫,若是在现代,再正常不过。 「匡二小姐说得没错,其实许多事情女子一样可以。之所以会被别人诟病,被人指责,那是因为她站得还不够高。若是她站在极高的位置上,拥有至上的权力,谁还会在意她是女子或是男子。」 匡大夫人面露惊讶,似乎没有料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怪不得庭生说他师母见识过人,果然如此。」匡如歌欢喜地道,看向郁云慈的眼神多了一份热切。 此时,匡庭生玉竹般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身后是光亮,黯淡在他的容颜之下。少年独有的纯净之气,与天生的绝世五官照亮了整个屋子。 若说匡如歌是匡家的生机,那匡庭生就是匡家的希望之光。 这光太耀眼,总有一天,会冲破匡家幽静的古宅,现于人前,光照世人。 「师母刚才的话,庭生闻所未闻。但仔细一想,深觉有理。」 「我觉得景夫人说得很对,若是……」匡如歌余下的话被匡大夫人一看,便咽了下去。 郁云慈不想别人觉得自己有些惊世骇俗,道:「道理是不差,但女子想出人头地何等艰难,世间对女子过多苛责。稍有不慎,便会千夫所指。同样的事情,于男子而言轻而易举,对女子来说,则是坎坷崎岖。想要做到人上人,必要付出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 匡庭生垂眸,若有所思。 匡大夫人忙招呼郁云慈用茶,茶水是匡家人特制的,带着花朵的芬芳还有竹叶的青香。入喉极润,过后口有余甘。 见她喜欢,临走前匡大夫人命人送了一罐。 郁云慈没有推却,雅人行雅事,一罐密制的茶叶,足见匡家人对她印象还不差。 第三十一章 轿子停在侯府门口,采青扶她下轿,不想角落里出来一个人,正是原来的丫头如晴。 如晴手中拿着一样东西,用布包着。 「二小姐,这是夫人交给你的。夫人有话带给二小姐,说二小姐是聪明人,看了东西就知道怎么做。夫人还说,这样的东西她有的是,若是二小姐不孝顺,她不敢保证这东西会到什么人的手里。」 采青把东西接过来,如晴便离开了。 不用打开,郁云慈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果然,回到房间里一拆开,里面是一件桃红色的肚兜。绣着花朵儿,一看就是少女的样式,想都不用想,就是原主的。 方氏这是在要挟她! 她把东西一卷揣进怀中,疾步出门。 一路直奔侯爷的院子,守门的侍卫通报后便请她进去。她深吸一口气,推开了书房的门。 深紫锦袍的男子自书后抬眸,看向她。她方才的鼓起的勇气立马瘪下去,但一想到事关自己的生死,又重燃斗志。 景修玄看着她手往怀里掏,脸色寒一分,再看她拿出一件桃色的肚兜放在桌子上,面上更是黑寒。 肚兜上的花儿正好露出来,红艳艳的,中间绣着黄色的花蕊。细细的带子垂在桌边,晃了几下。 「何意?」 「侯爷,这是我的贴身物件……不过却是之前在娘家时穿过的。方才我那继母派人送过来,说这样的东西她那里多的是,要是我不听她的话,她不敢保证把东西送到谁的手上……」 他把手中的书一丢,书砸在桌子上,发出闷响。 她一缩脖子,感觉着那股强烈的怒火。其实她此举是在赌,赌他不会坐视不理。既然他看重侯府的名声,那作为他的夫人,他应该不希望别人任意诋毁。 同时她也怕,怕男人心思难测,会因此事而厌弃她。若她当真被休,那真是叫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就等着方氏将她随意揉圆搓扁。 「你有何计策?」 他一问话,她的心神就定了,舔舔唇,清了一下喉咙,「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他漫不经心地「哦?」一声,身子往后仰,靠在椅背上。眼神幽幽暗暗,深不见底,就那样睥睨着她。 那种无形的压迫之感,令她头皮发麻。 方氏在威胁她,以达到自己的目的。她妥协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直到被方氏榨干所有的价值。最后她的下场定然不会好,说不定与前世殊途同归。 所以,为了活命,她必须要先发制人。 她不敢躲闪,回视着他。 「她不仁我不义!请侯爷替我寻十个乞丐,全要男子,越猥琐越好!」 将军府内,方氏正在问如晴的话。 「你把东西送给二小姐时,她脸色如何?」 如晴低着头,若不是自己和如翠还有用,只怕夫人早就把她们卖了。夫人交待的事情,她不敢不办好。 夫人交待过,一定要亲手交到二小姐的手上。 她问过门房,得知二小姐去匡家做客,就一直守在门口。要是夫人知道二小姐不仅没被侯爷厌弃,还能风风光光地出门,不知会不会一气之下发卖自己? 「回夫人的话,二小姐脸色如常,什么话都没有说。奴婢看着她像是做客回来,奴婢打听过……今日二小姐是去到匡家给匡二小姐的及笄礼做正宾。」 「什么?」郁霜清惊呼出声,怎么可能?那样德行有亏的女子,匡家怎么会请去做正宾,会不会是弄错了? 「你可打听清楚了?」 「奴婢打听得清清楚楚。」 方氏脸色很难看,她几夜没有睡好,眼下还有青影。虽用脂粉遮过,却显得很没有精神,略有浮肿。 「你做得好,下去吧。」 如晴立马被婆子带下去,她一走,郁霜清再也忍不住,「娘,你说侯爷会不会对那死丫头动心了?」 否则为何他明知死丫头和绍陵表哥的事情,还要忍下来。别听外面说什么是侯府表小姐和绍陵表哥有私情,以景侯爷的为人,难道看不出来那是死丫头用的障眼法? 那死丫头除了长得好看些,其它的没有一样上得了台面。那样庸俗的女子,景侯爷怎么就能倾心?莫非他和别人一样,只爱美色,不看内在? 不,他不是那样的人! 郁霜清的脑子里一团乱麻,她看上的男人,眼里应该只有她一个人,怎么能让别的女子先占据他的心。 她不允许有那样的事情发生! 来得及的,现在一切都来得及! 「娘,我们不能再等,一定要阻止他们在一起。若真让他们日久生情,女儿怎么办?我不想再受这样的煎熬,半刻都不想等,娘……」 「娘知道,你放心,她看到娘送的东西就知道怎么办了。若是她敢不从,休怪我不念母女之情!」 郁霜清不知道自己娘送的是什么东西,但娘做事向来稳妥,她希望事情如娘说的那样顺顺利利的。 她心里期盼着,从方氏的院子回到自己的屋子里,一宿没怎么合眼。 就连在梦中,她都梦到自己嫁进侯府。十里红妆,人人羡艳。她坐在花轿中,想着将要共度一生的男人,听着外面别人羡慕的议论声,笑醒了。 醒来后,看着还在自己的闺房中,不免有些失望。 但梦是祥兆,说不定自己很快就能嫁进侯府。如此一想,重新欢喜起来,命丫头给她梳了一下最时兴的发髻,穿上最好看凤仙裙,在屋子里转了两圈。 用过饭后,照例去方氏的院子。 不想迎面看到一个慌慌张张的婆子朝母亲院子跑去,那婆子似乎还看了自己一眼,眼神落在自己的胸前。 难不成是自己今日穿的衣裙太好看,好看到令婆子忘记礼数,明目张胆地看自己? 她心里一喜,论长相,她不比那死丫头差。 自古男人皆爱美色,将来她成为侯夫人,那男人肯定会为自己倾倒,宠爱有加。就像爹对娘一样,呵护备至二十年,恩爱不减。 那婆子跑到方氏的院子里,来不急喘气,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夫人……门外来了许多乞丐……说是与大小姐……」 听到乞丐两个字时,方氏正想训斥这不知礼数的婆子。不想接下来婆子说到清姐儿,她忙问道:「说大小姐什么?」 「他们说……与大小姐……有情……」 「胡说八道!」 方氏气得发抖,「呼」一下站起来,「快说,他们怎么说的?你们是死人吗?不知道把人赶走?」 那婆子被她一吓,立马跪下来,「夫人……府门外围了许多人……那些人都说曾与大小姐……春风一度……」 赶过来的郁霜清听到,整个人呆住。 她「啊」地叫一声,上前就去踢那婆子,「快,拉出去打死!」 「你这孩子……她不过是来报信,你打死她做什么!」方氏喝住女儿,看着倒在地上的婆子,按住心头急怒,厉声问道:「他们还说了什么?」 婆子早知此事不落好,可是不来报,她只会更惨。 「夫人……他们说大小姐……胸前有一颗红痣……」 第三十二章 郁霜清脑子里「嗡」一下,接下来她什么也听不到。怪不得刚才这婆子看自己胸前,莫不是在想她到底有没有长红痣?她看着娘带着下人们离开,屋子里只剩她一个人。 就算是没有一个人,她仍感觉自己像被人剥掉衣服般的难堪,身体动都动不了。而且四周好像有许多的嘲笑声,不知从哪里发出来的。 他们讥笑她,羞辱她。 「啊!」 她大叫一声,人跟着冲了出去。 将军府的大门处,已被人围得水泄不通。十来个乞丐正口沫横飞地向围观之人讲述着他们与将军府大小姐的风流艳事。 尤其是那颗红痣,他们描述起来香艳无比,似乎极爱那美妙的雪中一点红。 「张老六,你胡吣什么呢?那日与郁大小姐共同的人明明是我。你们不知道,郁大小姐那颗红痣长得妙啊……」 「胡说,明明是我……」 「是我……」 「不对,是我才对……」 众乞丐争吵起来,都说与郁霜清春风一度的人是自己。方氏人在门后,听到声音,眼前一阵阵发黑。 这些下作的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怎么敢在将军府的门口就那么大声诬蔑清姐儿的贞洁?她的手死死地掐进手心,紧咬着牙关,恨不得命人把那些当下打死。 外面响起哄然大笑,围观的人开始起哄。 「张老六,你说和郁大小姐睡过,那你来说说,郁大小姐滋味如何啊?」 张老六舔着唇,咂巴一下嘴,眯起眼来,似在回味,「妙不可言哪!就好比天天吃馊饭硬馍的,突然有人请你吃了一道里河鲥鱼,细滑无骨,食之难忘。」 「好你个张老六,还会拽酸词,那什么里河鲥鱼,你吃过吗?就拿它和郁大小姐相比,到底有没有个准头啊?」 张老六似乎急了,脸胀得通红。本来黑黝的肤色,看着红胀胀的,引得那取笑的人和周围的人哄堂大笑。 此时,郁霜清已赶到门口。外面的声音她听得清清楚楚,那些笑声听得她耳中像厉鬼索命。她整个人都在发麻,手脚冰凉。 她的眼木然着,死死地盯着紧闭的大门。 方氏回头一看,被她脸上的狰狞吓一跳。 「清姐儿,你赶紧回去,这不是你一个姑娘家该听的。」 「娘……一定是那死丫头……一定是她做的。娘……我要杀了她,我要杀了她!」 郁霜清说着,人就要往外冲。方氏对婆子下人使眼色,众人把她拉住,她拼命挣扎着,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就是那死丫头一定得死! 那死丫头怎么敢这样羞辱她? 她胸前长有红痣的事情除了她贴身的丫头和亲娘,按理来说应该不会有人知道,那死丫头莫不在府里时就憋着坏,偷偷打听她的私事? 好一个心机歹毒的丫头,她和娘怎么就被骗了呢? 方氏同在心里后悔着,早知那死丫头都是装的。她怎么可能让对方嫁出去?千般算计到头来,反倒害了清姐儿。 那些腌臜的人肆无忌惮地谈论着她的清姐儿,就算是被压下去,清姐儿的名声也毁了。别说是嫁进高门,便是一般的人家都不敢聘为正妻。 那死丫头好毒的心思,是不是因为昨天她派如晴送东西过去,所以那死丫头才起了歹心思?要真是那样,岂不是自己害了清姐儿? 不,都是那死丫头心毒,不顾姐妹情份,一出手便是置清姐儿于死地。 「你们赶紧把大小姐带回去,好生照应着,大小姐若是任何的闪失,你们全部乱棍打死!」 她狠狠地吩咐着,下人们哪敢不从,几人硬拉着郁霜清离开。 门外那些污七八糟的戏谑声还在不停地传入耳中,方氏朝几个家丁使眼色。那几个家丁之前已经出去驱赶过那些乞丐。 可不知为什么,围观的人中似乎有人在护着乞丐们,把他们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夫人……若不然报官吧。」 将军府的管家看情形不太对,那些人有备而来,肯定是有人在背后指使。他们冲着的是将军府,眼下将军不在府中,夫人一介妇人若是出门理论,只会招来别人的非议和羞辱。 方氏眼前发黑,气得浑身发抖。 她知道自己不能出去,出去只会更中了那些人的计。 「好,你一边派人去报官,一边派人去找将军。」 「夫人放心,老奴已派人去寻将军了,这会儿应该快回来了。」 方氏一手按在胸口,她身边的婆子忙上前扶住她。她咬着牙,目眦欲裂。都怪她太过仁慈,才会有今日之祸。 千不该万不该留那死丫头一命,应该早早弄死,一了百了。 「哟哟,张老六,按你这么说。你可就是将军府的姑爷了,郁将军是你的丈人,郁夫人就是你的岳母。到时候摆喜酒,可别忘了请大伙都去喝一杯啊!」 「一定一定,以时候大家都来赏光……」 「你们是谁?竟然敢在将军府门口生事,全给我抓起来!」 方氏眼里有了神采,是将军的声音。 郁亮虎目一扫那群乞丐,他话音一落,将军府的门就开了。里面的家丁鱼贯而出,开始上前去抓那些乞丐。 「别啊……岳父大人,小婿这厢有礼……」 「我才是将军府的姑爷……」 乞丐们七嘴八舌地争论起来,只把郁亮气得脖子梗起青筋。刚才府中的下人去寻自己,说有人在府门外污蔑清姐儿的名声,他还不信。没想到事情比他想得还要糟,这些人岂止是污蔑,根本就是欺辱! 「堵住他们的嘴,全部押去顺天府!」 「将军,您怎么不听他们好好说说。毕竟是与郁大小姐有过夫妻之实,若是误抓了,只怕到时候郁大小姐心疼夫婿,与将军您心生间隙。」 有人替乞丐们报不平,郁亮眼一瞪,看向说话的中年男子。 「你是何人?」 「路见不平之人。」 中年男子并不惧怕郁亮,而在此时,挣开的张老六学着书生的模样朝郁亮行礼,「岳父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小婿惭愧,没能发乎情止乎礼,与郁大小姐做下丑事。但男子必须有担当,小婿请求岳父大人,将郁大小姐下嫁,必将疼宠有加。」 「你放屁,老子才是郁大小姐的相好……」 「我是……」 「你是?那你说说,郁大小姐胸前的红痣是长在左边还是右边?」 张老六一时语塞,似乎真的答不上来。那问话的乞丐得意地挑着眉,「答不上来了吧,我就不告诉你……哈……」 人群也跟着笑起来,郁亮的脸黑得吓人,脖子上的青筋梗得更粗。 他手往腰间一摸,这才发现自己出门会友,未佩戴宝剑。 看到他的动作,张老六快速往后一退,大声嚷着,「呀,岳父不认女婿,想杀人灭口了!」 张老六叫着,余下的乞丐跟着「呼拉拉」散开,朝人群中跑去。人群自动地让出路来,很快十来个乞丐跑得无影无踪。 过了好大一会儿,围观的人也跟着散去。 郁亮黑着脸,气得一脚踢在门口的石狮上。 方氏就站在门里面,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郁亮抬脚进府,大门很快紧闭上,隔绝了一些人的探头探脑。 第三十三章 「将军……清姐儿被人欺负至此,妾身恨不得手刃那幕后指使之人……」 「幕后指死的人?你知道是谁?」 方氏暗气,这个头脑简单的男人。难不成真以为自己的清姐儿会与那些下贱的人有什么瓜葛不成? 「清姐儿自小守礼,从不在外抛头露面。她的私密之事,除了妾身和服侍她的丫头,还有谁能知道?也是清姐儿没有防人之心,她把别人当亲妹妹,哪成想着别人却长着蛇蝎心肠,恨不得置她与死地……」 郁亮的眉拧在一起,她指的是二丫头? 二丫头虽然和成氏一样,心眼多了些,但不至于会害大丫头。她也是郁家女,败坏大丫头的名声对她有什么好处? 方氏心冷下来,这男人莫不是在怀疑她的话?曾几何时,对她百依百顺的男人居然变得如此多心? 「将军……您莫以为妾身乱说的……您想想看,她根本就是存心要毁掉我们将军府的名声,若不然,出嫁女会新婚不久就去当嫁妆?妾身知道……她这么多年,怕是在心里恨着妾身,以为姐姐的死,与妾身有关。妾身何错之有,不过是爱慕将军,愿意不计名份和将军您在一起,怎么就这么让人容不下……呜……」 每每提起当年之事,都会引起郁亮的愧疚之心。 这次也不例外,一想到方氏进府里受过的委屈,和那时候天天端着脸的成氏。郁亮的心里开始慢慢相信她的话,比起成氏,方氏份量更重。 他大喝一声,「把我的剑拿来!」 一个随从很快跑远,不大一会儿,取来他的佩剑。 他一把抓住,转身出了将军府。方氏在他的身后,露出冰冷的眼神。但愿这次,将军能替清姐儿讨回一个公道。 否则…… 闻讯赶来的史文轩和郁全胜一听事情的经过,连忙追上郁亮,朝侯府奔去。 郁亮提剑赶到侯府的时候,侯府的门是关着的。他怒气冲冲地拍着门,随后史文轩和郁全胜便到了。 外面不知何时,开始聚集人群。 郁云慈听到下人来报,微微一笑。郁亮来得可真快,不知方氏喜不喜自己送的大礼?所谓礼尚往来,昨天方氏派如晴送礼来,她若是不回礼岂不显得没礼貌。 她带着采青和传画,赶了过去。 侯府大门一开,郁亮只见次女一脸欣喜地迎出来。 很快她看了一眼他手中的剑,脸色大变,立马捂脸大哭, 「父亲……您每次来侯府提着剑,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侯府里住着的是你的仇人,而不是女儿和女婿。女儿究竟哪里惹得父亲不痛快……让父亲提剑上门……」 「你还有脸哭,自己做过什么自己不清楚吗?」 「父亲……女儿一直呆在侯府里,哪里也没有去。女儿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让父亲如此生气……」 郁亮的怒火无处发,看次女这样子,不像是她做的,可方氏却说事情是二丫头弄出来的。一时间,他有些分辩不清。 「为父问你,将军府今天发生的事情你当真不知情,当真不是你做的?」 郁云慈放开手,面露惊讶,脸上还挂着泪珠儿。却是顾不得擦,焦急地问道:「父亲,咱家出什么事了?可是母亲又病了?女儿不孝,光顾着侯府,连母亲生病这么大的事情都不知道……」 围观看戏的人开始小声议论,有人说将军府的那位郁夫人真够有本事的。明明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做出丑事,她还能怂恿郁将军来质问原配生的嫡女。 议论声不大不小,刚好能传到他们这边。 史文轩觉得有些不太妙,微皱着眉头。 此时,郁全胜往前站一步,「二姐,事实若是你做的,你就赶快认下。你可知母亲被气成什么样了?还有大姐,恐怕以后都没脸见人。你赶紧回去,向她们赔罪!」 郁云慈这才看到郁亮身后不远的郁全胜,对方唤她二姐,莫不就是原主的便宜弟弟。那这弟弟身边的男子又是谁,两人看着有一两分相似。 而且他们的气质很像,站在一起,就像亲父子似的。 她突然明白上次她胡诌方氏与有染时郁亮的脸色,是不是来源于这个男子? 只是这个弟弟,身为武将之子,反而习文不学武。莫不是读书读傻了,连这样幼稚的话都说得出来。 「我要赔什么罪?我连发生什么事情都不知道,哪里得罪大姐了?」 上一次沈绍陵在侯爷面前提到她身上的胎记时,她就记起书中的某个细节。既然是甜文,自然少不了男女主圈圈叉叉的事情。 书里描述过郁霜清胸前长有一颗红痣,极为美妙,男主很是喜爱,常常爱抚。她把此细节记在心里,知道是这是还击方氏母女最好的利器。 她无法把书中的男主和现在的侯爷想成一个人,在她看来,书中的男主与他所知道的侯爷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她想着,或许她看的是盗版。 郁亮见次女确实是不知情的模样,心里升起怀疑。 而郁全胜只想着如何洗清大姐的名声,高声质问,「那些贱民难道不是你找的,你就是想害大姐,败坏大姐的名声。亏大姐以前那么护着你,你就是这样回报她的……若你还有些良心,就赶紧承认错误,请求大姐的谅解!」 郁云慈盯着他,他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全是书生的迂腐。无论是不是她做的,她都不可能向郁霜清认错。 她的视线从他的脸上,移到旁边中年男子的脸上。 然后她表情痛苦,哀伤地看着郁亮,「父亲……女儿真替父亲您不值……」 「父亲,您是英雄,向来正直不阿,顶天立地。可是有些人为了自己的私欲,一再地欺骗您。您对人忠肝义胆,别人却包藏祸心,欺瞒于您……」 郁亮最近本就十分纠结儿子长得像方氏表兄的事情,闻言脸色更黑。 史文轩心里一突,暗道不好,忙劝郁亮,「将军,我看二小姐是真的不知情,或许那事别有隐情,得仔细详查。」 他不说话还好,他一出声,别人就注意到他了。 以前没往那方面想还好,自打往那上面想过之后,郁亮越看儿子就觉得越像史文轩。两人不在一起时,郁亮反复说服自己。 真当看到两人站在一起,那极似的样子,他又动摇了。 「父亲……女儿一直不忍心说,可是现在弟弟越长越像……」她不知道这中年男子是谁,于是含糊着。「不瞒父亲,您不在府里,母亲经常与人相会……女儿撞见过几回……」 语焉不详的话,更能让别人浮想联翩。 不光是郁亮,就是围观的人也开始私语,声音越来越大。 史文轩终于知道哪里不对,郁二小姐分明就是暗指自己与表妹有私情。看来确实如表妹说的,成氏留下的这个女儿那么多年都是假装的。 「二小姐,按礼来说,你也得和清姐儿胜哥儿一样叫我一声表舅。人常说外甥似舅,我母亲与你母亲的亲娘是亲姐妹,胜哥儿像我不足为奇。」 原来是方氏的表哥。 这真是让她瞎猫碰到了死耗子。 「外甥似舅不假,却没有听说过似表舅。而且还有一句话,叫做表哥表妹,天生一对。这话还是母亲教我的,不知表舅有没有听说过?」 第三十四章 郁亮喘着粗色,眼睛瞪得像铜铃,「你母亲真的和你说过表哥表妹,天生一对?」 「是母亲教的……那时候母亲天天劝女儿和侯府退亲,说要把女儿嫁到沈家,并且用这句话劝女儿……女儿觉得不对。这门亲事是女儿亲娘订下的,哪有毁婚的道理?」 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句,「表哥表妹,天生一对,将军夫人这话真是金玉良言哪!」 很快,有人开始起哄,伴随着大笑。 郁亮铁青着脸,死死地看着站在一起的史文轩和郁全胜,一言不发地提剑折回。 史文轩心道要糟,他阴鸷的眼神看向郁云慈。郁云慈从他的眼中看到和沈绍陵一样的眼神,暗道方家真是邪门,怎么表亲什么的都是一个德行。 全都是一群披着人皮的水蛭。 郁亮满脑子都是那句表哥表妹天生一对的话,他现在只想好好问问方氏,那话究竟是不是她说的,她和史文轩到底有没有私情? 他步步生风,恨不得插翅飞回去。 将军府的门口,又围了一群人。 他拔开人群进去,就看到跪在地上的一名男子。 男子青色的锦袍,长相中等,唯独眼神不太正,似有淫气。 「你是谁?」 郁亮厉喝着,那男子看到是他,双眼一亮,忙道:「将军,晚辈姓吴,字仲林。出自钟山伯府,在府中行五。说来惭愧,晚辈痴恋郁大小姐,已入魔障。去年郁大小姐随郁夫人去京郊庄子避暑,晚辈偷偷跟去。有次郁大小姐沐浴,被小生看到……小生日夜难忘,不想酒后失言,被一路边乞儿听去,才有今日之祸。小生愿意负起责任,娶郁大小姐为妻,求将军成全!」 说完,吴仲林磕了三个响头。 郁亮恨不得一脚把他踢飞,不过比起那些乞丐,这位吴仲林好歹是伯府的公子。钟山伯府虽然没落得不成样子,但总归是正经人家。 事情若真是如他所说,那之前方氏说是二丫头故意陷害大丫头的话,便全是假的。 跟来的史文轩眯着眼,陷入深思,越想越觉得蹊跷。 郁亮晾着吴仲林,自己进了府。 方氏正抱着要寻死的郁霜清,痛哭流涕,「清姐儿,你千万不能做傻事。你若有个三长两短,娘可怎么办?你爹一定会替你讨个公道的!」 郁霜清不是真的想寻死,她只是无计可想。 「讨什么公道?」 「将军……」 「爹……」 「我来问你,你确定这事是慈姐儿做的吗?」 方氏被他问得心惊,那死丫头又说了什么,怎么将军反倒过来质问自己? 「将军……除了她,妾身想不到别人……」 「哼,想不到别人,所以就赖在慈姐儿的头上。她不是你亲生的,你就可以这样任意诬陷吗?」 「爹……女儿的名声都没了……您难道一点都不在乎吗?娘说的又没有错,慈妹妹一直喜欢和女儿争抢。以前娘总告诉女儿,说她是妹妹,要让着她。可是她现在变本加厉,居然想毁了我,难道女儿还要忍吗?」 人就是很奇怪,当你看一个顺眼的时候,她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对的,从不去细想。可一旦起了疑心,那么她说什么做什么,你反倒会冷静地想上一想。 郁亮就是这样,他立马反问:「她已嫁人,贵为侯夫人,她要和你抢什么?」 郁霜清被问得一噎,眼泪大颗大颗地滚下来。 「将军,清姐儿才刚遭受那样的糟心事……」 「确实糟心,不过好在事情并没有那么糟。钟山伯的五公子在门外求娶,这门亲事我会应承。」 钟山伯府?什么时候这个破落户会冒出来? 方氏母女迟疑着,也是府中的下人见她们母女哭得伤心,犹豫着没有即时禀报,所以方氏不知道府门外发生的事情。 「吴五公子已经承认,是他曾偷看过清姐儿洗浴……然后醉酒失言被人听去。他一听此事,立马赶来承认,要聘娶清姐儿为妻。」 「娘……」郁霜清惊恐地看着方氏,那钟山伯府的五公子,可是庶出。她不要嫁,她怎么能嫁给那样的男子? 方氏也不愿意。 「将军……事情还没有弄清楚,是不是太过草率?」 郁亮看着她,「那你说还能怎么办?清姐儿名声已坏,嫁给吴五公子已是最好的结果,你还想怎么样?」 「清姐儿可是咱们将军府的嫡长女,那吴五公子是个庶出,生母还是个歌女……」 「你不是说表哥表妹天生一对吗?依我看,干脆嫁给你娘家侄子,最是妥当,你看如何?」 方氏一愣,他的话为何阴阳怪气的?而且自己什么时候说表哥表妹天生一对的话?他从哪里听来的? 是不是那死丫头又胡乱编排她,将军才会有这样的反应? 「我意已定,清姐儿就嫁去钟山伯府!」 他那质问的话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他怕,万一问出什么来,又该当如何?他的心里不停地宽慰自己,方氏爱慕自己,不可能和别人有苟且。 可是次女说过的话,像针一样,时不时地在他心上扎一下,极其难受。 将军府和钟山伯府订亲的消息传出,果然把那乞丐闹事的事情给压下去了。方氏不甘心,派人私下去寻那些乞丐,哪知早已消失无踪,不知何时出了京。 最终,郁亮做主订下与钟山伯府的亲事。 事成定局时,郁云慈正站在景修玄的书房里。她心里也纳闷着,怎么就冒出了什么钟山伯府,真是便宜了郁霜清。 「你知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她做错了? 错哪了? 她是一点都不知道,她明明是请示过他,而且那十个乞丐也是他找来的,她哪里错了? 看她一副不知做错茫然的样子,景修玄冷哼一声。 「虎头蛇虎,手段粗鄙破绽百出。你是不是以为别人都是傻子,会真相信一个堂堂的将军府嫡女会与低贱的乞丐有染?明显人一看,就知道是有人陷害。最高明的计策,是合情合理,让人无法怀疑!」 她低着头,觉得他说得有道理。自己只管报复回去,尽想着要痛快,没有把现在的人情世故算进去。 所以,那钟山伯的公子是他安排的? 「若是两军对阵,就凭你这样浅显的幼稚计谋,恐怕不到一个回合,就身首异处,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这男人说话怎么这么难听,她一个女子,扯什么上战场? 「怎么?你还不服气?大到行兵布阵,小到与人周旋,皆能用到兵法。兵法最精髓之处在于,谋定而后动。谋不定如何动,只有挨打的份!你做事顾头不顾尾,思虑极不周全,迟早会吃亏!」 她把头埋得更低,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 猛然听到「啪」一声,一本书落在她的脚边,封面上好像写着什么兵法。 「拿回去好好研读,仔细琢磨,我会考校你。」 她抬起头,不至于吧?不过是这次做事有些欠妥,不至于要学什么兵法吧?但她不敢反驳,他明显是不容人拒绝的模样。而且她还要靠着他这根大腿混日子,哪敢不听? 看到她颇为乖顺地捡起书,他脸色稍霁。 第三十五章 「出去!」 「哦。」 她抱着兵书离开,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屁股还没有坐热。就听到院门外左三的声音,让她收拾行李,明天去山庄避暑。 他刚才还把自己训得像个孙子似的,现在就要带她出去游玩,这想想都有些不可思议。她托着腮,看着桌上那本兵书。 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 那男人对自己的教育莫不是先打一个巴掌,再来个甜枣? 当她次日坐马车颠了一个半时辰到达所谓的避暑山庄时,才知道匡庭生已经在那。他的身边,还有另一个少年。 锦袍玉冠,看起来出身不低。 那少年唤匡庭生为师兄,她便想着应该是侯爷的另一个徒弟。 「师母,这位是贤王殿下。」 因为太子已立,余下的皇子们皆已封王开府。 郁云慈心一惊,原想着少年身份应该不低,没想到会是皇子。 「臣妇见过贤王殿下。」 「起身吧,在外不必拘礼。」 贤王殿下年纪不大,皇家的派头倒是很足,说话的腔调也很有气势。他用一种探寻的眼光睇着她,自上而下。 「本王的母妃是景夫人母亲的幼妹,算起来,景夫人是本王的表姐,莫怪长得如此像母妃。」 郁云慈只知道宫里的成太后是原主母亲的姨母,没想到贤王殿下的母妃还是原主的小姨。 原主背后靠着国公府的外祖家,宫里还有还有成太后和贤王的母妃,怎么就能落得那样的下场? 有这么多的靠山,这些人怎么就眼睁睁地看着方氏哄骗原主,最后让原主客死她乡的? 更令人费解的是,她不相信以国公府的人脉,还有成太后及贤王母妃的手段,会不知道原主是被方氏母女害死的? 那么是什么原因促使这些所谓的亲人袖手旁观,由着原主被方氏母女算计。看着害死原主的凶手嫁进侯府,占着原主的位置,受尽宠爱? 在她的心中,当然没有把成国公府那一脉人视为亲人。但原主的那些亲人,对于原主,真是冷漠得让人心寒。 「不知太后和娘娘一切可好?」 「景夫人有心,皇祖母和母妃身体都很康健。」 贤王显然是考虑到辈份问题,即没有和匡庭生一样唤她为师母,也没有叫她表姐,仅是中规中矩的称她为景夫人。 只有这个称呼才是最不尴尬的。 郁云慈沉默着,她不知要如何再起话题,总不能厚着脸皮说要进宫去给成太后和贤王的母妃请安吧。 她装作看风景的样子,掩饰着自己的些许不自在。 他们所处的这个山庄不过是一般的小庄子,两面环山,东南两面则是大片的庄稼。此时盛夏,稻田里青绿一片,微风吹过,绿浪翻滚。 与京中的酷热不同,山下很是凉爽。 「本王听说,景夫人对于生灵万物知晓甚多,故而心生好奇。」 原是那天蚂蚁的事情,匡庭生跟贤王殿下提起过,所以这位贤王殿下出宫是来看蚂蚁还有蜂群的。 山庄里正好养着蜂子,出产的百花蜜很是醇香。 郁云慈心下无语,她昨天还想着是侯爷给的甜枣,原来却是陪几个孩子来看蚂蚁和蜜蜂。好在,她把锦儿一并带来了,正好让小家伙也一起玩玩。 「蜜蜂蛰人,想要近前看,必须先做防护。」 她不知道现在的养蜂人割蜜时是什么样的装备,于是让山庄的下人带着远远去看了一眼。一看之下,决定还是让人另做。 那个蜂农穿的是蓑衣,头上是用草绳编成的帽子,仅露出眼睛。 这样的装备既无法完全防止蜜蜂叮咬,也太过闷热。最重要的是贤王可是王爷,肯定不会穿农人的东西。 她想了一下现代的防蜂衣服,对采青交待下去。 很快,采青便和高氏下去忙活了。 「殿下,等防蜜蜂叮咬的东西做出来,恐怕等到下午。」 「如此,本王就等着。」 此时,一身玄色劲服的景修玄策马赶到。他先是看了一眼郁云慈,郁云慈忙站直身体,等待着他的吩咐。 「师母说,等做好准备,午后才能去看那些蜂子。」 听到匡庭生说要下午才能去看蜂群,景修玄「嗯」了一声,带着他的两个徒弟去后山练剑。 他们一走,郁云慈忙让喜乐把檀锦抱出来,一大一小开始在山庄溜达。 山庄不大,许是以前很少有主家过来住,屋子看着亦是十分的简单。原生原态,青砖瓦房,四周是黄泥土墙垒的围墙。 外面守着不少农人打扮的宫中侍卫,贤王出门,怎能不戒备森严。 她带着檀锦,很快便把山庄转完了。望着远处的农田,她没有犹豫,牵着檀锦的手,就出了后门。 庄子后面的农田,全是侯府的田产。 稻子已经抽穗,看穗头的样子,已经灌了浆。田梗上,开着各色的小花,一丛丛的,小且繁密。 稻田的最边上,有一条河沟。 一个中年汉子,正在河沟里起竹笼。 「你在做什么?」 汉子吓了一跳,回头一看,立马变得手足无措,「回……夫人,小的在起昨夜里下的笼子……」 像他这样庄户,平日里怎么可能见到贵人。昨天才知道今天主家会来庄子上,把他和婆娘惊得一宿不敢合眼。 寻思着主家来庄子上,他们是不是得有些拿得出手的东西。 这不,趁着夜里,他就把竹笼下了。 「可有笼到什么东西?」 郁云慈尽量放平语气,眼睛却没有离开那没在水下的竹笼。便是檀锦,也好奇地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盯着那水面。 汉子一听,忙麻利地把竹笼提出来。 提到河边的草地上,这才把竹笼里的东西倒在一个盆子里。 有虾有小鱼,还有一窝鳝鱼。 汉子看到这窝鳝鱼,心里松了一口气。庄子上没什么好东西,听说贵人们都爱吃野味。他和婆娘寻思着,除去山上猎的野鸡野兔,就属河沟里的鳝鱼最养人。 鳝鱼形似长蛇,檀锦有些害怕。 但却抵不过好奇,这窝鳝鱼一条最大,其余的都是小的。 「舅母……我们把它们放了吧……」 郁云慈以为他是害怕,安慰道:「不怕的,锦儿。鳝鱼味美,很好吃的。」 檀锦低着头,轻轻摇了一下,指向木盆,「舅母……鳝鱼娘亲和它的孩子……我们不要吃它们,好不好?」 她心一动,看向他。 小人儿的脸上全是悲悯,她眼眶突然有些酸涩。锦儿必是自小失去父母,才会存有这样的慈悲之心。 「好……我们不吃。」 她对那汉子道,「把它们放了吧。」 汉子虽然奇怪,但夫人有令,哪敢不从。他把木盆端到水边,浸入水里,那里面的鱼儿全部游走。 不一会儿,只剩空盆。 郁云慈蹲下来,与檀锦对视。小人儿眼中似有泪花,她一把揽过,搂着他。 「锦儿,你可知道方才那不是鳝鱼娘亲,而是鳝鱼的父亲。鳝鱼是一种很奇特的鱼类,它们在出生的时候,所有的鳝鱼都是母的。等它们长大后生完小鳝鱼,就会变成公的。所以鳝鱼只有父亲,没有娘亲。」 檀锦睁大眼,刚才的忧伤烟消云散,剩下的全是惊奇。 第三十六章 便是那汉子,也挠着头,一脸的不可思议。 「你又是从哪里听说的?」 冷漠平静的声音传来,那汉子忙弯腰行礼。 她转对看去,不知何时,侯爷带着匡庭生和贤王正站在不远处。很显然,他们听到了自己刚才说的话。 「也是听老农夫说的。」 景修玄看着她,转向旁边的汉子,「你可曾听老一辈人的说过?」 「回侯爷的话,奴才……没有听过。」 她低着头,刚才是为了缓解锦儿的情绪,所以有才会解释的。那确实是鳝鱼的习性,但想必在古代,还是极少有人知道的。 侯爷应该不会怀疑什么吧? 虽然她说的东西鲜少有人知道,可却是事实,又不是天马行空和光怪陆离的事情。或许他最多只是疑惑,不会联想到其它的。 景修玄果然没有再说什么,转身朝庄子走去。 贤王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跟上他。 落在后面的匡庭生眼神复杂,错后一步,低声询问,「师母,鳝鱼真的可以从母的变成公的吗?」 「千真万确,虽然无法理解,但事实确是如此。」 「哦……」 他好看的眼眸一垂,忙追上贤王的脚步。 走在最前面的景修玄正在拐弯处,回过头来,眼底似深渊,复杂莫名。那幽暗的眸色难辩,隐晦地看了她一眼。 她今日穿的是粉色的衣裙,走在绿意葱郁的田间,就像一朵盛开的花儿,娇艳夺目。她一只手牵着檀锦,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姣好的面容神色柔和,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烦。 这个女子,怎么与之前所了解的完全不一样。 她说的事情,在此之前,便是他都闻所未闻。而她不过二九年华,又是从哪里听说的?她说农人相告,却明显有意含糊,无法说出确切的人。 据他所知,方氏在过去的十年中,极少带她出门做客,更别提出京。 一个人能伪装十年,骗过将军府的所有人,按理说应该是一个极有城府的人。从她最近的表现看,她绝不是一个善于隐忍的人。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 或者说,她究竟是谁? 纵使隔得有些远,郁云慈也能感觉到他眼神中的深意。暗自琢磨着,会不会是自己说得太多,让他起了疑心? 脑海中很快冒出被人当成怪物烧死的场景,仿佛能想到自己被人五花大绑喷了一身的黑狗血,然后被架在火上烧死的情景。 自己吓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一个不留神,脚下一打滑。她整个人跌进田里,连带着檀锦的一只脚也没有田泥里。 「啊!」 她下意识惊叫一声,前面的三人齐齐回头。 男女有别,两个少年站着不动。就算是匡庭生和贤王是半大的少年,也不会不顾礼数去拉她。景修玄剑眉蹙着,像是犹豫了一下,大步转身走来。 「舅母……」 檀锦人小,拉了她几下,她纹丝不动。 其实是她跌进田里有些发懵,没有反应过来,否则哪里需要人来拉,自己就能站起来。等她站起来时,景修玄已到了跟前。 玄衣墨发,还有俊朗的五官。无论什么时候看,这男人都长得极好。反而是她自己,总在他面前露出最儿狼狈不堪的形象。 刚才还看着像朵花般的衣裙被糊上稀泥,她的发丝上也沾了一些。手上更是因为撑着身体,满手的泥。 裙子上挂着一只鲎虫,褐色的身体拖着长长的两叉尾巴,正挂在她的裙子上。她低头一看,随手就捏起,手指一弹,甩进稻田中。 他幽深的瞳孔一缩,变得更加难懂。 她以为他是嫌弃自己此时狼狈的模样,于是提起檀锦,两人一齐站到田梗上。 「侯爷,让您见笑了。」 「嗯。」 他人已走远,留给她的是高大劲瘦的身影。她思忖着他那个嗯字,到底是见笑还是不见笑? 「舅母……锦儿自己走。」 檀锦以为是自己拖累她,她才会跌进田里,很是自责。再也不敢让她牵着,眼眶里都有泪水在打转。 一个人长大后的性格深受其幼年时的经历所影响,她哪里会让锦儿如书中一样养成自卑的性格。再说她会滑倒,真的不是因为他的缘故,而是她被自己的癔想给吓到了。 她伸出满是泥的双手,在他的小脸上一抹,白嫩的脸上很快多了两撇泥印。 「没关系的,这泥可不脏,都是肥庄稼的好东西。看看,你现在跟舅母一样脏了……哈……」 说完,也不管自己的手到底有多少泥,她重新牵起檀锦的小手,欢快地道:「走吧,我们正好回去洗一洗。」 檀锦重新开心起来,能和舅母一样脏,他觉得好高兴。小小的眼睛全是兴奋,再也没有刚才的那种自责。 走到庄子门前的景修玄听到她的笑声,脚步一顿,转眼便进了门。 后面的贤王啧啧称奇,朝匡庭生道:「师兄,景夫人的性子还真是与众不同。」 他所认识的女人哪个不是嫌脏爱美的,偏生这个景夫人,弄得一身泥乎乎的,还笑得出来。可见是个不拘小节的,倒是与京中其他夫人区别甚大。 「确实,师母的性情与京中许多女子都不一样,豁达开明,并不在意一些俗礼。虽然有人会觉得她太过随意,但我喜欢师母的性子。」 贤王惊讶地挑眉,他可是很少听到这位师兄表示过对人的喜恶。谁不知道师兄是匡家唯一的男丁,永远都是勤于练剑,从不知道玩乐。 明明比自己才大一岁,却老成得吓人,就连父皇都让自己跟着师兄好好磨性子。 匡庭生一笑,少年的笑纯净又明朗,看得贤王发愣。心道,师兄笑起来真好看,若是以后能常看到师兄如此这般笑,那该多好。 「师兄真好看!」贤王呢喃着。 匡庭生立马变脸,「我是男子,殿下以后切莫再用好看这个词来侮辱我。」 「哦,本王知道了。」 师兄弟俩一起进了庄子,贤王不时偷瞄着匡庭生,匡庭生好看的眉眼皱着。若不是碍于他是王爷,自己真想揍他一顿。 最后面的郁云慈牵着檀锦,嘻嘻哈哈地跟着进了庄子。采青一看两人的模样,立马张罗着备热水让他们各自洗浴。 庄子比侯府要简陋许多,很多事情都不太方便。好在采青想得周到,还从侯府带了一只小些的浴桶出来。 她现在可算是明白古代女子出趟门为何那么不容易,实在是要带的东西太多。大到浴桶被褥,小到胰子布巾,全部都要带着。 洗完澡,采青用大布巾替她绞头发。 她的头发很长,长及腰下。莫说是洗,就是梳理都够麻烦的。她任由采青替她绞干,心里庆幸自己穿成一个贵夫人,要是普通人家的女子,还不知道如何过活? 头发绞到半干,便散着晾开。 再喝上一杯冰镇过的杏皮水,只觉得说不出的舒爽。杏皮水酸甜可口,既解暑又有回甘。桌上还有两小碟子果脯,一碟桃干,一碟杨梅干。 庄上理事的是守庄子的牛氏夫妇,其他两个妇人都是临时从佃户家里寻来帮忙的。牛嫂的丈夫牛根水就是他们在河沟里碰到的汉子。 第三十七章 牛嫂长得粗壮,看着就是干活的好手,人也爽利。 郁云慈散着头发,想借由风力吹干。她在庄子里走着,避开侯爷他们的屋子。不知不觉就走到厨房,正好看到牛嫂和两个妇人在忙活。 牛嫂坐在小矮凳上,正在清理面前的一堆菌子。 见到她忙起身行礼。 「你们忙,出门在外不用太多礼,你这是刚采的菌子?」 「回夫人的话,前两日下过大雨,山上冒出了许多菌子。这些都是奴婢一大早去山里采来的,可新鲜着。」 她掐掉一只淡豆绿色菌子的根,那些菌子颜色有几种,还有白色和褐色的,杂七杂八地堆在一起,散发着山林独有的芳香。 那两个妇人一个守着炉火,炉子上面煨着东西,闻起来有鸡肉的香味。另一个妇人在灶下烧柴,大锅里不知煮的是什么。 厨房屋顶的烟囱里飘出烟雾,烟灰独特的气味混着食物的香味飘散在空气中。郁云慈深深地吸了一口,觉得这才是真正的农家生活。 她不便在厨房久呆,看了一会儿,便朝另一边走去。 原是一直绕着侯爷他们的屋子,不想还是碰到他。他正背对着她,不知在看些什么。她本想悄失离开的,却不想他突然转身。 「侯爷……」 她的发还是散着的,已经干得差不多,黑幕一样散在后前胸前,衬得她的脸更加的小巧。虽然她自己不觉得自己现在的模样不妥,但在外人的眼中,女子衣发不整就是放荡。 好在,他什么话都没有说。 她长松一口气,快步回到自己的屋子。 歇了一会儿,采青替她梳好发髻,很快就到午膳的时辰。男女不同席,因为檀锦还小,就与她一起用饭。 午饭共有五个菜一个汤,都农家风味。爆兔丁、焖野鸡、清炒山菌、还有一盘豆豉鱼干,另一盘庄子产的时蔬。汤是甜汤,银耳加红枣,冰镇过。 牛嫂心里很忐忑,她没有侍候过贵人。以前总听人说贵人们吃得如何精细,生怕自己准备的粗野饭菜不合贵人们的胃口。 「夫人,奴婢不知夫人的口味,庄子上除了这些粗野吃食,拿不出其它更好的……」 「这些就很好。」 既然来到庄子,当然就是来尝山珍野味的。若是要精细的吃食,还不如呆在侯府里。 牛嫂见她是真喜欢,心才跟着放下来。暗道夫人不仅人长得美,性情也很随和。他们这样的家奴,最大的幸事就是碰到好的主家。 「你不用在这里侯着,忙活了一上午,也去吃饭吧。」 听到她的话,牛嫂自又是一番千恩万谢,满脸堆笑地离开。 郁云慈确实很中意这样的饭菜,原汁原味,吃起来都是食物本来的鲜味。便是檀锦,也吃得很是欢喜。庄家人一年到头没什么得银钱的地方,用完饭后,她便吩咐采青打赏。除了碎银子,还有几块布料。 布料不是太好,是从她的嫁妆箱子里翻出来的。其实她自己是想不到的,还是采青提醒她,她才会准备的。 虽然对于侯府来说,那些布料不算好,且花式颜色老气。但对于庄稼人来讲,那可是好得不能再好的东西。来帮忙的两个妇人一直感谢牛嫂叫她们来帮衬,得的布料正好给各自的女儿做嫁妆,那是再体面不过的事情。 趁着她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消食的当口,采青把做好的防蜂护罩拿出来。 说是护罩,其实因为时间赶,极其简单。 就是大大的帽子垂着长长的纱幔,不过是固定住的纱幔,类似于圆柱形撑开的帐篷。这样蜜蜂就的这不了身,而他们也能从白色的纱幔中观察到蜜蜂。 支撑纱幔的是篾丝,夹在两层纱幔间,再用针线固定住。 景修玄他们看到这东西时,明显很惊讶。法子不算精妙,但胜在实用。 她又感觉到侯爷那莫测的眼神,心惊着,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心虚。心中祈祷他可千万别看出什么不对劲来,同时提醒自己以后莫再说什么出格的话。 贤王和匡庭生两个少年跃跃欲试,穿戴好便去了后山养蜂场。她没有跟去,因为侯爷的眼睛一直看着她。 她觉得他可能有话要对自己说,心里忐忑着。 「你现在胆子倒是大了,连虫子都不怕。犹记得那年你八岁,郁夫人带你来侯府做客。二房的四堂弟用春蚕捉弄你,你吓得哇哇大哭,上吐下泻,回将军府后病了整整半个月。」 他的语气平缓,不冷不淡地说着。 她哪里知道原主的事情,索性低头,装害羞状。 屋子里静下来,他的眼神从幽深转为暗沉。方才的事情是他捏造的,她根本就没有随成氏到过侯府,二房四堂弟也没有捉弄过她。 可是她没有反驳! 这意味什么? 意味着她根本就不是真正的郁云慈! 他站起来,目光深远,「抬起头来。」 她依言,心里纳闷着。 「我不管你是谁,但你记住,要装,就装得像一些!」 他在说什么? 她的身体倾刻间僵住,恐怖感瞬间漫延至周身。浑身的血液像被冰冻一样,她甚至能感觉自己手脚一寸寸变凉,指尖都在发麻。 甚至她能感觉到自己似乎心神分离,魂魄飞散,恨不得立刻遁地而去。 是不是自己露出的破绽太多,所以他看出来了。那么他是什么意思,他让自己装得再像一些,是不是就是不会揭穿自己的意思? 「侯爷……」 她的声音抖得不像话,如风中的落叶,只要来一个轻风,便能与树木脱离,死生不见。她的脑海中不停地设想着自己的下场,他会怎么处置自己呢? 对,不能承认。 打死都不能承认! 「侯爷……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我是将军府的二小姐,您的夫人哪,还能是谁?之前在将军府,我……确实是装的,要不然哪里能活到现在……」 她连头都不敢抬,也没有听到他出声。但她能感觉到他的眼神,在紧紧地盯着自己。恐惧感紧紧地扼住她,她险些喘不过气来。 想象出来的可怕结果在她的脑海中交织着,令她不由得浑身发抖。 「你抖什么?」 「我……没抖……」 他讳莫如深,看着她裙摆晃出的波浪。 这姑娘的城府还是不够深,不知她到底来自什么地方,居然知道那么多的万物玄机。倒不是她表现出格,而是他自己…… 所以他才会想到那种可能。 显然,他猜对了。她和他一样…… 她太过随性,根本不像一个养在深闺中的女子。仔细一想,倒是与崇岭边关的那些部落异族人很像,却比他们更加见识博广。 「站好!」 「那个……侯爷,您别吓我,我胆子小……」 胆子小? 依他看,她除了胆子大,其它的什么都不行。若不是胆子大,一个女子敢拿剑刺人,若不是胆子大,被自己识破还能站着没倒? 他冷哼一声,「胆子小是好事,才知道如何小心保住你这条小命。以后切记少说多看,谨言慎行,须知多说多错,少说少错的道理。」 第三十八章 她渐渐清明,他这话又是什么意思?听着像是在教她以后如何为人处事,如何骗过别人,捂紧自己冒牌货的身份。 只是真是自己想的那样吗? 「是,我以后一定听侯爷的话,以后侯爷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回府后,我一定天天呆在屋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安安分分的绝不主动惹麻烦。」 要想保命,表忠心是不二法则。 「你抖什么肩?」 她抖肩了吗? 不用她说话,景修玄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道:「头摇身晃,形神离体,一看就是惯会巧言令色之人。好的不学,偷奸耍滑倒是学了不少。以后在我面前,不耍这些滑头,给我站直,看着我!」 他一番厉喝,吓得她就抬起了头,心里骂了一句贼老天。 这男人好看是好看,嘴倒是挺损的。而且说起话来杀气腾腾的,好像随时要人命似的。哪里是个富贵窝里养出来的公子哥,分明像个战场上将军。 就是因为他总是无形之中散发出来的杀气,才令她胆寒,生怕他一怒之下,就结果自己的小命。 她心里嘀咕着,嘴里低声分辩,「侯爷,我是害怕……」 她是害怕才抖的,猛然被人揭穿,她当然心惊肉跳。不过却是有了底,看来纵使他知道自己来路不明,亦不会把她当成怪物。 他冷冷一笑,抱胸而立。 「怕什么,莫不是怕别人揭了你的皮?」 什么叫揭皮,她又不是厉鬼画皮,哪有什么皮可揭? 这还真是蹬鼻子上脸了,敢情他还训出瘾来了。她可不是生来找骂挨的,虽然保命重要,但也不能窝囊。 她慢慢平静下来,缓缓心神,不自由地咽了一下口水。然后清着嗓子,这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侯爷,我现在可是您的妻子。俗话说得好,夫妻一体,要是别人欺负我,您身为丈夫的可不能看着。」 「我有说看着吗?」 他不会看着,他的意思是要是有人欺负她,他会相帮吗? 她许是想通他不会揭发自己,还有帮着自己,心神渐渐合一,腿渐渐不抖。但人还是僵着的,连头都不敢动一下。 那颗自穿到这本书中始终悬着的心,奇迹般地安定下来。 莫名的,她有些鼻子发酸。 他的语气冷硬,却始终还是变相承诺会护着她。这样维护的话,自奶奶去世后,她便再也没有听到过。 许是心神一松,她不自觉地低声嚅道:「我……还是怕……侯爷您说我以后要如何做?」 是啊,她是害怕的。 陌生的朝代,陌生的环境,还有未知的将来。若不是刚穿越过来就面临着生死考验,让她快速融入这个世间,恐怕她不知要惶然多久。 侯爷能看出她不是原主,会不会别人也能看出来? 她的头是垂着的,后颈处还有细短的发丝不羁地翘着。便是她没有抬头,他仍然能感觉到她周身散发出来的无所归依。 他认真地看着她,眼底的深意似浓墨般。 许久,他淡淡地地道:「不用刻意,如常就好。」 她确实比较聪明,编的借口也合理。一个在继母手下讨生活的女子,在娘家忍气吞声,嫁人后才恢复本性倒是说得过去。 若不是他有相同的经历,恐怕根本不会想到…… 郁云慈则在心里想着,既然如常就好,那他是怎么看出来的?她狐疑着,却不敢相问。 等了半天,终于听见他道:「出去吧!」 她如蒙大赦,始终不敢看他一眼,慌忙提着裙子出门。想到他的话,又放下裙子,慢慢地走出去。 屋外的阳光刺目,从层叠的树叶间隙中折射中一道道的光线。她走出他屋子的范围,站在一棵树底下,抬头望去,不由得用手遮在头顶。 树是一棵老槐树,树叶繁密,结着绿色的槐荚,一串串地挂在叶子中间。可惜不是五月,若不然,还能吃到槐花饭。 她心里轻叹着,即使刚被人识破身份,自己还有心思在这里想吃的。可见自小亲缘淡薄也是有好处的,至少心够大,够随遇而安。 光线晕成一圈圈,似有五彩颜色。太阳还是那个太阳,阳光底下的世界却不是她的世界。她是不是应该庆幸侯爷是个冷漠的性子,冷漠到不关心自己的夫人是人是鬼吗? 手搭凉棚看去,山脚下飘动着两团白色的影子,她知道那是匡庭生和贤王殿下。她长吁一口气,觉得自己要出去透透气。 她朝山脚那边走着,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 听着两个少年不时传来的议论声,看着他们朝气蓬勃的身影,觉得有些羡慕。师兄弟二人站在一起,都是十分出色的少年,加上出身教养,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她在看别人的同时,别人亦在看她。 远处,景修玄高大的身影立在她之前站过的树底下。仿着她的样子,抬头看着树叶间隙透出来的光。 再次眺向远处,望向她静立在乡间的身姿。 他目光深邃,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一个小人儿探出身影,「舅舅……」 他转过头,看到檀锦。 檀锦像是午睡刚醒,眼惺忪着,小手揉了一下,「锦儿想找舅母……」 高氏在后面跟着,一副不敢上前的模样。她虽然没有见过其他的贵人,但她能感觉到侯爷身上有种说不清的气势,令人心生敬畏。 景修玄一个眼神斜过去,她立马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他再低头看向檀锦,长腿一迈,朝庄外走去。檀锦的小短腿小跑着跟上他,他似乎感觉到,放慢了脚步。 出了庄子,来到山脚下,檀锦远远便看到郁云慈。有心想朝舅母跑去,抬头看一眼高大的男子,没敢那么做。 郁云慈不经意回头,便看到一大一小两个人朝自己走近。大的身长似松,小的才及他的膝盖。两人身高落差极大,有种说不出的萌感。 偏生檀锦难得与景修玄亲近,不自觉就模仿着他的姿态,也板着个脸,令人忍俊不禁。 待走得更近些,小人儿才忍不住唤着,「舅母!」 郁云慈故作镇定地牵过檀锦,「多谢侯爷带锦儿过来。」 景修玄没有说话,眼神看向贤王,「殿下,时辰不早,我们该走了。」 贤王有些意犹未尽,肩膀耷下来。 匡庭生看了他一眼,取下护罩,昂着头走到景修玄的面前。景修玄照旧没有多余的话,抬脚转身,匡庭生便跟上他。 贤王有些不舍地看了一眼蜂箱,取下护罩,跟了上去。 三人呈一列,由高到低,纵使是走在乡间的路上,却仍能感受到他们步履整齐的走姿。那是一种类似军队的规整,器宇轩昂。 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庄子的门里,郁云慈一直目送着,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心里由然而升起一股惆怅,她生平最讨厌的就是送别。 侯爷和贤王他们要回去,并没有提到自己,看来自己是被留在庄子了。 「舅母……」 檀锦低声唤她,她这才醒过神来。从前她是一个人,现在不过是换个身份,换了另一个环境生活。 而且,她还有这个小人儿做伴。 「锦儿,我们去那边走走吧。」 第三十九章 她指的是另一处山脚下的荒地,上面开满了各色的小花。有蝴蝶在其间飞来飞去,还能听到蜜蜂的「嗡嗡」声。 此时无人,她便无所顾忌,带着檀锦采起花来。 不大一会儿,匡庭生返回,冷傲地立在一边。 她看到他,跟着一愣。 「你不是随侯爷回去了吗?」 「师父命我留下来。」 她心里一喜,那种被人护着的感觉令她高兴起来。采的花也差不多了,她拉着檀锦起身,替他拍了拍身上的泥土。 檀锦一直看着匡庭生,看得出来,他想亲近匡庭生。 「锦儿,是不是想和庭生哥哥一起玩?你再长大些,就要以和庭生哥哥一起习武了。」 小人儿眼睛一亮,眼巴巴地望向匡庭生。 「这个……以后得问过师父。」匡庭生说着,别扭地转过头,长长的睫毛扇动着。 这个少年长得可真漂亮! 郁云慈再次感叹着,少年便是如此模样,故作高冷性子别扭。她故意走在前面,果然身后的匡庭生低头,伸手摸了一上檀锦的小脑袋。 檀锦立马欢喜起来。 三人回到庄子上,就见牛根水提着一个小木桶,蹲地墙边上在忙活着。 他的手上拿着一块布,浸进那木桶之中。然后拿出来,裹在木棍上面。缠了几下,就做成了一个物件。 「你在做火把?」 匡庭生问着,人已走近。 牛根水忙站起来,「奴才见过夫人,匡少爷,表少爷。回匡少爷的话,奴才确实在做火把。想着趁夜里去照些黑龙。」 黑龙便是泥鳅,郁云慈听得懂。她朝那木桶看去,黑黑的液体,闻着有一股特殊的气味。她心下一动,莫不是石油? 「你这是什么?」 「回夫人的话,这是石脂水。」 匡庭生再老成,也还是一个少年。听到照黑龙,忙装做不经意地问道:「用火照黑龙,这是什么法子?」 「回匡少爷的话,黑龙夜间出没,被火光一照便动弹不得。只消把它捉起来即可,庄稼人在农闲时都爱去捉一些来吃。」 郁云慈听着有些意动,想夜间跟去看看,又碍于现在的身份。 牛根水可能看出这些贵人主子好奇此事,于是道:「奴才的婆娘也是捉黑龙的好手,夫人若是想看,可让她夜间行事。」 郁云慈露出犹豫的样子。 匡庭生已经高傲地接话:「如此,甚好。」 因着要带主子们去照黑龙,牛氏夫妇都有些紧张。牛根水再三交待自己的婆娘,顾着主子们的才是正理,至于黑龙能捉多少暂且不管。 牛嫂被他说得更加紧张,来回郁云慈的话时,都有些语无伦次。 「无事,我们仅是跟在你后面看一下。都是孩子们好奇,匡少爷要去看,我这个做师母的理应陪着。」 牛嫂当然不会认为夫人晚上想去乡野田间看他们捉黑龙,不由得暗道夫人人美心善,如此仔细匡少爷。 「夫人,夜间蚊虫多,您得护好脸和手。」 古人的衣服,能露出来的也只有脸和手。郁云慈了然,笑着颔首。 眼见着日暮西沉,天边能看到一群群的蝙蝠开始飞出来。渐渐昏暗的天际,伴随着远处袅袅的炊烟,还有那农家妇人大声呼唤自家娃子的声音,仿佛置身在山水画中。 牛嫂穿着灰色的旧衣服,头上戴着草帽,草帽上垂着布巾,是为防蚊虫之故。在她的腰间绑着一个竹篓,手中拿着一个火钳。 匡庭生一身的黑色劲装,和寻常一样。 郁云慈自是知道乡间蚊虫的厉害,庄子的院子里要不是熏着两堆艾草,只怕人都能被蚊子抬走。 所谓田园生活,其实并不如画卷中的那般美好。 等天完全暗下来之后,他们便出了庄子后面的门。 牛嫂和匡庭生的手中各拿着一个火把,火很旺,石脂水能让一个火把烧上不到两刻钟。他们一行带了四个火把,差不多能用一个时辰。 郁云慈走在他们的后面,头上戴着帷帽,手紧紧地拉着帷帽的烟纱。高氏抱着檀锦走在最后面,锦儿也穿戴得严严实实。 饶是这样,田间那些成片的飞虫还是不时地钻进帷帽中。听着它们「嗡嘤」的声音,便是不娇气的郁云慈,都不由得皱起眉头。 火光引来更多的飞虫,从火色中看去,密密麻麻的,很不舒服。 牛嫂自是见惯,挥动着火把,驱散那些飞虫。但不到一会儿,那些飞虫又聚拢过来,如此反复。 田间地头,远远望去,还能看到其它星点的火把。应该是附近的村民夜间出来照黑龙,打个牙祭。 牛嫂用火把在近田边前一一照过去。 果然,不到一会儿,就夹起两条黑龙放进竹篓中。 郁云慈在后面看着,再次感叹古人的智慧。 虫鸣声,蛙声连成一片。田间的水气还有鼻息间泥土稻苗的青香味,以及黑黑的天幕,让她切实地感觉到自己是真的到了另一个时空。 匡庭生跃跃欲试,牛嫂便把手中的火钳递给了他。 「匡少爷,黑龙一冒头,您就把它夹起来。」 「嗯。」 匡庭生一手拿着火把一手拿着火钳,凑进田边。约摸过了一会,在他身后的郁云慈便看到他夹起一条黑龙,利落地放进牛嫂的竹篓中。 少年自始自终没有发出声音,但眼神晶亮。 这是一个肩负着家族兴亡的少年,家中所有长辈们都把光耀匡家的重任压在他的身上。但他再老成,也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孩子。 他眼中的亮光似夜空中的星子,好看的五官因着内心的兴奋镀上一层金光。 她不由自主地赞道:「你真厉害!」 匡庭生像是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夸奖,先是一愣,而后有些不自在,最后努力恢复成平日里高冷的模样。 「师母要试一试吗?」 他把手中的火钳递过来,她伸手接过,他便举着火把替她照着。 田边的水中,有一只黑龙正在吐着泡,被火光一照,动也未动。她用火钳将它夹起来,放进牛嫂的竹篓中。 牛嫂很是惊讶,她还以为像夫人这样的贵人应该都是高高在上的。没想到夫人不光是人美心善,还很随和。 郁云慈尝试过,便把火钳重新递还给匡庭生,匡庭生跟着递给牛嫂,牛嫂便一个人捉黑龙。 远处那些寻黑龙的人不时传来说话声,因为离得远,听不真切。但从他们的语气中,似乎很是喜悦。 檀锦刚开始还兴奋着,不到一会儿,便打起哈欠。 前面的牛嫂好半天没有听到主子们的声音,心里忐忑着,「夫人,少爷,夜深露重,若不然奴婢先送你们回去吧。」 「不用了,你忙吧,我们自己回去。」 郁云慈说完,高氏便抱着檀锦调头,前面的匡庭生跟着转身,打着火把走到前面替他们照路。 少年性子虽然别扭,但举止却十分有教养。 不远处,立着一个人影,高大挺拔,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待再走近些,火光朦胧中,虽然看不真切他的表情,但能感觉到他散发出来的气势。 几人走出田梗,就听高氏「咦」了一声。然后便听檀锦迷迷糊糊地唤着「舅舅」。 第四十章 郁云慈心一惊,侯爷不是回城了吗?怎么又回来了?他下午才训斥过自己要装得像一些,自己就被他抓包夜间还在田间晃荡,这可如何是好? 高氏已经抱着檀锦飞快地进了庄子,匡庭生犹豫地看了一眼她,向景修玄行过礼,便跟着走进庄子。 他在临走之际,将手中的火把递给了她。 她接过火把,干巴巴地道:「侯爷,您怎么回来了?」 原想着他应该不会再来,最多过两天派人来接他们回去。哪里想到他今夜就折回来,害得自己如今的模样被她逮个正着。 她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突然一条灰褐色的蛇朝这边游来,她站着没动,眼睁睁地看着蛇从她的鞋面上爬过去。 他亦看到那条蛇,因为她冷静的反应,眯了一下眼。 这女子,倒真是与众不同。 「你不怕?」 郁云慈看着那条蛇钻进草丛中,这才动了一下脚,「这是无毒蛇,不会咬人。」 他当然知道那是一条草花蛇,确实不会咬人。她又是从哪里知道的?看她的谈吐,不像是乡野出身的女子。可她对乡野蛇虫的认知,又不像是个后宅闺房中养出来的姑娘。 她到底是谁,来自哪里? 「你怎么知道它无毒的,还是那个农人告诉你的?」 清淡淡的声音,在空寂的夜中分外的清晰。 她「嗯」了一声,虽然被他看出不是原主,可关于自己的来历,她还是不想说穿。多说多错,少说少错,这可是他教的。 「我跟你的说过的话,你莫不都当成耳旁风了?」 他打量着她的穿戴,夜间戴帷帽,不伦不类。 「侯爷,您的教导我是一刻不敢忘。可是人活着,不能永远伪装。我觉得在人前我们可以装成别人喜欢的样子,在人后,就做自己,您说对吗?」 他看着她,眼神幽暗。火光映在他的瞳仁中,跳动着。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她看着一群飞虫聚在火把周围,然后散去,如此往复十多余。才见他身形动了,抬脚朝庄子走去。 她轻舒一口气,跟在他的后面。 这夜注定无眠,就算是屋子里熏过艾草,但还是有几只蚊子在屋子里飞来飞去。它们在纱帐外面,试图想钻进来。 她能听到它们发出的「嗡嗡」声,在寂静的夜里被无限放大。 不出意外,她失眠了。 前几日天天为了保命和方氏杜氏等斗来斗去,她反而睡得香甜。现在威胁生命的人暂时都被她击退,她反而睡不着了。 辗转翻了几个身,宿在小床上的采青轻声地问道:「夫人,可是睡得不舒服?」 比起侯府,庄子上的床虽然铺了从府里带出来的被褥,还是有些硌人。但她并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因为白天发生的事情。 「无事,认床而已。」 采青「哦」了一声,黑夜再次恢复沉寂。 郁云慈在脑海中回放着白天的事情,侯爷识破自己时所说过的每一句话,都被她翻出来细细回想。 越想就越觉得他很可怕。 同时暗自庆幸着,他虽然看穿她,却仍然愿意护着她。 第二天她早起时,发现匡庭生不知何时已先一步离开。采青她们已把东西都收拾妥当,等她起身用过早饭后,便准备启程回去。 景修玄在前头,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骏马。英姿威武,气宇不凡。冷峻的俊颜,劲瘦有力的身体。他手挽着缰绳,淡淡地睨着她。 她在采青的托扶下,进了马车。 车帘垂下时,只见他有力的腿一夹,马儿便像风一般飞驰而去。 侯府外面的角落里,郁霜清正焦急地等待着。她不要嫁给那个吴仲林,钟山伯府那个破落的地方,嫁进去哪有好日子过。 为了自己的幸福,她愿意做最后一搏。 她的眼神紧盯着路边,盼望那颀长的身影能够出现。像是老天顺着她心意一般,她先是听到马蹄声,再望过去,便看到马上朝思暮想的男子。 景修玄翻身下马,把缰绳递给左三。 「侯爷……」 郁霜清从角落里走出来,盈盈行礼。 素白的宽袖束腰长裙,裙边是用银线绣的兰草。随着她的行走,银色被阳光一反,耀眼夺目。论穿衣打扮,郁霜清深得方氏的真传,母女二人自是知道怎样的装扮最能博得男人的怜惜。 但她显然把天下的男人都想成如郁亮一般。 「侯爷……小女有话想对您说……」 她的杏眼中全是仰慕,娘说过,男人都喜欢女子爱慕自己。越是刚强的男子,越喜欢温柔的女子。 爹就是臣服在娘的柔情之下,宠爱多年。 她的眼里只有心心念念的男人,只想倾诉满腹的爱慕和委屈,连随后来的马车都没有看到。 郁云慈在马车里听到她的声音,冷笑一声。就知道方氏母女不会轻易认命,果然,这郁霜清定亲了心都不死,居然跑到侯府门口来拦人。 郁云慈酝酿着泪意,一副楚楚的模样。 不想那修长的身影根本未做停留,已径直进了侯府的大门。 「侯爷!」 她不管不顾地追上去,左四黑着脸,长剑一伸,拦住她的去路。 「侯爷,小女有话对您说!您莫要被郁云慈给骗了,她分明就是个不安分的,与沈表哥早有私情。那样贪慕虚荣的女子,配不上侯爷您……」 「大姐,您刚才说的那个女子是我吗?」 郁霜清僵着身体回头,看到立在一旁的郁云慈。她这才明白过来,侯爷是带着这死丫头出门了。他们还一起回府,难不成他们已经…… 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她恨不得生吃了眼前的人。 「大姐既然要来侯府做客,为何不提前通知我?侯爷虽是我的夫婿,但大姐你还是应该避嫌,怎么能在大门口就想拦着侯爷,莫不是有什么急事?难不成娘不好了?」 呸,她娘好着呢,这死丫头胡说什么! 郁霜清眼里喷着火,怒视着眼前的人。 明明看着还是那个跟在她身后唯唯喏喏的死丫头,怎么就能变如今趾高气昂的样子?一想到这死丫头那么多年都是装的,她就恨自己大意。 「你别得意……」 娘说过,等绍陵表哥伤势一好,死丫头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她不好过,死丫头也别想落好! 「我得意什么?原本都是我的东西,不过是没被人抢走而已。大姐若是来做客,那我倒是愿意请你进去喝一杯茶水。若是你别有目的,那我就只好闭门谢客了。」 郁云慈说着,示意高氏带檀锦赶紧进去。 郁霜清一看,哪里愿意放过这个机会,忙跟上。 「我是来看慈妹妹你的,你不介意请姐姐进去喝杯茶吧?」 说完,她看着郁云慈,目光挑衅。 郁云慈微微一笑,脚步一移,挡在她的面前。 郁霜清的脸色变得难看,显然在她的心里,郁云慈还是以前随自己任意戏弄的妹妹。就算是最近这个妹妹态度大变,她依然没把对方放在眼里。 世上没有一个女子会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也没有一个男人会容忍自己的妻子是个心毒不贞的女子。 「怎么?你怕我进侯府吗?怕我在侯爷面前揭穿你的真面目?」 第四十一章 白莲花一旦撕破伪装,会是什么模样?尖酸刻薄得如一般的女子,甚至比之更惹人厌恶,就如郁霜清眼下的模样。 若按照书中的发展,此时原主已在千里之外。而郁霜清仍旧是温婉大气的郁家大小姐,能不能得到现在侯爷的青睐未可知,但一定会得到京中许多的赞誉。 便是不能嫁进侯府,也会嫁进京中的其它世家,做着高贵的主母。锦衣玉食,奴仆成群,走到哪里都是高高在上的贵夫人。 而原主,则永远消失在别人的视线,甚至连死亡,都悄无声息。 方氏母女就是那样踩着原主,享尽荣华。 而今,她是郁云慈。 那么,老小白莲母女就别想再踩死自己! 「并非如此,而是你名声太差,连街边的乞丐都能自称你的入幕之宾,我怕你弄脏了我们侯府的地。」 这话一出,郁霜清脸色大变。 那天的事情,是她生平所受过最大的羞辱,那些世间最下作的人,高声谈论着自己身体的私密之事。言语下流,不堪入耳。 她忘不了,却不敢回想。每每思及所有的一切都是这个死丫头做的,她就恨不得撕烂对方的衣服,让天下人都看看这个死丫头是个什么货色。 现在,这个死丫头还敢用这件事情侮辱她……真是该死! 「你……那都是你做的!你心如蛇蝎,侯爷要是知道你是这样恶毒的女子,一定会休了你的。」 郁云慈抿着唇,嘴角上扬,凑近她,「那你可错了,实不相瞒,那些乞丐可是侯爷亲自挑的。夫妻同心,你觉得他会休我吗?」 「你!」郁霜清一副快要晕倒的模样,死丫头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那乞丐竟然是侯爷找的人,为什么? 景侯爷为什么会那么对她? 不对,肯定是这个死丫头又在骗人! 「你胡说,你胡说……侯爷不可能做那样的事情……一定是你乱说的,你想让我死心。我告诉你,我不得好,你也别想好过!」 郁云慈退后一步,讥笑地看着她。 「我说的是大实话,信不信由你。不过这件事情最后得福的还是你,钟山伯府的公子,身份也不低,与你倒是相配。」 郁霜清好容易从刚才的震惊中缓过来,听她提到吴五公子,又是一阵怒火中烧。那什么吴仲林,就是个不学无术的庶子,哪里配得上她将军府嫡长女的身份? 「他也配!一个破落人家的庶子,哪里与我相配!」 因为愤怒,她几乎是吼出来的。 郁云慈身形未动,不屑地看着她。 真该让世人都来看看,所谓的才貌双全,端庄娴静的女子,究竟是个什么模样?真不知书中的男主眼神是怎么长的,怎么就能看上这样的女子? 若是个真白莲,还能理解,有的男人就爱圣母女。但郁霜清明显是个伪白莲,甚至说白莲都侮辱了这个词。 「你以为自己是什么身份?一个妾生女,配庶子才是正理。难不成还妄想嫁进世家做主母,就凭你,还真不配!你以为你娘被扶正了你就是嫡女了,少自欺欺人。你娘还是妾的时候就生了你,你就是个庶女!」 身份是郁霜清最在乎的事情,在方氏没有扶正前。她做了七年的庶女,其中的委屈她现在想想都恨成氏。 成氏是嫡母,高高在上,对于她们母女不屑一顾,就好比看猫狗一般。 那时候死丫头是府中唯一的嫡女,锦衣玉食,走到哪里都能受到别人的夸奖。 而她呢,永远都是躲在角落里,看着成氏经常带着死丫头出门做客。娘也只能天天守在屋子里,期盼夜间父亲会来。 爹虽然宠爱娘,但娘只是一个妾,府中的事务都是成氏把持着,就凭爹那些俸禄,能给她们什么好东西? 自打成氏死后,娘被扶正。她成了嫡女,她就发誓再也不会过以前的日子。她嫉妒郁云慈,但凡是郁云慈的东西,她都要抢过来。 也是成了嫡女后,她才知道郁云慈与景安侯的婚事。她开始留意锦安侯,越是上心就越是喜欢。 越是喜欢就越想抢过来。 「你……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母亲养育你多年,你竟然还视她为妾?她以前的身份再如何,现在也是你的母亲。你诋毁母亲,是大不孝!」 提到这个,郁云慈觉得她和方氏母女还有一笔大账没算。 那就是原主母亲的嫁妆! 「她养我?她拿什么养我?一个妾室,自己都是奴才,哪里来的银子养我?我吃的用的皆是我亲娘的嫁妆,便是你们母女,身上穿的戴的,哪像不是我亲娘嫁妆里出来的?」 郁霜清心一惊,暗道要糟。 前次这死丫头当嫁妆的时候,她和娘就怕死丫头转过头去要嫁妆。过了几日,见没有动静,就没想这茬。 现在死丫头提起嫁妆,她只觉心头狂跳。 成氏留下的好东西多,照例这些东西都是死丫头的。那时候死丫头很听娘的话,所有的东西都在娘手上。其中一些被娘转换过,但那些珍宝什么的,全部都留着。准备一部分给她当嫁妆,另一部分留着给胜哥儿娶下聘礼。 不行,那些东西绝不能让死丫头抢走! 郁云慈看到她变色的脸,嘲弄一笑,进了大门,大门随后关上。 被人拒之门外,郁霜清的脸色极为难看。 左三正好拴完马回来,见郁霜清还站在府门外,阴着脸,面容扭曲。他之前牵马离开时可是把这位郁大小姐的话听得清清楚楚,不免对这样的世家小姐敬而远之。 郁霜清看到他绕道走的样子,心里越发的羞愤。 「你站住!」 左三停住,「郁大小姐有什么事?」 「你能不能带我去见你家侯爷,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他。我实在是不忍心看你们侯爷被人蒙蔽……」 还有人能骗得了他们侯爷,左三可是不信。 郁家大小姐这话指的莫不是夫人? 「郁大小姐,属下虽是个下人,却也知什么是礼数。您现在让我带您去见我家侯爷,实在是于礼不合。」 「事关你们侯爷,我实在是没有其它的法子。便是冒着名声被毁,也要告诉你们侯爷事情的真相。」 郁霜清昂着头,一脸的大义。 左三是什么人?他跟着景修玄多年,长了不少的心眼。方才明明还听郁大小姐诋毁夫人的声誉,眼下装出这副模样真令人不耻。 「常听说郁大小姐您蕙质兰心,才情不俗。今日一见,才知所言甚虚。我们家夫人是您的妹妹,您居然可以不顾男女有别,跑到我们侯爷面前肆意诋毁,可见您的才名都是假的。 郁霜清刚被郁云慈弄得心神大乱,哪成想还被一个下人数落。精心打扮过的面容险些挂不住,再也顾不上什么大家闺秀的气质,狠狠地瞪了左三一眼。 真是落魄的凤凰不如鸡,要不是那死丫头陷害她,让她成为京中人的笑柄,一个下人又怎么敢这样随意贬低她? 她恨! 她不甘心! 左三摇摇头,快速从小门进去。进去后,侯府的小门也关上了。见到他,左四挤眉弄眼地道,「郁大小姐走了吗?」 第四十二章 「不知道,看样子,真让夫人说中了。她这个姐姐八成是看上我们侯爷,心心念念地想挤进侯府来。」 左四脸虽黑,心却明镜般的,「继母能有几个好的,真是苦了咱们夫人。」 景修玄在书房内,听着自己两个属下议论自己的夫人。 他的脑海中不自觉就浮现出那女子的神态,昨日她在说怕的时候,那垮塌的双肩,像在哭一样。还有她故作镇定的模样,莫名令人有些动容。 桌上摆着他常看的书,但他此时一个字都没有看出去。 半晌,他站起身来,提剑开门出去。 正巧,外面郁云慈求见。 他让左四去领人进来。 郁云慈回院子换过衣服,就来寻景修玄的院子门口。左四领她进去时,远远她就看到校场中的身影。 剑走游龙,身形如电。 许是听到脚步声,他收剑而立。冷眉星目,俊美绝伦。 「何事?」 「我突然想起一事,来请示侯爷。当初我嫁进侯府时,嫁妆单子应是送给侯爷了的。我能不能看一看……」 景修玄冰冷的眼神,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转身朝书房走去。 她急忙跟上,一路进了书房。 书桌上还摊着一本兵书,这男人难不成天天看兵书?他一个锦绣堆里长大的侯爷,看那么多兵书做什么? 一张红色的单子飘到桌上,不知他从哪里拿出来的。她拾起一看,倒是写得满满当当,但从上面的名称看起来,并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 「侯爷,我想拿回我娘的嫁妆,所以我想给成国公府下帖子……」 他修长的手指轻叩着桌面,眼神俯睨着她。 「可。」 得到他的同意,她还是有些为难。这些古文,她能认识,却不太会写。写是能写出来,但字迹肯定是很难看的。 她的眼睛盯着那兵书。 他微皱着眉,「不识字?」 「识字的……就是写得不好看……」 「如此,我知道了。我会替你下帖子去成国公府。」 她大喜,心道至少被他揭穿也有好处。他还能帮衬她一二,若是靠她自己,连个帖子都不会写,恐怕以后在生活上会有诸多不便。 还没高兴一会儿,就听他道:「上次给你的书看过了吗?正好,以后每看完一页,就誊抄下来。」 「那个……侯爷您有没有什么字帖类的?」 她想着练字还是练字帖的好,先临摹,总比自己胡写要强。 「我这里没有。」 「哦……我让人去买。」 他没有说话,也没让她出去。她想着,他是不是还有话说?正看过去,便撞进他深渊一般难以看透的眼神。 「侯爷……若是无事,我便出去了。」 他没有应声,过一会儿,冷淡的声音响起,「成国公府自前朝时便是京中世家,树大根深。成国公成晖是你的外祖,国公夫人范氏出身庆国公府,育有三女二子。你母亲为大,老二便是成国公世子,世子夫人柳氏是柳丞相的嫡长女,膝下嫡出二子一女,庶出两女。行三的是你三舅,妻子是南平侯府的嫡次女,膝下嫡出一子一女,庶出一子。四女是谢太傅的嫡长孙媳,五女便是贤王殿下的生母安妃娘娘。」 这么冗长的人物关系,还只是一个国公府的嫡系。 自古皇城根下各大世家盘根错节,由此可见一斑。她心里感激着他的提点,默默地记下重要的地方。 「多谢侯爷相告!」 「成国公夫人最疼爱嫡长女,当年你母亲去世时,国公府曾提出想把你接过去养。但被郁亮拒绝,你与方氏亲近,亦同样抵触,不肯与成国公夫人亲近。为此成国公夫人冷了心,多年来都不曾踏足将军府,也没有再提起你。」 郁云慈心下恍然,怪不得原主背后这么大的靠山都没有人管,却不想是外祖家见原主与方氏亲近,被寒了心。 「侯爷……我知道怎么做了。」 他垂眸,盖住那满眼的晦涩难懂。 见他没有再说话的意思,她试探着小声道:「侯爷,若是无事,我便先回去了。」 「嗯,记得兵书要看,字也要练。」 「是,侯爷。」 她退出书房,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成国公夫人范氏接到帖子,着实愣神了许多。 那个外孙女,自己真的是半点都想不起来。以前出门做客时,偶尔听人说起,说那个孩子如何听方氏的话,一口一个娘的叫得亲热。 最近外面的风言风语她亦有所耳闻,暗道莫非那孩子真与方氏闹僵了? 她沉着眉眼,近六十的年纪,保养得如同四十岁左右。年轻时长得应是极美,便是到现如今的模样,看着就像个中年美妇。 左手边,坐着世子夫人柳氏。柳氏鹅脸蛋,杏眼柳眉,长相端庄,如此相貌正是世家长辈最中意的大妇脸。她嫁进国公府十五年,与范氏婆媳关系和睦。 伸手接过范氏递过来的帖子,柳氏脸色亦是同样复杂。 帖子上的字苍劲有力,如飞龙凌空。 「这……是景安侯亲自写的帖子?」 从字迹上看,肯定不是女子所写。既然不是外甥女写的,那么便只有他人代写。能替侯夫人代写拜帖,且还是男子,应是景安侯本人无疑。 范氏默然,她也是作如此想。 「娘,她怎么会突然想和我们走动?」 莫怪柳氏有此一问,实在是自大姑姐去世后,郁云慈从未登过国公府的门。纵使国公府每逢过节都去相请一番,她却一次也没有应过。 范氏摇了摇头,也有些猜不透。那个孩子自嫁进景安侯府,倒是弄出不少的动静。 莫非真如别人所说的,外孙女这些年都是装的? 这么一想,倒也说得通。到底是大姐儿的孩子,心智就是超出常人。 「先不管她要做什么,等她来了就知道了。」 范氏说着,长长地叹息一声。 十一年了,日子过得可真快。 过去的事情,不知那孩子还记得多少?也不知她现在长得像谁,小时候看着,极像大姐儿。若是长得像姓郁的莽夫…… 哼! 「娘,她现在是锦安侯夫人。贤王殿下可是拜了锦安侯为师的,想必娘娘也是愿意我们与锦安侯府走动的。」 大儿媳妇说得没错,范氏很满意。有这样的见地,以后才能当得起成国公府的主母。 「你说得没错,锦安侯并非池中之物。你大姑姐当年能选中他为女婿,安妃娘娘能替贤王殿下择他为师,可见他必有过人之处。」 柳氏轻轻一笑,替她倒了一杯茶水,「可不是嘛?儿媳曾远远见过一回,当真是人中翘楚,气宇不凡。」 她接过茶水,抿了一口,有些满意。 「你好生准备着。」 「是,娘,儿媳知道了。」 过了两日,到了郁云慈上门的一天,柳氏亲自带人站在门口迎接。看到她这个十来年未见的外甥女,她先是一愣。 倒不是被郁云慈的相貌惊艳到,而是郁云慈长得极似大姑姐。 提前做过功课的郁云慈中规中矩地行着礼,试探着唤道:「可是大舅母?」 第四十三章 柳氏忙拉过她的手,当下就打量起来,眼里都是欣慰,态度亲昵,「我正是你的大舅母,一晃这么多年,你都出落得如此标致,与你娘长得真像。快快进去吧,你外祖母可是念叨许多,就盼着你来呢。」 两人穿过垂花门,进了内院。 云慈跟着她,走过古树立林的石子路。国公府比之侯府,自是底蕴更深厚。无论是苍翠的古树,还是角亭柱子上蜿蜒的藤萝,无不诉说着这个府邸的百年风韵。 范氏坐在花厅中,眼神不停地瞄着门外。待见柳氏带着一位年轻的女子进来,瞧清那长相,已知是外孙女无疑。 与柳氏一样,她也愣住了。 想过外孙女会长得像大姐儿,没想到会这么像。 一时间,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待听到有人唤她外祖母,她才醒过神来,忙让人把郁云慈扶起来,口中直道:「好孩子,可想死外祖母了。快……快到外祖母这里来……」 郁云慈依言,同时心定。 看来成国公府对于自己,还是欢迎的。自己的长相,肖似成国公夫人,想必生母亦是随母。 「外祖母,云慈也好挂念您。」 「好孩子,这些年,你受委屈了。你的事情外祖母都听说了,你这孩子真是倔,怎么能一个人扛着?再不济我这个老婆子也能替你做主,哪得就是你一个姑娘家能应对的。好在你是个聪慧的,知道对那妇人……虚与委蛇,熬到嫁人……」 范氏能这样想,对于郁云慈来讲,倒是省了自己的一番口舌。 「外祖母,都是云慈以前不懂事,生生伤了您的心……」 郁云慈说着,当真红了眼眶。 范氏一把搂住她,「好孩子,你这样说,真是心疼死外祖母了……」 柳氏从袖中抽出帕子,按着眼角,跟着流了两滴眼泪。在她的另一边,站着一位黛青衣服的少妇,正是成国公的二儿媳庞氏。 庞氏长得要明艳一些,此时也在跟着抹眼泪。 祖孙二人哭了一会,还是成国公夫人先止住泪水,「看我,外孙女多年来头次登门,我竟光顾着哭了。」 说着,她让婆子拿来见面礼,锦盒内是一个通体碧绿的镯子。 以前郁云慈只在书上看过古代贵妇人出手如何的大方,现在可算是真切感受到了。跟着便是柳氏和庞氏,分别给的都是簪子,一个是美玉的,另一个是宝石的。 郁云慈接过后便行礼,礼仪什么的说不上多好看,但胜在还算规矩。 范氏似是很欣慰,吩咐婆子,「你们快去,带哥儿姐儿们一起来见过他们的大表姐。」 不大一会儿,几个婆子领着八个孩子过来。 说是孩子,其实最大的已有十五岁。 十五岁的国公府长孙成戟,是柳氏所出。柳氏生的还有十三岁的长孙女成玉缨以及十一岁的成钺。大房的两个庶女,一个是十二岁的成玉穗,另一个是九岁的成玉苏。 庞氏所出的分别是九岁的成戈和七岁的成玉络,再加上还不到五岁的庶子成锏。 几人一一和郁云慈见过礼,称呼着大表姐。 郁云慈命采青取来备好的见面礼,见面礼是侯爷备好的。嫡出庶出的看着锦盒差不多,实则有区别。 嫡出的锦盒是描金的,而庶出的则是绘彩的。里面的东西都一样,男女都是玉佩。嫡出和庶出的样式一样,但玉质是不同的。 看到她备的礼,成国公夫人似是很满意。 国公府里没有与她相仿的姑娘,便是成玉缨,也不过才十三岁。所以见过面后,表弟表妹们就出去了,余下还是几个长辈陪她说话。 「景侯爷待你可好?」 庞氏率先问着,成国公夫人和柳氏齐齐望过来,等着她的答复。 她低着头,作出害羞状,「侯爷待我,还算不错。」 「那就好,景侯爷为人清正,定会与你相敬如宾。」 「外祖母说得是,云慈会好好替侯爷料理内宅,让他安心在外。」 她当然会与侯爷相敬如宾,绝不是夫妻间的相敬如宾,而是会像真正的主人与宾客之间那样相处。 范氏看着她的侧颜,仿佛看到了自己的长女。 「你长得真像你的母亲……」 柳氏亦附和着,「慈姐儿长得确实像大姑姐,也像安妃娘娘。」 「可不是嘛,大姐儿去得早,白发人送黑发人,我的心就没有一天不痛的。每当我想念大姐儿的时候,我就递帖子进宫,看着安妃娘娘,聊以慰籍。现在好了,看到慈姐儿……我心里好受多了……」 范氏说着,又跟着流起泪来。 郁云慈忙道:「若是外祖母不嫌云慈愚钝,云慈愿常来陪外祖母说话。」 「好孩子,你可得常来。」 范氏拉着她的手,拍了一下,又放下。 此时,成国公带着两个儿子来到厅堂。女眷们连忙起身相迎,郁云慈跟在后面。 只看到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虎目烔烔,精气十足。走起路来虎步生威,站在那里就令人心生敬畏,他一眼就看到站在后面的女子。 「可是慈姐儿?」 「云慈见过外祖父。」 「好……好孩子……」 郁云慈低着头,虽然她看不清这位外祖父与两位舅舅的表情,但明显感觉到他们在看到自己的第一刻,表现出来的绝不是欢喜。 而是怔神。 就如成国公夫人和两位舅母一样。 成国公世子感慨道:「长这么大了?果然长得很像大姐……」 「确实像大姐……」成二舅跟着道。 「云慈见过二位舅舅。」 「一家人,不用多礼。」 见过礼后,众人才重新落座。 成国公在喝茶的时候,看了她好几眼,越看眉头越是紧皱。 郁云慈觉得这位外祖父怕是对她还有些不满,忙站起来,道:「先前云慈不懂事,不肯来国公府。实在是方氏……我不愿意看到我娘的东西被另一个人占着,便是什么都不做,我也在留在将军府里碍她的眼……」 她这一番解释,令成国公眉头舒展。 范氏迭声道:「好孩子,好孩子,可真是委屈你了……」 郁云慈低着头,一副难过的模样。 「好,你的孝顺,你娘会看到的。既然你已嫁入侯府,以后但凡是有什么事情,尽管来寻国公府,外祖父替你做主。」 成国公嗓音哄亮,说话掷地有声,令人信服。 「云慈多谢外祖父。」 能靠上成国公府这棵大树,对于她来说,无形之中多了一层保护。或许将来的日子,有了两座靠山,应该不会难过。 她想着,略为心定。 男人不久呆后院,喝过一杯茶,成国公和两位舅舅便离开了。 到了午膳的时辰,女眷们便在内院摆了一桌席面。 国公府的菜色偏清淡,看上去颜色虽然鲜艳,却少油少水。摆在郁云慈最跟前的是一盅汤水,清清的汤底,里面飘着白色的豆腐丝儿和碧绿的青菜丝儿。 看起来普通,吃到嘴里却是大不一样。一点不寡淡,反而极为鲜美,那清水般的汤底应是滤过的鸡汤无疑。 比起国公府的菜色来,侯府的菜只能说是粗俗接地气。 郁云慈吃得极慢,因为要食不出声,她只能轻轻咀嚼,细细地咽下。 第四十四章 用过午膳后,范氏要回屋小憩。 她这个新相认的外孙女,自是得扶着外祖母。祖孙二人出了厅堂,绕过回廊,穿行过两道月洞门。 景墙上攀着雨薇花儿,此时正开得艳丽。嫣粉色的一簇簇开着,散发着芬芳。 行走之处,花香盈绕。 祖孙二人进了主院的屋子,丫头们一番侍候,范氏很快换上内寝衣物,斜靠在床榻上。 郁云慈乖巧地坐在床沿,打着团扇,替她扇着风。 屋子里很凉快,冰放得足,当然不会热。 「外祖母,其实云慈今日来,还有一事……」 「你说吧。」 范氏早就猜到她多年后登门,绝不是来认亲这么简单。若她性子真是随了大姐儿,在将军府里隐忍多年,而今必是还有其它的动作。 在这样浸淫后宅多年的女人面前,郁云慈并不敢耍什么心眼。 她从袖子中拿出那张嫁妆单子,「外祖母您看,这是我出嫁时方氏替我准备的嫁妆单子。虽然我没有见过母亲的嫁妆单子,可幼年时曾见过母亲的东西,绝不是单子上所写的。」 范氏接过单子,只扫了一眼,脸就沉下来。 「当真是以为我们成国公府没人了,除了一套宝石头面,其余的东西都不在上面。她的胃口倒是大,也不怕一下子给撑着了。」 和郁云慈猜得差不多,刚穿来时如晴给她戴的那套头面明显比其它的首饰珍贵不少。 「都是云慈没有护住娘的东西,都让她给占着……」 范氏缓缓气,长叹一声,「哪能怪你?你那时候小,怎么会是她的对手?方家女惯会耍小伎俩,使的都是软刀子。」 这个方家女,当然包括宫里的方太后和良妃娘娘。 成家和方氏,从宫里到宫外,早就势同水火。 「你待要怎么做?」 「外祖母,我想拿回我娘的嫁妆,万没有便宜别人的道理。」 范氏眼露一丝赞赏,命婆子娶来一物,递到郁云慈的手中。 郁云慈一看,正是同样的嫁妆单子。不过比自己拿来的要长许多,且从名称上看,上面的东西多为珍品。 「这是你娘出嫁时的单子,想来将军府的那一份被你爹收着,你是看不到的。我们成氏血脉可不是好欺负的,你要怎么做,外祖母都支持你。别怕,捅破了天,也有成国公府替你兜着!」 「外祖母……」 郁云慈心里的底气更是足了一些,对于拿回嫁妆更添把握。 等外祖母睡着后,她轻轻地出去。外面的婆子小声行礼,「表小姐,西厢已收拾好,若不然您也歇一会儿?」 她摇了摇头,「我还不困,想随便走走。」 婆子会意,让下人领着她去园子。 国公府比侯府要大,园子里也比侯府打理得精致,各色的花儿开着,处处飘香。古代世家到底名不虚传,看着就像一个公园。 她信步走着,走了一会儿,便见一名少女款款行来,正是表妹成玉缨。 成玉缨身着粉色的衣裙,腰上的飘带是翠色的。因未及笄,梳着双髻,各髻上簪着雨薇花。耳上的玉耳铛在她的行走前,前后摇晃,略为俏皮。 「表姐果然在这里。」 「玉缨表妹是来寻我的?」郁云慈倒是有些惊讶。 「正是。」成玉缨脸带着笑,人已近到跟前,「我娘记挂表姐,怕表姐您觉得乏味,特让玉缨来陪表姐。方才我问过祖母身边的人,得知表姐在此处。」 她这么一解释,郁云慈就明白了。 成玉缨是国公府的嫡长孙女,按理来说一般同辈的女子上门,自是由她接待。而今国公夫人歇下,柳氏和庞氏定是有许多事务要忙,于是陪自己的任务就落在她身上。 她虽然年纪不大,气度已经养成。长相上更似柳氏,端庄沉稳,令人心生好感。 「那便有劳表妹了。」 「玉缨一见表姐,就心生亲近。表姐果真长得极像娘娘,我常听祖母提起过大姑母,说娘娘与大姑母是长得最像的。」 郁云慈既没有见过原主的生母,也没有见过贤王殿下的母妃。听到她提起,只能是笑笑,无法接话。 成玉缨却以为她是想起生母,心里惆怅。于是忙指着眼前的一丛花儿道:「表姐您看这凤仙开得多好,若不然咱们来染指甲吧?」 她话题转得太快,郁云慈下意思看向自己的双手。 这双手在自己穿过来时,是桃粉色的。经过这段日子,颜色已褪得一干二净,而她从未想起过要染指甲的事。 在她怔神的瞬间,成玉缨已命下人采好花儿,拉着她去了自己的闺房。 不到半个时辰,她的双手已敷好花汁,用轻柔的软纱包着。成玉缨也是如此,两人坐在软榻上,等着指甲着色。 「表姐,一直听说匡家少爷拜在表姐夫的名下,表姐见过他吗?」 郁云慈被她的问话拉回心神,对上少女明亮的水眸,心下一动。 古代女子早熟,成玉缨略泛着粉色的双颊以及她眼中的期待,无不表明这个少女正是春心萌动之时,而对象便是匡庭生。 也是难怪,庭生长得实在是好。 「见过的,是个非常知礼的少年。」 成玉缨眼晴闪着亮光,她再沉稳,毕竟还是个十三岁的少女。少女的心思有些藏不住,一副想再问,又羞于启齿的样子,只得紧咬着唇。 见她如此模样,郁云慈心下了然。 暗道论年纪,成玉缨怕是要比庭生大上一岁。匡家那么个情况,便是这个表妹有心,只怕国公府也不一定会把嫡长孙女嫁进去。 但少男少女的朦胧之爱,又让她有些动容。 「玉缨问得唐突,让表姐见笑了。匡少爷与贤王殿下走得近,殿下自封王后就住在宫外的府邸。上回玉缨进宫时,听出娘娘言语间颇为担忧殿下,故而有此一问。」 郁云慈莞尔,少女动了芳心,非要扯出如此冠冕堂皇的借口,真是难为她。古代确实不比现代,便是爱慕,都只能放在心中。 婚姻之事更是不能自己做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两姓结亲,看的是身份,重的是地位。至于性格合与不合,都抵不过八字相配。 「匡家是武学世家,家风清正,匡少爷是极难得的少年。」 「下回进宫,玉缨必转告娘娘,让娘娘宽心。」 成玉缨说完,看向屋子的另一角。那边有个绣架,绣架很大,上面绷着一匹红色的雪玉锦。从她们这个视角看过去,还能隐约看到锦缎上的绣花,应是绣到一半。 「表姐可有什么喜好?」 郁云慈同样看到那绣架,暗自咋舌。 古代女子的琴棋书画,女红刺绣,她是半点不会。 「并无……没人教我……」 成玉缨讪讪,觉得自己不该提起这个话头,凭白惹得表姐伤心。谁不知方氏养着表姐是不安好心的,又怎么会尽力教养表姐。 「是玉缨不好,惹表姐伤心了。」 「没有,我已习惯。」 简单的话,让成玉缨更加肯定这个表姐,以前在将军府过得多么的不容易。 此时指甲上的花汁应已上色,丫头们替她们除去包裹的软轻纱,便见十个淡粉色的指甲,水润透亮。 第四十五章 再晾上一会,就全干了。 郁云慈左右看着,觉得颜色自然又漂亮。 「表妹手艺真好,我自己就染不出如此好看的颜色。」 「表姐若是喜欢,我把方子给表姐。其实也什么秘密,一般人只在花汁中加矾石粉,我不过是多加了一丁点儿雪盐。今儿个表姐不能久呆,若不然,再染上几遍,颜色才更鲜艳。」 用凤仙染指甲的事情郁云慈以前是做过的,不过嫌麻烦费事,比不上指甲油来得快和方便。而且花汁染出来的成色不太好,所以只染过一回。 现在想想,是因为她只加了食盐,没有加白矾的缘故。 「多谢表妹,前些日子我去匡府做客时,看到匡家大小姐的指甲颜色很是漂亮,说不定她与你一样,还是此道中人。」 她像是不经意地说着,便见成玉缨笑意嫣嫣,已心领神会。 所谓投桃报李,或许正是如此。 成玉缨的笑都真诚了许多,以前她是听过这位表姐的。不过那时候听得最多的都是对方和方氏亲如母女。 她曾不耻过,暗骂过这个表姐太蠢。 现在看来,慈表姐果然都是假装的。 「表姐太过客气,玉缨喜欢表姐。若是以后无事,玉缨可否去侯府看表姐?」 「自是可以。」 说话间,两人的指甲已彻底干透。成玉缨亲昵地挽起她的手,「表姐真好,那以后玉缨可会常去打扰的。」 她笑笑,这个小姑娘。看她是假,去看匡庭生才是真的吧。 算时辰范氏该醒了,表姐妹俩结伴去主院。 一路上,成玉缨与她说着府中的景致,大到百年古树,小到花圃中的花草,一一道来。园子正中有一池碧莲,此时已是莲蓬垂头。 池间有几个少年,正划着小船在摘莲子。 成玉缨眉头一皱眉,看到了自己的胞弟成钺和二房的成戈。 「你们赶紧上来,这些事情交给下人去做便成,万一落进水里着凉可如何是好?」她是府中的长孙女,两个弟弟都很怕她。 此时碧叶中冒出一张脸,看向她们,她立马止了声,咽下还要训责的话。 「贤王殿下!」 郁云慈也看到那个少年,显然贤王同样有些吃惊,他没有料到会在自己的外祖家中看到对方。一想起对方的身份,又明白过来。 说起来,他们都是成国公府的外孙辈。 几个少年把船划回岸边,贤王带头跳上岸来。 便是郁云慈离得远,也能看到岸边几个侍卫模样的人长松一口气。主子要胡闹,他们不敢阻拦。又不让人跟着,只把他们呆在岸上看着提心吊胆。 「臣妇见过贤王殿下。」 「景夫人。」 表姐弟俩见过礼,成玉缨跟着行礼,心里明白表姐必是见过贤王殿下的。 见过礼后,表姐妹还要去国公夫人的院子,便一起告辞。 「慢着!」 贤王叫住郁云慈,郁云慈很是惊讶,成玉缨也略露出吃惊的表情。不过很快反应过来,走远几步。 「殿下有什么吩咐?」 贤王似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一下头上的玉冠,然后装作老成地背着手,看也不看郁云慈一眼,问道:「本王的师兄过几日要过生辰,依景夫人看,本王送什么礼比较合适?」 郁云慈没想到他问的是这个,眼闪了一下。 这位贤王与庭生是师兄,认识应该不止一两个年头吧。怎么送生辰礼还来问自己,难不成以前没有送过? 「敢问殿下,以前都送过什么?」 说到这个,贤王便有些郁闷。往年他送给师兄的礼物,好像师兄很不欢喜的样子。师兄说喜欢景夫人,想必景夫人能看中的东西师兄也是喜欢的。 所以,他才会问她。 「不过是些宝剑什么的,师兄好像并不太欢喜。」 少年语气颇有些郁闷,脸蛋带着稚气,偏还端着王爷的架子,有种违和的萌感。 她想起那个绝美的少年,明明正是玩闹的年纪,却背负着家族的重任。从他上次在庄子上捉泥鳅来看,他应该也想玩乐的。 「我想许是他天天与剑器为武,见得多反倒是不稀罕。若不然,殿下您送他一些新鲜奇特的东西,想必他会高兴的。」 「新鲜奇特的?」 少年呢喃着,似是陷入某种思绪,连她告辞时都仅是挥了一下手。 她走得有些远,回头看去,见少年还在那里沉思。 嘴里似乎还重复着那两个词。 今儿个这是怎么了,怎么一个两个都向自己打探庭生?她心下失笑,看来真是男颜祸水。庭生还没长大就得到这么多的关注,以后长大成材在京中崭露头角时,还不知要让多少姑娘深闺无眠,朝思暮想。 成玉缨半句没提刚才的事情,也没有问贤王寻她何事,反倒是继续说起府中的景致,就像没被别人打断过一般。 她不由得暗赞这个表妹果然是国公府的嫡长孙女,教养礼数真是不错。 到了主院,范氏已经醒来,正坐在桌子边喝茶。 见到表姐妹两进屋,露出慈祥的笑意。 「我刚醒来,还道自己在做梦。现在看到慈姐儿,才放下心来。」 姐妹俩一左一右地坐到她的身边,她左看看,右看看,满脸的慈爱,「真好,看看你们姐妹俩,还真有些像。」 其实郁云慈和成玉缨没有半分相似之处,不过老夫人这么一说,立在身边的婆子便跟着附和。 「可不是嘛,到底是姐妹,哪有不像的。」 「没错,姐妹都长得像。慈姐儿她娘和安妃娘娘就长得极为相似,她们都长得像我。」范氏感慨着,看了一眼外孙女。 「不知慈姐儿可还记得你母亲的模样?」 郁云慈哪里记得?她又不是原主,根本就没有见过那生母,谈何记得。她在生母去世时,原主还小。 「云慈不孝,对于娘的长相记不太清了。只记娘生得极美,特别温柔。」 这样说,谁也挑不出错来。 范氏没有半点怀疑,反倒是长叹一声,「也难怪你不记得,你那时候不到七岁。你娘自是美的,改日见到娘娘,你就能知道你娘究竟长得有多美。」 提到安妃娘娘,成玉缨便接过话,「祖母,方才我们在外面,碰到了五殿下。」 贤王行五,姓赵名显。 若不是年纪不相当,成玉缨大了赵显四岁,只怕成国公府会把嫡长孙女许给他。 许是想到这茬,范氏脸色淡下来。 对于嫡长孙女的婚事,宫中的娘娘们虎视耽耽。皇后当然不会以太子妃之位相许,她属意的是太子的胞弟韩王。 而良妃所出的宁王,也想与拉上国公府,一直盯着玉缨的婚事不放。 范氏头疼着,只能两边拖着。 成玉缨哪里不知祖母的忧心,「祖母……」 祖孙两人的表情有些异样,郁云慈心里琢磨着。一说到贤王她们就露出这样的表情,莫不是与宫中有关? 她不过是个刚认的外孙女,自然不会多嘴相问。 范氏很快恢复常色,道:「你们扶我起来,我去看看殿下。」 祖孙三人出了门,一路去到园子里,哪里还有贤王殿下的影子。一问成钺,才知贤王急急地离开国公府,说是去买什么东西。 第四十六章 成玉缨看了一郁云慈一眼。 郁云慈斟酌一下,道:「方才遇到贤王殿下时,殿下曾问过云慈,说是要送什么人礼,问送什么东西会让人欢喜。」 范氏看过来,倒是不吃惊贤王会与她亲近,因她长得似安妃娘娘,贤王爱屋及乌,对她另眼相看不奇怪。 只是没料到贤王连送礼这样的事情都会来问她。 「殿下真是孝顺,过五日便是方太后娘娘的寿诞,听说广昌侯府前段日子四处派人收罗奇珍异宝……」 成玉缨话说到一半,许是想起郁云慈在场,便没有往下说。 方家根底本就浅,府中必是拿不出什么传世宝物的,所以才会四处张罗。 郁云慈却想起一些事情,在书中方家和成家一直都是不对付的。不光是两宫太后之争,还有现在后宫的帝宠之争。 原书中的具体情节她可能记不太清楚,但她记得当今陛下的后宫之中,除了有成家女,亦同样有方氏女。 且都育有皇子。 虽然皇后育有两子,且太子已立。但世间最残酷的就是皇家,谁都不能保证最后承位的一定是太子。 她忽然就明白为何自己多年不登门,头次登门,成国公府就愿意替自己撑腰。那是因为除了有血缘关系,还有更重要的一点:自己的存在和遭遇,是打击方家最有力的武器。 而处于委屈一方的成家,能凭此博得帝王更多的怜惜。 不是东风夺西风,便是西风压东风。 自古以来,唯有利益才是互通往来的根本。 好在她不是原主,除了有些失望以外,并不难过。能有被人利用的价值未偿不是件好事,怕就怕连利用的价值都没有,被人弃若敝履。 范氏明显不想在她面前讨论宫里的事情,轻「咳」一声,带着她们去到前厅。祖孙几个坐着喝茶,品着点心,说着家常话。 申时一刻左右,她便起身告辞。范氏再三叮嘱她要常来,她一一应下。柳氏和成玉缨送她到门口,她也邀请了成玉缨,若是有空,可以去侯府看她。 成玉缨自是欣然应下。 离开国公府,马车驶向侯府。郁云慈坐在马车中,细思着此次国公府之行。结果还算满意,国公府愿意让自己依靠。 同时她清楚地知道,国公府的依靠不是白得的。府中众人虽然对自己表现得欢迎和亲昵,但却带着淡淡的疏离。 她轻叹一声,原主其实和自己一样,亲缘极浅。 行至闹市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表妹,你为何现在对我如此绝情,避而不见?」一个男人伤心欲绝的声音传进马车。 该死的沈绍陵,真是阴魂不散!此男心思恶毒,堪比毒蛇。 他当街拦住自己,事情恐怕不能善了。 这条街道是京中的闹市,因为申时已过,日头没有那么毒辣,人渐渐多起来。 沈绍陵此时硬撑着站在马车前面,他的伤势未好,连站立都有些困难。可姑母的吩咐,他不敢不从。但凡是还有半条命在,总得要为自己争取。 他是庶子,生母早逝。若不是他还有些用处,只怕嫡母根本就容不下他。 那痴情的声音一出来,便令所有人跟着驻足观看。行人不知底细,眼睛随着沈绍陵看向那停住的马车。 马车里的郁云慈弯了弯嘴角,姓沈的伤得那么重,还能出来蹦跶,她那一剑还是刺得太轻了。应该把他刺得半身不遂,再也不能出来害人。 同时可见方氏是真的很急,急到连侄子身上的伤都顾不了。想也知道郁霜清上次在侯府门口丢了大脸,必是回去哭诉过。 所以方氏这是替女儿出气来了。 这一次,看来姓沈的是想在让当众身败名裂。方氏母女阴的不行,便要来明的。一个女子,只要是坏了名声,这辈子就全完了。 对方欲置她于死地,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比起刚穿越时的彷徨无助,现在的她多了许多底气。她脑子里飞快地转着,正想着如何应对沈绍陵,便听到一声有人替她出声了。 「谁是你的表妹?你不过是表嫂家的表哥,哪里就是我的表哥了?你表妹叫得亲,却害苦了我……你知不知道,我娘要带我回陆家……」 女子说着,从马车后面绕出来,声音哽咽。 马车里的郁云慈一愣,怎么会是陆环佩的声音? 便是沈绍陵也被陆环佩的出现弄得有些措手不及,他心下一沉,认出此女是原来寄居在侯府的表小姐。 外面传言,自己与这女子有私情。 莫非? 陆环佩不等他有所反应,看着他的状态,眼露心疼。用帕子捂着脸,一副羞于见人的模样,跺了一下脚,眼神似幽还怨,人已到了跟前。 「你伤口还疼吗?谁让你好的不学,偏学那登徒子偷进侯府……表哥以为你是贼人,情急之下刺伤了你……你怎么伤都没好利索就追出来,要是扯到伤口怎么办?我肯定是要与我娘回陆家的……你就别来找我了……」 断断续续的话,旁人已猜出大概。结合起前些日子听过的传言,皆露出恍然的表情。 原来如此,看来传言不假。侯府的表小姐与广昌侯府的二少爷确实有私情,广昌侯府的二少爷身上的伤,就是景侯爷刺的。 沈绍陵眼一眯,似是明白过来,他正欲要说些什么,陆环佩突然上前查看他的伤。 近身之际,他听到她压低的声音,「沈少爷,我劝你还是认了吧,否则你和红姨娘的事情就瞒不住了。」 他瞳孔一缩,就见陆环佩一副羞恨难当的样子,咬着唇。看了他一眼,飞快地跑远。 怎么会? 这个女人怎么会知道他和红姨娘的事情? 红姨娘是父亲宠爱的美妾,人美声甜,最得父亲的宠爱。可父亲年纪大了,红姨娘正值芳龄,时常郁郁寡欢。 他有意接近,意在了解父亲的心思及动向。 红姨娘对自己情愫渐生,两人私下往来已有一年多。他自认为瞒得滴水不漏,不知姓陆的是如何知道的。 而且偏偏是在这个时候出现? 云慈表妹没有这样的心机,那么只有一个人…… 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去,路边飞檐翘角的酒楼之上,有处窗户是开着的。便是瞧不真切,也能看到窗户后面有人。 那道冰冷的视线射过来,他打了一个寒噤。 是得罪姑母,还是被人揭穿与父亲小妾的私情,想都不用想,他会选择前者。得罪姑母是会让他的努力白费,但若是得罪父亲,他恐怕在沈家再无立足之地。 他皱着眉,额头冒着冷汗。 伸手朝不远处招了招,让自己的下人过来相扶。终是有些不甘心,临走之前还看了一眼停住的马车。 随着他的离开,方才刚聚拢的人群很快散去。马车缓缓启动,重新行驶,却没有直行,而是停在一边。 郁云慈感到马车又停了,不由得纳闷,这回又是什么事?不会是姓沈的杀了回马枪,还要来纠缠她吧? 「夫人,侯爷在上面。」 左三的声音从车厢外面传进来,她神色一动,下了马车。 抬头望去,但见马车正停在一间酒楼旁边。酒楼约有两层来高,看样子是个阁楼建筑。居间挂着匾额,上面写着庆丰楼。 第四十七章 一楼是大堂,她跟着左三,从红油木的阶梯而上。 左三停在二楼最里面的雅间门上,轻叩三下。然后请她进去,她进去后,门随即关上。 雅间临街,景修玄就站在窗户边。 她发现他十分喜欢穿深色的衣服,今日亦是藏青的衣袍。袖口滚着金边,腰带用金线绣着看不懂的吉祥纹。 他的发用玉冠束着,一丝不苟。 从他的背影看去,宽肩窄臀,便是静立着,依然浑身充满着张力。 「侯爷。」 听到声音,他才慢慢地转身。目光高深,表情莫测。 「方才的事情,多谢侯爷。」 他会出现在这里,她已肯定刚才陆环佩的出现不是偶然,而是人为。能这么帮她的人,除了他不做第二人想。 「举手之劳,不过是多备一份嫁妆。」 窗户一掩一开,掩着的那扇窗棂是蝠纹镂雕,镂空处的光亮逆着。他古雕刻画般的面容越显棱角分明,冷峻深沉。 他下颔微抬,人往窗边一靠,睥睨着。 严肃中带着一股痞气,矛盾复杂的气质令人更加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从他的话语中,她立马断定是他许了丰厚的嫁妆,陆环佩才会有今天的一出。这笔嫁妆定然不差,不然不足以让杜氏母女动心。 「侯爷费心了。」 今日若是陆环佩不出现,只怕自己就得被迫当众与沈绍陵对质。就算是她嘴皮子利索,口舌之间赢了沈绍陵,最后还是被人非议。 世间舆论,百姓关注的并不是对错,而是事件是否能成为谈资,或是香艳与否。 他腰身一起,朝桌子边走来。步履坚实,刚毅有力,似乎带着某种仪式感。她眉蹙了蹙,总感觉他不像个世家公子,反而更像是战场上出来的军人。 因为今日是要去国公府,所以她特意打扮了一下。她长得本就极美,碍于天热只敷了淡妆,但依然美得惊人。 郁霜清之所以那么想踩死她,除了她原本的身份和亲娘留下的嫁妆,以及这门亲事。更重要的是,她长得比对方要好。 须臾间,他已掀袍坐下。 她踌躇着,不知该不该坐过去。 想了想,他刚给自己解了围,怎么着也得表示一二。于是迟疑地走上前,替他倒了一杯茶水,递到他的面前。 他似是有些惊讶,盯着那杯茶。 半晌,缓缓露出一个笑意。 这是她认识他以来,头一回见他笑。说是笑,其实不尽然,不过是嘴角勾着,扬出一个完美的弧度。 「怎么……想讨好我?」 「侯爷,我不是讨好您,我是真心感激您。若不是您今日出手,只怕我现在还被姓沈的缠着,脱不开身。大庭广众之下,纵使我辩赢了他又如何,还不是惹来一堆的揣测和议论。」 她说得倒是大实话,姓沈的性子堪比水蛭,被他缠上,不死也得出血。 他喝了一口茶,不知是不是茶的味道不太合,眉头皱了一下,把杯子放下。 修长的手指轻敲着桌面,看着垂首而立的女子。她此刻倒是乖巧,很难想象这么一个女子,竟然个傻大胆。 没错,在他的心里。她就是个傻大胆,明明不会用剑,却敢提剑砍人。还有连蛇从脚上游走都不害怕,不是傻大胆又是什么。 有勇是好事,但无谋却是大忌。 「我给你的兵书,读到哪里了?」 她交握的双手猛地捏紧,怎么突然就扯到兵书上了? 「没两页,最近事多……」 事确实多,哪有心情看书。还是那天拿回去时,随便翻了两页,竖着的排列方式本就读起来费劲,加上识字也费时,不到一会儿,就头晕眼花,静不下心。 「一页还是两页?」他的声音严厉起来。 她立马回道:「两页。」 一页太难听了,不如两页好听些。 「两页?很好,你说说看,这两页都写了什么?」 她努力回想着,这个时代的兵书晦涩难懂,光是认清那些字就够费神的。至于其中的意思,好像是讲什么计谋,类似于调虎离山。 「侯爷,这两页写的是欲攻其城,可先使计诱对方离城,然后再攻之,有事半功倍之效……」 他认真地看了一眼,这女子悟性倒是不错。 「兵者诡道也,无论是迂回还是长驱直入,都得讲究策略。你若仔细通读,必会受益非浅。」 「侯爷说的是,我一定好好读,读通读透,不负侯爷您的教诲。」 她的性子说得好听些是随和,其实是怂。但也不传统的真怂,别人不犯她,她就是怂包。若被人欺到头上,她立马就竖起浑身的刺去攻击别人。 听老师的话,是她读书生涯的唯一宗旨。从小到大,所有的老师都不怎么注意她,因为她太安静了。 就是因为喜静,所以她选择的专业是十分冷门的植物保护。因为热爱自然,平日里最爱看的就是关于动物昆虫之类的书籍。 在现代自己的专业就是个鸡肋,找工作时处处碰壁。想不到一朝穿越,倒是有些好处,至少把她丢在乡野,她也能找到吃的。 一会儿的功夫,她的思绪已发散到十万八千里。 感觉到她的走神和心不在焉,他的脸冷下来。 她身上毛孔突然就竖起来,那是人体对未知危险本能的感知。她不知道哪句话说错了,怎么这个男人气场大变? 「侯爷,今日我在国公府取回了我母亲的嫁妆单子。您说我是直接去将军府讨要,还是去官府告方氏侵占我母亲的嫁妆?」 对于古代的许多律法规则,她是一知半解的。总之,凡事找他讨个主意总没错,他确实如他所说过的那样,若是她被人欺负,他必不会袖手旁观。 他剑眉一皱,眼眸直直地望向她,她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再虔诚不过。 不知为何,他就是知道,这个女子的内心不如她表现的顺从。她骨子里的不羁,从她的举止中便可窥知一二。她看着像只乖巧的兔子,一遇威胁便露出长长的尖牙,形如猞猁。 「兵书第十五页和十六页,自己看着办。」 「哦。」 两人同时沉默下来,街市的喧闹声声入耳。 「咕咕」 她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唤起来,响亮清晰。在国公府里因为要讲究食不出声,她吃得极慢,当然也就吃得极少。 「侯爷,对不住,我饿了……」 他冷着的脸看不出来什么情绪,视线瞄到她捂着肚子的手。女子手纤细嫩白,刚染的指甲粉红透亮,与她的衣裙颜色很是相配。 「坐下!」 她听话地坐在他的对面。 就见他起身走到门前,打开门不知对左三说了什么。待他回来后,不大一会儿,就有小二进来摆菜。 她心里一喜,在古代下馆子,还是头一遭啊。 纵使生活再差,也磨灭不了她一颗吃货的心。上次出府去匡家的时候,她就想好好下车逛逛吃吃。 方才坐在马车上她还在想,是不是该让采青去买一些小吃,却被姓沈的给打断了。 菜上得很快,两凉三热加一汤。 看着不是什么稀罕的菜式,至少以她在现代的见识来说,没有什么令人惊奇的。但与以前吃过的菜肯定是不同的,菜的原本新鲜味更浓。 第四十八章 他们从没有一起吃过饭,为了适应这个时代的要求,她尽力吃得很慢,努力让自己咀嚼之时不发出声音。 其实是有些痛苦的,尤其是美食当前,不能大快朵颐。 他的吃相很优雅,修长的手指夹着筷子,说不出的好看。而且他吃饭也是没有声音的,她越发的轻嚼,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等两人都放下筷子时,几碟菜看着就跟没动一下。 她有些可惜,眼睛还盯着那些菜。 说实话,她没有吃饱。 「侯爷,菜还剩这么多,不如我们带走吧……」一说完她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堂堂的侯爷在外面吃饭,还打包剩菜,传扬出去还不得笑掉大牙。 果然,他的眼神扫过来,意味不明。 「侯爷,我是觉得有些浪费,这些菜带回去,给下人吃也是好的。」 「可。」 他吐出一个字,再深深看她一眼,离开雅间。 她正欲上马车时,左三提着一个食盒过来,采青接过,「咦」了一声,「夫人,这是什么?」 「刚才没吃完的菜,拿回去,你们几个分了。」她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不远处的男人听到。转个身,压低声音,「把那道桂花八宝丸子留给我。」 景修玄幽深的眼眸瞬间有了波动,嘴角泛起一个似有若无的笑。 突然前面街道传来惊叫声,很快便见一人一马冲了过来。雪白的骏马,红色的马鞍,以及马上那俏丽的红衣女子。 白得似雪,红的像火,令人移不开视线。 「景修玄,你给本姑娘站住!」 听到这女子喊侯爷的名字,郁云慈停住,回头看了一眼。却见那女子喷火的眼神正对着她,一脸的不善。 这莫不是侯爷的红颜知己? 习武的男人果然不一样,原来喜欢这样浓烈似火的辣妹子。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揶揄,与那红衣女子对视着。 「她是谁?」 她轻声地问采青,可惜采青原是长在庄子上的,也不知道红衣女子的身份。 倒是左三听到,轻声回道:「夫人,她是大司马府的八小姐。」 大司马府的八小姐? 郁云慈想着,古人可真够能生的。这位八小姐明显是冲着侯爷来的,不知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她八卦心起,就见景修玄冷着脸,看也不看那女子一眼,径直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这男人,有美人追求,居然理都不理,好歹说句话吧。 情商也太低了些,想起他训自己的样子,又有些了然。 他倒是动作利落潇洒,只把红衣女子气得俏脸通红。不想左三拦在前面,不让她跟着。 红衣女子气恼地抽了白马一鞭子,瞪着马车旁边的郁云慈。不知想到什么,翻身下马,手中握着马鞭,朝这边走过来。 「你就是景修玄娶的那个郁家不要脸的贱货?」 郁云慈原还想赶紧上车,离开这是非之地,哪成想程家八小姐径直冲自己而来。还骂她是贱货,她是姓郁不错,但不是贱货。 她停下动作,立在马车边,迎视着程八。 程八芳名绮红,是程夫人的老来女,很是得宠。自幼跟着家中男丁习武,加上大司马的宠爱,养成了她目中无人,嚣张跋扈的性子。 三个月前,她到远嫁京外的四姐家里玩耍,直到昨天才回到京中。谁知道,就在这三个月期间,景修玄居然娶了将军府那个一无是处的女子。 更可气的是,这个一无是处的女子还名声不佳。 郁家是什么身份?郁亮说是她程家的奴才一点也不过份。要不是父亲提携,就凭郁亮一个出身乡野的莽夫,能从一个泥腿兵一路升至将军。 这个女人凭什么和她比?凭什么能嫁进锦安侯府? 她用鞭子指着郁云慈,语气傲慢且无礼。 郁云慈心道,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先是方氏母女,后是杜氏母女,现在又冒出一个程八。谁说古代女子矜持的,一个二个明里暗里的抢男人,还敢当街来抢。 她以前听到的什么大家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这个时代完全看不到。 不过于她而言,现在的封建教条对女子越宽容越好。 这位程八小姐一张嘴就骂人,真当她是个软柿子。自从她穿到这古代,在吵架上,她还真没怕过谁。 「这位姑娘,贱货骂谁?」 「骂的就是你。」 她微微一笑,轻蔑道,「原来是贱货骂我,姑娘倒是实诚,还知道自己足够贱的。一个姑娘家,当街想拦着有妇之夫,确实配得起贱货这个称呼。」 程绮罗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明白过来,只把一张俏脸气得差点歪过去。自小到大,她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得家里的几个哥哥都要靠边站。 哪成想,被一个瞧不起的贱人奚落。 想都没有多想,她就举起鞭子,朝郁云慈挥过来。 鞭子被人半路拉住,郁云慈早就看到跟着的左三。心道侯爷虽然情商低,但其它的方面,还是不错的。 至少他把左三留了下来。 要不然,自己受下程小姐这一鞭子,身上定会挂彩。 「你这个奴才,快放开本姑娘!」 「程八小姐,属下是奉我家侯爷之命,保护夫人安全的。您可得三思,我们夫人可不是你能随意打骂的。」 夫人二字,像刀一样戳在程绮红的心上。 就凭郁家这个蠢货,也配! 不过是跟在郁霜清后面的跟屁虫,唯唯喏喏像个上不了台面的庶女。郁霜清在自己面前尚且要伏低做小,何况是她!这样的女子,怎么当得起锦安侯夫人这个称号。 「就凭你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女子,也好意思占着锦安侯夫人的位置。我若是你,早就羞愧得自请下堂,给别人让贤。」 这程八小姐倒是不拐弯没角,至少比方氏母女那种强上百倍。若不是自己是当事人,郁云慈兴许还会为她喝彩。 「八小姐这话说得好生没理,我一个女子要提什么东西,又要扛什么东西,堂堂侯府又不是没有下人。我家侯爷要的是夫人,可不是奴才。若是我像八小姐这样,上山能打虎,下河能捉鳖,我还要男人做什么?」 程绮红被堵得语塞,眼里的火喷得更旺。 好一张利嘴! 她举起手,毫不犹豫地再次扬起鞭子,不想又被左三给扯住了。 「你个死奴才,快放开本姑娘!你信不信我让景侯爷治你的罪,把你发放到西山采石!让你永生不能回京!」 左三才不受她的威胁,语气坚定,「程八小姐,得罪了。属下奉侯爷之命护着我家夫人的,若是我家夫人有个闪失,不用侯爷吩咐,属下自愿领罚。」 郁云慈冷哼一声,「左三,你放开她,让她冲着我来。天子脚下,朗朗乾坤,一个司马府的小姐,居然纵马闹市踩踏百姓,当街殴打侯府夫人。陛下勤政爱民,视天下百姓为子民。她可倒好,竟视万民如草芥,意图凌驾于皇权之上!我倒要问问,程家就是这样的教养,就是这样的家风吗?」 她声量很大,足以让街上的行人听到。 行人们虽惧于程八,不敢靠前,却在外围驻足。 第四十九章 「是啊,前头那卖糖人的老张摊子都翻了,今日的营生全毁了……」 「没错,我刚看到她的马撞倒了一个孩子……」 百姓小声地议论着,程绮红瞳孔一缩。 她虽然性子跋扈,可又不蠢,还能听不出对方话里的严重性。可对方说得没错,她刚才确实情急之下,纵马街市。 「你……危言耸听,搬弄是非……」 「我说的都是事实,程八小姐该不会否认自己做过的事情吗?敢做不敢当,有损你将门虎女的威名。」 程绮红更加火大,偏生这女人说得都对,她满腔的怒火发不出去。 她俏脸一昂,「你不愧是个小妇教出来的,果然巧言令色,善于狡辩!」 郁云慈真心想为她点个赞,怎么其他人就没有认为方氏是个小妇。其实程八这性子,真不难对付,比起那些阴险的小人,她算得上光明磊落了。 至少喜恶都摆在脸上。 「八小姐说得没错,可怜我生母早逝,我爹被美色所迷,让我长于小妇之手……」 说着,郁云慈掩着帕子,肩膀耸着,像在哭一样。 这番做派,令程绮红一头雾水。姓郁的是怎么回事?自己是在骂她,她怎么反倒真认了。 就在此当口,她已掩着面,上了马车。车夫是个精怪的,一扬鞭子,马车便行驶起来。左三上马,跟在马车的后面。 一行人在程绮红的怒视中,渐渐消失。 马车里的郁云慈取下帕子,眼里哪有半点的伤心。她眉眼弯弯,似是心情颇好。真希望今日之事能传进方氏的耳中,不知方氏得知程家一直视自己为小妇,做何感想? 方氏此时正气得大骂沈绍陵是个废物,之前还对自己信誓旦旦,说是一定能让自己得偿所愿。谁知被杜氏那个女儿说了两句,就认了。 他不会是真看上陆环佩了吧?在方家,只有自己这个姑母对他还算正眼相看,他应该知道得罪自己的下场。 方氏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帕子都快绞烂了。 妾! 就是这个妾字,刺痛了她的心。她忘不了,女儿那天回来告诉自己,说那死丫头说她是妾,而清姐儿是妾生女! 她一生最痛恨的就是那段为妾的时光,那种卑微到尘泥中的日子,她压根就不想回想。谁敢在她面前再提自己曾为妾的事,她就弄死谁! 郁霜清立在一边,亦同样五官扭曲。原本白莲一样端庄的姑娘,此时已毫不掩饰自己的尖酸。脑子里已顾不上许多,一想到那死丫头居然还占着侯夫人的位置,她就想踩死对方。 「娘,绍陵表哥这是何意?难不成我们就要眼睁睁地看着那死丫头在侯府享尽荣华富贵?」 不,当然不行! 方氏眼露阴狠,她绝不允许自己多年的谋划功亏一篑。 杜氏不可能无缘无故就妥协,必是又得了什么好处。她慢慢地眯起眼,杜氏之前可是收了自己二百两银子的好处,莫不是有人出了更多的银子? 会是谁呢? 她眉头皱起,眼角现出细细的尾纹。 郁霜清看到,惊讶地捂着嘴,指了一指,「娘,你怎么长眼纹了?」 方氏一直保养得好,皮肤细滑,面容紧致。过去的十年间,她过得舒心体面,儿女长成,夫君宠爱。 娘家那边地位不低,还有宫中的太后。无论是出门做客,还是与其他世家夫人相邀逛铺子,她都备受人尊敬。 不过是短短月余,她仿佛是从天上跌落凡间。 将军开始给她摆脸子,居然敢堂而皇之地睡姨娘。她出门逛街,偶尔遇到其他的夫人,明显感觉别人不如以往那般亲热,甚至还能听到一些窃窃私语。 最近几日,她已不出门了。 难道,她老了吗? 不,不可以! 若是颜色不再,她还如何笼住将军的心? 她慌忙坐到妆台前,从镜子里看到自己如今的模样。皮肤没有以前那么嫩滑,眼下的青影很重,面色憔悴,毫无光泽。 这是她吗? 她伸出手,抖着摸到眼角,那里确实生出两道细细的纹路。 猛然,她瞳孔极缩,一把扫掉妆台上的东西。东西散落一地,发出碎裂的声响。 「娘……」 「别过来!」方氏慢慢地抬起头,重新看向镜中的自己,「那个死丫头,我不会放过她的!」 此时,外面的门被轻叩着,传来婆子的声音,「夫人……有人送来东西……」 她眼神冷着,示意郁霜清出去。 不大一会儿,郁霜清进来,手中是一张二百两的银票。 「娘,是杜夫人送来的。」 方氏一把夺过银票,正是自己给杜氏的那张。她把银票揉成一团,丢在地上。 杜氏果然是被别人收买了,会不会是那个死丫头? 「她有说什么?」 郁霜清捡起那团银票,语气恨恨,「她说以后咱们两家是亲戚,不好再收我们的银子。还说陆环佩以后嫁进广昌侯府,还得承您这个姑母照应。若是您不同意,她少不得要把以前的事情与别人说道说道。」 「她这是威胁我?」 杜氏可不就是在威胁她! 突然她似想到什么,阴冷一笑,「亲家?绍陵可是姓沈!她以为把女儿嫁给绍陵就是嫁进侯府了,敢得罪我,我让她鸡飞蛋打!」 没错,谁敢坏她的好事,她就让人付出代价!杜氏如此,那死丫头更不能放! 成氏加诸在她身上的种种屈辱和难堪,她都要一一奉还,全部还给成氏的女儿。她让要成氏地底下看着,看着她如何折辱那死丫头,看着她的清姐儿如何踩着那死丫头一步一步地得到别人的艳羡。 「那个死丫头,我不会放过她的!」 郁云慈又何偿不是在计划着,如何把方氏打得再无还手之力,再也不敢出来作妖。 她回到侯府后,问了一下檀锦今日的情况,小人儿奶声奶气地说着,自己都吃了什么,做了什么。 他掰着小指头,一个一个地数着,煞是可爱。 她捏着他的小脸,「锦儿可真棒!」 檀锦有些腼腆,略有些不好意思。 高氏见她有些累,忙抱起檀锦,「夫人,您累了一天,奴婢先把表少爷抱下去吧。」 她看了一眼小人儿,檀锦懂事地由高氏抱着,「舅母,锦儿明日再来给您请安。」 真是个让人疼的孩子,她深感欣慰,觉得其它的那些破事都不重要。她愿意岁月静好,养着锦儿过自在的日子。 所以方氏母女一定要解决掉。 她点点头,「好,以后舅母不忙,天天陪锦儿玩耍。」 等高氏把檀锦抱出去后,她拿出那本兵书,靠在榻上看起来。翻到侯爷所说的十五和十六页,凝着神逐字地看过去。 这两页讲的是一个小故事,说是两军交战,一方设置七道障碍,阻挠另一方破城。另一方军中呈两派,一派主张围困,让城中人粮尽,他们自会投降。但另一派认为迟则生变,对方虽设七道障碍,然内在空虚,宜长驱直入,不让他们有片刻喘息。 最后主将认为,若能不费一兵一卒就拿下城池,是上策。 于是同意围困。 岂料正中对方的缓兵之计,增缓的人从外面包围。围城的一方被人夹在中间,内外夹攻,最后一败涂地。 第五十章 她捏着眉心,两页看下来,不光是眼睛疼,脑仁也疼。 真是太费劲了。 合上书,细思着。侯爷的意思莫非是让自己不给方氏母女缓神的时间,应该直接与她们对上,把嫁妆讨回来? 想着,下榻穿鞋。 她有些拿不准,还是问过他较为妥当,于是带着采青便去了景修玄的院子。 因为树木的遮挡,她看不清院内的景象。但能听到剑舞的声音,想必他又在练剑,或是在教匡庭生练剑。 想到匡庭生,不由得会心一笑。 侯爷对这个徒弟倒是上心,对于其他的人,他似乎都是一个态度。她猛然想起,身为一个侯爷,好像他的院子里是没有丫头侍候的。 除了左三左四几个侍卫,就没有看到其它的下人。 他是醉心事业,还是压根就不近女色?依他的年纪,看起来要比自己大上六七岁。在古代这样姨娘通房普遍的情况下,他居然连个暖床的丫头都没有,还真是有些不太正常。 想想他情商低到注孤生的性子,也就有些明白了。 左三进去通报过,不大一会儿就请她进去,采青照旧被留在外面。 院子里只有景修玄一人,玄衣墨发,手中提着银剑,斜睨她一眼。 此时正逢日落,晚霞漫天,颜色绚丽。映在他的身上,像镀着一层金光。这个男人长得是真好,他的长相带着侵略性,冷峻又强势。 难怪会有那么多女人想嫁给他。 「何事?」 又是这样问?她在心里吐糟,就不能换个问法。 「侯爷,我遵您的指点,方才读了兵书的第十五至十六页,略有些不明之处……」 他剑眉一挑,那两页不过是个故事,应该不难理解。才觉得她有些聪明,又犯蠢了?这么简单的计策都看不明白,还有脸来问! 他脸冷着,转了一个身。 棱角分明的俊脸在她视线中一闪而过,她觉得自己好像被鄙视了。 早知道就不来问他了。 好歹她现在还是他的妻子,竟然半点面子不给。 在他的心里,是不是世间就没有女人这种生物?他是不是视世间女人都为红粉骷髅,所以自己是人是鬼也好,在他眼里,跟其他的女人没有区别。 她翻了一个白眼,忙跟上去。 哪知他脚步一停,转身面向她。 「你跟着干什么?你要跟我去哪?」 她跟着还能干什么,当然是要得到他的准话,她才有底气去将军府大闹一场。 「侯爷,您去哪我去哪,您还没有明确的指示,我不敢轻举妄动。」 他睇着她,突然勾起嘴角,略带痞气,「哦?我去哪你就去哪?爷现在要去沐浴,你要跟来吗?」 她一愣,听出他话里的讥讽。练剑过后一身的汗气,确实是应该先洗个澡。他这样明晃晃地说出来,不会以为自己是想借机自荐枕席吧? 这男人,不光是情商低,性子还有些恶劣。 她想着,忙摆着手,往后退了一步。 「侯爷,您请……我已经明白要怎么做了……」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出了院子。 他眯着眼看着她跟后面有鬼似地逃离,嘴角扯了一下。然后收回视线,抬头看着天边的晚霞,最终垂下眼眸,遮住那满目的犀利。 翌日,将军府的门外又聚集了不少的百姓,他们看着跪在府门外的郁云慈,三三两两地交头接耳起来。 郁云慈身着素白的衣服,脂粉未施,发上没有一根首饰,仅用发带绑着。再让传画用茱萸和姜汁泡了几条帕子,敷着眼。 她的眼睛又红又肿,像是哭过许久。 辰时就出门,既没有坐马车,也没有乘轿子。带着采青和传画两个人,让采青在前面开路。她则让传画扶着,一路走一路哭,一直哭到将军府的门口。 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将军府里死了人,侯夫人是回去奔丧呢。 到了门口,也不进去,就跪在地上,一直不起。 本就因她一路哭过来,身后跟着一大群好事之人,这些好事之人都没有散去,反而是越聚越多。 郁亮听到下人来报,虎目一沉,三步两步就到了大门口。 打开门一看之下,差点气晕。 次女一身孝服的打扮,跪在自家门前,外面围着几圈人,指指点点的,就等着看他们郁家的热闹。 「你这是做什么?到了家门口怎么不进屋?」 他怒喝着,脸色铁青。 郁云慈这才抬起头来,红肿的眼中蓄满泪水,主要是被辣的。还未出声,泪珠就成串地滚下来。 「父亲,女儿不孝!自古孝义难两全,请恕女儿不能跟您进去。昨夜……娘托梦给女儿,大骂女儿不孝……」 听她提到已故的成氏,郁亮两穴突突直跳,总觉得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果然又听次女道:「娘骂我……为何如此无能,不配当她的女儿……连她留给我的嫁妆都护不住,枉为人女……」 人群中的议论声渐大,前些日子锦安侯夫人当嫁妆的事情他们可是有所耳闻的。听说那些被当的东西实在是有些拿不出手,想也知道锦安侯夫人出嫁时的嫁妆是多么的寒酸。 郁亮牙关紧咬,铁青着脸,怒目而视。 这个孽女,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家中私事,实在是不孝! 「爹,并非女儿不愿随您进去,而是我娘在梦中说了,若是我要不回她的嫁妆,那么郁家就不用回了……她还说爹您是个负心汉……死了发妻,还占着发妻的东西……还说继母心毒,她一死,继母就搬进她的屋子,占着她的嫁妆,还苛待她的孩子……她在阴间徘徊,一直不肯轮回,她死不瞑目啊!」 方氏躲在门后面,听到最后一句,遍体生寒。 成氏那个死鬼真的没有投胎,真的托梦了?不,一定是死丫头装神弄鬼使的手段。她现在是真后悔,为什么当初没有直接弄死这死丫头,要不然也不会有今日之事。 那嫁妆眼下是不还也要还了。好在她早有准备,许多东西都被替换过,还有那些铺子,死丫头得到的只能是空铺子。 她理了理衣服,掐了自己一下,挤出两滴泪水,掩着面冲出去,跪在郁云慈的面前。 「姐姐……您要怪就怪我吧。都是我不放心慈姐儿,想着那些东西等慈姐儿在侯府站稳脚再给她。您真是错怪妹妹了……这么多年,我视慈姐儿如己出,不敢有半点轻怠……您放心,妹妹现在就把东西送到锦安侯府,您就瞑目吧……」 句句泣血,声声动情,老白莲的演技真不是盖得。 郁云慈想着,朝人群中看了一眼,便有一个老嬷嬷出来。 老嬷嬷行了一个礼,「郁夫人,既然您愿意把我家大姑奶奶的嫁妆还给我家表姑娘,那奴婢就来做个见证。当初我家大姑奶奶出嫁,十里红妆,不知羡煞多少人。那些东西不说件件珍品,却都不是凡物,且每一件都能说得出来历。还请夫人把东西拿出来,奴婢替我家表姑娘掌个眼。」 方氏身子一僵,心头大恨。 这死丫头是有备而来。 郁云慈只顾着哭,哽咽不成语。 「还请嬷嬷进去吃杯茶水,再慢慢清点。」郁亮忍着火气,一心想把人弄进府,关着门再好好商量。 第五十一章 老嬷嬷本就是受范氏派来来助郁云慈的,怎么会轻易跟郁亮进去。他们成家,要的就是方氏颜面扫地。 「吃茶就不用了,方才我们表姑娘说了,大姑奶奶托梦有言,要不回嫁妆不许进郁家门。奴婢不敢不从,还请郁将军见谅。」 嬷嬷行礼之际,「咦」了一声,看向方氏的发髻,「郁夫人头上这支九叶缠花簪子,若是奴婢记得不错,正是我们大姑奶奶的陪嫁。此簪子依玉制而雕,中间那朵花可不是镶上去的,而是本身玉制所长,极为难得。方才郁夫人说是替我们表姑娘暂时保管嫁妆,难不成郁夫人就是这样保管的?」 人群的议论之声更大,有些人已经开始指责起方氏来。此事明眼人一看,便知事情真相。什么暂时保管,分明就是想占着不还。 否则哪有原配的嫁妆归继室管着的。 郁云慈心头大喜,方氏今日居然戴了成氏的首饰,真是天助。 同时她泛起一丝疑惑,她曾读过不少古言小说,里面一般原配死了。若还有子女,嫁妆当然是留给子女的,且会留下忠仆什么的守着。 原主的亲娘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没有安排忠仆留在原主的身边? 「郁夫人,怪不得我家大姑奶奶会托梦给表姑娘,原来她的那些东西真的都被您给占了?」 方氏百口莫辩,眼神求救般地望身郁亮,却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厌弃。 「将军,妾身不知道这是姐姐的东西,都是下人弄混了……」她说着,急忙把簪子摘下来,放到郁云慈的手上。 「弄混?郁夫人的意思是您把我家大姑奶奶的东西与您自己的东西放到一起,才会弄混,是吗?」 老嬷嬷可不是好糊弄的,这样的假话,骗鬼还差不多。 方氏一噎,说不出话来。 她咬着唇,面无血色,一副极虚弱的模样,若人怜惜。 可惜郁云慈不是男人,欣赏不来她的美。 「娘……女儿不孝啊!怪不得您死不瞑目,还托梦给女儿……女儿真是蠢,怎么就那么轻易相信别人的话……」 「我的表姑娘,您心思单纯,哪里知道人心险恶……」 老嬷嬷说着,跟着抹起泪来。 郁亮已经不愿再听下去,他瞪着眼,冲方氏怒喊,「你还不快进去,把东西都整理出来……快去!」 方氏被他一喝,身形摇晃。 她心里带着强烈的不甘,慢慢地起身,脑子里飞快地转着。若是把东西就这样交出去,自己多年的谋划不就全完了。 此时,采青的身边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看着是个说书人的模样。这是郁云慈让她去找的,目的很简单,就是当众念两份嫁妆。 说书人得了五两银子,自是卖力。 他先念的是国公府的那份,抑扬顿挫,那些东西的名称从他嘴里出来,任何人都能听出是罕见的珍品。 便是他自己边念着,也一边惊叹着。 郁亮的脸色更沉,见方氏还在磨磨蹭蹭,心头火起。 「你还不赶紧命人去把东西拿出来!」 方氏身体晃了一下,好像要晕倒的样子。郁云慈连忙起身,扶住了她,同时在她耳边轻声道:「你别想装晕,我既然来了,就不会空手而归。你一日不交出东西,我就一直长跪在此,看谁耗得过谁。」 扶稳方氏后,郁云慈重新跪下。 围观的人都开始称赞她有孝心,明知方氏居心不良,还记着自己做女儿的本分。反观方氏,虽然表现伤心,但却一直不动身,看来根本就不是诚心想还嫁妆。 那些鄙夷的声音传进方氏的耳中,「嗡嗡」一片。 郁亮见她还不动身,大声怒道:「来人哪!你们快去,把东西给我搬出来!」 方氏这才急起来,让婆子扶着回去。 郁云慈只管低着头,看着悲恸不已。 说书人还在念着嫁妆单子,围观的人渐渐静下来,听着他的声音。他念了约近半个时辰,才把国公府的单子念完。 接着,他开始念将军府的单子。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听完国公府的单子,再听将军府的单子。光从东西的名称上听去,档次就差了一大截。 何况念不到一刻钟,就念完了。 心细的人很快就发现出不对劲,两张单子上的东西除了几件相同的,其它的则完全不一样。 怪不得原将军夫人会死后不肯投胎,那是因为怨气不散,死不瞑目啊! 郁亮还站在府门口的台阶之下,铁青着脸看着跪着的郁云慈。果然是成氏的女儿,和成氏一样不顾他的脸面。 成氏看不起他,生前从没给过他好脸色。 好不容易他日子过顺了,成氏生的女儿又来落他的脸面。他能想象得到,明日过后,京中就会有许多人说他是靠着原配的嫁妆,就连后来再娶的夫人,都是靠原配的嫁妆养着。 方氏,当真是小门小户出来的,眼皮子浅。 两个时辰过后,围观的人都等得焦急,肚子开始咕咕作响,将军府里还没有动静。眼见着日到正中还不见人出来,有人才急急去买些什么馒头大饼之类的,边吃边等。 郁云慈也饿,早上吃了不少,无奈耗时太久,已饿得不行。 直到未时三刻,才见一个一个的箱子从里面抬出来。 老嬷嬷严肃着脸,命人打开第一个箱子,箱子里是码放整齐的锦盒。她一个一个地打开,从上而下。 打开下面一层时,她的脸色就变了。 「郁将军,您这是何意?」 郁亮脖子一梗,「嬷嬷有话直讲。」 老嬷嬷看着锦盒中的东西,摇了摇头,「那奴婢就直言了,这盒子中的东西被人调包过。原本应该是一套赤金镂花镶翡翠头面。而现在请郁将军您看看,这是什么?」 郁亮不情愿地近前一看,脸色也不太好看。 就算他不懂首饰,也看得出来锦盒中的东西不太对。 成氏的东西,件件都是珍品,有许多他都有些印象。而老嬷嬷手里托着的这个,无论是做工还是宝石的成色,都十分的普通。 这也怨不得方氏,方氏也想以假乱真,无奈她银钱有限。因为方家原就是小官之家,她没有见过什么好东西,也舍不得掏大价格仿制更像的仿品。 再者,她没有料到郁云慈这个变数。 原本以为十拿九稳的事情,只要郁云慈被沈绍陵带离京中,就万事大吉。郁云慈给锦安侯戴了绿帽,成家也没脸再去侯府追讨嫁妆。 那么,成氏的东西就全是她的。 方氏此时又被人扶出来,她捂着嘴摇头,「将军,妾身的真的不知道。东西交到妾身手里时,就是这般的。」 郁云慈露出一个讥笑,方氏这是想耍赖,难不成她以为天下人都是傻子。 「郁夫人,您这话是何意?难不成以我们成国公府用如此劣质的首饰给大姑奶奶当嫁妆?这套赤金镂花镶翡翠头面是有册可查的。还是成太后在我们家大姑奶奶十六岁生辰礼时送的,上面有宫造的印记。当然一般人是不知道印记在哪里,识货的人才能找得到。您说,如此金贵的东西,我们还能弄错不成?」 方氏真不知道这套头面还有来历,可是东西现在不在她的手上,而在良妃娘娘那里。 第五十二章 当时她就是看这套头面好看,且没那么扎眼,才转送给良妃。她们方氏的女子,说到底都没见过什么好东西。 而且奇怪的是,良妃曾经戴过那套头面,也不见成太后认出来。 她的心忽忽地往下沉,后背开始发凉。她突然明白这死丫头为何敢上门来讨嫁妆,那是因为成公府在后面指使的。 成氏的那些东西实在是好,往往让她爱不释手。她曾不止一次戴过那些东西去赴别人的宴席,却没有一个人指认出来。 原来成国公府一直憋着坏,等的就是今天! 她的脸色已不能用惨白来形容,而是白得似纸,像随时要死掉一样。事实上,她真的晕倒了,不是装的。 郁云慈半点不同情她,便是郁亮,看她的眼神也没有温情。他之所以宠着她,那是因为她知礼懂分寸,以他为天。 而今,他的脸都被她丢光了。事关男人的尊严,过去再多的恩爱都变得不值一提。 方氏被人扶进府,外面的事情还在继续。 老嬷嬷比对着嫁妆单子,一个一个地验过去。共有大半是赝品,还有一部分根本就没拿出来。说书人替她打着下手,把赝品和不在单子上的东西重新造册,共两份。 一份交给郁亮,一份交由郁云慈留着。 「郁将军,这些东西,烦请将军府在三日之内找出来。至于田产铺子过去那些年的利润,就当是我们表姑娘在将军府的花销,将军就不用补上了。」 老嬷嬷的话,让郁亮大怒,「我们将军一个姑娘还是养得起的。嬷嬷放心,那些红利我一定会补上的。」 「将军果然大气,如此,奴婢就替我们表姑娘谢谢将军。」 那些赝品就堆在一边,深深刺痛了郁亮的眼。生平第一次,他觉得自己又回到当初在乡野村庄被人喝斥的时候。 难堪到恨不得找地缝钻进去。 采青扶起郁云慈,郁云慈眼泪一直没有停过,脸色苍白,眼睛肿如桃核。 郁亮原本要苛责的话就咽了下去,青着脸拂袖进府。 郁云慈真诚地再三对老嬷嬷道谢,老嬷嬷哪里敢当,嘴里说着应该的,腰弯着不敢直起。 东西让人抬回锦安侯府,她坐着轿子跟在后面。因为眼睛太辣,还在不停地冒眼泪,可她的心里却是乐得开光。 就算是余下的再也要不回来,她也不用再为银子犯愁。 她开心得想大叫,自己现在可是一个富婆了! 这一折腾,天都黑了。 一回侯府,她脚步都是轻快的,一边流着泪,一边笑着。心想着反正也没人看到,就让她得意一会吧。 「你就这点出息!」 她被吓了一跳,一天都没吃东西,身体还是虚着的。若不是要维持一个伤心的孝女形象,她早就带着两个丫头去酒楼好好犒劳一番了。 景修玄的身影慢慢现出来,双手环胸,面露冷讽。 「吓成这样?难不成你还怕鬼?」 他是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她还怕鬼?他莫不是以为自己是鬼,所以才会不怕鬼吧。这男人,看着冷冰冰的,其实是个毒舌。 「侯爷,我倒真不怕鬼。世间哪有什么鬼,都是人吓人。人才是最可怕的,比鬼可怕多了。」 「哼,牙尖嘴利。」 她心情很好,丝毫不受他的影响。一想到那些金饰美玉,还有铺子田产,她就觉得底气很足。 「侯爷,我现在有钱了。」 「嗯?」他睨她一眼,「我又不是郁亮,你有没有钱与我何干?」 她笑起来,男人有这样的觉悟才是个好男人。只是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却不是那个味儿。侯爷什么都好,就是情商太低。 他要是再这样说话不讨喜,很容易孤独终老的。 许是她今日心情很好,没有刚穿越时的紧绷感。也或者是月上树梢,良辰美景,让她整个人放松下来。 所以有些话她就没过脑子,脱口而出。 「侯爷,您有过心悦的女子吗?」 问完后她就开始后悔,觉得自己今天有些得意忘形。 这样的问题,哪里是她一个外人可以问的?古代不比现代,没有男女异性朋友一说,何况他们还有一个夫妻的名份。 如此尴尬的身份,她居然还问这样的敏感问题。真是被钱财冲晕头脑,差点忘记自己身在何处,姓甚名谁了。 「不曾。」 他的脸色忽暗忽明看不真切,毫无波澜。 「呵……侯爷……您看今天的月色真美……」她干巴巴地扯开话题,抬头看天,像是很认真地看着那残缺的明月。 她看得太认真,原本就肿得快睁不开的眼睛,更加的酸涩。眼泪不受控制般,「哗哗」地流下来。 他剑眉微蹙,莫非她有心悦的男子?是否是因为想起什么人,所以才会望月伤感落泪? 女子与他,在他过去的多年中从不曾注意过。 他出身武学世家,骨骼清奇,自小醉心武术。十八岁时,以一己之力大败四大高手,夺得武举,扬名天下。 少年成名,随之而来的便是家族的重任。 他是幼子,延绵子嗣的事情自有前头的胞兄。而他只管钻研武学,以求达到前人没有到过的境界。 那时候,大赵根基尚浅,强敌环伺。 二十八岁那年,他率领十万大军出征抗敌,随行者有家将及侄子们。最后一路打进南羌人的皇宫,屠了他们的皇族。 而他,亦在最后取南羌太子的首级时,身中数箭。 他死后多年,天下太平,南羌直到现在都没有恢复元气,对大赵俯首称臣。在他睁眼的那一刻,他就变成了锦安侯府的世子。 岂料大赵还是大赵,却生生过了四十年。 眼前的女子,不知是何来历。难不成在她过往的岁月中,是有过男人的?这种猜想让他不由得眉头深锁,面露冷意。 那股莫名的怒火升起,再看她泪流满面的脸,只觉得刺目。 恰在此时,她从袖中抽出帕子,擦拭泪水。 「让侯爷见笑了,今日生姜水抹得太多,眼泪都止不住。侯爷,我明日可能出不了门,眼睛肿得太厉害了。」 「……」 他的怒火像遇洪水般,倾刻间泄得精光。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男子的背景带着杀气,她不由得抖了一下,觉自己并没有说错什么话,怎么他就变了气场? 古代男子心思可真难猜,城府太深令人琢磨不透。 肿胀的眼睛被帕子擦过,开始有些火辣辣的。 好在今日的表演没有白费,弄回了原主亲娘的一半嫁妆。想到那些东西,她心里又火热起来。当个有钱人的感觉真好,有钱就是底气足,有钱就是心情好。 她的眼眯着,朝站得远远的采青招了一下手,主仆二人赶紧朝往回走。 一进屋,命采青备些冰块,她要做个冰敷。若不然,这两只眼睛睡一觉起来,根本见不了人。 软纱包着冰块,敷在眼睛上,冰凉凉的立马舒服起来。肿胀的地方那种火辣辣的感觉被凉意压下去,她满足地叹息一声。 她此次大闹将军府,动静不小。事情牵到成方两府,不仅是在各大世家口中传开,而且很快传进宫里。 第二天早上,皇后和众妃子们给成太后请安时,此事便被人提起。 第五十三章 成太后是先帝发妻,年近七旬。不知是不是没有生过孩子的缘故,看着比实际的年纪要小上许多,便是连身段,也还显玲珑。 程皇后坐得离她最近,一身凤袍,端庄娴静。 提及此事的是德妃,德妃育有大公主,在成太后面前很是得脸。 成太后戴着镶宝石的金护甲,摩梭着手中的景泰蓝茶杯,眉头皱着,似乎在想些什么。众妃嫔都看着她,没人敢轻易出声。 「赤金镂花镶翡翠头面?这套头面哀家记得,当年威武将军夫人十六岁生辰时,哀家特意命内务府打造的……」 「太后这么一说,臣妾也记起来了。那时候臣妾年幼,看到大姐得的头面,好奇不已。大姐见臣妾欢喜,允臣妾好生观赏了一番。臣妾记得,那副头面是有印记的,现在的那位将军夫人怎么敢随意弄个赝品?」 说这话的是安妃,安妃是成氏的幼妹。任何人见过,都觉得长得极似成氏。蛾眉皓齿,眸光潋滟。面如远山芙蓉,身如章台杨柳。 安妃入宫十一年,育有五皇子贤王。背后靠着成太后,深得帝宠。 她说着,眼睛就看向了良妃。 良妃脸色不太好看,方家女长相一脉相承,皆是柔弱白净,楚楚动人的模样。 方氏是她的小姑,做出这样的丑事,她跟着面上无光。心里骂着方氏太蠢,以前还得意地说成氏的女儿被自己捏得死死的。现在看来,全是笑话。 「太后娘娘,也不一定就是将军夫人做的。各府中常有偷梁换柱的奴才,许是哪个贪财的下人见财起心,偷偷用赝品换过真品,将军夫人岂不是冤枉。」 德妃抿嘴一笑,「良妃妹妹可能是不知道世家的规矩,但凡是存放嫁妆及贵物的库房,皆由三人掌管。一人记册,一人保管对牌,还有一人则拿着钥匙。每次开库,必须三人到场,三件东西对齐,才能进去。将军夫人再不会理家,总不会同时养了三个奴大欺主的奴才吧?」 这番话,不仅在嘲笑方家原本的出身,亦同时骂了方氏。 程皇后一直含着笑,听着她们言语间你来我往。在她的眼中,这些妃子无论得宠与否,都不过是妾室。 她是大司马府的嫡长女,育有太子和韩王。 许是太子早年就已册立,她心态平和,对于这些妃妾们还算宽容。 良妃被德妃嘲讽,脸色不虞,她是生了二皇子不假。但德妃所出的公主可是大公主,再者德妃妃位比她高,她不敢与之顶撞。 德妃眼波流转,不知又想到什么,眼露惊讶。 「方才太后娘娘说的赤金镂花镶翡翠头面,臣妾觉着好像在哪里见过……」她凝眉细思,不大一会儿,露出恍然的脸色,看向良妃。 良妃心里升起不好的感觉,下意识地摸了摸头上的珠翠。 成太后凌厉的眼神扫过来,问德妃,「你是不是见以前的威武将军夫人戴过?」 德妃摇摇头,「臣妾记着,最近才见过的。」 她的眼睛瞄向良妃,良妃心里一突,猛然想起这名字有些耳熟。那可不是方氏某次进宫孝敬自己的一套头面吗? 「臣妾记得,良妃妹妹似乎戴过一套头面,好像就是什么赤金镂花镶翡翠头面,不知是不是物有相似,还是?」 德妃犹犹豫豫地说出来,成太后的脸就冷了,看向良妃。 良妃心里明白,方氏送自己的那套头面,必定就是成氏那死鬼的东西。 她心里惊怒着,脸色尽力平和,「物有类似而已,那些赤金镂花镶翡翠的头面,大多样式差不多……」 「什么差不多?」 随着一道威严的男人响起,殿中众人除了成太后,全部起身跪迎。 正康帝明黄的靴子踏进殿中,一撩紫金龙袍,坐在成太后的身边。他相貌英俊,身高腿长,帝王的气势十足。 因自幼就抱养在成太后的膝下,与成太后母子关系不错。 比起方太后,他其实更亲近成太后。 成太后笑意吟吟,与方才严厉的模样判若两人。 「陛下刚下朝,不先歇一会,哪里就急着来看哀家。」 「朕不觉乏累,想着母后前几日有些不耐暑气,放心不下。」 成太后越发笑得慈祥,目光欣慰,「陛下孝顺,哀家便是不吃什么药,病都好了。」 正康帝眉眼缓和,看了一眼还跪着的妃嫔们,道:「都平身吧,你们刚才在说什么那么热闹,朕好像听到什么赤金镂花镶翡翠头面?」 众妃谢过,重新落坐。 德妃起身,不徐不疾地回着,「回陛下的话,臣妾刚才在说昨日锦安侯夫人上威武将军府门门口大闹,讨要原威武将军夫人嫁妆的事情。也不知是哪个胆子大的,用赝品换了原威武将军夫人的嫁妆不说,连太后赏赐的那套赤金镂花镶翡翠头面都给换了……」 「原威武将军夫人?」正康呢喃着,眼神若有似无地飘到安妃的身上。 安妃长得像其长姐,与其姐感情甚笃,众人皆知。 「可不是嘛,方才臣妾正想起来,好像良妃妹妹戴过一套那样的头面……」 「陛下,物有类似……」良妃急急地解释着,脸色苍白。 正康帝眯着眼,又看了一眼安妃。安妃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爱妃可见过令姐的那套头面?」 安妃起身,柔声答着,「回陛下的话,臣妾自是见过的。」 「那好,既然物有类似,就把良妃娘娘的那套头面拿出来看看,也让安妃借物思人。」 正康帝声音一出,良妃身子都瘫软了。不用她吩咐,就有宫人去到她的宫殿,把那套头面呈上来。 成太后坐在他的身边,看得真切,眼眸沉着,没有说话。 她的表情已经告诉所有人,这套头面就是原威武将军夫人的那一套。 「拿给安妃看看。」 宫人领命,托着锦盒,跪在安妃的面前。 安妃伸出玉白的手指,指甲上的蔻丹是艳桃色的,衬得越发肌肤凝雪。她捏起那只花钗,钗头是朵盛开的芍药,花瓣是点翠的,中间镶着一颗红宝石。 花托是镂金的,一处叶片褶皱处,镂雕着一朵极小的夕颜花。 她垂着眸,红唇轻启,「回陛下,此物确实是臣妾大姐的。」 良妃脸色大变,「安妃妹妹,物有类似,怎么就能轻言论定此物是原威武将军夫人所有?」 安妃抬起头,举起那枚花钗,「良妃姐姐,家姐闺名夕颜,这支花钗上有夕颜印记。」 成太后沉着眸,「没错,当年哀家命内务府的人打造这套头面,特意叮嘱过,得表印记。以示哀家对夕颜的恩宠。」 正康帝的表情变得极为冷漠,冰冷的眼神看向良妃。 良妃吓得立马跪下,伏在地上,「陛下,臣妾完全不知情。这套头面,是臣妾的小姑进宫时带进来的。臣妾以为就是一套普通头面,没想到竟然是别人的东西……」 安妃已经坐下,看着跪着的良妃,目光不喜不悲。 德妃暗自赞着,安妃性子沉稳,为人处事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不愧是成家百年世家出来的姑娘。 就是这长相,自己初初见到时候,着实吓了一跳。 第五十四章 若不是穿衣打扮不同,安妃和已故的威武将军夫人长得简直是一模一样。想到她们原本一母同胞,早就听说长得极像,也就释然。 方家亦是正康帝的亲外祖家,他眸光深沉,俯视着良妃。 良妃是悔青了肠子,早就该想到小姑自己能有什么好东西。若不是拿着成氏的东西借花献佛,就凭她一个光身进府的妾室,能有什么银钱置办好物件。 「陛下,臣妾是真的不知情啊……」 「私留宫外进来的来历不明之物,本就是大忌。念你初犯,禁足一月。」 正康帝说完,拂袖离开。 余下殿中众人,在程皇后扶着成太后进内殿休息后,也开始三两地出来。 按例,出了成太后这里,她们还要去给方太后请安。成太后原是嫡皇后,身份自是比方太后要高。 德妃与安妃一起,见安妃脸色不太好,安慰道:「人常说睹物思人,妹妹这是想起原威武将军夫人了?」 「不错,长姐待我极好,想不到会那么年轻就香消玉殒……」 「世事无常,好在她生了一个好女儿,知道替亲娘讨回公道。」 德妃感叹着,想到自己的大公主,觉得还是生女儿好。她没有皇子,在这宫里倒落个清静。无论是皇后也好,众位姐妹也好,她都能说得上话。 正是因为她没有皇子,两位太后和皇后反而更愿意向她示好。 安妃长长地叹一口气,看着御花园花圃中那丛夕颜。被风一吹,花朵开始摇曳。 那个孩子,早几年听说被方氏教歪了,令人心生不喜。难道真是十年间都在假装?若真是如此,倒是可以召进宫来看看。 她想着,与德妃一起进了方太后的宫殿。 方太后比成太后年轻许多,加上方家女独有的娇弱气质,越显面嫩。 宫里向来是你监视我,我监视你。尤其是两宫太后之间,可以说是针锋相对。成太后宫殿发生的事情,早有人提前一步跑着禀报了她。 她坐着,心里有气,面上全带了出来。 德妃和安妃一进殿,就觉得气氛有异。 方太后本是小户出身,城府心机什么的还是进宫之后才长了一些。若不是生子有功,只怕不知死了多少回。 要是聪明的人,越是此时就越要显得无所谓。便是心里恨着,脸上也不能露出半分。她可倒好,就差没把安妃盯出一个窟窿。 安妃泰若地站着,像个没事人似的。 方太后搜刮肚肠半天,也没找出可以责罚她的地方,还把自己气得不行,火气直冲脑穴,隐隐作痛。 最后憋了半天,冒出一句话,「你身上今日用的是什么脂粉,怎么如此冲鼻?」 「是臣妾的错,臣妾这就回去,清洗换衣。」 说完,安妃行了一个礼,仪态万千地告退。 这番做派,又把方太后气得倒仰,可偏生话是自己说的,也不好把人叫回来。只能瞪着她的背影,暗自生气。 良妃没有来,丢了那么一个大脸,早就躲回自己的宫里称病了。 好在德妃眼睛活,说了几句好听的话,把方太后哄得脸色缓和,与她们说了一会话,便让她们都退下了。 安妃回到自己的宫殿,心腹成嬷嬷侍候她换过松快些的常服,再扶她坐在锦榻上,摆上点心瓜果,然后沏上新茶。 「娘娘,您脸色不太好,可要躺着眯一会儿?」 「不用了,贤王最近都做了什么?」 成嬷嬷双手交叠在腹间,腰躬着,把贤王近几日做过事情一一说了一遍。末了,提一句,「前儿个殿下去了成国公府,听小喜子说殿下似乎碰到了锦安侯夫人,还背着人说了一会儿话。他们离得远,不知殿下与景夫人说了什么,只知随后殿下便离开国公府,满大街的闲逛起来。」 安妃柳眉轻颦,显儿不是随意与人亲近的性子,怎么就偏与她走得近? 「他们前几日去庄子上,是不是也处得不错?」 「这个倒没有,小喜子说因为锦安侯也在,男女分席。殿下与景夫人只是见了一个礼,不过匡少爷好像很喜欢景夫人。奴婢想着,殿下是不是因为匡少爷,才会对景夫人另眼相看?」 安妃思索了一会儿,垂下眼眸,没有再说话。她捏起一块点心,纤细的手优雅地送到口中,轻轻沾在唇边,咬下一小口,慢慢地嚼了三下。 成嬷嬷侍候她多年,便是日日见着,也还是被她的美态所吸引。 一样的动作,别人做起来就没有娘娘这么美。娘娘的举手投足间都是浑然天成的气度,别人想仿都仿不来。 无怪乎陛下多年来,对娘娘恩宠不衰。 正想着,便听到外面的宫人大声报唱,「陛下驾到!」 安妃一听,放下手中吃了一半的点心,轻用帕子擦一下嘴角。理理鬓发和衣裙,便款款地迎出门外。 正康帝亲自扶她起身,一起入了内殿。 「爱妃方才在做什么?」 安妃红唇嘟向桌上的点心,「正用着点心。」 正康帝坐在桌子边,随意地捏起那半块点心,放进口中吃了。 「陛下……那是臣妾用过的……」安妃面色嫣红,似羞还恼。 「爱妃用过的,朕才觉得格外香甜。」正康帝说着,眼里划过一道幽光,「今日听你们提起锦安侯的夫人,朕记得,锦安侯大婚应该不到三个月吧?」 「好像是的。」 安妃答着,语气轻慢。 正康帝笑起来,拉她坐在身边,「爱妃何必如此紧张,今日之事,朕心知肚明。不是爱妃愿意挑事,而是方家确实做得过了些。」 「陛下爱护臣妾,臣妾惭愧。因着那些钱财之物,让天下人看足了笑话。就算锦安侯夫人再占着理,此等行为实在是欠妥。要不臣妾改日召她进宫,好好教导一番,陛下以为如何?」 安妃说着,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他。 正康帝的眼神更加幽深,「爱妃言之有理,朕偶尔听人提及,说她长得似你,正好瞧瞧到底有多像。」 安妃垂着眉眼,轻喃着,「若是像臣妾,倒还瞧得过眼。」 言之下意,若是长得像郁亮,那就是碍眼了。 而那套赤金镂花镶翡翠头面,按照正康帝的吩咐。由宫人送到宫外,一路送到锦安侯府,再交到郁云慈的手中。 郁云慈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敢置信地看着转交到她手中的锦盒。不是应该被方氏给瞒下,怎么扯上了宫里? 「这套头面真是从宫里送出来的,怎么就去宫里了呢?」 景修玄靠在太师椅上,淡睨着她,「是这样没错,此物在良妃娘娘的宫中。」 良妃娘娘? 她心下暗忖,这位良妃娘娘应该就是出身方家的姑娘。方氏可真够胆肥的,居然敢把原配的东西献给宫里的娘娘。也难怪,方氏之前可不就是料死原主一定会客死异乡,才敢如此张扬。 「好生准备着,若是所料不差,近日就会召你进宫。」 他随意地说着,只把她惊得心头狂跳。 进宫? 她可从来没有想过。 转念一想,以她现在的身份,一个侯府的夫人,若是宫中有大事情,必会有召的。不过是提前去看一下,再者要见她的一定是成太后及贤王的母妃,应该不会为难她。 第五十五章 「好。」 她应着,轻轻打开手中的锦盒,锦盒中的头面很是精美。得亏她昨天好东西见了太多,现在已有些平静了。 这套头面听说还是宫造的,做工和镂花都十分的精致。 「听说此物有你生母的名讳印记,所以才被认了出来。」 「她叫什么名字?」 「夕颜。」 她心里呢喃着这两个字,名字真美,想必人也很美。只是这花寓意不好,夕颜夕颜,开得晚凋零得早。 正吻合原主亲娘的一生。 合上锦盒,想到自己现在是有钱人。记起那日在成国公府时贤王殿下提起匡庭生要过生辰,思忖着自己是不是应该送礼? 「侯爷,我听贤王殿下提起,说过两日庭生要过生辰。您说,我是不是应该备份礼送到匡家?」 景修玄看了她一眼,淡然道:「随你。」 「那我就看着办了。」 她琢磨着,记得昨天那些东西时有一方上好的砚台,不如就送给匡庭生吧。那个美少年总是莫名地让她觉得心疼,瘦弱的肩膀竟要扛起那么重的责任。 「匡家忠烈之后,如今只剩一屋子的女眷和庭生一个男丁。不知匡家那些英勇战死的男人们有没有想过,他们倒是死得壮烈,只把悲痛全留给了亲人。」 她有感而发,没有注意到景修玄脸色的变化。那是一瞬间从闲适转换成极为可怕的严肃,深邃的眼略眯起,复杂地看着她。 「将门女眷当知以国为重,若是连这样的觉悟都没有,不配进匡家的门!」 他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感情,令人生寒。 她下意识望过去,被他脸上的表情吓了一跳。她自认为自己没说什么出格的话,怎么这男人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是不是自己批判了匡家的男人,在这个男权社会中,才会引起他不满。 「侯爷,我不过是感慨一下……为国捐躯是大义,但也得顾着小义,想着家里的妇孺。战场无情,那些男人已经黄沙埋忠骨的时候,可曾想过家中的妻子还在思念着他,还在想着他是否吃得饱穿得暖。她不会知道,其实她的丈夫早已魂飘他乡,再也不会归家。您说,这样难道不残忍吗?」 她话音一落,只觉得眼前一花,他已欺身到了跟前。她吓得后退两步,被他抵在书架之间。 他脸色如覆寒霜,阴寒得吓人。 「妇人之仁!照你这么说,天下就不应该有人参军?就不应该有人上阵杀敌?难不成由着他人入侵,杀伤掳掠,那样就是对起家人了?」 她哪里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匡家的男人们太死心眼了。怎么能差不多死绝,只剩下匡庭生一个男孩子。 纤细的身子靠在书架上,鼻息间全是他的清冽气息。他梭角分明的脸离她不到一寸,近到她可以看清他下巴上淡青的胡茬。 她能清晰听到自己的心跳,如雷鼓轰鸣。 「侯爷……我不是那个意思……」 景修玄的眼神死死地盯着她,她微垂着头,露出细白的脖子。他能看见肌肤底下浅青色的筋脉,还有那后颈发际边细软的绒毛。 「你说,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的声音突然低沉,带着暗哑。 她知道怎么说都是不对,他说的也没错,可她自己的观点也是对的。犹豫半天,低声嘟哝,「真要是想轰轰烈烈地一腔热血报效朝廷,大可以不娶妻生子。一人死了也就死了,何必连累他人跟着受苦? 他冷哼一声,放开她。 她只觉压力一松,再抬头时,他已退开几步之远。 「我看你是好的不学,就嘴皮子利索。按你这样说,上阵杀敌的男人都得是无牵无挂的,那他一旦战死,就是绝后,这才是真的不孝!」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何况是重子嗣的古代。可是男人若是上了战场,那便是随时会送命的。 做为他们的妻子孩子,提心吊胆的过日子。在他们死后,又要承受漫长的痛苦悲伤,何等的不幸? 「若照侯爷说的,匡家男人都是英雄,可是他们当英雄了,他们家的女人可没有得到好处。匡家女人们极少在京中露面,匡家日渐没落,谁还记得匡家男人曾为朝廷做出的贡献?您知不知道,上次我去匡家时,匡家给我的感觉是什么吗?是压抑,是死气沉沉,是毫无生机!这就是英雄的家眷,她们为何要承受这样的命运?」 虽然她与匡家交情不深,但一想到那种压抑,她就浑身不舒服。 她仰着脸,不惧地看着他。 他眸色暗下来,手紧紧地合成拳。乌沉沉的眼眸中聚起黑压压的暗涌,翻滚着,奔腾着,却又深不见底。 有什么东西想要冲出心里,被他死死地压着。 「出去!」 她立马抱着锦盒跑出书房,走到外面被风一吹,脑子清明起来。暗骂自己刚才都说了什么?怎么能为匡家女人鸣不平而与他争辩呢? 他应该不会因此而迁怒于她吧? 而书房中的景修玄则慢慢地坐下,他的视线定在兵书上。脑海中不停回想她说过的话,生平第一次听到有人指责他们不顾家人,枉为男人。 男人志在千里,若不能报效国家,如何立于天地间? 他从不曾后悔过,匡家的那些男儿也没有后悔过。 他清楚地记得临死前的那一刻,他挥剑斩下南羌太子的首级。然后数十支箭射中他的身体,连痛都感觉不到。 在冲过去之前,他已料到自己的生死。 但他义无反顾! 没有匡家男儿洒在边城的热血,何来今日天下的国泰民安。天下大义,为民者最重。他们匡家祖训有记,宁可战死沙场,不能龟缩人后。 是的,他没有错,匡家所有男儿都没有错! 可是她有些话说对了,匡家真的如她所说。在这几十年中,没落到几乎无人提及。他不是不知道是因为家中没有顶梁的男人,所以才会有如此局面。 古往今来,将门世家哪个不是如此。 从辉煌到沉寂,再由沉寂到爆发。周而复始,靠的是先祖们的遗训和鞭策,靠的是心中那不屈的武学之魂。 为何到了她的嘴里,就成了让女人受苦的人? 他眸底森冷,按她所说,自己倒还算是不错的。毕竟他并未娶妻生子,孑然一人。便是战死,亦没有什么牵挂。 功过后世评,他真没想到会有人这么评价他们。 桌子上的兵书翻开着,里面的内容于他而言差不多是滚瓜烂熟。可是那些字此时却模糊起来,他竟是一个都看不真切。 修长的手慢慢伸过去,「叭」地一声合上。 最后,他的大手按在上面,沉默良久。 【卷一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01、《夫君收买计划 卷一》作者:曲清歌 02、《夫君收买计划 卷二》作者:曲清歌 03、《夫君收买计划 卷三》作者:曲清歌 04、《夫君收买计划 卷四》作者:曲清歌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