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收买计划 卷四》 第一章 【正文开始】 侯府的门口,一个浑身酒气的男子歪倒在石狮上,正在骂骂咧咧地借酒发疯。侯府的大门紧闭着,门口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老三,你给我出来!都是姓景的子孙……凭什么你们住着大宅子,而我们一家却挤在一个偏宅……嗝……」 醉酒的男子是二房的景修武,今年秋闱已放榜。不出所料,他又落榜了,白天和几个朋友喝酒泄愤,听到有人替他不值。 说他堂弟是锦安侯,若真是对自家堂哥上心,随便打点一下,他早已步入仕途。何必年年与一些后辈进出考场,受着年年落榜的打击。 他越想越对,没错,都是老三不帮衬二房。 不说当年祖父在世时,便说之前没有分家的时候。就算老三不怎么正眼看他,但在外人的眼中,他可是侯府出来的二爷。 现在哪个还会把他们二房和侯府放在一起。 老三的为人,也忒不地道了。 那几个人早年也是读书人,可是几年都没考上,逐渐歇了心思。他们不比景修武,有二老夫人全力支持,景修武便是一直考,景家也负担得起。 说不眼热,是不可能的。这不,故意说些酸话来堵景二的心。他们劝着酒,一副齐齐感叹的模样,实则心里巴不得景二没考上。 景二被他们劝来劝去,越发的心堵。气闷得不停喝酒,一直喝到酩酊大醉。朋友说的那些话堵得难受,混着酒气,一起冲上他的心头。 酒仗人胆,他干脆跑到侯府门口发酒疯。骂了一阵子,里面毫无动静,心里窃喜着。老三必是心虚,躲着不敢见人。 如此一想,自己越发的胆子大起来。 「老三,你若识相的,趟现在好好讨好我们……我们定然大人不计小人过,念你以前不懂事……且饶过你。你且记得……以后一年三节礼,大小节气都记得孝敬……我可告诉你,你是个短命相……要是哪天你两脚一蹬,嘿嘿……念在你从前孝顺的份的上,二哥我自会照顾好弟妹……」 想到那妇人,虽然名声不怎么好,可耐不住颜色好。一张小脸儿白里透粉,身段儿更是让人心痒。 还有那性子,泼辣有味…… 越想,他就越觉得身上燥热得慌。 一辆马车缓缓地停下,马车内的郁云慈脸色一变。小心地观看着身边男人的脸色,景二说侯爷是短命之相…… 景修玄一掀车帘,利落地跳下马车。 景修武正闭着眼睛,想着那接手侯府的美事,想着那娇艳的美人儿。酒气熏红的脸上,荡起可憎的笑意。摇头晃脑的,似乎沉醉其中。 「二哥是在盼着我死吗?」 冰冷的声音响起,一只黑色的靴子抬起,踩在石狮上,正好踩在景二的手上。无情地加重力道,用脚前端碾压着。 景二的酒瞬间醒了大半,手上吃痛,眼睛惶恐地睁开。 「三……弟……你回……来了。」 「我再不回来,二哥是不是打算接手我的侯府,鸠占鹊巢自立为侯?」 「哪敢……」景二眼珠子乱转,眼神心虚地飘乎着,不敢与他对视。「我今天喝多了些,脑子晕沉沉的,不知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说过什么……」 景修玄冷冷一笑,「二哥真是健忘,不如我来提醒二哥。你刚才说我是短命鬼,还说要在我死后接手我的侯府。」 他边说着,脚下边使着劲,景二疼得龇牙咧嘴,哀哀地叫唤着。 「老三,二哥没有说过,你肯定是听岔了……你的脚踩错地方了,快些放下吧。「 「哦?刚说过的话都能忘,怪不得二哥年年下场,年年落榜。依我看,你如此记性,倒不如窝在家里,吃喝等死,何必出来丢人现眼。至于我的脚……?」景修玄说着,用三分力碾了两下,只听到景二嚎嚎的呼痛声。 「侯府是我的,我爱踩哪里就踩哪里,怎么可能会错?错的是有些人站错了地方,活该被踩。二哥,你说是不是?」 景二哪里还敢有之前的妄想,忙拼命地点着头,「老三,你说的对……今日二哥喝醉了,走错地方……你大人有大量,就不要和二哥一般见识……」 「是吗?」 景修玄脚再碾了碾,放下来。 景二心头一松,赶紧把那痛到发麻的手缩进袖子里。就算是看不清楚,也能猜到必是红肿不堪。 哪里还多停留,丢下一句含糊的话,便脚打麻花般地踉跄离开。期间一个不稳,摔了一跤,没敢吭声,爬起来就跑。 黑暗中畏畏缩缩地出来两个下人,搀扶着他,他呸了一口。像是在骂自己的奴才,又像是在指桑骂愧,骂骂咧咧地走了。 只把刚下马车的郁云慈看得解气,看着那儿狼狈的背影,高声道:「二哥,你回去可得好好问问二婶,我一早就把节礼送到二房,还送上自己亲手做的月饼。二哥指责我们不孝敬二婶,那我可不依。要是二哥还敢在外面胡说,我少不得要与二婶对个质,问问我的月饼是不是喂了狗?」 景二脚下一滑,差点又要摔跤,好在有人扶着。 她冷冷一笑,暗骂一句活该。 这个景二,不学无术。一个大男人,不思量养家糊口,天天当个啃老族,装模作样地读书,就想着从别人那里捞好处。 读了这么多年,全都读到了狗肚子,什么名堂都没有混出来。还敢肖想侯府的爵位,当真是不知死活。 「便宜他了,大过节的,竟敢跑到咱家门前来撒酒疯。」 她哼哼着,走到景修玄的身边。 咱家二字,取悦了他。他抬头看着门上的锦安侯府四个字,或许自己从这一刻起,在心里把侯府当成自己的家。 他执起她的手,一起迈进侯府的大门。 到了屋子后,她拉着他的手,煞有其事地看着他手心的掌纹。边看边啧啧称奇,「那景二从哪里听到的胡言,竟然说你是短命鬼。依我看,你这手相一个就是大富大贵之相。生命线长长的,且有得活,活个百岁不成问题。」 他眉眼一柔,反手把她的手包在掌中。 这姑娘是在安慰他。 景二说的短命之相,确有其事。当年是有算命的断言锦安侯府的世子活不过成年,所以二房自那时就存了心思。 「百岁?到时候就怕夫人嫌为夫白发垂暮,老态龙钟。」 她抿嘴一笑,眉眼弯弯,「什么老态龙钟?侯爷您就算是满头白发,亦是皓首雄心,老当益壮。」 他目光宠溺,道:「好一张利嘴,说得我心甚悦。我且等着,就等着你我一起赴那白首之约。不知到时候夫人会是何等模样?」 她眼一挑,得意地回着,「我嘛,当然是鹤发童颜,风韵犹存。若是侯爷您还宝刀未老,说不定我还可以老蚌怀珠。」 「……」 这女子,当真是敢说! 他眸一沉,打横抱起她,朝床榻走去。两人四目交融,情深意浓,千言万语全都在不言之中。 半夜,她迷迷糊糊地朝床外滚去,没有碰到熟悉的温暖怀抱。微眯着眼,半抬起头,床外空无一人。 瞬时清醒过来,坐起身子。 屋内夜烛还燃着,却没有他的身影。这么晚,他去了哪里? 第二章 披衣起身,趿鞋下地,轻轻地打开门。外面的采青听到动静,惊了一下,见是自家夫人,忙压着声音问道:「夫人,您怎么醒了?」 「侯爷呢?」 「奴婢不知,侯爷三更将过时离开的,奴婢看着……像是出门。」 采青也纳闷着,侯爷那个时辰穿戴整齐,还裹着披风,一看就是要出门的样子。她一个下人,自是不敢多问。 郁云慈眼露疑惑,深更半夜的出门,难不成是出了什么事情?最近他好像不怎么着家,一个侯爷真有那么多事要处理吗? 带着疑惑,她重新躺到床上。却是胡思乱想,再也睡不着。 一想就想到景二说的话,短命之相?是指原来的那个人吗?她早就怀疑过侯爷不是原书中的男主,是不是有和她一样的奇遇? 那他以前是什么样的人? 书里也没说男主是短命鬼,而且一直到结局都活得好好的,莫不是景二乱说的。她的手在外面的被窝中划来划去,微蹙着眉。 方氏母女已死,她顶着原主的身份活得好好的。可以说那书里的内容,和她现在的生活已经丝毫没有关系了。 她何必去在意,抛开书的事情,她应该在意的是眼前。 他半夜出门,是不是处理什么危险的事情?一个富贵出生的侯爷,在朝中不拿势不掌权,按理来说,应该不会招来什么人忌恨,也不会惹上什么麻烦。 再者,即便是有事,以他的身手,定然不会有事。 心略略放宽,埋首在枕头上,仿佛还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气息。他不告诉自己,肯定是怕自己担心,她又何必乱想,他一定会平安的。 此时的景修玄,正在城北的一座大宅中。这座宅子庭院深深,偏僻又安静。最里面的一间屋子中,坐着一位眉头紧锁的老者。 老者是刚回京不久的河西总督巩福宁,他身量不高,满脸福相,慈眉善目,当起得名字中的福宁二字。 听完景修玄的话,他浑浊的眼盯着面前的青年。 「景侯爷说的,当真千真万确?」 「不敢有半点的不实,景某字字对得起天地良心,所说之事,没有半字虚假。巩大人曾经历过四十年前的那场惨烈之战,又追随匡五爷多年,理应比景某更清楚一些细节。」 巩福宁眼神闪烁,回想着多年前。 确实如他所说,事情有些离奇。只那时候他心粗又贪吃,极少去关注。还是后来为官多年,渐渐悟出一些。 五爷战死后,匡家一蹶不振。到后来掌事的慢慢变成程世万,碰巧的是十二年前,匡家两位少爷随军出征,又是一死一伤。 伤者不能再习武,郁郁而终后,留下的唯有一个遗腹子。 而程家,在这四十年中,逐渐取代匡家,成为朝中第一武学大家。 「你说得没错,老夫多年来,确实是有些疑惑的。五爷那样的经世之才……若不是三位公子相继遇害,他又怎么会在明知不能胜算的情况下,杀入南羌的都城……最后……战死城下……」 忆起昔日的主子,这位年过花甲的老人还是止不住红了眼眶。 「巩大人……」 巩福宁用袖角擦着眼睛,「让景侯爷见笑了,你放心,若真是姓程的背主,老夫便是拼了命,也要替主子鸣冤。」 「那就多谢巩大人。」 「景侯爷客气,老夫是匡家的人。但凡匡家有难,老夫义不容辞,何况事关主家的冤屈。倒叫那姓程的匹夫得了势,大司马?呸,他也配!」 巩福宁和程世万一样,当年都是匡家的家将。除了他们,还有一位叫李山的家将。三人之中,五爷最看重李山。 而巩福宁是个吃货,对武学不怎么上心,一颗心全埋在吃食上面,有事没事就往灶房里钻。他那刁嘴巩的外号,就是那时得来的。 李山是战死的,死在战场上,死相惨烈。 还有几位公子,死的都不算太光彩。那时候就有流言说匡家受了天遣,杀戮太重,必不会得善终。 流言虽被压下去,但匡家自那以后确实开始败落。 若是这一切都是程世万捣的鬼,那么匡家的没落就不足为奇。 得到巩福宁的保证,景修玄像是松口气,道:「我受匡家大恩,得匡家亲授剑谱,匡家事就是我的事。但我终是年轻,恐怕陛下不能采信。若巩大人亲自递折,想必陛下一定会郑重彻查。」 巩福宁点头,「你放心,我今夜就上折。」 「巩大人,且慢,时机未到。」 被制止住的巩福宁一愣,「时机?」 「没错,我们要等时机。」 莫名的,巩福宁就在他的注视下点头。这个青年不愧地继承匡家剑法的人,气势神态无一不似真正的匡家人。 尤其是五爷。 莫非是五爷位列神明后,点化了景侯爷? 仔细想想,越想越有可能。不知不觉中,巩福宁的脸色慎重起来,神色有些复杂,对待景修玄多了一份尊重。 景修玄看在眼里,眸色深沉。 「巩大人此次回京,可有什么打算?」 巩福宁的脸色沉重起来。他此次回京述职,要是他没有料错,恐怕他得挪个窝了。河西那里他经营多年,早已根深盘固。但一纸圣旨,他就得携家返京。 「一切听凭圣上的安排。」 程世万在他一抵达京中时,就来拜访过。先是叙了旧情,接着提出替他在户部留了位置,以他的功绩,一个户部侍郎的职位跑不掉。 他心沉了沉,姓程的现在手眼通天,要说对方没有在陛下面前说过什么,他是不信的。 要是他不知道姓程的所作所为,倒是没什么怨恨的,不过是换个地方,他照旧是天天变着花样地弄吃食。 景修玄微微一笑,说道:「巩大人在河西多年,自是难以割舍。当年河西荒凉,京官不愿外派,唯巩大人慧眼识珠,自愿请往。一别三十载,河西翻天覆地,瓜果甘甜,稻麦飘香,说是另一个江南亦不为过。然当年的烫手山芋成了肥肉,必引得四方闻风而动,都想沾些油水。是以,这块肥肉,巩大人是不想让也得让。」 道理巩福宁是知道的,一想到自己多年经营被别人坐享其成,心里多少有些不舒坦。 他心下一动,景侯爷不会无缘无故和自己谈这个。 「老夫一切听从陛下安排,只是可惜河西的葡萄美酒……怕是无缘亲手酿制。不知景侯爷有什么高见?」 「高见谈不上,眼下留在京中,不是上策。巩大人何不避走陇北?陇北虽然苦寒,但地广人稀,易于梳理。听说陇北雪域冰湖中,出产一种极鲜美的银背鱼,想必一定合巩大人的心意。」 巩福海哈哈大笑起来,「景侯爷真是说到老夫的心坎中,那银背鱼,老夫慕名已久。听说离开雪域的水,不出一天就会死亡。可惜一直未能尝鲜,若是真去到陇北,倒是能解解老夫这几十年的馋。」 景修玄神色松动,仿佛面前是一位年轻的士兵。 年轻的士兵在一场小小的庆功酒席上贪杯,睡到日上三竿未起,被他罚打二十军棍。二十军棍下去,士兵躺了半个月。伤势将好,就跑到附近的河边摸鱼,亲手做了一道鱼汤端到他的帐前,说是赔罪。 第三章 彼时,年轻的士兵脸色黑红,一脸的憨相,与现在的福相天差地别。 往事随风,想来令人怅然。 河西的事情,程世万倒是没有伸手。巩福宁和程世万有同袍之情,就算不为程派所用,也不会倒戈相向,所以程家不会打河西的主意。 真正动心的是方家,方家根基本就浅,缺钱缺人,就把主意打到了今年物产大丰收的河西。 「巩大人豁达,当今京中,局势尚不明朗,远离京中未尝不是好事。」 他眼眸深邃,真诚而不外露。几乎是没有细想,巩福宁就觉得他是真正的为自己着想。眼下各位王爷渐长成,京中风云变幻,确实不宜久留。 不知景侯爷支持的是哪一位王爷? 「多谢景侯爷的坦诚。」 巩福宁是真心道谢,若不是景侯爷今日所说之事,自己必是会留在京中的。程世万盛意拳拳,他没法拒绝。 再者程家出了一位皇后,太子又是程家的外孙。 十拿九稳的事情,他不过是顺水推舟,何乐不为? 但是现在,他什么都不能确定。当年的事情一旦揭露,牵一发而动全身。程世万如果问责,程家势必一落千丈。 到时候程皇后也好,太子也罢,一切都不好预料。 景修玄话已说完,起身告辞。 待他走后,巩福宁的管家探出头来,「大人,这个景侯爷说的可信吗?」 莫管家是跟随巩福宁多年的老人,在巩福宁还是匡家家将时,莫管家是匡家军中的一名伙夫。因为吃,与巩福宁结下缘份。 「我相信他说的话。」 巩福宁眼神中透着怀念,那年轻人的神态和举止太像五爷,他莫名就相信对方。「你看他的背景,像谁?」 莫管家眯着眼,看着那高瘦挺拔的身影迈过门槛,消失在黑夜中。惊讶地张大了嘴,喃喃道:「老奴莫不是眼花?这景侯爷真是……太像五爷了。」 「可不是,老莫你信不信神明?五爷成了神,哪里还会容忍在人间时的冤屈,必是他点化过景侯爷。听说前段时间,姓程的与景侯爷比试,一败涂地。」 莫管家刚合上的嘴又张开,「程世万的身手在四十年前就足够厉害,他居然败给了景侯爷?」 「没错,世人都说景侯爷得了匡家剑法的真髓。」 老管家脸露欣慰,「若真是那样,五爷不愧是五爷,还真是选对了人。」 「哎呦,光顾着说话,你快去看看那宵夜三丝羹好了没有?」巩福宁一拍脑门,急急地催着老管家。 老管家「……」 他们在谈论五爷的事情,大人怎么又想到吃的。也是大人爱吃,没把心思放在建功立业上。若不然,怕是…… 老管家颠颠地离开,一副火烧眉毛的模样。 巩福宁望着夜色,低喃,「五爷,您眼光倒是一如往常的好……」 刚刚有些睡意的郁云慈听到门声,瞌睡又跑得干净。她闭着眼睛侧身向里装睡,感觉人进到内室,有脱衣服时布料摩擦的声音,然后外边的床榻一沉。 她的心原是跟着声响一起飘浮,在他躺下来的一瞬间立马安定下来,嘴角泛起一抹笑意。 身体无意识般往外侧一滚,滚进熟悉的怀抱中。舒服地叹息着,这才觉得浓烈的困意袭来,打着哈欠埋首在他怀中。不到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一墙之隔的景家二房,二老夫人同样翻来覆去睡不着。 东边的院子里今夜闹哄哄的,老二心里不痛快,在外面喝了些酒。一回来,又是骂二儿媳妇,又是教训齐哥儿。 闹得是鸡飞狗跳,老二家的又哭又闹说是日子没法过,要回娘家。齐哥儿更是不干,他没做什么还被骂,委屈得来向她告状。 她心疼不已,安慰着长孙。 赶到二房后,先是喝斥下人。那些没眼色的东西,没看到老二醉得厉害,不知扶他去歇着,还由着他胡闹。 接着是安抚老二家的。 老二家的比老大家的底子要硬,亲家老爷官职从五品。老二家的是嫡长女,当初嫁给老二,就是因为老二的秀才功名,加上他们是侯府的二房。 如今,老二一直是秀才,再也没有更进一步。他们二房还被侯府分出来,自立门户。亲家老爷那里常摆脸色,连带着老二家的跟着脾气变大,在东院颐指气使。但凡是有点不顺心,动不动就闹着回娘家。 她一直忍着气,按捺着不发作。 谁让他们二房现在落魄到要看一个从五官亲家的脸色。 自从得知大房的侄子是个短命鬼,她就存了心思。早年间,她还不急,想着等那侄儿一死,侯府的爵位迟早会是二房的。 哪里想着,那孩子越活身子越壮实,后来学了匡家剑法后更是身强体壮,半点不像个短命的。眼见着他变得越发的厉害,还娶了妻,她的心真正急起来。 她每年都告诉自己,二房一定要有个人出人头地,压住大房。本想着老二若是中举,情况还能扭转。谁知老二今年还是落榜,真是年年盼着,年年落空。 好不容易劝住老二家的,安抚好自己的长孙,她已累得筋疲力尽。想着二房如今的处境,哪里还能睡得着。 她心像火烧一般,可不能再等,再等下去湘姐儿年纪就大了。 湘姐儿的亲事还没着落,原想着一旦老二中举。有个举人哥哥,湘姐儿能好说人家。现在看看,还是一场空。 一夜辗转,翌日一大清早,就带着景湘,提了一些回礼到侯府门前敲门。 侯府门房打开门缝看了一眼,说了一声等着,便派人去后院通知自家夫人。郁云慈今天起得晚些,精神不是太好。 一边眼迷离着,一边让采青把人带进来。 二老夫人是长辈,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这点礼数她还是愿意遵守的。但若是为长者不尊,提一些过分的要求,那就休怪她不给面子。 不大会儿,二老夫人和景湘被请进来。 郁云慈嘴噙着笑,唤了一声二婶,便让她们坐下。 景湘今日特意装扮过,当得起端庄秀雅几个字。不过这姑娘心气难平,眼珠子看一遍屋内的摆设,闪了闪。 比起上次来时,这屋子布置得更加精巧。 若她是侯府的小姐,哪里至于连一个六品小官都嫌弃她的出身?何况还只是六品小官家的庶长子。 越是想着,越是意难平。 那六品小官家的事把她娘给气得,几天都吃不下饭。赌气非得给她找个更好的,一连给她相看几户人家,都没有下文。 别人嘴上不说,托中间人支吾几句,大意还是他们二房家世太差。门当户对,若不是他们二房姓景,恐怕别人连提都不会提。 她咬着唇,娘今早告诉她,说想要嫁好人家,还是得来求三嫂。 郁云慈一见她,就知道这母女俩打的是什么主意。 二老夫人挤着笑道:「昨日夫人派人送的月饼,我尝着味道真不错。也是夫人心思巧,竟能想出那些个吃法。」 「二婶收到礼就好,原本我还想派人去问一问,是不是礼没送到?昨夜二哥好像喝过酒,在侯府门口胡嚷嚷,说我和侯爷不孝顺,逢年过节,连个礼都不送。我实在是冤枉,新月饼一做出来,我可是第一个让下人送到二婶那边。」 第四章 她说着,面露委屈。 二老夫人被她一堵,干笑道:「你二哥落了榜,心里有些不好受。他喝过酒,许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侄媳妇你多担待,莫要与他置气。那月饼一看就是花了心思的,二婶知道你用了心。」 「都是厨房的婆子们想出的法子,二婶既然吃着好,等会我让她们抄一份方子给二婶。」 二老夫人似是受宠若惊,连连推辞,「这怎么使得,我不过是一提,夫人太客气了。」 要的就是客气,若是二房还算安分,她愿意客客气气地相处着。但二房想要作妖,恕她不能奉陪。 不过是做月饼的方子,又没什么技术可言,她乐得大方。 当下她不让传画跑了一趟厨房,写了一份方子。二老夫人接过,嘴里还说着不好意思,手却是把方子折好,交到景湘的手中。 「湘姐儿你收着,日后你出了门子,又多了一份压箱底的私藏,你婆家也会高看一眼。到时候,你可得好好谢谢你三嫂。」 景湘羞赧地接过,小心地揣进袖子里。 郁云慈的眉头挑了挑,等着二老夫人接下来的话。 果然,转过头,二老夫人就长长地叹口气,「都是我这个当娘的没用,到现在都没有替湘姐儿挑到好人家。夫人您心善,又是湘姐儿的三嫂,二婶少不得要腆着老脸,劳烦你这个做三嫂的费心。」 「二婶想要我做些什么?」 二老夫人一听有门,忙道:「夫人您面子大,门路广。以后夫人出门时,不妨带湘姐儿出去转转。」 这是想让她出门做客的时候,都带上景湘。 二老夫人的胃口不小,眼光还真是高。 像是怕她不同意般,二老夫人又道:「夫人,小姑子嫁得好,对娘家亦是助力。我们湘姐儿是最懂礼的孩子,知恩图报,将来得了好姻缘,定会念着你的好。」 郁云慈看了一眼景湘,景湘的手紧捏着帕子,不知是紧张还是难堪。 她可是清楚地记得,在她穿越来的第一天,这母俩看好戏的样子。这才过去多久,她们就软下姿态来求自己,当真是风水轮流转。 「倒不是我不帮,而是我做客的人家,不是国公府就是其它的世家。便是他们那样人家的庶子,娶的都是高门大房的庶女或是官级低些人家的嫡女。」 她话一落音,景湘脸色立马变得惨白。 身份地位,又是这个意思。为什么所有人都看不到她的好,全部在乎她的出身。论长相,她自认中上,论女红,相信没几个人能比得上她。 她坚信,便是嫁进高门,她也能做到贤惠知礼,得到婆家的爱戴。 这个三嫂,有什么资格说她? 她正欲反讥,被二老夫人按住手。 二老夫人面色很难看,看着郁云慈。 郁云慈也不躲闪,任由母女二人看着。 二房无人在朝为官司,唯一有正经差事的是老大景修文,也不过是领着正八品的武卫职。这样的家世,就是小官之家都看不上。二老夫人居然还想让她引线,把景湘嫁进高门大户,可真够想的。 目光对视,最先败下阵的是二老夫人。 「夫人……湘儿长相人品都是拿得出手的,你就……」 「娘,你何必求她!」 景湘「呼」地站起来,「女儿看三嫂根本就没有拉帮我们的意思,什么出身,全是托辞。若她真有心,女儿不信找不到合适的人家。」 郁云慈面色冷下来,景湘说得没错。 要是二房是识趣的,她还真乐意帮他们一把。以侯府的名义与人结亲,景湘虽然嫁不进顶尖的世家,嫁给一般人家上进的庶子还是可以的。 可是凭什么? 她凭什么替二房这样的白眼狼谋划。 「二婶,你看,湘姐儿心气高着呢。依我看,她哪里需要别人帮忙,说不定自己就能找到如意郎君。二婶你真是操错了心。」 二老夫人胸口急剧起伏着,这话里的意思她还是听得出来。侄媳妇是在损人呢,什么自己找郎君,不是在骂湘儿吗? 她的女儿知礼守本分,哪里就像眼前的妇人一样廉耻,与自家表哥勾勾搭搭。别人不知情,她可是清楚的。 那天明明沈少爷和侄媳妇通过气的,只是侄媳妇以为瞒天过海,没人知道。孰不知不光是杜氏知道,她也得了风声。 不曾料到,事情会变成那样。 眼下这妇人装得端庄,还奚落湘儿,她恨不得撕烂对方的嘴。 可一想到失踪的沈少爷,她又有些心怯。沈少爷失踪后,生不见人,活不见尸。广昌侯府装模作样找了几天,就不寻了。 她心里怀疑着,沈少爷是碍了什么人的事,被人偷偷灭口。 而那个人,除了眼前的妇人,她不作第二人想。 到底是心里害怕,有些话不敢再说,只得干嚎着,「夫人,你看不上我们,也不该用这话来侮辱人哪……」 郁云慈头痛起来,她就不应该放这娘们俩进来。看来贤名要不得,得了尊老的贤名就得委屈自己。 「二婶说得没错,我确实看不上你们二房。你们二房有什么值得我看上的?你们提的事情恕我办不到,请回吧。」 「夫人,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你就能保证没有求到我们的头上?」 二老夫人阴着脸,拉着景湘站起来,怒视着她。 她微微一笑,「那我还真不怕,即便是有那一天,我们侯府再落魄也不会求到你们头上,这点二婶大可以放心。再者,你们二房凭什么能出头,是凭考了十几年都没中举的儿子,还是凭小小年纪就知道阴招害人的孙子?上梁不正,下梁已歪。你们二房想腾达,这几代都不可能。」 至于百年后,她可管不着。 二老夫人被她一通话说得,脸色青白不定。 「好……好……我看你们能得意到几时……」 郁云慈笑笑,对她的愤怒毫不在意。至少你死的时候,我们还得意着。她在心里说着,没有诉之于口。 二房母女俩气呼呼地离开,采青有些忧心地道:「夫人,二老夫人会不会到处说您的坏话,她会不会在背后使绊子?」 她喝了一口茶,慢悠悠地道:「人心不足蛇吞象,就算我帮她们又如何?她们永不知足,有一就有二,且无论我再对她们好,该使绊子的时候她们绝不会手软。既然吃力不讨好,我何必做傻事。由着她们吧,翻不起多大的浪。」 二房以前在背后使的坏招还少吗? 她还不是照样不在乎。 采青听她说话,忙道:「还是夫人看得透,是奴婢想岔了。」 她笑了一下,想起檀锦,问:「等会锦少爷下学,让他过来。」 采青应下。 巳时一过,檀锦下学归来。 檀锦身穿玄青色的锦缎袍子,头上束着冠。小身板挺得直直的,稚嫩的脸上挂着严肃的表情。在迈进门槛后,严肃立马不见,蹬着腿朝她跑来。 「舅母。」 她张开手臂,一把搂过他。他身体又长了一些肉,看着玉雪可爱。一大一小同桌用过午饭,便听小家伙提起他养的毛辣子。 「舅母,那几只虫子结茧子了!」 第五章 檀锦的眼神晶亮,甚至有些得意。那些虫子可是他养的,一直养到现在结成茧子。他知道,最后它们会如舅母说的一样,变成蛾子。 「哦,是吗?」 她也有些意外,老实说,她真没想过会成功。毛辣子生活在野外,按自然规律是会结茧成蛾。但是人工养的,她从没见过。 檀锦见她感兴趣,小声神秘地提议,「舅母想不想去看一看?」 当然想,这可是一个见证。 见证小家伙第一次成功,虽然微不足道,也有些上不了台面。但在她看来,一个孩子能把事情坚持下来,一直到结果本身就是件值得赞赏的事情。 她牵着锦儿的手,朝他的院子走去。 竹筐中,已经干枯的树枝上,附着几个黑灰色的硬茧。茧子不大,一共有三个。 「锦儿真能干。」她由衷地夸奖着,看着小家伙白嫩的脸慢慢变红,羞涩地笑着。 「明天锦儿想让庭生哥哥来看。」 「好,明天你庭生哥哥练完功,你可以让他来玩。」她含笑看着他,眼里全是鼓励。锦儿喜欢庭生,可能是怕打扰庭生练武,很少去找他玩。 「锦儿,很喜欢庭生哥哥吗?」 她边摸着他的头,边问道。 檀锦用力点头,「舅母,锦儿最喜欢舅母,第二喜欢庭生哥哥。庭生哥哥身上香香的,就像舅母一样。」 她哑然失笑,看向他的眼神更加慈爱。小家伙怕她伤心,还要先把她的地位摆出来,其次才是庭生。 只是在他的心里,庭生是香香的? 是了,庭生再是与男孩一样舞剑弄刀的,但他爱洁,每次练完功后少不得要沐浴换衣。再者男子与女子不同,女子不可能有男子那么重的汗气。 看来,找个时机,她得提醒一下庭生。 锦儿看出些什么不要紧,就怕被有心之人觉察到什么不对劲。 「舅……舅」檀锦突然脸色变了,立马起身站得笔直,一副等待挨训的模样。 她惊讶地回头,看到长身玉立的男人。 「您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他眸光幽深,整个府里除了几个主子的院子,她还能去哪里? 她低头,看到檀锦有些紧张的表情,笑道:「锦儿,你给舅舅看看你那些虫子结的茧。侯爷,我告诉您,我们锦儿可厉害了,那树上的毛辣子,他愣是给养到结茧。」 景修玄闻言,看到自家夫人在眨眼睛。 「在哪?」 简短的两个字,让檀锦雀跃到差点跳起来。他小身板忙转去搬那竹筐,举得高高的,「舅舅,您看……」 竹筐虽然不重,但对他一个几岁的孩子来说,还是有些吃力的。 她好笑地托住竹筐,「侯爷,您看到没有,我们锦儿厉不厉害?」 「不错。」他淡淡地说着,看到小男孩子因为使力,有些憋红的脸,低眸道:「锦儿……想不想习武?」 檀锦惊呆了,舅舅在问他话,在问他想不想习武? 郁云慈接过他手中的竹筐,放到一边。习武的事情得自愿,虽然她认为是好事,但她不能替锦儿做主。 过了一会儿,反应过来的檀锦用力点头,「舅舅,锦儿想!」 他想习武,想像庭生哥哥一样厉害。更重要的是,说不定有一天,他会和舅舅一样厉害。而且若是习武,他就能经常见到舅舅,与舅舅在一起。 「好,三天后起,你未时来找我。还有你,也要学。」 修长的手指指着她,她一愣,关她什么事? 「我?」 「没错,就是你。你时辰不定,我有空就教你。」 她细一琢磨,这个时辰不定就是有弹性的。以他现在忙的程度,不一定每天有空。她虽然对习武不感兴趣,但技多不压身。若是再碰到个什么事情,也不至于任人宰割。 当下没有扭捏,同意下来。 「只是,为何是三日后?」 她疑惑是问着,难不成教人习武,还要看黄道吉日? 「你等会让丫头们收拾几套换衣的衣服,我们要出门几天。」 他淡淡地说着,抬脚出门。 她「哦」了一声,吩咐高氏她们。锦儿等会要午休,让她们仔细照顾。然后蹲下身子,替檀锦整理了衣服,小声地叮嘱几句。 檀锦整个人还沉浸在舅舅要教他习武的兴奋中,无论她说什么,都拼命点头,看得她忍俊不禁。 她交待完,便跟着离开。 追上自己的男人,忍不住开口问道:「侯爷,我们是要去哪里?」 「陛下秋狩,随行官员皆需带家眷。」 秋狩? 那不就是大规模的打猎,这可是古代皇家最喜欢的节目。若不是今日他说起,她都记不起在古代还有这茬。 心里隐约有些意动,她还没有参加过盛大的集会呢。 「哦,真的吗?那我要准备些什么?」 她问着,眼神开始带出向往。她要不要带些轻便修身的衣服,会不会安排女子骑马射箭之类的?那些她都不会,怎么办? 像是看出她的想法,他眼里带出一丝笑意,「不用刻意准备什么,和平时出行一样,带衣服和随身用具即可。衣服你挑一下,见客的和平日的穿的,各带一些。」 也就是说,陛下去打猎,带了宫里的娘娘。所以大臣们才被允许带家眷,一来是陪娘娘们说话,二来就是女人间的社交。 她明白过来,心里有了数。 看来是自己想得太多,以为是男子要举办什么射猎比试,女子们也会小比一番。实在不怪她会这么想,主要是以前电视看得多。 到底还是有些兴奋,这可是她穿越过后,头一回参加盛大的聚会。 一回到屋子里,唤来采青传画,主仆几人欢喜地讨论着要带的衣服。一套一套地从柜子里翻出来,比划着。 景修玄坐在一边,静静地听着她们议论的声音。时不时收到她瞄过来的眼神,那眼里喜气洋洋,满是憧憬。 她比着一套石榴红的束腰长裙,眼神看向他。 他点点头,便听到她吩咐采青把那套衣服带上,声音欢快,似在轻哼着歌声。 歌声没词,只有调子,曲风活泼。是他从未听过的,音符之中,全是挡不住的喜悦心情,好似纷飞的蝴蝶,绕在她的周身。 他静心聆听着,垂着眸,感受着她的快乐,低头浅笑。 皇家林苑位于城外三十里处,两面丘陵开阔,远处是巍峨的高山。另一面连通南北,设立要哨驻扎着御林军。 林苑占地极广,方圆百里都是皇家猎场。 苑内修有行宫,主殿恢宏,富丽堂皇,是帝王下榻之处。随行官员及家眷则安置在不远处的群殿中,按官阶品极依次递降。 正康帝此次秋狩,程皇后同行,还有安妃和一个新封的美人。 锦安侯府在京中世家勋贵中属中上,因着景侯玄前次招安虎圩峡匪患有功,再者他还是贤王的武学师父,是以,郁云慈的住处比较靠近主殿。 安顿下来后,所有的命妇们都要去拜见皇后及安妃。 郁云慈看到了司马府的家眷,其中并没有程八。 上回毓秀阁之事,令大司马十分的恼火。程六和程八一起被禁足。若不然以程八的性子,哪能错过这样的盛会。 第六章 路上,还碰到了谢大夫人以及成舜华。 在成舜华的身边,是许久未见的成冰兰。 成冰兰嫁人后,郁云慈还是头一回见对方。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嫁人后的成冰兰眼里的戾气更盛。 以前还能藏着,现在几乎是随意一个眼神,就能流露出来。 她心里警剔着,提醒自己千万要小心对方。成冰兰未出嫁之前就有发疯的前兆,看来嫁人后过得不如意。现在的成冰兰恐怕随时都能化为疯狗,狠狠咬上别人。 「景夫人。」 成舜华和她打招呼,她微笑见礼,并不走近。 成冰兰冷哼一声,「景夫人离得那么远做什么?莫不是觉得我们不配与你一个侯夫人同行?」 「冰兰,你说什么,景夫人不是那样的人。」成舜华低声责备着,看过来的眼神带着歉意,「宋夫人说话一向直,景夫人莫要放在心上。」 郁云慈笑笑,成冰兰是什么性子她还是清楚的。 成舜华见她还是隔着不亲近,有些生气。虽然自己嘴里客气称呼对方为景夫人,但论亲缘,景夫人是成家的外孙女,是自己的晚辈。 一个晚辈,不敬长辈,哪里能讨人喜欢。 也难怪成舜华还一心想拉拢她,同时不落下成冰兰。成国公府发生的事情,范氏根本没有告诉出嫁的女儿。 当然,安妃例外。 一行人朝里走着,进了皇后的宫殿。 安妃坐在下首,另一边还坐着一位盛装的宫裙美人。肤白貌美,杏眼樱唇,正是花朵般娇艳欲滴的年纪。 行过礼后,方知美人是陛下的新欢,刚封的珊贵人。 一个贵人能随陛下出宫,由此可见,珊贵人不是一般的受宠。 郁云慈想着,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安妃的脸色。安妃一如往常地温婉,脸上没有半点的不悦,甚至看向珊贵人时,还带着令人舒服的亲切。 不愧是宫中的女人,伪装得可真好。 她心里想着,再看到皇后波澜不惊的脸,更是佩服。 身为正妻,皇后是最有资格拈酸吃醋的。皇帝身边不缺美人,而且旧的不去,新的又来,年年不断,月月更新。 若是没有强大的心理素质,恐怕真接受不了。 程皇后算得上是一个完美的后宫之主,对两宫太后一样敬重有加。是以,无论是成太后还是方太后,都挑不出她的错。 在后宫妃嫔的心里,程皇后是最公正的人。从不偏倚任何一个妃子,也不参与后宫女人间的争风吃醋。 在郁云慈的眼里,她是一个十分合格的皇后。 同时,亦是一个不容小觑的人。 程皇后说了几句场面话,大意是宫里不比宫外,让大家不必拘谨,且都赐了座。能来参加皇家秋狩的人,皆是朝中正四品以上的官员。 大家谢着恩,依次坐下。 程皇后先是问了大司马夫人的身体,听到幼妹生病,有些忧心,特意赏了一些药材。 郁云慈不知程八是被禁足,心道怪不得程八没来凑热闹,原来是病了。好歹程八算是自己唯一的朋友,回去后她也派人送些东西去程府。 接着皇后点了几个命妇的名字,话了几句家常。期间那珊贵人插了两句话,都是附和皇后,极尽拍马。 难怪会随陛下出宫,看来这珊贵人是皇后的人。 女人们在说话的时候,男人们都聚齐在林苑的校场之中。校场之大,两边各设一排大鼓。大鼓旁边,是赤膊的鼓手。 鹿角长鸣后,鼓声响起。 听到第一声号角声,程皇后便起了身。 命妇们跟在她的身后,齐齐朝校场走去。 各自找了应该站的位置,就听到司礼的太监高声宣读着正康帝的口谕。大意是今日热个身,让朝中的青年才俊比试一番。 项目自然是骑射。 明日是狩猎比赛,林场之中,有野鸡野猪,野兔獐子,还有梅花鹿。以头论之,猎鹿有赏。众人高呼万岁,赏赐是其次,在陛下面前一显身手才是最重要的。 呼场震天,郁云慈恨不得捂住耳朵,以免耳膜被震裂。 看着其他人镇定的模样,还有程皇后和安妃脸上始终挂着的笑容。她觉得自己比起真正的古代人,差得不止一星半点。 她视线一扫,瞄到另一侧劲装上阵的男人们。 最前一排是几位王爷,清一色的窄袖胡服,腰上挂着佩饰。脚蹬翘头马靴。英姿飒爽,朝气蓬勃。 便是玩世不恭的宁王,此时都像是换了一个人,严阵以待,脸色紧绷。 后面既然都是世家出来的公子,长相自是不俗的。但她还是一眼就看到了贤王身后的庭生,面如冠玉,眉眼清俊,神色严肃。 庭生刻苦习武多年,缺的就是一个时机。 此次秋狩,就是最好的机会。 她想着,心里替他加油。 再一转头,便是陛下跟前的臣子们。在一群中年或老年臣子中,景修玄尤为出众。玉带朝服,风姿卓绝。明明是惊世的风华,因着他的故意低调,和光同尘,倒是没那么显眼。 遥遥地,她感觉他同样看过来,眼神中带着安抚。 她心定下来,自打一进林苑,夫妻二人就是分开的。昨夜他交待了许多,包括狩猎的流程及注意事项,还有可能发生的变故,她都一一记下。 鼓声变了一个调子,越发紧密。 侍卫牵来一匹匹的骏马,送到各位王爷公子的身边。 她看着最前排的王爷们翻身上马,身手利落,不由得在心里喝彩。无论是太子还是宁王,就是年纪最小的贤王,都是同样的矫健。 几人出列,先是朝正康帝行礼,然后列成一排。 约五百米开外,是箭靶。 正康帝的表情闲适,一派悠然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们。这场比试名义上娱乐为主,但无论是他,还是下面的皇子们,无不认真对待。 皇后笑意嫣然,替他亲自剥着葡萄,眼神却是紧盯着自己的两个儿子。 其他的王爷落败都行,唯独太子不可以。 她看了一眼安妃,安妃眼神专注,一直关注着场内。脸上没有丝毫的紧张,有的只是淡淡的欣慰。 鼓声更急,随着一场长号,先出列的是太子。 太子的骑术和箭术当然是不差的,那利箭出弓后,直接中了靶。虽然有些偏,但还算可以。连射三箭,最好的位置离靶心很近。 欢呼声四起,正康帝似是松了口气,皇后依旧笑着,笑容略有勉强。 接下来出场的是宁王,宁王在相貌上比太子更胜一筹。世人都道宁王平日里放浪,像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哪成想着,宁王的箭术比太子还要出色,一箭就射在靶心。另两箭虽然有些偏差,但都离靶心不远。 太子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手紧攥着,隐晦地看了一眼宁王。 宁王脸色如常,并不见欢喜。 就凭这份不骄不躁的态度,赢得了许多朝臣们的好感。心道宁王果然一直都在韬光养晦,皇家子孙没有一个简单的。 轮到后面的几位王爷时,就没那么紧张。谁都知道,最能威胁太子地位的,就是有方太后撑腰的宁王殿下。贤王和韩王都有射中靶心,便是康王,成绩也不差。 正康帝龙颜大悦,皇子们个个骁骑善射。身为父亲,他是感到最高兴的一个。 第七章 皇子们比试过后,便是世家公子们。 不出所料,庭生最为出色,三箭齐发,箭箭中在靶心。 少年如玉,身手不凡。 郁云慈心里叫好,眼露夸赞。她就知道,以庭生的刻苦,出头是迟早的事情。只是鹏程万里,今天才是第一步。 以后的千步万步,比起今天更加艰难。 希望他能一直不忘初心,越走越稳。 比试结束,正康帝例行赏赐。郁云慈听着太监报名儿,一串串晦涩的物品名称,听着就知道价值不菲。 别人她不关心,她只关心庭生。 庭生得到的是御赐的风鸣剑,太监呈上来时,程世万的脸色变了。 这把剑是当年先帝赐给匡长风的,后来匡长风战死,最后一役的头天晚上。他写了最后一道折子,并着这把风鸣剑送回京中。 四十年来,程世万一直想拿到它。 程皇后在正康帝的面前曾经旁敲侧击过,无奈正康帝一直装傻。 没想到,时隔四十载,这把剑还是回到匡家人的手中。众人心服气服,觉得再没有比这更合理的。 唯独程世万,脸沉着。 陛下是什么意思? 正康帝的想法谁也猜不透,比试结束,自是大宴群臣。 女眷们各自回屋,由分派的宫女们领来膳食。进林苑之前,所以的下人都被挡在外面。在林苑的一切事情,都有宫女太监们打理。 分到郁云慈屋子里有两位宫女,一个名叫知叶,一个名叫知秋。 一叶之秋,倒是好名字。 知叶和知秋话不多,干活倒是利索。礼仪规矩都挑不出错来,行事有章有法。无论做什么,有板有眼,从不僭越。 膳食自是美味,虽然送来的时候没那么热。 郁云慈也不挑,用膳后斜靠在榻上,翻看着带来的兵书。 昨夜她一直兴奋着,就寝之时,侯爷告诉她狩猎的流程,她所有的热情全部浇灭。早就猜到或许会无聊,狩猎是男人们的狂欢,女子们除了观看,并不需要其它的准备。 那夫人们的交际,她不甚感兴趣。一则是没有相熟的人家,二则都是利益往来,她不愿意去攀扯。 她不去找别人,但经不住别人来找她。 看到不讨喜的成冰兰,她心里叹着气。 越是不想看到的人,越往跟前凑。她真不知道成冰兰究竟与原主母亲有什么深仇大恨,为何一直死咬着她不放。 成冰兰根本不顾她的冷眼,自顾地坐下来。 眼神带着挑衅,看到她手中的兵书时,不屑地撇嘴。 「怪不得你把景侯爷给迷得团团转,原来是投其所好。」 她放下手,抬着眉,「成七小姐有何贵干?」 「啧,你不装了?连声七姨都不唤,可见还在生我的气。」 成冰兰说着,嘴角露出一种诡异的笑,「你生气也没法,我想来就来,你拦不住我。你若是不见我,错的是你,被人指责的还是你。」 没错,礼法大过天。 她很是无奈,道:「你来到底有什么事,何不明说?」 「我呀,没事。就是心里不痛快,看不得别人高兴。别人要是痛苦难受,我就痛快了。」 真是个神经病! 她一早就看出来,成冰兰就是一个疯子。一个心里扭曲的疯子,这样的人,可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的。 女人若是婚后有家庭的温暖,或许性情会有改善。显然,成冰兰嫁人后过得并不好,所以心理越发的扭曲。 「你错了,你越是这样,痛苦的只能是你一个人。你在我眼前晃,我虽感到厌烦,但不过是一两个时辰。转过头我有夫君宠爱,很快就会忘记你这号人。而你,则永远在重复着过去的痛苦,日复一日地挣扎。你若不放开心中的执念,那将一辈子都活在恨意中。试问,你就算是痛苦到死去,又有谁会怜悯你?」 成冰兰脸上的笑隐没,眼神变得阴冷。 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兀地笑起来,「我何曾需要别人的怜悯,倒是你……才是真正可怜虫。谁痛苦一辈子还不一定,你到时候可得好好挺住,莫要轻言生死。要不然,不光是没人同情你,还恨不得在你的尸体踩上几脚。」 这话听着瘆人。 她的心提起来,成冰兰这个疯子不会是又有什么阴招? 看到她变了脸色,成冰兰才得意地离开。 她重新靠着榻,脑海里想着无数的可能。成冰兰已陷入魔障,必不会善罢干休。看来摆在她和成冰兰之间,势必要你死我活。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她都没有看到自己的男人。 一打听,才知道陛下亲近臣子,昨夜在大殿中,与众臣秉烛夜谈。 说秉烛夜谈有些不实,作为皇帝,正康帝是睡了两个时辰的。可怜臣子们,没有他的许可,一个都不敢离开。 便是再困,也不敢打盹,生怕被陛下抓个现形。 辰时起,狩猎正式开始。 她觉得陛下是有意为之,拖着大臣们不让睡觉,第二天又让别人比赛。他不会是想考验一下自己手下的臣子们,看看他们的极限到底在哪里吧? 谁也猜不透帝王的心思。 随着号角一起,整装待发的男人们便策马而去。马蹄撒欢跑着,留下尘烟滚滚,接着消失在树林中。 送完男人们,女人们又要回到各自的屋子。 郁云慈有些无语,她真不知道,陛下让臣子们带女眷来做什么。除了见证男人们气势外,似乎就没有别人的作用。 她们又不能参加活动,也不可以四处走走,成天拘在屋子里,什么意思都没有。更过分的是,身边没有自己的丫头,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害得她最开始白欢喜一场,还以为能好好见识一番。 闷闷地往回走着,成舜华邀她过去坐坐,被她婉转回绝。 成家人,她现在一个都不想深交。因为成冰兰,她有预感,自己迟早会和成家人形同陌路。与其到时候各自难堪,还不如现在就保持距离。 她能看到,成舜华的眼神里有些不赞同。似乎在想她一个晚辈,拒绝长辈的相请是极不合礼数的。 回到自己的屋子后,依旧是无所事事,只能看书。 待日薄西山,她和众位夫人们又被召齐前往校场,迎接狩猎归来的。她算是闹明白,为什么陛下要求臣子们带女眷,合着是当拉拉队使的。 但这拉拉队也是有规定的,欢呼是不行的,唯有微笑。 上了年纪的大臣们自是不会下场,而是派出家中的子侄。 她眼神搜寻着,很快就看到自己男人的身影。 他衣衫未乱,脸色平静,马腹上挂着十来头野物,有兔有鸡还有一只鹿。数量中规中矩,比起太子和宁王,就有些不够看。 太子光鹿就有两头,本是稳操胜券,无奈宁王猎了一头野猪。那野猪獠牙尖长,一看就凶猛无比。 一时间,许多人都围上去,称赞宁王勇猛。太子眼神一黯,走到宁王跟前,问起猎野猪的过程,夸了他一句。 狩猎的人全部最来,校场上很快堆起野物。 正康帝龙心大悦,依次把野物赏下去。就地在校场中生起篝火,要与群臣共饮。众臣们欢呼着,声音不绝。 第八章 作为女人们,见证了男人们的勇猛,自然又要回到屋子里。 郁云慈心道,幸好是三天,若是天数再长些,只怕她都要闷出病来。见过无聊的,就没见过如此无聊的。 也就是出了趟门,其它的什么都没有。 半刻钟后,她发现自己错了。 女人们也是有宴会的,不过是设在皇后的住处。 分到各屋的宫女负责替她们取来烤好的肉,配着赏赐的美酒,倒也能图一乐。席间还有歌舞助兴,她看着其他的夫人们三两说话聊天,吃肉喝酒,倒是快活。 可能觉得无聊的就她一人吧。 喝了一小杯酒,再吃了几片鹿肉。听着悠扬的琴声,渐渐品出一些意境来。好像也没那么无聊,至少有吃有喝。 不知是谁安排的位置,她的对面就是成冰兰。 她看着成冰兰举起酒杯,遥遥地敬着。 心里一突,放下筷子。 突然添酒的宫子身子一歪,整壶酒就洒在她的身上。 那宫女就要下跪,被她一把扶起。 皇后的眼睛已经看过来,她连忙告罪,说自己衣服脏了,回去重换一套。皇后含笑摆手,让她赶紧去换衣服。 「娘娘,臣妾的屋子离这里最近,若不然让景夫人去臣妾的屋子换吧。」 提议的是珊贵人。 珊贵人的身量和她倒是差不多,现在一看,好像长得也有一点像。她连忙打住自己的胡思乱想,嘴里说着不用麻烦。 见她不识抬举,珊贵人眼神轻蔑,傲然地别过脸。 一时间,殿内的气氛有些僵。 安妃望过来,关切道:「现在天凉,景夫人这一身都湿了,若再不换恐会着凉。」 皇后一听,立马让她退下。 她微弯着腰退出殿外,疾步回到自己的住处。她在屋内换衣时,两个宫女守在门外。在她换衣时,好像听到外面那两个宫女好像在和人说话,似乎是出了什么事。 一大会儿,她就听到离开的脚步声。 心下一沉,快速束好腰带。 正在此时,一阵酒气飘来,房间打帘进来一个人。 明黄的龙袍,微熏的脸。 「臣妇见过陛下。」 来不及细思,她已跪在地上,身子伏得极底。 正康帝眯着眼,紧紧地盯着她。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固,她感觉到自己周身的血液有那么一刹那是停止流动的,甚至她都能感觉到血液凝结成冰的声音。 她全身僵硬,不敢抬头。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这种恐惧不是因为看到陛下,而是他出现的地方不对。 此间屋子是她的住处,孤男寡女,独处一室。 他是君主,她是臣妻。 这样的关系,若被人撞见,足以惹来许多恶意的揣测。 正康帝表情冰冷,努力平息着体力的怒火。今日大宴群臣,他吃过鹿肉,还饮了一杯鹿血。方才情涌翻滚,血脉贲张,极需温香软玉的安抚。 眼下那种躁动散去许多,取而代之的只有愤怒。 他眼越发的眯起,看着跪着的妇人。 她的模样,确实很像夕颜。 门外传来异响,张东海额头冒着冷汗,低声唤道:「陛下……」 「滚进来!」 很快,张东海的身影闪进来,一见屋内的情形,竟是大大地松口气。若真是他来得迟,发生了什么,不说陛下饶不了他,便是景侯爷那时,恐怕他都难逃过去。 幸好…… 心里暗自责怪着,他不过听到行宫那头有些喧哗,拉住一个小太监问了一句话。哪里想着,一回头就看到陛下走错了路,进了锦安侯的屋子。 「陛下,老奴该死。」 正康帝微歪着头,酒气使得他的怒火旺盛,眼里闪过杀气。 「确实该死!」 张东海一听,慌忙跪下。 郁云慈慢慢悟出一些事情,看样子,陛下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某种失误。 她猜得没错,正康帝再是血气冲头,也不可能无缘无故闯进臣子家眷的屋子。先前走在路上时,他看到一位女子往这边走来。 那女子,背影很像夕颜,还身穿着夕颜在闺中时最爱穿的裙子。那时他脑子里全是旖旎,不由自己就跟了过来。 「好了,现在不是你死的时候,还不快过来扶朕。」 张东海立马爬起来,上前扶着他。 临出门之际,正康帝回过头来,定定看了她一会儿,「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明白吗?」 「臣妇明白,请陛下放心。」她没有抬头,伏着身体。他的意思她明白,是让她闭嘴,今天的事情不可以泄露半个字。 其实不用他吩咐,她都会守口如瓶。 再抬头时,已不见皇帝的踪影,连门都关得好好的。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她的幻觉,可是空气中那隐约的酒气和残留的龙涎香香气告诉她,之前发生的事情都是真实的。 她赶紧把随身带来的香露倒出来,洒满整个屋子,掩盖那不属于屋子里的气息。做好这一切,才算是稳了心神。 听到外面有脚步声,她一个失手,瓶子就摔碎了。 「景夫人!」 知叶和知秋惊呼着,推门进来。 「一时手滑,打碎了一瓶香露。」她说着,神色有一丝懵然。 知叶和知秋以为她吓着了,一个忙去收拾,一个扶她坐下,倒了一杯茶水,「景夫人恕罪,刚才奴婢等离开了一会儿。因为听说行宫外围走水,奴婢等前去帮忙。」 「走水了?」她惊讶地问着,心里的疑惑加大。 「并没有,不过是起了几点火星子。那宫女吓坏了,才嚷嚷着走水。」 知秋说着,端茶递到她的手。 她接过茶水,凝着眉。今夜的一切看起来都很不寻常,如果说这些事情都是为了布局害她,那未免太大手笔。 以成冰兰的能力,应该做不到。 要说事情不是针对她,她又想不出所以然。 喝完茶,她起身理下衣裙。 「走吧。」 她中途退宴换衣服,想必时间有些久。若是有心的人注意到,她还得费唇舌解释一番。知叶留下,知秋陪她前往。 一边走,她一边提着心。 要真是冲着她来的,或许还有后招。 好在一路无事,她重新回到座位上。 歌舞还在继续,众位夫人都在兴头上,往日端庄的脸色各自染上些许红潮。她抬头看向成冰兰,成冰兰有些错愕,然后便是冷笑。 程皇后的眼神望过来,很快又移开。 她能感觉到有眼神投在自己身上,等坐了一会后,不着痕迹地快速扫视一圈。倒是没什么不寻常的,只有珊贵人不在。 低着头,想到陛下的模样,有些了然。 但是她猜错了,在她思忖间,珊贵人已进重新坐在座位上,脸色有些忿忿然,神情懊恼着。她注意到对方好像换了一身衣服,不知是不是与她一样弄脏过。 约摸半个时辰后,一个小宫女悄悄溜进来,和程皇后身后的嬷嬷交换眼色,那嬷嬷立马走过去。 离得远,郁云慈不知她们说些什么,只看见那嬷嬷的脸色变得很凌厉。 挥手让小宫女离开后,嬷嬷走到程皇后的身边,低语几句。程皇后的脸色有片刻的阴沉,还看了这边一眼。 第九章 就在此时,正康帝突然从外面进来。他的身边,跟着一位低着头的女子,看装扮是个宫女。宫女走路的姿势有些怪,像是…… 两人一进来,殿内就跪倒一大片。 「平身吧。」 正康帝摆着手,坐到程皇后的身边。程皇后亲自布着酒肉,他饮了一小杯,慢悠悠地细嚼完一片肉,指指那宫女,「红杉是你的宫女,朕有意抬举她,就封个贵人吧。」 那叫红杉的宫女连忙跪下,伏地谢恩。 「陛下眼光真好,红杉跟随臣妾多年,最是贴心不过。她能入陛下的眼,那是她的造化。」程皇后说着,看身那宫女,一脸的怜惜,「你起来吧,陛下已封你为贵人,以后就是主子。」 那宫女身体抖着,又是谢恩,就是不敢起身。 「来人哪,扶红贵人起身,看座!」 程皇后命令着,正康帝微皱一下眉,「红贵人听着不太好……」 珊贵人脸一沉,不叫红贵人,难不成叫杉贵人?陛下是什么意思?是厌弃自己,找了另一个人取代吗? 她咬着唇,把那红唇咬得泛白。露出委委屈屈的神色,哀怨地看着高高在上的帝王。正康帝眼风都没给一个,自是看不到她幽怨的眼神。 「陛下……」她娇声唤着,「臣妾刚刚等了您半天……」 余下的话,被正康帝的眼神一扫,立马噤声。 正康帝眯起眼,打量着她。先前还不觉得,此时看来,她身量与夕颜倒是很像。不光是身量,长相都有一分相似。 再看她的衣衫,荷色的广袖,正是夕颜以前爱穿的。 他眼冷下来,看向程皇后。 程皇后笑道:「陛下,若是叫杉贵人,又有些不妥。臣妾记得红杉姓薛,不如就叫薛贵人吧。」 正康帝低头,像是思索了一会儿,只把珊贵人一颗心呆得老高,差点喘不过气。良久,才听到他「嗯」了一声。 新封的薛贵人被宫女扶着,坐在珊贵人的身边。 因为陛下在,又加上新封了一个贵人,殿内的气氛有一些沉闷。在场的夫人们都是内宅混的,哪个不是人精。这新封的贵人是皇后娘娘的心腹,却爬了陛下的床。 说穿了,就是背主。 这样的女子,以后若是失宠,在后宫中还不知要受多少的磋磨。 正康帝略坐一会,就摆驾离开。 他走后,珊贵人的眼神就像刀子一样,剐向身边的薛美人。薛美人身体酸痛着,再是打起精神也还是一副娇软无力的模样,看得珊美人眼里的火光更盛。 「薛美人好手段!」 她的声音突兀,程皇后瞥她一眼,示意舞乐停下。 夫人们莫名,全部噤声,看向上面。 珊贵人年轻,本又是得宠的时候,哪里能容忍另一个新人来分一杯羹。她红唇抿着,毫不掩饰对薛美人的不满。 「胡闹!」程皇后冷喝着,「陛下临幸谁,就是谁的福气。薛贵人能得陛下看重,本宫感到很欣慰。」 「娘娘!臣妾是替您不值。红杉是您最信任的宫女,她背着您做出这样不知廉耻的事情,不是背主是什么?」 确实是背主,在场的夫人们都赞同珊贵人的话。 薛贵人的脸色惨白,她是有苦说不出。自己何曾想过要当陛下的女人?可是陛下进到皇后的屋子后,不由分说拉着她就往内室走。 她挣扎过,差点惹得陛下大怒。 自己是奴才,哪里敢违抗陛下。 事已至此,她再解释都是没用的。她知道,皇后娘娘不会再信任她,就算她愿意留下来任娘娘使唤,娘娘也不会多看她一眼。 可怜她的老子娘兄弟,都在程府当差。自己原又是贱籍的身份,只怕是这个贵人的位份,能伴她到死。 她低着头,眼泪流下来。 「你还委屈了?」 珊贵人嚷着,最看不惯有人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德行。宫里的女人,有哪个不想一朝爬上龙榻当主子的? 「没有,奴婢……没有委屈……」 「好了,都少说两句,以后都是姐妹。还有薛贵人,你现在是主子,以后莫要再自称奴婢。」程皇后淡淡地说着,示意舞乐再起。 「是,臣……妾知道了。」 薛贵人的声音没在乐声中。 郁云慈鬼使神差般,看了安妃一眼。安妃神色平静,正与身后的嬷嬷说着什么。只见那嬷嬷微笑着,往碟子里夹了一块鹿肉。 倒像是半点不受影响的样子。 她有些失笑,这些宫里的女人都是成了精的,自己怎么就会觉得陛下宠幸别人,安妃是最伤心的。后宫的女子,像珊贵人这样事事都摆在脸上的很少,其他的女子便是争风吃醋,都是在暗处。 说句难听的话,珊贵人就是别人手中的炮灰。 要是没有利用价值,或是靠山失势,最后的下场肯定不会太好。 她做着抿酒的样子,看了一眼对面的成冰兰。 成冰兰正冷笑地看着新封的薛贵人,她想起对方说过的话。许是看到薛贵人痛苦,成冰兰心情看着不错。 这人是个疯子。 若今日想陷害她的人真是成冰兰,还好说些。如果另有他人,她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何谈防范? 程皇后自陛下走后,神色如常。 又过了一刻钟,她才露出些许倦色,打趣自己上了年纪,惹得一众夫人争相拍马。各种好听的话儿源源不绝,赞颂她保养得宜,如十七八的少女。 程皇后笑得开怀,与众人玩笑几句才离席。 紧接着安妃离开,然后是珊贵人。珊贵人走后,薛贵人受不住,跟着让人搀回去。席面上少了主子,命妇们自不会多留,三两两地起身,有说有笑走出殿外。 郁云慈走在后面,成冰兰在不远处站着,明显是在等她。 她冷着脸,不想理会。 「景夫人,干嘛走那么急?」 说着,成冰兰已走到她的面前。她不得已停下,直视着对方的眼神。 夜色中,灯火晕染,照在人的脸上,带着一种神秘的诡异。成冰兰眼里的疯狂毫不掩饰,疯狂之中还有兴奋。兴奋之下,她的笑都是扭曲的,透着狰狞。 「不知宋夫人唤我何事?」 「你看你,昨天还叫我成七小姐,今天又叫我宋夫人。听着还是那么的生分,真是不识好人心,我看这世上,除了我会与你说一句实话。其他的人,都想尽一切法子瞒着你。有时候我看到你,就像到我自己,真真是可怜。」 一边说着,成冰兰还装模作样地擦了一下眼角。 她皱起眉,这疯女人话里有话。 成冰兰收起帕子,欺身上前,压低声音问道:「我知道,你今晚碰到陛下了,对不对?」 她瞳孔一缩,暗道莫非想害自己的人真是成冰兰?很快在心里否认,成冰兰没有那么大的能耐。 就算是不是对方所为,至少是知情者。 她垂下眸子,一脸平静,「我听不懂宋夫人在说什么,今夜陛下出现在宴席上,所有人都看到了,何止我一人?」 「何必装傻,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成冰兰挑了一下眉,眼里的疯狂像要溢出来,得意的笑容挂在脸上,分外的诡异。 这样的成冰兰,已经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她往后退一步,沉默着。 第十章 「你若是求我,我就告诉你,到底是谁做的。」 「宋夫人,你喝多了。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听不懂,恕不奉陪。」 她心里警铃大作,转身欲走。 不想袖子被人抓住,成冰兰那张诡异的脸转到她的面前,幽幽地道:「你何必心急,我是和你开玩笑的。我说了,在这世上,唯有我对你还存着怜悯,愿意实情相告。」 成冰兰的声音压得更低,凑近她的耳朵,「你和陛下的事情是有人刻意安排的,那是因为别人想看到你们母女共侍一夫。」 说完,成冰兰放开她,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肆意,恨声道:「当然,我也想看!」 她瞳孔猛缩,立马转身,调头疾步离开。不远处的知秋跟上她的脚步,她不知道自己此时的模样,像是后面有鬼在追似的。 一回到屋子,坐在镜子前卸着首饰。 这才发现,镜子中的人脸色白得吓人。 成冰兰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母女共侍一夫?她和谁是母女? 脑海中浮现出安妃的脸,她们是那么的相似,说是母女也有人信的。如果成冰兰说的是真的,安妃是她的亲生母亲。 那么…… 她瞳孔睁大,似乎明白了成冰兰的恨意。 安妃若真是她的生母,那么当年一定是假死。假死的人想要进宫,就得有个名正言顺的身份。成家的姑娘都长得相似,最稳妥的法子就是用自己妹妹的身份进宫。 所以,真正的成六姑娘就变了成七。难怪成七会被藏在道观中,那是成家想给她另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恨会迁怒,自己是安妃的女儿。所以成冰兰把一切的恶意都加在自己头上,这才处处为难,处处陷害。 那个成冰兰提到的另一个人又是谁? 皇后还是良妃? 今夜的事情是谁安排的? 她慢慢地琢磨着,以方家人的性子,若真是猜到安妃就是她的生母,只怕不会秘而不宣。而是恨不得广告天下,弄垮成氏一脉。 这样阴损而又狠辣的手段,倒像是程皇后所为。 程皇后表现得很完美,但她从不相信世上真有完美的人。能不动声色在宫中布局的人,只有当今的后宫之主。 「景夫人,您脸色有些不太对?」 知秋关切地问着,已替她取下所有的头饰。 「无事,今天多饮了些酒,我要早些歇着。」 知秋会意,她是下人,主子们说话时,她自是站得远远的。是以,她没有听到郁云慈和成冰兰说的话。 只听到成冰兰最后的笑声。 心里有些疑问,似乎没有料到宋夫人和景夫人的关系不太好。但她是聪明的,自己不过是临时派来侍候景夫人的,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洗漱过后,郁云慈便躺在床上,脑海中不停想着。忆起书中的故事,如果说自己真是安妃与郁亮的女儿,也就难怪会有书中那样的下场。 原主的存在,是帝王心头的一根刺。 所以无论是成家人,还是原主的生母,都眼睁睁地看着方氏一步步把原主推向深渊,任由别人欺负,害得她客死异乡。 她的心无端地痛了一下,不知是自己的反应,还是身体的本能。 算命的说她亲缘淡薄,真是没错。无论是她的前世,还是她的现在,都一样的没有亲缘。前世她父母离异,双方都不要她。 这一世,父母虽在,却同样与她没什么关系。 她苦笑一声,长叹一口气。 抓起床头的兵书,胡乱地看起来。 子时将过,景修玄回到住处。 一掀帘子,见她还在看书,微微一愣。 「怎么还没有睡着?」 她放下手,笑了一下。幸好,这一世,她还白得一个丈夫。总算是能弥补一下她没有亲人的缺憾。 「等你。」 他眸一垂,嘴角泛起笑意。 快速洗漱换衣后,与她并肩靠坐着。她扑进他的怀中,用脸蹭着他衣服,闻着他身上清冽的味道,满足地闭上眼睛。 此时的她,像一只流浪的小猫。 他搂着她,「是不是有些无趣?」 一提到这个,她就哀怨地抬头,眨了一下眼。不是无趣,是很无聊。她真不知道古代狩猎活动对女人来讲,是如此的无聊透顶。 她的表情令他喉间发痒,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一贯冷淡示人,如此愉悦的笑,几乎从未有过。笑意直达眼底,流露出无尽的宠爱之色。她感受着他胸膛的震动,佯装嗔怒地轻捶着他。 「你还笑?前天我收东西时,你一直看着我,是不是就等着看我的笑话?」 她控诉着,记得她好像一边挑衣服,一边还哼着小曲儿。那时候他眼眸幽深地坐在一边,是不是不忍心泼她的冷水。 他笑得越发的愉悦。 她又捶了他一下,埋首在他怀中。 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她的心安定下来。她不是原主,那些所谓的亲人本就和她没什么关系。他们不把她当骨肉,她又何必去在意。 想归想,心底还是有些酸楚,把头埋得更深。 「侯爷,今天我有一些奇怪的遭遇,也听到了一些奇怪的话。」 景修玄已经两天一夜没有睡觉,便是铁打的人也有些受不住。本有些睡意而闭着的眼,闻言立马睁开。 「你有没有事?何人对你做过什么,说过什么?」 「我没有事,陛下不知为何走错地方,竟然进了咱们的屋子。」 「陛下?」 「倒是没发生什么,张公公很快就扶他离开。散席后,成冰兰和我说了一些话,我觉得有些不对。」 她仰起脸,与他四目相对。 「她说,陛下会闯进屋子是有人故意安排的,那是因为有人想看我们母女共侍一夫。」 说完,她便紧盯着他的眼。他未躲避,眼里也没有惊讶,似乎早就料到如此。暗沉的眼眸划过一丝心疼,轻轻地抚着她的发。 「有我在,他们什么也看不到,睡吧。」 「嗯。」 她听话地滑进被窝中,偎在他的怀里。他不惊讶,是早就猜到了吗?她和安妃真是母女?如此说来,郁亮那个人,倒是有些让人同情。 胡思乱想着,她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黑夜中,景修玄的眼眸森寒一片。 低头看向怀中熟睡的女子时,却又变得无比温柔。 次日辰时正,所有的夫人们又被召齐在校场。看到校场之中围好的栅栏,郁云慈心里有了数。这应该就是侯爷所说的斗兽。 自古皇家爱斗兽,那是上位者的嗜血爱好。 她抬眸看去,男人们兴致勃勃,似乎很是期待接下来的节目。而夫人们,脸色有些一言难尽。像是想看,又害怕着。 没有女人喜欢血腥的场景。 正康帝和程皇后坐在上座,帝后二人都是盛装,龙袍凤冠,华丽威严。 安妃则坐在低一阶的座位上,深紫的宫装,繁复的头饰。若说皇后是大气端庄的牡丹,那她就是一朵空谷幽兰。 恬淡的气质以及罕见的花容月貌,举首投足无不优雅如画。郁云慈突然有些明白皇帝为何不嫌她曾经身为人妇,也要把她纳入后宫。 这样的女子,是自己的亲生母亲。 第十一章 她的心里没有半点的波澜,一则她不是原主,二则她对安妃生不起一丝孺慕之情。抛夫弃女,无论是何原因,都算得上狠心之人。 在书中,原主已死,安妃的所作所为,不值得原谅。 坐在安妃下首是珊贵人和那位新封的薛贵人。珊贵人一身茜红,衬得旁边原本长相不出众的薛人黯然无色。 她的视线再次看向安妃,想在对方完美无暇的脸上看出些什么。但是什么都没有,可是她知道安妃的内心一定不会如表面上看到的那样平静。 不知道看着皇帝宠幸一个又一个女子,为爱不顾一切的安妃,可曾后悔过? 「看来你昨夜睡得不错,怕是没有好好细想我说过的话。」一道压低的声音响在耳边,成冰兰不知何时凑到她的身侧。 她转过头,一脸茫然,「宋夫人昨夜喝多了,说了一些胡话,真真假假的我没听清。」 成冰兰盯着她的眼,见她眼眸清澈,没有半点作伪,讥笑一声,「果然是母女,天生就会装无辜,欺瞒世人。我倒要看看,你们还能瞒多久?」 「宋夫人,死者为大。我娘已死去多年,她可是你的嫡长姐,你如此不敬死者,就不怕遭来口舌之祸?」 「什么祸能比得上我的遭遇,我还有什么可怕的。」成冰兰讽刺道,眼神瞟一眼安妃,「若她真是死了,那该多好!」 已经有人注意到她们,郁云慈回过头,不再搭理成冰兰。 成冰兰哼了一声,别过头就看到成舜华不赞同的眼神。她往旁边挪了几步,走到成舜华的身边,就听到成舜华低声教训她。 她脸一沉,「管好你自己,我的事情不用你管。」 成舜华气得脸色煞白,碍于在外,不好再训斥她。 她昂着头,挤到最前面。 鼓声一起,就见数十名黑衣侍卫抬着一个大大的铁笼子放到栅栏里。那铁笼子里面,卧着一只斑斓大虎。 随着铁笼子放下,大虎站起来,仰天长啸一声。 所有的命妇都恨不得捂着耳朵,郁云慈也不例外。但没有人那么做,每个人都极力镇定着,一眨不眨地看着那铁笼子里抖着毛发的老虎。 林苑里养着许多的猛兽,便是昨日狩猎的野物们,大多都是圈养后放归山林的。若不然,方圆数十里,哪里来那么多的野物供人猎杀。 铁笼子上的锁已开,老虎抖动着身体,晃动着毛发,优雅地走出来。 很快,鼓声四起,又急又快。 栅栏边上,还有人朝老虎丢石子。老虎怒吼着,暴烈的脾气被彻底激发出来。 此时,四个全黑的男子跳进栅栏,与老虎对峙着。老虎瞪着铜铃大的眼,面对男子挑衅的眼神,发出震耳欲聋的虎啸声。 一场厮杀在即,男人们都兴奋地睁大眼。 郁云慈却有些不敢看,几名男子想必不止一次与老虎搏斗过。他们身形健硕,虎背雄腰。但再是结实,亦不过是血肉之躯。如何能抵御猛虎的利爪? 在他们之前,想必不知有多少人死于虎口。就为了上位者的血腥嗜好,枉送了多少人的性命。 「陛下,臣听闻锦安侯骁勇,神似忠义公。且臣上月与锦安侯切磋比试过,才知传言不虚。当年忠义公一身铁胆,曾徒手杀虎。臣以为武学传承,应效仿先人之功绩。」 忠义公是匡长风死后的谥号。 说这话的是大司马程世万。 程世万提出这样的要求,众人并不觉得过份。一来他是匡家的家将,怀念先主,合情合理。二来景侯爷曾打败过他,他想知道对方与自己过世的主子谁更厉害,也在情理之中。 正康帝单手一挥,鼓声立止。 栅栏中的老虎眯起眼,慢悠悠地匍匐在地。 郁云慈只觉得一道惊雷炸响,那几名陌生的男子,都能引起自己的怜悯,更何况事关自己的男人。 大司马是何意? 居然会向陛下提议让侯爷一人敌虎。 她的心提起来,担忧地看了一眼鹤立鸡群的男子。景修玄刚好望过来,微不可见地摇头,让她别担心。 怎么能不担心? 那可是一只壮年老虎,而且明显处在饥饿中。 大臣们都在等待正康帝的决定,有人担心,有人幸灾乐祸。表情复杂,全部都看向景修玄。景修玄神色平色,站姿恭敬,一派淡定从容的模样。 良久,听得正康帝沉声吐出一个字,「准。」 然后他看着景修玄,道:「朕自出生以来,常听闻忠义公的英勇事迹,神交已久。景卿身为匡家剑法传承之人,朕相信,你必不会让人失望。」 帝王发了话,便是丢命也要迎头而上。 郁云慈提着的心跌落深渊,她多想指着那高高在上的帝王痛骂一顿。可是她不能,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男人一步步朝栅栏走去。 他的身姿笔直,脚步从容,一步一步却似千钧。那背影险峻的高山,冷峻淡漠。她的鼻头有些发酸,好像他曾不止一次如此,带着视死如归的决心奔赴险境。 程世万身子晃了一下,透过那身影,似乎看到了另外一个人。 他摇摇头,觉得自己或许年纪真是大了,怎么老产生幻觉。甚至夜里开始作噩梦,总是梦到多年前的场景。 像是有了心魔,他发现自己所有的不对劲都是前段时间开始的,就在他与锦安侯在武神祠比试后。 所以,那扰了他心神的人,必须死! 在众人的目光中,景修玄进了栅栏圈。 那老虎原本眯着的眼皮掀开,看了他一眼。就在此时,鼓声四起,那老虎慢慢站起来,抖开毛发。 一人一虎面面相立,互看了约半刻钟,老虎的眼神从蔑视到怒视,最终大吼一声,朝景修玄扑过去。 郁云慈手紧握成拳,掌心全汗湿了。 事不关己,则高高挂起。相比别人看戏的心境,她恨不得冲进栅栏,把自己的男人带出来。可是她深深明白,那是不可能的。 她能感觉到有几道视线看过来,那些眼神中带着同情。或许在别人看来,自己的男人身手再好,一人敌虎就算险胜,也会身受重伤。 就在这一会儿,栅栏中的一人一虎过着招。那老虎猛然变得暴躁起来,左扑右撕,恨不得一口把面前的人吞吃入腹。 景修玄的手中没有兵器,自古以来,斗兽之人都是赤手空拳。 他察觉到老虎有些不对劲,心下了然。 看来,是有人想要自己的命。 但他的命是老天爷给的,谁都要不走!那些人想看他的热闹,他索性就闹个大的,让大家一起过过瘾。 他慢慢退到栅栏边,装出力竭之势。那老虎急吼吼地扑过来,不想他一个矮身,像是软倒在地。老虎收势不及,一下子扑到栅栏外面。 出了栅栏外的老虎,像是突然发现外面有许多的猎物。 它肚子饿得大叫,冲入人群之中。 大臣们失声惊呼,就见它已扑倒站在最前面的程世万。 「护驾!」 太监宫女们挡在正康帝的身前,被正康帝一个喝斥,全部散开。 一头畜牲而已,就吓得自己的臣子屁滚尿流。正康帝有些心塞,看着大叫着四散逃开大臣们,满目的失望。 第十二章 程世万不比寻常人,奋力一拼,把老虎掀翻在地。很快就有程家一派的子侄上前把他扶住,极速躲远。 他的衣服被撕烂,好在没有伤到皮肉。 那老虎怒吼一声,步步紧逼往后退的男人们,不知怎么地扫到另一侧呆若木鸡的女眷。虎目危险眯起,那些猎物看起来细皮嫩肉,似乎更加可口。它一个转身,朝那边奔啸而去。 后知后觉的女人尖叫起来,慌乱之中,郁云慈被人一推,跌倒在地。 一抬头,正对上老虎的铜铃大眼。 她脸白着,身体僵住连逃都忘记了。 等她反应过来时,老虎已张着大口,朝她袭来。绝境之地,总会激起人的求生本能,她奋力用脚踢向老虎。 那老虎应声而倒。 她有这么厉害吗? 晕乎乎地抬头,就看到自己男人的脸。他额间有汗,眼神是从未有过的紧张。修长的手伸到她的面前,一把将她拉起来。 「我没事。」 她活动了一下身体,向他证明自己一切安好。 他点点头,眼见着刚才倒在地上的老虎爬起来。一个旋身,将她带到几步开外,「你找个地方躲躲。」 她明白过来,站到那些女眷身边。 刚才推她的人是谁?她眼神看去,定在成冰兰的身上。除了这个疯女人,她想不出还会有谁要她的命。 成冰兰也不避,眼底都是挑衅。 很好,果真是她! 「景夫人,您没事吗?」 一个夫人关切地问着,接着便有其他的夫人上前来。 「没事。」 她说着,远远地离着成冰兰。 皇帝没有走,所有人再害怕,都不可能离开。 正康帝眯起眼,一瞬不眨地盯着校场。他将众人的表现一一收在眼里,对旁边的程皇后道:「景夫人胆识过人,与景卿倒是相配。」 程皇后脸有些白,闻言挤出一个笑意,「陛下说得没错,听说景夫人性子极烈,为讨还生母的嫁妆,还曾闹过将军府。」 「还有这事?」 「陛下日理万机,自不会注意这些内宅琐事。」 正康帝点点头,「如此说来,她倒是个烈性的。」 帝后说话间,斗虎又加入一人,正是匡庭生。少年身手不错,与景修玄密切配合着,约半个时辰后,终于将老虎打得瘫倒在地。 那老虎力已竭,正吐着白沫。 很快有侍卫上来,把它拖下去。 危机解除,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看向景修玄师徒的目光都变了。 「好,景卿果然没令朕失望。」正康帝高声道,看向景修玄身边的匡庭生,「后生可畏,朕重重有赏。」 两人各都赏了一身四爪金纹蟒袍,其他的大臣们看得眼热。 郁云慈想着,这蟒袍或许就类似戏文里的黄马褂,不知能不能当免死金牌用? 「景夫人胆识过人,朕亦有赏。」 听到皇帝提到自己的名字,她自然要走出来,跪到台阶下。 突然,一支利箭凌射来,直直地朝着正康帝。想都没有想,她一个往前扑去,挡在正康帝的面前。 想象中疼痛没有到来,一回头,景修玄护在她的身后,那箭被他紧紧地握在手上。箭头在阳光下泛着淡绿色光泽。 这箭上淬了毒? 「护驾!」 这声护驾比前次那声显得凄厉许多,片刻间弓箭手就位,正康帝被团团保护在中间。 校场空旷,那剑是从哪里射来的? 不光是她疑惑,便是所有的大臣,都心存疑惑。 最震惊的是正康帝,正康帝身为先帝唯一的儿子,他没有经历过残酷的夺嫡之争。在他继位后,因为没有兄弟,所以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威胁到他的皇位。 可是现在,在他的皇子们初露头角之时,自己居然会遭遇刺杀。 校场外的一棵树上,被发现有人踩踏的痕迹,除此之外,没有搜寻到什么结果。这个人能在那么远的距离射出一支箭,可见其箭术之感,令人胆寒。 帝王一怒,面前跪倒一大片。那箭已呈到他的面前,张东海得了景修玄的提示,在他的耳边低语几句。 「查,给朕仔细地查!」 正康帝怒沉着眉眼,好大的胆子,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敢行刺,还在箭上淬毒。看来是有人想谋位? 是谁呢? 他望着跪成一排的皇子们,再看到跪在前面的女子。 郁云慈觉得她上一辈子加起来,都没有今天这样惊心动魄。但愿陛下看在他们夫妻挡箭的份上,别把火气撒到他们的头上。 正康帝的视线移开,慢慢坐下。 眼神越过前面,扫视着后面的臣子们。他一个一个地看去,看得尤为仔细。在程世万的身上停留片刻,转到广昌侯的身上。 所有的大臣都低着头,伏贴着地。 「朕昨日得一梦。」 什么? 众人都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此般场景,众人都在等着帝王的雷霆大怒,陛下居然说起梦来? 「梦中有猛虎朝朕扑来,朕身体受困不能动弹。突然一女子凌空而至,击退猛虎。那女子拜倒在朕面前,口中唤朕父皇。朕想看清楚她的模样,却一直看不真切。」 程皇后脸一僵,「陛下可是想大公主了?」 大公主是德妃所出,还算得宠。 正康帝不语,斜睨她一眼。 下面有一个官员站起来出列,躬身行礼道:「臣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此梦乃大喜,寓意陛下命中还有一女。」 「还有一女?」正康帝轻喃着,像是想起什么,「爱卿说得没错,朕想起来了。不知皇后可记得,我们还有一个女儿?」 程皇后哪里会不记得,在生太子之前,她还有过一胎。那是她的头胎,其实是男是女都无所谓。 那时候她早就知道腹中的是女儿,彼时陛下还是东宫太子。 东宫之中,有两位侧妃,一位就是现在的德妃,还有一位姓关的侧妃,关侧妃很是受宠,受宠到能威胁她太子妃的地位。 后来,她忍痛牺牲了腹中六个月的骨肉,关侧妃被赐毒酒。 这么多年来,她都不敢去回想那个小产下来还活了一会的女儿。没想到今天,陛下竟然当着群臣的面提及。 「朕记得,那是朕的第一个孩子,朕满心期待着她的降生。为此,朕与天下所有的父亲一般心怀雀跃。还曾偷偷出宫,买了一只拔浪鼓……」 正康帝眼神放空,幽远地看着前方,似陷入深深的怀念。 臣子们的心里更是发懵,陛下不应该借由刺杀一事,肃清朝中的隐患吗?怎么会如此平静,还与他们说起后宫之事。 而且还是一个早夭的女儿? 那个早夭的大公主和今天的事情有什么联系? 所有人都在心里活动开,揣测着帝王的心思。 安妃心下一动,伤感道:「陛下许是思念公主太甚,感动了天地,才让公主入梦中与自己的父皇相见。」 她话音一落,程皇后觉得心惊肉跳,看了她一眼。 「没错,一定是的……」 正康帝呢喃着,那出列的大臣又道:「陛下梦中的是一位少女,说明公主已经长大,或许是早已重新投胎为人。」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众人心里疑惑着,觉得有些怪异,却不知怪在哪里。 第十三章 「当真?」正康帝面露喜色,问道:「依爱卿所说,朕的公主真的已经投胎长大成人?」 「陛下,臣觉得应是如此。公主虽然转世为人,却还感受到陛下的思念。」 程皇后觉得有些不对劲,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可除了用帕子按压眼角作出伤心的样子,似乎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她心思转了几个弯,仍然不知道陛下突然提起陈年往事是何用意? 「陛下,您多年来,一直让老奴收着那拔浪鼓……」 张东海说着,拿出一面拔浪鼓。 众人更是觉得莫名。 陛下到底要做什么? 在所有人惊讶的眼神中,正康帝摇响了那拔浪鼓,「方才景夫人以身挡箭之时,朕仿佛看到了梦中的女子。」 此言一出,众臣哗然。 郁云慈低着头,眉眼凝着。 皇帝这是闹哪出?自己怎么会是他与程皇后的女儿转世?若是成冰兰说的是真的,那么她就是郁亮和安妃的女儿。 以帝王的心性,自己是他的女人和别的男人生的孩子,他不应该视自己为眼中钉,欲除之而后快吗? 正康帝话说到这个份上,身为臣子若是还看不出来门道,那就是白在官场混了。最先出列的官员立马高呼恭喜陛下。 接着所有的官员全部站出来,跪着恭喜陛下喜得爱女。 郁云慈脑子一片空白,这事也太胡闹了些?如此荒诞的事情,为何会发生在她的身上?陛下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听到张东海尖细的声音,听到许多人的恭喜声。 圣旨一下,她成了一名皇家公主,赐封号为云孝。取用她名字中的一个字,加上她之前护主的孝义,倒是贴切。 高座之上,程皇后喜极而泣,泪眼朦胧。 正康帝侧过头,定定地看着她。 「我们的公主失而复得,皇后您高兴吗?」 程皇后怔怔的,泪珠儿却是涌得更加厉害。 高兴什么呢? 陛下在睁着眼睛说瞎话,什么转世投胎,全是哄人的鬼话。陛下是在朝自己的心口捅刀子,还问自己高不高兴。 她嘴里发苦,偏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莫名有些慌,陛下难不成看出了什么? 「陛下……臣妾这些年,没有一天不想她的……」 「皇后受苦了。」 正康帝说着,递上一条帕子。 皇后的泪水涌得更汹,一张帕子都被泪水湿透,这才朝郁云慈招着手,「我的儿,快些到母后这里来。」 郁云慈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来,她对程皇后本就无感,要做出一脸欢喜的样子,根本就做不到。 好在她此时的呆愣,被别人认为是惊喜过度,一时没回过神。 任何一个女子,突然摇身一变,成为金枝玉叶的公主,那是何等的荣耀。也难怪景夫人惊到说不出话来。 众人想着,眼神中充满羡慕。 程皇后在朝她招手,她低着头掩面扑进对方的怀中。程皇后搂着她,「母女」二人再世重逢,是相拥哭泣。 在场的女眷们纷纷拿出帕子,与她们一起喜极而泣。 除了成冰兰。 成冰兰的牙齿都快咬碎了,凭什么?这个死丫头如此命好,不光是嫁了好人家,现在还白得一个公主的封号。 刚才那老虎,怎么没把她咬死! 没错,之前慌乱之中把郁云慈推出去的人,正是成冰兰。 成冰兰看着那抱成一起痛哭的「母女」,只觉得这世间如此荒诞。为什么谎言一个接一个,偏偏大家都乐意当傻子。 她冷笑一声,看到同样垂泪抹帕子的安妃。 真想当场戳穿这些人的真面目! 所有的恨意全部冲上脑门,她身子才一动,就感觉自己被人拉住。一回头,见是柳氏,不由得冷冷一笑。 「大嫂拉我做什么?」 「冰兰,三思而后行。」 柳氏压低着声音,眼神带着威胁。要是成冰兰敢现在冲出去,她就敢当场捂住对方的嘴。然后再告诉世人,这个小姑子疯了。 国公府不能毁! 成冰兰看着她,凑近她的耳朵,「你们也知道害怕?」 在旁人眼中,是她们姑嫂二人亲密地靠在一起,看起来感情很好的模样。事实上,在成冰兰问完后,柳氏脸色就变了。 「冰兰,你知道为什么娘一直忍着吗?那是因为她对你有愧,可你若执意孤行,恐怕国公府不得不真正放弃你。你明白吗?」 成冰兰退后一步,嘲讽一笑。 此时程皇后已命人搬一个春凳,把郁云慈安排在身边。 站在前排的王爷们一个个上前,与她见礼。她硬着头皮,唤太子为皇兄。然后宁王贤王等则唤她为皇姐。 「好,好。」 正康帝连说两个好字,目光露出些许慈爱。他低声吩咐着张东海,没过多久,校场变成宴席场。 美酒御膳,歌舞琴乐,哪里还有之前斗兽刺杀时的剑拔弩张。 大臣们恭喜之辞不断,正康帝一直嘴角含笑。还有程皇后,慈爱的眼神看得郁云慈心里发麻,恨不得想逃开。 再也没有比这更荒唐的事情! 一直到出了林苑,顶着公主的名号在众人羡慕的眼神中坐上马车,她还是这样的想法。所有人都在演戏,个个都是好演员。 陛下、皇后、安妃、还有大臣们。 她不信,那什么转世投胎的话会有人相信。众人选择相信,那是因为陛下授意的。陛下想让她当这个公主。 那么,他此举的意图在哪里? 他没有弄死自己已是开恩,居然还给自己安上一个公主的名头。 她眉头深锁,突然脑子里灵光一现。莫非自己不是郁亮的女儿,而是安妃与陛下偷情生下的孩子? 要是这么想,事情倒能说得通。 那么书里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陛下不帮原主? 坐在马车中,她脸上已无泪痕,连那激动喜悦的表情都全部敛去。出了林苑,采青和传画才跟上马车。 女眷先行,男人们自有要处理的事务。 「公主殿下,臣妇有话要说。」 成冰兰不知何时拦在马车跟前,阴阳怪气地唤着。 郁云慈眼一沉,掀开帘子。 「宋夫人,你贸然拦着我的马车是何用意?」语气之冷,已根本不给对方半点的脸面。 成冰兰走近,挑眉讥笑,「你在害怕?」 这个疯子! 简直是在找死! 「应该感到害怕的人是宋夫人,看宋夫人的面色,在夫家的日子一定不好过。宋家最小的公子都已娶妻生子,你这个继母根本就压不住他们。要是再开罪娘家,岂不是自断退路。我若是你,首先要做的是管好自己的嘴,夹紧尾巴做人,才能保一生安稳。当然,你若是想找死,那谁也拦不住!」 「哟,这才当上公主,就开始摆起架子来。你就没想过,自己怎么会成为公主的?」 「自是陛下的恩典,上天的赏赐。」 她神色恭敬严肃,看向成冰兰时,冰冷漠然,「宋夫人,若是没有其它的事情,还请让开。否则马儿受惊,你不死也伤。」 成冰兰瞳孔一缩,见那车夫果真要扬鞭子,忙闪到一边。 望着绝尘而去的马车,轻呸了一声。 第十四章 郁云慈脸色不太好,等马车停在侯府门口,她一下马车时。才发现府中所有下人全部跪在门外恭迎她。 他们伏地叩首,口中高呼着「恭迎公主回府。」 在这一刻,她才切实感觉到,自己已经是一名公主。 檀锦跪在最前面,她上前拉起,「都起来吧。锦儿,可有想舅母?」 「想。」 他清脆地答着,看到眼前的女子还是以前熟悉的舅母。但是府中下人都说现在成了公主,公主是什么,他还不太清楚,只知道一定是极厉害的。 下人们呼拉拉地起身,跟在后面进府。 府中一切如旧,景致是那么的熟悉。 出门几日,她发现自己无比怀念这个家。或许在她的心里,已将此处当成了自己真正的家。一个有夫,将来会有子女的家。 「舅母,您现在是公主吗?」 「嗯。」她低头含笑,「舅母就算是公主,也还是锦儿的舅母。」 檀锦眼神一亮,羞涩地笑着。 她心头发软,牵着他的手越发的温柔。陛下封自己一个公主,既没有封地也没有食邑,就是一个光杆名头。 若是她不知其中的曲折,得了这样尊贵的身份,或许还会兴奋一番。 但是,这个封赏的由来,实在是让人如鲠在喉。他是为了补偿自己,可是他们都不知道,就是因为他们的冷眼旁观,原主早已香消玉殒。 这个补偿,来得实在是太迟了。 回到院子里,问了锦儿最近几日的学业。 锦儿答着,童声稚嫩。 她又问过高氏,锦儿这几天的生活。高氏和喜乐二人,自是知无不言,大到吃饭穿衣,小到夜里醒了几回,都一一禀报。 起初林夫子是抱着不得罪主家的态度护着檀锦,慢慢发现檀锦比起众多景家子弟,天资明显更胜一筹,遂越教越认真。 到现在,林夫子伊然把檀锦当成重点培养的学生。若是他的手中能出一个才子,对于他这个老师的名声,是大有益处的。 这些事情,郁云慈是从喜乐的话中悟出来的。 料想以后,二房不敢再招惹锦儿,二老夫人也不敢在她面前端着长辈的姿态。自己现在是个公主,君臣有别,谁敢再造次。 如此想来,这个公主的名头,还是有些用的。 至少关键的时候,可以用来以势压人。 锦儿被高氏带下去,屋子里就剩她一人。想想这几日的经历,她都还觉得有些不真实。私生女,公主? 「臣参加见公主殿下。」 冷清的男声响起,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疲惫。 她的思绪被打断,抬起头,就看到斜倚在门上的男子。他嘴里说着参见,人却是含笑打量着她。 她故意板起脸色,倨傲道:「大胆奴才,既然参见本宫,为何站着不下跪?」 他直起身子,朝她走过来,坐在她的手侧。 「殿下息怒,臣知罪。」 她莞尔,替他倒了一杯茶水,「既然有罪,罚茶一杯。」 他伸手接过,一饮而尽。 两人同时沉默下来,她能猜到这个公主的名分因何而得,他又怎么可能猜不出来。她的身世是个双刃剑,如果无人知晓,能瞒过天下人,以后自是荣华富贵。 但要是有人看出端倪…… 帝王为了皇家颜面,哪里会顾忌骨肉血脉。 「侯爷,您说皇后娘娘会善罢甘休吗?」 他眸色转深,程皇后当然不会甘心。但是程皇后是个聪明的女人,善于隐忍,至少最近不会有所行动。 「她暂时不会轻举妄动。」 她点头,双手一摊,无奈道:「您说,这都是什么事?」 父不父,母不母,连她这个女儿都是冒牌货。这一家子,说起来还真是少见的奇葩。 「我明天想去看看郁亮。」 那个男人,虽然渣了些,但是现在想来,蛮让人同情的。以前她觉得他渣,就应该众叛亲离,孤独终老。 可是现在…… 还是去看看吧。 这一天下来,夫妻俩都很累。也没有其它的心思,略坐了一会后双双洗漱就寝。 次日,郁云慈让下人备了一些补药之类的礼,带着采青和传画去了将军府。将军府还是那个将军府,门口的石狮仍在,却像是没有生气,显出衰败之相。 采青前去敲门,开门的门房一见是她们,忙高兴地跑到后面去通报。一边跑着,一边喊道:「将军,公主殿下来了。」 她失笑,带着丫头们进去。 沿路走去,下人不多。 自方氏母女那事以后,府里的下人基本都发卖得差不多。留下来的都是郁亮的人,还有一些原本做着粗活的。 郁亮正在院子里练习走路,虽然一只腿还是僵着的,但看着气色不错。想来桃姨娘将他照顾得很好。 桃姨娘惊喜到不知所措,先是跪着行礼,起身后又忙着去扶郁亮。 「你……怎么……来了?」 郁亮问着话,断断续续,勉强能听得懂。 「最近忙,一直没过来看。眼下看到父亲身体大好,女儿甚感欣慰。」 她的眼神定在桃姨娘的身上,桃姨娘的身形有些不对,看着比上次丰腴许多。茶色的襦裙做得宽大,都看不到腰身。 对方像是察觉到她的目光,身体不由得躬着,含胸弯腰。 郁亮见到她,还是有些高兴的。可是他们父女以前本就是不怎么亲近,也谈不上有多深的感情。 略问过郁亮的身体,便没了话题。 「公主殿下,将军一直念叨着您。几回想派人去侯府,又怕打扰您。」 桃姨娘说完,又惶恐地低下头去。 她说的话,郁云慈不能全信。郁亮对原主,是没有多大感情的,若不然也不会任由方氏作践。许是他身遭巨变,没有妻子儿女,就只有她这么一个不亲近的女儿。 加上他身体变成如今的样子,想再娶妻生子已是不可能。所以对于自己这个唯一的女儿,多了一些依赖。 「我有空就会来看你,身体要慢慢养着,不能操之过急。你们扶将军回去歇着。」 郁亮点头,今日他走了有一个时辰,开始有些吃力。 下人们把郁亮扶进屋,她叫住桃姨娘。 桃姨娘可能知道她要说什么,人立马跪下来,「公主……」 「几个月了?」 「四个月。」 那就是在郁亮出事之前怀上的,她想着,看桃姨娘的眼色多了探究。这个姨娘是个聪明人,能在方氏的眼皮子底下有孕,不容小觑。 她觉得方氏应该给妾室们下过绝子药之类的,就不知桃姨娘是如何逃过的。不过,那都不是再追究的问题。 桃姨娘怀上的可能是郁亮最后一个孩子。 「这是喜事,你不必紧张。」 她说着,亲自上前扶起桃姨娘,「你把父亲照顾得很好,我会与父亲提一提,把你抬成贵妾。虽还是妾室,但以父亲现在的身体,是不可能续弦的。府里面大小事务,都交由你打理。」 「奴婢谢公主殿下,殿下大恩,奴婢没齿难忘。」 「我不用你报恩,你只要照顾好父亲的身体就行。至于你腹中的孩子,若无意外,应是父亲最后一个孩子。我已出嫁,郁家以后就得靠他(她)。如是男孩,一定要好好教导,将来顶门立户。倘若是个女孩儿……更要仔细教养,待她长大后由她自愿,招赘也可。」 第十五章 桃姨娘脸上还挂着泪珠儿,被她的话震惊得半天回不了神。 猛然间,就势又跪下去。 一连磕了三个响头,「殿下大恩,奴婢替他(她)谢过。奴婢一定好好抚养他(她),教他(她)好好做人,孝顺将军和殿下。」 「快些起来,仔细身子。」 郁云慈把她拉起来,感觉她的手都在抖。 她整个人都很激动,根本就没有想到自己的孩子会得公主如此看重。若无意外,无论是男是女,都是将军府未来的主子。 那么多年来,她从未奢望过。 方氏给她们下过药,她留了心眼,喝完后抠吐出来。后来她一直小心着,加上将军难得到她的屋子。所以这些年来,她一次也没有怀上过。 若不是方氏出事前,与将军闹矛盾,去多了几次,她根本不可能有孕。 初时,她提心吊胆,甚至抱着与自己孩子一起死的决心。 后来,老天开眼,方氏没了。 现在,她不再担惊受怕,日子过得很是舒心。刚才公主殿下又告诉她,她的孩子会是将军府未来的主子,怎么不让她喜极而泣,感恩万分。 「奴婢……一定谨记殿下的话……」 「你记住就好,以后有空我再来看你们。」 桃姨娘擦干眼泪,「殿下不多坐一会儿,留下来吃个饭?」 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妥:「奴婢逾越……」 「不了,改日再说吧。」 她环顾着将军府的景致,这个府邸于自己而言,没有半点熟悉的地方。若不是同情郁亮,只怕她根本不会再踏足。 桃姨娘有孕的事情,出乎她的意料。 却歪打正着,刚好弥补自己的愧疚。 进屋同郁亮说了提桃姨娘为贵妾的事情,他没有反对。说完后她便告别,郁亮含糊不清地让她多呆一会儿。她说侯府事多,郁亮便没有再劝。父女二人没什么话话,她叮嘱几句,转身离开。 将军府外,停着侯府的马车。 马车帘子掀开,伸出一只大手把她拉上去。 「您怎么来了?」 她心里高兴,无比受用。 「庆丰楼出了几道新菜,可否要尝一尝?」 「要。」 她满口应着,期待起来。 马车在庆丰楼门口停下,将下马车,一匹马飞快地从路边经过。惊起行人的叫声,以及低低的咒骂声。 她转头看去,只来得及看到马背上红色的身影。 应是程八无疑了。 「程家八小姐肯定又去花楼里捉婿了。」 一个路人道着,摇头走远。 花楼捉婿? 倒是像程八能做出来的事情,只是她心里纳闷着。程八如此折腾,那广昌侯府没有退亲,真是够能忍的。 思忖间,夫妻二人已上了二楼的雅间。 不大会儿,菜便摆上了桌。说是新菜,其实也是老树开新花。食材还是老食材,不过是换了作法。 三道新菜,都算得上山珍野味。 一道溜兔脯,做成了酸甜口、一道煨山鸡、还有一道炝茭白竹荪。其它两道菜是酒楼里的招牌菜,再加一道芙蓉蛋汤。 色香味俱全,尤其是酸甜味的溜兔脯,她差不多吃了半盘子。 对面的景修玄看着,眼神突然变得幽深。 「侯爷,您如此看着我做什么?」 她放下筷子,暗道他不是被自己的吃相吓到了吧?按理说不应该,他们自打情深意浓后,经常一起吃饭。 他应该已经习惯自己吃饭时的不拘束。 「吃慢些。」 「哦。」 原来是她吃得太快,她想着,速度放慢一些。 吃完饭后,天色阴了下来。空气中带着闷湿,让人有些许的不舒服。 她本想着,吃完饭就该回家,哪里想着他会提议逛街。她差点欢呼出声,一下子就挽住他的手臂。 「侯爷,我好久没有逛街了。」 事实上,她自穿越后,一次都没有逛过街。在侯府中,吃穿都有,首饰什么的她也戴不完。好像她自己都没有想过要出来逛一次。 那些银票,全躺在匣子里,根本没有花的机会。 她的雀跃感染到他,他眼里露出笑意。 出酒楼出去,先是进了布店,然后是首饰铺子、糕点铺子、成衣铺子及脂粉铺子和杂货铺子。逛完这些铺子,也就差不多了。 买了满满当当一大车东西,颇为豪气。 可惜不用她掏银子,若不然,她会更爽一些。 这些东西,都是记账的。送到侯府后,再由侯府管家结账。他们这样的主子,只管挑东西,只管买买买。 一路上,她嘴角一直翘着。 进了府,脚步更是欢快。 穿过月洞门,便见檀锦站在一簇花丛旁边。 「你在看什么?」 她走过去,看到花丛底下有一群搬家的蚂蚁。 「舅母,锦儿在看蚂蚁挪窝,是不是又要下雨了?」 小家伙说着,仰着小脑袋看天。 天又阴沉了一些,看样子,今明两天一定有雨。 「应该是的,一场秋雨一场凉,这次下雨后,应该就更凉爽了。」 身后的景修玄听着,眼眸一抬,看着天空聚拢的乌云。 果不其然,夜里便下起了雨,还有雷声。一般来说秋雨缠绵,较少打雷。今夜这雷倒是大,雨势滂沱。 黑色的天空中,像是腾着一条银色的巨龙,吼啸着。一道雷声闪过,直直劈下来。快到让人睁不开眼,狠狠砸在大司马府的上空。 「啊!」 只听得有人尖叫一声。 很快惊动府中的主子们,待他们赶到时。就看到主院西边一间屋子的墙体裂开,屋顶像是破了一个洞,洞口还冒着烟。 好像什么东西被烧焦了。 「那是……谁的屋子?」有人惊问。 西边的偏房里住着的是程夫人的丫头,也是大司马的通房。 今夜,大司马程世万就歇在通房的屋子里。 那道雷实在是太烈,之前映得整个司马府瞬间亮如白昼。雨依然还在下着,下人们提着灯笼,为怕灯笼淋湿,所有人都站在屋檐下。 此时的程府众人,皆是心惧,甚至没有人敢靠近那被雷劈过的屋子。 「大人!」 不知是谁惊叫一声,便有人跟着反应过来。 「快……快去看看,老爷……有没有事?」程夫人抖着手指,她是最先惊醒过来的人。 她听到那声尖叫,像是通房发出来的。可是现在,屋子里没有半点声响,她的心突地往下沉着。 随着她的吩咐,有下人冲进偏房。很快便跑出来,跪在地上,「夫人,大人……死了……」 大人面目发焦,早已死得透透的。和他一起躺在床上的通房,也一并被雷给劈死了。床上的被褥有烧焦的气味,因是从屋顶破洞流下来的雨水浇灭了火势。 程夫人眼前发黑,死死地扶着身边婆子的手,想过去却迈不动脚步。程家的几位爷已经进到屋子里,很快,便有哭声传出来。 这道惊雷不止惊醒了司马府的众人,同时也惊醒了京中许多人家。郁云慈被炸雷惊醒,翻身坐起,茫然四顾。 床外边,是空的。 侯爷又去哪里了? 一道人影进来,看她坐起,疾步走过来,「怎么了?可有被雷声惊到?」 他脱衣上去,搂着她,轻抚着她的背。 第十六章 「这雷太大了些。」 她呢喃着,打了一个哈欠,重新躺上。 没有问他去了哪里?也没有问他为什么最近常常夜里出门。她想,就算是夫妻,也应该有自己的隐私。 他的秘密很多,她亦如此。 如果他愿意说,自然会告诉自己。 一夜无话,天亮后雨已停。 打开门,便能感到凉爽的空气涌进来。一夜秋雨,院子里落了一地的叶子,粘在湿湿的地上。她深深地吸一口气,闻到了清冷的味道。 「夫人,天气凉了,您多加件衣服。」 采青说着,给她身上披了一件披风。 「锦少爷那里,你去看一下,叮嘱下人记得给他添衣。」 她吩咐传画,传画便小跑着去了檀锦的院子。 传画回来后,带来另一个消息。郁云慈听完,眉头皱起。传画说的是大司马府昨夜受了雷击,正院的一间屋子差点起了雷火。 其他人都没事,唯独大司马程世万和他的一个通房,被雷劈死了。 被雷劈死的人,在民间传说中,都是受到天遣之人。要么是杀戮太重,要么是作恶多端。程司马征战多年,杀的人自然不会少。 一般来说,在野外遭雷击的可能性更大。程司马睡在自己的家中,怎么好端端的就被雷劈了呢? 她猛然想起那天雨中廊亭中的事情,侯爷听到自己说金属会引雷后的表情。以及他昨天深夜从外面进来…… 不敢再想,朝中的事情,她不懂。 如果真是侯爷做的,那么一定有他的道理。朝事错综复杂,不是她能看透的。夫妻一心,她就算帮不上忙,也不能扯他的后腿。 她对程家人无感,原本还想着程八病了,应该送些东西过去。可是现在看来,得与程家人保持距离。而且昨天她明明看到策马街头的程八,分明生龙活虎,精力旺盛。 如此正好,那礼自然就免了。 程司马这一死,程八按制当守孝三年。与广昌侯府的婚事,就得暂且搁一搁,三年后是什么光景,还未可知。 看来程方两家的联姻,十有八成要黄。这么一来,程八倒是能如愿。 程世万位高权重,又是国丈。他的死在京中掀起轩然大波,上至文武百官,下至平头百姓,无一不在讨论着他的事情。 雷劈之事,本就诡异。传来传去,越传越玄乎。很快流言四起,有人说他不光是杀戮太重,做过阴损之事,才遭了天罚。 流言传得极快,待宫中的程皇后听说时,已是满城风雨。 程皇后眼睛红肿,跪在正康帝的面前,「陛下,臣妾的父亲一生效忠朝廷。为国征战,受伤无数,哪成想到死后还要背负着那等骂名?陛下……臣妾恳求您派人彻查,一定要还臣妾父亲一个清白。」 「皇后快些起来,大司马忠心为国,朕岂能不知。你放心,这事朕一定会让人查个清楚。」正康帝上前,亲自扶起程皇后。 程皇后泪流不止,满脸哀恸,「……臣妾替父亲谢过陛下。」 外面太监传话,说是方太后来了。 程皇后擦干泪水,福身告退。 她退出去时,不免与方太后迎面碰到。她行了一个礼,方太后脸色凝重,淡淡地「嗯」了一声,与她错身而过。 出了大殿,她脚步加快。 方太后去找陛下,想都不要想,她就知道是为什么事情。 她没有回自己的宫殿,而是去了成太后的祥云宫。她知道,父亲这一死,方家必会落井下石。而且,没了父亲,程家的地位也会一落千丈。 何况,还有那样不利的流言。 成太后看到她进来,有些吃惊,心疼道:「就你礼数多,这个时候还想着来给哀家请安。」 「母后……」 程皇后一听成太后的话,原本还强忍着的泪水流下来。红肿的眼,泪汪汪的眼睛,还有那故做坚强的表情,无不令人动容。 「你节哀顺便。」 「母后,儿臣……实在是心里难受。儿臣的父亲一生劳苦,不想死后还有人朝他泼脏水。一想到他老人家死不瞑目,儿臣的心就像刀割一样……」 成太后走过来,轻拍着她的背,「总有那起子小人,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就上窜下跳。你放心,哀家相信陛下圣明,一定会还大司马一个公道。」 这个小人,意指方家。 程皇后闻言,哀伤的脸上添了一份痛恨,「母后,还是您知道儿臣的苦……」 成太后幽幽地叹口气,「哀家怎么会不明白,这么多年来,哪一天哀家不是忍气吞声。」 正康帝幼年时,成太后何尝没有想过除掉方太后。可是先帝护得紧,方太后自有孕后,身边安排服侍的全是先帝的人。 先帝忌惮成国公府,她自入宫以后,从来不曾有孕。 他即不仁,她又何必在乎贤名。那时候,宫里的妃嫔要么全是怀不上孩子的,要么就是刚怀上就落胎的。 先帝看她的眼神,如同看一个仇人。 而她,也在漫长的日子中,磨灭了对先帝的最后一丝幻想。 她和先帝,与其说是夫妻,不如说是怨偶。 「忍忍就过去了。」 她劝着程皇后,眼底冰凉一片。 程皇后哭了一会儿,像是觉得有些不妥,忙擦干泪水,「母后,儿臣失礼。」 「这个时候失礼些又何妨?你呀,就是太过懂礼。看你这小脸哭得,自你进宫起哀家就没见过你这样。快些回去歇着,一切都有陛下替你做主。」 成太后心疼地吩咐宫女,赶紧扶自己的主子回去休息。 程皇后低声道谢,行了礼便告退了。 她一走,成太后的脸色变淡,慢慢走到座位边,缓缓地坐下去。眼神看着殿门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那边,方太后在试图说服正康帝。 「陛下,此事一定要仔细查查,雷劈可是不祥之兆。自古以来,哪个被雷劈的不是该劈之人。不知陛下可记得当年的匡家?」 一听匡家,正康帝抬起头,看着自己的生母。 「母后,匡家的杀戮都是因为大赵。」 「哀家知道,可是匡家杀戮太重是事实,被雷劈也是事实。」方太后摆着手,沉痛道:「陛下您仔细想过没有,匡家自遭天罚后,家中子孙代代凋零。到现在,唯剩一根独苗。我们赵氏是皇族,若是皇子皇孙们流传着天遣之人的血,难道能躲得过老天爷的惩罚吗?」 「依母后的意思是?」 正康帝问着,眼睛看着方太后。 方太后心一喜,她就等着陛下这一问。 「陛下,为了大赵的千秋万代,您一定要慎重。后宫不能干政,哀家言尽于止,请陛下三思。」 正康帝眯起眼,母后的意思是让他废太子。 他沉默不语,方太后以为他听进去了,心中欢喜。 离开后,她心情大好。 却不知,正康帝在她走后,砸碎了桌上的一个砚台。 他觉得心好累,方母后心思浅显,到底是怎么活到现在的?而且还是父皇在位时,唯一个诞下皇子的妃嫔。 这么些年来,周旋在两宫母后之间,他很是疲惫。 「陛下,巩大人求见。」张东海轻声禀报着,缩着身子。 他抬起头来,这个巩福宁上次自请外放,他还压着折子没批。 第十七章 「让他进来。」 不大一会儿,巩福宁弯着腰进来,跪在地上请安。 「行了行了,你赶紧说什么事情。」正康帝心情正不好着,哪里愿意听他磨磨叽叽的。想都不要想,又是为外放之事来的。 巩福宁口里应着,人未抬头,从袖中拿出一个折子,「臣有要事奏禀。」 正康帝眉头一皱,接过张东海传来来的折子。原本还不以为意,待看到折子上的内容时,脸色大变。 「这折子上所说,可当真?」 「回陛下的话,千真万确,臣不敢胡乱编造。」 张东海看了巩福宁一眼,缩着脖子。 正康帝脸色十分严肃,又把折子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末了,把折子拍在桌案上,「好一个程世万,只手遮天,连朕都敢糊弄!」 张东海的脖子缩得更深,他能从陛下的语气中判断出事实的严重性。显然,陛下这次是震怒,朝中该有人要倒霉了。 「你为何没有早些上折?」 正康帝盯着巩福宁,目光含怒。 「回陛下,臣早有怀疑,却一直苦无证据。」 「哼,没有一个省心的。」正康帝才不会相信事情就这么赶巧,那边程世万一死,这边巩福宁就上折。必是以前惧怕程家的势力,所以才一直压着不说。 程世万,当真是罪胆包天! 「罢了,你的心思朕知道,赶紧收拾东西,给朕滚出京!」 「谢陛下。」巩福宁谢着恩,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这京中,看来确实开始变天。此时他能远离是非之地,哪能不叩谢皇恩。离京好啊,天高皇帝远,他不用天天胆战心惊,也不用费尽心思避开王爷们的拉拢。自己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岂不美哉。 回去后,他便开始收拾东西,还命心腹给景修玄送了一个口信。大意是事情已办妥,他要离京了,以后有缘再聚。 隔日,他就收到派令,一家人立马离京,毫无留恋。 天空晴朗,碧空白云。哪里还能想得到,前几日的大雨雷鸣。远去的城门,还有视野中越来越朴实的景致。 「祖父,为何不留在京中?」 他的长孙问道,少年眼中还有对京中繁华的留恋。 「祖父老了,不想过提心吊胆的日子。」 不出意外,程家倒台是迟早的事情。后宫和前朝的格局原呈三角之势,相互制衡。一旦打破这种平衡,势力会引来一番腥风血雨。 腥风血雨过后,则变成两派相争。 两派相争,极易争出高下。 此时此刻,远离京中是非之地,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少年似懂非懂,问道:「那些陈年旧事,程司马必是早已毁灭证据,瞒得合合缝缝。为何今时今日被人揭发?」 巩福宁放下帘子,想起那身姿像旧主的男子。意味深长地回答:「那是因为,五爷在天有灵,不愿忠仆子孙蒙冤。」 少年点点头,很是赞同。 那折子被正康帝压了两天,时不时拿出来看。 好一个程世万! 夺人军功,罪不容赦! 按折子上面所说,程世万之所以平步轻云,是因为冒领了别人的军功。匡家自忠义公死后,后继无人。匡家军便由一位姓李的家将代为掌管。 而程世万,在李姓家将战死后,占了所有的军功。 是以,他平步青云,慢慢超过了昔日的旧主。 更可恨的是十二年前,他故技重施。以拂照旧主为名,带着匡有两位公子出征,最后落得一死一伤。 死去的匡家二公子还是他的女婿,任谁都不会怀疑他会从中做手脚。 而匡家兄弟的军功,则被他安在郁亮的头上。 他很聪明,没有让程家子孙顶替。而是推出一个没什么大关系的属下,别人就算是想破头,都看不出他做的手脚。 此人心机之深,令人胆寒。 正康帝眼眯起,转动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 过了许久,他沉声道:「拟旨!」 「大司马程世万,夺人军功,罪不可赦,所有封赏全部收回。威武将军郁亮除将军名,贬为庶人,永不起复。追封李山为安南将军,提匡庭生为镇护将军,赐四品御刀,殿前行走。」 侍从官拟好旨,呈上来。 正康帝看过,盖上玉玺。 旨意传到程府,原本沉浸在哀伤中的程家众人,全部呆若木鸡。这下不止是塌了半边天,而是天全塌了。 程夫人晕过去,醒过来,问了两句话,接着又晕了过去。 整个府中,乱成一锅粥。反倒是程八孝顺,一直跪在灵堂前烧纸。其他人都被圣旨打乱了心神,哪里顾得上伤心。 宫里那里不能递话,出了这样的事情,他们更不能连累程皇后和太子。只要程皇后和太子安好,他们程家才有东山再起的希望。 「父亲,当真是夺了别人的军功?」 程家老大试探着问道,语气惊疑。 圣旨都下了,当然是真的。 程六在心里想着,低头不语。 程夫人再次醒来,吩咐所有人该做什么做什么。不出所料,自圣旨下后,来吊唁的都是各府的管事。 陛下收回程家所有的封赏,程家已是平民。他们之所以还派管事来吊唁,都是看在宫中程皇后和太子的份上。 程夫人强撑着,亲自接待来吊唁的人。 如此站了近三个时辰,人有些支撑不住。她脚一软,眼看着要滑倒,被程八手一托,「娘,您赶紧去歇着吧。」 程夫人定定地看着她,突然凄凉一笑。 再看看灵堂前的棺木,挣开她的手,走过去。 棺木中的人,面目已经焦黑,再无在世时的风光。她记得当年他不过是个家奴,而她也是普通人家的女儿。 别人都说匡家仁义,待属下奴才们都很厚道。她父亲是个秀才,看中匡家的家风,不顾别人的冷嘲热讽,把自己嫁过去。 彼时,他还只是一个跟在匡家人后面的奴才。因为他上进好学,在武学上很是刻苦,得到匡家人的赏识,编入匡家军。 她嫁过去后,匡家除了他的奴籍。 后来,他一步步高升,所有人都说她好福气,眼光好。 她知道自己出身低,比起京中的夫人无论是学识上,还是教养上都矮了一截。所以,她从不敢过多干涉他的事情。 他还算有良心,没有宠妾灭妻,一直给她正室的体面。她也识趣,身边的丫头都是年轻貌美的,只要他能看上,一律抬为通房。 老八的亲娘是一个落魄人家的小姐,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他很是宠爱。那小姐体弱,生老八的时候难产。 他嘴上不说,心里怀疑是自己动的手脚。老八出世后,便抱在她的名下,充当嫡女。 别人恭喜她得老来女,她是有苦说不出。 现在,他死了。 她伤心的不是他的死,而是他死后自己的孩子们怎么办?他得了一个这样的名声,她在宫中的女儿怎么办?她的外孙怎么办? 为什么? 他死都死了,还要留下这么一个大麻烦。 程八看着她,再看到上前扶住她的嫂子们,一言不发地低下头去。 锦安侯府也派了管事吊唁过,郁云慈听管事说完程府的情况,长长地叹口气。树倒猢狲散,程司马这一死,只怕程家很难再翻身。 第十八章 程司马这人,其实算得上高明。 他能从家奴爬到现在的地位,其中手段心计都有过人之处。坏就坏在他心思不正,为走捷径,竟然抢别人鲜血换来的军功。 那个叫李山的…… 她眼皮一跳,不会吧?自己好像知道侯爷的真正身份了。 这个李山,是不是他? 侯爷不是原书中的那个男主,她现在已经能肯定。她还能肯定的是,侯爷和她一样,是占着别人身体重生的。 她一直觉得,他身上有军人的气势。 而且,他一直帮助匡家,收庭生为徒。程司马的事情,极有可能也是他的手笔。若他那个李山,所有的这一切,都能解释得通。 难怪他会重生,原来是死不瞑目。她开始同情他来,怀着冤情重生的人,到底在要心里受多少煎熬,才能忍到现在出手? 她觉得,自己以后对他,一定要再好些。 景修玄回来后,看着殷勤地上前来替他换衣服的女子,眼神眯了眯。 「侯爷,您累不累,要不要我替你捏个肩?」 说完,她便动起手来,边捏边问:「侯爷,您看这个力道可不可以?」 他眼眸更深,在她捏完肩,关切地问他要不要泡脚时,他终于忍不住,一把将人按在膝上,「说吧,你是不是惹什么麻烦了?」 她先是一愣,尔后大笑起来。 两人姿势紧密,她坐在他的膝上,双手自然地环着他的脖子。近到他能看到她根根分明的长睫毛,还有那乌黑的瞳仁中他自己的影子。 许是觉得有些不太好意思,她笑了一会儿,把头埋进他的脖颈中,拼命忍着,以至于浑身都在颤动。 有什么可笑的事情吗? 他蹙着眉,不明白她因何发笑。 笑了好大一会儿,她才生生止住。伸手抹去眼中的笑泪,抬起头,「侯爷,我可没有惹什么麻烦。而是突然想到一件的事情。」 至于是什么事情,她总不能说发现了他的来历吧。 她之所以好笑,是因为他的误会。 「什么好笑的事情?」 显然,他没有那么好糊弄。今日她的举止太过异常,他心头泛起怪异的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脱离掌控。 「嗯……就是我想讨好您,想做一个贤惠的好妻子。可是您却认为我是惹下麻烦,所以才会变得乖巧听话。看来,以后还是做一个闲妻吧,什么都不用做,免得您又觉得我想让您善后。当然,这个闲可不是贤惠的贤,而是轻闲的闲。」 他眼里闪过狐疑,半信半疑道:「你不用刻意,以前那样就挺好。」 「好吧。」 她点头,调皮一笑。身体往他身上贴紧,吐一口气在他的耳边,「侯爷,我们安歇吧。」 他眸色一深,就势抱起她,走到床榻…… 良久,室内的香靡之气散开,床上的纱帐被重新挂起。她晕乎乎地想着,这个男人在床第间如此勇猛,以前有没有过女人? 如此一想,累极而生的困意倾刻间跑得无影无踪。 思及他们第一次,他虽然有些生疏,但很快就…… 算年纪,李山和大司马是同时代的人。大司马已是要做曾祖父的人。那在他重生以前,应该是有老婆孩子的。 他以前的老婆是谁,孩子是谁,会不会还有后代? 「怎么,睡不着?」身边的景修玄感觉她翻了两个身,劲瘦的身子压过来,问道。 「没,睡着了。」她赶紧闭上眼睛,努力装死。万一他还要再来一次怎么办,她可有些受不住。 他眼眸幽深,嘴角泛起笑意,「若是还有体力,就留到明天。明天我有空,早起教你几招出其不意的招式。」 她骨碌地翻过身,贴着他的脸。 「侯爷,难不成您想将我培养成文武双全的女子?」 又是教练字,还要教习武。她是找了一个丈夫,还是找了一个老师?居然还在两人浓情密意那啥过后来这么一句。 这男人真是太不解风情了。 她觉得,就他这性子,前世说不定是个光棍。 他抬起手,修长的手指梳抚着她的头发,「文武双全不可能,以你的资质,便是练上二三十年,都达不到那个高度。」 「谁稀罕,我睡着了!」 她气呼呼地侧过身朝向里面,谁愿意当什么文武全才。 他身体靠过去,从背后环住她。眼眸黑如墨汁,浓到化不开。倒还有些孩子气,他要她习武,是为她好。 她体寒,药物调养固然有用,可若加上强身健体,岂不事半功倍。孩子他可以不要,但他要的是与她一起百年终老。 不到一刻种,听到她的呼吸开始均匀绵长。他缓缓露出一个笑意,将她的身子轻轻转过来,搂在怀中。 第二天,夫妇二人出现在校场。郁云慈是头一回正视这个地方。以前都是旁观者,自是体会不到身在其中的感受。 那两排摆放整齐的兵器,像两列守卫的士兵,庄严肃穆。 不知不觉,她的手摸过那些兵器,感受到股冷萧的寒气。 身边的男人眼眸一沉,道:「细剑比较适合你。」 兵器之中,算起来剑是最轻巧的。可是她记得再是轻巧的剑,对她来说,还是重了些。莫说是舞剑,便是拿着都有些吃力。 虽然昨天夜里她有些赌气,可她知道,习武对她来说,确实是好事。在这样的时代,女子还是有些防身之术的好,若真是再遇到什么事情,也可保命。 他脚一挑,挑起地上的一根木棍,「过来。」 她先是以为他开玩笑,不是说选剑吗,怎么弄一根木棍?见他神色认真,走过去,接过他手中的木棍。 男人把着她的手,一招一试地教起来。一个认真的教,一个虚心地学,把左三采青等人看得面面相觑。 以树为敌,练了一遍。当然与正经的传统习武不同,他教她的是一些速成的技巧,全都是攻击和防身的招式。 练了一会,由她一个人接着练习。她想起当日自己刚穿过来时,那种没有生路的绝境,姓沈的步步紧逼,差点将她逼进死路。 手中的木棍朝树上刺去,无奈没控制好力道,木棍应声而断。 「……」 她回对看着抱胸而立的男人,脸露无辜。 男人一言不发,从兵器架上抽出一柄细剑。 看到面前递过来的剑,她愣了一下,伸手接过。比印象中的轻一些,想来他特意挑选了最细的。饶是轻了不少,她还是差点没提起来,便是一个简单的拔剑,都弄了半天。 景修玄站在她的背后,捉住她的手,手把手地指导。 然后让她站在一边,自己演示了一遍动作。 剑在他的手中,轻如树枝。男人拿剑的姿势很帅,那种帅不是耍出来的,而是刻在骨子里,与生俱来的。 她的眼神有些发痴,有夫如此,自己何其有幸。虽然穿越之后颇多艰难,好在否极泰来,一直有惊无险。而且她看中的男人洁身自好,没有通房,甚至连丫头都没有。 就算他重生之前有妻有子又如何,他现在是她一个人的。 或许是她的眼神太过毫不遮掩,教剑术的男子动作稍有停顿,眼眸沉了沉。 「你准头不好,若想一击即中,还要多加练习。待你能握稳剑,我再教你几招,好让你下次再看到不顺眼的人,能一剑结果他们的性命。」 第十九章 她点头,重新从他手中接过剑。 此时,左四疾步走过来,道:「侯爷,公主,郁家来人了。」 郁云慈立马想到,这次撤掉所有封赏的不止程家,还有郁家。她看了一眼身边的男人,对方眼神冷漠。 「侯爷,怎么说他也是我父亲,我去看看。」 「今日就到这里吧!」 说完他伸手把剑拿过去插进剑鞘,随手一飞,稳稳地落进兵器架中。 其实郁亮这个父亲的身份她根本不在意,她对郁亮,唯存着一颗同情心。顶人军功是有错,但她更相信主谋是程司马,而郁亮只是被动接受。 因为安妃,她觉得郁亮有些可怜。 景修玄默认,她便带着采青去到前厅。 来的是郁亮的随从,看到她现身,忙跪在地上请安。 「公主殿下,将军府被查封了,老爷和姨娘还在大街上站着呢。」 郁亮本就是没有根基的人,将军府一查封,他连投靠的地方都没有。除了来找自己这个女儿,她相信他根本没有其它的办法。 她略一思忖,便命人套了马车出门。 郁亮和桃姨娘就站在将军府的角门处,连正门都不敢呆着,生怕别人指指点点。桃姨娘穿着平常的衣服,郁亮像是从刚起身的模样,寝衣外罩是着一件披风。 府中的下人全部遣散,除了报信的随从和一个婆子。 「公主殿下。」 桃姨娘唤着,就要跪下行礼。 「好了,你身子重,这虚礼先放一放。」 郁云慈说着,看向郁亮。郁亮脸有愧色,几乎不敢直视她的眼神。 「你们可有什么打算?」 她收回目光,问桃姨娘。 桃姨娘能有什么打算,自己一个姨娘,本就是奴籍。从小因为穷得没饭吃,才被卖来卖去,最后进了将军府。此次查封几乎等于抄家,他们除了身上的穿戴,什么都没有。 一看表情,再看他们光站着,身边连个箱笼都没有。郁云慈就能猜到大概,他们怕是直接被赶出府,已身无分文。 幸好她早有准备,她招来跟来的侯府管事,问道:「你去看看,哪里有合适的宅子,不用太大。」 桃姨娘立马露出感激的神色。 那位管事的动作很快,对城里各处的牙行颇为熟悉。不到一个时辰,便找到了合适的宅子。位置不是很好,但也不差。 对于此时的郁亮来说,根本不可能挑剔,桃姨娘更是千恩万谢。 宅子不大,仅是二进的。好在现在的郁家,就郁亮和桃姨娘两个主子,加上一个随从和一个婆子,不过四口人,住着应是绰绰有余。 安顿好宅子,又留了三百两银子让他们置办家什物件。 桃姨娘紧紧地捏着银票,送她出门,泪水盈眶,「公主殿下,奴婢替老爷谢谢您。」 郁亮已不是将军,只能称呼老爷。 郁云慈看着她的肚子,这一家子,以后看样子要靠自己养活了。若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以前,或许她根本就不会搭理他们。 但是现在…… 罢了,就当是做好事吧。 「不用谢我,你们以后好好过日子,有什么事情就去侯府寻我。」 「奴婢省得。」 上了马车,郁云慈靠坐着。想了想,让车夫调头,先不回侯府,转去匡家。 匡家的门口寂静无声,古朴的大门依然紧闭着。采青前去敲门,报上名号,门房惊讶地睁大着眼,忙把人请进去。 那边匡大夫人得了报信,扶着匡老夫人急急来迎接。 「臣妇参见公主殿下。」 郁云慈一把扶起她们,「二位夫人快快请起,我本就是私下来探望一下,不必行如此大礼。」 「礼不可废。」 匡老夫人说着,就她的势起了身。 她细细看去,匡老夫人身穿缟色的禙子,身上还带着檀香,应是从佛堂出来。比上次见的时候似乎老了许多,眉宇间那种哀气沉沉的感觉更强烈。 而匡大夫人也是一脸的倦色,眼下都是青影。 整个匡家,弥漫着一股死寂,比上次更甚。 匡大夫人身后站着的是两个女儿匡如月和匡如歌,而那位匡二夫人,则不见踪影。若是她记得没错,匡二夫人是程家的姑娘。 她眼神闪了闪,没有问起匡二夫人。程世万的事一出,最难做人的就是匡二夫人,一边是娘家,一边是夫家,夹在中间的出嫁女无论做什么,都是不对的。 寒暄过后,她让匡老夫人回去歇着。匡老夫人推迟几下,见她真心体恤,感恩万分。 老夫人走后,匡大夫人主动提起匡二夫人。 因为程世万忘恩负义,匡老夫人要替子休掉匡二夫人。匡二夫人是程家的姑娘,多年来一直未曾改嫁。 出了这样的事情,她对自己丈夫的忠贞全成了笑话。昨天夜里,她一根白绫悬梁自尽,并留下遗书,生是匡家的人死是匡家的鬼。 半夜,下人们才发现她已死。那遗书被匡老夫人当场撕得粉碎,说匡家没有这样的媳妇。天还未亮,尸体就被匡家送还程家,还附上了休书。 郁云慈想起那个年纪不大,却死气沉沉的女人。也有些不忍,说起来,她也是牺牲品。或许程司马在把她嫁进匡家时,就视她如弃子。 她苦苦守在匡家,定是想死后能与自己的丈夫合葬。谁能想到,一切到头来竟然成空。除了死,或许她已没有更好的选择。 匡如月低着头,抹着眼泪。 「公主,二婶这么多年来,一直守着二叔的屋子。她的情深义重,便是身为侄女的我,都心生佩服。可是程家……祖母坚决不肯原谅她……」 匡老夫人的态度很坚决,匡二夫人就算是死了,也不能占着匡家儿媳的名头。 匡老夫人的做法在情在理,她先失夫,再失子。且儿子死后的军功还被家奴瞒下,怎么不令她生恨。可是匡二夫人的一生也是悲惨,令人唏嘘。 都是苦命的人,就是因为这样,才不忍苛责任何一个人,让人更难过。 孰对孰错,已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 「怪只怪她是程家女,谁知道她当初嫁进咱们家来,是存着怎样的心思?」匡如歌性子烈些,对程家已恨之入骨。 匡大夫人叹口气,看着两个女儿。 「她也是个可怜人。」 匡如歌听到这句话,红了眼眶,没有再说,转过头去。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匡二夫人在世时,对她们还是很好的。 都是上代人的恩怨,郁云慈真不知从何劝起。她环顾一下,问道:「程司马确实过份,夺人用血换来的军功,不能原谅。对了,那位李山将军可还有后人在世?」 这话问得看似随意,为掩心虚,她还喝了一口茶水。 「难为公主能想起他们,李将军的家眷一直住在离匡家不远的巷子里。现在他冤情得雪,又追封安南将军,宫里和朝廷都有封赏,他们算是熬出了头。」 匡大夫人答着,眼里有欣慰。 郁云慈手中的杯子差点脱手掉下去,眼睫毛闪了闪。饶是心里设想过这个可能,真正听到耳中,还是觉得很难过。 甚至觉得胸口开始发酸。 「他的妻子和孩子们是什么样的人?」 匡大夫人没有多想,公主是善良的人,应是替李山抱不平,所以才会多问几句。 第二十章 「李夫人曾是匡家的家奴,其实他们一家早除奴籍,可是她一直不肯离开。后来年事大了,母亲再三催促,她才告老归家。她膝下有两子一女,一子习武,现在顺天府当差。还有一子习文,在匡家任掌柜。女儿也嫁在京中,家境尚可。」 「那很好。」她喃喃着,心里越发的不是滋味。 「想来李家应该连孙辈都有了吧?」 「没错,李家的大孙子也是匡家另一个铺子的掌柜。」 郁云慈低头,又抿一口茶水。匡家这茶是不是泡得太浓了,怎么如此的苦涩? 「公主若是想见他们,臣妇派人过去传话。」 要见吗? 见了又如何? 她内心挣扎着,最后还是那股醋意占了上风,点点头。「如此也好,就见见吧。」 匡大夫人立马派人去李家,约摸半个时辰,就见一位花甲老妇人在一位少女的搀扶下进了屋子。 「臣妇(臣女)给公主殿下请安。」 「平身吧,快快赐坐。」 李夫人谢过恩,便侧身坐在凳子上。 她的头发已全部白完,不见一根乌丝,却梳得一丝不苟。脸庞较圆,比实际年纪看起来出少一些,想来年轻时一定是一位讨喜的女子。 便是现在年岁已高,依然能从她的脸上看出爽利随和。 相由心生,这是一个豁达的女人。 她身边的少女,是李家的长孙女。穿得虽然朴素,但整齐干净,眼神清明,一看就是家教极好之人。 侯爷的眼光不错,郁云慈酸酸地想着。以他的为人,就算以前身份不高,看人的标准不会变,所以挑的妻子不会差。 不知他重生后,有没有时常去探望家人。 她很难想象年老的李夫人与他站在一起的画面,他们就像两个世界的人。可是再是如此,也难以磨灭两人曾是夫妻的事实。 何况他们还育有三个子女。 倒是她自己,像个小三。 这般想着,脸色不好看。 李夫人以为她是替李家鸣不平,心里对她更是敬重。待离开后,还告诫孙女一定要尊敬云孝公主。 李小姐自是应承祖母,祖孙二人相扶离开。 回到侯府后,天色已晚。 郁云慈有些恹恹的,仿佛什么事情都有些提不起劲。越是不去想的事情,偏生一次次地浮上心头。 她心里明明知道自己现在才是侯爷的妻子,可是为何心里还是闷得慌。 景修玄进房间时,看到的就是她双眼无神的模样。 他眉头轻锁,听下人说她今日先是安顿了郁亮,然后去了匡家。为何会是这样的表情?难不成听到什么不好的事情? 轻咳一声,将她从思绪中唤醒过来。 她起身,上前迎接他。 「想什么那么入神?」 她睫毛颤了颤,道:「在想匡家的事情,我今日去匡家见到那李将军的夫人和孙女。」 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他的脸色。他脸色平静,毫无波澜,似乎并没有什么触动。难道他重生后,把过去都割舍了吗? 如果已经割舍,为何还记得前世的仇恨? 「李将军真是可惜,您说程世万仅是压了他的军功吗?依我看,他的命说不定都是对方谋害的。侯爷,您说对吗?」 景修玄这才认真地看着她,她说得没错。 他怀疑过李山之死,就是程世万动的手脚。她怎么对李山的事情这么感兴趣,仅仅是为了鸣不平吗? 「是与不是,除了李山自己和程世万,谁也不知道。」 她垂着眸,暗道您不就是李山,您自己能不清楚吗? 算了,他不想承认,她又何必追问。谁都有隐私,何况是这样匪夷所思之事。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和别人坦白自己离奇的来历。 她情绪明显低落,他眉头皱得更深。可是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从昨天起,她就有些不太对劲。 入睡后,她说自己好困,上床就侧身向里,根本没有和往常一样痴缠着他。她心里不好受,明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 李夫人已是花甲老人,她还吃对方的醋,实在是有些莫名奇妙,连她自己都唾弃自己。可是又管不住自己的心,只能自己生闷气。 他眼眸幽深,仔细地回想着她的言行举止。一字一字拆开,一举一动琢磨。 猛然间,他瞳孔一缩。 他想,自己似乎知道她会反常的原因。 街市上,酒楼铺子林立,两边亦有一些卖着小吃的摊贩。还有占着空地搭摆上四方桌子和长凳的茶棚。 郁云慈四下打量着,这个茶棚略简。原木的桌凳,还有旁边两个泥炉子,一个烧水,一个在蒸着茶点。 虽然提供的食物简单,可是每张桌子都坐了人,甚至棚子外面还有搬着凳子来坐的人。她收回视线,狐疑地看着身边的男人。 今日这是怎么了? 一大早就拉着她出门,也不说去哪里,就说是随意逛逛。她还想着是逛什么铺子,哪里想到他居然把她带到街边摊子。 以他们的身份,就算穿得再普通,与这个茶棚也是格格不入的。 而且他的长相气度,一看就不是平头百姓。便是她自己,怎么看也不像是市井出来的女子。这一会儿,她就感觉棚子里的人都在偷偷打量着他们。 「夫君……」她轻轻地扯着他的衣裙,为怕别人听到,连侯爷二字都不敢唤,生怕引起不必要的骚动。 他轻轻握着她的手,眼神安抚。 她其实是无所谓的,倒不是怕别人看,而是被人盯着,有些浑身不自在。同时心里纳闷着,他怎么会带自己坐到路边棚子里? 「客官,你们慢用。」 茶棚的老板端着两盘刚出笼的糕点,摆在他们的桌上。 糕点是普通的白糖糕,还有一盘桂花糕,闻起来香气扑鼻。这个茶棚能开得下去,一定是自己的独到之处。 比如说美味的糕点。 过了一会儿,她知道自己错了。 只见茶棚正中的桌子前,不知何时坐着一会花白胡须的老者。刚才她还有些不解那桌子是做什么用的,眼下倒是明白过来。 敢情老者是个说书的。 她恍然想起有一次自己和侯爷在酒楼吃饭时,似乎就听见外面传来说书声,原来就是这个茶棚传过去的。 「你怎么会想起带我来听人说书?」她压低声音问道。 他不语,眼神深邃。 很快,说书人一拍醒木,茶棚里安静下来。 「上回说到匡长风……」 说书人说的还是匡长风的故事,茶棚里的人都竖耳认真听着。英雄的故事,就算是听了一百遍,也还是同样的热血沸腾,何况是在娱乐匮乏的古代。 感觉没有人再打量自己,她放松下来,开始认真听故事。茶水自然是有些粗涩的,但好在糕点不错,香糯可口。 一个回合后,说书人停顿休息。 景修玄便拉着她出了茶棚,他们一走,茶棚的老板也松了口气。 他们市井小民,就算再没眼色,也能看出那对夫妻身份不凡。那样富贵的人坐在茶棚里,其他的客人都很拘谨。 走了一段路,她心里觉得更加的纳闷。 「侯爷,我们还要去哪里?」 他不语,看了一眼后面跟着的马车。 第二十一章 「上车吧。」 两人坐上马车,前面驾车的是左三,他一挥鞭子,马车就不疾不慢地开跑。 「侯爷,您今天不太对劲哦?」郁云慈眼露怀疑,这男人在做什么,莫不是有些心虚,所以才会讨好她? 哼,她可是知道的,一个男人突然变得对你好,一定是有原因的。 莫不是他因为自己以前的身份,还有曾经娶妻生过子的事情对自己有所愧疚,所以想着法子补偿她? 如此一想,莫名泛酸。 「你说我哪里不对劲?」 他侧过头,目不灼灼。 她别过头去,闷声道:「我哪里知道。」 他垂眸,不禁失笑。 一路无言,直到马车停了下来。 下了马车,她才发现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此地颇有些荒凉,却弥漫着香火气。她抬头一个,看到高高的匾额。 上面写着武神祠三个字。 这里是……祠堂? 两人迈进门槛,里面人还不少,院子正中的香炉中都插满了香,香气缭绕。三两结伴的人虔诚地跪拜着。 他眉头轻皱,怎么这么多人? 犹记得从前,这里鲜少有人来。 「听说武神在天显灵了,要不然怎么会时隔多年,还会指引别人替自己的心腹申冤。你们要多拜拜,一定会心想事成。」一个妇人说着,满脸的虔诚。 另一个妇人接话道:「没错,我听说前两天巷子口的老张家就是因为拜过武神,果然得了一个大胖孙子。」 「真的吗?那我可得好好求求武神,让我家的媳妇早些怀上身孕……」 郁云慈听着,觉得有些违和。 武神是杀将,就算是封神,也是战神,怎么会保佑别人怀孕生儿子。这些人,真是太过盲目迷信。 她脸上的怀疑,看在他的眼里。 「你不信?」 「我才不信呢,武神是什么人,就算在世的时候也只知道打仗,他哪里会管内宅妇人怀孕生孩子。就算是应验,那也是巧合。」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她,道:「既然来了,你何不求一个?」 她指了指自己,摇摇头,「我没什么好求的。」 最紧要的是调养身体,求神拜佛有什么用。生孩子这样的事情,就得随缘。再说她年纪还轻,便是多调养几年也可以。 「去求一个吧。」 他说着,人已进了神祠。 她跟上去,只见他点燃一柱香,放在她的手上,示意她上前。 「不会吧,侯爷,您也信这个啊?」 「宁可信其有。」 她笑了笑,也是,求个心里安慰吧。想了想,道:「那我求什么?」 「求子吧。」 他的脸色认真,看得她莫名其妙。按理来说,他不应该是相信子虚乌有神灵之说的人,怎么会在此事上如此热衷。 「求子?我向一个战神求子,怪怪的吧?」她压低着身影,小心地看了一眼,不想看到那高挂的武神画像。 长得很是英俊,一脸霸气,而且十分年轻。 虽然画像并不能和现代的照片相比,但是却画得还算传神。她觉得有些可惜,这样一个英武不凡的男子,怎么就英年早逝,连妻子儿女都没有。 他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到了那画像,眼神复杂起来。 「别人求灵不灵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你若是相求,一定灵验。」 说得这么明显,以她聪明,会不会猜到他的来历?他暗思着,正是因为他们的身世太过离奇,所以比别人更多疑。 他能从她的举动中猜出不是原来的郁云慈,而她,是不是同样用怀疑的眼光在看自己?若不然,怎么解释她无缘无故提到李山,还去看李山的妻子? 只是,她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 他看着她,眼眸幽深。 她目光狐疑,她求就一定灵吗?凭什么?他哪里来的笃定? 虽如此想着,人却是在蒲团上跪下去,叩了三下,起身把香插进炉中。目光不经意间,又看到那武神的画像。 画像中的人目光清冷孤傲,似乎有些熟悉。 这样出色的男子,真是太可惜了。 「走吧。」她对他道。 进来烧香的人不少,这些人跪拜着,嘴里念念有词。她挑了一下眉,对身边的人轻语道:「你怎么就觉得我所求一定会灵验,他们求的就不灵吗?我看你,是对柳神医的医术十分有信心,所以才敢夸下海口。」 他低眸,别人的事情他哪里管得了。但是自己的妻子,他还是有信心能搞定的。 夫妻俩走了出去,她再次回头,喃喃道:「真是可惜,我觉得武神长得很俊,怎么就没有留下后代呢?」 他眸一闪,这女人,只怕自己真有后代,她就要把满府的醋缸子打翻。 她犹自沉浸在遗憾中,没有看到他的眼神。 上了马车,她感觉他有些愉悦。 她嘴角抽了一下,这个男人,嘴里说着不在乎有没有孩子。一看自己求子,居然心情大好。真是心口不一。 伸出手,在他手臂上掐一下,脸色忿忿然。 他眉头重新皱起,眸色深深,不明白她又在生哪门子的气。刚才还夸自己长得好,怎么一会儿就翻脸了? 「可是肚子饿了?」 她翻一个白眼,闷声道:「没有,回去吧。」 他命左三直接回府,一直到进府,她都没有再理他。 看着前面边走边踢小石子的女子,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侯爷,宁王殿下来了。」 左四过来,轻轻地在他耳边低语着,他眼一沉,交待下人照顾好夫人之类的,便转身朝原来的院子走去。 他一走,郁云慈心里百般不是滋味。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好好的两人约会都被她弄得不欢而散。 而那边,景修玄见到了宁王。 宁王依旧是穿得招摇,金冠锦衣,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臣见过殿下。」 「景侯爷一定在心时怪本王不请自来吧?」宁王抖开扇子,扇面金光闪闪。 「臣不敢。」 宁王嘴角带着笑,以扇掩嘴,故作神秘道:「本王来避祸的。」 避祸? 景修玄眉眼一沉,就听到左四在外面说话,「宁王殿下,侯爷,信国公府的梁小姐求见。」 宁王摇着扇子,叹着气,「景侯爷,你看,本王没有说错吧。那个丑女天天追着本王,真是烦不胜烦。」 见他不说话,宁王试探道:「若不然,景侯爷出去,替本王把人打发了吧。」 景修玄低着头,一言不发地出去。 梁小姐已被请进来,安置在前厅。说实话,她长得并不差,算得上清秀。但对于见怪后宫美女的宁王来说,她这样的姿色确实是连宫女都不如。 「景侯爷,怎么是您?宁王殿下呢?」 景修玄离在三步之外,道:「殿下让臣来打发梁小姐。」 梁小姐一听,脸色通红,「好一个赵乾,竟然派别人来打发我。他当我是什么人?若不是他开口丑女闭口丑女的,我至于追着他问个明白吗?真不想娶我,他何不去圣上那里言明,在言语上折辱一个女人,算什么男人?」 景修详细低着头,并不接她的话。 阖京皆知,宁王爱美色,嫌弃梁小姐貌丑无颜。 第二十二章 梁小姐说着,眼里含着泪光,「景侯爷可知,今日我与成国公府的小姐恰巧在铺子里遇上,没成想,宁王殿下也在。」 「他当着成小姐的面,折辱我……」 景修玄眸色一冷,看着旁边的树冠,宁王这是什么意思?他与梁小姐闹腾,怎么折腾到自己的府邸? 宁王是何用意? 「梁小姐,你若是愿意等,就候着殿下出来。」 说完,景修玄就离开了。 梁小姐一跺脚,咬咬牙,跟上去。 他没有回头,像是无所察觉。 宁王看到跟他过来的梁小姐,作势要跑,被梁小姐拦住,「殿下,臣女自知容颜丑陋,污了殿下的眼。若是有可能,臣女愿离殿下远远的,不再相见。」 可是他们是陛下指的婚,绝无退亲的可能。 她的眼神坚毅,直直地望着宁王。 宁王收起扇子,看了一旁鼻眼观心的景修玄,「梁小姐能如此想,本王很欣慰,希望以后梁小姐能记住今日的话,莫要管本王的事情。」 他的话意思明显,是指婚后,他可以随意纳妾。 梁小姐咬着唇,觉得自己之前十几年没有受过这样的羞辱。偏生对方还是一个王爷,还是自己未来的丈夫。 她可以想得到,倘若有一天,她真的嫁进宁王府,等待她的一定是独守空房的日子。 为什么? 宁王殿下要如此待她? 她掩面跑出侯府,宁王挑眉耸肩。 「这女人哪……」宁王摇起扇子来,斜了一眼景修玄。 景修玄低着头,「殿下,臣送您出去。」 敢情是赶客?宁王桃光眼一闪,倒是没有生气,反倒是摇着扇子,风流倜傥地出了侯府。一出府门,他伸手拉住景修玄。 「景侯爷,赶日不如撞日,若不本王请你喝杯薄酒。」 景修玄不着痕迹地抽开衣袖,「王爷相请,臣恭敬不如从命。」 到了酒楼,要了一个雅间,两人面面对坐着。宁王收起玩世不恭的样子,自斟一杯酒,道:「景侯爷一定觉得奇怪,为何本王不中意梁小姐?」 「臣不敢随意揣测殿下的心思。」 「你看你,如此严肃,倒叫本王不知从何说起。」宁王喝了一口酒,有些嫌弃地挑眉,「这酒水寡淡了些,年头太浅。若是再多藏个三五年,必是另一番滋味。」 景修玄低头抿一口,脸色平静。 「像景侯爷这样的端正之人,必是不会精于酒的好坏。然本王自小随意惯了,就爱肆意的日子。梁小姐太过端庄,与本王大相径庭。本王没有雄才大略,唯愿以后花月相随,自在洒脱。」 他话音一落,景修玄的眼神就看了过去。 两人用眼神试探着,他最先落下阵来,「本王知道,景侯爷不会相信。」 「殿下想做什么,何必告诉臣?」 没错,他们往日并无交情,宁王贸然在一个外人面前剖白心迹,到底是什么意思? 宁王微微一笑,别人不知道,他可是知道的。若说满朝文武,最为深藏不露的人就是面前的男子。 他无意那个位子,可是他知道皇祖母不会同意,方家也不允许他退缩。 如果有一天,宫中生变,景侯爷一定是关键人物。真到了那个时候,只怕无论上位的是谁,都不想留下隐患,他不想无辜被灭。 「本王觉得景侯爷是可信之人,本王愿意对你表明心迹。」 说完,他便定定地看着对方。从对方幽深的眼神中,他看出了许多。庆幸自己眼光不错,找对了人。 景修玄这人,绝不是泛泛之辈。 皇祖母和方家都在做梦。 「殿下今日说的话,臣已记下,绝不会入第二人的耳。」 景修玄站起来,「梁小姐那里,殿下用如此法子,只怕不会有什么效果。」 他们是赐婚,轻易不能言退。宁王再表现得讨厌梁小姐,梁小姐还是会嫁进宁王府,这是不可更改的事实。 宁王挑着眉,「本王不想把事情变得更糟,能拖一时是一时,大不了,本王跑去江南,一走了之。」 景修玄没有嘲笑他,反倒很是认真地看了他一眼。 宁王是否真的没有争嫡之心,以后就知道了。 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宁王是一个极其聪明的人。他故意讨厌梁小姐,信国公府定会慎重考虑,是否要把注押到他的身上。 只要信国公府不动作,光凭方家和宫里的方太后,还真翻不起多大的浪。 两人前后脚出去,在门口道别,然后分道扬镳。 远去的人无论是长相还是姿态,都极尽招摇。是不是真的无心皇位,现在断言,还为时尚早。景修玄想着,朝相反的方向迈步。 侯府的内院之中,郁云慈本以为他会很快处理完事情会过来,自己再解释一番。不想一直等到天黑,也没看到人。 她先是带着采青绕了府中的园子走上一圈,又在檀锦下学后,一大一小玩了一会儿。眼神一直往他院子那边瞄,就是什么也没看到。 最后,她自己都觉得自己莫名奇妙,索性回了屋子,什么都不做。 他和自己一样,都是重生之人。那么就注定他们都有过去,她不会与他细说自己的过往,凭什么要求别人坦白自己的曾经。 房间里灯已点亮,她靠在软榻上看书。 采青和传画一人侍候着,一人进出忙活。 秋意渐浓,屋内的灯火映出一室的暖色。她突然生出一种家的温馨,安祥美好,宁静自在。自己在以前从未体会过这样的感觉,心慢慢盈满温暖。 或许,她太过苛求了。 从昨天起到现在,一直在闹别扭,实在是可笑至极。 放下手中的书,唤来采青,「替我更衣吧。」 采青看了一眼沙漏,去衣柜中取衣服。在采青的侍候下,她换上寝衣脱鞋躺到床上。闭上眼睛,决定不等他。 眼看着到了亥时三刻,门才发出声响。 她立马睁开眼睛,视线之中,长身玉立的男子掀着帘子进来。很快到了床前,他伸手解着着腰带,和衣服一起随手搭在矮凳上。 他的身体颀长劲瘦,结实的腰腹,隔着寝衣都能看出贲张的力量。 美色当前,她突然起了促狭之心。 他眼角余光看到她睁大的眼睛,还有红扑扑的脸蛋,低声问道:「怎么还没有睡?」 「我在等您。」 她说着故意装作害怕的样子别过脸,身体往里面缩着。 他眉头一皱,长手长脚地上了床。 「侯爷,您要做什么?」 带着颤抖的声音,情意涌动的双眸以及紧咬的樱唇。一副欲迎还拒,既害怕又期待的模样勾得人气血翻滚。 他喉结滑动,眼一眯,人已欺身上前。 近在咫尺,彼此气息交缠着。 一个清冽,一个甜香。 他的修长的腿压住她的身体,将她困在身下。 她仰望着他,娇软成泥。到了此时,还不忘拿话来勾他,「侯爷,小女子害怕,您要对我做什么?」 「听说你今日在武神面前许了愿,为夫岂能不如你所愿。」他的声音低哑,饱含欲念。 她笑靥如花,抛出一个媚眼,「所以,侯爷您是来做什么的?」 他目光浓烈似火,灼热的气息喷在她的皮肤上,吞没了她所有的话语。 第二十三章 唇齿交缠中,她听到他唇间逸出两个字。 「……送子。」 夜深人静,秋风凉凉。 此时的程皇后一脸倦色,手撑着头坐在桌子前。桌上精心烹调的御膳早已冷却,油气泛出来,隐见一层白光。 「娘娘……」 身后的嬷嬷轻声唤着,眼底露出心疼。 半晌,程皇后身子一动,手松开缓缓抬起头,幽幽地看着桌上未曾动过筷子的冷碟冷盘,「几更天了?」 「回娘娘的话,二更了。」 今天是初一,依例陛下要歇在她这里。但是直到现在,陛下都没有过来。她站起来,慢慢走到宫门外。 通红的灯笼,寂静的月色。 倚门而立,神色怅然。 陛下因为父亲的事情,已经不给她脸面了吗?那么在这深宫,没了帝王给的体面,谁还会在乎她这个皇后?岂不是人人可欺,无人尊敬? 「娘娘,天凉了,您别等了。」 老嬷嬷在她的身后,替她披上斗篷。她拢了拢斗篷,觉得还是冷,那冷从骨缝中透出来,穿再多的衣服都不能抵御。 突然,她似乎听到什么动静,「你听,是不是有人朝这边走来?」 老嬷嬷认真听了一会儿,喜道:「娘娘,必是陛下处理完政事,将将赶来。」 她脸上露出笑意,朝那边望去。果然见小太监在前面打着灯笼,张东海的声音传过来,应是陛下无疑。 「臣妾见过陛下。」 正康帝有些意外她会在宫门口候着。一把扶起她的身子,拉着她的手道:「手如此凉,可是底下人侍候得不经心。」 「哪里是他们不好,是臣妾心急,日夜盼着陛下。」 若是从前,程皇后根本不可能说这样的话。此一时彼一时,以前的她可以不用像妃嫔们一样讨好陛下。 她是皇后,就得有正宫的姿态。 正康帝拉着她的手,一起进了殿。看到桌上的冷盘冷菜,他眼神微黯,「朕今日折子多,让皇后久等。」 「陛下政事要紧,臣妾等等也不打紧。」 「身子要紧,以后不用等朕。朕看你脸色不好,应是最近太过劳累,早些歇着吧。」 程皇后对他的关心,很是受用。待听到他接下来的话,只觉得一颗心从温水中跌入寒潭,浑身冷到哆嗦。 正康帝站起身,道:「你身子不好,夜里需要好好休息,朕不想吵到你,等会就去珊贵人那里。」 说完,还拍着她的手,一脸的关切。 程皇后挤出一个笑,「臣妾多谢陛下体恤,陛下龙体要紧,莫要由着珊贵人胡闹,早些就寝吧。」 她恭敬地送他出门,看着他拐进旁边的偏殿,那里是珊贵人和薛贵人的住处。 灯笼映下的光照在她的脸上,不见悲喜,眼神中的晦涩,与阴影重合。幽幽深深像死水潭,蔓蔓枝枝的长出似树非树,似藤非藤的东西,像要追着缠上那远去的明黄身影。 良久,她垂着头,幽叹一声,回了屋子。 夜空冷寂,半点声响都清晰可闻。 她坐在临窗的靠榻边,听着偏殿传来来的惊喜请安声,还有珊贵人因为喜悦而激动不已的娇 语。 声音能辩,然而说什么却是听不真切。 饶是如此,那娇媚的声音和帝王沉稳的话语交融着,像一支支利箭,直直地射在她的心窝上。生疼生疼的,鲜血淋淋。 她的手搁在膝上,双手成拳,紧紧地摩在衣裙上。 锦料的衣裙细滑柔软,可是手背上的皮肤却摩得发红刺痛,可见她多么的用力。而她,竟是半点都感觉不到。 偏内的娇声媚气已渐不可闻,想来是入了内室。 内室之中,自是鸳鸯交颈,红浪翻涌。 「娘娘,夜深了,奴婢侍候您安歇吧。」 老嬷嬷实在是不忍,明知听了难受,何必还要折磨自己。 程皇后扶着她的手站起来,点头,「是该安歇了。」 一夜无眠,听着那边传来动静,听着珊贵人娇声娇气的声音,像是要送陛下出门,被陛下制止。她眼神冰冷,约一刻钟后才唤宫人进来,梳洗完毕后,去了成太后的祥云宫。 祥云宫内,成太后刚刚起来。 「还是你最知礼。」 「儿臣一向少觉。」程皇后说着,代替了嬷嬷位置,轻搀着成太后。 成太后摇摇头,「你呀,就是太过知礼。」 皇宫里基本没有秘密,昨夜陛下去了皇后的院子,却宿在珊贵人的屋子里。一没赶上皇后的小日子,二没碰巧皇后身子有恙。 其中缘由,不用说,大家都心知肚明。 因为程世万的事,陛下心里恼着程家,连带着对皇后也没有好脸。 「儿臣年纪渐大,哪里有妹妹们颜色鲜亮。陛下成日里政务繁忙,若是还要对着儿臣这张老脸,岂不是糟心。陛下的龙体是大事,儿臣省得。」 她这一说,成太后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没过一会儿,德妃、安妃、良妃等其他妃嫔相继来请安。 德妃是宫里的老人,也是陛下在太子时的侧妃。论位份,宫里除了皇后是德妃。但是德妃为人低调,又仅育有一位公主,在宫里人缘极好。 「臣妾刚才还在同安妃妹妹说皇后娘娘您有福气,和嘉知道多了个皇姐,高兴不已。还想着哪天见见云孝公主,叙叙姐妹情。」 这话说得皇后半个字都不信。 德妃所出的公主原是大公主,但是郁云慈的年纪比大公主年长。陛下认了义女,大公主就不好再称呼大公主,索性只叫公主的封号和嘉。 「这话说得在理,本宫平白得了一个好女儿,心里欢喜。若不是云孝还要管着侯府,本宫少不得要时常召她进宫说话。」 皇后自不会唤郁云慈大公主给德妃添堵,称呼封号,总是不会有错。 果然,德妃脸上的笑意真了一分。 安妃立在一旁,收到皇后探过来的眼神,微微一笑。 程皇后目光微闪,「一看到安妃,本宫就想起云孝。」 「能有皇后娘娘这样的母亲,是云孝公主的福气。」 说话间,几人落了座。 之前她们你一句我一句时,良妃正在看戏。最近几天,她的心情很好。程家败了,皇后这位置坐不坐得稳还另两说。 「刚才臣妾过来的时候,路经皇后娘娘的宫殿,听到宫女们在议论,说是珊贵人昨日承了龙宠,到现在都未起身。臣妾想着,皇后娘娘真是个大方人,对底下的人就是惯得很。」 程皇后听她提起昨天的事情,脸色淡然。良妃进宫时还是太子良娣,仗着方太后是陛下的生母,恃宠而骄,连她这个太子妃都不放在眼中。 加上在她怀上太子几个月后,良妃也怀了孕,这下更是了不得。 要不是当时的皇后是成母妃,只怕她的太子难以平安出生。 「本宫是什么样的人,良妃妹妹应该最清楚。想当初陛下还是太子时,妹妹你初入东宫,成日哭着喊着睡不着。本宫劝陛下去你的屋子,念你承宠劳累,由着你天天睡到日上三竿。」 良妃面上有些不好,那些陈年往事,亏皇后还记得。 她有些讪讪,「娘娘记得真清楚。」 「你们哪个人的事,本宫不记得。」 第二十四章 程皇后眼带笑意,像是随意瞥过去,看了一眼安妃。 安妃坐得端庄,面上挂着浅笑。她是陛下登基后进的宫,资历比德妃良妃都要晚。 上座的成太后一直静静听着她们说话,期间并未插话。等到良妃败下阵来,程皇后占了上风,才出声。 「都是侍候陛下的人,珊贵人昨日受累,今日起晚些也正常。便是你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人,只要侍候陛下有功,多些恩宠又何妨?而且珊贵人是皇后宫中的,哀家相信她必是一个知礼懂规矩的人。」 「太后娘娘说得是。」 珊贵人的事就算揭过去了,众妃嫔又坐了一会儿,齐齐告退去方太后那里请安。而程皇后,则扶着太后回内殿。 程皇后为了平衡两宫太后,向来都是错开请安。 比如说今日在成太后这里,明日就在方太后那边。 「后宫事多,你不用在这里陪哀家。」 程皇后就势坐在成太后的身边,替她斟着茶水,「儿臣喜欢和母后呆在一起,宫里的妹妹们都是贴心人儿,个个都懂规矩,儿臣很是放心。」 「你呀……」 成太后欲言又止,摇了摇头,「还是多长个心,太子那里多留意些。」 「儿臣谢母后提点。」程皇后眼里泛起泪光,「还是母后事事想着儿臣……」 「哀家不想着你,还能想着谁?你是嫡妻,太子是哀家的嫡长孙。只有那些不入流的人家,才会嫡庶不分,企图以庶代嫡。」 成太后拍着她的手,语重心长。 程皇后没忍住,泪珠滚落。 「母后的话,儿臣记住了。」 「你的日子还在后头,眼下最重要的是太子。只要太子好,你就好,哀家的话你应该明白。哀家这里不用你侍候,有这个心,多去太子那里看看,多与陛下亲近亲近。」 成太后说完,悠长地叹口气。 程皇后起身,深深行了一个礼,「母后,儿臣知道了,这就告退。」 出了祥云宫,她的脸色已经恢复。 「走吧,去东宫。」 宫女们会意,一行人朝东宫而去。从祥云宫到东宫,几乎要穿过半个皇宫。一路行走,假山奇松,落叶花香。 越是临近东宫,树木越少。东宫与陛下的前殿有些像,几乎没有种什么树。有的只是奇石假山和开阔的院子。 太子正好在东宫,太子妃陪在身边。 太子妃是程皇后的娘家侄女,程家一倒,她这个太子妃的日子也很难过。看到程皇后,喜出望外。 「母后,您怎么来了?」 「母后来看看你们。」 太子妃扶她坐下,自己则立在一旁。 「你们也坐吧,你父亲那边可有传来什么消息?」 「回母后的话,陛下开恩,容程家先安葬祖父后再搬离司马府。父亲说,宅子已经寻好,就在城南那片,还算清静。」 程家树大根深,宫里还有皇后和太子,陛下不可能像对郁亮那么绝情。被收回的东西除了宅子和历年的赏赐,其它的都可以保全。 也没有说剥夺程家几子的官职,连太子妃都相信,总有一天,程家还会起复。 但是程皇后没有她这么乐观,陛下是什么人?就算是有心处置程家,也不会急在一时。为帝者,不光要严明,还有权衡。 「如此也好。」 「母后,儿臣只替祖父难过……他一世英名……」 「这话莫要提,更不能让别人听去。」程皇后嘱咐着,什么英名?只怕在世人的眼中,父亲是欺世盗名,忘恩负义之人。 太子妃抹着眼泪,「儿臣也只敢在母后面前说,在外面是半个字不敢提的。」 「你知道就好,先下去歇着吧。」 太子妃依言起身,看母后的样子,一定是有话和太子说。她恭顺地退出去,还替他们把门掩上。 太子之前一言未出,此时脸上带出焦急。他不是太子妃,看问题当然不会看表面。程家倒台,意味着他们失去靠山。 陛下之所以还没有动他们,是因为娘家获罪,罪不及出嫁女的惯例。一旦他们再有什么事,只怕…… 「母后,我们要怎么办?」 不怪他心急,出了这样的事情,他的太子之位变得岌岌可危。底下还有一直虎视耽耽的二皇弟,宫里还有想扶二皇弟上位的皇祖母。 怎能不叫他心急如焚? 「皇儿,你要稳住。当前形势不妙,你一举一动都要倍加小心,千万不能让别人抓到把柄。只要你好,他们就算再蹦得高都没有用。」 程皇后白着脸,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镇定。 她不能慌,她要是慌了,太子怎么办? 「母后,这个儿臣知道。可是程家……」 「程家的事,我们不能插手。陛下已经下过圣旨,一切都不能更改。你放心,陛下是明君,不会无故迁怒。你只要和以前一样,别人就奈何不了我们。」 太子心略安,母后说得没错。他是太子,只要他没有犯错,父皇就不会有其它的心思。 「母后,可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就算儿臣不惹事,难免事情不会沾到我们的头上。皇祖母那里……」 他一说,程皇后就明白他的意思。 程家一倒,最高兴的就是方家。 如此大好机会,方太后和方家都不会放过。 「这些事情不是你操心的,母后心中有数。」 夜长梦多,她担心的是方家不知会使出什么样的手段。她和太子,已经失去倚仗,再也经不起半点风雨。 若是太子能立马登基…… 没错,陛下暂时不会动他们母子。如果在这段期间内,太子能顺利登基,方家无论再使什么招数都没有用。 她的眼神凌厉起来,很快垂下眼皮,遮住眼底的厉光。 「儿臣听说二皇弟似乎最近常去锦安侯府。」 太子迟疑地出声,打断程皇后的思绪。 「他……倒是个眼毒的。不过你放心,景修玄这个人连本宫都看不透,可见不是轻易能掌控之人。这样的人,定然不会被别人的三言两语打动。以前本宫还怨你父皇,平白无故塞给本宫一个女儿。现在看来,倒是因祸得福,你无事与锦安侯多走动走动。云孝可是你的义妹,他理应站在我们一边。」 她这一说,太子脸色好看不少。 「儿臣知道该怎么做。」 程皇后点头,看到外面走过去一位桃色宫装的美人儿,眼神暗下来,「太子,你现在可不能让任何人抓到什么。那些个惹祸的东西,千万要看好。」 「是,母后。」 太子低头应着,思量着先冷落一下新得的美人。 程皇后交待了一番,足足呆了一个时辰才离开。 离开之际,太子妃不知得了什么消息,急急赶来告诉她。听完太子妃的话,她脸沉着,早就料到会如此,倒没什么好吃惊的。 太子妃说的是方家去程家退亲的事。 原本方家就不愿意世子娶程八,程八那个性子,不说是世子不喜,便是方家老夫人和世子的父母都是不喜的。 正好,程家出事,再不必委屈世子,这亲一定要退。 程家不愿意,自家正办着丧事,方家就来退亲,存心是落井下石。两家闹得不可开交,程夫人甚至还说什么,自家的女儿就算是死,也要抬进方家的门。 第二十五章 方家人气得倒仰,说是死也不同意人进门。 事情僵住,死啊死的,没有人忌讳被谈论的人。程八悄悄地走开,趁人不注意时偷溜出门。她漫无目的在街上走着,失魂落魄,再无以前的那种张狂。 走着走着,就走到锦安侯府。 不敢去叫门,偷偷走到后门,徘徊着。几次鼓起勇气去敲门,都把手缩回去。自己现在不再是司马府的小姐,姓郁的会不会看不起自己? 郁云慈听到下人来报,无声地叹着气。 说实话,程八的性子她并不是很喜欢。 从她心里来讲,她是决定与程家划清界限的。 可是,她的同情心在作祟,觉得无论是程家还是方家,他们斗来斗去,相互算计着,都把程八当作一颗棋子。 程八其实是个可怜人。 「走吧,去看看。」 想了想,最后还是有些没忍心,带着采青去后门。 程八正欲离开,只听得开门的声音,便看到那张芙蓉美人面。 「怎么?过门不入,不像是你的作风。」 「景夫人。」 「叫什么景夫人,以前不是叫我姓郁的。」 程八认真地看着她,在她的眼中没有看到一丁点儿的轻视,笑了一下,「我果然没有看错人,你就是和别人不一样。不过我是真不能进去坐,我身上有孝,马上还要退亲。一身的晦气,实在是不能带进你们府中。」 「退亲?」 「没错,方家要退亲,我娘和哥嫂都不同意。」 虽然郁云慈早料到两家联姻会泡汤,却没想到方家这么急不可待。 「那你呢?」她问道。 程八笑意扩大,眼都眯了起来,脸上带着嘲弄,「还是你懂我,我当然是巴不得退亲。只是看我娘的样子,这事有得磨。便是我死了,都逃不开这门亲事。」 「说什么胡话,死呀死的,多不吉利。依我看亲是一定退的,你娘应该是想多争取一些好处。只要方家好处给到位,她自然会同意。」 「就你看得透。」 程八呢喃着,情绪重新低落起来。 过了一会儿,抬起头,「和你说过话,我觉得心里好受许多。你是不知道,最近我觉得自己都快要疯掉。」 至于原因为何,她没有细说。 其实她不说,郁云慈也能想得到。 程八是庶出充成的嫡女,以前程司马在世时,程夫人自然不会怎么样。现在程司马一死,程夫人就不必伪装,程八的日子自然是一落千丈。 两人一个站在门口,一个站在门外,就这么相互看着。 「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我还能有什么打算?一个未出嫁的女子,父死从兄,得看他们要把我怎么办。」 「无论到什么时候,都不委屈自己。」 程八苦涩一笑,「这个我知道,多谢你。我出来得久,该走了。」 说完,认真行了一下礼,再转身离开。 她穿的不是往常熟悉的红色,而是一身缟素的衣裙。原本意气风发的姿态已经不见,取而代之是垮塌的双肩。 没有骏马相随,没有飞扬的神采。那远去的身影,像是被现实压垮一般,拖着沉重的脚步,再也直不起腰身。 郁云慈静静地看着,突然觉得有些伤感。 她想,那个浓烈似火的程八,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直到对方的身影消失在街巷,她的目光才离开。抬头望天,太阳朝西,已是半沉。秋日的阳光不算浓烈,却温暖得让人鼻头发酸。 女子不易,自古皆然。 好比她,好比卫青英。 「公主殿下,厨房的汤怕是到火候了。」 采青小声提醒着,她才想起自己要做的事情。庄子上送来一只獐子,她命杨管事洗净后用大调腌制一个时辰,再过水放在灶子上煨着。 算时辰,能赶上晚膳。 程八的事情,她只能旁观。 生存既然不易,把握自己当下才是最重要的。 主仆二人到了厨房,还未走近,香气就直扑入鼻。杨管事看到她,忙上前行礼。她摆着手,走到炉灶前。 杨管事揭开盖子,浓郁的香气散开。 獐子肉调的五香料,此时煨得酥烂,看着就令人食指大动。 「很好。」她试了一口,滋味儿正好,香鲜软烂,再来一个青菜,她能一气就完一碗饭。 若说穿越后最满意的是什么,大约就是再也不用为生计发愁。她有花不完的银子,还有年年出产的庄子铺子,再加上给力的老公,实在是比前世好上数十倍。 汤羹是百合莲子的,润肺滋补。 「殿下真是细心。」杨管事跟在她的身边,看着她把晚膳的菜色一一看过,还问了一些秋季进补的注意事项。 「侯爷事多,我精心些是应该的。」 「自打奴婢跟了公主,可真是掉进了福窝中。」采青笑道,看到另一口大锅中红烧的獐子肉。挑去主子们专门煨的獐脯,余下的那些肉,都是府中下人分食。 作为殿下的贴身丫头,她和传画自是少不了。 一些小恩小惠,郁云慈乐得大方。侯府的下人,比起其它的府邸,真算得上是少的。主子也就自己和侯爷,侍候的人也不多。 所以自她当家后,不论是伙食还是福利月银,都比以前好许多。 难怪下人们对她感恩在心,甚至在私底下偷偷议论着。比起侯爷以前未成亲时,简直是过上了神仙日子。以前府里有杜氏在,少得不这里抠抠,那里抠抠。虽然没有太过份,总是让人心里不舒坦。 「采青姑娘这话说得没错,能侍候公主和侯爷,是我们大家的福气。」杨管事附和着,随着灶房里的其他人跟着附和。 郁云慈但笑不语,她真心不觉得自己做的有多了不得,对别人感恩戴德的话,听着还是有些心虚。 这番淡然的模样,让杨管事更是心生佩服。 安排好晚膳,她便离开。 想想时辰还早,索性去看侯爷和锦儿。锦儿已经开始跟着侯爷习武,此时两人正在校场中。院门口守着两个眼生的侍卫,左三在校场边随候着,左四不见踪影。 进到校场,就看到锦儿在扎马步。 习武的基本功,大多是从扎马步开始。小家伙一身短衣襟小的打扮,小脸蛋很是严肃,在她进来后,连眼神都没有乱动一下。 身体半蹲,小腿扎着,似乎有些不稳,却一直挺着。 「侯爷,是不是到时辰了?」 孩子还小,筋骨什么的都稚嫩着。要是练伤了,怕影响以后的生长发育。 景修玄没有说话,看了一眼旁边烧着的香,还有一小截就烧到底。道:「再等一会儿。」 她点头,孩子的教育她插不上手。无论是文也好,武也好,以她在前世学的知识,在古代根本派不上用场。 终于香烧到尽头,他清冷地出声,「今日就到此为止。」 檀锦闻言,想直腰收腿,却不想一时身软没站稳,人就跌在地上。小小的一团在地上滚着,她正欲上前去扶,看到他不赞同的眼神,收回了手。 很快,锦儿自己爬起来,拍掉身上的灰尘,有模有样地行着收尾的结礼。 她这才欣慰地过去拉着他,用帕子替他擦着额头的汗珠子,「锦儿,累不累?」 第二十六章 「不累。」锦儿声音很大,眼神在偷瞄景修玄。 郁云慈只觉得好笑,也不揭穿他,牵着他的手怜爱道:「赶紧回去洗洗吃饭,饿坏了吧?」 小家伙想说不饿,可是肚子却在咕咕作响。想着舅母肯定已经听到,有些羞涩地低下头去。她摸了一下他的头,牵着他转身往院子外面走。 景修玄眼神一黯,轻咳一声。 檀锦立马松开她的手,「舅母,锦儿是男子汉大丈夫,要自己走。」 「好,你是男子汉。」她失笑,由着他自己走。 回过头去,看到脸色冷淡的男人,低语道:「我觉得侯爷以后一定是个严父。」 「严父慈母,理所应当。」 她错后一步,等他上前。与他相视一看,他眼神幽深,而她则是笑意嫣嫣。古代的男人,大多只能作个严父吧。 伸出手指,勾住他的手,「侯爷以后只管做恶人,好人都让我来做。保管以后孩子们长大,都道娘好,不记得爹的好处。」 他眼神柔和下来,里面全是她的笑颜。 到底是在外面,有些话题不宜深聊。那些做父母的事情,待到以后她的生了孩子,再来讨论也不迟。 走到门口时她眼神一扫,随意问道:「左四去哪里了?」 左三脸色一变,看了一眼自己的主子。 景修玄眼皮未抬,道:「左四现在不当值。」 她不过是随口一问,倒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心道原来如此,怪不得没有看到,就把这事放下了。 而左四,此时正处在一个巷子里,地上躺着三个街头混混。一边的程八捋着袖子,头发还有些散乱,脚踢着其中一个混混。 「真是瞎了你们的狗眼,还敢打姑奶奶的主意。」 「姑奶奶饶命,我们再也不敢了。以后看到您,一定绕道走。」 这几个混混看到一个失魂落魄的单身女子,长得还颇有姿色,哪能不起歹意。程八本就心里憋屈,故意引着他们,堵在巷子里好生教训一番。 若是平时,混混们哪里认不出程府的八小姐。 今日程八没穿红衣,未骑高头大马,一身的缟素,流荡在街头,看着确实有些楚楚可怜。 「滚!」 程八吼着,方才一番发泄,她觉得气顺了不少。三个混混一听,连滚带爬地离开。她拍拍手,理理头发,看向左四。 「左侍卫是来看我的笑话?」 「不是,属下恰巧路过,路见不平。看来程姑娘不需要别人的相助,如此属下告辞。」 说完,左四转身就走。他是不放心,一路跟来的,看到她和以前一样生龙活虎,无人能欺。他不知为何,放心了许多,同时心里升起淡淡的失落。 看来,无论何时,他对她都是无用的。 「你给我站住!」 程八叫住他,跑到他的面前,「你是特意来寻我的?」 「不是,属下刚才说了,是正好路过。」 「原来是这样。」程八眼里的亮光暗下去,很快抬起头问道:「若是有一天,我是说如果,我与广昌侯府解除婚约,你愿不愿意娶我?」 现在的她,不是什么司马府的小姐。程家已是平头百姓,他与她不再门第悬殊,他们会不会有可能? 「程姑娘,属下只是个下人。程姑娘无论是何处境,都不是属下可以肖想的。既然程姑娘无事,那属下不宜久留,以免坏了您的名声。」 「我不在乎,我跟你说,我想离开京城。要不,等我与侯府的婚事一除,我们远走高飞吧?」 左四定定地看着她,轻摇着头,「程姑娘,属下真的没有恩情于您,您莫要再说报恩的事。要是属下真的不管不顾,与您一起离京,那岂不是陷侯爷于不义,属下不能让自己的主子为难。」 「说来说去,你就是不愿意。你走吧……」 程八低头苦笑,挥手让他离开。左四停顿一下,终是什么都没有说,转身离开。 长长的巷子,两面冰冷的墙壁,她一人孑立着。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充满嘲弄,最后竟然带着哭意。 左四没有回头,脚步未停。 从侯府后门进去,碰到同伴,同伴一把拉住他,「今日可是好险,你突然换值,公主殿下来时还特意问起你。」 「殿下问我了?」 「可不是,左大哥还未来得及回答,侯爷就说你今日休息。」 左四拍拍对方的肩膀,「多谢。」 告别同伴,他疾步赶到左三的身边,伸长脖子看着院子里。 左三低声道:「侯爷和公主及表少爷在用膳。」 左四点头,站在他的身边。 屋子里,郁云慈正张罗着给景修玄夹菜,「这是獐子肉,煨了一下午,取的是獐子身上最好的一块胸脯肉,你们尝尝看?」 说着,先夹一块到他的碗中,再夹一块到檀锦的碗里。 檀锦是第一次和舅舅一起吃饭,难免有些紧张。只顾低着头扒着碗里的饭,连菜都不敢夹。郁云慈也不破,夹过獐子肉后,又夹了其它的菜。 野味本就鲜香,加上煨的时辰足够,很是入味。 「味道不错吧?」她含笑问道。 锦儿拼命点头,「舅母,这肉真好吃。」 「不错。」景修玄赞同。 她高兴起来,精心准备的饭菜能得到别人的肯定,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她觉得自己以后不愁没事做,有钱有闲,有的是时间琢磨吃食。 「好吃你们就多吃些。」 得了她的话,檀锦自是会响应,扒饭的小手没停。若不是怕他晚上吃积食,恐怕小家伙能吃两碗饭。 吃完饭,歇了一会儿,各自喝了一碗百合莲子羹。 檀锦揉着小肚子,一副吃撑的模样。 「侯爷,今晚吃得有些多,若不然我们到园子里去消消食?」 「好。」 他自是会应,三人一起出门。出门口时,郁云慈看到左四,以为现在是换班的时候,没有多问。 几人错身而过时,左四轻声唤了一声「侯爷。」 景修玄停下脚步,郁云慈一看,就知道他们有话说,带着檀锦走到前面等着。 左四低着头,「请侯爷责罚!」 「明天记得自己去领十棍。」 「是。」 景修玄重新迈开步子,朝前面走去。 后面的左三轻撞着左四,「便宜你了,擅自换岗,才挨十棍子。」 左四点头,侯爷待他们不薄。他岂会为了一己之私,陷侯爷于两难之地。程小姐不是一般人家的姑娘,那可是程家。 程家再落魄,也是皇后娘娘的娘家,太子殿下的外祖家。 「哥,我没有别的想法,就是怕她一个姑娘家,不安全……」 左三叹口气,「我是你哥,还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不就是怕她现在落魄了,会受人欺负不放心才跟过去的。你听哥的,她姓程,再怎么样都和咱们不是一路人。」 「我知道。」左四的声音更低。 两人嘀咕着,郁云慈看在眼里。 她眼神闪了闪,左四今日有些不对。程八之前来找过自己,左四就不在府中,莫不是这两人还有往来? 以前左四不是对程八避之不及? 要说程八现在的身份,比起以前大不相同。可是再不一样,也不是左四能配得上的。不过以后的事情说不准,一切还得看缘份。 第二十七章 如此想着,她笑了一下。 「侯爷,您看今天的星星真多。」 月亮一线,但星子繁密。挂在天幕上,像一颗颗璀璨的宝石,镶嵌在黑色的天鹅绒上,闪亮夺目。 「舅母,你看那颗星星最亮。」 檀锦指的是北极星,她对星座没什么研究。再说古代讲的是二十八星宿,而现代人只知十二星座,她实在是没法教锦儿。 「对啊。」 「我父亲说那是紫微星。」 她低头,看着小家伙。 对于锦儿的父母,她一直是好奇的。「你父亲?他说过的话你还记得?」 檀锦点着小脑袋,声音低下来,「记得,父亲会教我习字,还会给我讲很多很多的事情。因为娘不会说话,父亲每天都会说很多话,他还替娘说……」 提起父母,他情绪难掩伤感。 她蹲下去,与他平视。 「锦儿,舅母相信你父母一定是化成天上的星星,在看着你。不信你抬头看看,哪颗星星对你眨眼睛,那就是你父母变的。无论你身在何处,他们都会一直看着你,保护着你。」 「真的吗?」 小家伙抬起头,果然觉得有星星在对着他闪烁。 他高兴地指着,「舅母,那个一定是我爹,旁边的一定是我娘。」 「没错,他们就是你的父母。以后你想他们了,可以在晚上出来看他们。」 「嗯。」他用力点头,开始喃喃自语,「爹娘,孩儿现在和舅舅舅母在一起。他们待孩儿很好,孩儿一定用功读书……」 这么小的孩子,就如此懂事,她看着都眼泛泪光。 回过头去,对上一双幽深的眼。 「侯爷,您见过锦儿的父亲吗?」 景修玄先是抬头看了一眼天空,然后回答她的问题,「见过,非池中之物。」 那真是可惜了! 「那锦儿的母亲呢?」 锦儿的母亲是侯爷的庶姐,这个侯府真够奇怪的,不光是老侯爷夫妻二人死的早,就是府中的姨娘也没一个活着的。 原书中没的多提,她想应该是内宅阴私之类的。正室弄死府中的姨娘妾室,最后正室和丈夫都死了。 景修玄睨她一眼,「很温驯的人。」 「哦。」她没再多问,看来侯爷和庶姐的感情不太好。也是,他这样的性子,冷冷清清的,怕是和谁的关系都不好。 檀锦已结束喃喃自语,看了过来。 她摸摸他的头,道:「我们再往前走走。」 走着走着,就到了假山处。 她记得上次他们还在此赏过昙花,恍惚间似乎还闻到昙花的幽香。不会吧,这个季节,还有昙花吗? 像是知道她的疑惑,采青轻声道:「夫人,奴婢听说每年府里的昙花都会从七八月开到十月份。」 她起了兴致,命采青前去瞧瞧,果然发现其中一株的枝头上,盛开两朵硕大的花。 「还真的有,侯爷锦儿你们过来看看。上回锦儿提前睡着,错过花开,这次可得好好看看。」她招呼着,锦儿立马蹬蹬地跑上前。 两人蹲着,景修玄站在后面。 灯笼的光下,是两朵圣洁的昙花,吐着花蕊。 「舅母,这花真好看。」 「可惜啊,这么好看的花只在黑夜里盛开,无异于锦衣夜行,生生让许多人错过它的花期。」她感慨着,伸手抚摸一下花瓣。 「舅母,你以后想看,锦儿陪你来。」 小孩子童言童语冲淡她的那一丝惋惜,她笑起来,「锦儿,这话你得留着和以后喜欢的姑娘说。舅母啊,不用你陪。」 她可是有丈夫的人。 眼神一瞟,挑眉看一眼身后的男子。 檀锦歪着头,「舅母不喜欢锦儿吗?」 她伸出手,捏捏他白嫩的小脸,「舅母喜欢锦儿,可是和锦儿一起吃饭,一起玩,但是不能一起赏花。等你以后长大就明白了。」 「表少爷,公主说得没错。」采青捂着嘴,对高氏使着眼色。 高氏忙去抱檀锦,「表少爷,您是不是该睡觉了?」 檀锦看看舅母,看看舅舅,又看看捂着嘴笑的采青,像是明白些什么,又满脸的疑惑。他顺着高氏的话,打了一个哈欠。 高氏行礼告退,「侯爷,公主,奴婢带表少爷先回去。」 郁云慈失笑,她身边的下人,是不是过分解读她的意思?不过是随口的话,她们也能想到其它的方面。 「去吧。」她好笑地同意。 高氏带檀锦离开后,采青左三左四等人不由自主退开几步,假山之下,就剩他们夫妻二人。 景修玄一撩袍子,蹲下来。 「夫人,可是要与我一起赏花?」 郁云慈脸上的笑意更深,握住他伸过来的手,就势蹲在他的身边。人往他身上偎去,轻语道:「那是自然,我与侯爷以后要一起赏花,一起看月。花前月下,互诉衷肠。」 「乐意之至。」 她望着他的侧脸,剑眉高鼻,完美无缺。 他的气势,他的内敛淡漠,无一不深深吸引着她。 这样的男人,真的只是一个家奴出身? 李山是匡家的家奴,后来是家将。便是在匡家无男丁主事曾经掌管过一段时间匡家军,也万没有这种与生俱来的气质。 难不成,她想错了? 如果他不是李山重生的,为何对匡家的事情如此的上心? 「侯爷,在认识您之前,我从不曾有过心爱的男人。」她脸有些烫,生平第一次表白,总觉得莫名心虚。眼神飘忽着,看到天上的星星,「侯爷,您相信人死后会变成星星吗?」 她的话前言不搭后语,他却明白她的意思。 修长的手握住她的手指,长指摩梭着她的大拇指。 「别人死后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死以后没有。」 她猛然睁大眼,他承认了? 他承认自己是重生的! 「你……」 「你不是早就猜到?在你之前,我也没有心爱的女子,前世今生,唯你一人。」 啊啊啊…… 她不知要如何接话,脑袋里一片空白。 「侯爷,我……你……」 「我们是一样的人,天造地设的一对。」他眼神中跳动着星光,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心「咚咚」地跳着,情不自禁地点头。 话说到这个份上,她觉得自己有必要一次性问清所有的问题。这样的时机,以后应该不会再有。 「侯爷,那您以前……是什么样的人?」 「我自小习武,年少成名,未曾取妻,英年早逝。」 还挺顺口的,她想着。满脑子都是未曾取妻四个字,这四个字令她心内狂喜。既然没有娶过妻,那他一定不是李山。 那么,他是谁? 电光火石般,她想起那天他的反常。先是带她去茶棚,后来又带去武神祠,好像是想告诉她点什么。 所以,他是…… 武神匡长风! 她的眼睛睁得极大,樱唇微张着,满脸的不可置信。传说中的人物,突然成了自己的男人,这种感觉是何等的奇妙。 「你……」 他含笑,知道她应该是猜出自己真正的来历。出乎他自己的意外,原本以为根本不可能和别人分享的事情,此时被她知道却是分外的平静。 似乎还有一丝欢喜。 他们之间,应该算得上是花前月下,互诉衷肠了吧。 第二十八章 她收起惊讶,把所有事情串连在一起,好像全部都能解释得通。他周身的气派,他军人的作风,他对匡家的在意,对庭生的栽培。 一切的一切,都只因为他是匡家的那位战神。 战神…… 别人口中成神的男人,居然还活在这世间。恐怕天底下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想到,不知他上次在武神祠看到那么多拜自己时,是什么样的感受。 论辈分,他是匡家的曾祖。庭生要唤他一声曾叔祖父,便是那头发花白的匡老夫人,也得称呼他为五叔。 她晕乎乎地想着,这么一算,自己辈分徒然增高。只是不能向外人道,若不然,自己这个年纪就人围着喊曾叔祖母,老祖宗之类的。 他一直观察着她的表情,将她脸上的变化尽收眼底。那崇拜和欣喜,在她的眼神中流转,最后眨了一下,尽显俏皮,千言万语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其中的意思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理解。 死后重生,他们都一样。 「侯爷,您以前一定特别的威风!」 匡家的主帅,英姿雄武,能不威风嘛。 「我现在也很威风。」 「那是。」她赞同,又笑了一下,烂若桃花。比起盛开的昙花,多了一份娇艳。 站在不远处的下人们,不知道他们在嘀咕什么。他们是那么的般配,说是天上的金童玉女都不为过。侯爷一脸的温柔,低声细语,许是在呢喃情人间才有的私话。 主子们情意绵绵,下人们非礼勿视,全部别过脸,暗道一声主子们的感情真好。 「回去吧。」 「嗯。」 两人起身,她蹲得腿稍微有些发麻,靠在他的身上才能站稳。略缓了一会儿,两人相携离开。一路漫步,看月色星光,看彼此眼中的情意。 回到屋子,自是摒退下人。 上榻之际,她猛然想起那天情浓时他说的送子二字。不由得俏脸一红,眼波流转白了他一眼。亏他大言不惭,原来他是武神本人,怪不得敢说只要她求子,一定能心想事成。 「侯爷好生狡猾。」 她莫名奇妙来一句,收到他询问的眼神。 「侯爷说但凡是我向武神求子,一定能成,原来却是如此。」 「难不成我说错了?」 「您当然没有说错。」她一把拉着他的衣袖,往床上带,「侯爷,您可得要努力,若不然岂不是砸了你武神的招牌。」 要是亲自送子都没有送成…… 她话里的意思,他立刻明了,颀长的身体欺上去,一把扯下床帐的纱幔,遮住里面一帐的温香春意。 三天后,她应宫里的传召进宫。 召她的人是程皇后,她进宫后先是去给两宫太后请安。成太后赏了她一个玉镯子,方太后不甘示弱,也赏了她一个玉镯子。 两个玉镯子,成分相当。 这两宫太后,可真有意思。 当然,玉镯子不白得,是她喊皇祖母的改口费。 然后她被引到皇后的宫殿,除了皇后,还有德妃及德妃所出的嘉和公主。嘉和公主大约十来岁的模样,听说德妃是陛下太子里的侧妃。 由此可见,德妃是个极为聪明的人。能忍到皇后和良妃都产子后再怀孕,应是个有城府又通透的女子。 「臣妇给皇后娘娘,德妃娘娘请安。」 「你看你这个孩子,几日不见,又与母后生分。」皇后假装嗔怒着,让人赐了座。 「云孝姐姐。」嘉和公主唤着,亲亲热热地与她坐一起。嘉和公主长得像德妃多些,是个小美人。看性子,不是活泼好动的。 郁云慈笑笑。 德妃一脸欣慰,「以前宫里就嘉和一个公主,现在多了云孝,姐妹俩以后时常在一起说说话,臣妾想想都觉得开心。」 「可不是,宫里的孩子还是太少了些。」皇后感叹着。 宫里的孩子为何少,其中缘故不能深究。皇后嘴里可惜,心里必是另外的想法,甚至希望除了自己,宫里没有人为陛下诞下皇嗣。 「母后,以后儿臣和云孝姐姐会常来陪你说话的。」 嘉和公主出声,喜得皇后一劲地夸赞着,目露慈爱,「还是嘉和懂事,你有这份心,母后就觉得很是高兴。」 「女儿就是贴心,依臣妾看哪,合该娘娘和云孝公主是母女。细一打量,云孝公主还有一两分似皇后娘娘。」 德妃说完,程皇后脸上闪过惊愕,立马欢喜起来。 「你这么一说,本宫瞧着云孝和太子还有一些像。」 郁云慈装作害羞地低头,任由她们评头论足。这些女子,做戏做惯了,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真够高的。 她哪里有一丝像皇后的地方,分明是长得与安妃极似。要说她和太子有一点像还是有可能的,毕竟他们可能同父。 「母后在说谁和太子像?」话音一落,殿内进来一位宫装丽人。 丽人像是才看到郁云慈,惊奇出声,「这位想来便是云孝妹妹吧,长得真够俊的。母后说得没错,儿臣觉得,她眉宇间确实有些似太子。」 「儿臣给母后请安,给德母妃请安。」 来人是太子妃,程家出来的女子端庄有余,美貌不足。姿色只能算中等,可一身的贵气,还是将其他人比下去。 郁云慈起身,与她见过礼。 她很是热情,赞道:「母后,你看云孝妹妹这小模样,真招人稀罕。怪不得儿臣听说锦安侯独宠妹妹,身边连个侍候的丫头都没有。」 德妃接话道:「锦安侯得了云孝,哪里还敢纳妾?驸马不得有妾室,锦安侯这点倒是不谋而合。」 郁云慈心道,敢情这公主的身份也是有好处的,所嫁之人没有自己的允许,是不能纳妾的。只是这些人演来演去,不觉得尴尬吗?便是这一会儿,她听着她们夸自己,都觉得尬到不行。 若只是看戏还罢了,偏生她是戏中的主角,要陪着这些人一起演。 她不认为,就凭一个子虚乌有的托梦,程皇后就真的相信自己是公主的转世。她也不相信太子妃会真的把自己当做皇妹。 加上她还顶着这样一张神似安妃的脸。 她敢说,在程皇后的心中,对安妃定是不喜的。所以对自己,肯定是连看都不愿意看到。面对一张肖似自己丈夫妾室的脸,还能做出慈爱的表情,程皇后的演技称得上影后级别。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聊得热闹,话题围绕着她,她微低着头,尽量不接话。 「母后,儿臣瞧着云孝妹妹似是有些拘束,不如让她跟儿臣去东宫坐坐。」 程皇后笑了一下,道:「还是你想得周到,你们年岁相仿,定能谈到一起。本宫就不拘着你们,你们姑嫂二人自去吧。」 太子妃很高兴,拉着郁云慈,「云孝妹妹,走吧。」 郁云慈行礼向程皇后和德妃告辞,跟着太子妃去东宫。 一路上,太子妃的兴致似是很高,不停介绍着宫里的景致。一块奇石,一株花草都能说得头头是道。 想来宫里的岁月真是无趣,无趣到只能关注这些景致。 东宫的布局开阔出乎她的意料,她想起前世看过的皇家宫殿遗迹,有些明了。树少地阔,就没有藏身之所,也就藏不了刺客。 帝王心术,向来深沉。 第二十九章 东宫众人来行礼,不知发生了什么,一位女子突然朝她扑来。 未及近身,那女子就跪倒在地,浑身发抖。 「你好大的胆子,难道是想对云孝公主不敬。看来本宫平日里太纵着你们,养得你们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样。来人哪!拖下去打三十大板!」 太子妃高呼着,就有老宫人上来拖那女子。 那女子连连磕头,「太子妃娘娘饶命,婢妾不是有意冒犯公主……是有人推婢妾……」 「太子妃,臣妇看着,她确实不是有意的,您是否能从轻发落。」郁云慈微皱着眉,总觉得四周弥漫着阴谋的气息。 跪在地上的女子身姿曼妙,穿戴看上去也不像是寻常的宫女。虽然她低着头,可是还是能窥到她的花容月貌。 她自称婢妾,应是太子的妾室。 太子妃脸色十分的严肃,道:「云孝你不用替她求情,这些个奴才,一个个的越发没有规矩。都是本宫这个太子妃疏忽,害你受惊。」 那女子听到有人替自己求情,忙抓住郁云慈的腿,仰起脸,「公主您救救奴婢,奴婢真的不是存心冒犯您。」 果然,长得一张好相貌。 肌肤胜雪,水眸盈泪,娇媚动人。眼角还长着一颗小痣,给原本上好的姿色增添一分妖冶,端得是个难得一见的尤物。 看来这女子平日里得宠的,所以太子妃才会迫不及待地借别人的手除去。自己初来东宫,就被当了枪使。 「太子妃娘娘,臣妇并未受到惊吓,您看是不是……」 她一连求了两次情,太子妃脸色依旧没有缓和,冷声道:「既然云孝公主替你求情,这三十大板就减到二十大板。」 二十大板? 一个纤弱的女子,哪里受得住,不死也得丢大半条命。若是行刑的下手重些,只怕当下就能去见阎王。 郁云慈虽没经历过宫斗,也能看出其中的门道。 敢情这个太子妃盛情邀自己到东宫,一早就等着借她的手,除掉太子的一个爱妾。此事一旦成了,太子妃可以推得干净,她还得背一个脾气大的罪名。 「太子妃娘娘……」 「你不用再替她求情,无规矩不成方圆,她既然冲撞你,就得接受惩罚。」 太子妃摆手,示意婆子把那女子押下去。 那女子激烈地挣扎起来,口中高呼着太子救命。太子妃听到太子二字,眼里闪过厉色,越发不想留她的性命。 郁云慈凝着眉,喊道:「慢着。」 太子妃的脸上露出不悦,看向她。 她回望着太子妃,一字一句地道:「臣妇感谢太子妃娘娘诚心相邀,臣妇初次来东宫做客,若是因为臣妇的原因,害得有人受罚,臣妇于心不忍。再者,她并未冲撞到臣妇,臣妇再次恳请太子妃娘娘饶恕她。」 太子妃冷笑,「云孝你这性子太软,也是锦安侯身边没有妾室,要是有,只怕云孝就不会如此妇人之仁。」 真是尝过妾室之苦的女人,才能理解她的做法,才会知道丈夫宠爱妾室,而自己独守空房是什么滋味。 「臣妇并非妇人之仁,而是不愿平白无故添骂名。太子妃娘娘说臣妇心软也好,臣妇确实不愿累及无辜。」 「云孝,这些狐媚女子纵容不得。」 「太子妃娘娘,您要管教妾室臣妇没有意见。但臣妇不想背负任何的骂名,倘若今日您借着替臣妇出气的名头,打死这位妾室,您可知道别人会如何议论臣妇?她们会说臣妇不知礼数,仗着皇后娘娘和您的宠爱,一个小姑子居然插手皇兄的内宅,太过不合规矩。」 她语气坚定,半点不退让。眼神中的清明,令人怀疑她已看破一切。 太子妃眼神微闪,看了那女子一眼,道:「罢了,既然云孝公主计较,算你运气好。」 说完一摆手,婆子们放开那女子。那女子跪着爬过来,先是朝太子妃磕头,谢太子妃不杀之恩。又是朝郁云慈谢恩,感谢她的出手相救。 闹了这么一出,太子妃脸色淡淡的,可能是在怪她不知趣。那女子被带走后,她们一起进到花厅。 略坐了一会儿,干巴巴地聊了一会,她便起身告辞,太子妃借口乏累,仅让嬷嬷送她出去。 她循着记忆,朝皇后的宫殿走去。 不想半路上碰到良妃,良妃啧啧两声,阴阳怪气地道:「原来是云孝公主,真是稀客。怎么进宫来也不去朝月宫坐坐?」 朝月宫是安妃的宫殿。 「未来得及,良妃娘娘好。」 良妃闻言翻了一个白眼,嘲讽道:「真不知道皇后娘娘是怎么想的,对着你这张脸,她还装得出母慈子孝?若是本宫,索性就把你送给安妃,省得看着碍眼。」 她低头一笑,「良妃娘娘您好像弄错了,金口玉言赐云孝为公主的是陛下。若是娘娘觉得陛下圣意有错,何不去找陛下言明。」 良妃一愣,冷哼一声,「牙尖嘴利,不愧流着成家的血。」 对方如此明目张胆的冷嘲热讽,郁云慈反倒觉得比程皇后和德妃之类的要能接受些。说实话,假意做戏,与明着过招,她更喜欢直来直去。 「良妃娘娘看来对成家颇有成见?」 「本宫可没有那么说,你怕是耳朵听错了?」 她笑笑,也不与对方争辩。就那么看着良妃,一直看到良妃心里发毛,暗骂一声。这丫头不光长得像安妃,眼神也像。 看着知礼,实则是不叫的畜生,光会阴着咬人。 「云孝姐姐,你原来在这里?」 嘉和公主欢喜地走过来,看到良妃,行了一个礼。 良妃挑眉一笑,这个动作看着和宁王很像,丢下一句你们聊的话,带着宫女们迤逦而去。那艳丽的裙尾拖在地上,看样子穿不了几次,真是浪费。 惯不得宫里的针线局是油水最多的地方。 她看到嘉和公主,笑着问道:「公主找臣妇?」 「是也不是,你一离开,嘉和觉得好生无趣。随意走着,不想听到你们的声音,一看果然是云孝姐姐。」 嘉和公主的声音还带着稚气,脸上的表情不像是装的。如果是装的,只能说宫里出来的都是做戏的高手,让人防不胜防。 「太子妃宫里有事,所以我便提前告辞。」 不需要多说,嘉和点头表示明白。 太子妃嫁进东宫两年,一直不曾有孕,膝下空虚。宫里不比宫外,子嗣最大。若是正妃迟迟生不出来,那么少不得有庶长子。 近一年多来,太子明显宠幸妾多些。 一个有子的太子,和一个无子的太子,在帝王的心目中是不一样的。要不是程皇后压着,只怕东宫现在早已传出喜讯。 「云孝姐姐,若不然,你去嘉和的宫里坐坐?」 郁云慈对这个皇宫没了一点好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还是算了吧。宫里的人心,她已不想验证。 「下次吧,时辰不早,我要去皇后那里告别。」 嘉和公主有些失望,但还是很懂礼地笑笑,「没事的,便是姐姐不进宫,嘉和也可以去宫外看姐姐。自小到大,嘉和极少出宫。」 小姑娘的脸上带出向往,眼神晶亮。 郁云慈还能说什么,只能应着,表示欢迎。 第三十章 向程皇后辞行后,她快速出宫。内心希望着,宫里的任何一位娘娘都不要再想起自己,她还真不愿意再进宫陪着她们一起演戏。 回到侯府,得知侯爷在书房,她未回屋换衣,直接去寻他。 景修玄抬头,看到她进来,一脸的忿忿然,嘟着嘴一屁股坐在凳子上。 「怎么了?在宫里有人给你气受?」 她摇头,「那倒是没有,就是陪一群睁眼说瞎话的演了一会儿戏,太累。她们倒是乐此不疲,演得真真的,只怕我一个外人看得浑身不自在。」 他放下手中的书,从桌案后面走出来,坐到她的旁边。她手支着下巴,看着他完美的侧颜。在宫里糟心,哪有窝在家里看老公好。 「侯爷,您每次看到他们,像不像看到一群熊孩子?」 他可是匡长风,论辈分,在京中应该没有几个人能相提。 「什么是熊孩子?」 「就是讨厌的孩子。」 他点头,表示明白。可是他去世时年纪也不大,无法体会当长辈的心情。这女人如此说,不会是嫌他年纪大吧。 「未曾觉得,夫人应该知道,为夫年纪并不大。」 她先是一愣,尔后笑起来,由衷夸奖道:「没错,夫君你正当年,气宇轩昂。」 脑海中,浮现出在武神祠看到的那张画像。比起那时候的他,眼前的男子要年轻一些,长相上更显俊美。 可是她知道,男人不比女子,他既然重活一世,不可能白白活着。 宫里现在错综复杂,程皇后势微,方家必定要有所动作,还有成太后和安妃,她不相信那对姑侄会眼睁睁看着别人最后胜出。 她现在多了一个公主的身份,就算没有,也已身在局中。陪那些人演戏很累,真心不想听她们睁眼说瞎话。 「侯爷,现在秋高气爽,我想出京散散心。」 有钱有闲,为何不出去玩? 「过几日是沐佛节,我派左四送你去寺中住几天。」 「好。」 她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侯爷,您忙吧,我回去歇会。」 似乎想到什么,凑近他,低语道:「侯爷,您说我去寺中,要不要再求子?」 他睨她一眼,看向她的腹部,再回到她的脸上,没有错过她脸上的揶揄。眼眸沉了下来,淡淡地回道。 「不用。」 她眼露笑意,拉着他的手拖着,食指抠着他掌心,抠了一会儿,看到他深沉的眼眸染上幽暗,这才抽出自己的手,心情愉悦地开门离开。 门合上,他眸里的幽深渐渐散开,走到桌案前。 修长的手指打开抽屉,取出一封信,展开再次看了一遍。 关上抽屉,沉思一会,然后疾步出门。 左三默默地跟在后面,主仆二人出了侯府的门。没有骑马,而是坐上备着的马车。马车盖着藏青色的帘布,并不张扬。 一路西行,弯过几条街道巷子,来到一间民宅。左三前去敲门后,门从里面打开。一位老仆探出头张望着,躬身将两人请进去。 民宅不大,里面布置简陋,像是临时赁的。 一位青年迎出来,约摸二十四五的样子。他长相清俊,面白无血色,身形瘦长。仔细看去,温润平和的脸上带着病气,却难掩本身的风华。 「景侯爷。」 景修玄眼神冰冷,看着本不应该出现的故人,「好久不见,不知我现在应该唤你什么?」 「景侯爷若是不介意,可呼我的字,我字墨言。」 「如此……不知墨言兄此次来京,是因为何事?」 名叫墨言的青年苦笑一声,苍白的脸上带着艰涩和无奈,「景侯爷明知我的来意,何必还要多此一问?」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已经死了。」 气氛徒然变得紧张起来,墨言身边的老仆脸色大变,泛起怒气,正欲发作。被墨言用手制止,示意他先退到一边。 他恭敬地低头,碍于自家主子,只能双手紧握成拳。眼神不善地看了景修玄一眼,然后站在旁边。 景修玄冷笑一声,并不理会于他。 「下人无状,还请景侯爷见谅。锦儿这些日子,承蒙你的照顾,我心中感激。我知你会怨我,是因为令姐的死。但是我在此发誓,那次真是意外,我本以为自己会一起死去。没想到被人所救,醒来后就在南羌。」 这青年的脸上现出痛苦之色,手捂在胸口处,似是很痛,「若是有可能,我愿与她一起死去。但是天不收我,我更不能丢下与她的骨肉……」 他提到锦儿,原来正是锦儿的生父檀墨言,现在的南羌太子。 南羌自四十年前那一役后大乱,王室内斗厉害。檀墨言的身世复杂,其中缘由曲折,无非是王孙落难,流落民间的戏码。 一直到现在,王室子嗣凋零,不得已才命人找当年失踪的王子。不想王子已死,万幸的是留有血脉在大赵。 所以,檀墨言被秘密接回南羌。 景修玄看着他,眸光更冷,「倒真是巧。」 檀墨言苦笑着,「我知道你不会信,换成我,也不会相信。但是真是意外,要是我知道有人故意害死自己的妻子,便是拼了命,也要替她报仇。」 南羌现在是大赵的附属国,虽然已平静多年,没有开战。但大赵一直防着,并没有与南羌互通往来。 是以,檀墨言私自进京,冒了极大的风险。要是被人知道,恐怕会招来杀身之祸。 景修玄并不是非扣着别人的儿子不放,而是自己的妻子真心喜欢锦儿。要是锦儿被亲父接走,她怎么办? 南羌与匡家的恩怨,在四十年前就已了结。匡家几近死绝,他杀了当时的南羌太子,几乎灭了王室嫡支一脉。南羌与匡家一样,元气大伤,多年都没有恢复过来。 既然锦儿是南羌人,他自然没有理由扣着不放。 见他沉默,檀墨言接着道:「锦儿是我的儿子,所以还请景侯爷高抬贵手,让我们父子团聚。 景侯爷的恩情墨言记在心中,别的不敢保证,倘若有一天我是南羌的王,那么我将与大赵结百年之好,绝不起异心。我死后,王位会传到锦儿的手上,我相信他亦会如此。景侯爷一心为大赵,我想,这下你总该放心吧。」 「哼,你们就是想,也没那个能力。我大赵人才辈出,你们若是敢动,直接杀到你们的王城。」 檀墨言闻言,捂着嘴咳嗽起来。 「殿下……」那老仆要上前来服侍,被他制止。 「景侯爷说得是。」 他一味放低姿态,只求能要回儿子。那是他和娘子唯一的骨血,一想起孩子的母亲,眼前仿佛又看到那个安安静静,永远温柔不语的女子。 墨言,默言。 这是他给自己取的字。 「锦儿是我唯一的孩子,我必须带他走。」 「太子在南羌,为平衡世家的权力,难不成不会再娶妃,不会纳妾室?倘若继妻妾室生了孩子,如何保证将来的王位能传到锦儿的手中?」 景修玄平静地看着他,他眼神坚定,没有躲避。那温润的眼中有怀念有深情,还有不容置疑的决心。 「我不会娶妻,也能保证锦儿是我唯一的骨血。若是我能为王,那么下一任王位必是锦儿的。其它的我还真保证不了,王室操戈,不到最后谁都不能肯定。」 第三十一章 他说的倒是实话,他现在不过是太子,就算是眼下唯一的继承人,难保不会有什么差池。 景修玄细思着他的话,良久。 「三日后,天雷寺。」 「多谢景侯爷成全。」 两人对视一会,景修玄转身大步离开。后面传来檀墨言的声音,还有伴随的咳嗽声,以及那老仆轻声劝他进屋的声音。 左三在外面候着,看到自己的主子进来,忙打着车帘。景修玄钻进马车,一路上想的是如何劝说自己的妻子,前段时间她还想收锦儿为子。要是锦儿突然离开,再也不会回京,她怎么办? 回到侯府,还没走近院子,就听到一大一小的欢闹声。 「舅母,树叶为什么会变黄?」 「那是因为天气凉了,它们到了落叶归根的时候。」 檀锦的手中,捏着两片泛黄的树叶,若有所思。小小的孩子,不知为何有了一丝哀愁,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难过。 「舅母,它们是不是死了。」 郁云慈弯着腰,摸着他的头。她没想到这么小的孩子,会有如此敏感细腻的心思。 「它们不会死,就算落在地上,也能永远和大树在一起。待到明年春天,树上会长出新的树叶。而年前落下的叶子和泥土混在一起,成为肥料滋养着来年生的新叶子,生生不息,这是天地万物生存的法则。」 檀锦似懂非懂,好像心里没那么难受了。一抬头,就看到一双男人的黑色靴子,还有那熟悉的锦袍。 「舅舅。」 他的声音不大,郁云慈跟着望过去,果然看到站在门口的男人。过家门而不入,这男人到底站了多久? 「侯爷,怎么不进来?」 话音一落,就看到他大步走来。 今天他的脚步格外的沉重,在看到她身边的孩子孺慕的眼神,破天荒地学着她先前的样子,抚摸了一下那小小的脑袋。 「想不想摘那高处的叶子?」他问道。 檀锦双眼一亮,重重地点着头。心里雀跃着,眼神里全是欢喜。 他一把抱起小家伙,去摘那高处未掉下的泛黄树叶。 郁云慈很高兴,他总是冷清清的,锦儿明明很想和他亲近,又怕他生气。她看在眼底,有些心疼锦儿。 看来,侯爷不是不喜欢孩子,而是性子太过内敛。 那一大一小在摘着树叶,若是不知情的人看到,还以为他们是一对父子。她微笑着,指着另一片叶子,让锦儿摘下来。 锦儿的小手够着,一脸的兴奋。 「舅母,给。」 她接过来,称赞一句。 他的眼神望过来,幽幽暗暗的,看不真切。她心里一个「咯噔」,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要发生。 正忙着摘叶子的孩子全然不知,摘了满满一把才停下。被放在地上后,锦儿的脸红扑扑的,漆黑的瞳仁更加明亮。 「舅母,您看我摘了这么多。」 「哇,锦儿真厉害。」她夸奖着,用眼神询问身边的男人。 他的眼神没有与她对视,而是看着檀锦。 她招来高氏,「带表少爷回去休息,到晚膳的时候再叫醒他。」 檀锦小脸一垮,似乎有些不高兴。她蹲着身子,替他理了理衣服,道:「锦儿乖,今天舅母又让厨房炖了好吃的,等会舅母和舅舅陪你一起吃。」 听到他们会陪自己吃饭,小家伙终于高兴起来,开开心心地跟着高氏回去。 「侯爷,您今日怎么了?」 「落叶归根,人亦如此。」他说着,专注地看着她,接着道:「他的父亲还在世,已到京中,想要回孩子。」 谁的父亲? 她脑子一懵,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锦儿,失声惊道:「怎么可能?不是说死了吗?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不会是骗子吧。」 「不是。」 他还看着她,她苦笑一声,怎么可能是骗子?锦儿是景家的外甥,他的父亲是景家的姑爷。见过的人肯定不止一个,侯爷一定是见过的。 「怎么会?」她低喃着,突然明白刚才自己为何会有不好的预感。 猛然她抬起头,道:「现在来要孩子,之前干嘛去了?他想要就要,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你告诉他,想要孩子可以,得拿出诚意来。」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有些哽咽。 其实她心里明白,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阻止别人父子团聚。可是她就是心里难受,人非草木,便是养只小猫小狗都能有感情,何况是个孩子。 她是真的把锦儿当成儿子在养,一想到要分开,心就像被撕裂。 他轻轻把她揽在怀中,在她耳边说:「他有诚意,他承诺以后不会娶妻,不会生子,以后家产都是锦儿的。」 「他能有什么家产?」她哽咽着,呜咽出声。「我们不要他的家产,我有钱……还有铺子和田地…… 锦儿要什么,我都会留给他……」 这女人,真是傻气。天下有哪个女子愿意把自己的嫁妆留给没有血缘的外甥,就她这么傻,哭得像个孩子。 修长的大手轻轻地抚着她的背,感觉到她在轻颤。下人们都避得远远的,生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哭了一会儿,她擦干眼泪。 「什么时候走?」 「应该就是这几天。」 她一听,眼泪又流了下来,怎么那么快? 「他怎么就不能多等等,一来就要抢孩子,也不给别人准备的时间。你去告诉他,让他留在京城,想看孩子可以随时看。」 「不能,他身份特殊,不能呆在京中。」 她带着鼻音地冷哼着,「什么身份不能呆在京中?莫不是怕人知道他还活着,有人要上门讨债?」 这话就是些赌气了。 他无奈地伸出手,用手指抹着她的眼泪,「他是别国的太子。」 真的假的? 她怀疑地看着他,不是说檀家早已落败,怎么冒出个太子? 「很复杂,有空我告诉你。但是现在,你我都不能阻止他带走自己的亲儿子。强行阻止他们父子相认,若是锦儿长大得知,他会怨你的。」 他说得对,她咬着唇,眼睛又流下来。 她不是锦儿的娘,哪里有权力不让他们父子在一起。 只是,她真的舍不得。 两天后,她抱着檀锦坐着马车离开。一路上,她紧紧地抱着小家伙,小家伙很高兴,这两天舅母天天陪着自己,还有舅舅,也经常和自己玩。 要是以后舅母舅舅都这样,那该多好。 「舅母,我们今天要去哪里?」 她喉咙一哽,道:「我们……要去天雷寺。」 京外的天雷寺,是一座百年古刹。里面香火鼎盛,松柏耸立。今天是每年一度的沐佛节,四里八乡的百姓和大户人家都会来沾些香火,祈求一家人平平安安。 檀锦一听要去天雷寺,小嘴都张大了。他在学堂的时候就听同窗们提到过沐佛节,还知道沐佛节上有许多卖零嘴的。 可是明明这么高兴的事情,舅母的表情像是要哭。 「舅母,您怎么了?」 「舅母没事,风迷眼了。」 檀锦有些疑惑,坐在马车里哪里来的风?看到微动的车帘,心道莫不是那时吹进来的。小手伸出来,轻轻地揉一下她的眼睛。 第三十二章 她立马仰起头,不让眼泪流下来。双手紧紧地抱着他,生怕他看到自己眼中的泪水。 檀锦虽小,却心思敏感。 「舅母,您是不是在哭?」 「没……没有。」她把他抱得更紧,他小小的身体是那么的稚嫩。一想到他会离开自己,去到遥远的地方,她就心如刀割。 「锦儿,你听舅母说。无论以后你在哪里,舅母会一直想着你。」 坐在一边的高氏已经开始抹眼泪,做为侍候表少爷的人,在夫人要她们收拾好表少爷所有的东西时,就隐约猜到些什么。 马车开始颠簸起来,看样子进了山路。 郁云慈缓了许久,深吸着气,「锦儿,你看这一路行来,有的路平坦,有的路崎岖。可是无论平坦也好,崎岖也好,你都要记得,如果前头无路,就来找舅舅舅母,我们永远等着你。」 檀锦再聪明,到底是个孩子,并没有听出她话里的深意。 马车的轱辘不停地转着,她觉得这条路好短,怎么没多久就到了天雷寺的山脚下。下了马车,看到被各色树叶渲染的高山,她心情却没有半分的舒畅。 来寺中的人很多,沿中都有摆摊卖东西的。檀锦很快被各种糖人豆糕还有泥人吸引过去,不大一会儿,嘴上就拿了好几串东西。 她勉强挤出笑意,跟在他的身后。 一路拾阶而上,到了寺中后,她带着檀锦上了一柱香,她许的愿只有一个,那就是希望佛祖保佑锦儿以后健康平安。 庙殿正前方盘坐着一位年近花甲的老和尚,老和尚一身的土黄的缦衣,口里不停念着佛经。约是过了一柱香的时辰,那老和尚的经念完,睁开双眼。 老而睿智的眼看了一眼他们,又生新闭上。 两位施主都不是泛泛之辈。 郁云慈朝他行了佛礼,便带着檀锦离开。 天雷寺中,听说最出名的便是寺后的红枫林。相传若是有一对少男少女,能在红枫林中捡到相同的两片树叶,就是佛赐的姻缘。 她自是不信的,世上不可能有两片相同的树叶。 那传言都是哄人的。 赏红叶的很多,檀锦丢开的她的手,和其他的孩子一样奔跑起来,追逐着正在飘落的红叶。不大会儿,他手里拿着一片,朝她跑来。 「舅母,您看这叶子真漂亮。」 她接过来,赞许道:「没错,锦儿的这片叶子是林子里最好看的。」 「锦儿送给舅母。」 小家伙被表扬后,兴致更高,又跑着去捡叶子。 林子里男男女女都有,既然沐佛,来的人多且杂,求什么的都有。她听着有几位妇人在谈论寺中的签子灵不灵验,还有人提到了武神。 「哎哟,要我说啊,求子还得去武神祠。听说可灵了……」 「没错,我有个表妹,就是求了武神,昨天就听说怀上了……」 听到她们的议论,她会心一笑。什么武神赐子,真能赐,也只能赐给她一个人。那些人,不过是巧合罢了。 「匡长风杀戮无数,不想死后被奉为武神,还有人去他面前求子。这些人不怕他杀气仍在,反而折了阳寿吗?依老奴看,他死后还得别人超度,自身都难保,还能保别人,真是可笑!」 她听了这么一耳朵,心头大怒。 是谁,在背后诋毁她的男人。 四下一环顾,看到一位背着身的男子。男子白衣胜雪,清瘦如竹。而说这话的是男子身边的一名老者,看着像是奴才。 那老者又道:「主子,您听那些人说的话,他们怎么就不提提当年匡长风差点灭了……」 「闭嘴!少说两句,匡长风杀戮是重。若说真有天道报应,遭报应的也不止匡氏一家。」男子喝斥着,语气低沉下去,「我们……何尝不是一样。」 「主子……」那老者不赞同,还想再说些什么,瞄到自家主子不好看的脸色,住了口。 郁云慈皱起头眉,暗道这男子是什么人。 许是感受到她的目光,男子慢慢回过头来,露出清俊的一张脸。她暗赞一声,这男人长得极好,脸色苍白,有种病态的美。 男子看到她,眼神微闪,看向她的身边,眼神有一丝失望。 就在这里,追着叶子的锦儿跑过来,手上举着两片叶子,小脸带着兴奋的红,「舅母,您看,锦儿又找到两片好看的叶子了。」 她注意到,锦儿跑过来时,那男子突然明亮的眼神。 心下一动,果然见他紧紧地盯着锦儿。 她的心开始下沉,搂住眼前的孩子,眼睛拼命眨着,不让眼泪流下来。分别在即,千言万语,都不知从何说起。 檀锦想让她看叶子,挣脱她的怀抱。 那男子慢慢走过来,离在一步之遥,静静地看着他们。 离得近,她能更清楚看到他的长相。他的眼神清明,和锦儿很像。她想,她已猜到对方的身份。这样的男子,与锦儿口中的那个人倒是吻合。 不经意间,檀锦就看到他。小家伙先是疑惑地「咦」一声,然后眼睛睁大,张着嘴。瞬间朝那男子扑过去,一头扎进他的怀中。 她泪眼朦胧,看到那男子抱起锦儿,听到锦儿欢喜地叫着爹。 他们果然是父子。 那男子看过来,对她露出感激。她好想说,她不要感激,她只想要锦儿。可是她说不出口,那是他的孩子,他们才是骨血至亲。 「景夫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她长得本就貌美,他同是出色的男子,还有他怀中抱着锦儿。不知情的人看过来,还以为是一家三口。 「好。」 几人往旁边走去,站在一棵红枫树下。秋风一吹,树叶像蝴蝶一样开始起舞。 「请问你是?」 她问道,就算猜出他的身份,她还是要再确认一遍。不想他还没有回答,锦儿就抢着说了,「舅母,这是我爹。」 小家伙像是想起什么,问道:「爹,娘呢?」 孩子对生死的概念还有些模糊,想着爹都能出现,那么娘一定同样没事。他乌溜溜的瞳仁四下张望着,没有看到记忆中的熟悉身影。 「你娘……她不在了。以后爹陪着你,好不好?」 檀锦点头,小手更是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 父子之间天生的血亲,令她有些动容。想到侯爷说锦儿父亲许诺过不会再娶妻生子,对眼前的男子高看一眼。她不能那么自私,为了自己的不舍,就想阻拦别人父子团聚。 「檀……公子要在京中呆多久?」斟酌了一下,她还是叫他檀公子比较好。 「我们会即刻启程。」檀墨言回答她,然后轻声询问怀中的儿子,「锦儿,你和爹等会就回家,好不好?」 这么快? 她拼命控制自己的情绪,可是泛红的眼眶,泄露了她的情绪。 檀锦歪着头,看了一眼她。他年纪虽小,却隐约明白即将到来的别离。眼里开始蓄积泪水,扁着嘴。 「锦儿,等你长大一些,爹再带你来看舅舅和舅母,好不好?」 檀锦不知如何回答,「哇」地一声哭出来。哭得她肝胆泛苦,跟着泪水涟涟,别过头去,用帕子拼命擦拭着。 「锦儿乖……跟你爹回家吧,以后想舅舅舅母,就来看我们。」 她用尽全力说完,已泪流满面。 第三十三章 一道修长的身影不知何时站在她的身后,手搭在她的肩上。她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人差点软下去。 身后的人大手一捞,稳稳地托住她的身体。 他们夫妻二人都是出色的相貌,无论站在哪里,都能吸引无数的目光。再加上一边出色的檀家父子俩,有些人已经在脑海中依着话本子里的故事,补全了一出错综复杂的爱恨情仇。 越来越多的人注意他们,打探的眼神不停地往这边瞄。 檀墨言心知此地不宜久留,对他们道,「墨言多谢二位,就此告辞。」 说着,他抱着锦儿走过来做最后的告别。锦儿从怀中探出脑袋,这才看到舅舅也来了。舅舅的威严小家伙是知道的,一下子,锦儿止住哭声,打着哭嗝。 郁云慈擦干泪水,让高氏和喜乐上前,「檀公子,这两位都是平日里侍候锦儿的人,最是妥帖不过。锦儿虽然人小,心思却细。若是贸然换人,怕会不习惯。」 「还是景夫人考虑得周到,这两人我收下,墨言再次谢过。」 檀锦的眼睛看看舅母舅舅,再看看自己的父亲,很快明白了什么。他小嘴又一扁,大颗大颗的泪珠滚下来。 「爹,我们和舅舅舅母住在一起,好吗?」 檀墨言摇着头,「那是舅舅舅母的家,我们不能一直住在那里。爹答应你,以后你想舅舅舅母了,爹让人送你过来。」 「锦儿,你爹说得没错。小孩子都要和父母住在一起,你要是想我们,可以随时来看我们。你记住,以后要听你爹的话……」 再多的,郁云慈已说不下去了。 锦儿的眼睛红肿,鼻头也是红红的,哭泣的模样更让她心疼。 高氏和喜乐各自挽着一个包裹,朝他们夫妻二人叩了三个响头,然后站到檀氏父子的身后。檀墨言抱着儿子对他们行礼,再次感谢他们对锦儿的照顾之恩。 别离无声,唯有泪流。 等他们走了,人影再也看不到。郁云慈觉得自己被抽掉魂般,再也支撑不住。她回过头,扑在景修玄的怀中痛哭起来。 「侯爷……我舍不得……舍不得他……」 他双手搂着她,喃喃低语,「我知道。」 两人相拥着,在别人看来是伤风败俗的行为。女子窈窕貌美,男子挺拔冷峻,许多香客看过来。有羡慕的,有不屑的。有人开始议论起来,朝这边指指点点。 碍于景修玄一身的气势,没有人敢靠近。 锦儿走了,便是山中的风景再好看,她也没有兴致。她哭了许久,终于止住,抬头看着飘落的枫叶。 然后从袖子里拿出一片叶子,这是锦儿送刚刚送给她的。 「侯爷,我们回去吧。」 「好。」 回到侯府后,她蔫蔫地坐在靠榻上,什么也不做想,半点都不想动。采青和传画都知道她心情低落,连走路都轻手轻脚。 景修玄坐在她的身边,眼眸低垂。 下人们摆好晚膳,退到外面。 他拉她起身,「吃点东西吧。」 「侯爷,我心里难受。」她说着,抓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这里空了好大一块,自小别人就说我亲缘薄。除了祖母,再也没有其他的亲人。锦儿是我在这里最开始亲近的人,你不知道他对我的意义。与其说我救赎了他,不如说他安抚了我的彷徨无依。」 「我们还会与他相见的。」 她摇摇头,泪水滑落,「侯爷,你我都知道,那样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总会有那一天的,我保证。」 她环住他的腰,埋在他的腹间,痛哭起来。 第二天,她已收拾好心情,可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眼底的思念。她会在园子里散步,定定地看着地上的蚁穴发呆。 有时她就静静地坐在锦儿的房间里,一坐就是半天。东摸摸,西摸摸,总觉得说不定锦儿就会从什么地方冒出来,软糯地唤她舅母。 主子心情不好,下人们都跟着压抑。 满府都是低气压,她知道症结所在,看在眼里,却无力改变。 秋意渐深,一天凉过一天,树上的落叶掉得更加密集。她站在树底下,仰头看着树顶,耳畔似乎还响着孩子的欢声笑语。 那些与锦儿玩闹的情景,不停地在眼前浮现。他现在到哪里了?他会不会饿,会不会哭?有高氏和喜乐在身边,他应该会很快适应吧。 「汪……汪……」 一声幼狗叫将她从思绪中拉回来,她一低头,便看到一只洁白的小家伙,在她的脚边,像团棉花糖一样窜来窜去。 这是谁带进来的小狗? 她想着,抬头看到修长的身影。 眼眶一热,「侯爷……」 「这是陇北之地特有的雪狮犬,颇通灵性。」 看着还在她脚边打滚的小东西。她心下感动,挤出一个笑,「侯爷有心了。」 她弯下腰,抱起小狗。 这小狗脖子上挂着一串银铃铛,铃铛用红绳穿着,看起来煞是喜庆。她看着它,它也看着她,模样乖顺。 「果然可爱,我们给它取个名字吧。」 「夫人取吧。」 她笑了一下,看到树上飘落的树叶,「不如就叫叶子吧。」 这名字听着古怪,不像是狗名字,不过她高兴就好。他平静地看着她,眼神带着关切,知道她还没有从离别的伤感中走出来。 「公主殿下……」传画急急地进院子,忙又行着礼,「奴婢见过侯爷……外面来了一个眼生的丫头,说是……匡家的老夫人……带着人上卫家,要给卫小姐验身……」 什么? 匡老夫人是受了何人的挑唆,怎么会带人去卫家闹?卫青英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小姑娘,哪里经受得住这样的阵势。 「匡少爷呢?你有没有问?」 「奴婢……问过……匡少爷……在卫家。」 「快备马车。」 事情看来很糟,连庭生都阻止不了,想来匡老夫人正在气头上。所以庭生才让人来请她,是想她去救场。 她吩咐着,一边放下叶子,一边快速回屋照镜,理了理仪容,对景修玄道:「侯爷,我去看看。」 他自是同意,派左四跟去。 卫府里,卫大人不在。 卫青英跪在匡老夫人的面前,面色惨白,浑身不可抑地颤抖着。而匡庭生也陪她跪着,低声向自己的祖母求情。 「祖母,您回去吧。孙儿求您,您若是真要那么做,卫姑娘如何做人,孙儿以后有何面目见人?」 匡老夫人坐在太师椅子,原来严肃的脸色全是愤怒。 她指着卫青英,「好哇,还未进匡家的门,就勾得庭生连祖母都敢忤逆……」 「老夫人,青英没有……」 「你还说没有,我且问你。那日在玉贞观,你可有失清白?你看着我,立刻回答!」匡老夫人怒吼着,一拍桌子。 卫青英浑身一抖,嘴巴发苦,眼神不知觉地看向匡庭生。他摇着头,示意她一定咬死,千万不能承认。 「我问你话,你看庭生做什么?」 匡老夫人看到她这个样子,更加的窝火。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要不是她,以自己孙子的人品相貌,何愁娶不到更好的姑娘。 匡庭生稳稳心神,道:「祖母,你到底是从哪里听到的谣言,怎么能随意怀疑卫姑娘的清白?」 第三十四章 「你急着遮掩什么?匡家怎么养出你这样的子孙?一个失贞的女子,你还当个宝似的护着。你说,你怎么对得起匡家的列祖列宗,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爹?怎么对得起我?」 匡老夫人痛心疾首,她本就不乐意和卫家定亲,偏孙子认了死理,大儿媳妇也在一旁说尽好话,她思量许久,才勉强同意。 哪里想到,这卫家的姑娘,竟然早已清白不在。 「卫姑娘,你若是个知礼的好姑娘,自是知道自己该怎么做。老婆子我并非不近人情之人,我能同意你们的亲事,便是对你们卫家没有成见,对你的品性没有不满。可是你若真是失贞之人,你扪心自问,你有什么资格嫁给庭生这样的好男儿?」 卫青英死咬着唇,忍着泪水。 在玉贞观发生的事情,是她一直不愿意去回想的遭遇。现在被人无情地戳穿,她觉得像剥光衣服被人鞭笞般,恨不得找地缝钻进去。 是啊,她没有资格嫁给任何一个人。但是匡少爷对她有恩,她得报恩哪! 匡老夫人看她的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眼神阴鸷起来,朝婆子们挥手示意。这两个婆子都是从外面请的,都是稳婆。 她们一出手,有没有失贞一验就知。 匡庭生抬起头,直视着匡老夫人,「祖母……都是孙儿不好。卫姑娘确实……那是因为孙儿鲁莽,在山林之中初见卫姑娘,对她一见钟情,情难自控……」 「庭哥儿!」 匡老夫人失声大叫着,牙关紧咬。 卫青英强忍的泪水流下来,看着他。 他用眼神安抚她,又道:「千错万错都是庭生的错,与卫姑娘无关,请祖母责罚!」 将将赶来的郁云慈已听到他说的话,又是心疼又是难过。庭生才十一岁,为何要担起这么多的责任。 这样的说辞,不说她不信,匡老夫人也不相信。一个十一岁的少年,就算身量长得高,不见得就能行闺房之事。 「公主殿下,您怎么来了?」 匡老夫人惊疑起身,朝她行礼。若是以前,她少不得虚扶一把,让老人家莫要弯腰。可是今日心里有气,受了她的全礼。 「匡老夫人,我不知你是听了谁的挑唆来为难自家的孩子。你就不想想,那人存的是什么心思,哪里是盼着匡家好的?你非但不相信自家的孩子,还遂别人的愿,对他们苦苦相逼。要是真逼出个好歹,你后悔莫及!」 「公主殿下有所不知,卫家姑娘失贞在前,骗婚在后。我匡家为大赵流尽血汗,唯今家中仅余庭生一个男丁。臣妇年事已高,再也经不起任何的折腾,只盼庭生能娶一佳媳,和和美美,重新光耀匡家的门楣。」 匡老夫人说着,老眼盈泪。 她确实心里苦。 郁云慈轻叹口气,上前扶她起来,「老夫人的苦处,我知道。但是青英是个好姑娘,而庭生是在你跟前长大的,他是什么样的人你难道不清楚吗?他能看中的姑娘,必是有过人之处,你说是不是?」 「殿下,卫姑娘的性情臣妇暂且不提,可是她的清白关系着我们匡家……臣妇总不能不管不问吧?」 「问也不是这么个问法,你带着婆子们上门,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替她验身。换成哪家姑娘,都受不了这个羞辱。」 「我若不验,将来如何去见列祖列宗?」 匡老夫人哀切着,老脸上的沟壑都像刻上粗的,一道道全是悲苦。 「老夫人,你听我一句劝。别人无论说什么,你呀听听就是。这世间居心叵测之人何其多,庭生上次秋狩得了陛下的封赏,怕是有人眼红,才无中生事,借此来打压匡家。」 若是她猜得没错,背后兴风作浪之人一定是成冰兰。卫青英的事情,除了他们帮着隐瞒的人,就只剩成冰兰。 她有许多日没有想到这个名字,如今想起,还是一样的膈应。 「公主殿下,恕臣妇难从命。」 「老夫人,匡家对大赵的牺牲,老天都看在眼里。整个匡家,活在痛苦之中的也不只你一人。你看看你的孙子,他才十一岁,就要肩负起整个家族的命运。他的苦,你知道吗?」 提到自己的孙子,老夫人哪能不心疼。就是因为心疼孙子,她才更想替孙子娶一个身家清白,能帮衬孙子的姑娘。 「殿下,臣妇之所以要验卫家姑娘的身,就是不想委屈自己的孙子……」 匡庭生跪着磕头,「祖母,能娶到卫姑娘,是孙儿前世修来的福气,孙儿不委屈。」 「你个傻孩子……她是不是给你喝迷魂汤了?」 匡老夫人一脸的痛心,看向卫青英的眼神更加的痛恨。都是这个不知廉耻的女子,明明失身别人,却还缠着她的孙子。 「你……你但凡是顾点脸面,就别缠着庭生吧。」 「老夫人……」卫青英凄楚着,半个字都不能再说。 「孙儿说了,她的清白是毁在孙儿的手上。」 「你个孽障!」匡老夫人举起手边的拐杖,就要朝庭生打去。庭生也不避,那木杖就结结实实地打在他单薄的背上。 「你怎么不躲啊?」匡老夫人心疼起来,不停地顿着拐杖。 郁云慈只觉得自己眼中全是泪水,最近这几天,她的泪点特别低,一件小事就能惹得她伤心半天。想责怪匡老夫人,话到嘴边又咽下。一个失夫失子的老人,把唯一的希望都寄托在自己的孙子身上,有什么错? 还有庭生,生为匡家人,背负着那么重的担子。他瘦弱的肩膀还能扛多久? 卫青英呢? 发生那样的事情,身为受害人,还得承受世人的冷眼和羞辱,她何其无辜? 这一切,能怪谁?要怪,只能怪这世道,怪这万恶的男尊女卑。 匡老夫人无声地哭起来,饱经风霜的脸上,是那么的失望,那么的痛心。她看着唯一的孙子,眼神慢慢黯淡下去。 整个厅堂弥漫着伤感,久久不散。 郁云慈轻叹着气,走过去,扶着匡老夫人,「老夫人,儿孙自有儿孙福,您何不看开些,只要儿孙们开心,其它的又何必去在意。」 「殿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哪。」 匡老夫人就着她的手起身,一手撑起拐杖,蹒跚出去。经过匡庭生的身边时,她老泪纵横,伤心地问着,「庭哥儿,你告诉祖母,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啊?」 匡庭生不能回答自己的祖母,只能愧疚地不停磕头。 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 无数次,他也这样问过自己。可是没有人能回答他,他知道,这是个无解的问题。除非他能站到足够的高处,那么他才敢告诉别人,这一切到底是因为什么。 郁云慈看了一眼跪着的庭生和卫青英,低声道:「你们起来吧。」 至于那两名稳婆,相信不用她说,匡老夫人也会封住她们的嘴。庭生和卫青英起来,卫青英走到她的面前,行了一个大礼。 「臣女谢谢公主。」 「你是个好姑娘,别人说什么,由得他们去说。你要记住,你没有错,不需要为别人犯的错承受痛苦。」 「殿下……」 卫青英嘴唇嚅着,又跪下行了一个大礼。 第三十五章 这些话,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无数个夜里,她都在噩梦中惊醒。梦中的道人面目狰狞,他们狞笑着,朝自己扑来。 若不是怕父亲伤心,她真想一死了之。 可是她没有死,有了匡少爷的相护,她觉得再多的艰难都能迈过去。 郁云慈拍拍她的手,再看看匡庭生。「你们要好好的。」 「庭生明白。」 「你……」 余下的话没有说完,郁云慈只觉得天眩地转,眼前一黑。 她能听到庭生的惊呼声,能听见卫青英命人去请大夫的声音,感觉有人把她扶到床上,可是她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很快,她便陷入黑暗之中。到处都是黑漆漆的,她惊恐地想呼救,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突然,远处慢慢现出光亮,她才看清自己站在荒野上,四周没有一个人。前面是大团的雾气,遮住了四周的景致。 荒野的草坡之上,凭空出现一个孩子。 她使劲地睁眼,想看清那孩子的模样,想知道那是不是锦儿。可是无论她如何努力,都只能看见模糊的一团。 那孩子看到她,似乎很欢喜,迈着小腿朝她跑过来。 她听到清脆的童音,回响着。 「娘,娘。」 不知过了多久,她悠悠地转醒,入目之处是熟悉的纱帐,正是自己的房间。她疑惑着,自己不是在卫府吗?何时回来的? 刚醒来的她脑子还有些迷糊,最清晰的反而是之前的梦境,梦里的情景令她恍惚起来。 「醒了?」 低哑的男声响起,她侧过头,对上一双幽深关切的眼神。 「我是怎么回来的?」 问到这个,景修玄不自然地轻咳一声。天知道他知道她在卫家晕倒时,整个人就跟发疯似的。那卫家请的大夫被他提着领子问话,吓得差点尿裤子。 大夫结结巴巴地说她有孕时,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怀孕了? 他要当爹了? 虽然他从未设想过有一天会做父亲,对于孩子亦是抱着可有可无的态度。但是真等到这一天,他发现自己是前所未有的狂喜。 把她带回来后,又让柳宾过来诊过脉。柳宾说她胎相尚可,因以前体质偏寒,为稳妥还是开了安胎药。 「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他答非所问,她疑惑地看着他。 「没有,好像没什么胃口。我记得眼前一黑,紧着不醒人事。我在卫家病倒,没有给卫府添麻烦吧。」 「并无,左四很快禀报给我,我立刻赶去接你。」 「哦,我怎么了?」 她无缘无故地晕倒,莫不是生了什么急病?他为何一直不提,是不是病得太严重,他怕刺激自己? 他不语,修长的大手轻轻覆在她的腹部,隔着被子她都能感觉到一股温暖。这是什么意思?她凝着眉,很快像是知道什么,惊讶地睁大眼。 不会吧?不是说体质寒凉,难以有孕吗?她想前晕倒时做的那个梦,莫非是个胎梦,梦中的孩子难不成是自己的孩子? 「真的吗?」 他点头,深深地看着她。 她猛地坐起来,一把搂过他,重重在他脸上亲了一大口,「武神您老人家真灵验,您说送子就送子,太厉害了。」 他脸一黑,这女人…… 注意到他的脸色,她调皮地吐下舌头,撒起娇来,「侯爷,我是在夸你龙精虎猛,百发百中,所向无敌。」 不解释还好,一解释他的脸色更是黑沉。 「什么乱七八糟的。」 「哪有乱七八糟?恭喜侯爷,您送子成功!」 她欢喜地鼓了一下掌,这才想起自己是个孕妇,低头看着平坦的腹部。这里真的有一个孩子了吗? 想起梦中那孩子的模样,她懊恼起来,怎么就没看清楚呢? 「侯爷,您说是男孩还是女孩?」 「都可。」 她笑起来,莫名又想到锦儿,手摸着小腹,默然不语。 还有庭生和卫青英的事情,若是没有从中挑拨,匡老夫人怎么会去卫家?想到成冰兰,她的眼神冷下来。 成冰兰已是宋侍郎的夫人,她一没本事,二没能力。单凭她自己,是根本不可能反击成冰兰的。鞭长莫及,心有不甘。 「侯爷,今天匡老夫人会去卫家,我觉得是受了别人的挑唆。」 「我会去查的。」 「其实我大概知道是谁做的,除了成冰兰,没有别人。」 他眸一沉,把她扶躺下,重新按进被窝中,「我知道了。」 她放心下来,有他插手,此事多半会查个水落石出。且以他的性子,对成冰兰不会手下留情。她希望成冰兰能得到真正的教训,不要动不动就像疯狗似的乱咬人。 有人在外面敲门,景修玄沉声让人进来。 很快,采青端着一碗药进来,搁在桌子上,「侯爷,夫人药煎好了。」 放好药,采青便出去了。 景修玄把郁云慈重新扶起来,靠坐着。然后起身,端起药碗,重新坐到床边。她闻着药味,眉头皱了皱。 「什么药?」 「安胎的。」 「天天喝药,没怀孕的时候要调养身体,怀孕了还要安胎。这药喝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一边说着,一边不满地嘟起嘴。 嘴里虽然是在抱怨,心里却是明白。 纤白的手伸过去,从他手中接过药碗,三两口就饮尽。然后做出一副苦不堪言的样子,小脸全部皱到一起。 他失笑,捏了一枚果脯,放进她的口中。她慢慢地嚼着,压掉嘴里的苦味。果脯原是她以前常吃的,桃子做的,酸甜适中。 但是眼下她吃着,觉得味道淡了些。 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他都能察觉到,「可是味道不合你口味?」 「倒也不是,以前是合的,现在吃起来,觉得太甜了些。我还是喜欢酸一些的,改明儿让采青换成杏脯吧。」 别人常说酸儿辣女,也不知道准不准? 她心里想着,并没有在意。 且说那边匡老夫人归家后,一直呆在佛堂中。 匡大夫人心里着急,不停在大门口走来走去。她不敢去问婆母,生怕听到什么不想听到的消息。 约半个时辰后,匡庭生归来,她连忙上前,问道:「庭生,卫姑娘没事吧?」 庭生摇着头,「没事,云孝公主去了。」 「她去了?那就一定没事。」匡大夫人说着,松着气。「你祖母回来后一言不发,一直呆在小佛堂没出来。我这心悬得老高,生怕出了什么事。」 匡庭生一脸的疲惫,身量已经快赶上匡大夫人。 「母亲……」 他余下的话没说完,匡大夫人就知道他想出什么,脸色一变,「不行,不能告诉你祖母。你可知道你祖母撑到现在,全是因为你。」 匡老夫人早年丧夫,中年丧子。这些年,全凭着孙子出人头地的念想,才一直苦熬着。要是没了孙子,她老人家怕是…… 「母亲,我路上一直在想,我们就这样永远瞒着祖母,真的好吗?欺瞒祖宗,蒙骗世人,究竟图的是什么?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眼下能瞒住,十年后呢?我总不能一直膝下无子吧。」 匡大夫人幽幽地叹着气,「那还能怎么办?若是告诉你祖母,你觉得她能受得住吗?十年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世事变幻无常,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 第三十六章 匡庭生看了自己的亲娘一眼,难就成他要一辈子顶着男子的名头过一生?他的脑海中想起师母的话,她说过,若是他想恢复身份,可是借用曾叔祖托梦一说。 「母亲,孩儿觉得祖母没有您想的那样脆弱。」 祖母连丈夫和儿子的死都能撑过来,足见其心性坚强。 「她现在年纪大了,庭生,母亲知道苦了你。可是你还小,母亲想着,等你祖母百年之后,我们再从长计议。」 匡大夫人有自己的担忧,婆母在世时,只能委屈她的庭生。等婆母走后,再另作打算。 匡庭生低下头,他知道母亲的打算。祖母年事渐高,确实不能再受刺激。他抬头看着自小生活的院子,偶尔有一两只蜜蜂飞过来,嗡嗡地叫唤着。 现在没有花蜜采,这些蜂子大多都呆在蜂巢中。 那蜜蜂飞了半天,然后又落在蜂箱上。 「母亲,我去看看祖母。」 匡大夫人自是同意,「那你快去吧,今天你祖母肯定憋着气。若是她骂你,你就受着。也不知是哪个长舌的,在你祖母面前搬弄是非,才会有今日之事。」 匡老夫人足不出户,按理说这样的事情传不到她的耳中。 看来府里的下人该整顿了。 匡大夫人想着催促儿子去佛堂。 匡庭生辞别母亲,独自一人去看祖母。匡老夫人跪在蒲团上,手里握着一串佛珠,嘴里念念有词。佛堂的佛龛中,供奉的是西天佛祖。 他记得母亲说过,在多前年,匡家一直供奉的是关帝。 关帝是战佛。 在他记事起,祖母一天之中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呆在佛堂的。祖母是希望佛祖能保佑匡家,让匡家重新振作起来,开枝散叶。 「祖母。」 他轻声唤着。 匡老夫人的手一停,很快又像没听到一样,快速地转动着手中的佛珠。她闭着眼,眼皮微动,感觉到身边跪了一个人。 长长地叹口气,睁开眼睛。 「庭哥儿,现在当着佛祖的面,你跟祖母说说为什么非卫青英不可?」 匡老夫人想不通,自己的孙子自己知道,在男女之事上根本就没有开窍,更别说见色起心,夺人清白。 那个卫青英长得不差,却远没有到国色天香的地步。更令她不解的是,为什么公主似乎也在帮着卫青英。 冷静地仔细想想,她觉得此事颇有些蹊跷。 难不成庭生是在遮掩什么?或许是替别人遮掩什么? 身边的少年五官出众,再等几年必是京中数一数二的美男子。加上他勤奋好学,为人稳重,以后必成大器。这样的孙子,身为祖母的哪能不骄傲。 正是因为对孙子寄予厚望,所以才会对卫家姑娘不满。 匡庭生连叩了三个响头,抬头看着佛像。 「祖母……孙儿确实非她不可。」 这个答案,匡老夫人很不满意。她闭着眼,失望至极。 「她究竟哪里好?或者说你在替她隐瞒什么?你有没有想过,你将来的妻子是匡家的主母,一个有名节有损的女子,哪里配得上你?」 匡庭生低下头去,额前几缕碎发掉下来。他紧抿着唇,眼眸是不符年纪的复杂,出色的面容上全是坚忍的神情。 匡老夫人长长地叹口气。 「祖母并非不开明,你想娶她,祖母不反对。可是她……罢了……祖母老了,你怕是嫌弃祖母给你添乱。」 「祖母,孙儿没有嫌您。」 匡老夫人像是心灰意冷,重新闭眼转着佛珠子。 匡庭生一直跪在她的身边,放在腿上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他深呼吸好几次,每次话到嘴边又咽下去。 「祖母,当年祖母和父亲去世的时候,您是怎么熬过来的?」 他这一问,匡老夫人重新睁开双眼。有些混浊的眼神中涌现出痛苦,这么多年了,丈夫和儿子的死在她的心里,根本就没有过去。 「还能怎么熬?只能生受着,祖母不能让他们九泉之下不安生。所以庭生啊……你听祖母的话,和卫家退亲吧。」 「祖母,如果有一天……匡家一个男丁都没有了……」 匡老夫人的眼神立马锐利起来,难不成又要打仗了? 「庭哥儿,你还小,真起战事还轮对不到你。你听祖母说,好好习武才是正经。等将来你能独挡一面,祖母绝不拦着你。」 匡庭生喉咙一哽,「祖母,并无战事,孙儿是随口问的。 「吓死祖母了,我还以为……」匡老夫人觉得身体发软,若是多年以前,她根本不可能在大义面前有退缩。 但是现在,匡家真的经不起任何风雨。 匡庭生低垂着眼,「祖母,孙儿跟您说实话,我就喜欢卫姑娘,无论她是什么样子的,孙儿只喜欢她一人。咱们匡家门风清正,不兴妾子庶子那一套,将来孙儿同样不会纳妾。所以祖母,孙儿求您以后对卫姑娘好一些。」 匡老夫人脸一沉,庭哥儿还是执意要娶卫青英。 「我一个老婆子,还能吃了她不成?还没过门,就把你勾成这样,依我看她的品性没有好到哪里去。」 「祖母……」 「你出去吧,祖母想一人呆着。」 匡庭生无奈,爬起来。 匡老夫人的头发已经花白,银丝几乎点了大半,很是刺目。 他定定地看了一会儿,沉重地走出佛堂。 到了匡大夫人的院子,正赶上匡大夫人在询问府中的下人。也问到了事情的起源,原来是府中的下人采卖时听到别人在议论,回来告诉给府中的老嬷嬷。 老嬷嬷是老夫人年轻时的丫头,忠心耿耿。这样的大事,自是禀报给老夫人。 老夫人一听,当下就脸色难看。 失贞的事情可不是小事,要是真像外面传的那样,那卫家姑娘就是骗婚。于是老夫人就秘密找了两个稳婆,杀到卫府。 此事说起来,下人也没有错。 匡大夫人严厉地训斥几句,便让他们全部退下。 「庭生,你看外面难不成真的传开了?」 匡庭生皱起眉,「应该没有,要真是有我们也能听到。或许是有人专门说给那个下人听的,目的就是传到祖母的耳朵里。」 「那这人是谁呢?」 匡大夫人按着额头,有些头疼。 匡庭生不说话,隐约猜到对方的身份。 「母亲,你派人备此礼送到侯府,师母已有身孕。」 「真的吗?」匡大夫人精神一振,欢喜起来,「景侯爷年纪不小,确实该有子嗣。这是天大的好事,娘立刻准备东西,派人送去。」 匡家多年没有喜事,匡大夫人听到别人家的好消息都跟着高兴。 「母亲,依孩儿看,师父和师母暂时不会说,所以……」 匡大夫人笑起来,「这样的事情你娘省得,倒叫你巴巴地提醒。」 当下去到库房,亲自精心备下一份礼,派人送到侯府。 郁云慈收到东西,让来人转告自己的感谢。 怀孕的事情她暂时不会公开,除了贴身侍候的采青和传画,府中并无其他人知道。卫家和匡家都有分寸,不可能说出去。 她想着,最近哪也不去,安心在家里养胎。 这个孩子来得正是时候,锦儿的离开对她的影响很大。若不是腹中的孩子,她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走出离别之伤。 第三十七章 常吃的桃脯改成杏脯,确实要酸上一些,现在吃着倒是刚好。 本以为她胃口喜酸,哪里想着便是辣,她也同样重了口。饭量倒是没有增加,但就是吃不下以前的淡口,偏向重口。 窗外树枝摇曳,落叶纷纷。 树欲静而风不止,京中暗涌四起,很快便传出陛下生病的消息。初时症状类同感染风寒,正康帝自己都未在意。 后来风寒加生,重咳不止,还吐出了血丝,连太医都慌了神。 期间宋侍郎府上新娶的夫人一夜之间发疯,被关起的消息湮灭在风雨欲来的局势中。巨变前夕,谁会关心一个内宅妇人的病情。 在宋府最偏僻的一间屋子里,成冰兰在用力地拍着门。 她吼着,大声骂着。从宋侍郎的母亲到宋侍郎,然后一直骂到宋侍郎生的儿女。骂他们欺人太甚,骂宋侍郎宠妾灭妻,骂继子女不敬她。 骂着骂着,声音渐渐嘶哑起来。 「来人哪,我要喝水。」 叫了三声,才有一个婆子慢慢地走过来,一脸的不耐,「夫人,你一直骂个不停,难怪口渴。奴婢劝您还是省些力气,免得口干舌燥。」 「该死的奴才,真当我会落难?哼,我可是成国公府的嫡出小姐,你们宋家就等着我爹娘哥哥们来算账吧。」 那婆子同情地摇头,从门洞处递进一杯水给她。 「夫人,您犯了疯病,老爷早就派人报给国公府。眼看着都四天了,国公府那边半点动静都没有,更别提有人上门来替您讨说法。」 成冰兰一愣,怎么会? 为了成家,她牺牲那么多,难不成爹娘此次要放弃自己? 「你胡说,他们会来的!」 「夫人,你喝完水省些力气吧。」 婆子不与她争辩,四天都没人上门,国公府八成是不会再管夫人。府中的下人们都讨厌夫人,夫人一嫁进门就作天作地,不是要管中馈,就是随意打骂下人。 落到今天的地步,要不是碍着国公府,只怕是受过气的下人都会来踩上一脚。 说起来,继夫人嫁到宋府称得上下嫁。要是继夫人性子绵软些,在老爷面前小意些,何至于落到如今的地步。 继夫人看着聪明,其实是个蠢的。 公子们都已成亲生子,小姐们大多也嫁了出去。她就算是诞下嫡子又能如何,等她的儿子长大,府中早已是大公子当家。 她又何必处处为难大少夫人,还诬陷大少夫人偷人。谁知道是贼喊捉贼,五天前,她被人发现与府中的一个小厮滚在一起。 这不,老爷一怒之下,便说她疯了,把她关押在此。 至于为何是关着,还不是休掉,那就不是自己一个下人能想明白的。老爷必是有他的考量,比如说不想和成家翻脸。 「是他们陷害我的,我凭什么要忍着。你去,把老爷给我叫来。」 「夫人,您就别为难奴婢了,您要是口渴,再叫奴婢吧。」 婆子说着,又躲进旁边的屋子。 「该死的奴才,等我出去了,看我怎么收拾你。」成冰兰怒吼着,在屋子里来回走来走去。 不行,她不能这样下去。 那些该死的贱人们还没得到应有的报应,她还不能认输。姓宋的以为把自己关在这里,自己会真的疯掉。他真是大错特错,比这更难熬的日子她都有过。 夜里,她正做梦收拾讨厌的人,听着她们的求饶声,不由笑出了声。 此时门被打开,从外面进来一个人。来人掐住她的脖子,她喘不过气,胀红着脸醒过来。嘴里想喊救命,却只能发出呜呜声。 黑夜中,她看不清来人,但从身量上来看,是个男子。 究竟是谁? 她觉得自己就快死了,满心都是不甘。凭什么那些人还好好的活着,自己却要死得不明不白,她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她们! 男子猛地把她一丢,她立马大口地喘着气,拼命咳嗽着。 「救……命……」 「别费力气喊,就算有人听到,也不会有人来救你。」 来人的声音低哑,似乎刻意隐藏自己原本的声音。 「是谁派你来的?」 「宋夫人这么聪明,怎么会猜不到?」 「是她!」成冰兰满腔的恨意,除了那个贱人,还有人会想弄死自己。 她是怕自己把她的丑事抖出来,所以想杀人灭口。为什么,她抢了自己的一切还不够,还想要自己的命? 「既然你已猜到,也能做个明白鬼,那么我就送你上路吧。」 「不要!」 她尖利地喊起来,嗓子很快被人扼住,再也发不出声来。 很快,她便没了声音。 男子松开她,探探她的鼻息,尚有一口气。于是找出一件衣服,撕成布条挂在梁上,再把晕死过去的成冰兰套进去。 做完这一切,男子离开。 他翻过宋家的围墙,如无人之地。 围墙外面前的阴影中,猫着一个人,等他离开后,也跟着翻进墙去,看到悬在梁上的的成冰兰,不动声色地离开。 那人沿原路出了宋府,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街巷中空无一人,静悄悄的。打更人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敲了两下铜锣。已是二更天,夜寒露重,秋意浓浓。 黑夜中的人七拐八弯,终于到了侯府的后门。 见到自己的主子,将宋府看到的一一禀报。 景修玄眉眼未动,已猜到之前出入宋府的人是谁派去的。他挥退属下,走出书房。漆黑的天幕中没有一颗星星,月黑风高,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阴谋。 如此夜晚,确实适合杀人。 真正的杀人者穿过重重的宫墙,跪到正康帝的面前。 正康帝靠在龙榻边,深陷的眼窝中,是暗沉阴鸷的眼神。明黄的床幔显得他脸色更加的苍白,便是来人简略说事已办成的当口,他已连咳了五声。 殿外响起脚步声,正康帝眼眸阴沉得更厉害。那黑衣人眨眼的功夫已经消失不见,程皇后进来时,后面还跟着太子赵临。 「陛下(父皇)」 「免礼吧。」 正康帝闭上眼睛,为帝者最怕的是什么,最怕就是脱离自己掌控的事情。此次病情来得突然,先是风寒,现在日日咳血。 所有的太医全都看过,几乎所有人都说是风寒引起的体虚。可是吃过几天药,不见好转,反而越发严重。 现在的刑部大牢,还关着五个太医,太医院已是人人自危。 程皇后一脸忧色地坐在榻边上,「陛下,您今日可感觉好些了?」 「太医院白养了一群废物,连些许小病都治不好。依儿臣看,他们商议来商议去,也商议不出一个万全的法子。」 程皇后听完太子的话,赞同地点头。 「陛下,太子说得没错。宫里的太医治不了,我大赵还有多少能人异世,臣妾相信一定找到医术高超的人。」 正康帝睁开眼,看着坐着的程皇后,再看看立在跟前的太子。 定定看了一会儿,重新闭上眼睛。 那眼神阴凉凉的,看得程皇后心里起鸡皮疙瘩。她挤出一个笑,道:「陛下身子要紧,但凡是有一星半点的法子,臣妾都愿意一试。」 「皇后这是笃定朕得了的是不治之症?」 第三十八章 正康帝的声音没有半点感情,甚至夹杂着帝王的怒气。 程皇后身体一僵,立马跪下来,太子也跟着跪下。 「陛下,臣妾惶恐。臣妾一心替陛下的身体着想,陛下您一日不好,臣妾一日食不下寝不安,恨不得代受。陛下您是万金之躯,便是轻微的小病,于国于朝都是天大的紧要事。」 「是吗?」 正康帝说着,眼神越过她,落在太子的身上。 太子心里一紧,父皇这是在怀疑他们? 若他是父皇,首先怀疑的也是母后。程家一倒,他们母子二人没有倚仗,加上程家落败的原因太令人不耻,难免父皇不会心生厌恶。 只是他敢肯定,无论是自己和母后,都没有做过手脚。父皇的病是不是真的,现在还未可知,他怕的是父皇故意试探自己。 「陛下,臣妾所说字字真心。您是大赵的天子,无论是朝臣还是百姓,哪个不盼着您龙体安康……」 正康帝脸色不见好转,就那样看着程皇后。程皇后不敢与他直视,慢慢垂下眼眸。 事实上,太医院医术最高的三位御医已经诊出,他得的是反胃之症。此病十分棘手,几乎无药可医,且夺人性命,往往只在短短数月。 因为他记得,父皇就是死于反胃之症。 父皇未成年前生活过得坎坷,早已落下病根,加上发病时年纪已大,自是回天乏术。 御医们说过,他病发得早,仔细用药调养,极有可能治愈。纵观民间,也有许多得了反胃之症的人,最后还不是活了许多年。 「行了,你们出去吧,朕想歇着了。」 程皇后马上扶他躺进明黄的锦被中,再替他掖了掖被角,这才行礼告退,带着太子出门。太子送自己的母后先回去,母子二人一进宫殿就摒退宫人。 「母后,您觉不觉得父皇的病有些蹊跷?儿臣记得皇祖父当年就得了反胃之症,父皇会不会也是?」 「你皇祖父与你父皇不一样,你可知反胃之症是什么病?那是衣食不继的贫寒之人常患的病症。你皇祖父当年是庶皇子,生母是冷宫里的一位美人。在十五岁前,你皇祖父都长在冷宫,三餐都没有着落,自是落下了病根。若不是当时的成国公看好你皇祖父,助你皇祖父夺位,并将你东宫皇祖母下嫁,那皇位怎么也落不到你皇祖父的头上。」 这些秘辛,太子略有耳闻。 程皇后一边说着,一边坐下来,满脸的忧色。 「你父皇自打生下来,就抱养在你东宫皇祖母的膝下。那时阖宫上下就你父皇一位皇子,哪里有人会亏待他。他是养在嫡母手中,一应衣食皆是嫡皇子的份例,又怎么会败了肠胃?且你父皇此次发病极为突然,倒像是故意的。」 太子心一紧,问道:「母后是怀疑父皇在试探我们?」 「不无这个可能,临儿你要记住,身在皇家是没有父子的。为帝者天性多疑,便是亲生儿子都不会相信。你切记,万不可轻举妄动,一切静观其变。」 这道理,太子是明白的。可是他观父皇的脸色,不像是装病,「母后,您说父皇会不会是真的生病?」 程皇后听他一说,开始思考这个可能性。 半晌,她道:「如果你父皇是真病,那么不说是他,便是母后,都怀疑有人动了手脚。」 太子皱着眉,喃喃道:「谁动的手脚?难不成是方家?皇祖母是父皇的亲娘,她不可能会起那样的心思?」 程皇后也觉得无解,她是起了心思,但绝不会用这样的法子。如果陛下的病是人为,那下药之人必定十分高超隐蔽,且收买了太医。 此法子虽然神不知鬼不觉,于她而言风险极大。 陛下一时半会死不了,日子一长,自会起疑心。加上病情带来的痛苦,会令人的脾气反复无常,随意迁怒身边的人。 在病重这段日子里,足够一个帝王处置看不顺眼的人,包括妻子儿子。要是她动手,她一定会慢慢图谋,瞅准时机一击即中。 方家不可能,成家更没有理由。 如果真是人为,那目的显而易见,就是针对她和太子。除了方家,似乎并没有别的人选。因为她和太子一倒,中宫空虚,成方两派必会争得你死我活。 最后的结果,一定是两边都不得如意。 既然宫中没有嫡子,若是立长,则必是二皇子。 可是她觉得为人母者和为人父者不一样,为母者历经怀孕之苦,生产之痛,对自己的骨肉不可能狠得下心肠。方太后虽然平日里难侍候了些,却绝不是心机深手段辣的人。她相信,对方就算是谋算,也不可能从陛下那里入手。 她跟着皱起眉头,想了半天,无论哪个可能,都被她一一否定。或许真如临儿说的,陛下这病许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那他们更要小心谨慎,步步为营。 寿安宫中,方太后支着头坐着。 「祥宁宫那里有什么动静?」 「奴婢听说东宫太后自打陛下病后,就搬进佛堂,日夜诵经。」 方太后坐直身子,眼底原有青影,脂粉盖着,倒是看不太明显。虽然她与陛下母子关系并不亲厚,可陛下是她身上掉下的肉,哪里会不心疼? 那成氏算什么,不过是个养母,做出那般做派无非是做给陛下看的。 「她做得倒是好看,估计陛下心又向着她了。」 成太后和方太后,一个是陛下嫡母,一个是生母。争来争去都是为了陛下的亲近,方太后恨成太后,成太后膈应方太后,两人早已面不和心不和。 那老嬷嬷听着方太后报怨,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就讲,吞吞吐吐做什么?」 老嬷嬷跪下来,「那奴婢就斗胆一回,奴婢以为此次陛下病得蹊跷,奴婢还听闻说陛下的病怕是有些不好……还请太后娘娘早就打算。」 「放肆!」 方太后勃然大怒,老嬷嬷忙连磕着头。过了一会儿,方太后慢慢平静下来,眼里的怒气逐渐散去。 「你起来说话。」 老嬷嬷战战兢兢地起身,弯着身子,「谢太后娘娘,奴婢不该听风是雨。但是太后娘娘,万一……您不得不做准备啊!」 「你听谁说陛下的病不好?」 「奴婢是偶尔听到两个老宫女说话,那两个宫女以为无人,说话随意了些。其中一个说……陛下咳血消瘦,极像当年先帝……」 方太后身子一软,心忽忽地往下沉。她记得先帝从发病到驾崩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要是陛下也…… 不,不会的,是不是有人恶意揣测? 「那乱嚼舌根的奴才,留着何用?」 「娘娘,您放心,人奴婢已经处置了。」 方太后脸色一缓,「还是你办事仔细。」 她开始回想先帝病重时的样子,似乎也是消瘦吐血,到后来滴米不能进,一个月后就驾崩归天,然后陛下登基。 要是陛下真得了和先帝一样的病,那么眼下皇后还是皇后,太子还是太子。陛下一旦不在,太子就顺位登基,到那时候,他们方家怎么办? 天家无兄弟,太子会放过二皇子吗? 「依你之见,哀家要怎么做?」 第三十九章 「太后娘娘,奴婢心里疑惑着,陛下身体一向康健,怎么说犯病就犯了?会不会是有小人作祟?」 方太后的眼神徒然凌厉起来,手死死地抓住座位的扶手,「没错,一定是有人等不急,起了害人之心。不行,哀家得告诉陛下,千万不能让毒妇得逞。」 「太后娘娘……」 外面已是二更过了,太后娘娘这时候去陛下那里,焉能肯定陛下是否还未安歇。 方太后原就不是心思深沉的人,只觉得被人一提醒,满脑子都是程家东山再起和他们方家凄惨的下场。 也未多作打扮,穿着常服就去了陛下的寝宫。 正康帝当然没有睡着,听到太监的声音眉头皱了一下。对于方太后,他也没有多少的母子之情。 方太后进来后,立马抹着帕子哭起来。 「陛下,你快躺下……」 「这么晚了,母后怎么过来了?」 方太后坐到他的身边,看着他明显消瘦许多的脸,顿时哭得更伤心,「陛下,那群庸医,全部拖出去斩了!」 「母后……」 「陛下,你莫怪母后多心,你这病来得太过突然,怎么好好的就成如今的模样?母后害怕,害怕有人想加害你。」 正康帝脸一沉,消瘦的脸布满阴霾。 「母后可是怀疑谁?」 方太后用帕子擦净眼泪,恨道:「谁想让陛下你挪位置,那就是谁起了害人之心。有的人看着端庄温良,其中心比蛇蝎。 成氏就是那样的人。 先帝在世时,后宫妃嫔除去她,一个诞下皇子的都没有。 成氏出身名门,是国公府的嫡长女。当年嫁给名不见经传的先帝,多少人都说先帝走运。后来先帝登基,别人又夸成氏的父亲好眼力,成氏是天生的凤命。 「母后说的是?」 「陛下,这里就你我母子二人,母后也没什么好忌讳的。除了程氏,母后想不出还有谁盼着陛下您……」 正康帝有些心烦,任谁知道自己得了重病心里都不好受。何况方太后对他的关心,远远不如对那把龙椅的关注。 方母后的心思浅显,一说话,他就知道她深夜前来所为哪般。 「依母后之见,该如何做?」 方太后心一喜,陛下必是也想废掉程氏和太子,一直苦于机会。也是,程世万那等欺世盗名之人,他的女儿哪里还有资格母仪天下。 「陛下,大赵的千秋基业,不能毁在毒妇的手中。你不过是染个风寒,怎么就一直不见好转,你说,是不是有人巴不得你一直病下去?」 正康帝看了她一眼,时至今日,方母后在意的只是他坐着的皇位。她还不如成母后,成母后天天在佛祖面前诵经。除了关心他的病情,从未多说一个字。 「母后,您回去歇着吧,朕没什么大碍,再多养几日病就能痊愈。」 「真的吗?」 方太后有些怀疑,陛下现在的样子与先帝有些像,看着应该就是得了反胃之症。那病极为霸道,哪里能痊愈? 方母后是什么意思? 听到他会病好,居然面上没有半分的喜悦。莫非她亦是盼着自己让位的? 「母后是想朕好,还是不想朕好起来?」 方太后一愣,忙道:「哀家自是盼着你快些好起来,不能让那些小人如了愿。你赶紧歇着吧,母后明日再来看你。」 说完,她就急急告辞。 正康帝在她走后,消瘦的脸阴冷下来。 一夜无眠,宫中人人心思各异。 宋府后院的旧屋中,成冰兰的已气绝多时。待天明被人发现时,尸体都已僵硬。宋侍郎一边派人收殓,一边派人去成国公府报丧。 成国公府来了人,从死相上看,成冰兰是自尽的,舌头伸在外面,并无挣扎的迹象。想来就是羞愧难当,无颜见人才会上吊。 宋大人以继室之礼厚葬她,成国公府挑不出半点的错。丧礼办得仓促,郁云慈接到报丧后,便派了府中的管事前去吊唁。 一转眼,已进深秋,天气变得寒凉。树叶慢慢落光,枝丫上仅剩几片叶子强撑着,挣扎着不落下。 郁云慈站在院子里,已经换上厚衣服,外面还罩着翠色锦缎的斗篷。斗篷遮住她的身形,衣裙略显宽松,因为时日不长,并不见孕相。 最近侯爷很忙,她隐约知道将有大事发生。 陛下一病多日,并没有传出好转的消息。朝中众臣心思各异,万般猜测,多方要听,私下走动频繁。 程家虽倒,但太子仍是太子。此等时候,最着争的就是方家。要是陛下真的不好,那么登基的自然是太子。 与方家不同的是,成家风平浪静,甚至是成冰兰自尽而亡,都没有去宋府闹过。 郁云慈抬头望天,久久不语。 一切平和的背后,是堆积得越来越高的乌云。一旦惊雷劈开混沌,那么高压之下的云层就会引发狂风暴雨,山石崩塌。 她不懂朝堂政斗,只能尽力打理好内宅,养好腹中的孩子。 一阵秋雨过后,她收到一封没有署名的信。信的内容令她震惊,她看完后沉默良久。就算没有名字,能写这封信的人,她已猜到是谁。 夜里景修玄归家后,她便拿出信,交到他的手上。 他冷眸一扫,很快看完。 「侯爷,您说程家人真的会对我不利吗?」 「陛下的病虽然瞒着,但一日重过一日。前日程皇后在侍疾时,不知何事惹怒陛下,陛下当着宫人的面训斥了她。」 她凝着眉,陛下的喜怒就是朝臣们的风向标。陛下训斥皇后,是不是对皇后开始不满。既然如此,那么太子? 「太子呢,最近可有什么举动?」 他目露赞许。 「太子被人弹劾,说他见色起心,抢夺别人的未婚妻,强纳为妾。那女子本有未婚夫,在临成婚前一月碰到太子,接着便被太子带回东宫,极尽宠爱。」 她的脑海中想起当日在东宫见到的那位美人,太子妃恨不得除之后快,看来是太子的宠妾,不知道是不是被抢进宫的。 「那妾室呢?」 古代礼教,无论女子对错。但凡是涉及此类事情,女子都是注定要被牺牲的那一个。既然有人弹劾太子,那妾室应该凶多吉少。 「已经死了。」 她能猜到这样的结局,还是不免唏嘘。出了这样的事,便是那妾室自己不想死,太子妃也会借机除掉。 即便是能归家,家里也不会有失贞女的容身之处。 越是在古代呆久了,就越替古代的女子难过。 景修玄握着她的手,「自古储位之争,向来如此。」 「我只是可怜那些无辜的人。」 他默然,现在才刚开始,到后面死的人更多。 太子若不贤,最受益的就是方家。昨日已有人上折请废太子,折子送到陛下的寝宫,一直压着没发,也没派人去查,似乎已断定太子的罪过。 朝臣们私自想着,看陛下的态度,废太子应是迟早的事情。 于是,程家坐不住了。 太子要真的被废,程家再无起势的可能。 昨天晚上,程家老大来找他,想拉拢他。并且许诺事成之后,力促他出任大司马一职,位列众臣之上。 当下,他便拒绝了。 是以,程家是狗急跳墙,竟然想掳走她来逼自己就范。 第四十章 「侯爷,程八既然送出信来,那么程家一定存着那样的心思。你放心,这段时间我半步都不会离开府中。」 他眼眸一眯,涌现杀气。 程家当真是自寻死路! 「我会让左家兄弟留在府中,程家那些人,仅会一些鸡鸣狗盗,成不了什么大气候。」 「嗯,你在外面也小心些,我怕他们恼羞成怒,会对你不利。」 他握着她的手收紧,牢牢地包在掌中。眼神瞄到她微隆的腹部,瞬间柔和下来。为了她和孩子,他再也不会让自己有事。 大手轻轻地覆上去,温柔地抚摸着。 「我不会有事的。」 她眉眼一弯,「我相信你。」 几天后,程家那边果真派人来,说程八病了,已入膏肓。嘴里不停念着郁云慈的名字,程家希望她能上门去看一眼。 她垂着眸,自己有身孕的事情一直瞒着,外人并不知道她身子有喜。 程八前几天才送过信来,让自己小心程家人。程家人这么快就登门相请,托口程八生病。不消说,她都能知道程家人打的主意。 「你去打发了,就说我身子不适。」 采青得了吩咐,去外面打发那程家人。程家来的是程大夫人,原以为亲自来请,云孝公主多少会给些面子,到程家走一趟。 「这位姑娘,你可跟公主说清楚我家八妹的病。可怜我的八妹,因为婚事不稳日日茶饭不思,郁结于心。现在病重在榻,毫无生志,一心求死,半点药都喂不进去……她嘴里不是唤着广昌侯世子的名字,就是唤着公主的名字,若不是救妹心切,我也不敢来求公主……公主一向心善,与我家八妹颇有交情,还请姑娘你再去通禀一次,可怜可怜我家的八妹……」 「程大夫人,奴婢斗胆说一句,解铃还需系铃人。程八小姐此病皆是因广昌侯世子而起,即使我家公主去了,恐怕也没甚作用。况且公主身子不适,实在不能成行,还请程大夫人体谅。」 程大夫人身边的婆子脸色不忿,要是大司马还在,这些人哪里敢拿乔。 「若是方世子愿意见我家八小姐,我们又怎么会来叨扰公主?」 采青听到婆子的话,福了一个身,「程大夫人,我家公主说了,她会递帖子去太医院请太医,相信过不了多久,就有太医去给程八小姐看诊。你们赶紧回去吧,奴婢告退。」 「诶,你别走啊!」 那婆子说着,想来拉住采青,采青原就是站在门边,一个闪身进去,随即门房把门关上。听到落闩的声音,主仆二人面色一变。 「大夫人,现在怎么办?」 程大夫人不想自己亲自来请,云孝公主连门都不让她们进,仅派一个丫头出来打发她们,面都不露,着实欺人太甚。 程家落败,原本巴着的人立马换上客气的面孔。再者因为皇后被训斥,太子被人弹劾一事,闻到些风声的人家开始躲着他们。 「走。」 程大夫人阴着脸,坐上了轿子。 采青回去后,禀报给郁云慈。 郁云慈摸着肚子,暗忖着程八不知怎么样了? 最近几日,宫里的形势越发的紧张。皇后被禁足,在陛下跟前侍疾的变成良妃。一时间,朝中人心浮动,暗自揣测着陛下的用意。 太子被废黜,自古有之。 若是皇后被陛下厌弃,并非没有降位的可能。一旦降位,良妃是最有可能上位的。 良妃侍疾几日,陛下的病情还是没有好转。程皇后冲出宫殿,跪到正康帝的寝宫门口,一身的素衣,头上未戴任何发饰。 「陛下,臣妾斗胆……您的病一定是有人从中作梗,良妃她不安好心哪!」 正康帝面色阴沉,脸上消瘦得更加厉害,他双眼阴鸷,看了一眼良妃。良妃手一抖,帕子差点掉下来。 说是侍疾,陛下一应用药皆不用她插手,全是张东海在做。 「陛下,皇后娘娘血口喷人……」 张东海跪下来,额间冷汗直流。他的手里,还端着一碗汤药,「陛下,奴才有罪,您所服之药,奴才从领药到煎药一直都盯着,连眼睛都不敢眨……」 可是陛下为何喝过药还是没有用? 正康帝眯起眼,瘦长的手指转动着玉扳指。很明显,扳指被重新换过,换了一个玉色同样,却要小些的。 室内静得吓人,良妃有些受不住。她暗恨自己之前为何不与张东海一起跪着请罪,总好过现在身体僵硬。 皇后不停地重复着那句话,字字指责方氏一派不安好心,挑拨帝后感情,诬陷太子,意图昭然若揭。 「爱妃,皇后说的可是真的?」 正康帝森寒的声音响起,良妃身体一抖,这才顺势跪在地上。 「陛下,皇后娘娘分明是血口喷人。臣妾什么都没有做……太子殿下强抢他人之妻,那可不是臣妾诬陷的。」 太子确实是夺了别人的未婚妻,但他许了那男方不少好处,且女子的父母一听自家女儿被太子看上,欢喜都来不及,当夜就把女儿送进东宫。 至于为何那两家人反了水,此事自有人在背后操纵。 良妃喊着冤,却说不出任何的理由。 比起程皇后,良妃心思太浅。 「都给朕滚!」正康帝突然大吼一声,程皇后和良妃齐齐闭嘴。 「来人哪,把皇后送回去,没有朕的允许不许踏出殿门半步,若有再犯,夺其后位。」 良妃心头一喜,脸上的表情没的控制住,看得正康帝脸色更加的阴沉,「你也出去,以后不用过来。」 「陛下?」 「滚!」 良妃哪里还敢多言,立马退出去。 张东海还跪着,头伏得极低。 「你起来吧。」 「陛下,奴才失职。」 正康帝摆了摆手,「若是连你都不能信,那朕岂不成了孤家寡人。」 他语气有些寂寥,吓得张东海连磕三个响头,「奴才惶恐,能侍候陛下,是奴才前世修来的福气。奴才的命是陛下的,奴才愿为陛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好了,朕信你。你与朕自小一起长大,朕还能不信你。」 张东海谢过恩,这才爬起来。 「你去,传德妃来侍疾。」 正康帝说着,眼底划过不一样的光。张东海不敢多问,不知陛下一直换人侍疾是何用意?他低头弯腰,刚要出门,就听外面的小太监说安妃娘娘求见。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主子,正康帝摆着手,「先别去叫德妃。」 「是。」 不大会儿,安妃进来。银红的斗篷月白色的长裙,明眸皓齿,雪肤花貌。樱唇未启,贝齿轻咬。 眼眸中,氤氲着水气,多情缠绵。 「臣妾给陛下请安。」 正康帝眼还是眯着,神情恍惚起来。他伸出手,想要去拉面前的美人。安妃会意,把自己的手搭上去,顺势坐在龙榻边。 张东海已有眼色地退到殿外。 「你怎么来了?」 安妃眼一红,唇咬得更紧,「陛下病成这个样子,臣妾哪里坐得住。先前皇后娘娘在,臣妾不能抢她的活。可是陛下……您为何召良妃侍疾,也不召臣妾……」 美目盈盈,泪珠儿终于滚落,滑过白晳的脸庞,滴落在明黄的锦被上。 第四十一章 正康帝拖过她的手,一手伸过去,用衣袖替她擦泪,「朕怕你累着,且怕把你卷进来。」 「臣妾不怕,只要能陪在陛下的身边,臣妾什么都不怕。」 她自己擦干眼泪,看到桌上的那碗药,试试碗外的温度,「有些凉,臣妾去温一温。」 「不用,端过来吧。」 「陛下,凉药更苦。」 「无妨,朕受着住。」 见他固执,安妃无法,只得把药端过来,重新坐在床榻边。纤细的手指捏起玉匙,轻轻地搅动着。 「陛下,臣妾闻着都觉得苦,您最近清瘦了许多……」 她吸着鼻子,抬起玉匙送到他的嘴边。 他一手接过药碗,仰头几口喝完。 安妃眼露心疼,用帕子替他擦拭嘴角,然后把空药碗放回桌上,「陛下您身子一向康健,怎么会突然一病不起?臣妾虽然愚钝,却也能看出些许蹊跷……」 「你最近忙些什么?」 「臣妾心里着急,皇后娘娘不许其他人靠近陛下,臣妾和太后一起,吃斋诵经,祈求佛祖保佑陛下。」 安妃回答着,红了眼眶。 正康帝握着她的手,「别怕,朕不会有事的。」 她拼命把眼泪眨下去,朝他嫣然一笑,「陛下是真命天子,臣妾知道您不会有事的。臣妾已在佛祖面前许下承诺,无论陛下哪里,臣妾就在哪里。」 他身体一震,握着她的手瞬间收紧。她是在许诺若是自己归天,她会陪葬吗? 「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臣妾知道,自幼年起,臣妾的心里只有陛下一人。要不是舍不得陛下,当年……嫁人时,臣妾就应该以死明志。可是臣妾舍不得……舍不得陛下,便是能偶尔见到陛下,看着您,臣妾就心满意足。」 「夕颜。」正康帝一把搂她入怀。 「陛下,这十年来,臣妾觉得好幸福。能陪在陛下的身边,能经常看到陛下,世间之中,再也没有比臣妾更幸运的人。臣妾不敢去想,如果有一天会和陛下分开……所以陛下,您让臣妾来侍疾吧。别人来侍候陛下,臣妾不放心。」 帝王多疑,正康帝一生病,对谁都起了疑心。阖宫之中,他根本不敢相信任何一个女人,包括青梅竹马的安妃,都不敢全然相信。 安妃和其他的女人不同,一个自小相伴的女子,比起别人,自是不一样的。 但是现在,他觉得若是后宫之中还有一个人值得信任的,那一定是怀中的女子。这个女人,为了自己,确实牺牲太多。 若不是爱他如命,怎么会在佛祖面前承诺将来要为自己殉葬。这样的女人,还有什么可怀疑的? 他心下激动,吐出一个字,「好。」 安妃破涕为笑,从他怀中探出头。 她让宫人去朝月宫取自己的起居用具,夜里就要睡在靠边的那张小榻上。正康帝一直看着她,不由想到了许多年前。 那时候的安妃,还是个小姑娘。 长得美,性子温柔,心性善良。彼时的他,一直以为这个姑娘会是自己的妻子,他会用凤冠霞帔,皇后金册娶她进宫。 父皇不喜成母后,他是知道的。 他不知道的是,父皇对成母后的不喜已到极致。为了阻止自己和夕颜,一边给自己定下程氏,一边给成家施压,迫使成家把夕颜嫁给草莽出身的郁亮,意在羞辱成母后。 父命不可违,他一直等,等到自己登基。 「陛下,您还记得不记得有一次我们偷偷溜出宫的事情?」 他露出一个笑意,那样刻骨铭心的事情,哪里会不记得? 那一年,正值元宵节,他甩开宫人,偷偷出宫与她相会。她扮成男儿的模样,两人化成一对兄弟。他初次出宫,看什么都觉得新奇,她沿路讲着,一一介绍民间的风俗。 街市中,花灯如火龙一般,连绵不绝。 她原就长得天姿国色,便是扮成男儿,也掩盖不住风姿。一颦一笑,偶尔回眸,都留在他的脑海中。 他暗自发誓,一定要给她戴上世间最华贵的凤冠。 后来,他们玩到很晚,索性就在客栈中过夜。那一夜,就如同今日一样,在客栈仅剩的一间房里,多加了一张床铺。 他们各自睡着,面红心跳。 她说着民间的一间趣事,他静静地聆听。 长夜原本漫漫,他却觉得无比短暂,直到四更天都没有睡意。天未亮时,他便与她分别,趁着宫门开时,再悄悄回宫。 如今想来,宫中戒备森严,他能进出无人发觉,一定是成母后的成全。 成母后一直看好他们,默许他们的亲近。 他看着她收拾好,很快脱衣睡进小榻,锦被的外面,露出那张花容月貌的脸。「陛下,您若是睡不着,臣妾再给您讲些趣事吧。」 「嗯。」 正康帝说着,闭上眼睛。 女人温柔的声音响起,轻轻地回荡在室内。他听着熟悉的声音,不知不觉忆起他们年少时,那些美好的时光,慢慢浮上心头。 许久,他一直没有出声,她以为他睡着了,唤了三声,都没有人应。 「臣妾愿陛下做个好梦。」她低喃着,「陛下……臣妾只想一直陪着陛下,您好好睡吧,臣妾会一直在的。」 说完,她闭上眼睛,翻了一个身,侧身向里。 龙榻上的正康帝却睁开了眼睛,然后缓缓闭上。 这一室灯火同眠,后宫众妃却是心思各异。如良妃等,自是咬碎银牙,骂安妃狐媚。而程皇后等,却是心惊胆战,彻夜难眠。 宫外亦然,虽然因为宵禁街上无一行人,但各高门大户中,整夜私议之人不在少数。 第二天,安妃早早起床,接手宫女的活,亲自侍候正康帝洗漱用膳。她脸色温婉,眼中有欢喜,时不时地对着正康帝笑。 因为她在,正康帝的心情明显好了许多。 午膳时,贤王殿下进宫,一家三口同桌而食。 消息传遍宫中,有人绞碎了帕子,有人静观其变。 安妃才侍疾两天,宫里就传出流言,说陛下一直不好,是因为有人故意为之。言语之中,指安妃不知羞耻,明知陛下病重还要日夜痴缠。 要知道,之前程皇后和良妃来侍疾,夜里都是回各自宫中歇息。 流言很快传进正康帝的耳朵里,他看了一眼面色平静的安妃,问道:「爱妃不生气吗?」 「臣妾生什么气?他们是嫉妒臣妾得陛下恩宠,准许臣妾夜宿。她们心里酸,故意拿话来气臣妾。臣妾只要能和陛下在一起,何惧那些流言?」 正康帝一笑,猛然脸一沉,命张东海去查,看流言是从哪个宫里传出来的。 查来查去,查到方太后的寿安宫,张东海就不敢再查。来请示正康帝,正康帝最近越发的多疑,可以说除了张东海和安妃,其他的人他一个都不信。 虽然没有说什么,但从他明显冷下来的眼神中看得出,他对方太后很不满。 朝中的折子全部送到他的面前,前几日,方母后还提议让太子和宁王一起协助理朝。他冷冷一笑,太子是个幌子,方母后真正想扶持的人只有宁王。 安妃垂着眸子,并未过问一句话。 她越是这样,正康帝就越觉得她为自己,确实是忍辱负重,受了不少的罪。 第四十二章 「传朕的旨意,从明日起,朝中事务由太子与宁王共理。他们先批阅过的折子再送到朕这里。」 先前,都是早朝时,由张东海去收折子,然后带过来。 安妃神色依旧未变,见他安排好,才柔声地问一句,「陛下,您渴不渴,臣妾给您倒杯茶吧?」 至始至终,她都没有关心朝中的事。正康帝脸色缓和,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药是吃了不少,却一直不见起色,或许他和父皇一样…… 在这样的时刻,他需要的是像她这样真心关心他身体的人,而不是处处想着他皇位的人。 「爱妃,你为何不替显儿争取?」 她先是愣住,然后轻轻笑道:「陛下说笑,显儿还小,上头有四位皇兄。臣妾只盼着他将来能做一个闲散的富贵王爷,那便足矣。」 正康帝看着她,见她神情真切,没有丝毫的作伪,心下满意。 宁王和太子一起理政,这意味着什么?朝中众臣都在猜测,会不会陛下想在二子中再挑选一番?太子最近被弹劾,或许陛下的心已经动摇。 于是,满朝文武之间变得更加微妙。 这些事情,就连内宅的郁云慈都有耳闻。 当然,她是听景修玄说的。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面无表情。但是她知道,他的心里一定是有打算的。朝中的事情,她不是很清楚。 她隐约能猜到一些,无论是太子还是宁王,应该都不是他的人选。 「夫人,卫姑娘来访。」 正当她在想事情时,采青进来禀报。 卫青英? 「快请人进来。」 上次那件事情之后,卫青英一直没有登门。一来是碍于自己的身份,二来是郁云慈刚怀上身孕,她不便来打扰。 算日子,公主的胎相应该已经坐稳,她才敢来道谢。 一进花厅,她便跪地。 「臣女冒然登门,还请公主恕罪。」 「起来说话。」 郁云慈脸上带着笑,命人给她端来春凳。 卫青英自是又感谢一番,然后侧身坐着,「臣女此次登门,是来谢谢上次公主的恩情。若不是公主,恐怕青英……」 「你不必谢我,要谢就谢庭生。」 「匡少爷是好人,臣女心里感激不尽。」卫青英说着,眼里泛泪。 「你们都好孩子。」 「多谢公主夸奖,臣女愧不敢当。」卫青英心里泛苦,自己已是不洁之身,担不起公主殿下一个好字。 郁云慈知她心中所想,微微一笑,「你从未害过别人,有什么愧不敢当的。你看那些心肠歹毒之人,到最后还不是遭了报应。」 这个歹毒之人,指的自然是成冰兰。 成冰兰死后,成国公府没有追究半分,可见成冰兰的死因并不光彩。想来也是,那样的人,若不是作恶太多,怎么会疯癫? 卫青英何尝不是这样想的,成冰兰处心积虑的害她,现在终于死了。她觉得压在心里的一块石头落地,以后她一心报答匡少爷的恩情。 「公主抬爱,臣女感激不尽。」 「你和庭生……以后要相互扶持,只要齐心,没有过不去的坎。」 「臣女明白。」 两人之间除了匡庭生,并没有多少话题。再加上郁云慈知道,一般有过不幸遭遇的女子,心思都比较敏感。 一时间有些冷场,卫青英应该也不是善谈的人,见公主不说话,站起来喃喃地告辞。郁云慈有心挽留,却见到院门外行色匆匆的修长身影,忙命采青送她出门。 卫青英心里自卑着,出了门口,迎面碰到景修玄,忙行礼。原来公主急于送自己走,是因为景侯爷回来,如此一来,她心里好受许多。 郁云慈一看他的脸色,就知道必是有事,朝传画使眼色。 传画和采青都出去后,她自己上前,替他换衣。 「侯爷,可是出了什么事?」 「嗯,些许小事。」 小事? 「什么小事?」 他看她一眼,平静地道:「宁王遇刺。」 宁王怎么会遇刺? 而且是在这么微妙的时候,谁不知道太子和宁王一起理政,宁王一旦遭遇什么不测,首先被怀疑的就是太子一派。 太子与宁王相争,最坏的结果就是两败俱伤。到那时候,即使皇后被降位,太子被废,依照无嫡立长的惯例,顺位下来的是韩王。 韩王同为程皇后所出,是太子的胞弟。 如此明显的行径,昭然若揭,程氏一派应该不会那么蠢。 「是谁做的?」她问道。 太子眼下最重要的是小心谨慎,只要平稳渡过这段时间,不再被人挑出错处,陛下未必会另立太子。 所以,这事应该不是太子做的。 景修玄已经换好衣,坐在桌子边,喝了一杯茶水。慢悠悠的品着,似乎并不把宁王遇刺的事情放在心上。 「来,坐过来。」 他拍拍身边的位置,郁云慈抿嘴一笑,坐到他的身边。 「天下人都以为宁王遇刺,是太子所为,其实不然。」 「那是谁做的?」 她疑惑地问道,能猜到不是太子做的,但猜不到究竟是何人所为。毕竟现在宁王挡的是太子的路,对太子最有威胁的也是宁王。除了太子,其他几位皇子不会这么做,也没有理由这么做。 除非……有人想渔翁得利。 她怀疑的眼神看着身边的男人。 他脸一沉,睨她一眼,「不是我。」 虽然他原计划也是如此,但还未付诸行动,便被宁王自己抢了先。先前,宁王曾对他再三表示过无意皇位。 然而人心难测,宁王伤得不轻,却并无性命之忧。谁能保证这不是一招苦肉计,目的就是拉太子下水。 「不是你?」 那还能有谁? 她凝眉细思着,后宫三足鼎立,除了程成方三派,那四皇子的生母不过是个嫔位,且一直不显。总不可能是四皇子吧? 「那会是谁?」 他眉眼深沉,这女子居然第一时间就怀疑他,真是欠收拾。眼神瞄到她的腹部,自顾地再倒一杯茶水。 见他如此态度,她脑子里灵光一现,喃喃道:「不会吧,是宁王自己做的?那可真够狠的,他就不怕有什么闪失,假戏真做?」 都说通往皇位的路是鲜血铺就的,没想到,不光是有别人的血,还会有自己的血。宁王这招够狠,此事一出,所有的怀疑全部指向太子。 太子便是喊冤,也是百口莫辩。 事实上,太子真的觉得冤枉。 宁王出事,不用想,他都知道所有人都会怀疑自己。他立马跑到正康帝的宫外,哭诉着自己的无辜,指责着有人蓄意陷害。 最近这几天,他处处小心,生怕出错。父皇安排他与宁王一起理政,分明就是动摇了心思。这般处境,他哪里敢踏错一步。 谁知,再是谨慎,还是出了事。 正康帝靠坐在龙榻上,脸色有些黄。身体一直不见起色,加上心胃处的苦痛,令他心情越发的暴躁。此时听到太子的声音,更是怒不可遏。 他脸颊瘦得厉害,从发病到现在不足一个月,就像换了一个人。 太子还在殿外喊冤,声声泣血。 「让他滚!」 因为对自己的身体有预感,更是易怒。 第四十三章 「陛下,您莫气坏了身子。」安妃温柔地劝慰着,对张东海使着眼色。 「孽障,全是孽障……」正康帝怒吼着,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听到他急咳出声,忙递了一杯水。 殿外面,张东海弯腰站在太子的面前,低声道:「太子殿下,陛下正在气头上,您先回去吧。等陛下气消了,您再来。」 「张公公,孤是冤枉的,孤一定要和父皇说清楚,二皇弟的事情真的不是孤做的。还请张公公代为转告父皇,就说孤……真的冤枉。」 「殿下,陛下圣明,您若真是冤枉的,陛下一定会还您公道。只是眼下,陛下怒气未消,您无论说什么,恐怕都于事无补,不如缓个几日。 太子沉思一会儿,无奈地起身,「多谢张公公。」 「殿下折煞老奴了。」 太子张了一下嘴,想问张东海父皇的病情如何。但一想到张东海只忠心父皇一人,便是问,也问不出什么。 「如此,孤就回去了。」 太子回去后,日日关在书房中。太子妃几次求见,都被他拒绝。那个费尽心机得来的妾室,自是香消玉殒。 若不是那个妾室,他何至于落到如今的地步。以前有多宠爱,现在就有多恼怒。 他坐在桌案后面,想起最近发生的事情,烦躁不已。 要是二皇弟遇害而死也就罢了,偏生保住性命,害得自己被泼一身的脏水。究竟是谁干的?他头疼地想着,莫不是程家那些蠢货帮了倒忙? 真是一群废物,自打外祖父去世后,程家那些人没一个可用的。他心火一起,手一扫,把桌子上的笔墨砚台全部扫到地上。 犹不解恨,跳上去,拼命踩着,直到地板上一片狼藉,全是墨迹。然后他一屁股坐下来,也不管衣袍上有没有沾到墨汁。 原想着,过个几日等父皇气一消,再去求见。 却没想到等来程家老大的消息,且还是坏消息。宁王遇刺一事,陛下交给顺天府去查。顺天府尹秦大人原是程家的外甥,程家出事后,秦大人却未受波及。 秦大人大公无私,并未因为与程家的关系而避讳。 最后查到程家老大头上,证据证明宁王遇刺一事,正是程家老大所为。秦大人立马上了折,不出一个时辰,折子送到正康帝的寝殿。 正康帝一阅之下,雷霆大怒,猛咳之中,带了血丝。一看到咳出的血,比前些日子要多,更是当下就命人拟了旨。 程皇后被降为妃,连个妃号都没有,唤作程妃。而太子则成了平王,平者平庸也,这可不是一个好字。 如此一来,事情比之前更乱。 中宫无主,若是再立太子,应当立长。可平王就是长子,真要再立,储位还是落在他的头上。于是众臣猜想着,恐怕陛下会再立皇后。 这个皇后的人选,良妃自认为她自己当之无愧。 她还没有高兴太久,就传来平王遇刺的消息。而且平王这次遇刺,虽然伤得没有宁王重,可是却废了一条腿。 平王腿被废,良妃是很乐意看到的。 只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所有人都会觉得是宁王做的,包括之前宁王遇刺的事,都有人开始怀疑宁王施的是苦肉计。 若不然,为何宁王虽然伤重,并未丢失性命。而平王虽然伤势不重,却成了残废。一个身体有残缺的皇子,是不可能被立储的。 正康帝同样生疑,这样的结果,他根本不愿意看到。做为先帝的独子,他自小无兄无弟,顺风顺水地长大登基为帝。他没有经历过兄弟相残,不知夺嫡的残酷。 所以他不能接受自己的儿子们,为了皇位自相残杀,一个重伤在床,一个成了废人。几乎是一夜之间,他的病情急转而下,整夜咳血不断。 无论是什么吃的,他都入不了口,一吃就会吐出来。 殿门口,跪着所有的太医。 几位御医在内寝,面色沉重。 「你们告诉……朕,朕是不是……限将至?」 「陛下,微臣等无能!」 御医们同进跪着,伏地不敢起身。 安妃咬着唇,「真的没有法子了吗?」 「回娘娘的话,臣等无能为力。」 龙榻上的正康帝紧紧地闭着眼睛,他脑子还清醒着,却能感觉到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那种身体抽离的痛,让他恍惚觉得魂魄都在离体。 室内静得吓人,成太后和方太后都在。 「你们这群庸医,宫里养着你们难不成是吃闲饭的?不是说风寒吗?哀家不信,怎么就治不好了?莫不是有人心怀不轨,授意你们欺君?」 方太后的声音尖细,听得正康帝越发难受。 方母后到了现在,都还不忘诬蔑成母后,可见在她的心中,皇位权势胜过一切。 这么多年,成太后和方太后算是首次见面。方太后年纪本就小许多,自是看着比成太后年轻。加上抹了淡妆,气色尚佳。 相反,成太后本是先帝发妻,年岁已高。最近日日吃斋念佛,身穿素色的简单衣裙,脂粉未施,都能看到眼底的青影和眼角的皱纹。 两下一对比,正康帝的心就偏向了成太后。 成太后听完方太后的话,眉头皱起,跟着问御医们,「方太后虽然心急,但她问的话哀家这里同样有一问,陛下一向身体康健,怎么会因一个小小的风寒就能病到如此地步?」 为首的御医小心地半抬着头看了一眼正康帝。 「但讲……无妨……咳……」 得了正康帝的话,御医才敢把陛下得的是反胃之症的事情告诉两位太后。成太后惊得倒退一步,嘴里喃喃:「怎么会是反胃之症?陛下……皇儿……」 她扑到龙榻边,泪如雨下。 方太后反应过来,也跟着扑过去,嚎啕大哭起来。 比起成太后隐忍的低泣,方太后哭得很大声。正是因为声音太,显得有些假。正康帝实在是不想看到她,倘若她不是自己的生母,早就命人拖出去。 「母后,朕……无事……」 这声母后,不知是唤谁,方太后想凑过去应着,不想听到成太后接话,「你一向懂事,哀家记得……你八岁那年发烧,烧得脸都通红,还跟哀家说没事。若不是哀家非让太医给你瞧,只怕你就要生挺着。」 正康帝小时候的事情,方太后一无所知。 「朕记得……母后彻夜守着朕……都没有闭眼……」 「皇儿……你若是难受就告诉母后……」 「母后……」 方太后早就停止了哭声,干瞪着眼看着他们母慈子孝。明明是她的儿子,为何却成了别人的儿子? 她看着成氏拉着陛下的手,听着对方轻轻地说着那些她不知道的往事。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是个外人。 安妃早已泣不成声,垂首立在一旁。方太后茫然地抬起对,就看到自己不想看到的人,不由得怒火中烧,喝道:「你哭什么?陛下好好的,就是你天天痴缠着他,凭空带来晦气!」 「母后!」正康帝用力一喊,接着猛咳起来。 成太后眼一沉,亲自倒了一杯水,扶着他喂下。 第四十四章 安妃被方太后一喝,已经跪在地上。正康帝无力地抬手,「爱妃……你……起来……」 这下,方太后的脸挂不住。陛下是何意?都到这个时候还护着成家的狐媚子。她正欲要说些什么,就看到他瘦长的手无力地摆着。 「母后……朕乏了……」 成太后和方太后忙让他好好歇着,轻轻地出门。成太后看了安妃一眼,安妃立马跟过去,送她们出去。 方太后脸色不虞,冷着脸走在前面,脚步未停,朝寿安宫走去。 等她带着宫女走远,成太后才拍着安妃的手,「这些日子,陛下承你照顾着,你受累了。」 「太后,臣妾不累,能照顾陛下,陪伴在陛下左右,那是臣妾的福气。」 「你这傻孩子……你且忍忍,多年前姑母许诺你的事情,一定会如你愿。」 在安妃年少时,成太后不止一次说过,她会成为这宫里的女主人。成家费了那么大的心力扶持先帝,要的不止是几十年的富贵。 成家的女人就应该进东宫,然后入主中宫,以后居于祥宁宫。 「姑母……我……」 「好了,别说了。」成太后制止她,「我们成家的姑娘,岂能容那些贱婢压着。你回去吧,哀家有事会叫你。」 「是,太后。」 安妃目送她离开,她脸色沉重。回到祥宁宫后,独自坐在大殿上,摒退所有人。目光平静地看着空荡荡的宫殿,突然笑了起来。 「陛下,您可看见了?您断了臣妾做母亲的权力,您宁愿要一个贱人生的孩子,也不愿多看臣妾一眼。您享受着臣妾娘家的好处,却处处防着我们。您以为,您拆散太子和夕颜就能高枕无忧了吗?不……您错了!您在九泉之下好好睁眼看看,将来坐上龙椅的一定是我成氏的血脉!」 她眼中有泪,脸却是笑着的。 恨意在她的眼眸中,毫不掩饰。 突然,她身体委顿,面露哀色。 那恨意盈满的眼中开始泛起泪光,最后掩面哭泣,「皇儿……我的皇儿……母后对不起你,母后有罪……」 哭声似悲鸣,幽幽咽咽。 次日,正康帝的病情突然好转,气色看着还有些红润。 寝宫外面,安妃扶着他,后面跟着张东海。这是自打他病倒以来,头一次走出寝殿。寝殿外,并没有种植什么落叶乔木,仅有几棵翠绿的松柏。 已入深秋,就算没有落叶,依然能感觉到那股萧条。 「快入冬了。」 正康帝感慨着,目光认真地看着眼前的景致。他身体很瘦,瘦到大氅在身上就像挂着一样,空荡荡的。 「去御花园走走。」 「陛下,您身体刚好一些……」 安妃话未说话,被他挥手打断。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他隐约觉得,今日大好是因为回光返照。一行人朝园子走去,期间张东海叫来轿辇,却被他拒绝。 御花园中,这个季节除了晚季的菊花,并没有其它的花朵。园子里假山松柏,还有往来穿梭的宫女太监。 他们看到这边,连忙跪地。 正康帝未看他们一眼,只淡淡地让人平身。随着宫女和太监们散去,不到半刻钟,各宫的妃嫔赶到园子里。 「臣妾给陛下请安,陛下可是大好了?」德妃一脸的欣喜,跪在最前面。 她的身边,跟着嘉和公主。嘉和公主眼里有泪,「父皇,儿臣好久没见到父皇,今日真是太欢喜了……」 「你们平身吧。」 正康帝说着,本想伸手去扶德妃,不知为何又缩回手,看了一眼身边的安妃。 「你们各自回去吧,朕想四处走走。」 他发了话,妃嫔们哪有敢违抗的。她们恭敬告退,依依不舍地离开,对能陪在陛下身边的安妃羡慕不已。 风渐起,他剧烈咳了几声。 安妃脸上有一丝凝重,她担忧地看着他,眼有湿意。陛下最近咳得越发的频繁,夜里都睡不好。她看着都难受,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最后连眨起下,把眼泪强压下去。 「陛下,风大,若不臣妾扶您回去。」 「也好,这园子里景致年年看着……没什么新意。等明天开春……让人多种些花草。」他说着,眼神扫视一圈,握紧安妃的手。 进到内寝室中,他已有些气喘。 安妃扶他上榻后,接过张东海递过来的药,「陛下,您把药喝了吧。」 他轻轻一推,「放着吧。」 喝了也没用,还不如不喝。 安妃低着头,泪水盈满眼眶。端着汤药的手都在抖,眼泪一滴滴一落到她的手上,又顺着滑下去。 突然,一只瘦长的手抬起她的下巴。 「为什么哭?」 「臣妾……没有哭。」 正康帝看着她,突然挤出一个笑,「朕是天子,人人都道万岁,岂不知朕之命,如此短矣……咳……」 「陛下!」安妃忙擦干眼泪,放下药碗,提裙跪下来。「在臣妾心中,陛下您英明神武,是千古难得的明君。」 「你何必安慰朕……明君?那是死后史书评说的。朕……只求无功无过……」 正在此时,听到外面的太监说御医们过来请脉。 安妃站起来,抹净泪痕立在一旁。 正康帝今日气色尚可,但御医们诊过脉后个个脸色凝重。不肖说,也知道病情不容乐观,怕是真的回光返照。 御医们退出去后,正康帝自嘲一笑。 安妃抬起头,已是泪流满面。她慢慢地走过来,坐到榻边,拉着他的手,「陛下,臣妾能有幸侍候您一场,那是臣妾前世修来的福气。可是臣妾是个贪心的,不愿意与陛下分开,那些没有陛下的日子,臣妾实在是不想再过。以前……陛下等臣妾多年,这一次让臣妾先行一步吧……。」 说完,她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枚药丸,在正康帝反应过来时,那药已经进了她的腹中。 「来人哪……传太医……」 张东海刚送御医们出去,一进室内,看到安妃嘴角的鲜血,忙跑出去把御医们叫回来。 御医们心惊胆战着,以为陛下出事。没想到一进来,却看到面带微笑,却嘴角出血的安妃,忙上前把脉。 然后全部跪下来,「陛下,臣等无能。安妃娘娘所服的是剧毒之药,量大且毒发急……」 「废物……」 「陛下……莫要……怪罪他们……臣妾好开心……我等你……」 安妃慢慢地闭上眼睛,伏在正康帝的身上。正康帝大声唤着她,痛哭出声。他记得多年前的那位少女,貌美动人。 也记得后来入宫的女子,温柔安静,总是默默地等着他。那些面孔慢慢重合,变前面前死在他怀中的女子。 她一直没有变,她对自己的情意从未改变过。 良久,他才出声,「去传……咳……二品以上大员进殿……」 张东海低着头,恭敬地退下。 不大会儿,大臣们全部进宫。 他们跪在地上,高呼万岁。抬头之时,就看到久未上朝的陛下,形销骨立靠在龙榻上,而安妃则像睡着一样,倒在陛下的身上。 那几位御医还跪在一旁,众人心里打着鼓,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第四十五章 「众卿……平身。」 正康帝说话还有些吃力,却比前几日好了许多。他朝张东海招手,张东海立马让侍从官准备拟旨。 「追封安氏凌波为懿德皇后……葬皇陵,与朕合葬……立五皇子赵显为太子……择最近的吉日登基,着锦安侯景修玄为辅政大臣,赐五爪蟒袍……」 「陛下……」 追封?安妃竟然死了! 陛下是什么意思?贤王登基,那陛下怎么办? 「朕从即日起……退居后宫……尔等需尽心辅佐新帝……」 「陛下……」 成太后和方太后应是听到风声,匆匆赶来,一看室内的情形,成太后不敢置信地退后一步。而方太后则失声尖叫,不为别的,只为刚才正康帝立的诏书。 「陛下,万万不可!」 「朕意已决!」 成太后迟疑地上前,抖着手探了安妃的鼻息,手指处一片冰凉,她倒退一步,「陛下,安妃她……」 正康帝看着伏在身上的女子,半点没有害怕,眼神温柔,「朕的皇后……先走一步了。」 「陛下,你要三思啊!立后退位之事,得从长计议,不必急在一时……」 方太后的话未说完,被他阴森冰凉的眼神一看,哑了声。心里对万般滋味,竟还有些害怕。儿子是她的,她却不敢多说半句。 「母后认为,朕的身子……还能从长计议吗?」 「陛下,可是贤王非长非嫡,立他为太子,恐难服众。」 「母后方才没有听到吗?朕已追封……安妃为懿德皇后,贤王是嫡子。」 侍从官已经拟好旨,跪呈到正康帝的面前,正康帝拿出玉玺,欲盖上去。方太后心头大急,大叫一声,「陛下!」 正康帝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陛下,你要三思啊!长幼有序,这皇位怎么也落到贤王来坐!太子身残,还有宁王。就算宁王不行,也还有韩王……」 「方太后此言差矣,陛下既已追封安妃为皇后,那么贤王就是嫡出。再说那位不再是太子,而是平王,方太后莫非是忘了?程氏被降位,韩王非长非嫡,与宁王一样,皆不是储君人选。而贤王,生母是皇后,即便是追封的,却是正经的名分。唯今眼下,立贤王为太子,才是最稳妥的法子。」 成太后说完,看向正康帝,「陛下您正值春秋鼎盛,现在说退位是不是言之过早?何不先立贤王为太子,稳固朝纲,其它的事情日后再议。」 「不早了,朕的身体……」 「陛下,你的身体需要精养。你父皇虽然是因反胃之症走的,但他与你不同。你自小母后就养得精细,不比你父皇幼年坎坷。你相信母后,只要用心调养……」 「母后,朕心意已决。便是还能再活些时日,身体也大不如前。不如教导显儿,让他快些亲政。」 他这么说,成太后自是没话反驳,只得幽长地叹了一口气。 正康帝的眼神落到安妃身上,瘦长的手摸着她的脸颊。脸颊已渐渐冰冷,过不了多久,就会僵硬。 他双手拿着玉玺,重重地盖在明黄的圣旨上。侍从官高举圣旨,宣读上面的圣喻,跪地的臣子们伏身高呼三声万岁。 方太后僵立着,不敢相信这一切竟然是真的。 成氏这个小贱人,不知给陛下灌了什么迷魂汤,居然让陛下立她为皇后,还把皇位传给乳臭未干的老五。 宣过旨后,张东海轻声地询问,「陛下,懿德皇后是不是应该收殓?」 正康帝闭上眼,点了点头。 大臣们行礼退出去,宫人们进来收殓。很快懿德皇后的尸体就被抬了出去,正康帝一动未动,一直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他就那样靠着,脑海里全是年少时的回忆。温柔的少女,绝色的容颜,她对自己笑着,比春花还要绚丽。 她唤自己太子表哥,他叫她夕颜妹妹。 他说过,要风风光光地迎娶她进宫。她也说过,此生只钟情他一生,哪怕海枯石烂,哪怕粉身碎骨。 少女的誓言,言犹在耳。 今天,她义无反顾地死在自己的面前,他才知道,在她柔弱的表象下,是对他一生不悔的痴情。 便是到死,她的眼里只有自己一个人。 没有提到女儿,连儿子都没有提起。仿佛在她的生命中,她所有的付出都是因为他一人。她的爱是温柔的,却是最浓烈的。 她为了自己,连儿女都顾不上。那么,这些事情,就由他来做。这皇位,本该是他们的骨血来继承,那天下的富贵,他们的女儿值得拥有最好的。 几日后,登基的是显儿,辅佐的是锦安侯。 他们的儿女,一定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 别怕,夕颜,朕很快就会去陪你。 「咳……咳……」 「陛下……」 成太后轻声唤着,正康帝睁开眼。 方太后不知何时已经离开,屋里只有成太后。成太后一脸的心疼,倒了一杯水,亲自端到正康帝的面前。 「多谢母后。」 正康帝一饮而尽,眼神里是从未有过的平静。 「母后,您怎么还没走?」 成太后目光慈爱,却不言语。 正康帝自嘲一笑,「母后是怕朕突然归天吗?」 「陛下,这样的话你……怎么能说?你不知道母后心里有多难受,若是能一命抵一命,母后愿换你身体康健。」 「母后……」 方太后先是生陛下的气,气陛下断了方家的后路,居然直接把皇位传给贤王。走了一段路,又有些后悔,到底是自己的亲儿子,她真不应该一走了之。 她折返后,恰好听到成太后的话,更是气不打一处出。 好吧,他们母慈子孝,自己倒成一个外人 她袖子一拂,怒气冲冲地离开,这次再未回对头,脚步不停。未到寿安宫,就看到良妃跌跌撞撞地跑过来。 「太后,臣妾听说陛下……」 「没错,陛下已经下旨,封安妃为懿德皇后,贤王为太子,择良日登基。」 「什么?太后,万万不可啊……陛下怎么能如此糊涂,他是不是被成氏所蒙蔽,一时之下脑子犯糊涂……」 方太后脸一沉,「住嘴!陛下是什么人,岂容你随意胡言乱语。你要是不怕死,你就去当面质问陛下。或者你要是聪明些,早些时候日日守在陛下的身边,自愿殉葬,那么当皇后的就是你,亁儿也能得皇位!」 她说了一通,良妃好半天才明白。 「成氏……死了?」 「哼,你以为陛下为何会突然让位?」 方太后怒其不急,自己费尽心力,一心想拉扶娘家。可是这个侄女太蠢,入宫多年都拢不住陛下的心。 同是侍疾,她被陛下训斥,而成氏却能得到皇后的封号。 良妃还在愣神,方太后冷哼一声,转身进了寿安宫。 很快,成氏被封为懿德皇后及贤王被立为太子的圣旨传出宫外。传出去的,还有懿德皇后愿为陛下抵命殉情的事迹。 郁云慈听到后,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第四十六章 以前,自己曾听说过有人会为爱情不顾一切。但是像成夕颜这样女子还是少见,为了爱情,她可以抛夫弃女;为了爱情,她可以容忍他的身边有那么多的女人。 同样为了她的爱情,她还可以选择赴死,义无反顾。 这样的女子,怕是被爱迷了心,已陷入疯狂。 成家的姑娘在骨子里或许都有疯子的基因,成冰兰如此,成夕颜亦如是。不同的是成冰兰控制不住自己的疯狂,选择伤害别人取乐。 而成夕颜,自始自终只追求自己想要的,其它的东西她都可以抛弃。那些被她抛弃的人或物,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她全然不顾。 她死后能与陛下葬在一起,应该算是求仁得仁。不知黄泉路上,她会不会后悔?九泉之下,会不会碰到冤死的原主? 郁云慈心情复杂,轻轻地叹口气。 静坐半晌,她慢慢地吐出一口气,总觉得无比唏嘘。在原书中,正康帝很长寿,一直到书完结都没有驾崩,安妃还是安妃,程皇后还是程皇后。除了死去的原主,那些人各自富贵着。 或许是因为他们夫妻二人的重生,才会带来一系列的变化。 看了看沙漏,时辰已经不早。想起侯爷进宫多时,出宫后必定腹中饥饿。她扶着采青的手,起身去厨房。 秋季干燥,挑了几样滋润的食材,放进汤煲中。 「师母。」 庭生不知何时站在厨房的门口,一身青色戏装,容颜俊美。她命杨管事守着汤,自己含笑走出去。 「你怎么过来了?」 算起来,她有一段日子没有见到庭生了。 少年身早拔高了一些,看起来人越发的沉稳,或许是因为上次的事情,清俊的眉宇间有了一丝不属于少年的忧愁。 他默默与她一起走着,行走间的风姿,隐约有了他师父的气势。 天色已近黄昏,灰蒙蒙的,有下人开始点亮灯笼。夜幕低垂,寒气氲升,采青轻轻替她披上斗篷,她往紧里拢了拢。 「这么晚,可是你师父有事?」 侯爷进宫许久,宫里又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想来他一时是抽不开身的。 「嗯……庭生有许多日子没见到师母,甚是挂念。」庭生说着,俊脸一红,许是想到这话有些不妥。 郁云慈却是高兴起来,「师母也甚是想你,不知上次你归家后,匡老夫人可有训斥你?」 说到这个,匡庭生的脸色就黯下来,摇摇头,「祖母未曾责备过我,只是不解我为何非卫姑娘不可。她觉得我不孝,对不起匡家的列祖列宗。自那日后,一直关在佛堂不出,也不愿意见我。」 听他说完,郁云慈长长地叹口气,这个问题几乎是无解的。 「你的列祖列宗若是知道你为家庭背负如此重的担子,哪里忍心责怪你。你千万不要自责,更不能因此觉得自己对不起谁。你已经做得很好,师母为你感到骄傲。」 少年眼神一亮,脸上有一丝犹豫。 「怎么?在师母面前还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 她以为他是遇到关于女子成长发育中的问题,故而有此一问。谁知庭生闻言脸露郁色,还有一丝惆怅。 「师母,您说我是不是现在对祖母坦白?今日宫里的圣旨传出来后,我祖母才走出佛堂见我。她看着很是欢喜,言语殷切,道我平步青云指日可待,匡家定能如从前一般屹立在众武学世家之首。」 匡老夫人想得没错,贤王要登基,做为贤王的师兄,庭生自是会得到重用。一朝天子一朝臣,将来庭生必是新帝的第一心腹。 「庭生觉得有些迷茫,我知道祖母的期盼,可是这期盼终将有一天会被我辜负。我实在不忍心在她认为匡家重新振作之时,一切又重归尘泥。如同镜花水月一般,转瞬即逝。」 她静静地听着,很快明白庭生纠结的是什么。 「那你自小的梦想是什么?」 「梦想?」庭生一怔,「自是光复匡家,让祖母和母亲姐姐们能扬眉吐气。将来姐姐们出嫁后,也有娘家可倚仗,不至于受人欺辱。」 「如此,你就循着自己的本心,做自己最想做的事情。至于以后的事,师母相信事在人为,船到桥头自有路。实在不济,让你曾祖武神托个梦给你,我想以你和新帝的交情,新帝不会因此而降罪于你吧。」 说完,她眨了一下眼。 匡庭生被她逗笑,偏还端着老成的样子。 她跟着笑起来,谁人知道匡家那位战神曾祖就是现在的侯爷。匡老夫人或许有些多虑,侯爷虽然惋惜匡家没有男丁,却也不是迂腐之人。 「遵循本心?」 匡庭生低喃着,不知在想什么。少年低着头,姿容俊秀,许久长长吐出一口气,像是如释重负。 「师母所言极是,庭生知道该怎么做了。」 她觉得很欣慰,庭生不是那等顽固之人,一点就通。若是那等固执的,一条路走到黑。岂不是要假凤虚凰一生,郁郁而终? 在他们说话之际,天色已快速暗下来。 各处的灯笼照映着,树影婆娑,摇曳似人影。府内一切看着如常,往来的下人们不多,脚步不急不慢。 她皱起眉头,总觉得今日一切有些古怪。 庭生虽然常出入侯府,却没有这么晚还登门过。且看他的样子,已到了自己院子的门口,他还没有离开的意思。 她疑惑地看着他,少年的城府还没有那么深。被她这么一看,略有些不自在,低声道:「庭生方才没有言明,其实是奉师父之命,特来保护师母。」 保护? 是了,帝位交替,岂会风平浪静。 就算有圣旨,还有许多官员作证,难保心有不甘之人会趁机发难。铤而走险,富贵险中求,身为被指为辅佐大臣的臣子家眷,她确实是程家可能要挟持的人。 为什么她会觉得是程家,其实很简单,程家早就挟持她的心思。且程世万居司马之职数十年,必有许多追随的下属。 上次程家计划失败,现在帝位旁落,难免他们不会迁怒。 倘若程家想要泄愤,头一个就是针对自己。 「如此,那进来坐吧。」 侯爷应该不只派庭生一人,若是她猜得没错,只怕是府中早已布置森严,各门处都守有侍卫。而庭生则是负责贴身保护自己的。 别人不知道,她和侯爷可是知道庭生真正的身份,故而不需要讲究男女大妨。 庭生也没有拒绝,和她一起进了花厅。 采青备了茶水,点心,还有一些干果等。两人坐着,慢慢话起家常。聊到匡家的两位姑娘,还有她们的亲事。话题转来转去,最后提到檀锦。 「师母,锦儿可有信来?」 「未曾。」 她想着,说不定那父子二人还未到南羌。也或许刚到南羌,即便是有信送过来,应该也还在路上。 不知锦儿怎么样了? 她目露思念,眼神黯然。 烛台上的红烛一寸寸地燃烧着,在他们沉默下来的瞬间,似乎能听到隐约的刀剑声。她眸色变得冷凝,看样子侯爷担心的不无道理。 「你饿不饿,要不让人摆饭?」 第四十七章 她问庭生,庭生脸色严肃起来,轻轻地摇着头。 「师母,庭生不饿。」 她也不饿,于是两人再次沉默。 眼看着时间一点点地过去,外面的声音停了又起,起了又停。进攻之人像是前赴后继,又像是逗着人玩。 正康帝的圣旨下的太突然,下旨之时,就封了宫门。 程家人便是想冲进去,也无能为力。 比程家人还要憋屈的是方家,方家眼睁睁看着皇位旁落,却苦无心力。方家根基浅,这些年到处拉拢人,可是都是文臣居多。 武将之中,以程家为首。 若不是程世万早年夺人军功之事被揭发,便是他死了,程家也有许多忠心拥护之人。可惜程世万忘恩负义,背弃匡家。 追随他的武将,大多数原是匡家军中之人。加上还有成家,成国公府百年世家,根深枝茂,岂会毫无准备。 如此一来,程家想逼宫,也难成事。 「师母,您身子重,去歇着吧。」 她一想,干坐着确实不是法子。加上她怀孕后有些嗜睡。左右思量着,终是点点头,嘱咐他多加小心,若是累了,就去檀锦之前的院子歇一歇。 他一一应下,起身目送采青扶着她转身进正屋。 门随后关闭,他就站在院子里,靠在一棵树下,看着漆黑的天幕。手不由自主抚上胸口,想起师母刚说的话。 遵循自己的本心。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逐渐平静。 他听到有人走过来,抬头一看,正是熟悉的人。 「师父。」 「嗯,你师母可是睡下了?」 「正是。」 一问一答,待景修玄走近后,平静地道:「回去歇着吧。」 他一听,长松一口气。师父让他回去歇着,必是大局已定。他行了一个礼,恭敬地离开,脚步轻快。 景修玄看着他的背影,目光欣慰。 须臾间,长腿抬起,朝正屋走去。 郁云慈并没有睡着,期间有些迷迷糊糊的,却睡不踏实,不到一会儿又清醒过来。她听到动静,拥被坐起。 修长的手掀着帘子,紧接着看到侯爷进内室。 「事情……可是妥当了?」 「自是妥当。」 「那就好。」她拍下胸口,庆幸地呢喃着,重新躺进锦被中。 「您饿不饿?厨房还温着饭菜和煲汤。」 他已脱下大氅,解下腰带,「不饿。」 说完,转身去净室。 一刻钟后洗漱出来,已换上寝衣,发间还滴着水。他手中拿着一块大布巾,坐在凳子上,修长的腿伸着,自己在绞着发。 若是从前,她少不得要去帮忙,但是现在她懒得动。 「程家那些人怎么样了?」 「乌合之众,已全部清理。程妃被贬为嫔,打入冷宫,平王迁到京外皇有别苑静心养病。钦天监已算出吉日,三日后新帝登基。」 「哦。」 她想起贤王,那还是个孩子。 他将发绞到大半干,散着发,拿着一本书,靠坐着。姿势随意霸气,松开的衣襟隐隐能看到结实的胸膛。 冷峻的面容,如峰岭般俊逸的眉眼。 如此丰神俊朗的男人,是她的。 她认真地看着,目光温柔似水。 一室静谧,他放下书,「快些睡吧。」 「好。」 她依言,慢慢闭上眼睛,嘴角泛着笑意。 三日后,新帝登基,改年号顺安,暂居东宫。 众太妃太嫔全部迁入西宫,太上皇和两位太皇太后未迁。 顺安帝登基后的第十天,宁王与信国公府的小姐退亲,迎娶了自己府中一名奴籍丫头。良太妃气得晕过去,以死相逼,不愿认那女子。 宁王放下狠话,若是皇家不认他的妻子,他自愿降为庶民,只为与那女子长相厮守。 最后,还是顺安帝发话,替那女子削了奴籍,许为宁王正妃。宁王大婚后,说是要游历河山,带着妻子离京。 有人替宁王惋惜,可郁云慈却觉得宁王是真正的聪明的。 顺安帝虽然年幼,但帝王之心,最容不得的就是别人对皇权的觊觎。宁王此举,看似荒唐,实则是聪明之举。 总好过韩王和康王,康王还好些,原做皇子时就不显,现在做个闲散王爷,颇为自得其乐。韩王不一样,他本是嫡皇子,又年长顺安帝,心绪终有些不平。 然而大局已定,他无能为力。 他若是一直安分还好,但凡是有些异动,只怕顺安帝定然容不下他。 秋尽冬来,景修玄越发的忙碌,郁云慈窝在家里养胎。她的腹部慢慢隆起,临近年关之时,她倒是多了一个乐子,那便是与腹中胎儿互动。 摸摸肚皮,肚子里的小家伙就会感受到,或是踢她,或是翻身。 锦儿写过信来,笔迹稚嫩,有许多字还是他人代笔。看到飘逸的字迹,应是锦儿的父亲无疑。他们父子二人已平安抵达,锦儿还算适应,或许是有高氏还有喜乐相伴的缘故。 檀墨言再三感谢他们夫妇,字字真切。 太上皇的病倒是奇怪,退位之时,已呈回光返照之相。不想过了几个月,他的病情虽未好转,却没有再恶化。 成太皇太后日夜在佛祖面前诵经,所有人都说是她的诚意感动了佛祖。 自那日过后,庭生再也没有来过侯府。 他被顺安帝亲授宫内御卫军统领一职,已经出入朝堂,进出后宫。 瑞雪兆丰年,昨日刚下过一场大雪,屋顶树梢,白雪皑皑。郁云慈包裹着厚毛的斗篷,采青和传画二人左右相扶,一起站在院子里赏雪景。 「咦,柳神医来了。」 采青高呼着,就见柳神医提着医箱走过来。 「属下见过公主殿下。」 「免礼吧。」 柳神医每隔一段时间便来给她请脉,她已习惯,扶着采青的手进了花厅。刚刚坐下,一身藏青大氅的景修玄跟着进来。 她微微一笑,伸出手。 采青在她手上搭了一条丝帕,柳神医便隔着帕子诊脉。 「殿下脉象平稳,母子健康。」 她看了一眼身侧的男子,转头问道:「柳神医可能诊出男女?」 上次写信给锦儿,她提到锦儿要做哥哥,锦儿很高兴。回信问她是弟弟还是妹妹,他要给他(她)准备礼物。 柳宾自是知道她腹中是男是女,不仅是他,便是侯爷也是清楚的。他小心看一眼景修玄,侯爷不是说自己会告诉公主吗? 景修玄不自在地咳一声,道:「你们出去吧。」 郁云慈看到他们的眉眼官司,心里好笑。 待人都出去后,她嘟起嘴,「侯爷弄得如此神秘,我还以为自己怀的是个天仙。」 「谁说不是天仙?」 「这么说,是女儿啰,我得赶紧写信告诉锦儿。」 看着她一脸喜滋滋的模样,他莫名觉得有种暖暖的东西在胸间流动。那是他身为匡长风时从未有过的感觉,那么的温暖,那么的令人沉醉。 沉醉到他愿意放弃金戈铁马,只愿守着太平盛世妻子儿女。若是当年的匡长风,必不会如此。彼时的他一心想着是保家卫国,将匡家武学发扬光大。 世间芸芸众生,或轰轰烈烈,或默默无闻。 他的前世,太过壮烈。 这一世,他只愿岁月静好,与她相伴。 如此,余生足矣。 番外篇一(1) 【番外篇一】 顺安九年,秋。 年已十八的顺安帝站在御花园中,他的身后跟着太监小喜子。小喜子已不再是逢人就笑的小太监,而是现在严肃老练的太监总管。 园子里,正是花朵争妍吐艳之时,姹紫嫣红,煞是好看。 比花朵还要鲜艳的是园子里穿梭往来的少女们,她们提着小花篮,作着采花的姿态。像是齐齐才将看到年轻的帝王一般,全部袅袅婷婷地过来请安。 顺安帝面上不显,实则恨不得转身欲逃。最近他很是头疼,因为立后选妃一事,宫里已经往进许多年轻的少女。 这些少女,几乎都是后宫太妃太嫔们娘家的姑娘。 倒是极少冲着后位来的,不过是想入得年轻帝王的青眼,得个妃位嫔位什么的。身份低些的,若是姿色好,谋个美人贵人什么的,也能知足。 论身份和地位,成国公府的成大小姐确实是后位的最好人选。百年世家的嫡长孙女,知书达礼,才貌双全。加之与顺安帝还是表姐弟关系,再是合适不过。 可是这是别人的想法。 在顺安帝的心中,那位成家表姐比他年长四岁,他自小将对方当成真的姐姐。再者因为以前的一些旧事,让他对外祖家的印象有些不太好。 在他十五岁那年,成家大表姐十九岁,正是妙龄之期,成家就想成玉缨能入中东宫。当时父皇已病入膏肓,他极力拒绝,以要侍疾为由。 紧接着父皇驾崩,依例他要守孝三年。 这一拖就是三年,不想成家一直不死心,硬是生生拖过三年,成家大表姐的亲事迟迟不定下。成家盘算得好,不光是成大表姐未许婚配,便是成二表姐成三表姐,都同样没有定亲。 看样子,成家是铁了心。 现如今父皇的忌日一过,不光是成家,便是朝中臣子们,都开始对他的后宫感兴趣。那些催他立后选秀纳妃的折子都快堆满案头。 好在成太皇太后一心礼佛,没有替成家说一句好话。若不然成家如此决心,只怕他还真顺了成家的愿。 他长长地叹口气,俊美的脸上有些许失落无奈。眼前的这些少女极心欢喜地望着他,可是她们不知道,便是任何一人进宫,他都无法与她们成为真正的夫妻。 因为……他有龙阳之好。 是从什么时候发现的呢? 大约在他幼时,他就喜师兄。后来慢慢长大,他发现自己最喜欢亲近的人,就是师兄。只有靠近师兄,他不无比的欢喜。 在他十四岁,每每靠近师兄,他心里就升起异样的感觉。那种感觉令他害怕,直到他看过引事太监送来的画册。那时候他才知道,自己所有的不对劲,都是因为男子的欲念。 只是他起欲的对象不是女子,而是自己的师兄。 师兄年已二十,容貌冠绝京都。世家公子中,无一人能与之比肩。文韬武略,惊才绝艳,令无数深闺贵女魂牵梦萦。 他亦然。 「平身吧。」 他淡淡地说着,带着喜公公转身离开。 留给那些少女的是他略有些急促离开的背影,少女们失望地相顾看着,都在彼此的眼神中看出些许气馁。 陛下也太不解风情了些? 莫不真是像别人说的,陛下有隐疾……不爱红妆爱银装? 天下谁人不知上将军匡庭生偏爱银色战袍,每每练兵之时,骑胯雪白骏马,身穿银色战袍,玉色天颜,飒爽英姿。 像上将军那样的神仙男子,凡尘女子不敢肖想。再者上将军虽未成亲,听说对那位卫姓女子十分的爱重。 对于上将军,京中所有的姑娘都是喜欢的。便是这些被家族送进宫中想亲近顺安帝的女子,其中不乏有许多隐蔽心思之人。 那便是,若能入宫,既能得荣华富贵,还能时时看到上将军。 那边顺安帝疾步走着,直到一处假山。假山的旁边,是玉石板砌成的石桌石凳,已有宫人上前擦拭过,铺上狐毛垫子。 他一掀龙袍,坐上去。 「你命人守着,不许任何人靠近,朕想单独坐一会。」 喜公公低声领命,吩咐下去。 顺安帝一手支头,闭目小憩。整个皇宫,明明都是他的,可是眼下他却觉得连个清闲静坐的地方都没有。 突然,假山的那一边闪出一个粉色小身影。那是一个小姑娘,梳着双髻,眉眼灵动。长得一副罕见的好相貌,鬼灵精怪地对小喜子比着「嘘」声。 小喜子自是袖子掩嘴,忍着偷笑。 那小姑娘走到顺安帝的身后,一双小手蒙上他的眼睛,还做了一个鬼脸。不用猜,放眼天下敢这样做的只有一人。 「猜猜我是谁呀?」 「朕猜……是不是宫里新来的小宫女啊?」 冰雪可爱的小姑娘噘起了嘴,「皇帝舅舅,景阳可不知道,这宫里还有哪个宫女敢对您动手动脚。您快告诉景阳,是哪个胆大妄为的?」 番外篇一(2) 这位小姑娘,正是大司马和云孝公主的长女,景阳郡主。 说起大司马,他不光是顺安帝的从武师父,且还是当年正康帝选中的辅佐大臣。加上其妻云孝公主,深得圣眷。 虽说云孝公主起初受封之时,是因为先帝的一句托梦之词,且与冷宫之中的那位程氏有关。可顺安帝丝毫没有介怀,对她荣宠有加。 云孝公主长得极像仙故的懿德皇后,若非要说她是父皇的女儿转世,顺安帝愿意相信她是自己的亲姐姐。 景阳郡主说话的同时松开手,嘟着嘴坐到一边。 顺安帝眼里露出宠溺的笑,「这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居然敢惹我们景阳郡主生气?」 「哼……」景阳郡主别过脸去,还不是那些心思龌龊的,竟在背后编排自己和皇帝舅舅。说父亲位高权重,起了嫁女入宫的心思。 她人虽小,却明白这话是不怀好意的。 皇帝舅舅是长辈,她怎么可能嫁给自己舅舅? 想都不要想,必是寿安宫的那位。年纪一大把,老了都不安分。成天算计这个,害那个的。方家若不是没有同辈适龄的姑娘,只怕皇帝舅舅身边早就了人。 饶是如此,那位还是不甘心,时常招一些与方家有姻亲的姑娘们进宫,弄得宫里乌烟瘴气的。倘若不是那位带头,宫里哪里会住进这么多的女子。 说什么太妃太嫔们在深宫寂寞,招些年轻的本家孩子来解解慰藉。明明就是打着幌子,想自己娘家的姑娘以后能长住宫中。 「皇帝舅舅,您什么时候给景阳寻个舅母啊?」 「怎么?可是有人在你面前说过什么?」 景阳咬着唇,先是点头,接着摇头。 顺安帝眼眸一沉,那些不知死活的东西,居然敢在景阳面前胡言乱语。 「那景阳喜欢谁做舅母?」 「这宫里面的,景阳一个都不喜欢。她们太讨厌,真当我是三岁的小孩子,用那些不入流的伎俩百般讨好我。就是想借着我亲近皇帝舅舅,好达到她们的目的。」 顺安帝一听,有些忍俊不禁。景阳今年八岁,是大司马和云孝姐姐的掌上明珠。云孝姐姐不同于一般的内宅妇人,对于景阳的教导,从来都不是循规蹈矩的。 是以,八岁的景阳人小鬼大,机灵聪明,还真没人骗得了。 他起了玩心,问道:「宫里不喜欢,那景阳在宫外可有喜欢的?」 景阳托着腮,像是努力地寻找,最后摇了摇头,「宫外更没有,景阳见得最多的是庭生哥哥还有景耀。 景耀是锦安侯世子。 小姑娘有些惋惜,庭生哥哥长得那么好看,比京中所有的女子都要好看。若是庭生哥哥是女子,那就能嫁给舅舅了。 她又是摇头又是叹气,颇有些小孩装大人的模样。 顺安帝忍不摸了一下她的发髻,「小小年纪叹什么气?」 「景阳是觉得满京的女子,都没有庭生哥哥长得好看。如果庭生哥哥是女子,那就好了……」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顺安帝整个人像是定住,止不住幻想着师兄着女装的模样,那一定是世间最姝丽的颜色。他心「咚咚」地跳着,耳根瞬间染红。 「皇帝舅舅,您可是不舒服?」 景阳吃惊地站起来,就要唤小喜子。 顺安帝制止她,「许是天气有些热,朕无事。」 小姑娘疑惑地抬头看着天,今日云多,并无太阳。再者正是阳春,凉爽适宜,并不炎热,皇帝舅舅怎么就热得面红耳赤? 「咳……在外面呆久了,朕有些许不适。」 景阳忙懂事地行礼恭送,「皇帝舅舅您去忙吧。」 顺安帝点头,站起身来,眼眸微一抬,就看到不远处的男子。男子一身的朝服,容颜俊美,神色冷清,正朝这边走来。 他眼神恍惚起来,眼前的男子与方才想象中的女子重合,仿佛朝自己走来的不是心腹重臣,而是一位容貌美丽的佳人。 佳人朱唇微启,「臣见过陛下。」 「庭生哥哥。」 景阳已经跑过去,拉着匡庭生的手。匡庭生由着她,眼眸含笑。 这一幕,看在顺安帝的眼中。他火热的心慢慢冷却,不由得在心里自嘲一笑。是他自己太过妄想,竟然把师兄臆想成女子。 如此龌龊的心思,岂不是亵渎了光风霁月的师兄? 赵显哪赵显,你怎生如此的卑鄙,连自小一起长大的师兄都不放过。你这般思想,有何面目见人?有什么颜面面对赵家的列祖列宗? 他脸色平静,实则袖子里的拳头紧紧地握着。 师兄一直未成亲,那位卫姑娘的事情他是知道的。师兄当初是同情卫姑娘,才会与之定亲。想必卫姑娘是识趣的,必不会当真。 所以…… 他的视线落到那只修长的手上,师兄毫不避讳,还牵着景阳。是不是在师兄的心中,已经认定景阳? 如此想着,他的眼神黯下去。 番外篇二(1) 【番外篇二】 若是那个以后能伴在师兄身边的人是景阳,或许他没有那么难受。大司马和云孝姐姐极喜爱师兄,应该会乐见其成。 只是师兄年已二十,景阳才八岁,想要成亲,还得等上个十年八载。 也不知师兄等不等得了?要真是那样,起码在这十来年中,他还可以假想师兄是自己一个人的。 倘若这般,是不是自己还能无所顾忌地陪着师兄…… 他思忖间,匡庭生已站到一步之外,「陛下,臣可否带景阳郡主出宫?」 必是大司马托师兄来接景阳的,他有些苦涩地想着。看来不光是师兄,大司马亦是有那样的心思。 眼神落到天真懵懂的景阳身上,突然有些羡慕。 「如此,你们走吧。」 匡庭生行礼告退,顺安帝失落地看着他们。 景阳突然回头,对他挥挥手。他挤出一个笑意,也挥了一下手。 相携离开的匡庭生和景阳出了宫门,景阳有些小大人般地叹着气,「庭生哥哥,我觉得皇帝舅舅好可怜。」 「你个小人精,从哪里看出来你皇帝舅舅可怜的?」 景阳鼓起腮帮子,掰着手指头,「你看,他没有娘没有爹,一个人住在那么大的地方。还要天天看到一些别有居心的女子,成天在眼前晃来晃去。每天天不亮要就上朝,一年下来,还歇不到二十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他不可怜谁可怜?」 匡庭生被她逗笑了,捏了一下她的脸,「什么起得比鸡早,你从哪里听来的话?若说他可怜,岂不是所有的朝臣都更可怜?须知我等臣子,要比陛下早半个时辰入宫候着。」 「叹,都可怜,你们都可怜。」 景阳晃着脑袋,自己爬上了马车。 匡庭生低头一笑,自己翻身上马,命马夫小心驾车。 回到侯府,景阳就撒开腿跑起来,惊得府里的婆子在后面喊着,「郡主,您慢些跑……」 景阳一路跑进云孝公主的院子,恰巧她爹也在。这下立马变得乖巧,有模有样地行着礼,再无刚才那种撒欢的肆意。 「景阳见过爹娘。」 景修玄喝了一茶,眼神睨过来,然后重重地放下杯子,「为父与你说过多次,无事莫要进宫。敢情你将为父的话当成耳旁风,居然敢自己私下进宫!」 「爹,阳儿知道错了,您打我吧!」 小姑娘俏生生的脸昂着,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 「你……」 景修玄看不得爱女这番样子,巴掌伸不出去,自己又下不了台。 「好了,阳儿的性子我最清楚,她吃不了亏。」 郁云慈出声,景修玄立马脸色缓和。 他不是担心女儿吃亏,而是怕那些流言会中伤女儿。女儿年幼,不知人心险恶,万一坏了名声,他这个做父亲的岂不内疚万分。 景阳一看她爹这样,就知道自己的招数百试百灵,娇糯地唤了一声「爹爹」,把景修玄的火气都化没了。 他无奈地叹气,起身去找儿子。 教训不了女儿,教训儿子他是可以的。 他一走,景阳就赖进郁云慈的怀中,「娘,我是觉得皇帝舅舅可怜,才会去宫里陪他的。你不知道,那些太妃太嫔们招了一群的姑娘进宫,宫里吵得要命。依我看,皇帝舅舅想清静一下,都被她们逼得没有去处。」 郁云慈笑了,「所以,你就背着你爹偷偷进宫?」 「娘,皇帝舅舅是真的可怜。你看他一个人,身边连个贴心人都没有。我都替他着急,他可是我的舅舅,我当然要操心的,你说他什么时候给我娶个舅母?」 景阳说着,像个大人般地叹着气。 郁云慈的笑意加深,被女儿的样子逗笑。最近因为陛下的婚事,几乎京里有适龄姑娘的世家都动了心思。也难怪陛下心烦,那些个莺莺燕燕哪里能入他的眼。 他的心哪……八成在庭生身上。 这些年,她身为局外人,看得明白。 算年纪,庭生已经二十,年岁正好。 「上将军还在吗?」她问采青。 采青已嫁为人妇,丈夫就是左三。提到左三,就不得不说左四,左四已不在京中。当年程家彻底落败,新帝登基后就判了流放。 唯有程八,被她秘密摘出来。 左四求娶程八,程八先是拒绝,觉得自己配不上左四。两人的身份地位,完全颠倒过来,也是让人唏嘘。 后来程八被左四的诚意打动,两人成亲后便离开京中。 她记得程八来告别时说过的话,那个已经沉稳许多的女子对她说想去浪迹河山,恣意江湖,做一个洒脱的女人。 从对方继继续续写来的信中,她相信他们确实做到了。两人身手都不错,去年听说开设了一个镖局,生意兴隆。 采青和左三育有一子,是景耀的伴读。 听到主子问话,采青回道:「上将军在世子的院子里。」 「你去把上将军喊来。」 采青领命离开,不大会儿,匡庭生来请安。 「不知师母唤庭生何事?」他问着,眼神瞄了一眼景阳。他心里猜着,师母找自己问话,是不是问景阳在宫里的事情? 「坐吧。」 郁云慈指了指凳子,他依言坐下。 「师母若是记得没错,下个月就是你的生辰。」 「正是,师母好记性。」 郁云慈笑了一下,这些年,两家礼尚往来,她怎么可能忘记庭生的生辰日子。提起这个,不过是个由头。 「你也不小了,可有何打算?」 匡庭生不想她会问这个,有些猝不及防。沉默半晌,才道:「庭生以为,眼下的日子正好。祖母身子还算硬朗,母亲也比以前看着开怀。两位姐姐都已出嫁,在夫家备受尊敬。」 「你想做到的事情,都已做到,那么你自己呢?」 两人的对话透着一股玄妙,景阳的眼神在母亲和庭生哥哥之间来回着,总觉得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女儿的样子,看在郁云慈的眼中,她怜爱地摸了摸女儿的发。 「在师母的心中,无论是你、锦儿、景阳还有景耀,你们都是我与你师父的孩子。师母希望你过得好,万事循着自己的本心。你可还记得师母曾经说过,如果有一天你想做你自己,那么就去做。而如今,师母认为时机正好。」 「娘,什么做自己?庭生哥哥不是他自己吗?」景阳一脸的疑惑,被自己亲娘的话弄得莫名其妙。 郁云慈看一眼景阳,又看一眼庭生,「今日师母与你谈及此事,没有避着景阳,那是因为师母认为眼下是最好的时机。陛下已经成人,正是立后之时,你能明白师母的意思吗?」 番外篇二(2) 她能看出陛下的心思,同样也能觉察到庭生日日与陛下相处,或许师兄弟的那种感情早已发生变化。 他们是她自小看着长大的,自是不希望他们错过彼此,遗憾终生。 庭生低下头去,他有他的顾虑。 陛下是天子,后宫之中不可能只有他一人。与其将来自己变成那样只知争风吃醋的女子,还不如做他的上将军。 「我知道你的担心,但是你和陛下处得久,你比我更了解陛下。这么多年,陛下可有与宫女纠缠不清,可有未曾立后就纳妃?」 景阳听着自己亲娘的话,眼睛慢慢睁大。 不会是她想的样子吧? 怪不得母亲从不阻止自己和庭生哥哥亲近,甚至她都八岁了,还允许庭生哥哥对自己做亲密的举动。比如说牵手啊,抱抱之类的。 郁云慈也不逼他,路是他自己的,他要怎么走,他有权利自己决定。 「师母曾与你说过,万事循着自己的本心。该怎么做,你自己权衡。只是师母希望你能尽早做出决定,莫等时机错过后空余后悔。其实不光是陛下到了大婚的年纪,你自己亦然。我想匡老夫人没少提及此事吧?」 庭生若一直以男儿身份生活,总逃不过被长辈催促着成亲生子。即便是卫青英嫁进去,可是孩子从哪里来? 这些问题迟早要面对的。 许久,庭生慢慢抬起来,站起来朝她行了一个礼。 「师母的话,庭生记住了,还容我仔细想想。」 「好。」 郁云慈笑道,送他出门。 他离开后,景阳还睁大着眼,看着自己的母亲。小脸上全是兴奋,还有带着那种不可说的神神秘秘。 郁云慈一点她的鼻尖,「小机灵鬼,可得替你庭生哥哥保密哦。」 「嗯。」小姑娘大力地点头。「我只告诉锦哥哥。」 「你呀,什么都与你锦哥哥说。但是这事,暂且先不说,等你庭生哥哥自己先说了出来,你才可以写信告诉锦儿。」 景阳眼珠子转了一下,又点了一下头。 郁云慈失笑,景阳和檀锦虽然没见过面,但锦儿自景阳出世后,就一直心心念念这个妹妹。南羌的王上,也就是檀墨言还来信提及想结儿女亲家,被她婉拒。 孩子们的事情,她不干涉,也不作主。如果他们彼此有意,她不会拦着。只是锦儿远在南羌,她可舍不得把女儿嫁那么远。 景阳好看的眉头皱起,纠结着要不要告诉娘。锦儿哥哥好像要来大赵了,说是要上门什么的,反正她也听不懂。 锦儿哥哥让她保密,想了想,她还是不说吧。 多年后,坊间都在传南羌的王上,在大赵当了上门女婿,居然乐不思蜀。为了讨好爱妻,竟然将南羌拱手相让,成为大赵的一个都城。 此是后话,暂且不表。 这时,景修玄带着景耀走过来。景耀五岁,长得与其父一般无二。小小年纪就老成稳重,板着脸,走路时身子都笔直的。 夫妇二人相看一眼,带着儿女进屋。 不大会儿,下人摆饭,一家人吃后饭不提。 那边庭生骑在马上,并未如往常一般疾驰,而是慢悠悠地任由马儿自己走着。他的脑海中,不停浮想着师母的话。 陛下……真是良配吗? 「上将军。」一道清脆的女声响起,旁边的马车窗帘被掀开,露出成玉缨的脸。 「原来是成小姐,本官这厢有礼。」 「玉缨将从天雷寺回来,不想遇到上将军。」 匡庭生点点头,没有接话。成玉缨羞赧地道别,放下帘子。 马车从他身边过去,他目光追随。若是陛下真的娶后,成小姐是第一人选。一想到二人大婚的情景,他觉得有些不舒服。 一扬鞭子,马儿跑起来。 回到匡家,不出所料,祖母在等着他。 「庭哥儿,你可回来了。」 「孙儿见过祖母。」 「来,坐祖母这里。」匡老夫人招着手,「你说你这孩子,天天就知道忙,真正的大事却不知道解决。祖母年纪大了,黄土都埋到脖子下,你就不能让祖母……」 「祖母,孙儿不孝。」 他这般不知悔改的样子,令匡老夫人更加生气,手里的拐杖杵着地,一脸的不高兴。每回提到这事,庭哥儿就认错。 错是认了,却从不改过。 「这次你也莫再敷衍祖母,我就问你一句话,你什么时候成亲?我也不管是卫姑娘还是什么姑娘,只要你娶个人回来就成。我们匡家人丁单薄,祖母我实在是痛心哪!」 匡庭生喉咙艰涩,看着祖母全白的发,略有些不忍。 良久,他慢慢地跪下来。 「祖母,孙儿不孝。」 「你……」匡老夫人气得两眼昏花,「庭哥儿,这是为什么?祖母怎么就不明白了?你说要娶卫姑娘,祖母也由着你。现在你迟迟不肯成亲,祖母就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匡庭生像是下定决心般,慢慢站起来,「祖母,孙儿先出去一趟,回来再与你解释。」 他转身离开,命下人牵马出来,纵身一跃,疾行离开。 一路未停,直至宫门口。 在先帝时,他就有殿前行走的权利,何况是现如今。宫门的侍卫连盘查都没有,就恭敬地请他进去。 顺安帝听太监说上将军求见时,还有些纳闷,同时心里欢喜着。 「快,快请上将军。」 匡庭生进殿后,先是行礼,尔后立在那里。方才凭着一股气进了宫,此时面对从小长大的帝王,却不知要从何说起? 「师兄?」 无人时,顺安帝还是会唤他师兄。 「陛下,臣有罪!」 他跪下去,低着头。 「师兄快快起来,你何罪之有?」顺安帝上前扶他,两人一接触,身体齐齐升起异样。 「陛下,请容臣说完。」 「好,你说吧。」顺安帝放开他,手缩到袖子里。 「臣犯了欺君之罪,罪该万死。」 「师兄何出此言?」 「陛下,臣在家母腹中时父亲去世,当天夜里家母受先祖托梦。先祖忠义公在梦中嘱咐臣的母亲,为避匡家劫难,一定要隐瞒臣的真正身份,以男子之身养育成人。母亲不敢违背先祖,于是将臣充做男子养大。」 「你说什么?」顺安帝情急之下,上前抓着他的手,蹲着与他平视。那双清澈的眼中,是期盼,是狂喜。 「你是女子?」 「臣有罪,欺瞒陛下至今。昨日先祖再次托梦给家母,说是匡家劫难已过,臣可自行恢复身份。臣思来想去,深觉辜负陛下的厚爱……」 「没有,你没有欺瞒朕。」顺安帝打断他的话,将他扶起来。 番外篇二(3) 多年前,师兄比自己高,不知从何时起,自己身量已超过师兄许多。别人都道上将军俊美不凡,铁骨铮铮。 若是从前,他并未觉察什么不妥。 师兄身高在男子中不算高,却也不矮,加之自小习武,就算长得再俊美,别人也不会将之当成女子。 眼前的人,在他现在的眼中,竟是觉得有些娇弱。 他视线缓缓落下,没错,是娇弱。 「陛下……」 「爱卿,朕怎么会怪罪于你?自古忠孝难两全,匡家既然要成全对先祖的孝,自是于忠字有所不顾。但你一直尽心辅佐朕,朕岂不是知你的人品。」 爱卿两个字,唤得匡庭生心里一个颤抖。陛下此前从未这样唤过自己,在人前,他唤自己上将军,在后人,他唤自己师兄。 这两个字,若是没听真切,还以为他唤爱妻。咬字缠绵,此时听在耳中,别有意味。 顺安帝的手慢慢下移,握住那双早就想握住的手。 那双手,和想象中的一样,并不软嫩,手心有硬茧。 「爱卿,朕实在是心中欢喜。在幼年时,朕就盼着一直能与你在一起,我们可以同床共枕,结伴同行,畅谈政事。不知爱卿可愿意,愿与朕携手共进?」 他眼神清澈,一如当年。 匡庭生垂下眼眸,「陛下,臣性子冷硬,许是时常和师父师母相伴,耳濡目染。臣愿将来如师父师母一般,相携仅二人,恐不能如您所愿。」 顺安帝的眼神一眯,猛然想起他在意的是什么。 「好,朕答你。爱卿与朕就如此定下,将来你愿意做上将军,那便还做你的上将军。朕只愿朝堂之上你是将军,下朝之后,你是朕的皇后。朕向天起誓言,以后朕的后宫之中唯你一人。为表决心,朕赐你御剑,上打昏君,下斩佞臣妖女,你看如何?」 「陛下……」 他们二人,自小相识。从前都是师弟跟着师兄的后面,一脸的崇拜。曾几何时,那个温良的皇子变成了帝王,但是他看自己的眼神,从未变过。 也罢,循着本心而已,何必为将来的不确定杞人忧天。 大殿中灯火通明,投射在地上的两条人影慢慢靠近,紧紧地拥在一起。 约亥时三刻,匡庭生出宫。 回到匡家,就跪在匡老夫人的面前。 「祖母,孙儿向您请罪。」 「庭哥儿,还是母亲来说吧。」 匡大夫人不知何时赶了过来,匡老夫人见他们母子如此模样,隐约觉得他们要说的事情,是自己极不想听到的。 随着匡大夫人的声音慢慢响起,匡老夫人脸色越来越苍白。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下跪的孙儿,拼命地摇头。 「不……你们……」 「祖母,孙儿不孝。」庭生伏地磕头。 匡老夫人紧闭双眼,泪水从眼缝中滑出来。 原来竟是这样! 匡家早已绝后,何来光复一说? 「祖母……」 「别叫我……你们母子瞒得我好苦,我竟不知在你们心中,我是那等经不住事之人。当年你祖父先亡,后来你大伯战死,你爹伤重缠绵病榻,英年早逝……我可有倒下?大儿媳妇,当年你告诉我腹中孩子是男胎时,我确实高兴……但若是你告之实情,我又何尝会怪罪你?你们既然瞒了多年,为何不干脆瞒下去,直到我老婆子入土?」 匡大夫人语塞,她也不知道庭生怎么突然揭开身世,她眼神看着自己的孩子。这个孩子是匡家所有人的骄傲,他是那么的出色,那么的耀眼。 匡庭生慢慢抬起头,看着匡老夫人,「那是因为孙……女已长成人,男婚女嫁,不能再瞒……」 「你不是故意寻了卫青英吗?祖母想着,怕是卫姑娘也知道你的身世,愿意替你隐瞒,你何不娶她过门,再隐瞒下去?」 匡老夫人语气哀沉,心里既气又心疼。 「祖母,孙……女不孝,想嫁人……」 「什么?」匡大夫人失声叫起来,「什么嫁人?庭哥儿你要嫁给谁?」 匡庭生看着她们,一字一字道:「陛下。」 匡老夫人和匡大夫人齐齐倒吸一口气,相顾一眼,眼里全是震惊。 「陛下?」 「没错,陛下许诺孙……女嫁入宫中后,还可继续出任上将军一职。他还说……以后宫中唯我一人,决不相负。」 匡老夫人和匡大夫人更是心头大震,陛下竟许下如此诺言? 许久,匡大夫人才反应过来,眼里全是欢喜。她就知道,她的庭哥儿是世间最出色的孩子,无论是男是女,都是匡家的骄傲。 「娘,您听到了没有?庭哥儿就算是嫁人后,还是将军……」 「听到了,我又没聋。」匡老夫人原本苍白的脸色已经恢复,庭生甫一开口时,她就担心陛下会降个欺君之罪。 万没想到,峰回路转。 这或许是造化,因果相成,福祸相依。 若庭生不充作男儿养,又如何会与陛下一起长大?若不是与陛下有竹马之谊,又岂会有今日之大造化? 罢了。 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 「你起来吧。」 匡大夫人忙上前把庭生扶起来,再去扶匡老夫人,「娘,儿媳扶你回去歇着。」 匡老夫人点头,由她扶着,庭生跟在后面。 他听到祖母在轻声交待母亲,要怎么准备婚事,皇家不比民间,一应事物需提前准备,以免到时候手忙脚乱。 匡大夫人一一应着,语气中有掩不住的欢喜。 她们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他心下温暖,低头一笑。师母说得对,女子未必不如男。他就算是女子,依然还可以立于朝堂。 一个月后,帝后大婚,举国震惊。震的是婚礼的隆重,惊的是皇后的身份。但是很快,所有人都释然,包括那些想挤进后宫的女人。皇后若是上将军,她们心服口服。 若干年后,史书有载:护国大将军匡氏,一生忠义,辅佐君王开疆辟土,收服边塞众国,战功赫赫,四海皆知。 顺安帝爱重贤武皇后,帝后齐心,治国有方,深受天下万民景仰。夫妇二人,一文一武,相辅相成,开创大赵盛世,福泽后世百年。 【全书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01、《夫君收买计划 卷一》作者:曲清歌 02、《夫君收买计划 卷二》作者:曲清歌 03、《夫君收买计划 卷三》作者:曲清歌 04、《夫君收买计划 卷四》作者:曲清歌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