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稼妆连城 卷四》 第一章 【正文开始】 除夕的晚上很是宁静,还没到子时,各家各户的鞭炮还没拿出来准备好,所以到处都是安安静静的一片,只有零星的几声炮仗在这城北的乡村里响起,惊得树上的积雪簌簌的往下掉。 一阵清亮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的传了过来,那马似乎跑得很快,才那么一会,似乎那声音便传到了耳朵边上。内室里的几个人正在侧耳倾听,忽然间那马蹄声却戛然而止,到处又是宁静的一片。 「怎么了怎么了?快出去瞧瞧!」鲁妈妈有几分焦急,嚷着喊着便走了出去,方妈妈也不甘落后,紧紧的跟了过去。 郑香盈坐在中间的椅子里边,心上心下的跳个不停,难道是杨之恒回来了?她掐着自己的手心,低头看着自己的绣花鞋子,他怎么可能回来?他在西北边塞,那可不是一般的地方,军纪严明,士兵们随意走动都不行,更何况是千里迢迢的到荥阳来? 尽管心里知道不可能,但却还是带着些许期盼,小翠见着郑香盈那坐立不安的模样,在旁边笑了笑,站起身子来拉了拉正想要的手:「姑娘,你在这里思前想后的,不如自己去外边瞧瞧便知道了。」 「谁思前想后?」郑香盈脸上一红,可还是从善如流的站了起来,整了整自己的衣裳,轻轻迈步走出了内院。天上没有月亮,也没有一点星光,到处都是黑漆漆的一片,小琴与小棋提着两盏灯笼走在前边,雪地上映出了两团暖黄的影子,脚步踩在雪地上,细碎的声音刺着耳朵,有些冷冷的痛。 大门口围了几个人,人群旁边还站着一匹雪白的马,郑香盈瞧着那匹马,忽然觉得自己一双腿都在发软,那分明便是杨之恒的坐骑,那是一匹宝马良驹,通身雪白,一根杂毛都没有,杨之恒每次提起他这匹马都会得意非凡:「这是我师父送给我的礼物,放眼大周也找不出几匹这样的马来了呢」 马站在门口打着响鼻甩着尾巴,可马背上却没有人,郑香盈心中疑惑,努力将那发软的双腿提了起来,软绵绵的往前边一脚深一脚浅的走了过去。 「小杨公子,小杨公子!」鲁妈妈焦急的喊声传了过来,走在前边的小琴和小棋都楞了一下,提了灯笼赶紧往前奔,郑香盈也听得清楚,心中大急,扶了小翠的手便快快的往前赶了几步,走到门口时,却见寿伯与禄伯正抬了一个人往地上的一副床板儿上边放。 「这是怎么了?」郑香盈有几分心慌慌,扑到面前看了看,就着那昏暗的灯光,她瞧见杨之恒双眼紧闭,一脸憔悴的躺在那里。 「姑娘,先将小杨公子抬进屋子去再说。」鲁妈妈抹了抹眼睛:「我方才喊他几声都没有答应,已经是昏过去了。」 郑香盈心中焦急,跟着那副床板走回了内院,寿伯与禄伯将杨之恒安置在他原先住过的屋子里边,寿伯伸出手去摸了摸杨之恒的手腕,奇怪的「咦」了一声:「小杨公子脉象有力,不像是受伤了。」 禄伯在旁边大声反驳道:「你知道些什么,随意摸了一把脉就能说小杨公子没事儿?怎么着他现在可是昏迷不醒哪!」 郑香盈吩咐小琴小棋将屋子四角都点上灯,明晃晃的灯火将杨之恒照得很是清晰。瞧着他虽然有些憔悴,可身上却找不出一处伤口来。忽然间方妈妈似乎想起了什么来,转身奔了出去,不多久便碰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上边放着两碗菜肴和一大碗饭,屋子里头马上洋溢着一种饭菜的香味来。 「小杨公子,小杨公子!」方妈妈用力推了推杨之恒:「到了饭时,该用饭了!」 众人目不转睛的盯着杨之恒,就见他依旧躺着不动,只是嘴巴却动了动,似乎在说话,可又听出来他在说什么。方妈妈见着杨之恒有了反应,心中大喜,指挥着禄伯道:「当家的,你力气大,再推推小杨公子,喊他起来吃饭。」 禄伯点了点头,挽起袖子往手心里吐了一口唾沫,用尽全力猛的推了杨之恒一把。看起来禄伯可真是用足了力气,这一把将杨之恒推着在床上打了两个滚儿,一直滚到了床角里边去了。 郑香盈眨了眨眼睛,惊讶的发现杨之恒将手脚摊开伸了个懒腰:「让我先睡一会,再睡一会!」这话音刚落,肚子里边却「咕噜咕噜」的响了起来,那声音很大,听得站在屋子里头的人都哄堂大笑了起来。 「原来小杨公子只是睡着了!」寿伯与禄伯这才放了心,两人爬到床上将杨之恒扶了起来:「小杨公子,先吃些东西罢,听着你肚子里边响得跟擂鼓一般!」 杨之恒迷迷糊糊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现儿什么时辰了?我子时前要赶到到荥阳归真园呢。」 「杨之恒,你这是怎么了?这里不是归真园又是哪里?莫非你连寿伯与禄伯都认不出了?」郑香盈见着杨之恒那模样就觉好笑,上前一步,端了一碗菜在他鼻子下边晃了晃:「你想不想吃饭呀?」 杨之恒眯着眼睛直点头:「想,可是我好困!」 郑香盈瞧着他那眼皮儿又合上了,心中又好笑又好气,也不知道杨之恒究竟有多久没有休息了,竟然如此嗜睡如命。她将菜碗放回托盘里边,转脸对几个下人道:「咱们先出去,让他安安静静的睡一会再说。」 方妈妈摇了摇头:「不行,小杨公子还饿着肚子呢,我来喂他几口。」 寿伯与禄伯听了方妈妈的话也直点头,几人将杨之恒扶了起来,方妈妈拿着饭碗凑到杨之恒嘴边,用竹箸扒拉了几颗饭塞到杨之恒嘴里,杨之恒很配合的咂吧了下嘴,一边吃一边还梦呓一般的说着:「好吃,好香。」 方妈妈得意的回头看了郑香盈一眼,那意思仿佛在说:「姑娘,还是我比你更清楚罢?小杨公子又饿又累,好可怜!」 郑香盈瞧着方妈妈那神色,心中好笑,吩咐小琴帮自己搬了条椅子过来,坐在床边瞧着杨之恒吃饭,心中不住的在揣测,指不定杨之恒又是在和她闹着玩,就像上回用那龟息功来吓唬她一般,若真是这样,等揭穿了他的把戏,自己可得好好整治他一番才行。 方妈妈夹了一块肉往杨之恒嘴里塞,一边喝他说着话:「小杨公子,这是妈妈做的回锅肉,特别香,你仔细尝尝,特地给你选了块肥的,不用嚼都能化。」 杨之恒嘴巴张了张,将那块肉吞了下去,可眼睛依旧还是闭着,郑香盈鼓着嘴巴在旁边觑着他很配合的将方妈妈喂的一碗饭和两碗菜都吃了个精光,手痒痒的只想去拎着杨之恒的耳朵把他拖起来——他还真是能装,都把饭菜全吃光了还不肯睁开眼睛! 只是碍着有这么多下人在场,郑香盈还不大好意思实施这暴力的主意,正在想着要打发了下人们出去的时候,远处忽然传来了鞭炮的响声,就跟炒豆子一般蹦得很是热闹。寿伯扭头看了看沙漏,「哎呀」了一声:「到子时了!」 第二章 他赶紧拔腿便往外边奔,禄伯也脸上变色,急急忙忙往外边赶。郑香盈瞧着两人慌张的模样,追了上去叮嘱了一声:「仔细着脚下,这鞭炮晚放片刻也无妨,咱们归真园明年照样会红红火火!」 据说掐着子时放鞭炮能使这一家子来年好运连连,所以大周百姓在过除夕的时候,一大早便准备好鞭炮,全家团聚守岁到子时便都出去看放鞭炮。郑香盈瞧着寿伯与禄伯的身影飞快的没入了黑暗中,摇了摇头,这雪地路滑,可他们俩却毫不在乎,一心只想着放鞭炮的事情了,千万不要闪了脚才好。 不一会,外边响起了鞭炮声,噼里啪啦的似乎打在窗棂上一般,屋子里头的人都站了起来走到外头去看热闹,郑香盈冲着这个空档,伸手拧住杨之恒的耳朵,使劲的将他那耳朵扭了两扭。 「让我再睡会……」杨之恒的脑袋就着郑香盈的手靠了过来,一双眼睛依旧没有睁开,嘴角边上的油星子被灯光照得闪闪发亮。 「杨之恒,你真无赖!」郑香盈瞧着杨之恒将脑袋索性全靠在自己胳膊上,根本不顾自己的手还拧着他的耳朵,不由得有几分沮丧,又害怕方妈妈鲁妈妈走过来瞧着尴尬,赶紧一使劲想讲杨之恒甩回床里边去,可没想到杨之恒索性伸出手来抱住了她的胳膊,咂吧咂吧嘴唇,在她衣袖上蹭了蹭,一块油渍马上印在了那浅粉色的衣裳上边,就如一枚铜钱一般。 郑香盈瞧着那衣袖上的油渍,心中很是生气,今日自己小心翼翼的,生怕那郑远寒弄脏衣裳,没想到小的没有弄脏,倒被大的给弄脏了。她低头瞧了瞧杨之恒,依旧还是双眼紧闭,也不知道他究竟是装睡还是真睡,胳膊被他抱得牢牢,好半日抽不出来。 「姑娘!」担心的事儿发生了,鲁妈妈回转了过来,瞧着杨之恒抱住郑香盈的胳膊睡得正香,不由得惊呼了一声,旋即又满脸带笑:「小杨公子还真是能睡。」 郑香盈大窘,用力一推,杨之恒又一次滚进了床角。 「寿伯,到这屋子门口放一封鞭炮!」郑香盈站了起来,见那缩在床角继续稳稳当当睡得香香的杨之恒,心中有几分恼怒:「将门打开些,我便不相信他还醒不来!」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震耳欲聋,一股浓浓的硝烟扑进了屋子,杨之恒终于被吵醒,瞧着周围一阵白色的烟雾呛着鼻子,他茫然的问了一声:「这是在哪里呢?我方才做梦的时候怎么便听见了香盈的声音?」 方妈妈与鲁妈妈站在门口,听着杨之恒在里边说话,究竟心疼他,赶紧让寿伯与禄伯进去将杨之恒喊出来。杨之恒打着呵欠半睁着眼睛走到门口,见着影影绰绰站着几个人,其中有一个身影特别熟悉,立刻便来了精神,擦了擦眼睛,高兴的喊了一声:「香盈!」 郑香盈撇了撇嘴,扭过头去不搭理他,杨之恒有几分奇怪,凑到了她身边,将头低了下来打量着她:「香盈,怎么了?我又哪里做得不好惹你生气啦?」 丫鬟婆子们都很识趣的走到了一旁,走廊这头只剩下了郑香盈与杨之恒面对面站着。郑香盈瞧着杨之恒一脸茫然的模样,咬了咬嘴唇,鼻子里边轻轻哼了一声:「你倒会装,那你便一直装下去罢,装着到明日早上才起来!」 「装?」杨之恒直起身子摸了摸脑袋,哑然失笑:「香盈,我真没有装。为了回来陪你过年,我马不停蹄的赶了七天七夜的路,中途没有在客栈歇息,只有前日实在捱不过在一个寺庙里借宿了一晚。」他眯了眯眼睛,脸上依旧是一副没有睡醒的模样:「我见着进了荥阳地界便放了心,抱着马脖子由着它带我来归真园了,我只觉得身子不住在颠簸,也不知道究竟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发生了什么事情?」郑香盈将信将疑的瞧了杨之恒一眼:「你从马背上滚了下来,吓得我们都以为你受伤了!然后你睡着吃了一大碗饭两碗菜,还将我的衣袖当了擦嘴的布!」郑香盈气嘟嘟的将胳膊伸了出去,指着那块油渍道:「你瞧见没有?」 杨之恒低头看了看,只觉那只胳膊伸在自己面前似乎很有诱惑力,一把抓住瞧了瞧,一边笑着道:「那明日我帮你洗衣裳!」 「你会洗衣裳才怪!」郑香盈扭过头去将胳膊抽了回来,眼睛往那边瞧了瞧,只见鲁妈妈她们正在往这边张望,脸上一阵发烫:「既然你这么累,那便先歇息罢,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杨之恒瞧着她只是笑:「我见着了你便没了睡意,咱们今晚好好说说话儿。」 郑香盈伸出手来点了点杨之恒的胸口,凶巴巴的朝他吼了一声:「这么多日都没睡了,还不赶紧去歇息?你以为你是铁打的人不成?」 杨之恒瞧着郑香盈忽然板着脸和他说话,心中一时也慌了神,耷拉着脑袋苦了一张脸,怏怏的扭了扭身子,慢吞吞的往屋子里边走:「香盈,我去歇息了。」 「去罢,去罢。」郑香盈瞧着他那可怜巴巴的模样,差点想喊住他,可是一想到他已经三日三夜没有歇息,由不得她硬起心肠来,伸手推了推杨之恒,声音放软和了些:「快些去歇息,明儿一早起来我们好好说说话。」 见着郑香盈的脸色舒展了些,杨之恒这才放下心来,一步三回头的望着郑香盈倒退着走回了那间屋子,郑香盈冲他点了点头,杨之恒将门关上,又贴着门缝依依不舍的看了她几眼。她站在那里,瞧不清她的脸,可那身影却依旧让他着迷不已。他真盼望着郑香盈不要走,可是她还是转身走了,听着她细软的声音与方妈妈说着话,不多久那几个身影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屋子里的硝烟已经散去,到处都是通明透亮,杨之恒望了望这间屋子,还是他那时候住下来的模样,一点变化也没有。杨之恒吹熄了几盏灯,摸着回到了床上,心中得意的想,这屋子里边没有变化,定然是香盈为他着想,生怕他会磕了碰了哪里,这才没有将屋子里的摆设变动。 一头扎到了床上,觉得铺盖轻软,比起西北边塞不知道好了多少,抱着被子翻了个身,伸手摸了摸那铺盖,眼前又浮现出郑香盈的脸孔来,一时之间竟然似乎又睡不着,躺在床上从左边翻到了右边,耳畔似乎回响着她温柔的话语:「快些去歇息,明儿一早起来我们好好说说话。」 明日一定要早早起来,杨之恒暗自下了决心,将一双腿伸得笔直,自己命令自己:「快些闭眼歇息,不要再东想西想了!」命令是下了,可心里边激动,怎么也不能睡着,他举起腿来打了打床板儿,砰砰的就如战鼓一般响亮,仿佛间回到了军营里边,杨之恒全身一激灵,迅速将眼睛闭上,屋子里头黑沉沉的一片,外边的北风呼呼的刮着,就如西北边塞上的寒风般猛烈,他忽然间有了睡意,摊开手脚很快坠入了睡梦里。 第三章 第二日起来的时候早就过了饭时,杨之恒打开窗户只见外边白茫茫的一片,院子地上还有着红色的鞭炮屑子,有两个小丫头子正在弯腰打扫。听着身后的响动,两人转过脸望了望杨之恒,将笤帚放到一旁弯膝行了一礼:「杨公子安好。」 「你们家姑娘起身了没有?」杨之恒瞧着这两个小丫头子有几分眼熟却喊不出名字来,心里边暗自得意,只觉郑香盈真是本领大,才这么一年的光景便置产置业,连下人都多了不少。 「现儿都快吃午饭了,杨公子!姑娘早起床了,正在大厅里边呢。」金锁抿嘴笑了笑,这位杨公子可真能睡,听说在马背上都能睡着,还是姑娘一挂鞭炮将他吵醒的。 杨之恒听着金锁的话,抬头望了望天空,果然日头已经当顶,心中一着急,赶紧拢了拢衣裳便往外边奔了去。金锁与金枝瞧着他那急匆匆的模样,两人相视一笑:「这位杨公子可真有意思。」 快步走到大厅那边,就听里边有郑香盈说话的声音,杨之恒听了那声音只觉心中一阵甘美,喜滋滋的将门帘儿一撩,大步走了进去,刚刚站定了身子,却楞在了那里。 大厅里有不少人,几个打扮得花朵一般的小姐带着几个丫鬟团团坐在那里,杨之恒扫了一眼,似乎一个都不认识,可却瞧着有一个年纪大些的小姐正笑微微的看着他。自己难道认识她不成?杨之恒又望了她一眼,那小姐忽然间脸红了,将头撇到一旁与郑香盈说起话来。 郑香盈坐在屋子中间,瞧着杨之恒一副懵懵懂懂的神情,心中既想笑,又有几分着急,幸得那郑远山今日识趣没跟着过来,否则他眼尖心细,少不得又要说闲话,一个下人不经通传怎么便能擅自闯入大厅? 「杨弓子,交给你的事情做完了没有?」郑香盈板了板脸,一本正经的朝杨之恒问了一句,眼睛顺便偷着使了一个眼色。 见郑香盈这模样,杨之恒忽然也意识到自己有些莽撞,这分明该是郑香盈的几位姐妹,自己这般大大咧咧的闯了进来,她们或许会起疑心。听着郑香盈如此问自己,他赶紧就坡下驴,行了一礼道:「姑娘,小的刚刚做完那事,特地来问姑娘可还有旁的事情要交代。」 郑香盈想了想,点了点头道:「你去将那马厩打扫干净罢!」 杨之恒得了这话,心领神会,行礼退下。郑香盈转脸看了一眼周围,见郑香林几人依旧拿着零嘴捧着热茶一边吃着东西一边说着闲话,讲讲笑笑的,并未起疑,这才将一颗心放了下来。 郑香林手中捧了茶盏,低头望着一缕慢慢升起的水雾,心中有几分激动,只是不敢表露出来,默默的坐在那里听着郑香芳与郑香盈说话儿,心中有些愤愤不平。二妹妹实在也太苛刻了些,今儿是大年初一,怎么能一大早就指使那杨弓子做这做那的。方才瞧着他的衣裳上全是脏乱的印痕,头发也散乱不已,一张脸似乎很是憔悴,眼睛下头还像还有一圈青黑——二妹妹怎么能这样呢,他是人,不是一头骡子一匹马! 郑香林偷偷瞄了一眼郑香盈,见她似乎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苛刻,反而在那里与两位妹妹谈笑风生,郑香林悄悄叹了一口气,心里想着怎么样也该去安慰安慰那杨弓子才是。 「二妹妹,我暂且失陪。」郑香林扯了个去茅房的故障,带着小莺慢慢的走了出来,走到外边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心里边的那种不适更加浓了些。 「姑娘,茅房内院就有,上回来的时候不是去过?」小莺见郑香林走出了院子,十分奇怪,赶到郑香林身边拉了拉她的衣袖:「姑娘,你是不是走错了?」 郑香林低着头往前走,一边小声说道:「我没走错,你别问这么多,跟我来便是了。」 小莺只觉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自家姑娘什么时候都是优柔寡断,今日怎么便忽然变了个人一般。只见郑香林的步子越来越快,自己与她落下了一大段距离,紧赶慢赶的走了几步才追上了她。 郑香林逮住路边跑过的一个小子,问了一声马厩的方向,慌慌张张的便往那边走了去,小莺听着郑香林问起马厩,心中吃了一惊,瞪着眼睛望着郑香林,轻声喊了一句「姑娘」!可郑香林根本没有搭理她,一双脚走得飞快,似乎能起飞一般,头也不回的往前边跑了去,走到马厩门槛那里,她忽然停住了脚,手攀着门槛边儿,呆呆的站在那里,茫然回过头来看了看追上来的小莺,一双眼睛里满是犹豫不决的神色。 马厩里头有几匹马,正在低头吃着石槽里的草料,石槽外边站着一个穿着青色衣裳的少年,他个子高高,正伸手抚摸着一匹马的鬃毛,热切的瞧着它嚼着麦秸。 郑香林出神的望着那个少年的背影,心中似乎有一波一波的浪潮汹涌,几乎要将她卷走,冲入无边的大海里。她绝望的抓紧了门槛,脚停留在那里,犹豫着该不该进去。她深深的知道,迈进去这一步便没有了回头的路子,她也不会再是郑氏七房的小姐,而只是一个不顾名声的女子,事情若是被旁人知道,那她便会一无所有。 一无所有又如何,只要能跟他在一起。郑香林望着杨之恒的背影,心中有一点点甜,他肯定不会是凡夫俗子,只要自己肯伸手拉他一把。 她已经厌倦了替七房打理内务,每日里见着的都是那些管事妈妈的脸,上边堆满了褶皱,便是那笑容都是虚伪的。她不想再在那大厅里边翻着账簿子,拿着算盘噼里啪啦的核实账目,她只想要有一个知心的人与她一道分享每一个日出日落,她需要的是一张英武的脸孔和一个强健的身躯。 「姑娘!」小莺望着郑香林抬起了腿,惊骇的喊了一声,这声音将里边的杨之恒惊动了,他转过脸来望了望门口站着的这对主仆,将手从坐骑的头上放了下来:「请问两位有什么事情?」 郑香林听了这话,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一块浮木一般,她不顾一切抬脚便跨了进去,大步走到杨之恒身边,鼓足勇气看了他一眼,然后又飞快的低下头去,伸手解开自己佩戴的荷包,猛的将那锦缎包儿塞到杨之恒手里:「杨弓子,我瞧你气度不凡,以后必成大器,这里边是一些银子,你拿了去赎身,剩下的你可以拿去做些旁的事情。」她抬起眼来,两颊已是鲜艳艳的两片,就如搽了胭脂一般:「到时候你可以托媒人来郑氏七房求亲,我是七房长女,闺名唤作郑香林,你可千万要记住。」 杨之恒被莫名其妙塞了一个荷包,又莫名其妙的听了这一段话,还没回过神来,郑香林已经捂着脸飞快的跑开了去,走到门口,扶着门槛回头依依不舍的望了他一眼,朝杨之恒微微一笑,这才决然离去。 看了看手中那个荷包,杨之恒只觉得这事情太过玄妙,自己好端端的在喂马,忽然郑香盈的大姐走过来与他说了这么一大通话。自己好似根本不认识她,她怎么便说到了要自己上门求亲的事情来了?努力想了想方才那少女的模样,削瘦的身子,一张脸小巧苍白,记忆最深刻的是她的脸颊,红得似乎有两团火苗在窜动。 第四章 「我等会去问问香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杨之恒挠了挠脑袋,将荷包挂在了马厩的钉子上头,那荷包被风一吹,不断的晃着身子,里头的银子撞着马厩的栏杆,发出叮叮咚咚的响声。 杨之恒从自己怀里掏出一个荷包来,轻轻的抚摸了两下,将荷包的丝绦拉开,从里边拿出了几片花瓣来,瞧着上边精致的纹路,他咧嘴笑了笑,将那花瓣举起来放在郑香林塞给他的荷包旁边比了比:「显而易见,香盈的荷包好看多了,里边的东西也新巧,哪是这一般俗物能比得上的。」 郑香林带着小莺走回内院时,大厅里边已经没有人了,站在门口的小丫头子朝她只是笑:「我们家姑娘带着二小姐与三小姐去梅林那边赏梅花了,等会午饭就摆在那边,大小姐快些过去罢。」 瞧着那小丫头子的笑容,郑香林有几分心虚,仿佛自己方才做的事情全部被人瞧见了一般,她的脸上红了红,转身带了小莺便往外边走,一路上只是低着头想着自己的心事,不知道那杨弓子有没有听懂自己的意思,要不要再遣了小莺去说说清楚。 「姑娘,你今日是怎么了?」小莺见郑香林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心中也是七上八下,方才她站在院子门口,隔得有些远,没有能听到自家姑娘究竟与那杨弓子说了些什么,可自家姑娘将荷包塞到杨弓子手里,她可是瞧得清清楚楚的。自家姑娘是疯了不成,竟然与一个下人私相授受,若是被旁人捉住,自家姑娘的名声便全毁了。 「我今日怎么了?」郑香林转过脸来望了小莺一眼,忽然心中满是得意,一种说不出的快活将她的心完全占据。她竟然说出口了!埋藏在她心底很久的话,今日她全部说了出来,没有丝毫顾忌,也没有任何保留。回想着那杨弓子目瞪口呆的模样,郑香林微微的笑了起来,他是被吓坏了罢?没有想到一位高高在上的小姐竟然看中了他,愿意下嫁给他。 「姑娘,你怎么能将自己贴身的荷包给一个下人呢?」小莺走在郑香林身边,低头望着她,脸上有几分尴尬:「姑娘就不怕这事儿被传出去?」 郑香林站定了身子,眼睛茫然的往四周扫了一圈,园子里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偶尔有几只觅食的麻雀停在雪地上,一点点黑色,就如谁画画的时候溅了几点墨汁在纸上一般。她望着那低头在雪地里啄食的麻雀,脸上忽然露出了笑容来:「小莺,你瞧这小鸟儿都知道要去自己觅食,我为自己打算又有什么不好?」 小莺瞧着郑香林那模样,似乎已经打定了主意,心中十分着急:「姑娘,你的身份又岂止只配得上一个下人?再说了,姑娘的亲事还不是捏在族里长辈手中,哪有自己做主的份儿?姑娘,不如让小莺去替你将那荷包接回来罢。」 「我的事情不用你管!」郑香林咬了咬牙,转脸望了望小莺,瞧着她焦急的神色,心中忽然又有几分愧疚,她抓住小莺的手摇了摇:「小莺,你和我虽是主仆,却情同姐妹,你就替我保守着这秘密。」她的脸上有一丝丝微微的红:「我喜欢他,真的喜欢他。」 小莺张大了嘴巴吃惊的望着郑香林,不可置信的摇了摇头:「姑娘,你怎么会喜欢上他的?也才见了几回,不过是个下人……」 郑香林听着小莺问起这话,忽然间便兴奋了起来,抓紧了小莺的手几分,嘴里喃喃道:「去年一见着他,我便喜欢上了他,尽管他那样对我的大哥,可我还是喜欢他……小莺,你难道不觉得他长得很英武?举手投足间自有不凡?我觉得他日后绝不会只是一个下人,定然有好的前途。」 小莺瞧着郑香林这模样,微微叹息了一声,她知道自己再说什么也没有用,自家姑娘已经是入了魔障,只有等着回到老宅里边,日日重复着那枯燥的生活,她这颗蠢蠢欲动的心或许会重新沉寂下去。 主仆两人沿着小路往前走着,雪地上边出现了几排深深浅浅的脚印,从两旁肃然而立的树丛里延伸了过去,一直到了梅林那边。梅林前方的大坪里架了几个烧烤架子,郑香芳与郑香芬正欢快的站在架子后边指挥着丫鬟们烤肉,见着郑香林带着小莺从那边赶过来,两人赶紧走了过来,一袭红色的衣裳映着皑皑白雪,艳艳的刺着人的眼。 「大姐姐,你怎么去了那么久?难道是今儿早上吃饭了肚子?」郑香芬娇嗔的拉住了郑香林的手便往烧烤架子这边拖:「瞧我刚刚烤的肉!」 郑香林尴尬的笑了笑,细声细气道:「我方才一直没找到来梅林的路,还是闻着那香味儿,好不容易才寻过来呢。」说话间偷偷扫了一眼郑香盈,见她正站在一个烧烤架子面前,将衣袖儿高高捋起,露出了里边雪白的手腕,上头有一串红珊瑚手钏珠子,颜色鲜艳,熠熠生辉。 「二妹妹这手钏儿甚是别致,似乎以前没见过。」郑香林羡艳的盯着那抹艳色看了好一阵子,心中暗自叹气,还是郑香盈会过日子,有这么大一个园子,又没有人管束着,想烤肉便烤肉,想喝酒便喝酒,自己爱买什么手边有银子,只将自己打扮得一朵花儿般。 郑香盈听着郑香林开口问她,眼睛从那手钏上溜了过去,笑吟吟道:「去年才买的,还没戴一年呢。」 「颜色真好,那红色真真少见。」郑香林赞叹了一声,忽然觉得再也没有话说,只能立在那雪地里,怔怔的瞧着丫鬟婆子们帮着郑香盈扇风,让那木炭旺旺的烧了起来。 「大姐姐,今日不是要跟你姨娘回王家坳?怎么说服她没让你跟着去了?」郑香盈见郑香林呆呆站在那里,也不好冷落了她,没话找话的说了两句,没想到郑香林听了这话却脸色大变,闭着嘴只是不开口,心中不由奇怪:「大姐姐,你怎么了?」 郑香林双眼无神,望着那烧烤架子,乏力的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忽然觉得有些累,可能昨晚着凉了。」 「小莺,赶紧扶了你们家姑娘去那边亭子里坐着。」郑香盈瞧着郑香林神色确实有些不对,也有几分担忧:「既然这么不舒服,大姐姐便该在家中歇息,我这边改日来也就是了。」 「无妨。」郑香林被小莺搀扶着进了亭子,眼睛望着不远处那一点点红色的火星飞溅,蓝色的火苗舔着那烧烤架子的铁栅栏,心中有些恍恍惚惚,自己姨娘的那张圆盘子脸慢慢的浮现在眼前,她的唇角带着一丝笑意:「香林,这可是个好机会,你千万别放过了!」 王姨娘的房间里似乎终年不明亮,虽然开着窗子,却依旧看不清楚她那张脸。她坐在窗户旁边,一扇雕花窗半开着,她的脸有一半隐没在黑暗里,朝光的这一张脸也只是暗暗的黄色,没有以前那般白皙,梳妆台上的脂粉盒子上早已有一层薄薄的灰尘。 「香林,这可是个好机会,你千万别放过了!」王姨娘忽然桀桀的笑了起来,嘴边有一丝很深的笑纹,胸前那一堆肉也随着她的笑容不断的在晃动,看得郑香林好一阵面红耳赤,低下了头去。 第五章 「姨娘在说什么呢?」郑香林低声说了一句,自家姨娘一定要她跟着回王家坳去,难道这里边莫非是有什么玄妙不成? 「你今年都要十三了,也该考虑下终身大事了。」王姨娘望着郑香林眯眯的笑:「你生得这般好看,到时候一定要嫁个称心如意的夫君才是,到时候姨娘也跟着享福。」 郑香林羞得满脸通红,站起来便要往外走:「姨娘,你还有什么别的事要说没有?若是没有,那我便走了,反正我是绝不会跟你会王家坳去的,我尚在孝期,明日又是大年初一,怎么能跟着你回那地方去。」 「那地方又如何?你还不是从我肚子里边爬出来的!」王姨娘眼睛鼓了鼓,一把扯住了郑香林的手:「我跟你说,你大姨早些日子过来说,王家坳里头有个在外头做官的,听说才三十岁的年纪,可已经做到五品的知州,年前刚死了老婆,我想着这可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好姻缘?等过了一年你孝期也满了,自然便可以将这亲事订下来。」 郑香林听了这话,唬得全身都发起抖来,姨娘竟然想着要自己去做续弦,而且那人已经三十岁了!自己明年才十四岁,花一般的年纪,出身也不差,为何要去嫁那种人?她盯着王姨娘,有几分悲愤:「姨娘,你这是在为我好?」 「为何不是为你好?」王姨娘脸上的肉堆在了一处,忽然间便没见了两颗眼珠子一般:「他年纪轻轻便是五品的知州,以后还有得往上边走呢,你只不过是一个庶女,以后族里议亲,最多也不过是嫁个富庶之家,若是能嫁个七品县令那可还得烧高香,如今有个现成的人摆在这里,你还不抓紧些?你大姨说他已经回家有几日了,初一会在家过年,初二便要出去走亲访友,只得一日功夫,你赶紧收拾停当,明日跟着我回去让人家瞧瞧!」 「姨娘,你休得胡闹!」郑香林猛的扭了扭身子,将王姨娘的手甩开:「郑家的小姐送上门去让人挑肥拣瘦,你不觉得失面子,我可是要羞死了。若是姨娘执意相逼,我只好现儿拿条绳子将自己勒死才是正经,免得以后走出去被人指指点点。」 郑香林倒退一步,身子靠在墙上,不住的在发抖,一双眼睛里边闪着决绝的光芒,她的脸色有些灰败,但脊背却挺得笔直,有一种不妥协的神色。 王姨娘惊奇的望着郑香林,没想到自己这个温顺如兔子一般的女儿也会如此激烈的反驳她,她挪了挪身子,准备上前劝说郑香林,却听郑香林一声大喊:「姨娘,你别再说了,我的话已经说得明白,我无论如何不会跟你回王家坳,再怎么样也不会去丢人现眼!你再要逼我,我也只能一死了事!」 「你……为何就这般想不通!」王姨娘顿足叹气:「这门亲事,真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 「若是姨娘觉得可惜,」郑香林咬了咬牙,顿足道:「不如姨娘自己去嫁罢!」说完转过身子,头也不回的匆匆冲了出去,只将王姨娘气得直捶胸口:「真是翅膀硬了就想起飞!好歹也是从老娘肚子里边爬出来的,如今却翻脸不认人了!」 一顿连吼带骂,王姨娘口水横飞的在东院喷了小半个时辰,听得东院的丫头张大了嘴巴面面相觑,也不知道大小姐什么事情惹恼了姨娘,竟让她骂了那么久。王姨娘的声音一直响亮,就如那唱戏的名角一般,行云流水的骂了下去,一气儿呵成,竟是一个阻断都没有。直到郑远山皱着眉头走进了她的房间,那声音这才慢慢的歇了下来,就听着几句嘁嘁喳喳的话语,那声响越来越低,慢慢的再也听不到。 郑香林躲在自己屋子里边痛痛快快的哭了一通,她真是想不通自家姨娘何苦要这般来坑害自己,且不说那知州是个丧妻的,就是让外人知道姨娘带着她回自己娘家,却是给女儿去拉红线,少不得会被人指着背皮骂死。 眼圈子哭得红红,心中却有一个念头压制不住的钻了出来,与其被姨娘这样去卖了,还不如自己来挑一个好人嫁了。明日去归真园,能不能见着他?一点点渴望蔓延了上来,将她淹没在一片向往之中,她的哭声慢慢的停住,眼中有了希冀的神色。 现儿坐在亭子里边,瞧着姐妹们在雪地里边玩得尽心,鼻子下头全是浓浓的肉香,再一想着那个送出去的荷包,郑香林心中十分舒服,无论怎么样,自己都把想做的事情做完了,那个杨弓子现在肯定欣喜若狂,郑家的小姐慧眼独具的看中了他,这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那是他家祖上积德才会有这样的好姻缘。 郑香林将手藏在衣袖里边,望着外边的梅林无边无际,那花朵开得格外灿烂,就如一副织锦般盖在树梢,红红白白,中间还夹杂着淡黄淡绿,色彩斑斓又充满了生机,郑香林瞧着这热闹的景象,不由得微微的笑了笑,以后她的生活也会如这盛放的花朵一般,生机勃勃又多姿多彩。 小琴和小棋替郑香盈扇着风儿,抬眼望了望凉亭那边,两人瞧着郑香林倚在亭子边上,脸上不时的变化着神色,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姑娘,你不觉得今日大小姐真是奇怪?」 郑香盈一只手拿着一块薄薄的肉,一只手拿着小匙子往上边浇油,那油汁滴到了炭火上头,火舌猛的蹿高了几分,差点烧着她的衣袖。听着两个丫头在旁边叽叽喳喳,她也看了一下凉亭那边,见着郑香林一副深思的模样,笑了笑:「家家都由本难念的经,我那大姐姐管着七房这一摊子事情,也够她劳心劳力的,现儿好不容易出来放松一回,便让她去想自己的心事罢,你们端了这些烤好的肉给她送过去。」 小棋应了一声,端起放在一旁的盘子望凉亭那边走了去,郑香盈又指了指另外一张盘子道:「小琴,你去给杨公子送过去,我方才似乎瞧见了他那件蓝色衣裳,估摸着他该在梅林那里转悠呢。」 小琴掩嘴一笑,伸出手将那盘子拿了起来:「姑娘,你还真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边烤着肉一边还往周围看。」 郑香盈推了推她,鼻子轻轻哼了一声:「少说废话,快送了去!」杨之恒真是能睡,从昨晚一直睡到今日午时才起来,这也怨不得自己不理他,是没法子理睬,自己姐姐妹妹过来,总不能将她们撇下。 郑香林姐妹几人在归真园玩得开心,一直盘旋到下午申时才走,这边马车刚刚离开,那边杨之恒便蹿了过来,鼓着嘴巴耷拉着眉毛站在墙角,一脸哀怨的表情。郑香盈从大门处转过身来,杨之恒那满脸委屈的表情便跃入了眼帘。 「你怎么了?」郑香盈笑着望了望杨之恒,站住了身子望着他。 「昨晚是谁说的……」杨之恒换上了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声音也变得尖细了些,学着郑香盈的口吻道:「快些去歇息,明儿一早起来我们好好说说话。」 站在郑香盈旁边的小琴小棋听了,笑得捧着肚子直蹬脚:「杨公子这声音跟我们家姑娘的还真有几分像呢!」 第六章 郑香盈回头看了两人一眼,小琴和小棋直起身子来,两人挤眉弄眼了一阵,手拉着手儿跑开了,一边走还一边回头道:「姑娘,我们俩先去做点别的事情,这儿有杨公子在,有什么事情姑娘喊他做便是了。」 杨之恒点了点头:「你们说得不错,都是机灵丫头,快去自己玩耍!」 郑香盈只觉得一张脸有些烧得慌,低头看了看地上,雪地里有两团浅浅的影子,在白亮的地上十分显眼,一个影子是她的,一个影子是杨之恒的,两人本来都长得个子高挑,被这渐渐西落的太阳一照,那影子显得更是修长了。 杨之恒的影子往她这边挪了两步,郑香盈站在那里没有挪动,心中想着杨之恒准备要做什么,难道又要拉着她飞到树上去?现儿天气这么冷,她可不想到上头去受冻。正在胡思乱想着,就觉得自己的手掌落入一只手中,温热的气息从杨之恒的手掌上传了过来:「她们走了,总算是清净了,你要补偿我,陪我好好说说话儿。」 郑香盈抬起头来望了望杨之恒,见他笑容满脸的望着自己,神色温柔,心中一动,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少年,真是将他的一颗心完全捧给了自己,没有半分保留,就如透明的水晶,淡淡的折射着那熠熠光辉。 「咱们去梅林那边,你去年给我寻的骨里红梅,我已经嫁接出几株来了,带你去瞧瞧。」郑香盈忽然想起那骨里红梅花来,去年杨之恒替她寻了几株,自己今年嫁接了几株,寻了几个好的老梅桩,特地造型定位,嫁接的骨里红梅全开了,那新长出来的枝条也是通体发红,被阳光一照鲜艳无比。 「香盈,我告诉你一件奇怪的事情。」站在骨里红梅前看了一阵子,杨之恒忽然想起了郑香林送他荷包的事情来。见郑香盈不解的看着自己,他伸手从袖带里摸出了一个荷包:「今日有人送了我一个荷包。」 郑香盈接过那荷包看了看,虽说原来没见过这荷包,可她略微一思索便知道定然是郑香林给杨之恒的,毕竟今日来的三姐妹里边只有她有一段时间没有和大家在一起。回想到郑香林坐在凉亭里边,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郑香盈忽然失声笑了起来,自己还以为她是因着家里头管账的糟心事烦恼呢,没想到这大冬天的,郑香林竟然怀起春来。 「我大姐姐对你可真好。」郑香盈捻着荷包穗子,抬头望了杨之恒一眼,这人长得俊便是招桃花,看来郑香林是看中杨之恒了。将荷包掂了掂,沉甸甸的,里边该装着一些银子,郑香盈满脸带笑道:「怕你没银子花销给你送银子来了?」 杨之恒一脸莫名其妙:「我都不认识她,她便奔了进来塞了这个荷包给我,还说让我拿了里边的银子去赎身,剩下的银子拿去做本钱什么的……」说到此处,停住话头,朝着郑香盈挤了挤眼睛:「她还说了更奇怪的话呢,你想不想听?」 「你想说便说,何必问我。」郑香盈哑然失笑,这杨之恒竟然还卖起关子来了,他那破风流韵事有什么好听的,大不了是郑香林向他表了爱慕之情。 杨之恒见郑香盈兴趣缺缺,只能老老实实交代:「她让我以后去上门求亲。」 这下郑香盈还真吃了一惊,素日里瞧着郑香林是个胆小的,没想到今日她却做出了这样的事情来,真真是匪夷所思:「她叫你以后去求亲?什么时候?」 「没说,我想该是让我发达了以后罢?」杨之恒一副深思的表情:「那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呢。」 「你还真想去求亲?」郑香盈双手叉腰,恶狠狠的吼了一句,转身便走,杨之恒心中一着急,飞身过去捉住她的手,一把将那荷包夺了下来扔在雪地里边,一双眼睛盯住郑香盈不放:「你还真生气了?不过是和你开开玩笑罢了。」 郑香盈回眸一笑,眼睛里全是得意的神色:「我也是与你开玩笑的。」 「香盈,你!」杨之恒被郑香盈噎了下,瞧着她那双清亮亮带着些狡黠的眼睛,忽然间那怒气又不翼而飞,鼻子下边似乎有微微的清香,让他心中一软,不由自主手中用力,便将郑香盈揽在了怀中。 郑香盈有几分慌乱,尽管上回因着那条死蛇与杨之恒亲密接触过,可像现在这样氛围正常下出现这种姿势,让她忽然就害羞起来。杨之恒个子很高,她还只到他的下巴那里,被他抱在怀中,从背后看几乎会见不着她的脑袋,只能依稀见到她几根秀发在他肩膀上飞舞。 他的肩膀很宽,他的怀抱很温暖,他的气息在耳边,热热的撩拨着她的心。郑香盈觉得拦腰抱住自己的那双手似乎越来越紧了些,她寸步都不能动弹,只能低头感觉着杨之恒那有力的拥抱。 「请问,可以将我放开吗?」郑香盈十分担心自己的腰肢会被他抱断:「你抱得这么紧,我都快要断气了。」 杨之恒听了这娇嗔的话,心中一慌,赶紧将手松开了些,可依旧没有让郑香盈脱离他的怀抱,低头瞧了瞧郑香盈,嘴角露出快活的笑容来:「香盈,在边关的时候,我没事情做便想着你,总是盼着能见到你就好,可是一见到你,我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才好了。」 「对了,你怎么回来了?不是做了逃兵罢?」郑香盈忽然想起这个问题来,据说在战场上做逃兵的都会要军法处置,她有些担心的望了望杨之恒,他该不会这般糊涂罢? 「香盈,你在说什么呢?」杨之恒咧嘴笑了笑,他的香盈总算有不知道的时候了,逃兵是指在战场上打仗偷偷逃跑的那种,现儿边境歌舞升平,狼烟未起,哪里来的逃兵?「我怎么会做逃兵呢,我可是跟大将军请过假的!」 其实素日西北里还算安宁,北狄人也只是在秋季大举进关来抢劫粮食回去过冬而已,所以大将军听杨之恒说想要回家过年,很慷慨的准了他的假:「好好与家人团聚,过了上元节再回来,这边也没什么事儿。」 或许大将军是看了豫王的面子,也或许自己平日里替他做了不少事情,反正大将军答应了他的请假,杨之恒一蹦三尺高,骑了马便狂奔着来了荥阳。 「原来是这样。」郑香盈轻轻吐了一口气:「你怎么着也该先回洛阳去看看你师父的。」 「师父去了京城。」一提到焦大,杨之恒有几分闷闷不乐,一双脚将地上的雪猜得咯吱咯吱的响:「师父这两年去京城的次数多了,而且好像事情还很机密,以前他去做什么都会告诉我,可每次去京城都守口如瓶。」 「可能焦大叔也有他不得已的苦衷。」郑香盈眼前出现了初识焦大师徒的模样,他骑着一匹骏马,手中射出飞镖便将那惊马给击毙,这样身手不凡的人,又在替豫王做事情,肯定有许多秘密需要保守,若是随意说出口来,只怕是十个焦大也已经不在人世了。 「我自然知道有很多事情师父不能说出口,只是心里觉得难过,自己不能替他去分忧解难。」杨之恒自嘲的摇了摇头:「或许送我去从军,也有我师父的意思在里边呢。」 第七章 皇宫里的琉璃瓦上依稀有些白雪,冷冷的反射着远处的宫灯,一点点微凉,似乎刺着人的眼睛一般。清华宫的大殿里边一片明亮,宫人们正在服侍着许璟换衣裳,今日初一,他带着文武百官去天坛祭天,回来以后只觉得全身不舒服,或许是坐得久了,四肢有些隐隐作痛。 「皇上,今日是初一,该去未央宫皇后娘娘那边。」八喜尖着声音在许璟的耳边提醒了一声,许璟楞了楞,点了点头:「朕知道,歇息片刻就过去。」稍稍停顿了下,他坐在椅子上拿起了那个定窑细瓷茶渣,上边绘有九条金龙,张牙舞爪的似乎要从茶盏上头飞出身来。 「那几个青衣卫头目可曾到了?」许璟喝了一口茶,似乎想起了什么来,耷拉着眼皮子问了一声。 「皇上,早已到了,今日下午便已经停在宫门宿卫处等着皇上召见呢。」八喜佝偻着背,垂手立在一侧,那声音十分阴柔:「要不要去传唤他们进来?」 「传。」许璟只简单的说了一个字,身子往后倒了倒,忽然间有些力不从心的感觉。又是一年过去了,这皇宫里还是那样冷冷清清,没有孩子的欢声笑语,他也越发没有了与妃嫔调笑的兴致。 不多时一行人由内侍领着鱼贯而入,见了许璟跪倒高呼万岁,等着许璟让他们站起来,众人才恭恭敬敬的站起来立在一侧。 「众位头领,这一年各地情况如何?可有什么异样的动静?」青衣卫乃是太祖所创,各代皇上都沿用了这一暗卫机制,有一半人留在京城,与禁卫军一起保卫皇上安危,还有一半人分散各地,替皇上去做各种事情,或是监视各地的王爷,或是去暗访当地的官吏。 「皇上,楚王年前扩充了亲卫。」一个青衣人上前一步,拱手回话:「原来楚王有五千亲卫,皆散入当地指挥卫所,年前又多招了两千,这两千人并未入卫所,而是送去了一个秘密的地方操练。」 「哦?竟有此事?继续彻查。」许璟听了这话默然,他这个弟弟想要做什么?招两千亲卫,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可为何要送去隐秘的地方操练,他是准备对付谁? 「皇上,鲁王最近动向也十分可疑,属下发现他与朝中不少重臣有书信来往,也曾截获几封,细细看过却没有旁的不妥言辞。」一个青衣卫也站了出来回禀:「即便如此,这王爷与朝廷重臣来往密切总也不太好。」 「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情?」许璟听了心中有几分微微的怒气,鲁王是他的大哥,乃是静太妃所出,当时父皇在位时极其宠爱静太妃,爱屋及乌,也对大哥十分喜爱,常常摩着他的头顶道:「此乃我家芝兰玉树也。」 难道这么多年大哥还没死心,见着自己膝下空虚,还在觊觎这皇位不成?许璟只觉自己心中焦躁,一双手捏紧了椅子扶手,只觉得似乎有针在刺着自己的指尖,忽然间便麻了起来。 「皇上,皇上?」立在一侧的八喜瞧着似乎有些不对,赶着上去喊了一声,许璟闭了闭眼,吩咐道:「给朕取一丸药过来。」 「着。」八喜应了一声,慌慌张张跑到旁边的屋子去取药,许璟闭着眼睛继续问:「豫王那边如何?可有旁的动静?」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都做到了王爷的位置上边,可心中还是在想着更高的位置,他还没咽气呢,一个个便张罗了起来! 「回皇上的话,属下并未见豫王有何不妥举动,豫王一切照旧,每日只是与一些文人清客吟诗作画,游山玩水,地方的指挥卫所他也没有任何来往,安安心心在做他的闲散王爷。」焦大站在许璟面前,平静的望着那一张略显苍老的脸,那张脸很是奇怪,白白净净不说,上边没有一根胡须。 「朕的四弟……」许璟微微睁开了眼睛,一双手微微敲打着扶手背,喃喃自语道:「他还是那般视富贵如浮云,难得,难得。」 楚王与豫王都是许璟一母同胞的弟弟,虽然一母同胞,三人性格都不相同。楚王与豫王相比,许璟更喜欢豫王,因着楚王自小便嚣张霸道,豫王却从来都是文质彬彬,温文尔雅。昔日先皇封王之时,曾与他们兄弟调笑,问他们自己想要去哪块封地,楚王指着江南道:「皇儿要去那最富庶之地。」而豫王只是笑着站在一旁:「随父皇赏赐便是了。」 年纪大了些到了给两人指婚的时候,楚王见许璟娶的是陈国公府家的小姐,非得也要娶陈国公府家的小姐为妻,成日里寻着先皇求娶。而豫王却依旧风轻云淡:「指婚由父皇做主便是。」熟料先皇也嫌楚王过于张扬,只给他指了那中书省平章政事家的小姐,而阴差阳错的将那陈国公府家的小姐指给了豫王。 他得知先皇的旨意以后很是高兴,携了豫王的手道:「咱们成了连襟。」 陈皇后也出身陈国公府,乃是豫王妃的堂姐,有了这层裙带关系,许璟与豫王的关系更是亲密,平日里对豫王的赏赐丰厚,每年分下去的祭祀礼都要比给旁的王爷厚重些。 豫王对于许璟也与旁人不同,虽然身在异乡,每年豫王都会写不少家书给许璟,向他说些家中趣事,就如寻常百姓那般鸿雁来往,这让许璟觉得心中十分舒服。虽然豫王只说了些儿女趣事,只说了饮酒作诗,可放下了朝中各种杂务来看他的家书,不能不说是一种享受。 豫王,毕竟是与旁人不同的。许璟点了点头,眼前仿佛出现了那个白衣少年,英俊儒雅,衣袂翩翩,站在那里光彩夺目,仿若游龙出海一般。 金瓴闪着冷冷的光芒,寒光在禁卫军的刀剑上不住的跳跃,在这苍茫的夜色里,整座皇宫显得格外冷清,完全没有大年初一的热闹气氛。御花园里静静的一片,只有那沙沙的脚步声传了过来,似乎有人正在小径里走动。 「各位头领辛苦了,在京里盘旋几日便回去罢,还望各位继续为皇上效力,不得松懈。」八喜将众位青衣卫头领送到宿卫处门口,尖着嗓子说了几句,众位青衣卫头领笑着答应了下来,各自纷纷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焦大是最后一个转身离去的,在他经过八喜身边的时候,夜风微起,内侍宽大的袍袖被吹拂了起来,有一只冰冷枯瘦的手轻轻擦过他的手,一颗小小的蜡丸倏忽没入他的掌心,就如屋檐上滴下了一颗水珠般,冷冷的融在掌心的一团温热里。 寒风呼啸,宿卫处前的树影不住摇晃,仿佛一群起舞的宫人,但远远瞧着黑压压的一片也有些令人恐惧。焦大头也不回的继续往前边走了过去,打开自己的房门,用打火石将油灯点亮。 一枚小小的蜡丸,闪着淡淡的光,在灯光下一滚,转瞬便不见了踪影,焦大掂了掂手中那个小小的铁管儿,左手拿下挂在墙上的那把刀子,刀鞘上的宝石「喀拉」的响了一声,刀鞘上头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洞,他将那铁管儿塞进那小洞里,又轻轻按了刀子的一侧,宝石又重新归位,再也看不出那里有个机关。 第八章 躺回床上,焦大挥手将油灯扑灭,四周陷入一片黑暗,他没有丝毫睡意,抱着刀子静静的躺在那里。这宫里可不是个能睡安稳觉的地方,等着明日出去以后再补眠,焦大的手摸了摸刀鞘,唇边露出一丝笑容来,之恒这孩子,此时大概又去荥阳了,自己回去与豫王复命以后只需直接去荥阳将他逮着便是。 早晨起来空气清新,阳光晴好,树上的积雪正簌簌的在往下边掉落,屋檐上不时会有大块的积雪滑了下来,发出「扑扑」的响声,引起小丫头子们的一片惊呼:「好大的一块,掉下来的声音真吓人!」 杨之恒站在窗户边上往里边那进屋子瞧了瞧,心中甚是得意,今日他特地起个大早,免得又被郑香盈笑话,说他乃是万年睡兽转世。昨日吃晚饭的时候方妈妈还一直拿他前夜里头一边睡觉一边吃饭的事情说道,惊得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何时竟然有了这种功力。 「香盈。」一个水碧色的身影从内室里边走了出来,那衣裳的颜色衬得她的肌肤便如白玉一般,杨之恒瞧着那个身影,心中便好一阵砰砰乱跳,他忍不住开口喊了她一声,郑香盈抬起头来往前边看了一眼,惊讶的「嗳哟」了一声:「万年睡兽,今儿怎么起这么早?」 「不许你这么喊我,你该喊我之恒!」杨之恒从窗户里边飘然而出,落在了郑香盈面前,一把捉住她的手:「若是以后你再这么喊我,喊一句我便……」转了转眼睛,见着院子里头没有人,杨之恒迅速的将郑香盈搂在怀里挨了挨她的头顶:「我便这样搂着你,让你透不过气!」 郑香盈挣扎着从他怀里钻了出来,嗔怨的看了他一眼:「小琴在内室替我折被子呢,若是被她出来瞧见了,多不好意思!」 「谁叫你喊我叫做万年睡兽?人家分明也就是那晚上想睡而已。」杨之恒摸了摸下巴,认真的思考了一回:「最多只能叫百年睡兽罢?」 郑香盈见他那一本正经的模样,不由得「噗嗤」一笑:「好罢,那就百年睡兽好了。」 「今日你有什么事情要我帮忙做?」杨之恒很热心的到处望了望:「要不要我替你将围墙再修得高一些?」 郑香盈没有说话,走到秋千架子前,用脚将那木板上边的雪踢掉,一只脚踩着秋千板子,一只脚蹬着地面来回摇晃了几下。皑皑白雪冷冷的泛着光,郑香盈瞅着那冰冷的艳光,脑子里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来。 「围墙修高些这种事儿不用你来做,你来帮我做一件大事。」郑香盈望了望跟着走了过来的杨之恒,表情严肃:「这真是一件大事,我想郑重的托付于你。」 杨之恒见郑香盈这模样,也吃了一惊,急切的凑了过来问道:「究竟是什么事儿?只要我能做到,你尽管吩咐便是。」 郑香盈蹙着眉头,脑子里转得飞快,她有一个模模糊糊的主意,可却又不知道究竟可不可行。望了望杨之恒,她轻声问了一句:「百年睡兽,你能装鬼吗?」 「装鬼?」杨之恒眼睛里露出了骄傲的神色来:「若是在晚上,我肯定能装出来,而且能装得很像。」 「那就这样说定了,过几日你替我装一回鬼,我要审问一个人。」郑香盈抿了抿嘴角,她曾在郑信诚与郑夫人灵位前发誓要替他们捉拿凶手,可到现在还没有找出幕后的黑手来,她怎么着也得要借助杨之恒的好武艺替她打破这中间的缺口。 直到现在她依旧在怀疑郑信隆,那日他鬼鬼祟祟的从内院出来,绝不会是他说的那个借口,她有一种直觉,他必然与自己父母的死有关系,可自己也没有证据,没有证据的怀疑都是凭空猜测,她想要赌一把,赌自己的直觉是否准确。 「你说说看,究竟要让我怎么做?」杨之恒见郑香盈一脸沉思的表情,伸手拉了拉秋千绳索:「你把你的想法说出来,我帮你参详参详。」 郑香盈回眸笑盈盈的看了他一眼:「你呀,先去七房老宅扮一回鬼罢,悄悄的将我大姐姐那个荷包送回去,你还真准备带在身上不成?」 杨之恒被郑香盈取笑得红了一张脸,跳着脚道:「我这就去你那老宅子送荷包,免得被你日日取笑。」 「这大白天的,你怎么去?」郑香盈拉住了杨之恒的衣袖:「怎么着也该等着天黑以后再过去比较好,免得让人瞧见了,对大姐姐闺誉不利。」 「我才不等到天黑呢,免得你又要取笑我,从昨日到今日,你都不知道拿着这荷包说了多少次了。」杨之恒委委屈屈的瘪了瘪嘴:「我要直接走进去,将荷包摔到她面前,直接告诉她我喜欢的是郑香盈,不是她!」 「你可不能这么做!」郑香盈有几分紧张,连忙喊住他:「我取笑你也只不过是心里头不舒服罢了,你一个男子汉大丈夫,还跟我计较这个?」 杨之恒眼睛一亮,飞快的奔回了郑香盈身边:「你说的是真话?你是不是……」他恍然大悟的看了郑香盈一眼,嘻嘻的拍着手笑了起来:「香盈,你是不是在吃醋?」瞧着郑香盈粉色的脸颊,杨之恒快活得跳了起来:「只要你觉得开心,你多说便多说罢,我不在意!」 郑香盈瞧着他一蹦三尺高,都差点蹿到了身后的大树上头,不由得心中感叹,毕竟杨之恒还是个孩子,有时候瞧着正经得像个大人,可这时候便本性流露了。 正月的夜晚都来得要早一些,还只到酉时,外边已经是黑漆漆的一片,这初二的夜空里没有月亮,只有冷清的几点星子正在不住的在闪动,仿佛调皮的小孩子在眨着眼睛一般,又仿佛是那窥探着人间秘密的眼睛,正冷冷的望着世人心中不被人知的角落。 「姑娘,外边风大,咱们进去罢。」墙上的缝隙里边插着一只气死风灯,小莺陪着郑香林站在抄手游廊下头,望着院子里边的数竿修竹晃动,轻轻的劝了郑香林一声。自从归真园回来以后,自家姑娘便变得有些不一样了,时常一个人坐着发怔,还不住微微的笑,瞧得小莺心上心下,生怕被人看出什么来。 外边院子里黑漆漆的一片,只能瞧着一些黑影在移动,可郑香林却依旧在往外边张望,仿佛那门口会忽然出现一个人来。小莺瞧着郑香林这模样儿,不由得轻轻叹气,自家姑娘这个样儿可怎么行,再过几日还不知道会成一副什么模样呢。 「坐到外边吹风,你觉得自己身子骨好了去?」王姨娘的声音在后边冷冷的响起,郑香林唬了一跳,转过脸来,怯生生的看了王姨娘一眼:「我这就进去。」 小莺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感激过王姨娘,提起那盏气死风灯,慢慢的引着郑香林走了进去。刚刚推开内室的门,忽然一阵冷风刮了起来,气死风灯不住的打着旋儿,好半日也不肯停下来。 「这风可来得真是怪异。」小莺有些伸手捧住了灯笼,此时就见一条黑影极其诡异的从身后掠了过去,小莺只觉自己脖子发凉,站在那里僵硬着一双手,好半天都不敢动弹。过了一会儿,她才怯生生的抬眼望了望郑香林,轻声问了一句:「姑娘,你方才你有没有瞧见那猫从咱们身边跑过去?」 第九章 怕吓了郑香林,小莺不敢说她仿佛看见了一个人的影子,只能含糊指着说瞧见了家中的黑猫。郑香林心不在焉道:「我却没有瞧见,可能是从你那边过去了罢。」 小莺应了一声没有再答话,提着灯笼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郑香林觉得有些奇怪,伸手推了推她:「进去罢,你方才不是喊我进去的?怎么这会子倒不动了。」 小莺大着胆子将门推开,气死风灯昏暗的一团影子只照见她们两人周围,两人摸索着走到桌子边,小莺将油灯点上,屋子里边这才光亮了许多。小莺转头打量了下房间,还是原来的布置,没有半分异样,不由得嘲笑了下自己的胆小,这时就听耳畔传来一声轻呼,转脸一看,就见郑香林坐在桌子边上,双手捉着胸口的衣裳,就如泥塑木雕一般。 「姑娘,你怎么了?」小莺奇怪的问了一句,她顺着郑香林的眼神看了下去,桌子的一角躺着一个荷包,很熟悉的颜色,很熟悉的刺绣。 那是郑香林昨日送出去的那个荷包,上头还沾了几颗麦子的空壳,一点点微微的刺扎在荷包上边,就如添了一团花纹般。 「拜年拜到初七八,空了碟儿清了盘」,这是大周的一句俗语,也就是说出门拜年只到每年的初七八就停了,初八以后春节算是完结,大家照常做自己该做的事儿去,路上的行人逐渐多了,街道上的铺面也基本上全开业了。 初八的夜空,天边有一轮清冷的月,旁边还有几颗星子正不住的在闪动,似乎与寒月的清辉相呼应。月色与星辉照着荥阳城外的小路,反着一点点阴冷的光。路上有一个喝得半醉的人,正拿着酒葫芦跌跌撞撞的往自己家里赶,口中还在不住的唱着小曲儿:「大姑娘花花绿绿着粉搽脂……」 慢慢的走到了一个拐弯处,路边有一丛高大的树木,阴森森的一团笼在那里,就如一个妖怪张大了嘴巴等着猎物落入口中一般。那半醉的人依旧兴致勃勃的哼着小曲儿往前边走,这小曲儿还没哼完,脚下却绊住了一个什么东西,那人淬不及防,「扑通」一声摔到了地上。 「是谁扔了这么大一块东西在地上?」那人用手撑着地面慢慢的爬了起来,一地的雪让他几乎要跳了起来,只觉手掌全部是一片冰凉。他骂骂咧咧的往那堆东西踢了一脚:「什么东西,敢绊你大爷?」 落脚处有一种软绵绵的感觉,那人有几分奇怪,凑过去一看,原来是一个人正躺在雪地里。他哈哈一笑,伸手便去拉那人:「你也是喝酒喝多了不成?怎么躺在了这里?快些起来,咱们一道回去。」 躺在地上那人被他一扯,慢慢的坐直了身子,头发披在肩膀上,遮住了半张脸。那喝得半醉的人望了一眼他,打着酒嗝道:「你是哪个村的?是张家坳的不?把头发弄到后边让我瞧瞧你是谁家里的?」 坐在地上那人也不答话,只是慢慢抬起手来将头发拢到了脑后,露出一张白得如纸般的脸,一双眼睛一眨也不眨的望向那半醉之人,然后用一种古怪的声音问道:「你有一年多没见过我了,今晚见了面,你可还认识我?」 「你、你、你是……」那喝得半醉的人睁眼瞧了瞧自己面前的这张脸,忽然间惊骇得魂飞魄散,那点醉意早就惊到了九霄云外:「你是……」他的牙齿不住的打着颤,一个字都说不出口来。 坐在地上那人哈哈一笑,整个人轻飘飘的浮了起来,飘在了半空中:「张阿大,你还记得我?还记得被你害死的郑信诚?」 那喝得半醉的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连连磕头如蒜:「十八爷,你可不是阿大害死的,你找错人了,你该去找我们四爷,是他害死你的,可不管我们的事!」 「找郑信隆?他是我兄弟,怎么会害我?」郑信诚冷冷一笑:「休得花言巧语,跟我去阎王爷那里把话说清楚!」一边说着话,他一双手慢慢的伸了过来,直奔张阿大的脖子。 眼见着那长长的手指就要掐到自己脖子上边来,张阿大唬得全身筛糠一般抖了个不停:「十八爷,你真不是阿大害死的,阿大只是个长随,与你无冤无仇,怎么会害你?只不过是听了我们四爷吩咐,去买了几包神仙粉回来罢了。」 一阵风刮了过来,路边的大树不住的摇晃着身子,上边的雪花末子慢慢的抖落下来,一个长长的影子出现在雪地上,衣裳不住的在飞舞着,那影子也跟着不住的晃动,显得格外狰狞可怖。张阿大麻了半边身子,哪里敢抬头再看?就听耳边有一个细细的声音,如诉如泣:「你的主子还杀了我,可他阳气重,我现在找不了他,只能来找你了……」 「夫人,夫人……」张阿大听着那声音,魂飞魄散,抬起头来一望,就见郑夫人站在不远处,整个人浮在空中一般,长长的群裳拖到地上,少说也有好几尺。「夫人,你的死与我实在无关……其实我们家爷那日也只是想进内室找那借据,若夫人装着睡着了,也便没事了。」 郑夫人呵呵一笑,尖细的声音如泣如诉:「那你说我的死是怪自己了?」 那张阿大唬得一个人全瘫软在了雪地上,不住哀求道:「夫人,不管怎么说,你的死和我没有一点干系,求你去找我们家四爷罢,小的只是听命于人。」 「什么叫听命于人?难道你便没有一点是非曲直?」郑夫人忽然暴怒了起来,声音变得有些杀气腾腾:「你不用再狡辩,我给两条路让你自己选,第一条便是明日去荥阳知府衙门自首,将那郑信隆所作所为供了出来,第二条路便是……」她的声音冷冰冰的,就如从牙齿缝里漏出来一般:「你跟我们去地府见阎王爷!」 说话间,一只冰冷的手已经扼住了张阿大的脖子,他闭着眼睛狂叫了起来:「我明日去荥阳知府衙门,十八爷,夫人,你们就放过小人罢!」嘶喊间,一股热流从他的双腿间滴滴答答的留了出来,腾腾的冒起了一股淡淡的白烟。 「哼,竟然还吓得尿了裤子。」郑信诚将手放了下来:「我今晚暂且饶过你,你若是爽言,休怪我对你不客气!」转脸朝着郑夫人招呼了一声:「老婆子,咱们先回地府去,明日看看他究竟去还是不去。」 郑夫人的脸上一阵扭曲,露出古怪的神色来,就听她咬着牙道:「老头子,听你的。」 就见郑信诚身子飘了起来,飘到郑夫人身边,伸手带住她的腰,转瞬间两人便不见了踪影,雪地上连一个脚印都没留下。 张阿大抖抖索索的爬了起来,醉意早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小心翼翼的往四周打量了一番,到处是一片寂静,什么声息都没有,仿佛刚才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他挠了挠脑袋小声的嘀咕了一句:「莫非我是在做梦?」这话刚说完,树林里边传出了桀桀怪叫,扑啦啦的一声响,树枝上落下飘飘的积雪,一只夜枭扑扇着翅膀带了些雪花末子从树梢飞起,直直的往夜空里扑了去。 第十章 夜枭叫处有人亡,张阿大站在那里,两条腿就如灌了铅一般,好半天都提不起来,一颗心颤颤的落不了底。好半日他才狂叫了一声,拔腿便往自己家里跑了去。 「他走了。」树林里传出轻微的说话声,杨之恒伸出手来将脸上的一层薄薄的面粉皮儿撕了下来,拿到手里头看了看:「这层皮也能将他骗过去,真是喝酒喝多了。」 郑香盈坐在雪地里,费力的将自己脚下的一双木拐拆下来,一边笑着回答:「他本就心虚,今日月光又不亮,还喝醉了酒,即便只有三四分像,瞧着也和真人来了一样。」她得意的举起那一对拐杖在杨之恒面前晃了晃:「你会轻功我会踩高跷,他怎么样也想不烂为何雪地上没有脚印。」 杨之恒瞧了一眼郑香盈,见她笑得十分得意,不免取笑道:「可我瞧着你站在那里颤颤巍巍的,若不是扶着树,恐怕已经倒在地上了。」 郑香盈脸上一红,跺了跺脚:「随你怎么说,反正我没有摔在地上,也将那张阿大骗了过去。哼,」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郑香盈双手叉腰瞪着眼睛望向杨之恒:「怎么你忽然将词给改了?方才你不该喊我夫人的?怎么变成了老婆子?若是那张阿大是我们家的下人肯定就会知道是旁人假扮的,我父亲从来都只喊我母亲为夫人。」 「我觉得老婆子显得更亲热些。」杨之恒挠了挠脑袋:「你喊我老头子,我听了觉得很是舒服,巴不得你多喊我几声呢。」他笑嘻嘻的凑了过来:「今晚我的戏演得好,你该好好嘉奖我,多喊几声老头子听听?」 「才不喊,难听死了。」郑香盈低头将双拐收了起来,用力拍了拍上边的雪迹,正想往树林外边走,却被杨之恒一把拉住:「那你喊几句之恒听听,这两个字是不是很好听,比那老头子三个字又好听多了。」 「自恋。」郑香盈白了他一眼,正准备拔足往外边走,忽然觉得自己就如腾云驾雾一般飞了起来,转脸一看,杨之恒拦腰抱住她,带她跃到了大树上头,树上的积雪纷纷掉落,有些落到了衣领里边,凉得惊人。 「香盈,你且到这里等等,我跟去张阿大家里吓唬吓唬他。」杨之恒将郑香盈安置在了树上,伸出手将她肩膀上的雪花拍了去,一边嘟嘟囔囔道:「瞧着我这般尽心尽力,等我回来的时候你可要好好喊我几声。」 郑香盈望着杨之恒飞一般远去的影子,不由得微微一笑,转脸看了看四周,到处都是黑色的树枝与白色的积雪,低头往下一看,离地面还有一段距离,她微微叹了口气:「这杨之恒莫非前世是猴儿变的,这般喜欢往树上跑。」 张阿大跌跌撞撞回到家,家里一片漆黑,婆娘睡得正香,那鼾声在屋子外边都能听见。张阿大伸手推了推门,里边已经关上了,他用力捶了两下,心里着急得很,总觉得脑袋后边凉飕飕的,有什么东西在跟着他一般。 「你这死鬼,这几晚天天喝马尿到这么晚。」张阿大的婆娘被他捶门的声音闹醒,打了个呵欠从床上爬了起来,胡乱扯了件衣裳披上,趿拉了鞋子摸着往门边过来:「也不知道早些回来,现儿都什么辰光了!」 张阿大站在门外,一双腿抖抖索索,听着里边的脚步声慢慢近了,心里头才慢慢稳当了下来,扒着门朝里边喊了一声:「你快些,老子在外边要冻死了!」 张阿大的婆娘也是个犟人,听着他在外边扯着嗓子喊,站在门口只是冷笑:「你要冻死了管我什么事?你喝酒吃肉的时候可有想到我?」 「你他娘的不开窍的死婆娘,还不给老子开门,要我进来收拾你不成?」张阿大转脸往外边院子瞧了瞧,空荡荡的一片,可他却依旧觉得心里头发麻,一心盼望着要进了屋子才觉得踏实。 屋子里亮起了一盏灯,灯光如豆,只能照见灯下两人的脸,周围依旧是黑里透着灰,模模糊糊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 「当家的,你这是怎么了?」张阿大的婆娘张罗着替他寻来了替换的衣裳,将他的裤腰带解开巴裤子褪了下来,摸了摸裤管,嘴巴撇了一撇:「还真尿了裤子?我还以为你在说笑,是在雪地里摔跤了呢。」 「说笑,谁还有心思说笑!」张阿大端起桌子上的一盏冷茶,咕嘟咕嘟喝了下去,冰冷的茶水一直流到了心底,他不由自主激凌凌的打了个寒颤,站了起来用毛巾擦了下双腿,将裤子穿好,这才觉得暖和了些。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张阿大婆娘疑惑的看了看他:「瞧你这张脸白的,就跟见了鬼一样!」 张阿大唬得身子一跳:「你看出来了?」 「什么看出来了?你还真见了鬼不成?」张阿大婆娘吃惊的瞪着眼望向他,见自家男人瞪着一双眼睛,脸上有惊怖的神色,不由得声音也抖了几分,压着嗓子道:「你真见鬼了?」 张阿大点了点头:「是,真见鬼了。我见着了前年七房过世的十八爷和他夫人了。」 「什么?」张阿大婆娘听了手中的东西都没拿稳,「扑通」一声掉到了地上,她声音都结巴了起来:「你真见着了?莫不是喝酒喝多了,眼睛花了没看清?」 「哪能没看清!」张阿大捏了拳头敲了敲自己的胳膊:「十八爷还和我说了话哪!」 「说……话?」这回轮到张阿大婆娘瞪圆了眼睛,张大了嘴巴望着张阿大,磕磕巴巴道:「他、他、他与你说什么了?」 「他说要我去衙门那边揭发四爷害死他的事情。」张阿大此时倒是镇定了几分,拿着茶盏又仰头喝了一口,将茶盏递给婆娘:「还有热水没有?去给我添杯热的来。」 张阿大婆娘转身折到外头屋子,不多时拿了个茶壶进来,摸了摸外壁:「也凉了,将就着喝罢,回来这么晚,还想着我热茶热水的伺候着你不成。」 「婆娘,你说我明日去还是不去?」张阿大端了杯子在手中不住的旋转着,心事重重:「若是真听了十八爷的话去告发了四爷,那咱们少不得会被四爷报复,可若不去府衙,就怕十八爷到时候还会来找我麻烦。」 「十八爷找你麻烦?」张阿大的婆娘忽然嗤嗤的笑了起来:「当家的,你今日真是鬼话连篇!十八爷前年中秋就过世了,还来找你麻烦?他能从棺材里边爬出来不成?你究竟是灌了多少马尿才会看错人!」 刚刚说到这里,忽然张阿大婆娘全身筛糠般抖了起来,张阿大瞧她抖个不停,奇怪的握住她的手:「婆娘,你怎么了?」 「我……怎么全身就像有蚂蚁在爬一般,实在难受。」张阿大婆娘伸手不住的在身上抓来挠去:「又痒又痛!」不一会,她便抱着身子往地上一倒,擦着墙壁不住的滚了起来:「好痛,好痒,十八爷,定是我方才说话冲撞了你,求你放过我罢!」 「婆娘!」张阿大惊呼了一声,自己也觉得一颗心悬到了半空里边,他跪倒在地,双手合十拜了拜:「十八爷,你放过我家婆娘,明日一早我就去知府衙门。」 第十一章 话音刚落,张阿大婆娘忽然那又痛又痒的感觉消失得无影无踪,动了动手,弹了弹腿,一切如常。她惊骇的看了窗外一眼,可外边黑沉沉的一片,什么也见不着。张阿大伸手将婆娘扶了起来,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婆娘,我明日还是去趟知府衙门罢。」一想着十八爷咬牙切齿说的话,张阿大全身抖个不住,若是自己不去告发郑信隆,那十八爷自然也会说话算数将他带到阎王爷那里去。 「我还不想死……」张阿大喃喃自语:「我还有婆娘孩子要养呐。」他将棉袄脱掉,钻进了被窝,婆娘将灯吹灭也钻了进来。张阿大搂住了婆娘的身子,只觉得踏实了不少,明日就去府衙,总不能为了四爷将自己一家都搭上,他做出了决定,心里轻松下来,抱着婆娘说了几句话,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第二日清晨,天边有着一丝浅浅的朝霞,张阿大站在自家院子门口,有些魂不守舍,不住的望了望屋子里边,又转过身来瞧着几个小子丫头正在前边滚着雪球。 「阿爹,你今日便要回荥阳了?」身边有个软绵绵的声音响起,张阿大低头一看,是自己最小的儿子,今年才五岁,正瞪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在往上边瞧:「阿爹,下次你回来的时候还要记得给我带那糖人儿,好吃。」小五将手指塞在嘴巴里,有些眼馋的望着张阿大,仿佛他便是那个卖糖人的一般。 张阿大将小五抱了起来,贴了贴脸:「阿爹记下了。」 在前院滚雪球玩的几个孩子听着张阿大答应了小五的要求,也纷纷撒腿跑了过来,牵着张阿大的衣裳一片叽叽喳喳:「阿爹,我们也要好吃的东西!我还要红头绳扎头发!」 张阿大望着几个绕在自己膝盖旁边的儿女,眼泪珠子都快要掉了出来:「阿爹记住了,下次家来的时候给你们带!」将自己的儿女逐个抱了抱,张阿大迈开步子朝院子前边的小路走了去,他婆娘听着脚步声慢慢离开,追着走了出来,捏着栏杆望外边瞧,眼泪珠子不住的掉了下来。 正月初九是钱知府每年第一日务公的日子。今日他照例来得很早,先将知府衙门里的人点了卯,然后说了几句勉励的话儿,大家便开始各司其职,自己忙自己的去了。钱知府坐在府衙里边,拿了一卷书在手里看得仔细,这时就听外边响起了擂鼓的声音。 「这是发生什么事情了?」钱知府好一阵奇怪,正月初九就有人击鼓鸣冤,这兆头也太好了些。放下手中的书卷,整了整身上的常服,钱知府大步迈出了屋子,刚刚走到外边就遇着了一个急匆匆跑进来的衙役:「大人,有人击鼓鸣冤,说是要揭发一桩谋杀案!」 「谋杀?」钱知府听了大吃一惊,这谋杀案非同小可,一年之内未必也能遇着一件。去年他便遇着了一起,只是那个吴大郎还算幸运,捡了一条命,那邓会长本报了个斩刑,没想到他们家动用了银子直接在京城里找了关系,刑部批复下来的文书里边道,既然吴大郎没有死,那便不能按照谋杀量刑,只能是未遂,因此改判流放西北二十年。 这流放里头也有蹊跷,若是那些有钱有势的,少不得塞了银子打点,犯人在那边竟是过神仙日子,只是天气不比内地好。家里有些门道的,还能打点着减刑,虽说判了二十年,或许只需十年就能回来也未可知。 钱知府本以为去年破了这桩大案,考绩该为优等,自然也可以提拔了,没想到这里头兜兜转转的,年前将眼睛都盼穿了也没见着调任的文书过来,心里知道没戏,看来今年还得继续在荥阳熬着。 此时听说有谋杀案,钱知府眼前一亮,若真是能破获了这案件,也是大功一件。想到此处来了精神,跟着衙役匆匆到了前堂,就见那里跪着一个人,手里拿着一张状纸。钱知府坐在桌子后边,拍了一下惊堂木:「你乃何方人氏,究竟是件什么事情?」 张阿大双手将状纸举过头顶,高声回答:「小人乃是城北张家坳人氏,在荥阳郑氏三房当差,今日状告的是我的主子郑信隆,告他谋杀同族兄弟郑信诚。」 钱知府听了惊得嘴巴都合不拢,这事情太过蹊跷,荥阳郑氏内部的谋杀案,下人告主子,这里边怎么都透着古怪。他让师爷将那状子接了过来,匆匆看了几眼,又望了望跪在公堂上的张阿大:「若是照你所说,这事情已经过去快两年了,为何你到现在才来告状?」 张阿大匍匐在地上,抖抖索索道:「大人,我家主子谋杀了他的同族兄弟,此事小人知道得清清楚楚,可却碍着郑信隆乃是小人的主子,敢怒而不敢言。昔日十八爷郑信诚才过世,尸首停在义庄的时候,小人也曾带着香烛想要替自家主子烧点前纸给他,可那夜阴风阵阵着实吓人,小人只在义庄停尸的那处跪拜了十八爷便走了……」张阿大一边说着一边身子觳觫,眼前似乎出现了义庄那阴暗的月夜,想着昨晚发生的事情,不由得心中更是骇怕,原来十八爷从那一日起便跟上他了,只是自己竟然不知道! 「谁要你啰嗦那么多,拣着要紧的说!」师爷在旁边听着张阿大说得离题千里,叱喝,一声:「大人是问你何故两年后才来替郑信诚喊冤?」 「昨日小人做梦见到十八爷,十八爷说若我不替他来申冤,那他便要将小人带走,小人心里害怕,今日一起来便过来替十八爷喊冤了。」张阿大跪直了身子,说得一本正经,公堂上的人听着都哄堂大笑了起来。 「原来竟然只是做了个梦便来喊冤了!」钱知府拿着那状纸看了又看:「那你这状纸上说的可是真话?」 「小人所说,句句是实,不敢有半句谎言!」张阿大点了点头:「大人若是不相信,尽管可以找我们家四爷来对质,还有另外一个长随也知晓此事,大人也可以传他过来。」 钱知府拿着状纸看了看,这事情可真不好办,荥阳郑家可不是自己能惹得起的,虽然是件谋杀案,确实归自己管,可郑家愿不愿意将这事情宣扬出去还未可而知。正在为难之时,就听外边的鸣冤鼓又咚咚的响了起来。 府衙的北面摆着一面大鼓,若有冤情上诉,便可从鼓座下抽出两根鼓槌击鼓鸣冤,因此这面鼓也叫做鸣冤鼓。 鸣冤鼓的前边站着一个女子,紧紧的咬着嘴唇,手里拿着两根木槌正在沉稳的击打着鼓面,沉闷的响声一声声的扩散了出去,吸引着街边经过的百姓驻足围观。 「呔,你是何人,有什么冤情?知府大人叫你进去!」从府衙里走出一个衙役,斜着眼儿看了看郑香盈,发现有几分面熟,再看看她身上穿着颇为精致,身边还跟着丫鬟婆子,知道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声音赶紧低了几分:「小姐请随我进来。」 郑香盈将鼓槌放到鼓座下边,整了整衣裳,从容不迫的跟着那衙役走了进去,钱知府见着郑香盈带着丫鬟婆子走了进来,大吃了一惊:「郑小姐,今日你来我这里可有什么事情?」 第十二章 「大人!」郑香盈「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将一张状纸高高举起:「昨日小女子偶得一梦,我父亲在梦里对我说今日会有人来这里陈诉他与母亲的死因,让我来知府衙门这边击鼓鸣冤,还请大人明察。」 钱知府听了一愣,这郑小姐莫非便是那郑信诚的女儿?这世上竟然有如此巧合之事?她本来还想着要不要通知那郑家,看看如何将这事情给遮掩了过去,没想到郑家却来人了,来的人还是自己熟悉的,不敢得罪的人。 哪里敢让郑香盈跪着,钱知府赶紧让师爷将郑香盈的状纸拿了过来,一面吩咐鲁妈妈与小翠:「快些将你们家小姐搀扶起来!」许二公子喜欢的人,他可得罪不起,只恨不能替她端张椅子来坐着,可又怕做得太过了些遭人诟病,钱知府这才将一颗热腾腾想要巴结的心思拼命扑住。 「郑小姐,你莫要着急,本府一定会将你父母的死因查个水落石出。」钱知府慢慢将那状纸看完,心中也有了一些疑惑,郑香盈举证的东西实在详尽,可他却还拿不准究竟该不该发签子去拿人,毕竟这中间隔了个荥阳郑氏,多多少少要给几分面子。 「既然钱知府如此笃定,那便请钱知府下令去捉人罢。」郑香盈望着钱知府微微一笑:「我相信大人定不会放过那元凶的。」 「那自然是。」思前想后,有苦主前来告状,自己不能不受理,钱知府咬着牙从筒子里拿出一支签子,亲笔写上郑信隆的名字,高高的擎了起来交给捕快头儿:「快去将郑信隆拿到公堂来!」 郑信隆正在家里睡得香,昨晚他去了赌坊,一掷千金的豪赌了几把,那感觉真是爽得很,只是最后却输得口袋空空的回来,在床铺上翻来覆去久久不能入睡,直到天色有些微微的鱼肚白,他才瞌睡上来,一睡便睡到日上三竿。 正睡得香甜,就听外边一阵喧哗,门板儿被拍得山响,外边喊门的声音很是焦急:「四爷,四爷!」 郑信隆揉着眼睛嘟囔了一声:「喊魂呢!」一边爬起来趿拉了鞋子去开门,才将门打开,就见外边一个身子扑了进来,一双手攀着他的肩膀,哭哭啼啼道:「四爷,外边来了捕快,说是奉了知府大人的命令要来捉拿你呢。」 郑信隆听了这话,吓得立刻清醒过来,将怀里的姨娘推开些,急急忙忙就去床边摸衣裳:「你大清早来吓唬我!怎么会有捕快来我们郑家捉人的事情!」 那姨娘扭着身子,捏着手帕子跟了过来,眼睛红得跟个桃子似的:「四爷,我也不知道哇,方才带着丫鬟在园子里散步,觑着几个穿捕快衣裳的人进了内院那边,敢过去在后门打听了下才知道竟是奉命来拿四爷的,至于是什么事情,婢妾也不知道哪。」 「没用的东西!」郑信隆一把将那哭哭啼啼的姨娘推开,将外边织锦袍子的纽子扣上,弯下身去穿袜子,脑子里边转得飞快,究竟自己是犯了什么事儿知府大人要抓自己?若只是小事,想必这捉人的签子也发不下来,看来该是大事。 抖着手将袜子鞋子穿好,直起身来,手心里边已经是一掌的汗,那姨娘此时已经没有再哭哭啼啼,而是拿着一双眼睛望着他:「四爷,没什么大事罢?」 郑信隆素日里最喜欢这姨娘,可今日瞧着他实在生厌,将她推开了些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心里边只是慌慌乱乱的一片。自己平常去赌坊赌钱,青楼狎妓:这些都不会是知府大人要捉拿自己的原因,他的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子,一颗心慢慢的提了起来,莫非还是前年的事情? 「不会,不会,怎么会是那件事情?都过去了那么久,有谁还会想到?」郑信隆站在那里,喃喃自语着,眼睛瞟着不远处来了几个捕快,手里拿着锁链,身边还有家里边的总管事相陪。 「你便是郑信隆?」几个捕快走到郑信隆面前,拿着签子在他面前晃了晃:「知府大人发了捉人的签子,郑爷,我们也是公事公办,只能委屈你跟我们走一趟了。」 听着几个捕快说得客客气气,郑信隆的心才放了下来,望了望那总管事,就见他朝自己摆了摆手又伸手指了指南边那个方向,心里立刻明白父亲已经派人去给大房送信。即便是有天大的事情,族里也应该会替他兜着,大伯父可是个最最爱面子的人,怎么着也不会让他去牢房受苦。想到这里,郑信隆放下心来,昂着头跟着那两个捕快大步走了出去。 郑氏大房的大堂里气氛凝重,郑三太爷望着郑大太爷满脸愁容:「大哥,这可怎生是好?七房那个丫头竟然还不死心,跑去荥阳府衙状告信隆谋害了她的父母!」 「她是发疯了不成?」郑大太爷用力拍了一掌,那桌子发出了沉闷的嗡嗡之声:「她是嫌我们荥阳郑氏太风平浪静了些,想要闹出笑话给世人看不成?」郑大太爷的两颊通红,前胸不住的在起伏着,大口大口的粗气都喘不过来。 回想起当时郑夫人死的时候,七房那丫头拉着信隆,口口声声喊着是他杀了自己的母亲,这事情当时不已经揭过了?大家也查看过了,确认了郑夫人不是被谋害的,怎么时隔两年她又将这事情翻了出来? 眼前仿佛出现了那张倔强的脸,昂然站在那里,身上的衣裳被秋风吹得不住的舞动,她的眼睛里边仿佛有一簇怒火在燃烧,死死盯着郑信隆不放。 「这丫头是钻了牛角尖了。」郑大太爷摇了摇头:「怎么会有这样的,侄女儿揪住伯父不放,非得要送他进牢房才好。这真是家门不幸,旁人还没来拿捏郑氏的错处,自己倒内乱起来!」 「大哥,你总得想想法子,信隆现儿已经被捕快带走了。」郑三太爷坐在那里有几分焦急,早些年他因着贪墨被革职的时候都没现在这般着急,郑香盈状告郑信隆谋杀,若是案子定下来,这可是要判死刑的! 「你着急什么,信隆又没有杀人,怎么会获罪?」郑大太爷望着脑门上爆了一片汗珠子的郑三太爷,伸手将茶盏拿了起来,慢悠悠的喝了一口:「我只是想着该怎么样将这件事儿压下去。」 郑三太爷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子,心里边一颤一颤的,实在不稳当,郑信隆究竟有没有做这事情他不知道,可七房那丫头既然敢去告状,肯定是得了什么证据,不由得他心中不着急。「大哥,不管怎么说,非得你出面才行,咱们郑氏你的面子最大,你先去知府衙门将这事情给压下来再说。」郑三太爷低声下气的求着郑大太爷,刚刚擦过的额头又密密的出了一层汗。 被郑三太爷捧得心中舒舒服服,郑大太爷将茶盏放到了一旁,沉吟了一声:「好罢,这事儿也只能我去出面了,怎么着也先得让七房那香盈丫头将状纸给撤了才行,免得让人看了笑话。」 得了郑大太爷这句话,郑三太爷这才安下心来,坐直了身子,继续奉承了郑大太爷一句:「在荥阳大哥说话可是作得数的,想来知府大人也会卖你的面子,毕竟你们说起来还是亲家呢。」 第十三章 「可不是吗?」郑大太爷又想起了这一层关系来:「知府大人的儿子还是我的孙女婿呢。」钱大公子聘的正是老六的女儿郑香依,就等着过两年春闱以后完婚,这点亲戚面子难道都不能给? 被郑三太爷催促着,郑大太爷带着管事来到荥阳知府衙门。刚刚走到围墙那里,便瞧着那边黑鸦鸦的一片,府衙外头瞧着都是人,不少的人还踮着脚尖望里边瞧。郑大太爷见了这场景便愤愤然:「瞧这香盈丫头给闹的,真真不像话!」 管事走上前去,分开众人朝里边喊了一句:「让路,让路,郑氏族长到了!」 听了这喊声,围观的群众皆回过头来盯住了郑大太爷与郑三太爷,嘁嘁喳喳的议论了起来,郑大太爷只觉面上一窘,朝那管事恶狠狠的瞪了一眼,这才背着手在身后,迈着慢悠悠的八字步子走进了公堂。 挤到公堂上边,就见郑香盈站在公堂左侧,郑信隆站在右侧,中间跪了一个人,郑大太爷不认识,可郑三太爷却熟得很,他惊讶的走到前边瞧了瞧,认定了是郑信隆的长随张阿大,伸出腿去便踢了他一脚:「你这低贱的东西,怎么跪在这里?」 张阿大被郑三太爷踢得倒在了一旁,抬起头来看了郑三太爷一眼,然后很坚定的回复道:「我是受了十八爷的嘱咐,特地来知府衙门为他说明冤屈的。」 「你说的是什么胡话?十八爷委托你?十八爷都入土快两年了!」郑三太爷不怒反笑,指着张阿大道:「你是疯了不成?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郑信隆昂起头哈哈大笑了起来,指着张阿大对钱知府道:「知府大人,这人疯言疯语,难道他说的话也能作得了证词的?」 钱知府为难的看了看郑香盈,不是他不想替她秉公断案,委实是这案子实在不好断,这理由说出去,任凭是谁都会觉得好笑,怎么会有因着死去的人托梦便来喊冤的?怎么着也该有人证物证才能定罪,现儿这里只有个不被人相信的人证,物证却是没有一件,无论如何也不能就这样结案,即便是许二公子自己亲自过来也没办法。 郑大太爷冷眼瞧了瞧郑香盈:「香盈丫头,你闹够了没有?」 郑香盈双眼直视着郑大太爷,口里一丝一毫也不肯放过:「大伯祖父,什么叫闹够了?香盈是在为父母喊冤,希望能抓出幕后真相,这是在行孝道,为何在大伯祖父嘴里边便变成了无理取闹?」 「凡是断案,需要有人证物证,你物证全无,人证也只是个这样疯疯癫癫的长随,叫钱知府如何断案?」郑大太爷皱眉望着郑香盈,摇了摇头:「焉知这证人便不是你花了银子找来演戏的呢?」 郑香盈心中猛的一沉,看来郑大太爷是准备包庇郑信隆了,不过他说的也有几分道理,自己现在并没有物证,两年前洛阳的刘府尹已经结案,那茶壶茶水早不知道丢去了哪里。神仙粉,她心里不住沉吟着,忽然想了起来,那洛阳东街的汤大夫,指不定还能记得买药之人的模样呢? 「钱知府,我既然已经递了状纸,那便还请钱知府费心去将这案件查查,洛阳东街的汤大夫,贡院里头的差人,都可以是人证。」考生晚上歇在贡院里头,按道理是不能行走,只能在自己屋子里边呆着,为何郑信隆能将神仙粉下到郑信诚的茶水里边,这与那当值的差人肯定也脱不了干系。 大周的科举考试相当严密,每一次都有详尽的记录,可以按照贡院的名册查出郑信隆与郑信诚分明住在哪两间屋子,巡守他们房间的差人是谁,只要将那卷宗调出来,便会一目了然。 钱知府虽然觉得为难,可看在许兆宁的面子上还是不得不答应了郑香盈的要求,先将郑信隆与他两个长随皆收了监,等着去洛阳取证以后再开堂审案。郑大太爷正准备说话,就见钱知府拍了拍惊堂木:「退堂。」 公堂上的百姓见没有热闹好看,皆意犹未尽的离开了,可嘴里却还依旧在议论今日这离奇的案件:「竟然郑家七房死了的那位爷托梦!你相不相信?」 「这鬼神之说,信则有不信则无。」有人摇了摇脑袋:「可若是要拿这个当断案的依据,怕也太牵强了些!」 「可不是这样?」围观群众皆有几分将信将疑,大部分都只将这事情当做了一个笑话。 见着百姓退散,钱知府这才将郑大太爷、郑三太爷与郑香盈请进了府衙后堂,吩咐人端茶送水上来:「几位请用茶。」 郑大太爷拉长着脸看了看坐在对面的郑香盈,心中有说不出的火气:「香盈丫头,你自己说说,难道不是在无理取闹?两年前你便吵着说你信隆伯父害死了你母亲,可却又没有半分证据,那次还是在家里吵闹,今儿倒好,索性闹到公堂来了,我们荥阳郑氏成了旁人的笑柄!」 「我只是在为父母寻找谋害他们的真凶,只要是有线索,一点也不能放过!」郑香盈挺直了背望着郑大太爷,没有丝毫的放松:「不管怎么说,至少郑信隆那长随便能证明他去买了几包神仙粉,这便是疑点。而且他向我们家借了银子,但我母亲死时,那借据却不翼而飞,他偏偏鬼鬼祟祟的从我们家后院出来,这不也是一个证据?大太爷,我知道你一心想维护着郑氏的名誉,可怎么来说也不该是让我父母冤死做代价!」 她望了钱知府一眼,神色坚定:「钱大人,小女子希望你能秉公执法,替小女子的父母找出这谋害之人来。无论花什么代价,小女子都会让那凶手得到严惩!」 坐在旁边的郑三太爷脸上一阵青一阵红,他愤愤的跳了起来,手指着郑香盈破口大骂:「你究竟是存了什么心思,一定非得谋害了信隆不可?他与你有什么深仇大恨,总是揪着他不放?」 郑香盈瞧着郑三太爷那气急败坏的模样,站起身来不卑不亢道:「三伯祖父,郑信隆他有没有做那事儿,他心里清楚得很,我还是那句话:人在做,天在看,自己种下的因就得尝自己的果,不要以为能躲得过去,拭目以待,且看苍天饶过谁!」 说完这句话,郑香盈头朝钱知府行了一礼,带着鲁妈妈与小翠,大步走出了后堂。钱知府瞧着郑香盈挺得笔直的背影,不由得感叹万分,这位郑小姐瞧着年纪不大,可份气度从容都是大人都难比得上的。她父母冤死的案件,虽然还没有证据,可他却愿意相信他,而且他也有一种强烈的感觉,那张阿大说的便是实话。 「钱大人。」郑大太爷清了清嗓子,望了深思的钱知府一眼,有些心上心下,莫非这位知府大人还真打算彻查这个案子不成?「钱大人,我那侄孙女素日里言行举止都有些奇怪,你不必将她的话放在心上。」郑大太爷轻轻咳嗽了一声,开始与钱知府攀谈:「我这信隆侄儿,虽然素日里有些无心向学,可他却绝不会做出这残害手足的事情来。钱大人,若是招不出证据来,能不能尽快将他放出来?香盈那丫头不要面子,我们荥阳郑氏还要面子呢。」 第十四章 钱知府浅浅喝了一口茶谁,点了点头:「找不出充足的证据,那自然只能放人,但现儿却还要去寻找证据。」 郑大太爷听了钱知府这话脸色僵了僵,旋即笑着说道:「钱大人说的是,先去寻了证据,找不到证据也只能放人了。」 路上北风呼啸,一俩马车慢慢行走在官道上,官道上边因为行人走得多,积雪已经融化,一滩水迹与泥痕混杂在一处,可路边依旧堆着白皑皑的积雪,冷冷的寒气扑面而来,萧杀,凄凉,似乎看不到半点希望。 「怎么样了?」归真园的大门甫一打开,杨之恒便出现在马车前边,一手掀开了马车帘幕,满脸兴奋:「那郑信隆被抓起来没有?」 郑香盈扶着小翠的手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将头上的昭君套拢紧了几分,轻轻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看得杨之恒好一阵莫名其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郑香盈的眼睛惆怅的看了他一眼,这才轻声说道:「钱知府已经将他收监,可现在缺乏物证,还不能将他定罪,我瞧着钱知府也很是为难,不能不顾许二公子的面子,可又没办法将这案件定性量刑。」 杨之恒想了想,气哼哼道:「不如让钱知府屈打成招,钉板油锅准备起来,不怕那郑信隆不招供。不对,也不是屈打成招,他本来就犯了事,只是用些手段让他吐露实情而已。」 「你这话说的!」郑香盈的脸上这才露出了一丝笑意来:「这屈打成招传出去,钱知府还想不想要他头顶上的乌纱帽呢?你以为郑家是没有人不成?」 「这倒也是。」杨之恒的眉头皱到了一处:「咱们总得要去寻些物证来。」 郑香盈默默的点了点头,可这话说出来容易,做起来却难,现在还能去哪里找物证?恐怕那茶水早就蒸发去了天上又变成雨滴落了下来,那茶盏想必也早就不见了。正在思考着,就听杨之恒在她耳畔说道:「若是找不到当年的物证,咱们给他制造出物证来。」 「制造?」郑香盈吃惊的抬起头来望了望杨之恒:「如何制造?」 「咱们托许二公子去刘府尹那里一趟,让他拿一个假的茶盏权充是你父亲当年用过的,在茶盏口子上抹些毒药,将那痕迹做旧一些,到时候拿了虚张声势的做真的物证省,即便是郑信隆心里明白咱们是栽赃陷害也没辄,就是赖定他了,那又如何?」杨之恒偏着头想了想,越想越觉可行:「要不是我赶着回洛阳去找兆宁,让他去洛阳府衙一趟。」 郑香盈抬起头来刚想说话,就听身后有人插话道:「之恒,你这主意倒也算是个没有办法的办法了,对付那恶人,用些非常的手段又如何?」 两人回过头去,就见焦大站在那里,披着一件黑色大氅,与里边银白色的长袍成了鲜明的反衬。他的脸上胡子拉碴,瞧上去有些许疲惫,可却依旧掩盖不住他逼人的英气。 「师父!」「焦大叔!」两人惊喜的走了过去,见到焦大,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似的,心里稳妥了许多。 「师父,你说咱们该怎么办?」杨之恒拉住焦大的手,脸上有几分心急:「怎么着也不能让香盈的父母就这般屈死了。」 焦大点了点头:「那是自然。」转脸看了看郑香盈,他的眉头皱到了一处:「郑小姐,你母亲是怎么死的,你可以向我说说那日的情景否?」 郑香盈闭了闭眼睛,略微回想了下,缓缓道:「我母亲死得很奇怪,虽然说我父亲的死让她十分伤心,但该不至于也跟着去了。她死在床上,脸色很平静,内室没有一丝打斗的痕迹,所以族人们都说她是死于伤心过度。」 「那她有没有嘴巴张大,双眼鼓出?」焦大一边提醒着郑香盈注意细节:「若是有那种情形的,或者是被枕头捂着口鼻窒息而亡。」 郑香盈努力想了想,摇了摇头:「并未有焦大叔说的这种情况,只是我觉得我母亲双眉有些紧蹙在一处,似乎很是痛苦一般,族人们也注意到了,皆说这便是我母亲伤心而亡的证据。」 「双眉紧蹙?」焦大沉吟了一声,忽然想起什么来似的,口气变得十分严肃:「那你们有没有人摸了她的头顶检查?」 「摸头顶?」郑香盈讶异的睁大了眼睛:「那是为何?」 「江湖上有一种极其阴毒的手段,就是用金针插入人头顶的百会穴,若是那金针够长,能直接没入眉间,必能将人的气血阻塞,不消半盏茶功夫,那人便一命呜呼,而且从外边来看,并无任何异状。」焦大望了望四周雪白的大地,沉思道:「若那郑信隆真用的是这法子,他又是从谁人那里得知的?这可真是匪夷所思。」 「焦大叔,按你这般说,那我们还得开馆验尸?」郑香盈有几分为难,起先在洛阳府的时候,她提出要验尸都遭了六伯父的阻止,现儿是在荥阳,她提出要开棺验尸,恐怕族里不会答应,而且还会有千夫所指说她不孝顺,竟然肆意乱动父母的尸身。 「我想你那族里肯定不会答应。」焦大想了想,压住了话头:「先还是走官方那边,不用去麻烦二公子,我去找找那刘府尹,他应该会卖我一个面子。」看了看杨之恒与郑香盈并肩而立,焦大微微笑了笑,这还真是一对璧人。 「焦大叔,这也太麻烦你了。」郑香盈朝焦大行了一礼,脸上露出了一丝坚定的神色:「无论如何,我也会要查下去,要将整个事情弄得水落石出。」 留着焦大吃过饭,与杨之恒陪着焦大一道说了回闲话,焦大便骑马匆匆回了洛阳,杨之恒与郑香盈站在大门口,瞧着焦大远去的身影,两人默然无语,好一阵子杨之恒才开口道:「我师父对你的事儿可真上心。」略略停了停,脸上露出了笑容来:「还不是看在我这徒弟的面子上。」 郑香盈瞧他一副洋洋得意的神色,转过脸去心里只是在笑,杨之恒也着实太可爱了一些,自己怎么便遇着这样一个宝物。鲁妈妈站在身边,有些担心问道:「姑娘,焦爷能不能让那刘府尹配合?」 「这又如何知道呢?」郑香盈淡淡的应了一声,望了望那白茫茫的一片园子,心中甚是惆怅,只不过开弓便无回头箭,怎样也得一步步的走下去。 「姑娘,姑娘!」正坐在厅里听杨之恒说他在西北的见闻,忽然金锁从外边匆匆的赶了过来:「郑大太爷便带着郑三太爷与三房郑老夫人过来了,正等着你去迎着进来呢!」 还是来了。郑香盈笑了笑,她想着郑大太爷该会来找她协商,没想到竟然来得这么快,她对杨之恒道:「你先回避一下,我去接他们进来。」 杨之恒点了点头,关切的望了她一眼:「我在横梁上边,只要他们敢对你有不利之举,我自然会出手帮你。」 郑香盈微微一笑,这几位长辈,自然不会自贬身份与她来拳脚相斗,只会是嘴巴上边与她交锋罢了,自己完全不用怕他们。朝杨之恒摆了摆手:「你别管,去歇息罢。」 第十五章 引着郑家几位长辈进来,才落了座,那位郑老夫人便急急忙忙的开口了:「香盈丫头,你怎么能这般胡作非为呢?你安的是什么心思,为何一定要将你伯父送进牢房里边去?」她瞅着郑香盈的眼睛里似乎能喷出火来一般:「真真是狼心狗肺的东西,一点也没为族里着想,抹黑了郑氏,你的名声又好听了去?」 「三伯祖母,什么叫抹黑郑氏?郑信隆难道能代表郑家?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有那志气高想一飞冲天的,也有那只顾在浅水里闹腾危害百姓的,哪个家族里没有害群之马?香盈这是在维护郑氏的名声,怎么说是在抹黑郑氏呢?」郑香盈望着郑老夫人的脸色慢慢变得越来越白,心中的火气怎么也压不下来:「照三伯祖母这般说,为着郑氏的名声,我父母只能枉死也不能出声了?」 「香盈丫头,有话好好说!」郑大太爷在一旁开口了,这事儿也怨不了七房这丫头,谁不想为父母报仇?可也总该审时度势才是!郑信隆有没有谋害郑信诚与信诚媳妇他不知道,可既然七房这丫头总是揪着郑信隆不放,想必也不是空穴来风,总会有些证据。「我这么和你说了罢。」郑大太爷清了清嗓子:「不管你十四伯父有没有做出那样的事情来,你去荥阳府衙将状纸撤了,族里补偿七房十万两银子,就算是族里给你们的补偿。」 十万两银子,两条命?郑香盈望着郑大太爷微微一笑:「若是我叫人叫那凶手杀了,再给三房补十万两银子,大伯祖父觉得如何?」 「你……」郑大太爷没想到郑香盈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手指着郑香盈只是发抖:「凶残,此举与禽兽异?」 「大伯祖父都说此举与禽兽无异,那郑信隆自然便是禽兽不如,香盈只等着钱知府找到他的罪证,将他的罪行公之于天下,然后量刑报请刑部,将他绳之以法为我父母报仇!」郑香盈神色坚定的望向了三位郑氏长辈:「若是明知仇人是谁,却因贪着那银两不愿替父母报仇的,那还是人吗?」 郑大太爷被郑香盈反驳得无话可说,坐在椅子上直喘气,郑三太爷一脸青黑的望向郑香盈道:「郑香盈,你也不要太猖狂了!几个长辈好言相劝,你却是油盐不进,莫非你以为你便万事不求人?你是荥阳郑氏的小姐,就该听从族里的安排,这可是与你的将来休戚相关的,不要以为将我的信隆扳倒你便占了什么便宜!」 「什么叫做占便宜?三伯祖父,你这言论好生奇怪,仿佛在你看来,杀了人没什么要紧的,那所谓的郑氏名声比人命更重要?我要的是正义公道,绝不是那所谓的名声和你们用来收买的银两!」郑香盈笑着端起了茶盏,溜了一眼那脸色灰败的三个人:「是非曲直,公道自在人心,我并不认为处置了一个害群之马能让我们郑氏名声受损,相反我觉得还更加有利于咱们郑氏的威望,若是大伯祖父能公开宣布将那郑信隆除族,恐怕荥阳百姓皆会称赞咱们郑氏英明如昔,对坏人不纵容,不包庇。」 「和你这丫头真是说不清,怎么你就那样死脑筋呢!」郑大太爷叹了一口气:「哪有一个做侄女的一心想将自己的伯父送去受死呢?」 三房的郑老夫人骨笃着一张嘴,喘气如牛,听着郑香盈口口声声在说要将郑信隆除族,心中大怒,抓起茶盏便向郑香盈掷了过来,说来也奇怪,眼见着那茶盏要砸到郑香盈面门,可却在半空中忽然打了个转儿,直直往郑老夫人这边飞了过来,唬得郑老夫人赶紧挪了挪身子,可因着体型肥胖,躲闪不及,猛的坐到了地上。 「喀拉」的一声,茶盏落在了郑老夫人的脚跟前边,滚烫的茶水四处乱溅,郑大太爷与郑三太爷都狐疑的瞧着那个茶盏,惊骇的睁大了眼睛。郑香盈心中知道是杨之恒的手笔,见那几人都在目瞪口呆,借机拿起茶盏,慢悠悠的喝了一口茶:「大伯祖父,我父亲昨晚确实托了梦给香盈,香盈绝不是危言耸听。现儿瞧着这茶盏竟然半空里头能自己转了个方向,香盈料想指不定我父亲并未走远,正在香盈附近保护着香盈呢。」 郑大太爷听了这话心里头有几分狐疑,可方才这怪事可是他亲眼目睹,那茶盏本来就要砸中郑香盈,怎么却自己打了个转儿朝郑老夫人飞了过来,莫非这信诚侄子真还在此处?他全身打了个寒颤,想着公堂上听张阿大说是郑信诚要他来揭穿那事情的,心中更是觉得毛骨悚然,猛的站了起来道:「香盈丫头,我来劝你是为了你好,你自己好好考虑下罢。」 丫鬟将郑老夫人扶了起来,她的衣裳上沾了不少茶水,深一块浅一块的十分难堪,肥胖的身子也颤颤的抖着肉,扶着丫鬟的手站在那里,双腿发软,几乎都站不稳脚跟。她横了郑香盈一眼,可又敢怒而不敢言,见着郑大太爷与郑三太爷两人往外边走,也赶紧跟了过去,走到门口的时候还恨恨的剜了郑香盈一眼,那目光十分凶狠。 等着几人离开,杨之恒飘然从衡量下飞身而下,望着郑香盈灿然一笑:「他们可真禁不得吓,才将那茶盏改个道儿便唬成那样。」 郑香盈瞧着他得意,伸手点了点他的胳膊:「百年睡兽,你能不能教我点功夫,过了上元节你就得回边塞去,到时候没有人保护我,那该怎么办?」 「谁敢欺负你,等我回来打断他的腿!」杨之恒气哼哼的喊了起来,望了一眼郑香盈,又有几分不放心:「还有谁敢欺负你?我走之前全部将他们去收拾一通。」 「你现在去收拾有什么用,等你走了他们照样还是来欺负我。」郑香盈撅了撅嘴,可忽然又觉得这动作太小孩子气,怎么自己越活越回去了,赶紧将脸色摆正:「你教我些防身的法子,不求能像你一样飞檐走壁,总得能自保才好。」 「这倒也是。」杨之恒点了点头:「我教你几招粗浅的功夫,另外还给你些师父配好的药粉,若是有人想来害你,弹点到他身上便保管叫他全身酸软,动弹不得。」 「竟然还有这样的好东西,不早些拿出来!」郑香盈兴致勃勃的睁大了眼睛:「快给我瞧瞧是什么!」 杨之恒从身上摸出几个小包来:「走,我带你去试试。」 接下来的两日,杨之恒认认真真的当起了师父,在内院里边教郑香盈练功夫,小翠小琴她们看着眼热,也叫着要学,郑香盈便叫她们一块来学,一大清早内院里就站了一群人跟着杨之恒练武艺,只是这武功哪有那般好练的,瞧着她们东倒西歪的模样,杨之恒见着只是笑:「连样子都摆不对呢,还只有我的香盈一点就通。」 焦大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正月十二,郑香盈与杨之恒着急的问起洛阳那边的情况,焦大点了点头道:「没问题,刘府尹那边我已经说好了。」他笑了笑道:「刘府尹可是个细心人,当年那个茶盏竟然还收在仓库里边,我过去一说,他便叫衙役取出来了。」 第十六章 那刘府尹也是个机灵人,瞧见他拿出了青衣卫的牌子,对他马上改了态度,连连点头:「当年我也觉得有些蹊跷,只是找不出原因来,既然那凶犯的长随出首了他,自然便要重新查案。」 「当年我也用银针试探过,茶水里确实没有毒。」焦大一脸深思的望着刘府尹,循循诱导道:「不知道刘府尹还记得否?那汤大夫说了,那神仙粉不能多用,一次只能一包,若是喝多了会引起气血攻心,身子弱的受不住会气绝而亡。我总觉得这话里头能揪出一些能查案的证据来,既然两包便能诱发气血攻心,也该算做毒药了?」 刘府尹觑着焦大的眼色,茫然的点了点头:「该是毒药。」 「现儿难办的是,那茶水已经不在了,怎么样才能证明那里边有两包药粉,也就是说那茶水里边便有毒呢?」焦大一双眼睛紧紧的盯住了刘府尹,心中想着这刘府尹若是个聪明的,想必也知道该如何回答。 屋子里边静悄悄的,仿佛连一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到,一点点冷冷的光倏忽闪过,又忽然不见。没有一丝风,让这府衙的内院显得格外的气息沉闷。屋子里坐着的两个人都没有言语,只是静静的互相看着对方。 刘府尹忽然笑了起来,望着焦大点了点头:「不如先联系了那汤大夫,看看一次放两包药究竟会不会出现毒性,若是真的有毒性,那边总会在茶盏上留下痕迹来的。」 焦大赞许道:「刘府尹说得对,还请差人去将那汤大夫找了过来。」 洛阳的街头积雪早已融化,街头人来人往十分的热闹。几个衙役模样的人来到东街的一家药堂门口,伸手拍了拍门板儿:「有人在不在?」拍了几声,里边都没有反应,只有那空空的回响。 「你们找汤大夫?」旁边铺面倒出来了人,瞧着几个衙役站在那里,赶紧小跑着走了过来:「汤大夫去了媳妇娘家,走之前说要过了上元节才能回来呢,这阵子恐怕药堂里边是没有人的了。」 焦大听着衙役回话,说那汤大夫要过了上元节才回来,也不着急,拱了拱手道:「刘府尹,那我便等着汤大夫回来再找你,左右荥阳那边也会派人来过问这事儿,到时候你与那钱知府一道破了这桩谋杀案,也算是你今年的考绩了。」 刘府尹连连点头,朝焦大拱了拱手:「这考绩还不是焦统领送给我的?」一面说着,一面得意的笑了起来。 焦大怕郑香盈与杨之恒等得心急,也没有在洛阳停留太久,只在自家院子里边歇息了一夜便赶了过来,将这事情与郑香盈说了下:「你放心,刘府尹是个知趣的人,到时候等着汤大夫回来,我们再询问他究竟一次用两包药究竟会不会有毒性,会是什么样的毒。」 「师父,不是究竟会不会有毒,是一定要有毒性,必须要有。」杨之恒在旁边有几分焦急:「这可是破案的关键。」 「刘府尹是老麻雀了,还用得着我将话说透?」焦大笑着摇了摇头:「之恒,你跟着大将军也有快几个月了,你自己想想,大将军素日里说话会不会全部说个明明白白?那暗示的时候更多些罢?」 杨之恒听着一愣,转了转眼珠子:「师父说的没错,旁人都说大将军素日里只说半句话,还有半句是留在心里边的。」 「这就是他的巧处,若是他全说了,指不定就会得罪了旁人。别看远在边关,和朝堂牵连也不少呢,他必须步步谨慎才是。你呀,可还得多学学。」焦大拍了拍杨之恒的肩膀,一脸笑容的瞧着杨之恒,对于这个徒弟,他是十分满意的,有灵性,有悟性,只需好生历练,将来必成大器。 郑香盈听着焦大说得笃定,也放下心来,郑信隆已经被关了起来,也不怕他再兴奋作浪,等着那汤大夫回来,两边府衙一道查案,钱知府与刘府尹都想破案给自己加点考绩,而且两人都想卖人情面子,看起来父母的冤仇终能得报。 「焦大叔,我母亲的死因还得开棺验尸,到时候恐怕还得让焦大叔面才行。」郑香盈忽然想起那头顶插针的事情来,不由得全身打了个寒颤,将一根金针从头顶扎进去直入眉心,那是一件多么恐怖的事情,简直是想都不敢去想。 「这个你放心,有我在,我帮你去验尸。」杨之恒拍了拍胸脯:「我师父事情多,别累着他,有我这个闲人在,刚刚好可以替你去做这些事情。」 「你在?不是过了上元节就得回边塞了?」郑香盈瞥眼看了看他:「难道我们大周的军纪就这么松弛,你想回来便回来,你想推迟去便可以推迟?」 焦大在旁边也摇了摇头:「之恒,所谓军纪严明,大将军如此厚待你,你怎么能罔顾军纪?你迟迟不归,若是他不罚你,怎么让旁人心服口服?若是罚了你,又觉得让豫王失了面子,你总得为他着想才是。」 「我又没叫他不要罚我。」杨之恒嘟嘟囔囔道:「迟归一日,责罚二十军棍,两日,四十,我舍着让他打一百军棍便是。」 听着杨之恒的话,郑香盈又气又惊,这人还真不把自己的身子当一回事儿:「一百军棍!这通打下来,我想着你都会残了一半!」 杨之恒觑着郑香盈焦急的脸色,心中有几分得意,本来想捏了她的手开句玩笑,问问她是不是心疼自己,可瞧着师父在旁边,又不敢与私底下相处那边肆意,只能朝郑香盈一个劲的挤眉弄眼,瞧得焦大啼笑皆非,知道自己在这里妨碍两人甜言蜜语,索性清清嗓子道:「都说你这归真园有好梅花,我还没去瞧过,我去梅林那边走走。」 郑香盈见着焦大走开,知道他是想让自己与杨之恒单独相处,一时间脸忽然又红了起来,站在那树下,显得有几分忸怩。杨之恒却是落落大方,牵了郑香盈的手道:「我师父可真是好,知道我与你有体己话儿要说,便自己走到一旁去了。」 一阵暖流从杨之恒的掌心传了过来,郑香盈只觉得自己的手心也是温暖的一片,望着那雪地上渐行渐远的身影,她感叹道:「你师父人实在好,就是不知道为何他不成亲?」 杨之恒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咱们以后好好对他,将他当作父亲来孝敬便是了。」 郑香盈脸上一红:「咱们,怎么就说起咱们来了!」将手甩了甩,只觉得心里头一阵发热,砰砰的跳得厉害。 「为什么不能说咱们,你不嫁我还嫁谁?」杨之恒有几分着急,一双眼睛盯住郑香盈不放:「等今年三月二十八一过,我便让师父遣了媒人来提亲!」 郑香盈听他说得着急,抬头冲他一笑:「你着急什么呢,我又没说要嫁旁人!你只管好好的在军队里历练着,等你小有功名再来提亲,这样会好一些。」见杨之恒满脸不解,郑香盈笑了笑:「我的亲事恐怕要族里做主呢,你若是有了功名,族人自然不会小看你,也不敢阻拦我的亲事了。」 第十七章 「原来是这样。」杨之恒长长的吐了一口气:「那你等着我,我定会让你一嫁了我便有诰命夫人的封诰文书!」 瞧着杨之恒那副着急模样,郑香盈微微一笑,就如吃蜜一般那样甘甜。周围是一片白雪皑皑,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了熠熠光辉,就如杨之恒捧在她面前的那粉感情一般,晶莹剔透,没有半点杂质。 又过了两日,便是上元节,郑香盈上午带着小翠与鲁妈妈回老宅那边过去,想去看望下几个姐妹,顺便送些节礼。杨之恒赖着要跟了去:「我明日便要动身了,你怎么着也该体谅着我,让我跟在你左右才是。」 郑香盈瞧他扮出一副可怜模样来,不由得哑然失笑:「你想跟着去?难道你便不怕见着我大姐姐会难堪?」 听郑香盈提到郑香林,杨之恒露出了一副古怪神色来:「我有什么难堪?就怕她会难堪?罢了,本还想扮作你的下人模样前去,被你这般一说我却没了这兴致,我还是不和你一道去,偷偷跟着你便好。」他一脸严肃的望着郑香盈道:「你那个长兄可不是个好人,我怕他对你做出什么不利的事情来。」 郑香盈笑了笑,举起手中一根小管子道:「刚刚好可以试试你这药粉儿灵不灵。」一边说着一边将那盖子揭开来,一边鼓起嘴巴做状要往杨之恒身上吹。杨之恒瞧着她那调皮模样,笑着闪到了一旁:「你以为这是好玩的东西不成?还不快些收起来,仔细起了北风刮到自己身上!」 「我不怕,你不是还给了解药?」郑香盈笑眯眯的将那管子的口子封好,小心翼翼放到自己袖袋里边:「那郑远山若是想对付我,我便让他尝尝这药粉的厉害。」 来到老宅这边已是辰时,日头已经上了三竿,和暖的照着大地,积雪已经消融,树枝间有一点点微微的鹅黄绿,似乎吹一口气便能化掉,可那点鹅黄缕,依旧坚韧的在乌黑的树干上冒出了头,星星点点的缀着,给这料峭的初春增添了一点点生机。 先去了西院那边,给郑远寒送了两套新的春裳,杜姨娘捧在手里感激得连声说:「又作费了二小姐的银子,瞧着织锦段子,实在成色好,远寒真是有福气,遇着这样一个好姐姐!」 郑香芳挨着郑香盈的身子,睁着一双眼睛道:「二姐姐,听说你将十四伯父告去知府衙门那里了?」 郑香盈点了点头:「没错,他谋害了咱们的父亲母亲。」 郑香芳惊呼了一声,捂住了嘴巴,四下看了看:「二姐姐,你是怎么知道的?三房昨日还来咱们家里头了,和大哥嘀嘀咕咕说了一阵,听下人们闲话,说是要咱们大哥以七房嫡长子的身份去府衙里撤了状纸,三房补偿给咱们七房十万两银子。」 「真有此事?」郑香盈冷冷一笑:「十万两银子想买我父亲母亲两条命,他们也想得台美了些!」 「可不是吗?」郑香芳也气愤愤的说道:「若是父亲母亲还在,每年不知能寻多少银子出来呢,怎么就想拿十万两来打发了,还不知道这十万两有有多少会落在我们身上。」 「我不是这个意思,三妹妹,你没听懂。」郑香盈瞥了郑香芳一眼,见她满脸莫名其妙的神色,将手笼转了转,神色清冷道:「无论多少银子,也买不回我父亲母亲的性命,我不要银子,我只要凶手伏法,用他的鲜血来拜祭我的父母,这才是我想要的。」 郑香芳呆住了,睁圆了眼睛望着郑香盈,好半日不敢说话,这时杜姨娘在旁边开口道:「二小姐说的是,给再多的银子也不能买回老爷夫人的性命,咱们舍着不要银子,也要要求官府查明真凶。」 杜姨娘这话说出口来,郑香盈连连点头:「姨娘说的是,就是这个理儿。」郑香芳怯怯的望了郑香盈一眼,闭着嘴巴不敢说话,旁边郑香芬插嘴道:「那大哥昨日还来西院这边找了我与三姐姐,他说到时候写一张撤诉的状纸,要我与三姐姐到上边签了名字,还答应给我们补些银子,若是照二姐姐这么说,那银子岂不是便没了?」 屋子里边忽然就沉默了下来,杜姨娘望着坐在小杌子上边的郑香芳,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过了好一阵子,她才颤着声音道:「香芳,你答应了?」 郑香芳低下头去,好半日都不敢抬起头来,也不敢回话,郑香芬拉住郑香盈的衣袖道:「二姐姐,你别着急,我与三姐姐没有答应,本是想看大哥究竟给我们西院多少银子,该不该在上头签字的,可现儿你与姨娘都这么说了,我们自然便不能答应他。」 郑香盈只是静静的看了一眼郑香芳姐妹两人,心中有一丝苦涩,这世间的人便是如此势利,即便还是养在深闺的两个小女孩儿也学会了用金银来衡量一切。给的银子多,那郑信诚与郑夫人的冤情便被扔到了一旁,不管那时候他们究竟对她们有多么好。 「二姐姐,你怎么了?」郑香芬见郑香盈只是瞧着她与郑香芳,没说一个字,有些胆怯,眼泪珠子在眼眶里打着滚儿,几乎要掉下来。郑香盈见了她那模样,微微叹了一口气,郑香芳姐妹年纪尙小,还没在族学里头念过书,又没有出去见过什么世面,自然眼皮子浅,只瞧着有利可图便动了心,这原本也怪不得她们两人。 「你们两人需记住,这世上有比银子更宝贵的东西。」郑香盈拉起郑香芬的手轻轻拍了拍:「即便是他给你一万两银子又如何?难道我们能让父亲母亲死得这样不明不白?银子以后还能自己动手赚到,可父亲母亲却再也活转不过来了。」 郑香芬听着说到「再也活转不过来」,忽然间便想起了郑信诚与郑夫人来,「哇」的一声痛哭出声,旁边郑香芳也颤着身子,眼泪珠子不住的往下掉:「二姐姐,我错了,我不该见利忘义,将父亲母亲的养育之恩都丢在了脑后。」 「你们现儿年纪小,被那郑远山说上几句便动了心,我也不怪你们,只是你们得记住,以后遇着事情可要好好多琢磨琢磨,究竟对不对得住自己的良心。」见郑香芳与郑香芬哭成了一团,郑香盈心中有有些微微的酸,毕竟自己每日在归真园,疏于管教两位妹妹,听任自由,这里头她也有责任。 「二姐姐,我们知道了,我们不会在大哥那撤诉的请求上边签字的。」郑香芳抬起头来,伸手抹了抹眼泪:「以后有什么大事,我们肯定先和二姐姐来商量。」 郑香盈笑了笑:「没事儿,他即便是递了那请愿书上去,钱知府也是不会将郑信隆放出来的。」现儿荥阳和洛阳两府一道在查这案件,她目前还有豫王府能拿来狐假虎威,钱知府又怎么会将这案件罢手不管?即算他想不管,洛阳那边刘府尹可是已经铁了心要配合着查案的,这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在西院这边闲聊了一阵子,郑香盈便转去了东院,她不仅仅想去看看郑香林,更重要的是想去见见那郑远山,想必今日他还有话想与自己说。 第十八章 走到东院,还没进内室的门,就听着里边有一阵喧嚣,王姨娘那高亢的声音一波一波的冲了出来,震动着她的耳膜:「你这没良心的,放着十万两银子不要,竟然要和那郑香盈一条心,想着去谋害你十四伯父!」 郑香林细细的声音传了出来,还夹杂着哭声:「姨娘,父亲母亲不能含冤九泉,怎么着也要替他们报仇!」 「屁话!」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不知道是不是王姨娘伸手拍打了郑香林几下,就听她吐着唾沫花子骂得更厉害了:「入土都两年了,即便是将那凶手揪出来又有何用?他们又不能再活过来了!还不如拿了这银子,咱们自己快快活活的过日子,了不得每年清明多去给他们坟前烧点钱纸!」 「王姨娘,你这是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呢?」郑香盈一脚踏进了屋子,就见郑香林被王姨娘拎着鸡毛掸子撵到了屋子一角,正缩在那里不住的抖着身子,王姨娘一只手叉着腰,一只手拿着鸡毛掸子指着郑香林正在破口大骂。 「我……」王姨娘见着郑香盈进来,本来神气活现的神色马上黯淡了下来,可旋即忽然又眼神一亮,转过来拿着鸡毛掸子指向了郑香盈:「二小姐,你以为现儿还有谁能护着你不成?以前老爷夫人在,你是嫡女,我见着你只有低头的份儿,可是如今老爷夫人都没在了,这东院就是我王姨娘的地盘,你踏进我这东院就得低头!」 「是吗?」郑香盈瞧着王姨娘凶狠的竖起了两道眉毛,眼珠子似乎要破了那眼眶滚出来一般,心中不由得好笑,这可真是小人得志,那自己便先将杨之恒给自己的那东西让王姨娘尝尝滋味。 「当然是,老娘现在豁出去了,谁不要老娘的远山拿十万两银子,老娘就和她拼命!」王姨娘呼呼的挥着那鸡毛掸子便朝郑香盈冲了过来,小翠见她就如一个疯婆子一般,赶紧挺身而出拦在了郑香盈的面前:「姑娘,快些出去,王姨娘疯魔了!」 郑香盈退后了一步,从袖袋里摸出了那根管子来:「小翠,闪到一旁!」 小翠见郑香盈摸出了杨之恒给她的武器,心中会意,见着王姨娘气势汹汹的扑了过来,迅速往旁边一闪,郑香盈拿着那管子往王姨娘身上甩了甩,一小撮粉末便随风飘了出去,落在了王姨娘的脖子和脸上。 「啊啊啊,你甩了什么在我脸上!」王姨娘嚎叫了一声,将那鸡毛掸子扔在地上,两只手捂着脸在地上打起滚来:「好痒,好痛!小燕,快些给我去打了水过来,我要洗脸!」 小翠瞧着王姨娘在地上不住的打滚哀嚎,在一旁拍着手笑起来:「这药粉可真好用,王姨娘,看你还敢不敢以下犯上来冒犯我们家姑娘!」 「姨娘!」被赶到角落里的郑香林见王姨娘倒在了地上,惊叫一声便要扑上去,却被身边小莺一把拉住:「姑娘,仔细些,千万莫要沾到你身上!」 郑香林被小莺死死拉着动弹不得,抬起一双泪眼望向郑香盈:「二妹妹,你究竟洒了些什么在我姨娘脸上?赶快给个法子,让她别再受苦了。」 郑香盈捞着手儿站在一旁,见着王姨娘不住的在翻滚,口里叫得声嘶力竭,就如那被捆上了屠宰板子的猪一般,心中大为得意,杨之恒给她的这药粉还真是有用。「王姨娘,我看你还敢不敢如此猖狂?自己是什么身份,自己心中该有数,怎么能说出这冒犯主子的言辞来?我以前便教训过你,没想到你依旧没有张记性!」 「二小姐,我知错了,只求你快些替我解了这苦处。」王姨娘在地上不住的擦来擦去,声音已经有一丝嘶哑:「求求你了!」 「小燕,你去打盆清水过来。」郑香盈吩咐了站在一旁惊得目瞪口呆的小燕:「快去,没见你姨娘都快受不住了?」 小燕应了一声,慌慌张张的就往外跑,刚跨出屋子,一头便扎到了一个人怀里,抬起头来一看,却是郑远山。「大少爷……」小燕红了一张脸,娇羞的喊了一句,郑远山皱了皱眉头,指着屋子里边道:「姨娘怎么了?为何叫得那样凶?」 「大少爷,二小姐过来了……」小燕瞅了瞅郑远山满脸不虞的神情,只能将那娇羞放到一旁,垂头丧气道:「和姨娘争执了起来呢。」 郑远山二话不说,推开小燕便走了进去,小燕愣愣的看着他的背影,眼泪珠子差点都要溅出来,王姨娘去年便说过,等着大少爷十四便把她指了去做屋里人,现儿这日子也不远了,可大少爷对她却似乎兴趣缺缺,见了她很少有个笑影儿。 「哼!」小燕跺了跺脚,大少爷自以为自己神气,可说到底还不是从姨娘肚子里边爬出来的?怎么样也比不上二小姐身份尊贵,究竟是郑夫人唯一嫡女!她悻悻的飞了一双脚儿,头也不回的赶着往小厨房里边打水去了。 「二妹妹,你这是在做什么?」郑远山进了屋子,见着王姨娘满地打滚,也唬了一跳:「你将姨娘怎么样了?」 「王姨娘不知身份,对我十分不恭敬,我只是对她略施惩罚罢了。」郑香盈挑了挑眉毛看了看郑远山:「大哥,你说说看,一个姨娘对嫡出的小姐起高声,该不该罚?」瞧着郑远山,郑香盈的笑容格外妖娆,似乎带着一些令人生寒的意外,看得郑远山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连连点头道:「二妹妹说的没错,确实该是如此。」 「大哥能这般想便是太好了,不愧是族学里头念过书的,我还以为你这两年没去族学了,可能见识也会倒退了呢。」郑香盈瞧见小燕端了一盆水过来,将荷包解开,拿出小小的一丸药,将蜡衣剥去,把药粉洒在了清水里边:「你拿了这水给姨娘擦擦脸和脖子,马上便能没事了。」 郑远山惊骇的瞧着郑香盈的一举一动,张大嘴巴好半天也合不拢,她究竟从哪里弄来这些药粉?这让他不由自主一阵心里发毛,若是她一个不高兴,拿了来对付自己,那可怎么办才好? 「大哥,我听说三房那边拿了十万两银子给你,让你拿了七房几位兄弟姐妹的签字去府衙撤诉,可有没有这件事情?」郑香盈瞧着小燕用帕子蘸着清水给王姨娘擦脸,嘴角撇了撇:「姨娘方才还在骂大姐姐,说她不肯签字。大哥,你觉得该不该签字呢?」 郑远山只觉得自己身上不住的在冒汗,郑香盈的笑容实在刺眼,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心中充满了绝望。 自小这位二妹妹便一直压着自己一头,因着她是高高在上的嫡女,即便他是七房长子,可依旧只能对她仰视之。好不容易自己成了记名嫡子,可依旧还是被她踩在脚下,即便是现在她问出这个简单的问题来,自己还要在这里思前想后。 这有什么不好回答的?郑远山暗地里边骂自己没有用,当然是要银子了,他可不要郑信隆死,他的红利银子还攥在他手心里边呢,郑信隆死了,他找谁要银子去?想到此处郑远山鼓起勇气来抬头望着郑香盈道:「二妹妹,如今之计,我觉得还是拿了银子比较合算。现儿七房的情况你也不是不知道,十分不紧气,这笔银子多多少少也是一个补偿。」 第十九章 「是吗?」郑香盈瞥了一眼郑远山,笑微微的问:「既然你是为七房着想,那你这十万两银子又打算如何分配呢?」 「这……」郑远山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就在他左右为难的时候,郑香盈又开口说话了:「郑远山,我昔日出于兄妹的情分,尊你一声大哥,可现儿从你的所作所为来看,你根本没资格让我叫你做大哥!」她鄙夷的看了郑远山一眼,望了望站在一旁的郑香林:「大姐姐,你方才说得对,咱们宁可不要那十万两银子,也不能放过杀害咱们父母的真凶!也只有那唯利是图的小人,才将那十万两银子看得比父母的血海深仇还要重。」 郑香林无奈的看了一眼郑远山与王姨娘,眼神萧瑟而落寞,她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二妹妹,这不是咱们做子女的本分么?」 「可不是这样?」郑香盈点头赞许,可是转念又想到她给杨之恒送荷包的事儿,心中究竟有几分不自在。既然该说的话都说完了,这屋子里边她也不想久留,郑香盈站了起来,望了望坐在那里垂头丧气的郑远山:「郑远山,你试试看,你去荥阳府衙要求撤诉,知府大人会不会答应?我话说到这里,你若是不相信,那边尽管去试好了。」 说完这话,郑香盈带了小翠与鲁妈妈便往外走,刚刚出了门,就见一个身影闪过,「嗖」的一声躲到了走廊柱子后头,只露出了一片衣角,正随着风不住的在晃动。小翠赶过去大喝了一声:「哪个闲得慌的在这里听壁角?」走到面前一看,却是郑远帆,缩着身子在那廊柱后边,睁了一双眼睛在盯着她。 「二少爷……」小翠轻轻喊了一声,停住了脚步,瞧着郑远帆比以前似乎要瘦了些,身上的衣裳颜色也有几分旧,心中莫名便是一酸。 郑远帆躲在廊柱后边瓮声瓮气道:「郑香盈,虽然我不喜欢你,可我却还是觉得你说的话很对,我不会在那上边签字,怎么着也该替咱们父亲母亲报仇。」 郑香盈停住了脚,望着那廊柱后边露出的一片衣角,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你说得对,确实如此。二弟,等着出了孝期你便去族学念书罢,以后考了功名也让父亲在九泉下安心。」 「是。」郑远帆的声音很小,却也有几分坚定,郑香盈听了轻轻一笑,朝小翠招了招手,主仆几个慢慢的走出了东院。等着脚步声走远,郑远帆这才从廊柱后边伸出脑袋来,默默的瞧着郑香盈的身影,眼睛里边有一丝钦佩的神色。 若是等人便会觉得心急,洛阳东街的汤大夫年关前与街坊邻居说好出了上元节便会与妻子一道回来,可眼见着都快到二月初了,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郑香盈派鲁妈妈去知府衙门跑了几趟,钱知府都说让她放心,若是有什么消息,自己会派衙役过来告诉她。另外还眉开眼笑的让鲁妈妈带话回来表功:「你们族里来了不少人找我,可我都说撤诉需要你自己来撤,他们都没资格让我撤诉。」 郑香盈听着微微一笑,今日总算明白什么叫狐假虎威,即便许兆宁还远在洛阳,可却还是让自己得了不少实惠。「鲁妈妈,改日咱们送坛好酒给他。」郑香盈望着鲁妈妈点了点头:「妈妈的美酒可真是馈赠佳品。」 鲁妈妈搓着手在一旁咧了咧嘴:「只怕那知府大人看不上眼,他想要的不是这个。」 「先拿酒让他喝着,他想要的,只要他踏踏实实为百姓做事,何尝不会有?」郑香盈将手伸了出来抓住一根金丝柳的枝条瞧了瞧,上边已经密密麻麻的缀满了绿色的芽孢,只消再来一阵春风,就能将它们吹开舒展。 将近二月的天气了,不知道那汤大夫究竟什么时候回来呢?转头再看看不远处的桃树,枝头也已经点缀了一个个淡褐色的凸起,看来只消再过十来日便又会芬芳满园了。 园子草木深深,青石小道曲曲折折的向前伸展着,曲径通幽,蜿蜒到了一片绿色的竹林里边。两旁的树木已经长出了新叶,那淡淡的绿色映着阳光,泛着点点的碎金。小径上头走着一群人,被众星拱月般围在中间的是豫王妃与玥湄郡主。 「母亲,你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去荥阳?」玥湄郡主扶着豫王妃慢慢往前边走,一面撒娇道:「那玥湄也要跟着去,日日关在这王府里边跟着那姑姑学规矩,都快闷坏了。」 豫王妃抬头瞧了瞧身边的女儿,一脸娇嗔,眼中有着对王府外边的向往,小嘴里露出的牙齿洁白如瓷,淡淡的日影在上边闪闪儿的发亮。真是如花似玉的年纪,豫王妃默默的叹了一口气,想到了当年的自己。 当年,自己没有过人的姿容,也没有轻灵的才气,眼见着姐姐们一个个出嫁了,自己却还没有一点动静,心中正在焦虑的时候,莫名其妙来了一道圣旨,她竟然被皇上指婚给了豫王。 曾经跟着母亲进宫见到过豫王几次,在她心中,豫王姿容清奇飘逸不凡,远远望着就如滴仙一般。她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会要嫁给他,捧着圣旨她只是呆呆的坐在那里,好半日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从接到圣旨到出嫁,期间只有一年的功夫,她每日在家里备嫁,姐妹们看她的眼神里都带着羡慕与嫉妒,可豫王妃却丝毫没有对于亲事的向往,她总觉得那个俊逸的男子身边应当站着一个比她出色得多的妻子,她总担心豫王会瞧不上她。 她觉得自己没有猜错,成亲这么多年来,豫王对她一直有种淡淡的疏离,她无法摸透他,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每日里边他忙着自己的事情,等到纳了侧妃,添了几个姨娘以后,她与他之间有了更遥远的距离。 她恨那个姿容出众的宋侧妃,可她又没有勇气用母亲教她的法子下手,于是她只能眼睁睁的瞧着豫王宠爱宋侧妃,来她屋子里边的次数越来越少,最后只象征性的将每个月的初一十五给了她。 刚刚成亲的时候她对生活还有所向往,还有热情,可是慢慢的,她的热情一点点的被磨灭了,她只庆幸上天对她还算不错,赐给了她一对儿女,尽管她能力有限,可她还是想尽力去呵护他们。 从来没有过对外边世界的向往,也从来没有对于自己亲事有什么向往,豫王妃觉得她的少女时代真是乏善可陈,相比站在自己身旁的玥湄……她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女儿却与自己完全是两种不同的人生,玥湄生得容颜秀美,又机灵活泼,她将自己少女时代没有感受到过的宠爱一分也不少的给了玥湄。 「玥湄,你就光会想着玩。」豫王妃冲着女儿宠溺的笑了笑:「虽然给你请了个教养姑姑,我瞧着你却没有改一点,心还是野的。」 玥湄郡主撅了撅嘴,拉住豫王妃的衣袖道:「母亲,不就是跟着你过去赏花?这点要求都不能答应玥湄?再说了,顺便玥湄也可以去替大哥参详一二,看看那郑氏的女儿究竟有谁能配得上大哥。」 第二十章 提起替许兆安挑亲事,豫王妃脸上露出了一丝快活的神色来:「去便去,多去一个人总热闹点儿,我已经修书给那荥阳郑氏大房的老夫人,与她说好二月十五去归真园游玩,邀请郑氏大房与二房的女眷相陪。」 这料峭的二月,春风依旧寒冷,豫王妃摸了摸玥湄郡主的手,只觉得有一丝丝的凉:「玥湄,咱们回去罢,这园子里头的花还没开,也没什么好转的,仔细到外头吹了风受了寒,到底身子要紧。」 玥湄郡主点了点头,做出一副恭顺的模样来,扶了豫王妃慢慢往前边走着,眼前忽然闪过了郑香盈那张脸来。上回去归真园,见着二哥似乎对她有几分好感,自己要不要与二哥去说说,让他一道跟着去?毕竟二哥与那杨之恒感情极好,自己奉承好了他,他自然也会替自己在杨之恒面前说几句好话。 头上的多宝琉璃簪映着日光在地上投下米粒大的光影,有些洒在她的群袂上,就如给她的裙子点上了几枝刺绣一般,玥湄郡主瞧着自己华丽的衣裳,嘴角露出了微微的笑容,送了豫王妃回了房间,转身便往许兆宁院子里奔了去。 「二哥,母亲儿月十五要去归真园游春,你去不去?」一撩水晶门帘,流光便从指间溢出,玥湄郡主的笑颜出现在水晶帘子前边,看得许兆宁一愣:「去归真园游春?她究竟想做什么?」 这位名义上的母亲,素来便是在王府里安分守己的住着,除了父王带着一家人出去游玩,她从来没有提出来要单独去外边行走,为何忽然便由此举动?许兆宁蹙了蹙眉头,瞧了瞧玥湄郡主,见她依旧笑嘻嘻的在瞧着自己,不由得有几分烦恼:「你为何要跑来告诉我这件事儿?莫非你想要我陪她一道去?」 「二哥,你别口是心非了,难道你便不想去见那位郑小姐?」玥湄郡主攀了那水晶帘儿在手中,不住的晃来晃去:「原来我竟会错意了,以为你是喜欢那位郑小姐的。」 许兆宁的脸上一热,一点点粉色慢慢的从肌肤上渗了出来,他静静的望着玥湄郡主,没有开口说话。 华堂高点明烛,蜡泪一滴滴的从那烛台爬过,慢慢的沿着鎏金的铜管爬了下来,等着冷却,便成了各色各样的形状,如飞鸟,如花草,与那暗金色的铜管相映成趣。明亮的蜡烛下边放着一页浅色的松花笺,上头的字是端端正正的簪花小楷,瞧上去很是清丽,郑老夫人的眼睛盯着那松花笺不放,嘴唇便露出了一丝笑容。 「这真是天大的喜事落了下来。」郑老夫人喃喃道,将那张松花笺拈了起来,眯着眼睛看了又看,脸上的笑意怎么也止不住:「邀月,快派人去外院给老太爷送个信儿,说这里有急事要找他,让他快些回来。」 郑大太爷最近因着郑信隆的事儿,每日都是愁眉苦脸,听着内院送了信出来说郑老夫人有要紧事情找他,当下将郑三太爷和抹着眼泪的三房老夫人打发回去,跟着管事婆子便往内院走:「究竟是什么事儿?」 管事婆子的老脸上堆着一层褶皱,可笑得依旧开心:「听说是豫王妃给咱们老夫人写了信过来,瞧着该是喜事,老夫人眉眼都舒展了不少。」 豫王妃?郑大太爷眼前闪过一个模糊的影子,若干年前他在京城为官的时候曾应邀参加了豫王的大婚,当时他的官职还不算太高,只能在外边中庭里站着观礼,对于豫王妃的记忆只限于一个穿着红色嫁衣的新妇,由两个喜娘搀扶着从大堂前一晃就过去了。她蒙着红色的盖头,看不清她的眉眼,只是身段瞧着并不窈窕,个子高挑,但有几分粗壮。 豫王妃写信给郑家?郑大太爷的脑子转得飞快,忽然灵光一现,轻轻「啊」了一声,距离豫王大婚已经差不多有十七八年,想来也正是豫王府的公子要议亲的时候了。忽然间他觉得自己心头似乎燃了一把火,旺旺的将他全身烘得暖和起来,莫非郑家出了一个德妃娘娘,接着又要出一个世子妃?想到此处,郑大太爷的脚步轻松了不少,走起路来风快,青石小径里长出来的一小撮绿色的杂草被他踩在地上匍匐着身子,等他走过很远才又慢慢的直起身来。 「夫人,快将豫王妃的信笺给我瞧瞧。」走进大堂刚刚坐定身子,郑大太爷便急不可耐的朝郑老夫人伸出了手来:「我瞧瞧上边写的是什么。」 郑老夫人将那页松花笺递了过去,脸上亮堂堂的一片:「这真真是大造化,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事情落到咱们郑家头上。」 抑制着那份激动的心情,郑大太爷逐字逐句的将豫王妃的信笺看完,摸着稀稀疏疏的胡须笑了笑:「这也算不了什么,不过是喊大房和二房一道去游园子罢了。」 郑老夫人有几分不服气,清了清嗓子道:「莫非老爷还没看出来这里头的门道?」 郑大太爷瞥了她一眼,心中虽然满是喜悦,可犹然慢悠悠道:「我们郑家在宫里头可还有一位娘娘,和这世子妃相比,又荣华富贵到了何处?旁人才来封信说一道游园,你便喜形于色,若让外人瞧见,还以为我们荥阳郑家小气如斯。」 瞧着郑大太爷似乎有些不大热络,郑老夫人将那松花笺取了回来,口里嘟嘟囔囔道:「香莲丫头那亲事没成,这回可不是天大的机会?怎么着也该抓紧些,老爷怎么反倒就不上心了?这孙女儿若是攀了一门好亲事,咱们族里也光彩!」 见郑老夫人一个人嘀嘀咕咕个不歇,郑大太爷笑道:「没有说不重视,只是叫你将一颗心放平和些,来了便来了,若是两家看得上眼,能结个儿女亲家,那自然是极好的,若是没那缘分,也只能作罢。」 郑老夫人有些不服气,怎么能等闲视之呢?正想反驳,瞥眼见着郑大太爷的一只手正在不住的拍打着桌面儿,心中顿时明了,笑着轻轻啐了郑大太爷一口:「你也只是口里说得轻松罢了,心中究竟还是看得紧的。」当下便转脸吩咐贴身妈妈去将郑香枝与郑香莲找到大堂这边来:「让她们赶紧些,别太磨蹭!」 邀月给郑大太爷装了一筒烟丝送到他手中,郑大太爷吧嗒吧嗒抽了一口,袅袅的白雾便从那烟斗处升了起来:「去喊了骆记成衣铺子来给她们做件时新衣裳,到珍宝阁再给她们姐妹添几件首饰。」磕了磕碧玉烟斗,忽然又想起老六家还有一个郑香晴:「去把香晴丫头也喊过来。」 「喊她来做什么?」郑老夫人有些诧异:「豫王妃难道会看得上她?」 「怎么着也是一个陪衬。」郑大太爷笑了笑:「老六两个闺女都是不出挑的,站在那里能衬得出香莲丫头和香枝丫头的好颜色来。」 郑老夫人听了直点头:「还是老爷高见。」闭着眼睛想了想,嘴唇边上露出了一丝笑容来:「上回香依丫头运气好,竟然让钱知府挑中了她,这一回怎么着也不会让这事儿再重来一遍。我得好好的替她挑一套衣裳才行,她面儿黑,穿那种暗红碎牛肉色颜色的衣裳最最适合她不过了。」 第二十一章 不多时三位小姐过来,郑老夫人和颜悦色说起豫王妃要来归真园游春,想请郑氏大房二房的女眷作陪,当下三人心中便有几分明了,这不就是想要相看的意思?郑香枝望了望郑香莲,有几分兴奋的神色,心底又有几分嫉妒,她自认为长得不错,可同郑香莲一道出去,常常听到旁人夸赞郑香莲长得美貌,却没有几个赞她,那些夫人们总是笑眯眯的望着她道:「一瞧就知道是个聪明孩子,生得一副贤淑模样!」 她现在唯一比郑香莲由优势的该是年龄,郑香莲现在都十六了,今年七月就得十七,她怎么着也该比她要年轻几岁。而且她可还有一个杀手锏呢,郑香莲原来不曾经也被英国公府相看过?想来豫王府不会想要一个已经被人拒婚的小姐罢? 「你们三个这些天多多练习规矩,要懂得如何将自己最好的一面表现出来。」郑老夫人望了望三个花朵儿一般的少女,满意的目光停留在了郑香莲身上:「香枝,香晴,你们若是有些什么拿不准的,尽可以去问问你们十五姐姐,让她来教教你们那些规矩礼仪,免得到时候闹出笑话,怎么着咱们郑家的女儿走出去不能丢人现眼。」 「是。」三个人朝郑老夫人与郑大太爷行了一礼,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又听着郑大太爷唠唠叨叨的嘱咐了一番,知道骆记成衣铺子的人过来,这才吩咐她们各自回自己园子去量身制衣。 骆记成衣铺子在大房这边量了身,迈了步子飞快的去了二房那边报信,听说大房这边忽然给三个孙女儿单独做衣裳,二房的老夫人便有些坐不了,无缘无故的,怎么会忽然想着给三个孙女儿单独定制?其中必有蹊跷。 大房与二房住得不远,二房的郑老夫人差了个管事婆子过去大房询问:「大房最近可是有什么喜事不成?看看有没有要帮忙的,说出来也好让大家一起来热闹热闹。」 大房的郑老夫人见着二房那管事婆子转述了妯娌的话,心中只是冷笑,这二弟妹实在也是太机灵了些。只是她本来也没想隐瞒,否则就不会喊骆记成衣铺子来给郑香莲她们做衣裳了。二房养在家里的那几个嫡女,长的只能堪堪说端正,若是带了出去游春,反而会是给自己的香莲丫头做陪衬。 「正想告诉你们家夫人呢,她倒是耳朵尖,马上就得了消息。」郑老夫人笑微微道:「二月十五豫王妃要来荥阳游玩,请了我们郑氏大房与二房的女眷作陪,你让她好好将几位小姐打扮停当,到时候一起出来踏春。」再打扮又能如何?生了个麻布袋儿般的底子,即算再涂脂抹粉也不能当绣布用,郑老夫人一想着便觉得意。 郑香盈也得了豫王府的一封信笺,是豫王府一位总管送过来的,她起先还以为是许兆宁派人送信过来,结果打开那信笺一看,却是豫王妃的亲笔。郑香盈拿了那信笺看了看,只觉心中奇怪,豫王妃怎么也知道了归真园?难道这归真园竟然如此名声在外?简直让她难以相信,心中想着只怕是许兆宁推荐来的,想让她多赚些银子。 「豫王妃这般看得起我这小园子,我真是受宠若惊。」郑香盈望着那管事微微一笑,心中在掂量究竟该怎样利用这名人效应将归真园的名气打出去。豫王妃算是豫地贵妇人中的标杆了,她都肯纡尊降贵的来归真园游玩,其余的富贵人家还不会慕名而来?只是大周不比前世,交通闭塞,也没有各种媒体宣传,这广告实在不太好做,还得好好筹划才是。 「那郑小姐答不答应?」那管事神气的望了郑香盈一眼:「我们家王妃说了,就照你素日里的价格,不会少付你一毫银子。」 这豫王妃倒也是个明理人,郑香盈听了心里头高兴,点了点头:「王妃这么看得起,我自然要给优惠,不知府上会来多少人?」 那管事想了想:「我们王府最多也就能来个百来号人,再加上荥阳郑氏大房与二房的女眷,也就二百不到。」 郑氏大房与二房的女眷?郑香盈微微一愣,这里头莫非有什么关系不成?就听耳畔那管事在催问:「究竟需要多少银子?」 「二百人,素日是要一千两的,王妃驾到,便折去两百罢,只收八百两便好。」郑香盈笑微微的看了一眼那个管事,朝旁边的小翠使了个眼色,小翠会意,走上前去,将一个银锭子塞到那管事手中:「辛苦管事大人去与王妃回话了。」 二月十五算是早春,这时节里头开的花朵也只有桃花了。归真园的桃花与旁处的又格外不同,桃花开得早,品种多,花期又长。还只走到池塘那边,就已经依稀闻到了一种淡淡的香味,若有若无的萦绕在鼻尖,站在池塘边的凉亭往那边张望,就能见着云蒸霞蔚般的一片,色彩斑斓的蔓延开来。 「姑娘,真没想到,竟连豫王都亲自来了。」小翠站在郑香盈身边,眼睛闪闪儿发亮:「姑娘不是想要拿豫王妃亲笔写一幅字?这会子可好,听说豫王的字乃是大周有名的,不如叫他亲笔写个园名呢。」 郑香盈笑着点了点头:「你跟着我这些年,越发机灵了。」她这些日子可做了不少盘算,如何能最大限度利用豫王妃来归真园这件事情,将自己的产业做大做强。两家超市里可贴上宣传的彩绘:本店供应各种蔬菜水果,就连豫王妃尝了都说好!只恨大周没有相机,否则也该与那豫王妃合影留念,将大幅照片贴在墙上才是。 慢悠悠捧着茶盏喝了一口茶,池塘边上起了微风,金丝柳的枝条有些被吹到了凉亭这边来,挽着栏杆,似乎依依不舍,难以放手。「小翠,去取了钓鱼竿来。」见着池塘的水面上有着几点波纹,那涟漪一圈圈的泛开了去,郑香盈知道那是水底的鱼浮上来换气了,一时兴起,嘱咐小翠去取了鱼竿过来,准备在这池塘旁边消磨一阵子辰光。 让那些贵女公子们在桃花林那边吟风诵月罢,自己还不如对着一池春水来得自在。郑香盈想起方才在园子门口迎了豫王与豫王妃进来的时候,见着他们身后走了几位公子小姐,其中许兆宁与玥湄郡主她是识得的,可许兆宁前边走着的那位公子,自己分明不认识他,可他却拿着一副阴郁的表情往自己这个方向瞧,她想来想去,心中猜测那该是豫王府大公子许兆安。 瞥眼看看小翠,见她脸上有一丝惊慌,心中更是确定,这定然是骑马将冲撞人群的那个鲁莽贵家子,只是因着自己的一己私怨,便值他人性命不顾,这人也着实可恶。郑香盈不由得多打量了他一眼,就见他生得倒不坏,只可惜那心肠可不怎么样。 许兆宁等着人群往前走,站在那里停了一会,这才朝郑香盈笑着望了一眼,似乎在向她打招呼,郑香盈也朝他笑了笑,这时玥湄郡主折了回来,拉住许兆宁的衣袖朝他挤了挤眼睛:「先跟着父王和母亲去桃林那边,得了空再来找郑小姐玩。」 第二十二章 豫王在前边,许兆宁可不敢怠慢,只能先将郑香盈放到一旁,快步跟上了豫王,郑香盈见他远远的去了,这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许兆宁虽然身份高贵,可毕竟不是她碗里的菜,她只希望能与杨之恒快快活活的过上一辈子,这样也很好。 在池塘旁边找了一处地方坐了下来,小翠拿了钓鱼竿儿陪着她在那里坐着,池塘旁边芦苇杆儿抽出了新枝,远远望去绿秧秧的一片,偶尔能见着主仆两人头上的簪子映着阳光闪着亮,一点点的刺在了眼里。 「她究竟是谁?今日怎么会出现在此处?」许兆安站在那一脉曲廊上边,远远的瞧着坐在那里的小翠。那日洛阳街头让她被踩踏,许兆安心中其实有几分不安,只是那时候因着与许兆宁置气,总要找个出气的靶子,没有想那么多,骑着马便冲了过去。可等到回府以后,他想到那张笑意盈盈的脸,一种焦虑不安的感觉便油然升起,她究竟是谁家的小姐,自己把她撞倒也没说一声就走了,这让他好几日都忐忑不安,直到后来事情多了,他才慢慢的将这事情遗忘。 今日在这归真园又见着了她,这让许兆安很是吃惊,她站在一位小姐的旁边,穿着打扮完全没有那日的富贵气,只是简简单单的穿着一件水碧色的春衫,挽了一个双鬟,每边都插了一支小小的琉璃簪子。虽然打扮简单,可一点也不影响她的秀美,与自己那个屋里人荷蕊相比,她显得格外清纯,没有一丝世俗气息。 她身边的那位小姐,听说是归真园的主人,那她便是这小姐的贴身丫鬟了?想着她竟然是这样低贱的出身,许兆安有一丝丝难过,那日见她的时候还将她当成了一位正正经经的高门贵女,没想到人的外貌也是能骗人的。 料峭的春风吹了过来,耳朵里边也落入了几声笑语:「我们家大公子在那边站着呢!」许兆安抬头一看,原来是自己的贴身丫鬟带着郑家的几位小姐正朝这边走了过来。 此次来荥阳,他知道得很清楚,是要给自己选一个合意的妻子,可是他刚才瞄了瞄荥阳郑氏那几位小姐,也不是分外出挑,只有一个生得很是美貌,可却如木头人一般坐在那里不言不语,瞧着十分无趣,远远不及这边坐着钓鱼的两个女子,灵性毕现。 「许大公子。」耳畔传来娇滴滴的声音,许兆安望着几个打扮得十分华贵的郑小姐,脸上没有露出不悦的表情,只是朝他们点头微笑:「几位郑小姐也喜欢这个池塘?瞧着这春水连绵,岸边有新长出的芦苇,水里有倒影微微,是不是心旷神怡?」一边说着话,一边溜着望了那边一眼,就见银光一闪,那边已经钓上来一尾小鱼。 郑香枝顺着许兆安的视线看了过去,就瞧着郑香盈与她的丫鬟小翠坐在岸边,两人正在将一尾小鱼从钓竿上取下来,笑颜就如那春风般和煦动人,不由得轻轻哼了一声:「我道是谁,原来是郑香盈和她那丫鬟小翠。」 郑香莲在旁边听着觉得十分不妥,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十八妹妹,怎么能随口便将七房二妹妹的闺名说出来了。」 许兆安瞄了站在身边的姐妹俩一眼,没有说话,这闺房小姐们的争斗他无意参与,但得知了小翠的名字,心里头却还觉得很高兴。望了望笑生双靥的小翠,见着她身上水碧色的衣裳,心中想着这名字倒也十分贴切。 郑家几位小姐陪着许兆安站在曲廊上边站着,二月天气还有些凉意,可谁也不想离开这里,忍着微寒的春风,脸上堆出一脸笑意和许兆安说着闲话,心中却巴望着快些来人将他们喊回桃林那边去,怎么着那儿还有屋子可以歇息。 倒也算是心想事成,就在郑香枝冷得实在受不住准备提议回桃林那边去时,就见豫王府一个婆子从那边跑了过来:「大公子,郑小姐,王爷和王妃让你们去桃林那边呢,王爷说要即席咏诗。」 郑香莲听了这话心里头高兴,低头看着自己的脚下,脸颊上泛出了笑容来,自小人人都夸她才思敏捷,乃是郑氏才貌双全的小姐,今日可得轮到自己好好露上一手才是。微微抬起眼角看了看郑香枝,郑香莲心中冷冷一笑,现儿在归真园里陪着游春的几位小姐里边,也只有郑香枝与她最有资格嫁入豫王府,只是郑香枝父亲的官职要比自己父亲的高,这让她有几分没有底。但现在听着豫王说要他们去即席赋诗,这才觉得有几分胜算,看来豫王更加注重才学而不是世俗的那些东西,想到此处她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那位郑小姐,我们家王爷和王妃也喊你过去呢。」管事婆子见曲廊上的人都已经往桃林那边去了,而这归真园的主人家却依旧坐在那里聚精会神的钓鱼,赶紧招呼了一声。 「叫我?」郑香盈转过脸来看了看那婆子,有几分奇怪:「今日是郑氏大房与二房的女眷作陪,好似跟我没有关系。」 那婆子站在岸边拢着手笑嘻嘻道:「怎么会没有关系?我们郡主与二公子都力荐了郑小姐,直说你心思巧慧,定然文思泉涌,我们家王爷觉得好奇,这才让我也将你喊了过去。」那管事婆子想着刚刚的事儿便一脸笑,这位郑小姐究竟是走了什么运道,让二公子和郡主如此看重她。 方才王爷提出要即席赋诗,玥湄郡主在那边喊着要将归真园主人也叫过来,她这般心思奇巧种了这么多好看的花儿,定然是有灵性之人,想必也很会作诗。 豫王听了只是笑了笑:「种花与作诗,那可是两回事儿。」 许兆宁在一旁眼睛亮晶晶道:「父王,说不定郑小姐真的会作诗,她日日在这园中与奇花异草作伴,心中早就有诗篇万卷了。」 见许兆宁也开口了,豫王觉得有几分惊讶,这归真园的主人究竟何德何能,竟然会让自己一双儿女都赞她聪慧?瞧了瞧许兆宁,见他脸上有几分热切,豫王点了点头:「去将那位郑小姐也请过来。」 许兆宁想要他做的事情,豫王是绝不会拒绝的,在他心里边,许兆宁的分量远远胜过了许兆安,他这次会跟着来荥阳,便是看在许兆宁的份上。豫王妃早和他说起了这事情,那时候不过他兴致缺缺:「荥阳那里能有什么桃花好看!还不如等着洛阳城西的桃花开了再去观赏呢!」后来听着许兆宁推荐说那归真园有不少洛阳看不到的珍品,他也就来了兴致,这才跟着过荥阳来的。 听那婆子说是许兆宁与玥湄郡主拉她过去,郑香盈不由得苦笑一声,今日的重头戏可是在大房与二房的小姐们身上,她去凑什么热闹?她朝那管事婆子摆了摆手:「妈妈且替我去回一句,就说我才疏学浅,不会作诗,还请王爷谅解。」 「郑小姐不必如此谦虚,」那婆子听着郑香盈回绝了,有几分心急:「即便是不会作诗,到那边去坐坐也是好的,王爷王妃都想见见这么巧手的小姐呢。」 第二十三章 见推辞不掉,郑香盈落落大方的站了起来:「那我便过去瞧瞧。」正好还想请豫王给归真园题字呢,自己怎么着也该去露一面才行。 桃林如霞似锦,艳艳的似乎要延展到天边去,前边的坪里摆着几张桌子,上头放着文房四宝,几位郑小姐与许兆安许兆宁正提着笔站在那里,皱眉冥思苦想。桃林这边有一道竹子长廊,蜿蜒着与后边一幢两层的小楼相连,长廊下拉着细纱帘子,将里边与外边隔开,远远瞧着就如碧纱橱一般。 豫王与豫王妃坐在长廊里边,瞧着那边款款走过来的郑香盈,两人都没有说话,不住的打量着她。就见她梳着一个如意髻,上头只插了一支小小的金簪,垂下几根流苏在鬓边微微摇晃,一张巴掌大小的脸蛋上有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小小的嘴唇微微上翘,似乎带着春风一般,让人瞧着便觉得舒服。她身上穿着一件淡粉色的夹衣,上边套了同色半臂,下边是一条月白色的裙子,上边溅着点点水迹。 「这是几房的小姐?」豫王转脸问了一声,郑老夫人脸上微微抽搐了下,很不情愿的开口回答:「回王爷的话,她是我们郑氏七房的孤女,早两年父母双亡。」 「真是可惜,这么水灵的小姐竟然是个孤女。」豫王妃叹息了一声,原来还想着若是郑氏其余几房的,只要父亲官职地位不低,也可以在考虑之列,听了郑老夫人的话,马上将郑香盈从儿媳人选里排除了出去。 「可不是吗,怪可怜的。」郑老夫人听着豫王妃的叹息,心里十分高兴,朝郑香盈招了招手:「香盈丫头,快来见过豫王与豫王妃。」 郑香盈笑吟吟的走上前来行了一礼:「见过王爷王妃。」抬起头来时,她望着豫王单刀直入的提出了自己的请求:「王爷,能不能给我这归真园题个牌匾?」 「题牌匾?」豫王望着郑香盈一愣:「这园门上边不是已经有了牌匾吗?」 「王爷,您的墨宝那是鼎鼎有名的,大周谁人不知道豫王爷写得一手好字?遒劲有力,矫若惊龙,一看便知王爷乃是胸中有丘壑之人。」郑香盈笑着望向豫王,丝毫也没有羞涩之感:「王爷若是赐了墨宝给我这归真园,以后想必来我这园子里游览的人会更多,这便是名人效应。」 「名人效应?」豫王略一思索,哈哈大笑了起来:「这几个字倒是说得妙!」望了望郑香盈,见她不过十二三岁年纪,可真真是有胆色,别家的贵女,谁见了他不是低眉敛了笑容,安安分分的站在一侧,她偏偏却昂首挺胸,神采飞扬的瞧着自己,看来许兆宁欣赏她也是有理由的。 「你下场去赋诗一首,那我便替你题了那牌匾,还将你的诗抄录出来,如何?」豫王挑眉看了一眼郑香盈,虽然不知道她究竟会不会作诗,但他却无形中认定她肯定能作出一首好诗来。 「王爷,小女子才疏学浅,恐怕作出来的诗有污王爷慧眼,还是别让小女子出丑了。」郑香盈有几分为难,豫王一定要她作诗,她只能背诵一首跟桃花有关的诗出来了。 就在为难之时,桃林前边提笔赋诗的人已经回到了长廊,郑香枝听着郑香盈谦让的话,轻轻撇了撇嘴角冷笑了一声,这郑香盈原来在族学的时候,经常在娘子讲学的时候呼呼大睡,瞧着是个胸无点墨的人,她倒还算实诚,自己承认了才疏学浅。 「郑小姐,你且试试,我来给你瞧瞧。」郑香盈愈是推托,豫王便越是觉得她只是不愿意出风头,一味催着她作诗,旁边许兆宁也笑着开口道:「郑小姐,我一瞧便知你该是锦心绣口,何必再推托?不如让我们也来见识下你的文采。」 郑老夫人心中得意,暗暗点头叫好,这下总算捉了个让她出乖露丑的机会了,七房那丫头的学问哪里能比得上香莲丫头,就等着她出丑便好。「香盈丫头,你也别再忸怩了,既然王爷与许二公子都让你作诗,你再勉为其难,也得写一首出来。」 郑香盈见着郑老夫人一脸得意,心中知道她在想什么,又瞧瞧那边郑氏大房与二房的几位小姐都幸灾乐祸的瞧着自己,心中暗自叹息一声:「那我便献丑了,还请哪位妈妈去替我拿了笔墨过来。」 众人惊讶的瞧着郑香盈,就见她吩咐小翠拿着纸按稳贴在长廊的廊柱上,拿着毛笔悬空而下,挥挥洒洒的写了四句诗。豫王见着郑香盈写出来的字也大为惊讶,这字不似时下闺阁女子练的簪花小楷,而是洋洋洒洒,行云流水一般,让人看上去只觉得舒服。再仔细看那纸上的诗句: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 豫王猛的站了起来,盯着那张纸看了好半会儿,这才连声赞道:「好诗,好诗!」他扬声道:「拿笔过来,我要给郑小姐的园子题幅牌匾,还要将她这诗亲笔誊录出来!」 许兆宁见豫王如此欣赏那诗,凑过去看了看,转脸对着郑香盈点了点头:「郑小姐,我便知道你定然是个又灵气的,你这诗一出,我们的诗都不用看了。」 「怎么能这样说。」郑香盈笑了笑:「我那十五姐姐便是才高八斗,自小便是我们郑家的才女,我自愧弗如呢。」 许兆安站在旁边瞧着许兆宁与郑香盈言笑晏晏,心中的那种嫉妒又不可抑制的升了起来,只要是许兆宁喜欢的,他便想去破坏,想去掠夺,他不想要让他称心如意。他站在一旁不住的打量着郑香盈,见她年纪虽不大,却生得容颜秀美,心里也不由得赞了一回,隔得近瞧着,可比她那些姐姐们更招人待见。 郑老夫人瞧着豫王的两位公子眼睛都只盯着郑香盈瞧,心中老大不高兴,七房这丫头可真是时时刻刻要与大房作对,现在香莲丫头的风头全部被她抢了去,委委屈屈的站在角落里,眼巴巴的望着自己。想着英国公府那亲事黄了以后,香莲丫头就没有怎么开心过,眼见着来了个好机会,还要被人搅了局,郑老夫人心中一酸,差点要落下泪来。 这边豫王已经题好三个大字「归真园」,又将郑香盈写的那首诗誊录了出来,重新念了一遍,摸着胡须不住点头:「郑小姐这诗,灵气四溢,就如能见着那幅场景一般,实在是写得妙趣横生!」望了一眼郑香盈,豫王微微一笑:「荥阳郑氏,果然名不虚传,有如此灵慧的子孙,郑嘉树在九泉有知,也该含笑了。」 郑嘉树是郑大太爷的父亲,上一任族长,听着提到了他的名字,郑老夫人颇有些不自在,只能笑着打哈哈道:「豫王爷过誉了,香盈丫头不过是有几分小聪明罢了。」 「岂止是几分小聪明,真乃郑氏美玉也!」豫王毫不吝啬的又夸奖了郑香盈一番:「郑小姐,你写的这首诗本王很是喜欢,能否送与本王作个留念?」 第二十四章 郑香盈心中犯愁,这诗是剽窃苏轼的,怎么能大大方方的转送了出去?只是也不好拂了豫王爷面子,怎么着他才给自己的归真园题了字呢。想到此处,郑香盈微微颌首,双眼望向自己的群袂处:「闺中笔墨本不该外传,可豫王爷既然如此欣赏,香盈也不能太过矫情,只是还请豫王爷替香盈好好保存,不要让这诗流于市井。」 豫王听了这话怔了怔,这位郑小姐还真是个淡泊名利的,若是换了旁人,定然是洋洋自得,巴不得快些将这兽诗传了出去,也好让人知道他被自己夸奖了,真是才诗才敏捷。可这位郑小姐却只是一味让自己替她保守着秘密,不要让人知道了她会写诗,这性子可真是不错,年纪小小便知韬光养晦,是个识大体的。 上上下下打量了郑香盈一番,又见许兆宁站在她身边,正用一副欣赏的神色瞧着她,豫王心中暗暗做了个决定,等着大事已定,替许兆宁聘一房高门贵女为正妻,这位郑小姐便可以抬了进府做贵妾,许兆宁若是喜欢她,到时候封了侧妃也便是了。 郑老夫人的一双眼睛跟着豫王爷的视线转了个不停,瞧着他在打量郑香盈,心中沉了沉,早知道有今日这一出,便先该派人来警告七房这丫头一番,休想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原先自己还是疏忽了,心里想着凭她那出身,豫王与豫王妃是正眼儿也不会瞧她一下的,没想到这丫头竟然还留了后手,不声不响的便将豫王一家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她那里去了。 望了望站在一旁的郑香莲与郑香枝,郑老夫人的脸色越来越沉,郑香枝素日里张扬跋扈似乎天不怕地不怕,可到这里忽然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只是呆呆的站在郑香莲身边,哑口无言的没有半个字吐出来。真是付不起的阿斗!郑老夫人恨恨的想着,到了外边怎么就没有了家中的底气了呢。 豫王妃在旁边见着豫王只是在打量郑香盈,心中也是不爽,这七房的一个孤女,有什么好打量的,难道不该是看大房与二房的几位小姐?她瞧着大房的两位小姐都甚是合意,两人生得都是一副好相貌,又兼着家世不错,父亲都是朝堂里的高官,怎么着也该是从她们两人中挑选一个。 「王爷,这里还有好几首诗呢,安儿和宁儿的,还有几位郑小姐的,你都不看了?」豫王妃笑着打圆场,将那气氛缓了一缓,郑老夫人的脸色这才又开始慢慢亮堂了起来,她笑眯眯道:「我那几个孙女侄孙女的诗没什么好看的,许大公子和二公子定然是文采斐然,还是先看看他们的罢。」 豫王走到桌子旁边拿起几页宣纸瞧了瞧,嘴里微微念了几句,旋即指着一幅字笑了起来:「这位郑小姐的诗作得也不错,只是略欠灵性,和方才那首诗是不可相提并论的了。有了那诗珠玉在前,再看这些,觉得甚是兴味索然。」 听着前边两句话,郑老夫人起先脸上还有着笑容,可是敢着往后边听,她的笑容便慢慢消弭,一张脸有如乌云罩顶般黑了起来。 一线落日的微光灿灿然斜斜照进了庭院,屋檐投出的黑影将青青的草地覆盖了一大块,茜纱门帘一动不动的挂在那里,死一般的沉寂,没有半分声响。两个打门帘的小丫头子坐在两旁的门墩上,一边拿着荷包在绣着,一边低声的说着闲话,这将暮未暮的天色里,两人的脸上都有一点金光,十分醒目。 忽然间院落里热闹了起来,就听着脚步声杂沓着往主院门口过来,两个小丫头子快快站了起来,将荷包系在腰间,垂手立好,就见郑老夫人带了郑香枝与郑香莲已经到了院子门口。 郑老夫人的脸十分的不舒展,隐晦不明,仿佛是藤上吊着的一根苦瓜。两个小丫头子见着她那神色,小心翼翼的打起门帘,心里知道老夫人今日肯定遇着不高兴的事儿了。 「香枝,香莲,今日那许大公子与你们都说了些什么话儿?」郑老夫人落座以后,望了望两个孙女,心中还有一丝微微的希望:「你们起先不是一道去游园了?没有让二房那几个丫头抢了风头去罢?」 郑香莲低着头没有说话,旁边郑香枝却轻轻儿哼了一声:「她们还能抢什么风头?风头部全在七房那个丫头身上了?」 郑老夫人听了脸色陡然一变,好半日没有出声,过了一会才沉着脸道:「香枝丫头,在家里的时候瞧你嘴巴儿挺能说,怎么到外边就闭着嘴巴没声没响了?若是方才有现在这份伶俐劲儿,那豫王与豫王妃还不都会将眼睛往你身上瞧?」 「祖母不一直要我向香莲姐姐学规矩?」郑香枝很是不服,翻着嘴儿道:「你总是说香莲姐姐才是大家闺秀的模样,要我也像她一样庄重些,可现儿却又说我不够活泼伶俐,这究竟让香枝该怎么做才好?」郑香枝也是满腹牢骚,本来还想派自己的两个贴身丫鬟去与豫王府的丫鬟说闲话,不动声色的将郑香莲曾经与英国公府的二公子议过亲这事儿传出去,没想到豫王爷在归真园用过午饭便说要回荥阳,一阵风一般,豫王府的人便走得无影无踪,自己准备好的手段都没有派上用场,正在遗憾,刚刚回府又被祖母埋怨了一通,心中更是不自在,逮着机会便将那一腔怨恨发泄了出来。 祖母也实在太偏心了,只记挂着郑香莲的亲事,难道自己就不是她的孙女不成?手板手背都是肉呢!郑香枝恨恨的望着站在一旁的郑香莲,心中充满了一种莫名的愤慨,对于今天的事情既觉得伤心,又隐隐有些欢喜,大不了被七房那个郑香盈搅了局,谁都别想嫁进豫王府,这样才算公平。 「你们回去罢。」听着郑香枝回嘴,郑老夫人心中更是动气,可她现在还没精神来于她置气,最重要的问题还不在这里,先将两个孙女打发了回去,又让人将郑老太爷请了回来。 「怎么样?今天游玩是否顺利?」郑老太爷走进大堂,还没坐下来便迫不及待的询问其郑老夫人今日游春的事宜:「豫王府有没有给什么暗示?」 郑老夫人闭着嘴巴好半日没有说话,等着郑老太爷坐在椅子上边,这才慢腾腾道:「豫王与豫王妃都来了,这也算是给咱们荥阳郑家面子了,可恨的是这事情被七房那丫头给弄得黄了一半。」 「被香盈丫头黄了一半?这是为什么?」郑大太爷有些奇怪:「什么叫做黄了一半?你说话也越来越让人听不懂了。」 豫王妃走的时候只轻飘飘的说了一句:「荥阳郑氏果然名不虚传,小姐们个个都是极好的,下回有时间来洛阳,我来尽地主之谊,招待郑老夫人与各位小姐们游园赏花。」郑老夫人听了这句话有些琢磨不透,豫王妃这话本是句客套话儿,可自己越往里边想,便越觉得含义深厚。 郑氏的小姐个个都是极好的,那她究竟是看中了谁?下回去洛阳她尽地主之谊,究竟是真心的还是口里说个好听?郑老夫人皱着眉头将今日的事情向郑老太爷说了一遍,狠狠的添上了一句:「这七房那个香盈丫头正是个克星,什么事情遇着她都会遭殃。」 第二十五章 郑大太爷没有说话,只是皱着眉头在想着什么,郑老夫人在旁边喃喃自语道:「若是豫王府不顾门第的看中了她那怎生是好?我们大房二房的面子都要丢光了,这么多光光鲜鲜的贵女比不上一个寒酸的丫头!」 郑大太爷狠狠的拍了桌子:「你住嘴。」 「住嘴?」郑老夫人冷冷一笑:「你这个族长当得难道不窝囊?给七房分家产的时候被她噎着说不出话来,后来几次被她当面梗着,哪里有一分族长的模样?不是我说你,再这么下去,咱们荥阳郑家必然会被她搅得天翻地覆——你没见那三房?信隆现儿收了监,等着洛阳那边人证回来就要开堂审问,老三他们着急得就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唉……」郑老太爷长长的叹息了一声,闭紧了嘴唇:「我还想着能替他们中间斡旋调解,没想那香盈丫头便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这亲侄女一心想着将伯父送上死路,这究竟前世造了什么孽哟!」 「你先别光顾着叹气,怎么样也得将现在这件事情解决才行。」郑老夫人朝旁边的丫鬟婆子瞅了一眼:「你们先退下。」 那些陪同着去游园的丫鬟婆子心知肚明,老夫人与老太爷要关起门来商量重要事情了,赶紧纷纷行礼退了下去,只余了邀月和郑老夫人的贴身妈妈在大堂里,邀月赶着去替郑老太爷装烟丝儿,贴身妈妈则去沏了两盏茶过来。 「我瞧着豫王府是有意想要与咱们郑家结亲的,否则豫王妃也不会说出那句话来。」郑老夫人眯缝着眼睛想了想:「我现儿就是担心,她会选中哪一个。」 郑大太爷捧着烟斗吧嗒吧嗒的抽了一口:「还能会是谁?你莫要想得太多,大族联姻,怎么会不考虑家世背景,或者香盈丫头那个时候得了豫王与豫王妃的青眼,左右不过是觉得有些好奇罢了,还真能聘了回去做世子夫人?」 「哎哟哟,这世上的事可说不准,你没有到场,是不会知道那时候发生的时候。」郑老夫人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邀月,你和老太爷说说,当时是个什么样子?我的话可是不是太夸大了些?」 「老太爷,老夫人说的一点没错,当时豫王都没有瞧十五小姐和十八小姐一眼,就顾着与七房二小姐说话。而且,奴婢看着,那豫王府的两位公子眼睛都一眨不眨的瞧着七房二小姐,两人站在她身边不肯走开呢。」邀月回想着当时的情形,心里也是感叹,那七房的二小姐瞧着人年纪小,可不知为何如此招人喜欢,豫王府的人没有不往她身上瞧的。 「你自己听听!」郑老夫人越发动了气:「即便豫王与豫王妃想顾着身世,可架不住那两位公子喜欢那香盈丫头!若是那两位公子执意要娶她,恐怕豫王也会同意,怎么说香盈丫头也是荥阳郑氏的小姐,虽然父母身亡,可身后还有这么大一个荥阳郑氏呢。」 郑大太爷听着眉心紧锁,直起身子来点了点头:「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现儿主要是该怎么样将香盈丫头给处置了比较好。」 「处置?」郑老夫人冷笑一声,转了转眼睛道:「她一个弱女子,还能插着翅膀跑到天上去不成?处置的法子多得很,就看你能不能狠得下心来。」 郑大太爷沉默不语,继续抽着他的水烟筒,天色已晚,华堂里边慢慢的暗了下来,因为还没点上灯烛,到处都是灰蒙蒙的一片,站在门口往里边瞧着,就只看见有几个模糊不清的影子,有如魑魅魍魉一般,阴森森的瞧着甚是可怕。 当日晚上,郑老夫人便去拜会了郑氏三房,郑三太爷与夫人见着嫂子过来,赶紧迎了出来,两人瞧着郑老夫人只是苦笑:「嫂子怎么今日得空过来了?」 「我是想和你们商量一件事儿的。」郑老夫人坐定了身子,低声道:「你们想不想救信隆侄子出来?」 三房的郑老夫人双眼一亮,就如溺水的人抓住了稻草一般,紧紧的握住手中的茶盏,望着郑老夫人不住的抽着嘴唇皮儿:「大嫂,你可有好的法子不成?现儿七房那丫头可真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一点都没有转圜的余地,即便说给十万两银子,她也不答应!」 「咱们想个法子让她不得不答应便是!」郑老夫人笑了笑,脸上的神色格外狰狞:「每个人都会爱惜自己,若这事情涉及到她一辈子的快活,她定然不会再把死去的父母放到第一位,肯定会要先考虑自己。」 「大嫂的意思是,我们找个人去将她……」郑三太爷伸手在自己脖子上比了一比:「这样就一劳永逸了。」 郑老夫人摇了摇头,朝郑三爷瞪了一眼:「老三,你也想得太简单了些。在这个骨节眼上将她杀了,谁还不会猜到是你们三房的手笔?况且她死了依旧不能撤诉,若是想要撤诉,还非得她自己去提出来不可。」 「那该怎么办?」郑三太爷有几分焦躁:「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忽然间,他眼睛一亮,想起了郑信隆曾经对他说过的一个法子来,眼睛微微眯了眯:「大嫂,我倒有个主意,若是得了手能让她身败名裂。到时候咱们便与她说,若是想保着自己的名声,那便去撤诉……」他越想越开心,连连点头道:「我看她还敢不敢这样神气!」 郑老夫人听了也颇为惊奇:「你竟然就想出法子来了?究竟准备怎么办?」 郑三太爷低低的将郑信隆那日的法子说了一遍,郑老夫人听了不住的点头,心里得意的想着,这老三还算机灵,自己还没说出口,他便想到了门路。这法子可真是一举两得,大房与三房的事情都可以解决了,自己还能在背后补上一刀,给她找一门合适的亲事。想到此处,郑老夫人得意的笑了起来,三房的郑老夫人瞧着他们说得高兴,知道儿子有救了,也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跟着微微的笑了。 「姑娘,你瞧梨花开了!」小翠惊喜的声音从外边传了过来,郑香盈懒洋洋的从窗户边上抬起了头,从打开的窗户里望了过去,便瞧着了满树洁白的梨花。昨日还只见着花苞儿,一夜之间便花满枝桠,春日就是这般生机盎然。 「姑娘!」一阵清亮的嗓音传了过来,穿着青色衣裳的金锁就如小雀儿一般飞进了内院:「门口来了一辆马车,说是要来归真园游玩,想请姑娘出去商议呢。」、 「小翠,你代我过去谈谈,二百两的价格是少不了的。」郑香盈微微一笑,虽然大周不如前世信息发达,可豫王府来归真园游览这消息还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飞了出去,这几日陆陆续续便有一些远地方的富贵人家慕名而来,她也趁机将游览的价格调高了一些,怎么着也要对得住自己辛辛苦苦栽培出来的花草树木才是。 「知道啦,小姐。」小翠笑着行了行礼,身上的绸缎衣裳悉悉索索的发出了响声。今年春天,姑娘给园子里每个人都添置了两套新衣裳,还特别给她另外做了两套:「现儿园子里全是由你在打理,出去自然要穿得像模像样,免得那些富贵人家看不起你。」 第二十六章 小翠摸着那衣裳只是笑:「这该是富贵人家的小姐穿的,穿在我身上像什么样儿?」 金锁在旁边一脸羡慕:「小翠姐姐穿着这些衣裳就是那大家闺秀,一个样儿呢!」 郑香盈笑着点了点头:「所谓佛要金装,人要衣装,小翠穿了这衣裳就如换了个人一般,瞧着水灵灵的就如一支花儿般娇嫩,便是大家闺秀也不一定有你这好颜色的。你只管自信一点点,昂首挺胸,不要把那些俗人放在眼里,我归真园的人,哪里又不如旁人了?」 「那我便给小翠姐姐当贴身丫鬟。」说罢金锁弯腰行了一礼,笑嘻嘻的露出了两颗小虎牙来:「小姐,金锁来扶你走路。」一边说着话,一边便将手伸了过来要搀扶她。 「你这个小妮子真是疯魔了。」小翠笑着啐了金锁一眼,迈步便朝外边走,郑香盈笑着趴在窗户上喊:「金锁,你快些跟上去,偏偏要小翠尝尝当小姐的滋味如何。打扮得这样精致,不跟个丫鬟在身边真说不过去呢。」 金锁点了点头,撒腿便追了过去:「小翠姐姐,不,小姐,你等等我!」 郑香盈笑微微的瞧着两人的背影,心中十分舒畅,现儿一切都已经进入正轨,洛阳那边她也准备去建两个蔬菜基地,从赤霞山派几个下人过去,将培育出来的菜种放到那边去种植,以后就可以不要到处去收购新鲜菜蔬了。 地方大才能更好做生意,洛阳的超市,才开业三个月,就已经赚了差不多六万两银子,可比荥阳的悠然农家香不要好得太多。洛阳不仅是人多,更重要的是阔人多,那些果脯小吃,在荥阳卖得不是太好,可去了洛阳便被抢购一空,鲁妈妈酿出来的美酒每坛多卖十两银子还供不应求,害得她只恨自己没有三头六臂,能多酿些美酒出来。 「妈妈你也别着急,赚了这么多银子我已经很满意了。」郑香盈一边安慰她,一边暗地里安排人手将赤霞山酿酒的厂房又扩建了一倍有余,鲁妈妈瞧着那厂房扩大了,笑得眉眼都挤到了一处:「姑娘,我瞧着这赤霞山上落果儿多,今年要试试酿些果子酒出来。」 鲁妈妈主要酿的是梨花白与各色花酒,果子酒还只酿过青梅酒,她若是能开发出新品种来,那便是一条生财之道。去年杨之恒捎回了葡萄苗儿,过两年等着葡萄嫁接出来,郑香盈还打算酿些葡萄酒试试。前世她跟着别人酿过葡萄酒,虽然说她酿出来的不太好喝,但是她想着,只要是将那法子告诉鲁妈妈,以她的经验和见识,肯定能酿出一流的葡萄酒来。 「果子酒……」郑香盈喃喃自语,一想着这三个字,嘴巴里边便忍不住流出了口水来。这果树可真是经济作物。落下的果子可以酿酒,可以拿了给方妈妈去做果脯,今年新鲜水果出来运了去洛阳,还不知道能多赚多少银子呢。要知道赤霞山与归真园的水果,可不是别处出产的能比得上的。 郑香盈翻了个身,懒洋洋的将手支着头,眼睛望着院墙边的几棵梨花树,上边雪白的花朵开得正好,不住的有白色的花瓣儿随着春风往下落,就如刚刚起的冬雪一般,零零星星的往下掉,慢慢的落在地上,不时便一地雪白。 现在有两家铺子了,荥阳与洛阳,等着自己实力够了就去别的城市开分号,她板着手指头算着,北边自然要到京城开,南边选杭州应天都可以,手头银子充足便多开几家,不够的话便要慎重选址。 拿着算盘拨来拨去,郑香盈听着那算盘珠子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只觉得心中快活,以前还鄙视这种落后的工具,可用得久了竟然觉得打算盘是一件有益身心的运动,特别是对于提高精神有不可小视之功效。 「姑娘,姑娘,不好了!」就在郑香盈拨拉着算盘珠子正欢的时候,鲁妈妈脚下生风般从外边跑了进来:「外边出事了!」 「出事了?」郑香盈惊得站了起来,扶着窗户看着鲁妈妈满头大汗的奔到自己面前来:「究竟出了什么事儿?」 「方才不是来了一位姓金的公子要游园?」鲁妈妈擦了擦额角上的汗,气息都有些不均匀:「姑娘你让小翠带着金锁去接待他,结果……」鲁妈妈气得咬牙切齿,满脸通红:「那金公子真是一个禽兽!」 「怎么了?」郑香盈心中猛的一沉,小翠出事了?她急急忙忙从屋子里绕了出来,抓住了鲁妈妈的手:「小翠究竟怎么了?」 「那个金公子请小翠带他去桃林那边瞧瞧,小翠也没在意,直接带着他沿着池塘往那边去了。经过凉亭时,那金公子又说要歇息一会再过去,可就在小翠引着他进了凉亭的时候,他一把将小翠捉住,众目睽睽下将她的衣裳领口撕破了,还伸手乱摸……」鲁妈妈一边带着郑香盈往外走,一边说得满腔愤怒:「池塘那边有几个人在做事情,见那边有状况便赶了过去,谁知道那金公子竟然满口胡言乱语。」 「他说了什么?」郑香盈停住了脚步,不由自主摸了摸袖袋里的那根铁管,若是来找事儿的,休怪她不客气了。 「他竟然将小翠当成了姑娘,嘴巴里边嚷嚷着他与姑娘早就已经好上了,今日是相约过来游玩的。」鲁妈妈气得直顿足:「只不过所幸天色还早,园子里边没几个游人,否则若是被那好事之人传出去,姑娘的名声岂不是会被毁了?」 「竟还有这样的事情?」郑香盈不敢停脚,飞快的往前边奔了过去,这事情后面肯定有阴谋,今日若不是小翠代替她出去,恐怕遭殃的就会是她了。一想着小翠,郑香盈便心如刀割,上回她替自己去洛阳,结果被许兆安骑马撞了,这一回替自己出去,又遇着了这样的登徒子,小翠,她……郑香盈咬了咬嘴唇,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但愿小翠不要有什么事情,若是出了什么事,她就是将这金公子千刀万剐了也难消心头之恨。 气喘吁吁的赶到凉亭边上,就见前边围着一群人,看那穿着打扮该是来归真园游春的游人。郑香盈还没走近,就听里边有小翠的哭喊声:「你满嘴胡说八道些什么,狗眼珠子瞎了不成?我哪里又是郑氏七房的小姐,你连人都没认清就想来打主意?」 「香盈,你也别矢口否认了,是不是瞧着这么多人有些不好意思?」里边传来一个轻浮的声音,还有些矫揉造作,听了只觉恶心:「我怎么会不认识你?咱们早就在一处成了好事,你那会子还舍不得让我走呢,怎么现儿却羞答答起来?」 凉亭前边围观的人听着这些话,一个个惊得张大了嘴,朝里边指指点点:「到底是那位郑小姐还是她的丫鬟?真是奇怪。」 「一个孤身女子,遇着俊俏郎君,芳心暗许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有人在旁边看得起劲,不时的在推波助澜:「这可真是香艳典故!」 郑香盈站在外头听了这话,心中着急,可头脑却十分冷静,看来这是有人布好的局,想要将她坏了名声。可是坏了她的名声又能达成什么目的?她现在得罪的人只有郑氏三房,莫非他们还想拿这件事情要挟自己? 第二十七章 若是三房派人来做下的事情,总会有人出面来说话,郑香盈站在那围观的人身后,四周打量了一番,知道小翠现在没有什么大碍,她的一颗心放了下来,现在她倒不着急了,就等着那幕后的黑手出来露面。 「这里在吵什么呢?」正在想着,身后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不用回头,郑香盈也能听得出来是谁,果然是郑三太爷来了。她心中暗自冷笑,也不回头望,笔直的站在那里,感觉到身边有几个人经过。 凉亭旁围观的游人见来了一位似乎说得起话的人,纷纷让开路来,郑三太爷脸上挂着一抹得意的笑容,一步踏上了凉亭的台阶,瞧了瞧凉亭里边,板着脸呵斥道:「香盈丫头,你怎么竟敢勾结外男?」 见过无耻的,没有见过这般无耻的,这索性便是明着来,连一丝掩饰都不带,赤裸裸的将自己的野心都摆在了她的面前——拿捏住了自己,用这个要挟她去撤诉。 「三伯祖父,你们做得也太性急了些。」郑香盈站在人群外边扬声高喊了一句,虽然她年纪尙小,可气势却足,又因着心中悲愤,那句话喊得十分响亮,引着那围观的人纷纷转头往她这边看了过来。 一个穿着鹅黄色春衫的少女,穿着打扮十分富贵,长得也十分娇俏可人,只是她现在的一双眼睛里边似乎烧着熊熊怒火一般,正在死死的盯着凉亭里边几个人:「那个姓金的,快给我住手!」 「她是谁?」围观人众瞧着郑香盈气势逼人,不由得小声议论了起来。 「我是谁?」郑香盈冷冷一笑,此时她已经完全将那些所谓的规矩束缚抛在了脑后,什么闺名不得说与外男听?她便是郑香盈,旁人知道了她的名字又如何?朝围观的游人扫了一眼,郑香盈的声音既高亢又响亮:「我便是他们积心处虑要算计的荥阳郑氏七房的小姐郑香盈!」伸手指着郑三太爷,郑香盈睁大了眼睛望着他道:「你莫非便是连我都不认得了?走到凉亭里连人的脸都没看清,就赶着将我的丫鬟叫成了我的名字,你这么急急忙忙的是准备给我扣上一个私通外男的罪名不成?」 周围的人听了虽说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心中大抵也有些明白,可能这位郑氏长辈想为难这侄孙女,特地设下个圈套,没想到这位郑小姐运气好,竟然躲了过去,只是苦了她的丫鬟。、 「给我上去打!」郑香盈见着凉亭旁边还站着几个拿着锄头铲子的下人,心中的怒气不可抑制:「给我将这个姓金的先打个半死,再送了去见官!」 下人们早就在等着这句吩咐,听着郑香盈这句话,纷纷拿起铲子锄头便冲了过去,那位金公子见势不妙,放开小翠便想往外逃,但郑香盈怎么会放过他?一个箭步便拦住他的去路:「想往哪里跑?」那金公子没想到郑香盈竟然会上来拦住他,伸手就想将她拨到一旁,可没想到这手一伸出去便碰着了一根小铁管子,正在惊诧,就觉得全身有一种又麻又痒的感觉,就如有千万只蚂蚁爬到了身上一般,十分难受。 这麻痒的感觉还没消退,刺痛的感觉又涌现出来,就如有人拿着抹了辣油的针往他身上扎一般,金公子一张俊脸扭曲得极其可怕,握着双手嚎叫了起来:「你究竟拿了什么暗算我?还不快些给我解开?」 郑香盈懒得搭理他,这种登徒子,怎么着也得先让他吃点苦头才行。「金锁,赶紧将小翠扶回内院里去。」她蹲下身子,将倒在地上的小翠扶了起来,她的领口已经被那金公子撕坏,露出一段洁白的脖子,还有一小截抹胸。群裳下边也有撕扯的痕迹,小翠的手正紧紧的捉着自己的群裳,一双眼睛哭得通红,愁苦的望着郑香盈:「姑娘,小翠……小翠……」说到此处,她已经是泣不成声。 「小翠,没什么事的。」郑香盈柔声安慰她,伸手替她理了理纷乱的发丝:「你就当被一条疯狗咬了一口罢。」 小翠含着泪点了点头,支撑着从地上爬了起来,金锁扶住了她,脸上还是一副震惊慌乱的表情:「小翠姐姐,我们回去罢……」说完这句话,她的眼泪珠子又滴滴的落了下来,忍不住冲到那正靠着凉亭哀嚎的金公子踢了一脚:「不要脸,恶棍!」 「金锁,你扶小翠回去,别管这里的事情了。」郑香盈转脸望向偷偷摸摸沿着凉亭往下走的郑老太爷,声音尖锐:「三伯祖父,你怎么就这样走了,也不给我一个交代?」 郑三太爷转过头来,脸上笑得有几分尴尬:「香盈丫头,这是误会,我看错人了。」 「误会?可有这样的误会,连我这个侄孙女都会看错,指着我的丫鬟喊我的名字,而且还口口声声说我勾结外男?」郑香盈飞快的从凉亭上跑到了郑三太爷面前,嘴唇边有着讥讽的笑容:「还请三伯祖父给个合理的解释!」 周围的人开始指指点点起来,郑三太爷只觉自己身上汗津津的一片,自己实在也是疏忽大意了,听着家仆奔出来回报说那位金公子已经得了手,心中性急就大步奔了过来,也怪那金公子,一只手将那个丫鬟的脸挡住了,偏偏那丫鬟又穿了一身绫罗绸缎,他自然以为便是郑香盈了。 「香盈丫头……」郑三太爷额头上爆出了豆大的汗珠子,一张老脸涨得通红:「真是误会,你要相信我。」 「相信你?我还不如相信那猪圈里的母猪!」郑香盈怒叱了一声,吩咐下人道:「将他看管起来,再去个人到大房送信,就说归真园出了点事儿,还请大太爷过来处置一下。」想了想,郑香盈添上了一句:「你别说是归真园的下人,就说你是三房的家仆,归真园这边出了事。」她倒想看看,这件事情除了三房,大房可还参与在里边。 「我是你的长辈,你怎么能将我看管起来?」郑三太爷一只手指着郑香盈,抖抖索索的晃了个不停:「谁给你这个权力,无视尊长!」 「你是长辈吗?还尊长呢!」郑香盈轻蔑的一笑,望了望那围观的游人,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来:「我想请各位给我评评理儿,一个用尽心机想要毁去我清白名声的人,我是否还要客客气气称呼他为我的长辈?」 围观群众皆纷纷摇头,望着郑三太爷不住啐骂:「这么老的年纪了,竟然也好意思对小辈做这种恶毒的事情,为老不尊,还想要别人尊重你为长辈?」还有几个人愤怒之至,高声叫喊道:「郑小姐,你该将他送去知府衙门,让知府大人好好审一审这案件,他这般设计陷害你,总怕是别有用意。」 「谢谢各位关心,这事儿我先看看族里是个什么态度,若是处置不当,那我再教去荥阳知府。」郑香盈微微一笑,向众人颌首道:「承蒙各位仗义执言,我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现儿受族人如此欺辱,若是将这事情宣扬了出去,那些喜欢传闲话的免不了会在中间添油加醋,到时候三人成虎,即便没有这样的事情,我的名声也就毁了,还请各位大叔大伯怜惜,不要将今日这事往外边说,就当看了一场笑话罢。」 第二十八章 见郑香盈如此被族人迫害,在场的人个个本来就心中怜惜不已,现儿听得她说得如此哀婉,皆更是添了一丝同情:「郑小姐你放心罢,我们不会去乱说,若是以后逼不得已到了要打官司的时候,我们再出来替你作证。」 「实在太谢谢各位了。」郑香盈眼中似乎有亮晶晶的东西闪过,看得那些围观者个个叹息,没爹没娘的孩子就是苦,被人如此步步紧逼,还得忍气吞声不能说出去。「各位大叔大伯继续游园罢,希望没打扰到你们的兴致。」郑香盈微微叹了一口气,身为女子便是吃亏,即便知道是陷害,可只要旁人以讹传讹,少不得也要名声受扰。今儿虽说不是她受了侮辱,可怎么着也该替小翠着想,不能让那些喜欢嚼舌根子的人将她逼到绝路。 回到内院,小翠已经换过了一套衣裳,只是鬓发散乱,还没有整理,她正呆呆的坐在梳妆台前边,木然的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小翠。」郑香盈瞧着她那形状,心中一酸,忍不住便掉下泪来,走过去一把将小翠搂在怀里,轻轻的摸了摸她的头发:「小翠……」才喊了一声便觉得自己喉头堵着一块什么东西似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姑娘,你别伤心,小翠没什么事儿。」郑香盈觉得怀中的身子微微在发抖,一种湿热的感觉在她的胸口蔓延开来,小翠的一双手搂住了她的腰,忽然间她就歇斯底里起来:「姑娘,姑娘,幸好是小翠替你出去了,幸好你没事,幸好……」她的哭声越来越大,慢慢的几乎成了嚎啕:「你别担心小翠,你要担心自己才是,那么多人躲在暗处想要害你,这太让人心寒了。」 郑香盈的眼泪珠子吧嗒吧嗒的掉了下来,她的小翠,受尽了侮辱,这个时候还在记挂着她,还在为她庆幸,这让她心中的怒火已成燎原之势,慢慢的燃烧了起来。「我要去将那个什么金公子给阉了!」她咬牙切齿,眼中杀气腾腾,将小翠的手掰开:「你好好歇息,我去去就来。」 「姑娘!」小翠死命的拖住了她:「姑娘,不要为了小翠去做那种事情,还是将他送去官府罢,处置他那种人,莫要脏了姑娘的手!」 郑香盈转过脸来,望着小翠心中感叹万千,这个中心的丫头,到了这个时候还在为她着想。只是自己确实有些冲动,那个什么金公子,自然要交给官府去处置,在交官府之前,自己得先要让他说出这幕后指使者是谁才行。 走到旁边院子的杂屋,郑香盈透过门板往里边看了看,那金公子正在不住的擦着地面,一双手上沾着血迹和泥土,一张俊脸扭曲得不成模样,声音也嘶哑了:「快些给我解药,我要解药……」本来还是清亮的一把嗓音,现在听着却是如老鸦般枯竭:「解药……我要解药……」 「你要解药也行,可你得回答我,究竟是谁派你过来的。」郑香盈隔着门大喝了一声:「是不是荥阳郑氏三房?你要老老实实回答我,否则你便是痛死在我眼前,我也不会给你一点解药,青天白日,竟然跑到我归真园做出这种下作的事情,你自己早该想到结局。」 里边嘶哑的叫喊声停了停,那金公子旋即嘶着声音恳求着:「我说,我什么都说,只要你把解药给我。」 郑香盈冷笑一声:「那你自己好好想清楚,休要在我面前耍花招,我整治你的法子多,可不止这一样。」转身吩咐守在门口的两个下人:「你去打盆水来。」 鲁妈妈匆匆的奔了过来:「姑娘,大太爷与二太爷过来了,还有几位老夫人。」 园子门口黑压压的站了一群人,身上皆是穿着绫罗绸缎,被那日头照着正不住的晃着眼睛。郑香盈带着鲁妈妈方妈妈和几个丫鬟下人刚刚拐出院子门口便见着了那些闪光的衣裳钗环,嘴角轻轻一撇:「这阵仗还真是大,三房留在荥阳的人都来齐全了。」 缓缓走到面前,几位郑氏长辈都是一愣,郑老夫人狐疑的瞧着郑香盈,又望了望郑大太爷,伸手轻轻推了推他,其余几位郑氏长辈脸上也露出古怪的神色来,三房的郑老夫人更是有些神色紧张,见着郑香盈走到面前,一时没有把握住,直接便问了一声:「怎么只有你一个人?他人呢?」 「为什么不能是我一个人?」郑香盈扫过这一群长辈,心中明了,看起来这件事情可不是三房一个人做下的手脚,感情大房二房三房都在联合作战了呢。荥阳郑氏主支七房,留在荥阳的并不多,也就大房二房三房这几个老头子和一些没有什么作为的人,窝在这小小的荥阳久了,眼界自然浅,还都指望着族里讨生活,所以即便知道三房联合起来打压自己,也没有人愿意出来说句公道话。 郑夫人多年为七房盘算,可父母撒手过世以后便没有人再来管他们,这些所谓亲族,真真让人寒心。可她不是软包子,既然没有人能为自己仗义执言,一切都只能靠自己了,挺直背站在那里,嘴角噙着一丝笑容,郑香盈瞧着那几位郑氏长辈笑了笑:「你们是来要人的?」 「你三伯祖父呢?」郑大太爷咳了咳,压制住心中觉得古怪的情绪,开口相询,当他知道夫人与郑三太爷协商的主意,也曾提出过自己的意见:「这样做未免太过了些罢?」 「太过了?」郑老夫人抬着眼皮子笑得古怪:「谁让她处处与咱们郑氏作对?这也不过是略施惩罚罢了。只要抓住她私通外男,咱们就能拿捏她,一切事儿便好办了,信隆侄子能放出来,咱们香莲丫头的亲事也不会有阻碍了,这不是一箭双雕的事情?」 郑大太爷叹了一口气,捧着水烟筒没有吱声,现儿郑氏一切都风平浪静,除了七房这个香盈丫头来搅局。他本来怜惜她没有双亲祜持,可没想着她现儿是变本加厉,一心想要将郑氏弄得乌烟瘴气不可,这样的害群之马,也只能如夫人说下点狠手,看她能不能幡然醒悟,乖乖听话。 郑老夫人再三保证,那暗中买通的金公子只是做做样子,光天化日之下,他还能有什么别的举动不成?只不过是做些样子让别人误会罢了。郑大太爷听了这才放下心来:「千万要把握分寸,可不能毁了她的贞洁,否则真对不住她九泉下的父母。」 「你便放心罢,还能将她怎么样?」郑老夫人白了他一眼,坐直了身子:「咱们等着老三那边来了信儿便去归真园,今日怎么着也要让那香盈丫头服软才行。」 两人正说着话,这边来人报信,说郑三太爷请他们去归真园有事商议,郑老夫人眉目耸动,喜孜孜的扶着邀月的手站了起来:「快去给二房送个信儿,上回我也和他们说了这事,约着他们一道去,也好见见那香盈丫头此时的模样,看她还敢不敢犟嘴!」 现在走到归真园一看,只见郑香盈带着丫鬟婆子,并着一堆下人站在那里,眉眼间有一种冷冽之气,郑大太爷瞧着便觉得有几分不妙,先问问郑三太爷的情况再说。 第二十九章 「三伯祖父?」郑香盈抬眼笑了笑:「我将他关了起来。」 「关了起来?」三房的郑老夫人尖声叫了起来:「你为何如此肆无忌惮,竟然将你的长辈关了起来?还不快些将他放出来!」 「为老不尊,暗地里想着法子算计我,我还认他是我的长辈?」郑香盈望了望那一群站在园子门口的人,心中的怒火一点点涌了上来:「看着各位长辈这架势,似乎是要来看好戏的,只可惜让你们扑了个空。」 「香盈丫头,你在说什么呢,真让人听不懂。」郑老夫人勉强分辩了一声:「刚才有人送了信到大房这边来,我们这才来归真园瞧瞧的。」 「送信到大房,却来了三房的人,这里边有什么古怪,莫非还以为我不知道?」郑香盈冷冷的瞧着那几个面色尴尬的老头子老太太,轻轻哼了一声:「我正好还想来问问几位长辈的意思,这件事情是私了还是公了。」 「什么私了公了的,你满嘴胡嘬些什么!」三房的郑老夫人脸色变得有些狰狞难看:「快将你三伯祖父放了!」 「怎么能够放了他呢?」郑香盈微微一笑:「我还要将他送去荥阳知府衙门的呢!」 「胡闹,真是胡闹!」郑大太爷跺了跺脚:「你将你伯父送去了牢房里边,现儿又想将你伯祖父送去府衙,你现儿是胆子越来越大了不成?」 「各位长辈也该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了。」郑香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望了望一碧如洗的天空,那清新的芳草气息慢慢沁入了她的心脾,可是她却依旧心情沉重,怎么样也感觉不到一丝丝轻松。「你们合谋来算计我,而且张狂到连暗算都不屑,雇请了一个浮浪子弟,简单粗暴的就想来毁我清白,让我在世人面前抬不起头来,你们可盘算得真是好!」 见着几个老头子老太太脸上都变了颜色,郑香盈怒目而视,口里的话就如流水一般的倒了出来:「只是很可惜,你们请来的那人没有算计到我,郑三太爷也自己露了马脚,我刚刚已经审讯过那个金公子,他自己都承认是郑三太爷派他来的。现在我要做的事便是将他们全部送到官府去,这件事情很好办,人证物证都有,不会像郑信隆那桩案子那样拖下去。」 「香盈丫头,且慢,且慢。」郑大太爷有几分着急,埋怨的看了郑老夫人一眼,他们这是想的什么主意看,竟然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不仅没有算计到郑香盈,反而连三弟都要被牵扯进去了! 「大伯祖父还有什么要赐教的?」郑香盈嘴角微微扬起,望了望站在那里面色通红的郑大太爷,嘴角露出了鄙夷的笑容来:「莫非又要与香盈商量,三房拿多少银子出来,香盈便不将他送去见官了?」 郑大太爷神情复杂的望着郑香盈道:「你现儿不是好好的?毫发无损,为何一定要这样对你的长辈呢?只需你轻轻抬手,便能将你的长辈放过,你为何这般狠心?」 郑二太爷在旁边看了好一阵子热闹,虽然没有瞧见意料中的那场景,可这事情却也新鲜得很,侄孙女倒是拿捏起伯祖父来了,还是第一次见到,倒也看得津津有味。只是听着郑香盈言辞犀利,心里头又老大不乐意,在旁边也跟着说了一句:「百事孝为先,要孝顺父母尊敬长辈,这才是人伦大义。你父母双亡,我们这些长辈便如你的父母一般,你自然应当孝顺,哪里是这般桀骜不驯的。」 郑香盈也懒得与他们这群不讲理的老头子老太太再争辩下去,难道她没受伤害就可以将这事情放过?她的小翠受到的伤害岂是一句话就能抹平的?「虽然我毫发无损,可我的丫鬟却代替我遭了罪,我是要替她来向郑氏讨个公道!」 「不过是个丫鬟,给几两银子打发了便是,只消给上一百两,保管她欢欢喜喜的拿了银子便会闭嘴不言。」二房的郑老夫人淡淡的说了一句:「若是人心不足蛇吞象的想要多拿银子,一顿板子撵出去便是了。」 这些人的心都是什么做的,如此冷血无情,丫鬟也是一个人,也是有自己的感受,有自己的喜怒哀乐,可是在他们的眼里,下人们低微得如虫豸一般,竟是可以随意处置,轻轻伸手,便能将他们捺死在尘埃里。 「丫鬟也是人,她也是父母生下来的,在我眼里,她与别人家的小姐一样金贵。」郑香盈抬起眼来紧盯着前边一群人:「几位长辈若是想要我放人,那需得答应我两个条件,第一,郑三太爷亲自向我的丫鬟赔礼道歉,并且要写一份书面的认错书。」怎么样也得拿捏个把柄在手里,以后还有得熬呢。见着站在那里的人脸上都变了颜色,郑香盈微微一笑,完全没有管他们继续往下说:「另外,三房应当补偿我的丫鬟十万两银子,若是这两点做不到,那各位长辈便可以走了,恕香盈不远送。」 「十万两!你这是在抢钱不成?」三房的郑老夫人尖叫了起来,一张脸上全是通红的颜色:「你以为我们三房开钱庄的不成?一开口便是十万两!」 「难道三房连十万两银子都拿不出来?」郑香盈惊诧的望了那郑老夫人一眼:「不是早些日子还去老宅子与我那大哥说,要拿十万两银子买了他们兄妹的撤诉书?怎么这会子又说拿不出银子来了?莫非原来是欺骗她们不成?」 「一个丫鬟,也值十万两银子?」旁边二房的郑老夫人也是恨恨不已的开口了:「什么玩意,还要坑十万两银子?」 「我的丫鬟就值十万两,你们自己去琢磨瞧瞧,若是答应这两个条件,那我便放人,不答应便送官府,很简单的事。」郑香盈耷拉下眼皮,也懒得再看那群人:「恕香盈便不远送了,你们先回郑氏宗祠去商量商量。」 郑大太爷见着郑香盈转身要往回走,有几分着急,跨上一步喊道:「香盈丫头,且慢些,咱们来商量商量。」 「大伯祖父,现在不是你和我来商量的时候,我的要求已经提出来了,相当简单,也就两条,你现在该去与三房商量这事情。」郑香盈摆了摆手,身上的群袂被春风吹得飘飘扬扬:「我给三房一日功夫,明日若是不给我准信,就别怪我送郑三太爷去见官。对了,」郑香盈微微一笑:「还要付我的饭米银子,一餐十两便是。」 「你……也太猖狂了!」郑二太爷忍无可忍大步走了过来,举起手便想打郑香盈,鲁妈妈瞧着吃惊,正准备拦在郑香盈前边,就听郑香盈怒喝一声:「竟然敢在我归真园放泼,给我打!」 站在郑香盈身边的几个下人早就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举起棍子便朝郑二太爷冲了过去,郑二太爷见几个身强力壮的汉子气势汹汹的朝自己扑了过来,唬了一大跳,赶紧转身便跑,那边二房的郑老夫人瞧着情形不对,急得翻了翻白眼,身子晃了晃,软绵绵的倒了下去。 「这香盈丫头真是无法无天了!」郑氏大房的大堂里边,几位长辈坐在一处,一脸的心有余悸和气愤:「怎么我们郑氏便出了一个这样的后辈!」 第三十章 二房的郑老夫人现儿已经醒了,扶着额头呻吟了一声,抬头看了看郑二太爷,见他好端端的坐在椅子上头,这才放了心,颤颤抖抖的伸出了一双手:「给我揉揉眉心,眼前晕得慌。」 「三弟妹,你打算怎么办?」郑二太爷望了望三房的郑老夫人,眉眼间有些忧虑:「这十万两银子可不是小事。」 「十万两银子都可以放在开外,让老三去给一个丫鬟赔礼,还要亲笔写出道歉信,真真是不可理喻!哪有做主子的给一个丫鬟赔礼道歉的理儿?」郑大太爷摸了摸胸口,只觉得里边膈应着一团什么东西,浓浓的化不开,这七房那个香盈丫头,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对着一群长辈,竟然如此嚣张,原本自己还有几分怜惜她,可瞧着她那做派,真是一丝儿同情心都没有了。 「大哥,二哥,你们都别说了。」三房的郑老夫人眼中有一包浑浊的老泪:「我们三房真是流年不利,遇着这样一个煞星!信隆在牢房里不说,现儿老爷又要被送进去了,我的命怎么就这样苦哟!」 站在三房郑老夫人身后的那个丫鬟拿着帕子不住的替她擦眼泪:「老夫人别着急,这事儿总得要解决的。」 「解决,你说得倒是轻巧!」三房郑老夫人一把将手帕子夺了过来,在眼睛上胡乱擦了两把:「你没看大太爷都没主意吗?哪有你说的这样轻巧!」 那丫鬟本是想安慰二房郑老夫人一番,没想到反而触了霉头,赶紧收了声音,站在一旁不言不语,只是低着头红了脸,一双手不住的在绞动。郑大太爷瞧着屋子里边气氛沉闷,拿起水烟筒吧嗒吧嗒抽了一口,长长的吐了一口气:「三弟妹,你自己究竟怎么打算的,也给句话儿。」 「我……」三房郑老夫人捏着帕子擦了擦眼角,唉声叹气了一番:「我还是答应了她的条件罢!」 「什么?」郑大太爷和郑二太爷的眼睛都鼓了出来,就如那池塘边的癞蛤蟆一般,两颊上的肉还在不住的抖动。郑大太爷愤愤道:「你竟然要老三去给一个丫鬟道歉!」郑二太爷惊得喘气不过来:「十万两银子!」 「要不是还能怎么样?我又怎么可能眼睁睁的看着老爷被送进府衙受罪!」三房郑老夫人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一边说着话,一边抬眼望向了郑老夫人:「当时想这法子,还与大嫂商量过了的呢,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子。」 郑老夫人有几分尴尬,伸出手来拍了拍三房郑老夫人的手背:「你别着急,你先接受了她的条件,到时候我们总会想个法子替你出气。」 三房郑老夫人没精打采的瞥了她一眼:「你还有什么好法子能出气?咱们都成这模样了,几个老的比不上一个年级轻轻的黄毛丫头,被她要挟在股掌之间,偏偏还只能暗自吃亏,一个多余的字都不敢说!」这话说到后边,已经是浓浓的恨意,那声音也越发的狠厉,眼珠子转了转:「怎么样我也得要坑她一把,十万两银子,她便以为是这么容易到手的?」 「她现儿是占了理,咱们也只能让她拿捏,不过她却还有一桩事儿可以被咱们拿捏的。」郑老夫人笑着点了点头,神色里边透着几分得意:「而且我敢保证,咱们拿捏稳当了这件事情,以后就等着看她在火坑里挣扎便是。」 「什么事儿?」堂上几个人都来了兴致,眼睛盯住郑老夫人不放:「莫非你已经有了主意?」 「难道你们便忘记了,她父母双亡,亲事不还得族里帮她定夺?虽说到时候咱们只是替她参详参详,提亲会得要问过七房的意见,可七房能替她答应的只有郑远山了。」郑老夫人洋洋得意的眯了眯眼睛:「王姨娘的儿子,我们叫他往东,难道他还敢往西?」 此时众人皆会过意来,一个个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解恨的神色:「咱们可得替她好好挑一门亲事,让她嫁过去被她那夫君吃得死死的,一辈子也翻不了身。」 郑老夫人嘴唇边上露出了一丝冷笑,转身吩咐身边站着的管事妈妈:「你去七房将那王姨娘与郑远山喊到这边来,我有事情问他们。」 管事妈妈应了一声,转身便走了出去,大堂里的几个人开始热烈的议论起来,究竟该给郑香盈挑门什么样的亲事才合适:「门第不能低了,否则别人也会说咱们郑氏在卖女儿,但那夫君需得是个性子暴烈的,最最好是不讲理。」三房的郑老夫人眼睛发亮,似乎全身又充满了力量:「怎么着也要她尝尝三天两头挨打的滋味。哼,让她不尊重长辈,让她飞扬跋扈,就该用一辈子来补偿。」 「可不就是这个理儿?」二房的郑老夫人也连连点头:「咱们得赶紧四下去打听,给她挑一门合意的亲事才成。」 众人正在纷纷议论,就见着门帘儿一晃,管事妈妈引着王姨娘与郑远山走了进来。郑远山脸上倒是平静,走过来规规矩矩的行了礼便在旁边站着。王姨娘是多年以后重新跨进郑氏大房的门,显得格外激动,端端正正趴在地上给几位老太爷老夫人一一磕头,只见着她那圆圆的屁股对着天上翘着,一条裙子蒙得紧紧。 郑老夫人受了王姨娘的大礼,清清嗓子道:「青莲,你起来罢。」 王姨娘站了起来,眼睛中泪光闪闪:「奴婢好久未曾来过这里,现儿一见着,这心里头便暖呼呼的,眼泪珠子也止不住。」一边说着,一边拿出帕子擦眼泪,擦了又掉,掉了又擦。郑老夫人瞧着也唏嘘不已:「青莲,别哭了,苦日子都不熬出头来了吗,你生了三个儿女,为郑氏七房开枝散叶,已经是功德无量了。」 王姨娘含着泪道:「老夫人,今日唤了奴婢来可有什么事情。」 「本来只是喊了远山过来商量点事儿,可想着许久没见到你,也让那管事妈妈一道将你喊了来,瞧着你仿佛日子过得滋润,我也便放心了。」郑老夫人捧了茶盏缓缓儿道:「我们现儿正在商量要给你们七房的嫡出小姐找一门合适的亲事,这门亲事由族里出面给她挑,可总得七房出人来应允才是。」 「奴婢……仿佛没有这个资格。」王姨娘犹犹豫豫道:「老夫人,那郑香盈的亲事,不随便族里哪个长辈便可以答允下来?」 「我喊你来就是想同你们商量的。所谓长兄为父,我想由远山出面来答应这门亲事最合适不过了。」郑老夫人满脸笑意:「族里虽说能出面,可七房还有嫡出的少爷呢,暂时轮不到族里给她来做主。」其实在大周,若是父母双亡,族里长辈出面应允亲事的也不少,只是因着郑老夫人想替郑香盈选门糟糕的亲事,又怕旁人在背后指郑氏长辈的脊梁骨儿,索性便将这恶人推了给郑远山去做。 「好哇,长兄如父,自然是我来应允她的亲事了。」郑远山听了郑老夫人的话,一双眼珠子里放出了光来,素日里总被郑香盈欺压,竟然她也有落到自己掌心里的一次!他望着郑老夫人行了一礼,恭恭敬敬的问道:「不知各位长辈可否替我那二妹妹选好了亲事?」 第三十一章 「未曾,只是有这想法。」郑老夫人微微点了点头:「只是先与你们母子俩通通气儿,让你们心中有个数罢了。」 「大伯祖母,我倒想起了一门极为合适的亲事。」郑远山很是兴奋,一张脸上的几粒浅浅的麻子都明显了起来,他望着王姨娘,眼睛里边似乎能飞出小刀儿来,十分阴毒锋锐:「姨娘,正月初一我跟你回王家坳的时候,不是听说有个五品的知州想要娶填房?仿佛说年纪颇大,配她岂不是刚刚好?」 「王家坳的?五品知州?填房?」二房的郑老夫人略微沉吟,忽然间脸上泛起了红色:「可是姓王,三十三岁生人?他老婆是去年过世的?」 王姨娘点了点头:「正是。」抬起头来惊讶的看了二房郑老夫人一眼:「老夫人识得他?怎么这样清楚?」 「这个倒是合适。」二房郑老夫人将放在膝盖上的手抬了起来,轻轻拍了拍桌子:「倒是再合适也不过了。」 「合适?五品的知州,嫁过去便是知州夫人,才三十三岁,少不得还要往上边升官呢。」三房的郑老夫人听了脸色一变,有几分着急:「这样好的亲事,便是打着灯笼也寻不到,你却说合适,这又是什么道理?」 「你别着急,我说合适,自然便是合适的。」二房郑老夫人眯眯的笑着:「这位王知州与我那老四是同门,今年过年他还特地来二房拜见过我,话里话外有想求娶我那庶出的孙女儿,我少不得去仔细寻访了一番,所以这才熟了他的根底。」 见二房郑老夫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众人的好奇心都被勾了起来:「那他究竟是怎么样一个人?」 「好酒贪杯,脾气粗暴,以打人为乐。」二房郑老夫人不紧不慢的抿了一口茶,继续往下边说着:「他有几房宠爱的姨娘,先头那个夫人每日过得都不快活,心里头不舒畅,还时常要挨打,后来得了重病,被折磨得受不住,竟然自己寻了死路。」 众人听了默默无言,过了好一阵子,三房郑老夫人才笑出了声:「这可真是姻缘天注定,这么好的一桩亲事,咱们可不能错过了。」 夜幕慢慢的落了下来,树梢上挂着一钩弯弯的下弦月,淡淡的黄色凄清阴冷,旁边是几颗闪烁不定的星子,微微的光芒衬着那月光,显得更模糊了些,就如一个渴睡的人,眼睛似闭未闭。 东院里传来几句说话声,细细碎碎,落到耳朵里只是一片模糊,听得不太清楚,不一会儿那声音便变得高亢了几分,还杂着肆意的笑,听了让人只是觉得好一阵心寒,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那笑声愈来愈高,桀桀怪响,似乎要刺破这宁静的苍穹,将一切都毁灭掉一般。 「吱呀」的一声,隔断后院的月亮门被推开,郑香林捂着脸跑了出来,身后紧紧的跟着她的丫鬟小莺。 「姑娘,你先别慌。」小莺拉住郑香林的衣裳,细细的劝着:「那件事儿,指不定不是真的呢。」 「怎么会不是真的?小燕是姨娘的心腹,下午跟了去大房那边,她怎么会不知道老夫人对姨娘说了些什么?再说我方才问姨娘的时候,她也并未否认,只是一味叱喝,难道你便不觉得疑惑?」郑香林坐在抄手游廊上头,望着一丛黑色的竹影,满脸都是忧愁:「我得要去告诉二妹妹才行,怎么着也不能眼睁睁的见着她被坑了。」 三十三岁的知州,宠妾灭妻,前妻便是被折磨致死的,生性暴虐,好酒贪杯……一想到这些,郑香林便觉得心里不住在颤抖,这怎么行,怎么能将二妹妹嫁了这样的人家?那不是将她往火坑推吗? 她呆呆的看着越来越黑的天色,暮色已经完全笼罩住了大地,只有清冷的月色照着,还能见到少些朦胧的树影。「小莺,你趁着还不太晚,街头还有马车行走,赶紧雇辆车去归真园报个信儿。」郑香林一想到这门亲事便觉得坐立不安,站起来扶着走廊望了望内院,悄悄的从衣兜里摸出了两块碎银子:「拿一块给守角门的婆子,说我叫你出去买宵夜。」 小莺将银子攥在手里,轻轻点了点头,蹑手蹑脚的往角门那边走了过去,郑香林望着她的身影瞬间便消失在一片黑暗里,一颗心提得老高,总觉得落不了底儿。四周一团漆黑,慢慢的什么都看不见,郑香林喃喃自语道:「二妹妹可一定要想出法子来,将这亲事推了才好。」 入夜的归真园里边一片宁静,大门口栽种的一大排梧桐树已经有了淡紫色的花苞儿,沉甸甸的挂在树枝上,就如一个个闭嘴的小灯笼般。不时的,有一朵花簌簌的落了下来,「扑扑」作响的掉落在地上。 忽然间,这片宁静被狗吠声打断,门口传来辘辘的车轮滚动之声,坐在门口的寿伯直起身子来,将门口的一块隔板打开,贴了一双眼睛往外瞅了瞅,就见一辆马车停在园门口,上边匆匆跳下一个人来,飞奔着走过来,不住的拍打着门板:「开门,开门,我是七房的小莺,找二小姐有要紧事儿!」 寿伯听着是郑香林的丫鬟,赶紧将门打开,那赶马车的车夫将车赶过来一些,朝小莺点了点头:「我在这里等你,你快去快回。」 小莺谢了一声,拎了裙子飞快的朝院子那边跑了过去,寿伯见她泡的风风火火,觉得甚是奇怪:「究竟有什么事儿?小莺这丫头,怎么今日这么着急。」 那赶马车的憨厚的笑了笑,挠了挠脑袋:「我也不知道,我识得她是郑家的丫头,以前经常见她出来替她们家小姐买东西,想必该是出了什么事儿了。」 内室里边灯火明亮,郑香盈的脸在灯下被衬得十分柔美,小莺站在郑香盈面前,气喘吁吁的将所听到的事情说了一遍:「小燕说,仿佛明日就要派人去送信与那王知州,让他马上托媒人来七房这边上门求亲,大少爷已经得了授意,绝对是会同意的,二小姐,你可得想想办法才行,那王知州可千万嫁不得呀!」 「还有这样的事儿!」站在郑香盈身边的小琴气愤愤的喊了出来:「他们真是在做梦,竟想将我们家姑娘嫁了那样一个人。」 「不用生气。」郑香盈笑微微的安抚着小琴:「我的亲事哪里是他们能做主的。」她望了望站在那里,满头大汗的小莺,朝她点了点头:「太感谢你们家姑娘了,这么晚还派了你出来送信。小琴,快些拿个荷包来打赏了小莺。」 将荷包塞到小莺手中,小琴拉着她的手走了出去:「赶紧早些回去,别让你们家姑娘担忧,我送你出去。」 「姑娘,这可怎么办才好?」小棋担心的望了望郑香盈:「这郑家的老太爷老夫人怎么就这般黑心?是不是瞧着今日姑娘问他们要十万两银子的缘故?舍不得,不想拿出来?」 郑香盈站了起来,傲然望着外边乌蓝的天幕,抬头挺胸道:「他们那些人,我还真不看在眼里,这荥阳郑氏,我还真不想呆下去了呢。」唇边露出一丝微笑来:「明日,想必他们会捧着银子过来,先让他们肉痛,然后再叫他们竹篮打水一场空。」 第三十二章 她从内室里走了出来,轻手轻脚的走到了旁边屋子,悄悄推开门,坐在床边的金锁站了起来:「姑娘,你来啦。」 「小翠睡下了?」郑香盈瞧了瞧睡在床上的小翠,见她的眉头微微蹙着,似乎一副很不痛快的模样,心中十分不忍,在床边坐了下来,伸出手去从她眉间抚过:「小翠,你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姑娘。」小翠没有睁开眼睛,只是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小翠觉得自己很脏,今日沐浴了几次,可怎么洗也觉得洗不干净。」 郑香盈心中一颤,捉住了小翠的手:「你别看轻了自己,你哪里很脏?脏的是姓金的那人的爪子,与你可没有半点干系。你放心,这件事儿不会传出去,只要你自己心中不再想这事情,这一切就都没有发生过。」 「姑娘……」小翠的眼睛睁开了几分,一线泪水从眼角滑落下来:「可是我忍不住就是在想,心里十分不痛快,我好难受。」 「小翠,这事儿发生得太突然,你这一阵子想不开也是正常的。」郑香盈低头望着小翠姣好的脸皮,心疼的抓紧了她的手:「等着那郑信隆受审以后,我便带你去外边游玩,过上一段日子,你便会将这些事儿全忘记了。」 「是,姑娘,我尽量听你的话,不再去想这事情。」小翠哽咽了一声:「姑娘,你且去歇息罢,小翠不用你担心。姑娘经常说做人要坚强,要不怕风雨,小翠会坚强的。」 郑香盈点了点头站了起来:「小翠,你能这么想就好了,那我先回房间去了,你好好歇息,睡了一觉起来,明日又是新的一天了。」 走出门去,一颗心还是很沉,小翠根本还没从这阴影里边走出来,只不过是为了让自己放心,她这才说了那些话来安慰自己。大周朝的女子将贞洁看得很重,不可能轻轻巧巧就能将这事情遗忘,等着府衙这边的事情都安顿下来,她便带着小翠去外边游玩一圈,让她见识新的东西,忘掉这件糟心事。 转到柴房那边看了看,那个姓金的被捆得结结实实,似乎躺在那堆稻草上睡得正香。郑香盈不禁惊叹杨之恒给自己的那种药粉可真是好用,能将一个人折腾到这种地步,又痛又痒,最后竟然就这样睡着了。 看过了柴房这边没有问题,郑香盈交代了下那两个守门的:「你们今晚可一定不能走神,再怎么着也要捱着不睡,等着明日白天有人来接班再去歇息。」 那两个下人恭恭敬敬回答:「姑娘,今日我们下午都睡足了,就专等着晚上上夜的。」气愤愤的望了那柴房一眼,有一个下人咬牙切齿道:「他竟敢对小翠动手动脚,我都恨不能将他扒皮抽筋!」 郑香盈听他说得如此痛恨,微微一怔,瞥了那下人一眼,见他年纪不过十五六岁,生得膀大腰圆,一脸憨厚老实的相貌,只是一张脸由于气愤扭曲不已。或许这人对小翠有好感罢,郑香盈又看了那下人一眼,忽然记起来,他名字仿佛叫阿松。 「阿松?」郑香盈疑惑的喊了一声,那下人点头答应:「姑娘记得我的名字?」他睁大了眼睛,表情十分惊喜。 「我自然记得。」郑香盈望了望他,阿松是个孤儿,无父无母,是她去年从牙行买过来的,他手脚勤快,力气也大,小翠经常吩咐他去做一些粗重活儿。若是他不介意今日的事情,或者也会是小翠的良配。郑香盈心里头模模糊糊的想着,叮嘱了阿松一句:「那今晚就要辛苦你们俩了,一定要守好这里。」 「姑娘你便放心罢!」阿松站得笔直,朗声回答,郑香盈笑了笑,转过背去往前边那进屋子走了去,郑三太爷被关在那里。 屋子里边一灯如豆,桌子上摆着文房四宝,郑三太爷正愁眉苦脸的坐在那里,眼睛望着那方砚池,笔架上挂着几支笔,正微微的在晃荡。 「郑三太爷,你怎么还没想好?」郑香盈站在屋子门口,见桌子上那张纸依然是一片雪白,心中有些不快:「你是不是非得让我将你送了去荥阳府衙呢?」 郑三太爷早已没有了长辈的谱,他耷拉着一张脸望向郑香盈,声音里边透着哀求:「你别让我这样丢脸好不好?我都快七十了,还要去遭这样的罪?」 「我才不管你多少岁了,你做错了事情自然该承担责任,你若是不想被我送去官府,那便只有乖乖的给我的丫鬟写一封致歉信,记住,要将前因后果都写得清清楚楚,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暗地里玩的鬼把戏。」郑香盈居高临下的占在门槛上,一双手叉在腰上,虽然她知道这样很不雅观,可她此时却有一种无比的快意,摆出这种姿势,旁人瞧上去会觉得自己更加凶悍一些。 郑三太爷慢慢的伸手从笔架上取下一支毛笔来:「我写。」 洛阳的码头上十分繁华,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几个人踏上码头,一伙赶车的围拢了过去:「客官,要不要车哪。」 走在前边的那个中年人约莫四十来岁,身形清瘦,此刻瞧着面容有些疲倦,朝一个看上去憨厚老实的车夫道:「就雇你的车罢,去洛阳东街。」 马车在东街一家铺面才停下,旁边铺子有几个人便围了拢来:「汤大夫回来了?」 「有劳各位挂念,回来了,回来了。」蓝底白花的帘子被撩了起来,汤大夫笑着从马车上跳了下,朝围在马车旁边的邻里拱了拱手:「大家一切都还好罢?」 「汤大夫,你不是说过了上元节就回来?今日可已经是二月末了,怎么就耽搁了这么久?」有个性子急躁的邻居大声吆喝了起来:「府尹大人遣了公差来了好几次,让汤大夫你回了洛阳便去府衙一趟呢。」 「府尹大人?」汤大夫的脸上露出了疑惑神色:「府尹大人有什么事儿要找我?」他这药堂是自祖上便开了的,来多年虽也有些小纠纷,可也没出什么大事,为何府尹大人这般急急忙忙的要找他? 「我们也不知道,公差大人没有说,你去府衙那边瞧瞧便是了。」邻人们很是热情:「瞧着也不是大事,若是了不得的大事,肯定会发签子去你老丈人家寻你了。」 听了这话汤大夫这才将一颗心放回肚子里边,与夫人交代了一声,叫她们收拾整理下药堂,自己紧走慢走的去了洛阳府衙。刘府尹听说汤大夫回来了,十分高兴:「快些让他进来,可算是回来了。」 汤大夫走进后堂,见着刘府尹圆胖的脸盘上并无严厉之色,只是笑眯眯的在瞧着他,心中这才稳妥:「草民见过府尹大人。」 「汤大夫,你去老丈人家便舍不得回了?本府可是等了你不少光景了。」刘府尹开头的第一句话十分平易近人,听得汤大夫心中十分感激:「大人,汤某的老丈人突发急病,女婿乃是半子,是当与内子一道在床前侍奉汤药。早些日子瞧他身子好些,这才回洛阳,却不知大人一直在寻我,汤某实在愧疚。」 「尽孝道是应当的。」刘府尹赞了一声,脸上依旧笑眯眯的:「将你传来是有一件事情与你有牵连,需要你来前堂作证。」 第三十三章 汤大夫听了只觉有些惊讶:「府尹大人,草民药堂里最近并未出现什么情况。」 「不是最近,而是两年前的事情。」刘府尹皱了皱眉,这事儿委实也隔得太久了些:「你可还记得两年前,贡院里死了一个考生之事?他的女儿曾在府衙要求查明他的死因,的当时也曾传唤了你。」 汤大夫点了点头:「这事草民记得,草民来府衙次数实在太少,大人一提起,草民便有印象了。那人的女儿年纪虽小,可却十分倔强,本来并未证据,可她一定坚持是有人谋害了他父亲。」抬眼看了看刘府尹,汤大夫疑惑的问:「怎么了?莫非这案件又要重新审理不成?」 刘府尹点了点头:「你记得就好,正是这样。」 汤大夫惊奇道:「莫非那位小姐还想翻案?」 「是。」刘府尹脸上也有几分无奈的表情:「凶手倒是有了,他的家仆揭发他谋杀了那位郑爷,可若想要结案,非得要有人证物证同证词一道封好,这才能送往刑部定案,所以只能请汤大夫过来一趟了。」 「原来是这样。」汤大夫奇道:「那死者究竟是如何被害的?」 「汤大夫你不是说过你那神仙粉不能多用?」刘府尹望了他一眼:「那人差了家仆在你那里买了两包神仙粉,一道用在死者的茶水里边了。」 「原来是这样。」汤大夫讶然:「那这人也在贡院参加科考了?竟然也是读书之人?真真是狼心狗肺,猪狗不如!」 「何止是读书人?还是死者的堂兄呢。」刘府尹嗤之以鼻,脸上的神色也十分难看:「现儿请汤大夫来,便是要指证两件事儿。第一件,你能认出那买药的家仆,第二件,你需告知本府,若是一次用两包神仙粉,会留下什么样的毒性,本府再好好勘察下那茶盏,看看可否有什么蛛丝马迹。」 听了这话汤大夫心中明了,看起来那死者的女儿搬来了大靠山,要重新审理案件,苦于没有物证,刘府尹是准备捏造些证据来将这案件定性了。他沉吟了一声,点了点头:「草民明白了。」 「明白就好,明白就好。」见汤大夫十分上路,刘府尹很是高兴,命令身边的衙役拿过来一张画像:「你仔细看明白了,这个便是去你那里买药的家仆。」 汤大夫拿了那画像瞅了瞅,惊讶出声:「这人我还真记得,确实在我那里买过神仙粉!」 「你记得?」刘府尹大为意外,紧紧的盯住了汤大夫的眼睛:「时隔将近两年,你又为何记得?」 「大人,此人来买神仙粉的时候,我瞧着他言语粗俗,穿着打扮不像来赶考的士子,开始是不肯卖给他的,后来他一再坚持说是他家老爷因为水土不服,正在客栈歇息,这才派他过来买药的,为了求证这事,我还特地派了我的伙计跟他去了客栈一趟,查明他的老爷确实是来赶考的,我这才卖了两包给他。」汤大夫指着那画像道:「此人鼻子左翼该有一块小黑斑,虽然不太显眼,可是盯着看久了便会觉得十分突兀。当年我那药堂养了一条狗,鼻子上头也有一块黑斑,所以瞧着便记得了。」 「果然没有诬陷他!」刘府尹有几分兴奋,他已经询问过贡院那日值夜的差人,将出入号舍的记录调来看了下,发现那晚上郑信隆曾经出过号舍,而守着郑信诚那一进号舍的差人也说曾经有人去郑信诚号舍走动,只是他并不能证明便是那郑信隆。现儿有了汤大夫的指证,这事情便好办多了。 「为了做得更扎实些,还请汤大夫说说,用了两包神仙粉,那茶水里会对人有什么毒性,茶盏内壁可能会有些什么沉积。」刘府尹觉得这案件可以定下来了,但若是有了确凿的物证,那自然会更好一些。 「容我想想。」汤大夫心领神会,连连点头:「草民先去将那可能留下的有毒污渍给做出来,然后呈了给大人用以审案。」 「大人,焦统领过来了。」门外有差人来报,刘府尹赶紧道:「速速请进来。」这焦统领可是青衣卫的头目,皇上信得过的人,那可是万万得罪不得的,再说这案件可是他送给自己的考绩,怎么着也得好好感谢才是。 焦大由衙役领着走了进来,他身上穿着暗红色的衣裳,可却没有将他的神采掩饰住,一双剑眉上扬,似乎要飞到鬓里去。见着刘府尹,抬手行礼:「府尹大人,我听说汤大夫回来了。」 这焦统领手下自然有人守在码头上,一举一动都有人报与他知晓,否则怎么就这么及时的赶了过来?刘府尹笑着站起身来,指了指汤大夫:「焦统领,汤大夫提供了证据,那郑信隆的家仆曾来他这里买过神仙粉,他还认得出他。」 焦大也不诧异,只是望着汤大夫道:「去荥阳会审的时候,你记得这般说便是了。」 汤大夫见刘府尹都对焦大毕恭毕敬,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来头,只能唯唯诺诺的应了下来,焦大走过去拿出一个小锦囊,从里边拿出一个纸包来:「汤大夫,焦某做了些茶盏里残余的粉末,你瞧瞧是否合适?」 汤大夫伸出手指沾了些许药粉送到鼻子下边闻了闻,又伸出舌头舔了下,脸上露出了笑容来:「焦统领若是要去行医,我们这些人便连饭都没得吃了,这药粉做得实在妙,用量把握得实在好,时隔两年,中间挥发了些,也就只能有这点儿毒性了。」 「汤大夫的意见是可以用在茶盏里边了?」刘府尹在旁边听着心中一块大石头落了地,看来自己今年的考绩少不得是个优等,又巴结上了青衣卫的统领,若是他在给皇上的密件里替自己美言几句,指不定能调任去京城为官了。 「刘府尹,你将这粉末交给衙役去弄好,用那芦苇管慢慢将粉末吹进去,这样才能洒得均匀,弄好后洒几滴水,等着它慢慢的干了,再放在日头上晒一阵子,那便做好了。」焦大将锦囊递给了刘府尹:「明日上午动身去荥阳,后日在荥阳知府衙门开堂公审。」 「一切都听焦统领的安排。」刘府尹笑容满脸,苦主在荥阳,凶手也在荥阳,自然只能在荥阳府审案,自己官阶也得比荥阳知府要高一级,便是去了荥阳那边,钱知府还不得照样尊着自己?所以也不必去计较这审案的地点了。 「刘府尹果然是个爽快人,我这就派人去荥阳去送信让那钱知府知晓此事。」焦大笑着点了点头:「焦某还有事,先行告退。」 「哪里能耽搁焦统领的事情?你快些忙自己的去。」钱知府笑微微的站在那里,目送着焦大的身影离去,脸上一片兴奋的神色,在洛阳也熬了几年,今年总算逮了个升职的机会,这机会可怎么也不能放过。 归真园的大厅里头坐了满满登登的一屋子人,郑香盈坐在上首主座,笑盈盈的望着那群郑氏长辈,不住热情的招呼着他们:「各位伯祖父伯祖母请用茶,这茶水可是难得的,去年树叶上收的雨水煮的茶,喝起来滋味不同。」 第三十四章 几位郑氏长辈忍着心里的怒火,不声不响的端起茶盏,茫然的瞧着面前升起的水气,心中十分憋屈,一个小小的黄毛丫头,竟然让族里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辈前来说好话,可她脸上却没有一丝愧疚的颜色,竟然还是这样落落大方的招呼他们喝茶,难道她就不觉得膈应?不该装得谦逊一点点? 见众人都不说话,郑香盈毫不在意,只是伸手拿了一块梅条慢慢的在嘴里,一点点酸甜从舌尖上涌了出来,十分爽心。 「香盈丫头,我们今日是过来接你三伯祖父的。」郑大太爷见着大厅里静静的一片,没有人说话,忍不住开口打破了僵局:「你昨日说两个要求,只是在气头上,自然会将那口子大些,我们照顾着你那时心情不好,也没多说什么,睡了一觉起来,总该清醒了些,不会再想着这些苛刻的要求了罢?」 瞧着今日郑香盈脸色比昨日和缓了许多,郑大太爷怀着一丝侥幸的心理,看看七房这丫头是不是识时务,若是能顺坡下驴,那王知州来求娶,便授意郑远山不要答应,也别太坑了她。 郑香盈听着郑大太爷提出要求来让她少收些银子,抬起眼来望了望他,唇边露出了一丝笑容来:「大伯祖父说得极是,我睡一觉起来便觉得懊悔了。」 「香盈丫头,你能这样想果然就对了,做人要有良心。」郑大太爷的脸上这才露出了一丝光亮,七房这丫头还是有药可救,族里也就不去坑她了。 「郑氏三房虽然比不得大房二房富庶,但管着族里的银两事务,哪里是没有银子的?我怎么只要了十万两银子,那不是小看三房了?」郑香盈一边叹气一边摇头:「我原该要二十万两银子的,可话已经说出口,现儿后悔也来不及了。」 这话说得清楚有力,郑大太爷听了手晃了晃,茶盏里的水差点全泼在了手上,他望着郑香盈,怒目而视:「香盈丫头,你不要得寸进尺!」 「大伯祖父,我真没有得寸进尺,这只是实话实说。」郑香盈也不想与他说太多闲话,凉凉的看了三房郑老夫人一眼:「不知道老夫人将银票带来没有?」 三房郑老夫人听着郑香盈索性不认自己这门亲戚,只喊她「老夫人」,心中憋着一股气,朝身后的管事妈妈呶呶嘴:「去给她。」 管事妈妈颤着手摸了摸那个口袋,心中有些忐忑不安,走上前去将荷包解开,把一张银票递给了郑香盈:「小姐请收好。」 郑香盈用手拈着那张银票朝着光晃了晃,脸上露出了不屑的神色来:「老夫人,你莫非是欺负香盈年纪小,没有见过十万两的银票不成?竟然连夜赶做出了张假的给我,这点子不知道是谁出的,竟然这般没见地!」 她现在已经四通钱庄的常客,前不久才转手换了一张十万两银票,当时出于好奇,还特地请教了伙计如何辨认银票的真假。要知道在大周这种科技不发达的朝代,银子还好验真假,可银票就难了。没有验钞机,不熟悉银票模样的,很容易受了蒙骗。 「郑小姐,我们四通钱庄的银票都是由特殊的纸张制作,你拿着银票朝光透着看,能见里边隐约有铜钱和元宝的图案。」伙计拿着银票向她指点,郑香盈瞧了瞧,果然有着些许的印记,确实像一枚枚铜钱与一个个元宝,心中不由佩服这钱庄的人大手笔,舍得花本钱研制出这种不同的纸张来。 「另外,百两的银票上的印戳只有四通钱庄字样,千两上边的则加有我们钱庄少东家的私戳,上了万两的面额,则还加印了我们东家的印章。」伙计向她指点着那印章的字迹:「郑小姐你瞧,我们东家印章上的字都是小篆雕刻,很有古意。」 现在这张银票,一看就是张新做出来的,即使有人极力揉皱想要让它显得旧一些,可还是脱不了那新鲜的底色,况且拿着银票对着日影看了看,那里边虽然透出一团团的影子来,可根本就不如四通钱庄的那种鲜明,而且看不出是铜钱与元宝的图案来。再仔细看那印章,明显也是仿得不到位的那种,这样粗制滥造的假银票也想来糊弄她? 「看起来我还真要问三房要二十万两银子才行了。」郑香盈拿了那张银票在手,朝三房的郑老夫人晃了晃:「老夫人好胆色,竟然敢做假银票出来哄人,或许该不是第一回做这样的事儿了罢?若是四通钱庄告去官府,那又会如何呢?老夫人与郑三太爷可真是伉俪情深,舍不得见郑三太爷独自去牢房受罪,也赶着想去里边陪他?」 三房的郑老夫人眼中出现了一丝惊惧的神色,望着郑香盈有气无力道:「你在胡说些什么,我这银票哪里是假的?你不要不知好歹!银票已经给了你,你自然要快些放人!」 「若老夫人坚持说这银票是真的,那我现儿就去派人请四通钱庄的伙计过来,让他来鉴定这银票的真假。」郑香盈眼中一片平静:「鲁妈妈,你赶紧去趟四通钱庄,和他们说归真园捉住了一个制作他们钱庄假银票的人,让他们快些来几个人瞧瞧。」 三房郑老夫人的脸色变得难看了起来,旁边几位郑氏长辈也纷纷朝她侧面而视。郑老夫人抖着声音道:「三弟妹,这事是真是假?」 难怪昨日她那般胸有成竹的说「十万两银子可不是那么容易拿的」,原来她竟是存了这个念头!可是三房既然会做假银票,那族里库房里的银子银票是否也有假的呢?她狐疑不定的看着三房郑老夫人,一时间只觉得头脑有些发晕。 郑三太爷自从因着贪墨革职回了荥阳,与郑二太爷一道管着族里的族田银两的事情,可不是一年两年了,这里边他们究竟做了多少手脚还未可而知。郑大太爷与郑老夫人两人互相望了一眼,心中的担忧越来越重,眼中出出现了惊慌的神色。 「大伯祖父,你有闲工夫在这里与香盈来计较,不如先去族里清查下,看看库房里的银子银票是真的还是换成了铅胎假票呢。」郑香盈瞧着眼前这情形,有几分幸灾乐祸,端起茶盏来喝了一口,只觉爽快得很:「老夫人若要还说这银票是真的,那只能便等着四通钱庄的伙计来鉴定了。」 三房的郑老夫人脸色有些发白,嘴唇都在不住的哆嗦,她伸出手在自己袖袋里边摸索了好一阵子,这才掏出了一张银票来,悉悉索索的打开来交给管事妈妈:「你去给她。」 郑香盈拿到手里瞧了瞧,这银票却是真的了,可她依旧却不肯松口:「都已经出了一张假的,我如何能相信这银票是真的?不行,还是得请四通钱庄的伙计过来一趟才行。」 「你去请罢,这银票假不了。」三房郑老夫人有气没力的摆了摆手:「你放心,不会是假的,大周通用。」 「可我确是不敢相信了。」郑香盈拿了那张银票翻来覆去的看了看:「麻烦老夫人在银票上写一句话,就说这是你今日给我的,签上名字盖了私戳。万一这银票是假的,我也好拿了这个当证据来找你。」 第三十五章 这丫头的眼睛可真是毒,怎么就被她看出来是一张假银票?这张假银票拿出去,便是在外行走的男子也不一定看得出来,怎么就被这一个深闺里的丫头给看出来了?也怪自己着急,昨日吩咐那专门造假的管事连夜赶制了一张,银票面子瞧着是颜色新鲜了些,若是做得旧了,未免她就会怀疑。 三房的郑老夫人咬了咬牙,自己可真是栽在这丫头手里了,可现儿自己被她捉住把柄,也不敢再拿乔,只能乖乖的提起笔来照着郑香盈的吩咐在那银票背面添了一行字,并且署上了自己的名字, 「银子到手了,咱们也就两讫了。」郑香盈将银票收了起来,望着三房郑老夫人只是笑:「我本来还想问老夫人再要十万两银子,就不替老夫人到外边去宣传你有这做银票的绝技了,可现儿瞧着老夫人一副肉痛模样,想着多多少少还是沾亲带故,也就算了。」瞧了郑大太爷一眼,郑香盈笑得更是舒坦:「大伯祖父,我想你现儿还有的是事情要去做,香盈也不留大家,你们领了人便回去罢。」 将郑三太爷放出来,郑大太爷恐怕不会放过他,肯定会赶着他去族里查账,这帮老家伙走了便没有人来打扰她,耳根清净许多了。 郑三太爷蹒跚着跟着下人从门口走了进来,三房郑老夫人瞧着他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便觉心疼,对郑香盈恨恨的盯了一眼,见她目光锐利的看着自己,想到假银票的事情露了馅儿,还不知道郑三太爷会如何责怪自己呢,心中不免又提心吊胆起来,哽咽着走上去扶住郑三太爷的手:「老爷,你受苦了。」 「老夫人,你说的是什么话,我只是请了郑三太爷在我归真园做客一日,好饭好菜的供着他,他又哪里受苦了?你快莫要乱说,香盈可不承认。」郑香盈两条眉毛竖了起来,指着屋子外边道:「若真是想要他受苦,就会将他与那姓金的关在一处了。」 「你还关着那姓金的?」郑三太爷心中颤了颤,一双眼睛严厉的望着郑香盈:「难道你还想去告官?」 郑香盈朝他浅浅一笑:「郑三太爷,你们答应了我两个条件,我便答应不将你送官,既然你的道歉书也写了,十万两银子也到手了,我自然便不会将你扭送官府了。至于那个姓金的,我自然是要将他送了去见官的。」 「你!」郑三太爷怒目而视,一只手指着郑香盈的面目:「出尔反尔,着实可恶!」 「我只说了不将你送去见官,可没说不将他送去,这又有什么好气愤的?」郑香盈睁大了眼睛很是吃惊的望着郑三太爷:「莫非这姓金的与你有什么关系不成?」 「老三,别再说了,咱们速速回族里去,我有重要的事情要找你。」郑大太爷脸色铁青的望着郑三太爷,背着手走了出去,郑三太爷莫名其妙,望了郑二太爷一眼,只见他也是一脸沮丧的模样,更是觉得奇怪,再看看自己的夫人,一脸心虚,扶着管事妈妈的手都在打着颤儿,似乎都快要站不稳。 「姑娘,焦大爷让人带信儿过来了。」门口传来一把欢快的声音:「明日荥阳与洛阳两府一道同堂审理那桩谋杀案了!」 「是吗?汤大夫终于回来了?」郑香盈站了起来,一双眼睛闪闪儿发亮。 三月初一的早晨,天色中还未大亮,日头也只在树梢上露出些许影子,一点点蒙蒙的暖黄在树叶间跳跃,显得格外轻快。荥阳知府衙门前边便围了一群闲人,正候在那里议论纷纷:「今日是洛阳荥阳两府联合审案,想来定是精彩。」 「哟哟哟,荥阳郑家今儿可得了个没脸,侄女儿状告伯父!」有人一边叹息一边摇头:「这百年望族,怎么也出了这种事情,真真让人想不通!」 「百年望族又如何!」有人冷笑着道:「那些所谓的世家大族,外表瞧着光鲜,里边男盗女娼的事儿可一样没少,只是他们有大把的银子能让人闭嘴罢了!荥阳郑氏算到如今也已经历了几百年,早就有强弩之末的势头,这次不过是烂根子被挖出来罢了。」 「不管怎么说,侄女儿状告伯父,总归不太好。」一位白发老者满脸皱纹,一双眼睛里满是怒意:「哪有这做小辈的如此肆无忌惮?怎么着也该交到族里处置,私下将这事儿揭过不要传到外边来,她自己莫非便不是荥阳郑氏的小姐,不要名声了?」 「这可是杀父杀母之仇,怎么能不告?」有人很不赞成的摇着头:「告到族里又如何?大不了便是陪些银子便是,可那血海深仇可是被压下来了,不好,自然不好。」说话间就听身后传来辘辘的马车声响,大家回头瞧过去,就见四人抬着一顶官轿正往荥阳府衙这边摇晃着走了过来,旁边走着无数衙役差人,走在最前边的还举着「肃静」、「回避」的牌匾。 「是洛阳的刘府尹来了!」大家纷纷闪开了一条路来,就见那大轿在府衙门前停下,从里边走出一位圆胖的官员来,头戴乌纱帽,身上穿着绯色常服,上边打着云雁纹的补子,生得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瞧着便是一副为官之相。 「真是生得一副好相貌,瞧着便是有官威的!」见着刘府尹四平八稳的朝荥阳府衙里走了去,闲人们跟着往前走了去,荥阳府衙的公堂很快就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公堂后边摆着两张椅子,大周以左首为尊,所以关于谁坐左边那张椅子,刘府尹与钱知府作揖打拱的谦让了好一阵子,刘府尹这才受之不却的坐了下来,钱知府坐定身子以后,手执惊堂木重重的拍了下:「带原告被告。」 公堂上的人立刻骚动了起来,后边的人踮起脚尖趴在前边人的肩膀上,探着头往里边张望:「让开一些些,给我留条缝儿!」 郑香盈、郑信隆与张阿大和另外一个家仆岳小五被带了上来,首先验明正身,钱知府轻轻咳嗽了一声,端着脸开始审案。 郑信隆被按着跪倒在地上,头发胡子将眉眼都挡住了,那模样十分狼狈,可是她依旧十分坚持,口口声声喊着自己是被冤枉的:「两位大人,郑某与死去的郑信诚乃是堂兄弟,又怎么会去谋害于他?郑某真是被冤枉的,郑信诚的女儿一直对我有意见,此事是她串通了我的家仆来陷害我!」 「郑信隆我来问你,」刘府尹皱了皱眉,这人真是会装,事情都已经很分明了,可他还是煮熟的鸭子嘴硬:「本府调了那日贡院的记载,出事前一晚你出了号舍,究竟去做了什么,你可能说个缘由?」 「回大人话,郑某那晚实在觉得心慌意乱,有些睡不着觉,所以才出了号舍散心,并未走远,只得片刻便回来了。」郑信隆听着提到贡院里的记载,心中也是扑扑一跳,可依旧十分强硬的回答:「大人不会因着这个便给我定罪罢?」 「定罪不是你能过问的,还不住嘴!」钱知府在旁边叱喝了一声:「这片刻时间,已经足够你去郑信诚号舍,趁他不备,在他的茶盏投入两包神仙粉了。」 第三十六章 郑信隆抬起头愕然的望着钱知府,顷刻间将头磕着地面「咚咚」作响:「大人,你可不能冤枉我,郑某没做过的事儿,坚决不承认!」 「你又怎么会承认?我们也不会平白无故便说指着让你认罪,还有确凿的人证和物证哪。」刘府尹一张脸上堆着和蔼可亲的笑容,朝旁边的衙役吩咐道:「带钱刘两位舍正与汤大夫上堂。」 首先是钱舍正和刘舍正来作证,钱舍正是看管郑信隆当时住的那排号舍的,而刘舍正却是管着郑信诚那一进。两人皆说得明明白白,钱舍正说他记载有郑信隆出号舍的时间,而刘舍正则说他亲眼瞧见郑信隆曾在他这一进号舍出现过。郑信隆听了这两人的说辞,望着刘舍正只是冷笑:「当时那么多考生出出进进,你却独独记得我?分明是已经被人收买了罢。」 刘舍正端着一张脸道:「这科考期间,号舍禁令森严,哪有什么人出出进进?每晚上不过十余人罢了,你们郑氏是大族,当时来了不少人,可晚上出来走动的也不多,你这张脸也不难记住。」 郑信隆心里知道刘舍正定然是已经被收买了,可他说得一本正经,公堂上听审的人个个都是点头:「这科考,人人紧张,哪有心情出去溜达?既然出来溜达,肯定是有目的。出来溜达的人少,刘舍正记得也是情理中事。」 「可不是吗。」旁边的人纷纷点头,有人还气愤的指着郑信隆骂道:「你这黑了心肝肠肚的人,赶紧伏法,替你那堂弟偿命!」 「两位舍正还请到证词上画押。」一个衙役拿着一份证词走过来,钱刘两位舍正签字画押以后便被带出了公堂。刘府尹转身望了望站在一旁的汤大夫,笑微微的指着地上跪着的两个人道:「汤大夫,这郑信隆的家仆供认,他曾经受了郑信隆的指使在你那里买了两包神仙粉,你来看看,可否还记得是谁?」 「回府尹大人话草民回去翻了下那买药的册子,前年贡院科考,来我药堂里买神仙粉的人一共有三百零六人,其中我在旁边做备注的有十二人,这十二人皆是我觉得开始有疑不愿意卖,但经过调查以后知道确实是来赴考的士子才卖了的。」汤大夫朝刘府尹拱了拱手,从怀里抽出了一卷颜色陈旧的本子来:「大人尽可以查看科考前边十天的记载便知。」 刘府尹拿了册子与钱知府一道细细看了下来,两人看到一半,在那册子上敲了敲:「这个便十分可疑了。汤大夫,还请你去瞧瞧,看能不能认出是谁在你那里买了神仙粉。」 汤大夫走上前去,瞧了瞧两个家仆一眼,不假思索指着张阿大道:「回大人话,就是此人在我那里买过药粉,虽然现儿看得不太清楚,可若是让人将他的鼻子擦干净,一侧有一小块黑斑。」 人群皆是讶异起来,这可真是人证物证分明了,汤大夫不认得张阿大,可公堂上还是有几个识得他的,有人鼓噪着大叫了起来:「果然是他,没错,张阿大鼻子上边确实有黑斑!看来这事真错不了!」 「两位大人!」汤大夫转过身来向刘府尹与钱知府拱了拱手:「那茶盏里投两盏神仙粉泡水,虽然当时查不出什么毒性的来,可时间久了,特别是沉了一年两年的,那干了的粉末便能显出毒性来了,若是大人还留着那茶盏,便可以拿来将内壁的粉末刮下来,草民愿拿银针试上一试,看是否有毒。」 听了汤大夫这话,郑信隆的身子不断的抖了起来,一双手几乎要撑不住地面,就听刘府尹吩咐衙役:「快些去将那茶盏取来。」 一只陈旧的茶壶和一只茶杯被放在桌子上边,见来了物证,公堂上的人开始群情激愤起来:「汤大夫,快试试看,究竟那茶盏里有没有毒!」 汤大夫将随身挂着的一个小袋子打开,从里边取出一把小小的刮刀,伸进茶盏里边轻轻刮了几下,些许粉末便飘在了桌子上垫着的纸上,将那些粉末放到一个杯子里边冲上水,汤大夫将一支银针探了进来,不多时将银针取出,上边已经有了一层淡淡的黑色。 「果然有毒!」汤大夫将银针递给刘府尹与钱知府看了看:「大部分茶水已经被郑信诚喝下,这药粉又年代久远,所以毒性还不强,这黑色还不太深,可总归是有毒性的。」 「真是歹毒!就连自己的堂弟也能下得了手!」公堂上听审的人指着郑信隆放声骂了起来:「还若无其事的在荥阳逍遥快活了两年,一点愧疚之意都没有!若不是那位故去的郑爷托梦给张阿大,若不是张阿大还有点良心,那郑爷可不就白死了?」 「郑信隆,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要说?」刘府尹盯住郑信隆,圆胖的脸上有一丝不屑:「你再狡辩也脱不了这罪名!」 「我……」郑信隆瘫软在地上,说不出话来,这时站在一旁不言不语的郑香盈缓缓走到了公堂中央,慢慢的跪倒在地上:「府尹大人,知府大人,小女子对母亲横死一直也心存疑虑,求两位大人调查下小女子母亲的死因!」含着泪,郑香盈一五一十的将郑夫人死去的那情景说了一遍,那日的事情她怎么也不会忘记,就如在眼前一般清清楚楚。 话才说完,公堂上的围观人众便叫喊了起来:「定然是这郑信隆下的手!还用调查?平白无故的走入内院,必有企图!」 「肃静,肃静!」刘府尹拿了惊堂木拍了两下:「郑信隆,你是自己说,还是由着本府来查案?」 郑信隆瘫坐在地上,没有答话,只是不住的在喘着粗气。身后的衙役上前一步,将他的反剪住身子,迫使他的头抬起来望着刘府尹与钱知府,一面大声呵斥道:「大人与你说话,你竟然敢不理不睬!」 公堂上的人停住了喧嚣,只是睁眼瞧着郑信隆,就见他一脸憔悴,头发胡子将半张脸给遮掩住,但依然能见到一丝绝望的神色从他眼中一闪而过,他紧紧的咬着嘴唇,一点声息也无,沉默着不肯说话。 就在众人凝望而郑信隆不言不语的时候,从公堂的人群里挤出了一个人,拱手朗声道:「两位大人,若是不嫌弃焦某无才,焦某愿意带着仵作去开棺验尸,将郑夫人的死因再重新查一查!」 刘府尹与钱知府见了焦大现身,两人心中都很高兴,连连点头道:「焦统领愿意出手,这可真是求之不得!」 焦大穿着一身暗金色的劲装,外边披了一件黑色的长袍,站在公堂上边,就如那山间青松,昂首挺胸,卓尔不群。公堂上的围观群众不知其来历,但见着两位大人对他如此尊敬,不由得也对他刮目相看了几分,听着还要开棺验尸,这事情可真是新鲜之至,一个个都激动了起来,顷刻间公堂上边就如煮沸的水一般,慢慢的浮动了起来。 「且慢!」人群里有个声音传了出来,有几分苍老,可却十分清晰,众人循声而望,一个老者扶着管事的手慢慢的走了进来。 第三十七章 「开棺验尸不是小事,怎么能说开馆验看便开棺的?」那老者气喘吁吁的走到公堂中央,拱手行了一礼:「老朽乃是荥阳郑氏族长,这死者乃是我郑氏族人,今日特来公堂听审。」 钱知府望了望郑大太爷,他认得这位郑氏族长,连忙吩咐衙役搬来椅子给他坐着:「郑大太爷,你年纪老迈,这样的场合便不用自己过来了。」 言下之意很清楚,郑大太爷不该来搀和这样的事情。刘府尹听了钱知府的话,心里也是明了,斜眼看了看坐在椅子上直喘粗气的郑大太爷,微微一笑:「这位郑氏族长看来莫非还有不同意见?」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郑大太爷嘶哑着声音念出了孝经里边的句子,一双眼睛盯着刘府尹与钱知府,嘿然而道:「两位大人,这种浅显的道理便是黄口小儿都该知道,两位大人又怎能不知?这开馆验尸是对我那侄儿媳妇的极大不敬,怎么能去惊扰了死者的安宁!」 郑香盈冷冷的瞥了郑大太爷一眼,心中有些不以为然,这卫道士只会拿着条条框框来往事情上边套,一点灵活的转圜都没有。正准备据理力争,就听刘府尹开口说话:「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这孝之大义,不能只拘泥于字面上的意义,当以立身为最。郑氏族长,你见多识广,自然也听闻过刑部与大理寺审案,只要涉及到凶手案件,哪一次不要仵作验看的?若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那这仵作之业便不复存在了,你说是也不是?」 听着刘府尹的话,郑香盈心中直乐,前边那半段话不是自己那日在洛阳府衙回复六伯父郑信晖的?此时却被刘府尹依样画葫芦的照搬了过来。就见郑大太爷满脸尴尬的坐在那里没有回话,郑香盈踏上一步道:「大伯祖父,你的胡子好似修过了,前几日见着还不是这样子的。」 郑大太爷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只愣愣的「啊」了一声,点了点头:「胡须长了自然要修剪一二。」 「大伯祖父刚刚才说过,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照这个理儿来说,这胡须头发不管它长不长长,都不能毁伤。」郑香盈望着郑大太爷只是笑:「为何大伯祖父对旁人就用这孝经上的话来约束,可自己却不照着孝经行事呢?」 郑大太爷一时语塞,红了一张脸坐在那里没有半句回复的话,刘府尹与钱知府两人相视一笑,拿了签子交给仵作:「你们同焦爷一道去郑氏祖坟,开馆验尸!」 郑香盈走到焦大身边,眼神坚定:「焦大叔,我也想跟着去瞧瞧。」 焦大望着她点了点头:「我知道你不会只是在公堂上等结果的,一道去罢。」 当下刘府尹与钱知府宣布审案暂时中止,将那几人重新收监,等着验尸结果回来再重新开堂审案。听审的百姓见着这边没热闹好看,纷纷散去,一些闲人跟了焦大他们也去了郑氏祖坟那边,只是不能靠近郑信诚与郑夫人的坟墓,就在外边看着,一边不时的指指点点。 郑香盈在郑夫人坟前跪拜了一番,就见仵作带过去的人开始拿着铲子将坟墓上的泥土刨开,人多干活也快,不到大半个时辰,那坟墓周围便有了一堆新鲜的黄色泥土,一具黑色的棺木出现在了眼前。 「母亲……」郑香盈瞧着那棺木,眼泪珠子忍不住簌簌的往下掉,郑夫人昔日对她的关心照顾仿若一一出现在眼前,她是个贤妻良母,关爱丈夫与儿女,每日为家中兢兢业业的打算,还能照顾好姨娘和庶出的子女,最后却落了个横死的下场,郑香盈一想起这事情,心中便觉得难受。 一想起焦大说到过的那种谋算手法,郑香盈便觉心中无比难受,就如有人扼住了她的喉咙一般,几乎不能呼吸,这天底下竟然有这么狠毒的人,如此下得了手去!若郑夫人真是死于这种手法,便是将郑信隆千刀万剐也不能消除她心头的痛恨。 沉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仵作们用撬棍榔头捶打着棺木的四角,一阵吱呀作响,似乎有木材断裂之音,有人在大声喊道:「焦统领,棺木盖子打开了!」 郑香盈拖着两条腿慢慢的朝墓穴走了过去,心情十分沉重,她想见着郑夫人的脸,可又不敢瞧见她的脸。一年半步见了,她是否还是像以前那样面容娴静,或者已经烂成了只剩下一具骨架?站在那堆新泥的旁边,她有一丝犹豫,闭了闭眼睛,最终勇敢的将身子倾斜了一下,朝着下边的墓穴看了过去。 焦大已经跳下了墓穴;站在棺木口子上边,低头凝视着棺木里边。那里躺着一个人,身上盖着一层白布,将那白布小心翼翼的掀开,郑夫人的脸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她脸上的肉已经开始有些腐烂,干枯的肌肤下露出了森森的白骨,双眼那里的肉几乎全部要烂光,剩下了两个深深的眼洞。 郑香盈蹲在那堆泥土上,低头瞧着郑夫人的脸,忽然间那种恐惧与害怕消失得无影无踪,尽管她现在已经不复当时的模样,可她依旧还是那个郑夫人,那个慈爱的母亲,那个日日在她耳边细心叮嘱的妇人。 「郑小姐,你到旁边觑等着。」焦大抬起头来,见着郑香盈正捂着脸蹲在那里,肩头耸动,似乎正在哭泣,心中不忍,朝她喊了一声:「我们这边马上就好。」 一个仵作拿了纸笔跟在焦大身边,听了他的话也望了望郑香盈,心中不胜怜悯,朝她笑了笑,露出了几颗大门牙:「郑小姐,我们尽量不会破坏令慈的遗体,你且放心,暂去旁边候着罢。」 郑香盈摇了摇头,忍住眼中的泪水道:「没事,我就在这里瞧着,许久不见母亲,现儿见着格外亲切,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她都是我心中那最美的模样。」 听了这话,众人不胜唏嘘,心中直赞郑香盈对于郑夫人的一片拳拳之心。焦大拿出银针,先在郑夫人的嘴里与喉头刺探过,然后又刺入胃部腹部,均未发现中毒迹象,转身让仵作记录下来:「未有中毒迹象。」 然后又弯下腰去,将郑夫人身上的衣裳细心剥离,那衣裳已经有些风化,被焦大轻轻一拉,有些布片便自动脱离,如一只只小小的蝴蝶飞了起来,随着那春风慢慢飞在空中。焦大无暇四顾,只是观察了下关节和尚新鲜的肌肉:「未见打斗迹象。」 全身都验看过了没有异样,跟着焦大过来的仵作叹了一口气:「焦统领,看起来郑夫人这是伤心过度而导致的死亡了,也没见着什么地方不对劲。」 焦大没有说话,只是从自己的包里摸出了一块黑色的东西来,然后慢慢的朝郑夫人的头顶处挨了过去。一干仵作瞧着焦大的举动皆是惊奇的瞪圆了眼睛,谁也不敢开口询问那是什么,就见焦大将那块黑色的东西贴在郑夫人头顶处,然后猛的一抽,银光一闪,一根长长的寒铁长针从郑夫人的头颅里剥离出来。 第三十八章 「和我猜的没错。」焦大将那根寒铁长针托在手里给郑香盈瞧了瞧:「你母亲就是死于这根长针,从外表看不出异状,可实则它已经将你母亲头部的血脉经络阻滞,只消片刻不到便会死于非命。」 仵作们小心翼翼的围观了下那根寒铁长针,个个嘴巴张大得合不拢来:「焦统领眼睛实在是毒,若是我们来验尸,再来十次也看不出这头顶还会插着一根这么长的寒铁针。」一根仵作赶紧挥毫做了记录:死者头部百会穴处插有一根寒铁长针,约莫六寸长,没入眉心。 郑香盈呆呆的瞧着那根寒铁长针,一种难以言语的悲愤塞在心间,久久不得纾解。郑夫人死前定然有些不适,虽说那时间不长,可她肯定是受了一阵煎熬。「母亲……」郑香盈呜咽了一声,滚滚的热泪夺眶而出,再也不可收拾,鲁妈妈扶着她走到一旁,主仆两人哭了个昏天黑地。 将郑夫人的坟墓重新收拾好已经到了午时,守郑氏祖坟的人殷勤的招呼众人用饭,可焦大与仵作哪里敢再停留,捧着那寒铁长针与刚刚写好的记录卷宗,匆匆便赶回了荥阳府衙。郑香盈吩咐鲁妈妈回去让归真园做好饭菜送了过来:「记得让方妈妈多做些菜式,各位仵作大叔实在是辛苦了。」 刘府尹与钱知府知道了验尸的结果,惊得眼珠子都快要掉下来,竟然还有这样的杀人手段,他们可是第一次听见:「还好是焦统领见多识广,否则寻常仵作又怎会想着要头顶那处去寻凶器?」 「两位大人,焦某想请你们仔细审审,这郑信隆又怎么会得知了这样阴毒的手段,究竟是谁给他在出谋划策?」焦大皱眉望了望那根长针,上边的鲜血骨髓已经凝固,仿佛再也不会褪色,就如他此刻沉重的心情。知道这种手法的绝对是江湖中人,而且还不是一般的武林人士,郑信隆,他又怎么会得知? 吃过午饭,闲汉们又纷纷围拢了过来,一群人守着荥阳府衙前边那块大坪,一边用签子剔着牙齿,一边在懒懒散散的交谈:「今儿下午该要结案了。」 「可不是吗?」一个穿着青色衣裳的汉子靠着墙,抱了胳膊在胸口道:「开棺验尸也有了结果,自然该两案并结了。」 「开棺验尸有了结果?」旁边的人很有兴趣的凑了过来:「对了,今儿上午你不是跟着去了郑氏祖坟那边看热闹?快些给说说,到底怎么样了?」 「哟哟哟,你们是不知道了!」那闲汉见有人围着他请教,蓦然便来了精神,挺直了背拍着胸脯道:「你们不去瞧热闹真是吃亏了!」朝周围的人溜了一眼,神秘兮兮道:「那位不知道哪里出来的焦爷可真是厉害!他一掌便将那棺木拍开……」 「这么厉害!一掌便能将那棺木拍开!」众人皆瞪圆了眼睛:「这要是拍到人身上,那还了得!」 「可不是呢!」那闲汉摇头晃脑的,恍若他亲眼见着焦大的英姿勃发了一般:「那焦爷运气出手,一掌将那棺木拍开,就见一道白光从郑夫人棺木里窜了出来朝那天边而去……」 「那白光又是什么?」众人更觉新奇:「棺木里边怎么会有白光?」 「那是冤气,你们想不到罢?」那闲汉满脸得意,瞧着一群被自己蒙得一惊一乍便心里头觉得痛快:「那焦爷瞧着冤气冲天,心中自然知道这里边有蹊跷,弯下腰去仔细查看,结果在郑夫人的头顶发现了一根寒铁长针!」 「头顶?寒铁长针?」周围的人听了这话,有人不由自主摸了摸自己的头顶,倒吸了一口凉气:「这长针扎进头顶,实在也太阴毒了些,果然是那郑信隆做下的事儿?」 「除了他还能有谁!」有人恨恨的吐了一口唾沫:「真是狼心狗肺,郑氏七房好好的一个家便被他弄得家破人亡,今日上午瞧着那位郑小姐,着实可怜呢。」 众人靠在围墙那里不住的说着闲话,眼见着日头从中天慢慢的朝西边开始挪动,围墙那处的大槐树的影子也渐渐的拉长了些,府衙的大门终于又打开了。 下午的审案只是按着程序进行,因为证据确凿,那郑信隆也没有旁的话好为自己辩护,两位大人审问,郑信隆一一回答,师爷在旁边笔录,游龙走蛇般记得飞快,一气将那罪名都定了下来。 问及郑信隆为何要行凶杀人,原因很简单,因着自己欠了七房的银子还不出来,郑夫人曾威胁他要去告官,他一时之间起了恶念,心里想着若是将郑信诚杀了,在他那里找到借据撕毁以后便能将欠账一笔勾销。他想来想去最后定了这条计策,本想着该是天衣无缝,可是他在郑信诚身上却没有找到自己的借据,心里知道可能放在郑夫人手里捏着,于是又起了杀心,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这夫妻两人一道送了去见阎王。 「只是因着一万多两银子,你便能残忍的将两人杀死,让他们的孩子沦为孤儿,郑氏七房处于一片苦难之中,你这人也着实恶毒,禽兽不如!」刘府尹拍着惊堂木朝郑信隆怒叱,一张圆胖的脸儿满是红潮:「将你千刀万剐也难平民愤!」 「郑信隆,我且问你。」焦大走上前去,低头望了望瘫软在地上的郑信隆,脸上有一丝疑虑:「你杀害郑夫人的那法子是谁教你的?你不是武林中人,为何又知道长针从百会入眉心这一招?」 郑信隆抬起头木然道:「我在赌坊里曾经有个相交的赌友,是他教了我这法子。」 「赌友?他的名字叫什么?」焦大紧紧的盯住了郑信隆的眼睛:「说实话,别想骗我,若是你有半句谎话,我定然叫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说话间,一只手已经搭上了郑信隆的手腕,一阵酸麻的感觉慢慢从手腕处延展到了郑信隆的全身,他惊骇的望着焦大,大声喊了出来:「这位爷,我说,我说。」 原来郑信隆日日出入赌坊青楼,结识了一群狐朋狗友,其中有一个叫黄老三,并不知他住处,但经常在赌坊里能见着他,为人最是豪爽,与郑信隆同为赌道中人,十分投契,这个法子便是一次喝酒的时候,黄老三不经意向他透露出来的:「其实杀人这事并不难,若想做得隐秘,一根长针从头顶百会穴下去,直入眉心,那人死时便无异状,任凭是再精明的仵作也查不出来,谁又会想到头发下边埋着一根长针?」 听了这话郑信隆心里砰砰乱跳,手心里头直冒汗,他本来想贡院里边就如此对郑信诚下手,只是后来想着进贡院的时候要搜身,检查十分严格,莫说是长针,便是短针都不让带进去,于是便改用了那个神仙粉的法子。在郑信诚身上没有找着借据,他一不做二不休,将这法子用在了郑夫人身上,从她袖袋里找到了借据,赶紧溜了出来,没想到却被郑香盈撞了个正面,于是怀疑到了他的身上。 「那黄老三长了什么相貌?」焦大有些疑惑,江湖上并未听说过黄老三这一号人,肯定是谁隐姓埋名,只能问问长相,看看自己认不认识这个人了。 第三十九章 「长得五大三粗,脸盘是方方的,眉毛稀疏眼睛不大,」郑信隆眯着眼睛想了想,又添了一句:「他每次赌钱的时候右手总会有些颤,我拿这事笑过他好几回了。」 焦大将郑信隆的手放开,默默站到一旁没有说话,郑香盈见了他那模样,关切的问了一声:「焦大叔,可否知道这人?」 「暂时还不能确定。」焦大努力的回想了一下,这一辈子里边,他见过不少方脸盘的人,眉毛稀疏眼睛不大,这些都不是特色,唯有那个赌钱时右手会发抖算是特别,可自己不赌钱,基本上接触不到这样的人,只能布置人手慢慢去暗访了。 这边审案结束,郑信隆在案卷上签名画押,刘府尹与钱知府吩咐将他关进牢房,等着刑部批复下来便秋后问斩,公堂里的人见着结果已定,一个个心满意足,摇头晃脑的正准备离开,此时就听郑香盈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手里高高的举着一张状纸:「两位大人,小女子还要告状。」 「你还要告状?还告什么?」刘府尹惊讶的看了一眼郑香盈,她这是告状上了瘾不成?才替她将杀害父母的真凶定罪,她一转眼又来了一张状纸。 「我状告郑氏族里压迫小女子,竟然想出各种卑鄙的伎俩想要毁去小女子的闺誉,然后任其摆布。」郑香盈挺直了背跪在那里,一双眼睛闪闪发亮,有着毫不妥协的光芒:「我人证物证供词都有,就请两位大人为小女子秉公执法。」 公堂里的人立刻一片哗然,没想到这郑氏七房的孤女竟然胆大包天告起族人来了,瞬间那些本欲离去的闲人们又纷纷围拢了过来,饶有兴趣的打量着郑香盈:「瞧着年纪虽小,可那份气度主见却是不差。」 刘府尹与钱知府让师爷将郑香盈手中的状纸给接了过来,两人的脑袋凑到一处将那诉状看了一回,脸上都流露出惊诧与气愤的神色来:「竟有此事?真有此事?」 「小女子没有半句谎言,诉状上边所说的姓金的歹人我也已经带了过来,我的贴身丫鬟小翠也愿意出堂做证,还有那郑三太爷的亲笔致歉书,小女子也一并带了过来。」郑香盈一双手紧紧的捏着衣角,心中有着愤怒与无奈,她本不想将小翠扯进这件事情来,可没有她出面作证,这事情便不能解决。 被人侮辱了一回,还要出堂作证,这无异于在小翠伤口上头撒盐,郑香盈昨日晚上思量了很久,一直不能入睡,小翠在她对面小床歇息,听着她在床上翻来覆去,轻手轻脚爬了起来坐到她的床边:「姑娘,你可是觉得有些热不成?」 眼睛瞪着乌黑的房顶,郑香盈沉声道:「小翠,若明日我状告郑氏族里,需你出堂作证,你可愿意?」 她能感觉到坐在旁边的小翠微微颤抖了下身子,心中一阵歉然,自己不该这么鲁莽的提出来这个要求,根本没有顾忌到小翠此时的心情。伸出手去紧紧的握住了小翠的手:「若是你不愿意,那便算了,我不勉强你。」 「姑娘,我愿意。」小翠的眼泪珠子滴落在郑香盈手上,有些微微的发凉:「姑娘,小翠想通了,怎么样也不能让那恶人得逞,逍遥法外。姑娘说得对,小翠身子是清白干净的,脏的只是那些恶人的手爪,小翠不应该自惭形秽,该挺起胸来藐视他们。」 「你能这样想便很好。」郑香盈这才放下心来,虽然瞧不清楚小翠的脸,可她能感觉到小翠现儿似乎比以前要轻松了不少:「等着这案子结了,咱们到外边去走走瞧瞧,别老是守在这荥阳,瞧着心中憋气。」 「真的?咱们可以到处去走?」小翠惊喜的叫出了声音:「姑娘,你是不是想着要去舅老爷家里呢?」 郑香盈点了点头:「两个舅舅那里我自然都要去走一遭的。」 「郑小姐,你且先起来。」刘府尹与钱知府两人稍微商量了下,决定将这案子受理了,不说这姓金的光天化日之下跑到人家园子里去行那苟且之事,即便是冲着许二公子与焦统领的面子,怎么着也要替这位郑小姐主持公道才是。 「去将郑氏族里三位太爷请过来。」钱知府暂时没有发拿人的签子,怎么着也该给荥阳郑氏留面子,能够只惩处了那姓金的,好好调解下郑小姐与族人的矛盾也就是了。 郑大太爷、郑二太爷与郑三太爷此时正在宗祠议事,昨日从归真园回来,郑大太爷便急急忙忙带了人来宗祠这边清点账簿子,账面上的账目倒还对得整齐,可等着打开那库房的门,搬出那放银子银票的箱子来时,郑大太爷气得手都在发抖。 有四十万两银票是假的,还不知道那些银子是否铅胎浇铸,外边镀了一层银水儿。郑大太爷望着那一箱箱银子,手指着郑二太爷与郑三太爷怒骂:「我原是瞧着就你们两人留在荥阳,还能帮衬我一二,这才将族里的银子交给你们管,你们可对得住我!」 郑二太爷与郑三太爷拢了手在袖子里边不出声,两人低着头站在那里,瞧着便是一副可怜的模样。郑大太爷拍桌打椅的骂了一阵,让两人赶紧在这个月末将这库房里的空缺补了上来:「怎么便这般胆大包天!喊声响就有嫁娶之事,都拿假的银票去打发做压箱钱不成?」 老六的女儿香依丫头明年便要成亲,今年要准备嫁妆,公中要打发银子,怎么着都是一笔不少的开支,可现在这库房里边竟然被他们贪成了这副模样,由不得让郑大太爷寒心,真是看错了人! 「明日开堂审案,还得请大哥替我去观场。」郑三太爷凑上来,吞吞吐吐的说:「我没有大哥的面子,去了恐怕知府大人不会搭理我。」 得了郑三太爷的嘱托,郑大太爷上午去了荥阳府衙,听了审案才知道原来郑信诚真是被郑信隆杀害的,知府大人还要开馆验尸,看看郑夫人之死是否与郑信隆有关。想到当时自己已经派人查看了郑夫人的死因,大家皆说信诚媳妇是死于伤心过度,可那郑香盈竟然还是抓着这事不依不饶,郑大太爷一想到这事便觉得心中不舒服,于是在公堂上边极力阻止开馆验尸,没想到两位大人不卖他面子,反而支持那黄毛丫头,气得他一双手只是在哆嗦,转身便坐了软轿回了郑府。 才吃过午饭郑三太爷便打发人来问审案结果,郑大太爷正气不打一出来,叫人传话过去,让郑二太爷与郑三太爷都去宗祠,他有话要吩咐。 「七房信诚侄子和他媳妇,真是信隆侄子下手谋害了的,证据确凿,容不得他抵赖,下午该就能结案了。」郑大太爷已经得知了开馆验尸的结果,听着那阴毒手段,也不免胆颤心惊。瞧着郑三太爷时,脸上便是一脸严霜:「老三,你真是生了个好儿子!我们荥阳郑氏怎么能容得下这种人来辱了清名!」 郑三太爷一听这话便觉得有些发蒙,无力的瘫坐在椅子上,他望着郑大太爷,不相信的摇了摇头:「不会的,我的信隆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第四十章 「莫非两位大人还会污蔑他不成?人证物证俱全,他也自己供述得清清楚楚,莫非你还要为他来喊冤?」郑大太爷正色道:「今年年关等着老四老五老六回来,我便将族人集在一处,将郑信隆的名字从族谱上勾去,荥阳郑氏容不得这等人污了族谱!」 「大哥,不要这样!」郑三太爷听了便觉心慌,族谱除名,儿子也不能葬入祖坟,到时候便做了孤魂野鬼,这真是一件太可怕的事情。「大哥,我三房情愿多出些银子,在族谱上给信隆买一个名字,只求大哥千万不要将他除名!」 郑二太爷在旁边见着郑三太爷说得可怜,心里也不免同情,这么多年来他们两人一道打理着郑氏的银两,在一处的时间多,私下里又有不少共同的秘密,自然比与旁人要亲厚些。此时见了郑三太爷一把老泪一把鼻涕,心中也暗暗发酸,不免赶紧替他说好话:「信隆侄子那时候定是恶鬼附体,才会迷了心窍做出那样的事情来。寻常见着他不是好好的一个人?待人和气,见着旁人只是一脸笑,哪里还会动手去杀人?大哥,你便体谅着老三这些年过得不容易,便答应了他罢。」 郑大太爷沉着脸,还未表态,就见外边管事匆匆忙忙走了进来:「老太爷,知府衙门派了人过来,要请三位老太爷去公堂上一趟。」 「去公堂?」郑家三位太爷面面相觑,脸上俱是疑惑:「知不知道是什么事儿?」 那管事摇了摇脑袋:「小人不知。」 几位郑家太爷站了起来,抖了抖身上的织锦袍子,大踏步走了出去,就见宗祠外边的树下立着几个公差,脸上带着笑影儿:「我们家大人有请三位老太爷去公堂一叙。」 公差口气十分好,郑大太爷心里想着该不是什么大事,或者便是来商议如何将郑信隆这事掩盖一二,毕竟荥阳郑氏是大族,官府少不得也要卖几分面子,想到此处郑大太爷便觉得神清气爽,挺直了背走到马车那边,扶了长随的手便上了车。 「来了,来了!」马车还没停稳,郑大太爷就听着外边有群情激愤的声音,掀开帘幕往外边瞧了去,就见不少人围在府衙前坪正在对着自己的马车指指点点,他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下了马车与郑二太爷与郑三太爷站到一处,更是感觉那些围观者们的目光便如飞刀般射了过来,有如芒在背的感觉。 公差在前边领路,分开众人带着郑家三位太爷走进去。郑大太爷向两位大人见礼,转头一看,郑香盈与她的那贴身丫鬟婆子昂首立在那里,身边跪着一个穿着长袍的年轻男子,瞧着眉眼俊俏,却不知道究竟是何人。郑三太爷在一旁却是脸色发白,满脸愤怒的望向了郑香盈。 「几位来得正好,这位郑小姐状告族人欺压于他,特地请了各位过来,想替你们调解一二。」因着这事与洛阳府无关,刘府尹此时只作壁上观,端了一张椅子坐在旁边看着钱知府审案。钱知府却是满头大汗,身子微微前倾,讨好的看了一眼三位郑氏太爷,心里在琢磨着怎么样才能双方不得罪。 「欺压于她?香盈丫头,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听到原来是这件事情,郑大太爷气得脸红脖子粗:「你父母双亡,族里怜惜你,一直多有照顾,哪里来的欺压?你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族里对我多有照顾?」郑香盈嗤嗤一笑:「大伯祖父,你说这话的时候便不觉心虚?我父母尸骨未寒的时候你们便瓜分了我七房的家产,美名其曰是替我们打理,可两年过去,却是一两银子的影儿都没瞧见。你们将我赶到归真园一个人居住,见我归真园办得红火,竟然千方百计的想打这园子的主意,处处刁难。前几日甚至还买通了这奸人想来谋我清白,然后趁机拿捏我,这便都是族里对我的照顾?」 这话说得条理清楚,头头是道,俱不容反驳,郑大太爷的脑门子一串串的汗珠子往下边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郑香盈走到那金公子面前,愤愤的踢了他一脚:「你且说说这事的来龙去脉。」 金公子尝够了郑香盈那药粉的苦处,又知道她已经拿了郑三太爷的把柄在手里,哪里还敢狡辩,只能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他叫金小鱼,原本是一个戏子,在戏班子里唱武生的,被郑三太爷找了去演一场戏:「这戏好演,只是一个弱质女流,你难道不能对付?只要你让旁人知道她暗地里与你不清不白,那我便可以付你五百两银子。」 瞧着这银子好拿,金小鱼二话没说便答应了,过了几日便装成游人去归真园游春,特地指明要归真园的主人作陪。小翠带着金锁出来,他瞧着小翠姿容秀美,又穿着华贵的衣裳,便将她认作了郑香盈,等着到了凉亭,见周围有游人往这边走的时候便将小翠搂在怀里,肆意轻薄了一番。只是没想到他认错了人,郑三太爷出来捉奸的时候,郑香盈在后边现身,倒将他们一网打尽。 「你在胡说些什么?我可压根儿不认识你!」郑三太爷暴跳如雷,指着金小鱼便大骂:「你这低贱的戏子,究竟是谁花了银子将你雇了来演戏,红口白牙的污蔑我!」 「郑三太爷,金小鱼可没有污蔑你,你亲笔写给我丫鬟的道歉信儿可还在我这里呢!」郑香盈拿着一张纸在郑三太爷面前挥了挥,怒目而视:「你自己写的东西都忘记了不成?」 郑三太爷一把夺了过来,将那张纸撕成了粉末,握在手里得意的一笑:「你不是说了我写了道歉的书信,三房赔付你那丫鬟十万两银子,咱们便两讫了?你还想靠这个来拿捏我不成?这信现儿已经毁了,我看你有什么话好说!」 郑香盈同情的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郑三太爷,你真是蠢得够可以了,我都还没逼你说真话,你自己倒全部交代得清清楚楚。我会那么蠢笨,让你随随便便就将你的亲笔信给夺过去不成?那只是一张白纸罢了。」 郑三太爷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那一堆碎纸果然是一片白,上头没有一个字,他的手一松,那堆碎纸便纷纷扬扬的飞落到了地上,就如一群小小的蛱蝶在公堂上飞舞。 「钱大人,你可听清楚郑三太爷的供词了?」郑香盈伸手指向了郑三太爷:「我本想息事宁人,让他们答应我两个条件,那我便不再追究,没想到他们竟然步步紧逼,密谋着要将小女子嫁给一个三十三岁的人做填房,听说那人暴虐无道,就连前妻都是被他虐待而亡。」郑香盈扫了一眼围观的那群百姓,眼中似乎有盈盈泪光,看得人群一阵唏嘘:「竟然有这种黑心的族人,拿着孤女的亲事来作践她!」 不知是谁带头吐了一口唾沫,就听接二连三的,公堂上响起了唾弃之声,钱知府连连拍了几下惊堂木才将那声响压了下来:「郑小姐,你先莫要激动,咱们好好商议如何解决这事儿。」这位郑小姐是许二公子的心上人,怎么样也不能让她嫁了去做填房,这荥阳郑氏做得也太不地道了些,钱知府望着三个郑氏太爷,脸上露出了鄙夷的神色。 第四十一章 日头已经沉沉的朝西边坠了下去,微微的暮色开始点染着这阳春三月的大地,公堂里边因着被人阻塞着门口,有些黑沉,众人脸上的面目已经看得不大清楚。钱知府吩咐衙役点了明烛:「多点些,公堂里要光亮才好。」转脸望着郑香盈只是笑:「郑小姐,你究竟想要如何解决?先说说你的想法。」 郑香盈指了指跪在地上的金小鱼:「这个人我交给钱知府,你定然能秉公处置,而香盈现在只想钱大人替我处理了与郑氏之间的纠纷。」郑香盈抬起头来,望着几位郑氏老太爷,铿锵有力的说道:「小女子想要出族自立门户,还请钱大人替我断了这件公案!」 她若是在郑氏族里提出来,肯定那几位所谓的尊长绝不会同意,即便不将她送去给别人做续弦,到时候总会要将她给卖个好价钱。大周女子没有婚姻自主权,自己只能任由族里拿捏了亲事,摆在她面前只有一条出路:那便是等逃婚。可若是逃婚,归真园怎么办?赤霞山怎么办?想来想去,郑香盈决定干脆趁着今日两府会审,索性将郑氏对她的欺压闹出来,让钱知府替她主持公道,许她出族。 出了族自己便可以不受族里管制,要做什么事都只随自己的心愿了,郑香盈捏了捏拳头,今日是最重要的一仗,无论如何自己也要想办法摆脱了这宗族的束缚才行。 听着郑香盈提出要出族,公堂上的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这郑小姐也实在太大胆了些!一个孤女,不依存着家族,又如何生活?将来她要嫁人,谁来替她议亲,谁来替她发嫁?有人好言相劝道:「郑小姐,你现儿心情激动,但这出族委实事关重大,多想想再说。」 钱知府也是为难,他为官这么多年,还是第一遭遇着这样的事情,一个孤女自己要求出族,便是连最后一点保障都没有了。「郑小姐,这期间必有什么误会,荥阳郑氏乃是百年世家,若是托生在这族里,做梦也会笑呢。」钱知府摇了摇头:「你莫要意气用事!」 郑大太爷此时也脸黑黑的望着郑香盈,七房这丫头做得实在够了,一而三再而四的来诋毁郑氏,千方百计的想要给郑氏抹黑,她究竟是什么心态!怒目望着郑香盈,郑大太爷只是冷笑:「香盈丫头,莫非你以为我们郑氏的门是这么好进的不成?你出了族,以后便休想要回来!」 郑香盈也不回避,一双眼睛紧紧的盯住了郑大太爷:「我既然提出这个要求,便绝不会想到要回来,你们也不必假惺惺的说些会照顾我这孤女,我心里还不明白?只怕是出了这府衙,你们转背就会将我卖了!」 站在一旁的郑三太爷忽然间莫名暴怒起来,想着自己的儿子心中便是酸楚,再想着自己出了十万两银子给郑香盈,还给她那丫鬟写了那道歉的书信,可还是被郑香盈告上了知府衙门,心中那口气怎么也忍不住,踏上前一步,伸手指着郑香盈道:「你收了银子收了我的书信,为何出尔反尔?我现在要状告你讹诈银两!」 「讹诈?」郑香盈瞧着郑三太爷那张红彤彤的脸,嘴唇轻轻撇了一撇:「是谁让那金小鱼来归真园做下这种事情?又是谁不守信义在背后打着主意要将我卖去做续弦?你不仁,我便不义,谁种下的因就得尝谁种的果。这十万两银子是赔付给我丫鬟小翠的,也不是我要拿着这银子,你说讹诈,究竟是讹了谁?一个姑娘家的名节被你们就如此毁了,给她造成了一辈子的心理阴影,莫说十万两,便是百万两我都嫌少了!」 站在郑香盈身边的小翠开始还全身微微发抖,死死的咬着牙,听着郑三太爷跳到郑香盈面前横加指责,一股怒火慢慢的升了起来,她从郑香盈身边踏了出来,一双眼睛死死的盯住了郑三太爷,声音都有些发颤:「我虽是低贱的奴婢,可我现在瞧着自己一点也不比你们低贱。你们骨子里头都是龌龊成性,只想着如何去算计旁人!我真庆幸那日是我出面去接待了那个姓金的,让我们家姑娘逃过了一劫,而现在,我想做的事就是将你这张老脸撕烂!」 话刚出口,小翠便凶悍的扑了过去,伸手便朝郑三太爷的脸上抓了过来,郑三太爷躲闪不及,被小翠尖尖的指甲刮到,脸颊马上便出现一条血痕。他捂着脸望着小翠,眼中有一种不敢相信的神色,还没等他开口,小翠转过身来朝钱知府朗声道:「郑三太爷居然说我们家姑娘是讹诈,不外乎是心疼那十万两银子罢了。我们家姑娘说这十万两银子是赔付给我的,那我自然有处置的权力。」 瞥眼瞧了郑三太爷一眼,小翠的唇边露出了一丝讥讽的神色:「虽然我只是个丫鬟,说不定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一张十万两的银票,可我却不稀罕!我情愿将这张银票送给荥阳官府的库房,让知府老爷拿着这十万两银子为荥阳百姓做些善事!」 在场的人听了小翠这话,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丫鬟莫非是疯了不成?十万两银子便这样轻飘飘的送了出去,眼睛都不眨一下,难道她真是视金钱如粪土?不少人摸着胸口直顿足,还有不少人纷纷出言相劝:「小翠姑娘,你怎么着也该为你下辈子着想,有了银子旁身自然会过得舒服些。」 小翠坚决的摇了摇头,一双眼睛坚定的望着钱知府:「知府大人,小翠心意已决,还请大人收下这银票,快快为我家姑娘秉公断案!」 钱知府心中赞了一声,小翠这丫头可真是一心一意为自家小姐着想,害怕自己不判她出族,宁可将十万两银子捐到库房里,压着自己来判她家小姐出族。这十万两银子放到库房里虽然不显眼,可也能做不少公共方面的事务了。望了望小翠,瞧她虽然年纪也不大,可生得容貌秀美,站在那里竟也有一种不同的风格,连连点头,这就是有其主必有其仆了。 「郑大太爷,你是郑氏族长,你且说说看,你对于郑小姐提出的出族要求,可否能答应?」站在那里的三位郑氏长辈听了钱知府的话,脸色都变得尴尬了起来。三人凑到一处嘀嘀咕咕了好一阵子,郑大太爷走到了郑香盈前边,叹了一口气道:「香盈丫头,你何必如此刚烈?族里有什么做得不好的,你只管和我来说,我和一定要出族?一个女子孤苦伶仃,在外边生存你以为很容易?」 「我想怎么着也比在族里生存要容易些。」郑香盈昂首而立,朝着郑大太爷微微一笑:「我在族里,恐怕你们过不久又会觉得坐立不安,绞尽脑汁的来找我的岔子呢。大伯祖父,我现在还尊着你是长辈,你还是快快让我出族罢,所谓的荥阳郑氏,我还真不稀罕这个姓氏,也不稀罕这所谓的百年世族!」 「你若是想出族,那好,便净身出族罢!」郑大太爷点了点头:「你带着你的下人滚出荥阳,这辈子不得回来!」郑大太爷的脸色发黑,一阵头晕目眩,他一直以生在荥阳郑氏为傲,没想到这郑香盈却如弃草芥,不屑一顾。她想出族,总要给她一个教训,归真园自然是要收走的,看她还敢不敢神气? 第四十二章 「净身出族?」钱知府疑惑的望了望郑大太爷,暗道这位郑氏族长真是狠毒,眼睛就瞄上了归真园,那可是个大金饼儿,任谁都想去咬上一口。 「那自然是。」郑大太爷神气活现的望着钱知府道:「她是我郑氏族人,她的一切还不是我郑氏给的?她要走,也得将自己所有的一切都交出来才能走。」 钱知府琢磨了一回,这归真园不知道究竟是不是七房的产业,可即便是七房的产业,他也得想法子替郑香盈保住,不说刚刚小翠还送了十万两银子的业绩给他,就凭着许二公子和焦统领的面子,他也要全心全意帮着郑香盈护得归真园周全。 公堂上听审的人此时已经开始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这财产分割上边,瞧了瞧郑大太爷,又瞧了瞧郑香盈,都在不住的议论:「这也是大族的族长?竟然这般小气!既然这位郑小姐是孤女,还能有多少身家?出族了还不让人带点财产走,想要饿死这位郑小姐不成?荥阳郑氏,外边说着光鲜,现儿一瞧,真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周围的议论钻进了郑大太爷的耳朵,他额头上有汗珠子滴滴答答的落了下来,可是一在着让郑香盈如愿以偿的离开,心中便十分不爽,总想要克扣她一把才想。归真园,听着自己夫人推算,怎么着现儿也值一百万两以上,而且每过一年,这园子的身价便会往上涨,由不得他不红了眼睛。那园子是郑夫人留下的产业又如何,郑夫人是郑氏的媳妇,她的东西也是郑家的,郑香盈休息带出去一分一毫! 「知府大人,小女子只能请你来断案了。」郑香盈从荷包里摸出了一张田契来:「这是归真园的田契。」 公堂上的人一片哗然,真看不出来,这位郑小姐竟然是归真园的主人,这身价便高了,难怪那郑大太爷还要盯着她的财产不放。 「归真园乃是十年前我母亲为我置下的产业,幸得她早有先见之明,在买下这田庄的时候,上边便是写着我的名字。」郑香盈心中暗称侥幸,郑夫人那时候真是目光如炬,置产没有写郑信诚或者是她的名字,而是直接写着自己的名儿,郑大太爷即便是想要拿母亲的身份说话也没办法。 听到郑香盈说田契上是她自己的名字,钱知府微微松了一口气,这事儿便好办了。 郑大太爷不敢相信的望着郑香盈手中捧着的那张纸,怎么可能?买下田庄的时候,那郑香盈不过是个三岁的奶娃娃,郑夫人又怎么会将这田契写上她的名字?莫非那个时候便知道自己以后再无所出,竟将这么大一个园子直接扔给一个黄毛丫头了? 郑夫人家也不算是名门望族,想必没有太多的闲钱来置业,如何会这般大方的将一堆银子砸在女儿身上?女儿都是赔钱货,怎么着也该留着银子养老防身才是。 这边钱知府没有管郑大太爷脸上表情微妙,将那田契接过来看了看,又让师爷到库房找出那年的上契记载。师爷领命去了,不多时便捧了一个发黄的本子出来,翻了好几页,然后停了下来,认认真真的来来回回扫着上边密密麻麻的记载,忽然间眼睛一亮,将那本子捧到了钱知府的桌子上边:「大人,可找到了。」 钱知府低头瞧了瞧,那上契的时间与这田契一致,卖者姓名与买主名字相符,点了点头:「你去拿了给郑大太爷瞧瞧,免得他心有疑虑。」 师爷捧了那个本子走到郑大太爷面前,半弯着腰指着那行记载:「郑大太爷,你瞧瞧。」他勾着眼睛看了看郑大太爷,心中鄙夷,原来还以为郑氏族长如何厉害,如何威风,没想到只是外表瞧着正人君子,内心却是一肚子坏水,竟然这般厚颜无耻的欺负一个小姑娘! 郑大太爷没精打采的瞧了一眼,上边记载得十分详细清晰,自己便是想要拿着郑夫人的名字说事也找不到由头。抬起脸来便见着郑香盈嘴角有一丝不屑的神色,似乎在嘲笑与挖苦,让他只觉得如芒在背不得安宁。 「郑大太爷,这归真园归属权十年前便已经定下了,所以你让郑小姐净身出族是不可能的,这是她的私产,你无权过问。」钱知府朝他摇了摇头:「你们荥阳郑氏家大业大,还在乎这孤女的一个园子?郑大太爷你便大人大量别再计较了。」 郑大太爷一张脸涨得通红,恨恨的说道:「既然知府大人已经断案,我也无话可说,香盈丫头,你别看着现儿你风风光光的,可谁知道以后的事情?只要到时候你莫要哭哭啼啼的来找族里为你主持公道就行了!」 这话一出口,公堂上的人皆愤恨不已,郑大太爷不是在诅咒郑香盈以后会出事吗?什么到时候哭哭啼啼来找族里为她作主,这都是些什么话!郑香盈听了却没有太多想法,这人得不到他想要的,也只能口头上占点强让自己心里舒服罢了,她笑嘻嘻的望着郑大太爷,一双眼眸有如清澈的潭水般闪亮:「香盈即便再苦,也不会来找荥阳郑氏,这个家族让我觉得实在恶心,一想着要和它沾着点名分就全身不舒服!郑大太爷,我也将你方才说的话还给你,别看现儿荥阳郑氏风风光光的,可谁知道以后的事情?只要到时候你别拉着老脸请我来帮忙便是了!」 郑大太爷气得全身打哆嗦,指着郑香盈道:「你竟然敢诅咒我?」 「就许你诅咒旁人,便不许旁人捡了你的话送给你自己不成?」郑香盈傲然而立,眼中灿灿光华让人只能仰视:「正如方才大家所说,荥阳郑氏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我瞧着迟早有大灾大难,到了熬不过的时候,香盈还可以念着父母的恩情或许也能伸出援手,只是那时候请你们候在荥阳城外,十里红绡相迎,我这才会考虑会不会回来瞧上一眼!」 「狂妄,真是狂妄之至!」郑大太爷眼睛鼓了鼓,捂着胸口直喘气:「老二老三,我们快些回宗祠去,这便将她的名字从族谱上勾了,以后她休想再踏入郑氏一步!」 「香盈等这句话已经很久了,郑大太爷,还请你快些动手罢。」郑香盈笑吟吟的朝郑大太爷行了一礼:「你且去勾名字,我就不过去了,还得在府衙办理落户手续呢。」见着郑氏三位太爷一脸灰败的神色,郑香盈又笑着添了一句:「以后我归真园里要是有野猫野狗跑来骚扰,那可别怪我不客气,捉了往死里打,打完了送官府,别说还要我念那一点点旧情。」 郑氏吃了个这么大的亏,指不定还在想着打歪主意呢,先未雨绸缪的警告几句,表明自己的立场,免得有人蠢蠢欲动。 钱知府听了赶紧应声点头:「郑小姐,若是有人胆敢来滋事,只管派人来报信便好。」 郑香盈朝钱知府微微一笑,这也是个知趣人儿,知道自己身后有靠山,不遗余力的在给她做后援:「知府大人,小女子也只是害怕有些看不清门路的想要来胡搅蛮缠,因此预先说上几句罢了。我瞧着几位郑氏太爷虽说老眼昏花的,可都还不算糊涂,该不会做这样的事儿,只是还请好好管束下自己手下,免得他们担了你们的名头过来寻事,几位少不得又要上公堂了,荥阳郑氏这名声……」 第四十三章 话虽然没说完,可这话里话外威胁的语气已经出来,郑大太爷陡然想起豫王府来,不由得全身颤抖了下,若是今日这事传到了洛阳,还不知道豫王府会不会再与荥阳郑氏结亲。他越想越是烦恼,苦了一张脸朝郑二太爷与郑三太爷点了点头:「咱们走。」 郑香盈带着小翠鲁妈妈在府衙里头将剩下的事情都办理妥当,钱知府接过小翠递上来的十万两银票,心中颇有感慨:「小翠姑娘,你还是自己留着罢,这是给你的赔付银子,以后你用得着。」 「这种不干不净的银子,小翠也不屑要!」小翠挺直了脖子,眼中有着闪闪的泪光:「小翠若是拿着银子,总会想着那件事情,就如一根刺扎在心上一般,小翠宁可不要,跟着我们家姑娘痛痛快快的赚银子!」 郑香盈本来还在觉得有些惋惜,这小翠也太大方了,十万两银子眼睛都不眨的就给捐了出去,虽然知道她那时的意思是在为自己出族增加助力,可怎么着也是十万两银子。若是换成五十两一个的银锭子,摆在那里白花花的一大堆呢。现在听了小翠的话,郑香盈心有所悟,她是想要彻底将这一段事情抛开,不再去想那段让她难堪的回忆。 「钱知府,既然小翠心意已决,你便收下她的银子罢,左右也是用在荥阳百姓身上,这是在积善行德。」郑香盈笑眯眯的挽起了小翠的手:「小翠如此心善,上天定然会好好待她,以后她会过得更好的。」 旁边刘府尹也点头劝着:「小翠姑娘心善,钱知府你便不用再推托了。」一边说着一边心里羡慕钱知府平白无故捡了一笔银子,自己在洛阳做府尹这么长时间了,到现在还没见着几个主动来捐银子的呢。 手续办得很顺利,不多时就将一切都已经办妥当,郑香盈自己有了个户头,住处便是城北归真园。带着鲁妈妈与小翠走出知府衙门,外边已经是黄昏,落日熔金暮云合璧,在知府衙门的院墙上涂抹出了金灿灿的一片,禄伯赶了马车过来:「姑娘,咱们回去罢。」 马车跑得飞快,官道平坦,几乎感觉不到颠簸,小翠挽住郑香盈的手望着鲁妈妈抿嘴直笑,鲁妈妈心中也是欢喜,撩起衣角擦了擦眼角的泪花:「姑娘,这回可好了,总算不要受那族里盘剥了。」 「我早就想着要出族,我要荥阳郑氏这个姓氏又有何用?若不是感念着父母的生养之恩,都恨不能将这个郑字去了,自己另外取个姓氏便好。」郑香盈掀起帘子看了看外边,路官道两旁的绿树成荫,树影随着斜阳拖了很长,投在地面上,晃晃的过了:「一想着自己的亲事总算不要被他们拿捏,心里头就爽利。」 那三十三岁的王知州?郑香盈轻轻哼了一声,别说只是个知州,就是做到了一品大员她也不屑,她心中想要嫁的人是杨之恒,那个穿着白色衣袍的青葱少年。伸手在脸上贴了贴,只觉得有些微微的发热,幸得自己出族了,杨之恒来族里提亲,指不定他们还会不答应,千方百计想破坏了自己的姻缘呢。古代的女子便是命运多舛,自己的亲事不能随自己的心意,只能眼睁睁的瞧着长辈为自己来定夺。 「小翠,过几日我们便出去游玩。」出了族,也不必再拘着那守孝的名头,郑香盈直起身子吐了一口气,来到大周这么久,她还没有出去游玩过几回呢,先去两个舅舅家里走走亲戚,然后再去自己想要去的地方。 「姑娘,你说的是真的?」小翠抬起眼来,满是快活的神色:「小翠要时时刻刻都跟在姑娘身边!」 郑香盈点了点头:「我回家便修书给两位舅舅,咱们先去近的那处,然后再去江南。」 鲁妈妈在旁边听了却是发愁:「姑娘,你去了这归真园赤霞山怎么办?还有两家铺子要打理呢,总怕会出什么事儿。」 「妈妈,这做事该放手时便需放手,我先不着急走,这两个月好好将园子里的机制整改下。」这两年里她培养了一批下人出来,都还算个个精干,她也不是长期去舅舅家居住,这么几个月还怕会出了大乱子?正好放手让那些人去试试,瞧瞧哪些是可造之材。「妈妈不是手把手教了几个酿酒的人出来,你索性便放手让他们带人去酿一批,看看和你带人酿的会有什么不同。」 酿酒这些,其实说穿了便是底料与配方,大周尚无蒸馏酿酒的法子,所以这酒的可比性不是很强。赤霞山的山泉水配上精选的粮食,然后有鲁妈妈的配方,只要这些都到了位,严格按照配方比例去酿造,这酒的味道也不会走偏多少。 听着郑香盈说得轻松,鲁妈妈将信将疑:「那这回的桃花粉与梨花白,我就交给他们试试。」 回到归真园,只觉神清气爽,瞧着那园子里边的花花草草都要比往日动人几分。下人们都站在园子门口,脸上有几分焦急神色,见着马车映着暮日的光辉从官道上飞驰而来,众人皆是松了一口气。 「姑娘,可算回来了。」寿伯站在最前边,脸上面全是激动,他身边的几条狗也扑了过来,围着马车转了个不歇,尾巴不住的晃动着。 郑香盈下得车来,瞧着那一张张关切的脸,心中一暖:「各位请放心,一切都好,以后咱们归真园便放开手脚赚银子,再也不要害怕什么了。」 第二日早上起来,郑香盈将归真园和赤霞山的下人们都召集拢来,向他们宣布了自己的计划:「我要提拔一部分人来帮我打理园子山庄和铺面,这些人除了每个月的工钱,还有分红,我从赚的银两里边分出一些来给他。现在你们自己好好想想,有没有自愿来参与管理的,当然你还必须要先写个规划书给我,如果你参与管理,准备怎么做,预计能赚到多少银子,我瞧瞧这可行性再来进行全方面的调整。」 她现在名下的产业,细细分起来已经有数十项需要提拔人手,怎么着也该培养熟练了以后自己才好放心的出去游玩。酿酒、种植、家禽养殖、果品加工、超市供货,还有就是归真园的游览,这些都是一些大头,每一块上都安排好适当的人手,每一个环节上都有头脑机敏的主事人,这样才能高枕无忧。 听着郑香盈说得新鲜,不少人欲欲跃试,脸上都由心动的神色,郑香盈微微一笑,让鲁妈妈将一张纸贴在内院的墙壁上:「大家去瞧瞧,看看你自己适合做什么,想好了以后先将规划书交给我,然后我再定格时间,大家一起来进行评选。」 那张纸贴在了墙上,大家挤在一处使劲的往上瞅,识字不多的站在后边直跳脚:「快些念念,上边都说了什么?」 小翠站在那张纸的旁边扬声道:「你们可记好了,姑娘一共需要十个管事,每个管事下边配两个副手,要的人多着呢,自己去好好想想罢。」 「小翠姑娘,那个保安是什么意思?也算管事?」阿松看了一眼站在那张告示旁边的小翠,心中嘀咕了一回,鼓起勇气指了指那纸张:「上头酿酒、种植这些都能卖银子,保安怎么卖?」 第四十四章 「所谓保安,就是保证安全,姑娘说这个部门很重要呢,咱们归真园与赤霞山的安全都要由这个部门保证的。」小翠望了望那个满脸发红的少年,见他一眨也不眨的盯着自己,忽然间有些羞赧了起来:「阿松,你想不想试试?」 阿松红着连,看了小翠一眼,飞快的转过了视线:「听着小翠姑娘这么一说,看起来保安可真是个了不起的活儿,这个应该是寿伯做管事了,我去申请做他的副手,怎么样也要保护咱们归真园的安全,再也不能让那些歹人得逞了。」低着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尖,想着小翠最近遭遇到的事情,阿松只觉心中愤怒,那日若他在现场,肯定要将那姓金的打断了手脚才解心头只恨。 小翠听了这话心中一咯噔,抬眼瞧了瞧阿松,恰巧此时阿松也抬起头来往她这边看,两人视线碰到了一处,忽然间就窘迫了起来,阿松转头便往人群外边走,小翠瞧着他的背影,一颗心顷刻间狂跳了个不停。 自从郑香盈的公告一出,归真园里边到处都在议论着这竞聘的事儿,大家只觉这法子甚是新鲜,从来还没有听说过:「不仅能帮姑娘干活,每年还能自己多赚不少银两,真真是一举两得。」 「可不是吗,咱们去试试!」不乏有心动的面容和兴奋的言语,大家都在默默的打算着该怎么样才能让郑香盈选中自己。 过了一宿,第二日的辰时,在归真园的内院召开了竞聘会,郑香盈坐在梨花树下,瞧着下人们一个个的走上前来,举着一张揉得皱巴巴的纸,在自己的同伴面前宣读了自己的竞聘词,旁边小琴与小棋握着笔记得飞快,将他们的要点摘录了下来,好列出来进行比较。 这些下人们倒还都算实诚,郑香盈心中不住点头,没有谁是张嘴朝天上喊,开出来的数字都比较合理,也是完全有可能做到的。在站出来发言的人中间,郑香盈心中早有意向的有几个,还有一些则是以前她不太了解的,这时忽然全部站了出来,让她觉得甚是惊喜,没想到这一百多人里边,合用的还有不少。 陆陆续续上来了四十多号人,基本上都说得很简单,三言两语的说完就下去了,不像前世的竞选需要准备不少的东西,郑香盈瞧了瞧天上的日头,还未到中天,这边发言的人基本上就都说完了,好半日没有人上前说话,郑香盈正准备宣布让大家投票,这时一个小伙子突然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径直走到她的面前,期期艾艾问道:「姑娘,你能不能增加一个名额?」 「增加名额?」郑香盈瞧了他一眼,见他长得一副憨实相貌,一脸的局促不安,可这话说出来却很是惊人,竟然要求自己增加名额,他究竟准备竞聘什么岗位? 「我很羡慕姑娘的好手艺,想跟着姑娘学着培植花草。我想这些花花草草需要有人管理,但更需要有人去培养出新品种来,例如……」那小伙子磕磕巴巴的继续往下说:「每年洛阳都由牡丹花会,姑娘若是培植出新品种,就可以拿去花会参加比赛,得了头奖那可有黄金千两,即便不得头奖,拿去卖也是好的。」 郑香盈惊讶的望了那憨实的小伙子一眼,这人的目光倒是看得远,她本也有这个意思,想要挑几个手巧的来培养,一起来研发新品种,只是这人手考察一定要谨慎,这可是商业秘密,万一被偷学了技术传到外边去了,她可就损失惨重。 「你叫什么名字?」郑香盈点了点头:「你的建议有几分道理,我可以考虑一二。」 那小伙子名叫林生,是荥阳龙岗人氏,去年他母亲得了重病,没钱医治,他一急之下便去了牙行将自己卖到了归真园,郑香盈听着他简单说了下自己的情况,点了点头,让小琴记录下来:「我先去想想,到时候再通知你。」 龙岗与荥阳隔得不远,明日便派人过去将林生的身世为人调查清楚,若他说的是真话,因为给母亲筹诊金将自己给卖了,那还真是个孝子,这样的人品德肯定不错,再说即便他其余品德跟不上,只要拿捏住了他母亲,一切便好办了。 林生说完以后再无人上前来竞聘,郑香盈挥了挥手,示意开始投票。下人们第一次经历这种方式来推选人,一个个兴奋不已,拿着那小纸条儿咧着嘴只是笑,不时与旁边的人商量着究竟该选谁:「这个瞧着好,这个也不错!」 郑香盈笑微微的瞧着这后院里边一片热闹的气氛,心中有一种很快活的感觉,归真园是她的家,也是这些淳朴的下人们的家,她要带着他们一道勤劳致富,奔走在充满着阳光的康庄大道上。 下人们的选票交了过来,郑香盈吩咐每人去账房那边领五两银子:「我的事情现儿都已经办妥当了,这是加发的红利,大家一起来高兴高兴。」 见忽然又发了银子,众人开心得嘴都合不拢,个个朝郑香盈致谢:「姑娘真是太大方了,这银子悠着点发,归真园还要的是银子来修缮呢。」 「你们都辛苦了,加发点银子也算是对大家的奖励,拿去给孩子多买几件衣裳,买些好吃的东西。」归真园与赤霞山的下人加起来差不多有一百六十人,每人五两也不过八百两银子,但是能收买到这么多人心,这笔银子花得一点也不冤枉。 下人们慢慢散了去,郑香盈将禄伯寿伯方妈妈鲁妈妈召集到一起,将小翠她们统计出来的数据拿出来商量了一番。她与下人们接触不是太多,想要把握这些下人的情况,还得请鲁妈妈他们来帮自己把把关,毕竟他们更熟悉那些人。 经过反复比较考察,郑香盈最终确定了人选,望着那三十个名字,她幽幽的叹了一口气:「明日起就开始放手,我只在一旁瞧着不插手,若是这两三个月里一切正常,那我也可以放心的带着你们去四处游玩了。」 小翠将那张纸卷了起来,笑着说道:「姑娘,我现儿就去将这纸张贴出去,也好让他们高兴高兴。」 郑香盈瞧了瞧小翠,点了点头:「拿去罢。」小翠现在似乎比原来要放开了许多,不知道她对金小鱼那件事情还有没有阴影,怎么着也要带着小翠走出来,她的人生才开始,那么美好,不容被人毁灭。 归真园开始欢腾了起来,一种不同寻常的气氛慢慢的笼罩了下来,园子里边每个人似乎都由了比以前更大的干劲,做起事情来手脚仿佛更麻利了。郑香盈瞧着这新气象,心里头也是得意,还是要调动下人们的积极性才能有更佳的效果。 调查林生的人没几日回来了,林生没有说谎,龙岗的人都说他是个大孝子,父亲早逝,与母亲相依为命,侍奉母亲十分尽心。 「唔,既然是这样,那我也得给他机会。」郑香盈沉吟了一声:「去将他母亲接过来,看看给她也安排一份事情做。」既然要收买人心,那便做得彻底些,这两日她仔细考察了下那个林生,发现他心思很是灵巧,好好培养,必然会成为一个好花匠,人才不能外流,必须先施恩,让他有感激之心。 第四十五章 就这样悠悠闲闲的过了一个多月,郑香盈觉得一切都步入了正轨,自己似乎比以前轻松了不少,就在她带着小翠正在池塘边钓鱼的时候,忽然鲁妈妈匆匆跑了过来:「姑娘,不好了,老宅那边来人送信,说大小姐昨晚寻了自尽!」 池塘的水面上金光点点,滟滟随波而动,池塘边的杏树上忽然掉下了一颗小小的青杏,投在水中,发出了微弱的「叮咚」之声,郑香盈的手微微一动,钓鱼竿也跟着沉了沉,那小浮标在水面上也慢慢的起伏不定。她呆呆的望着那湖面的波澜,转过脸来愣愣的望着鲁妈妈,只觉得自己声音有几分艰涩:「大小姐自尽了?」 郑香林,她那娇怯怯的大姐姐,好端端的怎么会自尽?郑香盈闭了闭眼睛,想到了一张瓷白颜色的脸。郑信诚与郑夫人都在的时候,郑香林脸上还时常见着笑容,可自从他们过世以后,她的眉尖便总是蹙在一处,每回见着她,便觉得她心事沉沉。 她竟然寻了短见?究竟出了什么事情?郑香盈心中有些难受,将鱼竿收了起来走到了鲁妈妈身边:「老宅子那边谁来送的信儿?」 「是西院那边的下人,三小姐打发过来的。」鲁妈妈脸上也满是震惊:「没说是怎么一回事儿,只是说大小姐寻了短见,只不过被救起来了,一直在哭闹不休,老宅子那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三小姐说姑娘与大小姐素来交厚,想请姑娘去劝劝她。」 郑香盈将钓竿交给小翠:「快些去收好,咱们去老宅那边瞧瞧。」 七房那边此时已是乱糟糟的一片,郑香盈下了马车,门房瞧见她走了过来,有几分手足无措:「二小姐回来了。」 郑香盈朝他笑了笑:「我已经出族,族谱上也除名了,你不用再叫我二小姐,便叫我郑小姐罢。我今日是来看望你们家大小姐的,她现儿没事罢?」 门房脸上有一丝尴尬,将身子让到一旁:「郑小姐请进去罢,我们家大小姐……唉……」他瞧了一眼郑香盈,眼睛里满是无奈的神色:「只怕要郑小姐去好好劝劝才行了。」 带着小翠鲁妈妈走进了郑家大门,沿着那围墙到了东院,还没进门便听着有呜呜咽咽的哭声,那声音好似是王姨娘的,哭得货真价实的伤心:「香林你怎么就这样傻呢,别吓了姨娘好不好!你大哥也是为了你好……」 王姨娘那哭哭啼啼的声音听起来格外伤心,郑香盈有些惊诧,王姨娘素来只偏心着郑远山与郑远帆,可没想着此时她哭得还真是伤心。正在犹豫着合不合适进去,院墙那边伸出个脑袋来,有个小丫头子在探头探脑,小翠识得那是西院那边的丫头,赶着走上去轻轻喊了一声:「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那小丫头子朝郑香盈行了一礼:「二小姐,我们家姑娘打发我在这里听动静,顺便瞧瞧看二小姐过来了没有。」 「姑娘,咱们先去西院看看罢。」小翠见郑香盈站在东院门口扶着墙,人却不往里边走了去,知道她是听着王姨娘的声音有些不爽,站在一旁小声说了一句,郑香盈点了点头:「走,先去西院问问什么情况。」 自己若是贸贸然闯了进去,指不定还会与王姨娘闹了起来,先去问问情况比较好。跟着小丫头子到了西院,杜姨娘一见郑香盈,一脸焦虑的神色便放松了不少,长长的吁了一口气:「二小姐总算来了。」 「杜姨娘,我都出族了,你们以后别这么喊我了。」郑香盈坐了下来,接过丫鬟递上的茶水,瞧了瞧上边漂着的是老毛叶,轻轻吹了一口气将茶盏搁到一旁:「这茶叶还是去年的陈茶了罢?过两日摘了新茶给你们送些来尝个新鲜。」 「二姐姐,你可不能不认我们。」郑香芳与郑香芬听着郑香盈这般说,难过得眼泪珠子都要掉了下来,两人拉着她的衣袖只是哀求:「不管族里头怎么说你,你都是我们的好姐姐,不要将我们丢在一旁了。」 郑香芳的长相得了郑信诚几分神韵,郑香芬却更像杜姨娘些,两人拢在她身边,一脸的悲伤,瞧得郑香盈也是心软:「你们以后有什么难处,我若是能帮到的,自然会帮,总归在同一个宅子里住了这么久,这点情分儿还是有的。」拍了拍郑香芳的手,瞧着她一脸惶恐的模样,郑香盈呶呶嘴儿:「东院究竟出了什么事?」 「大哥……」郑香芳咬了咬牙,气愤愤的说道:「大哥要将大姐姐嫁给一个半老头子!」 「而且听说那个半老头子十分凶悍,他的前妻便是被他打死的!」郑香芬挤了过来,声音里边透着一丝颤抖:「大哥本来是想要将三姐姐嫁过去的,可那半老头子说等着孝期满了就要成亲,三姐姐的年龄不合适,他便许了大姐姐。」 郑香盈脑子忽然想起一个人来,莫非郑远山要将郑香林嫁给那个王知州?虽说他只有三十三岁,可在郑香芳与郑香芬眼里已经是个半老头子了。「那人是不是姓王,是个知州?」望了一眼脸上尽是惊怖之色的两姐妹,郑香盈叹了一口气,若真是那个人,这也真是让她心里头更难受了,郑香林遣了小莺来告诉自己这事情,要她快快躲避,没想到她却成了那条被殃及的池鱼。 「二姐姐你怎么知道?」郑香芳瞪圆了一双眼睛:「可不就是他?大姐姐死活不肯嫁他,可好像族里那边一定要大哥答允了这亲事,大哥也没旁的法子。」 原来王知州得了郑氏族里的信儿,知道愿意将七房的小姐许给自己,自以为攀上了荥阳郑氏,心里头高兴,赶紧遣了媒人过七房这边来求亲。郑远山见了媒人只觉心慌,这王知州可是给郑香盈准备的,现儿郑香盈都不是郑氏的人了,怎么才能逼她嫁了王知州? 先好言好语的将媒人稳住,郑远山慌慌忙忙的赶去找郑大太爷,谁知郑大太爷此时对七房这两个字听了就觉得心烦,根本不愿意搭理他,郑老夫人在旁边听着将眼皮子抬了起来看了郑远山一眼,恨恨的说道:「你们七房又不是没有旁的待嫁小姐,不拘许了谁去便是!这王知州又哪里配不上她们了?现儿七房三个小姐都是庶出的身份,莫非还想去嫁个皇子不成?这桩亲事是郑家先去信让人家遣媒人来的,现儿又不答应,若是那王知州心中不忿,将这事宣扬了出去,旁人会怎么看我们荥阳郑氏呢?」 郑远山被郑老夫人好一斥责,耷拉了脑袋回来,心里头想着郑老夫人的话,既然不拘许了谁去,便将那郑香芳许过去也就是了。回来与媒人一说,媒人却不乐意了:「郑大少爷,王知州今年可三十三了,哪还能等着贵府小姐长大?贵府的大小姐今年不是十四了?明年便到了及笄的时候,刚刚好可以出阁,这不是天造地设的良缘?王知州也算得上少年得志,现儿才三十三便做到了知州,这前边的路还不知道会有多宽呢!」媒人见郑远山被自己说得有些动心,冷冷一笑:「多少家小姐想赶着嫁过去都没这个福分,王知州偏偏便看上了你们家的小姐,你还不知道把握这机会?将你亲妹子嫁了过去,到时候你便是知州大人的大舅子了,以后自然会多加照顾。」 第四十六章 听了媒人的话,郑远山想来想去觉得果然这也算是桩好姻缘,郑香林生得美貌性子又好,自然不会像那王知州的前妻般令人生厌,嫁了过去王知州肯定会将她捧在手心里的,而自己旁上了一个知州做妹夫,以后科考或是做官,少不得都能得些助力。 「好罢,那我便允了。」郑远山收下媒人提过来的一双活雁和纳采之礼,朝媒人笑了笑:「还请媒人多费心了。」当下交换了王知州与郑香林的生辰八字,媒人拿了那庚帖去回了王知州,只等合了八字便过来行纳吉之礼。 郑香林正坐在屋子里头看账本,就听外边传来脚步声,抬头一看,便见郑远山背着手走了进来,心中还在疑惑,为何大哥这时候来找她,不想郑远山才说了几句话,郑香林便如同挨了一闷棍般,眼前金星乱冒,好一阵头晕脑转。扶着桌子慢腾腾的站了起来,郑香林一双眼睛里全是绝望:「大哥,你竟然觉得这是一桩好亲事?」 「那是自然,妹夫都是五品的知州了,你嫁了过去便是夫人,一个知州府都交给你打理,如何不好?」郑远山望着郑香林只是笑:「你莫非还不愿意?旁人挤破头都嫁不进那扇门去呢!」 「你们原来是准备用这亲事来坑二妹妹的,现儿却落到我头上来了。」郑香林有几分悲哀,眼睛盯着郑远山不放:「大哥,你摸着良心说说看,这可真是一桩好姻缘?你只管着自己的私心,竟是连亲妹妹都要卖了不成?」 郑远山被郑香林说得哑口无言,望着郑香林那伤心的面容心里也有几分不自在,好半日才挤出几句话来:「好妹子,你别以为大哥是在害你,等你嫁过去享福的时候才知道大哥可是在帮着你呢。」 「你在帮我?」郑香林冷冷一笑,身子摇晃了两下:「这样的帮忙,香林宁可不要!大哥,你快些去将那媒人追回来,将我的庚帖拿回来,香林不要嫁那王知州,死活都不愿意嫁他!」眼前忽然晃过一张英俊的脸庞,郑香林心中一酸,眼泪珠子滚滚的落了下来:「大哥,咱们一母同胞,难道你就忍心瞧着妹妹受苦?」 「我分明是送你去享福,如何又说到受苦了!」郑远山有几分不耐烦,指着郑香林道:「长兄为父,你的亲事便是我做主,现儿我将你许了人家,你便在家里乖乖备嫁,等着明年及笄以后便出阁罢!」 郑香林赶上前去两步,「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拉住郑远山的衣袖道:「大哥,你便行行好,将香林的庚帖拿回来罢,香林不要嫁那王知州,求大哥体恤一二!」 郑远山将衣袖从郑香林手里扯了出来,用力将她推倒在地:「我已经将你许了王知州,你便必须要嫁,哪有你来挑人的理儿?还不快些闭嘴!」 一屋子的冷寂,郑香林坐在自己房间,愣愣的瞧着周围的一切,她在这个宅子里生活了快十四年,一直乖巧听话,可今日她却不能再听话下去了。 颤着手指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郑香林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她真羡慕二妹妹,性子活泼又大胆狂妄,可却过上了无拘无束的生活。她竟然抛弃了族里,自立门户,这事情是自己想都不敢想的,可她却做到了,自己真羡慕她。 这个王知州,本来是族里为二妹妹准备的,自己派小莺偷偷去告诉了她,结果兜兜转转,亲事落到了自己身上。郑香林的眼睛盯着那盏不住摇晃的油灯,心中暗自想着,若是早知道了这个结局,自己还会不会派小莺过去报信? 「会的。」说话的声音细不可闻,仿佛只有她自己才能听见:「即便知道是今日这个结果,我也会派小莺过去的……」郑香林喃喃自语道:「我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庶女,我命里注定不会过上她那样风光的日子。」 「姑娘,姑娘!」小莺在外边敲了敲门:「姨娘过来了。」 郑香林将眼泪珠子揩了去,惊喜的站了起来,自己怎么便忘记了姨娘,若是她替自己去劝说大哥,指不定这事还会峰回路转。站起身来将门打开,王姨娘那圆滚滚的身子便出现在门口:「香林,你这傻孩子。」 王姨娘望着郑香林,摇了摇头,最初听说郑远山将郑香林许给了那王知州,王姨娘也是唬了一大跳,后来听着郑远山说这是族里头的意思,又听着郑远山拉七杂八的说了一堆好话儿:「王知州那前妻定然不如香林讨喜,性子也肯定是个古怪的,香林嫁过去王知州宠爱还来不及,哪里敢如此待她?再说咱们荥阳郑氏的身份摆在这里,那王知州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不成,敢来虐待香林?」 「远山,你这话很有理儿。」王姨娘想了想,眯着眼睛点了点头:「我们家香林生得跟天仙一般,那王知州又怎么舍得下手?」 「姨娘,我瞧着香林还没有想通,你去劝劝她。」郑远山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他越想这亲事越合意,这郑香林怎么便钻进了牛角尖? 王姨娘扭着身子站了起来,捏了帕子便往郑香林屋子里边走,见着郑香林一脸泪痕,心中也是怜惜,一把拉住她的手往内室里头拖:「香林,你可真是傻!这样天大的喜事你怎么还在这里哭哭啼啼呢?」 「天大的喜事?」郑香林望着满脸笑容的王姨娘,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可不是天大的喜事?我今年过年本来就要带你回王家坳去让那王知州见见的,可你那会子却执拗得很,就是不与我一道回去。现儿转来转去的,这亲事还是落在了你身上,这难道不是姻缘天注定?」王姨娘圆胖的脸上浮现出快活的神色来:「你也别再哭哭啼啼了,王知州才三十三岁,年轻有为,你又是荥阳郑氏的小姐,他自然要敬你三分,哪里还能像对他那个前妻一般?香林,这事儿只能退开了去想,你大哥可是贴心贴意的在给你做打算。」 郑香林坐在那里默默无言,心中的悲愤怎么样也难以抑制,原来还想着要自己姨娘去郑远山那边求情,没想到她一进来便是赞扬这门亲事,听得她好一阵寒心。为什么姨娘也觉得这是一门好亲事呢?难道他们便不能站在她的立场上来看待这门亲事? 王姨娘在耳边絮絮叨叨的说了个不停,郑香林没有出声,只是低着头默默想着心事,她的眼前出现着那人的脸,英挺的双眉,炯炯有神的眼睛,不笑的时候瞧着满脸正气,笑起来的时候却又像个孩子。 她将荷包塞到他手中时触及到了他的几乎,一种温热的感觉传到了她的手上,那时候她是多么激动,心情紧张得就如随时会断的琴弦,只等他伸手来拨便会发出「蹭」的断弦之音。 可是他没有答应她,那荷包被他悄悄的退了回来,她甚至都没有见着他的身影。她的心中很难过,不知道为何他拒绝了自己——他只是一个下人,自己却是高高在上的小姐,莫非他是觉得身份不配,不敢来府上求亲? 第四十七章 即便他来求亲,大哥恐怕也是不会答应的罢?郑香林抬起头来凄然一笑,王姨娘在一旁却会错了意,一双手拍着大腿道:「香林,你想通了便好!瞧你笑起来多美,那王知州喜欢你都来不及!」 「姨娘,夜已深了,你回去罢。」郑香林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将王姨娘送到屋子外边,转回来的时候,却见着廊柱后台伸出了一个脑袋来,唬得郑香林主仆两人都打了个寒颤:「是谁?」 郑远帆慢吞吞的从廊柱后边转了过来,走到郑香林面前,抬起头来打量着她的脸:「大姐……我在外头听着你哭了好久,心里头好难受,若是那人将来对你不好,你可一定要回来告诉我,远帆帮你去揍他!」 郑香林心中一阵酸涩,也只有这个弟弟还记挂自己,生怕自己会被人欺负,眼泪慢慢从脸庞滑落,可依旧努力的维持着平静,她伸出手摸了摸郑远帆的头:「二弟,不会有这一天的,大姐一切都会很好的。」 「那就好。」郑远帆脸上才有了安稳的饿神色:「你可一切都要好好的。」 「二弟,你回去歇息罢。」郑香林努力朝郑远帆扮出一个笑脸来,在这黑幽幽的夜晚,她不知道郑远帆能不能看得清楚,但她极力想要他知道自己现在很好,不用担心。 回到屋子里边呆呆的在灯下坐了一会,郑香林望了望在旁边垂手而立的小莺,低声道:「去厨房那边给我打些水过来,我也该歇息了。」 小莺应了一声转身走了出去。郑香盈瞧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摸了摸自己的脸,湿漉漉的一把,似乎将手心都沾满了泪痕。她站起身来将内室的门关上,在桌子上放了一张椅子,站在上头将一块披帛从横梁上甩了过去。 「杨弓子,为什么你不是杨公子。」郑香林双手挽着那根披帛打了个结,眼前晃过了那张英武的脸,若那人是杨公子,不是一个低三下四的下人,他来提亲,大哥恐怕是愿意的,可他不是,而且现在也再没有了机会。 郑香林苦笑一声,踮起脚尖将自己的头套进了那绳圈里边,看了看自己投在窗户上的影子,咬了咬牙,怎么样也不能嫁给那王知州,即便杨弓子回绝了她,可她还是觉得自己的身心都是属于他的,没有旁人能来侵占。 活着实在乏味,没有一丝新鲜,从来也不觉得顺畅,不能与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她的生活再也没有了一丝光亮。原来还曾幻想着杨弓子有朝一日或许会鼓起勇气来求亲,可现在她都已经被许给了旁人,这幻想都不会再有了。「别了,杨弓子。」郑香林最后念了一声,然后用力去蹬脚下的椅子,这时就听着门外「咣当」一声,小莺凄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快来人啊,大小姐寻了短见!」 她最后一眼见着的是自己在窗户上边晃动的影子,忽然之间,眼前黑暗一片,再也见不到光亮。 「姑娘……」醒过来的时候,她听到了耳边哭哭啼啼的声音,微微侧脸瞧见了小莺红肿的眼:「小莺,我还活着?」郑香林吃力的呻吟了一句:「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不让我死了,这样也就一了百了。」 「姑娘,你这是何苦!」小莺跪在郑香林的床前,伸手握住了她的手:「你怎么就舍得将小莺扔下呢!」低头在郑香林耳边低声道:「三小姐已经送信去归真园了,二小姐一定会有法子帮你的!」 郑香林眼前亮了下,瞬间又黯淡下来:「这婚姻大事,她如何能帮我?」 「二小姐有的是法子,你要相信他。」小莺流着眼泪安慰郑香林:「你放心罢,只要二小姐来了,一切便好了。」 郑香盈踏进郑香林的内室时已经是午时,王姨娘哭得全身都没了力气,回自己屋子歇息去,郑香盈得了小丫头子的通报,这才赶过来看望郑香林。 「大姐姐,你也真傻。」郑香盈在床边坐下,瞧着满脸苍白的郑香林,心中有些许同情又有几分不安。这事情因她而起,可这份罪过却落在了郑香林身上,少不得自己得替她想个法子开解了才是。 「二妹妹,你来了。」郑香林期然一笑:「我也不想这样傻,可是还能有什么旁的法子?我不愿意嫁那王知州,可姨娘与大哥都强迫我去嫁他,实在已经没了活路。」 郑香盈心中忽然间就不自在起来,她想到了今年过年时的事情,郑香林塞了个荷包在杨之恒手中,还对他说了那么一段表白的话,自己若是帮了郑香林,焉不知以后她会不会在自己的人生里又掀起波澜? 「二小姐,你替我们家姑娘想个法子,怎么着也不能眼睁睁瞧着她走上死路。」小莺站在一旁,不住的拿着帕子擦眼泪,声音忽高忽低:「昨晚瞧着我们家姑娘悬梁,我全身都冷了一半,心里头想着,若是姑娘寻了短见,我也只能跟着去,到九泉再去服侍她。」 「这法子多得是,就看你想用什么法子了。」郑香盈定了定心神,伸手握住了郑香林的手,不管怎么样,她现儿也该帮着郑香林暂时出了这个泥沼再说。 「真的?二妹妹你有什么法子?」郑香林眼前一亮,原来还是一片灰败的脸色瞬间便光亮了起来:「只要能摆脱这桩亲事,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大姐姐,法子多得很,只不过有些法子是自损三千,得不偿失,而且还要看你能不能下得了这个决心。」郑香盈的脑子里飞快的转着,从前世看的那几本宅斗文来说,不外乎是几个大套路,或者是放出风声,说郑香林患了什么重病,不宜婚嫁,只要多些人去传,三人成虎,不怕那王知州不相信。 「另外呢?」郑香林皱了皱眉头,平白无故说得了重病,自己心里边也不舒坦,也不知道能不能有个更好一点的法子。 「还有一个法子便是逃婚。」郑香盈瞧了郑香林一眼,见她似乎不高兴说自己身子有病,也只能继续帮她出主意了:「你先逆来顺受,假装服从了安排,然后暗地里去买些蒙汗药带着,到时候送亲途中放在饭食里边,趁着他们昏倒的时候你再带小莺逃出来。」 「可以这样?」郑香林的眼睛慢慢的亮了起来,似乎对这个法子很感兴趣:「二妹妹,你再详细些说与我听听。」 郑香盈见郑香林有了兴趣,连忙努力的回忆起她前世看过的电视剧来,貌似那些里边逃婚的小姐们都走得比较爽脱,带了丫鬟还能带着大笔珠宝首饰,无论是水路还是陆路,都能潇潇洒洒的脱了困境。「我想这一年里头你先要安住他们的心,不要再寻死觅活,旁人一与你说起这门亲事,你便要装成羞答答的模样,避而不谈,一边努力的赶嫁妆。」 郑香林点了点头:「我懂,这样他们便不会想着我要逃婚了。」 第四十八章 逃婚,这两个字听起来格外奇妙,似乎眼前忽然出现了一片光亮,若是逃婚,自己摆脱了郑家小姐的身份,那便能与那杨弓子相配了,到时候请二妹妹去保媒,成了这一段姻缘,自己也就终身无憾了。想到这里,郑香林嘴边泛起了一丝笑容,听着耳边郑香盈在细细的给她出主意:「这一年里,你可要设法替自己留些银子出来,有了银子想要去做事情都方便,到时候逃婚以后有银子旁身。」 「嗯,我记下了。」郑香林点了点头:「还有什么事儿要做的?」 「最重要的是要买蒙汗药,而且那种药需得十分有效,放入酒壶和饭食中间,吃了就倒,你们也好逃跑。」郑香盈想到了《水浒传》里边,吴用他们用蒙汗药制取生辰纲,心里忽然对那种神奇的药物十分渴慕起来,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做的,自己也得去想法子弄几大包过来,指不定以后能派上用场呢。 「这个却只能慢慢寻访了。」郑香林一双眉毛又蹙了起来,瞧着十分可怜:「我很少出门,小莺也不太熟悉这些门路,二妹妹你比我自由些,还请你也替我多多打探。」 这事情究竟还是落到自己头上来了,郑香盈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大姐姐你放心,我会留意的。即便没有蒙汗药,多准备些美酒,到时候将那些送亲的人灌醉便是了。王知州隔着荥阳还有几百里,路上边再想法子也不迟,只要你下定了决心,那定然能成功逃脱。」不知道焦大会不会有这些东西,郑香盈暗自思付,他纵横江湖,想来也该会弄得到蒙汗药这些东西的。 「好,那我便一切都听二妹妹的安排了。」郑香林感激的望了郑香盈一眼,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二妹妹,姐姐的亲事就都托付给你了。」 听着郑香林如是说,郑香盈只觉得自己背上汗津津的一片,郑香林也说得太严重了些,怎么能将她的亲事也托付给了自己,难道自己还要包着她出阁不成?但是见着她现在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郑香盈也不忍打击她:「大姐姐,你先别想这么多,安心养好精神,慢慢暗地里行事。」 从郑家老宅出来,郑香盈长长的吐了一口气,那个宅子里头有一种沉闷的气息,一走进去便觉得呼吸有些不舒畅,只有走了出来,瞧着外边繁华的街道,匆匆走过的行人,再看看那蓝天白云,心里才觉得稍微纾解了几分:「快些回归真园去,在这里呆久了气闷。」 「可不是呢。」鲁妈妈嘟囔了一声,替郑香盈撩开了门帘:「咱们回去罢。」 鹤壁这个城并不大,城里只有几条宽阔的大街,街头上的行人也不多,踢踢踏踏的响声隔着院墙能听得清清楚楚。正是日落时分,归鸟扑扇着翅膀匆匆往鸟巢里落,街上的铺子也开始准备打烊。 一匹快马飞奔着往一家住宅前边跑了过来,到了门口,马上的人翻身而下,朝门房抱了抱拳:「林知州可已回府?」 门房懒洋洋的站起身来,朝那人伸出手来:「熊驿丞,有我们老爷的信?」 熊驿丞笑着点了点头:「可不是吗?还有两筐刚出的桃子李子呢。」他将信交给那门房,转身从马背上取下了两个竹筐来:「这鲜果味道可真好,我尝了一个就忍不住想吃第二个!」 门房瞥了一眼那竹筐,哈哈一笑:「熊驿丞,你怎么就这样嘴馋,还好不是什么贵重物事,或者你偷偷的吃了,小心我们家老爷知道了会责罚你!」 「去年我替府上送鲜果来的时候,正巧在门口遇着林知州,他都自己拿了些果子给我呢,怎么又会因着几个果子怪罪于我!」那熊驿丞笑着弯腰又拣了两个拿在手里:「我先回去了,且将这信与鲜果一道送过去罢!」 门房瞧着那匹马慢慢的远去,瞧了瞧那两个竹筐,微微撇了撇嘴:「这定然又是荥阳的表小姐送过来的。哎,也怪可怜的,无父无母,逢年过节也就会送些这样不值钱的物事。」转脸朝门里喊了一声:「快些来个人将东西送进内院去!」 林知州住的宅子并不大,内院里只得几个小院子,下人拎着竹筐走了没多久便到了垂花门,将东西交给了那里的管事妈妈:「快送进去,荥阳表小姐送端午的节礼过来了。」 「老爷,老爷,荥阳那边送节礼过来了!」主院大堂门口门帘儿晃动了下,一个下人拿着一封信走了进来,身后跟了两个仆人,每人手中扛着一个竹筐儿。坐在主座上的林知州正捧着茶与夫人在说话,听着喊声不由得抬头望了一眼,脸上堆出了笑容来:「香盈送端午的节礼过来了,这孩子,恁般周全。」 坐在旁边的李氏轻轻哼了一声,心中有些轻视,这外甥女儿没父没母的,还不得赶紧来巴结着舅舅些?否则到时候嫁人以后都没得个走动的亲戚。只不过瞧着夫君满脸高兴,自己也不好在旁边说这些话,免得他心里头觉得不舒服,于是也带着笑容道:「可不是呢,逢年过节都没少过咱们的节礼,实在是知礼。」 「只是命苦。」林牧遥想到了自己的妹妹妹夫,不由得叹息了一声:「若是妹妹妹夫还在,此时的节礼又哪里会轮得着她来操心!」拿起信来看了一眼,忽然间坐直了身子,一双手都不住的抖了起来:「真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老爷,怎么了?」李氏瞧着那张信纸不住的在抖着,心中疑惑,凑了身子过去瞧了瞧:「那信上究竟写了些什么?」 「那荥阳郑氏真真欺人太甚,竟然将外甥女儿族谱除名了!」林牧遥指了指那信笺,一张脸涨得通红:「他们是欺负我们林家没有人不成?不行,怎么说我也要抽空去趟荥阳,与那郑氏族长理论一番才行。」 李氏有几分担忧,这荥阳郑氏可不是好惹的,怎么能为了外甥女儿去得罪那样一个泱泱大族呢?外甥女父母双亡,对于老爷的升迁也不会有什么助力,何苦做这费力不讨好的事儿! 觑着林牧遥转脸去拿蒲扇,李氏轻轻将信笺抽了过来,看了看前边那段话,忽然笑了起来:「老爷,你也未免太慌张了些,你瞧瞧外甥女上边写的话,分明是她自己提出来的出族,怎么能怪到荥阳郑氏身上去呢?」 林牧遥揭开茶盏盖子喝了一口茶,将那信笺扯了回来,嘴角边上噙着冷笑:「外甥女儿怎么会无缘无故提出要出族?想必是被他们压榨得狠了,不行,怎么着我也要去替她讨个公道!」 李氏见夫君固执,心中有几分着急,可脸上却不显,只是淡淡道:「老爷,你每月休沐也只得几天光景,哪有这么多闲工夫去荥阳?这地方可是一日都少不了你,又如何能脱身?老爷不是总将那国事看得比家事要重?更何况只是外甥女家的私事?」 林牧遥听着嘿然不语,只是举了信笺在眼前不远处看了下去,才看了几行,他便有几分惊喜:「夫人,香盈要来鹤壁,赶紧去给她收拾了屋子出来。」 第四十九章 李氏吃了一惊,斜眼望了望林牧遥,小声问道:「是来小住还是久居?」 林牧遥横了她一眼:「我就这么一个外甥女儿,小住久居不都随她?你问这么多做什么,只管去收拾了屋子出来。」 「小住,我便将君儿那院子弄出几间来,久居,自然便要另外给她备个小院子了。」李氏望了望林牧遥,拿着言语试探。小住倒无所谓,久居可不上算,没父没母的孤女,又被族人压榨,自然没有什么身家,到时候少不得自己要陪上一笔银子将她嫁出去呢。 「咱们不是有个院子备着给客人住?」林牧遥瞥了一眼李氏的脸,很不高兴的说道:「外甥女儿自然要来久居的,她现在也只要我这个舅舅了,不由我来照顾还让她一人住在荥阳被人欺负不成?」 「怎么就只有你一个舅舅了?江南不还有一个?」李氏听说林牧遥准备让郑香盈过来常住,不由得吃了一惊,尖着声音喊了起来,林牧遥不过是个小小的五品知州,为人又很是清廉,做了这么久的官,也没见捞得什么好处,只是靠着林家的祖产才存下了二十来万两银子。 自己有一儿一女,尤姨娘还有一个庶出儿子,都是要靠着这二十万两银子娶亲议嫁呢,现儿又添了个郑香盈,李氏只觉得好一阵肉痛,脸都黄了几分。 日头慢慢的沉了下去,点点乌金般的日影也已然不见,四处有着青莲色的暮霭,就如一抹风絮般粘在了天边,拉出了长长的愁绪,那丝淡淡的烟尘若有若无的在空中飘浮着,怎么也无法抹去。 大堂里已经点上了蜡烛,明晃晃的烛光晃动着,照在林牧遥的脸上,他的脸色阴沉沉的,有几分不好看,眼睛盯着李氏道:「素日里瞧着你也算个贤惠的,怎么这时候便有些讲不通了?鹤壁与荥阳才几百里之遥,江南与荥阳相隔千里之外,你怎么能让她舍近求远去投奔二舅?」 李氏低着头儿坐在那里小声回驳:「老爷,我没说叫外甥女儿去江南,只是提醒下老爷,她可不止你一个舅舅。」 林牧遥这才脸色稍霁,点了点头:「我道你怎么就说出那样的话来了,如此倒也不算错,我只是一时心急,嘴快了些,你又何必揪着我这句话来挑岔子。」 李氏勉强应了一声,吩咐婆子饭厅摆饭,闷闷不乐的站了起来,转脸望了望出神坐在那里的林牧遥,心中有几分不快,老爷也实在太疼惜自己的妹子了些!想当年林氏嫁去荥阳,老爷大手笔的塞了一万两银子给她当压箱钱,过了几年得了这个外甥女,又从祖产的收入里拨了一万两过去,叮嘱她给外甥女儿置业:「最好是买些田庄园子,等着外甥女出阁的时候便更值钱了。」 家里还有三个要等着花钱的呢,就这般大手大脚的塞到妹子手中,好似还以为自己有金山银山一般。这下可好了,妹子过世,外甥女便盯上了舅舅家的财产,竟然大摇大摆的要来鹤壁,大抵是要准备住到出阁,等着舅舅风风光光的把她嫁出去了。 见林牧遥没有起身的意思,李氏扶了丫鬟的手慢吞吞的走到了饭厅,刚刚进去,便有一道人影朝她扑了过来:「母亲,你怎么了?瞧着你的眉头蹙到了一处!」 一双柔软的手臂紧紧的搂住了李氏的脖子,温热的气息呵在她的耳边,让她忘记了方才的烦恼,笑着将缠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臂拉扯了下来:「君儿,你每日都这样撒娇,也不想想都十四了。」 林衡君站直了身子,朝李氏嘻嘻一笑:「怎么着也该让母亲开心,这才是做女儿的孝心!」一边说着一边拉了李氏的手往里边走:「方才我瞧着下人们在洗桃子李子,说是荥阳的香盈妹妹托人送过来的节礼,她那边的桃子熟得似乎比我们这边早,咱们都得端午节后才出那桃子呢。现儿可刚刚过端午节几日,那桃子该是节前从树上摘下来的。」 「荥阳那边可能气候不同罢。」李氏没想着女儿又提起了郑香盈,心中不免有些不舒服,在饭桌旁边坐了下来,望了望林衡君道:「你兄长呢?还没过来?」 「不是说今年准备要下场秋闱?」林衡君挽着李氏的手坐在她身边:「他现儿越发的勤奋了,每日都在刻苦攻读呢。」 李氏听了这话才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幸得自己一双儿女都听话,也不要让她操太多心思,否则此时自己要更头疼了。那郑香盈要来便来罢,好歹不过是添副碗筷罢了,至于出阁的压箱银子,到时候自己无论如何也要把关,最多给个几千两也就是了,总不能将自己儿女的银子拿了给她去充门面。 正在想着,就听外边脚步声橐橐,林牧遥带着林衡珂与林衡清走了进来,一家人坐在饭桌旁边,遵着那「食勿言」的规矩,由丫鬟婆子们伺候着将晚饭用过,林牧遥望了望三个儿女,笑着说道:「你们荥阳的香盈表妹很快就要搬来鹤壁来住了。」 「真的?」林衡君听了欢喜得叫了起来:「这下可好,总算来了个能说上话的。」 「你哪日不在说话!」林牧遥见着女儿跳脱不已,只觉头痛:「到时候你千万别干扰了你那香盈妹妹,也得让她安生歇息才是!」 林衡珂在一旁听了父亲的话,见着妹妹耷拉着眉毛扭着身子在那里,知道她心中老大不高兴,笑着安慰她道:「父亲哪有时间来管你们闺阁之事,只不过口里说说罢了。」 「还是大哥好!」林衡君眼睛里闪过了一丝光亮:「大哥,你还记得香盈妹妹吗?那时候姨妈带她来咱们家里玩的时候,她才八九岁,可她知道的事儿却不少,还缠着咱们带她去山里寻些特别的花草呢。」 「我怎么会不记得她呢。」林衡珂眼前似乎闪过一个人影,纤细的身子,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又大又有神,笑起来那小嘴就如红艳艳的菱角儿一般。「是我给她寻到的两株花苗儿,她拿了就当宝贝一般,上马车的时候哪小心翼翼的模样,就仿佛是寻到了一块美玉般。」 「可不是呢。」林衡君从桌子上的果盘里拿起了一个桃子咬了一口:「这桃子可真好吃,指不定便是香盈妹妹亲手种的桃树上结的果子呢。」 饭厅里边的气氛因着兄妹俩的话变得活跃起来,李氏坐在一旁默默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女儿,心里叹息着他们都太天真善良,一边暗暗做了打算,无论如何自己也要替儿女们守住他们的东西,不能让外人来染指。 炎炎夏日让人的心都有些烦躁,眼见着挂在中天的日头白花花的,照在地上明晃晃的一片闪着人的眼睛,树叶被阳光照得蔫巴巴的低垂着,仿佛没了生气,唯有那藏在树里的知了声嘶力竭的在叫喊着,似乎在提出对酷暑的抗议。 一辆马车缓缓开了过来,马车的帘幕是白色的织锦做成,上边有弹墨花儿做底色,还有着精致的刺绣,金丝银线随着马车的摇晃不住的晃动,在地上投下了细碎的光影。这马车在鹤壁城里走着,十分打眼,路边三三两两的行人都不由自主停下脚步,仔细打量起这辆豪奢的马车来。 第五十章 「这是谁家的马车?」有人羡艳的瞧着马车辘辘而过:「鹤壁城里原先好像没见过。」 「肯定是来鹤壁走亲访友的。」有人指着那马车道:「你瞧瞧这车厢的用料,再看看上边的装饰,鹤壁有钱人家还没谁会这么舍得呢,用织锦来做车厢帘幕,这恐怕要阔到了极致的人才舍得罢?鹤壁又没有什么世家大族!」 那马车不徐不疾的在众人的议论里往前行走着,车厢里的人撩起马车的软帘往往瞧了瞧,低声笑了笑:「姑娘,鹤壁可比不上荥阳,街道两旁的铺子中午都歇业了呢。」 郑香盈溜了一眼外边白花花的路面,将小翠拉着坐正了身子:「鹤壁城不大,人均购买力不强,天气又热,中午关门歇业也是常理。」鹤壁可比不得荥阳,荥阳即便是再热的天,那商铺都会照常营业,而她的悠然农家香到了夏日生意更是火爆,因着她的水果有不少是早熟品种,甫一上市便吸引了那些富贵人家的目光,任凭是谁家清客,桌子上见不着农家香的水果都会觉得自己待客不周全。 「姑娘不如到鹤壁也办一家超市?荥阳与洛阳的生意都这么好,舅老爷是鹤壁的知州,肯定能多方照顾。」小翠眼中满是兴奋的神色:「姑娘,你说这是不是个好主意?」 「还说你聪明,怎么就这样笨了!」坐在对面的鲁妈妈与方妈妈听了直叹气:「你以为开个铺子就这么容易不成?要从荥阳运货过来不容易,舅老爷又不能在鹤壁做一辈子知州,舅老爷若是高升走了,谁还来照顾生意呢?」 小翠听了出了一会儿神,不好意思笑了笑:「原是我想着要赚钱想疯了,一心就想着要什么地方都开一家超市,走到哪里都有咱们的地盘儿。」 「小翠,你的想法也没错,只是咱们也要考究下这儿适不适合开。」郑香盈笑微微的拉过小翠的手拍了拍:「你自己方才都说鹤壁的铺面中午全歇业了,可见着了并不是个热闹的地方,咱们农家香卖的菜蔬也不过是赚几个铜子一斤罢了,大费周章的来这边开铺子很是不合算,但如果开加盟连锁,让本地人开铺子,咱们做后援也是可行的。」 「加盟连锁?」车厢里几个人都齐声叫了起来,姑娘总能说些新鲜词儿来,听都没有听到过呢。 「这个以后再与你们说。」郑香盈笑着点了点头:「反正也是能赚钱的行当。」 正说得热闹,就听外边禄伯在问路,听着路人的回复,仿佛知州府就在前边那条街上,隔得不远,郑香盈心中好一阵放松,赶了两日路程,总算要到了。 林府的大门并不宽,一个门房没精打采的靠着墙壁坐着,眼睛闭着在打盹,听着马车轮儿响动,他将眼皮撑开了一条缝儿往外瞧了瞧,见着一辆豪奢的马车停在府门口,不由得来了精神,站了起来将手捞在胸口,就等着看马车上下来什么人。 鲁妈妈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走到门房面前,笑眯眯的塞了一个银角子在他手里:「我们家小姐是从荥阳来的,乃是林知州的外甥女儿,还请进去通报一回。」 「原来是表小姐来了!」门房惊讶的瞧着那辆马车,真是不敢相信,这马车是那位无父无母的表小姐乘了过来的。他掂了掂手中的银角子,脸上露出一丝笑影儿,转脸朝里边吆喝了一声:「快去告诉老爷夫人,荥阳表小姐过来了。」 郑香盈时隔几年总算又见到自己的舅舅舅母,林牧遥还是那般清瘦,站在那里衣裳似乎挂在身上一般,袍子那里鼓荡荡的,仿佛随时能御风而行。而舅母李氏与原来相比没有太多变化,只是圆润了些,脸上也多了几条细纹。 「香盈,你可算来了。」林牧遥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郑香盈,心中百感交集,这外甥女儿命怎么就这样苦,自幼失了祜持,还被郑氏族谱除名,这可真是接二连三的打击。只不过看来这外甥女儿是个坚强的,瞧着她满脸笑容,恐怕并没有被这些打击击倒,真是个不错的孩子。 李氏站在林牧遥身边,脸上虽然堆着笑,眼睛觑着门口停着的那辆马车,心中却是愤愤不平,自己老爷可真是替旁人设想周到,没见这外甥女儿是乘着这样豪奢的马车过来的?想必那林氏在生前定然是个挥金如土的主儿,马车都用织锦做帘幕,真真让人眼热! 只是那林氏如此大手大脚,也不知道给女儿留了多少银子,当年她出阁的时候婆婆打发了五万两银子压箱银子,自家老爷暗地里头塞了一万两,不知二弟也给了没有,后来老爷又给了她一万两,怎么着也有七万两银子旁身,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又是这么手脚散漫的,这七万两银子还剩多少便不知道了。 郑香盈上前见过舅舅舅母,又由林牧遥引着见了他们身后的两位表哥与一位表姐,四个人年龄相差并不大,不多时便笑嘻嘻的说得开心,林衡君挽了郑香盈的胳膊便往内院走:「我带你去瞧瞧你的院子,收拾出来有一段时间了,就不见你来。」 林牧遥瞧着儿女拥簇着郑香盈往内院走,摸着胡须笑眯眯道:「这下好了,香盈总算能过上舒坦日子了。」李氏在旁边也强作欢颜道:「可不是这样呢。」一边说着话儿,两人也快步跟了上去一道进了内院,林牧遥与李氏先去主院歇息,交代林衡君他们带着郑香盈去宅子里边到处转转。 林衡君带着郑香盈来到一处偏僻的院子,吩咐婆子上去开门,指了指里边道:「香盈,你可莫要见怪,我父亲这个知州虽说是个五品官,可却只是清水衙门,没有什么进账,所以我们也只能住这样的小院子了。这肯定与你在荥阳的宅子不能比,你且莫要嫌弃。」 郑香盈听着林衡君说话爽利,还是多年以前那个快嘴表姐,瞅着她只是笑:「这样的院子还说小,那我也不知道要什么样的院子才叫大了。」 眼前的这院子确实不算大,只得两进屋子一个前院一个后院,但也不算小了,以林牧遥这五品知州的财力,能置办下这样一座宅子,也算难能可贵。林衡君引着郑香盈进去转了转,就见里边东西一应俱全,收拾得很是妥当,茜纱窗显见得都是新换上的,郑香盈连声感叹道:「只是累了舅母。」 说了几句话,转头看了看站在身后的两位表兄,郑香盈浅浅一笑:「表哥,你们最近都在忙什么?改日得了闲,你们带我去鹤壁周围的山上转转,我去瞧瞧有什么好的花草可以挖回来。」 「你一点都变化,还是只喜欢花花草草。」林衡珂看着郑香盈,忽然有几分羞涩起来。她长高了,也长大了,一双眸子清澄如水,吸引着他往那波光粼粼处徘徊。几年前他带着她去山上寻找花苗,那时候他牵着她的手在林间穿梭而过,过了几年以后她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他只觉得一颗心扑扑的跳得慌。 第五十一章 为何忽然会有这种局促不安的感觉?林衡珂深深的望着郑香盈,她好像没有变化什么,可好像又变成了一个全然陌生的人,不管她变成了什么样子,他却只觉得欢喜,有她站在身边,仿佛空气里边有着一种幽幽的香气,慢慢的沁入他的心脾。 「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爱养花种草。」郑香盈嘻嘻一笑:「两位表哥有空便陪我去,没空便算了,我可不敢打扰你们,有表姐陪我就行了。」 「即算是没空,我也要找时间来陪你。」那笑容灿灿让林衡珂忽然失了神,站在那里忽然的呆了呆,眼前只有那个明媚的笑容。林衡君在旁边见了掩嘴一笑,悄悄拉了拉林衡珂的衣袖,这才让他缓过神来:「大哥,你与二哥回屋子去罢,你们还得去念书呢,这里有我陪着香盈就行了。」 「真是不好意思,让两位表兄陪香盈走了这么久,你们自去忙罢。」郑香盈觉得大表哥的眼睛似乎一直盯着自己不放,让她有几分不舒服,朝两位表兄行了一礼,带着小翠与鲁妈妈方妈妈便往院子里边走了去。林衡君朝自己的大哥扮了个鬼脸,也急急忙忙的跟了上前,只余下林衡珂与林衡清站在院子门口。 「大哥,咱们回书房去罢,晚上父亲回来还要考咱们功课呢。」林衡清瞧着林衡珂一副丢了三魂六魄的模样,心中暗道,这位荥阳来的表妹生得委实好,看来大哥是动心了。 林衡珂蓦然惊醒一般,脸上红了红,恋恋不舍的望了望郑香盈的背影,这才拖着一双腿跟林衡清往书房那边走了过去,一路上瞧着什么都不觉有意思,眼前只有郑香盈的一双大眼睛在闪动。懵懵懂懂的往前走着,听身边的贴身丫鬟提醒:「大少爷,小心!」还没来得急反应过来,他已经撞到了拐角处的一根廊柱上边,眼前一阵金星乱冒,鼻子里也汩汩的涌出了两道红色的细线。 旁边跟着的贴身丫鬟脸上变了颜色,充实前来用帕子捂住了林衡珂的鼻子,眼泪珠子滚滚的落在了他的衣襟上,溅在那点点血迹上边,红色很快晕染成了淡红,粉粉的沾在青色的衣衫上边,就如开在青草上的花朵。 「大少爷,你怎么忽然就这样魂不守舍起来。」那丫鬟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一只手攀着林衡珂的胳膊,一只手颤抖着捏了帕子在给他止血:「原来可不好好的?」 林衡清在旁边见着丫鬟手中的帕子迅速变红,朝自己身边的丫鬟呶呶嘴:「还楞着坐什么?赶紧将帕子拿出来去给大少爷止血!」 那丫鬟应了一声,慌慌张张从袖袋里摸出自己的帕子,也围拢过去,抄手游廊里很快便围了一群人,大家都在手忙脚乱的给林衡珂料理他的鼻子。这边闹得正慌,那边匆匆走过一个婆子,探头看了一眼,「哟」了一声:「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呢?大少爷怎么了?」 站在林衡珂身边的丫鬟带着哭腔儿说道:「大少爷撞到廊柱上边,鼻子流了不少血呢。」 那婆子听了也有几分紧张:「快些去取些香灰来,这手帕子如何能止得住!」 那贴身丫鬟听了赶紧飞奔着去书房的香炉里取香灰,众人七手八脚的将林衡珂扶着坐在抄手游廊的栏杆上边,仰着头望着天上,等着那丫鬟取来一捧香灰洒在他的鼻子上边,林衡珂那张眉清目秀的脸瞬间便变成了灰扑扑的一片,只有两只眼睛还在滴溜溜的转。 那婆子见着止住了血,摇头叹气道:「大少爷,以后走路仔细些!」一边拿着自己的衣袖擦了擦林衡珂的脸:「夫人若是晓得了这事,还不知道该多么心疼呢!」 李氏很快便得了这个信儿,被那婆子一夸张,说大少爷撞得头破血流,心里直发慌,赶紧扶了丫鬟的手来书房这边看林衡珂,见着他伤势并不重,只是略微有些鼻青脸肿,血已经止住了,一颗心才放了下来。 「珂儿,你这是怎么了?」李氏瞧着林衡珂微微肿起的脸,心中实在难受:「大白天的怎么会撞到那廊柱上边去?」 站在林衡珂身边的那丫鬟有几分着急,嘴唇翕动似乎想要说话,可林衡珂却抢在她前边开口:「母亲,儿子不过是一时走神,脑子里想着父亲大人交代的策论与时疏该如何下笔才好,没有瞧见那根廊柱才会撞上的,儿子以后走路会仔细些。」 李氏狐疑的望了林衡珂一眼,又望了望他身边站着的那个丫鬟,「哼」了一声站起身来:「珂儿,虽然你用心准备科考,但也还是要注意身子。」转脸瞪了一眼那个贴身丫鬟,李氏严厉的说道:「青桃,你是怎么伺候大少爷的?没见他衣裳弄脏了?还不快去给他取一件衣裳过来换了?」 青桃走上前来应了一声,一双眼睛似乎能滴出水来一般,慌慌张张的行了一礼便飞着一双腿儿跑了出去,窈窕的身子带起了一阵微微的风,夹杂着淡淡的胭脂香味。李氏看了林衡珂一眼,又勉励了几句,这才带着丫鬟婆子走了出去。 书院的月亮门那里站着一个娇小的身影,李氏走了过去,脸上带了一丝笑容:「青桃,你还算机灵,知道我是要盘问你。」 青桃低着头绞着手指,眼泪珠子吧嗒吧嗒的掉在了手背上,李氏瞧着她那模样不由一愣:「你这是怎么了?究竟出了什么事儿?你快给我说说!」青桃是她十分中意的一个丫鬟,自小便服侍林衡珂,十分尽心,李氏还打算等林衡珂满十七岁的时候指了青桃给他做屋里人,让她更贴心贴意的照顾林衡珂。现儿见了青桃这模样,李氏心中实在纳闷,今日的事情究竟是怎么了,青桃又怎么会如此着急? 「夫人,我瞧着大少爷恐怕以后都会这样失魂落魄了呢。」青桃咬着牙恨恨的回话,眼前闪过了一张明丽的脸孔,她恨那个才来便将大少爷迷得七荤八素的表小姐,大少爷遇着了她可真是命里的劫难,她还从未见过大少爷有这般失魂落魄的时候呢。 「这又是为何?」李氏见青桃话里有话,不由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你有什么话便直说,别遮遮掩掩的。」 青桃伸手胡乱的抹了一把眼睛,哽咽着回话道:「还不是那新来的表小姐给害的!」 「新来的表小姐?」李氏瞧着青桃那妒恨的模样,心中猛的明白了原委,颤着声音问道:「你的意思是,珂儿看上了她?」 「可不是这样?」青桃恨恨的扭着衣襟,眼中似乎能喷出火来:「在大少爷将表小姐送到春兰院,表小姐站在门口与他说笑了几句。表小姐望着大少爷只是笑,扭着身子尖着嗓子只将大少爷的魂儿都勾了去。我在旁边见着大少爷的眼珠子便一眨也不眨的盯着表小姐,从春兰院出来以后便连路都看不清了,走得一脚深一脚浅的……」 「还有这样的事儿?」李氏听了脸上颜色大变,身子微微颤抖了起来。这可真是前世的冤孽,见那郑香盈身世可怜将她接来家里住着,没想到她却打得一手好盘算,还想赖着不走了? 第五十二章 「你先去接件衣裳给珂儿去换了,别让他起疑心,以后有什么事儿你都快些来报与我得知。」李氏瞧着青桃一脸悲愤的模样,又在后边加了一句:「过几日我便去与珂儿说,让他给你开了脸,你便给他做屋里人罢。」 「谢谢夫人恩典!」青桃听了这话大喜过望,趴在地上磕了一个响头,从地上爬起来飞快的跑开,转眼便不见了踪影。 「夫人,咱们回去罢。」站在李氏身边的丫鬟婆子见她脸色铁青的站在月亮门边,好半日不挪动一下身子,有些忐忑,她的贴身妈妈瞧了瞧天上,好大一个日头,夫人怎么能老是站在这里呢? 「哼,她的算盘可真是打得精刮响,这还才来呢,连地都没站热,就想着打主意了。」李氏好半日才吐了一句话出来,声音里也带了一丝厌弃:「瞧着她那副眉眼便是个不安分的主儿,那眼睛里边就如有一潭春水般不住的晃!」 丫鬟婆子束手站在李氏身边,谁也不敢吭声,想着表小姐那俊俏模样,心中也是觉得惋惜不已,这样一幅好相貌,偏偏是个命苦的,父母双亡,现儿来了舅舅家,立足未稳便被舅母嫌弃。 「走罢,我得好好想个法子才行。」李氏扶了扶额头,心中一阵烦躁,那郑香盈想攀上自己的儿子?做梦去罢。可若是儿子提出来想要娶郑香盈,指不定老爷会立刻答应,他不是一心想照顾这个外甥女儿?给自己做了媳妇自然是最最好的。 回到自己院子里边,李氏存了心事,不住的喊起头疼来,请了大夫过来看只说是郁积于心,需要静养。林衡君听着母亲生病,赶紧喊了郑香盈一道过来看她,见李氏中午还是好端端的模样,忽然间便神思倦怠,不由得也慌了神儿,攀着李氏的手一张脸都皱在了一处。 郑香盈在旁边站着,心里边暗暗奇怪李氏这病实在蹊跷。她低头瞧着李氏与林衡君说话,发现她根本没有朝自己这边望一眼,仿佛当自己不存在一般,不由得有几分纳闷,舅母似乎有些不喜欢自己,可中午不还是好好的吗? 这中间必然发生了什么事情,郑香盈抬头望了望周围,就见几个丫鬟婆子垂手而立,一个个面无表情,心中更觉奇怪,自己初来乍到,这些下人们怎么着也该给自己一个笑影儿, 可她们却似乎极力在回避自己的目光。 见李氏不愿搭理自己,郑香盈也不想久留,客客气气与李氏说了几句话儿便告辞出了房间。带着小翠走在这宅子的小径上,郑香盈只觉心情有点沉,今日下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李氏忽然间便换了一副面目? 林家的宅子不大,小径也不宽,仅能容下三四人并肩行走,郑香盈带着小翠走在路上,当对面来了两个人的时候,她们只能避到道路一旁,等着那人过去。 「香盈!」一声惊喜的呼喊传了过来,郑香盈望着迎面快步走来的林衡珂,微微皱了皱眉头,这位表兄的眼神实在太让她觉得尴尬,今日见到他开始,她便觉得他望着自己的眼神不对头,有些热烈得过分。 杨之恒望着自己的眼神也是这般专注而热烈,但郑香盈一点也不反感,可这位大表兄一往自己身上瞧,郑香盈便觉得全身凉飕飕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般。现儿听着他这般惊喜的喊着自己的名字,郑香盈更加不自在,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身影,她淡淡一笑:「大表哥,你去哪里?」 「我听说母亲身子有恙,过去侍疾。」林衡珂一双眼睛盯住郑香盈,心中激动得砰砰直跳,站在树下的少女就如那枝头的鲜花一般动人,让他不由自主想要接近。 「我刚刚从舅母那边过来,大表哥快些瞧瞧去,舅母憔悴了不少。」郑香盈暗自松了一口气,林衡珂是去侍疾的,那自然不能拖时间,自己可以脱身了。 「母亲病得这么厉害?」林衡珂听着唬了一跳,恋恋不舍的看了郑香盈一眼,带着青桃慢慢的往前边走了去。小翠从郑香盈身边探出了头望了望:「姑娘,表少爷似乎心悦于你,一双眼睛只往你身上瞧。」 郑香盈没有啃声,带着小翠往香兰院里走了去,看来自己惹上了麻烦,指不定舅母李氏的病便是落在这事情上边。尽管不知道今日下午究竟发生了什么,但郑香盈可以确定,这件事情绝对与自己有关。 「姑娘,咱们住个几日便会荥阳去罢。」小翠见郑香盈一副皱眉沉思的模样,心中也替远在西北边塞的杨之恒担心,虽说自家姑娘与那杨公子情投意合,可架不住两人不在一处。若是姑娘的舅舅舅母要亲上加亲,把她收了做媳妇儿,也未免没有可能。 这位表少爷瞧着文质彬彬,又是一副很喜欢自己姑娘的模样,多说几句甜言蜜语,又同住在一幢宅子里头,朝夕相处,指不定姑娘也会动心呢。小翠越看郑香盈越是担心,怏怏的趴在桌子上,两条眉毛成了倒八字。 「小翠,你这么着急催着姑娘回去,是在想阿松了罢?」方妈妈坐在桌子边上嘿嘿直乐。那阿松竞聘做了寿伯的副手,负责归真园的安全,这几个月以来与小翠接触颇多,开始小翠还有几分不自在,后来慢慢的也就与他开始有说有笑了。 「妈妈,才不是这样呢!」小翠双手捧了脸,嘟着嘴嘀嘀咕咕:「我在替杨公子担心呢,表少爷看咱们姑娘的眼神可真是不同一般,咱们在这鹤壁若是住得久了,万一姑娘变了心……」 「呸呸呸,你在说什么话儿呢!」方妈妈啐了她一口:「咱们姑娘与小杨公子那可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表少爷算什么?哪个旮旯里头出来的,也能与小杨公子比?还说万一姑娘变了心,也不怕姑娘打你!」 郑香盈听着两人在自己耳边唠唠叨叨,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小翠,你觉得你们家姑娘我就是这样肤浅的人不成?不该担心的事情担心一箩筐,还是担心你自己的事儿罢,若是再要胡说八道,我回荥阳便将你嫁给阿松,不要你再贴身服侍我了,省得你总在我耳朵边上唠叨,也让我过些清净日子。」 小翠听着这话鼓了鼓嘴巴,还刚刚想开口说话,鲁妈妈便从外头匆匆的走了进来,咧着嘴儿只是笑:「姑娘,给你说个笑话儿听,方才咱们院子里洒扫的丫头听旁人说今日大表少爷走路撞到了廊柱,被撞得流了不少血,鼻青脸肿的。」鲁妈妈将手在衣裳上擦了两下,一边摇头道:「大表少爷怎么会连路都不会走了?」 「竟有这样的事儿?」郑香盈猛的坐直了身子,这事儿一点都不好笑,林衡珂走路撞到了廊柱,李氏的忽然生病,这两件事情看起来没有什么牵连,但她只觉里边必有蹊跷。原本还是想来外边走亲访友散散心,没想到忽然遇着了这样的事,郑香盈好一阵头疼,该想个什么法子向舅舅舅母辞行才是,免得舅母以为自己在惦记着她儿子。 第五十三章 以己度人,郑香盈并不生气,若她是舅母李氏,自然也不会想要自己做她的儿媳妇,父母双亡又无助力,怎么着也不是一门好亲事。郑香盈苦笑着敲了敲桌子,看来自己要尽量回避林衡珂,免得舅母以为自己在打主意。 林牧遥从知州衙门回来,听说夫人生病了,也吃了一惊,走到李氏屋子里边一瞧,就见她脸色有几分发黄,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你这是怎么了?」林牧遥背着手站在床头,心中纳闷:「你中午不还好好的?」 「天气太热了,有些郁积,吃几日药便好了。」李氏抬眼望了望林牧遥,满肚子苦水没处倒,若是现儿告诉了林牧遥儿子的心事,总怕他倒是会喜出望外,想了想也只能咬牙将这事情吞回肚子里去,一边打着主意,该怎么样才能让儿子死了这条心。 让儿子死心,那肯定只能将郑香盈那门心思给掐断了。李氏脑子里边转得飞快,郑香盈现在大抵是想寻一门好亲事,以后也有个指望,那自己便尽力去给她寻一门合意的亲事,免得她再来打自己儿子的主意。 这郑香盈父母双亡没有依靠,也是个可怜的,自己虽不喜她做媳妇,可若是许给鹤壁那些有点身份的,人家不知她已经从郑氏出族,听着沾了个荥阳郑氏的边儿,想必也是愿意的。想到这里,李氏忽然觉得神清气爽,坐直了身子道:「给我换衣裳,晚饭我要出去与大家一块儿用。」 林牧遥见李氏挣扎着坐起来,赶紧上前一步按住了她:「你身子吃得消否?若是实在头疼便在内室歇息着罢。」 「这怎么行?外甥女儿在我们府里头第一回用饭,怎么着也该要陪着才是。」李氏望着林牧遥微微的笑:「总不能让人说我这个做舅母的不热络。」 林牧遥听了连连点头:「可不就是这个理儿?我知你素来贤惠,只是这回要辛苦了你。」 李氏由丫鬟们搀扶了起来,挣扎着喘了几口气,这情景落在林牧遥眼中,心中更是感动,只觉得自己夫人真是知书达理,怎么样也要周全了自己的面子。 饭厅里灯火通明,四角都立着高大的灯架,上边明晃晃的燃着手臂粗细的明烛,烛光投洒在桌子上,一片暖暖的黄色,显得很是温馨。郑香盈与表兄表姐坐在桌子旁边,一边说着话一边等着林牧遥与李氏过来。 「也不知道母亲能不能起床用饭。」林衡君有些担忧,眉尖都蹙到了一处:「我看她今日这病来势汹汹,瞧着怪吓人。」 郑香盈坐在一旁默默不语,李氏这分明就是心病,只有她走了才会好。她朝林衡君笑了笑,安慰着说道:「这天气热了,心中自然有些不爽利,随便因着什么便将那病带出来了。其实这样还好,那病最忌的是藏得久,发出来反而好些呢。」 听着她这般说,林衡珂也是连连点头:「表妹说的有道理。」此时在他心里,郑香盈说的话句句在理。 正在说着话,就听外边有杂沓的脚步声,郑香盈抬头一看,林牧遥与李氏已经走进了饭厅。刚刚坐定身子,李氏便朝郑香盈笑得亲切:「香盈,开始下午那几个时辰舅母实在身子不爽利,也没来得及与你多说话,你可别往心里头去。」 郑香盈见李氏忽然间便言笑晏晏,十分和气,不由微微一愣,赶紧道:「舅母太客气了,香盈过来鹤壁已经是给舅舅舅母添了麻烦,舅母身子不好还要挂记着香盈,真是让香盈汗颜不已。」 林牧遥望着儿女绕膝,侄女与夫人又融融泄泄一团和气,心中十分满意,摸着胡须点头微笑,屋子里边一派欢快和谐的气氛。李氏对郑香盈照顾得很是周到,不时让自己的丫鬟给她布菜:「香盈,你多吃些,瞧你身子瘦成这样,舅母瞧着都心疼。」 忽然间李氏变化这么大,让郑香盈有一瞬间的迷惑,或许自己原来是想得多了些?李氏那时候真是头昏脑涨不想说话而已?她笑微微的接过菜:「舅母自己也多吃些,要多多爱护自己的身子,林家全靠着舅母在打理内务,可别太累着。」 「哎哟哟,香盈这小嘴真会说话,舅母听了心中实在舒坦。」李氏也是双眼带笑的望着她,嘴里的话很是动听,眼睛却微微斜过去瞟了一眼儿子林衡珂,见他正呆头呆脑的望着郑香盈只是笑,捧了饭碗在手中,心不在焉的扒拉着几颗饭粒儿,心中十分有火气,却没办法说出口,绞在心中,隐隐的痛。 吃过晚饭林衡君提议带郑香盈去逛鹤壁的夜市:「有时候也会有花草卖,那些住在乡野的农人,将一些花卉草药还有树根什么的都挖了出来卖钱呢。」林衡珂在旁边听了也连声附和:「夜市上边还有一些不错的刺绣,香盈可以去瞧瞧。」 林牧遥听儿子女儿都想带郑香盈出去,笑眯眯的点了点头:「那你们便带了香盈去逛逛,记得多带几个下人,免得东西买多了没人帮你们拿。」 林衡君欢快的叫了一声,拉了郑香盈便往外边走,林衡珂也站起身来紧紧跟了上去,只有那林衡清慢吞吞道:「父亲,今日你交代的策论清儿还没有写完,我便不跟着出去了,回房间将策论写完再说。」 林牧遥点了点头:「你去罢。」 今日的月亮很好,又圆又白的挂在天上,一地月华如水,就如轻纱般笼着林家的小院。林衡清匆匆的走在小径上,心里有一种淡淡的愁绪,他也不知道这愁绪是从哪里来的,他只知道自己现在有些难受。 他没有什么能和大哥去争,大哥是从母亲肚子里爬出来的,而自己却只是姨娘生的。自己的姨娘原是母亲李氏的丫鬟,因着李氏有了身子,才将她指了去服侍父亲,也才有了现在的他。 虽然父亲对他与大哥似乎并没有太大区别,但是林衡清心中却明白得很,他与林衡珂,永远不是一条线上站着的人,他们的出身便注定了他们两人以后的运途。他根本不可能去与大哥争,只要是大哥喜欢的东西,他都只能静静的站在一旁让林衡珂先拿,剩下的那份才是给他的。 可是现在他却有一种强烈的冲动,他想要与林衡珂较量一番——他的眼前浮过一张素白的小脸,眼睛就如清泉般闪着动人的光彩,嘴角边上挂着甜美的微笑。他十六岁的人生里第一次有这么强烈的感觉,他想要与大哥去争个高下,凭什么只能是大哥喜欢就能得到,自己却只能在旁边默默的瞧着? 走到了一处院落,林衡清将脸贴在门上往里边瞧了瞧,见前边那进屋子亮着灯,忍不住轻轻拍了拍院子门:「姨娘,姨娘。」 在走廊下站着说闲话的丫头听到林衡清叫门的声音,赶着步子过来将他迎了进去:「姨娘刚刚吃过饭,正在给二少爷做衣裳呢。」 林衡清听了心中一阵温暖,快步走进屋子,尤姨娘正坐在桌子旁边,手中拿着针线低头在给一件青色的衣裳上边绣着衣领,听着脚步声,她抬起头来,瞧见林衡清笑着站在自己面前,赶紧站起身来:「二少爷来了。」 第五十四章 「姨娘,你坐。」林衡清按着尤姨娘的肩膀让她坐了下来,仔细的打量着她的眼角眉梢,姨娘这两年仿佛老了不少,比母亲李氏瞧着要大了许多似的。可能也是因着她自小便做惯粗活,所以瞧着自然要容易老些。 「二少爷,今晚怎么想着要过来了?」尤姨娘望着儿子眼中全是笑意,她算是肚子争气的,一举得男,从通房丫鬟升成了姨娘,儿子又长进,十分聪明好学,听府里的下人们都说老爷很看重二少爷呢。 「姨娘,我就想来看看你。」林衡清望着尤姨娘,只觉有满腹心事,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才好。「姨娘……」他鼓起勇气道:「今日荥阳的表妹过来了。」 「嗯,那又如何?」尤姨娘瞧着自己儿子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对,脸上有一种兴奋的神色,又有一种焦虑的情绪。 「她生得很美,说话的声音也好听,大哥好像很喜欢她。」说道最后一句,林衡清心中有些苦涩,大哥喜欢她,是不是意味着自己没了机会?他的手紧紧的握成了一个拳头,一种慌张而空落的感觉占据了他的心思。 毕竟是过来人,尤姨娘瞧着林衡清这模样,心中顿悟,笑微微的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二少爷,你是不是也喜欢那表小姐/」 「是。」林衡清大着胆子说了一句,这话才说出口,便觉全身都舒坦,神清气爽,可忽然间一种苦涩又慢慢渗透了他的全身:「姨娘,大哥见了她以后便跟丢了魂儿一样,走路都撞上廊柱了。我知道大哥看上的东西我都没办法能拿到手,可是……」他将头埋在手心里,低沉的说了一句:「可是我真舍不得放手。」 尤姨娘长长的吐了一口气,茫然的望着那盏暖黄的灯光,儿子的话听在耳里,急在心里,她知道自己身份低微,带累了林衡清,她的儿子即便再是俊才,可也总比不得那大少爷林衡珂,他永远要被踩在他的下边,什么好东西都只能让他先拿。 「这男女之事讲求你情我愿。」尤姨娘慢慢的开口了,她只能想着法子安慰林衡清,不管是虚是实,只要儿子不难过她才能放心:「虽说大少爷喜欢表小姐,可表小姐会不会喜欢大少爷呢?」 「姨娘,你的意思是,表妹不一定会喜欢大哥?」林衡清抬起头来惊喜的望了尤姨娘一眼:「真是这样?」 「二少爷,你生得比大少爷俊,文采又好,虽说现儿你在林府不及大少爷地位高,可今年秋闱下场科考,还不知道谁才是那人中龙凤呢。只要你多接近表小姐,让她知道你的好处与心意,她自然会喜欢上你。」尤姨娘笑眯眯的瞧着自己的儿子,心中只觉骄傲不已,二少爷条件这么好,那表小姐不可能看不上他。 「姨娘,你说得对。」林衡清脸上一片潮红,一颗心扑扑的跳得厉害:「今晚他们说去逛夜市,我没有跟着去,现儿想着真是遗憾,本该陪着表妹一道去的,也不知道大哥这会子在她耳边说了多少甜言蜜语了。」 尤姨娘叹了一口气,将林衡清拉到身边些,贴着他的耳朵小声说道:「其实最要紧的不是甜言蜜语,你若要能有些旁的举动,保准表小姐会动心。」 「旁的举动?」林衡清抬起头来,愣愣的望着尤姨娘的脸:「那我该怎么做?」 「你不是文采好?写诗约她出来,到园子里边幽会,若是她喜欢和你在一处,那就继续约她,若是她不喜欢,那你也可以安排一个下人,假装撞破了你们在一处,然后将这事儿传出去,这么一来,她即便不想嫁你也只能嫁了。」 「姨娘,这样不好罢?这可关乎她的名节。」林衡清犹豫了一回,摇了摇头:「到时候表妹肯定会恨我。」 「这女人的名节最是要紧,既然她的名节被毁,她不嫁你还能嫁谁?再说这事儿若是传出去,大少爷也不会想娶她了,她没地方好去,还不是只能乖乖的跟了你?」尤姨娘的一双眼睛里有着冷冷的光,自己的儿子还是太单纯了些,想要得到什么,怎么能顾忌太多?这顾忌多了,定然一事无成。 表小姐乃是出身荥阳郑氏,若能嫁给二少爷,这也是好助力呢。尤姨娘望着一脸沉思的林衡清,笑得眉毛眼睛皱到了一处,似乎就见着儿子与表小姐在拜堂成亲一般。 郑香盈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她揉了揉脑袋看了看屋子里边的小榻,小翠没有睡在上头,想必是已经起床了,她支起头朝外边喊了一声:「小翠,给我送水进来。」 门「吱呀」一声开了,小翠笑嘻嘻的端了一盆水走了进来:「姑娘,早就候着了呢。」 一边给郑香盈梳洗,一边将方才听来的闲话儿说了给郑香盈听:「春兰院洒扫的小丫头子说夫人是个不错的主母,事事都办得如意,对下人也不算苛待,但也不是很宽容。大表少爷为人忠厚,二表少爷似乎更加聪明些,表小姐却是个顶顶好的,只说她为人随和,有孝心而且十分大度。」 郑香盈听了也不说话,昨日短暂的接触,三位表兄表姐都还算不错,舅舅也很热络,只有舅母让她有几分猜不透。一日之内舅母的脸色便换了几回,也不知道哪一张脸才是真的,只不过无论怎么说,小住几日便回荥阳去,毕竟不好总是叨扰人家。 小翠替郑香盈绾了个简单的发髻,插了两支簪子,才打扮好,就听着外边有笑嘻嘻的声音:「我来瞧瞧某人起身了没有。」 郑香盈抬头一看就见林衡君大步走了进来,穿了一身浅绿色的衣裳,瞧着甚是凉爽。「我们去母亲主院那边陪她说话去,方才我给她去请安,瞧着她精神好了不少,还叫我喊你过去陪她说话呢。」 见林衡君笑生双颊,一副快活模样,郑香盈也受了感染,笑着站起来道:「你先坐坐,等我先用过早饭。」外边方妈妈将早饭送了过来,林衡君瞧着那小菜做得精致,嚷着要再吃些,郑香盈吩咐添了副碗筷,两人一道用了早饭便带着丫鬟婆子往主院那里去了。 才到内院大堂门口,就听着里边有说话的声音,林衡君侧耳听了听,挑了挑眉毛道:「怎么吻同知夫人这么早就过来了?」一边说着一边拉了郑香盈的手便往里头走了去:「母亲,我将香盈带过来了。」 李氏笑眯眯的朝郑香盈招了招手:「香盈,快些过来,昨晚睡得可还好?是否习惯?舅母家中比不得荥阳郑氏阔绰,没有那云丝床褥做铺盖,还生怕你会睡不安稳。」 郑香盈走上前去行了一礼:「舅母过谦了,香盈睡得很好,一觉醒来外边早就大亮了。」 李氏身边是一张茶几,茶几那边有一张椅子,上头坐着一个细眉细眼的妇人,正在不住的打量着郑香盈,李氏觉察到了她的视线,朝她微微一笑;「这是我们家老爷的外甥女儿,母亲嫁的是是荥阳郑氏,昨日才过来鹤壁。」 第五十五章 「原来是荥阳郑氏的小姐,我还在想咱们鹤壁怎么出了这么水灵的人儿!」温同知望着郑香盈笑了个不歇:「这可真是巧让我撞上了,怎么着也该给个见面礼儿才是。」说话间已经将自己手腕上一只翡翠镯子抹了下来:「郑小姐,你可别要嫌弃,我夫君与你舅父乃是同僚,我与你舅母又是最最要好的,今日见了她的外甥女儿,就如同见着自己的外甥女儿一般,这见面礼你可不能不收下。」 郑香盈略略犹豫了下,这温同知夫人也委实太热情了,难道她是想要巴结上舅舅这才急着送见面礼给自己?她望了望那只手镯儿,瞧着那水头足,通明透亮油光光的在那里,映着天窗上投射下来的日头影儿,折射着淡淡的光泽。这可不是一只普通的手镯子,郑香盈心中暗道,无论如何也不能刚见面便接人家这般贵重的礼物。 「温夫人实在是太客气了。」郑香盈微微弯了弯身子:「只是这礼物也太贵重了些,香盈受之不恭,还请温夫人收回去罢。」 温同知夫人楞在了那里,脸上有几分尴尬,李氏瞧了郑香盈一眼,脸上摆出一副风轻云淡的表情来:「香盈,温夫人乃是一片好意,你便收下罢。」 听了李氏的话,温夫人也连连点头:「这镯子不算贵重,只是戴着玩的小玩意罢了,郑小姐不必客气,还是收下罢。」 郑香盈瞧着李氏开口让她收下,一时间也有些为难,这时林衡君从旁边走上前去,将温夫人手中的镯子接了过来,笑嘻嘻的套在了郑香盈的手腕上头:「香盈妹妹,你便别再推托了,倒显得温夫人没了面子!」 李氏见那镯子已经套到郑香盈手腕上,这才微微松了口气,笑着朝林衡君与郑香盈道:「本来还想让你们两人陪我说话,这时候温夫人过来,我便不用你们陪了。」 林衡君扭了扭身子,嘟着嘴很不乐意:「母亲,你这可是叫做过河拆桥呢。」 「你想陪我说话便坐下来罢,只怕我与温夫人说的话,你们听几句便厌烦了。」李氏朝着两人笑得依旧和气:「君儿,你自己拿主意罢。」 「才不要听你们说那些东家长西家短的事儿。」林衡君拉了郑香盈一阵风儿似的跑了出去,李氏与温夫人瞧了两人的背影只是笑得合不拢嘴:「你也瞧见人了,觉得怎么样?」李氏觑了一眼温同知夫人,脸上露出一种得意的神情来。 「你瞧我不是连手镯儿都取了给她?还用问我的意见?」温夫人望着不断晃动的门帘,连连点头:「不愧是荥阳郑氏的小姐,气度从容,可不是一般人家能比得上的。」 「我这外甥女儿什么都好,只是身世不济。」李氏徐徐开口:「你我也算至交,我也不想隐瞒你,早两年她的父母便过世了。」 「父母都过世了?」温夫人沉吟了一下,眼睛望着自己身上那湖绸衣裳,好半日没有开口说话,似乎在考量着什么,李氏瞧着心里头有几分忐忑,脸上装出了僵硬的笑容:「我也是提前告知你,免得你到时候埋怨我。」 「我知道你是个爽利人。」温夫人忽然笑了起来:「我不是个计较的,她父母双亡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左右还有个郑氏在她身后支撑着呢,况且无父无母,嫁了过来定然会全心全意帮衬着夫家,娘家那边便要管得少了。」 李氏听了这话暗自松了一口气,笑着点了点头:「可不是呢,我这外甥女儿怪可怜的,生得一副好相貌,性格又好,为人能干,只是没有人能替她操持终身大事,我这做舅母的不操心,还有谁会为她着想?」 温夫人点头赞道:「你素来便是个热心肠。」 李氏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微微笑道:「你还不是一样?天底下能寻出几个像你这样好心的人来?我这外甥女儿是有福气了,能遇着你这样的好婆婆,她便是做梦也会笑。」 两人互相吹捧了一番,那肉麻的话儿让站在身后的丫鬟婆子听了心里直泛酸,而且也都为郑香盈暗自叹气。温同知家中十分有钱,祖上留下良田万顷,铺面数百间,就连温同知头上的乌纱帽还是走了捐官的路子才得的。温大少爷别的地方不像温同知,可那头脑愚笨却像了个十成十,比温同知有过而无不及,人人皆说果然是父子,表小姐这般聪明伶俐,嫁了过去那便是巧妇伴拙夫了。可想着表小姐的身世,众人心里皆又觉得这也该算是一桩好姻缘了,毕竟无父无母的,任凭是谁也不大乐意娶她。 郑香盈从主院出来总觉得心中有些不舒坦,举起手腕看了看那只翡翠镯子,只觉得十分惶惑:「表姐,这温夫人家中难道很有钱不成?若是见一个便要给见面礼儿,那她得准备多少只这样的翡翠镯子?」 林衡君偏头望了望,不以为然的笑了笑:「温同知别的都缺,只是不差钱。这翡翠镯子虽说成色好,可对于他们家来说,不过九牛一毛罢了。」 虽然林衡君说得轻巧,可郑香盈却只觉得心中不自在,整整一日都瞧着那只手镯儿有些不安。回想着温夫人瞧自己的眼神,似乎很有深意,莫非……她全身打了个寒颤,难道她看中了自己,想聘了去给她做媳妇? 心中存着事儿,怎么样也没法平静,郑香盈吸了一口气,走到前院去看昨晚夜市上买回来的几盆花,看看将心思专注到花花草草上边能不能让她不再去想这烦人的事情。正蹲在那里摆弄着花草,忽然外边跑来了一个小丫头子,探头看了前院一眼,见郑香盈正蹲在墙角那边,快步奔了过来行了一礼:「表小姐。」 郑香盈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见她一双手不住的在绞动,似乎有些不安,朝她笑了笑:「你是哪个院子的丫头?怎么昨日我没见着你?」 那小丫头子眼睛亮闪闪的瞧着郑香盈,抿嘴笑了笑:「我是受人之托给表小姐送东西来的。」说罢将那一双手松开,一张浅绿色的松花笺便出现在她的掌心:「有人叫我将这个东西送给表小姐。」 郑香盈望了望那张松花笺,也不伸手去拿,只是淡淡说了一句:「谁叫你送过来的?」 见郑香盈收了笑容,脸上变得严肃,那小丫头子慌了神,将手中的松花笺扔到了地上,慢慢的往院子门口挪,口里只是说:「我已经将信送到了,表小姐看不看,便不管我的事儿了。」 说完这句话,那小丫头子转过身,飞了一双脚儿跑出了门外,只留了郑香盈与小翠面面相觑。小翠走到那张松花笺前边,弯腰将它捡了起来,朝郑香盈晃了晃:「姑娘,你要不要看看?」 「你看一下便罢了,我都懒得看这些东西。」郑香盈摆了摆手,低头继续观察着买回来的花草,这松花笺上边写的东西可与她没有半分关系,她不想知道,也懒得去管。 「姑娘!」小翠才往那松花笺上溜了一眼,顷刻间满脸绯红:「这该是大表少爷写给你的,约你今晚去院子东边的花圃相会呢。」 第五十六章 春兰院里边仿佛一丝风也没有,一种很闷很躁热的感觉缓缓的从心底升起,郑香盈只觉得自己的背上汗水涔涔,这趟亲戚真是走得不顺当,给自己惹了一身桃花债。 这松花笺估摸着是林衡珂写的,昨日他对自己的那神色,任凭是瞎子都能瞧出他有那份心思,只是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大胆,敢写了纸条来约她幽会。郑香盈将纸条接了过来,看了看上边的字,很简单的写了一个时间地点,便是连称呼都没有。 这大周对于女子虽说约束不如其余朝代,可毕竟还是有男女大防,想来拿林衡珂素日里没见过什么闺阁女子,一见了她便觉得是自己中意的伴侣了,难怪古时的话本小说里边,一见钟情的事情比比皆是。郑香盈拿了这张松花笺,只觉哭笑不得,若是自己不去,恐怕那林衡珂会呆呆等到天亮,若是去了,万一被人瞧见,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正在犹豫间,就见踢里踏拉的一阵响声,院子门口又走进了一个人,口里还在嘟嘟囔囔,也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小翠迎着走了过去拉住她的手道:「小喜儿,你这是怎么了?被谁欺负了不成?」 「还不是大少爷身边那个青桃!」小喜儿拉长着一张脸,眉毛都拧到了一处:「她昨日开始忽然就抖了起来,也不知道是向谁借了胆,就连大小姐身边的丫头都敢欺负,我上去劝架还被她打了一巴掌。」 「她怎么便这样横蛮?」小翠惊讶得睁大了眼睛,仔细看了看小喜儿的脸,心疼的替她摸了摸:「还真是的,竟然有浅浅的红印呢。」 「她还不是借了大少爷的胆?」小喜儿气嘟嘟道:「谁不知道她一直便对大少爷存了那非分的心思?夫人大抵也预备着想要她做大少爷的屋里人,她便一日日的猖狂起来!真是好笑,我瞧着大少爷根本便不喜欢她,可她还偏偏的要往上头凑,等着大少奶奶抬进来,看怎么样治她呢!」 听着小喜儿这般说,小翠也只是摇头叹气,郑香盈听了却是眼前一亮,招手将小喜儿喊到跟前来,塞了一个小银角子给她:「你拿着去买点零嘴吃,别再生气了。」 小喜儿接过银角子,顷刻间便眉开眼笑起来:「谢过表小姐打赏,表小姐可真是大方,这银角子至少得有半两呢。」 「你能不能设法替我送封信?若是送成了,我便再赏你一个。」郑香盈望着小喜儿微微的笑:「想不想要打赏?」 小喜儿听了直点头,拍着手儿笑得欢畅:「小喜儿见了银子就跟见着亲娘一样,自然是想要的,表小姐要我去送信给谁?」 「方才你们家大少爷派人送了一封信过来,我想要你转送给你方才说的那个青桃。」郑香盈拿着信晃了晃:「你只能偷偷的送过去,又要让那青桃知道这信是大少爷给她的。」 「这又是什么原委?」小喜儿抬起头来好奇的望了郑香盈一眼:「表小姐,大少爷送给你的信怎么能再转给青桃?」忽然间她睁大了眼睛,伸手捂住了嘴巴:「表小姐,莫非大少爷喜欢你,你不喜欢大少爷,然后你又想成全青桃?」 郑香盈点了点头:「你猜的没错。」 小喜儿扭了扭身子,脸上表情有些不大自在:「我才不想瞧着青桃如愿以偿呢。」 「你不是说夫人有意将青桃指了给你们大少爷做屋里人,这事儿迟早要成的,你即便不送这信过去,他们也一样会成,你说是不是?」郑香盈笑眯眯的劝着小喜儿:「我只是不想让你们家大少爷总在那里等着,这大夏天的,天气热,蚊子多,你就愿意瞧着他在那里受苦?万一中了暑气呢?」 「表小姐,你真不去啊。」小喜儿抬眼望了望郑香盈,一边耐心的开导她:「我们家大少爷人很不错的。」 林衡珂再不错也不是自己碗里的菜,郑香盈心中轻轻哼了一声,谁也比不上杨之恒那百年睡兽,即便是豫王府的公子爷她都没有看在眼里,更何况只是林衡珂?瞧着小喜儿一本正经的模样,郑香盈故意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我何尝不知道你们家大少爷人好?只是我无父无母,身世配不上他,只能不做妄想了。」 小喜儿听了也是叹气,望着郑香盈的眼里渐渐的出了几分同情:「好,表小姐,我一定想法子将这信送到青桃手里边去!」 郑香盈将那张松花笺交到小喜儿手里边,眼里闪着感激的神色:「小喜儿,你可真是个好心人,只不过你得要替我保守着这秘密,对谁都不能说,否则你们家大少爷保准会觉得失了面子,心中不自在。」 「我懂,我都知道。」小喜儿点了点头,接过那张松花笺揣在怀里,一边摇头叹气:「表小姐你也别难过,以后你定然会遇到好人嫁了的。」 郑香盈忍着笑,叹着气道:「但愿如你所说了。」 小喜儿听着郑香盈那声长长的叹息,想着她无父无母,一人孤孤单单在这世上,就如那无根浮萍一般,心中觉悲凉,伸手抹了把眼睛,飞快的走了出去。小翠瞧着小喜儿的背影,扑哧一笑:「姑娘,你装得跟真的一样。」 郑香盈板着脸道:「我又没有说假话,我无父无母,难道不可怜哪?在我舅母的眼里,自然是配不上我那大表兄了。」望了望那扇院门,郑香盈双手合十拜了拜:「让大表兄快些与他那屋里人喜相逢罢。」 夜色一点点的扑了下来,落日才沉沉的坠下,一片乌蓝的天幕已经展开,今晚的月色不如昨晚,就连星辰也很少,稀稀疏疏的挂在天空,微微的眨着眼睛。林府的花圃那处一片幽静,偶尔有萤火虫从草间穿梭而过,一点点黄绿相间的光微微的闪亮着,让那片黑暗里蓦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那人静静的站在大树的旁边,眼睛紧张的盯着花圃那边的小路,有几分局促不安。「少爷,还没有来呢?表小姐到底会不会来?」不远处传来一个细细的声音,那人转过脸去怒喝了一声:「你就呆着便是,她怎么会不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起了一阵微风,吹得树叶都沙沙的响了起来,这响动里似乎杂着轻微的脚步声,没过多久,就见到一个窈窕的身影慢慢的往这边走了过来,一边走还一边不住的回头张望。 候在黑暗角落里的那人见着来了人,顷刻间兴奋了起来:「少爷,我们去喊人过来了。」 林衡清极力压制住心中的快活,点了点头:「你快些去,记得要喊了夫人那边的婆子过来,这样大哥便没法跟我争了。」 藏在远处的那小厮点了点头,偷偷的摸着墙角往一旁走了过去,林衡清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望着那个停在小径边上犹犹豫豫的人影,大步从树下走了出来:「我在这里。」他压着嗓音小声喊了一句,自己都觉得声音有些颤抖。 远处的那个人听着林衡清的声音,朝前边走了两步,忽然又停了下来,转过背去羞答答的低下了头,站在那里扯了一条柳枝在手中,不住的拉扯着那树枝,就是再也没有挪动步子往这边走过来。林衡清见了她那模样,知道她是害羞,心中忽然油然而生了一种男子汉的勇气,走上前两步,猛然从背后抱住了她。 第五十七章 少女柔软的身子在他的怀里,林衡清只觉得自己全身有如着火了一般,他轻轻低头,颤抖着手摸过她的脸庞,那细致的肌肤在他手指底下,有些微微的发烫,他能想到她害羞的模样,此时脸颊上定然是飞起了两块红云。 两人就这样默默无语的相拥在那里,互相感觉着彼此传来的那份火热,夏虫在身边啾啾的吟唱着,仿佛在给他们奏响美妙的乐曲。林衡清觉得这是他这辈子最快活的时候,能如愿以偿的将她抱在怀里,闻着她淡淡的体香,听着她热切的呼吸。 「那边是谁?」忽然的一声喊叫打破了这片宁静,林衡清心中一紧,刹那间他有一丝懊悔,自己怎么便想出这馊主意,让小厮去引了人过来,他多么想再抱着她多温存片刻!可是姨娘说的也有理,只有让别人都知道她与他在一处,这样大哥才会失去竞争的资格。 转过头去,便见着灯笼照着一群人影影绰绰的往这边过来,怀中的那个身子挣扎了一下,可旋即又安静了下来。林衡清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脸,心中懊悔究竟让她受惊了:「别怕。」他哑着声说出了两个字,嘴唇迅速落在了她的耳朵上边。 「奴婢不害怕,大少爷,和你在一起,青桃什么都不怕。」怀中的那人轻轻笑了一声:「奴婢梦想着这一日有很久了,自从给你做贴身丫鬟的那一日起,青桃便想着要是以后能做大少爷的屋里人,见素日里大少爷对我也不是很热络,心中还以为大少爷不喜欢我,没想到原来大少爷心中一直是有我的。」 「什么?你在说什么?」林衡清听了这一段火辣辣的话,心中暗叫了一声不妙,将那人扳过身子来,就着微弱的星光看了看,大吃了一惊:「青桃,怎么是你?」 青桃也惊讶的张大了嘴巴:「二少爷?」她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难道不是大少爷约她过来的?那松花笺不分明是大少爷写的? 今日下午她在收拾大少爷的文房四宝时发现了一张淡绿色的纸,开始没在意,后来拿着瞟了一眼,一颗心便激动得砰砰的跳了起来。那张松花笺上边歪歪扭扭写着青桃两个字,下边写了幽会的时间和地点,青桃瞧着那张纸心中一阵甜蜜。大少爷写字的那会子定然是害羞得很,手软得厉害,所以才将自己的名字写成那样子的。 分明是大少爷约她过来幽会,没想到此时却变成了二少爷!青桃呆呆的望着那愈来愈近的人群,张大了嘴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她知道一切都完了,大少爷对于她来说,已经是个遥不可及的美梦。 外边有人站在走廊下细细的说话,声音一点点的钻了进来,让躺在床上的郑香盈不由自主的支起了耳朵。 「小翠姐姐,真是没想到呢。」小喜儿的声音就像那才出巢的小雀儿一般:「那松花笺竟然是二少爷写的!他也太自以为是了些,怎么就会想着要娶表小姐呢,那不是做梦吗?」 「真是没想到。」小翠的声音里头透着平淡:「原还以为是大表少爷写的,没想到竟然是二表少爷,只是可怜了那个青桃,她不是想给大表少爷去做通房的?这会子该不能如愿以偿了罢?」 小喜儿显得十分快活:「可不是这样?听说昨晚夫人就指了她去给二少爷做屋里人了,我今日特地去大少爷院子那边瞧过,听她们说青桃昨晚便卷了铺盖去了二少爷院子,想想她现儿肯定是耷拉着脸,我心中就快活。呸,只不过是大少爷的贴身丫鬟,夫人多给了几分脸面就真把自己当一回事儿了。」 郑香盈听着外边说话的声音,揉了揉脑袋,昨晚她只是想成全了青桃与林衡珂,没想到那张松花笺却是林衡清写的,今年自己究竟是怎么了,这朵朵桃花也开得太旺盛了些,许二公子那脉脉含情的眼神她还没处躲,这边两位表兄都有了这个意向。 朝外边扬声喊了一句,小翠见郑香盈醒了,赶紧送了洗脸水进来,主仆两人一边梳洗一边聊了会儿昨晚的事情,小翠叹息了一声,觉得那青桃阴差阳错的做了二表少爷的屋里人,她心中定然不爽,郑香盈听了微微摇头道:「若不是她心里边存着那念头,大晚上的去赴约,那也不会有这样的事,说来说去还是她自己着急了几分。」 梳洗完毕用过早饭去李氏那边请安,林衡君已经在了,见着郑香盈进来,欢快的站了起来拉她的手:「香盈,咱们今儿和母亲一起出去游园。」 「游园?」郑香盈望了李氏一眼,见她笑眯眯的坐在那里,手中捧着一个粉彩茶盏在低头喝茶,心中有几分疑惑,天气这么热,去外边游园?没听说鹤壁有什么好园子。 「是呢,昨日那个温同知夫人,你还记得罢?」林衡君声音里有几分兴奋:「她们家是顶顶有钱的,园子修得十分的宽敞,里边也栽了不少奇花异草。昨日她过来便是想请我们去她府里做客的,听说是温同知大人生辰,想请同僚一道去热闹热闹。」 「既然是舅舅的同僚,我去有些不大好。表姐,你同舅母一道去,我便不去了。」郑香盈有几分警觉,昨日那温夫人瞧着便眼神儿不对,今日又牵扯到了她,自然不想去,免得平白无故被人算计了去。 李氏听了这话一愣,举着的茶盏好半日没有放下来:「香盈,你来鹤壁还没出去逛逛呢,你舅舅乃是鹤壁的知州,舅母带你去他下属府中喝生辰酒宴是看得起他,给了那温同知面子,怎么会不适合呢?你也别推辞了,跟我们一起去罢。」 林衡君拉住郑香盈的手不住摇晃:「香盈,不过是去游园,有什么不好的?我一路上陪着你,看谁敢说闲话?若是谁敢说半个不字,我去替你将她的嘴撕烂了!」 郑香盈被林衡君一闹,也不好推辞,只能点头应了下来,跟着李氏坐了马车去了温同知府上。温夫人听说林府来人了,喜得眼睛都飞了起来,望了望坐在自己身边穿得一身簇新的儿子:「走,娘带你去见见那位郑小姐。」 温同知的儿子长得肥头大面,一张脸上油光发亮,双颊肥嘟嘟的朝外边鼓着,他身上穿了一件新制的抽纱长袍,因着身宽体胖,所以十分废布料,上边的刺绣也精致,只是穿在他身上却显不出那精致来。听着温夫人说去迎接郑小姐,知道是母亲给自己相中的人,咧嘴笑了笑,偏着脑袋道:「娘,儿子去看媳妇。」 温夫人笑着点了点头:「可不是呢,去看看你的美貌媳妇。」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跟着温夫人与温大少爷往外边走了去,一直走到了府门口,就见中门大开,两个门房正毕恭毕敬的在陪着李氏说着闲话。温夫人快步走了上去,见到李氏身后站着的郑香盈,略微打量了一眼,更是满意,昨日在大堂里见着还没瞧得太清楚,只觉得身形窈窕,肌肤玉白可爱。现儿站在亮处瞧着,更显得眉目如画,想必将来自己的孙子孙女也会跟这做娘的一样生得好。 第五十八章 这边两位夫人才寒暄了两句,那边温大少爷一个箭步抢上前来,指着林衡君与郑香盈咧开嘴巴笑了个不歇:「娘,哪个是我媳妇?」 林衡君与郑香盈听了这话都大吃了一惊,温夫人与李氏脸上都有了几分尴尬,林衡君素来是个火爆性子,叉腰朝温大少爷恶狠狠的剜了一眼:「你在胡说什么呢?」 温大少爷见林衡君发怒,一脸的委屈,转到温夫人身旁,一张圆脸靠在她肩膀上,眼睛里边似乎要流出眼泪来了一般,口里哼哼唧唧道:「我娘说了,今日会带媳妇给我来相看,我就想问清楚谁是我媳妇,这也不行?还那么凶。」 温夫人安慰的拍了拍温大少爷的头,轻轻劝慰了他一句:「阿麟,你别伤心,你媳妇害羞呢,自然不会告诉你,等着跟你熟了就好了。」一边说着话,一边飞快的瞄了郑香盈一眼,想瞧瞧她脸上是什么表情,看看这媳妇儿是不是个温婉听话的。 林衡君见着这模样,心中顿时醒悟过来,今日她母亲是找了由头想拉着郑香盈过来给温府相看呢。香盈表妹这般聪明伶俐,生得又跟花一般,怎么能嫁给那个傻子?更何况自己的大哥喜欢她,自己还想着要是她变成自己嫂子才好呢,母亲这都是在做什么?竟然巴巴儿把大哥的姻缘往外推! 「香盈,咱们回去。」林衡君二话不说,拉了郑香盈的手便往马车那边走,李氏有几分着急:「君儿,你这孩子,怎么越发放肆了,我们来温府做客,哪有还没进门便回去的理儿?莫要任性,快些跟着温夫人进来。」 林衡君却丝毫没有将李氏的话听在耳朵里边,拉了郑香盈便上了马车:「送我们回府,等会再过来接夫人。」 马车夫望了望李氏,没有敢挥鞭子,林衡君在车里暴躁了起来:「你走是不走?要我去回了我父亲将你给辞了不成?你不想赶马车也行,那你便在这里等着,我与我表小姐去街口雇辆车回去也是那么一会子的事儿。」 那马车夫听了一双眉毛成了个倒八字,不再看那面色铁青的李氏,挥着鞭子将马车赶了起来,那车子便飞快的朝林府奔了去。李氏站在门口,瞧着远去的马车,气得全身直发抖,转脸见着温夫人与温大少爷正惊讶的看着她,不由得又添了几分尴尬:「我这女儿全被她父亲给惯坏了,有时候连我的话都不听。」 温夫人点了点头,同情的说了一声:「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林夫人,请进罢。」 与林衡君一道回到林府,郑香盈皱着眉头坐在春兰院的椅子上,心里琢磨着是不是今日便该要向舅舅提出辞行了,这舅母也实在做得太过分了些,竟然都不问过她,连蒙带骗的将她骗去温府给人相看。 「香盈,你可别太介意,我母亲有时候做事任意而行。」林衡君拿了茶盏喝了一口茶,将那茶盏重重的搁到一旁,只觉心中不爽利,母亲今日究竟是怎么了,竟做出这样荒唐的事情,且将大哥喜欢香盈表妹的事情搁到一旁,再怎么说也不该骗香盈表妹去人家府里给人相看,弄得她都差点做了帮凶。 小翠在旁边听了也气愤愤的插嘴道:「实在我们做下人的不能僭越,否则我还真想去替我们家姑娘问问舅夫人,她这样做到底什么意思。」一见那个温大少爷便知是个傻子,那李氏竟然打算将自家姑娘嫁给那样一个人! 看了看坐在那里不言不语的郑香盈,小翠心中越发难过,原来被郑氏族里欺压,好不容易出了族,才轻松了几个月,现儿来走趟亲戚都弄出些这样的事情来,这可真是糟心!小翠转身给林衡君的茶盏续了水,捧着茶壶去外边去添热汤,嘟着嘴巴憋着一肚子气,走到小厨房里边,鲁妈妈与方妈妈见了她的模样都是吃了一惊:「你这是怎么了?刚刚我们还想问呢,不是跟着舅夫人出去游园的,怎么就回来了?」 「你们快别提了。」小翠将那茶壶重重的搁在灶台上,一屁股蹲了在鲁妈妈身边:「舅夫人着实可恶!」 「怎么了?」鲁妈妈与方妈妈见小翠那两条眉毛跟打了结头似的,知道事情重大,两人将耳朵附了过来:「你快给说说。」 小翠气嘟嘟的将今日的话说了一遍,一边扯开衣领不住的扇着风儿:「可气坏我了,倘若舅夫人找的那人还过得去那倒也罢了,可这样一个傻子也配得上我们家姑娘?她眼睛是坏掉了不成?」 方妈妈听了立刻便咒骂了一声,鲁妈妈拉了拉她的衣袖,嘘了一声:「咱们可还在林府住着呢,姑娘都没发火,咱们做下人的,怎么能倒先骂起主子来。」 「我才不管她主子还是下人,只要她打我们家姑娘的主意,我就骂。」方妈妈气哼哼的将衣袖一捋:「我还想和她去打一架呢。」 鲁妈妈皱着眉头道:「你且消消气,这事儿谁听了心中不有火?可她是舅夫人,是姑娘的长辈,咱们不能与她对着干,只是另外想法子才行。」 「你有法子?说来听听?」方妈妈见鲁妈妈似乎已经胸有成竹,嘴巴也软了几分,小翠也很感兴趣的凑了脑袋过来,拉住鲁妈妈的手直摇晃:「妈妈,你快说。」 「我觉得咱们得给小杨公子送封信儿,告诉他这边的事情,让他赶紧打发个媒人来向咱们姑娘提亲,这样就没有这么多啰嗦事儿了。」鲁妈妈一脸的深思熟虑:「咱们姑娘这亲事一日不定下来,那便一日不得安宁呢。」 小翠听了直点头:「妈妈说的不错,咱们可得赶紧去给杨公子捎个信。」 方妈妈啐了一口站了起来:「小翠,你赶紧去写封信来,我这就去驿站寄个加急件去西北边关那里,总不能见着咱们家姑娘被那黑心的舅夫人给卖了!」 饭厅的气氛略微有些沉闷,全然没有了昨日那般和谐欢畅。李氏拉长着脸坐在明烛下边,瞧着林衡君的神色有些不太高兴,林衡珂疑惑的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妹妹,不知道今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再看看林衡君身边坐着的郑香盈,也是一脸平静,波澜不惊,不如昨日笑语晏晏,心中更是惶惑,难道妹妹与表妹吵架了不成? 坐在林衡君身边的林衡清也耷拉着一张脸,到现在他还没从昨晚的震惊里回过神来,他写了松花笺是去约香盈表妹的,可为何又是青桃前来赴约,这真是让他有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昨晚嫡母的脸上似乎刷了一层泥灰般,指着青桃恶狠狠的责骂了一番,可那话里话外分明也在说着自己,凡是有耳朵的人都能听得出那弦外之音。 青桃被赏了给他做屋里人,可是他却一点儿也不开心,他一心只想着要娶表妹,这下又该如何是好呢?瞧着烛光下郑香盈微微下垂的双眸,林衡清有几分惶恐不安,莫非表妹听说自己勾搭了一个丫鬟,心中很是不快? 林牧遥从外边拖着疲惫的身子走了进来,丫鬟婆子们赶紧将各色菜肴给端了过来,饭桌上没有人说话,只听着细微的咀嚼之声。林衡清最先用完饭,将饭碗摆了放在桌子前边,两只手交叠放在膝盖上边,一双眼睛静悄悄的在饭桌旁溜了一圈儿,见着林牧遥眼神犀利的朝自己望了过来,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第五十九章 「清儿,你昨日是怎么了?鬼迷心窍不成?」林牧遥很严肃的看了一眼二儿子,心中甚是遗憾,原来瞧着这老二倒也还算上进,没想着竟然做出这样荒唐的事情来。一个丫鬟,值得他去写那种不知廉耻的信约了出来?再说这丫鬟可是珂儿院子里的,听夫人说原本是预备着给珂儿做屋里人的,没想到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看来这老二毕竟还是心存嫉妒,约这个丫鬟出来也不过是想试探下自己对他是什么态度而已。虽然老二素日里表现不错,可这庶出的能和嫡出的比吗?竟然还拿了这事来试探他!林牧遥想着便觉得心中烦躁,摸了摸胡须怒气冲冲的斥责了林衡清一番:「也是你母亲心慈,还将那丫鬟给你做了屋里人,若是我说,赶紧喊人牙子过来,领了出去卖了!」 林衡清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垂头丧气的坐在那里领了林牧遥好一阵教诲,只觉头昏脑涨,实在难受,林牧遥见林衡清那模样,心中才舒缓了几分,厉声喝道:「你快些滚回自己院子去,省得在我面前晃着让我不舒服!」 得了这句话,林衡清犹如得了块放行牌子,站起身来行了一礼,飞快的走了出去,临走时本还想看郑香盈一眼,可又害怕林牧遥发现他的小心思,狠了狠心,大步走出了饭厅。林牧遥望着林衡清的背影,叹了一口气:「清儿这究竟是怎么了?心浮气躁,难成大器!」见林衡珂坐在那里还不挪窝,只是一脸茫然的望着自己,挥了挥手道:「珂儿,你回自己院子去罢,这里没你的事儿了。」 饭厅里剩下了林氏夫妇与林衡君与郑香盈,林牧遥瞧了瞧女儿,又瞧了瞧外甥女儿,心事重重的叹了口气:「今日我去温府赴宴,听说了一件事儿。」 林衡君一张脸涨得通红,快言快语道:「父亲,若你是要帮着母亲来说话,那可便免了。」 「你学的规矩都到哪里去了?我与你说话,哪里容得你插嘴?」林牧遥摸了摸胡须,脸上有几分气愤颜色:「我都还没说什么事,你倒急得跳脚了!我听说了温府门口的事情,心中自然也是不高兴,你母亲是做得过了些,但你也不该不给你母亲留面子。」 林衡君低着头嘟着嘴没有出声,林牧遥见她不再说话,带着歉意望了郑香盈一眼:「香盈,这可真让你受委屈了。只不过你舅母也是好心办坏事,没有考虑周全,我已经说过她了,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郑香盈听到这句话,心里好一阵堵得慌,舅舅这话虽然在批评李氏,可说得十分轻巧,她的亲事岂能是那样随意任人摆布不成?她抬起眼来看了一下李氏,见她沉着脸坐在那里没有说话,笑微微道:「我知道舅母爱惜,见我失了祜持,想替我说门好亲事,只是这也太不符合规矩了,由不得香盈震惊。」 她抬起手来,那翡翠镯子映着烛光闪闪的发亮:「舅母,昨日温夫人过来给我这只镯子做见面礼,是否便是你计划里边的一着?」 李氏见了那翡翠镯子,有些心虚,不敢看郑香盈,也不敢看林牧遥,只是低着头尴尬的笑了笑道:「香盈这孩子,都在说什么话儿呢?什么计划不计划的?昨儿温夫人见了你十分爱慕,一心想要为她儿子聘了你做媳妇,这才央求我今日带你去他家游园的,并也不是蓄意而为之。」 「莫非那些话都是真的?」林牧遥诧异的望了李氏一眼,有些不敢置信:「我在温府用饭的时候,只恍恍惚惚听了几耳朵,也未听得十分真切,还以为是那些下人在胡乱传出来的,莫非你真是早有预谋不成?」 李氏的脸色慢慢的红了些,在林牧遥紧逼的眼神下慢吞吞开了口:「我也是一片好心,温同知家财万贯,温夫人只得了这样一个独养儿子,到时候家产可都不是留给他的?那几个庶子,不拘打发几间铺面几块地也便是了。温大少爷虽然人不伶俐,可也不让人讨厌,香盈若是嫁过去,温府可不是她说了算?我瞧着这门亲事倒也是不错的,这才应允了温夫人,今日带了香盈前去游园。」 「混帐,真是混帐!我看你是越活越活回去了!」林牧遥听了勃然大怒,伸出一只手指着李氏,全身都在发抖:「温大少爷那是什么人,竟然想娶我的外甥女儿!香盈人才出众,那可是百里挑一,哪能就稀里糊涂的嫁进温府?」 林衡君见父亲动气怒骂母亲,心中实在高兴,可瞧着母亲那张脸眼见着便挂不住,红得能滴出血来一般,也软了几分,赶着上前将李氏扶到一旁:「父亲,你且莫要如此动怒,母亲也还是有几分她的考量,只是不周全罢了。」 林牧遥听了女儿的话忽然一愣,自己也不能在小辈们面前这么落了李氏的脸,他望了一眼香盈,脸上有几分不自在:「香盈,你莫要怪你舅母了,今日她只是考虑不周,以后自然不会再有这样的事儿了,你且放心。」 郑香盈淡淡一笑:「舅母也是为了香盈好,香盈心里领了这份情,只是香盈现儿还在孝期,不大好提起这亲事来,等着出了孝,若是有人前来提亲,定然要请舅舅舅母给我拿主意的。」说这话她想了很久,怎么样也该全了林牧遥的面子,同时也表明自己的态度。自己的亲事自己做主,舅舅舅母只有参考的份儿。 「那你快些先去歇息着罢。君儿,陪着香盈去园子里边走走,饭后得散散步。」林牧遥三言两语便将两个小辈打发了出去,然后严肃的看着李氏道:「你有时候真是糊涂,怎么便将那银子看得如此要紧?温同知家有钱又如何?最最重要的难道不该是人品才学?你竟然想着要将香盈嫁给温大少爷,难道是吃了猪油蒙了心?」 李氏满脸通红,直着脖子反驳道:「香盈现儿无父无母的,又被郑氏族谱除名了,她这样的家世,谁又愿意娶她?温大少爷虽然为人蠢笨了些,可人性并不是不好,香盈嫁过去自然能将他握得牢牢,让他往东便不会朝西,这样难道不好?」 「好好好,你倒觉得是一桩好姻缘?那你怎么没想着要将君儿嫁去温府?」林牧遥一双眼睛里似乎能冒出火来:「将心比心,怎么样对女儿,就该怎么样对外甥女儿,否则我百年之后怎么有脸去见九泉下的妹子!」 一提到过世的郑夫人,林牧遥不由得有几分伤心,见李氏坐在那里没了言语,喘了口气儿道:「以后香盈的亲事可不由你来置喙,我会亲自给她把关。」略微停了停,脸上露出了一丝微微的笑:「若是珂儿喜欢香盈,香盈也中意他,这才是一对佳儿佳妇呢。」 李氏坐在旁边听着,心中一紧,手慢慢的抓住了衣袖,眼睛睁得大大的望向林牧遥,说话之间都有几分艰难:「老爷,你想替珂儿娶了香盈?」 「我只是想想,若是他们互相有意,未尝不可,这样我们便能照顾外甥女儿一辈子了。」林牧遥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心中越发得意,他怎么便灵光一闪想到了这个主意呢,这可真真是一举两得。 第六十章 「老爷,这样不太好罢,香盈才来几日,你便想着要将她聘了来做媳妇,你可别吓坏了她!」李氏挣扎着说了一句,心中却不住的在叫苦,怎么自己夫君就偏偏看上了郑香盈这丫头! 「你说的有几分道理,总归得等着珂儿今年下场秋闱了再说,这几个月让他先静心看书才是。」林牧遥站起身来,也不看那李氏,脚步轻快的走了出去,饭厅里边立刻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 在鹤壁小住了十余日,郑香盈只觉每日用饭都有些不舒坦,她能感受到李氏那紧张戒备的神色,能够感受到林衡珂那不时往她身上瞄过来的目光,还有旁边林衡清也偶尔飘过来一眼的凝望。 她实在受够了,和舅父林牧遥提出要辞行回荥阳,林牧遥却只是一味挽留:「你一个孤女去荥阳住着,不如在鹤壁与舅舅舅母一起住,这样也多个照顾。」 「舅舅,我在荥阳还有个园子,自然是要回住着的。」郑香盈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听母亲说,买这园子的时候舅舅还给了银子呢。」 「哦,我倒忘了这一码子事了。」林牧遥点了点头:「这样罢,现儿已经是七月了,你住到八月十五过了中秋再回去,那时候天气也凉快了,回家的路上也舒服。」 「中秋节也太远了些罢,香盈怎么能叨扰这么久?」见林牧遥不松口,郑香盈有几分焦急,她可是一天也不想住下去了,还要住一个多月,这叫她怎么熬得下去! 「不就是住一个月的事儿?什么叫叨扰,舅舅这边难道还少了你一副碗筷?你还没有陪着舅舅过中秋呢,今年怎么着也该团聚一回在再说。」林牧遥慈爱的望了望郑香盈,心中微微失望,看起来外甥女儿没有看上自家儿子,一心想着要回荥阳呢,也罢,等着一起过了中秋节,自己打发她些银子把她送回荥阳去便是了。 见林牧遥坚持,郑香盈也不好再说多话,好在离中秋也不过一个月,自己尽量小心行事便是了。对于林衡珂与林衡清,能躲着便躲着,多与林衡君走在一处,总会没有太多危险,舅母即便是想算计到自己身上也该要投鼠忌器。 郑香盈过得忐忑,李氏的日子也不好过,一边要装出笑脸来招呼郑香盈,一边心里头又十分忌恨,生怕万一儿子也做出什么别的举动来,到时候自己没办法只能将这外甥女聘了进来做媳妇。这十多天过去,李氏的心病日渐重了,慢慢的见着下巴都尖了些。 七月的气候十分炎热,中午的时候,一个白花花的日头挂在天空,瞧着都觉得焦躁。李氏让丫鬟冰了些酸梅汤备着,将抱厦的门窗打开些,坐在靠窗的小竹榻上边,正准备歇息一阵子,就听外边传来轻轻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到了窗户边上边忽然停了,就见黑鸦鸦的头发冒了出来一下,马上又消失不见。 「谁在外头呢?」李氏心中正焦躁,见外边这人鬼鬼祟祟的,更是恼怒,从身边站着的丫鬟手中夺过扇子使劲扇了两下,推了推她道:「去外边瞧瞧,看谁在那里。」 丫鬟应了一声,转背走了出去,不多时便捉着一个人进来了:「夫人,是青桃。」 李氏抬起眼皮看了看青桃,有些心浮气躁,这青桃是她看着长大的,一心还想着要指了她给珂儿做屋里人,没想到她转背便攀上了林衡清,未免眼皮子也太浅了些,难道看着珂儿对她似乎无意,便着急想给自己找条后路不成?捏着那团扇的骨柄转了转,李氏见着青桃含悲带怯的在自己面前跪了下来,拉长了声音问道:「青桃,你这是怎么了呢?你不是想跟着清儿,我也如了你的愿,怎么这会子眼睛却红得跟个桃儿似的?」 「夫人,奴婢是被算计的!」青桃身子匍匐在地,眼泪珠子成串的掉了下来,滴落在那水磨青砖板儿上边,很快膝盖前边就是一团水渍。 「你被人算计?谁会算计你?」李氏唇边泛起一丝笑意,青桃不过是个丫鬟,谁会处心积虑的来算计她?说出去莫要让人笑掉大牙。 「夫人,奴婢也不知道是谁在算计奴婢,可奴婢却知道,原来那日奴婢捡到的松花笺是二少爷写给表小姐的!」青桃抬起脸来,两眼净是悲愤,究竟是谁要如此算计她?若是她知道是谁,怎么着也要撕烂了她的脸不可! 她本是心心念念的想做林衡珂的屋里人,没想到一封神秘的书信,一个风云突变的晚上,一切都变了,好几双双眼睛都看到了她与林衡清黏在了一处,容不得她反驳叫冤,夫人知道了以后也脸色铁青,直接将她指给林衡清做屋里人。 开始两日青桃心中有着深深的怨念,她想找机会见林衡珂一面,只要将那晚的事情与他说清楚,究竟林衡珂写松花笺约了自己出来,为何又不准时现身,来的却是二少爷。她想要让林衡珂知道自己是被陷害的,肯定会去向夫人替她求情,将自己从林衡清那里要回去。 一日大清早,青桃躲在林衡珂院子那边等了好久,总算见着林衡珂从院子里边走出来,她惊喜的扑上前去:「大少爷!」一声「大少爷」喊了出来,眼泪已经溅湿了衣裳前襟,她张大眼睛望着林衡珂,心中有满腹言语,却一改字都说不出来。 「你还到我们这边来做什么?你已经是二少爷的屋里人,却跑到这边来找我,难道是想要二少爷对我产生嫌隙不成?」林衡珂淡淡看了一眼青桃,只觉得这丫鬟真真是可憎,以前瞧着似乎对他有意,可竟然又与二弟暗地里勾搭上了,真真是水性杨花。也不管站在那里哭哭啼啼的青桃,林衡珂厌恶的皱了皱眉,带着丫鬟直接去了书房。 青桃愣愣的站在那里,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那温文尔雅的大少爷,这时候怎么便变得如此冷漠?是了,自己已经被夫人指了去做林衡清的屋里人,想必他对自己也不再抱希望了,尽管自己和二少爷并没有睡在一处,可究竟这个屋里人的名头还是顶上了。 青桃怏怏的走回了林衡清的院子,才进院门,就听林衡清内室那边有响动,她紧走两步过去瞧了瞧,就见林衡清的贴身丫鬟正端着水从屋子里出来。 「二少爷醒了?」青桃将心中的悲伤隐去,笑着问那丫鬟,谁知对方只是冷冷的哼了一声便从她身边擦着走了过去。青桃呆呆的站在走廊下瞧着那丫鬟的背影,身子软趴趴的没有一丝力气。她来林衡清的院子也有些日子了,可林衡清却压根儿碰都没有碰她,倒是林衡清的贴身丫鬟却将她看做了对手,每次瞧见她都是冷言冷语。 「青桃,你进来。」屋子里传来林衡清的喊声,青桃不顾细想,一步跨了进去,屋子里便林衡清正在整理衣领,脸上一副茫然之色。 「那日究竟是谁将松花笺送到你手上的?」林衡清终于将衣裳整理好,长长的呼了一口气,可心中那纳闷却依旧没有消失,那日他巴巴儿写了信约的是郑香盈,可为何来的却是大哥院子里这个青桃?这真是件蹊跷的事儿。 第六十一章 「松花笺?二少爷,到底那松花笺是你还是大少爷送给我的?」青桃惊讶的看了林衡清一眼,这里边究竟有什么曲折?她本以为那松花笺是大少爷写的,只是二少爷将大少爷支开,提前去了那里想要见她一面,没想到看起来这事情大少爷根本便不知情。 「谁会写松花笺送给你。」林衡清鄙夷的看了青桃一眼,觉得青桃实在是有些自视甚高:「你也配我写松花笺约你出去幽会?你只不过是个丫鬟,长相也不美,你可不是在痴心妄想?」 青桃听了林衡清的话,身子不住的颤抖了起来,她睁大了眼睛楚楚可怜的望向林衡清:「二少爷,你那松花笺究竟是送给谁的?」松花笺会转到自己手里,肯定与那个接松花笺的人脱不了干系!青桃恨恨的捏紧了手中的帕子,手指关节都有些发白。 「我送给谁你管得着?」林衡清嘿然一笑,摇了摇头:「身份管在那里,我怎么可能给一个丫鬟送这样的东西?」他盯住了青桃,脸上有几分嫌弃:「你先去做些粗使的事儿再说,我现在还不用你站在我屋子里扮可怜,等着心情好了我再收你进房。」 青桃行了一礼,慢慢的一步步的挪了出来,林衡清冷冰冰的话在她耳边不住的响着,那松花笺根本不是大少爷送给她的,原来是二少爷的手笔,而二少爷想送的人也不是她,却是那个荥阳来的表小姐! 二少爷方才说,身份管在那里,他是不可能将松花笺送给丫鬟的,放眼林府,符合这标准的也只有郑香盈了。青桃拿了扫帚打扫着地面,整个上午都是浑浑噩噩的,这位表小姐可真是狠毒之至,轻而易举的便将她的一辈子给毁了。 本来一切都是好好的,只消过些日子自己便能升做大少爷的屋里人,表小姐来了,大少爷失魂落魄,二少爷也暗中爱慕,二少爷写给表小姐的信笺被她托人转给了自己,上边还添了自己的名字,让自己瞧了满心欢喜。 她真是狠毒!青桃抓着扫帚的长柄,满脸悲戚,脑子里不住的想着该怎么样报复郑香盈她毁了自己的一切,自己也不能让她好过,怎么样也要向夫人揭露了她的卑鄙龌龊,千万不能让她如愿以偿的嫁进林家。 「你说的是实话?」李氏听了青桃的密报,忽然全身有了力气,这可真是个重要的消息,林衡清也喜欢郑香盈?自己是否能好好利用下?老爷不是想让郑香盈嫁进林家?林衡清也是林家的少爷,人也生得不错,又聪明伶俐,怎么样也强过那个温大少爷,最最要紧的是,林衡清可不是从她肚子里边爬出来的。 李氏捉着那柄团扇,脸上慢慢的浮出笑容来,她将青桃招呼过来,小声的问道:「你还知道些什么情况?快快告诉我!」 青桃张了张嘴正想说话,这时外边飞奔着跑进来一个婆子,满脸慌张的神色,额头上边汗蒸蒸的一片,闪闪的全是水珠子:「夫人,可了不得了,外边来了个人,气势汹汹站在咱们府门口,直嚷着要见老爷夫人呢!」 林府的门口停着一匹白色的马,马儿身上端坐着一个英俊少年,他身上穿着银白色的袍子,头发高高束起,上边盘着一个银色的冠儿,冠顶镶嵌着一块美玉。少年相貌堂堂,剑眉星目,悬胆鼻下边有一张拉成一条弯弧的嘴,他坐在马匹上,指着那门房毫不客气的怒喝道:「小爷我数到三,你们家老爷夫人若是再不出来,那便别怪我要自己冲进去了。」 门房苦着一张脸,不住的作揖打拱:「小爷,小爷,已经派管事妈妈进去禀报了,老爷在知州衙门,夫人肯定会出来的。」 杨之恒哼了一声,没有说话,马背后边的一对大雁不住的拍打着翅膀,奋力想飞出去,可一双脚却被缚住,才扑扇到半空中有落回了马背。杨之恒转过脸去一手将两只大雁的脖子给揪住放好,拍了拍它们的脑袋,低声喝了一句:「你们安分些!一路上我对你们还不好?好饭好食的喂着你们,怎么还想跑?」 门房瞧着杨之恒与那一双大雁煞有介事的说着话,心中奇怪,只是嘴里不敢提出疑惑,转脸瞧了瞧门里边,希望夫人能够尽快出来。这位公子爷瞧着可真不好惹,刚刚到门口的时候简直是一阵杀气腾腾,他都能感觉到他眼中的冷冽之气。 一阵脚步声在身后响起,门房转脸一看,就见李氏扶了丫鬟的手往外边赶,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夫人,你可算来了。」朝外边呶了呶嘴,小声说道:「那位公子爷可真是凶。」 李氏走出门来,望了杨之恒一眼,见他气度不凡,也楞了楞,本来还想来发火,不由得将声音放柔和了些:「这位公子,你何故在我府门口吵闹?」 「你可是林知州的夫人?」杨之恒从马上翻身跳了下来,朝李氏一抱拳:「敝人姓杨,乃是西北玉泉关镇西大将军麾下,正五品副将,今日特地前来贵府求亲。」 「求亲?」李氏脑袋都有些发晕,这事儿可太突然了,自己都还没来得及给君儿张罗亲事呢,这里便钻出来一个气势汹汹的求亲者。她打量了杨之恒一眼,见他长得十分英武,刚刚听他自报家门是正五品的官职,心中不免十分满意。「请问杨公子,你怎么知道我们家有待嫁的闺女?怎么不让府上派媒人过来求亲?」 「我是如何知道的,这个用不着夫人你操心。」杨之恒没有转身将那一对活雁从马背上解了下来。李氏一怔,可瞧着杨之恒那装束打扮,又忍下了一肚子闲气,笑容满脸的让管事妈妈去将杨之恒的马牵去后院马厩:「杨公子,先进府说话,快别站在外头,给旁人见了少不得马上传了闲话出去。」府门口此时恰巧有几个行人经过,现儿正站在那边看热闹呢。 杨之恒见着李氏言语间十分客气,心中的怒气消了一大半,哼了一声便昂首往林府内院走了去,他本来可是存着心要来好好的闹上一场,没想到见面就遇着李氏笑眯眯的,又很是热络,这火气倒是没地方发泄。 在军营过了半年,杨之恒与郑香盈一直是靠鸿雁传书知道彼此的状况。还是六月郑香盈便写信告诉他,自己要去鹤壁舅舅家小住一段时间,他还回信说让她到处去走走,荥阳那地方,实在是乌烟瘴气。 后来过了半个多月没见着来信,到了七月末才得了小翠送过来的信,杨之恒看完以后又急又气,一巴掌拍到桌子上边:「哼,这林家实在太过分了,怎么都在打香盈的主意?不行,我得赶紧去求亲,将我与香盈的亲事定下来才行。」 将那信揉成一团,杨之恒心急如焚的跑去了大将军那处:「大将军,我要请几日假。」 大将军抬眼望了望杨之恒,有些为难的摇了摇头:「你过年已请假回去了,现儿再请假,恐怕不大好,旁人自然会议论我对你另眼相待。」 「将军本来对我便是另眼相待,也不差这一件。」杨之恒笑嘻嘻的行了一礼:「大将军,这可是之恒的终身大事,若还不赶着回去,老婆都会被人抢走了。」 第六十二章 因着杨之恒做事认真积极,素日表现得十分突出,大将军对他很是满意,平常考究副将们的各项能力时,杨之恒的回答总是最让他满意的。而且杨之恒本身武功又好,在军营的各项比试里,样样都是冒尖的,这样的少年郎,换了任何一位上司,都会喜欢。 「之恒,你要回去订亲?」大将军见杨之恒有几分焦急,哈哈一笑:「这事儿非同小可,我自然只能准假,只不过你派个媒人前去便是了,何必自己亲自回去一遭?」 「媒人怎么能将我要说的话说出来?」杨之恒心急如焚,那群人若不是郑香盈的至亲,他都准备提了刀枪一路打上门去呢。「大将军,你便准了之恒回去一趟罢。」 大将军摸着胡须笑了笑:「瞧你着急成这样儿!怎么着也该先去准备一下,你要上门求亲,可准备好了活雁?还要纳采礼呢,你什么都不带,两手空空的回去不成?」 「准备活雁、纳彩礼?」杨之恒摸了摸脑袋,一双眼睛瞪得溜圆:「还有这规矩?」 「可不是呢,三媒六聘,一样都不能少。」大将军见杨之恒十分鲁莽,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回去以后再准备也一样,别着急,先将这两样准备了,以后再一样一样的慢慢来便是了。」 杨之恒听了大将军的话,赶着跑到了互市上头,寻了一圈儿没发现活雁,正准备自己去打一对回来,途经一家酒楼,见着外边有人挑了两肩野物在门口想伙计兜售。杨之恒眼尖,瞧见里边有几只大雁,翻身下马,揪住那人的扁担就往一边拖。那人本是与伙计说得唾沫横飞,没想着来了个人,晃过来就将他揪到了一旁,唬得全身一抖,肩膀上的扁担顷刻掉在了地上,那些野物便呱啦呱啦的乱叫了起来,蹬腿的蹬腿,扑扇翅膀的扑扇着翅膀,一时间十分的热闹。 「有一对活雁没有?公的母的都要有!」杨之恒弯腰看了看那些野物,中间有几只大雁,只是场面十分热闹,他暂且还分不出公母来。 那卖野味的人听了杨之恒如此问,这才放了心,笑着点头弯腰道:「这位公子爷,有的呢,恰恰好有一对,都还十分鲜活。」一边说着话,一边手脚麻利的将一对活雁抓了出来:「你瞧瞧,这对雁可是不是神气?我撒网得了一只,另外一只一直守在外边不肯走呢,我便将这一对都捉住了。」 那人一边说着,一边露出了一口黄黄的牙齿,心中甚是欢喜,这位公子要买一对活雁,定然是想要拿了去求亲的,自己可得要卖上个好价钱才行。咧嘴笑了个不歇,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那对活雁,心中感叹,这雁也实在老实,见自己的伴儿被捉住了,竟然一直守在旁边不肯挪窝,这不是凑上来要自己发财? 杨之恒瞧了瞧那人高高举起的那对活雁,伸手便将它们接了过来,翻身上马,扔了一小块银子给那卖野味的人:「你可真是趁人之危,见着它们这么感情深厚,难道不该将它们放了?若不是我现儿要着急有用,我定然把它们全给放了。这银子给你,别想问我要高价,小爷急需一对活雁,可这价钱你却别想蒙我。」 那人目瞪口呆的望着手心里边一块银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都还没开口说价格,这位看上去挺有钱的公子爷竟然就只扔了这么点银子就将他的活雁抢走了。用来求亲的活雁都是紧俏货,卡着人家急需,怎么着也该卖上十两银子一对罢?他苦着脸望着前方烟尘滚滚,实在有些没有摸得清头脑。 杨之恒没有管那卖野味的人,带着一对活雁急赶慢赶的飞奔到了鹤壁,李氏将他客客气气的迎进了府里,一边带他望内院走,一边客客气气的套着杨之恒的来路。杨之恒没有怎么搭理她,一脸冷傲,弄得李氏更是忐忑不安,根本不知道这位杨公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进了主院大堂,李氏吩咐管事婆子去知州府送信:「便说家中来了贵客,让老爷赶紧回来一趟。」一边转脸望向坐在那里的杨之恒,笑微微问道:「杨公子,照着咱们大周的规矩该是媒人上门的,你怎么却自己提了活雁来求娶?」 「媒人上门怎么能表示出我的诚心来?」杨之恒看了李氏一眼,将那一对活雁提了起来:「我可是要将活雁亲自交到她手中的,这对活雁伴侣有难的时候,另外一只不离不弃的守在一旁,这便是我心中想要告诉她的话。」 李氏听了杨之恒这话大喜,心中想着这杨公子可真是知情知趣,她望了杨之恒一眼,愈看愈是满意:「杨公子,你什么时候见过我女儿?怎么便说出这样情深意重的话来?」 「你女儿?」杨之恒望了李氏一眼,皱了皱眉头道:「我相中的可是暂时在你们府里小住的郑小姐,可不是你的女儿,还望林夫人不要弄错了。」 听了这话,李氏眼前好一阵发昏,怎么这事又和郑香盈那丫头扯上了?今年可真是流年不利,什么事儿都是那般困难重重,本来还以为天下掉下了一个好女婿,年纪轻轻便是正五品的官,和自家老爷的品阶一模一样,武官升职快,只要有军功,那官阶便如芝麻开花一般,一年爬一截,过了几年还不知道会是什么身份了呢。 而且更加难得的是这位杨公子谈吐不俗,又长得一表人才,这么好的女婿人选怎么能给那郑香盈抢了去?李氏坐在椅子上,有几分坐立不安,侧了侧身子觉得不舒服,坐得端正了也觉得喘不过气来,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坐才合适。 「你们快去晨曦院将表小姐喊出来。」李氏将晨曦院那几个字咬得很重,她挣扎了许久,决定自己该先下手为强,让那杨公子先见见自家君儿,自己的君儿生得一副好相貌,性子又活泼讨喜,说出话来实在让人爱,况且自家老爷可是五品的知州,虽说官阶不高,但却是实职,那杨公子见了君儿,哪里还会看得上那无父无母的孤女郑香盈? 再说了,方才那杨公子提着活雁在门口说要上门求娶,那几个经过的路人指不定此时已经将这闲话儿传了出去,到时候自己再下点功夫,造些声势出来,那杨公子面皮薄,迫于压力或者转了心意也未可而知。 李氏越想心里头越满意,自己这算盘打得好,真可谓一举两得,给君儿找了个好人家,又能将那讨厌的外甥女儿的亲事给破坏了。虽说喊君儿来大堂这举动于理不合,可怎么着也该试试看,这富贵险中求,姻缘天注定,不试怎么才能成全了女儿的好事? 心中慢慢盘算着,转脸却见着自己贴身丫鬟小红还站着不动,李氏心中有几分恼怒,大声呵斥了一句:「怎么还不快些过去?见着贵客脑袋便呆了不成?」 小红应了一声,慌慌张张的跑开了去,走出主院这才按了按胸口,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夫人这是糊涂了不成?杨公子分明是上门来求娶表小姐,夫人怎么要我去晨曦院将小姐找了去大堂,而且却说是晨曦院的表小姐,这是要说给那位杨公子听不成?」 第六十三章 这话刚刚说完,路边的一棵大树后头便有人接口了:「小红姐姐,你这里嘀嘀咕咕的在说什么呢?」 小红瞥眼一看,就见几个人从树后头转了出来,拉着手跑到了她面前:「听说外边来了个很凶的公子爷?说要打进府里头来?」 「你们几个闲着没事儿做就会到处听打听消息的!」小红笑嘻嘻的拧了小喜儿的脸颊一下:「来了又如何,没来又如何?跟你们有什么干系?我才不告诉你们呢!想要知道究竟怎么回事儿,自己去主院门口央着看门的嫂子放你们进去听听壁角儿!」 小喜儿见着小红一双脚跑得飞快,追着上去讨好卖乖的喊着:「小红姐姐,你走这么快要去哪里?要不要小喜儿帮你去传话?」 小红回头笑着摆了摆手:「不用,夫人要我去晨曦院将小姐喊到主院去呢,你们自己玩去罢,有什么事儿不迟早会知道?用不着这么着急。」小红一边说着一边走得飞快,那群袂翩跹,浅浅的一线淡绿色与脚下的青草融在了一处,很快分不清是浅绿还是深绿。 小喜儿呆呆的站在路上望了望旁边的同伴一眼,摸了摸脑袋:「这可真是蹊跷,外边来了位凶巴巴的公子,夫人喊小姐过去?」旁边那伙伴拍了拍她的肩膀,挤眉弄眼道:「指不定夫人是在给咱们小姐选姑爷呢!」 小喜儿挺了连连点头:「你这话说得不错,我瞧着就是这么一回事儿。」她眼睛一亮,脚步轻快的往回跑了去,那个同伴瞧着她愈跑愈远,笑着撇了撇嘴:「准是给表小姐送信儿去了。表小姐手头阔绰,每次都有打赏,由不得小喜儿不抢着去和她磕牙花子。」 一路小跑回到了春兰院,小喜儿顾不得抹汗便冲进了郑香盈的内室:「表小姐,有新鲜事儿你想不想听?」 「新鲜事儿?那是什么?」郑香盈正与小翠在玩双陆,瞧着小喜儿风风火火的跑进来,一脸神秘的模样,不由得笑了笑:「你别着急,只管喘匀了气儿再说话。」 「表小姐,外边来了个凶巴巴的公子爷!」小喜儿从袖袋里摸出了手帕子擦了擦脖子:「听说那公子爷姓杨,十分的嚣张,他在府门外头叫着说若是老爷夫人不快快出去迎他进来,就要打进咱们林府里边来呢!」 听说来人姓杨,郑香盈的手抖了抖,一颗棋子险些被撞倒,小翠兴奋的站了起来拉住小喜儿的手道:「你问清楚了,真姓杨?」 小喜儿点了点头:「没错儿,我们在垂花门那边问过外院的婆子,确实姓杨,他个子高高儿的,长得十分俊秀,骑着一匹白马过来的,还拎了一对活雁呢。」 郑香盈的心狂跳了起来,这人该是杨之恒了,可杨之恒怎么又会突然想起要来鹤壁?况且手中提了一对活雁,这明显就是要来求婚的。大周习俗,男子脱媒人上门求亲,第一道礼便叫纳采礼,纳采礼里边一般来说要有一对活雁。因着活雁象征着忠贞,和谐,乃是求婚中不可或缺的。 小翠笑微微的看了一眼郑香盈,伸手按住了她的肩膀,眼睛眨了眨:「姑娘,我猜便是那杨公子过来向你求亲了。」 郑香盈瞧着小翠一脸促狭的表情,心中顿悟,肯定是小翠这丫头在里边玩了什么花招,在林府住着的这些日子,自己过得很是不舒坦,也不想让杨之恒知道,索性没有写信给他,免得他知道了为自己担心,没想到小翠竟然自作主张的写了一封信去西北了。也不知道她的信里究竟写了什么,竟然让杨之恒火急火燎的从边塞赶了回来。 「表小姐,你们认识那位杨公子?他是向你来求亲的?」小喜儿捂着嘴跺了跺脚:「不好,不好,错了,全错了。」 「什么叫不好?什么叫全错了?」见着小喜儿拿着急的神色,小翠有几分疑惑,将她拉到了一旁:「你都知道些什么?」 「夫人刚刚打发小红姐姐去晨曦院喊小姐去大堂,我还以为那杨公子是来向小姐提亲的呢?原来竟然不是!」小喜儿瞪圆了眼睛,捂着嘴直摇头:「夫人怎么会将小姐喊到大堂去?若是向小姐求亲,小姐自然也不能去那边,不向小姐求亲,小姐也不好见外男,这真真是让人猜不透。表小姐,莫非你们想错了,那人或许不是你们认识的杨公子,是咱们夫人的亲戚也指不定呢。」 这倒有几分可能,郑香盈的心慢慢平静下来,舅母虽说平常做事有些不稳妥,可总不至于糊涂到要让表姐去见外男的地步,指不定是舅母娘家的亲戚。她将双陆棋盘上的棋子扶正,笑微微道:「小翠,咱们来下完这盘棋。」 小喜儿在棋盘旁边蹲了下来,瞅了瞅上边几颗棋子,偏着头道:「我倒想看看这盘棋谁会赢。」 小翠从身上摸出一个小银角子塞到小喜儿手中:「这棋有什么好看的?不如出去再打探打探新鲜事儿回来说与我们听听。这银子去角门那处喊些零嘴儿拿进来吃罢,跟着我们家姑娘,少不得有你的口福。」 小喜儿拿了银子喜滋滋的走了出去,小翠望了望小喜儿的背影,眼睛眉毛皱到了一处:「姑娘,我觉得今日来的便是杨公子,夫人让小红去晨曦院喊小姐,此举必有深意。」 郑香盈拈起一枚棋子,眼睛也不抬,只是看着那棋盘儿微微笑:「你这丫头,越发自作主张了,什么时候写了信去西北?就连我都瞒着?」 小翠「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涨红了脸道:「是从温同知府上回来的那日,我与鲁妈妈方妈妈商量了一回,心中只觉不稳妥,鲁妈妈说让我给小杨公子写封信,让他打发了媒人来求亲,早日将你们的亲事给定下来,这样也才好放心。」小翠抬起脸来看了郑香盈一眼,眼睛里边似乎都要滴出水来:「姑娘,小翠不是有意瞒着你,只是不想让你觉得糟心……算着脚程,今日来的人该是杨公子,绝不会是夫人的什么亲戚。」 「听你这么一说,我自然知道那是杨之恒来了。」郑香盈坐直了身子,拿起棋盘桌子的扇子轻轻摇了摇:「我一点也不担心舅母会耍什么诡计,我相信杨之恒,若是他能糊里糊涂的给人骗了去,那他便不是杨之恒,也不是我心中想要托付终身的那个人了。」摸了摸小翠的头发,郑香盈笑了笑:「你哭什么呢,我又没责怪你,快来陪我下棋,咱们且听着那小喜儿回来告诉我们结果便是。」 虽然口里说得轻松,郑香盈却知道自己是会将林府的人得罪得差不多了,原来还只是两位表兄,现儿可能是连表姐都要得罪了。若是舅母李氏喊了林衡君去大堂,杨之恒见了不是她,必然会闹将起来,林衡君必然十分没面子。 长叹了一声,郑香盈拿着棋子只是不落盘儿,幽幽的长叹了一口气,看来杨之恒来得也是时候,自己都不用辞行,就可以直接被舅母打包赶出府去了。她的眼前闪过了表兄与表姐的脸孔,只觉得心中乱纷纷的一片,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第六十四章 「姑娘,该你动了。」小翠笑嘻嘻的在旁边推了推她,杨公子过来了,一切自然会解决,小翠心里头想得美滋滋的,将姑娘的亲事定下来这才是最最要紧的事情,管别人怎么想呢,反正杨公子只能是小姐的。 主仆两人各怀心事的下了几盘双陆,见小喜儿还没回来报信,郑香盈懒洋洋的推开棋盘:「算了,今日不下了。」 「姑娘,你是存着心事,自然不想下了。」小翠将棋盘收了起来,拉着郑香盈的手便往外边走:「姑娘,我便不信你不想见杨公子,咱们悄悄的溜去主院那边瞧瞧,早些知道信儿也好,你说是不是?」 郑香盈没有说话,可脚步却跟着小翠往外边走了去,她又何尝不想见杨之恒?只是被那些所谓的规矩礼仪给束缚了而已。听着小翠这一怂恿,一颗心早已飞了出去,哪里还控制得住自己的步子? 主仆两人慢慢的在园子里走着,林府的小径上十分幽静,没有什么人来人往,耳边有清脆的鸟鸣之声,听着十分爽耳。郑香盈慢悠悠的走到主院那边,围墙边上聚了几个丫鬟婆子,小喜儿也在里头,正在那里嘁嘁喳喳的说个不停,见着郑香盈带了小翠站在大树下边,赶紧飞快的跑了过来:「表小姐,小姐刚刚进去了一阵子,还不见出来呢。」 正在说着话,就听着围墙那边惊呼一片,郑香盈抬起脸来,便见林衡君带着丫鬟从主院里边匆匆忙忙的走了出来,脸上一片绯红,眼睛仿佛有些红,仿佛流过眼泪儿一般。 似乎没有一丝风,郑香盈站在大树下边,瞧着林衡君向自己越走越近,不由得有几分犹豫,究竟该上前与她打招呼还是该假装没有看见她?正在左右为难,就见林衡君走到了自己面前,低哑着嗓子说道:「香盈,我真羡慕你福气好。」 郑香盈望了林衡君一眼,见她满脸诚挚的表情,仿佛是真心话,她尴尬的笑了笑:「表姐,你说什么呢,香盈有些听不懂。」 林衡君指了指大堂里边,低声说道:「有一位姓杨的公子来向你求亲呢,可恨我那母亲糊涂得紧,鬼迷心窍般把我喊去大堂,好生没脸面。」她伸出手抓住了郑香盈的手在自己脸上摸了摸:「你摸摸,我这处都烫得厉害,这算什么一回事儿呢!」 见林衡君说得坦荡,郑香盈总算是将一颗心放了下来,笑着拧了拧林衡君的脸:「表姐,你也真够直接的,还怕别人都不知道?嚷嚷的要告诉我!」 林衡君眨了眨眼睛,拿了帕子擦了擦眼睛,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只是当时被我母亲气得狠了,掉了两颗泪珠子罢了,现儿却没事了。」望了望郑香盈清澄如水的眼眸,她有几分羡慕的说道:「我可算知道为何你对我大哥总是不冷不热的,有这么好的一位杨公子,怎么能看得上我那个傻乎乎的大哥。」 郑香盈听着林衡君将这事儿又扯到了林衡珂身上,有几分不好意思,赶紧出言止住她的话头:「表哥人很好,一点也不傻,真的。」 「只是你心里头已经有人罢了。」林衡君幽幽的叹了一口气:「杨公子真是个不错的,所以我方才才道羡慕你的福气。」 两人正说着话,听着一阵脚步声远远的传了过来,抬头一看,就见林牧遥带着长随走进了主院。林衡君跺了跺脚:「母亲也真是的,怎么将父亲也找了过来,是嫌这事儿闹得不够大?」她拉了拉郑香盈的手:「咱们去那边瞧瞧。」 也顾不得什么规矩礼仪,郑香盈跟着林衡君一脚跨进了主院,刚刚走到那大堂门口,就听见里边传来李氏尖锐的声音:「杨公子,方才你在门口可是说得清清楚楚,你是来向我们林府提亲的,经过的路人也听得清清楚楚,这事儿现在鹤壁总怕都传遍了,结果你却只是来求娶我的外甥女儿,你让我们林家的面子往哪里搁?」 「这不过是你自己一厢情愿罢了,我何时说过要娶你们林家的女儿?在门口我只是说前来求亲,难道有半个字提到迎娶贵府小姐的事?」杨之恒打起嘴仗来一点也不含糊,寸步不让,到后边还添了一句:「林夫人,你自己心思不正,只想着弄些阴谋诡计来算计我,我又为何要替你的面子着想?」 郑香盈心中一咯噔,杨之恒后边这句话也太托大了些,毕竟自己现儿还是寄住在舅舅家,李氏怎么说也是自己的长辈,怎么能这样去冲撞她呢?与此同时她又觉得杨之恒这张扬的回答实在解气,对付这头脑不清醒的舅母,用这样的手段便是顶好的。 「杨公子,请勿激动。」大堂里响起了林牧遥的声音,听着舅舅出声,郑香盈的心里更觉稳妥,舅舅一向对自己照顾有加,定然不会和那糊涂舅母一样来算计自己。就听林牧遥清了清嗓子道:「杨公子,所谓男女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现儿也没有告诉我们你们家里的情况,父母是否同意,而且自己一个人提了活雁便来求亲,叫我又如何放心得下?我们家香盈是个苦命的孩子,没了父母祜持,我这做舅舅的当然要替她仔细留心,总不可能糊里糊涂的便将她许配给你,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大堂里边有短暂的沉默,过了一阵子,杨之恒才慢慢开口了:「林大人,我与香盈同病相怜,也是无父无母之人,本是出身广陵杨家,因着族里欺压,自己出了族,后来被师父带到豫王府,给豫王府的二公子做了伴读,后来豫王怜惜我,便写了引荐书给西北边塞的将军让我去从军,去年起我便在玉泉关军营了,因着立了军功,被擢升了正五品的副将,正在镇西大将军麾下任职,林大人若是不相信,尽管可以去调查。」 杨之恒这番话将自己的身世交代得清清楚楚,林牧遥听着不住的点头:「原来也是个苦命的,和香盈的身世倒也相配。」旁边李氏听了却吃了一惊,暗地里道了一声「侥幸」,这杨之恒瞧着穿着打扮不像个寒酸的,却没想到他竟然父母双亡,这般没有家底儿的人,怎么能配得上君儿,他还好意思拿乔做致的看不起自己的君儿,他是有多狂妄! 「林大人,不如将香盈喊了来,让她来证实我的话并无虚假。」杨之恒诚挚的看了林牧遥一眼:「我与香盈两心相知,还请林大人成全!」 林牧遥仔细打量了一眼杨之恒,见他气度不凡,实在不是那一般的俗人,也有几分动心,自己原还想着要将香盈许给自己的儿子,没想到她已经有倾心爱慕的人了,那自己也不该再有那想法,所谓强扭的瓜不甜,香盈过得快活如意这才是要紧的事儿。想到此处,他转脸吩咐站在李氏身边的小红:「去春兰院将表小姐请过来。」 「父亲大人,不用让人去请了,我已经将香盈表妹拉过来了。」站在大堂外边的林衡君听了心中欢喜,拉住郑香盈的手便望大堂里头走,一直走到杨之恒面前才将手放下来,将郑香盈往前边推了推:「妹夫,我将香盈给你带过来了。」 第六十五章 李氏呵斥了一声:「君儿,又浑说了,你父亲都还没答应,怎么便能叫他妹夫?快些去旁边坐好,这里边没你的事儿!」 林衡君见母亲心中依旧不畅快,也不敢拂逆了她的意思,朝她行了一礼:「女儿领命。」一边说着一边坐到了右首边的座位上边,一双眼睛不住的打量着郑香盈与杨之恒,充满了羡慕的神色。 「香盈,这位杨公子你可认识?」林牧遥伸手指了指杨之恒:「他带了一双活雁来向我们提亲,要迎娶你呢。」 杨之恒弯腰将那对活雁提了起来在郑香盈面前晃了晃:「你瞧,都是活着的,它们可恩爱得紧呢。听那个卖雁的人说,当时只捉了一只,另外一只不肯离开,被他一起捉住了,你说这雁儿是不是很忠诚?」 现儿气候正热,那对活雁又被杨之恒弄在马背上狂奔,长途跋涉的有些累了,有些没精打采,本来是趴在杨之恒脚下,贴着那水磨青石的地面歇着气儿,不想被杨之恒一手提了起来,它们瞬间便张皇失措起来,脖子伸得老长,「嘎嘎」的一通乱叫,几根羽毛飞舞着落到了地上,大堂里头顷刻便热闹起来。 「你快些放下,它们这般忠贞,你还好意思来折磨它们?」郑香盈瞧着杨之恒那副献宝的模样便觉得好笑,杨之恒在她面前有时候真跟长不大的孩子一般,可到了外头却又换了一副脸孔。 她转过身去向林牧遥行了一礼:「舅舅,香盈识得他,他乃是香盈和母亲的救命恩人,两年前母亲带香盈去洛阳接父亲,途中遇险,乃是这位杨公子救了我们,若不是他与他师父,香盈此时便不能站在这里与舅舅说话了。」 「原来竟然是香盈的救命恩人!」林牧遥这才放下心来,满意的打量了郑香盈一眼:「香盈,那你可愿不愿意嫁了她?你父母不在了,这婚姻之事舅舅少不得要替你多考虑几分,舅舅先问过你,总要你自己满意我们才能替你答应。」 香盈听了这话好一阵暖心,朝林牧遥深施一礼:「多谢舅舅关心,香盈愿意嫁给这位杨公子,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香盈都愿意与他同甘共苦。」一时心中高兴,不由得差点说出了前世电视剧里听过的那些台词来:我愿意嫁给这个男人,爱他、忠诚于他,无论他贫困、患病或者残疾,直至死亡。只是刚刚说出愿意嫁给这位杨公子这句话时,「杨公子」三个字瞬间让她适当定位了自己的时代,只能迅速想了一句代替语。 听着郑香盈回答得坚强,林牧遥心中有数,笑着朝杨之恒点了点头:「既然我们家香盈自己愿意,那我便答应了你的亲事罢,只是这三媒六聘还得慢慢来,出阁的日期也得等着香盈及笄以后再说。」李氏也在旁边连声附和:「真是一对玉人,这可是天作之合。」杨之恒不过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自己的君儿自然不能嫁他,现儿又能将郑香盈嫁出去,免得自己总是担心她会要嫁进府来,这可真是一举两得。李氏放下心中的包袱,觉得全身都轻松,也就不再记恨杨之恒开始对她的无理。 杨之恒与郑香盈见林牧遥答应了亲事,两人心中也送了一口气,互相对望了一眼,那眼中脉脉的情意心中都很了解。杨之恒看了一会儿郑香盈,从地上又将那对活雁抓了起来:「香盈,咱们将它们放生好不好?」 耳边又是好一顿「嘎嘎」乱叫,郑香盈笑着点了点头:「那是自然。」瞧着杨之恒那快活的神色,她忽然想起了远在荥阳的郑香林来,若是自己写信回去告诉她,自己与杨之恒订亲了,不知道她会怎么想?她那日打定主意要逃婚,多半也与杨之恒有干系。那日她斩钉截铁的将亲事托付给自己,指不定也还是以为杨之恒是归真园的下人,到时候要自己给她报媒拉线呢。 看着一脸笑容的林牧遥,郑香盈定了定心神问道:「舅舅,不知道你可否认识一位姓王的知州?年纪不大,才三十三岁,祖籍荥阳。」 「王知州?」林牧遥摸了摸胡须,眼睛略微眯了眯:「你说的这个王知州我倒是识得,他年纪轻轻便升了知州,又在豫地任职,自然是知道的。只是此人暴虐,刻薄寡恩,这次他升知州一职还是造了个极大的冤案才爬上去的,知道的人皆鄙薄他的为人,你怎么忽然便提起他来了?」 听了舅舅这一番描述,郑香盈不由得全身打了个寒颤,这王知州可真不是个能嫁的人,想着郑香林那楚楚可怜的模样,更是觉得心里边堵得慌:「舅舅,你见多识广,香盈想请教一件事儿,还请舅舅给拿个主意。」 林牧遥见郑香盈神色郑重,知道是大事儿:「香盈你说说看,究竟是什么事儿?」 郑香盈于是便娓娓将荥阳的事情说了一遍,郑氏长辈们想要谋算她,准备将她许了去给那王知州做填房,郑香林派丫鬟月夜来报信,结果没想到最后这桩亲事却落到了她自己的头上。「我那日见大姐姐有轻生之念,所以劝解她,给她想了个法子,让她逃婚,现儿心中忐忑,总觉得这法子有些不稳妥。」 「竟敢如此算计香盈,郑氏这群老不修真是不要脸!」杨之恒气愤愤的站了起来:「香盈,我这就去荥阳去找那郑大太爷,非得将那大房的正门给砸烂不可!」 「之恒!」郑香盈心中一急,赶紧将他拉住,订了亲可真好,没有那么多规矩,旁人见她拉住杨之恒也不会说多话:「你这会子拿什么理由去砸他们的大门?恶人自有恶人磨,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他们做人做到这个份上,已经不需要我们去动手了,自然会有人替咱们去收拾了他们的。」 杨之恒望了郑香盈一眼,微微叹了一口气:「香盈,你也忒好说话了些!」 「不是我好说话,只是我不想你因着我的事情受牵连。」郑香盈微微一笑:「现在大房一心想着要将我那位十五姐姐嫁去豫王府,总怕他们只能失望了。」 这几个月她已经让洛阳的超市里放出了一些风声,将荥阳郑氏这些年做的一些不好的事情都陆陆续续抖了出来,经过几个月,怎么着那闲话也该传到豫王府里头去了,豫王妃不是打算着想要给许兆安寻一房有助力的媳妇?荥阳郑家都烂到根子上头去了,特别是那郑信隆的事情捅出来,荥阳郑氏的名声也不知被毁了多少,郑香莲想要嫁进豫王府,只怕是有些难度了。 杨之恒见郑香盈制止自己,也不再说多话,心中却在盘算该怎么样才能暗地里将郑家好好整一整,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们这群龌龊的人过得逍遥自在。林牧遥见两人不说话了,这才开口道:「香盈,你这法子委实不妥当,这逃婚哪有这么容易的?万一哪个骨节眼上出了问题,逃不出去,那便搭上你那大姐姐的一辈子了。」 郑香盈点头道:「舅舅,香盈也正在为难这事情,那时候因着只想安慰我那大姐姐,所以才给她想了这个点子,现在想着又很忐忑。」 第六十六章 杨之恒在旁边想了想道:「不如让我师父去喊群人来,拦路将她劫了去,这便是最稳妥的了,那帮送亲的人未必能打过江湖好手?」 郑香盈看了看杨之恒,脸上露出古怪的神色,一想着郑香林将终身大事托付给了自己,心中便有些不舒畅,见杨之恒说得毫无芥蒂,知道他心中并没有郑香林的存在,可还是有些小别扭,总不希望他插手到这事情里边来。 「香盈,你怎么了?」杨之恒见着郑香盈那模样,微微一愣:「这样不好?」 「你叫人将我大姐姐劫了去,她名声尽毁,以后还怎么嫁人?她还将她的亲事托付给我,想要我帮着她挑个良人呢,用了这法子,她便只能去尼姑庵里做姑子了。」郑香盈挑眉看了看杨之恒,心里想道,郑香林一心想嫁的是他,若是用了这法子毁了名节,说要她给杨之恒做小妾,恐怕她也会答应。 「你说的也对。」杨之恒沉思片刻,望着郑香盈道:「我们不如从王知州那边下手,让他自己回了这门亲事?」 林牧遥眼睛一亮,连连点头:「之恒说的有道理,不如从王知州那边下手。王知州是个很会利用关系的人,他想娶香林,恐怕也是看中了荥阳郑氏的门第,若是咱们让人去放出风声,说那七房乃是弱支,已经与郑氏基本上没太多联系,而且香林只是个庶出的不得宠的小姐,又无陪嫁银两,只怕那王知州也不会愿意再想娶她。」 「舅舅,王知州真会毁亲?」郑香盈有些犹豫:「若是他不愿意呢?」 「以我对王知州的了解,他多半会如此做,他这人从来便不做亏本买卖,若是知道香林没有父母做助力,又没有陪嫁银子,自然不会乐意。」林牧遥神色十分笃定:「我今日便命人过王知州那边去放些风声出来。」 林衡君在旁边听了好一阵子议论,对那郑香林的遭遇也是唏嘘不已:「香盈,你大姐姐的命也实在忒苦了些。」 郑香盈长叹了一声:「可不是这样,我还在发愁呢,若是那王知州来退了亲,我那大姐姐的亲事便更为难了,也不知道我那大哥和她那姨娘会算计着将她卖到哪户人家里边去。」 林衡君自小便是被父母捧在手心里边长大的,听了这话心中十分难过,抬头望了望林牧遥道:「父亲,说起来你也是算是那郑香林的舅父,怎么着也是长辈,不如辛苦你几分,替那香林寻门好亲事?」 郑香盈听着林衡君如是说,心中也是一亮,怎么来说林牧遥的身份摆在那里,由他出面去干涉郑香林的亲事总比自己开口要好。林牧遥为官这么多年,在外行走得多,认识的人总比他们要多些,不拘在同僚熟人里边寻个知道根底的,将郑香林嫁了,这也算是完成了一桩事情。 「哎呀呀,那温大少爷不是很配?」李氏坐在旁边抚掌喊了起来:「香林那身份家世,配他岂不是刚刚好?」 林牧遥白了李氏一眼,摇了摇头:「夫人,你不能眼睛里边只看着银子,宁可钱少些,也要人才好,否则香林嫁过去还有什么指望?」 李氏却不以为然的回驳道:「这女人家还能有多大指望?温大少爷只是脑子不太灵光而已,也没别的坏毛病,香林嫁过去便能帮着温夫人搭理中馈,等过几年接了手,这温府内院岂不就是她说了算?这亲事还不合意?还不算是美满姻缘?」 林牧遥想了想,依旧摇头:「不好,还是不好。你也别那么着急,先让王知州退亲,我们再慢慢替香林寻访一门好亲事。」望了望坐在那里的林衡君,林牧遥慈爱的笑了笑:「咱们君儿年纪也大了,你更该替她多多留意着。」 李氏望了望女儿,也将郑香林的事扔到一旁,喜孜孜道:「可不是这样,我正准备着给她多寻访几家看看呢。」 郑香盈见林牧遥与李氏将郑香林的亲事担了下来,心中立刻便放下了一副大挑子,朝林牧遥与李氏行了一礼:「香盈在鹤壁打扰了这么久,也该是要回去的时候了,否则我那归真园可不知道会乱成什么样儿了。」 林衡君笑着拉住她的手道:「不过只是一个小园子罢了,不拘几个下人便打理好了,还用得着你这般心心念念的要回去?不如留在鹤壁陪着我罢,你走了我便更不好玩了。」 郑香盈笑着没答话,小翠在一旁笑嘻嘻的开口了:「表小姐,我们家姑娘那个园子可大,几个下人如何能打理得下?」 「归真园?」林牧遥惊讶的看了郑香盈一眼:「听说今年春日豫王阖府前往荥阳归真园游春,只说那园子里有不少奇花异草,风景优美之至,难道那便是你的园子?」 「回舅舅的话,香盈那园子虽然不大,可还算得上是个游玩消遣的好去处,舅父休沐的时候可以带了表兄表姐过来小住几日,也到乡下散散心。」郑香盈笑微微的回着话,见着李氏的脸色渐渐由红转成了青白:「这次来香盈送给舅舅的那盆盆栽骨里红,价值千金,舅舅千万莫要随意送人了。虽然现儿还看不出什么门道来,等着冬日便可见其妙处。」 这盆骨里红梅是她从那大树上嫁接到老梅桩上头的,而且特地做了个精美的造型,等着冬日一到,那梅花盛开的时候,便可见那梅花有如垂珠一般,累累的堆在枝头,与那胭脂红的树枝互成映趣,摆在茶几上,或者是放在游廊上,更是显得生机盎然。 「价值千金?」李氏慌慌张张的喊了小红过来:「快去瞧瞧那盆栽,看看有没有被那些不长眼的小丫头子给折了枝?」当时接了郑香盈送上的盆栽,她满心里瞧不起这东西,见着那梅桩枯褐,上边却长着红红的枝条,还以为这树是快要死了,等着郑香盈走开,她便让小红给扔到了后院杂屋那边去了,没想到这不起眼的花竟然能值这么多钱,李氏一想着便觉得懊悔得很。 小红匆匆忙忙抱着那骨里红走了进来,郑香盈瞧了瞧,那树枝高高低低的被攀折了不少,她微微叹了口气,这盆栽到鹤壁才一个月,可毁了不少。吩咐小红拿了剪刀过来,将那树好好修剪了一番:「就放到大堂里边罢,每日搬出去晒几个时辰的日头,其余时候摆在屋子里即可。」 李氏一迭声的应了下来,眼睛望着郑香盈,心中似乎被谁挖了一块肉去,原来这外甥女儿竟是个有钱的,难怪她的马车都这般豪奢,看起来那归真园真是赚了大钱,可偏偏自己却看走了眼,一心要将她往外赶,现儿后悔都来不及了。 【卷四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01、《稼妆连城 卷一》作者:小楼听雨 02、《稼妆连城 卷二》作者:小楼听雨 03、《稼妆连城 卷三》作者:小楼听雨 04、《稼妆连城 卷四》作者:小楼听雨 05、《稼妆连城 卷五》作者:小楼听雨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