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情苍狼》 楔子 女真是一支历史非常悠久且性情强悍的民族,世代居住在黑龙江、乌苏里江流域与长白山一带,很早就跟中原地区有着频繁的往来。 十世纪初,女真处于辽国的统治之下,过着游牧狩猎的生活,是骑射俱优的马上民族;十世纪中后,女真的完颜部发展迅速,很快地形成了一股新势力。 辽天祚帝统治时期对女真的压榨更甚,在这样的情势之下,女真族出现了一个强而有谋略的杰出领袖——完颜阿骨打。 不久,完颜阿骨打在各部拥戴下,继任为女真部落联盟首领。 由于女真族受到辽国勒索掠夺多年,于是完颜阿骨打决定率领族人反抗辽国的欺压。 继任女真部落首领的隔年秋天,阿骨打率领精兵两千五百名誓师攻辽,以强悍的攻势大破辽军十万;再隔年正月,阿骨打正式称帝,国号「大金」。 阿骨打建国后,继续进行对辽国的反攻,并且连战连胜,屡次重创辽营。 他一生完成了建立金国及抗辽的两件大事,对女真的未来发展有着深远重大的意义。 他能完成这些丰功伟业,一是凭恃他的谋略运用得直,二则是因为拥有最精锐的部队,而负责带领训练部队的是他麾下三名大将——人称「苍狼」、「黑鹰」及「赤骥」。 第一章 格日勒勒马伫立山头,沉默地远眺着他下一个即将攻陷的目标。夕阳的余辉洒在他挺拔高大的健壮身躯上,远远看着,就彷佛是一幅格局壮丽的图画般。 奉命征辽近半年,他已攻下了不少辽国的城镇,一直势如破竹、战无不胜的他,终于在最近碰上了一个棘手的问题,那就是行踪飘忽的「鬼面军」。 据探子回报说「鬼面军」是一支民间组成的军队,人数虽不算多,但为首的却是一名相当勇猛剽悍的勇士;这名勇士身份神秘,见过他的人从来没听过他开口说话,甚至连鬼面军里的成员都不会与他本人有过交谈。 初时有人猜测他是哑巴,但事实似乎又不是如此,因为他总是私下将其战略告知一名亲信,然后再由这名亲信代传口信。 由此可知,他并不是个哑巴。至于他为什么始终不愿开口,那可就跟他的来历身份一样神秘了。 格日勒是个喜欢对手、喜欢危险、喜欢挑战的人,他期待着能与鬼面军当面对上,而这个期盼可望在他即将攻克的这座城池里实现,因为他已经得到消息,鬼面军目前就驻守在此城之中。 想着,他的脸上漾起一抹深沉倨傲的笑意。 「将军……」百夫长阿忽利不知何时已来到他的身后,「我们今天不进攻赤塔城吗?」 已是日落时分,格日勒却还一点也没有进攻赤塔城的打算,着实令他们感到相当纳闷。 「今夜在此扎营,明日凌晨再进入赤塔城。」他淡淡地说。 阿忽利微怔,「将军为何不杀他个措手不及?」 「我有我的打算,你依令传达下去,无需多问。」他率军驻扎城外之事,鬼面军必定早就得到消息,若他料得不错,今晚鬼面军一定会有所行动,趁夜奇袭。 而他等的,就是这个。 阿忽利见他语意坚决,也不敢多作质疑,毕竟将军他从没作过什么错误的决策。「是,我这就传达下去。」说完,他旋身而去。 格日勒充满着征服欲望的火热眼神,直直地射向余晖照映下的赤塔城。 *** 入夜后,营地只剩轮班守备的女真战士来回穿梭着。朦胧的月色幽幽地笼罩着搭建帏帐的平地,感觉有几分诡谲。 风咻咻地吹过林子,即使偶有细微声息,也让人分不清究竟是风是人……突然,一只黑箭咻地飞过帐顶,一箭便射在主帐的帏帘上。 「杀!」蓦地,杀声四起,一批骑着骏马,脸上戴着鬼面具的人马从林子的四面八方涌现,一下子便将营地团团包围。 「夜袭!夜袭!」格日勒的军队中传出了警戒的叫喊,顷刻间,装备整齐的女真战士精神奕奕,毫不见睡意地从帏帐中钻了出来。 见格日勒的军队遭到夜袭,却能立刻应战,鬼面军一阵错愕。 格日勒自帐中走出,一手摘下射在他帏帘上的箭矢,「哼!」他低哼一声。 四野寂静,风声呼啸,被风吹得摇颤的树叶也沙沙作响。他一声令下,女真战士们便主动出击,反守为攻地杀鬼面军个措手不及。 两军对阵,战况激烈,格日勒却气定神闲地站在一旁观察,他要找出那名带头者,他要亲手擒住他! 突然,鬼面军中有两人双骑一前一后地先行退出战阵,后者战战兢兢地保护着先行者,彷佛怕先行者失手被擒似的。 「就是你了!」格日勒撇唇一笑,利落地跃上马背,扬鞭追赶。 格日勒从小几乎可说是在马背上长大的,论骑马,他相信无人能出其右;很快地,他追赶过骑在后面的那名鬼面军……「格日勒!你找死!」那人大喝一声,挥刀向他砍来。 格日勒身形一低,在避过那一刀的同时振臂一挥。 那人惊叫一声,砰地摔下马来。 前行的带头者听见同伴的惊叫,立刻勒马调头,不畏生死地朝格日勒冲来。 那带头者没拋下自己的属下独自逃窜,的确教格日勒有些吃惊,不过也正因如此,他对鬼面军的带头者不禁心存敬意。 那带头者高举握刀的手臂,快马加鞭地向他逼近。 格日勒定定地盯着他,却什么防卫或攻击的准备都没有。 他手中抓着方才射在他帏帐上的箭矢,眼神是冰冷且阴鸷的。 在带头者欺近他之际,格日勒突然将手中的箭矢向带头者掷去,虽未以弓发射,那箭矢还是强劲得足以伤人于十尺之内。 带头者身上穿著护身甲,但那护身甲却啪地一声裂成两半,显然地,箭矢的力道已经穿透护身甲直接打在带头者身上。 带头者闷哼一记,整个人从马上掉落地面。 格日勒骑在马背上,以胜利者的姿态傲视着跌在地上的带头者。 忽地,一阵马蹄嗟嗟作响,方纔那后行者已经由林子的另一边策马而去。 「贪生怕死之辈!」格日勒不屑地一哼。 他冷冷地望着那戴着鬼面的带头者,「你终于落在我手里了。」说着,他跃下马背,得意地站在带头者面前。 带头者瞪着他,却一句话也没说。 「你为什么不开口?」格日勒哼地一笑,「你真的是哑巴?」说着,他蹲下身来,伸手便提住带头者的衣襟。 这一提一抓,他猛地一震。「你……」 带头者以仅剩的力气拨开他的手,恨恨地瞪视着他。 格日勒脸上的惊讶渐渐地转缓,「我知道你为什么不说话了……」他豪迈地笑了起来,目光如炬地凝视着带头者。 他以箭矢挑去带头者脸上的鬼面,一张美丽的如月神般的脸庞立现在朦胧的夜色中。 「你……」格日勒难以置信地盯着她。「冷儿!?」 不!冷儿早已在十几年前就被人带走了,眼前的女人不会是冷儿,她太年轻了……安苏迎上他略带惊疑的眼神,不甘示弱地道:「杀了我!」 身为将军之后,她有着女人,甚至是寻常男人所没有的豪气及勇气。 「不……」格日勒脑海之中闪过一个念头,一个他还不清楚的念头。 他将她拉至月光未被遮蔽之处,细细地端视着她。 她有一头乌黑的浓发,随意地扎在颈后,她面颊白皙如玉,鼻子直挺,双眉入鬓,而目光却灼灼炙人。 她那薄而红润小巧的唇正紧抿朝下,不满、怨恨、愤怒地轻颤着。 她浑身上下都带着夺人的气魄、夺人的美丽、夺人的高贵及高傲……她是个令人动心动容的美人,是那种让人愿意将命交到她手里的女人……格日勒抽了一口气,再仔细地看她几眼。 她跟冷儿真的很像,可是冷儿没有她那种高傲娇悍的眸子。 忽然,他觉得喉头干涩,干涩得他几乎说不出话来。 他的心脏狂震,呼息紊乱,他的视线已经完全被她那如冷儿般的美丽面孔给吸引……她冷漠地睇着他,「我真想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即使已是他的阶下囚,她仍然傲气凌人。 她……不是冷儿,这个想取他性命的女人不是冷儿! 格日勒哼地一笑,「想不到『鬼面军』的带头者居然是个女人……」说着,他将她拦腰抱起拦在马背上。 真是可笑!十几年前他保护不了被辽军强抢的冷儿;十几年后,辽国居然出现了一个要他性命的「冷儿」! 「你……你快杀了我!」她想反抗他,但胸口的痛楚却让她完全使不出力气。 他跃上马背,「别急,等我想送你去见阎王时,你想留都留不得……」话罢,他策马掉头直往营地奔去。 *** 看格日勒带回一名女子,阿忽利等人皆是一阵惊愕。 「将军,她……」觑见女子美丽的面容,众人忍不住哗然。 「别小看她,她可是『鬼面军』的带头者……」格日勒端起她倔强高傲的脸,露出了冷绝又带着侵略性的沉静微笑。「那些鬼面军呢?」 「有的逃走,有的则受伤被俘……」阿忽利粗黑的眉毛往上一扬,「将军打算怎么处置她?」 红颜已是祸水,更何况她还是鬼面军的头儿。 「我会处理。」他不加思索地说,「今晚大家都累了,快回帐里休息吧!」 「将军……」见格日勒未起杀她之意,阿忽利突然有点忧心起来。 「阿忽利,」他觑出阿忽利眼底的迷惑,淡淡地说道:「回帐去吧!」 阿忽利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沉默地转身离开。 他不想杀她,一是因为她貌似冷儿,二则是她如谜的身份,是什么样的高贵身份能让一名女子得以领导军队呢?她究竟是什么人? 他将她抱入帐中,在灯火下颅清了她的面容。 她秀眉一横,恨恨地瞪着他。「阿普左会带人回来救我的,到时……我会亲手取你人头!」 他哼地将她往软毡上一拋,「阿普左?你说的是那个只顾自己逃命的废物?」说着,他又狂妄豪气地笑了起来。 他趋前将她的双手一缚,「我本来不想绑你的,不过看你这么凶悍,我还真怕你会趁我熟睡之际取我性命呢!」 安苏憎恨地瞪着他,眼底跳动着炽烈的怒火。 她接到消息说格日勒的军队驻扎在城外,于是决定趁夜杀他个措手不及,谁知竟然中了他的圈套。 这半年来,她率领鬼面军到处打击大金军队,虽不能赢得绝对的胜战,却也减缓了大金侵略的速度,不能说毫无斩获。 格日勒的苍狼部队是大金的主力军队,她原想以今晚的攻击重挫大金的士气,未料自己却落入了格日勒的手里。难道……难道她真的要栽在他手里? 组织鬼面军后,她不断地想证明身为女儿身的自己也能为国尽力,但如今她的落败却反而证明了她的无能及脆弱……她怎么面对辗转病榻的父亲?怎么弥补父亲总恼着没有儿子继承的遗憾!? 可恶!她恨得几乎要落下泪来。 「你在想什么?」格日勒如炬的眼神盯住了她。 她恨恨地抬起头来,「你为什么不马上杀了我?」如今的她不求生,只求死。 他似笑非笑地娣着她,「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人?」他端住她高傲的下巴,「你怎可如此轻贱自己的性命?」 她甩开头,憎怒的视线再度定在他身上。 「你这嗜血魔头,别跟我说什么性命宝贵的大道理!」她听闻苍狼凶残成性,是个无情冷血刽子手,其所到之处必定屠城三日,烧杀掠夺……「嗜血魔头?」他顿了一下,然后哼笑着,「如果我是个嗜血魔头,你实在不该如此激怒我的。」 「我不怕你,更不怕死!」她无所畏惧地迎向他灼人的目光。 他望住她,沉吟着。「你叫什么名字?」 「少废话!」她瞪着他,「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他撇唇一笑,「你总得让我知道该在你坟上刻什么名字吧?」 她别过脸,来个不理不睬。 「蛮儿?阿娇?」他开始胡乱猜测着,就是没说出「冷儿」这个名字。「媚儿?奴儿?妙儿?阿妮?阿……」 受不了他替自己冠上那一堆莫名其妙的名字,安苏忍无可忍地喝道:「安苏!」 他挑挑眉,「安苏?很少见的名字,不过……很适合你。」果然不是冷儿。 她蹙眉睨了他一记,带着点迷惑。 「你的名字就像你一样少见……」他将脸凑近她,近得可以数清她的眼睫毛。 安苏本能地缩缩脖子,防备的瞠视着他。「你已经知道我的名字,现在总可以杀了我吧!?」 「我还真是没见过像你这种一心寻死的女人……」他越来越靠近她。 她甩过脸,避开了他炙热的气息及逼人的男性魅力。 「你怕我?」他掐着她的下巴,强迫她正视着自己。「我以为你什么都不怕……」 「我是不怕!」她凶悍地顶撞他。「杀了我!你还犹豫什么!?」她抬起下巴,露出一段白皙细嫩的颈子。 他的手从她的下巴移开,直接锁住了她的颈项。「你急什么?」 「你……」觑见他眼底那道慑人的视线,安苏顿时觉得喉咙干涩。 身为将军之女的她从来不曾害怕过任何男人,而眼前的他却教她从头至脚地惊悸颤抖。 是的,她怕他,怕他那狂野炽热的眸子会将自己燃烧殆尽……在听闻他是个凶残冷血的人之时,她并不因为传闻而对他存有一丝一毫的惊惧畏怯,但见到他之后,她才发现他比传闻还可怕得多。 不是因为他的凶悍、他的冷酷,甚至是他的狂狷易怒,而是他那带着野性,如火般强烈鸷猛的气息……他有一对斜飞入鬓的浓眉,一双看似冷绝却又闪动火焰的琥珀色眼眸,直挺高傲的鼻梁,总是似笑非笑的嘴唇,中间深凹的下巴……他的左眼有一道从眉心直划过眼睛的伤痕,似乎曾受过什么严重的伤……他摔然将她拉进怀里,低头便攫住她的唇瓣。 她感觉到他的唇紧紧地挤压着自己的唇,既狂野又放肆。 「唔!」她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对她,居然有人敢这么轻薄她、亵渎她? 安苏狠狠地在他唇上一咬,而他却还是没放过她。「不……」她羞愤得想立刻杀了他。 格日勒猛地摔开她,笑着舔舐唇角咸腥的鲜血。他兴味地睇着她,彷佛她是他的囊中物似的。 「下流!」她怒不可遏地臭骂他,「原来完颜阿骨打引以为傲的苍狼不只是个嗜血的刽子手,还是个无赖下三滥的淫虫!」 他也不动怒,一径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瞧。突然,他向她袭去,再一次夺取她的红唇。 她及时咽下了已到喉头的尖叫,被动地睁大眼睛看他。 他近乎粗暴地强吻她,直到她觉得嘴唇发麻,下巴酸痛……「唔……」她愤恨地瞪着他,而他也正以那火焰般燃烧的琥珀色眸子对着她。 那一瞬间,她发现自己的身子像是着火般烧了起来,连脑子也是。 一股难忍的羞愤及痛楚席卷了她的身体及思绪,她闭起眼睛,痛苦得拧紧眉心。 忽然,他像是决定放过她似的松开了她。 她如获重生地望着他,眼底还有未熄的怒火及羞意。 「真是个有趣的女人……」他凝睇着她说:「我要留着你慢慢品尝。」 他的话仿若可怕的诅咒般钉住了安苏,她动也不动地看着他,简直不能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他要慢慢品尝她?不,他的意思是他要慢慢「折磨」她吧? 他翻身和衣而寝,彷佛刚才的事都不曾发生过。 *** 翌晨,格日勒挥军直攻赤塔城。 他将安苏置于自己鞍上,两人并驾直抵赤塔城下;意外地,赤塔城的城门似早已等待着他们,而开启着……他小心翼翼地带领前锋策马入城,却见城中只余寻常百姓,连半个辽兵的鬼影子都没有。 百姓见苍狼的部队入城,个个闪避街旁,噤若寒蝉。 「奇怪……」他喃喃自语,然后策马问着路旁缩着脖子的一位老者。「老爷子……」 那老者见他趋近,吓得连忙跪地求饶。「军爷,饶命呀!」 他笑叹着跃下马来,伸手搀起跪倒在地的老者。「老爷子切莫心惊,我只是想跟您问件事。」 安苏见到这一幕,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人家不是说苍狼凶残冷血,嗜血如命,每攻下一城必定居城三日吗?为什么眼前所见的苍狼却是个对百姓如此客气的男人呢?他……到底是怎样的人? 那老者半信半疑,畏畏怯怯地说:「军……军爷请问……」 「赤塔城只剩百姓了?」 「是……是的……」老者似乎感受到他的善意,渐渐不再那么惊疑。「那些军爷们一听苍狼部队在城外驻扎,已经连夜逃出赤塔城了。」 「什么?」格日勒忍不住想仰天狂笑。逃了?辽军居然连夜潜逃,而将黎民百姓留下?有如此贪生怕死的军队,难怪辽国会节节败退了。 「谢谢老爷子。」格日勒跃上马背,吩咐着身后的阿忽利,「阿忽利,打赏。」 「是。」阿忽利拿了些碎银给老者,那老者又惊又喜地连声谢恩。 格日勒轻踢马腹,继续往城中前进。 「你看,」他将嘴凑近安苏的耳际,「辽军竟然比一个女人还没用,像这样的国家,你还需要用生命去报效吗?」 「格日勒!」她咬牙切齿地低声斥道,「赤塔城的守军不代表所有的辽国将士,像我……」她差点脱口说出自己是辽国大将安晟的女儿。 他警觉地问:「像你怎样?」 她甩开脸,径自沉默。 「你好象想说什么。」他试探地说。 「我什么都没想说。」她冷冷地瞪他一记。 他哼地一笑,「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什么都告诉我。」话落,他轻轻地在她粉红的耳垂上恶意地一啮。 「你……」她气愤地瞠视着他,却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苍狼将军……」突然,一名约莫二十七、八岁的灰衣男人领着四、五名仆役似的老翁及老妇拦住去路。 看见眼前的一干人,安苏的眼中闪过一道惊异,但瞬间即收。 格日勒凝神注视着马前的百姓,「拦住本将的座骑,所为何事?」 灰衣男子弯腰作揖,「小民是城东雁来客栈的人,苍狼将军征途劳累,必定需要一个舒服的地方下榻,如将军不嫌弃小店简陋,请移驾前往。」 「将军,小心有诈。」阿忽利不放心地提醒着。 灰衣男子连忙屈膝一跪,「不敢。」他恭恭敬敬地说:「我们是敬重苍狼将军,才敢斗胆邀请将军到雁来歇脚,绝无歹念及企图。」 格日勒沉吟片刻,「带路吧!」 「将军……」阿忽利浓眉一扬。 「没关系,你将军队安置妥当后,带着乌力吉和苏木他们住进雁来吧!」说着,他策马朝城东驰去。 他是需要一个舒服的落脚处,不是为了自己,而是因为她——安苏。 要她随他屈就在帏帐之中,他还真是舍不得。 望着他策马而去的背影,灰衣男子的眼中除了乍现的杀机外,还有难以隐藏的妒意…… 第二章 格日勒沉入一桶热水中,并发出了十分舒畅的喟叹。 安苏羞红未褪地坐在床沿,怎么也无法相信他刚才居然那么大方地在她面前宽衣解带。 即使是现在他已经沉入水中,她还是不敢正视他裸露在桶外的宽厚肩膀及结实臂膀……「你也想泡吗?」他双手搁在木桶边缘,一脸促狭地睇着她,「还有位置唷!」 「无赖!」她原本打算不理他的,谁知还是忍无可忍地咒骂一句。 倏地,他从桶中站起,露出了他精实完美的体格。 安苏眉头一皱,急忙将头压低。然后,她听见自己的心跳,也听见他跨出水桶,朝她走来的声音。 忽然,她整个人被腾空抱起,「啊!」猛地睁眼,她迎上的是他霸气却又深邃的眸子。 他身上的水珠沾湿黏着她的衣裳,那感觉莫名地让她的身体一阵火热。 「放开我!」她扬手就想给他一耳光。 太可恶了,他居然敢这么对她!? 她的手还来不及碰到他,他就把她往桶里一丢,然后自己也往桶子里坐。 「格日勒,你……你无耻!」安苏羞恼地瞪着他,却浑然不觉自己身上的湿衫已清楚地勾勒出她婀娜窈窕的身形。 格日勒像是在欣赏着一件艺术品般注视着她,「你实在不像是舞刀弄剑的女人……」说着,他握住她细嫩的手往自己唇边一靠。 「放肆!」尽管心跳加速,耳根泛红,她还是给了他一顿骂。 她想脱离他的掌握,但他似乎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她。 他将她拉向自己,挤压着她湿衫底下的丰盈,瞬间,一种前所未有的血脉偾张席卷了他,让他的脑子有片刻的空茫。 明知道眼前的女人只是个酷似冷儿的女人、明知道冷儿已经属于另一个男人、明知道冷儿永远都不会再回到他的怀抱里、明知道……明明什么都知道,为什么他的心还是不能平静? 他兴奋、期待、渴望、焦躁……胸口像有什么直想往外冲似的。 低下头,他对上了她气恨却又娇美的脸蛋。 她恶狠狠地瞪着他,眼睛似要喷火般。 「格日勒!」她低声斥喝他,「你堂堂一个左将军,做的却全是登徒子的举动!」 「你只是个俘虏,居然敢跟我说这种话?」他哼地笑问。 她秀眉一挑,「我没什么不敢!」就算她是俘虏,他也不可如此轻薄她! 「是吗?」他冷然一笑,用力掐住她的下巴,「那好,我就喜欢折磨你这种自以为什么都不怕的俘虏……」 虽然心中有着不知名的悸动,他狂狷暴戾的性情还是不变的。 俯下头,他猛地攫住她欲启的双唇;他压迫着她、处罚着她,同时也需索着她……「不!」她在嘴中抗议着他无礼且粗暴的侵犯。 可恨!为什么她是女儿身!?如果她是个男人,被逮着了顶多是一命归西,可是就因为她是女人,所以就得落得这种被一再侮辱的下场。 她……真想一死百了! 当她想重施故伎咬他一口之际,她惊觉到他的舌头竟探入了自己口中;他强烈的探索像是永无止境的纠缠,教她惊悸得几乎快不能呼吸。 因为此招未能奏效,她决定用另一种方式「教训」他的放肆。 她两手伸出水面,抓住他的耳朵,然后狠狠地拉扯。 他大概是没想到她会使用如此「幼稚可笑」的招数,故而讶异地松开了她。 「你……」他浓眉一拧,神情有点愠怒。 「你可以杀了我,但不准污辱我!」虽然他脸上的愠色让她有点心惊胆跳,但她仍然挺起胸膛斥骂他。 他沉默地睇着她,冷不防地伸出手来,刷地扯开了她的衣襟。 因为一切来得太快,她根本来不及作什么反应,只是呆了似的望着他。 突然,门外传来一声战战兢兢的叫唤。 「苍狼将军……」 「谁?」格日勒欲火稍歇,微带懊恼。 「小的给您送晚膳……」是雁来客栈的少店东,也就是白天那名灰衣男子。 他沉吟片刻,随手捞了一件单衣盖在安苏肩上。她是他的,他不许其它男人见到她的身体。 「进来吧!」 「是。」灰衣男子得到允准进入客房里,一眼就瞧见泡在浴桶中的两人。 「冒犯了……」他刻意地垂下头,勉强地支持住自己端盘的两只手,但它们还是忍不住颤抖着。 格日勒以为那是对他的畏惧,却错失了他眼中憎恨愤怒的凶光。 安苏别过头,似羞似愧地回避了灰衣男子不经意飘过来的视线。 「把饭菜搁下,你可以出去了。」格日勒一拂手命道。 「是。」灰衣男子依照指示搁下饭菜,唯唯诺诺地应声离开。 安苏沉默不语,与刚才的激动愤然相去甚远。 格日勒起身套上了衣服,「先吃东西吧!」他睇着一脸沉郁的她,意有所指地说:「反正我们的日子还长得很……」她睨着他,眼中还有羞恼恙怒。 「不,格日勒,不会太久了……」她暗自思忖着。 *** 「我要杀了他!」灰衣男子在厨房尽头低声怒吼着。 「阿普左,小声点……」一名老头警惶地制止他,「如果被发现,一切就前功尽弃了。」 「是呀,忍着点。」另一名老头也帮忙劝着。 阿普左和一些旧将军府的老仆役冒充客栈的少东及下人,为的就是救回他们被擒的小姐。 原本苍狼军队进城时,他以为自己会看见一个被折磨得十分狼狈的安苏,但他所看见的一切竟比预料中的还教他愤恨……格日勒没有刑求她,却反而将她拥在怀中,彷佛她是他的女人般。在他心里,安苏是那么尊贵、那么高高在上的女神,而格日勒竟污蔑了她! 这几年来,他远远地看她,不敢对她表白心迹,好象任何一个念头都有可能亵渎了她似的,而那个可憎的异族男人居然……「为什么不让我现在就毒杀他?」他咬牙切齿地说。 「行不得。」老者神情严谨,「格日勒对我们一定还存有戒心,现在冒险下手只会误事……」 阿普左剑眉一扬,「你们知道他是怎么对待安苏小姐的吗?他……」他差点脱口就说出自己刚才所看见的,但话到嘴边,他又戛然打住了。 不,他不能说,这种有损她名节的事,他绝对不能说。 「阿普左,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所为,若你忍不了一时,往后就更别提了。」 他们白天看见格日勒把安苏揽坐在马上时就衬出了端倪,他们知道格日勒对她有多么的「不同」。 「格日勒对待小姐的这些事,千万别让明天才来的吉查他们知道。」阿普左交代着。 「我们知道。」 阿普左紧握住拳头,恨恨地道:「总有一天,我要亲手挖出他的心脏喂狗!」说着,他一拳打在土墙上。 *** 用过晚膳,格日勒便离开客房与其数名幕僚共商大计。 近午夜,他回到了客房,而安苏还睁亮着眼睛瞪着刚进门的他。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神情显得有几分警戒惊悸。他回来了,这个漫长的夜又只剩下她和他了。 要不是为了谨守父亲的庭训,她早就咬舌自尽以保贞节了。 她父亲常说,身为一个军人只能有一种求死的方法,那就是死在战场上、死在刀枪下。 随便解决自己的性命是弱者所为,只要敌人一天未能结束自己的生命,就不能以自尽做为解脱的惟一选择。 她虽不是父亲口中所谓的军人,但身为将军之后,她也不想违背父亲所坚持的原则。 「还没睡?」格日勒关上门,径自脱掉了外褂往桌上一搁。「该不是在等我吧?」说着,他转身向她走来。 见他向自己靠近,她惊戒地缩了缩身子。 他一笑,一把就抓住了她被缚住的双手,「你怕什么?我不会吃人。」 「别碰我!」她挣扎着。 「我只是想帮你解开绳子。」话罢,他猛地拉住她的手,似笑非笑地脸着她,「除非你喜欢被绑着。」 安苏拧起眉心,气恼却又无奈地瞪着他。 绳子一松,她反射动作地揉捏被缚出痕迹的手腕。「你不怕我跑掉?」 「怕就不会帮你松绑了。」他撇唇一笑,大剌剌地往床板上一坐。 他才一坐下,安苏就急着往一旁爬,像是恨不得赶快逃离他似的。 他突然拉扯住她的脚踝,笑得有点狡黠,「我帮你松绑可不代表你就可以离开我『伸手可及』的地方。」说完,他一使劲便又将她拉回自己身边。 「你可恶!」她羞恼地抬手打他。 本来她是打算打他胸口的,岂知一个闪失,却落在他脸颊上。 他拳头一紧,眼中乍现一道逼人的怒焰。 「你……」他恶狠狠地瞪着她,彷佛随时都能把她撕成一片一片吞下去似的。 愿见他那骇人的眼神,安苏不觉一阵心惊。 「你居然敢打一名女真战士的脸?」他猛地攫住她的手腕,「你找死!?」 她发现自己的手腕被他扭得像是快断掉似的疼痛,「我……我就是找死,你杀我啊!」她咬牙强忍地说。 对,就是这样!只要她再多激他几次,他一定会忍无可忍地动手杀她的!她想。 他眉丘狷怒地隆起,「你……」 顿了一下,他脑中闪过一道灵光;他发现这就是她的企图,她不过是想趁机激怒他。 「你这么想死,为什么不干脆自尽?」他残酷地讥问着。 「要不是父亲说过不能自杀,我早就……」 「原来如此。」他打断了她的话,勾起一抹无情的微笑。「我今天很累,没空跟你玩游戏,要玩的话,明天我奉陪到底。」 话罢,他脱去衣服往床上一躺,在躺下的同时,顺手就把她也往下带。 「啊!」她惊呼一声,心跳漏了半拍。 「睡吧!」格日勒将她锁在怀中,单手拉起毛毯盖在两人身上。 「我不是替你暖床的女人!」安苏恼火地抗议着。 他沉下眼凝睇着她,「我知道你不是,不过……」他在她颊上轻佻地一捏,「这是惟一能确保你不逃走的方法。」 这是什么奇怪的方法?她倒宁可让他绑着。 「你不如把我绑起来!」 「我不想把你当成犯人。」他捺住性子说。 「我现在却比犯人还不如。」她横眉竖眼地瞪着他。 他眉头一拧,「你真要闹得我不能睡,我就对你……」他哼地一笑,说:「你应该知道我会对你做什么吧?」 安苏心头一惊,顿时噤若寒蝉。 他露出一记胜利的笑容,既可恶却也迷人。 她负气地转过身子。我总可以背对你吧!她心想着。 他没反对她背对自己,只是从她身后更加牢实地圈住她。他的脸靠在她耳后,双手环抱着她的纤腰,两腿紧依着她的曲线。 尽管背对着他,安苏还是隐约可以听见他稳健的心跳声,还有那浓沉的鼻息……他的气息轻缓的吹在她耳际,仿若一首能教人安心入眠的催眠曲般。 太奇怪了,她不是应该因为他的无礼冒犯而生气懊恼吗?为何现在反而感到很安心呢? 不多久,他身上的温度传到她原本微有寒意的身躯上,渐渐地温暖了她彷佛快要冰冻的血液。 她是怎么了?难道她忘了他是囚禁她、侮辱她的男人吗!? 夜的前半段,她挣扎在心理与生理的迥异间;夜的后半段,她浑然未觉地深眠在他规律的呼吸声里……*** 安苏已经很久没这么放松的睡过觉了。 组成鬼面军后,她整日过着紧张的生活,别说是睡觉,就连吃个饭都觉得不安稳。 因为睡得舒服,她几乎快舍不得睁开眼睛,直到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顶着她的臀。 「嗯?」她略略睁开眼睛,很不自在地扭动身子。 感觉到她在扭动,格日勒在睡梦中仍本能地以手臂困住她。 她下意识地把手往下一探,只想把那顶着她的东西移开;一触及,一股火热便由她的指尖直往她胸口窜。 捏了一会儿,她突然惊觉到那是什么了。 她抽回手,双颊一阵火热漫烧。 天呀!她该是摸到了什么黄花闺女不能摸、不该摸的东西吧? 就在她脸红心跳、惊慌失措的同时,格日勒的两只手突兀且不安分地摸上了她的胸脯。 「啊!」她惊叫一声,急得伸手去拨。 倏地,她的耳际传来他的低笑声。「你刚才不也摸了我?」 她心头狂震,支支吾吾地,「我……我……」 「你什么?」他捏着她的肩膀,用力地将她转过身来。 他把脸贴近她,近得几乎要亲上她的鼻头。 迎着他炙热的眸子,安苏不觉一阵轻颤。「你……你下流……」除了骂他,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我下流?」他哼地一笑,「那摸我的你又算什么?」 「我不知道那是……我以为……我……我只是想移开它……」她说得七七八八地,连她都不晓得自己在说什么鬼东西。 看他似笑非笑,一脸使坏地睇着自己,安苏就觉浑身燥热。 「总……总之你下流!」她不知所云地又补上一句。 愿着她那娇羞又气恼的模样,格日勒内心为之一震。 「我身体好,每朝必一柱擎天也算是下流?」他略带狎意地问。 安苏不想跟他讨论这种事,只想赶快脱离他的温暖怀抱。「放开我!天亮了。」 他紧紧地锁着她,神情突然变得有点沉郁悲伤。 觑见他眼底那一抹教人心痛的凄然,安苏的心头陡地一震。那是什么?他……他怎会有那么悲伤的眼神? 「你有夫家了吗?」他问得有些莫名其妙。 她一怔,「关你何事?」 「我不想淫人妻女。」他的话大胆直接得教人有些难以接受。 「如果我说有呢?」她挑衅地瞅着他,「你会放了我?」 他当真有点认真起来,「也许……」所爱遭夺的他亦不愿做出夺人所爱的事。 安苏很想立刻对他说谎,但触及他那悲伤又寂寞的琥珀色眼眸,什么话都哽在喉头说不出口了。 「我一心报国,没有时间想那些情情爱爱的事……」她说。 「是吗?」一抹庆幸自他眼底闪过。「那就算我要了你也不算夺人所爱了。」 安苏一惊,「你……」这可恶的东西,她真不该被他的眼睛骗了。 格日勒凝神注视着她微愠的脸蛋,心情十分复杂。他揪起眉心,再次露出那忧郁悲愤的神情。 见他眼中又出现那种眼神,安苏不觉困惑。为什么他情绪起伏得那么快速? 他似乎陷入了一段不为人知的回忆当中,表情恍惚,眼神也失去了焦距……良久,他松开了她,径自翻身坐起。 「你说得对……」他望向窗外,喃喃低语,「天亮了。」 瞧着他沉默而忧伤的侧影,安苏的心情无由地沉重起来。 不知为什么,他的神情让她觉得好心痛……*** 格日勒带着安苏在城里巡视了一圈,近午时分才回到雁来客栈。 一回来,阿忽利便前来求见。 「将军,属下有一事向将军报告,请将军移步……」阿忽利睨着坐在床沿的安苏,略带疑忌。 格日勒点头,大步走出了房门。 他往楼台上一站,神情冷淡地望着底下走动的人群。「你想谈她的事?」阿忽利跟随他已有一段时日,他不难猜到他的心思。 「是。」阿忽利恭谨地道。 「说吧!」 阿忽利顿了顿,「是这样的……我们都认为将军不该把她留在身边。」他有点疑畏地观了格日勒一眼,见他脸上没有任何不悦之色,这才敢继续再说:「她是辽国人,又是鬼面军的头儿,留她已是后患,更何况将军你还把她留在自己炕上,这……」 阿忽利忠心为主,当然不希望主子因女人而误了大事,甚至是性命。 「阿忽利,不管你怎么说,我是绝不会杀她的。」他断然地说。 「将军……」阿忽利心急如焚地想再劝说。 格日勒抬手阻止了他,「我有我的想法。」 「阿忽利愚蠢,不明白将军为何要冒这种险?」他粗眉一拧,继续谏言,「虽说她是个绝色美女,但毕竟身份特殊,再说以将军的条件,还怕没有比她更……」 「够了。」他猛然打断了阿忽利,意味深长地道:「天下美女何只万千,但记住……有些女人是无可取代的。」 阿忽利是个心直口快的粗人,什么话都放不住。「将军,她到底是给你下了什么迷药,为什么你……」 「你听过冷儿这个名字吗?」他突然截断他的话问道。 阿忽利暗忖片刻,「嗯……」他有点犹豫,似乎生怕说错了什么,「听说她是将军未过门的妻子,十几年前遭辽军强行掳走。」 其实阿忽利听到的还不只这样,据说他左眉的那一道伤痕,就是当初与辽军抵抗时所留下的;当年他只是个十几岁的小伙子,虽然骑射俱优,武学造诣却还平平。 当时他因为伤重不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未过门的妻子被霸道的辽军带走;之后,他潜心习武,不曾再娶。 「她……」格日勒眼中闪过一抹沉痛,「她和冷儿很像。」 阿忽利一震,「什……什么?」原来他不杀她是因为她和他未过门的妻子样貌神似。 如此一来,他也不难理解他为何将那女人留在身边了;只是……即使样子相似,毕竟还是全然不同的两个女人啊!这……「我了解将军的心情,但她终究不是当年的冷儿姑娘,我怕……」 「我会小心。」格日勒明白他的忧虑何在,他也知道有那样的顾虑实是难免。 「将军……」 「阿忽利,」他打断了阿忽利,「再让我观察她一些时日,若她真有异心,我会亲手杀了她。」 阿忽利本想再说些什么,却始终没有说出口。 第三章 第二天晚上,假冒店少东的阿普左亲自为格日勒及安苏送来了消夜。 「不知道小店准备的东西合不合苍狼将军的胃口?」阿普左极尽殷勤地问。 格日勒淡淡地说道:「我对吃的不挑剔。」说着,他示意要阿普左把饭菜放下,「你可以出去了。」 「是。」阿普左恭敬地向他一欠身,服侍周到地替两人将碗筷摆好。绕到安苏身边时,他向她使了个眼色,唇片掀阖了三两下。 「苍狼将军请慢用。」话落,他转身便退出了客房。 安苏望着桌上的佳肴美食,神情显得有点沉郁。 别吃!这是刚才阿普左的唇语。 阿普左叫她别吃,那也就是说这些饭菜下了毒;虽然她不知道阿普左下的是什么毒,但可想而知,绝对是足以取格日勒性命的剧毒。 「吃吧!」格日勒睇着她,径自夹了一口向往嘴里送。 看见他津津有味地嚼着肉,安苏的心口就像是被什么刺戳着般的痛。 不,她不是想取他性命吗?怎么这会儿却舍不得他死呢!? 他是完颜阿骨打的麾下大将,他是大辽的敌人,他是冷血残酷的刽子手,他还是对她无礼侵犯的男人,他……天呀!她居然想阻止他吃那些东西……「你不吃?」他抬眼望着她,眼底有一种莫名的温柔。 「我……我不饿……」她摇头。 「噢。」他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一点也没疑心她眼底的挣扎。 见他全无戒心地吃着,她数度想出言制止,但她不能那么做,因为她一旦说出口,必定会连累阿普左及旧将军府的那些老仆们。 他们不顾自身安危地前来营救她,她又怎能辜负他们的心意,甚至害了他们呢? 喔,安苏,别忘了你的身份,别忘了你是谁!她在心里吶喊着。 就在她内心交战的同时,格日勒的脸上出现了惊疑的神情,「这……」他搁下酒盅,眉心处急遽地冒出冷汗。 他喉头烧灼,胸口如针扎、如虫啮地万般难受,不一会儿,一股痛麻迅速地扩散至他的身体……「有毒?」他难以置信。 突然,门板砰地一声被踹开。 即使中毒,他仍本能地拉住安苏往床边退去。 抓起挂在床边的刀,他强忍着那要人命的麻痛感及乏力感。 「格日勒!」阿普左和数名壮了齐冲入房内,恶狠狠地瞪着他,「今天就是你的死忌,纳命来!」话落,他挥刀直取格日勒的咽喉。 格日勒推开安苏,力搏阿普左及他的同伴们。尽管身中剧毒,他仍勇猛无比,直让阿普左他们占不了半点便宜。但一番缠战后,他开始有点力不从心,因为毒性在他不断的大动作后扩散更快,转瞬便侵袭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冷汗直冒,唇角也涌现暗红色的鲜血。在数人围攻下,他的身上多了几处刀伤。 「小姐,快走!」头昏眼花之际,他听见有人叫喊着。 他直觉地往安苏望去,只见她一脸忧急,眼中有几丝挣扎的情绪。 「别走……」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她说出这句话,他该给她一刀的,因为今晚的毒杀阴谋,她也有一份。 安苏露出了痛心犹豫的表情,「格日勒……」 不知怎地,他的一句别走扯住了她合该绝情的心弦。 正当阿普左他们想趁势再欺近时,远远地响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将军!将军!」 阿忽利他们今晚巡营,直到现在才回到客栈。刚到楼下,他们便听见楼上传来兵刃相击的声音。 「阿普左,快走!」其中一名壮丁拉住阿普左,「苍狼军回来了!」 格日勒勉强地凝神一看,觑见了那个安苏提过的男人。 他阴鸷的眼神不因中毒而削弱半分,反而还更阴森、更惊猛、更骇人。 「阿普左……」他恨恨地念着他的名字。 「小姐,走啊!」阿普左见安苏还呆愕地站在一旁,急忙冲过去拉住她。 格日勒想驱前阻止,无奈中毒太深,寸步难行。 「安苏!」他用尽最后的力量喊出她的名字,然后便不支倒地。 见他仆倒在地,安苏的心猛地一跳。「格……」她差点就叫出他的名字,但她忍住了。 「走!」阿普左的同伙冲出客房,迅速地往后门逃逸。 「小姐,快呀!」阿普左强行拉着安苏往房门移动,而她却不断犹豫地回头望着。 见格日勒满身鲜血、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她的心揪得好痛。为什么?为什么她会有这种心痛的感觉? 就在跨过门槛之际,她不知哪来的一股冲动,毅然决然地挣出了阿普左的掌握。 「快走!」她向他喝令着。 阿普左陡然瞪大了眼,「小姐!?」 这时,阿忽利一行人已从另一边赶上来。 「拿下他。」阿忽利一声令下,几名苍狼军便冲向前去。 阿普左见情势危急,只好放弃了安苏。他纵身一跃,落在一楼,然后迅速地起身逃离。 安苏见阿普左安全脱困,立刻快步冲回房里。 「格日勒……」她扶起他沉沉的身子,一脸忧急地望着他。 印堂发黑、全身盗汗、手脚麻痹、血色暗黑……是七叶百步毒!? 阿忽利冲了过来,一把推开了安苏。「给我离将军远一点!」他盛怒而警戒地瞪着她,「红颜祸水!」 「他中了毒,我能解。」安苏沉着的说道。 阿忽利直直地注视着她,不知在思索些什么。须臾,他一声令下,「把她关起来!」 「是!」一旁的苍狼军一左一右的钳住安苏,转身便要离去。 「慢着。」阿忽利突然大步向前,一手拎起了安苏的领口,「把解毒的方子写给我!」 安苏冷冷地睇着他,「你不怕我下毒害他?」刚才那么凶巴巴的,现在还不是得回过头来求她。 「如果将军有个三长两短,我就拿你陪葬!」阿忽利恨恨地甩了她一耳光。 安苏转过被打偏的脸,高傲的眉梢一挑,「替我准备笔墨。」 *** 黄沙漫天扬起,马声哒哒,格日勒一人单骑地在沙暴中行走。 突然,不远的前方出现了一个纤细的身影,他定睛细看,却始终觑不清那是谁。 他轻踢马腹追赶上前,而那身影竟若隐若现,十分飘忽。 蓦地,那人转过身来面对着他。 「冷儿?」他一怔,旋即兴奋地赶上前去。 她美丽的脸上带着沉静而迷人的微笑,温柔婉约地回望着他。 他跳下马背,一把就将冷儿拥入怀里。「冷儿,我好想你,好想你……」 「格日勒。」冷儿抬起脸,温柔的眼中乍现一道骇人的杀机。 「冷儿,你……」忽然,他觉得腹部刺痛,伸手往下一探,只是一片湿,黏。 冷儿自他怀中脱离,阴沉地笑了起来。「格日勒,你这个蠢货!」她残酷而无情地冷睇着他,「我不是冷儿,我是安苏。」 他难以置信的怔望着她,却见她手中握着一柄染血的短刃。 「永别了,格日勒。」她哼笑着,然后越来越远、越来越虚幻……「不!」他疯狂地大叫,「别离开我,冷儿……不……安……安苏……」 「将军!」恍惚之中,他听见了阿忽利的叫唤。 猛地睁开眼睛,他颅清了周遭的环境。原来是梦,原来是梦……他稳下激动的情绪,放松地吐息着。 「将军终于醒了。」阿忽利庆幸地说。 他抬手抹去额头的冷汗,淡淡地问道:「我昏了多久?」 「有三天了。」 「是吗?三天了……」他喃喃回问:「那些人呢?」 阿忽利露出惭愧之情,「阿忽利没用,都让他们给跑了。」 「噢?」都跑了,那也就是说连安苏都走了。原来他昏厥前所见到的只是幻影,只是他的幻觉。 她早就知道那灰衣男子就是阿普左,也早该知道阿普左在他饭菜里下毒,可是……可是她什么都没说。 她是不会说的!因为她和阿普左一干人同声同气,要的……就是他的命。 他不是栽在阿普左下的毒里,而是败在对她盲目的迷恋中。 见他精神恢复,毒也解了,阿忽利兴奋地说:「看来她给的解毒方子都是真的。」 「她?」格日勒困惑地道。 「是那鬼面军的女头儿写的解毒方子。」 他陡地急问:「她没走?」 阿忽利点头,「她还来不及走就给我们逮着了。」 格日勒眉心一拢,若有所思。她没走成?哼,太好了! 「她在哪里?」他转头望着阿忽利。 阿忽利一愣,支支吾吾地,「她……」 格日勒脑中闪过一个不妙的念头,「你该不会已经……」他目露凶光,瞪视着阿忽利。 她的命是他的,谁都不许取走,阿忽利急忙屈膝一跪,「将军误会了,阿忽利绝对不敢擅作主张。」 「她在哪里?」他目光稍霁。 「我把她关起来了。」 「带她来。」他简单扼要地吩咐着。 「将军要亲自审她?」 他哼地冷笑,「审她?」不,这太便宜她了。「我要她来服侍我。」 阿忽利一震,「左将军,请三思。」他急道。 格日勒冷傲地睨了他一记,「你觉得我脑袋还不清楚?」 「不敢。」阿忽利拳拳忠谨地说:「属下只是担心将军一时迷惑,被……」 「阿忽利!」他沉喝一声,眼神狂狷,「我只说一次,把她带来!」 迎上格日勒坚决而微愠的目光,阿忽利不敢再质疑他的决定。 「遵命。」话落,他起身步出客房。 *** 三日的囚禁让安苏看来有些一憔悴,不过仍抹不去她的天生丽质及高贵。 凝脸着她忧愁而黯然的美丽脸庞,格日勒的心湖不觉又起波澜。 虽然她神似冷儿,但她比冷儿更能挑动他的心弦。 「过来。」见她站在门口迟迟不前—他不怎么有耐心地命令着她。 她抬眼望他,眼神澄澈的彷佛她不曾做过什么似的坦荡。 他怒视着她,眼中有数点跳动的火焰。 「我要你过来!」他沉声一喝。 安苏微蹙眉头,微湿的眼眸不小心泄露了她的脆弱。 见到他安好无恙,她的心就纠结起来;如果不是她一时迷惑,他现在应该去见阎罗,而她也已经告捷离去了…… 她为什么没那么做?她为什么甩开阿普左的手?为什么写下解毒方子?为什么庆幸他还活着? 她真是个可恶、可恨又可悲的女人! 迎上他微愠懊恼的眼神,她的心情更加沉重了起来。 明知道这个男人随时会伤害她、侵犯她,她怎么还那么不知死活地留下来呢? 「别再让我说一次。」他冷睇着她,语带威胁。 她心头一跳,惊惊悸悸地向他走去。 她站在他面前,强自镇定地瞅着他。 他冷漠地盯着她的眼睛,似乎在暗忖着什么。 「你和他们串通来毒杀我?」他冷睬着她。 她沉默地望着他,紧抿的唇片倔强而骄傲。 「说!」他突然攫住她的玉臂,急切且强势。 安苏纠起眉心,「我……」他的力气大得足以扭断她的手,可是她决定不让他瞧见她的软弱及不堪一击。 「没错!而且我还计划用另一种更可怕、更无情的方法来杀你!」她逞强地说。 格日勒一怔,眼底乍现一种受挫的愤慨目光。 「哼!」他冷哼一记,「好,我不杀你。」 她略带疑惧地望向他,却只在他眼中觑见绝望而淡漠的寒光。也好,他是该恨她的。 「我会等着你用另一种方法来杀我,我等着!」他咬牙切齿地说。 是的,她不是冷儿,如果他因为她貌似冷儿而对她失去防备,那末他是这世上最愚蠢的男人! 「从今天起,我要你来伺候我。」他冷冷地说。 「什么?」他是哪条筋出了差错,居然还要她去服侍他,难道他不怕她趁机杀害他? 格日勒似乎观出她的疑惑,他哼地一笑,「我就是在给你机会,你最好要把握。」 安苏脑子轰地一响,难以置信地瞠视着眼神阴鸷且笑意诡谲的他。 *** 阿普左和同伴们一逃出赤塔城后,便一路直奔呼伦城。 照这么看来,苍狼军下一个攻打的目标绝对是将军府所在的呼伦城,所以在苍狼军未到之前,他们一定要先做好万全的准备。 「我们没把小姐安全送回将军府,怎么对得起安晟将军?」吉查懊恼地说。 「唔……」阿普左沉吟着,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他不明白有机会逃走的安苏为什么甩开他的手,在那一刻,她眼中的眷恋是因为格日勒吗? 「想不到格日勒中了毒还那么剽悍,看来我们不能小觑他。」吉查又说。 阿普左什么都听不进去,一心只懊恼着安苏没跟他走。 格日勒那么侮辱她、轻薄她,她理应恨不得逃离他才对!为什么却反而像是有所牵挂地留下了呢?难道……难道他对格日勒动了情? 不,不可能!安苏了心想取格日勒的性命,又怎会对他有任何的情烧?只是,倘若如此,她为什么不逃?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谁能告诉他!? 「阿普左?」见他发愣,吉查问着:「你在想什么?」 他猛一回神,「没有……」 「不知道小姐落在格日勒手里,会不会有生命危险?」吉查忧心忡忡地道。 「不会。」阿普左想也不想地说。 格日勒抓到安苏后并未囚禁她,在几乎昏厥前也还惦念着安苏,甚至要求她别走,由此可见他对安苏真的有点不同……他不会杀她,绝不会。 「你怎能如此肯定?」见阿普左语意肯定,其它人都疑惑地望着他。 他微怔,有些心慌,「我猜格日勒一定还想从小姐嘴里套出什么,短时间内是不会杀她的。」他不希望别人知道格日勒对待安苏的方式,因为那会毁了安苏的贞洁名誉。 他目前并不确定格日勒究竟侵犯安苏到何种程度,但以他对待她的那种态度看来,肯定也不会是什么都没做。 安苏,他心目中不可侵犯的女神,她已经被格日勒那个女真人亵渎了吗? 「可恶!」想到这里,他全身的血液都因极度的愤怒及嫉妒而沸腾着。 「不过……」吉查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格日勒为什么没把小姐关起来,却反而将她留在自己房里?」 「是呀,而且他还没给小姐上镣呢!」有人也提出了相同的疑问,「难道说格日勒对小姐做了……」 没等他把话说完,阿普左猛然拎起了他的衣领,目露凶光,「不准你污蔑小姐的名誉!」 见他如此愤怒,一旁的吉查不觉一怔,「阿普左,你……」 阿普左眼中爬满盛怒的红丝,警告似的说:「不许再说这件事!」 吉查眉心一拧,彷佛也明白了他为何愤怒。「放心吧!以后没有人会再提这件事了。」 安苏被擒的事已够让老将军忧心了,若再让他知道安苏有可能遭格日勒玷污,老将军岂不痛不欲生。 阿普左说得没错,这件事说不得、谈不得,也提不得。 第四章 风拂窗帷,烛火摇曳,格日勒在桌前独饮,不觉已有几分酣醉。 安苏坐在床沿,神情忧情地不知想些什么。 这两天来,格日勒虽未将她囚禁或捆绑,但却不时用一种戒慎防备的目光盯着她。 她实在不懂,如果他对她存有疑虑,为何不索性将她囚禁起来? 他要她服侍他,却又用那种怀疑的眼光审视她,他到底想怎样? 早知如此,她该扔下他跟着阿普左走……格日勒饮完一坛子酒,随手就将酒坛子往墙角一掷,这已经是他今晚摔掉的第三个坛子了。 「你到底想怎样?」安苏再也忍不住地发出疑问。 他冷睨了她一记,「什么意思?」 「你为什么要把我留在你身边?」 「我说过会给你机会杀我,不是吗?」他哼地一笑。 她眉心一蹙,略带恼意,「你……」 他霍地站起,脚步略略颠簸地朝她走来。「我无时无刻不给你机会,只可惜你……」他站在她面前,低头俯视着她,「你根本杀不了我,又或者……你根本是舍不得。」 「你说什么!?」她激动得就要从床上跳起来。 格日勒两手往她肩头一按,硬生生地将她给制伏在原处。 「怎么,被我说中了,所以恼羞成怒?」他撇起唇角,笑得非常可恶。 她瞠视着他,却一句话也反驳不了。 他目光如炬地凝视着她,「不过话说回来,那叫什么阿普左的还真是挺在乎你的?」他俯身欺近,浓烈的酒气呛得她快喘不过气。 安苏别过头,径自沉默。 「我看他应该还会再回来救你吧?」他砰地在她身边坐下,整个人几乎不胜酒力地瘫靠在她肩上。「下次……他能救得了你吗?!」 她依旧不愿回答,只是冷漠地瞪着他。 「我和一个老是成不了事的男人相比,你喜欢谁?」他凭恃酒意,言语更加直接。 她冷脸着他,「你和阿普左根本不能相提并论。」她故意将他说得一文不值,因为他也是那么对她的。 格日勒酒意乍醒,眼中燃烧着骇人的怒焰及妒火。 在她心中,他居然比不上那个老是逃得飞快的男人!? 「你!」他猛地捏住她的下巴,像是要把她那高傲的下巴给捏碎似的。 「我会逮到他的……」他恶狠狠地说,「然后我会在你面前宰了他!」 「你……」因为一时气愤,安苏不顾后果地扬手给了他一巴掌。 当这一巴掌落在格日勒涨红的脸上之际,她后悔了……她不该动手,不该激怒他,尤其是在他酒酣耳熟之时。 「你……」格日勒的眼睛像是快要喷出火似的吓人。 他脸色涨红、青筋暴凸,活似恨不得马上就将她生吞活剥般。「你这个该死的女人。」话罢,他狠狠地刮了她一耳光。 安苏整个人仆倒在床上。 她还来不及翻身坐起,格日勒已经扑向了她,并将她的娇躯紧锁入怀。 「不!放……放开我!」想起之前他在浴桶中对她做的事,她不禁一阵心慌。 他单手扣住她挣扎的双臂,强行扯开她的衣襟;瞧见她那对在素衣下起伏急遽的浑圆,他脑中血液猛地逆流。 「你……你……」格日勒眼中的邪气虽不常见,但她知道那代表着相当程度的危险。 他大手一拉,剥开了她的素衣,也扯掉了她的抹胸。 安苏惊叫一声,彷佛企图让所有的人都知道他正要侵犯她似的。 「你可以再叫大声一点……」他邪恶地一笑,「整问雁来客栈就只剩下阿忽利他们,你说……」他捏住她颤抖的下巴,「还会有谁来救你?」 她咬着下唇,愤恨而羞恼地瞪着他。 他俯身含住她胸前的悸动,一只手则罩上了她另一只丰盈。 安苏又急又气,他……他怎能用这种教她生不如死的方法来凌辱她!? 她咬住唇,企图让痛的感觉去麻痹她的身体,可是他的手、他的唇却一刻也不停止地挑逗着她。 「啊!」她惊慌失措地扭动身躯,嘴里还不停咒骂着,「不,格日勒,你……你杀了我!」 他以唇封住她的咒骂,且狂肆地将舌尖侵入她甜蜜的嘴里。 「唔……」她想叫喊,可是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那一瞬,安苏听见了自己如嘤咛般的喘息,她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更确定那声音来自己。 他凝睬着脸色羞红的她,刚才的激情狂狷忽而转为平缓温和;他的吻如火般在她身上点燃了一簇一簇的火焰,让她原本冰冷的心炙热了起来。 「你……」他爱怜地轻抚过她薄汗微沁的额头。 安苏怔望着他,唇片歙动,「格日勒……」在他琥珀色的眼眸之中,她看见了他的悲伤、他的寂寞,那是平日他不轻易泄露出的情绪。 有时,她怀疑他只有在看着她时才会有那样的眼神,她……让他想起了什么吗?! 蓦地,一种因不经人事而衍生的羞愧感袭上了她心头。 安苏咬牙切齿地说:「我不是冷儿!」 格日勒猛地回神,惊觉自己似乎太过松懈了。他应该防着她,而不是陷在她馨香甜蜜的诱惑里。 他倏地甩开她,残酷无情地道:「你永远都不会是冷儿!」 他知道她不是冷儿,即使在抱着她的时候,他也十分清楚自己抱的是谁,引起他欲念的又是谁。 他绝不是因为她像冷儿而抱她,他想要的、想抱的不是冷儿,是安苏! 可是他不想让她发现,他不想承认自己已经陷入狂爱的漩涡之中。 他们各为其主,总有一天要走向不同的道路,她会离开他,他也不能留住她。 如果他们一定要站在敌我分明的立场上互相抗衡,他绝对不当没有胜算的那一方。 倘若他终有被迫放弃她的一日,他现在最想做的无非就是先得到她。 是的,在她离开他之前,他决定报复性的拥有她! 他凶悍而具侵略性的目光重新扫射在她衣不蔽体的娇躯上……瞥见他眼底那骇人的光芒,安苏彷佛能猜到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 她警戒地瞪着他,声线不觉颤抖,「不,你别……别过来!」 隐约中,安苏感觉到一滴接着一滴的水珠跌落在她的胸前,微微地睁开眼睛,她只看见格日勒严肃而认真的神情……无意识地睇着床褥上那朵芙蓉花,格日勒的眉心更加深锁。 原以为占有她之后,他会因此而满意快慰,现在看来,他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 他没有因此而得到什么,却反而还失去了些什么。 如果安苏失去的是贞操和那一层薄膜,那么,他失去的可能是心、可能是生命。 他为什么那么急欲拥有她?真的是因为要惩戒、报复她吗? 不,不是这样的。 打从他第一眼见到她,他就被她那高傲的气势及与生俱来的气质所吸引,他渴望她、需索她的程度远胜过当年对冷儿那般。而这也是他最害怕的。 她是辽人,她恨他、她想要他的命……这些都不足为惧,他最恐惧的是……她或许永远都不会爱他。 她说对了,他是得到她的身体,但他得不到他最想要的真心真情。 凝脯着仍然昏睡着的她,他的心无端地抽痛起来。 安苏眉心深锁,时而颤动的模样是那么的惹人怜惜,他甚至憎恨起自己的粗暴残忍。 「安苏……」他轻轻地抚着她紧皱的眉心,试图揉开她纠结在眉间的痛苦。 在半梦半醒间,安苏彷佛听见了叫唤她的声音,那是充满着感情的温柔呼唤。 因为身体深处的痛楚感觉还残留着,她几乎快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幻「嗯……」一挪身子,一阵磨人的刺痛感便从她下身传至全身。 她皱起眉头,勉强地睁开了双眸。 瞥见眼前神情平静的格日勒,她的情绪不禁有点激动。别过头,她深恶痛绝似的不想看他。 他本想在她醒来时对她温柔相待,但一触及她不领情的眼光,他的情绪又波动起来。 「看着我!」他捏住她的下巴,硬是将她的脸转向自己。 她倔强而骄傲地瞪视着他,彷佛刚才的「教训」还不够教她学乖似的。 他盯着她,「只要你一天杀不死我,我就每天要你一次!」 「无耻!」她冷咒着。 他冷傲地一笑,「别只会跟我耍嘴皮子,我等着你来杀我呢!」说着,他凶恶地甩开她。 安苏全身裸裎地趴伏在床上,模样虽然有点狼狈,眼神却还是高傲地不愿服输。 格日勒站起身,缓缓地将衣裤一件件穿上。 他冷睇了安苏一记,「记着,我会每天要你。」说罢,他神情冷漠地步出客房。 安苏怔忡片刻,眉心一拧,鼻子一酸,眼泪终于难忍委屈地跌落。 她蜷曲在床上,将自己低沉细碎的哭声埋葬在那只绣花枕头里……*** 在得到她的身体后,格日勒还是没有囚禁她,只不过这回,他在门外派驻着两名苍狼军以防止她有任何逃跑的企图。 安苏整天被拘禁在房里,其实也跟被囚禁没两样。 当中午过后,日照一刻一刻地递减,一寸一寸地退出门外、窗外……她,开始慌了。 等到夕阳西斜,天色渐黑,格日勒会回来,他会像昨晚那样的折磨她、凌辱她、「考验」她。 她不怕被折磨,不怕被凌辱,但是她怕自己经不起考验,她担心自己会一步一步的沦陷在他的情欲之下……正当她想得出神时,门外突然响起了格日勒低沉的声音。 「你们可以走了。」 「是。」门外的苍狼军很有精神地答应着。 他推开房门,大步地踏入房内。 见他进来,安苏全身上下的神经都紧绷起来。她警戒地缩在床柱边,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格日勒。 瞥见桌上动都没动过的饭菜,他的神情顿然一沉,「你想把自己饿死?」 她沉下脸,不理不睬。 他走近她,猛地端起她倔强的脸,「不是想杀我吗?」他冷谑道:「这么快就放弃了?」 安苏拨开他的手,「别碰我!」 「哼!」他露出一记毁灭性的笑意,「别碰你?」 他忽地伸出手,一把就捏住她因激动而起伏的胸脯,「你全身上下,有哪一处是我没碰过的?」 她愤恨地抓起他的手,低头张口就咬。 他问哼一记,微愠地甩开她。「找死!」 他掐住她的颈子,像要折断它似的一径使力。 安苏扬起脸,无畏无惧地迎上他凶恶阴惊的眸子。 是,她是找死,他最好一下就扭断她的脖子,那么至少她就能保留些什么,例如尊严、忠义,以及一生只有一次的动心用情……忽然,他冷笑起来,「我不会让你如意的……」 他松开手,将她快要失去力气的身体拉向自己。 他把脸凑近她,近得让她觉得有压迫感,「我不会让你死,因为我还没玩腻你的身体……」说着,他将她甩回床上。 衬见他眼中的慑人目光,安苏不禁浑身颤栗。 他又要折磨她了吗? 她下身的痛楚还未过去,他就又迫不及待地要她了吗? 不,她受不了再一次的摧残,她一定捱不过去……他不发一语地拖住她的脚,硬是将她拉向自己。 她挣扎着,犹如困兽做着临死前的挣扎。 「不,放开!求……」她差点要说出「求求你」三个字,但她忍住了。 格日勒睨了她一记,沉默地把她的裤子扯下。 当那一双白玉般的修长美腿一览无遗的裸露在他眼前,安苏像是认了命般地停止挣扎。 她不再抗拒,只是极尽消极地冷睨着他。 横竖是躲不掉了,那她还何必浪费体力作这种毫无意义的抗战。 格日勒扳开她的腿,径自从怀中拿出一小罐瓷瓶。扭开瓶封,他动作熟稔地从里面倒出了药油。 安苏不由得一震。 「啊?」她本能地想翻身一探。 「躺好。」他语气平淡地说。 在他的指腹温柔地来回揉拭之后,原先那种磨人的烧灼感慢慢地消失了。为此,她又是一阵惊疑。 他在帮她擦药?他不是想折磨她吗? 蓦地,她浑身的毛细孔都紧缩了起来,而她并不知道是为什么。 这是很奇怪的感觉,她应该厌恶他、憎恨他的,但现在……他的温柔抚触却让她有一种莫名的悸动。 她闭上双眼,享受着他有别于昨天的温柔。 这一瞬,她甚至希望这样的抚触能持续下去;这样的感官经验让她耳朵发烫,胸口发胀,就连四肢都忍不住酥麻起来……然后,他替她拉上裤子,霍地站起。 安苏凝视着他,眼底的敌意顿减。 「别一副感激的样子。」他冷哼一声,充满恶意地说:「我只是不希望在要你的时候听你哭爹喊娘。」 方纔那一缕柔情乍然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更深的怨尤和羞憎。「你……」她紧拧眉心,难以置信地睬着他。 他故意漠视她眼底的怨慰及怅憾,扭头就往门口走。 到了门前,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回过头来,「对了,在你伤口未痊愈之前,我不会碰你,所以你如果想杀我,最好趁你伤口未愈合前行动……」话罢,他头也不回地步出了房间。 安苏听着他冷酷绝情的话语,再想起他方纔那么温柔的抚触,心里真是五味杂陈。 格日勒,你究竟是什么样的男人呢?是恶魔,还是……她幽幽地想着,胸口也愈益揪紧。 *** 连着三天,格日勒未出现在她的面前,而她居然开始思念起他。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脑海里满满都是他的样子,就连鼻息中也充斥着他的气味。 她原以为自己极欲将他的影像自记忆中剔除,但到头来,他却反而根深柢固地深植在她心底……她该不是爱上了那个强要了她身子,还不时冷言相讥的男人吧? 不,他只当她是俘虏、是暖床的工具、是卑微的辽国女人……他一点都不爱她,而且也永远不会爱她……爱?她竟然奢望他给她「爱」?她是哪条筋不对了? 想到这里,她不觉心痛起来。 鱼是不能爱上鸟的,因为它不能在天上飞。 她不能对他有一丝一毫的情悻,否则到最后只会害苦自己。 「安苏姑娘。」门外的守卫低声喊道。 她没回答,只是一径沉默地坐在床沿。 「将军请你准备一下,我们要拔营了。」 她一怔。 拔营?格日勒要离开赤塔城,也就是说他即将要去征讨下一座城池? 下一座城池……喔,不,他的下一座城池不就是呼伦城吗!? 她之所以在赤塔城拦截他,就是怕他气势如虹,一路直打呼伦城,而现在她最怕的事终于要发生了……她的父亲和家人都在呼伦城,如果格日勒攻克呼伦城的话,她身为辽国大将的父亲该是如何的下场? 父亲常说军人要死在战场上才算死得其所,可想而知,即使是抱病出征,他也绝不会躺在床上等着格日勒攻进将军府。 到最后,纵使是格日勒不杀他,他也必定会走上慢郁而亡的路。 不,她一定要想办法阻止格日勒前往呼伦城,不管用什么方法,她绝对都不能让他上呼伦城去。 照苍狼军的速度估算,从赤塔城拔营整军,再通过沙漠抵达呼伦城,最快也要十天半个月;这段日子,她非得想出办法不可。 随便收拾了两件衣服,安苏即随着门外的守卫到达整军的地点。 校场上一片寂静,气氛诡异到极点。 望着眼前不过数百的苍狼军,安苏竟然一阵胆寒。 他们露出野兽般可怕的眼神,那种因战意而炽烈燃烧的杀气,让见过不少战阵的她头一次感到自己的渺小。 格日勒威武地骑在他的骏马上,神情亦是严肃。 见安苏已经被带到,他振臂一挥,调转马头朝城门前进。 这时,带她来的守卫牵来了一匹马,「安苏姑娘,请上马。」 她毫不犹豫,也容不得她犹豫地跨上马背。 轻踢马腹,她顺服地尾随着格日勒。 近城门处,百姓夹道送行,也是静默无声。 就这样,苍狼军离开了这个待了十来日的赤塔城。 第五章 苍狼军一出赤塔城就马不停蹄地朝呼伦城前进,前三日甚至夜不搭营,以天为帐地露宿荒漠。 这种艰难的情况下,安苏未曾见过任何人露出不满,更甚是疲倦的样子,他们听候军令毫无异议,对格日勒下达的命令除了「是」还是「是」。 难怪苍狼军所向披靡,没有攻不下的城池,亦没有击不垮的敌人。 想着,她更是忧心起呼伦城的父亲及二娘他们了。 第四日,格日勒下令扎营,苍狼军遂迅速地在一处平漠上搭起帐子。 入夜,格日勒从议事帐回到了主帐,而安苏早被安责在他的帐子里。 进入帐中,见她早已睡沉,他不觉放轻了动作,生怕惊醒她似的。 他轻悄地坐在她身边,就着微弱的光源端详着她略显风霜的脸庞,她的脸虽被大漠强劲的风沙刮伤,却犹然掩不住她天生的丽质。 自从在赤塔城的那一夜之后,他已经很久没碰过她了,尽管脑子有点浑沌,但他的身体却因她而呈现着极度亢奋的状态。 他伸出手,轻轻地抚过她微微脱皮的脸颊。 「嗯?」她猛地惊醒,一脸惊惧地瞪着他。 他不发一语地盯着她,眼中闪着出征前那种可怕的光芒。 「你要……」她想质问他,但他未给她任何机会。 他扑倒她,瞬间便封堵住她欲启的双唇。 「唔!」她振臂挣扎,但他却轻而易举地攫住了她挥动的双手。 安苏惊悸地看着近在眼前的他,脑海中浮现的是那天被他强占时的恐怖画面。 蓦地,一波惊恐的浪潮朝她袭来,转瞬便将她淹没在水面之下……格日勒腾出手撬开她紧闭的唇,强悍地将舌尖探入她顽抗的口中,他在她嘴里翻腾着,像是急欲挑起她一丝丝的情欲似的。 她捍拒着他的索求,表现出一副毫无感受的模样。 他离开她的唇,微愠地盯着身下的她,「不喜欢?」 她别过脸,冷哼一记。 「安苏,」他端过她的脸,冷笑着:「在你杀我之前,我会将你调教成一个真正的女人。」 安苏脸色绯红,眼尾也泛着泪光,似乎已经受不住这样的「煎熬」……「呃,」她低吼一声,倏地抓住他的腰际。 他原以为她想采取主动,不料她却一脚踢开他,而手中不知何时已握着一柄锋利的短刃。 觑见那柄短刃,他下意识地往腰间一摸,这才发现腰间的短刃已经被她摸走。 「别逼我!」安苏泪流不止地瞪着他,握刀的双手亦不住颤抖着。 看见倔强而高傲的她流下泪水,他先是错愕,旋即又哼然一笑,「你以为你杀得了我?」 安苏抽噎着,「我……我是杀不了你……」 他不把她手中的短刃放在眼里,再度挪动欺近。 「不!」她尖叫一声,刀口一转地向着自己的颈子,「你再逼我,我……我死给你看!」虽然庭训不许她自尽,但眼下的状况,她实在是忍无可忍了。 他眉头一挑,微有疑惧,忽又想起她提过庭训之事。「你不会自尽的……」说着,他迅速向她逼近。 情急之下,安苏振臂挥刀,想也未想地往自己的心口刺下……「安苏!」格日勒料不到她会当真,当下不加思索地伸出了手,猛地握住那柄离她心脏只有两根手指头宽的短刃。 「唔!」他闷哼一记,眉心一皱。 「啊?」安苏被眼前的情形吓傻了眼,怔怔地望着他鲜血直淌的拳头。 他忍着痛,沉声道:「安苏,松开刀子。」 她心上一震,手一松,泪也直掉。 格日勒扔开短刃,眉心纠结地坐在一旁。他按压着手腕,防止血不断地淌出。 安苏怔望着神情痛苦的他,惊慌失措地掩上衣襟、拉上裤子……还来不及绑上腰带,她转身就往帐外狂奔。 「安苏!」格日勒霍地站起想阻止她。 她像是崩溃般不顾一切地冲出帐子。 见两人先后冲出营帐,守卫一脸困惑,再看格日勒满手鲜血,守卫更是惊恐。 「将军,你受伤了……」 「快!」他根本顾不得自己的伤,紧张地命令着守卫去将安苏追回来。「把她带回来!」 「是!」守卫应声,随即背身而去。 格日勒抬眼仰望着漆黑无星的大漠夜空,心里兴起了一个不祥的预感……*** 「禀报将军,」那被派去追回安苏守卫一脸畏怯的回到了议事帐。 见他独自回来,格日勒神情阴惊地问:「她呢?」 「属下一路追着安苏姑娘,但她却如有神助似的往大漠中狂奔,然后……然后……」 「然后怎样?」他沉喝一声。 那守卫往地上一跪,「属下无能。」 「说,后来怎么了?」 「后来刮起一阵怪风,顿时风沙四起,视线茫茫,接着……安苏姑娘就这么不见了。」 听完他的叙述,格日勒已是一脸铁青,他紧握拳头,全然不顾已包扎妥当的伤口又鲜血汨汨。 「将军……」见他伤口血流不止,一旁的阿忽利似乎是看不过去了。「她不过是一名俘虏,将军何必如此担忧?」 对阿忽利而言,安苏不过是个该死的敌人、该死的俘虏,就算她葬身在这片荒漠之中也是应该。 格日勒沉默片刻,忽地起身。 他披上斗篷,系上佩刀,笔直地朝帐外步去。 「将军!」阿忽利及几名百夫长追了上来,「现在风沙四起,你还要……」 「阿忽利,」他转头注视着阿忽利,「明日午时若不见我回来,你即刻拔营前往呼伦城,我会在那里与你们会合。」 阿忽利陡地一震,「将军!」 「照我的话去做。」他不容阿忽利犹豫质疑地下令。 他不能不去找她,她衣着单薄,绝计捱不过大漠夜里的寒冻;再说如今刮起沙尘暴,若他未能尽快找到她,谁都不敢保证她会被埋在哪一处沙丘下。 迎上他坚决而强悍的眼神,阿忽利知道自己是劝不动他了。「遵命。」 格日勒跃上马背,风驰电掣地往大漠中奔去。 幽黑中,他随风飞扬的斗篷像罩住天际的黑幕般张狂着……*** 迎面而来的沙尘越来越急、越来越强,安苏衣着单薄地独行在荒漠中,看来十分艰辛。 她步履蹒跚,举步维艰,数次被迎面的风暴吹得颠簸不稳。 抬眼一看,幽黑的夜幕中连一点指引方向的星光都不见踪迹,安苏心里一急,眼泪又不听唤的滴了下来。 在一望无际的沙漠中,很容易便失去了方向感,尤其是在如此风沙漫天,不见月色星光的夜里。 生为大漠儿女,若能就此葬身沙漠,也不能不说是一种幸福;只是,她总觉得心里还牵挂着什么……呼啸的风声像战场上杀敌的吶喊,阵阵不绝于耳。 她继续凭着直觉往前行进,突然,前方赫然出现一堆奇怪的身影。 那些黑影有仰天而啸之姿、有伏地悲呜之姿、有跪地蜷曲之姿,亦有倒卧呻吟之姿……那些奇特的黑影在寂寞的大漠中更显诡异骇人。 莫非这里曾发生过一场轰轰烈烈的战役? 她心里惊惊惶惶地,几番犹豫地不敢趋前一探。 天生的勇气终于驱使她举步向前,她一步步地接近,也一点点地看清……那不是遍野的尸体,而是一处胡杨树的树冢。 这些干枯的胡杨树姿态悲壮地倒卧在沙漠中,远远一看,简直和杀戮后的战场一样凄凉。 她在一棵倒在地上的胡杨树旁坐下,让胡杨树粗大的树干为她挡去些许的风沙及冷风。 她疲倦地阖上眼睛,脑海却一刻都不得休息地想起格日勒的一切……忽地,她升起一个念头,如果格日勒此刻能陪在她身边该有多好。 那是不可能的。她苦笑一记。 她是格日勒的宿敌、是他的俘虏,现在更是让他受伤的女人……他不会来找她的,他会让她在这片无情的荒漠中自生自灭,他会等着看她被大漠所埋葬。 她缩起身躯,冷得直打哆嗦。 渐渐地,冷空气冻结了她的神经,而她也慢慢的陷入了昏迷……*** 格日勒以布条绑住了座骑的眼睛,以防止他的座骑因风沙而乱了步伐。 他以自己的眼睛代替马的眼睛,企图在漫天风沙中找出方向。 「安苏!」他扯开喉咙叫喊着安苏的名字,只希望她就在附近。 让人失望的是,他一直得不到任何的响应。 他真不该那么羞辱她的,如果他能诚实地面对自己的爱恋、坦白自己的感情,事情不会变得这般难以收拾。 他继续驭马前进,努力在视线不佳的荒漠中寻觅安苏的身影。倏地,上百道奇异的黑影攫住了他的目光……尸体?他一惊,立即策马驱前。 待靠近,他松了一口气,那并不是满布沙漠的尸体,而是荒漠中枯竭的胡杨树群。 「安苏!」他继续大喊着,并骑马在树群间穿梭搜寻。「安苏!」 蓦地,一阵若有似无的呻吟从风中传来,他沿着声源,急切地在树冢间寻找声源……绕过一棵粗壮的胡杨树,他在树干旁发现了一个蜷缩得似颗小球般的身影。 「安苏!」他喜出望外地跳下马背,将缰绳在枝干上一绕,即刻又惊又喜地冲向那娇小身躯。 安苏抬起冻僵的脖子,有些正惘、有些不可思议地望着他。 「我……我在做梦吗?」这不是真的吧?她一定是冻昏了头,才会觉得自己看见了格日勒。 「是我,我来找你了。」他将她冰冷的身躯拥入怀中,以斗篷覆盖住她。 安苏眨眨眼,失神了好一会儿。「格……格日勒?」发现自己不是在做梦,她不禁一震。 「你冻僵了。」他俯头凝睇着在自己怀里颤抖的她,眼底是连风沙都掩不住的怜惜及深情。 她难以置信地注视着他,「为什么?你……」她抓起他染血的手掌,几乎哽咽。 他竟然冒着生命危险来找她,而且是在她让他受伤之后。 为什么他没放弃她?是因为还没报复够,还是他对她……他对她有了所谓的感情? 「我不准你死,听见了没?」他沉下脸。 「你在命令我?」她蹙起眉,一脸不驯。 他一笑,「不,我在求你。」 「求我?」她心上一悸,顿时哑然。「你……」 「我爱你。」他冲口而出,「我爱上了你。」 「你说什么?」她瞠目结舌地望着他,好象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 「我要你一辈子留在我身边,听清楚了没?」他在她耳边大声地说。 安苏一脸迷茫,「格日勒,你……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他说。 她摇摇头,「我是辽人,你是女真人,我……我们不可能的……」 「怎么不可能,」他纠起浓眉,「辽人和女真人通婚的大有人在。」 「可是现在两国交锋,而且我还是……」她几乎快说出自己的身世。 「我不管你是什么,总之我要你,我要你跟我走。」 「格日勒……」说她没有一丝一毫的心动!那都是骗人的。 她不是没期待过这一刻,但她的期待能成真吗? 她是辽国大将安晟的女儿,她不是一般的平民百姓呀! 见她眼底有一丝犹豫,他陡地捏住她的肩膀,「别说你不想和我在一起。」 从她的眼神及她对他的响应看来,他确定她对他是有感觉的。 「我……我想,可是……」她支支吾吾地,就是无法道出自己的身份。 「别可是了。」他打断了她,重新温柔地拥她入怀,「我要带你回去,我要你成为我的妻子。」 听见他如此真诚的告白,她早已泪湿衣襟,不能自己。「我以为你恨我。」 「你怎么会觉得我恨你?」他微皱眉心。 「因为……因为你一直……」她嗫嗫嚅嚅地,「你一直想尽办法要折磨我,不……不是吗?」 他苦笑一记,「那是因为你老是在我面前提另一个男人,我嫉妒、我生气……」说着,他紧搂着她颤抖抖的肩头,「不过你放心,以后不会了。」 「格日勒……」她揽住他可靠的腰身,将头埋在他肩窝之中。 对她来说,这一切都不像是真的。格日勒居然会爱上她这个敌国的女人,而且她还曾经意图刺杀他,他……他不会是耍她的吧?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她怯懦地问。 他眉梢一挑,眼底有一种被质疑的愠恼,「我像是在说谎吗?」 「呃……」她偷偷抬眼望他。 是的,他的眸子澄澈如镜,的确不像是在说谎。那他说的是真的? 见她眼里还有疑虑,格日勒又说:「跟我回大金,我要娶你为妻。」 「我愿意成为你的妻子,不过……」安苏对成为女真人的媳妇这件事并不介意,但她心里有牵挂、有惧怕、有犹豫……「不过什么?」他温柔地问她。 「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她用一种祈求的眼神望住他。 他目光一凝,「你说。」 「回赤塔城去。」她说。 「回赤塔城?」他疑惑地道,「你是说……不要攻打呼伦城?」 「是的。」她点头,「请你无论如何都要答应我。」 「不成。」他断然地拒绝。他衔命攻辽,怎可说不打就不打? 「我求你。」她哀求着他。 格日勒摇头,「什么都可以答应你,就是这个不行。」 见他丝毫不为所动,她不禁怅然地垂下了脸。 他端起她失望的脸庞,「呼伦城,我是去定了,不过我可以答应你,只要呼伦城未作反抗,我绝不大动干戈。」 她沉吟不语。这未尝不是个办法,至少他已经作了妥协。 「好吧!」她点头,若有所思地偎入了他宽阔而温暖的怀抱里。 *** 风沙渐歇,夜空中隐隐出现了一点寒星。 安苏抬起眼,乍见格日勒左眼下垂着泪,她一震,再定睛细看,这才发现那不是眼泪,而是他左眼那一道可怕的伤痕。 她缓缓地抬起手去轻触他的眼角,「这道疤……真像眼泪。」 他眉心微拢,神情略显恪郁。 「怎么弄伤的?」 他暗忖片刻,似乎在犹豫着讲或不讲。 见他有几分迟疑,安苏窝心地说:「你不想提就别……」 「不,」他打断了她,「对你,我没什么不能讲的。」话落,他沉沉地叹了口气,然后娓娓道出那道伤痕的由来。 「我两岁时,父亲因为抗辽而身亡;十岁时,母亲又因病去世……」他顿了顿,下意识地脸了她一记,「十六岁那年,我在叔父作主下与同部的一名少女订亲,就在过门前,辽军突然到部族里掠夺,然后连我那未过门的妻子也被抢走了……」 说到这儿,他的眼底露出一抹悲伤,「当时我还只是个武艺平平的小伙子,根本保不住自己的未婚妻,在与辽军争执时,我的眼睛就这么伤了。」 听到这里,安苏再也兴不起任何劝他别攻打辽国的念头了。 他的父亲死在辽军刀下、他的未婚妻又遭辽军强夺……他与辽国有着宿仇,那是谁都解不开的结。 「要不是当时有位中原来的名医,我的左眼铁定得瞎掉。」 觑见他眼中那略带悲愤的光芒,安苏心想他必定极爱那位未过门即遭强抢的妻子吧?思及此,她突然想起一个他曾经喊过的名字……「冷儿,你的未婚妻就是冷儿吧?」 他一怔,这才想起自己之前曾经在她面前冲口喊出冷儿的名字。 他点点头,一言不发。 「你……还想她,还爱她?」她微带幽怨地问。 他沉吟片刻,「我是想她,不过我们分开十几年,说爱……或许太不理智。」 「如果再让你见到她呢?」她百般试探地问。 发现她在吃醋,他忍不住嗤地一笑,「你怕我和她旧情复燃?」 「不无可能。」她小嘴一嘟,「毕竟你们相爱过。」 「相爱……」他无意识地喟叹着,「与其说我们相爱过,倒不如说是觉得遗憾。」 「我不懂。」她纳闷地道。 他凄迷一笑,「我一直为当初保护不了她而内疚不已,直到现在……我还是常常在想,如果她过得不幸福,那都是我的错,而这个错是我一辈子都弥补不了的。」 「假如有一天你见了她,发现她不幸福,那你会……」她像个吃醋的小妻子般问个不停。 「我会把她带回大金。」他毫不考虑地说。 安苏沉下脸,一副委屈又哀怨的模样。 「你别那种表情。」他在她额头上轻吻,温柔地开口:「即使我将她带回大金,你还是我想要的女人。」 她峨眉轻锁,小可怜似的说:「如果当初她没被抢走,现在一定替你生了一窝孩子了……」 「应该是吧!」他眉心微拢,若有所思。 她抬起眼凝睇着他,「你……你一定很恨大辽?」她怯怯地问。 他哼地苦笑,「不能说不恨。」即使面对的是身为辽人的她,他还是诚实地坦言。 她一脸愁容地凝望着他,「我代替那些杀你父亲、夺你妻子的辽国人向你道歉,不过并不是所有的辽人都是那样的。」 「安苏,」他了然一笑,「为了你,我会试着不仇视辽人的。」 「格日勒……」她重新投入他怀中,幽幽地道:「不如你卸去军职,我们一起去放牧维生,然后将世间的纷纷扰扰置之度外……」 「可以。」他说。 「真的?」她兴奋地望着他。 他点点头,「等我助大金一统大漠,我定会陪你放牧维生,不理世事。」 她神情一沉,又是忧忡。 不过往好的方面想,她跟他在一起,至少可以当他与辽人之间的桥梁,以减少摩擦嫌隙的产生。 思及此,她不禁又宽心一些。 第六章 天色刚亮,格日勒便带着安苏回到了营地。 「将军回来了!」在营地外围的守卫飞快地奔回营地报告着。 听见格日勒回来的消息,阿忽利及几名百夫长立刻趋前迎接。「将军,你可回来了。」 阿忽利的视线触及端坐在马背上的安苏时,乍地闪过极深的敌意。 安苏早已习惯他的敌视,况且以他那种忠心耿耿的性格,也难怪会对她存有敌意及戒心,毕竟她曾经统领鬼面军到处奇袭大金军队。 格日勒跃下马背,「阿忽利,准备拔营。」 「将军不是说午前拔营吗?」阿忽利疑惑地问。 「我想快点到达呼伦城。」 其实,他执意攻下呼伦城是有用意的,不过地一直没告诉任何人。 呼伦城是由辽国大将安是驻守,而当年冷儿就是被安晟的军队带走的。 当时安晟的部属说要带冷儿回去当他的继室,所以只要他攻进呼伦城,找到将军府,他一定就能见到冷儿,他……他要亲眼看看她这些年过得如何。 睇见他眼中那带着侵略性的耀眼光芒,安苏的心里亦是忧忡。 只要一进呼伦城,格日勒迟早都会发现她的真正身份,到时他会不会因为她是辽国大将之女而放弃她?而父亲又会不会因为她跟随了大金苍狼军的格日勒而气恼呢? 想到这里,她的心就像是被绑上了千斤重的铅块般沉重。 *** 用过晚饭后,安苏先行回到主帐。 「站着!」 刚掀起帐帘,一个低沉的声音喝住了她。 她回头一看,是一脸严肃而恼怒的阿忽利。 「阿忽利百夫长,有什么事吗?」他是格日勒的亲信,她自然也是十分敬重。 阿忽利冷哼一记,「别以为将军宠信你,我就会相信你。」 「百夫长……」 他又哼道:「身为鬼面军的头儿,你怎么可能向大金轮诚?你究竟有什么企图!?」说着,他恶狠狠地瞪着安苏,「你杀不了将军,就以美色诱惑他,难道不是想借机击垮苍狼军!?」 「你误会了,我……」她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我会盯着你的!」他直指着她的鼻头,「如果你敢轻举妄动,我就第一个杀了你!」 安苏万般无奈地望着他,「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不过……」她喟叹一记,又道:「我对格日勒是真心的,这一点……时间能证明。」 阿忽利不屑地冷哼,「这些话,你去对将军说比较有用,对我则免了!」 她上次串通鬼面军的余党毒杀左将军,可是不争的事实!想教他相信这样的女人?免谈! 「要不是你长得像冷儿姑娘,将军看都不看你一眼。」阿忽利恨恨地说:「等将军发现你和冷儿姑娘根本不能相比时,他自然也不会再宠溺你!」 话罢,他转身便走,全然未发现安苏脸上惊愕受伤的神情。 「百夫长……」她声线抖颤地说:「你说……我像冷儿姑娘?」 阿忽利转过头来,「没错!将军就是看上你长得像冷儿姑娘。」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安苏像根冻结了的冰棍伫立着,一动也不动。 她像冷儿?原来是这样……难怪上次格日勒会看着她,却唤出冷儿的名字……他说他对冷儿只余愧疚、只剩遗憾,那都是骗她的! 要不是她长得像冷儿,他根本不会喜欢她;他……他只是想把她当成另一个冷儿,他要的是像冷儿的她! 他当年没能将冷儿娶回家,所以现在只好拿一个像冷儿的女人来代替……天呀!怎么会这样!? 想着,她不觉一阵心痛且心寒。 *** 时近午夜,格日勒从议事帐回到了主帐。 一进帐,他发现安苏还睁着亮晃晃的眼睛发呆着。 「还没休息?」 「等你。」她幽幽地说,一双哀怨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他。 「等我?」他微愣,旋即又促狭地笑着,「独守空闺。让你不快乐了?」他卸下斗篷及佩刀,缓缓地步向她。 安苏定定地盯住他,脸上只有一抹苦涩的笑。 格日勒在她身侧坐下,温柔地揽她入怀,「我这不是回来了吗?」他轻抚着她柔顺的乌丝,无限深情地说着。 安苏仿如一个木头娃娃般任他搂着,美丽的脸庞上依旧不见真心的笑容。 「想什么?」虽然看不见她的表情,她的沉默还是引起了他的注意及怀疑。 她轻轻地推开他温暖的胸膛,「吻我。」她说。 他顿了顿,还是将她锁入臂弯中,低头一吻。 只一会儿,她又推开了他,「告诉我……」她眼中隐含泪光,「当你看着我、抱着我、吻着我,甚至要我的时候,你……在想谁?」 格日勒拧起眉心,稍稍有了个底。 「如果不是因为我长得像她,你还会爱我吗?」她声线哽咽地道。 他松开拥抱她的手,略为懊恼地环抱胸前。「你想听真话,还是听假话?」 「当然是真话!」她蹙起眉头,幽怨地瞪着他。 「好……」他沉下脸,神情严肃地腴着她,「我再说一次,我爱你,不是因为你像冷儿。」 安苏凝望着他,似乎还是心存疑虑。 「没错,一开始我是被你似冷儿的长相所吸引,但很快地,我就发现了你和冷儿的不同。」是的,她和冷儿不同。冷儿是水,她则是火,而他就是陷在她足以燎原的诱惑里。 安苏幽幽地问:「你……抱过她吗?」她流下眼泪,模样教人心疼。 格日勒摇头,「我不想解释什么。」 这种事说得再多也没用,如果她信他,心中自然就不会有疑虑,但假如她不信他,他也无需多说。 「我……」他霍地站起身来,「我今晚到议事帐去睡。」说完,他迈步就走。 安苏巴望着他的背影,眼泪再次淌落。 她不是故意质疑他的感情,一切都是因为她爱他、她怕失去他。 身份悬殊、各为其主已教她对他俩的感情不放心,如今她还知道自己长得像冷儿,这怎么不教她担惊受怕? 「格……」当她几乎要开口留住他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了主帐。 *** 呼伦城安将军府安晟静静地躺在床上,脸上是一种教人难以想象的苍白;以他身为一名征战沙场的武将来说,这样的气色实在突兀极了。 「老爷……」他的继室小蛮儿轻悄地来到床前,手上还端了一碗汤药。 一觑见那碗还冒着白烟的药,安晨不禁蹙起了眉头。「又喝药?」 小蛮儿嫣然一笑,耐心地哄着:「病了就得喝药,将军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像个孩子一样?」说着,她温柔地坐在床侧,体贴入微地服侍他喝下了药。 喝完药,安晟皱皱眉心,轻咳了两声。 「阿普左他们有安苏的消息吗?」自从他身染重疾后,将军府里大大小小的事全交给小蛮儿处理,而她也不负所托地将一切打理得十分妥当。 她轻声一叹,摇了摇头,「听阿普左说,他们正在计划如何救回安苏。」 安晟颓然地道:「安苏那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家落在格日勒手里,只怕是保不住贞节了,当初真不该让她带兵出征……」 「老爷,也许格日勒没对安苏做什么呢,您别担心了。」 「安苏性情刚烈、坚毅骄悍,我真怕她会有生命危险。」 「不会的,老爷。」见他郁郁寡欢,小蛮儿连忙安慰着:「吉人自有天相,安苏一定能平安回来的。」 「希望如此。」他喟叹一声,又说:「苍狼军就快逼近呼伦城,而我却只能躺在这床上等死,我真想死在战场上。」 小蛮儿眼中含泪地凝视着他,「老爷快别这么说,如果您死了,那小蛮儿也不想活了。」说着,她掩面低泣。 「小蛮儿……」安晟怜惜地握住她的手,「答应我,如果我死了,你也要好好地活着,你是女真人,相信苍狼军是不会为难你的。」 她嘤嘤轻泣,语带哽咽地说:「小蛮儿生为安家人,死为安家鬼,绝不会独自苟活。」 「小蛮儿,你……」凝睇着她虽已三十多,却美丽如昔的忧愁脸庞,安晟心底不禁升起一股愧歉之情。「都怪我当年留住了你……你……怨我吗?」 十几年前,他的原配因病过世,令他伤心了好些日子;他的属下私自决定女真部落带回一名女子献予他填补空虚,他原本也不接受,但一见到这名女子时,他的心动摇了,因为这女真女子与他的原配夫人大蛮儿十分神似,让他不得不以为她是上天带来弥补他的。 他将女子留下,并将她取名为小蛮儿,自此,小蛮儿成了女子的新身份,而她也就这么在呼伦城住下来了。 「小蛮儿一点都不怨恨您。」说着,她又泪湿衣襟。 想她当年被带走时不过十七、八岁!如今都已经是三十好几的妇人了……时光呀,真是磨人! 离开部族远赴异地纵然是件可怕的事,但安晟温柔体贴的个性却温暖了她的心,让她渐渐地不再怨影、不再遗憾;对那个原本该是她夫君的男人,她也曾经朝暮想念,但如今可说是情逝只丝「义」了。 「小蛮儿,若是苍狼军进城,你切记要离开将军府。」 「为什么?」她蹙起眉头,「老爷要赶我走?」 他一叹,「我是为了你的安危,我怕格日勒会将安家灭门,到时你……」 「老爷!」她的眼泪再度夺眶而出,「小蛮儿岂是贪生怕死的人?」她偎在安晟略显瘦削的肩头上,「不管天上人间,甚至是阿鼻地狱,我都要跟随着老爷。」 「小蛮儿……」安晟一时鼻酸,眼泪几乎要淌落下来。他揽住她颤抖的肩,欣慰却也担忧着。 *** 由于两人闹得不欢而散,格日勒在翌晨看见安苏时,脸上也蒙上了一层寒霜。 安苏知道他气未消,自然也只敢远远地看着他。 打过饭,苍狼军迅速拔营,继续往呼伦城而去;这一走,又是两日夜不搭营、以天为帐。 越接近呼伦城,安苏就发现格日勒的脸上越来越凝重,他似乎在忧虑着什么,也像在畏怯着什么。 虽然他的神情还是一样的平静傲然,但眼底却隐约透露出一丝犹疑。 他不寻常的反应不只安苏发现了,就连阿忽利也有所察觉。 「将军,你……」阿忽利试探地开口,「你心神不宁,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格日勒知道自己露了痕迹,却还嘴硬地否认,「没事。」 「可是……」阿忽利好歹也跟了他好些年,哪会觑不出他的心情变化。 「我只是有点倦罢了。」见阿忽利还有疑虑,他随口说道。 「倦!?」从他嘴里听到这个字,着实教阿忽利惊愕万分。 格日勒点点头,沉郁的眼神飘向了远方。「沙场征战、刀口舐血的日子,谁不倦?」说着,他腴了阿忽利一记,问:「待统一大漠,你想做什么?」 被他一问,阿忽利可怔住了,因为这种事情,他想都没想过。 格日勒撇唇一笑,「你知道我想做什么吗?」 「将军功绩彪炳,日后除了当官还是当官,不是吗?」阿忽利想也不想地直道。 听完他的话,格日勒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不,我不想当官。」 「那将军你……」 「我想放牧维生,不管世事。」 「将军还年轻,怎会萌生隐退之意?」阿忽利不解地问。 他沉吟片刻,若有所思地道:「带着心爱的女子自由放牧,然后生几个孩子,不是很惬意吗?」 心爱的女人?阿忽利猛地一怔。「将军指的心爱女人不会是……『她』吧?」 他知道阿忽利说的是谁,而他也默认。 阿忽利神情一凝,「将军到现在还相信她吗?」 「我爱她,自然也得学着相信她。」他说。 「将军难道不怕自己只是因为她长得像冷儿姑娘而一时情迷。」 「我喜欢她不是因为她像冷儿。」他语气淡淡地说:「她有她自己的性情,和冷儿根本不一样。」 阿忽利顿了顿,粗黑的眉毛又拧了起来。「将军别怪阿忽利嘴快,我还是觉得她信不得,如果将军太相信她,恐怕会铸成大错。」 「阿忽利,你跟随我多年,应该了解我的个性,这件事……你不要一提再提。」 「可是……」 「行了。」他打断了阿忽利,撇唇一笑,「我们还是商议商议进军呼伦城的事吧!」 阿忽利见他心意已定,只好无奈苦笑,「是。」 *** 这一晚,格日勒依旧选择在议事帐里过夜。 其实他大可不必如此,然而安苏对他的不信任却教他十分介意;他确认自己情之所属,为何她却无法相信他呢? 是因为他是女真人,而她是辽人吗?这道隔阂在两人之间,真是一条如此深的沟壑? 这几天,安苏总是用一种歉疚的眼神腴着他,可是却怎么也不愿先靠近他。 她高傲、她娇贵、她悍然、她不肯先低头认错,那么,他也不打算认栽。是她先怀疑了他,没必要教他反过来委曲求全,他要警惕她,要让她知道他的感情是不容质疑的!况且在两人心结未解之前,适当的保持距离不无好处。 和衣躺下,他望着帐顶发了一会儿愣,然后准备熄火休息。 「格日勒……」突然,帐外传来了安苏畏畏怯怯的声音。 他精神一提,霍地翻身端坐。「什么事?」虽说心中窃喜,他的口气仍是一派冰冷无情。 「我……我有事跟你说。」 「不能明天说吗?」明明也想跟她一诉相思,他却存心想刁难她。 「这……」她嗫嚅地。 听她话中已有歉意,他决定不再为难她,「进来吧!」 安苏如获大赦般地掀帘而入,像是怕他临时改变主意似的。 见着他,安苏的心脏不觉一阵狂跳……这是她多日来第一次与他单独相处,也是这几天来,他第一次正眼看她。 「说什么?」他端着架子,不轻易卸下身段。 「我……其实我……」她心里有很多话要对他诉说,但一触及他冷漠凶悍的眼眸,她又畏怯了。 他睇着她,「你几时变得这么吞吞吐吐、战战兢兢的?」在他面前,她不是一向很倔强强硬吗?现在是怎么了?心虚?惭愧? 「格日勒……」对他的得理不饶人,安苏有点无法忍受,「你呢?你又为何总是这么咄咄逼人?」 他拧眉冷笑,「现在是你来找我谈和,不是吗?」 她秀眉一横,娇斥着:「我不是跟你谈什么和,只是……」 「只是什么!?」他一阵抢白。 迎上他那强势的眼光,安苏倒抽了一口气。「如果你不想跟我说,我们可以什么都不说。」话落,她转身就要离开。 格日勒一急,想也不想地跳起来,「站住!」他一把就将她的身子拉转回来。 她倔强地瞪着他,唇片轻颤。 说来就来、要走就走,她把他当什么? 「是你先怀疑我,你有什么权利生气?」他霸道地说。 安苏蹙起眉心,委屈又不想表现出脆弱地说:「你要不是心里有鬼,就不会生气!」 「我心里有鬼?」他眉头一纠。 「你征讨大辽,是为了再见她一面吧?」 「啊……」他陡地哑然。 虽说他攻打大辽是为了反抗大辽苛政,寻找冷儿不过是「顺势之便」,但他心里毕竟是有此打算,很难开口否认安苏的质疑。 安苏吸吸鼻子,又说:「当阿忽利告诉我说我长得很像冷儿时,你知道我心里有多痛苦吗?」 瞧她眼眶泛红,眉心纠结的小可怜模样,格日勒钢铁般的心也随之柔软起来。 「你是长得像冷儿……」 「你看,你承认了!?」不等他说完,她就急着帮他定罪。 他眉心处打上了无数个解不开的死结,「你先听我说……」 她别过头去,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虽然像她,但你不是她。」 「对,我永远不会是她,」冷儿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果然不是任何女人能够代替的,就连神似冷儿的她也不行。 见她每每打断他的话,还将他的话断章取义,他的眉头越拢越紧、越来越纠结。 「是,你永远不会是她!」他猛地攫住她的肩膀,将脸凑近了她,像是要她将他眼底的真心观清楚似的,「我不是爱上一个像冷儿的女人,而是爱上你——安苏。」 她一震,两眼发直地盯着他琥珀色的眼眸。 这一瞬,她看见了他眼中真挚无伪的感情,她知道他说得都是真的,即使她再挑剔、再多疑,他眼底的深情都不容她置疑。 「你不该怀疑我对你的感情。」他语气稍缓,「阿忽利屡次劝阻我,要我提防你、远离你,但是我却选择相信你。」说着,他抬手轻抚她柔嫩的脸颊,「如果我能相信你,你为什么无法相信我?」他说到这里,安苏眼眶中饱蓄的泪水终于决堤。 「安苏……」他为她拭去泪水,声线温柔地道:「你还怀疑我把你当成冷儿的替身吗?」 她摇摇头,「不了,再也不了。」说着,她扑进他怀里,嘤嘤地低泣起来。 他双臂环抱着她的娇躯,深情款款地与她耳鬓厮磨。 安苏抬起脸,迎上他热情又具侵略性的深邃眸子,几日来的焦虑、郁闷终于在此刻得到终解。 格日勒俯下头,轻柔地占据了她的唇。 第七章 燕好之后,安苏安心地与格日勒相拥而眠,数日来的不确定感也已消失。 半梦半醒,她隐隐闻到空气中飘散着一种她不陌生的暗香。 她倏地睁开眼睛,心中有着一种不祥的预感,这是……十香软筋散!? 她猛然起身,而身旁的格日勒也被她的大动作惊醒。 「怎么了?」他问着,似乎也闻到了那香味。「那是什么?」 安苏绑上腰带,起身便往帐外奔去。 她未出帐,一阵喊杀声突然冲破寂静地响起。 格日勒抓起佩刀,一个箭步就往帐外冲。 「跟着我!」他抓住安苏的手腕,大步一跨地出了帐。 「将军,是鬼面军。」阿忽利上前急急告知。「他们从北面进来了。」 「什么!?」他浓眉一扬,神情愤怒地下令:「准备迎战!」 鬼面军由阿普左统领,有计划地从北面冲进营地。 今天入夜后吹起北风,他将十香软筋散撒在空气中,让风将这种能教人手脚乏力的药粉吹送进苍狼军的扎营处,然后算准了时机攻击浑然未觉的苍狼军。 喊杀声渐渐逼近,此起彼落的刀击声及哀嚎声不绝于耳。 「不好了!」百夫长乌力吉往议事帐的方向奔来。 「怎么回事?」苍狼军精兵六百,所向披靡,格日勒还是第一次看见乌力吉面露忧惧之色。 乌力吉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鬼面军已经快杀到这里来了。」 「怎么可能?」他难以置信。 安苏睇着他脸上的惊疑之色,却什么都不能说出口。 王兵们好象中了什么毒似的手脚无力,已经挡不住鬼面军了。」乌力吉向他解释着。 他话刚说完,十数名鬼面军已驱马前来。 阿忽利与乌力吉警觉地靠拢在格日勒两侧,手上的刀也已呈现着备战状态。 「格日勒!」阿普左摘下鬼面具,恨恨地瞪着格日勒。「放了安苏小姐!」 格日勒冷哼一声,「你哪只眼睛看见我绑着她?」 「你!」阿普左不确定他中毒程度为何,一时也不敢贸然出击。 「安苏已经是我的人了!你还是死了那条心吧!」同样身为男人,他看得出阿普左对安苏的爱慕。 阿普左狠狠地一咬牙,「可恶!」他一挥手,十数名鬼面军一拥而上。 因为毒性未全然发生效力,格日勒还能使出七分的功力迎敌,但一旁的阿忽利与乌力吉可就显得有些虚软。 当鬼面军不断向他们逼近,安苏不禁忧忡起来。 从刚才格日勒拉着她的时候,她就觉得他的力道比平时还弱了一些,虽然他现在还能勉强迎敌,但绝计禁不起缠战,再拖下去,他一定会落在阿普左的手里……她不想让他身陷险境,也不愿背叛前来营救她的鬼面军:他们都是将军府的人,一生效忠辽国、服从军令,都是她父亲麾下尽忠之军士。 在两军交战的此刻,她若维护了格日勒,就等于是背叛了父亲……不,她不能那么做! 可是不那么做,她所深爱的男人就会步上危途,她……她该怎么办? 当下,她所作的任何一个决定都有可能让她后悔一辈子,她不能不谨慎、不思量。 「唔!」终于,渐渐失去力量的格日勒被阿普左划了一刀。 「格日勒……」就在格日勒的胳臂被阿普左的刀划伤后,安苏痛下决定。她将手自格日勒掌心中抽离,毫不犹豫地奔向阿普左。 「安苏小姐……」见始终留恋着格日勒而不愿随他回去的安苏冲向了自己,阿普左喜出望外。 安苏把心一横,回头睇着一脸惊愕的格日勒。 「安苏,你……」格日勒像是被敲了一棍似的错愕。 安苏踩上脚踏,蹬上了阿普左的马背。「阿普左,走!」她抓住他的腰际,催促着他。 「不赶尽杀绝?」阿普左问道。 赶尽杀绝,不,她就是怕格日勒被杀害,才会想也不想地跃上阿普左的马背,这会儿,她怎么能让阿普左将格日勒赶尽杀绝!? 「不用。」她断然指挥着,「他们已经溃不成军了。」 说着,她使劲一踢马腹,迫使阿普左的座骑焦躁而奔。 「走!」她高声一喝,一干人即策马扬长而去。 营地一片死寂,只有呼呼的北风狂啸着。 格日勒沉默地望着安苏离去的方向,眼中燃烧着一股受伤而愤恨的火焰。 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眉心处亦青筋暴凸,那杀气腾腾的样子使他看来倍加骇人。 「将军,你的手……」见他胳臂血流不止,阿忽利担忧地开口。 「阿忽利,」他声线冷绝地说:「你说对了,我……不该相信她。」 「将军……」阿忽利不知如何接话地望着他。 格日勒若有所思地望着远处,视焦不知落在何处。「清点伤亡人数,即刻向我报告。」话落,他转身步回议事帐。睇着铺在议事帐里的暖毡,他恍神地走了过去。大手一抓,毡上还留着他与安苏的余温……回忆起她夜里在他怀中那娇羞迷人的模样,他不觉纠起眉心。 都是假的吗?她的反应、她的温度、她的声音、她的热情……都是假的吗? 「该死!」他以余力挥刀将毡子划个粉碎,而心……也粉碎。 胳臂上灼热的痛楚在在提醒着他一件事——他被骗了。 从她留在他身边的那一刻起,她就在算计着如何击败他,而今,她成功了,她已经彻头彻尾地打败他了。 阒寂中,他听见不是来自他胳膊的滴血声,那是……是他的心在淌血。 *** 时近黎明,阿忽利将清点的结果向格日勒报告。 「将军,我军损伤二百一十八,死亡一百零二……」阿忽利心情沉重。 格日勒冷哼一记,阴沉地说:「我会要鬼面军为这次的事情付出代价!」 「将军,呼伦城……我们去是不去?」阿忽利疑惑地问。 「怎么不去?」他沉声反问。 「将军有何计划?」 他沉吟片刻,「鬼面军此去必定前往呼伦城,他们以为重挫我军,我必会率兵返回大金,可是他估算错了……」说着,他脸上露出一记毁灭性的冷笑,「我们不回大金。」 「将军是说……」 「我要拿下呼伦城,将鬼面军一举歼灭。」他目露杀机。「重伤者让他们在此地留下疗伤,轻伤者随其意愿,能跟着进攻呼伦城的便跟,不能的就留下。」 阿忽利暗忖须臾,「那么……我军还有三百左右的兵力。」 「够了。」他充满自信及霸气地说:「当初完颜部仅两千五百精兵便大破辽军十万,如今辽军日渐薄弱,呼伦城内不过两万驻军,我不信苍狼军的三百精兵会打不下区区一座呼伦城!」 见他那强悍的气势及傲人的自信,阿忽利也跟着信心大增。 危机有时亦是转机——他是个一被激怒就会爆发出惊人威力的人,阿忽利深知此刻攻打呼伦城,确实是个最佳时机。 看来,那女人的背叛反而激起了他的斗志。 「我即刻将将军的指令传下去。」阿忽利抱拳一揖,转身便步出了议事帐。 *** 「老爷,安苏回来了。」小蛮儿兴奋地向安晟报告着安苏平安返回的好消息。 「真的?」安晟苍白的脸上有了一丝红润,「她在哪里?」 「她还在校场整顿军队,马上就会过来。」 「噢……」安益若有所思。 小蛮儿似乎观出他心中思绪,「老爷见了安苏,可别提起那件事。」 「呃?」他一怔。 「老爷在忧心安苏是否遭人夺去清白,不是吗?」她秀眉微蹙,「不管有或没有,总一定会对安苏造成伤害,您千万别提。」 他沉吟着,「嗯,我知道了。」 两人相对无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凝重的氛围。 正当两人各怀心思之际,安苏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爹。」 「安苏吗?快,快进来。」安晟迫不及待要见见他离家多时的女儿。 安苏推门而入,迈步至安晟床侧,「爹,」她屈膝跪下,「女儿不孝,让您担忧了……」 「快起来吧!」安晟拍抚着她的手背,「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小蛮儿趋前扶起她,「来,快起来。」 「二娘……」迎上小蛮儿关怀的温柔眼神,安苏一阵鼻酸。 小蛮儿细细地端详着她,「见你平安无事,二娘安心多了。」 「安苏,」安晟唤她问道:「听说苍狼军严重折损,是真的吗?」 安苏神色一黯,「是的。」 觑见她脸上毫无喜色,却反而有着一种怅然若失的沉郁,小蛮儿敏锐地察觉到一些不寻常的变化。 离开呼伦城前的安苏,浑身上下像长了刺般散发着属于男性,甚至比男性还要尖锐的锋芒,而现在的她却有着只属于女性的某种温柔……这些日子来,她发生了什么事? 发现小蛮儿睇着自己,安苏不自在地问:「二娘,怎么了?」 「没事。」有些事女人跟女人能说,但在男人面前,尤其是安苏的父亲面前,她不宜问也不宜说。 「苍狼军损兵折将,看来短时间内是不会进犯呼伦城了。」安晟稍微松了口气。 安苏点点头,「我想是吧!」 损兵折将!她伤的、损的是格日勒的心才对。现在的他一定恨透了她这个「无情又险恶」的坏女人吧? 在当时的那种情况下,她根本就别无选择,为了爱他,她只好让他恨她。 想到这里,她的心就一阵一阵地揪紧。 *** 鬼面军回城的第三日,阿普左求见安晟。 「阿普左参见将军。」他毕恭毕敬地单脚跪在安晟床前。 「起来。」安晟欣赏地望着他,「这次多亏你,安苏才能平安回到我身边。」 阿普左一揖,「这是属下该做的事情。」话落,他起身站起。 他欲言又止地望着床上的安晟,脸上充满了犹豫之情。 「你有事要说?」安晟觑出他的心事,「说吧!」 阿普左沉吟片刻,终于开口说道:「阿普左有一事相求。」 「你立了大功,我准你一个要求。」安晟大方地允诺。 他万分惊喜,「谢谢将军。」 「说吧!」 「我想请将军把小姐许配给我。」阿普左脱口而出。 安晟一怔,愕然地注视着他,「你……你说什么?」安苏落入格日勒手中多时,恐有贞操遭夺之虞,而他居然说他要娶安苏!? 阿普左以为安晟因他的痴心妄想而愠恼,连忙屈膝再跪。「阿普左对小姐痴心一片,望将军成全。」 安晟若有似无地一叹,「阿普左,安苏她……她曾经落在格日勒的手里,她也许已经不是完璧之身了,你……」 「小姐在我心目中永远是完美无缺的。」阿普左诚心地说。 「这……」阿普左能不计较,安晟固然是觉得安慰,但这种事,他还是要问问安苏的意见。「让我先问问安苏的意思吧!」 阿普左露齿一笑,「将军是说只要小姐愿意,您就将小姐许配给我?」 安晟点点头,「嗯。」 「阿普左先谢过将军。」话罢,他又深深一揖。 当安晟将此事告知安苏,安苏一口就回绝了。 她不知道阿普左何以选择在这种时候提出婚事,是可怜她失了贞节因而婚事难谈,还是他真的对她有着所谓的感情? 其实不管他是为了哪一点,她都不可能接受他。 她从来就没爱过阿普左,甚至可以说是完全没有那种意思,过去是这样,现在也不会因为任何事、任何人而改变。 「安苏……」不知何时,小蛮儿已悄然来到她的身后。 她回头见是小蛮儿,淡淡地露出微笑,「二娘。」 小蛮儿走到她身侧,试探地睇着她,「听说你拒绝了阿普左的亲事。」 「嗯。」她语气平静。 「为什么?你都二十有三了,总该……」小蛮儿瞅着她问。 安苏沉吟了一下,「我把阿普左当兄弟一样,所以……」 「只是这样?」小蛮儿觉得她没说实话,只好逐字逐句地推敲着,「其实感情是可以培养的,当年我也是百般不愿,但最后还不是和老爷培养出感情来。」 「我和二娘的情形怎能相比呢?」安苏苦笑一记,「我可是曾经被苍狼俘虏的女人啊。」 「你是说……」小蛮儿蛾眉一蹙。 「我怎好如此不清不白的嫁给阿普左?人家又会怎么笑话他?」 「阿普左说他不在意,而且……」 「二娘,」她打断了小蛮儿,说:「我打定这辈子终生不嫁,独自终老至。」 听见她如此坚决的话语,小蛮儿不觉一惊。以她女人的直觉来看,事情绝不如同安苏所说的那么简单,她一定还藏了什么心事……「安苏,」小蛮儿牵起她的手,准备动之以情,「这些日子,你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安苏一震,心虚地摇摇头,「二娘多心了。」 「你骗得过你爹,可骗不过我的眼睛。」她半哄半骗地探问着,「来,说给二娘听听。」 安苏望着她,欲言又止。 她是很想找个能听她诉苦的人,但这种事,她又觉得有些难以启齿,毕竟她爱上的是一个敌人。 觑见她眼底的犹疑,小蛮儿更加确定她有事瞒着大家。「是关系到格日勒吗?」她凭直觉随口猜测着。 见她轻易就猜出事情与格日勒有关,安苏立刻露出了惊异之色。 「真的……真的和格日勒有关?」小蛮儿没想到自己随便说说,居然也让她蒙对了。 安苏沉下脸,不明显地点了点头。 小蛮儿一怔,「格日勒是不是对你做了……」她顿了顿,有点迟疑。 安苏抬眼望住她,「二娘,我已经是格日勒的人了。」 「他当真占了你的身子?」这是她最不愿听到的事实,但它毕竟还是发生了。 安苏又是点头,幽幽地说:「他占的又岂只是我的身子……」 「咦?」小蛮儿一愣。 「我爱上了他。」安苏淡淡地说。 「什么?」小蛮儿惊愕得说不出话来,「怎么会这样?」 安苏摇摇头,「事情就是这样发生了,我也不晓得为什么。」 小蛮儿暗忖着,「可是你和他根本是不可能的,不是吗?」 「我知道……所以我才会决定跟阿普左回来。」安苏的脸上蒙着一层悒郁难欢的色彩。 小蛮儿轻声喟叹着,「这情字真是磨人……」 「二娘,」安苏轻握住她的手,「请你别将这件事告诉爹,拜托你。」 小蛮儿怜惜地拍拍她的手背,「放心吧!我不会说出去的。」 「谢谢二娘。」得到她的允诺,安苏这才露出了安心的笑容。 *** 得知安苏拒绝了婚事,阿普左立刻冲进议事厅找安苏问个明白。 「小姐……」他懊丧地进入议事厅,两眼直直地盯着安苏。 安苏似乎早已知道他为了什么而来,神情显得相当泰然。 「为什么?」他劈头就是一问。 安苏微怔,「什么为什么?」 「小姐拒绝了婚事,我想知道为什么。」他直接了当地问。 她沉静地望着眼前躁郁的他,「我不能答应你的婚事。」 「为什么?」阿普左不死心地追问。 「你真想知道为什么?」她秀眉一扬,略带愠色。 他用力点头,「是。」 安苏眉心一纠,目光一凝,「因为我已经是格日勒的人了,这样够清楚了吧?」 「这我不在意,我会真心待你。」他认真的神情看起来相当激动。 她的眉头越来越纠结,表情也越来越肃然。「你还不明白吗?」 阿普左露出了一知半解的困惑表情,「小姐……」 「我是格日勒的人,不只是我的身体,就连我的心……」她重重地拍着自己的胸口,决绝地说:「就连我的心也是他的了。」 「啊……」阿普左简直无法相信自己耳朵所听见的,但那却都是事实。 那天安苏随他回来时,他还以为她是真心要跟他回来,原来……原来她心里还是牵挂着格日勒……「为什么?」他情绪几乎失控,「他是辽国的敌人,是女真人啊!」 「我知道。」安苏冷然地说。 「既然你都清楚、都知道,为什么还要……」此刻,他恍然明白那天安苏为何会随他回来了。 她怕格日勒被杀,她是为了救格日勒的命才跃上他的马背……该死!他那天真该杀了格日勒的! 「就算你爱他,他呢?他会爱上你这个敌国的女人吗?」阿普左实在不甘心就如此放弃。 他守候在安苏身旁多年,却得不到她一丝一毫的眷顾,而那个强占了她的格日勒,竟然轻而易举地便掳获了她的人、她的心……这太不公平、太荒谬了! 「他爱我。」她幽幽地说道。 「他爱你?」他冷哼一记,「他怎么会爱上身为辽国大将之女的你?」 对他的冷言,安苏毫不介意,毕竟现在说那些都没用了。 她已经在那天背叛了他、离开了他,她想,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她了。 「都无所谓了。」她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反正现在他势必要恨我一辈子了……」说罢,她沉默地不发一语。 看着她那对格日勒余情未了的模样,阿普左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着。 他转身大步地迈出议事厅,脸上的神情既阴沉又冷绝。 第八章 燕好之后,安苏安心地与格日勒相拥而眠,数日来的不确定感也已消失。 半梦半醒,她隐隐闻到空气中飘散着一种她不陌生的暗香。 她倏地睁开眼睛,心中有着一种不祥的预感,这是……十香软筋散!? 她猛然起身,而身旁的格日勒也被她的大动作惊醒。 「怎么了?」他问着,似乎也闻到了那香味。「那是什么?」 安苏绑上腰带,起身便往帐外奔去。 她未出帐,一阵喊杀声突然冲破寂静地响起。 格日勒抓起佩刀,一个箭步就往帐外冲。 「跟着我!」他抓住安苏的手腕,大步一跨地出了帐。 「将军,是鬼面军。」阿忽利上前急急告知。「他们从北面进来了。」 「什么!?」他浓眉一扬,神情愤怒地下令:「准备迎战!」 鬼面军由阿普左统领,有计划地从北面冲进营地。 今天入夜后吹起北风,他将十香软筋散撒在空气中,让风将这种能教人手脚乏力的药粉吹送进苍狼军的扎营处,然后算准了时机攻击浑然未觉的苍狼军。 喊杀声渐渐逼近,此起彼落的刀击声及哀嚎声不绝于耳。 「不好了!」百夫长乌力吉往议事帐的方向奔来。 「怎么回事?」苍狼军精兵六百,所向披靡,格日勒还是第一次看见乌力吉面露忧惧之色。 乌力吉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鬼面军已经快杀到这里来了。」 「怎么可能?」他难以置信。 安苏睇着他脸上的惊疑之色,却什么都不能说出口。 王兵们好象中了什么毒似的手脚无力,已经挡不住鬼面军了。」乌力吉向他解释着。 他话刚说完,十数名鬼面军已驱马前来。 阿忽利与乌力吉警觉地靠拢在格日勒两侧,手上的刀也已呈现着备战状态。 「格日勒!」阿普左摘下鬼面具,恨恨地瞪着格日勒。「放了安苏小姐!」 格日勒冷哼一声,「你哪只眼睛看见我绑着她?」 「你!」阿普左不确定他中毒程度为何,一时也不敢贸然出击。 「安苏已经是我的人了!你还是死了那条心吧!」同样身为男人,他看得出阿普左对安苏的爱慕。 阿普左狠狠地一咬牙,「可恶!」他一挥手,十数名鬼面军一拥而上。 因为毒性未全然发生效力,格日勒还能使出七分的功力迎敌,但一旁的阿忽利与乌力吉可就显得有些虚软。 当鬼面军不断向他们逼近,安苏不禁忧忡起来。 从刚才格日勒拉着她的时候,她就觉得他的力道比平时还弱了一些,虽然他现在还能勉强迎敌,但绝计禁不起缠战,再拖下去,他一定会落在阿普左的手里……她不想让他身陷险境,也不愿背叛前来营救她的鬼面军:他们都是将军府的人,一生效忠辽国、服从军令,都是她父亲麾下尽忠之军士。 在两军交战的此刻,她若维护了格日勒,就等于是背叛了父亲……不,她不能那么做! 可是不那么做,她所深爱的男人就会步上危途,她……她该怎么办? 当下,她所作的任何一个决定都有可能让她后悔一辈子,她不能不谨慎、不思量。 「唔!」终于,渐渐失去力量的格日勒被阿普左划了一刀。 「格日勒……」就在格日勒的胳臂被阿普左的刀划伤后,安苏痛下决定。她将手自格日勒掌心中抽离,毫不犹豫地奔向阿普左。 「安苏小姐……」见始终留恋着格日勒而不愿随他回去的安苏冲向了自己,阿普左喜出望外。 安苏把心一横,回头睇着一脸惊愕的格日勒。 「安苏,你……」格日勒像是被敲了一棍似的错愕。 安苏踩上脚踏,蹬上了阿普左的马背。「阿普左,走!」她抓住他的腰际,催促着他。 「不赶尽杀绝?」阿普左问道。 赶尽杀绝,不,她就是怕格日勒被杀害,才会想也不想地跃上阿普左的马背,这会儿,她怎么能让阿普左将格日勒赶尽杀绝!? 「不用。」她断然指挥着,「他们已经溃不成军了。」 说着,她使劲一踢马腹,迫使阿普左的座骑焦躁而奔。 「走!」她高声一喝,一干人即策马扬长而去。 营地一片死寂,只有呼呼的北风狂啸着。 格日勒沉默地望着安苏离去的方向,眼中燃烧着一股受伤而愤恨的火焰。 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眉心处亦青筋暴凸,那杀气腾腾的样子使他看来倍加骇人。 「将军,你的手……」见他胳臂血流不止,阿忽利担忧地开口。 「阿忽利,」他声线冷绝地说:「你说对了,我……不该相信她。」 「将军……」阿忽利不知如何接话地望着他。 格日勒若有所思地望着远处,视焦不知落在何处。「清点伤亡人数,即刻向我报告。」话落,他转身步回议事帐。睇着铺在议事帐里的暖毡,他恍神地走了过去。大手一抓,毡上还留着他与安苏的余温……回忆起她夜里在他怀中那娇羞迷人的模样,他不觉纠起眉心。 都是假的吗?她的反应、她的温度、她的声音、她的热情……都是假的吗? 「该死!」他以余力挥刀将毡子划个粉碎,而心……也粉碎。 胳臂上灼热的痛楚在在提醒着他一件事——他被骗了。 从她留在他身边的那一刻起,她就在算计着如何击败他,而今,她成功了,她已经彻头彻尾地打败他了。 阒寂中,他听见不是来自他胳膊的滴血声,那是……是他的心在淌血。 *** 时近黎明,阿忽利将清点的结果向格日勒报告。 「将军,我军损伤二百一十八,死亡一百零二……」阿忽利心情沉重。 格日勒冷哼一记,阴沉地说:「我会要鬼面军为这次的事情付出代价!」 「将军,呼伦城……我们去是不去?」阿忽利疑惑地问。 「怎么不去?」他沉声反问。 「将军有何计划?」 他沉吟片刻,「鬼面军此去必定前往呼伦城,他们以为重挫我军,我必会率兵返回大金,可是他估算错了……」说着,他脸上露出一记毁灭性的冷笑,「我们不回大金。」 「将军是说……」 「我要拿下呼伦城,将鬼面军一举歼灭。」他目露杀机。「重伤者让他们在此地留下疗伤,轻伤者随其意愿,能跟着进攻呼伦城的便跟,不能的就留下。」 阿忽利暗忖须臾,「那么……我军还有三百左右的兵力。」 「够了。」他充满自信及霸气地说:「当初完颜部仅两千五百精兵便大破辽军十万,如今辽军日渐薄弱,呼伦城内不过两万驻军,我不信苍狼军的三百精兵会打不下区区一座呼伦城!」 见他那强悍的气势及傲人的自信,阿忽利也跟着信心大增。 危机有时亦是转机——他是个一被激怒就会爆发出惊人威力的人,阿忽利深知此刻攻打呼伦城,确实是个最佳时机。 看来,那女人的背叛反而激起了他的斗志。 「我即刻将将军的指令传下去。」阿忽利抱拳一揖,转身便步出了议事帐。 *** 「老爷,安苏回来了。」小蛮儿兴奋地向安晟报告着安苏平安返回的好消息。 「真的?」安晟苍白的脸上有了一丝红润,「她在哪里?」 「她还在校场整顿军队,马上就会过来。」 「噢……」安益若有所思。 小蛮儿似乎观出他心中思绪,「老爷见了安苏,可别提起那件事。」 「呃?」他一怔。 「老爷在忧心安苏是否遭人夺去清白,不是吗?」她秀眉微蹙,「不管有或没有,总一定会对安苏造成伤害,您千万别提。」 他沉吟着,「嗯,我知道了。」 两人相对无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凝重的氛围。 正当两人各怀心思之际,安苏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爹。」 「安苏吗?快,快进来。」安晟迫不及待要见见他离家多时的女儿。 安苏推门而入,迈步至安晟床侧,「爹,」她屈膝跪下,「女儿不孝,让您担忧了……」 「快起来吧!」安晟拍抚着她的手背,「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小蛮儿趋前扶起她,「来,快起来。」 「二娘……」迎上小蛮儿关怀的温柔眼神,安苏一阵鼻酸。 小蛮儿细细地端详着她,「见你平安无事,二娘安心多了。」 「安苏,」安晟唤她问道:「听说苍狼军严重折损,是真的吗?」 安苏神色一黯,「是的。」 觑见她脸上毫无喜色,却反而有着一种怅然若失的沉郁,小蛮儿敏锐地察觉到一些不寻常的变化。 离开呼伦城前的安苏,浑身上下像长了刺般散发着属于男性,甚至比男性还要尖锐的锋芒,而现在的她却有着只属于女性的某种温柔……这些日子来,她发生了什么事? 发现小蛮儿睇着自己,安苏不自在地问:「二娘,怎么了?」 「没事。」有些事女人跟女人能说,但在男人面前,尤其是安苏的父亲面前,她不宜问也不宜说。 「苍狼军损兵折将,看来短时间内是不会进犯呼伦城了。」安晟稍微松了口气。 安苏点点头,「我想是吧!」 损兵折将!她伤的、损的是格日勒的心才对。现在的他一定恨透了她这个「无情又险恶」的坏女人吧? 在当时的那种情况下,她根本就别无选择,为了爱他,她只好让他恨她。 想到这里,她的心就一阵一阵地揪紧。 *** 鬼面军回城的第三日,阿普左求见安晟。 「阿普左参见将军。」他毕恭毕敬地单脚跪在安晟床前。 「起来。」安晟欣赏地望着他,「这次多亏你,安苏才能平安回到我身边。」 阿普左一揖,「这是属下该做的事情。」话落,他起身站起。 他欲言又止地望着床上的安晟,脸上充满了犹豫之情。 「你有事要说?」安晟觑出他的心事,「说吧!」 阿普左沉吟片刻,终于开口说道:「阿普左有一事相求。」 「你立了大功,我准你一个要求。」安晟大方地允诺。 他万分惊喜,「谢谢将军。」 「说吧!」 「我想请将军把小姐许配给我。」阿普左脱口而出。 安晟一怔,愕然地注视着他,「你……你说什么?」安苏落入格日勒手中多时,恐有贞操遭夺之虞,而他居然说他要娶安苏!? 阿普左以为安晟因他的痴心妄想而愠恼,连忙屈膝再跪。「阿普左对小姐痴心一片,望将军成全。」 安晟若有似无地一叹,「阿普左,安苏她……她曾经落在格日勒的手里,她也许已经不是完璧之身了,你……」 「小姐在我心目中永远是完美无缺的。」阿普左诚心地说。 「这……」阿普左能不计较,安晟固然是觉得安慰,但这种事,他还是要问问安苏的意见。「让我先问问安苏的意思吧!」 阿普左露齿一笑,「将军是说只要小姐愿意,您就将小姐许配给我?」 安晟点点头,「嗯。」 「阿普左先谢过将军。」话罢,他又深深一揖。 当安晟将此事告知安苏,安苏一口就回绝了。 她不知道阿普左何以选择在这种时候提出婚事,是可怜她失了贞节因而婚事难谈,还是他真的对她有着所谓的感情? 其实不管他是为了哪一点,她都不可能接受他。 她从来就没爱过阿普左,甚至可以说是完全没有那种意思,过去是这样,现在也不会因为任何事、任何人而改变。 「安苏……」不知何时,小蛮儿已悄然来到她的身后。 她回头见是小蛮儿,淡淡地露出微笑,「二娘。」 小蛮儿走到她身侧,试探地睇着她,「听说你拒绝了阿普左的亲事。」 「嗯。」她语气平静。 「为什么?你都二十有三了,总该……」小蛮儿瞅着她问。 安苏沉吟了一下,「我把阿普左当兄弟一样,所以……」 「只是这样?」小蛮儿觉得她没说实话,只好逐字逐句地推敲着,「其实感情是可以培养的,当年我也是百般不愿,但最后还不是和老爷培养出感情来。」 「我和二娘的情形怎能相比呢?」安苏苦笑一记,「我可是曾经被苍狼俘虏的女人啊。」 「你是说……」小蛮儿蛾眉一蹙。 「我怎好如此不清不白的嫁给阿普左?人家又会怎么笑话他?」 「阿普左说他不在意,而且……」 「二娘,」她打断了小蛮儿,说:「我打定这辈子终生不嫁,独自终老至。」 听见她如此坚决的话语,小蛮儿不觉一惊。以她女人的直觉来看,事情绝不如同安苏所说的那么简单,她一定还藏了什么心事……「安苏,」小蛮儿牵起她的手,准备动之以情,「这些日子,你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安苏一震,心虚地摇摇头,「二娘多心了。」 「你骗得过你爹,可骗不过我的眼睛。」她半哄半骗地探问着,「来,说给二娘听听。」 安苏望着她,欲言又止。 她是很想找个能听她诉苦的人,但这种事,她又觉得有些难以启齿,毕竟她爱上的是一个敌人。 觑见她眼底的犹疑,小蛮儿更加确定她有事瞒着大家。「是关系到格日勒吗?」她凭直觉随口猜测着。 见她轻易就猜出事情与格日勒有关,安苏立刻露出了惊异之色。 「真的……真的和格日勒有关?」小蛮儿没想到自己随便说说,居然也让她蒙对了。 安苏沉下脸,不明显地点了点头。 小蛮儿一怔,「格日勒是不是对你做了……」她顿了顿,有点迟疑。 安苏抬眼望住她,「二娘,我已经是格日勒的人了。」 「他当真占了你的身子?」这是她最不愿听到的事实,但它毕竟还是发生了。 安苏又是点头,幽幽地说:「他占的又岂只是我的身子……」 「咦?」小蛮儿一愣。 「我爱上了他。」安苏淡淡地说。 「什么?」小蛮儿惊愕得说不出话来,「怎么会这样?」 安苏摇摇头,「事情就是这样发生了,我也不晓得为什么。」 小蛮儿暗忖着,「可是你和他根本是不可能的,不是吗?」 「我知道……所以我才会决定跟阿普左回来。」安苏的脸上蒙着一层悒郁难欢的色彩。 小蛮儿轻声喟叹着,「这情字真是磨人……」 「二娘,」安苏轻握住她的手,「请你别将这件事告诉爹,拜托你。」 小蛮儿怜惜地拍拍她的手背,「放心吧!我不会说出去的。」 「谢谢二娘。」得到她的允诺,安苏这才露出了安心的笑容。 *** 得知安苏拒绝了婚事,阿普左立刻冲进议事厅找安苏问个明白。 「小姐……」他懊丧地进入议事厅,两眼直直地盯着安苏。 安苏似乎早已知道他为了什么而来,神情显得相当泰然。 「为什么?」他劈头就是一问。 安苏微怔,「什么为什么?」 「小姐拒绝了婚事,我想知道为什么。」他直接了当地问。 她沉静地望着眼前躁郁的他,「我不能答应你的婚事。」 「为什么?」阿普左不死心地追问。 「你真想知道为什么?」她秀眉一扬,略带愠色。 他用力点头,「是。」 安苏眉心一纠,目光一凝,「因为我已经是格日勒的人了,这样够清楚了吧?」 「这我不在意,我会真心待你。」他认真的神情看起来相当激动。 她的眉头越来越纠结,表情也越来越肃然。「你还不明白吗?」 阿普左露出了一知半解的困惑表情,「小姐……」 「我是格日勒的人,不只是我的身体,就连我的心……」她重重地拍着自己的胸口,决绝地说:「就连我的心也是他的了。」 「啊……」阿普左简直无法相信自己耳朵所听见的,但那却都是事实。 那天安苏随他回来时,他还以为她是真心要跟他回来,原来……原来她心里还是牵挂着格日勒……「为什么?」他情绪几乎失控,「他是辽国的敌人,是女真人啊!」 「我知道。」安苏冷然地说。 「既然你都清楚、都知道,为什么还要……」此刻,他恍然明白那天安苏为何会随他回来了。 她怕格日勒被杀,她是为了救格日勒的命才跃上他的马背……该死!他那天真该杀了格日勒的! 「就算你爱他,他呢?他会爱上你这个敌国的女人吗?」阿普左实在不甘心就如此放弃。 他守候在安苏身旁多年,却得不到她一丝一毫的眷顾,而那个强占了她的格日勒,竟然轻而易举地便掳获了她的人、她的心……这太不公平、太荒谬了! 「他爱我。」她幽幽地说道。 「他爱你?」他冷哼一记,「他怎么会爱上身为辽国大将之女的你?」 对他的冷言,安苏毫不介意,毕竟现在说那些都没用了。 她已经在那天背叛了他、离开了他,她想,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她了。 「都无所谓了。」她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反正现在他势必要恨我一辈子了……」说罢,她沉默地不发一语。 看着她那对格日勒余情未了的模样,阿普左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着。 他转身大步地迈出议事厅,脸上的神情既阴沉又冷绝。 第九章 安苏虚弱地睡在床上,而老军医马库耶正认真且严肃地为她把脉。 「马库耶,她有没有事?」小蛮儿在一旁紧张地询问。 马库耶沉吟片刻,似有难言之隐,「这……」 见他欲言又止,小蛮儿可急了。「到底是怎么了?」看他那神情好象安苏非常「严重」似的。 「小姐只是受了点皮肉伤,不碍事的,不过……」 「不过什么?您可急死我了。」小蛮儿焦急得直想一把掐着他的脖子。 他皱皱眉心,「安苏小姐还是未嫁之身—我……不敢妄言。」 「什么意思?」她警觉地开口:「难道说她……」 马库耶点点头,「回夫人,小姐是喜脉。」他皱着眉,一脸为难。 「喜脉?」她一惊。 「夫人,」马库耶嗫嚅地说:「小姐曾被苍狼掳去,恐是被他占了清白吧?」 小蛮儿不明显地点了头,「安苏怀的确实是他的孩子。」 「夫人,依我看……」 「孩子没掉吧?」她打断了他的话。 他摇摇头,「小姐平自习武,身子比寻常女子还扎实,孩子保住了。」 她叹了口气,安心地微笑着。幸好孩子没掉,不然格日勒必定悔恨不已。 「夫人,小姐还未嫁,这个孩子留不得。」身为将军府的老军医,他不想见安苏因此落人话柄。「不如让我配个药方打掉这孩子吧。」 小蛮儿一震,「使不得!」 「夫人?」他不解地望着她,「但是这孩子不能留啊!」 「留不留不是你我能决定的。」她毅然地说。 「夫人是说……」他百般疑惑。 她沉吟片刻,似乎有了什么决定。「这件事得由安苏和格日勒来决定,倘若他们都不要这孩子,你再配药吧!」 「配……配药给我……」突然,安苏发出了虚弱的声音。 小蛮儿一震,忧急地望着床上的她。「安苏,你……」 「我……我不想生他的孩子。」她语意悲凉地道。 「安苏,你说什么?」小蛮儿在她床沿一坐,温柔地执起她的手,「你爱他,不是吗?」 安苏淌下泪水,「我不想生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而且……而且他……」说着,她哽咽了。 「安苏……」她心疼地睇着安苏。 「我和他的关系已经断了,不需要再为个孩子牵缠纠葛。」 「安苏,你这是……」小蛮儿怜惜地握紧她的手,「为什么你和他都这么固执呢?」 安苏困惑地瞅着她,「二娘……」 「你们明明相爱,为何都装作无情的样子?」她霍地站起,「我不想看你们日后悔恨今日所作的错误决定。」 「二娘,你……你不懂……」她眉心一拧,眼泪又滚落。「他爱的是你,不是我。」 「安苏,你说什么傻话?」小蛮儿啼笑皆非地说:「他和我的感情纠葛早就过去了,现在他心里只有你。」 她摇着头,声线哽咽地说:「二娘,他……他已经走了啊!」 「不,」她喟叹一声,「他还没走。」 安苏难以置信,「他……还没走?」 小蛮儿点点头,「安苏,孩子有他的份,你得让他知道,让他决定。」 「可是……」如果他的决定是不要,那她岂不是更悲惨、更难堪?更何况,她还得顾及她父亲的感受啊! 「二娘,爹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她垂下眼,幽恻地说:「格日勒在你的求情之下放弃呼伦城已够让爹难受的了,现在我怀了格日勒的孩子,还跟着他走的话,你教爹如何活?」 「安苏,你想得太多了。」小蛮儿安慰着她,「你的幸福就是你爹的幸福,他不会往心上去的。」 「二娘,这……」 「放心,」她拍拍安苏的手背,笑说:「这些事由二娘替你打点去,在这之前,你只管好好静养身子,明白吗?」话落,她欲转身离去。 安苏不知突然想起什么,「二娘……」 「嗯?」小蛮儿回过头来。 「如果格日勒此番前来是要你随他回大金,你……」她知道自己问得失礼,但这却是她最想问的问题。 小蛮儿淡然一笑,「安苏,我心里只有你父亲,没有别人,也容不下别人。」 「二娘,对不起,我……」 「安苏,」小蛮儿打断了她,「什么都别想了。」说完,她转身便急忙离去。 什么都别想?若能什么都别想当然是最好,问题是她能什么都别想吗? *** 「什么?」格日勒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盯着眼前面带微笑的小蛮儿。「你说……安苏她怀了孩子!?」 她点头,「不会错的,马库耶是将军府的老军医,很牢靠的。」 顿时,格日勒心里翻腾起复杂且纷乱的思潮。 「安苏想打胎,被我拦住了。」 「她想打胎?」他陡地一震,悲愤地说:「她就那么不想要我的骨肉?」 「不是的。」她忍不住笑叹着:「她以为你不爱她,也不会想要孩子。」 他浓眉一拧,神情更是抑郁。 「蒙加,」她注视着他的眸子,不让他逃开她探索的目光,「你是真的不爱她,不要孩子?」 「我……」他怔住了。 是这样吗?不!他爱她,他更希望能拥有两人共有的孩子……「去看她吧!」已经不需再问,因为她早就觑出他眼底的感情。「不管你要不要她、要不要孩子,你都得亲自去告诉她。」 格日勒陡地站起,神情严肃地说:「带我去看她。」 「蒙加……」她感到欣慰。 「走吧!」他给了她一记肯定的眼神。 他是得亲自去见她,因为他要问她愿不愿跟他走,愿不愿成为他的妻、生他的孩子。 人生禁不起几次的「悔不当初」,他不想一辈子沉沦在悔恨的漩涡中。 安苏无情无绪地坐在窗台上,脸上是大病初愈的苍白颜色。 虽然马库耶一再吩咐她要躺着休息才能确保腹中骨肉,但已经被遗弃的她又何必留下这个他不要的孩子? 她下意识地抚着腹部,心里是一阵又一阵的苦涩。她与格日勒的感情已破裂至此,有了他的孩子又能挽回什么? 「小姐……」门外忽地响起了阿普左的声音。 「进来吧!」她轻声地说。 阿普左推开门,战战兢兢地走了进来。「你还好吧?」说着,他掩上了门。 「嗯。」她点了头,又径自望向窗外。「你的伤没什么大碍吧?」她淡淡问着。 他走到她身旁,两眼定定地凝视着她。「没什么了,要不是小姐,我早就……」 「没什么。」她缓缓回过头,幽幽地望着他,「我们共事多年,你就像是我的手足般,我断不会见死不救的。」 手足?这两字听在他耳里真是一番折磨啊!只是那又如何呢?男女感情强求不了,不爱就是不爱,勉强得来的终究也永留不住。 「手足……」他喃喃低语。 「阿普左,」她略带歉意地望着他,「我知道自己伤了你,不过……」 「小姐没有伤我,是我自作多情了……」他颓然无奈地说。 她眉头深锁,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小姐不必替我担心,倒是你……日后有何打算?」 「打算?」她微怔。 「难道小姐真想孤独终老?为了一个敌军的将领赔上自己的一生,值得吗?」他略显激动地问。 她凄然一笑,「不值又如何?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小姐何出此言?」 她沉吟着,幽恻说道:「我腹中已有了他的骨肉。」 「啊?」阿普左十分惊愕,「小姐你……」 他焦虑地蹙起眉心,「小姐千万不能留下孩子,否则你就真的和他断不了牵连了。」 「我知道。」她平静地说。 「既然知道,那就赶紧让马库耶替你配药啊!」他心急如焚地又说:「我去找马库耶!」话落,他转身就要往外冲。「阿普左。」安苏急忙唤住他,而就在她唤他的同时,门再度被推开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望向门口,只见早该离开将军府的格日勒昂然地伫立在那儿。 「格日勒,你想做什么!?」阿普左警戒地挡在安苏前面。 格日勒见他在安苏房里,火气不觉又窜烧起来。「这句话应该由我来问你,你在安苏房里做什么?」他恶狠狠地瞪着阿普左。 阿普左一震,「你!」 格日勒眉梢一挑,大步往前一踏。 「我不会让你再伤害小姐的!」阿普左忠心耿耿地护在安苏面前。 他冷笑起来,「凭你?」他一把拎住阿普左的领子,目露杀机的瞪着他,「信不信我会再杀你一次?」 「格日勒!」安苏娇斥道:「这里是将军府,由不得你放肆!」 他冷睇了她一记,「我随时能将这里夷为平地!」 明明是来表白心迹、明明是来看她身体是否无恙,为何又落得如此下场?难道都是嫉妒惹的祸? 「格日勒,」安苏朝他冲了过来,一把扯住他的胳膊,沉声诘问:「你到底想怎样?到底要怎么折磨我才能泄你心头之恨!?」 「你……」觑见在她眼底打转的莹莹泪光,他钢铁般的心不禁一软。 他将阿普左丢到门外,「别来打搅我们谈事!」话落,他砰地掼上门板并上了闩。 「格日勒,你……」安苏怒瞠着他,苍白的脸色也因激动而涨红。 「小姐、小姐!」阿普左紧张地在外面嚷叫着,「格日勒,你放了小姐!」 格日勒倏地攫住她的手腕,「叫他走。」 「你凭什么?」她冷冷地迎上他的眼睛。 「凭我是你的男人。」他强硬说道。 她眉梢一挑,「那算什么?」 他哼地一笑,「那凭我是你腹中孩子的亲爹呢?」 「你……」她一怔,错愕地盯着他。 她眼底有一把骤燃的火焰,但随即又被不知名的情绪给浇熄。 「阿普左,」她终于开了口,「你退下。」 「小姐……」 「退下!」她语气坚决。 「是。」阿普左万般无奈地应声离开。 听脚步声渐渐远去,她视焦一凝地定在格日勒脸上。 「说吧!」她沉声道。 *** 空气冷冷地冻结在两人的沉默里,他们只是互相凝视着对方,什么话都不说。 良久,格日勒的视线往下落在她腹上,「听说你想打掉孩子?」 「那只不过是个孽种!」她故意无情且恶毒地说。 他浓眉一横,微微愠怒地道:「你说什么?」 「我说那是个孽种!」她迎上他愠恼的目光,挑衅地说:「是个女真孽种!」 「你!」他气不过,一时冲动就扬手给了她一巴掌。 她抚着灼烫的脸颊,惊愕地瞪着他。「你……你敢打我?」 格日勒知道自己不该动手,但是他实在忍受不了她那么形容他俩的骨肉。这一刻,他对自己的贸然出手悔恨不已。 安苏顾不得自己还在静养,拳头一抡就扑上前去。 「你敢打我!」她疯了似的槌打着他,嘴里还不时叫嚷着:「我就是不要他,就是不要他!」 「安苏,行了!」他试着安抚她,但她还是止不住激动的情绪。 因为动作过大,情绪也过于激动,安苏数次感到不适。 「唔……」她抚着肚子,眉心处沁出冷汗。 见她神情痛苦,格日勒心焦地扶住她,「别这样,你怀了孩子。」 她甩开他的手,「我根本不想要这个孩子!」她绝情地瞪着他。 他沉默地脸着她,尽量冷静地道:「你在说气话。」 「我说气话?」她冷笑着。 「安苏,这样对我们没有好处。」两人之中总得有一个先平静下来,既然她稳不下,就由他来吧! 她冷眼睇着他,「别因为我有了你的孩子,就一副温柔的样子。」 「你太不讲理了。」他略略沉下脸来。 安苏冷笑起来,「我不讲理也是拜你所赐!」说着,她扬手就捶着自己的下腹。 「安苏!」他万万想不到一个女人疯起来是这么的不可理喻,她为什么要伤害自己?难道就为了跟他作对!? 「我就是不要他!不要他!」她发疯似的挣扎着。 「安苏!住手!」他怕伤了她,也怕她伤了自己。「别这样!」 几番折腾,他终于攫住了她的双手。 「你这是干什么!?」他将她制伏在床上,神情忧急的凝视着她。 安苏挣了几下,确定自己挣脱不了他后,她总算安静下来。 「为什么我们要互相伤害?」格日勒沉痛地俯视着面无表情的她。 她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流着眼泪。 他抬手为她拭去泪水,「冷儿都跟我说了。」他温柔地抚摸着她刚刚被他掴红的脸颊,「对不起,我不该动手。」 安苏别过脸,抗议地不愿看他。 「看见你和阿普左在一起,我气疯了,也恨疯了,所以……」他将她抱起,紧紧地锁在怀中,「之前的事是我误会了你,现在我……」 「不……」她哽咽地嘤嘤低泣着。「我不想听。」 「安苏,」他端起她泪湿的小脸,「你非听不可。我爱你,不管我之前曾怎样地伤害你,那也都是因为我爱你。」 她拧眉,泪水止不住地泛流。 「爱有时就像把刀,它能保护人,却也能伤人,我曾用它伤了你,但那是因为我急着保护你的关系。」他深情地说。 安苏摇摇头,「不,你一定是因为我怀了你的孩子才这么说的。」 「你要我如何证明?」他迎上她疑惧的眼神,「告诉我!」 她凝望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从他的眼底,她看见了他炙热且真挚的爱意,她知道他所说的每句话都是出自真心,可是……她能接受一个敌国将领的爱吗?对曾是他手下败将的父亲,又会是怎样的折辱呢? 「格日勒,这是我们的宿命。」她幽幽地说:「当日你若带着我返回大金而不攻打呼伦城的话,现在就不会是这样的结果。」 「我已经答应退出呼伦城,这还不够?」 「不。」她望着他,坚决地说:「我得顾及我爹的感受。」 「你……」 她撇过脸,「错也错了,没什么好说。」 「安苏……」他端起她的脸,俯头便攫住她的唇瓣。 她已经许久没接受过他如此温存而深情的吻了,这一吻,她的心房倏地因他的温度而暖和起来。 为免自己意志动摇,她坚决地推开了他。「你走!」 他一把抓起她的手腕,「不,我不管你有多少不得已的理由,我就是要带你走!」说着,他将她拦腰抱起,笔直地朝门口走去。 「放我下来!」她抗议着。 「如有必要,即使屠城,我也要带你离开呼伦城,」他语带威胁,决绝地说。 她脸色一沉,「格日勒,你再逼我,我不惜一死。」 「安苏!」他陡地一怔。 是的,她是个性格强悍的女子,逼急了她,她会做出任何他想象不到的事—即使她有个什么「不能自尽」的狗屁家训。 「放下我。」她沉声吼道。 格日勒犹豫了一下,终于缓缓地将她放下。 安苏凝望着他,沉痛地说:「格日勒,打从你攻入将军府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断了我们的回头路。」 「安苏……」 「你若是想要孩子,我……我会生下他,再遣人送到大金交还给你,不过……」她噙着泪水,幽怨地说:「我不能跟你走,绝对不能。」 格日勒沉默地看着她,眼底是一抹教人心痛的怅憾及悲哀。「没有你,我要孩子做什么?」 「格日勒……」她眼眶中打转的泪水潸然而下。 「我明日午前离城,到时若不见你来,我就当你死了,在我心里死了。」说完,他在她额上轻印一记。 安苏唇片歙动,根本说不出话来。「我……格日勒……」 「什么都不用说。」他以指腹轻压着她颤抖的嘴唇,了然地说:「不管你来不来,我都要告诉你,我爱你。」话罢,他转身便迈出了她的闺房。 安苏凝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如刀割。 对于他今天所说的一切,她真的很欣慰,但是她不能跟他走,即使她很想那么做。 她有她的顾虑、有她的考量,她不能为了自己的幸福而无视于父亲的立场及感受。 为了父亲,她必须拒绝格日勒,必须了断她和格日勒的情,也必须割舍她的幸福……*** 接到父亲召见的消息,安苏即刻前去父亲的房里。 「爹,是我。」 「进来。」安晟虚弱却又苍劲的声音在房里响起。 安苏战战兢兢地推门进入,只见她二娘小蛮儿也在房里。「二娘……」 「安苏,你过来。」安晟挥手唤她。 她缓步至他床前,神情略显不安,「爹要女儿来,可有什么要事?」 安晟示意要她坐下,然后轻缓地握住她的手,「你二娘已经把一切都告诉我了。」 「啊?」她一愣,下意识地望着一旁的小蛮儿。 「跟他走吧!」安晟真心地说道。 「爹,」安苏一时激动得几乎要落下眼泪来,「我不会离开您的。」 他喟叹一声,「爹还有多少日子能活呢?」说着,他将她的手更牢实地握在掌中,「你不同,你还年轻,往后的日子长得很,爹不希望你就这么孤独终老。」 安苏猛地摇摇头,「如果爹是担心女儿孤独终老,那我大可以找个人嫁了。」 「你是可以找个人嫁了,但是……你心甘情愿吗?」他凝睇着她,像要看穿她心绪似的。「不要拿自己的幸福开玩笑。」 「可是,爹您呢?」她强忍住眼中打转的泪水,「假如我跟着他走了,人家会怎么看您?」 「安苏……」安晟沉重地一叹,「爹虽然已经上不了战场,但战场上的事,我还知道不少。大辽已是强弩之未,不用多久必会败在完颜阿骨打的手上,到时大远不再是大辽,我也不再是什么将军,你说……爹还会在乎那些事吗?」 连身为大辽将军的父亲,都以「强弩之末」来形容大辽的国势,安苏不禁心情沉重。 「跟他走吧!」他露出了一记慈爱的微笑,「爹不想看你整天惯郁寡欢的。」 「爹……」她不舍地唤着。 安晟沉沉一叹,「别让自己后悔,懂吗?」说着,他将视线移到一旁的小蛮儿身上,「你二娘会照顾我,你不用担心。」 「是呀!」小蛮儿也趋前劝着,「你什么都不用担心,只管去追求你的幸福就行了。」 「你二娘说得对。」安晟轻抚着她柔顺的发丝,「你的幸福就是爹的幸福,你尽管去吧!」 她感激地淌下热泪来,「爹,二娘……」说着,她屈膝在床前一跪,「请让女儿叩谢父亲及二娘的养育之恩。」 安晟的眼睛也见微湿,但男人终究是有泪不轻弹,不似小蛮儿那样已在一旁哭得淅沥哗啦。 「快起来吧!」安晟说。 「是呀!」小蛮儿帮着拉起她轻道:「苍狼军已经出发了,你快追上吧!」 安苏站起身来,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去吧!」安晟摆摆手,要她赶紧离开。「慢了就赶不上了。」 「爹,」安苏突然紧紧握住他的手,「我们会再见面的。」 「嗯。」安晟眼角泛着泪光。 安苏使劲地握了握他的手,旋身便步出了房间。 安晟沉默地望着她的背影,眼角的泪水终于也忍不住地消了下来。 「老爷,」小蛮儿窝心且温柔地着他的手,「安苏会幸福的。」 「唔。」他点头沉吟着。 第十章 太阳毫不留恋地升到了天空的正中央,而格日勒也终于在这个时候死了心。 「将军,」阿忽利来到他身边,低声劝着:「该走了。」 「嗯……」他沉吟着。 阿忽利知道他在等什么,「她……会来吗?」 他摇头苦笑一记,「她不会来了,她……已经选择了留下。」说完,他回头望着已准备就绪的苍狼军队。「出发!」他挥刀高喝。 一声令下,苍狼军便动了起来,一行三百人,浩浩荡荡地策马奔出了呼伦城。 奔至城门外,格日勒忍不住回头遥望着。从此,他就要当她已经死了,她在他心里已经死了! 「将军,」阿忽利见他犹有留恋,不禁替他难过。「不如再等等。」 虽然一开始他对格日勒与安苏的事非常反对,但经过这么多事情后,他也看得出他们两人是真心相爱;现在命运硬要拆散这对异族鸳鸯,直让他这局外人也感无奈悲伤…… 「不必了。」格日勒毅然地道:「她说得对,或许这就是我们的宿命。」话落,他一踢马腹,扬长而去。 *** 夕阳渐渐西沉,通红的余晖从地平线放射而出,景象既悲壮又凄美。 「停。」格日勒勒马驻足,「阿忽利,今晚在这儿扎营吧!」 「是。」阿忽利应声,立刻将指令传达下去。 扎好营帐、打过了饭,除了轮守的人以外,大伙都各自回帐里歇着。 夜越来越深,营地里也渐渐没了声息。格日勒无情无绪地在帐中仰躺着,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帐顶。 「有人!」突然,外面的守卫大声叫喊。 这一嚷,安静的营地又惊动了起来。 「发生什么事?」阿忽利一个箭步从帐里冲出,而其它士兵们也陆续从帐里钻出,一个个朝马啼声的方向望去。 一道肩披斗篷、骑着骏马的身影渐渐逼近营地,待那身影接近时,大家才看清那是个戴着鬼面具的人。 「是鬼面军!?」阿忽利一惊,「通知将军!」 士兵们持刀围住鬼面军,不让他接近营地半步。 「站住!来者何人?」阿忽利大声喝问道。 那鬼面军一声不吭地注视着阿忽利,斗篷一掀,长刀一拨,便利落地从马背上跃下。 「谁?」这时,格日勒已从他的帐中走出。见鬼面军只有一人单刀前来,他不禁满是疑惑。 那鬼面军揭去面具,露出的是一张美丽而高傲的脸。 「格日勒。」 「安苏!?」格日勒瞠目结舌地望着她,「你……」 他以为她选择留下、他以为她不要他了……可是现在她竟又如仙女般从天而降……安苏淡然一笑,「苍狼军脚程真快,我一路追得可辛苦了。」 格日勒恨不得立刻冲上前去抱着她,可是在那么多士兵面前,他必须顾及自己的身份。于是,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回帐里休息,明天还要早起呢!」阿忽利识趣地把一干士兵们全赶回帐子里,「将军也早点歇着吧!」他朝格日勒咧嘴一笑,转身便钻回帐里去了。 格日勒定定地凝睇着她,脸上的情绪有些复杂。他看起来有点愠恼,但眼底却又燃烧着无尽的热情……「跟我来!」他一把拖住她的手,将她直往帐中拉去。 才进帐,他猛地转过身来,双臂一环便将安苏锁在怀中;低下头,他重重地压上了她柔软的唇。 还来不及喘气,安苏的唇就被他热情地霸占住;她惊愕的瞪大着眼,满脸净是一抹绯红。 格日勒恋恋不舍地亲吻着她,直到她几乎要窒息而推拒着。 他稍稍离开了她甜蜜的唇瓣,深情地凝望着她,「知道吗?我的心差点就死了。」 「格日勒……」她唇片歙动,眼眶含泪,那模样教人为之迷醉。 「不准你再那么折磨我,听见了没?」他说。 她眨眨眼,小嘴一噘,「你知道我不喜欢人家命令我的。」 「我不是在命令你,我是在……求你。」说着,他低头又掳获了她的唇。 安苏将双臂攀上了他的颈项,热情地响应着他如狂涛猛浪般的爱。 *** 历时一个半月的奔波,苍狼军终于回到了大金。 一返国,格日勒就到完颜阿骨打那儿报告战情,顺便也提了自己即将娶妻之事。 「娶妻?」听他即将完婚,完颜阿骨打很是高兴,「想不到你一边出征,一边竟也把妻子给娶进了门。」他豪迈大笑,接着又问:「是哪里的姑娘?」 格日勒犹豫了一下,「她是大辽女子。」 完颜阿骨打眉心微拧,似乎在忖度着什么。「大辽……」 见他稍有迟疑,格日勒不觉心惊——他怕的就是这个。 虽说完颜阿骨打是个豪爽且不拘小节的男人,但现在毕竟是两国交锋之际,安苏的身份确实敏感了些。 「皇上……」他神情严肃地开口。 「格日勒,」完颜阿骨打打断了他,旋即撇唇一笑,「你未过门的小妻子姓啥名啥、来自何处?」 格日勒毫不隐瞒地说:「她叫安苏,是呼伦城人。」 「安苏?呼伦城?」完颜阿骨打沉吟片刻,恍然想起,「她跟安晟没啥关系吧?」 格日勒一震,低声又说:「安晟是她父亲。」事实终归是事实,他不能蓄意欺瞒完颜阿骨打,即使他知道这一坦白就可能断了他与安苏的路。 「什么?」完颜阿骨打陡地一怔,「她是安晟的女儿,」 「是。」格日勒点头。 「格日勒,」完颜阿骨打浓眉一挑,「安晟当初可捣毁了女真不少的部族……」 「属下知道。」他神情凝重地应着。 「既然知道,那我就不必多说了。」完颜阿骨打一拂袖,「这件事不用再……」 「皇上。」格日勒大胆地打断了他,急急地屈膝一跪,「她已经怀了身孕,我非娶她不可。」 完颜阿骨打微愠地道:「待她生下孩子便将她送回呼伦城。」 「皇上误解了属下的意思……」他抬头望着完颜阿骨打,语意坚定地说:「我非她不娶,没有她,我要孩子何用?」 「你!」见他甘冒以下犯上之险来反抗自己,完颜阿骨打立刻意识到他的认真及执意。 「若皇上不允婚,格日勒愿卸去官职,从此不问政事。」 「格日勒,」完颜阿骨打蹙起眉心,一脸懊恼,「你这是在为难我?」 「属下不敢。」格日勒恭谨地一揖。 完颜阿骨打苦苦思索,不知该如何定夺。 格日勒是他麾下大将,更与他出生入死地打下江山,他不想失去这一员大将;但身为大金将领的他若是娶了敌国将领之女,那又算是什么? 「格日勒,她不是寻常辽女啊!」 「皇上请放心!我可以保证她对大金绝无威胁。」 完颜阿骨打摇摇头,「你能保证什么?就算我信你,其它臣子们可愿意信你?」 「如果属下卸下官职,自然不需对谁交代了。」他态度毅然地说。 完颜阿骨打皱起眉头,「一个辽国女人值得教你断送前途?」 「儿女情长谈不上什么值或不值。」 「你当真如此坚持?」 「望皇上成全。」格日勒注视着他,十分坚定地说。 「这样吧,」拗不过他的固执,完颜阿骨打只好再作其它打算。「明晚你带着安晟的女儿来见我,到时我会召集所有文武百官齐作定夺。」 虽未真正应允,但完颜阿骨打在这件事情上也算是有所让步。 「谢皇上。」格日勒缓缓站起,「属下告退。」 「唔。」完颜阿骨打无奈地苦笑一记。 *** 安苏战战兢兢地随着格日勒来到完颜阿骨打宽敞的议事帐里。知道今天要见大金皇帝,她昨晚可说是彻夜难眠。 一入帐,里头早已坐满了大金的武将文臣,见格日勒带着她进来,个个眼神炯亮直盯着她瞧。 那种尖锐的审视教安苏不由得一阵寒颤,要不是她比一般寻常女子还多了一份胆识,只怕自己早已吓得夺门而逃了。 「格日勒,」完颜阿骨打眼神犀利地盯着随着格日勒进来的安苏,「她就是安晟的女儿?!」 「启禀皇上,她就是安苏。」他说。 安苏迎上完颜阿骨打的严厉目光,「皇上……」既然要嫁给格日勒,她就必须承认他的主子。 「唔。」完颜阿骨打一点头,目光仍然锐利。「你当真要入我大金国籍?」 「小女子嫁了大金人,自然就是大金的一分子。」安苏坦荡荡地望着他。 他眉心微蹙,「你可不是普通女子。」果然是虎父无犬女,好效人的气势。 安苏腴了格日勒一记,又说:「我是以一个『普通』女子的身份跟了格日勒。」 完颜阿骨打沉吟着,神色有点凝重。 「格日勒,」他突然瞅着格日勒,沉声问道:「朝中对你娶大辽女子之事多有异议,你想怎么做?」 格日勒朝其它文武官员一扫眼,「请恕属下大胆,朝中娶大辽女子的大有人在,何以属下娶大辽女子就如此大兴波澜?」 「苍狼将军,」一名文官首先开口发言,「她是安晟之女,我们不能不多提防。」 「是呀。」有人接着附议着,「我们不是不相信将军的赤胆忠心,而是对她……」 「没错,正所谓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底下的文武官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着,全然未觉格日勒的脸上布满寒霜。 「皇上,」他倏地打断了所有人的异议,「请准许属下辞去官职。」 这一会儿,所有人都戛然而止了。 辞去官职?谁不知道他是大金的猛将,替大金立下无数的汗马功劳,这样功勋彪炳的他竟然要为了一个女人卸下官职!? 「苍狼将军,」这时,大伙又开始紧张地慰留着,「你千万别意气用事。」 听见格日勒欲卸去官职,安苏不禁一怔。 他素来以助大金一统大漠为己生职志,如今果真要为她舍下一切? 他愿意卸下官职陪她放牧维生,固然是件值得欣喜的事,但想到他必须拋弃自己的梦想,她又不觉怅突增一丝帐然。 她不要他心里留有遗憾,尤其这个遗憾还是她造成的……「格日勒!别……」她一脸愁容地望着他。 「皇上,请准……」 「格日勒!」完颜阿骨打截断了他的要求,「你明知我不会答应的。」 格日勒语气与神情一样坚定地说:「请皇上成全。」 「你!」完颜阿骨打处于两难境地,一脸无奈又懊恼。 他不想失去格日勒这样的优秀将领,但又不能独排众议地接受一个辽国将领之女……就在议论声不断的议事帐中,两名与格日勒年龄相仿的俊逸武将正互相交换着眼神。 「皇上……」就在完颜阿骨打倍感困扰之际,两名武将的其中一名开了口。 「萨可努,你有什么建议?」 外型俊逸而又鸷猛剽悍,人称「黑鹰将军」的萨可努霍地站了起来。「属下有个主意……」 「说来听听。」完颜阿骨打已经陷入浑沌,自然乐于接受任何人提出的意见。 再说,萨可努思路敏捷、足智多谋,或许能想出个完美的方法让他保住格日勒,又能教文武百官心服口服。 萨可努似笑非笑地睇了格日勒一记,有点高深莫测。「苍狼将军既然如此执意,不如以行动服众。」 格日勒瞅着他,会意地一笑。「行动?」 「苍狼将军若能做些别人不敢做的事,或许就能教大家信服也说不一定。」萨可努定睛注视着他。 「额济纳,」完颜阿骨打望向冷峻孤僻、沉默不多话的「赤骥将军」额济纳,「你有什么看法?」 额济纳眉梢微扬,「我没意见。」 格日勒暗忖片刻,视线忽地落在完颜阿骨打座前用来取暖的火炉上头。 他迈向前去,挽起袖子,想也不想地将手掌探入火炉之中。 「嗄!」所有人都被他这个动作吓傻了眼。 「格日勒,你……」完颜阿骨打浓眉一斜,难以置信地开口。 安苏冲上前去,直欲将格日勒的手自炉中拉出,「不要!格日勒,你……你住手!」她几乎就要哭出声音来。 看着格日勒浓眉紧锁、眉心处冒着冷汗的模样,安苏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要碎了。 文武诸臣鸦雀无声,个个都神情凝重地盯着将手探入炉火之中的格日勒。 「皇上!」安苏在完颜阿骨打面前一跪,泣声求道:「我不嫁格日勒,我这就……我这就回呼伦城去。」 完颜阿骨打犹豫片刻,像是突然下了决定似的。「够了!」他倏地冲下座,一把拉起格日勒已经烫伤的手。他又懊恼又无奈地笑望着格日勒,「你还要留着手替我打天下呢!」 「皇上……」格日勒忍着痛楚,勉强地笑问:「皇上是说……」 「我答应你。」他点头而笑。 安苏跪在一旁泣不成声,惹得所有人都为之心酸。 「还有人有意见吗?」完颜阿骨打沉声问道。 众人或摇头、或苦笑,似乎都不再有所异议。「我们都相信苍狼将军的决定。」 「那好。」完颜阿骨打豪迈地纵声一笑,「格日勒,你就择日完婚吧!」 「谢皇上。」格日勒感激得急忙就要跪下。 「行了。」完颜阿骨打搀起他,笑说:「快把你的美娇娘扶起来吧!」 格日勒点头一笑,连忙将一旁的安苏扶起。 安苏泪流满面地望着格日勒,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萨可努与额济纳趋前一揖,「恭喜苍狼将军。」说着,他们朝格日勒使了个眼色。 格日勒了然一笑,低声道:「谢谢你们出的『馊主意』。」 三人相视而笑,一切了然于心。 *** 手上的伤未愈,完颜阿骨打就替格日勒作主完成了他的终身大事。 一场热闹非凡的婚宴过后不久,格日勒再度奉命出征,而安苏则乖乖地留在大金待产。 翌年,大金铁骑攻克西京,辽天祚帝闻风而逃。至此,大辽可说是完全覆没。 终曲格日勒带着安苏、未满一岁的儿子小蒙加,及阿忽利等数名亲信再度回到了呼伦城。 这一趟不为别的,只为省亲。 一入呼伦城,旧将军府就差人前来迎接,而那人竟是阿普左。 「小姐……」见到已为人妇的安苏,阿普左眼底虽有余情,却也淡了许多。 「姑爷……」尽管两人曾有旧怨,但如今人是物非,他还是规规矩矩地喊了声「姑爷」。 「阿普左,」安苏亲切地问候着:「别来无恙?」 「托小姐的福。」阿普左报以微笑。「这一定是小少爷吧?」他望着安苏怀里的婴孩。 安苏点点头,「嗯。」 「小少爷真可爱。」阿普左衷心地说。「将军和二夫人正候着,我们快进城吧!」 「嗯。」安苏点点头,轻踢了马腹。 一入城,他们发现城中百姓早已夹道欢迎,叫唤声此起彼落、不绝于耳。 进到将军府,见到许久未见的父亲与二娘,已为人母的安苏难忍激动地落下泪来。「爹,二娘……」 「安苏……」安益的气色比先前红润不少,步伐也稳健了许多。 小蛮儿一见安苏怀中抱着的婴孩,便喜孜孜地迎上前去。「来,让二娘抱抱。」 安苏将孩子交给她,「他叫蒙加。」 「蒙加?」小蛮儿笑望着格日勒,「和你同名啊?」 「嗯。」格日勒点头一笑。 小蛮儿逗着怀中的婴孩,「瞧这娃儿真逗人。」说着,她赶紧将婴孩抱到安最跟前。 做了外公的安晟乐不可支地瞧着那襁褓中的婴孩,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 「恭贺将军得了个外孙。」阿普左趋前贺喜着。 安晟笑盈盈地睬着他,「你不也快当爹了。」 「咦?」安苏微讶。 「阿普左去年娶了城里药材行的小女儿。」小蛮儿笑说。 「是吗?!」知道阿普左已成家,安苏亦为他高兴。「恭喜你,阿普左。」 阿普左略显腼腆,「谢谢小姐。」 「真是皆大欢喜。」一旁沉默的格日勒突然说道。 大伙不约而同地望着他,个个莫名不解。 他攒攒眉头,「怎么,我说错了什么吗?」 安苏嫣然一笑,「不,你什么都没说错。」 大金与大辽的战事已歇,她父亲与她夫婿不再是对立的关系,而昔日爱慕她的旧识又能成家立室……这,不就是格日勒所说的「皆大欢喜」吗? 「走走走……」小蛮儿兴匆匆地嚷着,「我已经遣人准备了一桌好酒好菜来替你们接风,咱们走吧!」 安苏上前搀扶着安晟,「爹,我扶您。」 安晟欣慰地望着她,「嗯。」接着,他转头睇着格日勒,打趣地问道:「好女婿,你没亏待我的宝贝女儿吧?」 格日勒勾起一抹狡怪的笑意,「她是将门之后,脾气和性子都烈得很,我哪能占得一丝一毫的上风?」 安晟一听,纵声而笑。「你不是后悔了吧?」 「格日勒……」安苏以一种警告的口吻叫着他。 格日勒蹙眉一笑,「后悔?」他故作委屈地说:「我无怨无悔……」 安苏满意地撇唇一笑,脸上是一种「驭夫有术」的得意笑容。 「谅你也不敢后悔。」说着,她一把就抓起格日勒留下烫伤疤痕的手,「爹,您瞧……」她迫不及待地要将他当初为了娶她,而把手探入火炉的「英勇事迹」公告天下。 格日勒有点不好意思地道:「好安苏,那事……别提了吧?」 「你害躁?」她睨着他,一径促狭的笑。 「好汉不提当年勇。」他眉心微蹙。 「是什么事?」小蛮儿闻声捱了过来,「二娘很想听听哩!」 格日勒瞅着她,「念在旧情,你就别瞎起哄了。」 小蛮儿眉梢一挑,故作严肃地说:「你居然敢在我丈夫、你丈人的面前跟我谈旧情?」 「饶了我吧!」面对小蛮儿和安苏的两路夹攻,格日勒毫无招架之力。 一旁的安晟哈哈大笑,「好啦,好啦。」他「慈眉善目」地睨着那「可怜兮兮」的女婿,「你们就放过我这个『外头一条龙、家里一条虫』的好女婿吧!」 话落,大伙全笑成一团。 「唉……」这儿是妻子的娘家,也是他们姓「安」的地盘,就算是他这个叱咤风云的「苍狼」格日勒,也只有乖乖认栽的份了。 没关系,他姑且先当个「好脾气夫君」给足安苏面子,待回到大金,他自然有法子处罚她。 「唔……用什么法子处罚她呢?」他在心里盘算着。 嘿,对了! 就罚她「再」生一个娃儿如何?想着,他偷偷地笑了。 觑见他脸上那个「坏心眼」的笑容,安苏不觉一阵哆嗦。 「惨了,他不知又在算计些什么?」她暗暗忧心着。 所以说女人千万别逞口舌之快,否则最后吃亏的一定是自己:尤其是在你还很「不小心」的爱上了一个「危险」的男人时…… —本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