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收买计划 卷二》 第一章 【正文开始】 次日清晨,郁云慈没精打彩地坐在镜子前,望着镜子里愁眉耷眼的自己,半闭着眼掩嘴打了一个哈欠。 夜里胡思乱想着,没有睡踏实,做了一夜古怪荒诞的梦。 「夫人……舅……少爷来了。」传画进来,尽量简要地说明情况。 她一听,半天才反应过来,传画口中的舅少爷是自己的便宜弟弟,郁全胜。 「他可是送我娘的嫁妆来了?」 「是。」 她微微一笑,眉眼开始有了神采。 梳妆打扮好,带着采青与传画一起去到前院。 郁全胜被安排在厅堂,院子里摆着十来口箱子,应该就是补齐的嫁妆。其实说是一半,当然是不准确的,像什么布料家具的,她不可能让将军府吐出来。 若是那样,她的名声也会受损,别人会说她太过刻薄。 郁全胜的脸色也不好,很是没精神。 不光是他,整个将军府里都没有一个脸色好的。方氏丢了这么大的脸,都闹到陛下跟前。虽然陛下没说什么,暗地底方太后和良妃都派人连夜出宫训斥她。 她不敢再贪那些东西,纵使心在滴血,肉疼得要死,也还是把东西整理出来。 郁全胜望向郁云慈的眼神充满遣责和不满,这个二姐,嫁人后真像变了个人,和他们将军离心离德,就跟仇人似的。 「你们去点点,看东西齐了没?」 郁云慈懒得看他,一边派人去成国公府请那老嬷嬷。然后把单子递给府中的一个管事,让他照着单子清点东西。 「二姐,东西都在这里,一件都不会少你的。」 郁全胜本就有书生意气,见她半点情分都不顾,只让人清点东西,心里逾发不满。言语中便带着怨气,还有赌气的成分。 她笑了一笑,「少与不少,清点过后才知道。」 说完,她闲闲地坐在凳子上,看着院子里的人忙活。 「二姐,你姓郁,何必做得如此绝情?」 「我是姓郁没错,但这些东西可不姓郁。我不过是拿回我娘的嫁妆,怎么就绝情了?」 郁全胜深吸一口气,觉得一股气堵在胸口。他自小读圣贤书,明知女子嫁妆归自己支配,死后留给亲生儿女的律法。 可他还是很不舒服,因为凑齐这些东西,娘连夜带人整理,熬得双眼通红。而且爹还说,那些铺子田产过去十年的利润全部都要还给二姐。 若真是那样,将军府就真的掏空了。 「二姐,大姐不日就要出嫁。如此一来,她怎么嫁进钟山伯府?没有像样的嫁妆,她以后如何在吴家抬得起头?」 郁云慈被他这歪理气得快笑了,不愧是方氏养出来的儿子。纵使装出文人的清高,骨子里还是一样的自私自利。 「我娘的嫁妆,理应留给我一人。至于你们,有父有母,无论是嫁人还是娶妻,皆由你们的父母操心,与我娘何干?与我这个外嫁女何干?」 「你是姓郁的,你总不能看着郁家为了你一个人,我们全家都跟着受苦吧。」郁全胜很是恼怒,几乎都是吼出来的。 她冷冷一笑,站起来,看着他。 「父亲的俸禄既然养不起闲人,为何还要纳妾?他纳的妾,当然是他养,以前我娘活着的时候替他养,后来我娘死了,他又用我娘的嫁妆养着你们母子仨人。当男人当到他那个份上,真够窝囊的。莫说是别人,我都瞧不起他!还有你们,你们有亲娘,你们婚嫁当然是由自己的亲娘操持。你一个男子,心心念念我娘的嫁妆,还好意思如此大言不惭!」 他被她的言语一激,顿时觉得无地自容。 她眼神淡淡地睨着,虽然她不是原主。但一想到郁亮和方氏做过的事情,她就替原主和成氏不值。 一个大男人,靠着女人的嫁妆养着小妾庶出子女,半点不脸红。没那个本事,装什么风流将军,还想享齐人之福?还有方氏,占着别人的财产,居然一心想着谋害原主,好独吞那些东西。 一对狗男女,都不是好东西。 「这样的道理三岁孩子都明白,枉你读了多年书,竟然全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居然还敢来指责我不顾你们的死活!说白了,要怪就怪你的好爹,他一个没本事的男人,自己都是靠发妻养着,竟然有脸纳妾。再说你娘,只管生不管养,有本事生孩子,那就有本事自己养。占着我娘的嫁妆,还千方百计想弄死原配的女儿,图财害命,堪比蛇蝎!」 郁全胜被她突然发难,弄得发懵,好半天都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在他的印象中,二姐永远都是跟在大姐后面的,不爱说话,极听母亲的话。 他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她,就像不认识她一般。印象中又蠢又懦弱的二姐怎么像是变了一个人,难道真如母亲和大姐说的,二姐以前全都是装的。 「你……居然出言不逊,肆意诋毁父亲和母亲……简直是大不孝!」 「父不慈,怎么孝顺?至于方氏,那是你们的娘,在我的眼里,她不过是一个妾室,哪里配称为母亲。今日我话说到这里,就不怕你回去告状!」 「你……简直是不可理喻……」 郁全胜说着,愤极就想离开。 「慢着,东西还没有清点完,你若是现在走了。再少些什么就说不清楚,恐怕你娘还会抵赖说东西全齐了……再者还未验过,这些东西是真是假还不好说……这样的事情她不是做不出来。」 郁全胜到底自诩读书人,好面子,听她这样说,就停住了脚步。也不再进屋子,就那样站在院子里,瞪着清点东西的管事。 她倒是随他,慢慢地坐下,品着茶水。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那老嬷嬷到了。朝她行过礼后,便开始检验那些东西。 其实她心里有数,经过这两天的事情,方氏应该不敢再用赝品来糊弄人。否则再传出去,只怕宫里的方太后和良妃都要丢尽脸面。 事实正如她所想,此次送来的都是真品。 她再三向老嬷嬷道着辛苦,让传画带着对方下去吃茶。 「现在,我可以走了吗?」郁全胜昂着头,青着脸相问。 她接过管事递过来的单子,微微一笑,挑了一下眉,「东西没齐,布料家具什么的我就不提,权当是我娘可怜你们的。只照单子上来看,应该还有一块羊脂白玉双蝙纹玉佩以及两方上好的端砚。烦请你回去后,让人尽快送来。另外你爹曾夸下海口,要补齐过去十年间我娘铺子田产的出息,希望你回去转告,莫让我久等。」 郁全胜听完,冷哼了一声,怒气冲冲地走了。 那玉佩和砚台都在他那里,原本他还想着送东西来时顺便提一句,二姐必不会抹自己的面子,自己也不用把东西交出来。 哪里想到,她冷嘲热讽的一顿训,连父母都不放在眼里,自己哪还有脸提这茬。心想着做人要有骨气,等下回去就让人把东西送过来。 他一回到将军府,就把郁云慈的话原原本本地倒出来,只把方氏气得直呼胸口痛,脸色苍白,一副要晕倒的模样。而郁亮则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地就要离开。 第二章 方氏见状,忙挣扎着起身,「将军,您可不能把府里的钱财全部填上去……」 「不填进去,难不成让天下人耻笑我是靠妇人嫁妆养的?」他粗声粗气的,因为气愤,声音大得吓人。 「都怪妾身,妾身为何要做妾?不光是自己受尽白眼,还连累自己一双儿女。清姐儿马上就要出嫁……胜哥儿也到了议亲的年纪……可是将军,妾身从来没有后悔过……哪怕是别人都骂妾身,妾身也要和将军在一起……」 她拖着郁亮的袖摆,眼眶泛红,面容哀伤却深情满满。 郁亮见她这副模样,心软了一些,但是一想到自己要被人嘲笑,脸色又难看起来。 郁霜清就坐在一边,阴着脸。自打知道自己要嫁去钟山伯府,她就天天摆着脸色,不知道是怨父母还是怨别人。 「爹,你不能不管女儿……女儿命苦,要嫁给那个无能的庶子,也不知以后会过什么样的日子?若是连像样的嫁妆都置办不出来,伯府会怎么看女儿?」 她哭着,与方氏一起,拉着郁亮的衣服。 「嫁妆的事,不是你一个姑娘该担心的。你安心备嫁,我与你娘会替你准备妥当的,不会让你难堪。」 郁亮扯了一下衣服,没有扯动。 郁霜清咬着唇,看向方氏。娘分明说得好好的,一定会让自己如愿。结果呢,不光是要嫁给一个庶子,就连嫁妆现在眼看着也没有踪影。 这让她以后在吴家还怎么立足? 哪府主母没有嫁妆傍身,偏生她的亲娘就一无所有。光靠父亲的那点俸禄以及娘这些年攒的东西,远远不够。 「娘,按理说您是出嫁女,虽然当初……但后来您成了爹的正室,外祖母为何没有补您一份嫁妆?」 说到这个,郁亮眯起了眼。 方氏脸一沉,冷眼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 方家是什么情况,说是侯府,其实还不如一般的小门小户。她的父亲当年不过是京郊县城的农户之子,入赘了当地的富户沈家。 沈家供他读书,他倒也争气,最后考中进士。也是亏得沈家肯花银子打点,他才谋了一个从七品的小京官。 后来沈氏病逝,他娶了另外一位五品官家的庶女做填房,即她的母亲。 她的外祖家还有些关系,当然会提携父亲。父亲最后官升至五品,直到她的长姐成了方太后,才被封为广昌侯。 父亲已经去世,去世前不知是怎么了,居然非说要给沈家留根。所以没了生母的绍陵就跟着姓沈,也正是因为如此,侯府的人都不把他当回事。 方氏这样的家世,早些年都紧着大姐,大姐在宫里要打点,哪能不花银子。就是因为方家家世低,当年上门提亲的都是一些上不了台面的。要不然,她哪能进将军府为妾,扶正后,只有她贴补娘家,娘家怎么可能替她补齐嫁妆。 可是这样的话,她不能说。 郁霜清现在只想着自己没有嫁妆,以后日子艰难,对于方氏隐晦的眼神置之不理。 郁全胜皱着眉,觉得大姐说得有理,于是附和道:「母亲,大姐言之有理。按理侯府那边确实要补您一副嫁妆。」 「将军……是妾身不孝,放着好好的正室嫡妻不当,非要自甘下贱为妾……妾身哪里还有脸,要娘家补一副嫁妆……妾身没那个脸哪!」 方氏泪如雨下,脸色苍白着,手无力地垂落,松开了郁亮的衣袖。 郁亮不由得心起自责,都是自己那时候唐突了她,要不然她也不用进府为妾,受了这么多的委屈。 想到这里,狠狠地瞪了一双儿女一眼。 「你莫想太多,万事有我。我就不信,没有成氏的嫁妆,我郁亮还养不起妻儿?」 他说完,大步出了屋子。 方氏慢慢地抬起头,冰冷地看着自己的儿女们。 「你们……真是好,居然跟别人一起,朝我的心口捅刀子!」 郁全胜忙解释着,「娘,儿子没有那个意思。」 「娘,虽然女儿说得不中听,可却是事实。钟山伯府是个什么情况,娘不会不知道吧?若是嫁妆太过寒酸,我以后还怎么镇住其他人,还怎么挺直腰板做人?」 方氏哪能不知道,钟山伯府说是伯府,早就落没得不行,还不如一般的小户之家。可是昨天宫里来人训斥她,那些东西不交也得交出去。她一想到那些珍宝首饰,心就像是被人活生生地剐肉,痛不欲生。 将军说得轻巧,靠他来养,就凭他那点俸禄能做什么? 别人都以为,她占着成氏的嫁妆应该是捞够了油水。其实她实在是冤枉,成氏的心眼多得跟筛子似的,那些铺子她接手过来时,全是空壳。 而且那些田产,每年的产出都有固定的去向,庄子上的管事都是国公府的人,她根本就插不上手。 也就是府里头的那些嫁妆,她能够做手脚。 她好不容易把铺子都做起来,不想竟然是给别人做嫁衣。既然那死丫头不仁,就别怪她不义。交出去的铺子与当年一样,都是空的。 这些年赚的钱都在她的手上,将军想补上,就让他自己想法子。 如此想着,她心定了一些,觉得事情也没有那么糟。 「嫁妆的事情你不用担心,娘会替你准备的,必不会让你受委屈。」她淡淡地说着,抚着额头,摆了一下手。 「你们先出去,我要歇一会儿。」 郁霜清得到她的保证,心里还有些没底。 但毕竟是自己的亲娘,怨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看她憔悴的样子,自己心里也怪难受的。 「娘,是清儿不孝。因为要嫁进钟山伯府,女儿心里头难受……」 方氏神色已经缓和,目露慈爱,「娘知道的,娘一定会让我的清姐儿风风光光的出嫁,不要走娘的老路。」 「娘……」 母女俩抱在一起,痛哭起来。 郁全胜出去后,就命人把自己的玉佩和砚台送去侯府。 郁云慈收到东西,翻来覆去地看着。果然都是好东西,怪不得扣着不想还。这两方砚台比先前的那一块要好许多。 她想着,不如就把其中一方送给匡庭生。 于是让采青把东西装好,送去匡家。 匡庭生收到东西愣了一下,打开锦盒见到砚台,更是惊讶。 他的桌子上,还有另一堆锦盒,盒子里全是一些新鲜奇特的东西。这些东西是贤王送来的,说是把京中能搜集到的好东西都送来了。 往年,贤王送他的有宝剑,镶宝石的匕首,还有金鞭。 像今年这样一股脑送一堆,从未有过。 他慢慢看去,一堆锦盒,上面的他看过,确实都是些新鲜的物件。底下有一个别致的锦盒,拿出来轻轻打开。 锦盒内放着一个金冬瓜形的宝石玉盒,他托在手上,仔细看着,凑进鼻尖一嗅。 美玉雕成的脸瞬间冷了下来。 贤王府内,锦衣玉带的贤王正趴在湖心亭的边上。他有些焦躁,俊秀的脸上五官精致,七分似正康帝,三分似安妃。 亭子四周座凳是有靠栏的,他就趴在靠栏上。手边摆着一个玉制的圆形罐子,罐子里面装着黄灿灿的粟米。 他手抓着一把粟米,无聊地一点点洒在湖中。 第三章 湖水中,鱼儿们都聚拢过来,争食着粟米。锦鲤青鲤都有,个头肥硕,看体型养了不下两三年。一个个张着嘴,吞食着粟米,慢慢挤成一团。 「东西都送到匡府了,匡少爷可有说过什么?」他眼睛盯着鱼群,扫到走进亭子的一个侍卫,装作漠不经心地问着。 「回殿下的话,属下遵你的命令,把那些东西亲自交到匡少爷的手中。他并未多说什么,只说谢谢殿下的礼物,让属下代为向殿下问安。」 事实上,匡少爷收到那堆东西后就一直紧皱着眉头,没有半分的欢喜。 但这话,侍卫不敢轻易说出来。否则以殿下的性子,必是要气得跳脚。那些东西,可是殿下亲自走遍京中各大铺子里搜罗来的。 不说是东西贵重,便是这份用心,放眼京中有几人能得殿下的如此看重。侍卫想着,那匡家少爷太不识抬举了些。 赵显有些失望,他原以为师兄会惊喜,没想到那么平静。 便是最喜欢看的鱼儿抢食,现在也没有兴致。 此时,匡庭生已经到了王府门口。门口的侍卫知道自家王爷极为看重这位师兄,连忙进去禀报。 「师兄来了!」赵显一听,惊喜万分,忙把手中粟米全部洒进湖里。然后拍手起身,亲自去门口迎接。 师兄一定是收到礼物太欢喜了,所以来登门道谢。 怀着这样的心情,他不由得小跑起来。 匡庭生被侍卫引进侧厅,他一直冷着脸,墨色的袍子显得他五官更加绝世。引他进府的侍卫心下赞叹,怪不得自家王爷如此看重这位匡少爷。恐怕除了对方的身份,更重要的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赵显一路跑着,很快就到了前厅。 「师兄,你来了!」 匡庭生看到他,脸色更冷,把手中的锦盒往桌上一放,「殿下,您送此物给我是何意?」 赵显满腔的欢喜散得一干二净,看着那锦盒,脑子懵着。莫非师兄不喜欢自己的礼物,还是自己送的东西犯了师兄的忌讳? 他把锦盒打开,看到那金冬瓜形的玉盒。 这个玉盒他见造型可爱,样子新奇才买的,是不是师兄不喜欢? 「师兄,这盒子样式少见……所以……」 匡庭生见他确实不是故意的,那股气恼散去不少,却仍是板着脸,严肃以对。 「虽是少见,却不是你我男子能用的。殿下可知此物是何用途,那是姑娘家用来装胭脂的。您将此物送与我,我岂能不生气?」 赵显恍然大悟,怪不得师兄会生气。师兄是男儿,因为长得美,最讨厌别人将他的长相与女子相提并论。 自己送的这个东西,可不就犯了他的忌讳。 「师兄,本王真不知此物是盛胭脂的。」 匡庭生脸色好看了一些,少年不知如何委婉,但语气却是放缓了,「如此,既然是一场误会,我便告辞了。」 临出门之际,他停了一下,「谢谢殿下的礼物。」 赵显在他身后,咧开一个笑容。 等他身影消失不见,看着那被师兄留下的锦盒,垮下嘴角。自己怎么就这么大意,居然把女子用的东西送给师兄,难怪师兄会上门问罪。 「殿下……奴才还以为您买这东西是要送给安妃娘娘呢……」身边的小喜子低声说着,脖子都快缩进衣襟里。 赵显冷哼一声,「你个鬼奴才,不知道提醒本王,让本王出了这么大的糗。就罚你半个月的月例,让你长长记性。」 「奴才谢殿下。」 小喜子说着,脖子终于敢伸直了。一抬头,见自家殿下抱着锦盒要出门,忙跟了上去。 「殿下,您这是要去哪里?」 赵显哼哼,「本王要去锦安侯府。」 小喜子不敢问原因,只管上前侍候自家主子,招来侍卫跟上。 郁云慈看到传画领进来的赵显,很是意外。这位贤王殿下来侯府怎么不去找侯爷,而来寻自己? 她带着锦儿起身行礼,赵显摆了摆手。 「景夫人,免礼吧。」 他自来熟地坐在桌子边,看到桌上的冰碗。这冰碗与一般的不同,底下是一块块蜜桃肉色晶莹剔透的凉粉冻,用冰镇过,上面浇上杨梅熬成的果酱。 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这个给本王来一碗。」 郁云慈想着,常看书里说什么皇帝王爷的在外从不乱吃东西。贤王可当今陛下的儿子,能随意吃吗?她看了一眼他身边的小喜子,小喜子微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 她命采青再去弄一碗,用玉碗盛着,端上来。 小喜子先是拿出一个银匙,挖了一口吃下。约摸过了一会儿,赵显才开始吃起来。 冰碗沁凉爽甜,与时下用冰沙与水果做成的有一定的区别。结凉粉的水是用蜜桃水加霜糖制成的,除了甜还有桃子的果香味,十分的浓郁。这样做出来的冰碗味道只会更柔和爽滑,就好比果冻。 她看着小喜子咽下那一口后似乎舔了一下唇,微微一笑,朝采青使了一个眼色。 采青又端上一碗,是用普通的瓷碗盛的,递到小喜子的面前。小喜子受宠若惊,看了一眼贤王。贤王似有些不耐烦,挥了一下手。 小喜子大喜,忙端碗到角落里吃起来。 檀锦站在郁云慈的后面,小脸上全是骄傲的笑容。就说舅母命人弄的东西是最好吃的,他刚才可是吃了整整一碗呢。 待赵显用完,郁云慈瞧见他放在桌上的锦盒,问道:「不知殿下突然造访,是有何要事?」 「那个东西,就送给你吧。」 赵显一指锦盒,她便会意谢过。心里更是纳闷,贤王来得莫名奇妙,还给自己备了礼物,他到底搞什么名堂? 她轻轻打开锦盒,一眼便喜欢上里面的东西。玉制小南瓜模样的小盒子,揭盖后还有一股好闻的香味。 「多谢殿下,臣妇很是喜欢。」 赵显脸色一垮,果然是女子用的东西。怪不得景夫人喜欢,而师兄却讨厌。 「本王一心想送个别致的礼物给师兄做生辰礼,那日问过景夫人,想着师兄一定喜欢新奇的玩意儿。不想只看到样式新奇,竟把这方胭脂盒送到匡家。师兄极为恼火,亲自去王府把东西还给本王……」 说完,赵显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她一愣,原来这东西是胭脂盒。若不是贤王说起,自己还以为是什么工艺品。 看到贤王的模样莫名有些想笑,他虽是王爷,可也不过是个九岁的孩子。他这般做派,就好比一个孩子突然有了大人的忧伤,令人忍俊不禁。 「殿下为人赤诚,臣妇想着匡少爷心里定然是念着您的好。只是他到底是个男子,猛然收到这样的礼物,难免有些不适。你们师兄弟感情一向要好,无论您送什么,臣妇想着他必然都是感激在心的。」 赵显皱起了眉,又叹了一口气,引得檀锦也跟着叹了一口气。 小人儿摇头晃脑的,她低头看去,笑着摇了一下头。檀锦连忙板起脸,木着表情,却是更加的可爱,她忍不住偷偷捏了一下他的小脸蛋。 赵显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小动作。他的脑海中不停出现师兄的笑。那笑容太好看,他好想天天能看到。 第四章 「本王只想时常看到师兄笑。」 她抬起头,看着俊秀的少年托着腮,一脸的忧愁,不禁莞尔。再是天家贵胄龙子凤孙,都不过是半大的少年,随着岁月的增长,自是会有少年的烦恼。 少年心思单纯,一心想让身边的人开心。可是庭生情况特殊,那么大的匡家,所有的希望和重任都压在他一个人的身上。 「他是匡家唯一的男丁,责任重大。除非有朝一日他能撑起匡家,立于朝堂之上。在功绩上不负祖宗的期望,在子嗣上令匡家枝繁叶茂,否则他永远都不可能开心。」 赵显被她一说,情绪低落下去。少年眉眼之间与现在的自己有些相似,长得亦是极为俊秀,她不由得软了心。 「或许是法子不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爱好。再是课业繁重,亦有消遣的事物,能令自己放松下来。殿下可记得,上一次匡少爷笑过的时候,是因为什么事情,应该可以借鉴一二。」 她一说完,就看到赵显的眼睛一亮。 他一扫刚才的无精打彩,整个人鲜活起来。他当然记得,就是上次在山庄里。师兄那日心情极好,也是在那回,他第一次看到师兄露出笑容。 那天他们一起看蜜蜂,师兄的心情一直都很不错。 他想,他有法子挽回自己的过失了。 「听完景夫人一席话,令本王茅塞顿开。叨扰夫人了,本王告辞。」 少年虽小,但与生俱来的气势让人无法忽视。 她亦还礼,送他出去。少年身姿如风,很快就出了侯府,远远还能听到他对身边的侍卫吩咐着什么,语气轻快。 赵显一路很是兴奋,回到王府后足足谋划了两天,才把东西送到匡家。 匡大夫人看着园子里的两箱蜜蜂,还有一个养蜂人,满脸的茫然。贤王殿下怎么忽然想到要送蜜蜂到他们匡家? 他们匡家再不济,也不差一口蜂蜜吃。 匡庭生冷着眉眼,一言不发地看着人蜂箱中飞出来的蜜蜂。不由得想起师母的话,这些蜜蜂都是以母为尊,若是世间如此,是不是他们匡家就没有如此多的烦恼和痛苦? 「夫人,少爷,殿下命奴才以后就留在匡府。奴才自小便随奴才的爹侍弄蜂子,训出的蜂子温驯不蛰人。」 那养蜂人说着,环顾了一下匡家的园子。 「奴才斗胆,想请示夫人少爷一事。蜜蜂食花蜜,离不开花儿。可是眼下……」 匡夫人当然知道自家园子里少了什么,因为匡家多年没有喜气。婆母和弟妹甚至见不得笑颜,更别提在园子里种植花草。 除了树木,还是树木。 大树小树,齐齐整整,虽有花期,却极为短暂。 「你看着办吧,没有花,这些蜜蜂活不长。」 「夫人所言极是,奴才除了会养蜂,也是养花的好手。夫人若是放心,就交给奴才,奴才一定会让以后园子里花开不断。」 匡夫人听到这个,有些满意。她虽是寡妇,却与弟妹不一样。她还有儿女。月儿和歌儿都正值妙龄,总不能学着婆母,一天到晚哀气沉沉。 她们还要嫁人,还要有自己的日子。她们的日子,一定不会如自己一样,没有花儿,没有欢笑。 养蜂人得到她的同意,便下去忙活了。 匡如月和匡如歌此时听到消息过来,远远就看到飞来飞去的蜜蜂,都不敢靠近。 「这些蜂子不蛰人。」 匡大夫人笑着,朝女儿们招了招手。 匡庭生一直一言不发,看着那些飞舞的蜜蜂。 匡如月不敢再近前,匡如歌胆子大一些,已走到了蜂箱的跟前。走得近,蜜蜂就越多,「嗡嗡」声不绝于耳。 「娘,这些东西是谁送来?」 「贤王。」匡庭生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匡如歌「扑哧」一笑,「果然是个小孩子,就知道送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听着吵吵的,还真是热闹。」 匡大夫人闻言,目光幽远,看着一只一只的蜜蜂从眼前飞过。 半晌,喃喃道:「可不是,真是热闹啊……」 贤王送了匡家两箱蜜蜂的事情传到锦安侯府,郁云慈都弄不清那位殿下是怎么想的,怎么会送别人蜜蜂? 她这边还没想透,左三就出现在院子门口,说是侯爷有请。 一听到侯爷相请,她心里就嘀咕开了。自己最近几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将军府那边也消停,没听到传出什么风言风语。而且郁亮真的说到做到,派人送了过去十年铺子的红利过来,足有四万两。 她不知道十年赚四万两是多还是少,但对于她来讲,四万两那可是笔天大的巨款,瞬间就让她腰杆挺得笔直。 暗自思量着,什么事都没有,他找自己做什么? 想了一路,进了院子,再到书房。 景修玄长身玉立,临窗站着。墨色的绣金锦袍,束着同样绣金的腰带。他的手背在身后,两手交握,手指修长且骨节分明。 「侯爷,您找我?」 「贤王送庭生两箱蜜蜂的事情,是你出的主意?」 她点了点头,「是也不是,那日贤王殿下来寻我。说是送给庭生的生辰礼,庭生似乎不太喜欢。他倒是问过我,我也不知如何回答,只说投其所好,庭生喜欢什么就送什么,殿下许是想到那日在庄子上看过蜜蜂,庭生颇感兴趣,所以才会有此举动。」 听完她的话,他转过身来。 脸色凝重,目光深沉。 「他是皇子,帝意难测,将来的事情谁都难以预料。若是他言行举止受他人影响,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她心里一寒,自己从未想过这么多。古代人的心思复杂,尤其是皇室中人。若是被有心人告到陛下安妃那里,自己恐怕小命都难保。 之前,她根本没有想到这些。经他如此一提,只觉后背发凉,暗骂自己太过随意。 「侯爷……」若真是触怒天威,侯爷恐怕也保不了她。 景修玄并非危言耸听,事情虽然没有到那个地步。倘若再任其发展,恐怕不仅是安妃,就是陛下亦会多想。 他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递到她的手中。 此书名为《宦道》,一听就是官场的教科书。 「书中第三十页,你可以看一看。另外此书你留着读一读,世间立身之本,无非兵计与谋略。你若能熟读,便是不能行兵问策,也能在后宅之中游刃有余。女子常居内宅,偶尔出门做客。京中夫人们,大多深谙圆滑世故之理,你若看不透,迟早会吃亏。」 这话说得极为在理,且是真正站在她的角度考虑的。 她一个外来人,不清楚古代的生存法则,若是不经意中触犯了别人,恐怕会招来祸事。 「多谢侯爷,我必铭记在心,好好读书。」 以前还想着应付他,听他今日一席话,她打算认真的读书。就是字,也要加紧练起来,以免用时恨少。 她态度端正,语气真诚,一副好学生的模样。 「你能如此想,甚好。切记多看多思,少说少做。」 「是,侯爷,我都记在心里了。」 他走到桌子后面,坐在椅子上,神色有些疲惫。她不知道他平时都做些什么,也不知道他忙些什么。 第五章 虽说在她看来,他的情商极低。但是不可否认,这是一个十分优秀的男人,除了对女色淡然外,其它的事情都令她很是折服。 对于她这样的来历不明的人,他都能忠言相告,时时相帮。若是做朋友,这样的人是最可靠的。 在这个时代,姨娘通房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他能做到严于律己,不乱搞男女关系,真是难得。 她现在是他名义上的妻子,如果他不赶她走,她倒是很愿意在侯府里面混吃混喝。至于离开侯府闯一番天地的事情她从来没有想过。 自己本就不是精英人物,岁月安稳就是她毕生所求。 他颀长的身体往后一靠,淡淡地道:「你退下吧。」 她依言告辞,出了书房,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回到自己的住处后,她迫不及待地翻开他新送的书,翻到他所说的三十页。 这一页说的是前朝的一位太子伴读,因与太子的关系极好,太子对他言听计从,从而招来他人恶意揣测,上折弹劾。 攻击他的人用的是谗言惑主一词,令当时的皇帝疑心四起,不光是把他贬到北方荒凉之地当个小官,而且他的整个家族中为官的人也跟着陆续外放。 帝王之心,深不可测。 她心惊了又惊,发誓若是那贤王再来寻她,她就闭门不见。 反正男女七岁不同席,她一介妇人,不见外男,也是常理。 她合上书,揉着眉心。觉得自己改变了与人私奔客死异乡的命运后,隐约有些大意,觉得古代不过如此。 可是若不是他提醒,她都不知道,身处这个时代,处处是坑。必须得小心再小心,谨慎再谨慎。 「舅母……」 一道软糯的童音将她从思绪中唤醒,她忙带着笑意,朝檀锦招手。 看到他清澈的黑瞳,好像所有的黑暗都开始散去。纵使古代生存不易,但她还有人相伴,其实已是极为幸运。 「锦儿睡得可好?」 「嗯,锦儿还梦到舅母了……」 人小儿说着,乌溜溜的眼珠子定在她手中的书上。 她心中一动,忽然想到像他这样大的孩子,应该要开蒙了。锦儿以前被忽视,恐怕没人想过他上学的事情。 「锦儿,想读书吗?」 她轻声地问着,含笑看着小人儿。 檀锦乌黑清澈的瞳仁一亮,略有些羞赧地点头,眼神带着渴望还有一丝怯意。 「那舅母替你找个夫子怎么样?」 采青在一旁听着,小声地提醒,「夫人,侯府有族学。」 郁云慈一听,恍然明白。古代的世家,都以族论之,皆设有族学。族中子弟,到了年纪都会送进族学。 「族学设在哪里?」 这么问也不奇怪,她才嫁进来没多久,当然不会知道族中族学的位置。 采青没有半分怀疑,答道:「族学就设在原来的老侯府东院边上,就是现在的二房住处的西侧。」 提到二房,郁云慈就觉得不太好。锦儿本就是内向的性子,若是把他送到族学,那些族中子弟欺负他怎么办? 「如此,择日带我去看看。」 先去看看,若是不喜欢,她就请一个夫子进府坐堂。想来以侯爷那万事漠不关心的性子,应该不会在乎她花钱请夫子吧。 再说,她现在有的是钱! 隔日她牵着小人儿,带上采青及高氏喜乐等一起前去学堂。 侯府很大,走了一段路,都没有怎么看到下人。空院子较多,偶尔有人在打扫。他们经过了一道月洞门,听采青说到了二房的地界,明显感觉人多了起来。 二房主子多,下人自然就多。倒是不用穿过二房的院子,而是沿着一条边上的独径直通学堂。 未走近,便听到读书声。咬字拗口,古风古韵。郁云慈心里泛起异样的情绪,仿佛在此刻,她才能真实地感觉到自己处在的是不一样的时空。 隔着花窗,很容易看到学堂内的情形。 与她想象中的不一样,教学的夫子是个约三十来岁的男子,长相略儒雅,身着青色长衫。学堂内的孩子看着明显年纪有大有小,所学却是相同。 这样的教育,小锦儿跟得上吗? 里面的夫子终于看到她,先是一愣。 她索性带着锦儿转到门口,大大方方地站在那里。 夫子看到她的穿着,或许猜出她的身份,于是放下书,走了出来。 采青忙道:「夫子,这位是我们的侯夫人,今日是带表少爷来看族学的。」 夫子立马行礼,「见过夫人,鄙人姓林。」 「林夫子。」 「这位想必就是表少爷吧。」林夫子问着,眼睛看向檀锦。 檀锦有些紧张,但仍然有模有样地行了一个礼,「见过林夫子。」 郁云慈露出赞赏的笑意,锦儿的规矩倒是有模有样的。一个这么小的孩子做出大人般的动作,那反差的萌态令人忍不住想把他抱在怀中,好好亲一亲。 当然,她不可能这么做。 古代不比现代,最重要的是矜持得体。 「表少爷可识过字?」 「回夫子,家父曾教过学生《千字文》《三字经》」 檀锦的回答令郁云慈有些吃惊,她没有想到这么小的人居然是学过字的。对于他的父母,她有种莫名的好奇,那样的一对父母,必然是十分疼爱他们的孩子。 从他的名字上就可见一斑,父姓檀,母姓景。此名结合父母之姓,若不是真心相爱的两人,不可能会取这样的名字。 林夫子简单考校过,有些满意,「夫人,请问几时送表少爷过来?」 此时,学堂里的学子们不时地望向他们。从那些望过来的眼神中,郁云慈能分辩出好奇和鄙视。一个班中,有大有小,难免会有欺凌的事情发生。 其中有一个约六七岁的男孩子,是所有学生中穿戴最好的。他的眼神最为不善,眼露挑衅,看向锦儿。 她眉色一冷,抬着下巴,「林夫子,敢问那穿缥色衣服的是哪家的少爷?」 林夫子不用回头,也知道她指的是谁,恭敬地答着,「回夫人的话,那是二老太爷的长孙,景齐少爷。」 「哦……」她把尾音拖得很长,原来是二房的长孙,怪不得架子最大。 二房最近倒是没出来蹦跶,她都差点忘记那位好二婶了。 「夫子,我们侯爷极疼爱自己的外甥。虽然这是族学,收录的都是景氏族人的子弟。但你应知道,我们侯府这一脉,现在唯有锦儿一个孩子。我与侯爷是百般不舍,也最是放心不下,所以我今日才会亲自来查看。若是我们锦儿在学堂里受人欺负,或是受了什么委屈,不光是我,便是侯爷,都会一究到底。」 郁云慈这样说,林夫子哪能不明白她的言之下意。说白了,景氏族学,本意是造福族中子弟,但真正出资和付束修的却是侯府。 林夫子原本还不经心着,他是听过侯府的这位表少爷,好像并不受重视。如今听侯夫人这么一说,立马对这个寄居在侯府的表少爷上心起来。 侯夫人不仅亲自送人来,还与他交待这么一番话,明显就是护表少爷护得紧。他立刻就有了底,心知以后对于这位表少爷,要特别的照顾。 第六章 檀锦眼巴巴地望向屋内,有些害怕又有些向往。 她弯身替他理了理衣襟,「锦儿莫怕,你先在这里上几天,若是不喜欢,舅母另给你请夫子。」 林夫子眼神闪了一下,侯夫人这话的意思是若是表少爷不满意学堂,她就要把表少爷带走另请夫子。 那可不行! 要真是那样,他的名声就没了!所以他必须得十分上心,不允许表少爷在学堂里受半点委屈! 「夫人您放心,晚生一定用心教导表少爷,不负夫人的厚望。」 「如此甚好!」郁云慈满意地点头,这夫子听懂了自己的话,那就好办了。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她可不想听到锦儿受人欺负的消息。 「我与侯爷对锦儿的学业都很重视,以后少不得来打扰夫子,还请夫子莫怪。」 林夫子心里的态度在这一会儿的功夫,是从不在意到重视,再到上心。现在听到侯爷都会亲自来过问,已经是上升到视檀锦为自己的第一弟子,一定要用心再用心,不能有任何的闪失。 说定送来进学的日子,郁云慈便带着檀锦回去。 一路上,檀锦很兴奋,还在她的要求下背了一篇三字经。咬字清楚,并无停顿,看来记得十分牢固。她看着明显活泼一些的小人儿,很是欣慰。 回到院子,传画拿出一张帖子。 帖子是成国公府送来的,说是她的小姨归家,请她过府一叙。 她的小姨,那不是宫里的安妃娘娘吗? 宫妃省亲,应该早有风声的,怎么如此突然?她把帖子翻来覆去地看着,猛然看到行七二字,瞳孔一缩。 上次她去国公府,可是把国公府的情况摸得清清楚楚,安妃在娘家行六,是成国公夫妇二人的幼女。 那么,这位行七的小姨是谁? 国公府突然冒出一个嫡幼女,莫说是郁云慈吃惊,其他的人同样跟着诧异。随着国公府传出来的话,大家都明白这位七姑娘是怎么回事。 原来成国公夫人范氏在生下安妃娘娘两年后,还产下过一位幼女。一般的世家,孩子出生后都会测一下八字。 这位七姑娘的八字一测,吓得成国公夫妇不敢声张。连孩子出生的喜讯都不敢放出去,原来她竟是克父克母之相。 范氏抱着幼女痛哭一场,请了几位得道僧人寻求化解之法,都不得其果。最后还是玉贞观的女道元清仙姑,想出一个法子,便是修道改命。 于是成七姑娘自小便随元清仙姑生活在道观中,直到今年满了二十五,道成归家。 三日后,郁云慈终于见到了帖子里的小姨。 柳氏把她引进厅堂时,她就看到厅中一位脸生的女子。 成七姑娘闺名成冰兰,长得与范氏有五分像,与自己也有三分相似。或许是常年呆在道观的缘故,她的脸色白晰中泛着一丝青色。 她坐着离范氏有些远,脸板着,拉得老长,半点笑容都没有。眼神却是凌利,甚至有些戾气。 「云慈见过小姨。」 成冰兰看着她,很认真,从头发丝到脚底上的花头鞋,没有放过任何一处细节。看得她心里有些起毛,只觉得毛骨悚然。 「你就是云慈,到小姨这里来。」 她依言,朝成冰兰走近。 成冰兰拉着她的手,脸上的笑容像是挤出来的,说不出的怪异,「果然好相貌,长得和你母亲真像。」 不是说这位小姨出生不久就送到道观了吗?怎么会见过原主的生母? 她心里疑惑着,就听到范氏的啜泣声,「你大姐心疼你,常偷偷去道观看你,难为你还记得她的样子。她若是在天有灵,知道你已归家,不知该有多欣慰……」 「大姐的样子,女儿怎么会忘记?她要是真的在天……有灵,怎么不保佑自己的女儿。女儿虽然刚回京,却是听到许多关于方氏苛待云慈的事情。可怜云慈这个没娘的孩子,长在妾室之手,大姐可真狠心……」 成冰兰虽然是替她抱不平,她听着怎么这话如此不对味儿。 她转头看去,见范氏脸色有些阴沉,越发的觉得奇怪。 「大妹命薄,慈姐儿却是时刻没有忘记亲娘,你大姐在天之灵,当然会感到安慰。至于慈姐儿,这么多年是真受苦了,也是方氏可恨,一直拦着我们,不许我们把慈姐儿接到国公府。要不然……岂能让她受这些年的苦……」 柳氏说着,抹起了眼泪。范氏眼眶跟着湿润起来,似是想起爱女,神色悲苦。 郁云慈心中叹息,她是来做客,不是来忆苦的。而且今天的主角是这位七姨,她们一直说原主的亲娘做什么? 「外祖母,云慈早年不懂事,伤了你们的心,要怪你们就怪我吧!」 成冰兰看了她一眼,垂下眼眸。 「好孩子,外祖母心疼都来不及,怎么会怪你?」成氏说着,止住了泪水。 柳氏忙挤出笑意,招呼下人们进来换茶。换完茶后,她亲自替范氏倒满一杯,「娘,大喜的日子,七妹才刚归家,咱们就不要说那些不高兴的。」 「还是你懂事。」范氏很满意大儿媳妇,用帕子按了按眼角。 「是娘先提的,再者云慈这长相,女儿一见就不由得想起大姐。女儿该死,一说话就惹得娘伤心。」成冰兰说着,脸上的青气重了一些。 范氏哪会责怪她,忙叹口气,「不怪你,为娘一看到慈姐儿,也会不由得想到你大姐。你们说得没错,慈姐儿懂事,还嫁了好人家。你大姐要是知道,定是高兴的。」 「云慈,小姨在山里没什么好东西,这串手串送给你当见面礼。」 她自然地从腕上捋下一串檀香珠串,硬往郁云慈的手上套去。 郁云慈没有拒绝,道了声谢,便坐在一边。在此期间,成冰兰的眼睛一直看着她,脸色说不出是伤心还是痛苦。 她面上不显,心里却是越发觉得古怪。因为成冰兰嘴里说着想念原主的生母,可眼底却是没有半点温度,甚至不经意间,还流露中恨意。 不大一会儿,成玉缨进来了。向长辈们行过礼后,就要拉着郁云慈离开。 范氏很高兴看到她们表姐妹感情好,朝成冰兰示意,「冰兰多年不在京中,恐怕不知道京中如今时兴的玩意儿。不如就和她们两个小辈一起,去缨姐儿的屋子里说说话。」 成冰兰板着脸,起身跟上。 成玉缨前两天就和这位小姑姑见过,对于小姑姑的命运,有一些同情。闻言,哪有不应的道理,当下亲亲热热的就要上前去挽成冰兰的手。 郁云慈看一旁瞧得分明,成冰兰躲开了成玉缨的手,昂着头先一步出门。 成玉缨不以为意一笑,「小姑姑一直养在山中,性子难免孤僻了些。」 「确实。」 表姐妹俩跟上成冰兰,不知不觉又走到了园子中。那丛凤仙还开得艳丽,郁云慈不由得就看向了自己的指甲。 「表姐,若不然,我们还来染指甲吧。」成玉缨提议着,便亲自去采花朵。 郁云慈正想着如何打发时间,因为成冰兰一直青着脸,怪让人难受的。听完成玉缨的话,她也跟着伸手去采。 两人各采了一大捧,放进下人提来的小筐中,看着应该是够的。 第七章 「小姑姑,您和我们一起吧。」 成冰兰眼神闪过厉色,好像极不屑地哼了一声,「不了,俗颜又媚色,仙尊会不喜的。我要回去抄写道经,就不与你们一起了。」 她说完,抬脚就走。 成玉缨僵着面,好半天才缓过神,朝郁云慈抱歉一笑,「小姑姑自小养在道观中,怕是看不惯我们的行径。如此,我们就不勉强了。我方才看表姐指甲上的色都已褪去,可见是上次染得太浅。今日看着时辰还早,不如就多染几次,咱们也能说说话。」 「自是可以的,表妹盛情难却,我唯有恭敬不如从命。」 两人朝成玉缨的院子走去,走到一半,成玉缨觉得今日采的花朵或许有些不够,命下人们再去采一些。 采回来的那些花洗净后放进玛瑙研钵中,用同样的玛瑙研杵细细地捣着。 少女身姿已初现玲珑,一身粉色的衣裙,面容姣好。正认真地捣着花儿,十指纤纤,肌白如雪,且姿态优雅,动作间令人赏心悦目。 郁云慈就坐在一旁,看着她忙活。心道不愧是古代大世家的嫡长孙女,这番仪态,真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 约一刻半钟后,那位派去采花的丫头回来,脸色很不好看。 「小姐,表小姐,奴婢没有采回花来……因为那些花儿,不知被什么东西给糟蹋了……」 成玉缨停下动作,秀眉微颦,像是好半天才明白丫头话里的意思,「怎么会?府里没人爱养猫狗……」 「我们去看看吧。」 郁云慈提议着,成玉缨点点头,两人急急朝园子走去。 那丛凤仙,她们走时还开得艳艳的。现在全被人踩烂了,茎叶折断,花儿零碎,几乎看不到一株没被祸害的。 「这是?」成玉缨倒吸一口气,一丛花儿都被踩烂,一看就不是猫狗做的。 不用想,也知道是人故意踩的。 到底是谁呢?谁有这个胆子在园子里撒野,还不怕被人责骂? 几乎是同一时间,俩人都想到一个人。 郁云慈琢磨着,莫不是那位七姨自小养在道观中,性格被扭曲了?所以才会变得怪怪的,干出这种辣手摧花的事情。 「走,我们去找她。」 成玉缨说着,拉着她前去成冰兰的院子。 成冰兰回府才三天,就住在离范氏最的的一个院子。院子精致,成玉缨本以为自己会搬进去的,没想到突然冒出一个小姑姑。 还未走到院子,就看到成冰兰站在路上。 她的裙裾间还染着花儿的颜色和叶子的青汁,看到她们,竟然半点不回避。就那么直愣愣地看过来,眼神带着一丝快意。 郁云慈已经能肯定这位七姨心里或许有些问题。 「小姑姑,您怎么还没有歇着?」 成冰兰笑了,笑容诡异,「你们是来兴师问罪的吗?为何不大大方方的问,非要耍什么心眼,拐变抹角的,累不累啊?实话告诉你们,那些凤仙就是我踩的。」 成玉缨按住心头的火气,尽量心平气和地问道:「小姑姑,你为何要把它们踩烂?你明知道我和云慈表姐正要用它们染指甲。」 「说到这个,我也是很抱歉。刚才我突然想起有什么事情没做,于是折身回去。不想经过花丛时,一只蜜蜂围着我,惊得我慌不择路,在花丛中打着转,不想竟把花都给踩烂了。」 成玉缨像相信她的话,紧张地打量着她,「那小姑姑,你有没有被蜜蜂给蛰伤?」 「当然没有,后来那只蜜蜂被我给捏死了。」 郁云慈一直没有说话,这位七姨不光是说话的语气令人难受,眼神也让人极不舒服。尤其是说捏死二字时,那种戾气不知不觉就散了出来。 莫非真是道观呆久了,性情扭曲? 「小姑姑没事就好,如此玉缨就放心了。」 成冰兰眼睛斜一眼郁云慈,「你长得真像你娘,我一看到你就想起你娘。要不你在我这里呆一会儿,咱们说说话。」 这倒真不好让人拒绝,郁云慈笑了一下,跟着她进了院子。 「慈表姐,那我先回去。」 成玉缨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神色如常地离开。 郁云慈跟着成冰兰进了屋子,屋子里很是雅致,一看就是精心装饰过的女子闺房。多宝阁上,除了玉器古玩,还摆着一支晶莹剔透的玻璃。 虽然这东西在现代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但她知道,在古代这却是宝物。如此透亮没有瑕疵的琉璃,一看就知价值不菲。子里还插着一支花儿,却不是真花,而是玉雕而成的水仙。 成冰兰见她盯着子瞧,伸手就把它拿下来。 「这屋子曾是安妃娘娘进宫前住过的,你可知道安妃闺名什么?凌波,这名字好听吗?」 她心里那种怪异的感觉又冒出头来,成冰兰在说到安妃的时候,语气略带嘲讽,似是压抑着什么。 「哦,果然是好名字。」 「当然,这名字再好不过。真是可惜啊!白糟蹋了那样一个好名字,这凌波做得再真,都是假的。」成冰兰的手像是有些不稳,那琉璃应声而落。子碎得粉碎,里面的玉水仙亦摔得四分五裂。 玻璃碎裂的声音很大,郁云慈心惊了一下,手死死地按住,才没让自己惊得站起来。 「外甥女,我好心好意邀你进来说话,你怎么如此毛手毛脚的,居然把安妃娘娘的心爱之物都摔碎了,这可如何是好?」 成冰兰说着,极惋惜地摇头叹气,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郁云慈心里骂声脏话,这成冰兰就是个神经病! 「东西是你摔的,不是我。」 成冰兰笑了起来,笑声刺耳,「我?谁看见了?云慈外甥女,撒谎可不是一个侯夫人会做的事情。你现在好歹也是一府主母,总不至于犯了错也不敢认吧?」 郁云慈站起来,直视着她眼里明晃晃的挑衅。 「我不知道你受过什么刺激才变成这样,对于你的命运,我深表同情。但不代表我就会纵容你肆意陷害。你的遭遇是很可怜,却不应该成为你仇视他人的借口。」 成冰兰眼一眯,眼里的厉色显现。 「倒真是小瞧了你,到底是成夕颜的女儿,一样令人讨厌!」 郁云慈心沉着,成冰兰的意思是她不喜欢原主的生母。按理说,原主的生母时常偷偷去道观看她,她应该感激才对,怎么会是仇恨? 她正疑惑着,成冰兰突然亲热地上前来拉着她的手,「刚才我是玩笑的话,你没有放在心里吧?小姨是与你开个玩笑,想瞧清你的性子。果然小姨没有看错人,你能不屈于他人之威,是个有主见的。」 「小姨的玩笑开得太真,云慈差点就信了。」 成冰兰捋了一下发丝,眨了一下眼睛,「你是知道的,山中太过无聊。我若是不自己找些乐子,恐怕真要闷死了。不光是你,便是道观中的那些仙姑们,我都捉弄过。看你,小脸都吓白了,快些去找玉缨吧。你们表姐妹俩,年纪相差不了几岁,肯定能说到一块去。」 说完,她还一直把人送到门口。 郁云慈一路回去,再次经过那片花丛,看到那些七零八落的凤仙。暗忖着成冰兰决不是爱捉弄人,她是真的心理有问题。 第八章 「云慈表姐!」 成玉缨的声音传来,身后还跟着一个花匠。 花匠行了一个礼,就开始铲着残花,种上新的凤仙花苗。花苗应是从别处移来的,上面挂满了花朵。 不到半个时辰,就收拾妥当。 若不是泥土新着,恐怕谁也看不出来,这块花丛是被换过的。 「玉缨表妹真能干。」 郁云慈是真心夸她,能在第一时间就想到补救之法,而不是宣扬开来。这样的处事方式,在后宅之中是最明智的。 莫怪乎许多世家娶媳都偏爱娶嫡长女,一个府中的嫡长女,教养确实是出类拔萃。 「云慈表姐过奖了,小姑姑不知有没有被蜜蜂给蛰到,我这心里还不踏实。」 「应该没有吧,刚才小姨唤我进去,还与我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看精神,不像是被蜜蜂蛰过。」 成玉缨闻言,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展颜一笑,「如此,我就放心了。」 两人再次回到成玉缨的住处,被这么一耽搁,指甲是染不成了。成玉缨很是抱歉,连声说着下次一定要替她染上漂亮的指甲。 简单整理一下衣裙发髻,她们便一同前去范氏的住处。 范氏已经醒来,正与柳氏和成冰兰说着话。 柳氏一脸的感慨,「七妹回来就好,若是娘娘知道了,还不知道要高兴成什么样子?」 「是吗?她会高兴?」成冰兰说着,面露嘲讽,「大嫂说错了吧,她应该是最巴不得我永远不要回来,永远不要出现的人。」 「冰兰!」 范氏脸色一冷,眉头深锁,「你说什么胡话?她是你姐姐,哪里会不想看到你?你在道观清修多年,这性子怎么还是如此执拗。若是你性子仍未磨好,为娘倒要考虑是不是再送你上山,再修行几年。」 「娘,我不过是随口说说。姐姐疼我,我岂能不知。你放心,女儿一定谨记您说过的话,必不会给姐姐添麻烦。」 她拖着范氏的手撒起娇来,语气娇软,就像父母娇宠长大的姑娘。 表姐妹俩进去时,就见她一副小女儿的模样。偏生她年已二十五,在这个时代算是老姑娘。寻常的女子,早已嫁人生子,再过几年,都要当婆母抱孙子了。 对于她的种种怪异,郁云慈已见怪不怪。 「慈姐儿和缨姐儿来了,快些过来。」 范氏朝她们招手,让她们坐在身边。 「娘,方才慈姐儿被女儿给吓着了……」成冰兰说着,脸上露出愧疚之色,「也是女儿以前在山中呆得太过无聊,所以爱开些玩笑。慈姐儿许是没有见过,吓得小脸都白了。」 范氏好气又好笑,嗔道:「你呀,没个长辈的样……」 「不怪小姨,是云慈胆儿小,不经吓。」 「你是个懂事的,你小姨一直养在山上,性子单纯,你莫与她一般计较。」 听到单纯二字,郁云慈心里呵呵着。成冰兰跟单纯半点不搭边,她的性格反倒是极为复杂,就像一个精神病患者。 当然这话,她不可能说,只能腼腆一笑。 离开国公府后,坐在马车上她还在想着成冰兰那诡异的性子和举动,以及对原主生母的怨恨。成冰兰今日对她的态度,像是因为什么事情而迁怒。 她不知道原主的生母,以前上山都做过什么,但是可以肯定成冰兰的对自己是敌视的。 或许应该找侯爷问问,她们到底有什么过节? 她想起书中原主的死,现在想想,觉得似乎是大家乐见其成的。至少想要她死的人不止一个,如此想着,不禁叹了一口气。 街市上,行人如织,各种吆喝声不绝于耳。听到车厢外面的喧闹声,她按捺不住心中的向往,轻轻地掀起窗帘一角。 与以前看过的那些古代画卷有些像,只不过是鲜活的。在这样的闹市,她居然看到一间关着门的铺子。心中不由得一动,估摸着位置,似乎在那些地契上见过。 方氏还给她的铺子,都是空的。这些铺子可不能任由它们空着,可她自己实在不是做生意的料,还是得向侯爷讨个主意。 回到侯府,先洗漱一番,换上一身清爽的衣服。命高氏把檀锦带来,问了几句话。不外乎今天吃了什么,做了什么之类的。 檀锦一一答着,小人儿吐字清晰,表情严肃,令人心生怜爱。 问过檀锦后,她便带着采青前往景修玄的住处。 出乎她的意料,侯爷不在府中。她才刚要折返回去,就看到传画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 「夫……人,将军……夫人……在……门口……」 郁云慈一听,脸色一沉。敢情方氏一直守在侯府暗处盯着的,她才刚回府,对方就弄这么一出,究竟又要耍什么花样? 方氏虽是妾室扶正的,可在古代森严的规矩下,到底占着她继母的名头。她若是任由对方在府外面跪着,只怕万般有理也被一顶不孝的大帽子,给生生压得没理。 门外站着的可不止方氏一人,还有郁霜清。 母女俩都是素色的衣裙,哀哀戚戚的,妥妥的两朵白莲花。不明就里的人见了,必会心生怜意,觉得侯夫人真是一个不孝女。 郁云慈原是要直接出门的,看了自己身上桃色的长裙。凝眉思量一会,转身回到院子里,换上一身月牙色的旧衣裙。 未近门口,就听到外面的嘈杂声,还有方氏母女的啜泣声。 她朝门房使个眼色,门房便把门打开。她提着裙子,奔出去,一脸的焦急。待看到方氏母女的模样,不加细想,「扑咚」一声就跪在方氏的面前。 「母亲,大姐……你们这是做什么……」 方氏以袖掩面,靠在郁霜清的身上泣不成声,「我带你大姐……来向你赔罪……是娘不好,一心想着你性子软,怕你守不住那些东西,有心替你先保管着。哪成想……招来如此多的揣测……你耳根软,必是听了别人的怂恿,才会与娘离心……娘心痛如刀割,恨不得把心挖出来给你……」 她倒是会找时机,最近自己与国公府走得近些,她就能想到利用这点,把锅全甩给国公府。 「母亲,你的心思我全都知道。只是我亲娘托梦,声声指责言犹在耳,云慈不敢不从。她不知母亲的用心良苦,若不然,下次她再托梦给我,我让她去找你?」 方氏心里一突,这死丫头,心毒嘴利。居然还想让姓成的死鬼来寻自己,当真是姓成的亲生的。 她拉下掩面的袖子,仰头望天,泪水横流,凄楚动人。 「姐姐,您真是冤枉死妹妹了!妹妹无时不刻都记得您的照顾,对慈姐儿不敢有半点的轻怠。妹妹生怕您在地下不安心,恨不得替慈姐儿事事亲为,哪成想着,您误会妹妹……」 「母亲,您为何过门不入,只怕别人不光是要指责云慈不孝,对母亲您的声誉亦不好。」 郁云慈说着,上前去拉方氏,方氏沉着劲。看着柔弱,却纹丝不动。 什么老白莲,劲还真大! 「慈姐儿……你怎么瘦了?」老白莲反手一拉,将她上下打量,一副慈母的做派。「若是有人为难你,你就告诉娘,娘替你做主。你可千万不能委屈自己,由着别人摆布。」 第九章 老白莲上次与她已经算是撕破了脸,此次上门居然还端着慈母的架式,究竟意欲何为?若不是有人在周围看着,她哪里愿意与方氏周旋。 「没有人让我做什么,那些嫁妆一直放在母亲那里。母亲你保管得受累,云慈想着不如取回来,也让您轻省轻省。那日我遵着亲娘的托梦,去将军府要嫁妆,本来心里就难受。谁知没过两天胜弟送东西到侯府,还指责我不顾大姐。说大姐要嫁进钟山伯府,将军府连嫁妆都拿不出来,说我不管你们的死活……让你们没有我娘的嫁妆吃糠咽菜……」 「他也是一时之气,觉得你是要和我们生分。你大姐的嫁妆,我都备着呢,哪里能让你操心。只是你这孩子自嫁人后也不知是怎么的,有事情你与娘商量,娘还能让你为难不成?你说你二话不说,就跪到将军府的门口,把你爹气得……」 郁云慈环顾一下四周,见围着人竖起耳朵,想听清她们说的话。装作伤心地用帕子按下眼角,「母亲,你既然来了,不如就进去坐坐吧。若是你一直站在门外不进去,别人会觉得云慈不孝。」 「慈妹妹,你上次让母亲那么难堪,母亲哪里还愿意登侯府的门?」郁霜清忿忿道,眼神恨不得将她凌迟。 方氏闻言,责怪地看一眼自己的女儿,「我受些难堪不碍事,就怕你慈妹妹受了别人有心的挑拨,与我们生分。」 最近几日,方氏的日子不好过。那次郁云慈上门讨要过嫁妆后,郁亮一直就没有踏足过她的屋子。甚至她几次凑前去示好,都被他冷着脸拒绝。 自打她进入将军府,郁亮还从未对她如此绝情过。 这样的郁亮,让她看到了当初那个对成氏怨气满腹的男子。 京中的流言全是不利于她的,她是继室,又是妾室扶正,本就容易引来诸多诟病。加上郁云慈撕破脸的一闹,更是招来许多诽议。 偏生为了填补成氏的嫁妆,郁亮拿出了四万两弥补那些铺子田产的出息。这四万两放在底蕴深厚的世家,当然算不得什么。 可郁亮本就是赤手空拳起的家,四万两银子对他来说,几乎是掏空所有的积蓄。如此一来,他哪还有心思和方氏柔情蜜意。 且所有的一切,他认为都是方氏的错。 方氏成宿夜不成眠,心里是悔恨万分。早知如此,她当初就应该听绍陵的,让死丫头嫁不成景侯爷。 也是她一念之差,绍陵心机深沉,她是防着的。 若是死丫头嫁给他,只怕成氏留下的那些东西,都要被他给谋去。那么她岂不是白忙活一场,替别人做嫁衣。 就是因为这样,她没有采纳绍陵的话,弄到现在鸡飞蛋打。 还累得清姐儿名声受损,要嫁进那样一个糟心的人家。 对于她的话,郁云慈是半个字都不信。 「母亲,我知道你为了我好,那请你为了我的名声着想,就跟我进去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若是方氏还执意不进侯府,那就是个妥妥的恶毒继母。郁云慈看着她,眼神里的深意只有彼此能懂。 方氏眸色一冷,这死丫头真是装得好像。那么多年,自己都被她给骗了。 「也罢,娘就依你。只是你绍陵表哥,为你伤透了心……你不嫁他,还硬把陆小姐塞给他。他为了你,生生忍下。下个月就要成亲,娘知道你为难,若是不想去就推了吧。」 老白莲花还是想把她和沈绍陵扯到一起,简直是咬死她不放过。她暗恨这该死的时代,子女不能脱离父母,否则她真想和将军府断绝关系,永不来往。 「母亲,你……在说什么?我与沈表哥清清白白的,这话要是被侯爷听到,可不得了。娘也是嫁过人的,岂能不知名声对一个女子的重要。别人都说您与表舅以前是天成一对,金童玉女。就连胜哥儿,不像父亲而像表舅。难不成母亲以为,我会与你一样?」 郁霜清杏眼圆瞪,尖着声道:「慈姐儿,你说什么,怎么能如此诋毁娘的名声?你和绍陵表哥本来就是一对,你不是发过誓和他生生世世在一起的。话可不能乱说,誓言老天都是听见了的,要是违背,那可是要遭报应的。」 最后一句话,她音量提得很高,语气寒嗖嗖的,带着威胁。 「我几时发过那样的誓言?大姐莫不是得了失心疯,胡言乱语?不过你有一句话倒是说对了,坏事做尽确实是要遭报应。」郁云慈朝传画使个眼色,传画上前假装扶着方氏,暗中使劲把人给强拖进府。 方氏哪里是传画的对手,连带着郁霜清都一起拉进府内。 府门在她们进来后就关上,门外的那些围观的人也被侯府的下人给清散。 门一关上,所有人都变了脸色。没有外人在,那些个母慈子孝就没有表演的必要。方氏脸冷着,眼睑下不光有青影,还有眼袋,可见最近都没有休息好。 郁霜清一样冷着脸,眼神冷嗖嗖地剐向郁云慈。 「你说谁得了失心疯?」 「当然是你啊,你痴心妄想,一心想抢别人的东西,别人的男人。如此事情败露,你可不就是受到挫折,得了失心疯。」 郁云慈看着她,笑中带着讥讽。 方氏阴沉着脸,觉得眼前的死丫头比以前讨厌多了。以前只是碍眼,尤其是看到这张与成氏死鬼相似的脸。而现在,她却有一种面对死鬼的感觉,很是不好。 「口舌之急,赢了又如何?慈姐儿,你以为你拿走嫁妆,逼得清姐儿嫁到吴家你就赢了吗?我告诉你,我是你的母亲,只要我一口咬定你不孝且不贞,众口铄金,迟早有一天,侯府会容不下你。你以为成国公府那些人是诚心助你的?你也不想想过去那么多年,他们对你不闻不问,现在与你走动的勤,难道不是另有所图?」 郁云慈心里冷笑,论口才,老白莲确实有两下子。原主可能就是被她软硬兼施地给哄住,对她言听计从。 「你两件事情都没有说对,第一我娘早就死了,要不然你这个妾怎么能被扶正,我若是不取她的嫁妆那才是真正的不孝。其二成国公府再目的不纯,也没有你心毒到想图财害命。你装了那么多年,我也装了那么多年。现在你不用再装什么慈母,我也不用装什么孝女。说实话,一想到我自己之前是一个对你敬爱有加的好女儿,我恶心得连隔夜饭都差点要吐出来。」 是的,她一想到原主的那些事情,怄得想吐。 方氏冷笑着,「你以为现在嫁进侯府,就可以与我抗衡,不用再靠着将军府了吗?我告诉你,你错了。无论你承不承认,我都是你母亲,我想要把你怎么样,你只能受着。」 「我说过我娘早就死了,你一个妾室,不配为我的母亲。再说,你从来就没打算留我一命。你谋划着让姓沈的把我弄离京中,好让你的女儿鸠占鹊巢,来霸占我的一切。就像你当年一样,占了我亲娘的东西。」 方氏的脸色慢慢变化,阴沉得可怕。眼神狠厉,唇边露出一丝嘲弄。 「没错,你知道了又怎么样?什么都改变不了,不过是法子不同而已。」 「不见得,不到最后,谁知鹿死谁手,我们走着瞧吧。」 第十章 她穿越而来,改变了原主名声尽毁,客死异乡的命运。那么其它的又怎么可能还照着书中的发展继续下去? 方氏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眼里是稳操胜券的笃定。当年成氏那么精明,都不是她的对手,何况是成氏留下的女儿! 「那好,慈姐儿,我会让你知道。你和我作对,没有好下场的。」 她扬起唇角,接受对方的挑战,「我们拭目以待!」 方氏转身,门房重新将门打开。 郁云慈恢复成一个孝女的模样,亲自送方氏和郁霜清出门。 门外面,停着一顶绿呢轿子,四人抬着,俱都穿着宫服。方氏一惊,认出轿子里面出来的公公,正是成太后身边的福公公。 福公公眼珠子那么一转,就看到了她,以及她身后的郁云慈,脸色微怔。 「敢问可是景夫人,奴才奉太后娘娘的旨意,前来请景夫人明日进宫。太后娘娘想得紧,便是安妃娘娘,亦时常念叨着夫人。」 他虽是奴才,身份却是不低。 话说得恭敬,身子只略弯着。至于方氏,他未曾多看一眼。成太后和方太后不睦,阖宫皆知。他是成太后的心腹,对于方太后一脉的人自是不假辞色。 郁云慈略愣一下,就反应过来。侯爷可是提点过自己,说宫里近日会召她进宫,没想到来得如此之快。 她不懂宫里的规矩,可有人来传旨那肯定是要打赏的。 「公公辛苦了,不妨进府喝杯茶水?」 福公公自然应允,踩着细碎的脚步进了侯府。经过方氏身边,像是突然看到,「见过郁夫人,方才奴才没有瞧清,不想能在此地看到郁夫人,真是大感意外。」 「我不放心慈姐儿,特意来看看她。既然公公是来传太后旨意的,那我就不打扰了,公公请!」 方氏说着,侧过身子,让开路。 福公公再行一个礼,就迈进了侯府。 他一进去,方氏的脸就阴下来。死丫头不光是搭上国公府,居然连宫里的成太后那里都牵上了线。 以后想动她,确实得想个万全之策。 她沉着脸,带着不甘心的郁霜清,乘轿离开。 福公公随郁云慈进去后,被安排在前院的厅堂里。 说是喝茶,当然不是真的。而是她趁机套话,想打听一下郁太后和安妃的性情,以便明日好应对。 「夫人真是太过客气,奴才恭敬不如从命。」福公公接过采青递上来的茶,真的喝了一口。其实也不过是轻抿一下,便放下了。 「太后她老人家身体可好?」 「劳景夫人记挂,太后娘娘千岁金安,身体一向康健。前几日偶感风寒,有些小咳,陛下十分忧心,命御医随时侯着。安妃娘娘一直在榻前侍疾,已经痊愈。」 短短的几句话,她听出几层意思。一是太后身体不错,二是陛下很孝顺这个嫡母,三是安妃娘娘与太后关系极好。 「多谢公公相告。」 福公公手指摩梭着茶杯,嘴角微笑,起了身。 「咱家谢过景夫人的茶,这就回宫去复命。」 她忙跟着起身,朝采青使着眼色。采青送福公公出门,不着痕迹地塞了一张二百两的银票。福公公亦不动声色推拒着,低语几句,神色自若地出了门。 采青回来,手中还捏着那张银票。 「福公公没收?」 郁云慈问着,心道难不成福公公眼界太高,看不上自己出手的区区二百两? 「没有,公公对奴婢说夫人您是太后的侄外孙女,又是安妃娘娘的外甥女。他收谁的银子也不能收夫人您的。」 「既然这样,暂且放下。」 福公公能这样说,说明她这个太后的侄外孙女还是有些分量的。她心里稳了一些,至少不用担心进宫后会被人刁难。 主仆二人出了屋子,眼下暑气没那么重,快要入秋,凉爽了不少。 园子里的花草精神抖擞,看着水灵灵的。便是前段时间蔫耷的树叶,也重新舒展起来,慵懒地挂在枝头,随风摇曳。 郁云慈站在一丛花草前,不由得想起成国公府的那丛凤仙花,眉头皱起。 不远处,一人疾步行来,步履如飞,正是景修玄。照旧是墨衣黑发,身直如松,神色冷峻。 他似乎也看到她,脚步一转,朝这边走来。 采青有眼色地退到一边,静等着他们的吩咐。 「方才我在路上,看到宫里的轿子。」 「嗯,方才成太后宫里的福公公来传太后的旨意,说是太后召我明日进宫。我心里还忐忑着,正欲向侯爷您讨个主意。」 他剑眉蹙着,目光停在她的衣服上。 月牙色衣裙并不适合她,其实她的衣橱中的衣裙,就数月牙色、浅蓝与白色最多。想来原主以前在方氏的教养下,审美偏向方氏母女,就爱白莲花的打扮。 不过是一瞬间,他的目光就移开了。 「成太后是先帝的发妻,成国公府是四大国公府之首,成太后作为国公府的嫡长女,自小就被太皇太后定为太子妃。太皇太后亦是成家女,是成太后的亲姑母。但先帝与陛下一样,都不是中宫嫡出。」 自古帝王无情,他们需要强大的外戚支持,却又怕外戚专权把持朝政。是以两代成皇后都没有生下一儿半女。 按理说,大司马现在位高权重,为何程皇后就能育有两位嫡子,且大皇子早早就被封了太子? 她低头细思,觉得帝王之家真复杂。 「侯爷,我初次进宫,心里没底,可有什么要忌讳的?」 「成太后与安妃娘娘都不会为难你,别的人看在她们的面上,至少在明面上不会给你难堪。至于宫规礼仪,稍晚些宫里应该会派人来提点你。」 听她这么一说,她就放心了。既然成太后与安妃不会为难自己,进宫的事情就暂且搁在一边。 「侯爷,今日我去国公府见着我的那位小姨。我觉得似乎小姨与我生母之间有过节,她好像极不喜欢我……」 他眼神看过来,轻飘飘的,却又十分的晦涩。 「据我所说,她们极少见面,应该没有什么过节。许是成七姑娘心中有怨,觉得成家所有人都亏欠她。别的人她不敢放肆,你是外姓女,所以她会在你面前流露一二。」 这么一解释,似乎说得通。成冰兰是国公府的嫡女,因为算命的说什么八字不好,克父克母就被送到道观中,一养二十五年,性格不扭曲才怪。 「如此我知道了,以后看到她我尽量绕着走。」 日头渐渐西落,斜阳的余晖照在他的身上,像是镀上一层金光,神圣威严。 他五官棱角分明,眉眼如刻画出来的一般。这样的男子,就像奇峰秀林,挺拔峻峭。她心里恍恍惚惚的,若是他真是自己的丈夫,倒是便宜她了。 许是她的眼中现出绮色,他眉眼一沉,斜睨着她,冷哼一声。 她立马恢复理智,暗骂自己被太阳给晒晕了头。 「侯爷,我没有其它的疑问了,就先告辞。」 话音一落,她就急步转身,朝采青示意,主仆二人快速离开。 他眯着眼,看着她的背影。她走得快,行姿上不知不觉就带出以前的习惯。步子迈得大,仪态什么的也不怎么端庄。 第十一章 好在她是长在继母之手,万事都可以赖在方氏的头上。别人就算是瞧出她举止间有些不妥,也会以为是继母没有用心教养之故。 他低眸,似扯了一下嘴角。 花丛之下,一群黑黑的蚂蚁在搬家。他想起那女子说过的话,抬头看了一眼西沉的日头,暗道莫不是近日又要下雨? 郁云慈急急回到自己的屋子,坐在凳子上,喝了一杯茶水,才觉得放松下来。 这一天,从早到晚,一出接一出,她都差点回不过神来。 侯爷还说晚些时候宫里还要来人教她礼仪,她一想到这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古代生存不易,要学的东西实在是多。 她不敢歇着,命采青备好笔墨,铺好宣纸开始临摹起字帖来。 原主没有留下过什么手札,她也不知道原主的笔迹。想着就算是笔迹不相同,她就用新学了字体混过去。 练了一会儿字,果然就听到门外有陌生的声音。 她搁下笔,就见传画领了一个中年妇人走了进来。 妇人年约三十五六,一身黛青的禙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相貌并不出众,可是行走间的体态说不出的好看。 这一定就是来教自己宫规礼仪的嬷嬷,她想着,人就迎了上去。 「奴婢见过景夫人,奴婢姓张,在太后宫里当差。」 「原来是张嬷嬷,快快请进。」 张嬷嬷不露声色地观察着她的举止,眉色间有一丝波动 她心知自己到底不是古代大家闺秀,便是再房间装出端庄的模样,在张嬷嬷这样的专教礼仪的人眼中,自是漏洞百出。 一两个时辰能教出什么东西? 张嬷嬷只是来提点她的,重点是在宫中的忌讳,以及基本的礼仪。好在她虽然做得不算完美,但中规中矩。 一个时辰后,张嬷嬷就离开了,走时眉头都未舒展。 她一走,郁云慈就瘫在榻上,想着这一天的事情,脑袋都是胀的。 强撑着身子用过晚饭,洗漱过后便上榻休息。说来也怪,明明心里紧张无比,因为身体累极,她竟一觉睡到卯时。 天是灰的,一番梳洗穿戴妆扮好时,天也才亮了一点。 坐在轿子上,街市还很安静,偶尔有一两句人声,应是做生意的商户。她轻叹着,想着自己好歹也是成家的外孙女,慢慢地静下心。 宫墙高且厚重,她算是命妇,可以从东侧宫门入宫。一路上,她谨记着张嬷嬷说过的规矩,头半低着,不敢抬头细看。 视线中,是脚下的地砖。每块地砖都一模一样大小,呈四方形。路两边的花草在她的余光中慢慢倒退,如慢速的光影。 不知走了多久,只听到前面的宫人说着,「景夫人,祥宁宫到了。」 她跟着迈过宫门门槛,进到里面,再随着宫人的脚步,入了大殿。 那宫人退到外面,她往前走了几步。殿内的地砖与外面的又不一样,外面的地砖厚重坚固,而宫殿内的地砖则光润如玉石一般。 「可是慈姐儿?」 一道好听的声音传来,威严中透着平和。 「臣妇参见皇太后,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她跪下,照着张嬷嬷教的姿态行了大礼。 「快快起来。」 成太后眼神定在她的身上,见她起身后,道:「抬起头来,让哀家看看,你是不是长得像夕颜那丫头?」 她照做,头抬起,眼眸不敢直视。 成太后心惊了一下,果然长得像夕颜! 「你们看看,锦安侯夫人这长相,真像安妃。安妃长得极似她苦命的大姐……」成太后说着,神色伤感。 郁云慈留意到,宫殿里还坐着几位女子,应该就是宫妃之类的。 「哎哟,太后娘娘说得是。锦安侯夫人这模样,可不是长得像安妃妹妹。」说话的是德妃。 除了德妃,在座的还有皇后以及安妃。 至于良妃,当然还是病着,恐怕短时间内都好不了。除非那丢人的事情被人慢慢遗忘,她才敢出来见人。 安妃闻言,看向郁云慈,神色间都是怀念。 她似是有所触动,纤手抽出锦帕,按着眼角,「慈姐儿这模样,臣妾见着,还以为看到了大姐……」 「可不是,确实长得像郁夫人。」皇后也跟着感慨。 「她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夕颜去得早,她这些年,吃了不少的苦头。偏生性子倔,什么事情都自己担着,想想都让人心疼。」 「太后娘娘,臣妇不觉得苦。臣妇的娘在天上看着,必会保佑臣妇的。」 「真是个懂事的孩子。」 成太后伤感着,命人给郁云慈赐座。 郁云慈坐在最下面,觉得自在了一些。刚才她一人站在殿中,听着她们的话,就像是个待人欣赏的物件,感觉极不舒服。 她谨记着自己的身份,只敢屁股轻轻地坐在春凳的边上,不敢全坐上去。 成太后暗自点头,昨夜里张嬷嬷回宫后,就说过慈姐儿仪态不佳,但性情极好。自己就想着应是方氏有心疏忽,对慈姐儿不尽心。 今日见着,动作虽不完美,却也还算能过得去。 且观她年纪不大,性子倒是沉稳。 其实成太后不知道,她心里很紧张,手心都在冒汗。可她到底不是真正土生土长的古代女子,在现代也见过不少的大场面。紧张虽有,但不至于害怕。 她坐的位置,刚好在安妃的身边。 不用抬头,仅从眼角的余光中,她就能看得到安妃。 安妃长得很美,整个人娴静淑婉,透着一股仙气儿。关键是,安妃与她确实长得像,怪不得外祖母一想到原主的亲娘,就进宫看安妃娘娘。 她自以为自己偷瞄得不露痕迹,不想安妃的眼神一侧,正对上她。 便是这么随意地侧着眼神,都是说不出的美。她暗想着,怪不得人人都想当皇帝。当了皇帝,就能享尽天下的美人。 「莫要害怕,我是你六姨。」 安妃说着,对她微笑着。 她亦报以微笑,带着羞涩。 「你们瞧瞧着,安妃妹妹与锦安侯夫人在一起,就像双生姐妹似的。」德妃说着,捂着嘴笑起来。 成太后眉头舒展,笑了起来。 此时,殿门外现出一道明黄的身影。守在殿门外的太监正欲高唱,被正康帝阻止。 正康帝一进大殿,视线就落在那长得极为相似的两张脸上。 安妃脸色一凝,收敛笑容,忙起身迎驾。 皇后与德妃亦是如此,郁云慈跟在她们的后面,跪了下来。 那明黄的靴子停在皇后的面前,亲后将皇后扶起。然后对后面的两位妃子道:「平身吧。」 德妃和良妃起身,看着他朝殿上走去,经过郁云慈的身边时,脚步停了一下,「这位是……」 「是锦安侯夫人。」 他点了点头,沉声道:「朕记得,锦安侯夫人是爱妃的外甥女?」 「回陛下的话,正是。」安妃恭声地答着。 「抬起头来!」 郁云慈听到正康帝的声音,依言抬头。 正康帝幽暗的瞳孔微缩一下,很快恢复平常,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安妃,「果然长得与爱妃很像。」 安妃温婉地笑着,抬首脉脉地看向正康帝。 第十二章 「臣妾姐妹几人都长得像臣妾的娘,臣妾与大姐最像。锦安侯夫人肖似她的生母,自然长得像臣妾。」 「说来也是,谢少夫人与安妃妹妹也长得极为相似,听说安妃妹妹新归家的妹妹也长得像安妃。国公夫人可真会生,生的女儿各各都是千里挑一的美人儿。」德妃说着,美目盈情,亦看向正康帝。 谢少夫人是谢太傅家的长媳,亦是安妃的四姐。长相上确实有安妃很相似,却没有郁云慈这般相像。 正康帝没说什么,径直上殿,坐在成太后的身边。 他落座后,德妃和安妃及郁云慈才归位。 郁云慈垂着头,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扎眼。她虽与安妃长得极似,但神态举止比起安妃来讲有云泥之别。 若说安妃是神仙妃子,那她就是一个空有美貌的普通女子。 正康帝的眼神再没有多瞧她一眼,而是关切地询问起成太后的身体。她心道,福公公没有说错,陛下对成太后这个嫡母很是敬重。 她静静地听着上座传来的声音,皇后和两位妃子亦是含着笑,所有人都在聆听着天下最尊贵的母子在说着家常话。 她们没有一人插话,直到正康帝起身,她们恭送出殿。 正康帝一走,殿内气氛缓和起来,话题又回到了郁云慈的身上。 无非是一些关于锦安侯府的家长里短,她小心地答着,谨记着侯爷说过的少说少错原则,尽量回答得简练又不失规矩。 大部分都是德妃在问,其他人听着。皇后的眼神闪了闪,看向她的目光多了那么一丝考量。原以为是一个有些愚笨的女子,不想传言不实。 话题转着,一会儿就转到良妃那边。 「也不知良妃妹妹身子怎么样?听说是卧病不起,都有好几日没有露面了。」德妃说着,悠悠长叹着气。 眼神却是瞥向郁云慈的,郁云慈心知这位良妃娘娘生病是假,丢脸是真。 说到良妃,成太后便看了一眼安妃,「锦安侯夫人难得进宫,不如你带她四处转转。」 安妃便起身,「是,太后娘娘,臣妾正想着带锦安侯夫人去方太后那里请个安。」 命妇进宫,按规矩都要给太后皇后请安。方太后那里肯定是要去的,否则别人会说郁云慈不懂规矩,不识礼数。 成太后颔首,程皇后便扶着她进到内殿去歇着。 德妃安妃及郁云慈又是一番弯腰恭送,直到她们的身影消失在明黄的屏风后才起身。德妃抿唇笑着,「本宫就不打扰你们姨甥二人说悌己话,正好大公主应该下学了,本宫就就失陪了。」 「德妃姐姐走好。」 郁云慈只觉得自己一直在不停地迎人送人,脸上的笑已僵硬。 「可是有些不习惯?」安妃温柔地说着,与她一起出了祥宁宫。 祥宁宫在东边,而方太后的寿安宫则在西边,取之东西两宫之意。成太后原是嫡皇后,自是在东,方太后育有陛下有功,是为西宫。 宫中太监宫女私下称呼,皆以东西宫太后代替。 御花园很美,奇石假山,怪松曲柏。还有各色鲜艳的名品花卉,争奇斗妍,竞相开放。偶尔穿梭而过的宫女,见到她们都停下行礼。 安妃神色淡然,长裙曳地。幸好地砖光滑可鉴,一尘不染,若不然这织金的长裙一直拖着,下次就别想再穿了。 郁云慈感叹着皇宫的奢靡,或许不在金碧辉煌的宫殿与琳琅满目的珍宝,而在这种细微之处。如此干净的地砖,得花费多少的人力打扫清理。 还有宫妃们的裙子,成天这样在地上拖来拖去,应该是穿不到两次就会弃之。 「一看到你,本宫就觉得看到了大姐。大姐去得早,你那时候不过七岁,不知你还记不记得她的长相?」 同样的问题,范氏也问过。 她们莫不是怕自己忘本,被方氏养了十年,连亲生母亲都忘记了。只是原主或许是真的忘记了,所以才会视方氏为亲娘。 她摇了摇头,「云慈不孝,已记不太清娘的长相,只记得她生得极美,就像天上的仙女儿。」 安妃嘴角泛起一个怜爱的笑,「哪有这么夸自己的,你说你娘是仙女儿,不就是暗指自己美如天仙。」 她一愣,好像确实有些夸自己的意思。 「娘娘莫要取笑臣妇,臣女已羞愧到无地自容。」 两人闲步走着,一个温婉含笑,一个娇羞低头。远远看去,她们就像就穿行在花丛之中,恰似一对妍丽的双生花。 御花园的那头,一位十五六左右的少年驻足而立。 「安母妃身边的女子是谁?」 小太监忙回道:「殿下,听说今日锦安侯夫人进宫,想来安妃娘娘身边的女子就是锦安侯夫人。」 「锦安侯夫人?」少年玩味道,狭长的凤眼轻蔑一笑,「原来是那个蠢货,没想到打扮一番,还能入眼。」 少年正是二皇子宁王,良妃所出。 宁王自是听说过郁云慈的,不过都是从方家人的口中。论辈份,方氏是他的小姑祖母,若不是隔了辈,只怕方氏早就打上几位王爷的主意,把郁霜清塞进皇家。 皇家虽不太忌讳辈分,但若是亲缘太近的错辈,还是会避开的。 在方家人的描述中,这位锦安侯夫人不仅蠢,且性子懦弱。他也曾远远看过两眼,畏畏缩缩的,躲在郁霜清的后面,确实上不了台面。 而且他还从广昌侯世子的口中,不止一次听到对这女子的不屑。这女子与侯府那个低贱的庶子有首尾,可见是个极其轻浮的。 可是触目所及之处,那娇不胜羞的女子,就像是突然绽放的花朵,美不胜收。 他挑了一下眉,用折扇敲在小太监头上。眉眼间俱是风流,凤眸再抬时,安妃与郁云慈已走出御花园,消失在琉璃宫墙角。 成太后与方太后恨不得老死不相见,宫殿离得最远。不过再是离得远,位置总不会偏,若不然也显不出身份的尊贵。 跟在她们身后的,是数十个宫女。身穿杏色的宫装,个个都是面容清丽的姑娘。宫里美人多,若不是十分出彩,还真冒不了尖。 一个育有皇子的宫妃,排场自然不小。 两人走了半个多时辰,才到了方太后的宫殿外。便有宫女上前叩门,不大一会儿,就听到有人说太后有请。 方太后身着朱紫的凤袍,满头的珠翠。正斜靠在锦榻上,她的脚边,是一个捶脚的嬷嬷,身后还有宫女在松着肩。 她闭着目,面容比成太后要年轻许多。从长相上看与方氏有些相似,但更娇艳。 榻边上,还坐着一个宫妃装扮的女子,脸色苍白,在掩面垂泪。郁云慈眼眸快速一扫,便猜出女子的身份,应是那位良妃无疑。 「臣妾(臣妇给太后娘娘请安。」 方太后缓缓睁开眼,半眯着,看到了郁云慈。 「这位就是锦安侯夫人?」 「回太后娘娘的话,正是臣妇。」 方太后摆了一下手,坐直了身子。那老嬷嬷与宫女退到后面,垂首站立。 「长得倒是像安妃你,就不知性子是不是与安妃一样沉稳。」方太后睨着郁云慈,眼神凌厉而挑剔,似要将她的皮骨看穿。 第十三章 可是比起成太后来,她觉得方太后的段数要浅。方太后的凌厉是强装出来的,而成太后的威严是骨子里天生的。 良妃拭干泪,也侧目望过来。 看清她的长相后,心下暗恨。成家的女子都好生讨厌,全都长着相似的面孔,令人看了心里就不舒服。 「说起来,锦安侯夫人还要唤本宫一声表姐……」 良妃话一出口,就悔得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方太后的面色一沉,不悦地看了她一眼。这个侄女,说话不过脑子。她自认是锦安侯夫人的表姐,那岂不是要矮安妃一辈。 便是她自己,都成了安妃的同辈。 皇家之中,从来都不会论辈分。前朝姑侄二人同侍天子的事情都有,若论纲常,必是攀扯不清。 「臣妇给良妃娘娘请安。」 郁云慈自不会接她的话,那表姐二字,就当没有听到。 良妃心下一松,暗啐这死丫头还算识趣,没有顺竿子往上爬。 方太后没有让人给她们看座,安妃已经习惯。除非她是与其他的妃嫔一起来请安,否则永远都是站着的。 「哀家看着,你这规矩学得不错,可见你娘教得尽心。你虽然出嫁,可娘家永远是你的靠山。若是以后在夫家受人欺负,自有娘家爹娘替你撑腰。往年你娘进宫,每次说到你,都是怜爱无比,恨不得掏心挖肺。为人子女,孝字当先,你千万莫轻信他人诬蔑,与你娘生分。」 「臣妇谨记太后娘娘的教诲。」 对于她的态度,方太后有些满意。就不知道外面怎么会传得那么难听,连小妹都说继女一直包藏祸心。 依她看,锦安侯夫人应该没有那么深的心机,能一骗就是近十年。 所以方太后坚信,是有人在暗中捣鬼,挑唆她们的关系。这个有心人,不用说,除了成国公府的那些人,没有别人。 命妇进宫,是有时间限制的。除非是有天大的恩宠,宫中才会留膳。像郁云慈这样的,是不可能会留膳的。 安妃看着时辰不早,道:「太后娘娘,时辰不早,臣妾送锦安侯夫人出去。」 方太后本就不太愿意看着这两张相似的脸在面前晃,闻言嗯了一声,便有宫女送她们出殿。 她们一走,良妃的脸就拉下来,恨声道:「姑母,你看她们……还不知在心里怎么嘲笑我……我真是没脸了……陛下也不肯见我,我怎么办哪?」 「什么怎么办?那件事情虽是丢脸,却本不是你的错。等病一好,该干嘛干嘛。你要记住,你是宫妃,还是宁王的母妃。除了皇后,陛下的后宫之中,就你地位最高,你有什么好惧怕的。你可别忘记了,还有哀家在呢!」 良妃心稍定,姑母说得没错。可是她一想到那件事情,脸就辣得慌。要不刚才那个锦安侯夫人闹着要什么嫁妆,她哪里会丢那么大个人? 她与安妃一直不太对付,不光是因为一个姓成一个姓方。更多是的陛下的宠爱,明显给安妃的更多。 自己拿安妃没有法子,但对付一个臣子之妻还是可以的。 小姑的心思她知道,以前她虽乐见其成,却并没有插过手。或许她应该助小姑一臂之力,让那个与安妃长得像的女子跌落尘泥。 方太后似乎看穿她的心思,哼了一声,「你小姑那边的事情,你不要参与。你只要笼住陛下的心,看好宁王。以后再收拾她们,到时候一个都跑不掉。」 「是,姑母。」 良妃低着头,心里有了计较。 那边郁云慈跟着安妃再次回到祥宁宫,向成太后与安妃告别,然后再出宫。她跟在小太监的身后出了祥云宫,一路低头走着,看两边的景物,应还是进宫时的路。 承元殿的最顶层之上,有一道明黄的身影。 正康帝龙目深沉,一直看着那道身影。 「张东海,你看她像不像安妃?」 张东海手托着拂尘,目光不敢乱瞄。躬着身子,回道:「陛下,锦安侯夫人是安妃娘娘的外甥女,长得相似些是有的。但娘娘身份尊贵,岂是锦安侯夫人能相提并论的。」 正康帝唇角扬起,笑意不达眼底。 「就你滑头,跟了朕这么多年,连句实话都不敢说。」 「奴才该死。」 正康帝眼里闪过杀意,「该死的可不是你!」 且说郁云慈坐着马车行到街市中,不知因为何事,马车又停了下来。她心想不妙,上次出门被沈绍陵给拦住马车,不会是他还不死心,又想故技重施吧? 「姓郁的,你给本小姐下来!」 外面传来一道女声,她听出声音好像是那位程八小姐。 她叹息着,这都是什么事,每次出门都能有人拦行。暂且摆平一个沈绍陵,又来一个程八。程八看着虽不是什么心机深的,可却是个敢下黑手的。 武将家的小姐,动不动就喊打喊杀,万一用鞭子抽伤她,她岂不是冤枉? 「姓郁的,你是怕了,不敢见人吗?」 她怕什么啊!她是侯爷的正妻,妥妥的原配夫人。 都说古代女子矜持,怎么会有程八这样的异类?自己倒是要看看,司马府再势大,程八还能当街把她一个侯夫人怎么样? 「程八小姐,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本小姐找你,当然是有正事!」程八嚣张地道,勒着缰绳让马调个头,横立在街中。 侯府的马车就是想硬闯都不能,车夫在外头低声地说着情况。郁云慈用眼神朝采青示意,采青把马车的帘子卷起。 车帘是蓝纹的,车内的光浅也看不真切。但正是因为不真切,她的面容越发的莹白如玉,眼眸熠熠生辉,红唇水润光泽。 不可否认,她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儿。 程绮红骑在马上,眼中闪过嫉妒。随即想到她平日的所作所为,慢慢转为不屑。手中捏着长鞭,示威似地晃了一晃,「怎么?你不敢下马车吗?这样的鼠胆,岂能配得上锦安侯?」 她垂着眸子,怪不得上次侯爷一见到程八就连忙闪人。自己还以为侯爷不解风情,平白辜负美人恩。 却原来是程八性子实在是令人不敢恭维,便是现代,也极少这样当街拦着原配挑衅的女子。 「配不配得上不是程八小姐说了算,程八小姐拦住我,不会就是因为此事吧?我是侯爷的嫡妻,长辈之命,名媒正娶。程八小姐以什么身份来质问我,难不成你们程家权势大到可以随意掌控朝臣世家的婚事?」 「牙口倒是利!」程绮红眼一缩,挥鞭抽了马一下。那马吃痛,高声呼鸣。 「我仅是替锦安侯抱不平,方才你问我以什么身份问话,现在我就告诉你。我是你们郁家的主子,郁将军不过是我们程家的一个家将。主子问话,你居然坐在马车上,动也不动,好生不懂规矩!」 郁云慈冷笑着,程家当真是忘本。说到主子,匡家可不就是程家的主子。 「程八小姐倒是健忘得很,你们程家现在位高权重是不假。但你若是这样论的话,我少不得要说道一下你们程家的出身。若是我记得没错,程老大人当年不过是匡家的家将,这才过了四十年,居然连自己的出身都忘了。还敢大言不惭地自称为主,你难道不知匡家少爷要唤我一声师母。说起来,我亦是你们程家的主子!」 第十四章 街上围着人开始议论起来,因为惧怕程八,都压着声音。 「可不是嘛,程家以前就是匡家的奴才……」 「奴才得了势,也敢摆主子的款……」 「程八小姐一直想嫁给锦安侯爷……以前天天追着跑……」 骑在马上的程绮红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最后变得铁青。姓郁的牙尖嘴利,竟然敢说程家是奴才出身。 「本小姐与你说的是你和锦安侯的事情,你何必掰扯出那些陈年往事,混淆视听!」 「原来在程八小姐的心中,那些只是陈年往事,居然连自己的主家都忘得一干二净,果然是得势就忘本。」 郁云慈因为今日进宫,特意穿了一身石榴红曲裾裙,衣服上绣着梅竹相映,裙口及裙边是缠绵的云纹。 她长得美,坐在那里气定神闲,美得耀眼且安静。 与她的淡然不同,程绮红双眸都在喷火。同上次一样,她依旧是大红的窄袖骑装,浓烈似火。 凭心而论,郁云慈从心里并不讨厌程八,程八虽做派她不敢苟同,但却很欣赏她的勇气。在封建教条森严的古代,能够毫不掩饰自己的喜厌,特立独行,我行我素,实在是令人佩服。 「谁说我们不敬匡家?你扯东扯西的,比那些女子还要讨厌。我且问你,你到底识不识趣?识趣的话,就自请下堂,莫要污了锦安侯的名声。」 好大的口气! 郁云慈都要被她气笑了,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姑娘,大呼小叫地让自己下堂,真够可笑的。 方氏母女想害死自己,给郁霜清挪位置。这位程八也想让自己下堂,好腾出侯夫人的名份。她就不明白,难不成满京城里就没有别的好男人了?怎么一个两个都盯着锦安侯府不放? 「我虽然出身没有程八小姐高,但也是将门之后,我父是将军,我母是国公府的嫡长女。我自己亦是将军府的嫡女,怎么就污了侯爷的名声?程八小姐以为,一旦我自请下堂,你就有机会了吗?你把侯爷当成什么人,岂是你一个女子能够左右的。再者你以为天下万物,包括人心都能用权势强夺而来吗?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程家位高权重不假,却不是只手遮天。程八小姐也不是世间最尊贵的女子,凭什么就能随心所欲?」 程绮红好像被她说得有些发懵,什么乱七八糟的,这姓郁的嘴真是够利索的。只是她说得似乎有些道理…… 等等……自己差点就被姓郁的给带歪了。 她是司马府的小姐,本就应该配京中武学最厉害的男人。除了锦安侯,她想不出还有谁能配得上自己。 「强词夺理!你自己名声怎么样自己不知道吗?与人有私,是为不贞,怎么还有脸质问别人!」 郁云慈还是淡着脸,变都未变。她就知道,任凭她撇得再清,还是会被人私下议论。市井之言,本来就不去管什么有不有理,关键是值不值得茶余饭后拿出来做谈资。 她盯着程绮红看了一会儿,脸色一沉,「程八小姐好歹是司马府的姑娘,怎么如市井妇人一般爱嚼舌根子?我与谁有私,还请程八小姐说出名来。可有证据?若是有,我愿与程八小姐对薄公堂。若是没有,程八小姐红口白牙就污人名声,难不成程家家风如此?」 「大家都那么说,岂能有错?」程绮红昂着头,脖子梗着,满脸的傲气。 「别人都说的就是真的?原来这就是程八小姐为人处事的方式。人云亦云,毫无判断是非的能力。」 一听到别人质疑自己的能力,程绮红勃然大怒,用鞭子指着她,「你说谁没有能力?你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女子,知道什么是能力吗?有本事下来,咱们较量一番,看谁的能力强!」 眼见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人群中有好事的人开始起哄,「都是将门虎女,若不然两位比武分高低吧?」 「对……此计甚好。」 「比一场吧。」 支持的声音变大,程八小姐得意地挑着眉,斜睨着她。她朝采青使个眼色,采青把车帘放了下来。 「被人当成猴子杂耍一般围观,恕我不能奉陪。程八小姐若是愿意,大可以当街表演一个拿手绝活,比如说什么胸口碎大石,赤脚走刀阵。若是程八小姐能办到,我甘愿在能力上认输。」 路边的茶楼上倚着一位少年,闻言「扑嗤」一笑,凤眼眯起,摇着手中的折扇。颇有些调侃地对雅间的另一位少年道:「实光,这位锦安侯夫人当真有点意思……胸口碎大石……啧啧,亏她想得出来。你过来看看,程八嘴都气歪了。」 坐在桌子旁边的另一位少年约十七八的样子,长相略为阴柔,正是广昌侯世子方实光。 方实光冷哼一声,「有什么好看的,一个水性扬花不守妇道,一个抛头露面不贞不娴,都不是什么好货色。」 话虽如此说,他还是起了身,朝窗边走去。 临窗而站的少年是宁王赵乾,看到他过来,挑了一下眉。 「程家到底是怎么想的,居然想把程八塞给你?」 提到这个,方实光就冷了脸。 一个成天追着男人跑的疯女人,程家竟然把主意打到自己的头上。莫不提两家在朝中势不两立的局面,就说程八这样的女子,哪个敢娶,就得做好当绿毛乌龟的准备。 他又不是脑子坏掉了,会同意这门亲事。 窗外面的街道上,那不知廉耻的女子还得意洋洋地坐在马上,浑然不觉自己被一群贱民围着指指点点。 伤风败俗,不堪入目! 许是觉查到有人看自己,程绮红头一抬,眼睛一瞥,就看到窗边的方实光。她的眼珠子转了两下,心生一计,跳下马来。 她的马堵在路上,侯府的马车不能通行。 郁云慈倒也不急,淡定地坐在马车里。忽然听到车夫的惊呼声,一只手从车帘外面伸了进来,一把撩开车帘。 程绮红那张脸放大在眼前。 「你不是说不愿在街边任人评头论足吗?不如我们去茶楼,好好说说话。」 「我与程八小姐并无什么话说,不知程八小姐有没有听说过好狗不挡道,何况是人?」 她话音一落,就看到程绮红诡异一笑,已扑向自己。 程绮红自幼习武,力气比寻常的女子要大上许多。一个使劲,就把郁云慈拖出马车。那车夫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他想上前来拉,又怕唐突自家夫人和程府的小姐。 采青和传画惊呼着,死死地抱住自己的主子。 若是把程绮红换成男子,就是一场恶少当街强抢良家妇女的戏码。郁云慈心知今天这事善不了,忙冲自己的丫头们道。 「你们放开。程八小姐是司马府的小姐,不会对我怎么样。各位乡亲们,若是我出茶楼之后有个什么好歹,那必是程八小姐所为,还请到时候大家作个见证。」 她说话的同时,朝采青使了眼色。 采青会意,随即朝传画耳语几声。传画听完,冲出人群,撒丫子跑起来。 程绮红见郁云慈没再挣扎,松了手。 郁云慈理了理衣裳发髻,随对方进了茶楼。 第十五章 茶楼里三两地坐了几个客人,正中一座台子。台子上有一长方桌,桌上有醒木有扇,一位身着直缀的中年书生在说书。 只见他似乎是说到激动处,敲着扇子,仰着头,目光如痴。 「黄沙漫漫,浓尘滚滚……突闻匡长风仰天长啸,不除南羌,誓不成家!」 听到匡字,郁云慈多看了说书人一眼。他口中的这位匡长风必是匡家那位赫赫有名的战神,四十年前战死的那位先祖。 她感觉到程绮红也停了下来,眼中充满尊敬。 说书人拍了一下醒木,中场休息,坐下来喝着茶水。 程绮红似乎有些遗憾,转头拉着她,往二楼走去。 她甩开对方的手,在大堂中挑了一个不怎么显眼的位置,坐了下来。「程八小姐,既然诚心请我喝茶,不如就坐这里。既能品茶,也能听书,岂不是更好。」 程绮红眼睛瞄了一下楼上,又看了一眼说书人,心内挣扎。最后她冷哼着,略有些嫌弃地坐到郁云慈的对面。 小二连忙上前来招呼,她从鼻腔哼出声音,「来一壶碧潭飘雪。」 很快,茶端上来,还有两碟配茶的小点心。闻起来甜香扑鼻,看起来白软绵糯。 郁云慈一早进宫,说实话眼下确实饿了。也不与程八客气,径直自斟自饮起来。她不怕茶水与点心有什么不妥,以程八的脾气,应该不会玩那些阴私手段。 吃了两块点心,肚子舒服了一些。 「你这样子还算顺眼。」程绮红撇了一下嘴,也吃起点心来。她最看不惯那些个女子自诩端庄,做什么事情扭扭捏捏的。 郁云慈笑了一下,明艳无双。 「哼,现在又讨厌了!」 程绮红赌气般,狠咬了一口点心,三两下嚼过咽进肚中。 那边说书人喝过茶水,重新站起来,拍了一下醒木。 「上回说到……匡长风举起长剑一跃而起,如腾空飞鹰直冲而去。方才那得意之时大笑三声的南羌太子笑声戛然而止,目瞪如脱眶,头颅滚落地下。此时匡长风已是力竭气尽,拼着最后一丝力气,以剑为杖,遗世独立。数千支乱箭射来,穿胸而过。待缓兵来时,匡家将士才知他气绝多时。将士们忍着悲痛,绞杀残敌后再抚英魂……匡长风死后三日不倒,直到匡家军大破南羌。英烈一门四子出,归途只余一子还。碧血长空鸟悲鸣,故国千里传佳讯!」 说书人说到这里,已是流下两滴清泪。 这个故事,确实与历史上的某个家族很相似。郁云慈是现代人,有些无法理解古代这些死忠的人。 但她还是被故事里的内容所震撼,很是钦佩那样的精神和节气。心里纳闷着,程八好像听书听得认真,对方请她进来,不会是真喝茶吧? 此时的程八,哪里还顾得上情敌。因为自小习武,她最敬佩的人就是武神匡长风。这个故事她听了不下上千遍,可是每回听,她都哭得稀里哗啦的。 郁云慈惊讶于她的眼泪,或许自己方才说错了。不管程家对匡家是什么态度,至少这位程八小姐对匡家先祖是敬重的。 一个能听故事听到哭的女孩子,是坏不到哪里去的。 更让她吃惊的是程八抹干眼泪,抽抽答答地道:「今天本小姐没有心情和你说话……你回去吧!」 语气有些不甘,似乎好像便宜了她一般。 她心下莞尔,觉得程八有那么一点可爱。 「既然如此,那我就告辞了。今日谢谢程八小姐的茶水,改日若有机会,我请程八小姐喝茶。」 「哼,谁要你请?我们的账下回再算。」 「我们之间哪有什么账?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男女之间贵在两情相悦。你心悦的人若是也心悦你,那才是天作之合,否则就是一对怨侣。追求爱情是人的本能,可是也要想想你的行为会不会给对方带来麻烦。程八小姐你是司马府的姑娘,不用说以后定会嫁入高门。与其徒劳追着一个有妇之夫,不如看看京中还有哪些未婚的青年才俊。说不定将来你能凭自己的眼光,找到一个志趣相投的好夫君,岂不美哉?」 程绮红低着头,觉得她说得有些道理。转念一想姓郁的好生狡猾,居然差点就把自己说动了。 「我干嘛要听你的话,你走不走?不走我们就在这里干一架!」程八明显是恼羞成怒,装作恶狠狠地道。 郁云慈笑了一下,朝站在一边的采青示意,主仆二人赶紧出了茶楼。 一到门口,正看到左三左四匆匆而来。 见她无事,两人长松一口气。 传画跑得急,结结巴巴地说一通。他们都没有听明白,也不知侯爷听清楚没有。反正传画那丫头说完,侯爷就把他们兄弟俩派来了。 「劳你们跑一趟,已经没事了,走吧。」 左三左四连声说着不敢,等她上了马车后,就跟在马车的后面。 茶楼上的赵乾神色玩味,看着远去的马车,低声道:「真看不出来,锦安侯还颇为在乎这个女人。」 「空有貌美,满腹草包。景修玄也不过是个凡夫俗子,易被美色所迷。」 方实光的话,赵乾不太赞同。 他摇了摇折扇,凤眼轻挑,「依本王看,未必……」 侯府内,檀锦已经睡着了。 小人儿脸上有一处红肿,在白嫩的皮肤上很是醒目。长长的睫毛还是湿的,随着他睡沉过去,鼻尖开始冒出细细的汗珠子。 高氏坐在榻边上,用绢帕轻轻地替他擦拭着。眼睛里全是心疼,低低地叹着气。 「景齐少爷实在是太过份了,居然这么对我们表少爷。」喜乐立在一边,两颊气鼓鼓的。在侯府养了一段日子,她两颊冻出来的红印子淡了一些。 今日是檀锦入学的第一天,因为郁云慈要进宫,所以送他去学堂的是高氏和喜乐。喜乐是丫头,一直就守在学堂外面。 林夫子教学期间离开过一会儿,她就听到自家少爷的惊呼声。等她冲进去后,就看到表少爷在胡乱地跳着,好像要抖掉什么东西。 她忙上前,从少爷的襟中捏出三只黄色的毛辣子。她问过表少爷,得知毛辣子是锦齐少爷扔过来的。锦齐少爷当下就不承认,还说表少爷是诬陷。 幸好她以前是村子里长大的,这样的小虫子倒没有吓到她。可是被毛辣子的蛰过的滋味她也知道,又痛又痒,让人忍不住去抓,直到破皮流血。 表少爷年纪小,咬着唇忍着没哭。 她急忙带表少爷回来,看到他脸上胸前起了几个红肿的包,用以前的土法子盐泡水替他擦拭过。回来后少爷哭了一会儿,就没再哭。 他越是强忍着不哭,她的心里就越是心疼。 许是累了,他用过午膳就睡着了。 高氏抹起眼泪,看着檀锦的睡颜。她是真的把表少爷当成自己的孩子,一看到他哭红的眼睛,她的心都跟着碎了。 可她是个下人,纵使心里再有气,也不敢去二房替表少爷讨个说法。 「夫人疼爱表少爷,你放心,她回来后,定会替表少爷讨个说法的。」 喜乐点头,也只有等夫人回来处理。 自家夫人一脚迈进院子,喜乐就赶紧上前,把学堂里发生的事情一说。 第十六章 当下,郁云慈的脸色就冷下来。二房的那个孙子,前次她带锦儿去的时候就感觉不是个善茬。这才第一天入学,就敢欺负锦儿,可见平日里就是个欺凌幼小的。 「表少爷呢?」 「回夫人的话,表少爷已经睡着了。」 她没有先进自己的屋子,而是转到檀锦的住处。 高氏一见她进来,连忙起身行礼,「夫人,表少爷刚睡着。」 「你们辛苦了。」她说着,坐在榻边上。 檀锦已经睡着,脸上毛辣子蛰过的红肿处很显眼。她心里划过心疼,暗骂自己大意。明知那二房的孙子不怀好意,她怎么就没有提早预防? 她以为上学第一天,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 都怪她! 看了一会儿,她便起身离开。一边往自己的屋子走,一边命采青去厨房弄些吃的。灶下的杨氏一直温着饭菜,见采青一来,忙揭盖端碟子。 采青道了谢,端着饭菜返回。 郁云慈在传画的侍候下梳洗更衣,刚拾掇完,采青就进了屋。 照旧还是四菜一汤,菜色都偏清淡,正合胃口。 「你们也饿了,我这里不用侍候,你们下去吃饭吧。」她捉起筷子,示意采青不用布菜。 采青略一愣,便与传画行礼退出去。 没有外人侍候,郁云慈用起来反倒是随意。她真是饿得狠,因为要进宫,本来就不能多进食,更不能喝水。 在宫里时刻提着精神,不光是人累心更累。加上还有程八那一出,虽然用了几块点心垫肚子,但远远不够。 她的速度很快,一共用了一碗饭并一半的菜,汤也渴了半碗。 将将擦净嘴角,就见采青和传画进来。想来她们也是急急地扒了几口,生怕误了主子的事情。她放下帕子,挪开凳子起身。 「走吧。」 采青和传画互看一眼,不知她要去哪里。 她冷冷一笑,「二房的孙子欺负了锦儿,身为舅母,怎么不去替锦儿问个清楚?」 两个丫头立马明白了,忙跟上她的脚步。 她们一出月洞门,就看到有下人飞快地往里面跑,想来是去禀报二房的主子们。她面如寒霜,目不斜视,在采青引路下,径直去了二房老夫人的院子。 二老夫人听到下人来报,眉头皱起。 这位侄媳妇自打嫁进侯府,就没有登过二房的门。前些日子侯府那边动静不小,最近居然隐有太平之势。 她心里一直嘀咕着,不知侯爷到底怎么想的。那么一个行为不端的女子,怎么还不休掉? 「娘,她来做什么?」 问话是景湘,手里还拿一个花绷子,花绷子上一朵成形的梅花栩栩如生。二老夫人低头一看,露出一个笑意,「湘儿的技艺越发的精巧,这朵梅花为娘看着,就像真的一般。若是放在外面,说不得还能引来蝶儿。」 「娘又夸我。」景湘说着,眼底却没有喜悦。 二房虽和侯府沾着亲,可是别人都知道,侯府是侯府,二房是二房,从不一概而论。因为二房势微,她结交的闺友都是一些小官之女。 除了女红,她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 母亲一直对自己说,女人一定要精通女红。可她却是知道的,没有一个世家主母是自己制衣绣花的,都是养着针线下人,或是在京中的成衣阁里定制。 二老夫人瞥了一眼女儿,又看向屋外,就是坐着不动身。 郁云慈带着采青和传画进来时,二老夫人才起身,脸上全是诧异之色,「侄媳妇怎么来了,也不派人提前知会一声,我好出门去迎接。」 景湘上前见礼,口中唤着三嫂。 景修玄在同辈中行三。 「来得急,就没派人知会,二婶不要嫌我不请自来,唐突就好。」 二老夫人挂着笑,似是无限欢喜,「我哪会嫌你,巴不得你天天来。」 她招呼着郁云慈坐下,又命下人倒茶。 「茶水粗陋,侄媳妇莫要嫌弃才好。」 郁云慈微微一笑,端起沾了一下唇便放下。眼睛四处看去,看到桌上搁着的花绷子,赞了两声。 「那是湘儿绣的,女子无才便是德。我常教导湘儿,要贞静贤德。以后入了别人家的门,上能孝顺公婆,下能替照顾男人孩子。旁人提起,都赞一个贤惠,才是正理。」 「湘儿妹妹就是能干,女红一事,我一窍不通。好在我嫁的是侯府,府里养着针线婆子,倒不用自己动手。」 二老夫人被她一噎,笑意僵住。景湘更是白了脸,低头咬唇。 天底下万没有别人讽刺自己,而自己还要伸着脸不能反讥的。郁云慈心下冷笑,二老夫人提什么贞静贤德,不就是暗谕自己名声不佳。 那么她刺对方两句,也算是礼尚往来。 何况,从原书中看,这二房可没有一个好人。 「怎么齐哥儿不在吗?」 「他呀,学业紧,正在屋子里练字呢。」 提到长孙,二老夫人是眉开眼笑。「夫子都夸我们齐哥儿,不光是学问好,而且人又知礼,还很刻苦。说是明年就提议让他下场,试个水。」 「是吗?我今日来倒是有一事想问问齐哥儿……听二婶这么说,倒有些怀疑我们认识的齐哥儿是不是同一个人?」 「侄媳妇,你这是什么意思?」二老夫人面色不好,她最得意的就是长孙,哪里能容得了别人置疑。 郁云慈直视着她,露出一丝疑惑,「二婶说齐哥儿知礼又懂事,那怎么会朝我们锦儿身上扔虫子。虫子把我们锦儿的脸都咬红了,身上同样也有几处红肿。」 二老夫人胸口急促地呼吸着,景湘不动声色地按着母亲的手,笑道:「三嫂许是误会了,孩子们之间打打闹闹是常有的事。我们齐哥儿绝不会故意捉弄锦哥儿,一定是锦哥儿不小心在哪里沾了虫子,才被咬的。」 「没错,我们齐哥儿自小就懂规矩,肯定不会做那样的事情。侄媳妇,不是二婶说你,你心是好的,可也得分轻重缓急。锦儿姓檀,我们齐哥儿可是姓景。他一个寄居在我们景家的表少爷,哪里能不知感恩,反倒诬赖我们景家人。这样的品性可不好,你得防着点,就怕日后他对你一样心生怨恨……」 「二婶此言差矣!我们锦儿是侯爷的外甥,论亲疏,一个同姓的族中子侄哪里比得上亲外甥。既然二婶说事情不是齐哥儿做的,那我就且信着。只是学堂里面居然会有虫子,这次咬到我们锦儿,下次就不知咬到谁了。」 郁云慈顺了一下衣裙,慢慢地站起来,脸上带着笑,看不出任何一点生气的迹象。她撇得清,把二房比作是同姓的族人,这让二老夫人心里极不舒服。 「侄媳妇,话可不是这么说的。你唤我一声二婶,侯爷也唤我一声二婶。我们齐哥儿唤你三婶的,你怎么能帮着一个外姓人来寒我们的心。」 在古代,对同姓族人看得重,云慈当然知道。但对二房,决不能当成亲人。当年二房一直觊觎大房的爵位,欺负侯爷失怙失恃,想抢夺过去。 这样的血亲,还不如外人。 第十七章 「二婶说得不对,隔了房的同姓族人,哪里有亲外甥来得近,你说是不是?说到我们锦儿,那才是一个真正知礼又懂事的好孩子,别人敬他一分,他必回报三分。」 她盈盈立着,嘴角一直噙着笑。二房沾着侯府的光,不知感恩,反倒时时想取而代之。她就是护短,谁要是欺负锦儿,就是与她作对。 说完,她深深地看了一眼二老夫人,带着采青传画离开。 二老夫人脸色难看,等她走远后,冷哼一声,「真是不知所谓!」 那边主仆三人穿过月洞门,进了侯府的地界。郁云慈一直抬着头,每逢树下便停下来,弄得采青和传画有些莫名奇妙。 突然她指着树上的一处,欢喜地道:「你们快去找个胆大的人,把树上的虫子捉下来。」 传画还没有明白她的意思,采青已经听清楚了。 过了一个儿,采青领来一个家丁,还扛着一个竹梯,手中拿着一个瓷罐。 「夫人,人来了,您吩咐吧。」 「好,你上去,用树枝把虫子夹下来,装进罐子里。记住,要那些刺长的,看上去厉害的。」 家丁会意,动作麻利地把竹梯架在树干上,开始往上爬。 如此往复,一共爬了三棵树,夹了五六只毛辣子。 看着瓷罐子里生猛的毛辣子,她笑了一下。正欲说些什么,突然感觉空气有些异样,一抬头就见景修玄朝这边走来。 藏蓝的窄袖袍子,腰缠玉带。金冠黑靴,近看逾发英气逼人,令人眩晕。这是一个难得一见的古代美男子,他的美像上古宝剑,暗藏锐气。 「你捉这些东西做什么?」他冷冷地问着,剑眉轻蹙。 「哦……」她舔了一下唇,把学堂里的事情说了一遍。末了,道:「侯爷,我可是看过兵法,兵书有云,打不还手是为懦夫,不仅要还手,且还得加力三成。」 他缓缓露出一个笑意,眼睛下面现出两道卧蚕。薄唇上扬,如凌利的刀锋。 「学以致用,孺子可教。」 她跟着笑起来,举起手中的瓷罐,「侯爷,您看这些够吗?」 他勾着头,凑近身来。近到她能闻到他身上清爽的味道,似麝如兰,蛊惑人心。她紧张起来,心怦怦跳着,小心地瞄着他侧颜。 越是近看,他的五官越发精致,棱角分明,睫毛直且长,鼻子挺立。皮肤不是很白,呈淡麦色,细致光滑,好得出奇。 这样一个美男在身边,情绪有些波动也是正常的,她心里安慰着。 「不行。」 他只扫了一眼,就吐出两个字。 她以为他是嫌只数太多,小声嘀咕着,「锦儿可是被蛰了好几处,我不过捉了六只,有什么不对的……」 他淡淡地睨她一眼,「太少。」 她脸色立马阴转晴,高兴地吩咐着那个家丁,「再去捉三只!」 那家丁听到吩咐,连竹梯都不用,直接攀爬上树,徒手捉来三只。 郁云慈看着他似乎咧了一下嘴,应该是被毛辣子给蛰到。许是要在自家主子面前表现一番,竟不顾自己的安危了。 她把瓷罐递给传画,家丁把毛辣子放进罐中。传画看到他的手,轻声道:「回去用盐水泡一下,便能解痒。」 家丁低声道谢,退到一边。 此时天空响起一道闷雷,郁云慈抬头,晴空万里,不知雷从何起。 忽然见一青衫男子疾步走来,看到他们,面上一愣,忙上前来行礼。此人正是林夫子,却原来是林夫子在课堂时走开一会儿,回来后便不见檀锦,心里隐有些不安。 学堂中的其他人无不以景齐马首是瞻,没有说出实情。林夫子以为表少爷许是第一天进学堂不太适应,所以提前退堂。这可不是他的错,也就没太在意。 不想下学后,一个学生偷偷告诉他之前发生的事情。 不用猜,他就知道是景齐少年那帮人做的。他心急如焚,暗骂自己粗心,居然没有问清表少爷不辞自离的缘由。 这不,急急地来侯府,就是要来请罪。 看到侯爷与夫人一起,再看到树下的竹梯以及丫头手中的瓷罐子,他头皮发麻。或许表少爷比他想象的还要受宠,自己真是太过疏忽了。 「晚生失职,不知表少爷现在如何?」 景修玄冷着脸,背手而立。 郁云慈微微一笑,「锦儿没什么大碍,小孩子磕着绊着,被虫子咬到都是常有的事,不必大惊小怪。」 「夫人贤明,晚生佩服。」 林夫子走得急,此时额间全是汗水,里衣粘在后背,浑身不舒服。更让他胆战心惊的是,侯爷的沉默。 侯爷就算没有说一个字,他也能感觉到那种令人胆寒的压迫。 京中许多人私下议论锦安侯,无不心存敬畏。 「既然表少爷无事,晚生就放心了。今日之事,都是晚生一时大意,晚生向侯爷夫人保证下不为例。」 「我信得过夫子,希望不会有下一次。」郁云慈淡淡地说着,虽然她是希望林夫子能关注到锦儿,但她也知道一个夫子不可能随时随地盯着学生们。 没有这一次,还有下一次。二房的那个长孙心存不轨,一心想戏弄锦儿,总会逮着机会的。 「晚生向夫人保证,不会有下回。」 「如此甚好。」 景修玄还是没有说话,他一直在静静地看着郁云慈。这个女子现在倒还有些侯夫人的样子,说话处事颇有些章程。 她如此聪慧,便是没有他的帮助,想来以后也会过得很好。 这般一想,心头漫起一股失落。不知不觉中,眼眸就沉了下来,浑身不自觉散出寒气。 林夫子一个激灵,忙伸手作揖,「既然表少爷无事,那晚生就告辞了。」 郁云慈点点头。 林夫子走后,天色猛然阴沉下来,再也不复刚才的艳阳高照。倾刻间豆大的雨点砸在尘土之中,溅起灰尘,夹杂着泥土的气息。 「侯爷夫人,你们暂且避会雨,奴婢等去取雨具。」采青说着,得到郁云慈的同意,不一会儿人已跑远。 传画上前来扶着郁云慈,就要躲进旁边的大树底下。 郁云慈摇摇头,指了指不远处的回廊亭。「侯爷,我们去那里躲一会吧。」 景修玄原本是要径直回去的,不知想到什么,一言不发地随着她走到回廊之中。回廊无遮挡,唯有上面覆顶,暂能避雨。 在他们说话的当口,雨点密集起来,隐有瓢泼之势。看样子不等跑回去,就能淋个全透。若是在她以前生活的年代,便是淋湿也无妨,刚才就会狂奔回去。 她偷偷地观察着身边男人的表情,他面色平淡,看不出什么情绪。唯有那幽深如墨的眼神,认真地看着外面的雨。 雨势已经大起来,势如破竹,伴随着几道「轰隆」的雷声。 「为何不躲在树下?」 他问她,是因为她之前阻止传画避到树底下的事情。 「因为雷雨天气,若是站在树下易遭雷劈。」 至于原因,她就没法向他解释。 他幽暗的瞳孔猛地缩着,不知想到什么,胸腔急剧起伏。隔着锦衣,她都能感觉到他衣服底下肌理的扩张。 她说错了什么?为何他如此激动? 第十八章 不过是一瞬息,他就平复呼吸,唯有紧握的双拳表明他心里的不平静。 他转过身来,看了一眼传画。传画身子一抖,忙退得远远的,恨不得退到回廊的尽头。她心里明白,侯爷是嫌自己碍事,妨碍他和夫人说话。 她恨不得自己是聋的,一直退到远得不能再远,远到不可能听到他们说话,她才敢停下来。 郁云慈心下明白,他必是还有话要问。 「你这也是听农人说的?」 她心思转了几下,既然他已经知道她不是原主,再用什么农人的话来敷衍他显然是不合适的。何况他似乎很受震动,不知是何原因。 「不是的。」她直视着他,强迫自己不要退缩,深呼着气,「在我生活的地方,这个道理是被验证过无数回的。雷雨天气,切忌避于树下,切忌携带导雷器物,比如说铁剑……」 她话音一落,便觉天旋地转,被他抵在回廊的柱子上。 他的眼腥红一片,泛着杀气。 近在咫尺的俊颜略狰狞着,呼吸急促,「当真?雷雨天气带剑避于树下,会招来天雷?」 她艰难地点着头,不知他为何突然变得如此激动。 「侯爷……是易招来雷劈……不是一定能招来……」 在他腥红的眼神中,她哽了一下,没有继续说。想来是他曾经认识的某人死于雷下,且恰好站在树下。 她慢慢缓过心神,这才发现自己几乎大半个身子都被斜飘雨给浇透了。他也没好到哪里去,虽然身上没有淋湿大多,但他脸向外面,发间全湿了。 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流淌,他紧咬着牙关,双臂如铁箍般撑在柱子上,把她包在中间。他的面容被雨水冲刷着,目光哀沉。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流泪,抑或仅是雨水。 远处,采青抱着雨具跑来,传画忙做着手势。采青一看,连忙转个身,朝传画那边跑去。 「侯爷……和夫人这是怎么了?」 采青满腹疑问,从她的方向看去,那两人抵在柱子上,一动也不动。雨水不停地打在他们的身上,他们似没有感觉一般。 纵使被水淋得湿透,亦不能掩盖两人的风华。泼天的大雨,静寂的回廊,雨水中的树木,以衣紧紧抵在一起的男女。时光就像忽然静止,他们在这一瞬间定格。 雨势没有停歇的迹象,反而越下越猛。 郁云慈的眼睛里只有面前的男人,连身上的凉意都像感觉不到。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自己跌进一个厚实的胸膛。 「谢谢你。」 她听到他的低语,哀沉悲痛,令人心颤。 很快,他便松开她,大步离去,消失在雨中。她望着,雨溅起的水雾中,那道修长的身影飘忽着,转瞬就不见了。 她回过神,这才感觉到凉意。 自己这一身,都被雨水给浇得透透的。朝远处的两个丫头招手,那两人立马飞跑过来。一看她的情景,忙替她披上雨具。 「夫人,赶紧回吧,小心着凉。」 她点头,也不管雨大还是小,已经淋成这个样子,再不走就怕感冒。 主仆三人回到屋子,采青传画一阵忙活,不大一会儿,她就泡进温热的浴桶中。到了此时,她才觉得自己的心暖和起来。 干红的花瓣在水中飘着,浮浮沉沉。如雾里看花,朦朦胧胧。 那样隐忍的悲伤,究竟是经历过什么才会有? 如果说现在她遇到这个男主和原书中的男主不是同一个人,那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就算她穿的是盗版,一个世家大族出来锦衣玉食长大的侯爷,也不应该有那种深沉的悲痛。 她的手掬起一捧水,闭目淋到自己的脸上。 电光火石般,她定住身子。不敢置信地睁开眼,盯着浴桶中的水。因着她刚才的搅动,水还荡着涟漪。那此涟漪层层推开,撞开了她脑子中的另一扇门。 在此之前,她从没有往那方面想过。 既然她可以穿成原主,难不保书中的其他角色被别人穿越。 比如说侯爷! 如此一想,她觉得与原书中违背的事情都得到合理的解释。为什么侯爷没有钟情郁霜清,为什么他性情与原书中大相径庭? 若他亦是别人穿越的,那个人一定不是现代人。 他的言行举止,无一不表明,他是个正正经经地古代人。也是因为如此,她之前从未往那方面去想。 「夫人……现在打胰子吗?」 一旁服侍的采青见她许多都没有说话,小心翼翼地问着,观察着她的脸色。先前在回廊亭中,夫人和侯爷那般,不知是因为什么事起争执? 夫人自回来后一言不发,身为丫头,采青很是担心。 郁云慈缓过神,「可以。」 采青听到她出声,忙取来香胰子,细细地抹在她的后背及手臂上。香胰子是圆形的,粉粉的夹杂着玫瑰花瓣,清香宜人。 打过胰子,再冲洗干净,她便起身更衣。 外面的雨还没有停,但雨势已小了不少。她换好淡色的常服后,便坐在临窗的炕榻上,听着雨声。 脑海中不停浮现那个男人的样子,他深沉的目光,他如军人般的步姿,还有他冷淡的表情。他是谁呢? 「舅母。」 高氏抱着包裹严实的檀锦进来。 「夫人,表少爷一醒来就要寻夫人,奴婢拗不过……」高氏满脸的愧色,下雨天还抱着表少爷出门,她怕夫人责罚自己。 郁云慈露出微笑,「无事的,锦儿过来。」 檀锦乖巧地坐到她的身边,小脸上红肿还在。 「锦儿,睡得好吗?」 小人儿点点头,煞是认真。 「舅母,锦儿睡得很好。」 她笑意更深,方才的缠绕在心间的思绪慢慢散去,豁然开朗。不管侯爷原是谁,只要他不是原书中的男主,于她而言,是天大的好事。 此事抛开一边,她示意传画把瓷罐拿过来。 打开瓷罐,里面九只毛辣子在爬着,檀锦惊呼一声,好像有些害怕。「舅母,这是……」 他能认出来,今天景齐表哥就是把这样的东西弄到自己的身上,他才会被咬的。舅母屋子里怎么会有这样的虫子? 「锦儿,今天就是被这样的虫子咬了,对吗?」 小人儿严肃着脸,点头。 她把瓷罐放得离他近一些,鼓励道:「锦儿,你看它们,是不是没有那般可怕?而且你知道吗?别看它们现在的模样丑陋,还会蛰人,等它们成蛹破茧后,就会变成飞蛾。」 檀锦睁大眼睛,瞳仁黑如玉石。 他好奇地看着那几只毛辣子,怎么也看不出来它们和飞来飞去的飞蛾长得像。迟疑问道:「舅母……它们什么时候会变?」 「要等它们长到足够大,然后吐丝结成茧。最后在茧里变形,成为飞蛾后会咬破茧子飞出来。」 她含笑解释着,看到小人儿眼睛里的求知欲,想了想道:「要不咱们养两只,锦儿你就可以亲眼看到它们是怎么变成飞蛾的。」 檀锦猛点头,脸上现出兴奋之色。 她没有养过毛辣子,但养过蚕。想来原理差不多,就不知能不能成。 「采青,你去找人编个筐子,要有盖的,盖能扣住的那种。」 第十九章 采青闻言,出门去。雨已经很小了,撑着油纸伞就行。 等筐子做好后,郁云慈选了三只强壮的毛辣子放进去。并吩咐喜乐每日折几枝新鲜的枝叶放进筐子里,最好叶子不要沾到水。今天的叶子肯定不行,要采回来晾干才可以。 交待好后,余下的毛辣子也交由喜乐保管。 第二日,二房的长孙景齐被毛辣子给蛰了。 二老夫人又气又恨,看着哭得嘶心裂肺的长孙,责罚了跟去的丫头。一想到昨日侄媳妇上门说过的话,她就知道事情是谁做下的。 当下拉着换过衣裳抹过药的景齐,怒气冲冲地去了侯府。 郁云慈正喝着茶,闻言让他们进来。 「侄媳妇,你看我们齐哥儿被蛰成什么样子了?」 二老夫人手中拉着的景齐恶狠狠地瞪着她,脸上果然有两个红肿的包块。 她装作吃惊地捂嘴,「二婶,昨天我们锦儿也被虫子咬了,与齐哥儿的肿包一模一样。你说那学堂平日里都是怎么打扫的,怎么能让虫子爬进去?」 负责学堂杂扫的正是二房的人。 二房想尽一切法子从侯府这边抠银子,学堂离二房更近。但凡是修葺清扫之类的事情,二房都揽过去。 至于做不做得好,只要明面上看得过去,其他的族人也不敢有什么意见。 「我看不是打扫的人粗心,而是有人故意在学堂里放虫子……」 郁云慈轻笑,就是故意的又怎么样?他们做初一,别人还不能做十五。二婶护短护成这个样子,也不怕教坏子孙。 「二婶这么说,也有些道理。我们锦儿昨日就被虫子咬了,要查就从昨天查起吧。二婶你看如何?」 二老夫人脸沉下来,她身边的景齐不服气地吼着,「就是檀锦那个丧门星招来的,他八字不好,克父克母。一进学堂就招虫子,他被咬了是活该!」 都说童言无忌,一个孩子的话,往往都是从家中长辈口中听来的。景齐说锦儿是丧门星,显然二房的长辈就是这样教的。 郁云慈眉眼一冷,「二婶,你昨日不是与我说齐哥儿知礼又懂事吗?如此恶意诋毁我们锦儿,哪里有个知礼的样子。他一个孩子,又怎么知道什么是丧门星,不知他是从哪里听到的?」 「孩子随口说的,侄媳妇何必当真?再说檀锦那孩子确实八字太硬,走哪都会坏了风水。」 祖孙两人一脸不忿的样子,还真是像。果然是有什么样的长辈就能养出什么样的子孙,二房这样,怪不得前世被郁霜清收拾得够惨。 「我们锦儿的八字很好,生老病死不过是人之常情,与他一个孩子有何相干?既然是孩子们之间的打闹,那二婶今日带着景齐上门质问所为哪般?」 「侄媳妇,明人不说暗话。我们齐哥儿,为什么会被咬,你我心知肚明。」 确实,大家都心知肚明。 郁云慈冷冷一笑,「二婶的话说得我好生糊涂,我什么也不知道。但我们家锦儿是个好孩子,最是知道礼尚往来。」 二老夫人两颊耷下来,眼底阴沉沉的。 这个侄媳妇是要和他们二房撕破脸,她哪里来的底气?一个不贞不贤的女子,还真能一直稳坐侯夫人的位置不成? 「好一个礼尚往来,二婶我记住这句话了!」 说完,二老夫人就带着景齐气呼呼地离开。 身后的郁云慈眯起眼,待他们身影消失后,起身出门,朝景修玄的院子而去。 盛夏已过,恰逢昨日下过一场雨,天气徒然变得凉爽不少。 雨水滋润过后的侯府,无论是树木,还是园子里的花草都焕然一新。水灵灵的绿叶,嫩得滴翠。 她将将走近景修玄院子,守在门外的左三便略弯着身子上前,低声道:「夫人,侯爷不在,匡少爷在里面。」 左三说完,打开院门。 自从那日在庄子上见过后,她已有多日没有见到庭生。想到那个美少年,她脚步不由得朝院子里走去。 匡庭生一身的黑色劲装,正在校场上练剑。那剑在他的手中如银蛇一般,忽上忽下,左右突击。凌空翻越间,他身起如惊鸿,剑尖指向校场旁边的槐树。 剑气所到之处,落叶纷纷。 拇指般大小的槐树叶子洋洋洒洒飞舞着,落在他的发间肩头,以及地上。地上的绿叶围着他,形成绿色的圆圈。少年如玉,立在当中,身姿遒劲,令人赏心悦目。 她站在边上,静静地看着,眼睛里全是欣赏。 须臾间,他看到了她,挽一个剑花收在背后,朝她走来。 「师母。」 他的脸一直绷着,五官精致,额间全是汗水,几丝绒发湿湿地贴在皮肤上。练武过后脸色透着红润,越发显得唇红齿白,美得眩目。 「我没有打扰你练武吧?」 匡庭生以袖为帕抹了一把汗水,收剑入鞘。动作潇洒,随意利落。 「没有,我正好练完。」 「没有就好,你祖母和母亲最近身子好吗?」 听她提到自己的祖母和母亲,匡庭生绷着的脸色变得有些缓和。自打贤王送了两箱蜜蜂到府里,府里最近倒是热闹了不少。 祖母虽然抱怨过府里养蜜蜂不成体统,可是她人却是常往园子里走动了。最新移种过来的花已经开放,姹紫嫣红很是喜人。 两个姐姐每日里也有了事情,或是思量着哪种花要开去赏个花,或是去采几朵插在玉中装点房间。 总而言之,比起从前,府里多了生气。 「劳师母问起,她们一切都好。」 她露出笑意,能感觉出来他说这句话时的情绪。想必最近匡家确实太平无事,他的眉宇间比初见时少了一丝郁色。 而且在面对自己时,他变得尊敬了不少,不复最开始时的冷傲。 院子里很清静,静到能听到外面的左三恭敬的声音,在向侯爷及另一位被称为殿下的人行礼。 她转过头,思量着。 宁王殿下? 匡庭生已把剑放进兵器架头,心里疑惑着,宁王怎么会突然来侯府? 正当他们各自琢磨时,院子的门从外自内推开。景修玄陪着一位十五六岁的锦衣少年走进来,少年生得俊美风流,狭长的桃花眼看到他们以后,还微挑了一下。 她匆匆一瞥后,立马低下头去行礼。 「景夫人不必多礼。」 宁王的声音有着少年独有的清脆,还带着一丝慵懒。 她行完礼,便要退到一旁。 匡庭生也跟着行过礼,宁王眯起眼,被对方精致的五官惊到。虽然曾经见过,却不曾离得如此之近。这位匡公子,长得还真是不比美人差。 他眸中闪着流光,似玩笑般道:「一段时日不见,骁骑将军越发的貌美了。」 匡庭生自一出生,便被破例封为骁骑将军。匡家世代忠良,为护大赵安稳几乎断了血脉。对于匡家这唯一的骨血,陛下圣眷有顾。 然貌美一词出口,听到匡庭生的耳中,只觉得血气直冲脑顶。 「殿下,臣乃男子!」 仅是简单的几个字,字字如咬出来一般,饱含愤怒。 宁王以扇掩嘴,笑道:「匡公子息怒,本王不过是开个玩笑。」 第二十章 「殿下的玩笑令臣想起战死的长辈们,臣差点以为殿下是在嘲笑我们匡家阴盛阳衰。天下人皆知我们匡家除了臣,全是女眷,殿下是不是因此而轻视为臣?」 宁王笑意不变,眼底多了一份慎重,「匡公子莫要放在心上,本王真是无心之言。谁人不知你们匡家是大赵的功臣,没有你们匡家就没有大赵如今的国泰民安。」 这话说得也不对,匡家是臣子,宁王给匡家如此戴高帽,听在有心人的耳中可就会变味。 「殿下,天下万民都是陛下的子民。国若有难,无论是匡家还是其他人家,上阵杀敌都是义不容辞的。为臣子,仅尽职责,不敢居功。」景修玄淡淡地说着,不着痕迹地看了郁云慈一眼。 郁云慈心下明白,当即站出来,「殿下,请容臣妇告退。」 怎么知宁王摇了一下扇子,似是突然想起来一般,眼神就看了过来,「本王记得景夫人是郁家的姑娘,说起来还是表亲,景夫人不必如此拘谨。」 郁云慈可不敢接他的话,什么表亲?她可不认。 宁王把扇子收起来放在手心中敲着。见她只顾低头,不敢搭腔,扬唇一笑。 「本王最是喜欢市井趣事,最近可是常听闻景夫人的名字。景夫人孝名远扬,为讨还生母嫁妆不惜与生父交涉,令人佩服。」 郁云慈听不出他语气中是讽刺还是真心,这些皇家人,一个两个说话真真假假。宁王是良妃所出,良妃因为那套赤金镂花镶翡翠头面丢尽脸面。身为人子,宁王不可能是在夸自己。 「不敢当殿下的夸奖,臣妇不过是谨遵生母遗命,拿回本该是自己的东西而已。」 宁王重新打开扇子子,轻摇着,眼底的笑意不减,「本该是自己的?景夫人说得好。」 景修玄垂了一下眼眸,什么是本该? 皇子们可不会被这两个字所束缚,天下万物,包括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都是要去争去抢的。在天家人的眼中,没有什么东西是应该属于某一个人。 「殿下,您不是要看那《赏美图》的真迹吗?请随臣来吧。」 他说着,人已迈开腿。 宁王倒没有计较他的无理,锦安侯这人心思深沉,能力极强。连父皇都赞誉有加,说他的武学不愧师承匡家,风骨极似武神。 这样一个助力,宁王就算拉拢不了,也不会轻易得罪。 不过仅是见过一面,郁云慈对宁王的印象很不好。不光是因为他是方家的外甥,更主要的是因为他年纪虽然不大,可是一身的风流气。 眼见着景修玄与宁王的身影消失在书房,她与匡庭生出了院子。 「自那日一别后,我们锦儿时常念叨他的庭生哥哥。」 檀锦人小,可是记事却很清楚。庭生虽然不爱讲话,却心思纯良,锦儿念过几回。 匡庭生想起那个软团子一样的小人儿,难得地露出了笑意。少年一笑,抵得过万千花开。连她都有些看痴了,赞叹着他的好相貌。 美貌于女子而言是锦上添花,对男子来讲,尤其是一个武将来说,可能就只是烦恼。刚才宁王说他貌美时,他的眼神明显变得锐利。不过因为宁王身份尊贵,才没有当场发作。 「锦儿很可爱。」 他说着,看向她。她微微一笑,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少年昂首挺胸迈开步子,侧目看去,他的耳根有一些红。可能还是很不适应与人交往,她想着,心里更加疼惜。 她是妇人,匡庭生再小,在外人眼中也是男子。男女独处,传扬出去总归是不好。所以他们去的是檀锦的院子。 檀锦一听喜乐说舅母和庭生哥哥一起回来了,小短腿一滑,就从榻上爬下来,跑出院子来迎接他们。 「舅母……庭生哥哥……」 他唤着,有模有样地行了一个礼。小小的身子,动作颇为得体,令人莞尔。 孩子们有孩子们的乐趣,檀锦兴高采烈地领着匡庭生去看养的那几只毛辣子。许是法子还算可行,那几只毛辣子被养得生龙活虎。 匡庭生看着筐子里的虫子们,不敢置信地问道:「这是师母同意你养的?」 「是舅母同意的。」檀锦挺了挺小胸脯,以证明自己没有说慌,「舅母说别看虫子们现在这么丑陋,等它们长大后就会结成茧子,然后变成飞蛾。庭生哥哥……等它们变成飞蛾时,锦儿可不可以邀请你来看?」 小人儿眼巴巴地看着他,他点了点头。 「庭生哥哥太好了!」檀锦高呼着,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高氏,低声道:「除了舅母,锦儿最喜欢庭生哥哥。」 孩子的声音软糯,又带着孺慕。纯真的眼神,没有染上一丝世俗的灰尘。 便是性子冷漠如匡庭生,都不由得有些动容。 「庭生哥哥……也喜欢锦儿……」 听到他的回答,小人儿笑得眉眼弯弯。 「师母知道的真多,她怎么能知道虫子能变成飞蛾?」他喃喃地问着,眼神看着那些毛辣子。实是看不出来,这样的虫子会成为能飞的蛾子。 一听人夸奖自己舅母,檀锦与有荣焉,骄傲地抬起头,「舅母最厉害,她什么都知道。还有那些漂亮的蝴蝶,同样也是虫子变的。她说只要认真去观察,就会发现很多很多的……别人不知道的事情。」 「别人不知道的事情?」匡庭生低喃着,心头一缩。 此时,郁云慈进来,身后跟着采青。采青的手中托着一个盘子,盘子里有两碟凉粉。虽然今日天气不算太热,但还是没什么胃口。 凉粉正好,开胃消暑。 她让灶下做的凉粉与现在的有些不同,面粉是洗过的,去掉面筋。澄出的淀粉加牛乳制成凉粉,再用薄薄的刀片片出来,伴以切片的水果,再洒些糖霜,最后淋上玫瑰酱。 这样的做法,与她上次做的冰碗有些类似。 凉粉闻起来奶香杂着果香,令人食指大动。 「先吃点东西吧。」 她招呼两个看虫子的孩子,孩子们挤在筐子前,很是专注。庭生虽然老成,可到底还是一个十一岁的孩子,童心未泯。 匡庭生拉起锦儿,见他身上不知何时沾着一片叶子,自然地拂掉。 郁云慈暗自点头,她果然没有看错。庭生是个好孩子,不光有担当,还有爱心。 檀锦日日与她吃在一起,最近已经吃过不少好吃的新鲜东西,倒是见怪不怪。匡庭生没有吃过这样的凉粉,现在的凉粉大多是浇上酱醋汁调成的。 同样的食材,甜咸两种不同的做法,味道是天差地别。 匡庭生用了一口,就爱上了爽滑香甜的味道。檀锦眼珠子一转,凑进他的跟前,「我舅母想法子做出来的东西最好吃,庭生哥哥……你以后常来吧。」 郁云慈笑看着檀锦,小人儿现在是越来越活泼。 「锦儿说得没错,你跟着侯爷习武,时常出入侯府。若是有空,可以常来走动,锦儿必然欢喜。」 闻言,匡庭生微微点了一下头,很是郑重。 「远远就闻到香味,本王倒要看看是什么好吃的东西。」 外面传来宁王的声音,庭生和檀锦同时起身,与郁云慈一道站着。话音一落,就见宁王自己打帘进来,后面跟着的侍卫守在门口。 第二十一章 这座院子是檀锦的,宁王就是误闯也不算是多么失礼。 他摇着折扇,踱到桌边,看到桌上的凉粉。 「这是什么吃食?」他问道,仿佛才看到郁云慈,「景夫人也在,本王唐突。听闻这是府中表少爷的住所,被香气所引,随意就走了进来。」 「王爷好兴致。」 除了这句话,她想不到还可以说什么。一个王爷,在别人的府中随意乱走。居然走到后院,还说什么唐突? 本来就是唐突! 什么闻到味道,他又不是狗鼻子,能在外面闻到凉粉的味道? 宁王像是听不出她话语里的不满,收起折扇,指着那凉粉,「本王瞧着这吃食甚是让人垂涎。」 对方好歹是王爷,她再是不情愿,也不能得罪。于是侧过头,低声吩咐采青。采青连忙出去,很快再端来一碗凉粉。 前次贤王也是,在她这里用过冰碗。 现在又有这位宁王,不是说皇子们最忌讳在外面吃来历不明的东西。怎么赵家的兄弟都与众不同,就不怕他们府上的吃食不干净。 凉粉摆在桌上,宁王掀袍坐下。 朝匡庭生和檀锦招了招手,「你们也一起用吧。」 「臣不敢。」匡庭生低着头,拉着差点走过去的檀锦。 他们不动,宁王不以为意,自顾地吃起来。一口入嘴,他眉头一扬,凤眼一挑,眉梢间风流毕露,似是有些惊讶。 这滋味果真不错。 吃完凉粉后,宁王道:「景夫人心思倒是巧,此样吃食比起御膳房做的冰糕也是不差的。」 「粗鄙之食,不敢当殿下夸奖。」 宁王站起来,「哗」一下抖开扇子,眼眸流转,从她的身上到匡庭生的身上,最后轻笑。笑意风邪肆,意味深长。 他才出了院子,就看到赶过来的景修玄。 景修玄冷着眉眼,他明明把宁王送到府门外,怎知宁王居然折返。 「王爷,可是忘了什么东西?」 宁王笑道:「正是,本王看过侯爷的那幅《赏美图》,总觉得少了些意思,所以才会折回来。」 「既然画没能让王爷尽兴,王爷大可再寻其它的名迹,何故走到臣的内院?」 「既然是赏美,画里的美人哪有活生生的更吸引人。」宁王凤眼一转,看着走出来的郁云慈和匡庭生,笑意更深。 景修玄冷眼微沉,浑身散发着寒气。 郁云慈只觉得眼前一花,似有风横扫过来。 谁也没有看清他的动作,等众人看清时,他已欺身近到宁王的跟前,手中多了一把寒光森森的长剑。 剑气如风,光影带着杀气。 宁王瞳孔猛缩几下,手已成拳指节泛白。他脸上的血气几乎在一瞬间褪去,面皮抽动几下,人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他惊怒着,正欲喝斥时,却见景修玄双手托剑,单膝而跪。 「士可杀不可辱,身为男人看着妻子徒弟受辱而不出头,枉为人夫人师。然殿下是天家贵胄,龙子凤孙,臣不敢造次。他人若私闯臣的后院,欺辱臣的家人,必先踏过臣的尸首。假使殿下不收回方才的话,就请赐臣一死!」 宁王脸色都变了,这个景修玄果然难缠。 他不过是随意试探,想知道对方的底线,岂知反被将了一军。此事一旦传扬出去,他要落个私闯臣子内宅,欺辱臣子家眷的名声。 一个臭名昭着的皇子,哪里还会得人心? 景修玄以退为进,好一招妙计! 「锦安侯快快地起来,今日是本王失礼。都是一家人,景夫人也是本王的表亲,景侯爷亦是五皇弟的师父。在长辈家中,所以本王说话就随意了些。」 说完,他伸手去扶景修玄。 景修玄顺势起来,宁王再荒唐,也是皇子。自己当然不可能把对方怎么样,但对方若以为自己是可欺的软柿子,那可就大错特错。 「臣不敢当殿下的长辈,为臣者只求能报效朝廷。」 宁王凤眼微眯,笑了起来。 「锦安侯莫不是看不上本王?」 这话就是明晃晃的试探,就连郁云慈都听出来了。敢情宁王此番登门,目的并不单纯。什么来赏画的,分明就是来探侯府的底。 一方面想弄清楚侯爷能不是被拉拢,另一方面想试探自己在侯爷心目中的地位。她很感谢侯爷,纵然自己是沾了庭生的光。 但侯爷能尽力相护,让她更有安全感。在这陌生的时空中,她终究不是孤立无缓的。 「殿下是皇子,天下万民无不景仰。」 宁王的靴子往后移了一步,避开令他不适的威胁之感。 景修玄收好剑,插剑入鞘,然后把剑丢给一旁的左三。杀气一消,所有的剑拔弩张很快散得一干二净。 宁王转过身,略微低头,对郁云慈和匡庭生道:「今日本王言语随意了些,还请景夫人和匡公子莫要放在心上。」 两人忙行礼,说着不敢。 景修玄肃着脸,「殿下,臣送您出府。」 「多谢锦安侯。」宁王打开扇子,摇了一摇,恢复成随性风流的样子。 他们一走,匡庭生进去与锦儿道别。锦儿之前一直在屋子里没有出去,他年纪虽小,也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不是他一个孩子能出去看的。 「庭生哥哥……你以后要常来看锦儿。」 匡庭生点头,摸着他的头发,向郁云慈辞别。 她送他出院子,看着他的身影消失不见。然后转身朝自己的院子走去,正欲进屋,却见不远处,那道修长的身影绕过假山,向她这边走来。 他的脸色很严肃,唇紧抿着。就算是隔得远,也能感觉到那股生人勿近的寒气。不过是片刻间,他就到了她的面前。 越过她的身边,径直去了她的屋子,她赶忙跟进去。 「侯爷,可是我今日做得不妥?」 「没有,刚才宁王在你这里吃过什么,给我来一碗。」 她一愣,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气压如此之低,没有训斥她,反倒是来讨凉粉吃?她眼神满是疑惑,站着没动。 「怎么?到我这里就没了?」他斜一眼过来,睨着她,目光冰冷。 她回过神,忙不迭道:「有,自是有的。」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走到门外,对采青吩咐几声。采青立马飞一样地跑向厨房,不大会的功夫,就取来一碗凉粉。 凉粉的样子花哨,各色的水果加上暗红的玫瑰酱。 他眉头微皱,略有些嫌弃地看着。 半晌,才挖了一勺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着,面无表情,看得旁人胆战心惊。或许是觉得滋味尚可,他倒是把一碗都吃光了。 她快速把碗盘撤走,端到外面递给采青,然后回到屋内。 「你觉得宁王为人如何?」他眼眸看过来,凉嗖嗖的。 「怕是有些装,绝不是表面看的那样简单。」她斟酌地说着,小心观察他的脸色。 他神色冷然,双腿岔开而坐,无形之中带着霸气。她心里琢磨着,从他的言行举止来看,在没穿成男主前一定是一个上位者。 只有上位者才会有这样的气度,便是刚才对着宁王那一跪,都不能折损他的威严。 「宁王是良妃所出,方太后及方家正在替他择妃。」 第二十二章 他淡淡地说着,忽略心中刚才那股不舒服。那股陌生的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就像自己私藏的东西被他人觊觎般,令他差点失去理智。 郁云慈略惊讶,在她眼中,宁王还不算一个成年男子,居然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那么以方家对宁王的期望,择妃必定慎之又慎。 她更惊讶的是他的态度,显然他把自己当成了一个朋友,一个可以谈论政事的朋友。 「后日是方太后的寿辰。」 他话音一落,人已起身。 身高腿长,压迫感临近,她不由得垂首低眉。 他刚说的几句话,连起来的意思就是方太后要过生日,宁王要择妃。所以方太后的寿辰宴上,一定会有世家命妇及嫡出姑娘。 而且,以她现在的身份,肯定是要进宫的。 「多谢侯爷提点。」 他微垂眸,俯视着她。论长相,她自然是美的。白晳的颈子,秾纤合度的身段。正是芳华妙龄,加之还算通透,确实当得起美人二字。 如此美人,赏着确实比画强。 而且她的努力他能看得出来,她在尽力表现得自然。言行举止都颇为注意,学什么都还算学得快。 比他想象的要聪明得多,不枉费他当初的那点恻隐之心。 「还不算蠢,能听得出来是提点。」 「都是侯爷教导有方,我感激不尽,受用无穷。」 她行了一个礼,自然轻盈。 上次进宫前那位老嬷嬷教过她后,无事时她就练上一练,入乡随俗才是生存的根本。若是太过特立独行,迟早会惹来麻烦。 她不是没有想过离开侯府,然后像以前看过的书中穿越女一样开铺子做生意,混得风声水起。不过是转瞬间,她已经打消那个念头。 还是踏踏实实低调做人,保命要紧。 其实呆在侯府的内宅比外面强百陪,有锦安侯府这块牌子护着,一般的人不敢欺负她。而且她得了原主生母的嫁妆,不愁钱花。 那么,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生母确实是做过安排的,那些田产方氏拿捏不了半分。这十年的出产都被管事给卖到特定的地方,在前几天,她已经收到所得的近五万两银票。 至于铺子,交给方氏时就是空的。方氏经营了十年,得了十年的利,其它的就再也没有。 现在铺子在她的手中,她自己不是做生意的料,已交给生母留下的一个管事处理,不拘做什么营生,能周转有些许赢利就行。 所以,她眼下最不缺的是银子。 「侯爷,我有一事想请你帮忙。我怕锦儿在学堂里受人欺负,打算给他配一个会武的随从。不知哪里有,还请侯爷告之,价格好商量。」 她有钱! 他嘴角抽了一下,这女子话里话外都透着财大气粗。 可偏偏她一脸的无辜,并不觉得表明钱多有什么不妥。他眉眼一沉,冷声道:「一副市侩样,哪里像个侯府的夫人!」 说完,他袖子一拂,人已出了门。 她懵然不知发生何事,怎么他就说自己市侩了? 好半天,她才反应过来,敢情是自己一副不差钱的样子惹恼了他。所以他才会丢下那句话,看来有钱也不能显摆。 她「嗷」地一声扑到榻上,打了一个滚。 以前过得苦哈哈,现在有钱了还不能得瑟两下,可真够难受的。也怪自己越来越随意,仗着他知道自己的底细,在他面前说话肆无忌惮。 她暗自提醒自己,以后千万不能掉以轻心,同他说话也应该多多注意。 本以为他训斥过自己,应该不会再管她的事。她还想着让采青去人牙子那里打听,看能不能买到一个会武的小厮。 不想临近酉时,左三送来一位十二三岁的少年,看起来黝黑结实,身手敏捷。 「夫人,这是肖柏,会武。侯爷命属下把人送过来,随夫人差遣。」 她打量着肖柏,少年眼神清澈,没有杂质,不由得心下满意。且肖柏看上去壮实,四肢有力,一定是个练家子。 侯爷的眼光她还是信得过的,当下就把人留下。 「替我向侯爷道谢。」 左三自然应下,躬身行礼后离开。 她忙命传画去把檀锦找来。檀锦得知肖柏以后是自己的随从,还要跟着自己一直进学,很是兴奋。 肖柏见过小主子,认过主后就留在檀锦的院子里。 翌日,当景齐在课间拿出一个罐子准备倒向檀锦时,肖柏眼疾手快。抬臂一挡,那罐子就倒在景齐自己的身上。 一道尖利的惨叫响彻在学堂的上空。 林夫子闻声跑进学堂,看到景齐头上身上爬得到处都是的毛辣子,不由得浑身发麻。他一边赶紧上前问明情况,一边忙命人去禀报侯府和二房。 很快,郁云慈再一次见到二老夫人,以及被蛰得满脸红肿的景齐,还有景齐的父亲景修武。 景修武比侯爷大两岁,同辈中行二,上头还有一位胞兄景修文。二房虽然姓景,但与侯府却是分了家的。景修武虽名有武,却长得斯斯文文,颇具书生气。 对于二房的两兄弟,郁云慈专门打听过。 老大景修文在顺天府当差,领着一个正八品的武卫职。而老二景修武则是个书生,一直埋头苦读,双耳不闻窗外事。他少年成名,十三岁就得了秀才功名,十八岁就考上举人。 一直到现在,还是一个举人,再也没有更进一步。 二老夫人一心想压过侯府,把所以的希望都寄托在景修武的身上。加上景齐这个长孙,自然就把心偏向次子,反倒是忽略了长子。 她一番惊天动地心啊肉啊的叫个不停,大声怒喝着下人带景齐回去换衣服上药。 「祖母,孙儿不回去!」 景齐犟劲一上来,非要看着檀锦倒霉才肯离开。 二老夫人拗不过他,让下人去取来药替他抹上。 「侄媳妇,今天无论如何你都要给二婶一个说法。不带这么欺负人的,你看看我们齐哥儿,被咬成什么样子?他可是我们景家的长子嫡孙,哪里能在自家的学堂被人欺负成这个样子?」 毛辣子蛰过的红肿,看着确实触目惊心。 郁云慈较二老夫人先一步到达学堂,她一来后就查看锦儿,见锦儿无事。再询问肖柏,知道事情的起因。可笑二老夫人这么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真当她是软包,谁都能讹上一笔。 「二婶,我只问一句话,这些虫子是谁带进学堂的?」 二老夫人瞪了她一眼,正欲反驳,就见景修武站了出来。 「弟妹,书中曾云怀璧自罪,璧无罪。虫子是齐哥儿带进学堂不假,不能因是他带的,就把过错推到他的头上。若不是锦儿的下人打翻罐子,那虫子岂能出来害人。依我看,是弟妹你管教无方,纵容恶奴欺主。」 若说她穿越到古代后,最不喜的是哪一类人,非书生模样的男子莫属。可能是沈绍陵给她的印象太深,连带着她对其他的书生都没有好感。 「二伯哥当真是书读得太多,连虫子与玉璧都能混为一谈。玉者多高雅,可齐哥儿带的是虫子。而且当时学堂里其他的学生皆在,事情始末都是亲眼所见。分明是齐哥儿欲把虫罐子倒向我们锦儿,被肖柏所挡。肖柏忠心护主,我不仅不罚,还要重重有赏。齐哥儿心生害人之心,不想反被自己所害。请问,到底谁对谁错?」 第二十三章 二老夫人哪里不知道毛辣子是自己的长孙带去学堂的,可要不是那个叫肖柏的下人多事,现在受苦的就是那个克父克母的丧门星。 「侄媳妇,你可不能冤枉我们齐哥儿。我们齐哥儿平日最为知礼,林夫子是知道的。不信,你问林夫子。」 她手一指,指向林夫子。 林夫子尴尬一笑,顾左右而言其它:「今日之事,晚生没有亲眼瞧见,还请老夫人见谅。」 郁云慈冷笑一声,「二婶,我们就事论事。齐哥儿知礼也好,不知礼也好,与今日之事关系并不大。好人坏人,不能一概而论,往往都是一念之间。二婶何不问问其他的学生,他们大多都看到事情的发生。」 其他的学生全部都在,大约十几个,高矮胖瘦都有。 闻言,全部低下头去。 在过去,他们都以景齐马首是瞻。可是最近家里的长辈都交待过,让他们巴上侯府的表少爷,千万不要把人给得罪了。 「你们说说话啊!都哑巴了!」 景齐吼着,目露狠色。 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孩子,居然有这样的戾气,郁云慈在心里摇了摇头。 被他这么一吼,那些孩子低头四顾,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不作声。 二老夫人暗自生气,心里明白这些人全是墙头草。以前个个都巴着他们齐哥儿,现在惧怕侯府的名头,已经动摇。 「你们与齐哥儿一向要好。景佑,你来说,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唤着一个孩子的名字,那孩子一直是景齐的跟班。 景佑是景家的旁支,全家都靠族里的帮衬过日子。他怯怯地抬了一下头,不想正看到郁云慈带笑的眼神,吓得立马低下头去,双肩开始发抖。他记得母亲说过的话,让他开始远着景齐少爷,要与檀锦少爷交好。 「我……」他手绞着衣摆,喏喏着,「看见……景齐少爷……先把罐子倒向……檀锦少爷……」 「你眼睛瞎啊!」 景齐不顾脸上身上的刺痛,上前伸腿就是一脚,把景佑踢倒在地。 景佑不敢爬起来,把头埋着。 檀锦走过去,拉了他几下,他先是没动,后来见檀锦是真心拉他的,才跟着起身。悄悄地退到孩子们的后面,感激地看了檀锦一眼。 郁云慈站起来,笑意收敛,看着二老夫人,「这就是二婶说得知礼,当着长辈夫子的面,都能把族中的兄弟踹倒在地。这样的人,当得起知礼两个字吗?若是如此,恐怕当街行凶之人都能被称为贤者。」 「你……」景修武像是受了极大的侮辱,脸色青白,「妇人狂妄!」 「我这就叫狂妄,你儿子对同族的兄弟拳打脚踢就叫知礼?我看二伯哥的脑子果真是不好使得很,怪不得多年来,一直止步于举人二字,再无建树。却原来是脑子已然腐朽,是非不分,眼盲心瞎!」 景修武气得跳脚,指着她,手指气到发抖,「你……多舌不敬长辈,我要让三弟休了你!」 郁云慈真是懒的看他,这样的男人,说他读书读傻了都是抬举他。真不知道那个举人功名是怎么得来的,说不定还是花钱买的。 她倒要看看,侯爷会不会因为此事而休她! 许是她眼神中的轻蔑更加刺痛景修武,他青白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撂下一句狠话,怒气冲冲地离开。 「侄媳妇!」二老夫人一声怒喊,惊得一旁的孩子们都抖了一下。 「二婶,二伯哥一个隔房的堂兄,居然黑心到要侯爷休我。我现在倒是明白齐哥儿为何会养得如此跋扈蛮横,却原来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今日之事,到此为止,若是二婶还要胡搅蛮缠,想讹上我,那我可就不怕家丑外扬。」 语毕,她招呼檀锦到身边,离开学堂。 二老夫人阴冷着脸,拉着景齐,气冲冲地跟着进了侯府,直奔侯爷的院子。 景修武已先一步到达,正在书房里,没有了原来面对别人的那种硬气,被景修玄寒凉的眼神一扫,莫名地感到心虚。 但一想到那妇人不懂礼数不敬他的样子,他又觉得理直气壮。 「三弟,弟妹实在是太没教养。居然不敬你的婶母,且对我这个二哥言语之间全是轻视。如此不贤的妇人,岂不是败坏我们景家的门风……依我看,不如休掉……」 最后几个字细若蚊呐,景修武感觉头皮都在发麻,再多的话已全咽进肚中,无法出口。 三弟的眼神太骇人了些! 景修玄面无表情,寒星般的眼眸深不见底。眉间的凌厉如刀锋般,几乎要将让他休妻的人凌迟。 倒真是越发的不知所谓,竟然跑到他面前让他休妻! 休妻二字,他从未想过。以前就只当是养一个闲人,随她折腾。现在她于他而言,已不再是一个无所谓的旁人。 但到底是什么,他还没有想清楚。正是因为如此,听到有人劝他休妻,他只觉得心头窜起无名之火。 「二堂哥,你说什么我没有听清楚,再说一遍!」 语气凌利,令人胆寒。 景修武哪里敢再重复一遍,心里不甘心,嘴唇嚅嚅着。 「有什么不敢讲的,今天二婶就拿大一回。侯爷,不是二婶要拆散你们夫妻。而是侄媳妇太过不堪,先前与她那表哥不清不楚的。后来又是赶姨夫人母女离开,与自己娘家闹翻。现在连我们二房的嫡长孙都不放在眼里,口口声声说我们齐哥儿……便是我这个二婶,在她心中,恐怕连个下人都不如,想训就训,想喝斥就喝斥……我活到这么一大把年纪,还从未有过今日之辱……」 二老夫人边说着,边拉着景齐进来。故意把景齐扯到前面,让景修玄看到景齐现在的模样。 那些红肿颜色更深,布满了脸。 景修玄眯起眼,看着面前的祖孙三代。 半晌,薄唇吐出一个字。 「滚!」 二老夫人脸色大变,景修武瞪大了眼。 他们想过无数的可能,就是没有想过景修玄一句都没有问,直接给他们一个滚字。 「侯爷……你莫不是被那女子给迷晕了头,居然变得六亲不认。我可是你二婶,是你长辈,你怎么能叫我滚……」 二老夫人说着,看架式要哭闹一场。 景修玄不耐烦地皱起眉,「同样的字,我不想说第二遍。若是不走,我就让人来拖你们走!」 「三弟……你是不是鬼迷心窍了。那妇人有什么好,不贞不贤,她只会败坏侯府的名声,让你跟着蒙羞啊!」景修武说着,一脸的痛心疾首。 「我们侯府的事情不用你们操心,今日之事便是不问,我也知道错在你们。若是你们不识时务,那么以后休怪侯府不管你们。」 二老夫人心一惊,侯爷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故意以此事为借口,趁机彻底摆脱他们二房。她真是失算,怎么能让他捉到把柄? 「侯爷,学堂的事情都是孩子们之间的玩笑打闹,二婶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气侄媳妇半点不把我这个二婶放在眼里,她不敬长辈,这是教养问题。说小了,就是让人诟病。往大说,会祸及侯府子孙。二婶是替你操心,既然你心里有数,二婶就放心了。」 第二十四章 景修武听出自家老娘话里的意思,忙拉上景齐,就要告辞。 「慢着。」 景修玄从桌后站起来,冷冷地看着他们。 「我不希望有任何人插手我的家务事,你们记住,是任何人!当然也不希望听到有任何人说我妻子的坏话,无论是谁!」 二老夫人被他话语中的杀气惊得心颤,哪里还敢多说半个字,忙应着声,快步出了书房。 且不说二房祖孙回去如何计议,就说景修玄自他们走后,书中的字一个都看不进去。一刻钟后,他终于把书放桌上一丢,唤左四进来。 「去把夫人请来。」 左四收到命令,传达到郁云慈的院子。 郁云慈刚与锦儿说过话,安抚了小家伙。她知道景修武和二老夫人都去寻过侯爷,也知道他们想让侯爷休掉自己。 她在心里已经想过,她不可能和侯爷一辈子做有名无实的夫妻。侯爷暂且看不出来有什么其它的想法,但若有朝一日他有了心悦的女子,那么她一定会让位。 其实侯爷无论是长相还是人品,都没得挑。要是真是她的丈夫,她是极愿意的。但是她不强求,倘若侯爷真的休掉她,她也能活得下去。 当然,她是不会回将军府的。好在她还有一个外祖家,她就不信,她要是跪着恳求国公府,国公府还能坐视不理? 只要国公府能护她安危,她愿意一个独居过日子。她有钱有铺子还有田产,哪里就活不下去?要是愿意过有夫有子的日子,大可以招赘上门。 如此想着,心里有了底,进了书房。 「侯爷。」 她的身影一出现,景修玄刚才有些纷乱的心就定了下来。 「你把今日的事情说一遍。」 她依言,把学堂里发生的事情据实相告,末了,道:「侯爷您要信我,我并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只是气二婶太护短,明明是景齐先起害人之心,非要说是锦儿的错。若是侯爷您听信二伯哥的一面之词要休了我,我决无怨言……」 他静静地听着,不知为何心里不舒服起来。是了,他愿意看到这女子在人前理直气壮的模样,而不是现在委曲求全的样子。 「你就这点出自息?以前不是敢提剑砍人吗?你要记住在这侯府,除了我,就以你为尊。其他的人爱理就理,不想理就让他们滚!」 她睁大眼,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他的意思是,以后她在侯府里可以横着走,什么二房,她愿意给他们脸就给,不愿意随时可以叫他们滚蛋? 是这个意思吗? 「侯爷,他们到底为长……」 他冷哼一声,眼神睨着她,「什么长辈?为老不尊,不知自重!」 她笑起来,清了清嗓子,「侯爷,您说得对。依我看侯府的守卫有待加强,怎么什么人都能进来?」 景修玄看着她,眼底划过一丝笑意,「你待如何?」 「我一点也不想看到他们,要不是怕别人说我不敬长辈,我压根就不想搭理他们。若不然,我们把那连通的月洞门堵上吧。再在离学堂最近的院墙处开一道小门进出,您看如何?」 「你看着办吧。」 她高兴得差点跳起来,心里雀跃着,这男人其实真的合她的心意。 只是可惜,这么帅气又果断的男人不属于自己。一想到将来或许有一天,她要给别人让位,心里就酸酸的。 景修玄一直看着她,自然没有错过她脸上一闪而过的黯然神伤。 他剑眉蹙着,难不成她对此还不满意? 「你可是还有其它的事情?」 「哦……没有。」她重新打起精神,觉得自己太过贪心。以前一心想保命,现在命保住了,又开始想得到更多。 「出去吧。」 她垂首告辞,退出书房。 他的眼眸瞬间暗沉下来,这个女子有心事! 她以前是什么样子的人,生活在什么地方,都有什么亲人,可曾许配过人家?这些问题全部涌上他的心头,压得他有些气闷。 良久,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站起身来,把桌上的书放进书架中,再从左边的书架中抽出另一本书,慢慢地翻看起来。 第二天,郁云慈天蒙蒙亮就启程进宫。 方太后要过寿辰,京中的命妇们都要进宫给她贺寿。 郁云慈现在才知道,侯爷根本就没有给她请封诰命,原主之前的做派。要她是侯爷,也不会去请封。 没有诰命在身,但她还是侯夫人。 挑来挑去,穿了一身最庄重的枣红色合襟交花裙,再配一套红宝石的头面。妆容简单雅淡,配着衣裙首饰 ,中规中矩。 侯府的马车驶进御道,前面已排了十几辆马车。所有的命妇们都在离宫门半里之地下马车,再按品阶高低依次进宫。 宫门还闭着,夫人们都候着,三两地低语着。 郁云慈很快看到前面的范氏和柳氏成冰兰及成玉缨,再看其他的夫人,身边亦同样跟着未出阁的姑娘。 比如说程司马夫人身边的程八。 程八远远地望过来,从鼻子里哼一声,挑着眼神看向她。 她微微一笑,朝范氏走去。范氏也看到了她,朝她招手。她近前后,范氏便与说话的夫人介绍起来。 那夫人是谢太傅的儿媳谢大夫人,身边跟着的一个美妇长得与自己有几分相似,她心里猜着,莫不是那位没有见过的四姨。 她朝谢大夫人行过礼后,就听范氏说道:「这位是你四姨,不知你还记不记得?」 「云慈见过四姨。」 谢少夫人闺名舜华,看着就是一个温婉的女子。她面带微笑,语气亲昵地道:「这就是慈姐儿,长得确实是咱们成家人的模样。不光是像大姐,也像安妃娘娘,便是与女儿,亦是长得像。」 范氏笑起来,目光慈爱,「可不是,你们姐妹几个都像我。」 「确实都像亲家母,亲家母当年可是京中出名的美人儿。」谢大夫人笑道,言语间透着随意,想来与范氏的关系极好。 成玉缨轻声地唤着表姐,郁云慈对她一笑,刚好看到成冰兰眼里的讥意。 说话间,宫中缓缓地打开,里面出来一列太监宫女,立在门口。司礼的太监开始唱名,唱到哪个府上的名,谁就进去。 成国公府地位高,自然在前列。 进入宫门后,自有宫女把她们引到方太后的宫殿。郁云慈是第二次进宫,倒是没有太过紧张。低头看路,确实是通往方太后那里的,逐放下心来。 方太后的宫殿中,到处挂满飘逸的轻纱,红色的,煞是好看。 前面的范氏与程夫人都皱了一下眉,方太后虽是太后,先帝在时,一直都是妃妾,按制是不能用正红的。 便是去年做寿,布置的轻纱选的都是与正红接近的朱红色。 郁云慈跟在谢氏婆媳的后面进来,就被宫女们带到自己的位置上。她的位置与谢大夫人相临,谢大夫人朝她点头示意。 而成舜华仅是太傅家的孙媳,自然身份不算高,同成冰兰一起安排在姑娘们那边。 方太后过寿,自然少不了方家人。广昌侯夫人带着自己的女儿方恬雪一起来的,方氏则带着郁霜清。 第二十五章 方氏看了一圈,看到郁云慈,眼神仿佛很是欢喜。 「慈姐儿……娘多日不见你,想得紧,你清瘦了……」 言语间都是慈母的关心,论演技方氏堪称影后级的。郁云慈想着,努力做出同样欢喜的模样,「云慈也有多日不见母亲,母亲最近可好?」 「母亲一切都好,就是担心你在侯府,不知你过得习不习惯?」 「慈妹妹,你好狠的心……娘为了你,这段日子常常以泪洗面。你因为一些私事,与我们生分,你可知道,娘有多难受……」 郁霜清说着,眼眶泛红,泫然欲泣。 谢大夫人淡淡地道:「郁大小姐,今日方太后的寿宴,你哭哭啼啼的,只怕有碍太后娘娘的喜气。」 郁霜清面上一僵,眼睛小心地四顾,见已开始有人朝这边看过来,忙假装整理妆容。 方氏亦同样换了神色,拉着郁云慈的手道:「母亲就是担心你,你若是有空,常回娘娘看看。你的闺房,母亲一直命人打扫着,就等着你回来住。」 别人或许听不出来她话中有话,可郁云慈却是听得明明白白。方氏这是贼心不死,还想她离开侯府。 「我知道你担心,你放心,我一定与侯爷夫妻恩爱,和和睦睦的。」 两人言语间打着机锋,眼神中的深意只有彼此明白。 那边广昌侯夫人在招手,方氏便离开了。郁霜清与方恬雪去了另外一边,与其他的姑娘们呆在一起。 命妇们到齐后,宫妃们陆续过来,又是一番寒喧,亲人相见。 最后方太后在皇后的搀扶下,出了内殿,坐在上座。 成太后自是不会出现的,她与方太后两人王不见王,已是公开的秘密。有成太后的地方一定不会有方太后,反之亦然。 寿宴开始,礼乐过后便是歌舞,歌舞暂歇时,不知是哪个妃子提议换个新鲜的祝寿方式。 即抛花传人,花到谁的手上,谁就给太后献艺贺寿。不拘弹琴还是吟诗,只要是贺寿之意便成。此举用意明显,看来方太后确实有意给宁王择妃。 姑娘们那边一听,人心开始浮动。 程八撇了撇嘴,低哝一声:「无聊。」 成冰兰听到,眼珠子转了两下,「程八小姐可是嫌无聊,若是找些乐子,就不会无聊了。」 「什么乐子?」程八问道。 成冰兰但笑不语。 那个妃子的提议很快得到太后的同意,鼓乐声起,便有一人站在高处抛花。看抛花的姿态,明显是对着那群未出阁的姑娘。 第一个被花球选中的姑娘表演的是弹琴,琴声悠扬,婉转动听,隐含流水迢迢,永不止息,暗谕长寿之意。第二个姑娘选择的作诗,以仙鹤为题,做了一首长寿诗。 郁云慈暗道幸好不用自己表演什么弹琴作诗,否则非丢脸不可。 怎知心才放下,那鼓乐声一停,被抛出的花球好巧不巧地落在她的怀中。 她看着正红的花球,面露愕然。 那边成冰兰嘴角露出一个冷笑,轻声对程八道:「你看,乐子来了!」 成冰兰原以为,程八肖想景修玄,对郁云慈应该是恨之入骨,欲置之死地而后快。哪知她话音一落,便收到程八极为鄙视的眼神。 便是成舜华都对她投来不赞同的眼色。 她脸色一变,眉眼间更显阴鸷。 「成七小姐想看自己的外甥女倒霉,还真是心黑。别人不是常说修道之人有仁心,依本小姐看,成七小姐恐怕修的是巫道吧。」 成冰兰听到道字,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看向程八,「程八小姐如此好奇,改日我必定会让程八小姐好好看看,什么是女道。」 外人以为修道远离世俗,清心寡欲。修道的人都是世外高人,那是他们不知道道观之中的污秽。 想到那些肮脏不堪的勾当,她眼里全是恨光,指尖紧紧掐进肉中。 真想让讨厌的人都尝尝修道的滋味,让她们都知道自己在那样污浊的地方呆上十年,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尤其是那个人…… 要是她动不了那个人,长着相似脸孔的外甥女也不错。想到那种画面,她勾起嘴角,脸色越发的诡异。 她低着头,旁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程八不自觉地皱着眉,身子往旁边移。这位成七小姐说话好生令人不舒服,阴阳怪气,散发着浓浓的古怪气息。 「哼,本小姐八字好的很,才不要学什么女道。」 成冰兰抬起对,笑了一下,面色平和。 程八眉头皱得更深,偏过头不再看她。 其他的人都看向接到花球的人,见是一位年轻的夫人,有人低声询问。一听得知是锦安侯夫人,皆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 郁云慈慢慢在站起来,心里飞快地转着,走到正中间跪了下去,「臣妇祝太后娘娘寿比南山,长命百岁,福寿延年。」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不知她葫芦里卖什么药。 「锦安侯夫人可是没听清楚规矩?」方太后淡淡地问道,眼神不耐。 「并非臣妇不懂规矩,而是臣妇愚钝,琴棋书画一窍不通。」 她此言一出,殿内哗然。 身为侯府的夫人,娘家是威武将军府。怎么可能没有一点才艺?这话说给谁听,谁都会当成笑话。 良妃心中一喜,不枉她费心思摆一道。因为那套头面的事情,她出了那么大的丑。对于眼前的始作俑者,她要的就是对方同样丢脸。 这死丫头不会才艺,她早就知道。 「什么都不会?」方太后眼底泛起怒色,「当真是好大的胆子,莫不是故意搅和哀家的寿宴?」 郁云慈伏低着身,恭声回道:「臣妇并非有意扫太后的雅兴,而是臣妇自小失恃,无人教导,以至于才疏学浅,没有一样拿得出手的才学。」 她的话令方太后眉心一跳,怒火生生地忍下去。 好一张利嘴! 偏生她还不能追问,只把火憋在心间,越烧越旺。 范氏先是皱眉,尔后脸现戚色,手捂着胸口,悲痛地低呼:「可怜的孩子……」 有人反应过来,看向郁云慈的眼神就带了同情,看方氏的眼神就带了不对。郁云慈低着头,任谁都能看出她无言的哀伤。 方太后脸有些黑,冷着声:「既然如此,你就免了吧,起来吧。」 郁云慈谢完恩起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谢大夫人的手伸过来,拍了拍她,以示安慰。她抬起对,苦涩一笑,「我无事,只是想起生母,略有感慨。」 「苦了你。」 谢大夫人的声音不大,足够坐得不远的方氏听得到。 方氏面色不变,袖子里的手却恨不得上去撕烂那个死丫头。真是想不到,这死丫头居然能装那么多年。 鼓乐再起,接下来那花球再也没有抛到夫人们的中间。 方太后原先就有意向的姑娘们都被点到,方家人心里有了底。良妃还是很不满意,其实让她来说,成国公府的嫡长孙女就很合适。 只是姑母不愿意,说什么不要沾染半滴成氏的血脉。 鼓乐声停后,外面传来「陛下驾到」的声音,殿中所有人都起身跪地,恭迎圣驾。方太后是陛下的生母,生母做寿,他一定会来的。 第二十六章 郁云慈早就想到皇帝会现身,再一次觉得进宫太麻烦。跪来跪去,迎来迎去,没完没了。 正康帝坐到方太后的身边,看上去一样母慈子孝。 皇帝也不好做,郁云慈想着,有些同情起陛下。夹在生母和养母之间,若没有点手段,哪里能左右逢源。 宫中最不缺的就是做戏,上至天子,下至宫人奴才,个个都是演戏的高手。 不大一会儿,几位王爷来贺寿。那些接过花的姑娘们各怀着心思,看着站在第二位的宁王。宁王长得本就俊美,今日锦衣玉冠,更添风采。 为首的是太子赵临,年十八。去年已经大婚,娶的是皇后的亲侄女。站在宁王下首的是韩王赵荣,同是程皇后所出,今年刚满十四。 四皇子赵易是丽嫔之子,恰好十岁,站在五皇子赵显的前面。 几位皇子来祝寿,方太后自是笑意满满。贺过寿后,正康帝便带着皇子们离开。前殿亦同时开着寿宴,宴请的则是文武百官司。 正康帝一走,寿宴接近尾声。 方太后面露倦色,程皇后便扶着她回内殿,殿中的众人则在宫人们的带领下,开始有序地出宫。 趁此时机,安妃与范氏和柳氏说了几句话,成冰兰也在身边。 郁云慈没有上前,从她的角度看去,能看到成冰兰眼里的恨意。那恨意不加掩饰,甚至发现她在看时,还挑衅地蔑视一笑。 对于这位小姨,她真是打算敬而远之。 「云慈你快过来,快来见过安妃娘娘。」 听到对方的声音,她在心里翻个大白眼,顺从地走过去,向安妃行礼。 在无人看到的间隙,范氏用眼神警告着成冰兰。成冰兰一副做错事的模样,低下头去,实则嘴泛冷笑。 时辰不等人,说了两句话,范氏一行人便离开殿中,安妃也跟着离开。 郁云慈和谢氏婆媳差不多时间离宫,不想宫门口,红衣烈马的程八在等着她。程府的马车已走,程八看样子是要自己骑马回去。 「姓郁的,我有话和你讲。」 听到程八的声音,她无奈地停止上马车的动作。 转眼间,程八的马已到跟前。 程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略带同情,「本小姐好心提醒你,你那个小姨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小心提防点。」 她没有想到程八会说这个,还有些回不过神。 「我就知道你是个笨的,哼,也是我心好才会提醒你。否则就你笨头笨脑的,被人怎么算计死都不知道。」 程八一挥鞭子,马蹄四起,很快扬尘而去。 郁云慈低头一笑,这姑娘,心还真不坏。 成舜华走过来,见她面带笑意,松了一口气般,「你没事就好,程八性子张扬,我怕她会寻你的麻烦。」 「程八小姐性子虽然不讨喜,但心地不坏。」 她的回答让成舜华很吃惊,到底不算相熟,也就没有再说什么。仅是笑笑,说了几句客气话,无非是请她以后去太傅府做客之类的。 话别后,两人各自乘坐马车,驶上大道。 随后出来是方氏母女,郁霜清气得跺脚,「娘,那死丫头现在越来越放肆,根本就没有把我们放在眼里。娘……女儿不想再看到得意张狂的样子!」 方氏爱抚着她的头发,「你放心,她得意不了多久。」 郁霜清心里安慰一些,想到自己的亲事,又心烦意乱起来。钟山伯府那边天天催着婚事,恨不得她立马嫁进去。 那吴五公子更是不知所谓,居然三天两头来府里拜访,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法子,竟然把胜哥儿给哄过去,与他成了好友。 这下,更是有理由死乞白赖地上门。 她不甘心,婚事能拖就拖。 希望娘不要让她等太久! 广昌伯夫人望着远去的马车,对身边的方恬雪道:「谁能想到,那丫头倒是得了造化。你小姑怕是气得吐血,看着人都瘦了几圈。」 嫂子和小姑子,自来都是不对付的。 广昌伯夫人嫁进方家时,方太后还只是先帝的一个嫔。方家家势不显,为了小姑子的亲事,她差点和婆母翻了脸。 她不赞同婆母的做法,什么宁做世家妾,不当庶民妻。根本就是教坏姑娘家,小姑子就是受婆母的影响,为了富贵,甘愿进将军府为妾。 大姑子那时候虽是个嫔,说穿了还是个妾。 婆母的想法,令人不敢恭维。所以她生了女儿后,不敢让女儿亲近婆母,也不愿让女儿亲近小姑子一家。 方恬雪自幼受母亲的教诲,很看不上方氏母女的做派,不过碍于她们是自己的亲戚,也没有多说什么。 在外人面前还有,她愿意装出与郁霜清亲近的样子。一旦没有外人在,她巴不得离得越远越好。 那边方氏母女嘀咕着,广昌侯夫人摇摇头,拉着自己的女儿进了马车。 方氏见嫂子招呼都没打就自行离去,脸色更加的难看。她开始怨起娘家来,自从她扶正后不停地贴补娘家。哪里知道一旦有事,娘家人就躲得远远的,令人寒心。她阴着脸,和郁霜清也上了马车。 很快停着的马车陆续离开,宫门前又恢复往日的肃静。 约半个时辰后,另一边宫门大开,前殿祝寿的官员们鱼贯而出。 走在最进面的是一名武将打扮的男子,年已花甲,正是大司马程世万。因为习武,程世万看着像是四十多的人,身材高大,精神抖擞。 他停下脚步,似在等人,等景修玄走到面前,叫住他。 「锦安侯近日可有空,老夫听说你的匡家剑法越发精进,想与你切磋切磋。」 大司马程世万曾是匡家的家将,此事众人皆知。若不是匡家家丁几近死尽,再无顶梁之人,恐怕程世万也出不了头。 所有的官员都停下脚步,想听景修玄如何答。 景修玄眼神平静,神态冷淡,闻言只是微微垂首,「下官恭敬不如从命。」 众人倒吸一口气,暗道锦安侯有些狂妄了,居然敢接下大司马的挑战。可能程世万也没有想到对方会如此轻易同意,而没有推迟恭维一番,脸上有些挂不住。 「如此,那老夫就挑日子,你看五日后如何。」 「下官没有异议。」 「好,老夫就候着侯爷。」程世万甩着手,大步离开。 余下的官员慢慢地离开,唯留景修玄一人停在原地。他望着人群最前面的那个身影,眼眸慢慢眯起。 左三牵着马过来,低声询问:「侯爷,您怎么了?」 「无事。」他接过缰绳,翻身上马。 鞭子一挥,骏马撒开四蹄,奔驰而去。 很快就追上侯府的马车,再放慢速度,跟在马车的右侧。 郁云慈听到车夫的声音,掀开一角车窗帘,就看到马车旁边的枣红色骏马,视线上移,恰好看到那低俯的眼神,深不见底。 居然是侯爷! 她放下车帘,心里划过一道欢喜。 马车停靠在一间酒楼前,她扶着采青的手下去,看到立在门前的男子。一身朱色的纹锦官服,黑底红绣的腰带,威严冷峻。 「侯爷,我们这是……」 「吃饭。」 简单的两个字,却让她高兴起来。 第二十七章 宫宴虽说高大上,可是几乎没人动筷子。她饿着肚子进宫,再饿着肚子出宫,真真是遭罪得很。 上到二楼的雅间,小二进来询问点菜。 景修玄看向她,她也不知点什么,古代也没个菜谱。 那小二看出她不常在外吃饭,忙顺着嘴报了一堆的菜名,她是一个没记住,求救般地望着对面的男人。 景修玄嘴角扯动,低声说了几个名字。 小二很快离开,顺手关上门。 酒楼的左角,有一个茶棚。茶棚中间搭着一个台子,那里有个说书人,在情绪激昂地说着书。声音从窗户飘进来,虽然听得不清楚,却依稀能断得出是那位匡家战神的故事。 两人对面坐着,相顾无语。 她觉得有些不自在,清了一下嗓子,「侯爷,您说匡家那位先祖真的那么厉害吗?」 景修玄眉一抬,瞳仁幽深。 「或许不尽然吧,是人就有缺点,怎么能与神相提并论。」 「您说得对,世人确实把他太神化了。神化虽然有些夸大,但他还是令人十分钦佩的。一个人能做到舍弃大我,成就大义,理应受到世人的尊敬。」 那样的人虽然不多,却是存在过的。历史上忠肝义胆的名将不胜枚举,她听得多,自是相信。扪心自问,那样的无私她做不到。 正因为自己做不到,就更加佩服能做得到的人。 「你真做如此想?」 「当然,我很敬佩他。」 他认真地看着她,嘴角微扬,勾起一抹完美的弧度。 她眼露惊艳,待细看时,他已恢复如常。 不大一会儿,菜就上齐,她看过去,有一道丸子,与她上次打包的那道相似。不知是巧合,还是他有心。 她记得那道菜,打包回去后都被她给吃完了。 肉味香醇,筋道软弹,很是美味。 他们各自用起饭来,食不言,故而无人说话。 他眼眸未抬,看着对面的筷子最先伸向丸子,眼底划过一道不易察觉的笑意。她亦是小心地观察着他的动作,见他眼不抬就开始吃饭,心下了然。 看样子,不光是后宫的命妇们,便是前殿的朝臣都是吃不饱的。真不知道每回宫宴,那些御膳房的御厨们忙活半天意义何在。 雅间临街,算不上很清静。外面说书人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进来,声音激昂,动情处似有哽咽。 「……数九寒冬,冷风刺骨,滴水成冰。匡长风身中数十支冷箭,长剑倚身,屹立不倒。待将士们替他收殓时,血已凝结,箭难以拔出……哀声遍野,见者落泪,冷箭带出的,是一块块的血肉……」 随着说书人声情并茂的讲述,她脑补着那个画面,顿时胃口全无。 而对面的男人,动作不停,依旧优雅地吃着。似乎分毫不受说书人描述的情节影响,食欲如常。 看来习武的男子见惯流血受伤,可是她一想到血肉模糊的场面,不光是没有胃口,心里也跟着闷闷的。 她搁下筷子,喝了一口茶水,试图冲淡心中的闷塞。 他眼眸轻抬,看了一眼她面前的小碗。碗中的粳米饭还未用到四分之一,他记得她以前的食量,绝不止这些。 「可是菜不合胃口?」 她摇摇头,「不是,只是听到武神的事迹,心有感触。」 他垂下眸子,银筷夹在他修长的手指中,他的食指似乎微微动了一下,然后把筷子搁下,眼睛望着她。 「他已死,无论别人说得有多惨,于他而言早已体会不到。」 「你说得没错,他死后还得了一个武神名号,也算是死有所值。」 死后殊荣? 谁稀罕! 他眼神一凛,越过她的头顶,望向窗外。窗外烈日当空,眼看着就要入秋,日头还是火辣辣的。 死人怎能再见天日? 值与不值,仅凭一个名号,何以定论? 郁云慈觉得吃饭的时候说这个话题,再好的胃口都会败光。正待说些其它的话题,就见他人已起身,开门出去。 她看着桌上几乎未怎么动的饭菜,有些惋惜。小声地吩咐守在门外的传画,让她去找小二把菜打包回去。 他人高腿长,很快下了二楼。 她出门后,仅能看到那远去的枣红骏马,以及马背上的飒爽雄姿。放眼望去,是有些喧闹的街市,行人如织。 两边酒楼铺子林立,酒旗飘扬。 谈笑声,吆喝声不绝于耳。而他的背影却是那样的孤冷,如剑入草丛,无声无息,很快便消失在人群中。 她眼波一转,看到酒楼的左角,茶棚之中说书人已休场小歇。茶客们三两地品着茶水,慢悠悠地吃着小点心,偶尔议论几句。 她听着,都是对武神的敬佩。 可惜,百姓犹有人记得匡家先祖的丰功伟迹,然仅能从说书中人的口中去温习匡家人的事迹。真正的匡家后代,则鲜有人提及。 他们身居京中,却如隐世家族,深居简出,不与人交际。 她收回视线,采青和传画跟在身后,欲扶她上马车。 对面的茶楼之中,走出来三个书生,同样的青衫纶巾,却是不一样的神情。一个阴郁,一个面有带骄傲,而另一个却是眼神闪烁,似乎有意讨好另外两人。 为首那位傲气的书生是郁全胜,可能是看到她,脸色瞬间变得不自然。 郁全胜左边的是吴仲林,吴仲林极尽讨好着他,一口一个郁公子地唤着。而右边的书生,则是大伤初愈的沈绍陵。 沈绍陵脸色阴沉,远远地看着她,眼神如蛇,令人不寒而栗。 上一次,锦安侯以红姨娘要挟他,让他不得不暂时虚与委蛇,稳住陆姑娘。陆家三天两天来催,催他早日迎娶陆环佩。 一个出身低微,还心悦别人的女子,他不屑一顾。 前两天,红姨娘死了。 景修玄再想威胁他,也没了借口。 他垂着眼皮,盯着自己的双手。他记得这双手掐死怀中女子时抖得有多厉害,别人都以为红姨娘的闹腾,是因为争宠。 争宠不成,就一哭二闹三上吊,最后真吊死了。 没有人知道,是他先掐死她,然后套进白绫中。他不能被任何人威胁,谁要是挡他的路,他就除掉谁! 旁边的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他的脸色。 吴仲林顺着郁全胜的目光,同样看到了郁云慈,眼里划过惊艳之色。郁大小姐是个美人儿,比起这位夫人来,还是差了一截。 郁云慈瞥了他们一眼,就进了马车。 「那位是……」 「是我二姐。」郁全胜说着,抬脚就走。 吴仲林立刻打消刚才的那点小心思,锦安侯的夫人,他可不敢惹。关键是不敢去招惹锦安侯,他的眼神闪了闪,跟上郁全胜和沈绍陵。 郁云慈坐在马车中,想到刚才看到的人,头疼地揉了一下眉心。姓沈的命还真是大,伤得那么重,这才多久,就出来蹦跶。 从他眼神看得出,他并不甘心。 早知道,就刺他一个半身不遂,让他再也不能出来晃荡。 「夫人,您怎么了?」采青关切地问着,就要替她揉。 她摆摆手,「不用,就是刚才有点头疼。」 采青收回手,低声让车夫慢些赶车。 第二十八章 马车一路未停,直到侯府的门口。采青扶她下马车,一抬头,便看到门口守候的檀锦。小人儿瞧见她眼睛一亮,奔跑过来。 「舅母。」 他立在她的面前,有模有样地行了一个礼。 她蹲下,与他平视,「怎么跑到外面来了?」 「锦来想来接舅母回府。」小人儿说着,略有些局促,「以前……母亲也是这样……天天站在门口等父亲……」 他的声音很低,包含着思念。她心里发软,虽然不知道那对夫妻是什么样的人,但是她知道,他们一定很恩爱。 同时,很爱他们唯一的孩子。 若是他的父母还在,他又怎么会寄人篱下,还受那杜氏的磋磨。在书中,可能从来没有人关心过他,以至于他长大后是那样的性子。 「锦儿能来迎接,舅母很欢喜。」 她站起身,牵起他的手,他仰着头看着她,眼神晶亮。 一路上,她细细地问着他今日在学堂的事情。自从上次吃过大亏后,景齐表面乖了不少。加上还有肖柏护着,谁也不敢再造次。 小人儿声音软糯,有问必答。他比她以前见到的孩子要早熟许多,说话也有点像个小大人。听着童音细语,令人心情愉悦。 之前心口的那点闷堵,不知不觉散得精光。 还未走到院子,便见匡庭生朝这边走来。 少年如玉,俊秀如竹。 许是刚练剑完,脸上还有水气。发前有些湿,应该是重新梳过,发髻束得高高的,一丝不苟。 檀锦看到他,眼里全是喜悦,转头仰望着她,「舅母,锦儿想去找庭生哥哥。」 她微笑颔首,锦儿得到她的同意,朝少年跑过去。匡庭生站着不动,看着小人儿跑过来,低着身子。 锦儿一头撞进他的怀中。 离得不远,郁云慈能清楚看到庭生眉头皱了一下,似是极为吃痛。但他一言不发,欢喜地搂住了锦儿。 「锦儿。」她唤着,人走到跟前。 「以后跑慢些,莫要撞到别人。」她低头,把锦儿拉过来,再对匡庭生道:「可有被撞到了哪里,要不要上些药?」 匡庭生脸一红,忙道:「师母,庭生没事。锦儿并没有撞痛我,是我方才练剑,练得手臂些酸。本想抱一抱他,无奈力不从心。」 锦儿一听,立马摇着小脑袋,「庭生哥哥,锦儿不要抱。」 少年略纤细修长的手摸着他的头,「锦儿真乖。」 郁云慈有些心疼,庭生日日苦练,不敢有丝毫的松懈。就因为他是匡家唯一的男丁,肩负着所有匡家女人们的期望。 「既然练累了,不如去锦儿的院子,吃些东西休息一下。」 「庭生哥哥,那些虫子又长大了,锦儿带你去看。」 匡庭生目光柔和,微点着头,「那庭生就打扰了。」 少年知礼,人又长得俊美,还很善良。她是越看越喜欢,打包回来的剩菜是不能招待人的,让传画带去与其他下人分食。 然后命采青去厨房,看看还有什么吃食,不拘什么,都弄过来。采青领命,小跑着离开。 檀锦很高兴,他喜欢庭生哥哥。可是庭生哥哥很忙,他不敢去打扰。 郁云慈看到小人儿的模样,不由得低头,伸出手指轻点一下他的额头。眼神宠溺,神色温柔。她的侧颜极美,此时瞧着很是温婉。 匡庭生眸光一黯,手按在胸口处,有些吃痛。不由得眉头紧锁,略有恼色。 他的神色被不经意抬头的郁云慈看到,她暗道,莫不是锦儿真的撞疼了庭生。庭生为了不让她责怪锦儿,所以才隐瞒的。 她心里有了数,带着他们进到锦儿的院子。 很快,采青便取来吃食。 灶下的杨管事有心,一直留着饭,温在炉子上。她和侯爷在外面用过,这些正好给庭生和锦儿。锦儿是吃过的,庭生亦是用过午饭。 不过方才练了一个时辰的剑,腹内确实有些空。 檀锦陪着他,两人用了一些。 吃完饭后,檀锦便拉着他去看毛辣子。三只毛辣子都活着,匡庭生看得连连称奇,谁都没有想过,这样的虫子也能养活。 「庭生哥哥,舅母说等天凉入秋的时候,虫子就会结茧子。」 「师母知道得真多。」 一大一小的男孩说着话,郁云慈悄悄地出门,如此吩咐采青一番。很快采青取来一物,递到她的手上。 她重新进屋,看着那还在说着话的两个人。都是锦儿在说,说今日折了两枝树叶,还指给庭生看毛辣子吃过的地方。 匡庭生听到脚步身,回头。 看到她,连忙站起身来。 「这个拿着吧。」 她把瓷递给他,他眼露疑惑,「师母,这是什么?」 「消肿化瘀的药,无论是练剑还是磕到碰到都用得上。」 匡庭生盯着手中的瓷,心绪复杂,耳根莫名奇妙地红起来。想了一想,收起瓷,紧紧地捏在手心里,「多谢师母。」 她微微一笑,目光怜爱。 眼看着到了申时,匡庭生告辞。她送他出院子,然后目送他离开。少年走路的姿势有些像侯爷,不愧是侯爷一手教出来的。 侯爷什么都好,就是太过情商低。若是其他的男子,与别人共同进餐,哪有自己先走,连招呼都不打一声的。 何况她还是一个女子,并且是他名义上的妻子。 就他这样不解风情的性子,说不定以后注孤生。 也不知道以后是什么样的女子能入他的眼,她真想看看有朝一日那冷毅的男子,会化身为绕指柔。 墙角处,一丛兰草长得茂盛。 她嘴角泛起一丝苦笑,真到能看到他铁汉柔情的那一天,正是自己离开的时候。 回头望着自己的院子,心头升起不舍。是人都有雏鸟情节,她穿越而来,最熟悉的地方就是侯府,最熟悉的人就是侯爷。 若是离开,那么…… 一直过了三天,她都没有再见到那个男人。期间她接到将军府的口信,说是郁霜清要行纳征礼,请她到时候过府。 她当然不想去。 可是在外人眼中,她是郁家的姑娘。即便是嫁了人,也没有不回娘家的道理。若她真的不去,只怕正中方氏的下怀,自有千万句诋毁她的话在等着。 她靠在炕榻上,百无聊赖地敲着炕桌,有一下没一下的。 古代生活其实是很无趣的,约束多,娱乐的项目也很少。锦儿去了学堂,她又没有能说得上话的人。今日该看的书看完,字也练了几页。 余下的时光,除了发呆,就是发呆。 好像……她有三天没有见到侯爷…… 若不然,去请教侯爷,问问他的意见…… 想到这里,她立马下榻穿鞋,心情竟有些急切。 左四没有拦她,连通传都没有就把她请进院子。她暗忖着,莫非在侯爷这里,自己还是有特权的? 临近校场,她停在树底下。 校场中并无别人,少年一人练剑,他的眉头一直皱着。间歇时,他用手按住胸口,眼神不耐且有些厌恶。 莫不是上次锦儿把他撞得不轻,怎么几天过去都不见好? 她想着,从树荫底下走出来。 看到她,匡庭生吃了一大惊,连忙站直身子,神情严肃。 第二十九章 「师母。」 「庭生,你与师母说实话,是不是锦儿上次撞伤了你?」 他抿着唇不语,心知自己只顾着懊恼,没有留意到有人进来。方才的动作必是被师母给瞧去,他开始痛恨自己的原身,为什么他要有这样的烦恼? 「不关锦儿的事,是我自己练剑时不小心。」他深呼着气,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她却是不信,练剑怎么会伤到胸口,分明是上次锦儿撞到的地方。 「师母知道你心善,怕我责怪锦儿。可是你的伤不能拖着,若不然请个大夫来看一看,再开些方子,必是比自行抹药要强得多。」 一听她的话,匡庭生丕然色变。 「不用!师母,真的不用!庭生没有事……」说着他行了一个礼,「庭生今日练习时辰已到,要去换衣,请师母见谅。」 他把剑归入兵器架,朝另一间屋子走去。 她秀眉微颦,觉得他举止有些怪异。她都说了不会责怪锦儿,他为何还是不愿看大夫。从他的表现上来看,要说是讳疾忌医也不像。 究竟是怎么回事? 莫不是他有其它的隐疾,比如说心脏方面的。怕她担心,所以不愿意坦诚。 她的手不自觉地摸到自己的胸口处,那些柔软高耸,鼓鼓的发育良好。她自己是没有这么大的,现在的身子不光是长得美,身段亦是动人。前凸后翘,堪称完美。 以前,她曾羡慕过别人。同样是经历过发育之痛,为什么她就是长得比别人小? 等等,发育痛…… 她脑子里似有亮光划过,抬眸望着那间屋子,陷入沉思。 景修玄从书房出来,就看到校场中呆立的女人。她一身的桃红色衣裙,垂袖束腰。身段姣好,婀娜动人。 那只纤白如玉的手正抚着胸前的隆起之处,似乎还揉弄了两下。桃色的衣襟随着她的动作皱起,颇为香艳。 光天化日之下,行为如此不知检点,若是被他人看到…… 他眼神一黯,脸色跟着沉下来。 这女人,当真是…… 欠收拾! 郁云慈犹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越想就越觉得庭生或许是个女儿身。匡家本就没落到如隐世家族,若是连个顶门立户的男丁都没有,将来要何去何从。 打心眼里,她希望自己猜错了。 庭生只是长得太过俊美,以至于让自己有这样的猜测。 她长长地叹出一口气,猛然间觉得有股寒气,浑身的毛孔坚起来。转头一看,长身玉立的男人正站在三步开外,沉着眉眼,冷冰冰地看着她。 「侯爷……」 「你这副样子,成何体统!」 她的样子怎么了? 「我……」她被吼得有些懵,不就是站在校场之中发了一会呆,侯爷不会是觉得女人沾污习武之地吧。 若是这样,可真够大男人主义的。 她忿忿地想着,垂着低眸,看到自己还搁在胸前的手。脑子里「轰」一声,似有什么声音炸裂开来。 要死了! 她刚才手一直抚在胸上,若是她记得没错,她是紧抓着没放,还揉了两下。莫非……那样不雅的动作被侯爷看去,所以才会说她不成体统? 景修玄俯眸看着她,见她先是低头,然后手快速地垂在身侧。从他的视线看去,她白嫩的颈子都开始泛红,一直延伸到衣襟处。 因为低头,胸前的高耸逾发饱满,像熟透的硕大果子一样微微坠着。 纵使没有过女人,他绝非一无所知的少年。从前手下那些兵蛋子说过的荤话儿,以及军中设的那些官妓营账中传出的靡靡之音,让他对男女熄灯之后的那些事情清清楚楚。 女人于他而言,从来都是麻烦。他不想为私事所牵绊,他愿意全心全力地研习武学,将匡家剑法发扬光大。 在他印象中,没有一个女子像她一样,明明瞧着哪里都不出色,却能让他一次又一次破例相帮。 或许他是太平日子过久了,人也跟着心软起来。 如此想着,他眸色一冷。 郁云慈还在等着他接下来的训斥,可是半天都没有听到一个字。她不敢抬头,侯爷的气压实在低冷,冷到她头都快缩进衣襟之中。 本以为他这么生气,一顿骂是逃不掉的。 谁让她在朗朗乾坤之下摸胸呢? 看看这都叫什么事,她自己的胸,那还不是想什么时候摸就什么时候摸。偏偏她好死不死在校场之中摸,结果还被他给逮个正着。 苍天可见,她私下都没有摸过啊! 这下,不知在他的心中,自己变成了什么样的人?谁知她还在懊恼着,眼前的靴子已经动了。她惊讶地抬头,正看到他离开的背影。 他居然什么都没有说? 她心里长松一口气,移动花头鞋,想离开院子。 「你要去哪里,跟上来!」他头未回,大步朝书房走去。 这男人后背是长了眼睛不成?她郁郁地嘟着嘴,认命地跟上他。 进入书房后,就见他立在窗边,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她站在一丈开外,轻轻地唤了一声侯爷。 他回过头,看着她。眼神深邃且专注。 这女子哪点特别呢?除了身世离奇一些,别无所长。为何就能轻易勾动他的情绪,让他一而再地心软。 「你来做什么?」 他冷冷地问着,她这才想起自己来寻他的目的。 「是这样……将军府给我送口信,说郁霜清的纳征之礼当日,希望我去……」 「你自己怎么想?」 他问她,人走前两步,与她离得更近。近到能闻到她身上的馨香,淡淡的,并不浓烈。论精致,她显然比不上京中的许多贵女。 可能是性情使然,或是她从前生活的习惯。他发现她并不爱抹粉描眉,也不爱环佩满身,首饰琳琅。 简简单单的,看着很是清爽。 「我……不太想去,又怕别人说我不孝……」 他冷哼着,到底还算有些聪明,略有些主见。 「不孝的名声重要,还是不贞的名声重要?」 她猛地抬头,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没错,方氏母女不会甘心,一定会有其它的手段。她亦是同样想过,却没想到他说得如此直白。 「侯爷,我心里有数了,到那天我就托病不去。」 他「嗯」了一声,走到桌边,径直铺起白宣,摆好笔墨,示意她过来,「写两个字看看。」 她走过去,心知他是在考校自己。也不管什么出丑不出丑的,反正在他的面前,自己所展现的都是最丑的一面。 抬头看到墙上的字画,她照着提笔开写。虽说研习了一段时间的毛笔字,但离开字帖,她的字还是有些惨不忍睹。 他的眉先是微皱着,后来越拧越紧。 最后一个字收尾,他的眉头已经拧成了结。 「这就是你练字的结果?」 「侯爷,我已经尽力了。您放心,我会更加刻苦努力的,务必能让您满意!」她有些心虚,却不想让他失望。于是挺着胸保证,就像以前在老师面前一般。 他们离得很近,她挺胸间,那处更加凸显。 他瞳孔一黯,喉间不自觉地滚动一下。 「再练一个时辰!」 丢下这句话,他头也不回地出了书房。 第三十章 书房里只剩下呆掉的郁云慈,半天才反应过来。这男人真是的……居然比老师还要严厉。让她再练上一个时辰,可见对她的字是多么的不满意。 她认命地重新铺一张宣纸,暗道他越严厉就是对她越好。别人哪里会怕她出丑,只有他,怕她被别人看出点什么,才会如此督促她。 书房外的景修玄不由得暗骂一声,直接走到校场兵器架前,抽出一柄长剑,快速地疾舞起来。一时间,剑和人像交缠在一起的两条蛟龙,忽而入海,忽而破云。 匡庭生换过衣服后在屋子里坐了许久,等心绪平复后才出来。 一出来,便看到师父在独自练剑。师父剑法高深,一招一式都带着劈天破日的霸气。他立到一边,开始学着比划起来。 一套剑法过后,景修玄收剑。 心中的那丝悸动已经散去,果然世间一切纷扰,唯静心习武可破。 他气不喘,鬓角微湿,朝匡庭生招手,「你练一遍!」 匡庭生立马抽剑,翻舞起来。 练毕,他淡淡地夸了一句,「还不错!」 这话把匡庭生喜得一扫之前的阴郁,师父从来没有夸过自己,今天是头一回。他不比别人差,就算……他也一定要比别人强! 少年暗自下着决心,归剑垂首。 景修玄叮嘱了他几句要领,便转身离开。 匡庭生自己琢磨了一会儿,也走出院子。 书房里的郁云慈还在练字,半个时辰后她手软发酸,不由得停下笔,甩着手。右手的酸软没有缓和,她左手边揉按着边打量起书房来。 书架的旁边,是一架屏风,屏风上面绣的是山水墨画,意境幽远。 她站起来,活动一下身体,走到屏风前。不经意看到屏风后面,似有另一番天地。绕头一看,后面有桌有椅,还有一张窄榻,看来是侯爷小憩之处。 她走过去,鬼使神差般和衣躺在榻上。闭着眼睛,想着那个男人睡在上面的模样,不由得有些隐晦的窃喜。这种莫名奇妙的欢喜让她心跳加速,欲罢不能。 把头埋进枕间,闻着类似于他身上的气息,还有满屋的书香,她突然觉得心安,竟然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书房的门推开。 景修玄先是看到桌子上铺着的白宣,宣纸上写满了字,笔搁在一边,笔端的墨已干。忽然他剑眉轻蹙,盯着那扇屏风,若有所思。 脚步不由得放轻,走到屏风后面。 果然,那女人正躺在他的榻上睡得香甜。 她和着衣裙,粉脸半埋在枕间,红唇微嘟,气息均匀。 他静静地立在那里,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身,轻轻开门出去。 郁云慈这一觉睡了整整一个时辰,等她醒来后茫然地眨着眼,不知身在何处。好半天才回想起来,此处是侯爷的书房。 脑子一清明,人就跟着从榻上蹦起来。 她真是太过随意,怎么能在侯爷的书房里睡着?若是侯爷看到,还不要怎么训斥自己。她忙理理发髻衣裙,绕出屏风。 一看书房中空无一人,松了一口气,自己练过字的宣纸还是那样铺着,连笔都未动。 侯爷应该没有回来,她想着,估摸着他规定的时辰已到。把书桌简单收拾一下,然后离开书房。 手还有些酸,她一边走,一边揉着。 守门的左四见她出来,忙行礼。看到她的动作,心里纳闷着,夫人在侯爷的书房呆在那么久,怎么出来还揉手? 他脑子抽抽地,不由得就想到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连忙打住,侯爷的私事可不是他一个做属下的可以随意揣测的。 只是侯爷年纪不小,确实该有个女人。 夫人和侯爷在一起,莫不是用手的…… 他嘴角抽一下,觉得自己的想法亵渎侯爷,忙眼鼻观心,黑着脸站得笔直。 郁云慈原以为,在侯爷的书房练字,应该就只一回。哪成想着,侯爷给她定了规矩,让她每天去他书房练一个时辰的字。 她心里哀嚎着,躺在床上不愿起身。 再是不情愿,每天雷打不动地过去。好在他倒是给她自由,在她练字时就离开书房。而她练到时辰后就自行离去。 到了郁霜清纳征的一天,她派人送去贺礼及口信,大意是她身子不适,不想去冲撞喜气。 将军府那边居然并没有多说什么,方氏还托人带来补品,说是让她好好养身子,将慈母护女的姿态做得足足的。 天天出入侯爷的院子,自然就能常常碰到庭生。那件事情,她想了许多,无论庭生是男是女,都不应该由她来说。 若是庭生真是女儿身,那么匡家人如此做的目的显而易见。庭生已经背负太多,她不应该去击垮他自小培养出来的信念和骄傲。 每当看到那挥汗如雨的少年,她更加的怜惜。 一日,庭生练完剑后叫住她。 「师母,能否借一步说话。」 她看了看侯爷的书房,每天这个时候,侯爷都把书房让给她。她指了一指,庭生会意,与她一起进去。 少年的脸色比往常更加严肃,像是下了某种很大的决心。 她看着他,笑了一下,「有什么话就说吧,这里没有别人。」 庭生点点头,慢慢低头,「锦儿曾经说过,说师母你善于观察,能看出许多别人看不出来的端倪。」 少年话里有话,她已明白他要说的是什么。 说实话,庭生把她视为信赖的人,她很高兴。 「其实你们高看了我,我是善于观察不假,但许多事情却不是我观察出来的结果。比如说蚁后蜂王,那是别人相告的。」 她提到蚁后蜂王,匡庭生就知道她明白自己要说什么。 他在赌,那种烦恼无人倾诉,连他的母亲也不能。他不仅需要一个倾听者,还需要一个能帮助他出谋划策的人。 想来想去,唯有师母。 「师母见解独到,庭生确有一事困惑无比,不知师母能否替我解惑?」 她笑了下,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讲起了故事。她讲的是花木兰替父从军的故事,从花木兰女扮男装进入军营,到后来立下战功,功成身退。 未了,她道:「许多事情并非女子不能做,而是有太多的约束。这世间对女子太过严苛,稍不留心就会万劫不复。在自身没有强大之前,一定要低调行事。真等有朝一日,你站在高位,面对他人的质疑,你能有底气地反驳。」 匡庭生一直沉默地听着,深深地朝她行了一个敬礼。 「师母的教诲,庭生谨记在心。师母还有一疑问,花木兰身在军中多年,是如何隐瞒身份的?」 说到这个,郁云慈自认为比古代的人法子要多。 她挑了一眉,压低声音道:「一个字,藏!身材要藏的,只有藏得好别人才会看不出来。」 匡庭生点头,这是唯一的法子,可是他害怕,害怕被人瞧出端倪。甚至不惜在那里抹上消肿的药,希望不要再长大。 「我说的藏当然不是一味地缠紧,你可以有其它的法子,比如说做一些坚硬的背心穿在身上,还有把肩垫宽,把腰垫粗。这些都是较为容易办到的,最不好弄的是男子的喉结,实在地弄不出来,就着高襟的衣服。」 她说着,匡庭生认真地听着。 第三十一章 「师母,可有法子让它们不要长。」他的眼睛落在她的胸前,若是长成师母这般模样,就算是再藏,恐怕也无济于事。 她顺着他的视线看到自己的胸。 「天性不能压制,一味压制只会妨碍自己的身体。万一有朝一日你要嫁人生子,长得太过平坦,不光是丈夫不美,便是孩子也跟着受苦。」 匡庭生张着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他还能成亲生子,还什么丈夫满意,孩子什么的…… 郁云慈一看就知道他没有想过,可能他唯一的信念就是光耀匡家。为了匡家,他愿意一辈子充当男人,替匡家顶起门房。 「当然,等别人都仰视你的时候,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若是你自私一些,可以假装有妻妾,弄出一个养子。等养子长大,你就能功成深退,死遁离京,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这样的话,以前从来没有人说过,匡庭生眼睛越睁越大。脑子里像有一把利剑,劈开他所有的认知。 「我……不能……若是那样,是欺君之罪!整个匡家都会受牵连……」他呢喃着,摇着头。 她默然,庭生说得没错。这是皇权大于天的古代,一个欺君之罪,足可以令一个家族一夕之间消失。 可是眼前的少年是如此的稚嫩,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难不成就要泯灭自己的所有,永远活在假想出来的身份中。 不,一定还有法子的! 猛然间,她脑中灵光一现,道:「你们匡家可是出过武神的,武神为护国而死。他不忍心见匡家就此后继无人,所以托梦给你娘,让她把你当男子抚养成人,一直到匡家东山再起。」 匡庭生眼前一亮。 他发现,无论多么烦恼的事情,在师母的口中都是那么容易解决。 看来,他和师母坦白真是做对了。 「多谢师母,虽然不知可不可行,但如果匡家真有重新兴旺的一天,我一定我搬出曾叔祖父。以他托梦为由,请求陛下饶恕匡家。」 少年眉宇间的郁气散去,容颜俊美,光风霁月。 「嗯,师母等着那一天。等你曾叔祖父再次托梦,你就能恢复身份。」 匡庭生听懂了她的话,感激一笑。 外面,静立的男子眼神幽暗。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他的五感本就比常人更加敏锐,里面两人的话,被他一字不差地听进耳中。 先是震惊、自责、然后想起当年的那流言。 当年大侄子与二在崇岭关接连遭到雷劈,大侄子身亡,二侄子身受重伤。有心之人便造谣,说匡家杀戮太重,以致遭到天遣。 流言虽被压制住,却是他心里的一根刺。 如果侄儿们的雷击是人为,那就不存在天罚一说。纵然匡家已无男丁,也依然会有人光耀门楣。 他紧握的拳头展开,复握起,再展开。如此往复,终于释然。不拘是姑娘招婿还是过继子嗣,总归是有法子的。 只是那女子的说的话…… 他唇边泛起一抹笑意。 托梦? 他么? 书房内的两人还不知他们的话已被其他人听去,郁云慈还在替庭生出着主意。若是想躲过欺君之罪,托梦是一个法子。此法毕竟是无稽之谈,若是帝王不信,只怕适得其反。 所以,最关键的是上位者的态度。 「其实还有一个法子……」她迟疑着,把声音压得更低,一字一顿地道:「从龙之功。」 匡庭生心中一凛,瞳孔猛缩着。 从龙之功? 没错,一个从龙之功足以抵消所有的过失。他若是下一代帝王的亲信,再加上曾叔祖父托梦的引子,即便是到时候揭开自己的女儿身,亦不敢有人置喙。 书房外的景修玄眼眸黑沉,这女人,真是什么都敢说! 他一把推开书房的门,再反手用力关上。 「嘭」 郁云慈和匡庭生大惊,尤其是匡庭生,片刻间冷汗直流,面如土色。心不停地往下沉,人已跪了下来。他知道,师父必是听得一清二楚。 「师父……」 他的心像撕裂般,扯得鲜血淋淋,刺骨生疼。他怕看到师父失望的眼神! 自小大到,他是匡家唯一的男丁,家人对自己殷殷期望,师父亦是为报匡家授剑法之恩,对自己倾囊相授。 师父现在知道自己……不知该有多失望。 说到失望,景修玄当然是有的。 面前跪着的少年,他曾寄予厚望。他以为,匡家虽然落魄,到底还有一根血脉存世。只要他悉心教导,庭生长大成材后,必会将匡家带出低谷。再娶妻生子,匡家一定可以慢慢重新振作起来。 庭生是习武的好苗子,真是可惜了…… 「侯爷……您莫要怪庭生,是我多事。」郁云慈看着他的脸色,黑得滴墨。生怕他一个震怒,一掌拍飞庭生。 古人有多重视香火,她不是不知道。 景修玄的眼神凉凉地停在她的脸上,严肃的面容看不出什么情绪的波动,但他的眼底的暗涌告诉她,他必不如表现出来的平静。 「你出去!」他对庭生说。 庭生惊讶地抬头,师父一句话都没有,是不是真的对他失望了?连指责都不屑再说,应该是要放弃自己了。 少年的眼神满是受伤,如小兽一样倔强着跪地不起。为什么?为什么他要是女儿身?他的双手握成拳捶在地上,强忍着泪意。 郁云慈看着不落忍,庭生本就活得辛苦,要是侯爷这里不容他,他将来要怎么办? 「侯爷……女子并非不如男,庭生一样可以光耀匡家的门楣。」 她话一出口,便见侯爷的眼神更冷。 「你先回去,此事不许再提。你要记住,你是匡家唯一的男丁!」 他声音不高,却掷地有声。 匡庭生眼眶中蓄满泪水,师父没有放弃他。师父还认他是匡家的男儿,他一定要更加刻苦,不负师父的苦心。 他伏身磕了三个响头,然后起身,再深深地弯腰行了一个大礼,昂着头走出书房的门。 书房中只剩夫妻两人,郁云慈提着的心重新落下来。幸好侯爷明理,并没有因为庭生是女儿身而有所歧视。 「侯爷,您真是开明!」 她讨好地笑着,小心地瞄着他的脸色。 他冷冷一哼,淡淡的眼神睨过来。这女子倒是会恭维人,若是他刚才训斥庭生,不再认庭生为徒,不知她会有什么话等着自己。 她的话虽然出格,惊世骇俗了些,却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只是她半点没有防人之心,今日面对的是庭生,她说这些话倒是不怕。若是将来碰到一个不知根底的人,她心一软,就口出此等惊世之语,难保不会祸从口出。 他的眼神令她心头一颤,脸上的笑容都快僵成一团,「侯爷,您渴吗?」 「……」 「侯爷,您饿不饿,我去给您弄些吃的来?」 她这般模样倒是取悦了他,他慢慢走到太师椅前,大刀阔斧地坐下。 「可,你亲自去做。」 得到他的回复,她喜不自胜,忽略那个亲自做三字。 「好的,侯爷您稍等。」 她强忍着夺门而出的冲动,故作镇定自若地出门。一出书房,便小跑起来,一路跑出园子,才慢慢地缓着气。 第三十二章 采青跟在她的后面,不知自家夫人为何要跑? 「夫人……您怎么了?」 她小喘着气,摆着手,「无事,走,咱们去厨房。」 厨房的杨管事见她出现,大为惊讶。夫人从来没有踏足过厨房,都是让采青姑娘来传话,今日怎么会来?她忙上前行着礼,让厨房的其他人全部出来见过夫人。 呼拉拉的出来七八个人,口中齐呼着见过夫人。 「你们都去忙吧。」她含笑挥手,命杨管事留下。 「夫人有何吩咐?」 她用帕子抵唇轻咳一声,「杨管事,今日我想亲自做几道小菜,不知侯爷可有什么忌口的?」 杨氏一听,就知夫人是想讨好侯爷,要亲自备膳。 「回夫人的话,侯爷并没有什么大忌口的。」 他倒是好侍候,她心道,冲杨氏颔首,「既然如此,今日都有哪些新鲜的食材?我看看,待会可以做些什么。」 杨氏连忙介绍起来,还提了原本要准备的菜色。 郁云慈很满意,杨氏做人有眼色,身为主子省事许多。她看了看筐子里水灵灵的蔬菜,再看到泡发好的干货以及水桶中养着的活鱼,心里有了数。 水桶养着的鱼是鳜花鱼,这鱼原本清蒸最好。 但侯爷既然不忌口,她准备做一道水煮鱼。 水煮鱼做起来不难,她询问杨氏现在有的调料,发现没有辣椒。心道可惜,于是把水煮鱼改成酸汤鱼。 下人们处理好鱼,片成薄片,配菜自也有人准备着。 说是她做,其实并不需要她动手的。掌勺的是杨氏,她只在边上提醒着做法,杨氏便心领神会,半步不差。 一共配备三个菜,香菇滑里脊,青苔虾仁,另加一个肉酿豆腐。与酸汤鱼一起,送到侯爷的院子。 景修玄手中握着书,半个字都没有看进去。 他一只手捂在胸口处,为何自己心跳得如此之快?就连他年少时第一次上战场,都没有如此期盼过。 那女子一贯有新奇的法子,不知会做出什么样的吃食? 厨房菜已备好,杨氏领着下人进院,摆好菜,便退出侧厅。 郁云慈则去书房通知侯爷,她深吸两口气,挤着脸颊,露出笑意,轻轻地叩着门。听到里面传出低沉的进来二字,便推门进去。 进去后垂首低眉,轻声道:「侯爷,饭菜备好了,请您用膳。」 他把书一搁,起身离座。 经过她身边时,停顿一下,复抬腿出门。 她连忙跟上前,随着他一起进了偏厅。 一进偏厅,就能闻到那股酸香的味道。他眉头一皱,看到那古怪的鱼汤。酸味就是从汤里散发出来的,她莫不是打翻了醋子? 「侯爷,您可需要布菜?」 既然要讨好他,就得面面俱到。只要他不因此歧视庭生,她愿意伏低做小,极尽手段哄他欢心。 他嗯了一声,她便立刻立到他的身侧。 闻到酸香味,口腔中不自觉地分泌出唾液,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声音不大,可他听得一清二楚,嘴角微微扬起,眼底不自觉就带出笑意。指了指对面的座位,「不用布菜,你也吃点吧。」 这就有些受宠若惊了,她惊讶着,看他脸色不像动怒的样子。心道他之前说过庭生还是匡家的唯一的男丁,应该是接受了庭生的身份。 一边想着,一边坐在他的对面。 只见他最先舀的就是酸汤鱼,面色平静地吃了一口。眉梢微抬,做法虽然古怪了些,好在味道尚可。 见他并无异色,她彻底放心,陪他用起膳来。 且说那边匡庭生离开侯府后,心绪翻涌,万般情绪憋在心中,只想倾泄出来。他没有回匡家,那个家虽说最近有了人气,却还是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自小到大,他都清楚自己的责任。 小时候不懂,再大一些便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份。他曾不止一次痛恨过,惶恐过。因为自己是女儿身,他更加严于律己,生怕有半点不妥,让别人瞧出端倪。 没有人知道,当他第一次听到蚂蚁是以母为尊时,是多么的震撼。 那种冲击,在他的人生中从来没有过。夜深人静时,他曾想过,若是人以母为尊,是不是他就不会有如此多的烦恼。 今天,师母告诉他,女子未必不如男。 这样的话,他以前不曾听到过。忽然听到,令他的心莫名激荡起来,他想向世人证明,男子能做到的,女子一样可以。 他骑在马上,漫无目的地悠走着,形如困兽。猛地不知想到什么,调转马头,直奔出城。 路边的一间铺子里,贤王正在挑选着东西,不经意瞥见他的身影,急忙放下手中的东西,坐进马车命车夫跟上去。 匡庭生一路出城,出城后策马狂奔,越跑越偏,终于到达一处山脚之下。 他翻跳下马,望着高耸的青山,伸开双手,呐喊着。 声音在山中回荡,惊起林中鸟兽。 激荡的情绪充满着他的内心,他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他的脑海中一遍遍地回想着师母说过的话,只有身在高位,才可以随心所欲。 有什么东西堆积在他的心间,越堆越高。他就像林中的飞鸟一般,想冲破重重的壁垒,一直冲向天空,自由翱翔。 他抬起头,看着那惊飞的鸟儿。不知何年何月,他才可如它们一样,没有束缚,没有牵绊。 大喊过后,他觉得心里舒畅了许多。师母说得没错,纵使身为女儿身,他一样可以成为匡家的骄傲。 马蹄声传来,他皱着眉循声望去。 山路狭窄,马车无法通行。于是赵显弃掉马车,单人匹马进山。 匡庭生眼微眯,师母说过的话又涌上他的脑海。从龙之功?若是他想要从龙之功,太子那里无疑不是好人选。 贤王是他的师弟,一向与他交好。 虽然贤王在皇子中行五,可是天家的事情,不到最后一刻,永远不知道结局。 他紧紧地握着拳,心里下了某种决心。 赵显已经近到跟前,跳下马来。 「师兄,你怎么一人跑到如此偏僻的地方?」 「在京中呆得闷,想出来透透气。」匡庭生说着,已恢复往常清冷的模样。 赵显见他无事,开始环顾四周,见山中树木青翠,此地人烟罕至,不由得赞同,「师兄倒是会选地儿,此处清静,是个难得的静心之所。」 匡庭生不知道自己跑到什么地方来了,方才光顾着跑,根本就没的辨明方向。看样子,应该离京有几十里路。 两人正欲返回,只见山中不知何时走出来几个人。 来人俱是道家的打扮,为首是一位面白有须的中年道士,见到二人,双眼发光。手上的拂尘挥着,脸上堆出慈悲之色。 他们是被刚才匡庭生的呐喊招来的,原本要出来喝斥,哪里想到是两个如此清俊可人的小哥儿。 大的那个衣着寻常,并无特别的地方。看样子会些拳脚功夫,可长相实在是太过俊美,让人心痒。小的虽然穿着不俗,却不像是世家贵族中的子弟,应该是一般富户人家的公子。 中年道士心里有了底,面露出和善之意。 第三十三章 「两位小居士怎么跑到此地?贫道善水散人,是山中玉贞观的道家。小居士们既然误入本观之地,即为有缘之人,不如去观中一坐?」 玉贞观? 赵显依稀记得这个名字,好像国公府的小姨原先寄居的道观就叫玉贞观。不由得心生好感,当下回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去上柱香吧。」 匡庭生自然没有异议,他已打算以后追随自己的师弟,听从命令是应该的。 善水散人眼神闪过异样的神色,领着他们进山。 山路隐蔽,若不是有外人领着,他们根本就不会想到此山中会有一处道观。 匡庭生因为习武,穿的是普通的深色劲装,样式简单并无描金刺绣。赵显则因为在街市闲逛,不想引人注目,穿着也很是寻常。 加上他们身边没有下人,所以道士们没有看出他们的身份。 善水散人走在前面,最后两个道士牵着他们的马。 「不知两位小居士是哪里人氏,来此地做甚?」 匡庭生看了赵显一眼,赵显穿着简单的常服,肯定不想别人知道他的王爷身份。于是便道:「我与他是师兄弟二人,在京中拜师学艺。今日有闲,出城玩耍,不想误入此山。」 善水散人扬着拂尘,道了一句无量天尊。 实则心里盘算开来,原来是两个京外人氏。在京中学艺,必不是什么显贵人家。倒是送上门来的好货,今日真真是走运。 山路崎岖,青石阶弯弯曲曲的,约摸走了近半个时辰,才到善水散人口中的玉贞观。玉贞观不算小,建在山腰中,清静幽雅。 道观修行者不分男女,他们看着一位女道走出来,并不觉得奇怪。 「元清师姐。」 赵显听到善水散人的称呼,多看了女道一眼。 一看之下,不由得皱眉。 这位女道是小姨的师父,怎么如此一副不庄重的打扮。道袍倒是合体,就是因为太过合体,显得身段婀娜,略显轻佻。还有那脸上的粉敷得太厚,描眉画眼的,比京中的女子还要艳丽。 匡庭生也跟着皱起眉头,在他的印象中,虽然道观中男女混居的有,却不像这个玉贞观一样随意。 大多道人和仙姑是隔墙而居,往来也会注意避嫌。 那善水散人见他们起了疑,忙朝元清仙姑使眼色。元清仙姑会意,风情万种地一笑,闪进了后面的屋子。 道观香火看着不旺,但是往来的道人个个面色红润,一看就是衣食不愁。便是道观的一些布置,看着都是新的,毫无破败之相。 若不是冒出一个小姨,赵显都不知道京外还有这样一座道观。不过,此地清静,远离人烟,倒不失为一个清心修行的好场地。 「两位小居士,你们随贫道来。」 善水散人招呼着他们,去到旁边的宝殿。殿中供奉着元始天尊,供案上摆着瓜果,香炉中燃着香。 他们各自接过善水散人递过来的香,在香烛的火上点着,插进香炉之中,香气弥漫开来。 匡庭生仔细嗅了一下,觉得香味有些奇怪,抬头一看,正看到善水散人脸上奇怪的笑意。那笑令人极不舒服,带着淫邪。 他心道不好,头开始发昏。转头一看,赵显已经有些站不住,他扶着赵显,欲冲出宝殿。 此时,宝殿的门从外面关上,善水散人笑得越发的古怪,朝他们走来。 殿内的小门中,走出一位女子,正是那位元清仙姑。 赵显意识开始模糊,人已半迷昏过去。 匡庭生自小习武,深谙吸气吐纳之法,迷烟吸得要少一些。他强撑着,从腰间抽出软剑,「你们大胆,可知我是谁,可知他是谁!」 善水散人淫笑着,「你们还能是谁,当然是贫道的小心肝儿。贫道一看你这小脸,三魂七魄都飞了出去。」 匡庭生本就头晕,闻言心中犯恶。 这什么修道的散人,分明是个禽兽。若是他真的落到对方的手中,只怕不光是身份揭穿,而且还要…… 那样污秽的事情他想都不敢想! 「师弟真是好福气,这两个小雏儿看着倒真是让人心痒。可惜没有大个几岁,若不然师姐我也能尝个鲜。」 元清仙姑说着舔了一唇,眼里泛着桃花,朝匡庭生飞了一个媚眼。 匡庭生头昏得更厉害,眼下他们已经动手,若是表明身份,恐怕他们反倒会起杀心。他看着昏过去的赵显,已做好了拼死一搏的打算。 实在是不敌,唯有一死。他把赵显放在旁边,手握软剑,割破了自己的手。 疼痛来袭,他清明一些,心知拖得越久,越是不利。他提着气,使劲全力挥着剑,朝两人砍去。两人不想他还有力气,忙呼唤同伴。 殿门一开,冲进来好几个人,全都身着道袍,有男有女。新鲜的空气进来,他没有那么昏了。这些道人平日里骄奢淫逸,只顾吃喝享乐,哪里是他的对手。 观中居有十位道人,四女六男,全部围了上来。 他大开四方,打斗间发带散开,黑发倾泄而下,越发显得容色倾城。那善水散人看得发痴,如此上等的货色,居然不能立马享用,恨得捶胸顿足。 本以为美人儿只会些花招式,没想到看着瘦弱,却是个真正的练家子。 元清仙姑乍一看散着发的匡庭生,惊呼着,「这……莫不是一个雌儿!」 匡庭生一听,心道不好,眼里带出浓浓的杀气。 这些人一个都不能留! 善水散人的眼睛迸发出淫光,他喜爱貌美的童子,但更爱颜色娇好的幼女。这少年雌雄莫辩,最是得他的心。 这么一块到手的肥肉,可千万不能跑了! 「把门关上!」 他大喝一声,一个道士听命,上前去关门。 道士们皆是服过药的,迷香对他们毫无作用。但于匡庭生和赵显则不同,门若是关上,香气散不去,他们迟早会昏过去。 匡庭生快速地看一眼角落里的赵显,赵显似乎也清醒一些,晃着头想站起来,却一副无力的模样,半天直不起身。好不容易站起来,很快又软下去。 几个道士缠着过来,匡庭生狠下心,趁门未关上,人如利箭般冲了出去。 一到殿外,他脑子逐渐清明。并非他故意丢下赵显,而是刚才情形,若是他不及时出来,只怕他和贤王一个都逃不掉。 那些道士仙姑见他出来,都跟着出门,包围着他。 「美人儿,你莫要挣扎。无论你是男是女,只要是入了我们的道,与贫道一起双修,贫道保管你日日快活似神仙,天天盼着与贫道一起成仙。」善水散人淫邪地笑着,一步步朝他走近。 其余几个道士手里不知何时多了兵器,呈包抄之势。 「小爷我堂堂男儿,岂能受如此羞辱!」 匡庭生说着,缓缓地匀着气,挥着软剑一个直刺,朝最近的一个道士刺过去。 宝殿的门开着,里面的赵显慢慢恢复力气,抚着墙站了起来。刚才元清仙姑的那声惊呼他听到了,心里疑惑着。 来不及细想,就听到外面的争斗声,他急忙出门。 因为身体还有些发软,险些跌倒,一想到师兄孤心奋战,心急如焚。 他冲出殿外,看到外面的场景,惊愕着。 第三十四章 匡庭生慢慢地回头,面无表情。 十一岁的少年,雌雄难辩。青丝散在肩上,玉白的肌肤,出尘的五官。仅是那一瞥,宛若惊鸿。很快他就回过头去,招招剑指道士们,身形如风驰电掣,变幻无穷。 随着他一个狠刺,一位道士应声而倒,胸口的血喷涌而出。其他的人似乎被震住,一时间都不敢近身。 匡庭生的手中,长剑滴血。 此时的少年,犹如地狱归来的修罗,俊美无情。 赵显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这种震撼人心的美令他久久回不了神,他的眼中只有那绝美出尘的人。 他年纪还小,不知道这种情绪意味着什么。 「你还看什么,赶紧上啊!」 匡庭生见赵显在发呆,忙急着吼道。这一声吼,把赵显的心魂吼回正位。连忙抄起那死去道士丢下的剑,与他靠背相立。 四个仙姑明显受到了惊吓,尖叫着,慌乱地四散逃去。 「一个都不能走!」 匡庭生喊着,再起杀招。他招招狠辣,两剑就刺死了另一个道士。其余的道人见势不妙,也想逃下山。 那元清仙姑已溜到后面,想从后山逃走。 善水散人淫相变为阴狠,他真没有料到两个美人如此棘手。若是早知他们功夫了得,他就不会用普通的迷香,而是用更万全的法子得手。 赵显已追上几位仙姑,下手利落,招招毙命。除了元清仙姑,其余的几人都成了他的剑下亡魂。 「公子,奴家实在是被逼的……」元清仙姑看到同伴们的死状,心惊胆战着,跪地求饶。她挤出两滴眼泪,做作道:「公子,奴家原是好人家的女子,无奈被这些道士抢上山……」 「呸!」 赵显啐一口,亏她有脸说什么抢上山。她明明就是有名有号的仙姑,怎么就变成被强抢的民妇,真当他年纪小好唬弄不成。 「好个不要脸的妇人,你与那善水散人分明是一伙的。你们狼狈为奸,平日里必定没少做伤天害理的事情,今日本……公子就要为民除害!」 他说着,举起了手中的剑。 元清一边躲着,一边暗恨。恨这毛头小子太过年幼,还不解风情。若是碰到成年的男子,她只消婉转吟啼,男子定会怜香惜玉,放她一条生路。 「公子,奴家真的没有乱说,奴家真是被逼迫的。」 她眼珠子乱转着,看向另一边。 那边,匡庭生又解决掉三个道士,唯剩善水散人。善水散人已顾不上什么美色,一心只想活命。 他眼见不妙,撒开腿就跑。 还未跑到后面的一间屋子,就被追上来的匡庭生从后背一剑穿心。 元清仙姑看得目眦欲裂,地上横七竖八躺了一片,六个道士三个仙姑全部毙命。 匡庭生提着剑,立在当中,剑尖还在淌着血。这是他第一次杀人,一下就杀了六个人。这些人若是不死,死的就是自己。 少年紧咬着牙关,虎口处生疼。 凌厉的眼神一扫,看到赵显与元清仙姑。 赵显片刻的犹豫是因为这位仙姑是小姨的师父,他若是杀死她,只怕外祖母那里不好交待。可一想到这道观的风气,他又有些不肯定小姨是不是在此地长大的。 元清看出了他的迟疑,哭得越发的凄楚,「公子……奴家真的没有说谎。奴家真是被强逼上山的,那善水散人无恶不作,用奴家家人的性命相威胁,奴家不得不从……」 「胡说!」匡庭生走过来,「你一个道姑,自称什么奴家?助纣为虐,沾污道家的清名。还好意思喊冤,就让我送你去阎王爷那里,让他来定断定断!」 「慢着……姑……」 那个娘字未出口,剑已刺进她的胸口。匡庭生剑身一抽,她应声倒地,气绝身亡。 「这样的人该死!」 匡庭生收剑,冷冷地道。 「没错!」赵显点头,若不是师兄警醒,只怕他堂堂的王爷就会沦为淫道们的玩物。他虽年纪不大,然人心难测。身为皇子,他知道世间所有不堪的阴私。 皇家最无情,他没有害人之心,但必须要有防人之心。 匡庭生的发还是散着,脸上全是肃杀。冰雪般的容颜,紧抿的红唇 ,美得惊心动魄,让人沉沦。 赵显看得有些呆,喃喃,「师兄真美,怪不得会有人误认为你是女子。」 一句话,倒是让匡庭生松了一口气,严肃道:「我乃堂堂男儿,殿下以后万不可说如此的话。」 「哦。」赵显应着,心里莫名觉得有些失落。 可是一想到自己与师兄一起,肃清了这样一个道观,他又有些高兴起来。自己第一次独自解决危机,第一次杀人,都是和师兄在一块。 他和师兄,一定会一直在一起的。 匡庭生从衣袍的下摆撕下一条布,将发束起。 山林静止,偶尔听见鸟鸣声。两人正欲离开,耳畔隐约听到呼救声,匡庭生眉色一凝,仔细聆听着。赵显的脸色跟着认真起来,跟他一起,循声找去。 声音是从道观最后面的一间屋子传出来的,推开门后,空无一人。 这间屋子像一个起居室,里面桌椅床铺一应俱全。桌上还有未撤去的饭菜,虽是残羹冷盘,却能看出厚重的油水。 其中一个盘子里还有一块红烧肉,泛着油光。另有未饮尽的酒盅,散发着酒味。 「咚咚」 像是有人在拍着床底,伴随着求救声。 两人对视一眼,走近那个床铺。匡庭生一把掀开被褥,露出床板。床板之下,有一个被绑着的少女,衣衫零乱,露出大片白晳的肌肤,上面还有青紫的痕迹。 他快速转过头,赵显同样侧过身子。 许是屋子里的道士走得急,仅把女子胡乱塞进床底,并未堵住她的嘴。若不然,他们也不会听到她的呼救声,发现这里。 仔细一想,那些淫道连他们都敢下手,可见平日里常做此等勾当,道观还有其他被迷晕的人不足为奇。 「求两位公子救救小女,你们放心,小女必不会赖上……小女落进恶人手中,名节尽失,只求保得一命,以后青灯古佛……」 那女子说着,低低地啜泣起来。 匡庭生又撕下一块布,蒙住双眼,转身替那女子松绑,嘴里说着得罪。 女子得救,理好衣裙,轻声道:「公子,您可以扯下布了。」 他依言,这才敢正面直视女子。赵显亦同时转身,问道:「你是哪里人氏,怎么会落入这些人的手中?」 女子看着年纪不大,长相清丽。她梳着双髻,最多不过十五岁。闻言泪珠子成串地滚下来,咬着唇,「回小公子的话,小女姓卫名青英,是京中人氏,家父乃翰林院的编修。」 「卫编修?」赵显皱起眉头,这不是与小姨议亲的人吗? 成冰兰年已二十五,虽是未嫁之身,可年纪确实大了些。想嫁未婚男子是不太可能,只能选择做别人的填房继室。 范氏左挑右选,看中了卫编修。卫编修发妻早亡,膝下唯有一女。成冰兰嫁过去,虽是继母,却没有继子。 且卫编修上无父母,家中清静。是以,范氏愿意下嫁女儿。 赵显心下怀疑,面上却不显。 第三十五章 「你怎么独自一人进山?」问话的是匡庭生。 卫青英苦笑一声,「实不相瞒,小女原本是约好与人同行,谁知那人临时有事,小女只好一人进山。陪同我进观的丫环不知……」 她说着,眼泪重新滑落。 「多谢两位公子救命之恩,无以为报,青英愿削发为尼,日夜替两位恩人祈福。」 女子失了名节,除了一死,只能出家。 匡庭生定定地看着她,「卫姑娘,道观中的恶人已被我与师弟灭口,世间再无人知道你的遭遇,你大可以归家。以后的事情,以后再想法子解决。」 卫青英泪流满面,闻言摇头,「天下无不透风的墙,别人兴许能瞒得过去,但害我的人……」 「我与师弟会替你做证,说我们是在山间救的你,你迷了路。」 「可以吗?」卫青英抬起头,看着他。 他点点头,看了一眼赵显。赵显表情凝重,跟着点头。 「多谢二位恩公!」 卫青英盈身跪下,泣不成声。自小失恃,她与父亲相依为命长大。在家里,她是大小姐,管着下人婆子,虽然父亲俸禄不多,但好歹衣食无忧。 变数就在前段时间,成国公府看中了父亲,欲将成七小姐下嫁。 父亲左右为难,以家有幼女为由,没有应诺。 成七小姐毫不介意,频频对自己示好。她想着,再过几年自己总要嫁人,留下父亲一人,身边没个贴心人,终是可怜。 她有心与成七小姐交好,互通来往。 父亲见她松口,有些意动。 成七小姐告诉她,说京外的玉贞寺香火极灵。但有所求,必会应验。她想着父亲最近身体有些不适,便想来求一个平安。 于是便约好,与对方一起来玉贞观。临行之前,成七小姐脱不开身,她只好带着丫头进山。 谁成想到,玉贞观居然是藏污纳垢之地。 成七小姐一直养在观中,焉能不知? 她失节事小,不能嫁人也罢,但她不能眼睁睁看着父亲娶进那样一位心思恶毒的女子。她一定要阻止成七嫁进家门,防止她祸害他们卫家。 「举手之劳,若你以后有什么难处,可来匡家寻我。」 匡庭生本是冷漠的人,这话说出来,不说是卫青英吃惊,便是赵显,都大感意外。卫青英吃惊的是他的身份,早就听闻匡家少爷长相出色,没想到居然如此俊美。赵显意外的是师兄从来不是多事之人,怎么会对卫青英另眼相看。 「多谢匡公子。」 赵显没有表明身份,以卫青英的聪慧,已猜出他的身份。匡公子为人冷清,在京中并无好友,唯与一人相交甚笃。 那就是贤王。 她不动声色,看了一眼赵显,心里打着鼓。 成七是贤王的小姨,贤王会不会? 赵显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道:「你放心,今日之事,本王不会与任何人提及。」 他表明身份,又许了诺,卫青英放下心来。想到自己的遭遇,心情低落,垂着头。猛然像是想到什么,急道:「殿下,匡公子,昨日我隐约听到他们说话,好像观中还藏着其他人。」 匡庭生眼一冷,就知道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你可知道,那些人被藏在哪里?」 卫青英摇着头,「我被迷晕,听得不是很清楚,好像是什么地宫。」 地宫? 匡庭生与赵显交汇一下眼神,「我们分头去找。」 道观的门口,几个侍卫疾步上来,一看到躺在地上的道士尸首,心紧了又紧。殿下会不会出什么事? 若是殿下有事,便是赔上他们的性命都不能赎罪。 赵显听到有人喊,辩出自己侍卫的声音,惊喜道:「师兄,让他们一起找吧。」 匡庭生点头,三人走出去。 侍卫们看到完好无损的赵显,个个松了一口气。跪在地上,「属下等来迟,请殿下恕罪。」 赵显冷着脸,今日的事情不怪他们。是他没有带人出门,又一时情急出了城。「你们先起来,赶紧帮忙找找,看看道观之中还有什么暗道密室。」 侍卫们听命,分头找起来。 卫青英与他们一起,也帮忙寻找。 很快,一个侍卫发现一间屋子有密道。那屋子看样子是善水散人的住处,柜子移开,露出一道暗门。 侍卫领头,从暗门下去,其他的人跟上。 还未到底,就见前面有光亮,还有人语。 「真人……」 一位仅着薄纱,内里红色肚兜的女子飞奔过来。见到他们,尖叫一声,转身跑回去。 他们跟着进去,就见里面别有洞天。 暗室很大,难怪要叫地宫。一个个纱帐罩着的大床隔开着,像一座座红房子。每个房子里都有人,五个同样衣不蔽体的女子。 「你们是谁?」那位最先出现的女子抖着声问道。 「我正要问你们,你们又是谁?」 那女子昂着头,骄傲地道:「我们是真人的道侣,与真人一起双修,将来要得道成仙。」 「愚昧!」 匡庭生喝着,这些女子明显就是被善水散人所惑,甘愿当他的玩物。修道之人不善心渡人,反而心存害人之心,存于道观之中,还敢妄想成仙? 「你们私闯地宫,真人知道必会惩罚你们的。」另一个女子斥责着他们,摆出一个娇媚的姿态。 「走!」 匡庭生说着,带头离开。 这些女子,爱走不走。 五个女子迟疑地跟上来,一直跟着他们出了地宫,见到外面的光亮,都伸手挡住眼睛。看样子,她们在地宫里呆的时日不短。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真人呢?」 匡庭生不理他们,走到屋外,猛然停住脚步。 不对! 地宫里关着的人是心甘情愿的,那么那些抵死不从的人去了哪里?善水散人性喜少男少女,被强行掳来的人又被关在哪里? 他微眯起眼,对赵显的侍卫们道:「你们再仔细找,此地应该不止一处密室。」 那些侍卫看了赵显一眼,见赵显点头,领命四散去找。 那几位女子,衣着露骨却丝毫不以为意,她们见无人管,便偷偷摸摸地往前面跑去。不大一会儿,就听到她们凄厉的尖叫声。 匡庭生嘴角勾起一个冷笑,她们瞧见也好,那什么真人?不过是个死人! 如此污浊不堪的人,还想成仙,真是可笑!不知她们看到横死地上的善水散人,还信不信那双修成仙的鬼话? 侍卫们动作很快,随着他们的仔细挨屋搜寻,果真寻到了四个十几岁的少年。三男一女,都是细幼的模样,惊恐的眼神,畏缩的身子,抖如落叶。 另外还在一间柴房中找到被捆的人,是一位十几岁丫环装扮的姑娘,长相普通身材壮实。 「小姐!」 那丫头踉踉跄跄地跑过来,期间还摔了一跤,爬起来接着跑,好大一会儿才到了卫青英的面前。 「小桑,你有没有事?」卫青英认出来人,一把扶起她。 名叫小桑的丫头摇着头,看到小姐无事,心里才算是踏实。 昨日她和小姐两人正在观殿中添着香,不知何故竟然晕了过去。待她清醒后,发现自己被绑在一间柴屋中,而小姐不见踪影。 第三十六章 她想呼救,无奈嘴被堵着。 从昨日到现在,她滴水未进。柴房外面没有人守着,偶尔她听到有人在说话,好像是说她长相粗陋,实在是不堪,还说要把她卖得远远的。 她的心是紧了又紧,小姐长相清丽,不知这些人把小姐弄去了哪里? 一直到刚才,那些侍卫找到她。此时见到小姐,她不由得哭了起来。怨自己大意,恨贼人大胆,居然敢在道观之中意图不轨。 她一夜未进水米,唇还裂着。这一哭,唇中就起了血丝,看着有些凄惨。 赵显朝一个侍卫使眼色,那侍卫取出一个水袋递到小桑的面前。小桑感激接过,喝了半袋,终于缓了来。 卫青英低声朝赵显道谢。 她虽然吃了一些东西,可一夜的遭遇……如此想着,身形有些站不住。不由得悲从中来,恨不得痛哭一场,偏还要强忍着。只能死咬着唇,哀然而立。 「别哭了,你们小姐无事。我与师弟二人在山中遇到逃出道观的卫小姐,她除了衣裙被树枝勾烂,并无大碍。那些修行的道士,私下行龌龊之事,天理难容!」 匡庭生轻描淡写地说着,几句就撇清了她的清白。 她投去感激的眼神,千言万语都在不言中,匡公子大恩,她无以为报。若是将来匡公子有用得着她的一天,便是赴汤蹈火,她都愿意。 「小姐没事就好,否则小桑……」小桑说着,终于是止住泪水。四下看去,没有看到一个道士,惊问:「小姐,难不成是道观中的道士害人?」 卫青英点着头,眼神沉沉。 小桑明白过来,唾了一口,「这些该死的畜牲,也不怕天尊责怪,让他们死后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这时,刚才到前面去的几位女子跌跌撞撞地跑回来。个个花容失色,面上惨白。真人趴在地上,后背血红一片,看上去气绝多时。 若是真人已死,她们怎么办? 小桑一见她们的穿着,不由得就皱起了眉头,挡在卫青英的前面。「你们是什么人?怎么穿得如此有伤风化?」 那几个女子不理会小桑,眼神直直地看向匡庭生和赵显。 「你们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在道观行凶,还杀了我们的真人……你们且等着,天尊不会放过你们的,一定会对你们施以严惩,替真人报仇!」 说这话的是在地宫中最先发现的女人,她似乎是五位女子之首。 「真人?亏你们说得出口,一个淫道。占山为王,还建有地宫,欺骗你们这些女子。让你们心甘情愿成为他的玩物,这样的人天尊若是知道,必会严惩!」 匡庭生淡淡地说着,眼神未多看她们一眼。 侍卫们差不多已搜完整个道观,全部聚齐过来,立在赵显的身后。赵显脸色鲜有的严肃,眼神看向自己的师兄,像是在询问他的意见。 匡庭生把那几位后搜寻出来的半大孩子叫上前,一一问过话。其中那名少女是京外人氏,在集市上与家人走散,被拐卖到京中,善水散人从别人手上将她买来。 而另外三个少年,全都是无家可归的孤儿。 因为长相不俗,被留心的善水散人发现,骗进道观中。 善水散人喜好美色,却颇有些心机。京中的那些人,他是不敢碰的。今日若不是匡庭生实在是貌美,加上他探话得知他们不是京中人士。恐怕借他一千个胆子,他也不敢对他们起心。 怪只怪他□□熏心,迟早要遭报应。 那少女一直低着头,心里知道最近几日的遭遇意味着什么。家是不能再回去的,没得让别人指指点点,说尽闲话。 再说,她家境贫寒,便是回去也不会有什么好前程。 自己长得好,在十里八乡都是有名的。镇子上的富户老爷还想纳她为妾,若不是那家的太太不同意,只怕她现在已在大宅子里吃香喝辣。 眼前的两位公子都是贵人,若是能跟着他们,怎么着也比回去强。 虽然她贞洁没了,可是她还有美貌。再加上纳妾纳色,其它的应该男人们不太会在意。她村子里的寡妇都能被大户人家的老爷看中,何况她还如此年轻。 眼前的公子长得实在是好看,她若是能跟着他,与他常年相伴。等到几年后,公子要收房,她是最有可能的。 如此想着,心生憧憬。 她跪在匡庭生的面前,磕了三个响头,「恩公大恩,小女无以为报,愿今生做牛做马,报答恩公的大义。」 且不论她是真心报恩与否,匡庭生都不可能收容她。 匡庭生倒是没有说什么,赵显脸色立马变了。 他最烦别人打扰师兄,师兄性子冷清,身边若是多了这么一位丫头,不知别人会如何说师兄。再者,他一想到这丫头或是对师兄存了其它的心思,就浑身不舒服。 「你们几人,若是真无去处,本王倒是可以安排。」 那跪在地上的少女一听他自称本王,惊得面色煞白。她嚅着嘴唇,这位小公子是王爷?那么面前的公子又是谁? 她的心「咚咚」地跳着,伏着身子,连连磕头。 「你们可愿意追随本王?」赵显年纪虽不大,一旦表明身份,不知不觉中就带着王者的气势。 那三个少年一听,哪有不愿的。他们原本就是流离失所之人,又被那淫道给……若是浪迹市井,谁知还会有什么厄运等着他们。 他们虽小,也知京中有几处小倌馆。要是还有其他的有心之人觊觎他们的长相,恐怕他们以后的命运会更不堪。 听到赵显的招安,几人连忙跪下来,口里称着主子。 唯有那少女,还在犹豫着。她是女子,什么侍卫的活,她不想做。要做,她也愿意做一个丫头,侍候公子。 「不如你就跟着我吧,我家中正缺人手。」卫青英看一眼冷着脸的匡庭生,对那女子道。 「这……」少女迟疑着,侍候姑娘哪有侍候公子好。 她的心思全写在脸上,匡庭生不由得沉了脸。 赵显冷哼着,「主子们的事情,哪里由得了你挑三拣四?你若是不愿意,本王倒是可以派人送你回家。」 「不……英儿愿意。」 「我们小姐闺名有英,要是你愿意留在我们卫府,名字不能犯小姐的忌讳。」小桑眼神有些凌厉,这叫英儿的姑娘一看就是不老实的。小姐是替匡公子解围,若不然谁会搭理她。 英儿委屈地低头。 所有人都冷了脸,卫青英面色也不太好看,「你若是愿意跟着我,就叫香儿吧。」 英儿想了半天,可怜地应着,「那……我就叫香儿吧。」 「什么我?你要自称奴婢。」小桑纠正着她,她猛地抬头,可怜兮兮地看一眼匡庭生,委屈地应了。 「王爷,奴家也愿意追随您。」那五人之中的其中一位女子道,软着身子就要靠前来。 她想得倒是好,小公子既然是王爷,那就是陛下的儿子。她只要住进王府,以后自会结识其他的达官贵人。 真人已死,她总得为自己打算。 赵显眼一冷,杀气腾腾地看着不知死活的女子。她自以为是什么?一个下贱的女子,居然敢有非分之想。 第三十七章 他未出声,身后的侍卫们手已握在剑柄上。只待王爷一声令下,便结果这不知死活的女子性命。 「我们都是真人的爱侣,怎么能堕入红尘之中,污了道人的仙名?」厉喝出声的是领头的女子,说着人就上前,一把将跪在赵显前面的女子扯起来。 「真人必是已得道成仙,身为他的道侣,我们自当追随!」 她自以为激昂地说着,若不是身上的薄纱轻到透明,里面的肚兜上的绣花都清晰可见,只怕匡庭生都要信了她与善水散人是真正寻仙问道的道侣。 「你们自便。」他冷冷地说着,和赵显对视一眼。 一行人便要出山,只把先前想跟去的那个女子急得跳脚。 宝殿外面,那些尸体还横七竖八地躺着,引来了不少山中的牛蝇,嗡嗡地围着乱飞。地上血迹斑斑,与尘土混在一起,已干涸成紫红色。 「殿下,要清理吗?」 一个侍卫问赵显,清理的意思很简单,就是毁尸灭迹,当场焚烧掩埋。 「不,带回京中,交给顺天府,以修道之名,行山匪之事为罪名,让顺天府记录在案。」赵显吩咐完,看向匡庭生。 匡庭生点头,一下子灭了整个道观,哪里能一掩了之。 「殿下英明。」 赵显听到他的肯定,严肃的表情有些崩不住。到底还是个九岁的少年,得到师兄的的称赞,脸上露出些许兴奋之色。 那些侍卫领命,开始收殓尸首。 后面的五位跑出来,却是为首的那个女子不知从哪里寻到剑,在追杀另外几个。 「公子,救救奴家……」 那原先想追随赵显的女子说着,就要冲过来。 「你们违背道义,真人……」为首的女子转头看到死在地上的善水散人,丢下剑跑过去。或许是真有些感情,居然嘤嘤地哭起来。 跑到赵显面前的女子被侍卫们拦住。 她们与解救出来的少年少女不同,她们是心甘情愿跟随善水散人,甘愿成为他的玩物。这样的人,谁都不愿意沾惹。 「把她们带上,送到顺天府。」 赵显一句话,便决定了她们的命运。至于到了顺天府,府尹如何问询,如何处置那与他们无关。 几位女子一听要进官衙,开始往后退。 侍卫们哪里由得她们,几下便把她们制住,绑在一起。准备与十具尸体一起,送到顺天府衙处。 任凭她们如何哭喊,下山的一行人都充耳不闻。 下山后,进入大道,卫青英便与他们告别。匡庭生和赵显翻身上马,很快就消失在落日的余晖之中。 少年如玉,英姿飒爽。 两匹骏马,一红一白,相得益彰。 卫青英凝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竟恍惚生出错觉。觉得他们二人真是般配,就像天造地设出来的一样。一人着黑,一人穿白,黑白原是天地二色,却相辅相成。 「小姐,我们回去吧。」小桑看着王爷留下来护送他们的两个侍卫,心道王爷真是心细。 那改名叫香儿的丫头跟着她们去到卫府,卫编修一直以为女儿去到道观住了一宿,半点没有怀疑。 卫青英看到若无其事的父亲,心里有些酸涩,有些委屈,最终什么都没有说,挤着笑意唤了一声父亲。 「英儿回来了,一路可还顺利?这位是……?」 卫编修三十有四,一身的儒雅之气,看着就像二十七八的男子。他身量清瘦修长,长相斯文,莫怪范氏能一眼相中他。 香儿已经知了人事,刚刚错过尊贵的公子,现在看到如此年轻的卫编修,不由得改变主意。「奴婢香儿,见过老爷。」 「香儿?」卫编修皱着眉头,看向自己的女儿。 卫青英面如寒霜,若不是为匡公子解围,她哪里愿意带回这个香儿。可是让香儿这样的污浊之物去亵渎恩公,她做不到。 「这是女儿在路上救下的人,女儿怜她无家可归,故而带回家中。小桑,你带香儿下去,让王妈妈安排活计。」 小桑早就看香儿不顺眼,斜眼看着对方,「走吧。」 香儿依依不舍地跟着下去,不停地回头看着卫编修。 卫编修的眉头皱得更紧,女儿救下的这位少女怎么如此不规矩。英儿到底单纯,虽然在内宅中看着能干,一旦步入尘世,还是不够精明。 「英儿,这香儿不妥,早些送走的好。」 「女儿知道,先不急。父亲,英儿有些乏累……」 卫编修看她确实精神有些不太好,忙道:「那你赶紧回屋歇着吧,成七小姐没能陪你一起去,还特意来向为父赔不是。你这孩子,怎么要在观中住上一日都未与为父讲明,害得为父担心不已。若不是成七小姐说明,为父差点就出城去寻你了。」 卫青英听到父亲如此说,刚才的酸涩委屈全部散去。手紧紧地掐着,指甲掐进手心,隐隐泛起血腥气。 原来如此。 她就说自己一夜未归,父亲居然能安心呆在家中半点不急。却原来是成七捣的鬼! 成七嫌自己碍事,竟然想用那样阴毒的法子弄死自己。她偏不能让对方如愿,她之所以没有羞愤自尽,还要苟活于世,就是要阻止成七的阴谋得逞。 「父亲,其实女儿此行有些波折。」 「什么波折?」卫编修上下打量着女儿,惊问道。 卫青英强忍着泪意,指了指书房,与自己的父亲进去后关上门。把寺中的事情道来,当然是隐去自己的遭遇,只说自己挣扎逃出,遇到匡公子与贤王殿下。 「父亲,若是女儿记得不差,成七小姐是此前一直养在玉贞观。而且也是她提议去玉贞观中进香,要不然女儿都不知道那道观在何处。您说,道观中的污秽,她究竟知不知道?」 卫编修原本斯文的脸上带着薄怒,他真不知道女儿不过是进山上香,居然能遇险。要是英儿有个三长两短,他怎么对亡故的发妻交待。 成七小姐到底是不是存心…… 他有些动摇,非要说成七小姐毫不知情,他都无法说服自己相信。 要是成七小姐是知情的,且不说她在寺中的事情,便说她的品性就值得怀疑。自己初时拒婚,就是以英儿为由,成七莫不是因此才心生恼恨,所以想加害英儿。 自己差点就害死女儿! 「英儿,你放心,无论她是不是知情的,为父都决心不再另娶!」 他心生愧疚,做出决定。 卫青英瞬间泪奔,不顾自小知道的规矩,一下子扑进他的怀中,放声大哭起来。 卫编修以为她是吓坏了,迟疑半晌,手伸出抚在她的背上,「英儿莫怕,有父亲在。父亲一定不会让我的英儿受半点的委屈。」 她的哭声更大,肝肠寸断。 成七……已经毁了她! 她一定不能放过对方,她要让成七付出该有的代价! 此时的成七,穿着道服,正斜靠在锦绣软榻上。屋子里没有别人,她妆容精致,嘴角至始至终都挂着笑意。 神色微邪,眉眼轻佻。 榻上有一方小桌,桌上摆放着茶具。她涂着蔻丹的手指慢慢地摆弄着茶具,一时间茶香四溢,令人心旷神怡,醒心凝神。 第三十八章 茶水二遍后,她端起一杯,缓缓送到唇边。闭目嗅闻,脸上全是享受之色。 突然,门从外面推开。阴沉着脸的范氏一人进来,看到她此时的模样,眼前阵阵发黑。如此装扮,哪里像个修行问道的人。 道袍不像道袍,把胸前勒得紧紧的。她身子斜靠着,描眉画眼,极尽风流媚惑之态。这般模样,范氏几乎是立刻就信了那玉贞观是淫窟的说法。 玉贞观的事情虽上报顺天府,但其中真正的原由已压着不外传。只说观中道士占山为王,行抢匪之事,被贤王殿下撞破。 「娘,您怎么来了?」成冰兰坐直身体,替她斟满一杯,双手奉上。 范氏始终不愿相信是自己把女儿送进淫窟的,当初选中玉贞观,就是因为玉贞观地方隐蔽,离京中不远。 谁能想到居然是那样的污秽之地。 这些年,女儿有没有…… 「今日顺天府破了一件案子,说是京外有座道观打着修行的名号,实则干些山匪之事。道观中的人拦路抢劫,不想竟碰到贤王殿下,所有道士当场伏诛。」 她接过成冰兰奉上的茶,坐到对面。 成冰兰眼睛一亮,尔后瞳孔猛缩。 都死了? 那些人全部都死了,善水散人,元清仙姑,难道真的全部被杀?到底是老天有眼,他们死得好,死得真是太好了! 范氏紧盯着她,没有错过她脸上的表情变化,心不由得往下沉。 「你知道母亲说的是哪家道观?」 成冰兰笑意加深,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她,嘴角浮现讥讽。良久,眼珠子转开,扬了一下眉,神情变得很是怪异。 「女儿哪里知道,母亲不会想告诉女儿,那座道观刚好是玉贞观吧?」 「正是。」范氏心沉到谷底,语气艰涩,充满愧疚。 「那么母亲巴巴地来和女儿说此事,不会是想问,女儿当时在观中有没有与他们同流合污,对吗?」成冰兰的语气有些尖锐,声音刺耳。 范氏艰难地点着头,虽然她不想听到残酷的回答,但事情到底如何,她一定要问清楚。若是不了解实情,她如何应对? 成冰兰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放声大笑起来,笑到眼里出现水气,泛着泪光。好半晌,才止住笑,泪眼朦胧中隐含着恨意,「母亲送女儿上山时,难道没有打听清楚吗?玉贞观是个什么样的道观,女儿以为母亲一直清清楚楚呢?」 「你……当时情急,母亲并未仔细打听……难不成你……」 「我怎么样?母亲倒是说啊!」成冰兰变了一个脸色,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满脸的嘲弄。 当初为了给大姐让路,母亲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连问都不问清楚,就把自己送进玉贞观。为什么?她是成家嫡出的女儿,为什么就可以被家人随意抛弃? 自己到观中后,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为了瞒人耳目,母亲是转了几道手才把自己送过去的,道观中的道士不知自己的真正身份。 起先,他们还对自己有些忌惮。后来发现根本没有人来探望自己,才开始慢慢放肆起来。 有一天,她无意之中撞破善水与元清的丑事。 不想他们为了让自己保守秘密,不惜给自己下药。 虽然他们有所顾忌没有行到最后一步,可善水为人恶心,自有各种玩弄女人的法子。她醒来后,木已成舟。 她闹过,甚至差点说出自己真正的身份,却被元清一句可以让她无声无息消失的话给唬住。她知道,元清不是说着玩的。她曾亲眼见过不服从善水散人摆布的女子最后下场,不是埋尸在深山老林,就是被卖到荒蛮之地。 没有人能救她,她只有屈服他们的淫威。 从那以后,她便被他们带进万丈深渊。十年来,她见识了各种各样的污秽之事,倒是慢慢摸出一些门道,渐渐能享受其中。 可是在她的内心深处,她自小受过的教养告诉她,在道观中的一切都是为世俗所不能容的。她一面沉沦那种快活,一面又在心里唾弃自己。 与此同时,她对所谓的家人是越发的憎恨。要不是他们妄想滔天的富贵,不惜瞒天过海,自己又怎么会沦落到如此田地。 范氏语噎,那话让她身为母亲,如何问得出口? 眼前人是她的幼女,自是疼爱有加,若不是当年事情紧急,她又怎么会送女儿进道观?她看着分开多年的女儿,觉得好陌生。 自打女儿被接回来,些许小任性,她都能忍。 如今这样的神态举止,哪里还像一个世家闺秀? 至于像什么,她不齿提及。 「冰兰,您告诉母亲,玉贞观那些恶道的所做所为,你是不知情的……」 「哈哈……哈哈……母亲您天真!」成冰兰兀地笑起来,笑声尖利。 都到这个时候,母亲还在自欺欺人。 「母亲,什么抢家劫舍,我倒是真不知情……但是其它的……」她故意拉长音调,倾刻间变得阴狠扭曲的面容把范氏看得心惊,脸上的肉都开始抽搐。 「其它的?」 范氏呢喃着,贤王殿下虽然说得隐晦,自己却是听得明白。所谓的道观,掩在修行成道的表面下,是暗行那男盗女娼之事。 「冰兰,你……」 「我当然知道其它的事情,托您的福,这么多年来,我活得生不如死!您说,我不应该有恨吗?我不应该让那些阻碍我的人……也尝尝那样的滋味吗?」 说完,她捂着脸,嘤嘤地哭起来。 哭声幽怨,惨凄凄的。 范氏刚才被她的样子吓呆,现在又被她哭声弄得心酸不已。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得知她在道观中居然……此事还是自己一手促成的,范氏哪能不内疚? 「我的傻姑娘……你怎么不把事情告诉母亲?」 要是冰兰一回家就把事情告诉她,她自有法子把所有的事情解决。冰兰只图一时痛快,不管不顾,反倒是把自己的丑事揭露出来。 虽然对外掩盖着,顺天府那边也不会过多声张。但京中有些人脉的世家,哪个打探不出来。到时候,冰兰的清白必会受到质疑。 「告诉您?」成冰兰抬起头,脸上挂着泪水,眼底却没有半点伤心。她又露出那种古怪的笑容,看得人毛骨悚然。 「我怎么告诉您呢?您把我丢进那污秽之地不闻不问,只顾着大姐。为了大姐,您可以当我不曾存在过,我又怎么能相信您会不会再一次抛弃我?」 范氏被她问得心里越发的沉痛,嘴唇嚅着,竟是半个字都反驳不了。 当年的事情,她确实没有仔细周全。若是早早谋划,她必定会给冰兰找一个可靠隐蔽的地方。这么多年来,为了怕人起疑,她不敢去探望女儿。 她亏欠了女儿一次,定然不会再有第二次! 「冰兰,是母亲对不起你。你放心,此事绝不会连累你的名声。娘必定给你挑给好人家,把你风风光光地嫁出去。所以你不能再瞒着娘,你到底有没有……?」 「……他们还算有所顾忌,没有取女儿的清白……」 「好,没有就好。母亲心里有数,玉贞观的事情扯不到你的头上。」 「娘……」 第三十九章 成冰兰似是很感动,抱住范氏痛哭起来。范氏看不到她的表情,背着范氏的脸阴狠邪气,眼底竟是带着令人心惊的恨意。 玉贞观的事情多多少少流出一些,有心的人家对于这个名字大多有印象。与此同时,国公府的人出来辟谣。 他们家的七姑娘确实是自小养在道观,但那座道观远在江南,名为玉清观。七姑娘修行时认的师父也不叫元清仙姑,而是叫元贞仙姑。 许是名字有些相似,容易让人混淆。 成国公府的这一番解释合情合理,甚至听说成七姑娘的师父元贞仙姑还要来京中小住。如此一来,大家深信不疑,再无人怀疑玉贞观的事情与成七有关。 消息传到卫青英的耳中,她轻「嗤」一声。虽然早就知道以成国公府的势力,此事怎么也不可能扯出成七。 是以,她宁愿自咽苦水,也没有去顺天府指证成七。 一则是为自己的名声,二则是因为她知道,就凭父亲现在的地位,根本就无法与百年国公府抗衡。 但她没有想到的是,成国公府居然如此手眼通天,短短时日内就能寻到完美的掩盖之法。 她愣愣地看着手中的花绷子,方才一时激动刺破了手指。鲜红的血珠子从指尖冒出来,沾到洁白的软缎上。 「小姐,成七小姐来访。」小桑从外面进来,跑得气喘吁吁。 她还有脸来? 卫青英放下手中的花绷子,冷声道:「请她进来。」 小桑欲言又止,她虽是丫头,却与自家小姐主仆情深。上次进道观的事情,确实是成七小姐一直怂恿的。 小姐差点遭难,都是拜成七小姐所赐。 她忿忿地出去,不大一会儿,便领着成冰兰进来。 「青英,我听说你上次去道观差点出事……心里急得不行,你到底怎么样了?可有受伤?」成冰兰满脸的焦急,关切地上下打量着卫青英。 卫青英微微一笑,「我没事,我娘在天上看着,一直保护着我,哪里能让小人得逞。」 「你没事就好,你可不知道,我一听说玉贞观是那么一个地方。急得夜不成寐,食不下咽,生怕你吃亏,那我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成冰兰眼神闪烁着,想从卫青英的脸上看出什么。偏生卫青英脸色如常,确实不像是遭遇过…… 她倒是命好,还能从善水散人手中逃出来,被贤王殿下所救。为什么自己当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就没有人能及时救出自己? 但凡是命好的人,她都痛恨! 「都怪我一心想与你交好,听到有人谈起玉贞观的香火灵验,就迫不及待地告诉你。若是你真的有什么事,我该如何向你父亲交待。」 卫青英略微露出疑惑的眼神,不解地道:「成七姑娘为何要向我父亲交待?」 成七脸色一沉,复恢复常态,露出娇羞之色。她眼神脉脉,想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恰当好处地低头,如同垂首的花朵。 若不是卫青英已经知道她的真面目,还真会被她蒙骗过去。 心里有些不齿,成七在那污浊的道观之中长大,必是学到不少勾引男人的手段。只是她在自己面前表现,全是白瞎。 成七低头间,嘴角勾起笑意。 方才她已瞥见卫编修朝这里走来,说实话,卫编修虽然官位不显,但胜在长了一张好皮相。其他相看的男子,要么是年纪太大了些,要么就是膝下子女太多,都不是良配。 唯有卫编修,若不是有个女儿,堪称完美。 卫编修未进门,卫青英也看到了,忙站起来,高声道:「父亲,女儿屋子里有客人,还请您回避。」 成七嘴角的笑意僵住,阴着脸抬头,看着本应该进来的男子果真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院子。 「成七小姐,请您见谅。我父亲是男子,若是让他进来多有不妥。您可能不知道,我父亲对我母亲用情至深。为了怕我母亲泉下不喜,也怕我受委屈,多年来从不曾动过续娶的念头。」 「你父亲正值壮年,身边连个贴心人都没有,你难道真的忍心?」 卫青英面露苦色,摇头道:「我当然不忍心,前段时间,我想着若是将来有一天自己出了门子,家中唯父亲一人,多有孤寂。所以说服父亲再续娶一房继母,父亲被我磨的无法,有些意动。谁知我进山上香险些遇险,父亲自责不已,觉得是他差点违背诺言所以才遭了祸事。如今我无论再如何劝说,父亲已绝了再娶的心……」 说完,她幽幽地叹出一口气。 成七勾着眼,斜看着她,她垂着眸子,似真的伤心。 想不到那个死鬼人都死了八百年,还能占着卫编修的心。为什么她就碰不到如此痴情的男子? 「俗话说得好,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们卫家只有你一个姑娘,说句难听的话,你迟早都是别人家的人。你真能眼睁睁着看着卫家绝后?你嫁人后,娘家连个兄弟都没有,若是有个什么事,你要倚靠谁?」 卫青英抬头,看着她。 「我为何要嫁人?卫家只有我一个姑娘,卫家的香火自是由我来传承。」 成冰兰听闻此言,眼神猛然变得凌厉,冷笑一声,「卫姑娘是想招赘?」 卫青英有些羞赧,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那我在此祝卫姑娘能觅得良婿。」 成冰兰说完,冷着脸起身,也不与人道别,径直离开。 卫青英坐着没动,也没有前去相送。 成冰兰出了院子,并没有直接出府,而是转个弯,朝卫编修的住处走去。 卫府不大,唯前院后院。卫青英住在后院,卫编修住在前院。成冰兰来过,自是清楚卫编的屋子是哪间。 她走得急,嘴角一直噙着某种意味不明的笑意。 卫编修身边的随从远远看到她,忙去禀报自家大人。卫编修从窗户望去,果然看到疾行而来的成冰兰。 这女子…… 他一想到女儿说过的话,眼眸冷下来。那样肮脏之地养大的女子,必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万一她诬赖自己,自己岂不是百口莫辩? 如此想着,他连忙出门,不管成冰兰的呼喊声,狂奔出府。 成冰兰气得跺脚,他把自己当成了什么,洪水猛兽吗? 「卫大人……我有话想与你说……」 「成七小姐,卫某是男子,不想误了小姐的清名。」卫编修人已到了门外,才敢回她的话。 她亦跟着出了府,伤心欲绝地看着他。论长相,成冰兰自是美的,加之无意间流露出来的媚色,一般的男人鲜能把持得住。 「卫大人,冰兰都能抛却女儿家的矜持,你为何视冰兰如猛兽般避之不及?」 卫编修微微行礼,义正言辞地道:「卫某自小读圣贤书,深知男女大妨要谨记。卫小姐的情意,恕卫某不能受。卫某早年家境贫寒,全靠发妻精打细算,筹得赶考的路费。某入仕后曾起誓,此生不负发妻。谁知她操劳过度,积劳成疾,已先某一步而去。黄泉之下,她还等着某,前两日托梦,怒斥某未照顾好女儿。某醒后深感自责,再一次发誓必不负发妻,永不续娶!」 「好!」路过的一位男子拍着手,「卫大人情深义重,令我等好生敬佩。」 第四十章 拍掌的男子正是顺天府尹孟大人。 成冰兰认得孟大人,忙作伤心状,依依不舍地坐进轿子里。实则心头大恨,恨不得弄死所有碍眼的人。 卫家门口发生的事情被有心人听去,逢人便学着说起。不到一天的功夫,呆在侯府内宅的郁云慈都听说了。 她暗自无奈,托梦的借口不止她一人想得到。果然天下最不缺的就是聪明人,看来庭生的事情还得更加仔细地谋划。 玉贞观发生的事情她虽不知详情,当听说玉贞观中道士行不义之事时,毫不意外。能养出成七那样性子的地方,当然不是什么好地方。 至于成国公府后来说成七是养在江南的玉清观,她半个字都不信。 此时,她站在侯爷的院子里,手中端着一碗甜汤,看着正在练剑的庭生。 庭生自打与她交心后,明显开朗了一些。少年就应该有少年的朝气,整天老成严肃,心里布满阴影,阳光怎么能照得进去? 吃甜食的心情会好一些,故而她备着甜汤,等庭生休息时,正好可以用。 匡庭生已经看到她,一套剑练完,便收剑过来。 「师母……你怎么又来送吃的了,这些事情交给下人做就好。」 「锦儿去了学堂,我呆在屋子里除了睡觉就是发呆,日子颇为无趣。」 匡庭生自是知道她说的不是真话,心下感动她的真心相待。好在有师母,他觉得最近堵在心头的巨石不再如以前一样沉重。 他甚至真的坚信,就算他将来恢复女儿身,也同样可以是匡家的骄傲。 接过甜汤,他站着就喝起来。 不想此时,院门外进来一个人。两边树木成荫,树底下是斑驳的光影。光影投射在他的身上,忽明忽暗。他一身深色的锦袍,黑缎面的靴子。随着坚实的步伐迈近,现出冷沉如水的面容。 景修玄人未走近,就看到他们俩人。 两人面面而立,一人含笑望着,一人低头进食,女子妍丽,少年清俊。 他的眼不自觉眯起来,待看到少年手中的汤碗,凉嗖嗖的眼神像寒风一样刮向那上前来行礼的女子。 「侯爷(师父……」 很好,他们还知道他是丈夫,是师父! 他寒着脸,从她身边飘过。 凉气仿佛自四面八方升起,她不由得浑身一个冷激灵。 望着那坚实修长的背影,暗自琢磨着。 他在生气吗? 思忖间,修长的身影越过她,在匡庭生的身边略微停顿。 那冰凉凉的眼神盯着少年手中半空的碗,碗里是各色的水果丁,还有白色的糯米圆子。看着沁润,色彩鲜艳又有食欲。 不过是须臾间,他的身形飘移,人已离开两丈开外。 郁云慈心道,侯爷这是何意? 嘴里说着不在意庭生的身份,为何要冷脸相对?难道他不知道冷暴力对一个心性尚未成熟的少年,是最毁灭性的打击吗? 原先她还以为他是个难得的,可以摒弃男女成见,接受庭生的身份,没想到骨子里还是介意。 「庭生,你师父……你莫要放在心上,千万不能责怪自己。」 匡庭生有些茫然地看着她,像是不明白她说的话。 自打那日揭破身份,他确实怕师父会抛弃自己。近日练功是越发的刻苦,好在师父一如即往,对于那天的事情,半个字都没有再提起。 可是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刚才似乎感觉到师父的怨气。 没错,是怨气,尤其是看向自己手中碗时的眼神,分明暗含幽怨。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碗,好像师父刚才就是看着它。 他想,师母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师母……我觉得师父……好像饿了……」 什么? 她有些懵,侯爷饿了? 因为饿了,所以气压低。这似乎也说得过去,她沉思着,眼神无意间看向庭生手中的碗。恍惚间,她好像明白过来。 同时亦很是不解,不明白堂堂一个侯爷,若是饿了,为何不让下人准备吃食,反倒是给她甩脸子。 匡庭生低低地叹口气,他有些无语。师母这样一个通透聪慧的人,怎么就看不出来师父真正的心思。 师父分明是见师母对自己关爱有加,心里或许有些不是滋味。 「师母,不如你去给师父准备些吃的?」 郁云慈像是突然醒悟一般,「嗯」声应着,微颦着秀眉,百思不得其解般,低头出了院子,直奔厨房而去。 甜汤煮得不算少,她重新盛了一碗,送到景修玄的书房。 院子里,匡庭生已经不在。 轻叩两下门,里面传来低沉的声音。她推门进去,见那男子正坐在桌案后面,眼眸未抬,专注着手中的兵书。 「侯爷……我今日煮了一些甜汤,您要不要尝一尝?」 男人垂眸看着书,神色冰冷,对她的话充耳不闻。她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脸色,心道果然,他确实在生气。 她挤着笑,把汤放在桌上,「侯爷,这汤是我亲手做的,最是止渴润肺,您能否赏脸尝上一尝?」 话音一落,才见他眼睛离开兵书,先是移到她的脸上。她努力展着笑颜,扩大笑意,满脸的讨好。 尔后他的视线下移,盯着那碗甜汤,却仅是看着,动也未动。 她心里没底,寒气猛往身上窜。这男人生气的模样太过冷冽,气压太低,她有些受不住。若是他的气真是因由自己,那可是大大的不妙。 「侯爷,您在看兵书呢?是不是我打扰您了?」 他眼一眯,这女人仅凭他翻开的页面就能认出兵书,可见最近还是多识了几个字。就不知看书是否像习字一样,进步甚微。 整日上窜下跳,心全用到其它的地方,反而荒废正事。 她对别人的好,是无所图的。 可是她不知人言可畏,别人不知庭生的身份。只会说她一个师母,成天与年少的徒弟纠缠。时间久了,自会传出闲话。 「庭生是男儿。」 简简单的一句话,犹如醍醐灌顶,瞬间让她清醒。他说得没错,在外人眼中,庭生可是男子。她虽是师母,却亦是妙龄女子。 要是有那心思龌龊之人,故意扭曲他们的关系…… 「侯爷,多谢您提醒。我知道不妥,下次若是我再想送吃食来给庭生,必是先送到您这里,借您之名,那样别人就不会说三道四。」 他的脸立马黑沉。 敢情他还要沾自己徒弟的光! 她头皮一麻,不知哪句说错,为何他的气场大变,变得比方才还要森寒? 「侯爷……」 「出去!」 冰冷的声音,像是懒得多看她一眼般,他重新捧起书,眼皮不抬。 她到底哪里惹怒他,让他如此喝斥?在这陌生的朝代,唯有他是能帮她的人。他可千万不能不管她,不能把她送回将军府,千万要保证她在古代吃香的喝辣的,安安稳稳地当一位古代贵夫人。 没有他护着,她纵有万贯家财也怕守不住。 「侯爷,可是我做错什么惹您生气?您说出来,我一定改,一直改到您满意为止……」她眼巴巴地看着他,像被人遗弃的小动物般,就差摇尾巴了。 他不知道自己刚才的怒气因何而起,看着她的模样,心莫名就软了。她什么都没有做错,许是自己最近有些心神不宁。 第四十一章 「无事,你先出去。」 他的语气明显软和许多,她心下大安。麻溜地离开他的书房,临走之前还提醒他要喝汤,出门后还贴心地帮他把门关上。 这样讨好他,他总会罩着她吧。她想着,脚步轻快起来。 问过守门的左四,得知庭生已经离开。 左四人长得黑,心眼可是活的。他见夫人有些愣神,心想莫不是夫人觉得无聊?若不然,怎么天天来找匡少爷。 「夫人,园子的西角假山之下,琼花已经结苞,属下猜着或许今夜就会开放。」 她眼睛一亮,琼花即是昙花。 昙花夜开的美丽,她从来没有亲眼见过,不由得很是心动。真想不到左四看着脸黑,心倒是明亮的。 「多谢你提醒。」 她笑着道谢,左四哪里敢当,憨憨地摸着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归途中,她故意绕去假山处。果然看到左四说起的琼花,深绿的叶子,长长的花茎,花茎顶端是鼓鼓的花苞。 这株琼花种得极妙,像是嵌在假山中。 看花苞的饱满程度,今夜应该就会开放。 回到院子里,檀锦已经下学,小家伙话有些多。零零总总地把学堂发生的事情像倒豆子似的,全部说了个遍。 她含笑听着,时不时地问上两句。 二房的景齐许是被毛辣子给蛰怕了,最近倒是安份。从锦儿的口中,似乎与那叫景佑的孩子走得近。 景佑是那日出来做证的孩子,她不愿意将稚子想的复杂。叮嘱锦儿几句,就由着孩子们自己去判断。 时日一久,人心自会见到。 与檀锦一起用过晚膳,她提议去看琼花。檀锦不知道什么是琼花,她耐心地解释着。一听是夜间才会开放的花朵,小家伙满是好奇。 眼下伏天已过,天气慢慢转凉。夜里露重,她命高氏给锦儿披上轻薄斗篷,自己亦是包裹严实。 假山的旁边,已摆好桌椅。椅子铺着软垫,桌上摆着果脯瓜子和茶水。 夜幕慢慢低垂,采青把桌上的蜡烛点燃。临近的树上,挂着红艳艳的灯笼,在如此清幽的夜里,晕出朦胧的光。 郁云慈可算是知道为什么古人常以花设宴,其主要目的当然不是赏花。而是古代娱乐匮乏,便是很小的事情都可以当做聚会的借口。 看个琼花而已,又是摆桌椅,又是挂灯笼,可谓劳师动众。 今夜没有星月,虫鸣声四起。 随着夜色渐深,凉气慢慢袭来。檀锦睁着眼睛,紧紧地盯着那琼花的花苞。「舅母,它们什么时候会开?」 「大约是子夜前。」 檀锦用力地点头,眼睛没有移开。 郁云慈爱怜地摸着他的头,轻声道:「不必紧盯着它们。」 「锦儿怕错过。」 「不会错过的,它们只要一动,咱们就会看到。」 檀锦这才转动眼睛,可能是有些酸涩,眨了两下。她不禁莞尔,示意他靠在椅子上,轻柔地替他搭上薄毯。 采青与传画立在她的身边,高氏和喜乐都在。 干等着总归是有些无聊,她清了清嗓子,道:「喜乐的家乡可有什么趣事?」 喜乐不想夫人会问到自己,忙走上前,被她制止,「不用拘谨,咱们就随意说说话。不如你们说说各自知道的趣事,咱们凑个乐子。」 「是,夫人。」 几人应着,由喜乐起头,说起家乡的一些事情。 很快,采青和传画及高氏都加入其中。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虽然没有什么稀奇的,无外乎村里能干的男人猎到猛兽,或是某户人家夜里进蛇之类的事情。但她听得津津有味,脑海中不停勾勒出那样的风土画卷。 檀锦人小,有些熬不住。 小嘴张着,连打了几个哈欠。许是怕她失望,还在拼命强忍。 亥时已过,琼花还没有要开的意思。她命高氏和喜乐带檀锦回去睡觉,自己则再多等一会儿。如此良辰美景,夜色醉人,若是早早歇下,岂不辜负? 她站起身,来回活动四肢。 凉风徐徐,拂在脸带着露气。 突然像是心有所感,她转身望去,只见不远处有一道黑色的身影。黑影笼罩在夜色中,看不清面容。 她却知道,那人是谁。 「侯爷……」 轻喃间,那黑影走近。 在灯火的照映下,现出冷峻的脸。 「夜深露重,为何还在园子里?」他问着,看着摆好的桌椅以及挂着的灯笼。眼神幽暗深邃,神情高冷难测。 「侯爷,我在赏花。」她说着,指了指那株昙花。 「咦……」 她惊呼着,赶紧跑到花前。只见那花苞外围的花托缓缓绽开,长针般使劲往后翘着。她蹲着身子,鼻间能闻到琼花的清香。 景修玄不知何时已站在她的身后,修长的身体略微往前倾着,与她离得很近。 采青和传画二人避得远,只敢关注着主子们,不敢上前与夫人一起赏花。 花苞像是轻盈沉睡的少女,慢慢地从梦中醒来。它舒展着身体,抖开层层的羽衣,将最美丽的一面呈现出来。 「你看,它开了!」 她转过头,欢喜地仰着脸。 男人棱角分明的五官越发的俊美,冷峻的脸被灯光染成柔和的暖色。他的视线之中全是她喜悦的容颜,映衬着洁白的琼花,堪称花容月貌。 天幕似黑色的锦锻,高高地挂着。没有明月,没有星光,窥不见一丝光亮。若不是树上有灯笼,桌上有烛火,今夜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夜晚。 犹如崇岭关的那些个黑夜,他抬头举目,只能看到漆黑一片。 那洁白的花朵还在努力舒展着,似有什么东西从他心里破出,慢慢长出枝芽。这种陌生的情愫,令他有些不知所措,眸色冷凝。 一株琼花上的十几个花苞,开了八个。 八个硕大的花朵像一个个美丽的精灵,静静地伸展着美丽的身姿。 郁云慈腿有些麻,想着应该不会再有其它的花苞开放。她撑起身体,意欲起来。谁知蹲得有些久,身形不稳,往一侧倒去。 倾斜的身体被有力的手托住,几乎是下意识般,景修玄已扶住她。 双臂呈环抱之势,将她圈在怀中。 她的唇从他衣服上擦过,鼻腔中全是他的气息。电光火石间,她仿佛听到花开的声音。那花开在她的脑海中,一朵接一朵,层层叠叠,很满就形成花海,缤纷绚烂。 「多谢侯爷。」 他的手松开,轻咳一声,「夜里凉,早些歇着吧。」 说完,人利落地转身,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她略有些惆怅,心头有丝丝失落。他倒是走得干脆,当真是半点不解风情,难怪都二十好几还没一个红颜知己。 同时隐约有些窃喜,或许自己还有机会。 「夫人。」 采青上前,把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她拉回现实。 她在心里呸自己一口,才刚过几天安稳日子就想东想西。可是……侯爷这样的男子,让人不动心,或许有些难。 自己异世穿越,会不会如昙花一样,一现即逝? 若真是那样,爱情都是奢求。倒不如保持本心,做一个古代看客。 一夜胡思乱想,迷迷糊糊似醒非醒,没有睡踏实。 第四十二章 翌日晨起时,她眼浮肿,面色有些苍白。采青见着,小心询问。她只说夜里赏花略有些兴奋,所以失了觉,命采青给她敷些脂粉。 打扮妥当,用过早膳后百无聊赖地靠在软榻着。心里有些空落落的,想抓住些什么,却不敢有所行动。 她幽幽地长叹一口气,伏着身子。 传画进来,神色气愤,「夫人……舅少爷……在门口……」 舅少爷? 她脑子晕沉中,半天才明白是指郁全胜。倾刻间纷乱的思绪全部散去,只余紧紧提着的心。是了,原主有那么多的麻烦还没有清理干净,她为何悲风秋月? 「他有说来做什么吗?」 「奴婢不知……好像舅少爷……喝过酒……」 敢情是喝过酒跑到她面前来耍酒疯,她脸冷着,带着丫头们便出了院子。若不是顾忌名声,将军府的那家人她一个都不想搭理。 偏生古代最难割断的就是血缘亲情。 这该死的血亲! 郁全胜确实喝了不少酒,确实地说是喝了一夜的花酒。此时他靠在侯府的门上,斜着眼,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郁云慈出门一见,眉头紧皱。 这个便宜弟弟前几次明显是书生的模样,虽有些不知所谓,却一直以清高示人。怎么一段时间不见,就变得像个纨绔子弟? 「郁云慈……嗝……你可真是胆肥了。以为嫁进侯府就高枕无忧,得意忘形……嗝……连大姐都敢欺负,真是活得不耐烦……」 「你们是死人吗?怎么能由着少爷喝这么多的酒,还不快扶他回府歇着!」 她朝躲在一边的两个随从喝着,那两个随从才磨磨蹭蹭地走过来。不敢近身,低声地劝着郁全胜回去。 「本少爷的事情用得着你们几个奴才管……你们……给我滚……」 郁全胜挥着手,一把上前,把她抓住。 「本少爷告诉你,识相的就赶紧把不该得的东西送回娘家。否则……以后你在侯府受了委屈,可别怪我这个娘家弟弟袖手旁观……」 「你个死孩子,这是一个当弟弟的对出嫁的姐姐说的话吗?母亲在家里就是这样教养你的,没大没小,一副败家子的模样。在我面前称什么少爷,有没有一点规矩?」 她说着,半句不提把郁全胜扶进府的话。反正她是无所谓,丢的都是将军府的脸。 「郁云慈……嗝……你看看你的样子,大喊大叫,像个悍妇。你说你全身上下,哪一点配当侯府的夫人,你真以为景侯爷会给你撑腰……省省吧。他就是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明明是我们将军府有恩与他,他偏偏恩将仇报,竟然连自己的岳父都敢弹劾。他这样的人,你还指望他……我劝你还是乖乖回去,给大姐赔不是……跪在母亲面前谢罪,求得她们的谅解……」 「郁少爷,如果我记得没错,当年有恩于侯府的人,是我的亲娘,原将军夫人。怎么成了将军府?你一个继室之子,不敬嫡母所出的姐姐,还敢在侯府大放阙词让我把生母的嫁妆送给你们,你哪里来的脸?你读的圣贤书全都喂狗了吗?」 郁全胜被她一吼,酒意似乎清醒了一些,脸胀得通红。 不知从哪里跑出来一个男子,上前扶住他,不停地对她道着歉。 「景夫人对不住,郁少爷喝多了些……小生这就扶他回去。」 她眯起眼,认出男子,正是那位与郁霜清订亲的吴公子。 这倒是有些意思了! 郁全胜如今的样子,她几乎可以肯定是被人故意带坏的。至于那人是谁,当然是面前的这位吴公子。 她看着他们匆匆离开的背影,心里玩味。 郁霜清的这位夫婿,可真是挑得好! 郁全胜被吴仲林拉着,脚步虚浮地回到将军府。 府里气氛低迷,两人才进了垂花门,便见精心装扮过的郁霜清一脸喜气地过来,看样子是要出门。 一见两人的模样,面色瞬间大变,阴沉下来。 「胜哥儿,我听你院子里的人说,你一宿未归,这又是去了哪里?」 郁全胜身上沾着的脂粉味混着酒气冲进她的鼻子,她眉头紧皱,不善地看着吴仲林。这个破落户,成天不务正业,常在她面前出现,令人烦不胜为烦。 吴仲林微弓着身体,露出讨好的笑容,「郁大小姐这是要出门吗?」 郁霜清正眼不瞧他,一想到将来要嫁给他就满心的恼怒。他偏生还不自觉,不知使了什么法子,把胜哥儿哄得团团转,由着他天天往将军府里跑。 「我要去何处,吴公子也要管吗?」 「小生不敢。」吴仲林忙低下头,再也不敢多瞧她一眼。 她冷哼着,算他识相。脚步不停,从他们身边经过。随着香风拂过,吴仲林深深地吸了一口。大家闺秀身上的香气就是比勾栏那些女子的好闻,清雅淡然。 就不知将来上手,是不是也比那些风尘女子多些雅趣。 这娘们现在无论多横,最后还不得乖乖进他吴家的门。他就不信,以后成了他的人,她还敢朝自己甩脸子! 郁霜清寒着一张脸,带着丫头出了门,乘轿一路前往京中最热闹的街市。前两日,她就与方恬雪约好,要去珍珑阁挑选首饰。 方恬雪比她早一步到达,神色淡淡的。 若不是碍着表姐妹的关系,她是真不愿意赴郁霜清的约。头两次对方相邀,她都找借口推拒。凡事不能再三,郁霜清第三次相请,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推。 母亲说过,小姑心术不正,这位表姐最肖小姑,看着教养不错,实则与小姑一样,满肚子的歪心思。 加上将军府前段时间闹出的事情,虽然被压下去,可表姐胸前有红痣的事情,一直在腌臜之人的口中流传着。 每每听到,她都面红耳赤,恨不得撇清关系。 郁霜清熟门熟路地进门,径直上了二楼。 方恬雪收起思绪,迎上前去。 珍珑阁是京中最大的珠宝首饰铺子,但凡是有头有脸的夫人小姐们,都爱结伴来阁中挑选中意的首饰。 郁霜清和方恬雪姐妹是阁中的常客,一个将军府嫡女,一个侯府嫡女,论身份皆算得上贵女。 然而最近一段时日,郁霜清较少出门,已有许久没有来逛。阁中的掌柜见她进门,眼神闪了一下。 连带着二楼另一边的两位夫人也跟着相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移开视线。 「恬雪表妹。」 郁霜清走近方恬雪,亲热地挽起对方的胳膊。方才出门时遇到吴仲林而产生的恼怒渐渐压下去。 方恬雪不着痕迹地抽开手臂,指了一指不远处的柜阁。「表姐,听掌柜说最近新制了一批首饰,我们过去看看吧。」 郁霜清立马被柜阁中的光芒吸引过去,错过对方眼神中一闪而过的不情愿。 珍珑阁里的首饰一向精美,将军府与广昌侯府都不算底蕴深厚的人家。表姐妹二人常来阁中逛,却时常是看得多,买的少。 此次亦不例外。 郁霜的眼睛紧紧盯着一个雕花锦盒,盒内的黑绒缎布上,摆放着一套红宝石头面。造型精致,镂金流光溢彩,宝石宝润透亮。 她有些意动,若是那死丫头没有把嫁妆要走,或许她还能咬牙让掌柜给自己包起来。 第四十三章 如今,是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 越是想着,心中越是不忿。凭什么,天下的好事都让死丫头一人占去? 「掌柜的,把这套头面给我包起来!」 随着一道声音响起,只见掌柜忙笑吟呤地行礼,命伙计把那套红宝石头面收起。 郁霜清回过头,就看到红衣张扬的程绮罗。 程绮罗一手还拿着马鞭,大红的衣裙,高筒的骑马长靴。意气风发且神态傲然,她眼角微挑着,像是在街边随意买一个小玩艺儿。 如此大手笔让郁霜清红了眼,心里越发的怨恨。 方恬雪见过礼,笑道:「今日倒是赶巧,不想在此地碰到程八小姐。」 「确实是巧。」 程八昂着头,似乎并不愿意与她们套近乎。 京中人都知道,不光是方成两家不对付,其实方程两家也是不对付的。程八性子直,不懂掩饰,见到她们自是不会亲热。 方恬雪并没有生气,程八一直是这样的性子,早就见惯不惯。 郁霜清就不一样了,以前他们将军府还太平时,因着父亲与程家的交情,程八对她还算有些好脸色。 莫非程八是因为那些事情……所以才看轻自己? 不行,她不能眼睁睁看着那样的事情发生! 「程八小姐,您喜着红色,这套红宝石头面与您再是相配不过。」 程八听到她的话,轻哼一声,「那是自然,我不比郁姑娘你自带红珠……」 郁霜清轰然色变,她没有想到程八会说这样的话。什么红珠,不就是暗指她身上的红痣。怎么会?程八怎么会如此羞辱自己,半点面子不给。 以前,程八虽然不喜她,好歹还有给几分面子。京中从不缺好事之人,尤其是程八对锦安侯的心思。 早有人把她一直肖想锦安侯,不惜陷害自己亲妹妹的事情告诉了程八。 对于任何肖想锦安侯的女子,程八都不可能有好脸色,尤其还是郁霜清这样的令人不齿的行为。 「程八小姐,霜清一直敬重你,你为何……」 「我为何这样?本小姐性子直,眼睛里容不得半粒沙子,最是看不惯别人耍手段,真当天下人都是傻子不成?我若是郁姑娘,早就臊得闭门不出,哪里还敢招摇过市,不知廉耻地出门晃荡。」 此时小二已将头面包好,双手呈上来。 程八一把接过,丢下一句记在司马府账上的话,人已潇洒出门。 留下羞愤的郁霜清与一脸尴尬的方恬雪,原本就看热闹的两位夫人开始窃窃私语,朝她们指指点点。 方恬雪拉着郁霜清,小声道:「表姐,我们回去吧。」 郁霜清一把甩开她,「怎么?你也嫌我丢了你的脸?」 「没有的事,那件事情错不在你,都是钟山伯府的五公子酒后失言。好在你将来要嫁给他,倒也不用太过在意。」 「我怎么可能不在意?」郁霜清吼道,瞥见铺子里掌柜伙计,生生把那满腔的怨言咽下去。 她掩着面,狂奔出去。 一坐进轿子中,急命轿夫赶紧回府。 不想在门口,正碰到走出来的吴仲林。所有的怨恨全部都涌上心头,她不管不顾地对着他大声怒斥。 「你怎么如此不知趣?你以为天天死乞白赖地巴着我们郁家,我就能嫁给你吗?你也不好好思量思量,你们吴家是什么身份,我们郁家是什么身份,你居然痴心妄想,想让我嫁进伯府,简直是做梦!」 吴仲林眼底划过狠色,脸上却是羞愧难当。 「郁大小姐,小生知道您委屈。您放心,小生既然毁了你的清白,就一定会对你负责到底。除了小生,放眼京中,可还有人愿意娶您为妻?」 他姿态放得低,郁霜清却听得出他语气中的嘲讽。 「你满口胡言!就算是订过亲,我也不会嫁给你!」 她怒不可遏,愤然进府。 不想,他突然伸出一脚,她来不及收回腿,一下子跌在地上。 「郁大小姐,你可有伤着?」 吴仲林急忙扶住她,在她耳畔低语,「真当自己是天仙圣女,满京的乞丐都知道你胸上长着红痣。若不是我可怜你,只怕你就要与那些下贱人天天滚草垛子。到时候,你这一身皮肉,怎么洗都洗不干净……」 她面色煞白,看到他嘴角毫不掩饰的残忍,打了一个寒颤。 而他,在扶她起来后,脸已变化,全是心疼。 「你可有磕到哪里?」 「没……有」郁霜清努力挣开他,慌不择路地跑进府里。 心「咚咚」地跳着,又惊又怒。 那样的男人,她不能嫁! 她一路跑进方氏的院子,方氏正在教训郁全胜。言辞激烈,怒其不争。 郁全胜酒气未醒,姿势不雅地半躺在椅子上,毫无仪态地打着酒嗝。涣散的眼半睁着,不复往日的清明。 方氏两穴「突突」地跳着,胜哥儿这副样子,不用想也知道最近没少流连烟花之地。 为了让儿子能有出息,她不愿意胜哥儿跟着将军舞棒弄剑,一心期盼胜哥儿能走科举入仕。谁知道不过是短短一段日子疏忽,他就沾上不好的习气。 「母亲,您说够了没,说够了儿子要回去歇着……嗝……」 方氏被郁全胜如今的模样气得倒仰,偏生眼下他人未清醒,再是如何喝斥他都听不进去。只把她一颗心像放在火中烤着一般,气到生疼。 「娘……」 郁霜清进来,未语先流泪。 方氏抚额,她这是造了什么孽! 原本好好的日子怎么突然变成这样? 温婉大气的女儿,哪回出门别人不是交口称赞。她一心想把女儿嫁进高门,谁知千般算计,最后竟是要嫁进钟山伯府那个破落户。 还有她的儿子,她不愿意儿子与将军一样做个武夫,执意让他读书。胜哥儿还算争气,在学堂中颇有些才名。 这才几天的功夫,居然学那些纨绔子弟吃喝玩乐,还逛窑子。 儿女们不得心,将军也与她离了心。她都不记得将军有多少天没有踏进她的屋子,那几个狐媚子,以前看着还算安份。最近不知怎么的,居然敢和她明着做对,留将军过夜。 郁霜清不知道方氏腹中官司,只觉得自己今日受到莫大的羞辱,满心的怨恨急需得到安抚。 「您答应女儿的事情何时能成?女儿一天也不想再看到别人的白眼,听到别人的明讥暗讽……」 「你可是又听到什么了?」 方氏脸色变了几变,语气不自觉地尖锐起来。再看一眼瘫坐在椅子上的郁全胜,歪着身子一动不动。细一看去,不想竟然睡觉,还犹自打着鼾声。 如此粗俗的举止,与之前判若两人。 「娘……都怪胜哥儿。您看看他,好的不学,偏要成天与吴仲林那厮混在一起……娘,吴家就是狼窝虎穴,女儿万万不能嫁!」 方氏眉心都是疼的,她何尝不知道吴家破落。 哪里知道那吴五公子看着老实,却原来是带坏自己儿子的罪魁祸首。都怪她最近一心扑在将军的身上,天天盯着那几个姨娘,这才忽略了儿子的教养。 「你们几个把少爷扶回去。」 她召来婆子丫头,沉痛地看着满身酒气睡去的儿子。 第四十四章 婆子丫头们一齐使力,把郁全胜扶起来。郁全胜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到扶他的丫头,不满地咕哝,「叫你们妈妈过来……怎么给爷弄……这些个丑玩意儿……」 方氏的脸阴沉得吓人。 下人们不敢耽搁,忙把郁全胜扶出屋。 也难怪郁全胜不满,方氏一直防人防得紧。挑的丫头婆子都是长得极为普通的,就是怕万一有人心存妄想,仗着有姿色爬了郁亮的床。 「娘,您不是说有法子吗?女儿不能再等了,再等只能嫁进吴家。您不知道,那死丫头半点事都没有,听说在侯府里当家做主,连侯爷都对她言听计从。娘……我不甘心,凭什么她能过那样的好日子,而女儿只能躲着不敢出门?」 郁霜清说着,流出痛恨的泪水。 方氏的心也不好受,她被成氏压了那么些年。自打扶正后,她的心里就有一个执念。那就是她的女儿,一定要踩着成氏的女儿上位。 但凡是那死丫头的东西,以后都是清姐儿的。 就算现在计划出了变故,清姐儿不能取而代之,她也不能容忍那死鬼的女儿过好日子。 恰在此时,有个婆子跑进来,轻声在她耳边低语几句。她脸色大变,厉声问道:「当真,没有听错?」 「千真万确,奴婢听得清清楚楚。」 「好,真好!将军可真对得起我!」她喃喃着,眼神慢慢变得阴狠,像是下了某种决心般,缓缓地坐在凳子上。 「母亲,发生了什么事?」 婆子离开后,郁霜清忙问道。 什么事? 方氏面露嘲讽,将军近日夜夜快活,现在居然敢在白天就歇在楚姨娘的屋子里。还趁着酒兴说什么只要楚姨娘能生下庶子,就抬为平妻的话。 郁亮真当她是死人不成! 还想有孩子,他这辈子都别想! 「母亲无事,你放心,就算你嫁不成景侯爷,那死丫头也别想安安稳稳地当什么侯夫人。」 她的话,暂时安抚了郁霜清。 郁霜清走后,她目光盯着桌上的茶壶杯子,沉思良久。过了约摸半个多时辰,她才慢慢起身,坐在妆台镜前,仔细地装扮一番,然后出了门。 夜里亥时一刻,正与妾室快活的郁亮猛然一瘫,倒在楚姨娘的身上口吐白沫。等到大夫赶到时,人虽然救下,却是口鼻歪斜,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如此症状,极似马上风。 方氏大怒,命人把楚姨娘当场乱棍打死。 送走大夫后,她独自守着郁亮。郁亮眼睁着,嘴里嘟哝,半个字也咬不真切。但他的眼神中有恐惧,有怒火,还有怀疑。 「将军,都是妾身不好,让您遭到楚氏的算计。妾身实在是想不到,她为了争宠,居然给您下虎狼之药。您放心,妾身已将她乱棍打死,您就安心养病吧。」 「呜……呜……」 郁亮心里很急,他虽然身体不能动,可脑子还是清明的。 别人不知道,他却是知道的。夜里临去楚姨娘的屋子之前,方氏曾送来参汤。他当时以为方氏刻意讨好,自是把汤喝得一干二净。 方氏还大度地劝他保重身子,莫要操劳。 他心中得意,看她伏低做小,越发觉得女人不能惯着。 今夜不知是他心情好的缘故,还是参汤确实大补,总之他与楚姨娘在床第之间很是尽兴。直到他越战越勇,根本停不下来,他才觉得有些不妙。 可身体却不受控制般,一直疯狂地索取。 他心知有异,脑子血气一冲就晕死过去。 醒来后,他就变成现在的模样,身不能动,口不能言。看着坐在床边的方氏,没由来的觉得心惊肉跳。 他是愚笨不聪明,但不是傻子。除了那碗参汤,他找不到第二个可疑的地方。 「呜……呜……」 「将军,妾身知道您难受。可是再难受,您也得忍着。您不能死,您要是一死,清姐儿就要守孝三年。三年花信之期一过,她还能找到什么好人家。还有胜哥儿,明年就要下场,被你一耽搁,必会生生错过年少成名的机会。所以,将军您真的不能死啊!」 郁亮越发的心惊,方氏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平静,毫无悲痛。 这个妇人……居然如此心毒…… 「将军,妾身自愿委身为妾。多年来,一直视将军您为天。为了将军,妾身忍受着成姐姐的磋磨,不知偷偷流过多少泪水。妾身想着,只要将军您怜惜妾身,妾身纵是受再多的苦,也是心值得的。」 方氏看也没看他,像是陷入往事之中,眼神空洞。 「妾身不止一次地安慰自己,将军您对妾身的宠爱一辈子都不会变心。为了您,那些欺辱折磨算什么。为什么?您为何要听信别人的话怀疑妾身的清白,除了您,妾身心里装不下任何人。您可知道,这些日子,您天天宿在姨娘们的屋子里,妾身是怎么熬过来的?妾身的心在滴血,心像被绫迟一般,鲜血淋淋……」 「呜……呜……」 方氏见他头摇着,急得满头大汗,温柔一笑。轻轻地抽出帕子,细细地替他擦拭额上的汗水,「您看您,急什么?妾身以后天天陪着您,哪儿也不去。」 郁亮使劲地抬起腿,无奈不由人,根本起不了身。 他用眼睛死死地瞪着她,她则笑得温婉。 「将军,您是不是饿了,妾身这就亲自去给您准备吃的。」 说完,她优雅地出门,临走前还朝他微微一笑。出门后,她的脸色立马变得哀痛,吩咐下人们好生侍候将军。 「娘,爹怎么样了?」守在门外的郁霜清急急上前相问。 「你爹没事,只是以后都不能再出门……」 不能再出门,那就是站不起来了…… 郁霜清想着,略微有些遗憾。若是父亲死了,那她就能以守孝之名,三年不再谈婚论嫁。说不定钟山伯府不想等,会主动退亲。 方氏垂着眼眸,嗓子低哑,「你父亲病倒了,身为出嫁女,理应回来侍疾。」 郁霜清眼睛一亮,心下狂喜。 郁云慈见到了去报信的人,报信之人自不会说郁亮是马上风。只说酒后突然中风,人已瘫倒在榻。 身为女儿,她再是与娘家关系不睦,亲爹突然病重,她又嫁在京中,除非是有天大的理由,否则必须要回娘家探病。 只是郁亮年纪并不大,按理说正值壮年。前两次见过,身材壮实的一个人,怎么就无缘无故中了风?她心里疑惑着,打发掉那送信之人,径直去了侯爷的院子。 景修玄不在,便是庭生也不在。 将军府那个地方,她是半点不想去。侯爷又不在,她连拿主意的人都没有。暗自琢磨着,若不然再称个病。 只是亲生父亲重病在床,她托病不去。知道内情的人或许会理解,不明就里的人,必会遣责她。在古代,一个不孝的大帽子扣下来,她以后别想在人前立足。 她在校场来回地踱着步子,反复思量着对策。 「景夫人,你在做什么?」 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贤王已站到她的面前。 她连忙行礼,嘴里说着恕罪。 上次一别,她已有多日没有见过贤王。贤王倒是很亲热,对于这位表姐,不知为何他总会不知不觉想要亲近。再加上她之前出的主意,让他讨好了师兄。 第四十五章 不知是蜜蜂入了师兄的眼,还是最近他搜罗的新奇之物让师兄开了眼界。总之,他发现师兄似乎心情越来越好,对他也变得亲密。 「今日侯爷不在,本王来得真是不巧。」 「侯爷事多,还请王爷见谅。」 「是本王来得突然,不是景侯爷的错。上次在景夫人处用过的冰碗,本王一直念念不忘。」 她忙谦虚道:「些许粗鄙之食,承蒙王爷您不嫌弃。」 贤王但笑不语,少年清俊,有玉竹之姿。便是一身简单的常服,也难掩他通身的贵气。 她半点没等到对方的回应,抬眸望去。就见少年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不由得脑子一抽。贤王殿下不会是在等自己邀请吧?虽说男女大妨她不怎么放在心上,毕竟贤王才是个九岁的小屁孩。 再说今日她实在是没空,将军府报信的人说得那么危急,身为女儿,她要是拖着不去,总归是不孝。 左右为难间,突然有了主意。 「侯爷怕是还要等些时辰才能回来,殿下恕罪,臣妇刚刚接到娘家的报信,说臣妇的爹突然中风,人已不能言语……」 贤王眉头一皱,郑重道:「郁将军是国之栋梁,他重病在榻,本王应该上门探望。改日不如撞日,本王就与景夫人一起去将军府。」 「……」 贤王殿下真是合她的心意。 她本就怕方氏母女趁机搞鬼,若是有贤王殿下相随,就算是借他们几个胆子,只怕也不敢有所行动。 待她收拾妥当,与贤王一同出门时,不想又碰到摇着扇子闲逛到侯府门口的宁王殿下。 比起贤王的低调,宁王殿下可以说是张扬。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钱,锦袍上面用金线绣着大朵的桃花,手中的扇子上也画着盛开的桃花。 他桃花眼带着笑,桃花扇子摇得欢,一脸震惊地看着他们,再抬头看到锦安侯府四个字,不敢置信地道:「本王不过是随意走走,不想竟是走到侯府门口……」 这真是巧到不能再巧。 她心下好笑,这些王爷们一个两个都是吃饱了撑着的主。哪有人随便走就能走到侯府门口的,宁王殿下是欲盖弥彰。 心里诽谤着,恭敬弯身行礼。 宁王见他们结伴出门,一问缘由,得知郁亮瘫倒,亦是很惊讶。 他沉思半会,摇着扇子道:「说起来,郁将军还是本王的亲戚,本王既然得知他病重,万没有不探病的道理。」 于是,两人行变成三人行。 夹在中间的郁云慈觉得有些诡异,尤其他们两兄弟间眉来眼去,看着兄恭弟谦,实则似有无数道看不见的刀光剑影。 她努力保持着冷静,暗自想着有这两尊大佛镇着,她的安全更是有保障。 方氏母女见到他们仨人上门,都十分意外。方氏很快恢复神色,郁霜清却是表情大变,惊疑不定地看着她,脸色已不能用惨白来形容。 郁云慈将郁霜清的表情尽收眼底,方氏太过老辣,心机比郁霜清要深。她想从方氏的脸上看出端倪,只怕是比较难。 但郁霜清则不同,郁霜清恨她,恨意难消,面上不自觉就带了出来。 两位王爷登门,方氏自是一番感恩戴德。然后紧锣密鼓地安排下人们准备,千万不能怠慢王爷们。 「郁夫人不用多礼,本王听闻郁大人突发急病,特意上门探望。不知郁大人现在可好?」 方氏面露哀色,低着头,「回殿下的话,我家将军怕是以后不能上阵杀敌,报效朝廷……请两位殿下跟臣妇来……」 遥遥地朝郁霜清使一个眼色,郁霜清连忙拉住郁云慈,「慈妹妹,你能回来真是太好了。我和娘都很挂记你,你且等两位殿下出来,再去看望父亲吧。」 郁霜清拉着她的劲很大,她挣脱道:「大姐,父亲病重,我心急如焚,半刻也不能等。想必二位王爷体恤我心切,一定会恩准我一同前去。」 「没错,景夫人一片孝心,本王大为感动,不如就一起进去吧。」 贤王话音一落,宁王跟着点头。 狭长的桃花眼挑着,深深地看一眼方氏母女。方氏虽是他的小姨,但他自来与将军府走动少,对于这个小姨印象并不好。 方氏哪会再拦,只得放郁云慈过去。 几人进了郁亮的屋子,只觉得满屋的药味,浓郁得让人几乎喘不过气。 宁王与贤王神色不动,担忧关切地询问郁亮的病情。郁云慈暗自称赞。不管皇家人私下如何,表面上的礼仪教养真让人挑不出半点错。 郁亮见到来人,嘴里呜呜出声。 昨日还是生龙活虎的大将军,威风八面,声若洪钟,身形如山。现在就软成一条虫子般躺在床上,可怜兮兮。便是心冷如铁的人,亦会唏嘘两声。 方氏离榻边最近,弯着身子,哽咽低语,「将军,宁王和贤王殿下来看您,还有慈姐儿也来了。」 郁亮的眼珠子瞪得快要脱眶,僵硬的手指连床单都抓不紧。他的心里很急,眼神从宁王的脸上移到贤王的脸上,再定在郁云慈的身上。 郁云慈伤心低泣,并不看他。 他能有今天,许是老天的报应。谁让他宠妾灭妻,对发妻留下的女儿不闻不问。若不是他的无视,原主怎么会被方氏养成那样的性子?又怎么会年纪轻轻就死在异乡? 对于这个男人,她是半点同情不起来。 「郁将军突然犯病,可有请太医来看过?」宁王沉着声问道,眉头紧锁。 方氏悲痛地摇头,「臣妇不敢劳烦太医,倒是请相熟的大夫看过,说将军犯病是有人故意为之……」 宁王眼神闪了闪,对门外的侍卫道:「去请太医。」 门外听到有人应诺,还有人离开的脚步声。方氏起身,虚弱地行了礼。 宁王摆着手,示意她起来。 屋子里除了郁亮的呜呜声,只有郁云慈的抽泣声。 宁王与贤王说了几句客套的话,叮嘱他好生休养身体,便出了门。郁云慈跟着,只顾抹泪,十足一个悲痛到无法言语的孝女。 看到他们都要离开,郁亮嘴里呜声更大。无奈音不成语,旁边以为他是突逢巨变,一时无法接受。 方氏哭声渐大,「将军,妾身知道您难受……都怪妾身不好,最近只顾着清姐儿的婚事,忽略了您。让那贱婢有可趁之机,竟用虎狼之药勾得将军日日留在她的屋子里,才酿成今日大错……」 这话明显就是说给将走到门外的贤王和宁王听。 郁云慈倒是看出一些不对,比方说郁亮眼中的哀求以及对方氏的愤怒。不过他们夫妻的事情,无论是狗咬狗,还是相互伤害,她都乐见其成。 宁王和贤王自是要等太医过来诊治后才能离开,他们被安排到前厅坐着。郁云慈是女眷,又是将军府的姑奶奶,当然不会和他们坐在一起。 可她也不敢乱走,谁知道方氏母女存着什么心思。 于是她坚持要留在郁亮的房间里,哪里也不去。身边的传画紧紧跟随,脸色紧绷。传画没有采青机灵,却胜在力气颇大。 除了传画,她还把留在侯府的左四带上。此时左四就守在院子外面,随时候命。她与左四约定过,让传画不时地出去露个面。 第四十六章 若是超过一刻钟没有出现,就让他赶紧行动。 「呜……哦……」 郁亮脸憋得通红,一直喘着粗气。无奈身不由己,好不容易抬起手,又无力地垂下。 她一言不发地看着,神色冷淡。 「父亲,你想说什么?你放心,母亲爱重你,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她都会悉心照料,不离不弃。毕竟你们恩爱有加,阖京皆知。」 「呜……呜……」 郁亮大急,使劲想抬起身子。 她上前,轻轻将他按住,眼神直视着他。 「世人常说因果报应,父亲突然犯病,不知是种过什么因,才得到这样的果?既是自己求来的果,理应受着。」 郁亮停住不动,嘴里也不乱叫,瞪着眼睛,死死地盯着她。 「父亲何故如此看我?难道我说得不对?方才我进府时,看到表舅在忙前忙后,帮忙母亲打理前院。母亲到底是个妇人,抛头露面的事情只能交给别人去做。也是胜哥儿不争气,听说昨日喝了花酒,到现在还睡着不醒。」 她声音很低,听不出什么情绪。 只把郁亮气得喘气更粗,脸憋得胀红。 「父亲……你这是又怎么了?你可不能再生气,若是再气晕过去,只怕就难醒过来。这偌大的将军府,母亲一人守着多么孤寂,少不得要找个知冷知热的人陪着,在此安享晚年。」 郁亮胸口起伏着,通红的眼睛闭上,嘴里呜出一个字。 这个字倒是不难听懂,是一个滚字。 她微微一笑,毫不以为意。宁王和贤王还在府中,方氏就是再大胆,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耍什么花招。 屋子不大,她开始转悠起来,不错过屏风与柜子,全部查看一通,倒是没什么可疑的地方。 郁亮睁开眼,看到她的行为,愤怒中带着疑惑。 她转过头,看向他,「你是不是很奇怪我要如此小心,实在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若不是我机灵,只怕现在坟头的草都长得比人高,哪里还能来看望父亲。可怜你与她生活多年,居然没有看破她精致皮相下面的蛇蝎之心。落到如此田地,你也不算冤枉。」 郁亮心惊着,又开始呜呜出声。 「你省些力气吧,她没有弄死你,你就应该感谢自己还有用处。若是我想的不差,她是怕你一死,自己儿女要守孝,白白耽误婚事前程。若不然,此时你早已去阴曹地府报道,哪里还能看到她的花容月貌。可惜啊……那样的花容月貌,你是无福再消受,不知要便宜什么人……」 她音量不大,却极尽讽刺。 郁亮又喘起粗气,差点背过去。 她停止走动,坐在凳子上。看样子,方氏忙着招待两位王爷,而郁霜清应该是去进行什么安排。是以,母女二人把她晾在这里。 「若不是念在父女一场,只怕我都不会与你说这样。可我实在不忍心你做个糊涂鬼,也算是尽了为人子女的孝心。」 说完这些,无论郁亮如何呜叫,她都不再说话。 等太医来时,重新替郁亮请过脉,得出的结论如方氏所说一致。是为床第间的助兴,喝过虎狼之药,药量太猛,以至于中了风。 好在救治及时,保住性命。 太医诊过,宁王与贤王自不会久留。安慰叮嘱几句,便要告辞。 方氏跟出来,脸上泪痕犹在,礼数周全地恭送二人。她面色苍白,强作平静的模样令人不忍。若不是知道她真正的性情,只怕谁都会以为她是个贤良的女子。 郁云慈不想久留,与两位殿下一起告辞。 「慈姐儿,你久未归家,为何急着离去?」郁霜清说着,已上前来拉着她。 「之前接到家中的报信时,侯爷并不在府中。我心急如焚,什么都未来得及交待便出了门。容我回去仔细安排,再与侯爷一起来看父亲。」 她不动声色地避开郁霜清,这对母女的心思不能以常态度之。 「你不如就住下来,侯府那边,娘再派人去说。」方氏语气殷殷,一副慈母的做派。单手用帕子按着眼角,靠在身边婆子的身上,似是精疲力尽,十分乏累。 若是一般的女儿,看到娘家母亲如此,必会留下帮忙。 然她与方氏,实在称不上母女,连普通的亲人都谈不上,说是仇敌还差不多。仇人之间,除了阴谋陷害,她想不出还有什么其它的往来。 「父亲虽不能言语,但看着精神尚可。母亲,侯府里还有一摊的事情。女儿实在是放心不下,待安置好再来看望父亲,您看可好?」 「呜……母亲知道你事多,可是你父亲突然变成这样,母亲心里……也罢,你是出嫁女,哪能留宿娘家,是母亲强人所难……」 方氏哭着,几欲晕厥。 「慈妹妹,你怎么如此狠心?难不成真是嫁人后,就与娘家生分?家中遭此突变,我与母亲六神无主,还望妹妹你不计前嫌帮衬一把……」 这母女俩是要强留她,那么她更不留下。 「母亲,请恕女儿不孝。实在是前段时间的传言让侯爷大为不满,他说咱们将军府内宅混乱,不知避嫌。居然任由外男进出,若不是如此,别人也不会传女儿和沈表哥的闲话。若是女儿今日留宿,明日又传出些什么……」 宁王猛地挑一下眉,玩味地看着她。 她低垂着头,看起来娇美柔弱。若不是两位王爷在,只怕她早已抬头挺胸,把方氏母女骂个狗血淋头。 这母女俩人心毒至此,她敢肯定,郁亮会瘫倒在榻。除了其它的原因,还有一个必定是逼她回将军府。 她们是打算釜底抽薪,孤注一掷。 所以即便是两位殿下在场,她们也要坚持留自己过夜。 方氏脸色变了一下,她没有想到这死丫头如此敢说。居然能当着两位王爷的面,揭自己的老底。 若是今日不能把死丫头留下来,下次就没有机会了。 她低头垂泪,实则飞快地盘算着。 郁霜清心下大急,若是放死丫头走,所有的计划都白白浪费。人心势利,沈表哥最是墙头草,若不是母亲许下重金,只怕这次他就不会配合。 再等下次,不知又有什么变故。 「慈妹妹……你好狠的心哪!你只顾着婆家,难不成连娘家都不要了吗?」 郁云慈抽泣声渐大,什么娘家?要不是碍着有人在,她真想抽郁霜清两个嘴巴。哪个娘家人千方百计想陷害出嫁的姑娘? 「那……我就留下来吧。若是侯爷震怒,一气之下休了我……我……」 演戏谁不会。 她都把事情说得如此严重,若是留宿会被侯府休弃。要真是顾些脸面的人,无论如何也不会强留她。 但郁霜清已是不管不顾,闻言大喜,就要来拉她。 方氏呆愣着,像是吓到了。 「慢着。」贤王出声,「郁将军病情已稳,景夫人便是先回府一趟再来探望也不迟。若真是因为留宿娘家,害得他们夫妻反目,分道扬镳岂不是罪过。」 「正是,不如让景夫人先回去,待与景侯爷说明缘由夫妻二人一起登门,更显孝道。」 宁王跟着帮腔,郁云慈心头大喜。 这下,端看方氏母女要不要脸了。 第四十七章 郁霜清不想放手,方氏已经权衡好,低声道:「是臣妇想岔了,只想着留下慈姐儿,给自己当个主心骨。没有想到她现在是景家妇,自是要以景家为先。」 「慈姐儿,你不怪娘吧?」 「不怪。」 「如此,告辞。」 宁王先抬脚,走在前面。 贤王不放心,看郁云慈跟着离开,才不急不慢地先她一步。 出了将军府,各自分开。 她正要上马车之际,宁王恰巧从马车边经过。 桃花眼眨了眨,用扇子遮住唇形,压低声音道:「今日本王相帮,景夫人要如何还情?」 他离得近,近到能清楚闻到他身上的脂粉味。不知是从哪里沾的,奇怪的是并不刺鼻,也不难闻。甚至淡雅宜人,很是清爽。 明明是贤王先出言帮忙的,他不过是跟着附和。现在把恩情全归到自己身上,真是有些不要脸。这话,她当然不能说出来。 「臣妇感谢殿下,实在是不知如何回报。若不然,臣妇给殿下磕个头?」 宁王唇翘起,桃花眼里闪过利光。 这妇人,当真是个狡猾的。 他收起折扇,轻轻地敲了一下她的头,「这么聪明的脑袋,若是磕破了本王会心疼的。」 「……」 登徒子,竟敢调戏臣妻! 她心里骂着,脸上一片懵然。 宁王又眨了一下眼,桃花眼笑着,潇洒地离开。 她长舒一口气,暗道宁王真是……明明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非要装成浪荡子的模样。这天家的龙子凤孙,就没有一个省心的。 那边贤王恰巧望过来,眼神疑惑,二皇兄什么时候与景夫人交情好了? 他走过来,担忧地问:「景夫人……你没事吧?」 她无奈叹息,面露茫然之色。「臣妇没事,只是臣妇太过愚笨,竟然听不懂宁王殿下的话。」 「听不懂最好,景夫人不用放在心上。」贤王说着,小大人般地背着手离开。 皇家的子孙,全是人精。 她感慨着,快速钻进马车。 马车行驶起来,不想又被人在半途拦下。 她不知该气还是该笑,似乎古人极喜欢截马车,或许她运气特别的好。但凡是乘马车出门,就一定会途中被人拦住。 这一次又是谁? 左四的声音传进来,却原来是久未想起的陆环佩。 照理说,杜氏母女现在应该在京外的陆家。就算是与沈绍陵订下亲事,理应在陆家待嫁,怎么还在京中晃悠,莫不是还对侯府心不死? 传画已掀帘出去,简单询问。 马车里的郁云慈听到陆环佩的声音,原来是为那嫁妆而来。侯爷曾许给杜氏母女一副嫁妆,陆环佩是想来讨要嫁妆。 「表嫂,环佩谨记男女大妨,不愿登门见表哥。也是今日赶巧,能在这里遇到表嫂……」 她心里嗤笑,什么男女大妨,陆环佩说这句话,真是笑掉大牙。一个千方百计想爬床的表妹,还敢大言不惭说什么礼数。 怕是之前被侯爷下了脸面,抹不开面子进侯府,所以才故意堵她。 「此事我已悉知,你把如今的住处给我,我到时候派人送过去。」 「不敢劳烦表嫂派人,环佩定当亲自去取。」 郁云慈没有在此事上与她过多争论,传画进来后就命车夫继续前进。 回到侯府时,景修玄还没有归来。倒是庭生带着几个侍卫正要出门,看她全须全尾地回来,如释重负。 她心下感动,庭生的架式明显是去将军府接自己。见她安全回来,他朝几个侍卫挥了一下手,侍卫们散开,各自归到自己的位置。 「师母,师父临时出京,要过些日子才能回来。」 侯爷离京了,这么大的事情她怎么不知道? 她莫名觉得有些苦涩,侯爷确实没有与她交待的必要。她不是对方真正的妻子,他出门公干,又怎么会与她细说行程。 庭生观她面色,道:「师父必是怕师母担心,所以才瞒着没讲。京郊玉贞观匪徒扮成道士,为祸一方。陛下震怒,命京外各县彻查当地山林。不想果然在京外两百里外的虎圩峡发现了山匪的踪迹。师父正是奉旨出京剿匪,恐怕得有好几日才能回京。」 原来如此。 她只道太平盛世,不想京外两百里外都能有山匪为祸。可见古代危机重重,她一个女子,想要独身在外生存,怕是极为艰难。 也罢,本就打算做个看客,还是窝在豪门内宅。坐看京中锦绣风云,享享异世安乐吧。 侯爷不在家,将军府那边总得要再寻个妥当的法子。 将军府不能再去,今日有宁王与贤王两位王爷做保,她才能顺利脱身。若是仅她一人,只怕方氏定会撕破脸皮,无论如何也要强留她。 一想到对方的打算,她即惊又怒。 刚穿越而来的那种危机感重新冒头,尤其是侯爷不在身边,她突然觉得无所依靠。那个男人虽然为人冷清,却在不知不觉中成了她的主心骨。 送走庭生后,她便回屋换上素色的衣服,闭门不出。 夜里,采青请了大夫,大夫一夜被唤进侯府三回。下人们都知道,自家夫人因将军病重一事,伤心到卧病不起。 第二天,将军府没有动静。 第三天,杜氏和陆环佩登门,她没有起身。那副嫁妆早已备好,是侯府管事经的手,一应规制都按照陆环佩的身份来。 杜氏母女想来探病,被传画挡回去。她前两日装高热发病,现在以高热过后起风疹能传染他人为由,杜绝了一切想登门的人。 但并没有拦住成冰兰。 成冰兰是她的长辈,又是带着成国公府的慰问而来,硬闯进她的屋子。 两人隔着纱帘,坐着说话。 成冰兰问候了几句,就要起身掀开帘子。 「七姨,我这一身都起了风疹,若是传到你的身上,云慈的罪过就大了。」 「没事,我自幼研习道经,长在山中,自是跟师父学过不少治病救人的妙方。寻常的病症难不倒我,反倒是还能给你开上方剂,让你早些痊愈。」 话说到这个份上,若是她再阻拦恐怕就说不过去。她索性由着对方掀开帘子,故做害羞地低着头。 便是低着头,脖子上的红疹已经让人触目惊心。 成冰兰眯起眼,这死丫头居然不是装的。 郁云慈防着方氏母女,怎么可能弄假来骗人。身上的红疹自然都是真的,却不是能传染的风疹。 她很感谢自己的专业,让她很随意就能在园子里找到几种使人过敏的野草。混合捣烂成汁,涂抹在露出的肌肤上,便有了此时的效果。 尤其是脸上,布满红红的疹子,成片成片的,看着让人头皮发麻。成冰兰起先被她的样子骇到,尔后欢喜起来。 这样一张脸,就该烂掉! 「七姨,你真的有法子治好我的风疹吗?」郁云慈问着,脸上充满期盼。 成冰兰哪里会治,就算是能治也不会替她诊治。心里巴不得她的脸永远不会好,最好是烂到流脓,再也不能勾引男人。 「这……实在是太严重了些,恐怕七姨无能为力。」 「我就知道……」郁云慈难过地低下头去,语气伤感,「这风疹什么时候不起,偏近几天长出来。我父亲……可是我如今的模样,怎么能出门见人?」 第四十八章 成冰兰假意安慰她几句,匆忙离开,一副生怕被她传染的模样。 她勾了勾嘴角,脸上的红疹看起来更加恐怖。成冰兰的反应倒是让她有了新的打算,原本她是想堵方氏母女的嘴。 现在看来,若是要堵嘴,不如借他人之口。 接下来探病的人她都勉强接见,让那些人把话传出去。她就不信,她现在这副模样,方氏还会执意要求她去将军府侍疾。 其实来探病的人并不多,一则是她没有朋友,二则是侯爷自己向来孤冷,独来独往,也没什么好友。 能登门探访的都是碍于交际,礼尚往来而已。 令她意想不到的是,程八居然会上门。 程八虽是满脸的嫌弃,却没有同别人一样看清她的面容后,就唯恐避之不及。反而是饶有兴趣地围着她看,嘴里啧啧出声。 「幸好景侯爷不在,要是看到你的这副尊容……啧……」 「程八小姐此言差矣,花无百日红,便是没有起风疹,亦会容颜老去不堪忍睹。到那时候,自有鲜亮的颜色。若真是爱色的男子,总归有他嫌弃你的一天,不过是早晚而已。」 程八瞪大眼,「你倒是豁达。」 「我只是不想憋屈死自己。」 程八在离她身边最近的凳子上坐下,不停地打量着她,「其实……仔细一看,也没那么丑陋……」 她哑然失笑,敢情程八小姐是在安慰她。这样的安慰之法,还真是别致。「那是……我本就天生丽质,长几个红疹算什么。十天半个月之后,我又是一个大美人儿。」 「脸皮真够厚的。」 程八不齿,却没有出言讽刺。「你这一病也好,省得要去将军府里受气。你恐怕不知道,你娘家那个继母最近上窜下跳的,依我看,保不齐又在憋什么坏水。」 郁云慈很意外,程八看着大大咧咧的,没想到还能看出事情的本质。连方氏要使坏都能看出来,着实不容小觑。 「多谢程八小姐相告。」 「得了,能得你一句好话,我这一趟也没算白来。你放心,我虽然爱慕景侯爷,却不屑私下使手段争抢。我只恨自己不够胆子大,没能死缠烂打,让他同意娶我为妻。」 死缠烂打? 这姑娘可真说得出口,郁云慈有些同情起侯爷。侯爷情商低不假,但被这样一个性子刚烈的女子纠缠,恐怕不胜其烦吧。 怪不得避如洪水猛兽。 程八离开后,侯府总算是清静下来。 与此同时,方氏母女气得差点咬碎银牙。那死丫头果然狡猾,故意与两位王爷一起登门,害她们不能强留。 无奈放走后,又传出她突发风疹的事情。 所有去侯府的人都能证明,她确实是浑身起了风诊。自己就算是再不甘心,也无计可施。否则京中那些好事之人的唾沫都能把自己淹死。 难不成,真的就让那死丫头在背后偷笑? 不,不行! 一定还有其它的法子。 方氏阴着脸,在郁亮的屋子里来回走着。郁亮呜呜出声,她不耐烦地皱起眉头,让婆子上前查看。 郁亮悔恨欲死,慈姐儿说得对,方氏给他当妾,就是有所图。 现在他没用了,方氏哪里还有往温存小意的样子。可能又让慈姐儿说中了,他之所以还能喘气,是因为他还有用。 那婆子动作粗鲁,手上全是老茧,不光是弄得他不舒服。而且帮他小解后连裤子都没有提好,就匆忙出去洗恭壶。 他睁着眼,看着帐顶。 脑海中不知不觉就出现成氏的模样,成氏是真正的世家贵女。长得貌美,为人端庄。那时候他还是一个没有根基的武将,得知成国公府有意下嫁嫡长女,喜得他几夜没有合眼。 成氏那样的女子,是他做梦都不敢想的。 就算是冷清了些,他想只要他真心相待,对方就是铁石做的心,也会被他捂热。 可是他错了,成氏不光是铁石心肠,她根本就是无心之人。无论自己如何做,在她的眼里只能看到嫌弃。 而方氏不一样,方氏看他的眼神透着小心翼翼,眼底全是仰慕,全是尊敬。 在方氏的面前,他才觉得自己是个男人。方氏进门后,他整日宿在她的屋子里,成氏并没有什么不满。 甚至方氏先一步有身孕,生下清姐儿,成氏依旧漠不关心。 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真心相待的女子居然真是包藏祸心,只为图他的富贵,所以才愿意委身为妾。要真是那样,是不是又被慈姐儿说中,他不光是替别人养女人,还替别人养儿子。 他的眼通红着,恨到充血。 方氏不知想到了什么,人已离开屋子。 隔天,侯府门口来了一位自称神医的人,说是能治一切奇症。郁云慈听到采青来报,只觉得有些好笑。 什么神医,分明是打听到她起了风疹。但凡是爱美的女子,必是心焦气躁,恨不得一夜之间风疹消失。 这些骗子闻风而动,不过是想弄些银钱。 她不动声色,坐着没动。 采青和传画虽是她的丫头,却不知道身上的红疹是她自己弄出来的。见红疹日日都在,没有消褪的迹象,两人着急起来。 其实是她生怕红疹消下去,夜夜重新抹一遍草汁所致。 「夫人,那神医说得真真的,您的风疹他一定能治。」 「怕是骗人的,大夫不是开过药,说是多则半个月,少则三五天就能消褪。你们别急,那什么神医来历不明,哪里能轻易相信。」 采青觉得她说得有些道理,便没有再提。 谁知午时一过,程八风风火火地上门,身后跟着宫里的太医。那太医看过她的红疹,说是沾染了毒草,才会引发风诊,并且开了几副药。 那药郁云慈自然不会喝,倒是有些意外程八的热心。 说到请太医,侯府自己也可以。但她根本就不是真的生病,自然不会自寻麻烦。 程八不知是抽了什么风,自打请过太医后,天天来府里观察她脸上的红疹。眼看着红疹不仅没有少,反倒是越来越多,不由得骂了几句太医。 「许是药性还没有上来,再喝两天药,必定是能褪的。」 对于程八的热心,她有些招架不住。 「程八小姐,你的好意我很感激。些许小病,就不劳你如此挂念……」 「你什么意思?」程八「霍」地站起来,「你是不是觉得我多管闲事?我告诉你,我程绮罗要管的事情,就一定要管到底。你长的红疹,以后就是我的事。」 这是什么话,她有些无语。 程八果然说到做到,短短几日,京中有名些大夫都来给她看过诊。她真是有些无奈,恨不得把程八拦在外面。 眼见着她她脸上的红疹没有消褪,反而越发的严重。程八有些坐不住,她不知从哪里打听到的消息,说城中有位神医,非要拉着她出门。 「程八小姐……你的好意我心领……」 「心领没用,一定要去看诊。那位神医架子大,轻易不出诊,你赶紧收拾一下,跟我一起去看诊。」 郁云慈拗不过她,心知这姑娘没什么坏心眼。再者她最近装病天天呆在屋子里,确实有些烦闷。 索性就依她,出去走走也好。 第四十九章 程八见她同意,急火火地和她一起出门。说那神医性子古怪,要病人亲自相求,不许闲杂人等登门。 郁云慈听她这么一说,更不想出门。 谁知程八翻身上马,再一把将她提溜上去,置于身前。若不是程八是男子,他们真像一对出游的夫妻。 她与侯爷都没有过这样的情形,想到那个男人,她的心情莫名怅然。 程八所说的神医并没有住在城中,而是住在城外的一座山下。早知是京外,她就不该由着程八。 她隐隐有些后悔,程八策马狂奔着,在她差点吐出来的时候,终于到了。 山脚下,几间茅舍围在篱笆中。篱笆上开满金银花,一扇低矮的竹门虚掩着,院子里有一位小药童在晾晒草药。 程八上前敲门,小药童看到她们,朝里面喊了一声。 很快出来一个青年,青年约摸二十来岁,脸形方正,看到她们,很是热情。 郁云慈心下嘀咕着,神医不应该都是白须老者,且十分清高的吗?怎么这位青年看到她们,就像看到白花花的银子一样,眼神差点放光。 「你就是神医?」 程八皱起眉,有些不相信地问着。 「回两位小姐的话,小的是神医的大弟子。我家师父云游去了,你们若是有什么病症,尽管说出来。」 口气还不小。 郁云慈大方地揭开面纱,那青年先是吓一跳。没想到看起来贵夫人一样的女子,竟然面容如此可憎。 「小师父你看,我这疹子是怎么回事?」 那青年收起嫌弃,认真地看了起来。 「夫人,恕小的直言,幸亏您来了,否则您这张脸算是毁了。」 「真的吗?」程八惊呼着,心有余悸地看着她,「我就说你要看神医吧,要不然,顶着一张烂脸,我看你以后还怎么得到侯爷的爱重。」 青年心下一喜,原来是个侯夫人,真真是头肥羊。 郁云慈装作心慌的样子,急问道:「那要怎么办?」 「夫人莫要着急,有小的在,必定保证夫人您重新恢复容貌。」 「那就好,是不是要花很多银子?」 一个侯夫人怎么如此俗气,净想着黄白之物。青年眼露鄙夷,他还是头一回看到贵夫人不关心自己的脸,反倒是关心银子的。 程八也跟着翻了一个白眼。 「银子你不用担心,本小姐替你出了。」 青年把她们引进屋子,吩咐那小药童去煮什么药汤。她们坐在屋子里,四周堆满草药,她开始饶有兴致地分辩那些草药都是什么。 不经意间,她看到隔壁的屋子。 「小师父,那间屋子住人了吗?」 「是有病人,今日来的。」 她点点头,没有再问。 小药童出去后,又进来一个药童,给她们端来茶水,然后一言不发地离开。 程八有些不满,冷哼连连,「这些个乡野之人,若不是有几分医术,本小姐非抽他们几鞭子不可。」 「恃才傲物,既然是神医,当然有自傲的本事。」 「你倒是性情宽容。」 程八哼唧几声,替两人倒了茶水。只见她一仰脖子,一杯茶水就下了肚。郁云慈失笑摇头,只抿了几口。 过了一会儿,程八突然栽倒在地。 她心道不好,晕眩感袭来,暗骂自己大意。 小药童再次进来时,里面已空无一人。 他皱着眉头,忙问那送茶的药童,送茶的药童收拾着茶具,不满地道:「那两位女子嫌弃大师兄的医术 ,说是要回京去。哼……白瞎了我们的好茶……」 青年听闻她们不告而别,心疼快要到手的银子,不由得脸色铁青,恨声道:「不知好歹的妇人!」 药架的后面,程八躺在地上,人已昏迷。郁云慈拼命掐着自己的大腿,口中甘草和樟脑的气味犹在,让她渐渐恢复清明。 之前在她感觉自己要晕倒时,猛然想起之前不经意辨认出的药草。几乎是想都没有想,她毫不犹豫地抓起甘草和樟脑,塞进嘴里。不管味道多么苦涩奇怪,拼命地嚼出味来。幸好有这两样东西,她才没有彻底昏迷过去。 程八喝了满满一杯茶水,已倒地不省人事。 她费尽大力才把程八拖到药架的后面,能躲一时是一时,情急之下,她想不出更好的计策。屋内三人的话,都听在她的耳中。听他们的意思,今日之事青年与小药童应该是不知情的,陷害她的人是那送茶的药童。 不知这药童是被人收买,还是他自己的行为。 那青年说完那句话,气冲冲地吩咐小药童把准备好的药汤倒掉。本以为稳稳到手的银子连个影都没看到,不由得低声抱怨几句,神色忿忿地出了屋子。 送茶的药童跟着出去,没有去帮忙,反而是走到马厩那边,把程八骑上山的马偷偷地放掉。马儿不知缘由,被药童一驱赶,「哒哒」地跑远。 药童心里满意,这一百两银子得来全不费功夫。 他做完这些,若无其事地去帮小药童的忙。 屋子里的郁云慈彻底清醒过来,那茶她不过是抿了几口,眼下甘草和樟脑的药效起来,她不再有眩晕之感。 她看着不省人事的程八,思索着今日的事情。若是有人存心害她,眼下她还不能现身。谁知道对方是什么人,有没有就躲在暗处? 再者,还有程八。 她要是一人逃走,丢下程八,到时候不好交待。 事到如今,是动也不敢动。 眼下,只能希望程八快些醒过来。凭程八的身手和身份,她们便是硬闯出去,也多了一半的胜算。 她轻轻地起身,再抓一把甘草和樟脑,放在程八的鼻下,不停地换着。 大约过了半个多时辰,程八丝毫没有转醒的迹象,她焦急起来。 此地清静,因为神医诊金极高,寻常的百姓鲜有来看病的。她全身紧绷着,不错过任何的动静。 她听到隔壁屋子的门打开,好像是那病人探出头来。然后听到一位妇人的声音在唤那药童,紧接着药童的声音响起,像是进了那间屋子。 电光火石间,她明白了妇人的身份。 果然,不到一会儿,她听到脚步声。急匆匆地朝她们这间屋子走来,像是那妇人和药童。 那药童一边推开门,一边小声嘀咕着,「不可能,那药莫说是两个姑娘家,便是十几个壮汉都能药倒。我看得仔细,一杯见底,一杯喝过几口。她们一定中招,不可能自己逃出去。」 「小师父当真瞧好了?怕不是哄骗奴家的银子?」 两人的协议是药童药倒她们,放走马厩里的马,就可以净得一百两银子。其余的事情他不用管,全是妇人自己处理。 现在听到妇人怀疑自己,药童的脸色当然不好看。他以为妇人明明得了手,却非说没有见到人,是想赖掉那一百两银子。 他脸色不满,到底没有嚷出来,进屋后就关了门。 「我岂会哄骗夫人?她们根本没有离开,那马还是我亲自放走的。若是她们逃走,不可能丢下马不管。」 妇人看上去近四十岁的样子,穿得还算讲究,就是脸上的妆容太过浓厚,透着那么一股不庄重。 第五十章 她精明的目光四下打量着,很快就扫到药架子。 郁云慈摒住呼吸,从药架底下的空隙中看到那朱色缎面的鞋子朝这边走过来。她忙顺势轻轻倒在程八的身边。 妇人绕头一看,腥红的唇抿着笑起来。 「小师父说得没错,她们确实没有跑。」 药童听她这么一说,也上前伸头看着,见两位姑娘倒在地上,一看就是昏迷过去。他松口气,那一百两银子总算是保住了。 「夫人,眼下要怎么办?」 「奴家自有主意。」妇人说着,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你在前面拖住另外两位师父,我自有法子把人弄走。」 药童点点头,伸手接过她递来的一百两银子,喜滋滋地快速离开。 妇人走到门外拍了一下掌,隔壁屋子里出来一位中年男子,虎背雄腰,身强体壮。满脸的横肉,一看就不是个善茬。 「妈妈,货撂倒了吗?」 郁云慈心里惊惧着,听这男人的粗声粗气,一定是个力气大的。 到底是谁要害她? 妇人微颔道,抬起下巴,朝药架那边噘着嘴。 壮汉会意,绕到药架后面,看到倒在地上的两个女子,眼里冒出奇怪的光。看身段,程八自然不如郁云慈。 他迫不急待地上前,一把扯下郁云慈脸上的面纱,立马骇得大退一步。 「朱全,你磨蹭什么,动作快些!要是误了老娘的事,仔细你的皮!」 叫朱全的壮汉抖了一下,一把扛起程八飞也似地跑出去,很快回来把郁云慈扛到外面树底的马车上。 妇人跟着坐进马车,朱全在前面驾车。 马车颠簸,郁云慈被颠得有些难受,还要努力假装人事不知的状态。 这妇人身上的脂粉味儿很深,既然那男子称呼其为妈妈,那就是花街柳巷的老鸨,专门做皮肉生意。 她不相信一个医馆会做这样的买卖,而且听几人的谈话,应该是那药童被妇人收买,所以才会成为他们的帮凶。 古代环境危机四伏,稍有不慎就会成为别人砧板上的肉。 以前就知道古代有什么仙人跳,拍花子。她还以为只要是太平盛世,又在天子脚下,应该不会有那样的事情发生。没想到她才第一次出京,就碰到了这样的事情。 程八还不醒,光凭她一个人,是对付不了老鸨和壮汉的。 怎么办? 难道要坐以待毙,一直由着对方把她们带到不知名的地方。她不停地想着,心里期盼程八快些醒过来。以程八的功夫,说不定她们还能脱身。 但事与愿违,马车行了一段路,停了下来。 像是有人接应,妇人吩咐那两人把程八送回去,且叮嘱他们行事一定要隐蔽,千万不能让司马府的人发现。 郁云慈的心往下沉,看来这不是一件偶然的事情,而是有人蓄意谋划的,目的就是自己。自己这次出京,按道理是临时起意。唯一的刻意之处就是程八,程八硬把她带离京中,是不是有意为之? 若是那样,程八在此事中扮演的是什么角色,是不是与他们是同伙? 很快,她就否定了这样的想法。程八虽然爱慕侯爷,虽然行事鲁莽,但不是会使如此下作手段的人。 自穿越后,想要她死的人不少。 什么方氏,什么沈绍陵,甚至国公府的那位七姨,都有害她的动机。其中以方氏最为恨她入骨,此事会不会是方氏买通人干的? 若是方氏做的,放走程八就有合情合理的解释。方氏恨的人是自己,程八是司马府的小姐,对方不敢得罪,所以要偷偷送回去。 她该怎么办?如何才能脱身? 马车一直颠着,看来一直行在乡间野道,坑洼不平。而且毫无人声,所以她猜一定没有回京,而是离京中越来越远。 他们是想把她送到外地? 古代通讯不发达,她要真是被他们弄到京外的某地,只怕是一辈子都不可能再回京。甚至直到死,都不可能再见天日。 郁云慈越发的焦急,脑子里想过无数的可能,无论哪种可能,都不是她愿意看到的。可是别说是外面的壮汉,就是马车里的妇人,她都没有把握对付。 难不成,兜转这么久,她还是要落到与原主相似的下场?甚至比原主还要凄惨。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她都能听到虫鸣声,心知到了夜里。 突然马车停了下来,妇人掀帘问道:「朱全,你要做什么?」 「妈妈,小的要小解。」 「懒人屎尿多。」 妇人说着,看了一眼郁云慈,见她迷得沉沉的。觉得自己也有些尿意,朝朱全喊到,「你等等老娘,老娘同去。」 朱全嘿嘿一笑,涎着脸守在马车外面,扶着她下了马车,趁机还摸了一把她的手。她怒道,「越发的生胆了,老娘看你是不要命了。」 「妈妈莫气,小的这不是许久没有开荤,馋得紧嘛。今日你与小的扮成夫妻,小的差点就当了真……」 「你要是想开荤,马车里的倒是可以,到了地方后,老娘就让你快活快活。」 朱全想到郁云慈布满红疹的脸,身上不由得起鸡皮疙瘩,「妈妈莫要玩笑,那小贱皮子太过磕碜人,小的都下不去那个嘴。」 「哼,你还挑三挑四的。若是她脸上的红疹消褪,那可是个大美人,哪里还轮得到你。」妇人说着,和朱全走远。 也不知朱全说了什么,妇人荡笑起来,紧接着没了声音。 郁云慈翻身起来,蹑手蹑脚地溜下马车。 四周黑漆漆的,唯一的亮光在不远处,应该是那妇人和壮汉地位置。那边有响动,像是男女偷欢的声音。 她不敢在路上跑,想都未想,一头扎进旁边的林子里。幸好那一对男女正是忘情之时,否则在这样寂静的荒郊野外,哪里听不到她拔开树枝的声音。 伸手不见五指,她看不清脚下,也看不见前路。树树刮在她的身上脸上,火辣辣的。她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一定不能被他们抓回去。 跑了不到一刻钟,她听见老鸨的惊呼声,以及两人的威胁恐吓的话,想逼她现身。 「就说懒人屎尿多,你屙什么尿?眼看着就要到手的五千两银子,就这么飞走了,你赶紧给老娘去找,找不回来,老娘揭了你的皮!」 妇人怒喝着,那壮汉提着灯笼开始前后路地寻找。 郁云慈不管不顾地跑着,根本就不敢回头。她的神经高度紧张,树枝和衣服窸窣的摩擦声,总让她感觉后面有人在追。 求生欲让她忘记了恐惧,她拼命地往前跑着,顾不得自己被树枝划破的伤口。山势不算太高,许是古代人都用柴火,进山的人多,所以植被虽然茂密,却还能通人。 不知跑了多久,眼见着前面没有树木的遮挡。她看不见前路,今夜天公不作美,没有一丝星光。 她趴在地上,摸着脚下坚硬的石头。 看来,她是到了空旷之地。 竖耳细听,除了风声,并没有人追来。 她坐在地上,身体差点瘫软。 怎么办? 他们会不会找到她?她是不是要在这里呆上一夜,然后再出山求救?万一他们就守在路上,等着她自投罗网怎么办? 第五十一章 此时此刻,她觉得好茫然无助。 这该死的穿越! 她站起来,凭直觉自己到达的是一座山顶,或是矮峰的顶部。往下看去,远处还有一点灯火在移动,应是那老鸨和壮汉。 他们没有放弃寻找,妇人骂骂嚷嚷的,「五千两银子,你还不快给老娘找!她喝过迷药,就算是跑,也跑不了多远。」 对于他们来说,郁云慈是一个深宅女子,两边都是山林。一个生活在世家内院的妇人哪里敢跑得太远,一定是猫在哪里,躲着不敢现身。 那主家付过一千两定金,说是事成之后再付余下的四千两。现在人不见了,她还怎么拿到剩下的银子。 天空没有月亮,郁云慈无法估算时辰。 那两人不会死心,就算是她等到天亮,只要是往回走,一定是自投罗网。而且,她怕,怕有钱能使鬼推磨。那两人会再找帮手,若是搜山,她在劫难逃。 大不了是一死! 还能有比落到他们手上更让人恐惧的吗? 她把心一横,自己给自己打着气,一头钻进前面的山林。 像是下山路,过了一会儿,又变成上山路。越过一座山头后,天色开始灰亮,再登上另一个山头,她看到很远的地方多了几点灯火。 那两人果然找了帮手,她庆幸自己当机立断。 眺望前路,是延绵的高山,无法看到尽头。 不知山的尽头又是哪里? 她茫然四顾,天地间仿佛只剩她一人。苍穹之下,树木静止,她心头漫起的是无尽的凄凉,像被人遗弃的小兽一样,不知何处是归依。 一个妇人,消失一天一夜,意味着什么? 她低头苦笑,原以为侯府会是她的避风港,看来她放心得太早。经过此事,侯爷就算还留她,只怕她也会被别人的口水淹死。 索性不如鱼入大海,去这古代天地闯荡一番。 只是天大地大,她要去哪里?古代生存这么艰难,她身无长物,又没有户籍身份,能在哪里容身,又要以什么为生?胡思乱想着,脑子里纷纷杂杂。 最后竟有些泄气,涌起无力之感。 天色慢慢变亮,她已能辩清事物。一夜奔波,不光是身体累到极限,还有肚子,也跟着响起咕咕声。 她再一次庆幸自己的专业,能让她辩认出几种能吃的野草。 野草苦涩,生嚼难以下咽。 为了生存,她已顾不上太多。有的吃就不错,还挑拣什么? 继续赶路,沿路上发现了两种能吃的野果子,分别是野葡萄和鸡爪梨。野葡萄看着颜色乌黑,吃到嘴里还是很酸的。 尤其是她腹中饥饿,本就胃酸分泌过多,再吃酸东西,只觉得更酸。还有那鸡爪梨,眼下没有到成熟的时候,吃到嘴里有些涩口。她索性放弃,只食用野葡萄。 野葡萄再酸,味道却比野草强上百倍。另外她还发现了一些动物的粪便,更加庆幸自己昨夜有惊无险。若是碰到什么猛兽,只怕这条命没有死在外面,也要交待在这山林之中。 走了一上午,眼见着日到中午,她实在是累到不行。 暗自猜测着,那些人应该不会追上来。他们不会想到自己一个妇人,敢独自夜行翻过两个山头。 她很累,累到双腿像灌铅一样。 寻了处低矮的树,费了好大的劲爬上去。在粗壮的树干上趴着休息,并且寻了几株凤凰草挂在枝头,做驱蛇之用。 这一觉睡得不实。 既担心野兽,也担心从树上掉下来。 半睡半醒间,从树隙中看到日头已偏西,她连忙起身。这条山脉不知延伸到哪里,若是她今日还走不出去,只怕晚上还要在山林中过夜。 强打起精神,她重新开始赶路。 不知走了多久,日头已经西沉。 远处的天空,被红彤彤的云彩映照着。树林中阴暗下来,渐有凉意。 她抬头看着高大的树冠,看来今夜出不了山。昨日是庆幸,今日就说不准了。既然要夜宿,该做准备还是要做。 地面上不能休息,只能是住在地面之上。 她找来找去,发现有两树之间枝丫交叉,中间像搭出的平台。只稍在上面再架些树枝,铺上干草,应该是一处理想的栖身之所。 想到就做。 她开始收齐树枝,折断低矮灌木的树枝。 忙碌中,她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处,忘记了该有的警剔。 当她从一处灌木钻出来时,只觉得一阵劲风袭来,紧接着她就被人扑倒在地。脑子里要完两个字将将闪过,鼻腔中就闻到熟悉的男人气息。 是他! 她心头狂喜。 几乎在同一时刻,她之前所有的纠结和无助全部烟消云散。不由得有些想哭,眼眶立马变红,泛着泪花。 景修玄觉得身下的人有些不对劲,这样纤细的身子,哪里是那牛高马大的虎二爷? 他定睛一看,认出是个女子,且透着一股熟悉。 支起身体,把身下的人翻过来,正对上郁云慈泛红的双眼。 这女子……怎么弄成这副鬼样子? 而且还莫名出现在此地。 此时的郁云慈,脸上的红疹虽然褪了一些,但看着还是很吓人。加上一天一夜赶路,脸上被树枝划了好几道细细的痕迹。 发髻散乱,脸上还有脏污。 唯有一双眼睛,美目泛红带着泪光,水盈盈地看着他。 他眉头皱得更紧,冷声问道: 「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的手中,握着一把寒光锃锃的匕首,因力道没有收住,又发现她不是虎二爷。那匕首斜刺进她身侧的土中,没入过半。 郁云慈吸了一下鼻子,强忍着泪意。这一刻,她觉得自己重新活过来。之前所有的挣扎都在他的这一声询问中,被安抚下来。 眼前的男人还是那样的冷峻英挺,他的眼中没有嫌弃,只有惊讶。 「侯爷,您先起来吧。」她的声音有一丝轻颤,带着些许哭意。 景修玄这才注意到他们姿势,略有些不自在,撑着身体正欲起身,不想扯到脚伤处,眉头皱了一皱。 他放开她,就势坐到地上,手起匕首出,自然地插进鞘中。 她爬起来,正欲问他把自己当成了谁,不想看到他小腿肚处缠着布。 「侯爷,您受伤了?」 听庭生说过,侯爷是去什么虎圩峡剿匪,难不成她现在到了虎圩峡的地界?可是侯爷怎么会独身一人在山林中,还受了伤? 「从山顶跌下来时,不小心被石头砸伤的。」 他轻描淡写地说着,先前他与虎二两人在山上缠斗,眼见着他占据上风。可论地形,他不如虎二爷了解虎圩峡,虎二在落崖之际,死死地抓住他。 两人一齐跌入山崖。 崖壁上有许多不稳的石头,在滚下来的时候,石块翻飞。他被一块石头砸中,幸好没有伤及骨头,否则…… 当时石块太多,他与虎二爷被冲散。 他在落崖之处没有看到对方,怕对方发现自己腿上有伤,趁机发难,于是先躲了起来。洒了金创药,简单包扎过伤口。 是以,他把灌木丛中的她当成了虎二爷。 如此想着,眼神幽暗,上下打量着她。 「你还没有回答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第五十二章 她低下眉眼,坐到他的身边,「一言难尽,说起来,恐怕您都不相信。」 他挑了一下眉,示意她说下去。她把事情道出来,从前几日郁亮瘫倒说起,再到她装病避祸,一直说到她逃进山林,刚才想搭一个睡觉的地方。 这样的经历,就是一个男子碰到,只怕也会惊慌失措,何况她还是一个柔弱的女子。他再一次认真打量着她,充满探究。 她以前到底是什么人? 还有她提到的京外山下草庐中的神医…… 「你说那神医不在家,只有三个徒弟在?」 「是的。」她捋了一下散乱的发丝,现在想想还心有余悸,阵阵害怕。若不是侥幸那两人要小解,只怕她根本没有逃脱的机会。 景修玄的眉头皱得更深,形成一个川字。她说的神医必是柳宾无疑,柳宾这人是贪财,但取财有道,从不欺穷民和妇孺。一定是那徒弟生了坏心,为图银财不惜为虎作伥。 「此事我知道了,定会替你讨个公道。」 「嗯。」 他说到就会做到,她心安定下来。现在她和他在一起,就算是回京,也没有敢质疑她的清白。到时候,只消说她思念丈夫,孤身前来寻侯爷。 别人知道最多说她胆大妄为,而不会议论其它的。 她的心变得踏实,看来不用离开侯府去外面闯荡。还有那些讨回来的嫁妆,之前她还暗自可惜。如此倒是都不必放弃了。 他用匕首随手砍了一根细树,上下截断,当成一个拐柱撑着站起来。若不是仔细看,旁人根本发现不了他脚上的伤。 「侯爷,您要去哪里?」 她赶紧跟着起身,上前扶住他。他没有推拒,任由她的手挽住他的手臂。她在心里窃喜着,看来侯爷并不排斥自己。 景修玄担心的是虎二,没有看到对方的踪迹,不知对方是死是活,他心里始终不踏实。之前仅他一人,还犹可应付,现在身边多了一个她。 若是虎二爷在暗处伺机发难,只怕两人都在劫难逃。 他现在只希望,那些石块不光是砸中自己,亦同样砸住了虎二。 他们来到那崖底乱石前,她恍惚明白他的用意。他那样提防着,是不是落掉山崖的不止他一人,还有虎圩峡的山匪? 「侯爷,您在找人?」 他点点头,看向崖顶。 「若是对方与您一起从相同的位置掉落,大致落地的范围不会超过一里。除非他自行离开,否则我们就近找找,必能找到他。」 她说完,就见他目光沉了沉,开始寻找起来。 突然,她在不远处的一块石头上发现血迹,问道:「侯爷,此处血迹是您的吗?」 景修玄侧过头,慢慢走过来。认真地看了一眼那血迹,又在地上发现了同样的血迹。紧跟着血迹似乎断断续续地延伸着,一直延伸到一个洞穴门口。 他制止她。 「你先躲起来,我不出声,你不要出来。」 她点点头,自己跟着,确实是个累赘。于是躲进远处的一丛灌木,小心地隐藏好身体。 景修玄见她藏好,把匕首拿出来,紧紧地握在手中。他身手敏捷,若不是知道他小腿上有伤,恐怕都不会注意他那只腿是在轻轻地拖着。 她的心提到嗓子眼,虽然他没有说一起掉落的人是谁,仅凭他这般如临大敌的模样,她就能猜出对方必是个身手不凡的人。 他的身影消失在洞中,她听到一声怒吼声,紧接着似有打斗声。自始自终,她都没有听到侯爷的声音。 怎么办? 她眼神瞄到那堆石块,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挑选中一块轻薄锋利的石头。拿在手中掂了掂,觉得似乎能用。 临近洞口,她听到侯爷的闷哼声。 他腿上有伤,那位山匪身上应该也有伤。两伤相斗,不知里面是个什么情形。 她把身体靠在洞口外面,仔细地听着里面的动静。只听到一道气喘粗重的男声,在压抑着什么痛苦,「姓景的,此地就是你的葬身之所。」 随后就是侯爷低低的闷哼声,「谁生谁死还不一定,现在定论为时过早。」 看样子,两人是不相上下。 再也不能等了! 她想着,蹑手蹑脚地挨着洞挪进去。洞内光线不太亮,但足以让她看清楚。不出她所料,洞中两人确实是缠在一起。 互相制住对方的手脚,谁也不能动弹。 更让她雀跃的是,侯爷面对着门口,另一位壮实的男人则是背对着她的。 她紧张到差点咽口水,景修玄眼危险地眯起,示意她赶紧出去。她轻轻摇头,握紧手中的石块。 许是注意到她手中的东西,他眼神闪了一下,然后吃痛出声,大声道:「虎二你为祸一方,做尽伤天害理的事情,便是我不来收,自有天收。」 「哈哈,姓景的小儿,爷爷我还轮对不到你来教训。什么天收,在整个石门镇,爷爷我就是天。你要是识相的,就赶紧放开爷爷,兴许我还能留你一个全尸。」 「好大的口气!敢与朝廷做对,无疑自寻死路!」 「什么朝廷,全是些废物。老子若不是被逼,怎么会上山为匪?」 「你罪在伤天害理,残害一方百姓。」 「那是他们活该……」 虎二爷激动起来,脸色越发的狂妄。郁云慈已瞅准最好的机会,快速地出击,举起石头重重地砸下去。 那薄利的一头正朝着下面,虎二爷只感觉有什么东西过来。转头正欲高喝,不想石头已砸中他的头,倾刻间血流如注。 原本蛮横的脸上,血一股股地流着。 郁云慈吓得退后一步,景修玄趁机脱身,朝虎二爷的身上补了几匕首。 虎二爷眼瞪如铜铃,手呈欲抓之势。 终于轰然倒地,气绝身亡,那石块还卡在他的脑袋中,鲜血淋淋。 景修玄探了探他的鼻息,等了一会,又探了探。确认他死得透透的,才示意她上前。 她手脚冰凉,身子像被定住一样,动弹不得。 像这样杀死一个人,在她过往二十几的岁月中,是想都没有想过的。穿越过后,她确实对沈绍陵起过杀心,但却没有成功。 现在,眼睁睁看着一个人死在面前…… 「过来。」 这女子应是吓坏了! 越是被吓到了,就越不能给时间让她发愣。他忍着痛,想要自己起身。无奈伤口处包扎的布已被扯烂,伤口像是被人抠过一般,皮肉外翻,血肉模糊。 生死决斗,哪会有半点仁慈。 所谓伤人伤痛处,虎二爷岂能放过他腿上的伤。 他低低的闷哼声唤醒了她,她看到他腿上血肉模糊的伤口,开始有了反应。 「侯爷……」 她上前,不去看地上男子惨死的模样,扶着景修玄。景修玄身子侧向她,撑着站起来。两人相偎着出了洞。 待到空旷之处。景修玄示意她停下,他从怀中摸出一金创药,洒在伤口处,再从衣摆处撕了一条布,缠住伤口。 看他的伤势,怕是一天两天好不了。 而且那药中的药粉有限,总有用完的一天。 她思忖着,眼神开始四处寻找。对于许多植物的大概属性,她了解一二,但却不算是精通,尤其是药性方面。 第五十三章 只是依然记得一些有止血消炎的功效,比方说不远处的一两棵小蓟。 景修玄衣衫破烂,身上多处血迹。虽然面容依旧冷峻,但原本就有伤,加上刚才的恶战,已是疲倦至极。 而她的样子,就更加不堪。 原先长满红疹的脸,现在不光是有脏污,还惨白着。加上衣裙被划破了许多的口子,看上去颇为狼狈。 两人相扶着,一步步地往前挪动。 「侯爷,您怎么会孤身一人在此地?」 按理说,他是来剿匪的,身边应该跟着下属。而刚才山洞的那人,看着像是山匪头目,两人同为双方首领,怎么会私下较量? 他冷哼一声,虎二为人极为自负狂妄,居然给他下战书。论单打独斗,他自问从未逢敌手。虎二这样的人,就该挫挫锐气。 「虎二下的战书。「 言之下意,他不过是应战而已。郁云慈差点翻白眼,看来没有不好胜的男人。就算侯爷看着再沉稳,都拦不住骨子里的意气热血。 她想起之前做的事情,问道:「侯爷,我们要在哪里过夜?」 他眯起眼,扫了一眼四周的树木。自己倒是无所谓,无论哪棵树上,将就对付过去就行。但她一个女子,又接连赶路,应该要好好休息。 「我倒是寻了一个好地方,正准备搭起来。」 她说着,把他带到自己看中的位置。树干上,已经铺了一些树枝杂草,绿绿松松的一片,颇像一张大床。 她的心思倒是巧妙,此处离地,确实是个过夜的好地方。 「也好。」 他说着,靠着树坐下来。 她则站着,看了看天色。天色应该很快会暗下来,不光是住处要解决,还有晚饭没有着落。她一天一夜没有正常进食,他看样子也急需补充体力。 「侯爷,您在此处歇着。我去拔些杂草,把上面再铺厚一些。」 景修玄眼神专注地看着她,微微点了一下头。 她赶紧开始行动,一边收集柔软些的杂草,一边寻找可以吃的东西。山中能食用的野菜有一些,但是无法弄熟,她实在不想再吃那苦涩的东西。 于是,她放弃那些苦涩的野菜,专注寻找野果子。 走着走着,她似乎听见水声,不由得大喜过望。 拔开灌木丛,眼前突然开阔起来。山溪不算窄,水边长着旺盛的植物。粗粗一眼看去,就有好几种能吃的野菜。 水边长的野菜,比山中的要鲜嫩许多。 她没有急着先采野菜,而是蹲在水边,照映着自己的模样。水中倒映出她此时的样子,虽然看得不太真切,但绝对称不上好看。 掬起一捧水,清洗着脸,把手上的脏污也仔细地搓洗着。 突然,她像是发现什么一样,差点没有跳起来。 溪水很清澈,所以她能清楚地看到水中游开游去的鱼。鱼儿不算大,都是一指来长的模样。可是再小也是肉,她不由得咽了咽口水,肚子不争气地叫唤起来。 手中没有得用的工具,侯爷又受了那么重的伤。 她脑子飞快地转着,想到侯爷身上的那把匕首,于是连忙起身,按原路返回。 景修玄见她这一趟空手归来,略有些惊讶。 「侯爷,我发现有水源,水里还有鱼!」 她高兴地说着,还用手比划鱼的大小。脸上的红疹随着她喜悦的表情,开始飞扬起来。她的眼神晶亮,透着无限的生机。 就算是如此丑陋的模样,他却愣是看出了绝色。 莫不是流血过多,脑子都开始糊涂了? 他靠在树上,一腿曲着,另一条腿平放着。眼神幽暗,深不见底。天地万物间,他的瞳仁中只容得下眼前的女子,她喜悦却不掩疲惫的脸,是那么的生动。 「你要怎么抓住它们?」 说到这个,她更加兴奋。 「这就要劳烦侯爷,我想要一根较壮的树枝,两头要削得尖尖的,锋利如刀。」 他明白她的意思,示意她上前来扶。 她会意,把他扶起,看着他用匕首砍下一根树枝,没几下就削成她要的模样。树枝两头尖利无比,形如利箭。 「侯爷,您等着,我去抓鱼了。」 他默然,重新靠坐在树底下,看着她轻盈的身影快速跑远,嘴角露出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笑意。 这个女人……真有意思! 仿佛什么样的困难都难不倒她,换成寻常的妇人,只怕不是哭个不停,就是早已吓晕。哪里还能想着如何找吃的,如何解决夜宿。 郁云慈飞快地跑到小溪边,捋起袖子,有些摩拳擦掌。 她立在水边,站在一处石头上,看着那些鱼儿游来游去。手中的树枝不停地转动着,找准好视角,一个猛叉下去。 鱼四散开去,树枝上空空如也。 理论再丰富,实践不熟练,一切都是白搭。 试了几次,终于成功,看着尖枝上甩动尾巴的鲜活鱼儿,她不由得欢笑出声。用水边的细草穿鱼腮而过,放在一边。 再如法炮制,连叉了七八条鱼。 溪水中的鱼并不多,天色渐沉,鱼儿青色的背很难分辩得出。她看得眼花,好久都没有再叉到一条,索性就收了手。 把树枝丢在草丛中,以备下次直接取用。就地把鱼清洗干净,挤掉里面的内脏,再重新用草穿好。 一切收拾干净后,顺手薅了一些水边的野菜,再提上两串鱼,晃悠悠地往回走。 此时天色渐暗,却无法阻拦她的好心情。一直忙碌着,她已忘记了第一次杀人的恐惧。加上刻意不去想,似乎并没有什么后怕。 她脚步轻快,不知不觉哼起了歌儿。 景修玄闭目靠躺着,听着歌声远远地飘过来,嘴角一直泛着笑意。她倒是随遇而安,在这样的处境下,还能如此悠闲。 想想并不觉得意外,有那样的离奇经历,便是再遇到什么事情,都不会感到奇怪。 他何尝不是如此。 旁边的灌木丛中发出轻微的动静,他凝着神,慢慢拿出一把细细的飞刀,朝那响声处飞刺过去。耳中能听到刀入皮肉的声音,应是刺中了什么东西。 他扶着树站起来,柱着棍子走到灌木旁边,用棍子拨开树枝杂草,一只灰色的野兔赫然入目。 才走了几步路,伤口处的痛像钻着心。 虎二当时抠他的伤口,是下的死手。 他伸长棍子把野兔拨弄出来,再一步步地往回挪。重新靠坐在树底下,把细刀拔下,在兔子的毛皮上擦拭着,然后入鞘收好。 做完这些,再用棍子随意拢了一些枯枝枯叶,生了火堆。 火苗忽上忽下,歌声悠悠入耳,听着渐渐走近。 他勾起嘴角,眼露笑意。 【卷二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01、《夫君收买计划 卷一》作者:曲清歌 02、《夫君收买计划 卷二》作者:曲清歌 03、《夫君收买计划 卷三》作者:曲清歌 04、《夫君收买计划 卷四》作者:曲清歌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