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稼妆连城 卷五》 第一章 【正文开始】 「香盈,你瞧君儿这么挽留你,你也……」李氏期期艾艾开了口,只觉得自己脸上烧得慌,这些日子她都没有给郑香盈好脸色看,一副只想将她赶回荥阳去的模样,现儿又要来开口挽留,委实让她觉得有些难为情。 「快别说了,香盈有她的正事便自然要让她回去。」林牧遥看了看李氏的脸,摆了摆手,自家夫人什么都好,就是对银子看得太重了些。虽然他早出晚归,不知道李氏素日里究竟是怎么对待郑香盈的,可现在瞧着她的神色便知道定然好不到哪里去,心中立刻一阵难受,自己真是愧对妹子,让她的女儿被自己夫人欺负。 李氏见林牧遥开了口,也不敢说多话,乖乖闭上了嘴,眼睛望着郑香盈,满是歉意。 郑香盈瞧着李氏那尴尬的模样,心中好笑,但依旧毕恭毕敬的回答:「舅母关爱实在让香盈感激,只是这秋日眼见着便要来了,归真园正是要忙起来的时候,少不得我回去镇场,香盈只能辞行了。」 林衡君听了很是失望,撅着嘴道:「那我以后过去找你玩。」 「表姐,你随时可以过来,我在归真园等你。」郑香盈笑着抱住林衡君的胳膊:「你可别生气,笑一个才好看。」 辞过行便觉心情轻松,小翠欢欢喜喜跑回春兰院,喊了方妈妈和鲁妈妈收拾东西:「杨公子过来求亲了,舅老爷已经允了姑娘的亲事,咱们这就回荥阳去。」 方妈妈听了欢喜得跳了起来:「小杨公子果然是个有心的,才这么会子就自己跑鹤壁来了。哎哟哟,这回总算是放心了,免得总是有人打我们家姑娘的主意。」一边说着一边风风火火的同鲁妈妈一道儿将东西收拾了,去外院喊了禄伯套好马车,便算是准备好了。 一行人慢慢走出了林府,郑香盈由小翠扶着上了马车,掀开侧边的软帘,朝林牧遥与李氏挥了挥手,眼睛缓缓扫过,就见两位表兄站在那里,脸上都由不舍的神色,不由得呆了呆,赶紧将软帘放了下来,不再看外边。禄伯一甩鞭子,辘辘的声音响起,郑香盈知道马车跑了起来,心里边轻松了不少,坐在那里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姑娘,咱们可算是要回去了。」小翠扭了扭身子,如释重负:「咱们这是先去洛阳还是先回荥阳?」 「小翠你可真傻,咱们自然是回荥阳去,去洛阳做什么?」鲁妈妈搓着衣角儿望了望小翠,出来这么久,她也还有几分想着寿伯了呐。 郑香盈瞧着鲁妈妈那局促不安的举动,刚刚想打趣她几句,就听马车外边飘进来一个声音:「自然是先跟我去洛阳,这丑媳妇总归要见公婆,香盈,你也得送了去给我师父瞧瞧罢?」这话音刚落,马车侧面的软帘便掀了起来,露出了杨之恒一双黑亮的眼睛:「难道你还不敢去见师父不成?」 郑香盈抿嘴一笑:「谁不敢去见他?我还正想见见焦大叔呢,我要向他告状,你这人不安分守己,老是向大将军请假,才从军一年,都请了两次假了,你以为军营是这般好玩的不成?由着你想来就来,想去便去?」 「人家还不是着急你。」杨之恒心急得将头往马车里边钻,旁边小翠惊呼了一声:「杨公子,小心卡了头!」 杨之恒咧嘴笑了笑:「没事,这点把握我还是有!」凑了过来在郑香盈耳边小声道:「香盈,刚刚我可瞧见了你那两位表兄,比我可差得远了,难怪你不喜欢他们。」 郑香盈白了杨之恒一眼,心里道这人脸皮越发的厚了。杨之恒见郑香盈一个眼风儿飞过来,嘴里却不说话,一张小脸上笑意盈盈,心中得意,真恨不能将她从马车里捉了出来与自己共骑。只是瞧着方妈妈鲁妈妈与小翠都在瞪眼望着他,又有几分不好意思,讪讪的将头退出去些,隔着软帘大声说道:「你那两位表兄站在门口那模样,可是依依不舍呢。」 「你都在混说什么。」郑香盈听了只觉好笑,这杨之恒真是闲得慌,这不是没话找话说?只不过她眼前不由得也浮现出林衡珂与林衡清两张脸来,都是那般怅怅然,眼睛里全是震惊的神色。自己躲了他们差不多半个多月,忽然一日间就定了亲,成了名花有主的人,由不得两位表兄不惊奇罢?郑香盈坐在车里,从软帘一角往外看了看杨之恒,见他高大的身影就伴在马车一侧,嘴角轻轻扬起,微微一笑,今日总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 最终还是杨之恒占了上风,方妈妈与小翠都站在他那边说先去洛阳见焦大,就连鲁妈妈也没有坚持多久,很快便被杨之恒殷勤的笑影打动了:「姑娘,既然身份已经定了下来,那你是也该去看看焦大爷。」 见自己的下人们很快都改旗易帜,郑香盈笑着点头:「好好好,既然你们都说我该去洛阳,那便先去洛阳罢。」禄伯得了指令,挥着鞭子将马儿赶起来,杨之恒满心欢喜在旁边护着马车前行,过了一天多便到了洛阳。 马车先去了焦大与杨之恒的住处,院子门上挂着一把锁,焦大不在府中,杨之恒将门打开,先让禄伯将马车赶到后院去,然后拿了一锭银子让方妈妈鲁妈妈去买些菜来准备饭食:「我先去豫王府寻下师父,要是他知道香盈来洛阳了,还不知道有多高兴呢。」 骑着马直奔到豫王府门前,门房见是杨之恒,都很是惊讶:「杨公子,不是说你在西北从军,怎么这会子回来了?」 「我有要事,请了假回来几日。」杨之恒将马在对面一棵树上栓好:「我先进去找师父了,他在不在府里?」 「今日似乎没见焦爷进去,只不过也说不定没看仔细,杨公子你且进去瞧瞧,我们家二公子若是知道你回来了,还不知道会欢喜成什么样子呢。」门房巴巴结结的笑,心中知道这位杨公子是豫王眼前的红人,自己得罪不起,赶紧弯着腰将他请了进去。 杨之恒一气奔到焦大在豫王府的小屋,没有见着他的身影,心中有几分惆怅,想了想快步朝许兆宁的院子走了去,怎么着也该寻一个人来分享下自己愉快的心情才是。走在青石小径上,步履轻快,迎面遇着了两个托着盘子的丫鬟,两人见了杨之恒,惊讶的睁大了眼睛:「杨公子,你什么时候回来了?」 杨之恒瞅了瞅,只觉得那两个丫鬟有几分眼熟,却不知道她们是哪个院子里的,点了点头:「我有要事,刚刚回洛阳。」 望着杨之恒那远去的身影,两个丫鬟互相对视了一眼,左边穿红衣的丫鬟小声问道:「咱们要不要告诉郡主这事儿?」 「我想应该不少人见着杨公子回来了,恐怕这事郡主迟早会知道,咱们不如早些去告诉郡主,指不定她心情高兴还能打赏银子呢。」穿绿衣的丫鬟想了想,唇边露出一丝笑容来:「我想郡主肯定很想见杨公子一面。」 「说得是,咱们赶紧让郡主知晓。」穿红衣的丫鬟点头赞成,两人飞快的往那玥湄郡主的院子跑了去,只余下小径旁边的金丝柳不住的在风中摇曳着身子。 第二章 「兆宁!」从前院穿过,进了中庭,就见许兆宁穿了一袭淡蓝色衣裳,正拿着剪刀在一株花卉前边将那些枯枝剪掉。杨之恒咧嘴一笑,快步走了过去:「你每日除了看书便是种花养草,这习惯一直没变化。」 「之恒,你怎么不声不响的就回来了?」许兆宁瞪大了眼睛望着杨之恒,简直不敢相信面前站着的便是他。揉了揉眼睛,这才将剪刀放在一旁,笑着从花圃里走了出来,伸手在杨之恒肩膀上捶了一拳:「你怎么便舍得回来了?去了一年多,也没见你的人影儿!」 杨之恒心道中间自己已经回来了一趟,只是他们不知道罢了,可嘴里却不好说,只是推着说军营里边事情多,没法子请假回来。许兆宁与他勾肩搭背的往内室里边走,瞧着杨之恒的一张俊脸依旧是白玉一般,连连叹气:「你这人怎么长的,分明每日里在边关风吹日晒的,可就不见晒黑一点!」 「我也奇怪,实在想晒黑!」杨之恒愤愤道:「那些嫉妒我的偏将们背地里都喊我小白脸!切,分明就是看大将军对我好,没有旁的话好说!」 进了内室,许兆宁吩咐丫鬟上茶,两人在小几前盘腿坐了下来,一幅玉席垫在身下,凉津津的一片。杨之恒伸手摸了摸那幅玉席,心中知道定然又是豫王赏赐下来的,暗道豫王爷对许兆宁可真是掏心掏肺的好。 「此次回来为了何事?」许兆宁端起茶盏,慢慢喝了一口:「该不是小事?」 「是。」杨之恒正等着这句话呢,挑了挑眉毛望着许兆宁道:「我这次回来是为了解决人生大事,现儿我也算是有家室的人了!」 许兆宁听了甚是震惊,茶盏都差点没有拿稳:「你……订亲了?」 杨之恒骄傲的一笑:「可不是,我的亲事定下来了!」 「你才十六,怎么就这般着急将亲事定了?」许兆宁好不容易才从震惊里回过神来,将茶盏放在桌子上边,看了看杨之恒那张脸孔,摇了摇头:「大丈夫何患无妻?还未功成名就,没必要这般着急定亲罢?」 「没办法,谁叫有这么多打她主意的?我只能先下手为强了。」杨之恒骄傲的看了许兆宁一眼:「你说说看,像香盈这样的女子,自然要着急定亲的,否则我远在边关,还不知道谁趁着我不在便将她抢了去。」 「香盈?」许兆宁呆呆的望了杨之恒一眼,很艰难的吐出了一句话来:「可是那位归真园的主人郑小姐?」 杨之恒一点也没有注意到许兆宁忽然缓慢下来的语调,只是高高的挑了挑眉毛,戏谑的问道:「你怎么知道了香盈的闺名?难道我有和你说过?」 许兆宁如梦方醒般「啊」了一声,垂眸望了望摆在小几上的茶盏:「或许罢,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知道她的闺名了。」 「兆宁,你说香盈是不是很好?」杨之恒兴致勃勃的继续夸赞了起来:「她聪明伶俐,生得又美,这世间要找出这样一个女子来,可真真是为难。」 「杨之恒!」怒气冲冲的声音从门边传了进来,杨之恒与许兆宁抬头一看,便见着穿了一袭轻软衣裳的玥湄郡主站在门口,身后的水晶门帘正在不住的摇晃,发出了哗啦啦的响声,一点点的光投在地面上,不住的变幻着颜色。 「玥湄,你怎么来了?」许兆宁有些担忧的看了玥湄郡主一眼,她喜欢杨之恒,豫王府里谁都知道,现在瞧着她那模样,肯定是已经知道了杨之恒定亲的事情,就不知道她受不受得了? 「杨之恒,你订亲了?和那归真园的郑香盈?」玥湄郡主铁青着脸走了进来,撩起裙摆坐在了杨之恒身边:「不是说定亲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哪里来的父母?又是谁给你做的媒人?」 听着玥湄郡主说得咄咄逼人,杨之恒有几分不快,他板了脸道:「我的亲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何须你来过问!」说罢看都不看玥湄郡主一眼,朝许兆宁笑了笑:「我师父怎么没有在家,还想今日与他一道吃饭的,许久都没见着他了。」 「他去了江南,可能这些日子还不会回来。」许兆宁稳了稳心神,极力不让自己那失望的情绪透露出来:「等他回来我告诉他你回来过了。」 「没事,我写信给他便是。」杨之恒站了起来,心中有几分不自在,玥湄郡主就坐在他身边,那群袂铺展,有些漫过了他的衣袍,盖在他的衣角上边,让他觉得很不自在。「兆宁,你去我院子一道用午饭吗?香盈同我来洛阳了,本来是想带她来拜见师父的,没想到却扑了个空。」 「郑小姐也来了洛阳?」许兆宁惊喜的问了一声,旋即脸色又黯淡了几分,她已经是杨之恒的未婚妻,与他的距离越来越远,一种失落慢慢的从心头扩散开来,直到沁入了五脏六腑,只觉得喉头发紧,心中苦涩的滋味怎么也没办法表达。 「杨之恒,你在开什么玩笑!」玥湄郡主也跟着站了起来,那艳色的衣裳上精致的刺绣不住的随风晃动着,领口点缀着的宝石也一闪一闪的扎着人的眼睛。她怒目而视的望着杨之恒,口气十分强横:「难道你不知道我二哥也喜欢那郑小姐?你只是我二哥的伴读,又有什么资格去抢我二哥的心上人?我劝你快些撒手,不要弄得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杨之恒吃了一惊,望了一眼站在对面的许兆宁,许兆宁满脸尴尬,赶紧摆了摆手:「之恒,没这样的事儿,你别听玥湄胡说,她现在只是心情不好,想要惹你生气罢了。」 玥湄郡主冷笑了一声,望向许兆宁的眼里带了几分不屑:「二哥,你可真胆小,你分明便是喜欢那郑香盈,为何不敢说出来?你不喜欢她,又为何会这般劳心劳力的替她做了这么多事情?难道你就准备把这感情埋在心里算了?」 「玥湄,你够了!」许兆宁气得满色有些发红,这三妹妹是疯了不成?她听了杨之恒订亲的消息心里头不舒服,可怎么着也该压制着点,人家都订亲了,她又何必在这里胡搅蛮缠?一切都成定局,难道不是笑着祝福他们才是最好的选择?「之恒,别理睬她,她最近性子有些古怪,我与郑小姐只是朋友,并没有那非分之想,你要相信我。」许兆宁的眼睛平静的望着杨之恒,嘴角露出一丝温情的笑:「她是个好姑娘,你们俩是天生一对。」 「兆宁,你真是这么想?」杨之恒听了这话心情大好,也不管板着一张脸站在旁边的玥湄郡主,伸手拍了拍许兆宁的肩膀:「好兄弟,走,去我院子里用午饭。」 两人并肩走了出去,只留下玥湄郡主站在那空空的厅里,愣愣的瞧着那不住摆动的水晶门帘,忽然间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冲出门去看了看前边,就见杨之恒与许兆宁已经走过了中庭,心中有几分焦躁,对着两人背影大喊了一声:「许兆宁,你这个孬种,都不敢承认自己的感情?」 第三章 许兆宁的脚步略微停滞了下,腰杆挺得笔直,但是他没有回头,也只是那略略停顿了一下,马上又恢复了正常的步履,与杨之恒一道并肩走了出去,很快两人的身影消失不见,仿佛那中庭里从来没有人经过一般。 玥湄郡主扶着门槛望着那空空如也的中庭,心中一阵失落,眼泪珠子在眼眶里打着转,堪堪就要掉下来,她身边的丫鬟鸣柳小心翼翼的问道:「郡主,二公子与杨公子都走了,咱们回院子去罢?」 玥湄郡主回手便赏了她一个大耳刮子,跺了跺脚朝她吼了起来:「我回不回去关你什么事儿?没眼色的东西!一个个都跟木头一般,站在那里不说话,一开口便让我觉得心里烦躁。」她一年多没有见过杨之恒了,这一年多里头,她板着指头数日子,日日盼望着杨之恒能回来看她。 今日杨之恒是回来了,可却给了她一记闷棍,他竟然不声不响的就订亲了,还是那个归真园的郑香盈!难道他不知道自己一直喜欢他?难道他不知道二哥很喜欢郑香盈?他们两人怎么能无视别人,就自顾自的订亲了?玥湄郡主越想越难过,眼中的泪珠子终于掉了下来,摔在地面上,一点点黑色的印记晕染开来。 从袖袋里摸出手帕子,玥湄郡主挪了挪脚步,却只觉头上一阵钻心的痛,身边的丫鬟惊呼出声:「郡主,那水晶门帘将你的簪子勾住了!」她冲出来太匆忙,顶了一头的水晶,那水晶有方形有菱形,中间有着透明的鱼线,正好挂住了她的八宝琉璃簪,才一抬脚,那簪子便勾着头发飞了出来,拉着几根发丝,隐隐作痛。 丫鬟们七手八脚的将玥湄郡主头上的水晶门帘与簪子理通顺,几人不敢说话,只是垂手低头瞧着走廊地面上玥湄郡主的影子,她的头发散乱,状如女鬼,只是没有人敢出声提醒她,生怕就像鸣柳那般触了霉头,到时候免不得挨几个耳刮子。 「走,跟我去锦绣园。」玥湄郡主咬咬牙,无论如何她也要赌一把,杨之恒还只是才订亲,况且还说不定根本不是礼数周全,至少焦大人都没有在洛阳,这父母之命又如何说?玥湄郡主大步走向豫王府的内室,心里想着自己无论如何也要说服母亲,让她许了自己与杨之恒的亲事才行。 「湄儿!」见着玥湄郡主首如飞蓬的走了进来,豫王府大吃了一惊,朝玥湄郡主招了招手:「你这是怎么了?有谁欺负你了?」怒目瞪了跟着的那几个丫鬟一眼,恨恨说道:「怎么都没长嘴巴不成?见着郡主这模样,也不会提醒一声?」 玥湄郡主也没管这么多,只是委委屈屈的走到豫王妃面前,整个人就朝她身上滚,一双手攀着她的脖子,闻着她身上的脂粉香味,忽然间鼻子一酸,大声的哭了起来:「母亲,母亲,我心中好苦。」 豫王妃唬了一跳,女儿整日里快快活活的,还从未见她如此伤心过,这又是为何?她伸手摸着玥湄郡主的头顶,轻声劝道:「湄儿,怎么了?你遇着什么不顺意的事情了?快给亲说说,让母亲替你想主意。」 玥湄郡主陡然坐直了身子,眼珠子盯住豫王妃不放:「母亲,我想要嫁杨之恒。」 豫王妃听了这话,怔怔的望着泪流满面的玥湄郡主:「湄儿,他身份不合适你,门不当户不对的,如何能成亲?」 「为何一定要揪着他的门第说话?」玥湄郡主见豫王妃不答应,又气又急,一双腿儿蹬着地面踩得砰砰的响:「母亲,你非得要我嫁了什么王爷世子才行?嫁了那些门第高的,湄儿一辈子不快活,还不如不嫁呢!杨之恒才从军一年便升了五品的官职,再过几年还不知道他是什么前景,有父王提携着,由不得他也能步步高升,到时候封侯拜相也说不定。」 豫王妃听了玥湄郡主的话,微微一呆,忽然想到了自己的亲事来,她嫁给豫王,人人称羡,都说是门当户对的好姻缘,可这么多年过来,究竟这其中的滋味如何,只有她自己心里头知道。现在听着女儿在她耳边哭得声嘶力竭,头发散乱,眼睛红肿,看得她好一阵心酸:「湄儿,你且莫要哭了,快歇着。」一边冲着几个丫鬟呵斥道:「还不快些去给郡主打净面的水过来,替她重新梳妆!」 「母亲,若是你不答应,湄儿便不用再梳妆净面了,反正不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再梳妆打扮又如何!」玥湄郡主攀住豫王妃的肩膀,哭得十分伤心:「母亲,我真不想活了。」 「湄儿,你是在说什么傻话!」豫王妃紧张的将她的身子搂在怀里,轻轻的拍打着她的背部:「你快莫要犯傻了!你真是一心想嫁了那杨之恒,母亲且去与你父亲说说看,若是他同意,便让杨之恒遣了媒人来豫王府提亲。」 豫王妃才说完这句话,玥湄郡主便想到了杨之恒已经订亲的事情,悲从心中来,眼泪珠子又簌簌的掉了下来,抱住豫王妃的肩膀,呜呜咽咽的落泪不止。 「你这是怎么了,湄儿?」豫王妃见女儿今日神色实在不对,拿着帕子替她拭去泪珠子:「我这不都答应你了?为何还伤心哭泣?快些莫要哭了,先重新梳妆一番。」 玥湄郡主听了这话更是伤心,趴在豫王妃的肩膀上,抽抽搭搭没了个头。 到处都是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到,郑香盈用力睁开了眼睛,却依旧看不到东西,只觉得眼睛黑乎乎的一片,偶尔又似乎能见到一点点亮光。她挪了挪身子,忽然觉得全身很是僵硬,一点也不能动弹,这才意识到自己是被人捉拿住了,眼睛上蒙了黑布,一双手被缚在身子后边,定然捆得就如端午节吃的粽子一般。 耳边能听到细微的响动,该是有人守在身边,郑香盈静静的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道:「去把你们主子喊过来。」 鸣柳本来坐在门口,正沉沉的打着盹,听了郑香盈突如其来的话被吓得醒了过来,期期艾艾问道:「你想见我主子?」今日郡主去豫王妃那边哭诉了一回,那眼泪水就如小河般淌得欢,害得王妃心疼得要命,竟然对她言听计从,哪怕是知道了杨公子已经订亲,可却还是依着郡主的话派人将这位郑小姐捉到这里。 她幽幽的叹了一口气,望了望双眼蒙着黑布的郑香盈,心中实在是同情不已,这位郑小姐也真是命苦,竟然遇着自己那个横蛮不讲理的主子,瞧着她生得灵秀,就如一支出水的荷花一般,与杨公子真真是天生一对,可现在……望了望郑香盈,她低声说了一句:「你等着,我这就帮你去通传。」 听着是个年轻女子回答自己,郑香盈这才稳了稳心神,看来自己还没遇着凶神恶煞的匪徒。她心里不住在考虑究竟是谁将她掳掠来的,又为何知道她的行踪。今日杨之恒带着许兆宁回院子来吃饭,一同用过午饭以后,许兆宁便提出去看看洛阳的悠然农家香,自从这个铺面开业她还没有来瞧过,听到这个提议便一口答应了下来。可刚刚走到农家香门口,才下了马车,就见大街那边奔过几匹飞马,眼见着便要往她这边踏了过来。 第四章 杨之恒飞身而起上前去抓那为首之人的缰绳,这边许兆宁赶紧护着她往一旁躲闪,刚刚走到一旁,斜地里伸出了两双手,抓住她的胳膊便往后拉,她正准备开口喊叫,一块帕子便蒙住了她的鼻子,浓烈的气味刺鼻,顷刻间她便失去了意识,醒来之后便发现自己已经被囚禁了起来。 「吱呀」的一声,应该是那个看守她的人打开了房门出去,听着那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远,郑香盈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这人把自己抓了过来不知是何用意。她仔细的考虑了很久,这该不是荥阳郑氏那群老头子做下的手脚,以他们那本事,还不能在洛阳闹市做下这般手笔, 虽然自己的悠然农家香的生意不错,也有可能是同行嫉妒,可洛阳这边的铺面打的可是许兆宁的招牌,谁也不知道这幕后还有她的存在。再说就算那些同行知道是她的铺子,也不敢这般与许二公子对着干,就为了眼红悠然农家香生意好,光天化日之下派人将她掳走?不可能,绝不会是他们做下的事。 思前想后,郑香盈觉得可能性只有一个,那根子便出在豫王府,唯独豫王府才会有这么多听命的人手,也才会这般肆无忌惮的在洛阳街头下手。郑香盈想到了许兆安曾经街头踏马,将小翠撞伤的事儿来,莫非此次又是他的杰作?只是她与这位许大公子无冤无仇,而且他跟自己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上回他撞了小翠,那可是明目张胆,毫无顾忌,也没有隐讳自己的身份,今日这事应该与他没有干系。 费力的转了转眼珠子,很不习惯前方的黑暗,郑香盈心中愤恨不已,究竟是谁要这样来对付她?豫王与豫王妃?玥湄郡主?她心中不住的轮着这些人,重点落在了玥湄郡主身上。一个人做事情总会有自己的目的性,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去做一件费力不讨好的事情。郑香盈不觉得自己重要到豫王与豫王妃都要出手的地步,自己实在没有什么可值得让他们出手的东西。归真园?也不过是那几个眼皮子浅的才会惦记着罢。 玥湄郡主与她的爹娘相比,可疑性就大得多了,她与自己是情敌,玥湄郡主看杨之恒的那眼神是丝毫不加掩饰的,任凭是谁都能从她眼中瞧出喜爱来。莫非是杨之恒进府来找焦大的时候透露了与自己订亲的消息,玥湄郡主出于嫉妒将她抓了起来,想要虐待她来泄恨? 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郑香盈忽然想起了前世里看过的电视剧里各种拷打的镜头,炮烙、针刺手指尖、夹板、刀山油锅,这些画面从她眼前一一浮现起来,仿佛变得很清晰,在那片乌黑的底色上有着阴森森的光。 不管怎么样,自己得先将这幕后策划之人找出来,好好与她交涉一番才行。郑香盈定了定心神,镇静的坐在那里,这时就听着门外忽然有人轻轻的咳嗽了一声,郑香盈拿不准是那传信的丫鬟回来了还是另外的一个看守。只不过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个机会,她要好好把握住,指不定这人还能被她说服,替她传个信出去。 「你们郡主究竟想要做什么?为何不直接来找我,一定要拐弯抹角的来这一套?」郑香盈决定开口套话,若真是玥湄郡主做下的事情,她身边的人都是些没有见过什么世面的丫鬟婆子,指不定会被她套出真相来:「我想不久二公子和杨公子便会寻到这里来了,你这个替玥湄郡主做帮凶的,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你……怎么知道是我们家郡主将你抓了过来?」门外的声音细细的,有一丝颤抖:「二公子和杨公子会寻了过来?」 「我根本就没仇家,在洛阳也只认识豫王府的几个人,想来想去也只有你们家郡主有这个嫌疑了。」郑香盈轻轻一笑:「她是不是看到我与杨公子订亲了,气坏了头脑,做出这样的事儿来?」 门外的丫鬟没有回答她的话,心里边却一个劲儿在点头称是,郡主是昏了头脑,王妃而已是跟着发昏,将郑小姐捉到这里来又能如何?即便将她杀了,杨公子不喜欢郡主,以后还是不会派媒人来求娶。她站在门口打量了下里边的郑香盈,心中实在替她惋惜,这么聪明伶俐的小姐,却无端端的要受这般罪过! 「你别打量我,也别替我惋惜。」就如能见着她的举止一般,郑香盈开口说话了:「你若是同情我,便将我这手上的绳子解松一点点,这么反着捆到一处实在是有些不舒服」 那丫鬟迟疑的看了郑香盈一眼,慢慢的向前走了一步,又停下了脚步,摇了摇头:「不行,郡主若是知道了,定然会骂我。」 「你瞧瞧我可是有缚鸡之力的模样?其实即便就算不捆住我,我也没办法逃脱,只求你将我的绳子松掉些,也好让我动弹动弹。」郑香盈见那丫鬟似乎有松动之意,心中微微有几分高兴,慢慢的劝说着她:「你见着我头上的这支簪子没有?那可要值几百两银子的,你替我将绳子松了些,我便将这簪子送给你。」 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她便不相信这么大手笔的馈赠不能打动这个小丫鬟。郑香盈静静的坐在那里,就等着那丫鬟开口说话,果然,过了不久那丫鬟便小声开口了:「你是说真的吗?」 「我从不说假话。」郑香盈吸了一口气:「我手腕这里真的很疼,你便帮我一把罢。」 那丫鬟停了半日这才又继续往前走了几步,郑香盈能感觉到她走到了自己的身边,一种温热的气息扑在自己的脸上:「你先将簪子取下来,再替我松绑。」 感觉到有一只手抖抖索索的在她头顶上移动,簪子带着几根发丝被扯了出来,郑香盈咬紧牙关没有喊痛,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等着那丫鬟给她将绳子解开些。那丫鬟倒也实诚,将簪子拿在手里,半跪在地上替她将绳子松开了些,一边还小声说:「郑小姐,你试试看,这样的程度够不够松。」 郑香盈试了试,只觉那绳子十分松活,等着那丫鬟走开,自己便能想法子从绳子里头将手给挪出来。她点了点头道:「这样轻松多了,香盈感激不尽。」 那丫鬟看来不是个做粗活的,手上没有半分力气,郑香盈能感觉到她将绳子打结时,根本便没有手腕吃力的感觉,心里感激上苍,玥湄郡主派来看守她的丫鬟实在是容易上当受骗又极其适合被利用。 「你若是还想赚些银子,我还可以给你指条明路。」郑香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可声音又大得足够让那丫鬟停住了脚步:「什么路子?」 「过会你们家郡主肯定会来跟我谈条件,你悄悄的给我去送个信儿给二公子与杨公子,让他们知道我在哪里,他们肯定会打赏你的。」郑香盈笑了笑,脸上没有一丝惊恐:「我是杨公子未过门的妻子,他又深得豫王与二公子的青睐,若是在这里出了事,你可以想想后果。豫王追究起来,你们家郡主是不会有事情的,但你们这样做丫鬟的,定然就是替罪羊。」 第五章 那丫鬟似乎在沉思,郑香盈能听见她细细的呼吸之声,好半日,才听到她细弱蚊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郑小姐,我知道了。」 「你叫什么名字?我出去以后会让杨公子再重重给你一笔奖赏的。」郑香盈现在没有别的法子好用,只能用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一招了,她便不相信,这个见着簪子都动心的丫鬟不会对这几分奖赏动心。 「我叫鸣杏。」那丫鬟细声回答,同时也叹了一口气:「郑小姐,你也别怪我们家郡主,她只是一时有些想不开而已。」 「我知道,我没怪她,等她来了我会与她好好说话的。」郑香盈笑嘻嘻的点了点头:「你先到外头去守着罢,总怕他们也快来了。」 外边的走廊里有着杂沓的脚步声,鸣杏的脸色一变,赶紧快步走到了门口,双脚站在门槛上边,探头一看,玥湄郡主带着几个丫鬟婆子正在往这边走了过来。 「听说你要见我?」玥湄郡主走进屋子里边,见着被捆得结实的郑香盈,嘴唇边上露出了一丝甜蜜蜜的笑容,捏着嗓子问道:「你猜我是谁?」 郑香盈哈哈一笑:「我还用猜吗?你不就是豫王府的郡主?闺名唤作玥湄的,你还去我归真园玩过好几回呢。」 玥湄郡主惊讶的撇了撇嘴:「真是不好玩。」她朝身边的婆子吩咐了一声:「去将她眼睛上蒙着的黑布取下来。」 总算是重见光明,郑香盈微微眯了眯眼睛,还不大适应忽如其来的光线,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睁开,见着玥湄郡主打扮得花枝招展般站在自己面前,一张脸收拾得格外精致,涂脂抹粉的真如画里的人儿一般,只是那眼皮却有些浮肿,似乎是哭过了一回。 「郡主,你这样大张旗鼓的将我请进了豫王府,欲意何为?」郑香盈朝玥湄郡主笑了笑:「你便是十分想念我,也该是去封书信将我邀了过来,怎么能用这样的方式呢?」 玥湄郡主瞪着眼睛望了郑香盈,见她没有一丝恐惧的神色,言笑晏晏,就如在与自己拉家常一般,不由得有几分惊诧:「郑香盈,你为何不害怕?」 「我为何要害怕?郡主将我请到这里,难道不是想与我叙旧的?」郑香盈望了望玥湄郡主,笑着点了点头:「郡主,你该让人将我松绑才是,这不是豫王府的待客之道罢?」郑香盈决定要将与玥湄郡主的谈话延长些,也好让那个叫鸣杏的丫鬟去外边给自己搬救兵。 「真是稀奇,你还想要我怎么对待你?」玥湄郡主偏了偏头打量了下郑香盈,脸上露出一丝不耐烦的神色:「我就爱将你捆起来,你又能奈我几何?我是郡主,你只是一个寻常人家的姑娘,我爱怎么做便怎么做,你都只能忍着。」 「那香盈自然要感谢郡主的青眼相加了,能被这么捆着来郡主这里做客的,我一定是头一个。」郑香盈望着玥湄郡主,眼神清澄如水:「郡主,咱们聊些什么才好?谈天气?谈花草?谈新鲜果子?香盈才疏学浅,也只会聊这些东西了。」 「谁要与你聊这些!」玥湄郡主有些烦躁,跺了跺脚,双手叉腰望着郑香盈:「我只想和你谈一件事儿,你快快答应了便是。」 「郡主还有求于我?这真是让香盈受宠若惊啊!」郑香盈挑了挑眉毛,做出一番惊奇的神色来,身后的双手正在努力的从那绳套里往外钻。鸣杏那丫鬟的绳结打得十分松活,她已经靠着墙慢慢的将那绳结解开了一半,只需再花点功夫便能解开了。 「少说废话!」玥湄郡主踏上前一步,郑香盈心中一紧,背后解绳结的动作却丝毫不敢停下来,继续慢慢的解着绳结,又要防备玥湄郡主发现自己背后的举动,一双手上全是汗涔涔的一片,用力在身后的衣裳上抹了几下才将那汗水擦干净。 「我只要你让出一样东西给我,你答应了我便立刻放你走。」玥湄郡主伸出手来指着郑香盈道:「你是什么东西,竟然也敢答应杨之恒的亲事!你虽说出身荥阳郑氏,可却只是弱支七房里边的孤女,父母双亡,还想赖着要嫁给杨之恒不成?」 「郡主,并不是我赖着要嫁给杨之恒,是之恒亲自去我舅父府上登门求娶。」郑香盈平静的笑了笑,望着玥湄郡主愤愤不平的脸道:「之恒也是父母双亡,我也只是一个孤女,我们俩的身世相仿,难道不是门当户对?郡主,那你说说看,究竟要什么样的人才能与杨之恒相配?若是郡主说得有理,香盈相让也未可而知。」 「与杨之恒相配的人自然只能是我,你难道还看不出来?」玥湄郡主凶巴巴的皱起了一对眉毛,恶狠狠的盯着郑香盈的脸,一只手在她的脸上轻轻的划着,郑香盈能感觉到玥湄郡主修剪得圆润无比的指甲盖在自己的肌肤上滑行,可她却没有半分畏惧,一双眼睛望向了那张跟自己越贴越近的脸,淡淡一笑:「郡主,你金尊玉贵,之恒只是一介草民,如何能配得上郡主?郡主难道不是要嫁给世子爷准备做王妃的?」 「可我就不爱做王妃,我就想做杨之恒的夫人。」玥湄郡主将手放了下来,一张脸凑到了郑香盈面前,眼睛张得大大的,撅嘴嘴道:「郑香盈,咱们好歹也是朋友,你将杨之恒让出来,我还可以帮着你嫁给我二哥,这岂不是一举两得的事情?只要你答应了,咱们继续是好朋友,我将你送出府去,到时候还送几万两添妆银子给你。」 「是吗?郡主真是大方。」郑香盈微微一笑:「郡主,你想知道我的回答吗?你挪过身子来些,我只想让你一个人听到我说的话。」 玥湄郡主有几分好奇,朝郑香盈靠拢了一步,弯下身子来,一双手垂在了她的身边,脸上笑得十分欢快:「那我倒要听听你的回答是什么了。」这话刚刚说完,玥湄郡主嘴里便发出了一声惨叫,握住手臂往后退了过去,眼中满是惊恐:「你,你,你究竟做了什么?」 周围几个丫鬟婆子都吓了一跳,赶紧过来扶玥湄郡主,郑香盈缓缓站了起来,抖了几抖,身上的绳子应声而落。她的右手里拿了一个小铁管,在烛光的映衬下微微的发亮,望了一眼朝自己逼近的几个婆子,郑香盈轻蔑的一笑:「若是还想和你们郡主一个模样,尽管过来试试。」 玥湄郡主甩着胳膊不住的在叫喊着:「你究竟拿什么扎了我?好痛好痒!」 郑香盈瞧着她那痛哭流涕的模样便觉解恨,故意吓唬她道:「我这小铁管里养了一条很特别的蛇,别看它身子小,可若是咬了人,那后果便很严重。你若是半日之内不得解药,小命便不保了。」 玥湄郡主听了这话唬得脸色发白,瞅着郑香盈喊道:「快将解药给我!」 「你要解药也行,只不过先将我送出府去,我找到杨之恒以后自然会将解药给你的婆子带回来。」郑香盈笑着望了望玥湄郡主:「你以为我会在这屋子里给你解药?你翻脸便让丫环婆子将我抓住,那倒霉的岂不是我?」 第六章 玥湄郡主握着胳膊,心中一阵毛骨悚然,她似乎瞧见自己的胳膊越来越肿了一般,那种痛痒的感觉一直要钻到心里边去。她耷拉着脸带着哭音道:「我派人送你出去,你快些将解药给我。」 「不着急,我可以慢慢走的。」郑香盈心中好笑,拖着脚步走到门边,回头望了望一脸汗水泪水交织的玥湄郡主道:「郡主,所谓强扭的瓜不甜,之恒对你只有朋友的情分,你又何苦为难他一定要娶你?即便你将我杀了,他也不会娶你,你又何苦做这费力不讨好的事儿呢?你说要我表态,将之恒让给你,我的回答是无论如何也不让,我喜欢杨之恒,他是我选定要过一辈子的人,我们会不离不弃,怎么会因着几万两银子和你的威胁而随意违背承诺?」 「有骨气!」门外有人高声赞了一句,郑香盈扭头一看,却只见豫王爷和豫王妃站在门口,也不知道究竟听了多少内容去。郑香盈赶紧行礼:「见过王爷王妃。」 豫王妃一双眼睛里边似乎能冒出火来,恶狠狠的望着郑香盈,声音都有几分打颤:「你这贱婢,竟然放蛇来咬我的湄儿,你是不想活了不成?来呀,快将她拿下,搜遍全身将那解药找出来!」 郑香盈听了豫王妃的话冷冷一笑:「王妃,这叫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谁种的因便要受这果,若玥湄郡主不想着要为难我,我又为何会施暗算?我这只是在保命而已,是迫不得已。况且,」郑香盈微微一笑:「被蛇咬伤,必然会有伤口,那伤口会肿胀、会有青紫颜色的瘀痕,现儿郡主手腕光洁如玉,哪有被咬伤的痕迹?」 豫王妃听了这话,赶紧飞奔着跑了进去,捉住玥湄郡主的手仔细查看了一番,果然不见那伤口,这才放了心,朝郑香盈一瞪眼睛:「解药呢?快些拿出来!」 郑香盈从袖袋里面摸出一小包药粉来扔给了站在一旁的那个婆子:「快些将这药粉儿化了去给你们郡主搽搽手腕那处,即刻便好。」转脸见豫王正在一脸深思的看着自己,郑香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香盈本无意冒犯郡主,此举实乃无奈,还请王爷恕罪。」 「这事本来也怪不得你,全是我那不争气的女儿。」豫王的双眼盯住玥湄郡主,似乎能冒出火来一般:「玥湄,我早就和你说过,不要再想着与杨之恒的亲事,他不是你的良配!况且此时他也已经与郑小姐订亲,你为何还要执迷不悟?」 玥湄郡主的一双手浸在水中,那痛痒的感觉已经消失不见,只是眼睛里的泪水掉个不停,叮咚叮咚的掉进了水盆儿里边:「我便是喜欢杨之恒,我只喜欢杨之恒,若是不让我嫁他,那我宁可绞了头发去做姑子,这辈子都不嫁人了!」她一边哭喊着一边偷眼看着豫王,想瞧瞧他是什么反应,本来还想蹬脚,可实在没那胆量。 「王爷,不如这样,就让杨之恒娶两个便是,两头大,只是封妻荫子的时候,咱们湄儿可要占强做大。」豫王妃见玥湄郡主不再喊痛,总算放下心来,可瞧着女儿这副伤心欲绝的模样,心中实在不忍,站起身来走到豫王身边,缓缓建议:「郑小姐,你便答应了罢,这样你也不吃亏,反正也算是杨之恒的正妻。你的身份如何能与我们湄儿比,封诰的时候自然是我们家湄儿在前边才是。」 郑香盈瞪眼望着豫王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豫王妃这是怎么了,竟然想出这馊主意出来,两女共事一夫? 门口的气氛陡然紧张了起来,豫王妃一双眼睛乞求似的望着郑香盈,那种哀求的神情让她看了都有些于心不忍,可想着那荒唐的提议,她实在接受无能。诚然母爱是伟大的,可她不能为了这伟大的母爱牺牲了自己的爱情。 「王妃,恕我不能答应。」郑香盈望着豫王妃,正色道:「我求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这怎么可能?」豫王妃有几分惊诧:「你怎么会这样想?杨之恒是个又前途的,年纪轻轻的就做到了五品官,假以时日定然会蒸蒸日上,前途不可限量。你看看大周,任何有点地位的,谁家不是三妻四妾?即便是那农夫,多收了几斗米,还想着要娶个姨娘呢,他又怎么可能与你一生一世一双人?」 「他若是做不到,那便不是我想嫁的杨之恒。」郑香盈傲然抬起头,看了豫王妃一眼:「他知道我的心意,我也知道他的,他提了活雁来我舅父府上提亲的时候,自己便说得清清楚楚,我们俩要一直在一起,不要有第三个人,我们就要如那对活雁一般,终身只有一个伴侣。」 豫王妃张大了嘴巴呆呆的望着郑香盈,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她完全被郑香盈所说的话震惊了,站在那里不知道该再说什么话才好。可郑香盈没有放过她,开口大声的唱起了几句小曲:「你我相约定百年,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好,好,好,好一句奈何桥上等三年!」豫王在旁边鼓掌赞叹了一声:「郑小姐真是兰质蕙心的女子,之恒为你一生一世一双人也值得!」他抬眼望了望豫王妃,又望了望屋子里边的玥湄郡主,脸上转了颜色:「王妃,我早就说过不要考虑玥湄与杨之恒的事情,你却是只一味骄纵着她,此次竟然帮着她做出这样糊涂事儿来!幸得郑小姐不计较,若是传了出去,豫王府还不会被人笑掉大牙?」 郑香盈听着豫王的话,心里知道他一半夸赞一半威胁的在告诉自己,今日的事儿到此为止,她受了委屈也就算了,不要将这事情宣扬出去。自己的身份地位怎么能与玥湄郡主相提并论呢,也只能吃了暗亏不出声了。 抬起头来正想说话,就见豫王身后的拐角处出现了几个人,走在最前边的正是杨之恒。他飞奔着跑到郑香盈面前,拉着她的手看了又看,焦虑的神色这才慢慢褪去,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我知道你不会有事情。」 「是,我肯定不会有事的。」郑香盈望着杨之恒,心中一热,刚刚一直没有流一滴眼泪,此时她却心中激动不已,眼泪珠子汪汪的荡漾着,瞧得杨之恒好一阵心疼,拉住她的手低声安慰她:「别哭,别哭,我不是在这里吗。」 杨之恒愈是安慰她,郑香盈便愈觉得心酸,可能这便是传说里的矫情罢,她自己暗暗鄙薄着自己,可那眼泪还是止不住的流了下来,白玉般的肌肤上长长的两行泪水,看得杨之恒都慌了手脚,他认识郑香盈这么长时间,还是第一次见着她这般伤心流泪,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才好。想来想去索性一把将郑香盈搂在怀里,也不顾旁边还站着不少人,用手轻轻的拍着她的背:「香盈,你受了委屈,想哭便哭出来罢。」 被杨之恒这么一搂着,郑香盈有些不好意思,那眼泪珠子才溅了几滴便收住了,将他推开了些,嘴里娇嗔道:「我哪有哭,我是见着你来了高兴。」 第七章 杨之恒此时才放下心来,一双眼睛深深的望着郑香盈道:「我与兆宁刚刚赶过来的时候听着你在唱小曲儿,可真好听,你再唱一遍给我听听?」 郑香盈笑微微的点了点头,又开口将那小曲儿唱了一遍,这小曲是她在一部电影里看到过的,只觉得后边那两句话颇有意思,于是便记了下来,没想到这么多人喜欢。她唱完以后,发现周围的人都在瞧着她,眼神各异,豫王的是褒奖,豫王妃的是若有所思,杨之恒的是热烈,而许兆宁的却有些……伤神。 瞧着那玉树临风站在走廊下边的美少年,郑香盈心中有几分感慨,许兆宁对她的情意她不是不知道,可她的心里只能装下一个人,再也容纳不了别人,对于许兆宁的关爱,她只能躲避,只能小心翼翼的回绝,可幸好的是他不像他那个霸道的大哥,温文尔雅,堪称翩翩君子,知道自己与杨之恒定下了亲事,竟然带了贺礼前来,仿佛没有一丝芥蒂。 姻缘前定,只能祝愿他能找到一个合意的姑娘,一辈子快活如意。郑香盈最后望了一眼许兆宁,转过脸去,不再去看他,向豫王爷婉言道:「王爷王妃,今日香盈得罪了郡主,还请两位不要见怪,现在时候不早了,香盈想要回荥阳去,便先行告辞了。」 「且慢。」豫王开口制止了她的脚步:「郑小姐,我还有话要说,咱们去外边大堂,别站到这里说话,实在不像话。」又朝玥湄郡主瞪了一眼:「玥湄,赶紧去梳洗了来大堂,我有话要吩咐。」 玥湄郡主此时已经止住了眼泪,慢吞吞的从里边走了出来,经过郑香盈身边的时候,愤恨的盯了她一眼,却被杨之恒狠狠的瞪眼吓得转过了脸,带着丫鬟婆子飞快的朝前边走了去。郑香盈望着玥湄郡主的背影,朝杨之恒微微一笑:「你不该吓唬她的,她可是金枝玉叶的小郡主。」 「我管她是谁,一想着今日的事,我便心中有气,只是男人不能动手打女人,否则我还真想狠狠的给她扇几巴掌打得她鼻青脸肿。」杨之恒拉了郑香盈的手便往前走:「咱们走快些,听了豫王的吩咐便可以离开这里了。」 「嗯。」郑香盈点了点头,朝着杨之恒微微一笑,两人眼神交织,彼此情意绵绵。 大堂里边极其华丽富贵,那高高立着的宫灯雕琢精美,鎏金香炉造型独特,屋子里头的家什全是黑檀木精制而成,上边幽幽的流淌着淡紫色的光芒,温润而顺畅。大堂左侧有一扇很宽阔的屏风,上边绣着气势磅礴的山河万里图,那崇山峻岭巍峨高耸,白云缭绕,松涛阵阵,下边还有怒奔的江水正滔滔而去。 郑香盈凝神看了看那屏风,只觉一种豪气从胸中升起,真没想到豫王看着文质彬彬,这大堂的摆设却如此具有豪迈派的风格。可能这是装修师傅的手笔,或者并不是豫王自己的选择,郑香盈打量了几眼便规规矩矩的坐在椅子里边,屏声静气的想听豫王有何指教。 「郑小姐,我有一事相求,不知道你能不能答允。」见人独到齐,豫王看了一眼郑香盈,犹豫了好半天才开口说话:「我十分欣赏郑小姐的文采,又很欣赏郑小姐的为人品行。我见郑小姐父母双亡,又听闻荥阳郑氏已将你族谱除名,就想将郑小姐认在名下做个义女,郑小姐意下如何?」 郑香盈楞了楞,惊讶的看了豫王一眼,这算不算天上掉了块大馅饼?自己本只是一个受人欺压的小孤女,摇身一变成了豫王府的小姐,这真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自己身份变了,对付那些恶人也更有了靠山,这该是一件大好事,可她却怎么也觉得这事情里头透着诡异蹊跷,有些什么东西在这个义女身份后沉沉浮浮,只是自己却看不透。 「父王,怎么能认她做义女?我不同意!」玥湄郡主坐在郑香盈对面,听着豫王如是说,立刻跳了起来,手指着郑香盈道:「她凭什么要做我妹妹?我才不认她!我那两个姐姐的母亲好歹也是父王的侍妾,可她算什么?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也想要做豫王府的小姐?这可万万不行,传了出去咱们豫王府会没了面子。」 「我在问郑小姐的话,轮得上你来插嘴?」豫王脸色一沉,望了望豫王妃:「王妃,不是给玥湄请了教养姑姑?怎么还是这般模样?从明日起她便好好的将女戒女四书给我抄上一百遍,送给你过目,再由我来考她!」 玥湄郡主见豫王的神色不好,缩了缩脖子,默默坐在一旁不敢开口,豫王盯了她一眼道:「我之所以让你来大堂,是要你向郑小姐道歉,今日的事情,你做得大错特错,幸亏郑小姐没有出什么事,若是出了事,我一定会对你严惩不贷!」 「我凭……」正准备反驳,玥湄郡主瞅了一眼豫王黑沉沉的脸色,不由得没了气焰,站起身来走到郑香盈面前,也不拿正眼儿望她,只是嘴里含含糊糊说了一声:「郑小姐,今日是我做错了事,还请你不要计较。」 郑香盈见她一副不情愿的模样,淡淡一笑:「郡主,你乃是金尊玉贵的身份,何必来与香盈计较?香盈谢过郡主宽厚,不再责怪香盈,以后咱们可以尽量少来往,以免再产生误会。」 这话儿说得实在圆滑,既不动声色的批评了玥湄郡主,又说明了郑香盈的态度,以后她与玥湄郡主能不见面便不见面,要躲得远远的。玥湄郡主听了郑香盈的话,鼓了鼓嘴巴,终究没有说话,气哼哼的坐回到自己座位上边去了。 「郑小姐,哪里能这么说呢,以后你便是本王的义女,是玥湄的妹妹,见面的机会自然多,不要因为这件事情便赌气不来往了。」豫王换了一副笑脸望着郑香盈:「郑小姐迟迟不肯点头答应,莫非郑小姐嫌弃本王不成?」 这帽子扣下来谁能接得稳?郑香盈只能笑着应承下来:「王爷抬爱,香盈盛情难却。」 豫王显得很是高兴,脸上笑逐颜开:「你还喊我王爷?该喊父王,那是你的义母,你也很着玥湄喊她母亲罢。」 郑香盈无奈,只能站起身来,低低喊了一声:「父王,母亲。」 「今儿只是口头说定一下,我还得报请宗人府那边帮你在宗室族谱上添个名字,再看皇上心情好不好,能否给你赐个封号。这些事情太多,要做好恐怕得到明年开春了,你先且忍耐半年。」豫王笑着看了看郑香盈与杨之恒:「以后你出阁的时候,嫁妆全部比照你大姐与二姐,她们有的,不会少你一分。」 郑香盈听着豫王这番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被玥湄郡主绑架便能换回这么多好处?不,她绝对不相信,豫王怎么会轻易的将一个义女的位置许给自己,而且还正儿八经的要报请宗人府登记入册,这事儿绝对不简单,豫王必然有自己的算计。 正在思量之时,就听外边传来脚步声,一个管事拿了一张大红拜帖走了进来,双手呈给了豫王:「王爷,外边有人送了拜帖过来,等着王爷王妃回话呢。」 第八章 豫王拿着那拜帖看了看,又望了望郑香盈,忽然笑了起来:「香盈,你想不想要父王替你出口恶气?」 抄手游廊下挂着一排鸟笼,各色鸟儿在架子上跳来跳去,不住的扑扇着翅膀,偶尔发出几声清脆的啼鸣。抄手游廊下边是一色的茜纱帘子,拉着扣在走廊的空隙里,将那毒辣的日头隔在了外边。 几个丫鬟正站在抄手游廊处小声的说着闲话儿,一个瞄了瞄屋子里边,微微撇嘴:「究竟还是敢着来洛阳了。」 「可不是?他们是主支大房,向来看不起旁支,这会子却还是巴巴的过来了,偏偏还要装出一副纡尊降贵的模样,我都替咱们主子觉得不舒服!」一个梳着丫髻的小丫头子挤着过来说话,一双眼睛不住的溜溜转着:「这时分洛阳有什么好玩的?牡丹节已经过了很久,天气又这般热,来白马寺烧香不成?」 「我瞧着也不像是来烧香的。」有个大丫鬟模样的低声接了一句:「你没见跟着来的两位小姐,打扮得容光熠熠,恐怕是……」 旁边几人惊讶的叫了起来:「难道是送到哪里去相看的不成?」 「我也只是猜测,你们莫要再多说了,指不定人家还真攀上了高枝儿,没由得咱们主子还得去赶上去捧着呢。这世上谁人不是捧高踩低?事情还不知道前,咱们可别妄加推测。」瞧了瞧站在不远处的两个丫鬟,那大丫鬟伸手推了推周围几个:「快些去做活去,免得挨了骂又到我这里来哭。」 几个小丫头子扮了个鬼脸,小雀儿一般散了去,抄手游廊下边顷刻间安静了不少,竟然能听到大堂里边传来的细细说话声。 郑大太爷与郑老夫人坐在大堂里边,正捧着茶与主座上的一位四十来岁的中年人说话。那中年人是这宅子的主人,叫做郑信阗,乃是郑氏旁支的一位子侄,他在洛阳府衙担任通判,正六品的官儿,虽说这官职不大,可因着祖产丰厚,过得也算颇舒适。今日还在衙门轮值,就听府中有人送信,说荥阳主支大房过来拜访,赶紧与上司告了个假,赶着回来将郑大太爷与郑老夫人接了进来。 回家一瞧,主院大堂里已经满满登登的都是人,看来大房这次来了不少人,除了郑大太爷与郑老夫人,还跟来了两位郑家小姐。郑信阗偷眼打量了两位堂侄女,只觉得姿容出众,心中暗道不知道将来会要嫁去哪位贵人府里。 「不知伯父此番前来洛阳,所为何事?」郑信阗笑着问郑大太爷:「也不早来个信儿,小侄也好早做准备。」 郑大太爷端着茶盏在手,轻轻咳了一声:「我们这次是来白马寺进香的,顺便也想来拜访豫王,上回他们去荥阳请了我们作陪,临走的时候定要我们来洛阳拜府,此番来了,少不得要去豫王府拜望。」 「原来是这样。」郑信阗赶紧恭维了一句:「荥阳郑氏的名声,谁见了都得礼让三分,更何况是主支大房,难怪豫王看重。」脸上虽然带着笑,心里头却十分鄙薄,郑氏主支最近真是越发没落了,做了不少难堪的事儿,若不是宫里还有个郑德妃镇着,恐怕郑氏旁支都会再不屑与这主支亲近了。 前不久听闻有个惊天大案,主支三房的郑信隆,竟然动手将七房的堂弟和堂弟妹给谋害了,这岂是人做出来的事情!可听说偏偏还没有将这禽兽不如的东西族谱除名,反而将那七房嫡女给驱逐出族了,不少旁支的人都在议论纷纷,说今年过年一定要回荥阳祭祖,将这事儿说个明白呢。 这案子虽说不是大房的人做下的,可大房定然也脱不了干系,至少有个包庇纵容的罪名。郑信阗望着郑大太爷一脸坦然,似乎很心安理得接受着他的阿谀,心中好一阵不舒服,这位伯父竟是一句委婉的客气推托之语都没有了,难道真以为郑氏主支大房便有那么了不起? 「既然伯父赏脸来小侄此处,今晚便由小侄设宴接风。」郑信阗转脸望了望旁边座位上的夫人:「赶紧安排人手去那悠然农家香采买些东西来,看看安排什么新鲜菜式来招待伯父与伯母。」 郑信阗夫人望了他一眼,欲言又止,这边郑大太爷却开口说话了:「信阗侄子,你不用着急,我方才送了拜帖去豫王府,先看看豫王府那边怎么回话再说罢。」 郑信阗听了这话这才恍然大悟,人家的目的主要是来拜望豫王府,连脚跟都没立稳便送了拜帖去豫王府,按着常理,怎么着也该是明日一早送过去比较好罢。也不知道究竟这位伯父有什么要紧事儿,这般慌慌张张。心中虽在怀疑,可口中却并不显露出来,笑着答道:「伯父正事儿要紧,那小侄与贱内便等着豫王府那边的回音了。」 不多时,外边跑进来一个人,手中拿了一份帖子:「回老爷夫人话,回大太爷话,豫王府那边给了回信。」 郑大太爷喜孜孜的伸出了手来:「给我看看。」 那管事将豫王府的回帖交到了郑大太爷手中,一边伸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这荥阳郑氏的主支果然身份不同,这么晚送张拜帖进去,豫王竟然马上回复了,还请着他们去豫王府用晚饭呢。 「信阗侄子,豫王邀了我们全去豫王府用晚饭,今晚便不叨扰了,只是还要劳烦侄媳妇替我们安排一个住处。」郑大太爷拿着那张请柬,摸着胡须,得意的笑了笑,口里故作谦逊:「豫王何必如此客气,我也只不过来洛阳进香而已!」 郑信阗心道还不是宫里郑德妃的面子?只不过也不说破,只是点头道:「小侄这就命人去安排园子出来。夫人,且去将那听涛阁给打扫出来罢。」 郑大太爷与郑老夫人领了郑香莲与郑香枝并着一伙贴身丫鬟婆子坐了马车往豫王府赶了去。一路上郑老夫人喜气洋洋的埋怨道:「我早说要带着香莲香枝她们来洛阳,你偏偏不肯答应,总是说怕豫王不会理睬咱们,你瞧瞧,你瞧瞧!」 郑大太爷坐得端端正正,脸上有着微微的笑:「我怎么知道他竟然如此看重咱们郑氏大房,急巴巴的喊了咱们去王府用晚宴,这也实在太令人受宠若惊了些。」 郑老夫人伸手将抹额扶正了些,低声道:「还不是看中了咱们香莲丫头的人才好?咱们可都是沾了她的光!」 自从豫王府归真园游春以后便没了消息,郑老夫人一直记着这事儿,总是有些心上心下就连晚上睡觉都有些不安稳。有时候她暴躁起来便将这笔账也算到了郑香盈头上:「还不是七房那个丫头给闹的,否则我们家香莲现儿早就定了身份。」 郑香莲眼见着十七岁了,由不得郑老夫人心中焦躁,大周的贵女,谁家不是十四五岁便将亲事定了下来,挨得一两年准备嫁妆便可出阁了,可自己最宠爱的孙女儿真是不顺畅,首先是英国公府家落了她一脸灰,自己挑三拣四的总想给她寻一家公侯府第,一直没找到合适人家。好不容易豫王府有了点意思,可上次来了一回归真园就音信全无,拖到现在亲事还八字没一撇,这让郑老夫人心浮气躁,每日总是揪着郑大太爷唠叨:「不如咱们带了香莲去洛阳那边,试探试探豫王的态度。」 第九章 郑老太爷起先只觉尴尬,可对于郑老夫人给他两条路选择,他觉得宁可带着郑香莲去趟洛阳,这事儿恐怕要容易得多。郑老夫人给他另外一条路,是让他去好好整治七房那个香盈丫头,让她出了这口心头恶气。这两条路相比较,郑老太爷果断的选择了前者,与郑老夫人选了个黄道吉日,带着郑香莲与郑香枝一道来了荥阳。 「指不定豫王府看上的是香枝丫头,」郑大太爷一脸深思:「也给香枝丫头收拾整齐,添些首饰衣物,多去一个人,总多一分希望是不是?」 马车辘辘前行,洛阳的街道很宽,又是日暮时分,街头行人逐渐少了下来,丝毫感觉不到拥挤,不多时便到了豫王府大门口。下得车来,见着那极为宽阔的大门,郑大太爷摸了摸胡须直点头:「果然是宗室风范,这大门的尺寸比咱们的要宽多了。」 身边郑老夫人却只眼馋的望着那明黄色的琉璃瓦:「你瞧瞧那琉璃瓦,咱们便是想用明黄都不行,还只能用浅碧与深碧两种颜色,若都是一色的明黄琉璃瓦,那该又有多气派!」 豫王府的门房见着来了几辆马车,心里知道该是荥阳郑氏的人来了,赶紧笑着迎了上来,招呼了管事婆子将他们领了进去:「王爷王妃正在等着呢,众位快些进去罢。」 听了门房这话,郑大太爷与郑老夫人全身都是劲儿,郑香莲与郑香枝互相看了一眼,心中也是惊讶,又有几分欢喜,看来说不准自己还真能住进这金碧辉煌的豪宅里边,以后说不定还能主理中馈做一府主母呢。 众人跟着管事婆子往前慢慢的走着,豫王府与郑氏大房相比,又不知豪奢了多少,众人不敢托大,只是目不斜视的跟着管事婆子徐徐走过潇潇竹林,分花拂柳的从小径传过,又在望不到边际般的抄手游廊上走了好一阵子,这才见着一扇极大的垂花门,垂花门旁边站着一排管事婆子与小丫头子,见了郑大太爷和郑老夫人皆行礼道:「王爷王妃正在正厅等着郑老爷与夫人呢,还请快些过去罢。」 见自己十分受礼遇,郑大太爷高兴得几乎要飘了起来,跟着管事妈妈又走了许久,总算是望见了绿树成荫里边的一角飞檐,檐角上边还吊着几个极大的黄铜铃铛,轻风一吹,正在不住的摇曳,发出清脆的响声。 绕过那片绿树就见着朱砂色的围墙,院门也很开阔,门边站着几个下人,见管事婆子领了郑大太爷与郑老夫人一行人过来,扯着嗓子朝里边喊了起来:「郑老爷郑夫人到。」那声音悠悠扬扬的传了进去,与那飞檐上铃铛的回响交缠在一处,袅袅的在耳边回旋着。 正厅里灯火通明,四周立着的高高宫灯闪着银色的光芒,暖黄的光照得大堂里边亮晃晃的一片,坐在里边的人华衣锦服,云冠高高,仿若神仙中人。丫鬟婆子们捧着银盆银盏不住在穿梭,身上也是穿红着绿,衣料昂贵,瞧着郑大太爷与郑老夫人不由得眯了眯眼睛。、 管事婆子引着一群人走到了中央,郑大太爷与郑老夫人领着郑香莲与郑香枝向豫王和豫王妃见礼,豫王清瘦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笑容:「快些请坐,酒席已经备好,就等郑老族长和老夫人过来了。」 郑大太爷与郑老夫人被带着坐到一个桌子后边,豫王府正厅的饭桌与旁家不同,都是小矮几,大家席地而坐,每张小几仅能坐两个人。丫鬟们摆上来的菜式都是精致的镶金小银盘盛着,摆在小几上,团团的一色发亮,衬着那色香味俱全的菜肴,瞧着都赏心悦目。 郑大太爷笑着拿起玉箸,抬头往对面一看,脸上的笑容凝结起来,坐在正对面的是郑香盈与一位白衣少年,两人正笑微微的在望着他。 郑老夫人也注意到了对面的郑香盈,心中一咯噔,什么事儿遇着七房这个丫头便会不顺当,今日会不会也如此?她怎么会在这里,成为豫王府的座上宾?一个没父没母的丫头,她也配洋洋得意的坐在这里?郑夫人瞧着郑香盈,心中又气又恨,一双玉箸都快没有拿稳,差点掉到地上。 「郑老族长,这正厅里头坐的都是我的家人,也没有外人,既然来了我府上,自然要放开手脚,千万别讲客气,爱吃什么便多吃些。」豫王笑着了郑大太爷和郑老夫人一眼,说得含义深刻,听得郑大太爷和郑老夫人心中都是一惊。 正厅里坐的都是豫王的家人?那七房这个丫头是什么身份?两人瞄了瞄她身边的杨之恒,心中想着,难道这白衣少年是豫王的庶子,七房的丫头飞上枝头,麻雀变凤凰,定下了亲事?若她定在豫王府,哪里还轮得上郑香莲与郑香枝也嫁进来的?两人心中狐疑,又不敢开口相询,一直憋到了酒宴结束,真真是食不知味,那美酒美食硬是没有尝出一点味道来。 「两位似乎胃口不太好?吃得太少了些罢?」豫王瞧着两人那副神情,有些讶异:「这酒是你们荥阳那边出产的,顶顶有名的,我每次喝都觉得酒香甘冽,喝好几盏都觉得少。」 郑大太爷低头看了看那个小酒坛字,做的十分精巧,与旁的酒坛都有不同,做出了别致的造型,上边的标签署着「归真特产」几个字样,看得他好一阵烦躁,什么走到哪里都不能摆脱七房这丫头的影子呢。 「可能是偶感风寒,有些不舒爽,所以美酒也品不出味道来。」郑大太爷尴尬的笑了笑:「还请豫王恕罪。」 「没事,没事,这谁又能控制得住自己身子没毛病?」豫王爽朗一笑:「兆安兆宁,玥湄香盈,你们带着两位郑小姐去园子里头走一走,我与你母亲陪着郑老族长与夫人说会子闲话。」 几个被点名的人站了起来,朝豫王与豫王妃行了一礼:「遵父王命。」 这句回答说得清清楚楚,郑大太爷与郑老夫人不由得张大了嘴巴,愣愣的瞧着郑香盈从小几后边走出来,身旁跟着那白衣少年,朝郑香莲与郑香枝笑了笑:「郑小姐,走罢。」 七房的丫头什么时候变成了豫王的女儿?她只不过是一个被荥阳郑氏族谱除名的,怎么又招摇撞骗到洛阳来了?等着几个年轻男女的身影刚刚消失,郑大太爷便急不可耐的开口相询:「豫王殿下,郑某有一事不明,还请赐教。」 「郑老族长有什么话只管说。」豫王笑得十分和蔼亲切,看得郑大太爷信心大增,指不定是七房这香盈丫头耍了什么阴谋诡计将豫王给骗了,自己可得要好好提醒他才行。 「方才我仿佛见着我曾经的郑氏族人也在酒宴之间。」郑大太爷小心翼翼措辞着:「就想问问她究竟与豫王府是什么关系。」 「那是我新收的义女。」豫王点了点头:「我十分欣赏她的兰质蕙心,只恨自己三个女儿没有一个比得上她的聪明伶俐,因着索性将她收做义女。」 第十章 郑老夫人听了心中大恨,要说兰质蕙心,谁比得上她的香莲,偏偏豫王竟然便将那郑香盈收了做女儿,这样的好事怎么落不到自己的香莲丫头头上!「豫王殿下,这郑香盈惯会招摇撞骗,你可别被她的表象给蒙骗了。」郑老夫人恨恨的说了一声:「我们荥阳郑氏都被她弄得乌烟瘴气呢。」 豫王皱了皱眉,脸上有不虞的神色:「郑老夫人莫非在说本王昏聩,识人不清?」 这顶帽子扣下来,郑老夫人变了变脸色,哪里还敢再说话,只是僵直着身子坐在那里一动不动,郑大太爷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裳,示意她不要开口,陪着笑脸道:「豫王殿下,贱内的意思并不是这样,只是这郑香盈实在做得有些过了。」 「我这两个月倒也听了不少荥阳郑氏的传闻。」豫王颇有兴趣的望着那两张老脸,心中有些厌恶,宫里那个郑德妃不愧是这两人亲生的女儿,三个人全是一个德行。荥阳郑氏是那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虽然未僵,可郑氏这条百足虫,迟早要死得透,死得僵,现在尽管在朝堂上蹦跶,看他们还能得意到什么时候。 郑大太爷听着豫王这句话,心中一抖,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这豫王究竟是什么意思,若是看不上荥阳郑氏,为何还大费周章的请了他们来用饭?虽然心中有万千疑惑,可怎么敢来质问豫王?他只能屏声静气的听着豫王在慢悠悠的说:「我本来还想着要与贵府结个姻亲,可现儿荥阳郑氏外边的风评实在不佳,只能作罢了。」 这话就如剪刀一把戳着郑老夫人的心,她的手藏在衣袖中间,有些微微的发抖,脸上露出了一丝潮红,喉咙似乎被人扼紧,好半日喘不过气来:「豫王殿下,请问我们荥阳郑氏哪里又风评不佳了?我们家的孙女,个个知书达理,温柔贤淑,又哪点不能堪为良配?」 「这风评,难道还要我来说吗?」豫王笑了笑,闭嘴不语。看得郑大太爷和郑老夫人心中难受,似乎有猫爪在挠心一般,不知道他究竟还会有什么话要说。等了好一阵子,才听豫王慢条斯理道:「不如这样罢,我觉得你那大孙女儿倒也稳重懂事的模样,入府想必也不会行差踏错半步,如果你们郑家愿意……」 「愿意,我们愿意。」郑老夫人欢喜得一颗心都要跳了出来,急急忙忙接过了话头。只见豫王笑了笑道:「老夫人且莫要着急,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如果你们郑家愿意,那便抬了她进府给我那安儿做个贵妾罢。」 「什么?」郑老夫人犹如从云端跌到了地上,直摔得鼻青脸肿,好半天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贵妾?我们家香莲,只配做个贵妾?」她睁大了眼睛望着豫王,一脸悲愤:「虽说你贵为宗室亲王,可我们荥阳郑氏也不是这样可以被欺负的!」 郑大太爷有几分尴尬,在小几下伸出手捏住郑老夫人的手,这算什么欺负,香莲丫头现在做了贵妾,等着那大公子变成世子以后便能扶个侧妃之位,这有什么不好的,老五现在还只是个正三品的侍郎,难道香莲丫头还想要压过国公府那些小姐一头,抬进府里去做世子妃不成? 「老夫人此言差矣,这怎么会是欺负郑氏?」坐在旁边一直没有出声的豫王妃开口了:「莫非我们家安儿就只能娶个三品侍郎的女儿做正妻?凭他的身份,娶公侯之女才是正理儿,一个小小的三品侍郎,有什么资格来起跳?若是郑老夫人不愿意,那便算了,最近郑氏宗族里边的那些事儿听得也多,还真怕旁人会说我们豫王府好歹都分不清楚!」 豫王妃气鼓鼓的望着郑老夫人,她的安儿可是天下最好的少年郎,一个荥阳郑氏家的女儿能给他做贵妾已经是额首称庆了,凭什么还要如此拿乔做致?她鼻子里边轻轻的哼了一声,自己出身陈国公府,家世显赫,若娶的儿媳妇只是这种出身,到看宗族聚会的时候,没由得让别人笑话。 郑大太爷伸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朝豫王与豫王妃笑得卑微:「豫王与王妃看得起郑家,这乃是郑家的大喜事。」手下用劲,按住了郑老夫人拼命在挣扎的手指,偏了偏头,严厉的看了她一眼,转过脸来依旧是笑容灿烂:「只是这事儿我们也做不了主,得先修书去京城,让儿子拿主意。」 豫王点了点头:「这倒无妨,你们先自己去商量,想通了便送人进府便是。」 郑老夫人憋着一股子气听完这边的话,脸上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恨不能快步出了这个正厅,早早儿回家里去才是正经。豫王与郑大太爷后来还说了什么,她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只觉得耳边一片嗡嗡之声,模模糊糊的一片。 好不容易熬到走出了正厅,郑老夫人长长的吐了口气,站在门口望了望姗姗而来的郑香莲与郑香枝,瓮声瓮气道:「老爷,你怎么能答应去商量?怎么着也该提出来咱们香莲丫头是要进府做正妻的。」 郑大太爷紧紧的闭着嘴没有说话,此时郑香莲与郑香枝已经走到了面前,郑香枝撅了撅嘴,愤愤不平道:「那个郑香盈怎么便如此得那豫王赏识,竟然收了她做义女!她有什么地方好?生得不够美,性子又那般古怪!」 「在这里嘀咕什么?回府!」郑大太爷脸色铁青,瞧着站在那边碎碎念的郑香枝,只觉得自己的孙女怎么看怎么可厌,心中十分不畅快,背着手大步朝前边走了去。 「老爷,你怎么能也不吱一声儿?豫王府好大的口气,竟然要我们将香莲丫头送去做贵妾?她是荥阳郑氏的小姐,哪有去做贵妾的道理?」才坐进马车,郑老夫人便急急忙忙开口了,心中实在意气难平,只觉得那马车晃得实在厉害,似乎刚刚吃下的去的东西都要急急忙忙的往外边赶,胸口那边一阵阵儿的倒腾。 「你知道什么,还当真以为香莲丫头就了不得?咱们老五还只是个侍郎呢!你瞧瞧豫王妃,人家什么身份?陈国公府家的小姐!」郑大太爷气呼呼的说了一声,见郑老夫人脸色不大好,这才闷声道:「给老五去写封信,问他讨个主意,若是他同意,那便送了去豫王府,等着大公子封王以后一个侧妃是跑不了的。」 郑老夫人低着头没有吱声,郑大太爷赶着添了一句:「若是老五不同意,你便将眼界儿放低些,不拘什么三品四品的门第,咱们也替香莲丫头张罗着瞧瞧,即便是那年纪轻轻便升了五品六品的,也不能错过。」 「五品六品!」郑老夫人吃惊得眼珠子都圆了:「我们香莲丫头什么时候便掉价到这地步了?这种人也要考虑?」 「我知道香莲丫头是你心尖上的人,可她现在已经过了十七,还有英国公府那件事情摆在那里,你以为她还能嫁去什么好人家不成?」郑大太爷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这是明摆着的事实,可自己夫人却总是不愿意正视,这真让他觉得头疼。 第十一章 「唔……」郑老夫人好容易才止住心中的不适感,认真想了想,郑大太爷说的也没错,只能默默的坐在一旁,一双手搁在膝盖上,不住的摩挲着香云纱的衣料,最后僵硬着声音道:「那我回府就去给老五和他媳妇写封信说说这事儿。」 马车慢慢的往前走,不多时便消失在茫茫月色里,只有那微微的晚风吹得路边的树枝摇来晃去,在地上投下了斑驳的影子。 郑香盈在洛阳停了一晚,第二日一早便回了荥阳。回到归真园的感觉真好,她站在园子中间,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这口气都是甜的。寿伯站在大门那里,望着郑香盈身边的鲁妈妈只是笑,这么久没见着婆娘,可还真想她。园子里的下人们听说小姐回来了,一个个都凑了过来,见着杨之恒送了郑香盈回来,一个个脸上都有着会意的笑。 「你们笑什么笑,还不快来见过咱们小姐未来的姑爷!」方妈妈瞧着那些下人的神色,心中十分得意,指着杨之恒大声嚷嚷起来:「这位小杨公子已经去了鹤壁向小姐提亲,舅老爷已经答应下来,就等小姐及笄以后便可以成亲了。」 园子里的下人听了这喜讯都议论纷纷起来,一些新来的人拿眼睛不住的打量着杨之恒,只觉这位少年公子玉树临风般站在那里,潇洒无俦,与自家姑娘真是天生一对。而认识杨之恒的已经吵吵嚷嚷的喊了起来:「姑娘,这样的大喜事,可要设宴庆祝才是!」 方妈妈急腾腾的迈步往厨房那边走:「少不得你们的,瞧你们这帮馋嘴的!」 郑香盈与杨之恒相对望了一眼,两人都露出了笑容来,亲事终于定了下来,好像是石头落了地一般。「之恒,走,我带你去看一样东西。」现在喊起杨之恒的名字来已经是十分的顺口,郑香盈没有再有半点阻碍。 「好的,你带我去。」杨之恒心中就像吃了蜜糖一般,咧嘴笑着跟在郑香盈身后:「这东西是什么,很特别?」 「是,很特别。」郑香盈吩咐禄伯套了马车送他们去了赤霞山。 经过这两年的开发,赤霞山已经是一片欣欣向荣,山上不再是杂乱无章,被郑香盈划出了好几个区域来,每个区域里都有自己主要种植的作物。杨之恒一边走一边夸赞:「我们家香盈真是能干,瞧这山头都被整得一幅画一般。」 这人真是换称呼换得勤密,前边忽然就多了一个定语,郑香盈侧脸望了望杨之恒,见他正在盯着自己不放,不由得红了红脸:「你在看什么?」 「我在看你啊。」杨之恒理直气壮的回答:「原来只能偷偷看你,现在你都成我媳妇了,自然要正大光明的看了。我媳妇可好看了,越看越想看,越看越舍不得移开眼睛。」他扭着脖子望着郑香盈只是傻笑,瞧得郑香盈好一阵郁闷,这杨之恒怎么越发的疯疯癫癫了。 正在想着,旁边小翠惊呼了一声:「杨公子,注意脚下,有狗屎!」 杨之恒「啊」了一声,一只脚还未落下去,另外一只脚急着提起来,立足未稳,直扑扑的就往前边倒了去。郑香盈唬了一跳,心里想着这下杨之恒可要摔跤了,就见杨之恒忽然飞身跃了起来,郑香盈一颗心才放下来,自嘲的想道,怎么便忘了杨之恒会武功这码子事情了。一颗心刚刚放下来,杨之恒已经飘然落下,就在她旁边不远处,朝她展颜一笑:「香盈,其实踩了狗屎也没事,我不是走了狗屎运才能娶到你?这自然要合着这兆头。」 身后的小翠噗嗤一声笑了起来,郑香盈见着杨之恒头上顶了几片树叶,上头仿佛还粘着黄白的东西,心中暗道,狗屎没有踩上,鸟屎还是粘上了的。指了指杨之恒头顶:「你先将上边的叶子给拂掉罢。」 杨之恒见郑香盈主仆两人都面带笑颜,不知道她们究竟在笑什么,可还是很听话的将叶子掸了下来,走到郑香盈身边道:「咱们快些走罢,眼见着这天色便要晚了。」 跟着郑香盈走到了一处园地,见地面上一层绿油油的叶子,那藤蔓爬得到处都是。树叶间没有花朵,也没有果实,只是一味沉沉的绿。杨之恒有些奇怪,指着那树叶道:「这是什么?」 郑香盈笑了笑:「等会你就知道了。」 喊了几个下人拿铲子过来,郑香盈弯腰下来,拿着铲子细心的挖了一铲子,慢慢的抖了抖土,里边便露出来一快黄褐色的表皮。众人都围了过来:「姑娘,这到底是什么?你交代我们等你回来再挖,我们便没有动手,就等姑娘回来呢。」 这土豆一年可以种两季,二三月的时候种下去的春薯,六七月便能收获,秋薯八月播种,十月底十一月都能收。土豆可是好东西,在大旱时节农作物减产的时候它也一样能活下去,这可是能救命的粮食。 杨之恒送来的种薯不多,她今年没打算大批种植,还想着培植两季,看看能不能培养出优质品种来,这样再拿来大规模种植。她观察着荥阳这个地方气候适宜,若是能将土豆弄出好品种来,大量推广,也是一件有利民生的事儿。 大家平心静气的瞧着郑香盈从土里刨出了一堆圆溜溜的东西来,郑香盈吩咐小翠拿了去小棚子那边洗干净送过来:「这种东西叫土豆。」 「土豆?」众人回了一句,又立即释然:「土里的豆子?这名字可真合适。」 「这东西不挑土地,也不用细心照顾打理,产量却很高。」郑香盈拿着那几个土豆在手中转了转,轻轻刮去它的表皮,土豆白生生的肉便露在了外边:「它能用来做菜,饥荒的时候还能填饱肚子,饱的时候还可以做小吃。」 「能做粮食?」旁边的下人们都有几分不相信:「这个疙瘩不是水稻小麦,如何做粮食?」 「饥荒的时候,什么东西不能吃?更何况这个能填肚子,味道又好。」郑香盈直起身来看了看这片土豆田,长长的吁了一口气:「今年还种一季土豆,我看看这两季里边能不能培养出优质的杂交品种来,到时候明年春天咱们就多开几个园子种土豆。」 下人们听了郑香盈的话直点头,大家都佩服自己姑娘真是能干:「姑娘,咱们都照你说的去做,有什么事情你只管交代。」 郑香盈教他们怎么样挖土豆,轻轻下锄头,不能太用力,先将根茎部分的土给松了,然后深入挑起,抓住主杆一拉,那土豆便能随之被带出来。挖的时候要尽量顺着根茎挖,不要将土豆挖残了,否则不仅会流失营养,也不方便储存。下人们听了郑香盈的指点以后都拿了锄头开始弯腰挖了起来,一个个十分认真,汗珠子不住的往下掉,滴落在土豆叶子上,被西下的夕阳照着闪闪的亮。 「香盈,这土豆真有这样神奇?」杨之恒双眼也闪出了光彩:「若是遇着灾年,这可不成了救命的东西了?」 「是。」郑香盈点了点头,望着那片土豆田,心中也是感叹:「之恒,你可立了一大功,等我将这优良品种培植出来,到时候天下百姓又多了一份新口粮了。」 第十二章 「味道如何?」杨之恒低头看了看郑香盈手中握着的那个土豆,心中好奇,从她手里拿过来就想要咬,郑香盈一把夺了过来:「真嘴馋,回去我亲自做个菜给你吃。」 「真的?」杨之恒的眼睛一亮,高兴得几乎要蹦了起来:「香盈,你还会做饭菜?我真是有福气,娶了个这样贤惠十八般武艺都精通的媳妇!」 瞧着他那得意劲儿,郑香盈微微一笑,让小翠捡了一篮子土豆出来带着回了归真园。一迈进厨房,杨之恒便找到方妈妈嘿嘿的笑:「妈妈,今日你要让让。」 方妈妈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小杨公子,你说什么?」 「香盈要亲自给我做菜吃,今日你要把这灶台让出来。」杨之恒得意的在方妈妈身边窜来窜去:「妈妈,要我帮你收拾什么?香盈过来,总得把这地方弄得干净些才是。」 厨房已经比原来要扩建了一倍有余,里边的东西摆放得井井有条,锅碗也擦得亮蹭蹭的,闪闪的发着光。郑香盈踏入厨房的时候,就见杨之恒正拿着抹布正在认真的擦着灶台,额头上汗珠子不住的往下掉。 「小杨公子,够了,都擦得这么亮堂了,一点灰都没有呢。」方妈妈拿着扇子在杨之恒后边给他扇风:「厨房里边这么热,你还是快些出去罢。」 杨之恒直起身来,回头见着郑香盈正站在门口笑,奔着走上前去,讨好卖乖的笑着:「香盈,你瞧瞧,这灶台被我弄干净了,就不会让你沾到灰了。」 小翠笑着抖了抖手中的一件衣裳:「杨公子,我们家姑娘早有准备,这围裙就是我们家姑娘平常下厨房用的。」她替郑香盈将围裙穿上,杨之恒不由得傻了眼,郑香盈身上的那衣裳是他以前从来没见过的,怪模怪样。 「怎么?你觉得我穿着不合适?」郑香盈微微一笑,看着杨之恒长大嘴巴站在那里便觉格外可乐:「是不是很怪?」 「不怪,不怪,很美,我们家香盈穿什么都美。」杨之恒哈哈笑了起来,转身从方妈妈手里将扇子夺了过来,朝郑香盈扇了两下:「香盈,你炒菜辛苦,我也来替你分担些。我站在你身后打扇子,这厨房里委实太热了些。」 方妈妈听着这两人说得旁若无人,甜得身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拉了拉小翠的手呶呶嘴儿:「咱们去那边看看蒸笼。」郑香盈听了脸上微微一红:「妈妈,你且到这里看看我是怎么做的,下回你也就知道了。」 郑香盈今晚想做醋溜土豆丝给杨之恒尝尝,前世他会做不少有关于土豆的菜肴,甚至还学了做土豆泥炸薯条这些,现在该是她大显身手的时候了。飞快的将土豆削皮,拿了土豆在手里嗖嗖的开始刨丝,一条条雪白带着些微黄的细条慢慢的在砧板上堆了起来,杨之恒瞧着郑香盈手动得飞快,睁圆了眼睛:「香盈,你真是太厉害了!」 郑香盈也不搭理他的赞美,只是开始着手做菜,她炒菜的动作非常熟稔,不由得让杨之恒崇拜得五体投地,不住的给她扇着风,一边流水般赞美郑香盈的精湛厨艺。没过多久,一盘醋溜土豆丝便出锅了,杨之恒急不可耐的拿了筷子试了试味道:「好吃,好吃,真是好吃,真是太好吃了!」 一连声的赞了不知道多少个「好吃」,杨之恒才将话停住,抱住那盘子醋溜土豆丝嘿嘿的笑:「这是香盈做给我的,你们都没份儿。」 方妈妈伸手将杨之恒拨开了些:「小杨公子,你拿了去吃独食罢,我来照着姑娘方才的法子再炒一盘出来便是。」 杨之恒点着头十分得意,抱了盘子拉了郑香盈便往外走:「我今晚就只吃这土豆丝便够了。」 郑香盈瞧着身边这单纯得如一块水晶般的少年,心中感慨,这世间的事儿真是说不准,前世她二十多年也没遇着一个能让她动感情的,而这世却轻而易举便遇到了自己中意的人,这可真是姻缘天注定。 杨之恒在归真园只住了一晚便走了,此时已快到八月,正是西北边塞准备对付北狄人的时候,他不敢在外久留。郑香盈将他送到门口,见他骑着那匹白马飞快的远去,心中十分不舍,可也没有办法,只希望这日子快些过去,等着及笄以后便会在一起了。 归真园的秋天就如那远处的红枫一般,暖得让人心醉。秋日一到便是那收获的季节,赤霞山与归真园到处都是瓜果飘香,树上红红黄黄的一片,树枝都被沉甸甸的果子给压得几乎要弯到地上,孩子们在山间园地里边呼喊着奔跑过去,留下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洒落在林间,就如快乐的鸟鸣。 郑香盈很是满意,园中山上的树都又长大了些,今年的秋天,光是靠着卖各色水果她便挣了差不多十万两银子,与去年相比,多赚了三成。去年郑香盈本来想大举卖糖炒板栗,可因着板栗树还大部分没有嫁接好,果实味道没有改良,今年嫁接的板栗都挂果了,是检验成果的时候到了。 她将糖炒板栗的法子向方妈妈说了一下,方妈妈与众位厨娘经过不断实践和改良,终于炒出了味道香甜的野生板栗。研发成功以后,郑香盈在悠然农家香门口设了两个外卖糖炒板栗的窗口,那原本不打眼的野生板栗,现在一跃成为了荥阳洛阳那些富贵人家桌子上必不可少的零食,这又是一笔很大的收入。 「姑娘。」正在拿着算盘噼里啪啦的算数,鲁妈妈的脸在门口露了下:「咱们要不要给小杨公子捎几件寒衣过去?都说今年的冬天会很冷呐。」 「做寒衣?」郑香盈一愣,这倒是个好主意,西北寒地,气候比荥阳这边要冷得多,自己给杨之恒做几件寒衣过去也能让他穿着暖身子。瞧了鲁妈妈一眼,郑香盈心中十分感激,自己一心只想着挣钱,竟然将杨之恒的冷暖给忘到一旁,亏得鲁妈妈心细如发,这些小事都替自己想周全了。 第二日便请了沈记成衣铺子的人过来给园子里的下人们做冬衣,找了个体格与杨之恒差不多的来,让那伙计量好尺寸:「这个尺寸另外做几套式样好些的。」 那下人有几分不解,站在那里摸着头看了看郑香盈,显得一副很迷茫的样子,鲁妈妈瞧着他模样笑了笑:「还以为给你做不成?」那人这才醒悟过来,脸上一红,向郑香盈行了一礼便匆匆的走了出去,自己可真傻,不还有个在西北打仗的姑爷嘛! 郑香盈嘱咐沈记先将杨之恒的衣裳赶制了出来,不要拍费钱,厚厚的垫上蚕丝,衣料也是选的顶顶好的,摸上去厚实可拿到手里又觉轻软。听说边关风大,想着杨之恒经常要骑马,郑香盈索性给他加了两套护膝,大周还没有这东西,沈记的伙计听了好半日才将郑香盈的意思弄明白,连连点头:「郑小姐请放心,我们一定会照着你说的做好的。」 衣裳与护膝做好以后,郑香盈便让鲁妈妈去驿站寄了去,鲁妈妈担心杨之恒的身子,寄的是加急件,约莫把八九日便能到玉泉关。「这下小杨公子可不会觉得冷了。」鲁妈妈从驿站回来便是一脸的笑:「西北那边的天气,可真不是常人能捱得过的。」 第十三章 杨之恒的回信来得很快:「衣裳很是暖和,穿着一点也不觉得寒冷了。你那护膝真是好用,绑在小腿上,膝盖与腿都不冷了,大将军还在问是在哪里做的,他瞧着眼热,似乎也想要家人去买呢。我和他说,这是我未过门的媳妇亲手给我做的,他听了直叹气,说你这媳妇怎么就这般心灵手巧。」 郑香盈拿着那信看了两遍,微微一笑,杨之恒还真将她当成无所不能的神仙了,这护膝可不是她做的,只是她想了这个主意而已。杨之恒今年又立了军功,只是大将军说提拔得太快也不好,所以只给他报请升了一级,现在已经是从四品的官职,还加了一个宣武将军的武将散阶。 「呀呀呀,姑爷升了将军!」方妈妈鲁妈妈两人端着小杌子坐在旁边正在说闲话,听着郑香盈念出了这句话,两人都眉飞色舞起来,方妈妈拍了拍大腿,眼中全是兴奋的神色:「咱们家姑娘即便不要那豫王认什么义女,靠着姑爷也能得封诰了。」 「可不是,那义女什么的头衔都是虚的,姑爷给挣的诰命才是实实在在的呢。」鲁妈妈笑得眼睛都眯在了一处,心中直为郑香盈高兴:「咱们可算是过上好日子了。」 郑香盈拿着信看了两遍,心中忽然起了个主意,这护膝不值钱,做一般的棉布材料,一副护膝不过三、四钱银子,自己干脆不如赶制十万副护膝送去杨之恒所在的军营。 十万副护膝算起来得要三、四万两银子,瞧着数目虽大,但郑香盈却不心疼,现在归真园赤霞山随随便便一个月的收成就差不多有这个数,她这个可是投资。这护膝送过去,对于杨之恒的意义不同寻常,别说大将军看重,便是那西北军营里的将士们自然也感激。那些想着歪门邪路要升官的,有时十万二十万两的送上去还没个声响,自己只花几万两便能替杨之恒博个好名声,在上司心中增加些分量,何乐而不为。 想到此处,郑香盈将荥阳十多家成衣铺子都找了过来,将自己想做护膝的意图和他们说了一番:「我这个不求精巧,只求结实耐用,我允许你们赚些银子,可赚的银子也必须在合理范围之内。这个看着量大,但若是流水线制作,其实也花不了多少时间,你们一起合作,也不过大半个月便做成了。」 先制板,将护膝的样子裁出来,然后只需缝上几根带子便够了。郑香盈给十几家成衣铺子开了个价格:「我允许你们赚五一之数,那就是说,你们可以赚到六千两银子,可质量你们一定要保证,不能敷衍了事,而且时间也要紧着些,现在已经是十一月初了,给你们一个月时间,总得在年关之前送去边关。」 成衣铺子的掌柜们纷纷点头应允下来:「郑小姐,你便放下罢,这些护膝是给边关将士们用的,我们绝不会偷工减料,郑小姐如此忧国忧民,为边关将士费心费力,我们又岂能做出那种偷工减料的事儿来?保证在一个月内将这批护膝赶制出来。」 郑香盈有几分不好意思,她主要的目的可还不是忧国忧民,她只是在替杨之恒铺路,一想到此处,不免有几分微微的羞惭,脸也偷偷的红了几分。 十二月的天气很是寒冷,清早起来,放眼望了过去,小径上的草地上结着成片的白霜,瞧着白茫茫的一片。郑香盈站在门口瞧着那愈去愈远的车队,心中很是感概,这大周的交通运输实在不发达,放在前世,快递物流似乎长了翅膀一般,全国各地到处跑也就几天光景,可方才那行商却说至少也得二十天才能送到那边。 不管怎么样,二十日能到便好,总能赶着在过年之前将护膝送到军中。寒冬腊月天气本来便已经没有什么车队跑商了,也是郑香盈运气好,有一家西北来的行商因着一些皮货没有卖完,还滞留在荥阳,郑香盈得了这个信儿将他找了过来,请他晚回去两日,等着这护膝做出来再动身。 那行商听着还能带一笔回头生意,心中自然愿意,谈妥了价格,等着护膝全部到位,便赶了车子上路。本来那护膝该是十二月五号才能完工,绣娘们得知是给边关将士用的,不敢怠慢,紧赶慢赶的在十一月底便做好了,十二月初一,那行商便装了货,带着人手浩浩荡荡的往西北出发了。 西北边塞一片宁静,朔风烈烈的吹着劲草,虽然被吹得倒伏在地面上,可只要那风一停,劲草又挺直了身子,萧萧的对上了灰暗的天空。大将军带着一群副将骑着马在巡视军营,瞧着这寒风劲草,不由得有所感叹,将马鞭指了指那片草地:「这人便要同这劲草一般,百折不挠。」 杨之恒跟在大将军身边,点了点头:「可不是这样,遇着困难也不能退缩,必须迎难而上。」在军营历练了两年,他已经脱去了青涩少年的底子,眉眼已经长开了不少,剑眉高挑,星目灼灼。大将军回头看了一眼杨之恒,心中很是满意,本以为这个拿着豫王荐书过来的少年是个纨绔子弟,可没想到竟然是一块璞玉,不仅武艺高强而且品行良好,在军营里很得将士们的好评。 见着杨之恒十分优秀,大将军本来还想着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他,以后再好生提拔,没想到今年夏天他便急急忙忙的跑回去订亲了,也不知道定下的是谁家小姐。毕竟这货好便是抢手,大将军微微喟叹了一声,也是自己没有早说,怪不得别人。 「大将军!」寒风雾影里跑过来一个人,奔到大将军面前行了一礼:「大将军,外边来了一支车队,那领头的自称是受人之托给边关将士送护膝的。」 「为边关将士送护膝?」大将军的眼睛落到了杨之恒双腿上头,那里紧紧密密的裹着一层皮毛,里边塞着蚕丝,十分暖和。「之恒,这事和你有关否?」 杨之恒骄傲的笑了笑道:「回大将军话,之恒未过门的妻子命人赶制了十万套护膝,特地赶着在年关前送过来的,她说只希望我大周将士穿了这护膝能让腿上少受些寒冷。」 「十万副?」大将军惊讶的看了杨之恒一眼:「你那未婚妻子是哪家贵女,竟然这般大手笔?」 「回大将军,她现在的身份乃是豫王义女。」杨之恒没有将荥阳郑氏搬出来,可郑香盈总要有个名头安着,幸得豫王上回说收她为义女,以后说起来香盈也算是有父有母了。 「难怪如此手笔。」大将军点了点头,朝那报信来的人一挥手:「让那车队进来!」原来杨之恒身份真不比寻常,豫王早就看中了他,怪不得这般热络的给他写荐书,自己幸得没有提起女儿的亲事,否则会让女儿落个尴尬的境地,虽说自己是镇西大将军,可与豫王去比又算不上什么,女儿自然也不能与豫王府的小姐相提并论了。 十万双护膝进了库房,大将军吩咐各营安排人手前来认领。那押车过来的行商捧了一堆东西来找杨之恒:「这是郑小姐托我送过来的。」 第十四章 杨之恒喜孜孜打开那一包东西看了看,里边琳琅满目,什么东西都有,其中还有两双长毛护膝。「这是给大将军的,你自己拿着去给他。」郑香盈在信中殷殷嘱托,大将军用的自然不能跟寻常将士的一样,怎么着也该要上档次一些,索性放在杨之恒包里,让他自己去送。 大将军接到杨之恒转来的护膝,心中更是感叹,这位豫王府的小姐真是心思缜密,想得恁般周到。望着如青松般站在面前的杨之恒,大将军点了点头:「替我感谢她的盛情,以后你们成亲一定要告诉我,我得来送份回礼才行。」 「将军不必如此客气,这只是她的一份小小心意罢了,不值一提。」杨之恒行了一礼,掀开帘幕大步走了出去,大将军看着他的背影,没有说话,但心中却道,这杨之恒瞧着便是气度不凡,又有豫王府的助力,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夜色一点点的深了,清冷的月色照着那明黄的琉璃瓦,一点点更漏之声,滴滴答答,有如打在人的心头。未央宫里头宫灯明亮,陈皇后坐在大殿的椅子上,身上传着白色的狐裘,凤目微张:「郑德妃那边有什么动静?」 一人匍匐在地上,头没有抬起,声音尖细:「回娘娘话,这段时间郑德妃与自己的亲族联络甚多,而郑家亲族也有动静,一切都写在这密报里边。」 「哦?联系甚多?」陈皇后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来,茸茸的狐狸毛在她脸庞边上不住的颤动,衬得那双眼睛更显狭长,眼神也更是凌厉:「这看守宫门的都在做什么呢?任凭着她的人一马平川不成?」 「这还不是娘娘交代过的?」匍匐在地上的那人讨好的抬起脸来,谄媚的笑着:「娘娘不是说要让郑德妃的人出去,我们才能更好的掌握动向?」 「算你还是有几分记性。」陈皇后点了点头:「做得不错,赏。」 身边的掌事姑姑走上前来,将一个东西塞在那人手中,那人得了赏钱,朝陈皇后磕了几个响头,千恩万谢的垂着手弓着背退了出去。陈皇后望了望那人,将手中的一份密报展开,慢慢的看了下去,那密报有很长,几乎将郑德妃的一举一动都记录得清清楚楚,最近她与宫里哪些人走得比较近,送了些什么东西,与郑氏亲族有多少次联系,每次见面地点、时间,见面以后郑氏亲族的动静,分门别类,看得十分流畅。 「这郑德妃可真是自不量力。」站在一旁的惠心姑姑恨恨道:「她又如何能与娘娘分庭抗礼,可偏偏还要汲汲营营,也不怕到时候落个不好的下场。」 「她想做,便让她去做罢,这条路是她自己找的,到时候可别怨恨我。」陈皇后将密报放到一旁,脸上有一丝嘲讽的神色:「她可真是狠得下心,竟然是连自己的亲侄女都要利用起来了?暗地里支持着楚王,明面上却将侄女送去豫王府给那许兆安做贵妾,这难道是想要迷惑旁人不成?再说了,给许兆安做了贵妾又有什么用处?未必那许兆安还能封世子做王爷不成?她们郑家,现在眼皮子也太浅了些。」 「京城那边回信了。」郑大太爷将一封信笺交给了郑老夫人:「你自己瞧瞧。」 郑老夫人将那信笺抽了出来,仔细的看着上头的每一个字,忽然间手便抖了起来:「要香莲丫头去做贵妾?老五也舍得?为何……为何……」说到后边,忽然便哽咽了,她亲手拉扯大的孙女儿,捧在手掌心里头宠了十多年,却结果要去给人做贵妾,真是让她想不透。 「宫里头的娘娘和老五都是这个意思,他们也算是考虑周全。皇上身子一日比一日糟糕,总得有要站队的时候,咱们郑家现在明里没有站在任何一边,可暗地里却是支持楚王的,香莲丫头送去豫王府,一方面可以迷惑旁人,一方面多多少少也能打探些消息来。」郑大太爷有几分不耐烦:「你总是千方百计的在为她着想,可她身为郑氏的小姐,便该为郑氏做些事儿,好饭好食的养了她这么多年,也该报答了。再说了,去豫王府做贵妾又有什么不好,等着她升侧妃的时候你便会笑了。」 郑老夫人愣愣的坐在那里,眼中还有些犹豫,郑大太爷的手指敲了敲桌子道:「就这样定下来了,你先去想想该陪嫁些什么过去。」提到陪嫁,郑大太爷忽然间又停顿下来,有几分为难:「这个做贵妾,是个什么规矩,你自己去拿主意罢,郑氏还没这个先例。」 瞧着郑大太爷匆匆迈出去的步子,郑老夫人只是呆坐在那里,半天没有动弹,也没有说话,邀月将手轻轻按在她的肩膀上,一声不吭的替她按着肩膀,身后两个贴身妈妈也愁眉苦脸的互相对望着,十五小姐可是老夫人的掌上明珠,没想到竟要沦落去做贵妾,实在让人想不烂。 「去将十五小姐喊过来罢。」好一阵子,郑老夫人才幽幽的开口了,那声音里边透着一种萧索,又有浓浓的无奈。 「是。」邀月应了一声,低头朝外边走了去。大堂上,一屋子寂静,唯有那暖炉里的银霜炭烧得正旺,偶尔溅出几个红色的星子,发出细微的毕毕剥剥的响声。 郑香盈醒来的时候,屋子外头有着细碎的说话声,她侧耳一听,是几个小孩子正在她门口等着她起床:「阿爹说了,要早些来和小姐拜年,要恭喜她年年发大财!」 「我阿娘说,要我恭祝小姐和姑爷恩恩爱爱,白头偕老。」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响起,似乎有些不服气:「小姐赚钱那可是想怎么赚便怎么赚,哪还用得着我们恭喜!」 「那小姐与杨公子两人不一直都是恩恩爱爱的?也不用你来恭祝啊!」那小男孩倒是口齿伶俐,飞快的捉着那小姑娘的话回驳她。 「哼,最重要的是后边这一句,要恭祝小姐与姑爷白头偕老!白头偕老不容易,你懂吗?」小姑娘似乎在教训着那个小男孩,引得旁边一群男孩子都起哄:「你懂?就你懂?」 「你们别把小姐吵醒了!」小翠的声音夹杂着笑意在外头清脆的响起,郑香盈翻了个身,将手枕在了头下,忽然间有些呆滞,怔怔的望着那窗外外边白亮亮的一线天空。白头偕老,这可真是不容易,在前世都很难做到,更何况是这男尊女卑的大周朝?可是不管怎么样,自己都要朝这个美好的愿望奔了去,她相信杨之恒,也相信自己。 在床上扭了扭身子,郑香盈最后决定起床,扬声让小翠将水送进来,刚刚一开门,门外边一群孩子便跪了下来朝她不住的磕头,嘴里说着吉利话儿,十分热闹。郑香盈将准备好的小荷包每人发了一个,那群小孩拿着荷包喜笑颜开的跑开了,门口顿时又冷清了起来。 「姑娘,他们都等了好一会子了,一大早便坐在这里呢。」小翠笑着一抿嘴:「昨晚得了荷包儿,知道今日早上还有,那王阿大都一整晚没合眼睛。」 第十五章 郑香盈听了也是笑,这王阿大憨头憨脑,远远不及他弟弟聪明,可做事十分踏实,自己吩咐的事情,从来都是一是一二是二,绝不偷工减料,将来可以培养这孩子做个库房保管人员,郑香盈心中已经有了安排。 「姑娘,今年咱们可算是痛痛快快过了个年。」小翠慢悠悠的开始给郑香盈梳妆,脸上喜气洋洋:「往年都要去看大少爷那张臭脸,今年总算不用见着他了。」 郑远山得了大房的支持,在七房一人独大,郑香林等人都不敢与他呛声,即便是郑远帆,现在也被他吃得死死的,看见他就只会躲。孝期一过,郑远山便提了东西巴巴结结的去了大房那边,郑大太爷心中虽然还是有芥蒂,可这七房毕竟还在族里,他不能不管,况且郑远山素日里很是听话,于是暂时压着不快,和颜悦色勉励了几句,郑远山自觉郑大太爷青眼有加,欢喜得一颠一点颠的跑回去了,在七房更是趾高气扬。 过年前夕,郑香盈派人送了些年礼过去,虽然她已经出族,可毕竟还得维持最起码的礼数,但郑远山却吩咐门房将她派去的人拦住不让进门:「都不是郑氏的人了,何必还再抬着筐子篓子的来往,被人瞧见了还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穷亲戚呢。再说了,若是被人报去大太爷耳朵里,自然会说我阳奉阳违,这是想要害我不成?」 下人听了气得不行,将那些东西又带着回来了,郑香盈听了点头道:「果然进益了,说出的话来还头头是道!」心中打定了主意,以后就等郑香林姐们几人来归真园再给她们单独塞些东西也就是了。 不知道今日郑香林她们还会不会来,郑香盈站起身来望了望外头,天空里飘着细碎的雪花末子,天气十分寒冷,园子里头一眼望过去白皑皑的一片,雪地上有几行脚印,那是王阿大那群孩子留下来的,现儿肯定在外边支网捕麻雀了。 「姑娘,老宅子那边来人了。」鲁妈妈急急忙忙走了过来,现在喊郑香林她们也不再好称呼大小姐三小姐,索性全部改成了老宅子那边,笼统称呼下。 门帘儿一晃,郑香林带着几个人从偏厅门口走了进来,郑香盈瞧了瞧那几人,大吃了一惊,杜姨娘也过来了,手里还抱着郑远寒。一群人身上穿着的衣裳瞧着都不是新衣裳,只是七分新,郑香芳的衣袖还短了一介,露出了一段雪白的手腕儿。 「姨娘怎么也过来了?这么天寒地冻的,小心将远寒给冻坏了。」郑香盈赶紧让金锁她们将郑远寒接过手,又命人向暖炉里添了些银霜炭:「姨娘坐过些,到暖炉边上身子就不冷了。」瞧了瞧郑香林,郑香盈实在觉得奇怪:「大姐姐你们去年都没添冬衣?」 郑香林听了这话,伸手抹了一把眼睛,声音略微有些嘶哑:「香盈,你还能喊我一声大姐姐,让我心里头实在高兴。莫说添冬衣了,现儿我们连像样的饭食都吃不上了。」 郑香盈大吃了一惊:「怎么会这样?不是每个月有一千两的银子开销?如何会吃不上像样的饭食?怎么着也该算是宽裕的,虽然不能比上,比下还是有余罢。」 郑香芳与郑香芬两姐妹嘴快,郑香林还没说出原委,两人早就你一言我一语的将事情全抖了出来。那郑远山嫌弃郑香林打理中馈每个月没有攒多少银子下来,索性将那打理中馈的权利都收到了自己手里,他孝期满了去族学念书,没有时间再管,便将事儿交给了王姨娘管,不再过郑香林的手:「大妹妹心太软,银子都被那些奴婢们中间赚了去,姨娘老辣,还是你来掌柄罢。」 王姨娘得了这个权,一心一意的为郑远山打算了起来,心里想着他飞快就要到十六岁,到时候娶媳妇要银子,去下场科考也要银子,心中只是着急,竟然慢慢的手越来越紧,去年冬季没有裁衣裳:「每年有穿不完的衣裳,每年还要裁,那不是浪费?」整个老宅就只给郑远山与郑远帆两兄弟做了几套冬衣,连郑远寒都没有做:「捡着他哥哥的穿便是了,暖和又好穿。」 郑远帆留下来的衣裳实在太大,杜姨娘无奈,只能当了自己一支钗子,去买了些布来,与丫鬟婆子们一起动手来给郑远寒裁了几套冬衣,被王姨娘瞧见了,在东院又指桑骂槐的骂了好半日,大抵说家里出了内贼,也不知道怎么就有银子了,还将人打扮得一身华贵。「再打扮也就这底子,没福气的便无福消受!」王姨娘隔着墙壁骂得唾沫横飞,听得杜姨娘眼泪涟涟。咬了咬牙,今日便同着郑香芳姐妹一道出来到归真园这边来了。 郑香盈听了这些话也很是无奈,现儿她不是七房嫡出的小姐,自然更没有权力去管老宅子里边那档子污糟事儿,只是瞧着郑香林等一群人坐在那里,面色愁苦,又忍不下心来不管她们。吩咐小翠去拿了荷包来发给几个弟弟妹妹,又将那些节礼都拿了出来送到她们手中:「那郑远山也真是奇怪,他这回倒是有骨气,把我的节礼给退回来了。」 「香盈,我们不是来讨节礼的,我们只是想要你替我们想个法子,这样下去可不行。」郑香林的眉毛耷拉成了倒八字,坐在那里无精打采:「若是再这么下去,三弟弟恐怕连饱饭都没得吃了。」 「大姐姐,你先别着急。」郑香盈微微一笑:「我总归得帮你们想个主意才是,先喝茶,吃些东西罢。」 郑香芳与郑香芬见郑香盈答应想法子,两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在盘子里抓了些零嘴,走到金锁那边,拿着那桂花糖糕儿在他嘴边滑了滑,郑远寒咂吧了下嘴巴,舔到了甜味很是高兴,一个劲的朝郑香芳挥舞着手便要扑了过来。郑香芳笑嘻嘻的将郑远寒抱到郑香盈身边:「二姐姐,你看看,弟弟的脑袋真圆。」 郑香盈逗弄了郑远寒几下,见郑香林还在可怜巴巴的瞧着自己,叹了口气道:「这也是没得办法的办法,而且要看你们敢不敢去做。」 「是什么法子?」郑香林仿佛是溺水的人抓住了一块浮木般,眼睛一亮:「只要能将这情况改变过来,我都愿意去试一试。」 「你们可以去外边放出风声,若七房再是王姨娘主理中馈,让家里人吃不饱穿不暖,那你们便要去知府衙门告状,你们那位大伯祖父不是最最要面子的?他哪里还敢让你们去衙门那边揭郑氏的短处?听到了这风声,自然会要来七房将这事情处理一番。」郑香盈想来想去,也只能利用郑大太爷还在乎所谓的名声这一点来打主意了。 「二姐姐这个主意好!」郑香芳听了直点头:「都不用放出风声,等到初八我们就直接去知府衙门告状,也让那郑远山尝尝苦处!」 郑香林有几分犹豫,毕竟郑远山是她亲哥哥,王姨娘是她的亲生母亲,咬了咬嘴唇,她低头道:「还是先在族里解决罢,这事儿关乎郑氏名声,咱们先别闹去外边。」 第十六章 「大小姐说的对。」杜姨娘也点头应和,无论如何郑香林对西院不错,怎么着也该顾及她几分面子,别把事情弄得太僵。「香芳,你还是郑氏的小姐呢,郑氏名声坏了对你也没有什么好处,这事情只要大太爷能过来主持公道那就够了。」 郑香芳见姨娘都支持郑香林,也没有再出言反对,坐在那里皱了皱眉头:「咱们怎么才能放出风声呢?大房那边又怎么会知道呢?」 「这个倒好办,既然王姨娘这般抠门,自然会得罪一些管事妈妈,各房下人之间多有联系,由他们去抱怨便是了。」郑香盈笑着望了望郑香林:「大姐姐,我倒忘记了一件事情,我还没恭喜你终于脱了那苦海了呢。」 郑香林苍白的脸上浮起了一丝红润:「真是奇怪,那王知州怎么便自己来退亲了。」原来总以为自己这辈子便要完了,竟然要嫁一个这样的人,还大着胆子与郑香盈计划了要逃婚,没想到这事竟然轻而易举的就解决了,王知州遣了媒人将她的庚帖退了回来,说经过占卜,他们两人八字不合,乃是大凶之兆,这亲是结不成了。 郑远山得了这信儿气得直跳脚,差点将那庚帖摔到郑香林脸上:「你这个没福气的,还要装模作样的寻短见,人家都看不上你!」 郑香林咬着牙不出声,等着郑远山一走便将那庚帖捡了起来,痛痛快快的撕了个粉碎,心中实在是痛快,现儿听着郑香盈提起这事,自然心知肚明,其中应该有郑香盈的功劳。「多谢二妹妹了,只是不知道你如何做到的?」 「也别谢我,这是咱们舅舅出了手。」郑香盈笑着拉住郑香林的手,话里有话的说了一句:「咱们舅舅还说了,以后你的亲事他可要替你把关的,你便放下罢。」 「啊?」郑香林有几分吃惊,心中既是欢喜又是难过。郑香盈说的舅舅,自然便是指郑夫人的两位哥哥,早半年听说郑香盈去了鹤壁,定然是央求了那位知州舅舅替她想了法子才将王知州的亲事给推脱了。可这位舅舅竟然还要替自己选亲事,那位杨弓子的身份低贱,自然是入不了他的眼睛,自己不是再也没有了和他在一起的希望? 郑香盈见郑香林悲喜交加的模样,脑子转了转,便知道了原委,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看来郑香林还在执迷不悟,钻进牛角尖不肯出来呢。 天空里的乌云慢慢的散开了些,天色逐渐转成了明快的蓝色,寒冷的冬日逐渐过去了,路边的树枝上又发出了新芽,又一个春天在不知不觉中来临,到处都是生机盎然的模样,眼中有色彩纷呈。耳里全是鸟儿清脆的鸣叫。 今年开春便有个好兆头,归真园旁边的田庄主人周大户自己寻了过来,问郑香盈想不想买他的田庄。周大户的田庄便是在归真园与赤霞山之间的那一大块,郑香盈一直在想着要将它买下来,只是自己若是先开口,对方定然会拿捏着价格不放,等着他上门来说,价格可是由自己说了算。 周大户是个勤恳人,只可惜教子无方,他与夫人娇纵了几个儿子,个个都是吃喝嫖赌数第一的角色,家中的家产虽然丰厚,可也禁不得有几只老虎张大嘴巴要吃要喝。最近手头十分紧,周大户想来想去,叹了一口气,还是将城北这田庄卖掉罢,那田庄不算太大,每年产出也不多,派去田庄的管事总说没有什么进账,既然如此劳心费力又得不到回报,他也就对这田庄没了兴趣。 可这田庄要想找个合适的买家也不容易,荥阳这边富户虽然多,可要一次拿一大笔银子出来买田庄的也不会太多,毕竟这田庄不是来钱多的,靠着租户交来的粮食又能赚多少?周大户考虑了很久,才想着先去问问隔壁归真园主人。他见郑香盈似乎对于种花养草很感兴趣,指不定她也会喜欢种田。 郑香盈听着周大户说了来意,心中窃喜,脸上却也不露半分,与周大户谈了好一阵子,才微微点头道:「周老爷实在是有难处,我这个做邻居的也不能袖手旁观,还请周老爷说个价格,我若是觉得合适,手头又刚刚好有这么多银子,那咱们便可成交。」 周大户见郑香盈说得爽利,心中也有几分欢喜,将一只手伸出来,张开了五个手指头:「就这个数罢。」 「五万?」郑香盈挑了挑眉,这数目是她两年前便估算了的,此时周大户伸出手来她也不觉惊讶,只是暗自点头,这周大户是诚心想要卖庄子的,没有漫天要价。 周大户点了点头:「五万两银子,包括田庄和那边的三处大池塘,若是郑小姐觉得这价格可以,咱们便去知府衙门那边过田契。」 「这是个公道价格,我买。」郑香盈点了点头:「咱们这就去知府衙门过契。」 周大户见郑香盈答应得爽快,也很是高兴,两人一起去了荥阳知府衙门。钱知府听说郑香盈过来,亲自到办理过契的屋子这边来寻她,一张脸上满满都是欢喜:「郑小姐,我快要走了。」 「哦,恭喜钱知府荣升!」郑香盈望着钱知府微微一笑:「贵府真是喜事不断,贵公子秋闱得中,就等着春闱连捷,现儿知府大人又荣升了,不知去往何地?」 「我升了两江承宣布政使司的左参议,就等着那新来的知府交接以后便要动身了。」钱知府的脸上闪着亮,真真是没有想到年后还会有升迁。一般官员擢升都是在年前考核以后,吏部会将升迁名单上报皇上,由皇上朱笔批复,过了年便新官到任。钱知府伸着脖子等了很久都不见有升迁的调令下来,本有些心灰意冷,可没想着忽然间在二月里头却来了一份调令,真是让他喜出望外。 「这两江可是个好地方,钱大人定然顺风顺水!」见钱知府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郑香盈由不得说了几句好话儿,钱知府笑得更是开心:「还不是二公子郑小姐的功劳!下官心中记着呢,不敢忘记!」 郑香盈心道这钱知府真是个滑头,什么话儿都给他说圆了,拿着田契朝钱知府挥了挥手儿:「这些年承钱大人关照,走的时候务必告诉香盈一句,少不得要相送一番。」 钱知府听了笑眯了眼睛,这位郑小姐言下之意是还有个红包,心中十分感叹,这荥阳郑氏真真是瞎了眼,竟然将她给赶出族去,这种聪明伶俐的女子,放到哪里都会是家中族里的福气,可偏偏还有人不珍惜。 与周大户过了田契回来,郑香盈便让人去雇了不少人来砌围墙,趁着二月初,田里地里还不用什么人手,赶紧将这田庄围了起来。围墙砌好以后,归真园与赤霞山已经浑然成了一个整体,高高的围墙蜿蜒着往那山里边去了,就如一条长龙般。 「古有万里长城,今有我十里长墙!」郑香盈登上赤霞山往下边看,十分满意,她终于也算得上一个地主了,有山有水还有田。 第十七章 二月里正是桃花盛放的时节,归真园里游人如织,每日都要接待不少来游春的人家。郑香盈算盘珠子扒拉得噔噔儿响,那账簿子上记下的收益也越来越多。归真园的下人们脸上都带着笑,虽然比往年要累了些,可是一想着又能多挣些银子,没由得个个儿干劲冲天。 这日荥阳诗会又前来赏花,太白酒肆的陈老板特地过来看望她,见着她忙忙碌碌的在看账簿子,不由得嘿嘿一笑:「郑小姐,现儿你生意是越做越大了。」 「可不是,还不是陈老板替我引荐的好路子?」郑香盈将账簿子合上,笑着吩咐小翠端茶过来。鲁妈妈酿的酒是她在大周获得的第一桶金,陈老板也算得上是她此生命中的贵人,对于陈老板,郑香盈一直心存感激。 「郑小姐过谦了,路都是你自己闯出来的。」望着郑香盈清澄如水的一双眼睛,陈老板真心实意的夸赞了几句:「郑小姐是我此生所见里最聪慧的女子。」 「哪里,哪里。」被陈老板卯足劲儿夸奖,郑香盈也有几分不好意思:「比我聪慧的女子何其多,只是陈老板没有发现而已。」 正在谦让,就听外边一阵喧哗吵闹,郑香盈皱了皱眉头,透过那茜纱门帘往外边瞧了一眼,就见好几个人慌慌张张的往这边跑了来,跑在最前边的,似乎是鲁妈妈,穿着深蓝色的衣裳,脚下生风一般。 「姑娘,外边来了豫王府的仪仗!」鲁妈妈撩开门帘还没来得及走进来,便靠着门大口喘着气:「钱知府亲自陪着过来的,说要接姑娘去洛阳受封!」 郑香盈惊诧的站了起来,豫王府来仪仗要接她去洛阳受封?受什么封?莫非皇上还真赏了她一个郡主的封号?要知道并不是所有王爷的女儿都能受封做郡主的,须得王爷自己报请上去,皇上准了才能叫郡主,没有皇上封赏的,哪怕是王爷再得宠的女儿也只是被称之为「小姐」。自己只是豫王的义女,又怎么可能被皇上封了做郡主? 「哎呀呀,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郑小姐,赶紧出去瞧瞧罢。」陈老板闻言赶紧恭喜:「遇着这般好事,少不得以后是要多问郑小姐讨几坛美酒喝喝,一道喜庆才是。」 郑香盈迈着步子走了出去,大门口那里有一堆人围着,见她走了过来,大家皆纷纷让路:「正主儿出来了,咱们赶紧站旁边一些。」 「郑小姐。」钱知府笑着迎了上来:「不对,下官该称你香盈郡主了。」他弯着腰行了一礼:「这可是天大的喜事,豫王为你请封郡主,皇上准了。」 「皇上准了?」郑香盈站在那里只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大周朝的郡主竟然这么容易到手?就像菜市场的大白菜一般,轻轻吆喝一句便买了回来?「钱大人,你没有弄错罢,皇上怎么能封我这异姓女子为郡主?」 「哪里是异姓?皇上已经赐了小姐国姓,郡主以后便改姓许了。」钱知府心中直道这位香盈郡主真是好算计,去年送了十万副护膝去了边关,镇西大将军将这事报奏了皇上,君心大悦,正好见着豫王爷给她请封的奏折,便毫不犹豫的准了,还特地在豫王的请封折子上批复:兰质蕙心,娴静淑德,实为许家之嘉树,熠熠生辉耀华堂也。 这镇西大将军的奏折与豫王的奏折竟然同时出现在皇上的案头,这不能不说是这位香盈郡主的命好,连老天爷都在暗地里帮她,否则怎么会这般巧合?但怎么来说也是这位香盈郡主眼光好,十万副护膝便给自己买了个郡主的头衔,实在是合算。钱知府望了望郑香盈,心中颇是感慨,以后自己得好好跟着这位香盈郡主学上几手,那可真是实惠一辈子。 「郡主,今日由下官护送你去洛阳,京城里头来的人现在已经在洛阳了,就请郡主上车罢!」钱知府弯着腰,一副谦恭的模样,郑香盈看了看归真园门口,就见华盖亭亭,如云彩纷呈般集中在一处,那车辇上都系着铃铛飘着彩色的丝带,微风一吹,就见彩带飘飘,耳边铃声悦耳,瞧着十分热闹。 郑香盈吩咐了鲁妈妈与方妈妈一声,交代她们好些看着园子,自己扶了小翠的手上了马车,车队浩浩荡荡的往归真园外边走了去,看得围观的人目眩神摇:「这位归真园的郑小姐可真是命好,被荥阳郑氏赶出了族里,却攀上了豫王,还被皇上封了郡主!」 「各人有各人的命,这是咱们羡慕不来的。」一声声叹息,随着枝头的挑花飘零下来,一点点的淡粉颜色,衬着黑色的泥土,格外鲜妍。 郑香盈没想到自己的初衷竟然被扭曲了,原本是想着要给杨之恒打点基础,没想到却成了自己进身的梯子。皇上见她捐了十万副护膝去边关,龙心大悦,竟然就将那本是沉甸甸的郡主头衔轻飘飘的赐了给她,而且还把自己的姓氏都改了,赐姓「许」。 也好,自己这样便与荥阳郑氏真的一点瓜葛都没有了,郑香盈坐在正厅里,心中有些开心,才抬起头来,就见豫王笑眯眯的在夸奖她:「香盈,你做得很好,能关心边关将士的疾苦,实在是难能可贵。」 「这是香盈应该做的。」郑香盈觉得十分奇怪,自己说出这句话来竟然不觉脸红,反而坦坦荡荡,仿佛她本来就是关心将士寒苦才去送护膝一般。唉,自己来大周以后与荥阳郑氏那帮老家伙斗,竟然训练处一副厚脸皮来了。 「今日你车马劳累,且先去歇息,明日一早沐浴焚香,穿上礼服等着受封罢。」豫王挥了挥手命人送她去自己院子,脸上依旧是温文尔雅的笑,心中实在高兴,这个义女送护膝去边关,不仅挣了个郡主的头衔,还给自己也加了些声望,皇上直夸他教女有方:「府里已经准备了一处院子,以后你来洛阳便住在那里。」 「多谢父王体恤。」郑香盈觉得心中有些没底,豫王对她实在太好了些,好得过分,她怎么也不相信豫王说的那些话,仅仅是欣赏她的文才便要收她为义女?大周的才女多的是,他收得过来吗? 跟着管事妈妈往前边走着,穿过重重复杂的小径,终于来到一处僻静的地方,淡粉色的山墙起伏不断,中间堆出了一个圆形的拱门,上边黑底金字写着「撷芳阁」三个大字。大门半开,从开着的那一面可以瞧见前院里站着几个小丫头子,正在拿着鸡毛毽子踢着玩,管事妈妈站在门口喊了一声:「郡主来了,还不知道前来迎接?」 几个小丫头子慌慌张张将毽子丢下,飞奔着跑到院子门口来,朝郑香盈行了一礼:「郡主安好。」 郑香盈瞧着几人惊慌失措,脸蛋红扑扑的,额头上的汗水粘着刘海,一绺绺的,黑得十分醒目,她笑着摆了摆手:「你们别太紧张,素日里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去罢。」 管事妈妈等着郑香盈说完这话,让小丫头子将这撷芳阁里的丫鬟都喊了出来:「现儿郡主便住在撷芳阁了,你们好生伺候着,不能有病半点闪失,若是伺候不周被王爷王妃知道了,仔细你们身上那层皮!」 第十八章 丫鬟们都低声应了一句,迎着郑香盈走到了里边:「郡主,你爱吃什么,喜欢什么样的穿戴都只管与奴婢们说,奴婢们自会尽心去办妥当。」 郑香盈含笑点了点头:「那就请你们多费心了,我自己还带了个贴身丫鬟,你们只管替我将杂事儿办了便是,她来伺候我的饮食起居。」 众丫鬟听了暗自松了一口气,看来这位新来的郡主可比玥湄郡主要和气讨喜得多,大家脸上都露出了笑容,为首的两个大丫鬟梅枝与梅叶一直陪了进去,絮絮叨叨和郑香盈说起了闲话儿:「这撷芳阁旁边便是回心院,住的是宋侧妃。」 「回心院?」郑香盈不免觉得有些奇怪,这个院落的名字实在有些古怪,怎么会取了这名字,听着有些伤感。 「可不是叫回心院?」梅枝点了点头:「听王府里的老人们说,原来不叫这个名儿的,后来改了,约莫在十六七年前改的,现在时间久远了,谁也不记得究竟是哪一年里头改的了。」 郑香盈心中默然,十六七年前忽然要将院子的名字改了,究竟是何道理?这十六七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豫王能为了一个侧妃将院子改了名字,想必是很宠爱她的,也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样一个风华绝代的美人。 见郑香盈想得出神,梅枝和梅叶也知道她在想什么,定然是对豫王府那神秘的侧妃娘娘十分好奇,两人在旁边快活的劝说道:「郡主,我们过会出去园子里头逛逛,若是运气好,见着隔壁回心院开着门,你也可以去拜访下宋侧妃。」 「好,就这样罢。」郑香盈站起身来,让小翠给自己去准备热水,从荥阳到洛阳,路途遥远,十分疲乏,好好沐浴一番能提神醒脑。梅枝与梅叶慌忙应着道:「我们去准备罢,小翠给郡主准备衣裳便好。」 小翠走到旁边的屋子去寻衣裳,忽然发出了一声惊叹:「姑娘,你来瞧瞧,豫王府准备得可真是周到,四时的衣裳全准备妥当,瞧着都是新添置的。」 郑香盈循声走进屋子里边一瞧,就见一个柜子里边整整齐齐的挂着一排衣裳,各种颜色各种款式,只瞧得她眼花缭乱。伸手摸了过去,便觉那些衣料轻软得很,就如抓着天上的云彩在指间般,丝滑柔顺。 豫王,对她未免也太好了些罢?郑香盈拿着一件衣裳角儿在手里轻轻捻着,这里边必定有蹊跷。她只是郑氏的一个孤女,有什么值得豫王如此大手笔投资?问题不在她身上,应该是出在杨之恒那里。 豫王说欣赏自己的文采,那日荥阳游园为何不直接提出来要收了她做义女?非得等着过了好几个月,杨之恒与自己的亲事订了下来以后才说,这中间虽说有玥湄郡主推波助澜,可郑香盈的直觉告诉她,即使玥湄郡主没做这样的事儿,豫王也照样会要让她做义女。 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性,那便是杨之恒的身世十分可疑。郑香盈前世看过的电视剧里很多都有这样的情节,男主或者女主是皇上王爷的私生子,不好相让,便收了做义子或者义女,有些则是做了媳妇或者是女婿。她的身世无可置疑是郑氏的小姐,只有杨之恒的还不是很明朗,郑郑香盈坐了下来,只觉得全身有些发软:莫非杨之恒是豫王的私生子? 越是仔细想,便越觉得像,杨之恒只是一个弃婴,被人放在杨老爷的后院门口,若是没有人周密布置,一个新生才几日的婴儿怎么可能会安然无恙的出现在一个急需孩子的人家门口?焦大去广陵杨家送信,正好遇着杨老爷与杨夫人过世,杨氏宗族逼迫杨之恒,焦大出手相救,将他带回了洛阳,这些事情看着似乎都是巧合,可仔细一想却只觉得里边机关重重。 为何那次豫王一定要指派焦大去广陵送信?是不是便看准了他热心正直,知道他遇着不平之事会出手?换了别人去广陵,不一定会像焦大一般将这闲事管了起来,这送信的人选十分恰当。另外就是送信的时间,不迟不早,恰巧在杨老爷杨夫人过世以后才去,简直是卡着时间点打发他去送信的,这事情也很是可疑。 焦大将杨之恒带回洛阳,豫王又如何得知他带回来一个聪明伶俐的孩子。又为何一定要他带着杨之恒进府给他瞧瞧?而且一进豫王府便不放他回去,借了个名头给许兆宁做伴读在豫王府里住了下来,而且还让下人们管他叫「杨公子」。 杨之恒多大了?郑香盈皱着眉头想了想,下个月自己满十四,杨之恒六月便十七了,这不是合着十六七年前宋侧妃院子改名字的事儿?莫非宋侧妃知道了杨之恒是豫王在外边的私生子争风吃醋,豫王为了哄她,将院子的名字都给改了? 唯一的解释只能是杨之恒的身份,豫王不方便让杨之恒认祖归宗,索性便将自己封了郡主,然后妻荣夫贵,一路可以将杨之恒提携上来,而且也可以说得上是豫王的亲人,逢年过节的总会要来拜见他。 郑香盈想着这些,只觉得这世间的事情实在有些滑稽好笑,外边瞧着威风不可一世,赫赫华堂的朱门大户里边,竟然有这么多龌龊肮脏的事情。杨之恒的母亲会是谁?是王府里一个身份低贱的婢女,还是外边一个不能披露身份的神秘女子?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真真是人生如戏,全凭演技,豫王每日里带着面具生活,究竟他的真面目是什么样儿的,谁又知道? 「郡主,热水已经准备好了,请郡主净房沐浴罢。」外边传来梅枝与梅叶的声音,郑香盈站了起来,指了指一套淡蓝色的衣裳道:「将这件准备好。」 沐浴以后丫鬟们将晚饭送了过来,几样小菜做得十分精致,吃起来也很是爽口,郑香盈很快将端上来的饭菜一扫而光,看了看旁边一脸惊讶的梅枝梅叶:「怎么了?我吃得很多不成?」 两人微微笑道:「是有一点。」 郑香盈懒洋洋站起身来:「我的胃口好,以后你们便知道了。」 梅枝赶紧凑着趣儿道:「胃口好才好,不必要挑挑拣拣的,免得将身子给作践了。」 「你倒会说话儿。」郑香盈站起身来便往外走:「带我去园子里边逛逛罢。」 梅枝梅叶带着郑香盈先去了隔壁回心院,到了院子门口,大门紧闭梅枝走上去敲了敲门,里边一个小丫头子轻轻将门打开,朝着梅枝摇了摇头道:「侧妃娘娘今日身子不适,你们别来打扰她了。」 梅枝脸上有几分尴尬,指着郑香盈笑了笑:「这是郑香盈郡主,还准备来拜会侧妃娘娘,既然娘娘身子不适,那便改日再来。娘娘身子好些的时候还请知会一声。」 小丫头子的眼睛骨碌碌的转了转,瞧了瞧郑香盈点了点头:「原来是新来的郡主,我知道了,一定替郡主将话传到。」 「宋侧妃很美?」沿着院墙继续往前走,郑香盈有一丝惆怅,没有见着这位传说中的宋侧妃实在有几分遗憾,定然是个美到了极致的女子罢,否则豫王怎么会如此宠爱她。 第十九章 「宋侧妃,其实也说不上很美,可王爷就宠她,每个月里歇在回心院里的日子最多,就连王妃都不及她一半。」梅枝摇了摇头:「这事儿还可真说不定,或许就是老人们说的,对上眼缘了。」 这豫王看来目光与众不同,郑香盈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来,跟着梅枝往前边慢慢走,蓦然间前边走来了几个人,中间那个身影十分熟悉。郑香盈停下脚步打量了一番,那不是大房的郑香莲吗? 听说郑香莲出了上元节便被郑氏大房送来了豫王府,做了许兆安的贵妾,今日在园子里撞到,这倒也不算一件出人意料的事儿。郑香盈站在路上,笑微微的望着郑香莲一步步朝自己走了过来。 「郑姨娘,你见了郡主为何不行礼?」梅枝呵斥的声音十分圆润熟稔,也不知她原先是哪个院子里边的,看来是做惯了这种事情的。 郑香莲微微低着头站在路边,可膝盖那处却并未弯。她瞧着自己脚下的青石地面,心中好一阵苦涩。自己本来是那高高在上的贵女,是祖父祖母捧在手心里的明珠,那时候她郑郑香盈算什么东西,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想巴结大房还巴结不上呢。 回想着自己及笄的那年,她捧了一支小单簪过来送礼,那是一段遥远的回忆,可仿佛又十分清晰,一点点浮在她的面前。郑香枝嘲笑郑郑香盈,被她捉住手腕教训了一番,那时候她是如何劝解郑香枝的? 「何必与她去计较,她们七房也就只能拿出这些东西罢了,她说得好听些是七房的二小姐,实际上过得还不如咱们的贴身丫鬟呢。你与她去计较,就跟同丫鬟计较一般,岂不是失了面子?怎么着你也不该失了自己身份,要明白咱们可是出身大房,行事举动都不能给咱们大房丢脸。」当时她趾高气扬,只将郑郑香盈看做一个丫鬟不如的人,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现儿她成了高高在上的郡主,自己却成了一个低贱的姨娘。 「梅枝,郑姨娘可能还没习惯向人行这姨娘的礼数,等着她习惯以后便自然知道该要行礼了。」郑香盈瞧了瞧倔强的站在旁边的郑香莲,并不想去为难她。虽然说郑香莲在荥阳的时候自视甚高,不把她放在眼里,可那时候她确实有这样的资本,由不得她心气要高。现在她只是一个被家族当做棋子摆布的女子,失去了她高贵的身份,变成了那低贱的姨娘,其实说来说去她也算得上是个可怜人,自己何苦再去踩踏她。 郑香莲瞧着逐渐远去的那群人,只觉得自己都快要站不住了,这七房的小孤女神气起来了,连正眼都不瞧她一下,自顾自的带人走了。她抓紧了身边丫鬟的手,激凌凌的打了个寒颤,丫鬟望了望郑香莲:「姨娘,可是觉得天气寒冷?咱们不如回屋子去罢。」 郑香莲没有说话,咬了咬牙往前边走,心中那冷冽的寒气越发的重了。郑郑香盈,你现在只管神气,等着许兆安承继了王位,自己成了侧妃,看到时候怎么来刁难你。郑香莲抬头望了望那阴暗的天空,暗暗做出了决定,自己一定要得了许兆安的欢心,就如那回心院里住着的宋侧妃一般。 扶着丫鬟的手走回到院子里边,刚刚跨进前院,就听见一阵肆无忌惮的笑声,郑香莲皱了皱眉,不消说便是那个荷蕊了,作为许兆安的屋里人,她比平常的丫鬟身份要不同一些,因此有些张扬。 郑香莲来郑府有大半个月了,许兆安只在她屋子里歇了五日,其余时候都是在自己房间睡觉,听贴身丫鬟说那荷蕊经常深夜时分穿得十分单薄的去给许兆安送宵夜。 「不要脸的狐媚子,不摆明着在勾引大公子?」郑香莲愤愤不平,可却又拉不下脸来也做那样的事情,只能瞧着荷蕊生气。 跨进中庭,就见荷蕊穿了一件贴身小红绫袄子,那腰身掐得窄窄,下边是一条嫩黄色的洒花裙子,她一只手插在腰上,一只手撩着头发正笑得欢畅,眼睛斜勾勾的望着前方。中庭里边的一棵树下,站着许兆安,也正望着荷蕊在笑。 真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事情,郑香莲站在月亮门边,只觉自己插不进话去,这两人实在让她觉得有些心中不屑,可现在自己的身份是许兆安的姨娘,自然只能想着法子去争宠了。来豫王府之前,祖父还将父亲的信给她看了,要她多多留意豫王府里的动静,有什么风吹草动便赶紧送信回来。自己若是得不到许兆安的欢心,怎么能知道那些机密的动静? 郑香莲慢慢走到许兆安面前,抬头看了一眼:「大公子。」 本想也做出别致的风情来,可郑香莲毕竟还是没学会媚眼如丝的那一套,那眼神硬邦邦的,就如一块石头扔了出去一般,看得许兆安好一阵不舒服:「你去外边散步了?」 「是。」郑香莲装出一副娇柔的声音来:「香莲方才遇着了我昔日的族妹,说了一阵子话。」不管怎么说,郑郑香盈现在已经是许兆安名义上的妹妹了,将她抬出来恐怕还是对自己会有一些助力罢?郑香莲心上心下,瞧着许兆安的脸,见他没有半分别的表情,心中有几分忐忑不安,不知道他究竟是会高兴这个义妹还是不喜欢。 那日在荥阳游园的时候,他似乎表现出来喜欢郑郑香盈,可自己提起她的时候为什么他却没了言语?就在郑香莲绝望得几乎要咬自己的舌头,暗暗后悔不该提及郑郑香盈的时候,许兆安却幽幽的开口了:「她身边那个叫小翠的丫鬟,你能不能帮我去讨要了过来?」 郑香莲猛的怔住了,许兆安要她去问郑郑香盈讨要小翠?那是什么意思?难道许兆安喜欢上了小翠,要将她收了做通房?她愣愣的瞧着许兆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公子,你这是想要……」 「本公子看上她了,想要她给我做通房丫头,难道不行?」许兆安毫无顾忌的看了郑香莲一眼,伸手扣住了她的下巴:「本公子就喜欢她,你难道是在吃醋?告诉你,你若是将小翠给我弄了过来,我多到你屋子里边歇几晚上也是可以的。」 郑香莲惊恐的睁大了眼睛望着许兆安,她见着一张笑得很放肆的脸,看起来有几分英俊,可里边却带着丝丝邪恶。她慢慢的点了点头:「我且去试试,大公子。」 「那本公子便等着你的好消息了。」许兆安将手一松,郑香莲便觉得自己的下巴那边的紧张感不见了,她屈辱的将头低了下来,望了望自己的脚尖,慢慢的转身走了出去。 「什么?郑姨娘过来拜望我?」郑香盈觉得很是奇怪,自己方才在路上撞见她的时候,郑香莲还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儿,怎么忽然间便前来拜访她了?这个弯也转得太大了些。「让她进来罢。」不管怎么说,先听听她想说些什么。 郑香莲由梅叶领着走了进来,她走得十分迟疑,似乎担心会踩到脚底的蚂蚁,一步步的挨着走了过来,慢得让郑香盈以为自己在看电影里的慢动作放映,郑香莲莲步姗姗,那群袂也跟着往前移动,几乎没有一丝縠皱,慢慢儿拖在地上擦过地面,只有那细微的摩擦声提醒着她有人正在走近。 第二十章 「郡主安好。」郑香莲低着头走到郑香盈面前,尽量克制着自己不舒服的情绪朝她行了一礼:「方才在路上香莲冲撞了郡主,特来赔罪。」 「郑姨娘实在太知礼了。」郑香盈微微一笑,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罢。」 郑香莲忍气吞声的在椅子上边坐了下来,小翠手脚麻利的给她送上了一盏茶:「郑姨娘,请用茶。」郑香莲抬眼望了望她,就见小翠生得白净,鸭蛋脸儿,细长眉眼,鼻子高高,嘴唇小小,委实是生了副好相貌,难怪许兆安惦记。 见郑香莲只顾打量自己不伸手来接茶盏,小翠略微窘迫,将茶盏放在小几上便转身走回了郑香盈身边站着,不想搭理郑香莲,只觉得她实在怪异,一双眼睛还在盯着自己不放。 「郑姨娘。」郑香盈也意识到了郑香莲的不对劲,端起茶盏来看了她一眼:「今晚深夜过来,究竟所为何事?」她也懒得与她耍花枪,不如直来直往,说清楚便好。 「呃……」郑香莲有几分尴尬,本来还想扯着旧日姐妹情分做幌子来开头,没想郑香盈毫不客气便直奔了主题,她脸上一阵火辣辣的发烫,低声道:「我今晚过来是想向郡主来讨个人的。」 「讨人?」郑香盈下意识侧脸看了看小翠,郑香莲方才一直这么打量着她,莫非便是要讨了她去?可她讨了小翠去又有什么目的?难道她身边缺贴身丫鬟,需得从自己这边讨要了小翠过去不成? 「是。」郑香莲低低的应了一声:「大公子要我过来说一声,他想要小翠去做通房丫头。」郑香莲抬起头来看看一眼小翠,心中只羡慕她的运气好,一个低贱的丫鬟竟然能被大公子看中,若是她肚子争气,生出个儿子来,马上便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大公子要你来讨我去做通房丫头?」小翠吃惊的瞪着郑香莲:「郑姨娘,你怎么跑到我们郡主院子里来说胡话了?」 郑香莲惊诧的看了小翠一眼,这丫鬟在说什么话?莫非还不情愿跟着大公子不成?「小翠,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儿,你怎么就想不通呢?你先给给大公子做通房丫头,等着过段时间有了身子,大公子自然会提你做姨娘的。若是你能生出个儿子,以后这后半辈子可是有了保证,穿金戴银吃香喝辣还不是都由着你?」 「郑姨娘,你自己做了姨娘,便想着天下的人都愿意做姨娘?」小翠的一双眼珠子似乎能喷出火来:「你说的这些好处小翠一点也不稀罕,我跟着我们家郡主便很好,到时候嫁个好男人,做他堂堂正正的妻,宁可少吃少穿,也不会去给旁人做姨娘!」 郑香莲被小翠几句话刺得满脸通红,心中的火气也一点点上来了:「你不过是个奴婢,怎么便骂起我来了?郡主,难道你也不管教下你的丫鬟?」 「我的丫鬟虽然是个奴婢,但她的身份与你相比却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姨娘只不过是半个主子罢了,郑姨娘你难道不知道?你祖父、父亲、伯父、叔父、兄长,谁没有姨娘?你在郑家做女儿的时候自然看得多,那时候你们是怎么对姨娘的?可有把她看做主子?」郑香盈捧着茶盏微微一笑:「我的丫鬟虽然是个奴婢,但她的品性高洁,不屑去攀附那些荣华富贵,郑姨娘,你自回去罢,我这里便不留你了。」 郑香莲咬着牙站了起来,全身都有些发抖,她这是来自取其辱,被郑香盈主仆两人笑话,回去还不知道该怎么样回复许兆安。她本不该来这里的,她本是郑家高高在上的小姐,现在却成了旁人脚下的泥。 昏头胀脑的扶着丫鬟的手回到了自己院子,郑香莲长长的嘘了一口去,抬起头来,却见许兆安正在抄手游廊下逗弄着鹦鹉。 「人呢?」许兆安望了望郑香莲身后,不见小翠的身影,眉头拧到了一处:「讨个人都讨不到,你这人着实无用!」他冷冷的哼了一声,脸上就如蒙了一层霜:「你在荥阳郑氏白长大的不成?你跟我这义妹是同宗堂姐妹,问她要个丫鬟都要不到,可见你素日里与人的关系实在太差!」 荷蕊站在一旁捏着手帕子只是笑:「爷,人家可是富贵人家出来的,总怕从来没有去讨过人呢,想做什么,不都是打发丫鬟婆子去做便是,自然要不到人了。」 「荷蕊,别站在那边说风凉话,快过来伺候着爷,爷心里头不舒服!」许兆安白了荷蕊一眼,搂住她的肩膀便往怀里带:「咱们进屋子去,才懒得看那张死人脸。」 郑香莲呆呆的站在那里,瞧着许兆安搂着荷蕊进了房间,心中愤恨不已,这一切都该算在郑香盈那死丫头身上,若是她开一句口让小翠跟着自己回来,那小翠还能说半个不字?可她偏偏由着小翠胡嘬,还帮着她来嘲讽自己,真真是欺人太甚! 郑香盈,你记着,迟早有一日我会让你知道得罪我的后果是什么。郑香莲站在中庭,望着周围的树影晃动,心中暗暗下定了决心。 第二日起来已是大亮,小翠和梅叶梅枝几个丫鬟一道忙忙碌碌的给郑香盈净面,旁边站了两个姑姑,正在冷眼打量着她。 今日不比寻常,乃是郑香盈受封的日子,自然要格外庄重些,豫王妃特地拨了两个姑姑过来帮忙,一个专门梳头发的,一个专门来指导如何穿那繁复的礼服。梳头的那姑姑等着小翠她们给郑香盈净面,走上前来拿起玳瑁梳子开始给她梳头,旁边那个姑姑指导着小翠将礼服拿出来,分开摆在床上。 郑香盈坐在那里只觉全身不自在,或许旁的王爷之女一心巴望着要弄这个名头,可她真没想到过要做什么郡主,但世上的事情就是难说,自己竟然莫名其妙的成了香盈郡主。她坐在梳妆台前边,瞧着那姑姑一双洁白的手灵巧的挑着自己的头发,不住的在忙碌着,约莫过了一刻钟,才将头发弄好。 「郡主请来穿衣。」旁边那姑姑客客气气的将郑香盈搀扶了起来,走到了屋子中央。郑香盈身上只着了一件白色的中衣,将手平举于两侧,就像一个活动的模特架子般,姑姑在旁边喊着小翠梅枝她们一层层的将衣裳穿了上去。最外边的这件,用的是红色与黑色两种主色调,衣领阔大,用金线绣出了繁复的波浪形花纹,长长的广袖垂到了地面上,腰间的大带上也有精美的刺绣,亮晃晃的逼着人的眼睛。 郑香盈站在那里,只觉得头上压着一座小山,上边的那些首饰至少有五六斤重,让她有点喘不过气来的感觉,但她依旧努力挺直背站在那里,怎么样也要把这个所谓的受封仪式完成才是。 其实这个受封仪式本来也没那么复杂,只是京城里来宣旨的内侍捧了圣旨宣读,将皇上和皇后娘娘赏赐的东西给她,可是豫王为了表示郑重,特地还让她锦衣华服的打扮好去接旨,昨晚还叫豫王妃派了个教养姑姑给她来教规矩礼节。 第二十一章 努力熬着,也不用撑太久时间,郑香盈由小翠她们扶着走了出去,见院子门口停着一抬轿子,一颗心总算是放了下来,豫王还是设想周到,知道她穿着这样的衣裳只怕走不了太远的路程,特地派了轿子来接她。 轿子一路晃到了豫王府的家庙那边,刚刚落轿,就听着「呜呜」的喇叭声沉闷的响起,小翠掀开轿子帘幕,郑香盈微微低头,一步踏在了汉白玉的台阶上。外边光线很亮,一时之间不能适应,她眯了眯眼睛,这才觉得舒服了些。抬眼望过去,就见台阶绵延而上,约莫数十级到了顶,上边有一块大坪,坪上置着一个大香炉,袅袅的正冒着白色的烟雾。 慢慢拾级而上,长长的群袂拖在石阶上,华彩熠熠,美得耀眼。走到大坪中,那里站着不少人,黑鸦鸦的一团,正前方有一个宣旨的内侍站在家庙门口,身旁有几个小内侍,一个托着盘子,里边有一团黄色,大约便是那道圣旨,另外几个手中也有盘子,皆由黄绫遮盖,想来便是赏赐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宣旨内侍尖细的声音响起,一点点在耳边回荡,郑香盈跪在那里静静的听着,前边都是用四六体在赞扬着她的贤淑,后来才用了一句很长的话来将旨意表达,其实这长长的圣旨可以简单的归纳为一句话:我准豫王收你为义女,并且给你一个郡主封号。 圣旨宣读完毕,郑香盈接旨,豫王和豫王妃带她去家庙里拜祭了下祖宗牌位,差不多挨过一个多时辰,这受封礼总算是成了,郑香盈只觉自己脑袋沉甸甸的,额头上汗水不住的沁了出来,整个人便如同在蒸笼里边一般。 礼成以后回到自己院子将衣裳换了,当即就向豫王提出辞行,豫王微微一愣:「香盈难道不在洛阳住下?」 「父王,香盈还有个归真园在荥阳呢,那园子事情多,脱不得身。」郑香盈心中一紧,莫非当了这个劳什子郡主,她便要失去人身自由了不成? 「你既已经成了本王的女儿,那归真园便不用这般亲力亲为的去管了,父王给你几个得力的管事,让他们去替你打理。」豫王没想到郑香盈竟然放着好好的清福不享,非要跑回那园子去忙忙碌碌。 「父王,香盈有件大事要做,不能在洛阳久留。」双眼直视豫王,郑香盈脑子里转得飞快,怎么着也该想个法子出来脱了这个笼子才是。脑子略微转了转,她马上有了主意:「父王,香盈现儿正在培植一种可以造福大众的农作物,若是成功了,以后灾年里边也能保着百姓有东西能果腹了。」 「什么?」豫王大吃了一惊,眼中渐渐有了一抹探究性的神色:「我听兆宁说你很会种花种草,可你方才说的培植新的农作物,可是真话?」 「真话,千真万确。」郑香盈点了点头:「香盈不敢说谎。香盈唯愿百姓们年年都有好收成,可这天灾谁又能保证?故此香盈决定要尽力将这种农作物培植出来,到时候也好不让百姓受太多苦难。」土豆其实已经有了,只是她想培植出优良品种而已,拿这个做由头,相信豫王会动心。 豫王脸上微微有些发亮,沉吟一声,他紧紧的盯着郑香盈道:「没想到我竟然收了这样好的一个女儿!香盈,你有志气,本王十分欣赏你!那你便回荥阳去罢,以后得空再来洛阳小住便是。」 郑香盈听了这句话心中高兴,站起来行了一礼:「多谢父王,今年洛阳牡丹花会,香盈肯定会过来的,还有几株牡丹想拿来参赛呢。」 豫王听了眉开眼笑:「我的香盈冰雪聪明,种出来的花定然能拔得头筹。这样罢,钱参议还在洛阳,让他护送你回荥阳去罢。」 这钱大人可真是不辞劳苦,将自己从荥阳接到洛阳,又从洛阳送回荥阳,郑香盈坐在车上,挑起帘幕瞧了瞧前方不远处的钱知府,他正晃晃悠悠的在马上颠簸着,想来也没有习惯骑马,那姿势十分怪异,远远没有杨之恒的潇洒。 「小翠,你去将钱知府喊过来。」郑香盈心中有几分歉意,让一位坐惯了轿子的文官来骑马,实在是难为了他。 钱知府得了通传赶紧打马来到郑香盈车辇旁边,圆胖的脸上全是笑:「郡主有何吩咐?」 「钱大人,我自己回荥阳便是,你不用送我了,瞧着你骑马实在辛苦。」郑香盈笑着攀了帘子朝他点了点头:「我想你肯定着急要去应天府那边走马上任了。」 钱知府慌忙摆手道:「这怎么行,豫王命令下官将郡主送回荥阳,这是下官的职责,再怎么着想去应天府也要先将郡主送到归真园才是。」钱知府这手刚刚一松开缰绳,马拱了拱身子,他整个人便跟着在上头摇摇晃晃了起来,看得郑香盈好一阵担心:「钱大人,你快别松手,抱紧马脖子。」 已经没等郑香盈提出建议,钱大人已经双手抱紧了马脖子,身子半伏在上头,不住的要来晃去:「郡主放心罢,下官一定会将郡主……平安送达!」 「钱大人,没事儿,你自去江南罢,到时候我来江南游玩的时候,你便做东道好生招待我便是。」瞧着钱知府骑马异常的艰难,郑香盈有几分不好意思:「大人的心意我领了,可这去荥阳也不是什么危险事儿,还有这么多侍卫跟随,能出什么事儿?钱大人尽管放心,只管自去江南罢。」 钱知府好不容易才将身子立直,朝郑香盈点了点头:「郡主不必客气了,下官绝不会将郡主抛在半路上的。郡主要来江南,下官自然要招待,只管写信来告诉下官便是。」停了停,钱知府脸上有着愉快的笑容:「江南的苏州每年正月十四都会办一次赏梅会,就如洛阳的牡丹花会一般,每年都会评出珍品梅花来,郡主不如冬日来江南,借着赏梅会,也好将归真园的名气传到江南去。」 「钱大人这个主意倒是不错。」见钱知府十分坚持,郑香盈也不勉强他,他愿意在马上颠簸大半日也只能随他了。只是钱知府给自己提供的信息十分有用,江南的赏梅会?自己的骨里红梅可以拿去试试,到时候把归真园的名气打出去,自己在江南开分号也容易得多。 「姑娘,你真准备去江南?」小翠坐在旁边,满脸兴奋:「都说江南是个好地方,风景怡人,地方十分富庶,小翠也想跟着去。」 郑香盈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尖:「你放心,自然会带你去。只是今年秋季你和阿松成了亲,还不知道他舍不舍得放你跟我走。」 「哼,他不放我也是要跟着姑娘走的。」小翠低下了头,脸上有一点点粉色,鼻子里头轻轻的哼了一句:「姑娘,你去江南,会不会去舅老爷那里?」 郑香盈一愣,二舅舅林牧远在江南一处小地方任知州,照理说是该去看看,可经过了大舅舅那边的事儿,她还真有些犹豫了。「看看罢,时间够就去拜府,不够便不过去了。」 第二十二章 今年这年过得很是快,寒来暑往,秋收冬藏,仿佛才一眨眼的功夫,枝头的绿叶便慢慢的从繁茂到稀疏,从翠绿到深黄深红。从归真园瞧着那赤霞山,就如看着一幅锦缎在不住的变化着颜色般,流光溢彩之间,岁月悠悠而过。 郑香盈今年做了不少事儿,洛阳牡丹花会里她精心培植出来的牡丹夺得了花魁,将那彩头纳入囊中,经过两年培植,土豆也终于得到了改良品种,不仅产量高,而且抗旱能力得到提高,条件艰难的情况下也能存活。她与方妈妈的厨娘小组探讨了很久,终于做出了与前世的薯片薯条有些相仿的零食,在悠然农家香里边卖得十分抢手。 郑香盈没有将收获的马铃薯拿去出售,因为有经验的老农都说,看着各种预兆,明年该是一个旱年。郑香盈命令下人们将马铃薯储存了起来,备着明年干旱的时候发了给百姓们做种薯。只将一部分马铃薯拿了出来做薯条薯片在农家香出售。 葡萄也结果了,今年是第一次结果,郑香盈将几种葡萄都拿了来比较下味道,发现还是她嫁接培植出来的葡萄最好吃。荥阳洛阳也有人种葡萄,可不部分人家里种葡萄只是为了来年乘凉,搭个架子瞧着美观,结出来的葡萄都是小而酸的,赤霞山的葡萄一问世,当即便销售一空,差点连鲁妈妈做葡萄酒的原材料都没能保住。 板栗、柿子、大枣、山楂,秋季里各种各样的果子挂在枝头,将树枝都压得弯弯,垂垂的往地下坠,走在山间小路上,郑香盈看到的不只是果子,而是一个个的银锞子,亮闪闪的在树枝上边吊着。 「姑娘,今年咱们归真园与赤霞山又该多赚了银子罢?」跟在郑香盈身边久了,小翠一开口便是生意经,到哪里都琢磨着如何赚钱。 「自然是要多赚的,这山上的树越长得久便越值钱,就是这个理儿。」郑香盈笑眯眯的望着那小红灯笼一般的柿子,心里边琢磨着要将柿子做成柿饼,大枣加工成干货,这样便能去得更久一些。 「姑娘,什么时候去江南,到时候带上一船货物到那边去贩卖。」小翠板着手指头道:「你瞧瞧,咱们园子能带去的干货可有不少。」 「怎么着也该等着钱知府的回信。」郑香盈瞧着小翠闪闪发亮的眼睛便觉好笑,她可真是一心掉到了钱眼里头,比她更热衷于赚钱了。前不久钱知府,不,应该叫钱参议了,写了信过来,直说他在江南过得很是顺意,而且不遗余力的将江南的富庶描述了一遍,特地邀请她今年冬天去江南游玩。郑香盈有几分动心,写信回去托他去给自己看看应天府的铺面,若是有合适的,先帮她买下来。 不管开不开分号,买铺面总不会吃亏,不开分号,铺子租出去给人家,每年可以收租金,不想隔这么远打理,到时候转手卖出去,少不得还能赚上一笔银子。郑香盈笑吟吟的往山下走了去,今年冬天可真得去江南那边考察看看。 中秋节郑香盈去了洛阳,豫王早就派人送信让她回去过中秋节。今年她去了洛阳几次,每次都在豫王府小住了几日。郑香盈每次见着豫王都觉得他有些高深莫测,总觉得他不是外表看上去那般简单。 别人都说豫王是个闲散王爷,只喜欢风花雪月的事情,平常都是与一些文人墨客混在一处,吟诗作画游山玩水,可是郑香盈却一点也不相信,仅仅从焦大不住的在四处奔波,她便觉得豫王必然是个有想法的人。 焦大的身份很隐秘,外边瞧着他只是豫王府的一个得力主管,可他那身手又绝不是一般主管能做得到的,豫王府里有不少护卫,郑香盈总觉得他们应该个个都是武林高手。整个豫王府从外边看了去,似乎没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可总有一种说不出的不对劲。 世子,就是这世子之位的问题。郑香盈考虑了很久,才得出这个结论。照理来说许兆安是王妃所出,今年已经十八了,怎么着也该上折子请皇上立他为世子,可豫王却始终没有动静。郑香盈能见着豫王妃脸上总是会忽然流露出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来,可能是被这桩心事折磨得时时刻刻喘不过气来。 许兆宁是宋侧妃所出,又是第二个儿子,本来世子之位根本便没有他肖想的份儿,可豫王的举动不由得让人在揣测,究竟许兆宁会不会便是以后接替豫王王位的人。随着许兆安许兆宁年龄逐渐增大,这问题已经如一团乌云般笼罩在豫王府的上空,沉甸甸的往下压,似乎要将里边的人压得喘不过气来。 在豫王府里小住的时候,不免要看见她的义兄义姐。许兆安还是那种冷傲的模样,不少时候他脸上的表情与豫王妃的表情逐渐的有些重合,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或许这母子俩都是被同一件事情给折腾的。许兆安瞧她的眼神却十分复杂,有一种想要亲近却不敢亲近,极力在克制的忍让。而玥湄郡主见了她,每次都冷眉冷眼,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还是豫王叫着让她与自己说话才会开口。 玥湄郡主的亲事定了下来,是豫王亲自给挑的亲事,许的是京城魏国公府的长公子,玥湄郡主尽管有千万个不愿意,可究竟不敢拂逆了豫王,只能抱着豫王妃哭哭啼啼,一个劲的嚷着婚期要定到她十七岁以后:「我要留在府里陪着母亲,怎么着也不想那么快嫁到旁人家里去伺候婆婆。」 豫王妃自然知道女儿心中的想法,摸了摸玥湄郡主的头发安慰她道:「湄儿,你现儿还能在我这里撒娇,以后去了旁人家里可要学会做人,千万记得要贤良淑德,免得丢了我们豫王府的名声。」女儿不愿意嫁得早,还不是在惦记着杨之恒?豫王妃一想着这事儿便觉得糟心。 杨之恒虽然出身不好,可她是见着杨之恒长大的,也觉得他是个俊才,日后必大有出息,玥湄嫁给他不会吃亏,更何况杨之恒父母双亡,玥湄若是能嫁了他,上头没有公婆压制,能够一手遮天的做主母。而那魏国公府也就只是个好听罢了,她自己是从国公府出来的,还能知道里边的弯弯道道?那些钟鸣鼎食的国公府,外边瞧着金碧辉煌,可究竟里边怎么样,只有住在里边的人才知道。魏国公府的那位长公子,靠着祖荫得了个正五品的官儿,每日就是去衙门应个卯,其余时候便是在街头遛狗斗鸡,实在不是良配。 玥湄从小被自己娇养惯了,嫁去魏国公府,还不知道会不会与那长公子发生矛盾。一想着这事儿,豫王妃便觉得实在无奈,可这亲事是豫王自己挑的,她也没有办法反对,只能眼睁睁瞧着魏国公府托媒人过来下聘,豫王亲自写了庚帖,让媒人带回京城。 「母亲,湄儿真不想嫁。」玥湄郡主听豫王妃说得无奈,心中更是委屈,抽抽搭搭的哭了一阵子,眼前晃着的却是杨之恒那张脸,一双墨玉般的眼睛深情款款,可却不是望向她的,他现在只会望着一个人,那便是她那位义妹。 第二十三章 紧紧的将手捏在一起,指甲似乎要掐进肉里边去,玥湄郡主每次见着郑香盈都有一种想上去讲她的脸抓破的感觉,她极力的克制着自己,可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克制多久,幸亏郑香盈不经常来王府,否则她还真不敢担保哪一日自己会扑过去。 今年的中秋节晚宴,豫王特地将郑香盈接了过来,这是她变成豫王义女以后在王府里过的的第一个中秋节。她精心挑选了一些归真园里的出产带去了洛阳,豫王闻着那桂花酒便喜笑颜开:「果真是美酒。」 「父王,我还有好东西要呈给你。」郑香盈朝身边的鲁妈妈与小翠点了点头,两人将一个大篮子抬了进来,揭开盖在上边的布,露出一个食盒与一个大袋子。豫王好奇的看着郑香盈将食盒打开,便见着里边有几样不同形状的零嘴,不由得哈哈一笑:「香盈,你父王不吃零嘴的,送给你母亲与姐姐们吃去。」 「父王,你且试试。」郑香盈拿起一根薯条交给豫王:「这不仅仅是零嘴,吃了能饱肚子。」 豫王将薯条接了过来,放到嘴里咀嚼了几下,眼中一亮,点了点头:「这味道不错,怎么做的?」 郑香盈笑着将食盒中央那个小碟子拿了出来:「蘸点这个吃味道会更好。」她将篮子里的那袋东西拎了出来,轻轻一晃,几个圆圆的东西便滚到了桌子上边,豫王拿起来看了看,有几分好奇:「这零嘴难道就是这个做的?」 「是。」郑香盈将土豆托在了掌心:「这便是我培植出来的新品种,它能蒸了当饭吃,还能做菜,还能做成土豆粉土豆泥,做出各种饱肚子的东西来。」 豫王盯着那土豆看了又看,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神色:「竟然有如此功效?」 「是,我特地带了我的贴身妈妈过来,今晚可让她尽厨房拿这土豆做几样菜试试。」郑香盈心中也是高兴,这良种土豆培植出来,明年春日便可大规模种植了,但愿能让百姓们为灾年提前做些准备。 晚宴上方妈妈做的几个菜大受好评,豫王心情很好,打赏了方妈妈一个银锭子,瞧着那光了的碟子,豫王嘉奖了郑香盈几句:「香盈,你可是在造福大周!」 「父王,香盈唯愿天下百姓能不忍饥挨饿。」郑香盈见豫王兴致很好,趁机提出来自己要去江南的要求:「听说江南苏州每年冬季都有一次赏梅会,我今年想过去瞧瞧,顺便考察下那边的风土人情,今年恐怕不能来洛阳过年了。」 豫王想了想,好半日才开口应允:「你去罢,路上小心。」 天气逐渐的冷起来了,秋风慢慢转成了北风,天空里堆积的乌云又厚了些,才闭了会眼睛,就听耳边有唰唰的声响,睁开眼睛一瞧,便见雪花珠子点点的从空中洒了下来,打着明当瓦响得清脆。 「姑娘,咱们几时能到江南?」河里头还未结冰,有一条船只正在努力的往前赶路,船舷上站了几个人,正在望着满河点点涟漪说着闲话。中间那个披了件大红羽纱斗篷,上边戴着同色的帽子,白色狐狸毛的边,毛茸茸的衬着她点朱般的唇,十分精致。 「都走了好几日了,总归也不要太久了。」郑香盈瞧了瞧这一河萧索,却也不觉得乏味,十二月初她便动身了,怎么着小年之前也该到苏州了。 钱参议本来一定要她去应天府住着:「我那宅子虽然不大,可却还能打扫出一个院子来,郡主千万不要嫌弃。」 郑香盈觉得虽然钱参议一片盛情,可自己行动更方便些,住在别人府里总没有那般自由,于是托了钱参议让他去苏州给自己租好宅子:「我先到苏州住一个月,年后应天府瞧瞧你给我买下的铺子,那时候再去你府里也不迟。」 得了这个信儿,钱参议赶紧安排了下人去苏州租了个小宅子,还留了几个管事妈妈与粗使丫头在那边等着郑香盈过去:「好生伺候着郡主,不得怠慢,每日去码头上瞧瞧,看看郡主是否到了苏州。」这可是一条好上线,怎么着也要抓稳了,以后自己的升迁可都在这上头呢,钱参议心中算盘珠子拨得哗啦啦的响。 走水路差不多大半个月,总算是颠簸着到了苏州码头,已经是十二月中旬,不少船家已经歇业,因着码头上船只不多,只有十多条船停在那里。船只刚刚靠岸,就见一个管事婆子撑着油纸伞走了过来,大声朝船上吆喝了一声:「请问可是从荥阳来的?」 船主站在船头点了点头:「荥阳过来的,一位姓许的小姐。」 那管事妈妈慌慌忙忙的将油纸伞收了起来,慌慌忙忙的跑上船,见了郑香盈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行了个跪拜大礼:「老奴恭候郡主多时了。」 郑香盈唬了一跳,赶紧让鲁妈妈与方妈妈将她搀扶了起来:「这位妈妈,不必多礼,我们郡主不讲究这么多。」旁边的船主见着这场景也在咋舌,路上走了将近二十日,这位许小姐说话十分客气,对人从不高声,也很是体恤下人,原以为只是寻常人家的小姐,却没想到是位郡主。 那管事妈妈站定了身子,朝郑香盈又行了一礼:「郡主,我们家老爷吩咐我们在码头上守着,老奴等了好几日,总算是给郡主盼来了,现儿苏州天气渐冷,码头不是久留之地,咱们快些回宅子去罢。」 郑香盈让小翠塞了个荷包在那管事妈妈手中:「辛苦妈妈了,只是让那些搬东西的人小心些,我带了几盆梅花过来,千万别把我的弄坏了。」 「老奴自然会叮嘱的,也会亲眼瞧着。」那妈妈弯了弯身子:「郡主先上马车罢。」 苏州的天气没有荥阳那般冷,可坐在马车里边依旧还是能感觉到那萧萧寒风从帘幕里钻了进来,直直的扑到脸上,有点像刀子一样慢慢的刮了过去。郑香盈端坐在马车里边,听着耳边不时的飘来软软的声音,只觉得十分亲切,前世她便是生在江南长在江南,虽然隔苏州有一段距离,对苏州话却不陌生,现在她听到的苏州话与前世的略有出入,可她还是能听懂路人在说什么。 「姑娘,那些人说的话真是好听,就像唱歌一样。」小翠掀开帘子一角望外边瞧了瞧,有些羡慕的说道:「路上的姑娘小嫂子生得都好看,脸团团儿的,白得像糯米粉儿一般。」 江南出美人,这没有什么好稀奇的,郑香盈淡淡的笑了笑:「小翠,你想看美人,我带你去茶楼听书,那边说书的女先生任由你看,真有不少美人。」 「好啊,好啊,这回跟着姑娘出来可是要大开眼界了。」小翠兴奋得不行,一双眼睛溜溜的在转着,不住的惊叹着新鲜物事,郑香盈一把将她拉了回来:「别这样,等会带你出来逛,让你瞧个够。」 到了宅子里边,把一切都收拾妥当,郑香盈让那管事的周妈妈去苏州一家最有名的酒楼定了一桌饭菜,歇息了片刻带着小翠鲁妈妈方妈妈她们去那边用饭。每到一个地方自然要尝尝那里的风味美食,郑香盈让店伙计推荐了几样东西,然后便坐在那里听着周围的人说话。 第二十四章 「不知道皇上这次能不能拖得过去。」旁边桌子的人正在闲聊时政:「听京城回来的人说,病情似乎十分凶险。」 「皇上这病拖了不知道多久了,好几次说凶险,不也挺过来了?」有人反驳着:「我觉得该没什么大问题罢。」 「这次可远非前几次能比的。」有人压低了声音:「你难道不知道楚王已经去京城了?」 「啊?楚王进京城去了?」一声惊呼,带着几分好奇:「月初我还见着他的仪仗在虎丘那边出现呢,听说是去西边大营视察去了。」 「去了有三五日了。」说话的这人似乎很有把握,声音极其沉稳:「他家的管事与我极是相熟,我这消息绝不会错。」 「楚王去京城,这事儿便有几分意思了。皇上膝下无子,若真是病重到那个地步,自然只能在王爷里边选一个来承继大统了。你说,咱们楚王可算不算是头一个人选?」旁边的人话音里有几分激动:「无论怎么说他都是皇上一母同胞的亲弟弟,都是太后娘娘的亲生儿子。」 「可不是还有豫王?」有人也凑了进来讨论着:「豫王也是皇上的亲弟弟。」 郑香盈听着这些人的讨论,心中不免有些忐忑,这大周要变天了不成?皇上病重,楚王进京,是觑着那龙椅奔了去的罢?一般王爷们没有皇上的圣旨,是不能私自进京的,否则有谋逆的嫌疑,楚王进京,不知是奉召还是自己去的。 豫王不知道去了京城没有?郑香盈坐在那里,心中有些不安,现在她的身份是豫王的义女,皇上亲封的郡主,若是楚王与豫王为了皇位的事情争斗起来,总怕自己也会被牵连进去罢?她微微的将手捏紧了几分,这朝堂之争,难道还要波及到自己不成? 饭菜上得很快,可郑香盈却没有了吃饭的兴致,扒拉了几口饭,再也吃不下去。小翠吃了几口也直皱眉:「姑娘,这菜怎么有些甜味儿,吃了感觉怪怪的。」 方妈妈倒是吃得欢快,一边笑眯眯的望着小翠直点头:「你不是想到外边吃饭?不是嫌我煮的饭菜总是一个套路,现儿就如了你的愿。」 「妈妈,小翠觉得这世上的饭菜只有妈妈做的最好吃!」小翠抱住方妈妈的胳膊不住的摇晃:「妈妈就别生小翠的气了。」 郑香盈见了小翠这模样,「噗嗤」一笑,心中那丝烦恼才淡了些,勉强将饭吃完了,带着小翠去了苏州的夜市逛了一回,小翠见着好看的东西便撺掇着她买下来,等着回到宅子的时候,每人手里都蝎蝎螫螫的捧了一大堆东西。 「以后你们都喊我姑娘罢,别叫郡主。」回到园子,郑香盈便将钱参议遣来的几个人召集拢来:「我觉得喊姑娘更亲切些,你们大可不必拘束。」 「是。」几个人齐声应了,心中直赞这位郡主性格好,并不高高在上,十分和气。 郑香盈挥了挥手打发了她们下去,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所谓树大招风,现儿京城变幻莫测,自己怎么着也该低调行事。站起身来走到屋子外边,北风阵阵,刮得廊下的灯笼不住的在转着身子,里边的灯火也不住的在晃动,她投在地上的影子也在晃个不停。 今年的年关该是个不同寻常的年关了,郑香盈望着天空里一轮下弦月,冷冷清清的照着庭院的树木,白亮的颜色和黑色的树影交织在一处,四周寂静一片,没有半点声响,显得格外萧瑟。站在走廊下看了一会子,只觉得有些索然无味,心中更有几分担忧,也不知道这大周朝会不会大事要发生,但愿一切都安然无恙便好。 京城里的月色也很是冷清,到处都静悄悄的一片,清华宫里宫人们走路都尽量小心,以免弄出动静来打扰到皇上的安歇。皇上从秋天开始便病重了,身体状况十分不好,朝会已经改成了三天一次,而且即便是三天一次,也有好几次是不能上朝,只能是由陈皇后帮忙听些群臣的上奏而已。 「娘娘,是否要将承继之事交付讨论?」朝中有不少老臣见了这情况,心中忧心忡忡,真是担心许璟挨不过这一关,国不可一日无君,总得要提前准备。 「朕……身子……好得很,不用他们操心!」躺在床上的许璟见了皇后娘娘带回来的奏折,不由得龙颜大怒,抖抖索索的将那奏折扔出去老远:「他们这是在诅咒朕不成?这些人必有异心,快些都拉出去,统统砍掉!」 陈皇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皇上请息怒,那些老臣们也是在为大周考虑。」她伸出手来抓住许璟枯瘦的手:「皇上……」她的脸贴着他的手,眼中泪水滚滚而下,热腾腾的滴在许璟的手背上,让他心中一阵难受。 闭着眼睛喘了喘气,他心中不住的翻腾着,老臣们的建议很中肯,瞧着自己这样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便撒手走了,大周总不能没有国君。许璟心中乱纷纷的一片。他多么希望自己能好转起来,就如正常人那般行走自如,能大口吃饭,大口喝酒,可是一切都只是他的希望,他是好不起来了。 究竟是皇太弟还是过继一个侄子?许璟想了想,心中还是倾向于选自己的弟弟,侄子们都还年轻,恐怕还不够老练,大周这江山得要个老成些的人来坐才行。 「皇后,你替朕下旨,召几位皇弟进宫。」许璟脸上有一种决绝的表情,这一日总会要来的,与其到时候让几位弟弟兵戎相见,不如现在自己来选一个承继大统的人。 陈皇后抬起脸来,一双眼睛平静的望向了许璟,看不出半分旁的感情来:「皇上,臣妾遵旨。」 她站起身来,身上披着的华裘散开在地面上,就如一只孔雀的尾翎,在灯光下闪着神秘莫测的光彩,一点点的闪着人的眼睛。 大年三十晚上,京城的街道几乎鲜少有行人,只有几辆马车正在匆匆忙忙的往宫苑方向行走,马车上坐的都是进宫去参加宫中晚宴的皇亲国戚们。 大周朝的习俗,除夕中午是最隆重的,家里要祭祖,一起吃团年饭,晚上一起围炉闲话等着子时的到来,这也俗称「守岁」。皇宫里也差不多,中午是有皇上领着宗室们祭祖,晚上设家宴,招待所有的皇亲国戚,第二天初一,开春第一日,皇上先带领京城正四品以上的官员去天坛祭天,中午颁赐百官宴,官员们入万春园领席,以示君臣和谐,上下一心。 今年的家宴不比寻常,封王在外的宗室们大部分都回来了,这可是近几年都没有的事情。大周被封王且有自己领地的宗室,没有奉召不能进京,而今年的家宴里却见着了不少封王在外的宗亲,这不能不让人心中猜测其中原因。 当许璟被人搀扶着出来的时候,众人觉得这个猜测已经被证实,皇上面容消瘦,眼神枯涸无光,他瞧上去就如一支灯光微弱的蜡烛,只消来一阵风,便会随时熄灭了光焰。 「油尽灯枯之征。」楚王坐在左首的位置上,心中有几分微微的欢喜。他自小便得父皇宠爱,可因着那一干老臣力劝要立嫡长,许璟乃是母后的长子,最符合条件,父皇无奈之下才立了他为太子。 第二十五章 眼睁睁的瞧着他为太子,为皇上,而自己只能是一个被贬出京的王爷,虽然江南富庶繁华,可毕竟没有坐拥天下,这已经成了他心中无法掩藏的痛。许璟如何能与自己相比?平庸无奇,就仅仅因为比自己早出生两年,他能坐北朝南,领一世荣华,天下之人皆俯首听命,口呼万岁,而自己却只能被人称为王爷,也只有江南这边的百姓对他尊敬如天。 对于那张龙椅的欲望从来没有减少过,特别是当许璟这么多年没有子息。楚王觉得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一定要好好把握,他已经错过了一次,不能再错第二次。这么多年他都在辛苦经营,自己虽然在江南,可朝堂里的人脉却一点也不会少,暗地里他也在加强军队的扩建,将他们极其隐秘的分布在各指挥卫所,还有些藏匿于深山老林里边。 一切都做得很顺利,许璟似乎对这一切都没有觉察,每年宫里来的时臣送到王府的东西都很丰盛,圣旨上的用词也极尽溢美,楚王有些藐视许璟,凭他这样的能力,也想做皇上,实在太差了些。 今年十一月底,中书省的郑政事送了急件给他,称皇上病情十分严重,要他做好准备随时可能会有圣旨来楚地,让他奉召进京。楚王心中十分欢喜,紧锣密鼓的做下各种部署,等到了十二月初,果然圣旨到,他立即点了几个得力的手下带领了八百轻骑护送他进京。 现在看着许璟这模样,楚王觉得一颗心稳稳当当的放在了肚子里边,皇兄这病是熬不了多久啦,大周的锦绣河山过不了多久便会落入他的手里。晚宴上自己被安排坐在左首,无疑也表明了皇兄的态度,大周以左为尊,看来皇兄十分属意他来接任。 瞧了瞧坐在右边的豫王与鲁王,楚王心中冷笑了一声,鲁王的身份摆在那里,他的母亲只是一个寻常妃嫔,可他竟然也在肖想这张龙椅,真真是自不量力。听说鲁王与朝堂里的一些重臣们经常有书信来往,遇着那些重臣们家中有红白喜事,甚至还派人前来送礼,这般巴结,其用心明眼人谁不能看出他的用意?只可惜身份管着在那里,他的母亲只是太妃,而自己的母亲却是太后。 转了转眼睛,楚王的眼神落在了豫王的身上,他是母后最小的一个儿子,自然更得母后娇宠,可也是因着母后娇宠,他仿佛一直胸无大志,只会舞文弄墨,只喜风花雪月。他生得一副好模样,还是在宫里做皇子的时候,那些贵女们进宫见了他便将一颗芳心都托付在他的身上,结果出乎意料,他却只娶了一位相貌平平的女子,他的王妃唯一可以让人另眼相看的只有她的出身。 豫王妃是陈国公府的小姐。 大周有几位国公,可这里头却只有陈国公府气势最大,自大周建国来,陈国公府出了几位皇后,王妃更是不知凡几。多年的逐渐发展渗透,陈国公府的势力已经浸淫到了大周朝堂们每一个角落,就如那几百年的大树,有着庞大的根系,要将它连根挖出来,简直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若干年前,大周街头巷尾曾流传着一句话,娶陈氏女者得天下,据说这是一位有名的相士占卜国运得出来的结果,他的皇兄娶了陈氏女,果然得了天下,父皇立他为太子,然后他稳稳当当的接下了这份江山。 他不甘心,他也想娶陈氏女,可父皇偏偏不让他如愿以偿,却将陈皇后的堂妹指给了豫王。豫王算什么,自小便是自己欺负的对象,他即便是娶了陈氏女,也绝对得不到这江山。楚王的嘴角露出了一丝讥讽的笑容,别说只娶了一个陈氏女,即便将陈国公府所有的小姐都嫁了他,这花花江山也落不到他手里边去。 「开宴!」内侍尖细的嗓音响起,仿佛缕缕在耳边回荡,一群打扮得异常妖娆的舞女们走到了大殿中央的红色猩猩毡上,长长的水袖舞动了起来,就如春风抚摸过人的脸庞般,那五光十色的裙袂飘飞,柔软缱绻的交织在一处,缠绵得不能分开。手指足尖灵活得就如小蛇一般,不断在空中变幻着各种姿势,瞬间如莲花盛放,顷刻里又如孔雀啄翎,看得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大殿里德香炉吐出袅袅白烟,靡靡的音乐悠扬入耳,似乎能让人忘却自己尚在人间,眼之所见,耳之所问,光怪陆离色彩纷呈。楚王一边斜眼看着那群舞姬,一边溜眼望了望许璟,见他靠坐在那里,几乎没有用饭,旁边陈皇后用玉箸夹了菜送到他口边,他才张口吃一点。不知他究竟还能活多长时间?楚王望了望陈皇后,心中有几分感慨,皇嫂也该快四十了,可却依旧不见老,那容颜瞧着不过将近三十岁人,秀丽妩媚。 她也算吃了不少苦,宫闱倾轧里她被迫出宫两年,在清凉寺为大周国运祈福,青灯古佛的日子实在也难熬。回宫以后又要面临着许璟无子的问题,每隔几年便要替他添置新人,可直到现在却还是颗粒无收。 楚王望着陈皇后,忽然有一丝怪异的想法,若是她嫁了自己,现在当中宝座上的那个人会不会就是自己?他静静的打量着当中宝座上的那一对人,眼神十分复杂,陈皇后似乎注意到了他的目光,转过脸来朝他微微一笑。 她的笑似乎给了他一种信心,楚王坐直了身子,一只手按在自己的膝盖上边,看来皇兄皇嫂两人确实是挑中了自己来承继大统,否则怎么会对他如此热络?左首的位置,那含义深远的笑容,楚王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掉进了熔炉里边,到处都是火,烧得那颗心滚烫不已,扑扑的跳得厉害。 夜宴进行得有条不紊,舞姬们退散以后有司乐坊的节目,一个接一个,没有半点混乱。大殿内外有大批宫中侍卫,眼睛盯着大殿里每一个角落,不肯放过任何一个不同寻常的可疑点。只是他们的担心似乎都是多余的,这夜宴进行到最后,也没有出什么岔子。 「五弟。」楚王走出大殿,望了望从里边走出来的豫王,脸上带着笑容:「五弟,多年不见,你依旧还是那样风采依旧。」 「三哥也也是一样?没见一点老相。」豫王站在那里,身上的衣裳被寒风一吹,不住的飞扬了起来,白色的蜀锦袍子在大殿门口红色的灯笼映衬下显得格外干净,晃晃的一片白色与身后的雪地映衬在一处。 「明日要去天坛祭天,早些歇息,早些起来。」楚王望着豫王点了点头,他的心中充满了一种莫名的兴奋,明日祭天出来以后,或许许璟就该宣布这皇太弟的人选了,舍我其谁?楚王昂头挺胸站在那里,瞧着豫王,脸上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一轮红红的太阳高高升起,照着大地一片温暖。新春新气象,仿佛一切都与昨日不同,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欢快气息。豫王骑着马跟着许璟那华贵的车辇慢慢往天坛方向前进,手心里微微沁着汗,他不知道今日许璟究竟会不会宣布皇太弟的人选,可他却有一种执着的向往。 第二十六章 司仪官在天坛前边站着,许璟由陈皇后搀扶着从车辇上慢慢的走了下来,在场所有的人都盯着他的脚步。 许璟似乎走得很稳,没有身子摇晃的迹象,他一步步的挨到了天坛前边,站定了身子,照着司仪的喊话一步步的做下去。 执香,跪拜,祭天,致祷词。 他没有任何失误,虽然是在陈皇后帮助下进行,可毕竟还是顺利完成了每一步。 「看来皇上的身子其实不错。」天坛之外有人小声议论,就如针尖一般刺着楚王的心,他捏了捏拳头,心中有微微的失落,难道他都猜错了不成? 祭天仪式结束,文武百官偕同皇上回万春园,准备领百官宴,这时就见天坛前的许璟抬起手来,几个内侍缓缓躬身走了过来,走在最前边的八喜从托盘里拿起一幅黄绫,当着众人的面慢慢的展开。 楚王的心提了起来,似乎蹿到了嗓子眼上,马上就要滚落出来,他的直觉,那便是许璟册封皇太弟的诏书。 天坛周围已经没有一丝声响,众人皆把目光投在了那张圣旨上边。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尖细的声音响起,可却一点都不含糊,清清楚楚的将每一句话都送到了天坛附近的文武百官耳朵里边:「朕已过五十,膝下无子,为大周江山社稷着想,特……」 楚王不可置信的望着天坛的前坪,豫王正跪倒在地,双手接过那道圣旨。 怎么会是豫王?他脑子里似乎有些转不过弯来,若是要立皇太弟,那人选自然是他!昨晚夜宴的位置,陈皇后对他的笑容,都不是暗示? 可来不及让他多想,周围的文武百官都已经跪了下来:「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太弟千岁千岁千千岁!」这承继之事已经定了下来,大周也稳定了一半,总算皇上想通了。 豫王不敢一个人独自站在那里不跪拜,也只能跟着跪拜了下来,低头望着地上的一层白雪,映着天上一轮红日,十分刺眼。 百官宴上,豫王的位置安排在了许璟的左边,陈皇后朱唇微启宣布开宴,一时间万春园呈现出其乐融融的场面。 这喧嚣的午宴里,虽然瞧着个个脸上都是喜气洋洋,可还是有不少官员暗地里十分惊恐。食不知味的将午宴用完,从皇宫里一出去便直奔楚王府。 楚王府别院在京城外边的南郊,是楚王回京时下榻的地方,素日这里并无太多车马,今日却情况迥异,雪地里一条条马车的车辙横七竖八,将那雪地压得一片泥泞。只是那些车马并没有在别院大门口停下,而是悄悄开去了角门那边。马车里的人在那里下车,然后有人引着从那边进去。 「王爷!」正厅里满满登登坐了一屋子人,个个脸上都是焦急神色:「今日之事可真是出人意料!」 楚王沉重脸没有说话,手紧紧的捏成了一个拳头,这些话便如针尖一般扎着他的心,出人意料!谁会想到竟然有这般风云逆转?左首者为尊,昨晚的夜宴,他分明就坐在左边! 「王爷,咱们总归要快快想个应对的法子才是。」有人缓缓开口:「这事肯定早就有预谋了,朝堂里头支持豫王的并不多,为何皇上回忽然选中豫王?这是一件极其蹊跷的事情。我想这背后定然有人在给豫王造势。」 「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用处,问题是咱们现儿该怎么办。」有人心浮气躁,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子,这站队可不能站错,站错了,那便搭上了身家性命。原本瞧着楚王十分得势,考虑良久才站到他那一边,没想到这皇上怎么竟就突发奇想了。 「还能怎么办?」一个看上去颇为老迈的官员摇了摇头:「咱们现儿有两条路,第一条,便是佯装听命于皇太弟,皇上诏书中已经说让他监国,监国毕竟不是承继大统,咱们便想法子找出他不适合为一国之君的事儿来,齐心协力再奏皇上,让他改立楚王为皇太弟。」 众官员听了一片默然,心里掂量着这法子的可行性,历朝历代里都有太子监国的时候出了乱子,太子因之被废的先例,这法子也不是不可行。太子都被废,更何况是皇太弟。 「敢问傅大人,那第二条路是什么?」楚王听得来了兴致,这让他心情稍微好了一些。看来这群官员还是尽心尽力想要辅佐他登上皇位,自己还是有些势力。 「第二条路便是决裂,楚王,你现在明里暗里有兵马几何?」那位傅大人眯了眯眼睛,沉着声音问道。 「兵马?」楚王沉吟了一声,这可是他的秘密,怎么能轻易说了出来?他呵呵一笑:「不就是三千?这是咱们大周的旧制,王府配备三千兵马。」 傅大人听了嘿然无语,良久才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那这第二条路子便是绝路,不提也罢。」他朝楚王望了一眼,目光犀利,站起来拱了拱手道:「楚王若是有意,不妨试一试前边这法子,我便先告辞回府了。」 傅大人一走,旁的官员也陆陆续续的走了,正厅里边只留下一个人依然坐着没有动静。楚王看了看他,低声问道:「郑大人,你觉得傅大人第二条提议如何?」 郑信达抬头直视楚王,只简洁的说了一句话:「可行。」 「可行?」楚王沉吟了一声:「现在京城禁卫军十万人,我招募的军队不过十万,而且还要千里迢迢来京师勤王,真真可行?」 「京城虽有十万禁军,可却并非精锐,大部分禁军头领都是靠着祖荫上去的,实则极其无能。禁卫军的操练这两年也颇为松懈,与楚王精心操练出来的十万兵马自然不可同日而语。」郑信达细细的替楚王分析,心中也是焦躁。 自己的妹子郑德妃也委实太没眼光了,竟然将宝压在了楚王身上,结果没想到皇上竟然选中了豫王。唉,只是这事情太出乎意料,任凭是谁,也想不到豫王会成为皇太弟,从豫王素日的所作所为来看,都不像是个有野心的人,这里头实在有些古怪。 「可是除了京城禁卫军,各地还有兵马,这胜算未免太小。」楚王皱了皱眉头:「郑大人可还有好法子?」 「楚王,你不是与北狄那边有联系?」郑信达瞄了楚王一眼,心中暗道这位王爷真是狡猾,什么话儿都想要戳着自己说,难道他心中便没有把握? 「北狄?」楚王眯眼看了看郑信达,没想到郑德妃竟然如此愚笨,连这种机密都透露出去,虽然郑信达是她的亲哥哥,可这事关重大,怎么能随意说出去?只是郑信达已经知晓此事,自己若是欺瞒他显得十分没有诚意,楚王决定还是该坦诚待之。「是有些往来,莫非郑大人的意思是要我与北狄人商议双面夹击?」 「不错。」郑信达点了点头:「方才我仔细算过,从楚地至京城,中间要经历大约十二个指挥卫所,期间有半数乃是支持楚王的武将,楚王这十万精兵从江南起兵,沿路有人呼应,定然能将其它指挥卫所打个措手不及,等着楚王到了京城时,那便已经不是十万精兵,一路收编整改,二十万都不成问题。」 第二十七章 听到此处,楚王不由得兴奋了起来,重重一拍桌子道:「此言甚得我心!」 这些年来,他一直尽力在收买人心,无论是文官还是武将,他都会不遗余力的去买通,江南富庶,给了他资本,也让他的野心慢慢膨胀起来,他不甘于偏居江南,他更渴望的是达到那权力的顶端。 和北狄私下联系是去年才有的事情,这是他想到的最坏的一步棋,若是不能如愿以偿承继皇位,他会约北狄与他一同进攻,双面夹击,不愁打不下这大好江山。现在听着郑信达如是说,他仿佛更稳了心神。 「王爷可速回江南布置,我们这边暂且找找看,能不能找到豫王的把柄,也好让你师出有名。」郑信达沉吟了一声,又加上了一句:「王爷,若是人手宽裕,可分两路进攻。」 「两路?」楚王一愣,旋即笑了起来:「郑大人莫非是说派一路兵马去豫地?」 「正是。」郑信达点了点头:「我的侄女在豫王府替我们打探情况,她的来信里写得很清楚,豫王并没有招兵买马,只有王府亲卫,楚王只消派一支精锐便能长驱直入洛阳,将豫王府攻陷下来,到时候控制了豫王家人做人质,不愁豫王不乖乖拱手让位。」 「不错,郑大人考虑周到。」楚王点了点头:「荆州那边有我心腹爱将,都不用我从苏杭这边发兵,直接从荆州派一支兵马便可。」 「对了,还有一个人楚王可手到擒来,虽说她并不重要,但捉拿到手心里也不会有什么害处。」郑信达想到逍遥在外的郑香盈,心中便恨得牙痒痒的,这七房的丫头,胆大妄为,竟然屡次与郑氏作对,甚至还叛出郑氏家族,真真是目中无人,自己可得替父亲母亲好好出一口恶气才行。 「郑大人,这人是谁?」楚王见郑信达脸上神色扭曲,心中好奇,究竟是谁让这位郑大人如此恼怒? 「此人乃豫王义女,祖籍荥阳,去年由皇上亲赐了国姓与郡主之号,名字唤作许香盈。」郑信达整了整衣袖,脸上表情稍微有所缓和,可心中依旧愤怒不已:「此人现在正在苏州,准备参加苏州一年一度的赏梅会。」 「哦,一个异姓女子能得皇上赐国姓和郡主封号,想必也定然不同寻常。」楚王十分感兴趣,连连点头:「本王倒也想看看我这位侄女儿有什么通天的本事,竟然能让我那五弟如此欣赏于她。」 「楚王见面便知。」郑信达摸了摸胡须站了起来:「下官先告辞了,预祝王爷一帆风顺,马到成功。」 官道上奔跑着大批骏马,飞速的往南边前进,楚王的车辇走在中间,马匹马拉着跑得平稳而欢快。京城的城墙上站着几个人,正注视着那飞速往城外奔跑的骏马,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来:「果然如娘娘所料,楚王回属地去了。」 「接下来他该是想着法子要做些什么事情了?」一个声音十分尖细,不似常人说话的声音,带着些阴柔,听着让人有几分不舒服,可他周围的人还是毕恭毕敬,没有谁敢有半分不适的神色。 「回公公的话,自然是如此了。还请公公回宫去报与娘娘知晓,就说宫外已有安排,还请娘娘斟酌着宫内动手。」说话的声音十分细微,可依旧能让那位公公听得很是清楚,那公公将盖住大半张脸的斗篷拉了拉,声音压得更低:「务必要保护豫王的安全。」 苏州的香雪海是赏梅的好去处,这里梅林绵延数里,而且品种繁多,各色各样的梅花,白的如雪红的似霞,黄色如锦绿色似帛,远远的望过去,就觉得似一幅杂色的锦缎,耀耀的闪了人的眼睛。 一年一度的赏梅会在正月十四开始了,郑香盈一大早便带了小翠与鲁妈妈她们往这边过来。为了参加这次赏梅会,她已经准备了很久,还在正月初八便去拜会了苏州花会的会长,向他详细了解了这赏梅会的事宜。 那位杨会长听说郑香盈千里迢迢来参加赏梅会,也十分感动,连忙答应到时候会给归真园预留一块场地:「只需交一百两银子,我们便会替你们归真园搭建一个台子,到时候可以将你们的精品梅花抬到那里供人观赏。」 这苏州的赏梅会与洛阳的差不多,由游客来决定梅花的优劣。每位交银子进场的游人可以分得两块小木牌,游赏完毕以后便可去主席台那边投票。台上设有小箱子,上边标明着参赛的各个园子,喜欢哪两家的,便将木牌投入那两家的箱子里边。当然,也有特别喜欢某一家的,那便将两块木牌都同时投进去也可以。 每家园子会派一个人在箱子旁边监视,以免被人偷梁换柱的调了包,郑香盈想了想,派了方妈妈过去观场,方妈妈嘴巴十分泼辣,是个不肯吃亏的主儿,由她去监票是再合适也不过了。 「姑娘,我去替你拉人来看咱们的梅花。」小翠扯着郑香盈的手不住摇晃:「你和鲁妈妈就在咱们的台子这边站着便是了。」 「去罢,去罢,我知道你口齿伶俐声音清脆,能将那些游人们吆喝到我们归真园的梅花树旁边来。」郑香盈嗤嗤一笑,伸手拍了拍小翠的肩膀,替她掸去一点刚刚从树上坠落的雪花末子:「自己仔细,别逞口舌之利和旁人争吵,还要留心脚下路滑。」 「我知道。」小翠笑嘻嘻行了一礼,大步朝外边走了过去,鲁妈妈笑着向郑香盈说道:「这边有我和周妈妈在便是了,姑娘可以先自己到处去转转。」 鲁妈妈知道郑香盈最喜欢的便是种花养草,不如让她去游园,自己和周妈妈在这边坐镇便是了。郑香盈听了鲁妈妈的话,心中也颇有几分心动,看了看时辰尚早,日头才在升起没多高,点了点头道:「我先去转转,妈妈仔细留意着。」 这次郑香盈只带了五株梅花过来,三株约莫一人高的梅花树,还有两盆盆栽骨里红。这两盆骨里红都是她精心挑选过的,约莫都有大半人高,一株做成凤舞九天的造型,而一株做成了嫦娥奔月。 两盆梅花造型格外精致,上边开的花朵也很是鲜艳,一盆骨里红的颜色很正,是那种深红颜色,嫣然如醉,另外一盆却因为嫁接的老梅桩品种关系,颜色带有一点娇嫩的粉色,红得不是那般彻底,但两盆梅花的枝干都是殷红如血,与一般梅花树完全不同,看着便觉玲珑剔透,让人目眩神移。 在自家台子边上兜了一圈,郑香盈这才迈步往前边走了去,她披着大红色羽纱斗篷,就如她带来的骨里红梅一般,十分耀眼。鲁妈妈望着那红色的身影,慢慢消失在人群之中,这才转过脸来与周妈妈说着闲话。 「姑娘真是会种花,这般好看的花儿她是怎么种出来的?」周妈妈有些羡慕的看着台子上摆着的几盆花,啧啧称羡:「竟然连树皮都是红色的呢。」 「这花是从另外一棵树上剪了枝子移过来的,另外那棵树是我们姑爷在山里头找的。」鲁妈妈提到杨之恒便眉开眼笑:「别看我们家姑爷年纪轻,现在都是从四品的官儿了。」 第二十八章 「哟哟哟,能有多大岁数,就从四品了?我记得我们老爷到三十多岁上头才做到从四品呢,你们姑爷可真是个人才!」周妈妈眉毛都挑了起来:「那也怪不得,你们家姑娘是个有本事的,自然要配个有本事的姑爷。」 「可不是吗。」鲁妈妈点了点头:「那是自然。」 两人正说着话,就见几个人从旁边走了来,对着台子上几株梅花指指点点:「荥阳归真园?荥阳跟苏州,那可是相隔千里,怎么竟然来这里参加赏梅会了?」有人瞧了一眼台子旁边的木牌上写着的字,不由十分惊奇,看了看鲁妈妈道:「是你们俩人种出来的?」 鲁妈妈连忙摇头:「哪能呢,是我们家小姐种出来的花。」 「那她人现在何处?我想与她谈笔买卖。」来人显得十分财大气粗:「这种梅花我还没见过,实在是稀罕。」 鲁妈妈听着是要来买花的,心中高兴,连忙告诉他:「我们家小姐去赏梅花了,这位爷若是有意买花,还请等着这赏梅会分出名次再过来商谈罢。」 那人瞧了鲁妈妈一眼,也不吭声,带着人便走开了。周妈妈瞧了瞧那人的背影,拍着胸口道:「这人瞧着有些古怪。」 「古怪?」鲁妈妈有几分不解:「古怪在哪里?」 「你瞧他身上的穿着,衣料并不是很上乘,我菜他不是出身大富大贵人家。可他开口便要买这梅花,一副财大气粗的模样,我便觉得有些古怪。」周妈妈深思着望了望前边,那几个人已经不见了,可她依旧觉得有几分不安。 「财不露白,有些人未必一定会将银子花在穿着上。」鲁妈妈听着摇了摇头:「这世上千人一面,咱们也不能将人看死了。」 日头慢慢的升了起来,郑香盈漫步走在香雪海的梅林,触目所及,皆是开得正盛的梅花,有的攒在一处就如花球一般,有的孤傲的分散点缀在树枝上,还有的时而在一处又时而零碎的分开,就如跳跃的舞步一般,让人摸不着头绪,只觉活泼可爱。 游人逐渐多了起来,到处都能听着有人在品评着梅花,郑香盈侧耳倾听着,极力想知道游人们更喜欢什么样的品种。才听了几句,便听着有人说起了归真园:「今年的赏梅会倒也怪异,竟有人从豫地的荥阳来苏州参加这赏梅会。」 「可不是,刚刚才看到,那梅花着实好看,从来没见过那样的品种,甚是新奇。」有人接口称赞:「我刚刚兜了大半圈也没见着比那两盆红梅更独特的了,准备将牌子全投给那归真园。」 郑香盈听了这话,心中十分欢喜,看起来物以稀为贵这句话没有错。骨里红放到前世,也说不上是什么特别珍贵的品种,它只是朱砂大类中的一种而已,除非那梅桩造型新奇,花朵颜色出众,才能卖到高价,一般般的也只不过是几百块钱罢了,放到大周,不过二两银子呢。 只是现在大周还不见这骨里红的品种,所以她这花儿自然十分稀罕,特别是那两盆骨里红的造型新颖别致,摆在那里流光溢彩,由不得人不喜欢。郑香盈一边慢慢走着,一边听着身后的人品评梅花,走了大半圈,只觉得脚有些累,见着前边有个小凉亭,于是准备去那亭子里头歇歇脚。 刚刚坐下,就见亭子外边来了几个人,似乎正在打量自己,郑香盈心中有几分不安,深深懊悔自己有些鲁莽,不该一个人单身来游园,指不定是一些浮浪子弟,见着自己落了单想要来调戏自己。 郑香盈摸了摸袖袋,那根铁管还在,她心里才略微安稳些,不管怎么样,只要旁人敢来惹自己,自己便让他吃不了兜着走。她静静的坐在那里,手握住了铁管藏在衣袖里,默默的等着那群人走上凉亭。 那群人在下边说了一阵子话,又慢慢的朝前边走了去,郑香盈长长的吐了一口气,看来自己是想多了。她将手慢慢松开,手心里边已经沁出汗来,拿出帕子擦了一把,郑香盈站了起来,举步往入口走去,她觉得还是回到自己台子那边去比较稳妥,与赏梅相比,安全更加重要。 走在路上,郑香盈总觉得背后有眼睛在窥视她,心中不由得有几分紧张,她的步子越走越快,只希望能将这不好的感觉给甩在身后。可她走得快,后边跟随的脚步声也越走越快,她慢下来,后边的脚步声也随之慢了下来。 被人跟踪的感觉实在不好,郑香盈走了一小段路,忽然间索性站定了身子,猛的转过身来望向后边,就见有几个人措不及防的也站在了那里,呆呆的望着她,脸上俱是一种意外的表情。 「你们几个一直跟着我,所为何事?」郑香盈平静的看着那几人,没有丝毫畏惧,她特地挑了一处人多的地方停下来,也好给自己壮胆。站在她对面的那几个,穿着一色的绸缎衣裳,可怎么都有穿上龙袍也不像皇上的感觉,他们身上完全没有富贵人家的那种气质,瞧着那脸盘眉眼,十分粗鲁。 「哟,这位小姐,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跟着你?莫非你正是想要我们这般做不成?」为首那个嬉皮笑脸的凑上前一步,眼中有一丝让郑香盈捉摸不透的光芒。 不,他绝不是一个浮浪子弟,郑香盈心中警铃大响,那些浮浪子弟,从眼神里边便能看出,可眼前这人,眼中分明精光四射,与焦大看人的眼神有些相似。她默默的握紧了手中的小铁管,只希望他轻视自己,待他走上前来,瞧准时机下手。 「我听闻苏州民风淳朴,怎么在这赏梅会上也竟然有这种浮浪子弟?」郑香盈吸了一口气,倒退了一步,大声朝那人怒叱了一句,声音悠悠扬扬的传了出去,周围的人都好奇的转过头来往这边看。 她现在要做的便是赌,赌围观的游人不会袖手旁观,她特地将苏州民风淳朴放到最前边,目的就是想要激发出周围那些游人的良善之心。她的想法没错,果然旁边有人围拢过来,站在郑香盈的前边,皱眉望了望那几个人:「你们几个莫要调戏良家女子,免得败坏我们苏州人的名声!」 那几人怔了怔,望着越来越多的围观者,悻悻的看了郑香盈一眼,一言不发的转过身去往前边走了去。郑香盈瞧着那几人越走越远,这才放下心来,朝周围那些人道谢了一声:「多亏各位出手相助。」 「姑娘,你一个人游园有些不妥当,可否还有同伴?」有好心的人见郑香盈形单影只,不免担心:「你生得美貌,若是落单了,遇着那轻浮的人,恐怕会吃了亏去。」 「我还有同伴就在前方入口处。」郑香盈稳了稳心神,朝那好心人微微一笑:「我是从外地赶来苏州赏梅花的,我的贴身妈妈正在那边等我呢,再次谢过各位。」 「姑娘,不如我们一家把你送到那边去罢。」有一位四十来岁的中年人指了指身边的妻儿道:「我这小儿子吵闹着要回家去,我们正准备出去。」 「多谢这位大叔了。」郑香盈深施一礼,连声感谢。 第二十九章 日头渐渐的升高,路上的游人愈发多了,郑香盈的心才慢慢放了下来,她不时与身边的这户人家交谈了几句,说了些苏州的风土人情,又问了些日常情况,倒也没有再想起方才那几个人来。 「姑娘是从荥阳来的?」那位大叔很是惊诧:「这么远!」 「我自小便喜欢种花,听说苏州每年都由赏梅会,特地带了下人过来赏花的。」郑香盈微微一笑,那家人的孩子十分可爱,皮肤粉嫩,就如年画里的那小孩儿一般,圆溜溜的大眼睛一个劲盯着她不放。 「小弟弟,我给你个好东西玩玩。」郑香盈一时兴起,将自己贴身的荷包儿解了下来,提着那根五色丝绦,让那荷包在他面前直晃悠,那小孩伸着手咿咿呀呀的叫,眼睛跟着荷包转个不停。 荷包是小翠给她做的,里边放了个小银锞子,打了一个小小的元宝形状,上边刻了几个字:招财进宝。小翠说叮嘱着要她随身带着,这可是能添财的。郑香盈听了哈哈大笑,虽然不以为然,可还是将荷包给挂上了。 现儿见了小孩可爱,自己偏偏又没什么东西好逗她玩,索性拿了这个来逗逗他。小孩的手抓了好几下,终于将那荷包抓在手里,他见着那荷包五颜六色,觉得甚是新鲜,拿着便不肯撒手,抱着他的大婶十分歉意,望着郑香盈道:「姑娘,真不好意思……」 「没事儿,让他玩罢。」郑香盈微微一笑:「我特地拿出来给他玩的。」 这句话还没说完,忽然间就不远处传来一阵鞭炮声,路边的行人皆停住了脚步往前边看:「这是怎么了?怎么会放鞭炮?」 郑香盈张望了一下,就见白色的烟雾从不远处冒起,一点点的蔓延开来,渐渐的褪去了颜色。大家都有几分莫名其妙,正准备继续前行的时候,郑香盈觉得有人抓住了自己的手。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她便觉得自己已经被扛了起来,因为她的双脚已经离开了地面,头倒垂着。她从下往上能瞧见那位大叔大婶惊讶的眼神,还有那小孩手里提着的荷包,可是在她看来,一切都是倒过来的。 「救命!」郑香盈软绵绵的才喊出一声,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那伙人扛着她飞快的跑进了梅花林里,瞬间便不见了踪影。 「这位姑娘究竟是谁?怎么会被人追杀?」那位大叔看了看大婶,又看了看自己孩子手中拿着的荷包,惊讶得眼珠子都快掉了出来:「瞧她穿着打扮,定然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她说是从荥阳来的,可怎么会在苏州有仇家?」 那位大婶早已惊得面无血色,嘴巴皮子直打哆嗦:「原来还以为只是浮浪子弟调谐良家女子,没想到全然不是这么一回事。当家的,咱们赶紧离开罢,莫要被牵连了。」 一家人不敢久留,赶紧牵着大儿子抱着小儿子一路往入口那边赶,生怕后边有人追上来。出了入口这才放心,那大叔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子:「先歇歇气儿,瞧着老大有些走不动了的模样。」 「阿爹,你瞧那边的梅花!开得红彤彤的!」那老大指了指远处的一个台子:「就那梅花树的枝子都是红的!」 那大叔顺着他的手指看了看,也颇为惊奇:「真的,竟然有这种梅花!」 「那是我们归真园的珍品梅花,这位大叔大婶,你们过去瞧瞧罢,顺便给我们归真园投块木牌子呗!」站在人群里的小翠听着身边有人议论骨里红梅,心中高兴,循声走了过来,热情的邀请着那家人去归真园台子那边瞧瞧,可她刚刚走到他们面前,脚步便不由自主的慢了下来。 一个荷包在她眼前晃荡着,小翠的心也跟着不安了起来,这荷包,不是她做了给自家姑娘戴着的吗,怎么会在这孩子手中? 「请问,这荷包……是你自己做的?」小翠犹豫了一番,望着那大婶,有些不敢相信的开口了,一模一样的布料,一模一样的绣花,一模一样的五色丝绦,这世上难道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见小翠紧盯着那荷包不放,那大婶忽然明白了过来:「姑娘,你是荥阳来的?」 「是。」小翠点了点头,急切的问道:「这位大婶,你可是见着了我们家姑娘?这荷包是她送给这小哥儿玩的?」 「啊呀呀,真是运气好!」那大叔在旁边直跺脚:「你们家姑娘刚刚被人抢去了!」 「被人抢去了?」小翠如同挨了一闷棍,身子晃了晃,差点没有站稳脚跟:「大叔大婶,你们快些说说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那大叔面带同情的望了小翠一眼,叹了一口气:「我们也不明白是什么事情哇!」他简单的将刚才的所见所闻向小翠描述了一番:「你们家姑娘在苏州可有仇人?我瞧着这仿佛早就已经算计好了。」 「姑娘!」小翠大叫了一句,飞奔着就要往园子里边跑,那大叔一把揪住她:「香雪海这么大,你去哪里寻她?那些人此事肯定已经不在园中,你进去也找不到了,不如快些去报官,让衙门里的捕快们帮着找找。」 小翠听了如梦方醒,朝那大叔行了一礼:「多谢大叔指点。」她心急如焚的跑回归真园的台子边上,颤抖着手儿拉着鲁妈妈将事情说了一遍。鲁妈妈听了顿时呆若木鸡,好半日也说不出话来:「小翠,你、你……」 「是真的。那荷包我还能不认识?我自己亲手做的!」小翠急得眼睛都红了,一个劲的呜呜咽咽:「咱们把姑娘弄丢了,这可怎么办?」 「小翠,你别慌神,我们在这边守着姑娘的梅花,你赶紧去苏州府衙!」鲁妈妈毕竟年纪大,沉稳些。从身上摸了一个银锭子出来:「身上带银子没有?多带点。」 小翠抹了一把眼睛,接过那银子来,飞奔着跑到了外边,拦了一辆马车便飞快的跑去苏州府衙报了失踪,那捕快头儿倒也和气,见小翠一边说一边哭,声音都有些嘶哑,连忙安慰她道:「姑娘莫要伤心,我们马上就派人去找你小姐,找到了自然会给你去个信。」 小翠哑着声音点了点头,将那小宅子地址告诉了捕快头儿,从兜里掏出了那个银锭子:「官爷拿着这个去打几角酒喝罢。」 捕快头儿接了银子满脸笑:「哟,姑娘真是客气,我们会尽力的,你便放心罢。」 小翠点了点头,拖着疲软的腿往外边走,刚刚出了府衙走了不远,便听着有人惊讶的在耳边喊了一声:「小翠,你怎么会在这里?」 抬起头来一看,小翠的眼睛一亮,全身不由得又有了力气:「焦大爷!」才喊了这声出口,眼泪珠子便纷纷的落了下来:「焦大爷,我们家姑娘方才被人抓走了!」 焦大从马上翻身下来便听到了这句话,大吃了一惊:「你们家姑娘被人抓走了?怎么一回事?」 「我也不知道,莫名其妙来了几个人,就把姑娘抓走了。」小翠抹了把眼睛,将方才那位大叔说的话转述了一遍:「我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话,可我做的荷包在他小儿子手里,想必不是他编造出来的。」 第三十章 「你且莫要着急,我去替你找找。」焦大眼睛转了转,心中一掂量,觉得这事儿很不简单,郑香盈来苏州赏梅,人生地不熟,与旁人无冤无仇,为何有人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出手?这说明对方来头很大,根本就不怕被人发现。 「我先送你回去,免得鲁妈妈她们着急。」焦大将小翠送回香雪海,鲁妈妈屁股在凳子上扭来扭去的张望着,见了焦大和小翠过来,她猛然站了起来,声音里边充满了惊喜:「焦大爷,竟然遇着你了!」 焦大朝鲁妈妈点了点头:「妈妈且莫慌张,你们只管替你们家姑娘管着这场子,找人的事情便包在我身上罢。」 得了焦大的回复,鲁妈妈这才放了心,点着头道:「那便只能请焦大爷出手了。」 焦大名义上是杨之恒的师父,其实比他的父亲还要亲,郑香盈出事,他自然不会袖手旁观,鲁妈妈心里头想着,自己在苏州人生地不熟,到处去转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不如好好的替姑娘看着她的宝贝梅花罢。 究竟是谁将郑香盈捉了去?意欲何为?焦大骑着马香雪海里出来走了出来,心中默默在盘算着,苏州这边会有谁这般肆无忌惮?在香雪海这种地方动手,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出来的事情。想来想去,焦大骑了马直奔苏州青衣卫总部。 青衣卫的总部设在一间民房里头,从外边看根本没有人会想到这地方的特殊性。不高不矮的院墙,走进去一看,平常得不能再平常,里边几进瓦房,两个小小院落,就如苏州所有的小宅子一般。 焦大迈步走进了最后一进屋子,屋子里边坐着一个人,正在拿着几张信笺在看,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来瞧了瞧,脸上露出笑容:「焦统领,你来得正好,我这里有几份关于楚王的密报,你来瞧瞧。」 心中虽然着急,可毕竟国家大事要紧,焦大走过去拿了那几份密报扫了一眼,脸上露出了一丝惊诧的神情:「果真如此?」 卢统领点了点头,将手按住其中一份密报,脸上露出了深思的神情:「我已派人速往京城告知皇上,以防万一,这事情关系到大周平安,苍生社稷,不可不重视。」 「卢统领说得极是,现儿焦某有一件事情想请你帮个忙。」焦大将密报交回到卢统领手中,脸上有着焦急的神色:「我徒弟的媳妇,方才在香雪海被人劫持了。」 「在香雪海被人劫持?」那卢统领的眉毛皱到了一处:「竟然有这么大胆的狂徒?」 「我徒弟媳妇,是豫王的义女,皇上亲封的郡主。」焦大点了点头:「她的身份特殊,不同一般,只怕后边埋伏着阴谋。」 「来人,赶紧给我去各处寻找!」卢统领听着焦大说出郑香盈的身份,也觉得事情严重,皱了皱眉头命令手下赶紧出去打探消息。 郑香盈望了望坐在屋子中央坐着的那个人,一张削瘦的脸上有着浓密的胡须,额头有几分高,眉毛稀疏,眉毛下边有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瞧着似乎满满都是算计。他穿着织锦的衣裳,上边有着缂丝花纹,显得华贵无比,袍子底下露出一双黑色羊皮靴子,靴子帮那里镶嵌着硕大的东珠。 这人不是一般的富人,乃是大富大贵之人,郑香盈默默做了个结论,一双眼睛平静的打量着他:「请问阁下是谁?怎么也不派人说一句,就用这种手段将我请到府上了?」 楚王微微一愣,旋即哈哈大笑了起来:「香盈郡主,好胆魄!这个时候还不慌不忙的,倒是有几分胆气!」 「我若是慌慌张张哭成一团,也不见得你会放了我,我又何必浪费眼泪?」郑香盈瞧了瞧楚王,这人既然知道自己的名字,那便不是抓错人,自己真是他要捉的那个人,只能听他说些什么,才能判断自己究竟落在谁手里了。 「你说得不错。」楚王饶有兴趣的看了她一眼:「难道你不想知道我是谁?」 「难道知道了你是谁,你便能放了我?恐怕是越早知道你是谁,那我便会死得越早。」郑香盈微微一笑:「我还是不猜了。」 「真是有见识!」楚王点了点头:「豫王可真是目光独到,把你收了做义女,我怎么便没有一个像你这样的女儿呢。」 郑香盈的心忽然扑扑一跳,这人将自己与豫王相提并论,那便该是……望着楚王那傲慢的神态,她忽然有一种想法,那人就是楚王!最近几日听说朝堂变了天,豫王被封皇太弟,代皇上监国,楚王初一下午便奔出了京城直奔回苏州,这里边的弯弯道道她虽然不能明白,但她却有一种预感,天下即将有一场骚乱。 听说楚王自小便十分张扬,他又如何愿意居豫王之下?他这么急急忙忙赶回苏州,可是在暗地里调兵遣将?郑香盈暗自揣测,前世看过的电视剧里边,不有很多这样的情节?为了争夺皇位,有野心的王爷领着兵马攻打到京城,历史书上的七国之乱,不就是打了「清君侧」的旗号,一起起兵的? 「你在想什么,香盈郡主,可否能说出来让我听听?你想的事情定然很是有趣。」楚王见郑香盈仿佛完全不搭理他,只是站在那里沉思,心中大为好奇,这个小女子实在古怪得很,不比寻常人。 「我在想的,肯定与你想要知道的不一样。」郑香盈朝楚王笑了笑:「我在想着我的梅花究竟在这次赏梅会上有没有夺魁。」 「你竟然是在想这个?」楚王大奇,转脸吩咐了旁边的人一声:「出去打听一下。」 「是,王爷。」那人毕恭毕敬应了一声,楚王瞪了他一眼,他这才忽然想起楚王让郑香盈猜他的身份,鼓着嘴巴望了一眼郑香盈,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见自己对楚王的称呼。 「我不想这个还想什么?我自小便只喜欢种花种草,世上没有别的什么事情让我更感兴趣。」郑香盈望了望楚王,点着头道:「就如王爷,现在即便是将世上最美味的饮食放在王爷面前,恐怕王爷也不觉得有什么好动心的,但……」望了一眼楚王那好奇的神色,郑香盈说到此处却闭了嘴,勾得楚王心里痒痒儿的。 「你将话说完,莫要说一句留一句!」楚王望着郑香盈,见她一双明眸清澄如水,一丝害怕的神色都没有,索性也不再故弄玄虚:「你都已经知道本王身份了,何必还如此说一句留一句的。」 「我只是在猜测,也不知道有没有猜对。」郑香盈接着往下说:「但我想,若是那块传国玉玺摆在王爷面前,恐怕王爷是无论如何也会想要将它拿到手的,对不对?」 楚王脸上神色微微一变,盯着郑香盈看了好半天,忽然间迸发出哈哈大笑:「豫王真真是收了个好女儿!聪明伶俐,天下无双!」 「王爷过誉了。」郑香盈心中其实已经有几分焦急,楚王捉了她来是想做人质不成?可豫王绝不会因为她而放弃这张龙椅,楚王未免也太看得起她了:「王爷,其实你完全没有必要请香盈到你府上做客,这又有何用途?」 第三十一章 「有用,自然有用。」楚王摸了摸胡须,看了郑香盈一眼:「我听说香盈郡主培植出了一种新的农作物,有了它,天下百姓可以在大旱之年不必忍饥挨饿,故此特地请了香盈郡主过来,想要你来教教我楚地的百姓,如何种植这种农作物。」 「原来是这样。」郑香盈心中轻松了不少:「王爷,香盈本来就想着要在大周推广这种农作物,即便王爷不派人去请香盈,香盈也会要将这东西传到楚地来的。」 「呵呵,我是想要你教我楚地百姓种植农作物不假,但你却不能教豫地的百姓种植,因此我这才将你请过来,等着过了春耕的时节再说。」楚王哈哈一笑,只觉得郑香盈实在单纯,自己培植出来的好东西,自然要留着发家致富,怎么她竟然甘愿拱手让出,分文不取的将这东西传给天下百姓种植? 「楚地的百姓是人,豫地的百姓也是人,都有权利要吃饱穿暖,还请楚王将香盈放回,不要以一己之私害了天下百姓。」郑香盈听了楚王的话心中一惊,看来楚王也知道今年豫地那边可能会是大旱之年,特地要将她扣押在这里了。 楚王定然不久便会发兵攻打豫地,天气大旱,水稻没有雨水不能成活,土豆还没有得到推广,豫地百姓没有粮食可吃,恐怕会发生打乱,想到此处,郑香盈心中暗暗焦急。 「香盈郡主,既来之则安之,你便好好的在我这王府住上一段时间罢。你对本王来说,大有用途,不仅仅只是这农作物推广的问题。」楚王笑得十分开心,胡须都在不住的颤抖着:「你那未婚夫婿不是在西北玉泉关?听说十分得镇西大将军的喜爱,是他的心腹副将?到时候我可还得请你写封亲笔信去给你那未婚夫婿,劝他归顺于本王呐。」 郑香盈默然无语,旁边走上来两个人,将她带了出去。来的时候她的眼睛被蒙着,出去时却没有给她戴眼罩,可能是楚王觉得既然身份已经被她识破,干脆就没有她好好将楚王府看个够。 被那两人推着进了一间屋子,郑香盈望了下屋子里边,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张椅子,桌子上放了一个茶壶,床边还有一个马桶,看起来楚王府对于囚犯的基本生活要求还是考虑周到的,比上回被玥湄郡主捉住直接把她扔到地上要好一些。 那两人将郑香盈手上的绳索解开:「郡主,你便好好住在这里罢。」 郑香盈没有说话,就听外边「喀拉」一声上了锁,周围陷入了一片沉寂。她扭动了下手腕,在雪白的肌肤上,几道深红色的印记,看上去触目惊心。 究竟是谁泄露了自己的行踪?楚王不仅知道自己来苏州参加赏梅会,还知道自己在培植土豆,想要推广到大周各地,看来这人十分熟悉自己。 郑香盈脑子里边将自己熟悉的人一一过了遍,实在找不出那个嫌疑人来,她不知道他们中间谁会与楚王有联系。不过她隐隐约约有一种感觉,这跟荥阳郑氏应该脱不了干系。在大周也只有他们与自己有着最大的仇怨了,除了他们,自己想不出还有谁会要想方设法来谋害自己。 郑香盈摸了摸袖袋,里边的东西全部没有了,那根防身的小铁管不见了踪影,她心中好一阵失落,看来楚王的手下比玥湄郡主那几个小丫头要精明,没有给她留任何可以逃脱的机会。 只是楚王既然有求于自己,那看起来自己还暂时不必要担心自己的性命,她走到茶壶旁边,拎起茶壶倒了一杯茶水,那茶水还有一丝热气,水雾慢慢的升了起来。 「多谢楚王如此关照。」郑香盈端着茶盏走到窗户旁边,朝外边喊了一声:「请转告楚王,若是能给我找几本书来看看,那便再好也不过了。」 门边站着的那两个守卫吃了一惊,这位香盈郡主倒是活得十分自在快活,竟然还讨要起东西来了。一人匆匆忙忙走到楚王那里将郑香盈的话转述了一遍,楚王听了嘿然不语,好半日才点头道:「你们便去寻些书给她罢。」 起身回到内宅,楚王去了自己宠爱的侍妾院子里头,那侍妾叫婉玉,十五年前入了楚王府,盛宠至今,即便来了不少新人,可楚王依旧还是宠爱她,隔不得几日便要去她院子里头过上一夜。 「玉儿。」走进后院,见一个香炉里冒出袅袅白烟,美人在凉亭旁边伸手抚琴,指尖轻揉,悠扬的乐曲如泉水般潺潺而出,缓缓从人心间流过,听着让人不由得心旷神怡。 「王爷来了?」音乐戛然而止,美人站了起来,婷婷袅袅的走向了他。她有一张令人惊艳的脸,岁月十分宽待她,没有给在脸上留下太多的痕迹。 「玉儿,有几日不见你了,甚是想念。玉儿可想念本王否?」楚王斜眼看了那张妖娆的脸孔,伸手揽住那软款的腰肢:「本王今晚就歇在这里了。」 「铃儿铛儿,快去准备。」婉玉的眉眼间立刻生动了起来,仿佛一朵花顷刻间绽放般,点点春色在她水一般的眼波里荡漾开来。 屋子里边一片黑暗,郑香盈没有丝毫睡意,只是瞪着眼睛躺在那里,被关在这里已经有七日了,失去了与外边的一切联系,这让她十分焦急。 楚王仿佛已经忘记了她,这七日里没有再派人将她提了过去说话,她每日被囚禁在这小小的陋室里,有人按时送饭送菜,她的要求基本都能满足,能去旁边净房洗澡,还有人送换洗衣裳进来,这倒也不算是虐待。 唯一的缺点便是无事可做,每天坐在屋子里头简直闷得发慌。没事情好做的时候郑香盈只能看书,最开始送进来的书都是些女戒之类的书籍,在她的强烈要求下,第二日有人送了几本话本小说,她本来不喜欢看那些才子佳人的悲欢离合,可迫于无奈,只能忍着看不下去的感觉慢慢儿翻。 今日送晚餐进来的人似乎换了一个婆子,她笑眯眯的将饭菜摆到桌子上头,手指头似乎无意划过了郑香盈的手背。郑香盈觉得有几分奇怪,抬眼望了望那婆子,就见她笑容十分古怪,挤眉弄眼的,可却又不说话。 郑香盈确定自己以前从来没有见过那婆子,她这般想要引起自己注意是为什么?正在疑惑间,那婆子躬身退了出去,郑香盈都没有来得及问她一句话儿。 轻轻的用筷子拨拉着饭菜,郑香盈吃得食不知味,那婆子古怪的眉眼让她不由深思起来。莫非这婆子是来救她的?可是看着她那样子也不像是个身怀绝技的人,如何能将外边两个看守打败,大摇大摆的将她带出楚王府? 况且,更重要的是,如果这婆子是来救她的人,那究竟是谁派出来的?跟她走合适不合适?郑香盈一边沉思着,一边扒拉着饭盒里的饭粒,忽然间,一个小小的东西被她的筷子扒拉着滚了出来,在桌子上滴溜溜转了几圈,便滚着往桌子下边去了。 郑香盈弯下腰去将那东西捡了起来,这是一个小小的蜡丸,她心中狂跳了起来,轻轻将蜡丸捏碎,里边出现了一张小纸条。打开一看,上边就简单的写着四个字:今晚子时。 第三十二章 今晚子时?郑香盈一愣,这是什么意思?子时有人来救她?来不及细想,她赶紧将那枝条放到口里吞了下去,刚刚拿起筷子,看守的头已经伸了进来:「今日怎么吃得慢些?快点快点,那婆子等着收碗筷呐。」 郑香盈朝那看守笑了笑:「今日的菜似乎不大合胃口,所以觉得有些食难下咽。」 「有得东西给你吃便够了,还来挑三拣四?」看守撇了撇嘴,望了一眼被她弄得洒了一桌子的饭粒,嗤嗤笑道:「果然是郡主的格调,好好的粮食被你糟蹋成了这样。」 郑香盈没有搭理他,一颗心跳得很快,那些饭粒里还有蜡丸的细屑,不知道那看守有没有注意到。她迅速的抬起手来将桌子上的饭粒扫到了菜盘子里,很不满意的望了那看守一眼:「这确实是好好的粮食,可也煮得太难吃了些。」 看守没有回答她,只是朝外头喊了一声,那送饭的婆子走了过来,手脚麻利的收拾了碗筷放到食盒里,又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这才提着食盒慢慢退了出去。 看这个架势,今晚是会有人来救自己了,郑香盈有一点点兴奋,早早儿便躺在了床上,她想多睡一会,养精蓄锐,等着救援来的时候自己还是神清气爽。可说来奇怪,她愈是想要歇息便愈是睡不着,眼睁睁的望着屋顶,看着那灰暗的黑色转成乌黑一片,还是任何睡意,她轻轻叹了一口气,侧过身去,将被子拉紧了点,仔细听着外边的动静。 看守她的有好几批人,日夜轮流值班,她想到那时候自己关着金小鱼时,也曾派了两班人马这么守着他,现儿风水轮流转,换成了别人来监守自己了。郑香盈能听到外边有细微的脚步声,偶尔还能落下几句闲话,不知是在说什么,外边那两人不住的落了几句笑声,听起来十分猥琐。 究竟会不会有人来救她?究竟又会是谁来救她?究竟又会以什么样的方式来救?郑香盈心中想了很久,始终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救她的人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出现在她面前,索性也懒得再想,闭了闭眼睛,只希望那子时早些到来。 刚刚入睡没多久,一根软绵绵的东西在郑香盈脸上蹭来蹭去,那东西有些粗糙,让她觉得肌肤微微发痒。这是什么?郑香盈忽然间有些害怕,手脚冰凉的躺在床上,不敢睁开眼睛,这该不是蛇罢?她想到了归真园里拿条死蛇,就如一条绳子般在地上扭曲着。她几乎要叫出声来,可是她还是忍耐住了,颤抖着伸出手去摸了摸那东西。 不是蛇,有些毛毛糙糙的纤维蹭着她的手心,那该是麻绳?她猛的睁开眼睛张望,发现房间里有着朦胧的月光,屋顶上的瓦片不知何时已经被移开了一些,露出了一个方方的洞来。一根长长的麻绳从屋顶上垂了下来。郑香盈轻轻翻身坐了起来,站在床上,伸手将麻绳抓住,屋顶上边一定有人。她将麻绳往下拉了拉,暗示屋顶上那人自己已经知道了他的意图。 「嗖」的一声,郑香盈觉得自己仿佛飞了起来,上边的人用力拉着麻绳,将她提了起来。她的身子擦着屋顶上的横梁,险险从那洞里穿了过去,她趴在屋顶上,连大气都不敢出,抬头看了看身边,有一个穿着黑色衣裳的人,正在将瓦片慢慢的放回原处。 郑香盈不敢说话,她不能确定门外的守卫有没有被放倒。那黑衣人脸上蒙着一层黑布,瞧不见他的面容,但是一双露在外边的眼睛似乎满是赞许。郑香盈没有去帮忙,她唯恐自己失手将瓦片摔到地上,会惊动旁人,只是默默的瞧着那黑衣人手脚麻利的那个洞补好,始终没有动弹一下。 那个黑衣人从怀里掏出个什么东西来,用力朝屋子的东边甩了过去。就听见骨碌碌的响声,在这静谧的夜里十分刺耳,守在屋子门口的两个守卫跳了起来,飞快的往东边去了,那黑衣人一手提了郑香盈,轻轻跃到了旁边的大树上。 郑香盈心中有几分奇怪的感觉,这黑衣人提她上树的字数与杨之恒带她飞上树的手法似乎有些相似,莫非杨之恒与她有什么关系不成?一想到杨之恒,郑香盈忽然间一点也不害怕了,心中充满了一种期待与向往。 那黑衣人个子比她高不了太多,身材纤细,瞧着该是个……女人?郑香盈被她提着飞快的在树丛间飞行,跟她靠得很近,她能闻到那黑衣人身上还有着淡淡的胭脂香味。她是个女人。郑香盈做出了决定,刚刚飞过一个墙头,她的肩膀不慎抵住了黑衣人的胸口,那个地方格外柔软,根本不是男人的胸膛。 自己若是有她这般身手该有多好,郑香盈羡慕的想着,那黑衣人提着她飞奔在屋顶树梢,一点都没有显得吃力的模样,十分轻松,看起来是个高手,只是不知道她究竟是谁,为何要出手相救。 黑衣人似乎非常熟悉楚王府的结构,在这夜色朦胧里,她很熟稔的在屋顶上飞来飞去,似乎根本不会迷路,这不由得让郑香盈想到,是否这人便是王府中人。此时的楚王府里已经开始慢慢的有了响动,大约是有人发现她已经被人救走,正在追查,郑香盈一颗心提在了嗓子眼上,生怕万一被人发现,自己不能逃出去,还要连累了这个前来相救的女侠。 黑衣人没有说话,只是飞快的带着郑香盈逃走。郑香盈觉得什么也不去想该是最好的选择,她索性闭上了眼睛,不看也不听,就任由着自己如一个麻布袋般被那黑衣人提着飞过屋顶。 紧张的时刻最终过去,就听耳畔传来一道柔美的声音:「你可以睁开眼睛了。」 郑香盈睁眼睛,发现自己正在一道围墙外边,身边停着一辆马车,马车外边的横杆上坐了一个人,帽子低低的盖着脸,看不清他的面容。 「多谢女侠出手相救!」不知道该说什么,直接套用电视剧里的台词可能会比较合适,郑香盈盯着那黑衣人的眼睛,觉得有些吃惊,那双眼睛十分妩媚,勾魂夺魄一般,就连她瞧了都有些心旌摇摇。 「你就是焦大徒弟的那媳妇儿?」声音也很是好听,略微有几分沙哑,可却带着些诱人的缱绻与感性,就如那林间的轻风,微微的拂过树梢。 「是。」郑香盈点了点头,原来是焦大叔的朋友。 「他在江边等你,快些坐了船回荥阳去,你告诉他,楚王二月初一会举兵,兵分两路,一路往京城,一路往洛阳,北狄那边也会响应,大举入关。」黑衣人望着郑香盈点了点头:「你很好,有胆量,竟然一路上没有发出一声尖叫,我一直担心你会弄出什么声响来,可你让我白操心了。」 郑香盈微微一笑:「香盈让女侠白白担心,实在罪过。」 「你拿了这个替我去交给焦大。」黑衣人从怀里摸出了一个东西,紧紧攥在手心里看了看,眼睛里似乎有盈盈泪光:「你告诉他,我过得很好,叫他好好保重自己。」 郑香盈还没有来得及说话,一个东西便落入了她的掌心,耳边传来那黑衣人的娇喝:「快上车去,他们过会便要追出来了!」 第三十三章 掀开马车帘子,郑香盈飞快的钻到了马车里边,车夫甩了甩鞭子,马车便飞快的往前奔了出去。郑香盈将马车侧面的帘幕掀开来一看,围墙旁边不见了那个黑衣人,仿佛刚刚那一切都是在做梦一般。她略带沙哑的声音,她盈盈的眼眸,似乎都已经隐没在遥远的梦境里,唯有塞在她手心里的东西还在,提醒着她着不是梦。 黑衣人与焦大叔,难道以前是一对爱侣?郑香盈胡乱的想着,伸手摩挲着手心里的东西,那是一个小小的玉雕,雕的是一个女子,虽然光线很暗,玉雕不大,看不清那女子的面容究竟如何,但从那流畅的线条来看,该是一位绝色美人。 车子辘辘的声音慢了下来,郑香盈听到了江水拍打着堤岸的声音,看来已经到江边了。 「香盈!」江边停着一条不大不小的船,船舷处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郑香盈见着他,终于踏实了下来。 焦大飞身跃起跳到郑香盈身边,一手抓住她的胳膊,急急道:「事不宜迟,咱们快些走。」话音刚落,郑香盈便听耳边风响,一眨眼之间,她已经稳稳的落在了船上。 船头站着两个人,见着焦大与郑香盈跳到了船上,麻利的将锚收起来,一个撑篙,另外一个掌舵,船只的桨片划着江水,哗啦啦的响着,江岸开始慢慢的远去,就见那岸边的马车逐渐变得越来越小,最终不见。 坐在船舱里,郑香盈望着焦大的脸,百感交集:「焦大叔,你又救了我。」 「救你的人不是我。」焦大声音略微有些嘶哑,可见这些日子他一直在为她的事情奔波,郑香盈心中十分内疚。 「可她却是瞧着焦大叔的面子才救了我。」郑香盈直视着焦大的眼睛,那位黑衣女侠与焦大叔,应该是有一段深深的情缘罢?焦大叔至今未娶,可是因为她的原因?郑香盈摸了摸手心里那块冰凉的玉,轻轻将它放在桌子上边:「焦大叔,她叫我转交给你的。」 那块玉雕在幽幽的灯光下山着温润的光,美人脸依旧有些模糊不清,可焦大的眼睛却亮了起来。他一把将玉雕攥在手中,抬头望着郑香盈道:「她说了什么?」 「她叫我转告焦大叔,说她过得很好,让你好好保重自己。」忽然间郑香盈心情有几分沉重,她见着焦大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亮。 焦大也会流泪?这么铁血的汉子,怎么能让自己见到他的眼泪?郑香盈轻轻站起身来,默默的走到船舱外边,给了焦大一个安静的空间,让他静静的去回想往事。站在船舷上,看着天空上的半轮月亮,郑香盈悄悄叹了一口气,「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这样的心情她从来没有体会到过,今晚却忽然间体会到了。 从她十分熟悉楚王府来说,那黑衣女子该是潜伏在楚王府的人,或许多年前她与焦大是师兄妹?从他们将自己提起来的手法看,十分相似。两人在师门朝夕相处慢慢变成一对爱侣,可由于各种原因,他们被迫分开,她去了楚王府,而他留在了豫王身边,从此天各一方,这情缘无法再续。 「香盈。」身后传来焦大的声音,郑香盈转过头去,就见焦大正在望着他,眼中已经没有了泪意:「她还说了什么没有?」 「啊!」哎哟,自己怎么便将重要的事儿给忘了!郑香盈有几分懊悔,女儿家果然还是感性,自己一个劲的在这里感叹焦大与黑衣女侠的相知不能相守,却差点将那女侠的叮嘱给忘记了。「那位女侠说,楚王二月初一会举兵,兵分两路,一路取京师,一路攻豫地,他还联系了北狄,届时北狄也会突袭边关。」 「果然!」焦大的眉毛拧在了一处:「与我猜测无二。」看了看挂在天边的月亮,焦大沉声吩咐了一句:「加速,去杭州青衣卫所。」 今日已是一月二十二,离二月初一只有七日,务必让人快马加鞭的将这信息传去京城才是,而且还不能沿途通知,因着不知道究竟哪些指挥卫所里边哪些是楚王的人,这消息只能悄悄传去宫里才是。 「焦大叔,鲁妈妈方妈妈她们呢?」郑香盈想起了小翠她们,现在她们肯定很着急罢,真希望早些见到她们才好。 「我安排人送她们回荥阳去了。」焦大点了点头,示意郑香盈放心:「她们都不愿意走,可怎么能留在苏州呢?她们其实也很有危险,不知道楚王手下为何没有把她们也捉了去。我劝了好久,她们才答应离开。」 郑香盈心中感慨,小翠她们就如自己的亲人一般,不顾安危也要和自己呆在一处,可总得审时度势,焦大还是看得很清楚。幸亏将她们送走了,否则这么多人,还有带着几盆梅花,一路上磕磕绊绊能的,能不能安全到荥阳还是一个问题。 楚王的人替她打听到了消息,她的骨里红梅在赏梅会上获了头奖,也不知道有人出钱买了去没有,这梅花在她眼中不算金贵,可在大周这些达官贵人眼中却是难得。郑香盈心里想着,依小翠那机灵劲儿,少不得会知道她的心意,有人愿意出银子,她肯定会卖的。 船走得很快,就听见江水的哗啦啦的响声连绵不断,郑香盈睡在船舱的一角,脑子里不断的想着一些事情,不知不觉的便昏昏睡去,直到焦大在外边敲了敲门:「香盈,起来了,咱们上岸。」 郑香盈打开门,焦大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样东西:「咱们到杭州了,我先替你换个妆容。」抖了抖手中的物事,郑香盈定睛一看,是一个大盒子,也不知道里边装着什么。 焦大让她先打水净面,然后吩咐她闭上眼睛,郑香盈只觉有东西在自己脸上不住的划过,似乎还有东西贴在自己的肌肤上边,过了不久,焦大的声音在头顶上传了过来:「你可以睁开眼睛了。」 郑香盈举目一看,镜子里的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妇人,面皮焦黄,眼角处全是褶皱,眼角那儿还贴着一个膏药。「焦大叔,你怎么将我弄得这么丑了。」郑香盈朝着镜子笑嘻嘻的扮了一个鬼脸,很快接受了镜中自己的模样。 「我想楚王应该会在他所辖范围里贴告示捉拿你,以防万一,我先给你换副面孔比较稳当。」焦大笑着指了指搭在床头的一套衣裳:「衣裳也换了罢。」 「好。」郑香盈走了过去,拿起那套深蓝色的衣裳钻到了船舱里的帘子后边,伸手便将衣裳给换了,衣裳上有一种鱼腥味儿,她开始有些不适应,可才一会儿功夫便习惯了,反正是演戏,要演就彻底一点,她将自己设想为一个渔家婆子,闻着这鱼腥味道也不觉得难受。 焦大见郑香盈不多时便很是适应,心中暗自赞许了一声,之恒媳妇儿是个不错的。「走罢。」他朝郑香盈招了招手,两人并肩上了岸,看着那条船慢慢的离开了河堤,晃晃悠悠的开到了河中心,慢慢的越来越远。 此时天已拂晓,焦大与郑香盈去了附近的一家村子,找了一户家里有个驴车的,付了一两银子:「有劳大哥送我们进城一趟。」 第三十四章 那农户见有一两银子,喜得两道眉毛都攒在了一处:「好好好,咱们马上就走。」 那毛驴撒开腿儿跑得欢,才用了半个时辰便赶到了杭州,此时城门已经开了,兵士们手执明晃晃的武器站在城门口,逐一对进城的人进行检查,城门边上贴着一张画像,远远地看不清楚画中的人是男是女。 「那告示里的人该是你。」焦大望了一眼郑香盈,见她脸上没有半分惊慌的神色,微微一笑,带着她大步走向城门边。到了门口,兵士们没有栏他们,只是朝郑香盈打量了一眼,挥了挥手:「进去罢。」 「许是我身上的鱼腥味儿让他们讨厌了。」郑香盈笑了笑,装出沙哑的嗓音来。 「香盈,别出声,你嗓子再压也不像个四十的妇人。」焦大忍着笑,喊了辆马车,飞快的赶到了一条巷子里,下得车来,焦大带着郑香盈拐了几个弯,走到一座民房的后边,轻轻敲了敲门,里边有个苍老的声音问道:「是谁?」 「月夜清风起,」焦大沉声说了一句,里边的人应了一句:「十字蔷薇开。」 原来这些暗卫组织竟然真有接头暗语的,郑香盈饶有兴趣的听着焦大与里边那人你来我往的说了一大堆,最后门终于开了,后边露出了一张苍老的脸,焦大将腰间的青铜牌子解了下来在那人面前晃了晃,那人马上变得十分恭敬:「焦统领。」 「我有要事见你们新上任的黄统领,速去通传。」焦大立在那里,身上的衣裳飘飘,很有气势,那人不敢耽搁,赶紧转身走了进去。 不多时,那人便出来了,抱拳行礼:「黄统领请焦统领进去。」 跟着那人走到屋子里边,就见屋子中央坐着一个人,四方脸儿,眉毛疏淡,一双眼睛不是很大,但却显得十分有神。他的手里拿着一张纸条,一只手在微微的颤抖。 「黄统领!」焦大走进去抱拳:「恭喜荣升。」 这位黄统领是最近才升职的,焦大以前在青衣卫里从未见过这号人,也不知道他究竟是走的哪一条路子爬上这个职位。只是现在既然都为同僚,自然要一团和气。 黄统领站起身来朝焦大抱拳还礼:「焦统领,久仰久仰,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咱们都是同僚,自然要互相关照。」焦大抬头望了一眼黄统领,见他一只手依旧还在微微的颤抖,心中一动,忽然脑子里想起了一桩事儿来,那郑信隆交代过,一个叫黄老三的人教他一个法子,将寒铁长针从脑门刺入,能无形中致人死亡,那人的长相描述与黄统领有几分相似,而且一个重要的特征是,赌钱的时候他的右手会发抖。 赌钱的时候右手会发抖,定然是激动所致,现在面前这人的手也在微微的抖动,看来现在他心中正存着事儿。他是不是就是荥阳赌坊里那个黄老三?焦大瞥了下郑香盈,心中暗道自己现在不能当面问,免得会节外生枝,因着直接奔了主题:「黄统领,现在有一件极机密的事情,楚王约了北狄,准备二月初一举兵,兵分两路,一路取京城一路取豫地,请速派人回京城报信。」 「真有此事?」黄统领脸颊红红,不大的眼睛睁大了几分,一双手更是不住的颤了起来。 「焦统领,我接到密报,楚地兵力部署有异动,一些安插在楚王军队里的弟兄说还在琢磨这其中蹊跷,没想却是这个原因。」黄统领脸上放光,笑逐颜开:「我这就安排人手快马加鞭去京城。」 焦大点了点头:「如此甚好,我这就告辞了。」 郑香盈听着说告辞,也学着焦大朝黄统领拱手,转身便走。焦大上前一步,在黄统领耳边低声说:「黄统领可否在荥阳呆过,化名黄老三?」 黄统领意味深长的看了焦大一眼:「焦统领如何得知?」 「你是何人手下?」焦大心中一凛,这种手段阴毒的人,是如何被提拔上来的? 「我直接听命于皇后娘娘。」黄统领微微一笑,右手已不再颤抖:「焦统领,有些事情,咱们是不得已而为之,并非出于本心,若是有得罪之处,还请多多体谅。」 听到这话,焦大默然,想了想自己的几重身份,又何尝能真正按照本心做事?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皇后娘娘与郑德妃不对盘,派人在荥阳监视郑家,也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或者这位黄统领想要在皇后娘娘面前争功,想要将荥阳郑氏声誉毁去,特地利用郑氏里边的小人兴风作浪,所他与那郑信隆在赌坊相识,臭味相投,利用他的贪婪无耻,诱拐着他对自己的亲族下手,荥阳郑氏的名声也会因此而毁。 若真是他在替郑信隆这般谋划,在皇后娘娘眼里,他自然是个能干的,也难怪他会得了提升,竟然升任了杭州青衣卫统领。 「黄统领,无论如何,做事不得过分,要对得住自己的良心,我言尽于此,若是黄统领能听得进耳,焦某甚慰。」焦大拱手抱拳,带着郑香盈离开,心中有几分难受,郑夫人真是死得冤枉,她只是间接死于陈皇后布置好的陷阱里边,没有一丝预兆。 清华宫中宫灯明亮,内室里有着细微的声响,许璟正靠在床上,陈皇后坐在许璟身边,紧紧的握着他的手,眼睛一眨也不眨的望着他,豫王则站躬身在床边,正在向许璟说着最近朝堂上发生的事情。 「皇上,现儿有一件事情急需禀报。」豫王很是恭敬的将一份奏折慢慢念了一遍:「这吏部把持朝堂官员升迁,可这薛尚书竟然利用职权贪墨白银数百万两,实在可恶,皇弟已经将他下了召狱,皇上意下如何?」 许璟的嘴唇张了张,好半日没有说出话来,陈皇后将耳朵贴到他嘴边,才听清楚他说什么:「皇上说,斩首示众,曝尸三日。」 「是,皇弟遵命。」豫王弯腰行了一礼,站在旁边看着许璟苍白的脸:「皇上今日感觉好了些否?」 陈皇后直起身子来,一双凤目扫了豫王一眼,没有说话,寝殿里立刻陷入了一片沉默之中,只有许璟沉重的呼吸,不时的带着痰响。床边立着的端桃美人宫灯洒下暖黄的灯影,打在三人的脸上,远远望着,十分和谐。 「皇上,青衣卫来了密报。」急促的脚步声传了进来,打破了寝殿里死一般的沉默,八喜撩着衣裳角儿快步走了进来,跪倒在地,手里高高的擎着一份密报。 豫王将密报拿了过来,瞄了一眼,脸色微微一变:「果然是要准备动手了。」 「楚王?」陈皇后声音冷冽,没有半分吃惊,彷如早就知道了一般,而床上的许璟却激动了起来,喉咙里发出「吓吓」的响声。陈皇后捏了捏许璟的手,朝他轻轻点了点头:「皇上,不要紧,咱们能对付。」 许璟这才慢慢平息了一些,用力睁开浑浊的眼睛,似乎在向陈皇后提出疑问。陈皇后转脸望了望豫王:「还请豫王将密报读了给皇上听。」 「楚王联合北狄,意欲二月初一举事,一路取京城,一路奔豫地。」豫王声音很是清亮,言简意赅的将那密报内容念了出来。 第三十五章 「他难道觉得自己实力足够抵挡大周兵马不成?」陈皇后微微一笑,伸手按住了许璟的手示意他放宽心:「皇上,你且放心,我们的兵力足以抵挡楚王。咱们不必惊慌,先让他得意一阵,看看究竟是哪些人在支持楚王,等着他自己钻进麻布袋里边,然后咱们再扎紧了口子来瓮中捉鳖。」 许璟眼睛似乎闪过一丝光亮,点了点头,没有出声,嘴角用力拉了拉,才出现了一线涎水,陈皇后从自己身上掏出帕子来,轻轻替他将那涎水拭去。豫王在旁边看着陈皇后细心的给豫王擦拭着嘴角,有几分尴尬,行了一礼道:「皇上,皇后,皇弟先行告退了。」 许璟眨了下眼睛,意思是他可以出去,豫王这才慢慢的退了出来,走出了那充满着一种腐朽气味的寝殿,来到了外边御花园里。 此时已经是一月底,天上没有月亮,只有几点星子微弱的闪着光。豫王带着贴身的内侍慢慢的在御花园里行走着,一种沉重的感觉压住了他的心,似乎透不过气来一般。他抬头望了望天空,乌蓝的夜幕里格外清冷,黑幽幽的乌云将那天幕遮住了一半,就连那星子的微光都仿佛不见。 「豫王殿下。」前边忽然传来了娇滴滴的一声呼唤,豫王站住了身子,就见前边来了两盏灯笼,照出了地面上两团黄色的影子,灯笼后边缓缓走着一位女子,身后带着几位宫娥。 豫王吃力的分辩了一番,依旧没瞧出来这女子是哪宫的娘娘,他站在那里静静的望着那女子,就见她慢慢走到自己面前,忽然之间张开手往自己身上扑了过来。豫王有几分惊骇,赶紧避让到一旁,谁知那女子却扯着喉咙喊叫起来:「豫王殿下,你不能这样,皇上现儿还在,你怎么能……」 话音未落,就听「嗤」的一声响,一杆白羽箭带风而来,直直没入这女子的背部,那女子「啊」了一声,扑倒在地,汩汩的鲜血从她的身子里流了出来,漫过御花园的青石地面,一直流到了青草里边去。 跟着这女子的宫人们见突发变故,一个个唬得哆嗦成一团,手中的灯笼不住的晃动,这时后边来了几位宫中轮值的护卫,将那地上的女子提了起来看了一眼,朝豫王抱拳行礼道:「豫王殿下受惊了。」 豫王指着那具女尸问道:「这是哪宫里的娘娘?」 「回皇上的话,此乃赵嫔娘娘,容属下去将她的宫人捉拿了审问清楚,到时候再来向豫王回报情况。」几位护卫将地上赵嫔的尸首和在旁边抖成一团的几个宫女们带走,豫王站在那里看了一阵子,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这才慢慢回到了他的寝宫。 豫王被封为皇太弟以后,许璟便命人将豫王做皇子时住的德瑞宫打扫了出来,遇着天色晚了不宜出宫回别院的时候,豫王便在那里里歇息。今日回到德瑞宫,许璟只觉心事重重,一闭眼睛,眼前就浮现出了陈皇后给许璟擦嘴唇的那一幕来。 「她真是细心周到。」豫王轻轻的叹息了一声,将灯芯上的一个灯花剪了去,屋子里蓦然间亮了几分。他坐在椅子上呆呆的望着那不断跳跃的灯花,心中忽然莫名就心伤了起来,自己大半辈子都过去了,这么多年的忍让终于换来了一个皇太弟的头衔,一切是否值得? 「许瑢。」门口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豫王没有回头,他知道是她来了,就如当年,她站在那里,一双如水的明眸,巧笑嫣然,如花朵一般盛放。 「你来了。」顷刻间,豫王心中轻松了许多,方才那点淡淡的心酸顿时不翼而飞。他转过脸来,她就在那里,静静的靠着门站着,脸上有着一种淡淡的笑意。「是,我来了。」 「你走的还是那条小道?」豫王瞧着她,脸上的笑意渐渐的浓了。 「哼,我现儿胆子大了,偏偏就要走大路。那些人只会盯着小路上边瞧,谁知我穿着宫娥的衣裳大模大样从御花园里过来了。」她渐渐的走近了他:「方才赵嫔在御花园对你下手了?你怎么便这般没有警觉性,难道还想让她得手不成?」 豫王笑了笑:「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做好准备?告诉你,我手中有刀,只要她真的扑过来,那便是死路一条。」 「你倒也明白,我以为你还会甘之如饴的享受着这桃花运呢。」长长的凤目里拉出了一丝调笑,她的眼角眉梢荡漾着一种异样的风情,看得豫王一颗心扑扑的跳得厉害,就如回到了当年,她与他两人在这里幽会的时候。 「除了你,我此生没有喜欢过别人。」豫王站了起来,抓住了她的手,一双眼睛盯住了她:「你为何还像当年,总是要让我急得将一颗心掏出来给你才是?」 眼波流转,笑声娇软,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当年,我不懂事,你还在怪我不成?」 「不怪你,我从来就没有怪过你,我只恨自己没有兄长的好运气,能娶到你。」豫王的手越抓越紧,她的肌肤微微发凉,可依旧是欺霜赛雪般白皙,被灯光照着,发出莹莹的似玉一般的光彩。 「命里注定,我们此生不会再在一起。」她幽幽的发出一声叹息:「到时候你会有皇后,有妃嫔,我只是那个未亡人而已。」 「不。」豫王心中一阵阵绞痛,将她的手抓紧了几分:「不,我要立你为后。」 「大臣们不会肯的,兄死娶嫂,那是北狄人的规矩,我们大周从来没有过。」她用力将手往外拉,想要逃出他的控制:「我们不会在一起的,永远也不会。」 豫王索性伸出两只手来,不让她离开:「如果我一定要试试,那又如何?」 她安静了下来,凤目里边有着清冷的光:「你要试,必然身败名裂,必然坐不稳这把龙椅。许瑢,你不要意气用事,将我多年的苦心谋划毁之一旦。」瞧着豫王那逐渐失去光彩的双眼,她笑得十分妩媚:「我只要你记得你答应过我的事情就行。」 「我记得,我怎么会忘记。」豫王急急忙忙的点了点头:「我头一天登基,第二日便会封他为太子。」 「宁儿,他好吗?」她的眼睛里忽然有了盈盈泪光:「十多年了,我再也没见过他。」 「他怎么会不好?他是我们的孩子,自然是我最心爱的,这十多年,我对他比对任何一个儿女都要好。」豫王紧紧的握住她的手,眼睛里边有着急切的神色:「瞧着他,我便如看见了你一样。」 屋檐上坠着水珠,一滴滴的落在玉阶上,清清冷冷的响着,似乎滴落在人的心里,留下了一个个小小的坑洼,即便是伸出手去,也不会将它们抹平,高高低低,深深浅浅,全是岁月难安的痕迹。 楚王二月初一如期举兵,打的是「清君侧」的旗号,罗织了豫王十宗罪,列举他监国的这个月里犯下的种种罪行,并且将他在豫地的各种事情也搜罗出来,写了一篇长长的檄文,凡是所经之地全部张贴在城墙上,让那里的百姓看看豫王的真面目。 第三十六章 十宗罪里边不仅包括了豫王在朝堂里做错的事情,还包括秽乱后宫,特地指出皇上还尚在病榻上,他便肆意调戏宫里的妃嫔,实为禽兽,里边特地指出,有一位赵嫔娘娘,因为不堪忍受豫王调戏,奋起反抗,已经被他奸杀。 「豫王竟然是这样的人?」百姓们围着城墙,看着那告示,实在觉得惊奇,豫王的声誉一直不错,基本上没听说他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可忽然间,他摇身一变成了反派,让人们都觉得惊讶不已。 郑香盈站在那檄文面前逐一将里边的内容看完,笑了笑不说话,虽然她并不很熟悉豫王,可像檄文里边写的话她却实在是不敢相信,豫王再怎么糊涂,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对皇上的妃嫔下手,他那皇太弟的位置还没坐热,即便再荒淫无耻,也不会自毁出路。 「咱们走。」耳边传来嘶哑的声音,回头一看,已经化装为普通农夫的焦大朝他使了个眼色,两人匆匆忙忙离开了城墙边上。回头一望,那城墙上边旗帜飘扬,旗帜上写着大大的「楚」字,格外醒目。 从杭州出来,焦大带着郑香盈走了陆路,一月底的天气,越往北边天气愈是寒冷,有些地方的河面还没有解冻,不如走陆路要快捷些。焦大给郑香盈买了一匹马,临时指导她如何骑马,郑香盈悟性高,一点就通,才过了半日便已经习惯。两人骑着马一路向北不敢停留,白日赶路,晚上则借宿在农家。 走了大半个月,总算是快到豫地,郑香盈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可算是要回家了。」 焦大勒住马头望了望四周,皱了皱眉头:「香盈,你千万不能掉以轻心,瞧这个样子,恐怕豫地也不安全。」 一路过来,不少地方都已经被楚王叛军控制,听着传言说,苏州往京城那边也正打得火热,有不少人支持楚王,一时间楚王的声势浩大,有直指京师之征。楚王的势力怎么竟会如此之大?焦大心中暗自着急,虽说有时候他也对豫王有所不满,可怎么来说他还是自己的主子,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豫王倒霉,自己也不免跟着遭殃。 自己遭殃还无所谓,毕竟也有这么大年纪了,人世间什么事情没经历过?可之恒与香盈他们却不一样了,这生活还刚刚开始呢,什么都是新鲜的,如何能被这严冰寒霜将一切都毁掉? 郑香盈关注的事情比焦大又多了一桩,不仅仅是担心这大周会因战事而天下生灵涂炭,她还担心着今年是否真会是大旱之年。现在已经二月中旬,按着早些年,已经该有淅淅沥沥的春雨,等着头一遭春雨过了,就可以犁田撒种育秧,到了三月便可以忙着插田了。可现在这天气,似乎没有一点下雨的痕迹,有时见着天空里阴云密布,心中正在高兴,可转眼又放晴了,晴空万里,蔚蓝一片。 「焦大叔,恐怕今年真会是大旱之年。」郑香盈有些着急,一想着农夫们不能耕种,心中便很是担心,这兵荒马乱的时候再添上天灾,豫地百姓的日子如何能过得下去。 焦大对于这耕种的事情了解不多,但见着郑香盈神色郑重,听她提到大旱之年,心中更是焦虑不安:「香盈,你不是说培植了一种新的东西,能护着百姓们过荒年?咱们快些往回赶,也好来得及赶上春耕。」 赶了几日路程,终于进入了豫地,一路狂奔到了信阳城头,却只见城墙上飘着楚王的旗帜。焦大紧紧的抓住了马缰,脸上露出了凝重的表情来,郑香盈在旁边见了他那黑沉沉的脸,再看看城墙上「楚」字的旗帜,一颗心也提了起来。 豫地沦陷了?信阳已经被叛军控制,那荥阳洛阳形势又如何?归真园赤霞山是不是安然无恙?鹤壁安全否?舅舅一家现在是什么情况?郑香盈望着那迎风猎猎招展的旗帜,鼻子一酸,眼眶里有着泪水在不断的打着转儿。 「香盈,咱们进城去打探下消息。」已经回来了,只能继续往前边闯,先打探下消息,看究竟豫地现在情况如何,再看往哪条路上走会要安全些。 两人牵着马进了城,信阳城里街道上冷冷清清,没有见着几个行人,焦大与郑香盈走了几条街,才看见一个卖早点的铺子,两人走进去要了几个包子,一碗豆浆,坐下来慢慢吃了起来,焦大一边吃一边与那店老板说着闲话:「老兄,你这铺子生意没以前好哇。」 听着焦大这般问,店老板犹如遇着亲人了一般,一屁股坐到了焦大旁边的凳子上,不住的唉声叹气:「客官,你以前也在我这里吃过早点?」 「可不是?都说你徐记铺子的包子做得好,软和白胖,吃到嘴里有甜味儿!」焦大拿着手中的包子晃了晃:「我每次来信阳都会在你这里吃早点。」 「哟,客官可真赏脸!」徐老板苦笑了一声:「只是下回来,还不知道能不能吃上呐。」 「这却是为何?」焦大惊奇的看了徐老板一眼:「铺子生意不好?」 「这天下一乱,生意折了五成。客官,你以前来,这铺子里哪有空位儿?现在你瞧瞧,就你们俩个!虽说现在时辰还早,可即便再晚些,每日也不过百来号人来用早点,我这铺子还能开得下去?」徐老板不住的摇头叹气:「你说,这日子过得好好的,为何那楚王便要起兵呢?还贴着檄文说咱们豫王的不是,豫王哪有他说的那般恶毒!」 焦大点了点头:「可不是呢。徐老板,现在豫地究竟是什么情况?还有哪些地方被楚王军队控制住了?」 「确山、正阳、汝南这些地方都被楚王控制了。」徐老板左右四顾,见没有旁人,这才压低嗓子道:「你们要往哪里去?路上可得小心些,那些叛军指不定会将你们的马抢了去!早些日子,听说信阳南岗那边几个村子就被一个副将带人抢劫了,将村里人存的粮食都抢光了呐!这世道,啧啧啧……」 「那荥阳洛阳那边情况如何?」郑香盈哑着嗓子问了一声,心中十分焦急,若是叛军打下了荥阳,她的归真园与赤霞山可便是抢劫的对象。 「信阳是三日前才被叛军攻陷,想来洛阳荥阳此时还算安全。」徐老板望了一眼郑香盈,满是同情:「大嫂家里是洛阳还是荥阳的?」 郑香盈一愣,见徐老板望着自己,忽然意识到这句大嫂是在喊自己,她赶紧回了一句:「我娘家荥阳,夫家洛阳。」 「难怪大嫂心急。」徐老板叹着气道:「这几日该还是安全的,就不知道过几日会是什么样子了。若你们想要回洛阳去,最好走南阳那边,南阳暂时还稳妥。」 「谢过徐老板指点了。」焦大给了徐老板一块碎银子:「下回来信阳还来你这里吃早点。」 「用不了这么多银子,我找给你。」徐老板站起来便往收钱的箱子那边奔,焦大与郑香盈已经走了出去,翻身上马:「徐老板,你这小生意也不容易,拿着罢。」 第三十七章 徐老板手中拿着那块碎银子,望着两人骑着马跑得飞快,不一会便没见了踪影,他叹了一口气:「这世间还是好人多,瞧着我铺子生意清淡,竟然想着法子周济我。」 得了徐老板的指点,焦大与郑香盈决定从南阳那边绕去洛阳再回荥阳。一路上果然风平浪静,没有见着楚王的兵马,只是所到之处,那些农户们都忧心忡忡:「这天下大乱,老天爷也来凑热闹,这第一场春雨怎么就还不来呢。」 郑香盈抬头望天,天空里一碧如洗,万里无云,心中不免也是焦急:「焦大叔,咱们快些回去,免得误了农时。」二月三月都可以种春薯了,她要将这土豆去豫地推广,还得一段时间,回去晚了,有些地方可能会赶不上趟儿。 快马加鞭赶到洛阳,一切还算稳定,街道上依旧繁华,该开铺子的开铺子,该干活的干活,豫王府前的门房依旧是笑眯眯的坐在门口看风景,见着焦大与郑香盈过来,两个门房都笑着站了起来:「郡主回府了?焦爷也回来了。」 郑香盈先去拜见了豫王妃,虽然豫王妃很是不喜欢她,但听说她是一路从苏州逃了回来的,也来了精神:「你所到之地,哪些被楚王那个叛贼攻占了?」豫王妃是一副咬牙切齿的表情,若是楚王站在她面前,她似乎都想将他撕成碎片。 好不容易天降喜事,豫王成了皇太弟,代理监国,就等着皇上一咽气接了这皇位,他成了皇上,夫荣妻贵,自己也便成了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可偏偏此时跳出了个楚王,一路反叛着去攻打京师,豫王那个位置究竟能不能坐稳还是一个问题。一想到这件事情,豫王妃心中便十分的憋屈,一口老血含在口里,堪堪的就要喷出来。 「回母亲话,香盈过来的时候,信阳、确山、正阳、汝南这些地方已经被楚王叛军控制,南阳这边还算安全,就不知道前方现在情况如何。」郑香盈平静的将事情说了一遍,就见豫王妃脸色大变,一双手都抖了起来,捧在手里的茶盏也在不住的摇晃。 「信阳、正阳、汝南被打下来了?」豫王妃睁大了一双眼睛,脸上流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那……那离洛阳还有多远?」 屋子里一片沉默,豫王妃身后的那架屏风上边,牡丹花仿佛忽然就失去了它的艳色,嫩黄的花蕊都变成了暗褐色,洗旧了一半,繁复的花瓣瞬间无精打采,下边的绿叶颜色也深了不少,衬得豫王妃身上那件衣裳完全没有了光彩。 身为豫王的王妃,竟然连信阳、正阳这些地方与洛阳相距多远都不知道,她也算是福泽深厚的人了,出身陈国公府,处尊养优,又被指婚嫁了豫王,一辈子可能都没出去过几次,眼睛能望到的便是这朱门大户上方的一片天空。郑香盈望着那神色慌张的豫王妃,心中忽然庆幸自己没有出身在郑氏大房,说不定就会如郑香莲那样,被家里好好的养着,从一个笼子跳进了另外一个笼子。 「母亲,信阳、正阳离洛阳并不远,只不过三五百里地。」郑香盈并不想让豫王妃过分害怕,可她不得不告诉她,免得让她以为自己还能歌舞升平,安安静静的在豫王府里呆着。 「那……那……」豫王妃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茫然的看了郑香盈一眼:「那我们该怎么办?」 「根据大周旧制,王府可配三千卫士,洛阳的指挥卫所应该也有几千兵马,若是联合周围的指挥卫所,应该也能调出上万兵力。那楚王叛军虽然来势汹汹,可一路上疲于奔命,又遭遇各地抵抗,肯定会是疲惫不堪,咱们以逸待劳,也不会让他们如此快便得手。」郑香盈瞧着豫王妃这模样,暗暗叹了一口气,只能开口劝慰她,免得叛军没到,这豫王府里最大的主子早已惶惶不可终日。 「你说的是真话?」豫王妃长长的吁了一口气:「那现在是不是还算安全?」 楚王起兵的时候,各地尚不知情,被楚王兵马偷袭,因此得手了不少地方,可随着这战事慢慢延展,各地都提前做了准备,楚王兵马推进的速度明显便慢下来许多,所以郑香盈相信,只要洛阳荥阳这边的指挥卫所齐心协力,对抗远道而来的叛军应该没有问题。 「母亲!」门口传来焦急的声音,郑香盈回头一看,却是许兆安站在门口,他脸上有一种兴奋的神情,大步跨了进来走到豫王妃面前:「母亲,请给道手谕,安儿领了王府亲兵去与洛阳指挥卫所的大人碰头,一起做好防御措施,加固洛阳军事防备。」 「安儿!」豫王妃急急忙忙的走上前去,拉住许兆安的衣袖,一双眼睛里满满都是担忧:「母亲怎么能让你去前方出生入死?不行,打仗是那些将士们的事情,自有指挥卫所的大人们会去筹算,你千万别去。」 许兆安惊诧的望了豫王妃一眼:「楚王的矛头直指父王,豫王府此时却缩头缩脑的做乌龟,人家会怎么说豫王府?我乃父王的长子,就连我都不去,又会有谁诚心诚意的保护我们?」 郑香盈在旁边听着,暗自点了点头,许兆安虽然为人混帐,可在大义面前还是不含糊,知道如何取舍,倒也算得上是条汉子。 「安儿,你不能去,你不能去……」豫王妃忽然间泪水涟涟,一只手紧紧的抓住了许兆安的衣袖:「母亲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你去的,要去,也是他们去!」她抬起脸来,眼睛转了转,忽然间收了眼泪:「你父王不是看重她生的那个吗?便让他去罢,素日这般得宠,此时也该是他出力的时候了。」 「不,当然是我去。」许兆安心中有几分着急,他是算了又算,往洛阳这边攻打过来的人数不过一万多人,现在加紧时间四处联系,也能凑出一万二千多兵马来,一万多对一万多,自己这便占着天时地利人和,应该是胜券在握。这一仗打胜了,便能给自己扬名,众人也会知道豫王府的大公子如何了得,自己肯定能得父王青眼相看,这样的好机会,怎么能拱手让给许兆宁? 「你便安安心心在府中罢,那危险的事儿,自然是他去做。」豫王妃满脸笑容的安抚着儿子:「母亲可不希望你去出生入死。」 「母亲,难道你就不想要我建功立业?」许兆安又气又急,一把将豫王妃的手甩开,气呼呼的坐在座位上边,眼睛都红了:「你快些写道手谕,让我去接手王府三千卫士,我马上就点了人马开拔去洛阳指挥卫所那边。」 「建功立业?」豫王妃一怔,忽然才明白许兆安这般着急的原因,她慢慢的走回主座坐了下来,心里不住的在盘算着,安儿说的倒也没错,这是个好建功立业的机会,但是风险又委实太大,这叫她实在犹豫万分,一双眼睛望着许兆安,心中有说不出的难受。 郑香盈瞧着母子两人大眼瞪小眼的看着对方,自己觉得很是尴尬,正在琢磨着该怎样告辞才好,又听外边蹭蹭的响起了脚步声,心道今日豫王妃这里可真是热闹,也不知道是谁又摸了过来。 第三十八章 「母亲安好。」进来的人是玥湄郡主,先向豫王妃行礼,瞥见郑香盈坐在一旁,冷冷的扫了她一眼,转过头去急急忙忙道:「究竟发生什么事儿了?我方才见焦大去找了二哥,领着他骑马往外边去了,还跟了一群亲卫。」 许兆安呼的一声站了起来,冲着豫王府吼了一声:「母亲,你还不快些写手谕,去晚了恐怕那功劳都被二弟抢走了。」 豫王妃被许兆安吼得没了主张,赶紧吩咐丫鬟去取笔墨纸砚过来,郑香盈见屋子里边乱糟糟的一团,也不想久留,悄悄溜出了房门,与门外打帘子的丫鬟说了一声:「若是王妃问你,你们便替我赔个罪,便说我惦记荥阳的园子,先回荥阳去了。」 从豫王妃院子里出来,刚刚跨出大门,就见郑香莲带了贴身丫鬟站在旁边,一个丫鬟的脑袋还不时的在往院子里边瞅。郑香盈瞧着那情形,心中奇怪:「郑姨娘,你到这里来做什么?这是主院,不该是你来的地方。」 郑香莲本是靠着墙在和丫鬟说话儿,忽然听见-旁边有人吱声,转过脸来一瞧,见着是郑香盈站在自己面前,大惊失色,话都有些说不流畅:「你怎么会……在洛阳?」 「我为什么不能在洛阳?」郑香盈只觉奇怪,郑香莲这句话说得实在蹊跷,她死死盯住了郑香莲,心中不住的思量着,莫非自己在苏州被楚王的人抓了,与郑香莲还有什么联系不成?要不是她怎么会如此惊奇的发问? 「我原想你该在荥阳呆着,怎么便来洛阳了,你不是最不喜欢趋炎附势的吗?」郑香莲笑得十分勉强:「没想到你也还是个俗人。」 「我现在的身份是香盈郡主,豫王府便是我的家,我想来自然可以来。」郑香盈瞄了郑香莲一眼,心中的疑惑并未打消,只是自己又没有证据说明她与自己被捉有必然联系,她摆了摆手道:「郑姨娘,你又不是不知道这高门大户里的规矩,我奉劝你一句,想要听壁角也不要做得这般明显,打发个丫鬟来问问情况,不就是多塞点银子不是?」 郑香莲听着这暗地里讽刺的话,一张俏脸「唰」的白了,姨娘那两个字就如一把刀子般深深的扎进了她的心窝子,她自小到大都是娇养着,在荥阳谁见了她不是脸上堆笑的?可一朝风云变,自己竟然成了一名贵妾!出府之前的晚上,祖母拉着她的手,眼中老泪纵横:「香莲哇,你好好的熬着,等着大公子变成世子,以后你也就能扬眉吐气了。」 虽然说现在身份是贵妾,可等到翻身做了侧妃,又是一番风景了。郑香莲咬了咬牙,把眼泪一擦,横着心肠坐上了轿子被抬进了豫王府,磕磕碰碰的过了差不多一年,与许兆安的关系说不上太好,也说不上太差。他可能看在荥阳郑氏的面子上没有对她差到哪里,可又说不上特别亲近,脸上罕少有真心实意的笑容。 就连给那屋里人荷蕊的笑脸,都比给自己的多呢!郑香莲瞧着郑香盈快步远去的身影,紧紧的攥了一个拳头,心中实在难受。她怎么便会沦落到这种地步了,一个千金小姐,委委屈屈的缩在这院子里头做个贵妾! 「姨娘,现儿豫王成了皇太弟,皇上百年之后便是他登基,咱们大公子若是成了太子,以后承继大统,姨娘便不是皇贵妃?身份也不会比德妃娘娘差!」旁边的贴身丫鬟见着郑香莲脸色灰败,知道她心中所想,在一旁细声细气的劝着她:「姨娘只需再忍忍,很快便会拨云见日了。」 郑香莲点了点头:「你说的是,我可得要忍着,到时候等着那一日,我会悉数全部还给他们。」只是心中仍然觉得奇怪,自己分明写信给父亲说了郑香盈去苏州的事情,为何郑香盈现在还好好的在洛阳?难道父亲没有派人下手去将那郑香盈给捉了卖到别处?既然都不听自己的建议,自己又何必替他们打探情况? 郑香莲皱了皱眉头,现在楚王出兵攻打京城和豫地,也不知道情况如何了,听祖母说德妃娘娘与族人都是暗地里在支持楚王的,把自己抬进豫王府只是想拉住豫王,两边都不失手,可两虎相斗必有一伤,豫王与楚王之间,她还是希望豫王能获胜,毕竟她都已经成了许兆安的人,自然希望他能有更好的前程。 「大公子出来了。」丫鬟推了推她:「姨娘,要不要上去与他说说话儿?」 郑香莲瞧了瞧门口,许兆安手里拿着一张纸匆匆忙忙的走了出来,她伸手掠了掠鬓边的发丝,快走两步迎了上去:「公子,你这是要去哪里?要不要备下你的午饭?」 许兆安看了她一眼,声音清冷:「我有要事,你不必备饭了。」 郑香莲站在那里,呆呆的看着许兆安从身边匆匆而过,他没有回头看一眼,这让她心中一阵阵的心酸,抬头看了看日头慢慢升到了中天,将自己的投在地上的影子缩短了几分,只余圆圆的一团。 郑香盈害怕归真园的人担心自己,也没有在洛阳停留,雇了一辆马车,匆匆的就往荥阳赶了过去。车子刚刚才走了几条街,就听外边十分嘈杂,郑香盈掀开小窗帘儿往外边一瞧,就见街道上匆匆奔过数十匹马,扬起了一阵淡淡的烟尘。 刹那间,行人们纷纷躲避,等着那些马奔了过去,好一阵才恢复常态。 「那是豫王府的亲卫。」有一个苍老的声音钻进了郑香盈的耳朵:「我认得跑在前边的那个人,他原先是我们家的邻居,后来搬走了。」 「跑在前边的那个可不是亲卫,那是豫王府的二公子啊!」有人在旁边叫了起来:「我也是见过几个大人物的!」 郑香盈听着那人的话微微一笑,那人仿佛生怕他不认识许兆宁一般,嚷得如此大声,其实认不认识许兆宁,又有什么关系?她方才见着跑在最前边的是焦大和另外一位亲卫,许兆宁穿了盔甲跑在焦大后边,初初一瞥还没认出来,等着他骑马奔了过去,仔细琢磨才想起那是许兆宁。 看来他是要去洛阳指挥卫所了?这王府里边对权力的争斗也实在是厉害,只是有焦大护着他,郑香盈并不担心,豫王出去前应该早有交代,或许有兵符什么的交在焦大手中让他到时候给许兆宁?反正郑香盈觉得十分心安,感觉不用担心这事情,豫王府的三千卫士定然会被许兆宁掌控。 郑香盈给的银子多,马车夫也卖力气,巳时末刻才出发,酉时末刻便到了荥阳。进了荥阳地界,郑香盈便一直擎着那软帘看个不歇,直到远远的望见归真园的大门,郑香盈心中才松懈了下来,一种亲切的感觉油然而生。 归真园看门的狗狂吠了起来,开始还只有一条狗在叫,紧接着此起彼伏的狗叫声十分响亮。马车夫在外边笑得欢实:「这位小姐,你们家可养了不少狗。」 郑香盈撩开帘幕跳下马车,朝马车夫微微一笑:「辛苦大叔了,这点银子你拿去打壶酒喝,暖暖身子罢。」 第三十九章 马车夫的嘴唇颤了颤:「这怎么好意思,小姐已经付过车钱了。」口里虽然谦让,手还是伸了过来,将那块碎银子紧紧的攥在手心里头,心中乐开了花,这趟车赶得真值,虽然时间长了些,可毕竟还是赚到了。 郑香盈转过脸来,便见到了寿伯那张惊喜交集的脸,顷刻间就听他粗犷的声音响起:「姑娘回来了,大家快出来迎接!」 园子里立刻哄乱了起来,随着寿伯的声音,一群人急急忙忙的从园子里边奔了出来,郑香盈眼中一热,差点要掉下眼泪。跑在最前边的是鲁妈妈,她年纪虽大,可脚步儿却不会比年轻人慢下一点。她一双脚带着风响,一忽儿便到了郑香盈面前,一只手紧紧的抓住了郑香盈的手,一张老脸上全是泪光:「姑娘,你可算回来了!」 「姑娘,姑娘,我……」小翠也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郑香盈,眼泪珠子唰唰的掉了出来,将郑香盈的肩膀浸了个透湿:「姑娘,没有见到你,小翠心好慌。」 「慌什么呢,我这不是好好儿的。」郑香盈笑着挣扎了一下:「你快些松开些,我都不能透气了。」 小翠这才恍然大悟,将一双缠得紧紧的手松开,满脸不好意思:「姑娘,咱们快些进去歇歇气儿,你该累了罢,小翠给你捶肩按背。」 众人拥簇着郑香盈进了内院,郑香盈先简单的梳洗了下,便吩咐各位管事将这几个月归真园赤霞山和农家香的情况来一一回报。已经放手让他们管了一年多的园子,基本上也没有出什么大乱子,一切有条不紊。 郑香盈嘉许的点了点头:「吩咐明日每人多发二两银子。」 管事们脸上都是笑:「姑娘实在大方。」 小翠在旁边抢着说道:「咱们姑娘大难归来,自然要发点银子好好庆祝一番。」 郑香盈只是微微的笑了笑,没有说话,心里却道,这二两银子只是让众人能更好的为自己干活而已。现儿马上便是春耕时节,可偏偏这老天爷还是滴雨未下,怎么着也该要派着他们去推广土豆才行。 这农民对于新的东西恐怕不会那般轻易接受,要想将土豆推行出去,那可得要花一番大力气才行,有时候可能还会是费力不讨好。郑香盈记得自己曾经看过一个纪录片,有一位美国人培植出了优质的杂交玉米,他拿去给周围的人免费试种,大家最开始都不接受,甚至还有些农场主拿着枪威胁他;「你快走开,再不走我便要开枪了。」 大周的农民虽然没有枪支,可思想上的禁锢少不了,自己推广土豆上或许还会遇着困难,总得想法子去解决才行。想来想去,郑香盈决定从自己买下的那个田庄开始实施,让田庄的租户们试种土豆。只要有人愿意,扣扣相传,自然会有更多的人感兴趣,届时与官府联络,慢慢将这土豆推行过去。 一想到联系官府,郑香盈便想到了自己的舅舅林牧遥,不知道鹤壁那边气候怎么样,是否也是有大旱之征,郑香盈沉思了一会,决定要帮舅舅一把,在自家田庄试种的同时,派了林生过鹤壁那边去联系舅舅,将这土豆推广到鹤壁那边去,万一真有大旱,舅舅那边也能凭着土豆对付过去。 第二日一早,郑香盈便带着人手先去了赤霞山,将那土豆拿了一筐出来,教他们将土豆切块。土豆切块有要求,不能太小,切块大的土豆产量高,抗不良环境的能力强,无论是旱涝虫害都能对付着过去。 将土豆切好块,郑香盈让小翠去传话,让田庄里的租户每家派一个人过赤霞山这边来,自己有事情要和他们说。不多时,陆陆续续来了一大伙人,大家望了望郑香盈身边的那个筐子,脸上都是奇怪的神色,不知道东家准备要做什么。 「你们觉得今年会不会大旱?」郑香盈朝众人扫了一眼,见他们脸上都是风霜的痕迹,黄中透黑,皱纹褶子横七竖八的爬着,心中一酸,若是真遇着大旱,田地里颗粒无收,那可怎么才好呢。 郑香盈从去年开始便着手防灾,已经开始慢慢的囤粮食,田庄里租户交上来的粮食一粒也没往农家香送,还借着酿酒要粮食的名义,陆陆续续购进了不少大米,总共囤积了差不多一万石米。 郑香盈让手下人在赤霞山挖了个很大的地窖,将粮食藏在里边,外边用青草树木封了口中,根本便看不出来地底下还有个粮仓。有了这一万石米,她心里才有了底,万一大旱,归真园与赤霞山里一百五十多号人的口粮总是预备下了。大周一石米差不多是六十公斤,这一万石米,敞开肚皮吃十年都足够了。 只是郑香盈是个心肠软的人,她相信见了流民经过,她不可能不给他们饭吃,周大户的田庄上有将近两百租户,若真是大旱之年颗粒无收,大家饿到没有办法的时候,指不定还会冲上赤霞山归真园抢粮食,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所以最好的法子是教他们种土豆。 「东家,现在已经是二月底了,可依旧没见下雨的迹象,我们瞧着也心里着急呐。」站在最前边的,可能是租户们的头头,他额头上有着几条深深的皱纹,眼睛里闪着焦急的神色:「这地都快犁不动了,昨日我赶着牛下田,犁了一天,才犁出两亩地来。」 「若是雨水不足,田庄里就别想种稻子了。」郑香盈叹了一口气:「你们有没有想过改种别的庄稼?」 「别的庄稼?」那租户头儿挠了挠脑袋:「小麦这时候也不好种,过了季。」 「我这里有一种好东西,十分抗旱,不像稻子,需要那么多水才能成活。」郑香盈指了指那几个筐子,土豆切块以后,一筐变成了好几筐,那土豆肉白里透黄,十分诱人。 「这是什么?」租户们走了几个过去,低头看了看那土豆,都十分惊讶,这东西还从来没有见过呢。 「你们尝尝这个。」郑香盈示意鲁妈妈将蒸出来的土豆泥端了几碗过来:「这便是那东西做出来的饭菜,能饱肚子,你们尝尝看我说的是不是真话。」 土豆泥里鲁妈妈还洒了一点点盐,尝着十分香甜,而且还带了点盐味,尝过了的人咂吧着嘴直叫好吃,没尝到的在后边跳脚:「也给我们留点!」 郑香盈笑了笑道:「别着急,到时候你们种了出来随你们怎么吃,做的法子各种各样,保准你们能安安全全过饥荒。」 这话说出来,众人脸上都由跃跃欲试的神色,只有几个还在嘀咕:「若是将你这东西种下去了,天上忽然便下雨了怎么办?况且种了这些出来,你也算租子的不成?难道不问我们再交粮米?」 「到时候你们交这东西来抵租子也是一样。」郑香盈笑了笑,土豆片薯条这些东西,哪样不要土豆做原材料?她能变废为宝,就算交再多的土豆过来,她也能想出法子将这些土豆变成银子。 「既然东家这么说了,那不如你写一张契书,我们也好有个凭据,否则到时候你忽然间便改了口,那让我们找谁说理去。」租户头头考虑周到,眨巴了下眼睛,朝郑香盈提出了要求。 第四十章 这要求倒也合情合理,郑香盈点头应允:「那是自然。」 众租户聚在一处,推举了几个略微识得字些的,拿了那契书颠来倒去的看了好半日,总算结结巴巴的将这事情给弄清楚了,听了旁人议论那些条款,只觉得东家厚道,大家也没有说多话,在契书上头捺了红红的指印,这事情就算成了。 「这土豆种植,最好要冬耕晒垄,既然原先没有做准备,你们回去便赶着将地深耕一遍,耕进地里去要有一尺左右,好好将土给松了,我现儿跟着你们过去,教你们那种单垄双行的法子,还得告诉你们怎么存放这些种薯切块,如何催芽,都是些细致活儿。」 听着郑香盈说得头头是道,那些租户不由得十分惊奇:「东家难道也下地种过庄稼?对这些如此熟悉!」 「我们家姑娘,对种花种树,那可是一流的!」小翠骄傲的扬起头看了看众位租户,大声说道:「只管照着我们家姑娘吩咐的去做,保准错不了!」 跟着郑香盈学习种植的林生站在一旁,眼里全是崇拜:「小姐,你快教教我,明日我也好帮着你去教那些庄户们种土豆。」 「我自然是要教你的,我还要派你去鹤壁教那里的人种土豆呢。」郑香盈微微一笑,指了指那些筐子里的切块道:「现在将这些切块去摊放到阴凉通风处,大约四个时辰,那伤口便自然好了,然后咱们再拿去催芽。」 林生一边听着一边直点头,郑香盈吩咐他将他管理的那组人都喊道一处,开始教他们如何催芽,先在山上整出几块朝阳的田地来,等着切块好了,便用砂土和草席覆盖加温来使其催芽。众人知道这是干系到今年百姓口粮的问题,听得十分认真,还不时有人提出各种疑问来,郑香盈见了也很高兴,详细的一一做答。 将林生这些人教会了,郑香盈便带了他们急急忙忙下山去了田庄,喊了那个租户头儿过来,先教他如何将田地变成单垄双行,租户头儿在一旁听得仔细,他那婆娘则闪着眼睛站在田垄上往这边望,不时的插上一句嘴:「东家,要不要只种一半?万一雨水足了,还是该种稻子的。」 郑香盈抬头望了一眼天空,依旧没有下雨的迹象,见着那婆娘一副不放心的模样,她点了点头道:「那便是你们自己决定了,我只是提供种薯给你们,想不想种,还得你们自己愿意。」 这庄稼人的思想根深蒂固,一时之间没办法改也是常事,郑香盈不想强迫他们,教他们种土豆只是出于自己的好心,他们不接受,自己也没法子,只求老天爷能大发慈悲,风调雨顺,不要百姓受苦才是。 第二日林生便和两个人带了郑香盈的信去了鹤壁,林牧遥正在担心农耕之事,见郑香盈派了人过来,还带了几马车种薯,心中实在感激。虽说他对这土豆非常陌生,但却很是相信郑香盈,当即便将附近乡村的里长都找了过来,让林生传授给他们如何种植土豆。 里长们也正在为这大旱担忧,听说这种新奇东西不必太多的水便能成活,也很感兴趣,当即便请了林生等人回去教他们如何种植土豆,鹤壁的土比荥阳更适合种植,很多地方都是沙壤土,土豆成活率高,产量也高。 林生他们在鹤壁忙了好些日子,总算是将郑香盈托付的任务完成,鹤壁的乡村里边大部分都种上了土豆。回到荥阳的时候,已经差不多是三月底,这时已经间歇的下过几场雨,可是每次雨量都很少,才打湿了地面,雨便歇了。 一些庄户们见着下雨,本来还在懊悔不该听着东家的话种土豆,该将地留出来种稻子,这懊悔还在喉咙口,天色就已经放晴,雨水就如被人收了去一般,一点儿也不见。众人见老天是这模样,一时也没了底,互相约着去了租户头儿那里:「咱们剩下的那一半田,究竟是种稻子还是全部种上土豆?」 租户头子的眉毛成了一个倒八字,他又如何能给个决定?摇了摇头道:「你们各家各户斟酌着看看,自家粮食究竟剩了多少,好好划算一番。」 等着租户们散去,租户头子的婆娘扭着身子走过来:「当家的,咱们家的滴呐?」 租户头子沉思了一会儿,咬了咬牙道:「全部种土豆!」 第二日众人便去郑香盈那里领催了芽的种薯,各家各户拉了回去开始种植,郑香盈亲自到田间地头进行指导,瞧着他们将土豆种下去这才放下心来。 忙碌了一日回到归真园,郑香盈只觉得全身酸软,晃了晃肩膀道:「我怎么就这般没用了?才忙了两日,便一身酸痛了起来。」 小翠端着水盆走进来,绞了帕子给郑香盈净面:「姑娘,那些粗活儿让下人们去做便是了,你又何必自己劳心劳力?」这两人郑香盈虽然没有亲自跳下地头去种土豆,可瞧着那些租户们没做到位的,不免心急,拿了锄头站在田埂上刨了几锄头给他们做示范,东家做一点,西家做一点,也算是不少的折腾。 「姑娘,你可别这么累坏自己,若是杨公子知道了,保准会说奴婢没有用处,也不知道劝着姑娘些!」小翠将帕子甩了甩,一边端了水走了出去:「这土豆也种下去了,姑娘便安安心心的歇几日罢。」 听着小翠提到杨之恒,郑香盈心中忽然的一阵甜,有一段日子没有收到他的来信了,也不知道他在西北那边过得怎么样。楚王举兵,北狄人也应约呼应,本来他们从未在早春进犯过大周,这次却在二月中旬派了大批骑兵闯入西北边塞,此时西北应该战事正紧,杨之恒来不及写信也是常理。 只愿他平平安安的便好,郑香盈闭上眼睛,默默的祈祷了几声,眼前浮现出了杨之恒那俊朗的眉眼来,他眼神专注的瞧着自己,脸上带着纯真的笑容,郑香盈用双手捧住脸,只觉得手心有些发烫。 郑香盈这晚上睡得很香,直到日上三竿才醒了过来,刚刚梳洗完毕用过早饭,就听外边鲁妈妈跑了过来,气喘吁吁道:「姑娘,郑家七房大少爷带着几个人过来了。」 郑远山?他过来做什么?郑香盈心中颇有几分奇怪,自己与荥阳郑氏那可是井水不犯河水,已经将那界限划得明明白白的了,为何他又还要到归真园这边来?挑了挑眉头,郑香盈朝鲁妈妈点了点头:「让他进来。」 郑远山穿了一件素丝袍子,领口处绣了些云彩回路,他比两年前长高了不少,嘴唇边上隐隐有了浅浅的胡须。郑香盈见了他,微微一笑,算是和他打了个招呼。 「郑小姐。」郑远山却似乎有几分不好意思,轻轻咳嗽了一声,才开口喊了她一句,这话刚刚落了个尾音,就被小翠给堵住了:「郑大少爷,你称呼错了,现儿我们家姑娘姓许,你见了她该跪拜,口称郡主安好。」 郑远山脸上一红,几乎要说不出话来,郑香盈朝他笑了笑:「郑大少爷,小翠虽然是与你开玩笑,但她说的没错,下回你见了我,可不能喊郑小姐了,郡主不郡主的我不计较,可你怎么着也该称我为许小姐,我已经不是荥阳郑氏的人了。」 第四十一章 「许小姐。」郑远山有几分尴尬,顺着郑香盈的话往下说了去:「我今日来,是想来问你借点东西的。」 「借东西?」郑香盈有几分惊讶:「还有什么是郑大少爷弄不到的呢?竟然还要问我借?荥阳郑氏现在没落到这地步了不成?」 郑远山张了张嘴,满心的苦恼都没法说,他这两年尽心尽力的巴结着大房老太爷,倒也慢慢将老太爷的心思哄转了过来,瞧着他也有些笑影了,今年过年的时候竟然还将三房掌管的田庄退还给了他:「远山,你今年也要十七了,七房的东西该慢慢交还给你了,先将这田庄还给你,你派个得力管事去好好打理。」 得了这田庄,郑远山高兴得不行,王姨娘也笑得双眼眯成了一条缝:「可算是拿捏住一些东西了,等着明后年,铺子银子都回来,咱们手头也就宽裕了。」 可没想到这田庄到手却是一件麻烦事,早些日子派去打理田庄的管事回来报告说,老天爷不下雨,这地里都有些开裂了,更别说要洒种育秧,今年可能会颗粒无收,好些租户都吵着要退租了。 郑远山听了心急如焚,可也没有办法,措手无策,只能祈祷老天爷快些下雨,可偏偏老天却不搭理他,依旧每天愉快得很,晴朗的脸上一丝乌云都没有。昨日郑大太爷将郑远山找了过去:「你去归真园找你妹子,听说她那里有一种叫土豆的东西,只需一点点水便能成活,不像稻子那样耗水,你去讨要些种子过来。」 「大伯祖父,她可能会不愿意罢?」郑远山有几分犹豫,先前那样对待郑香盈,她还能愉快的答应将种子给自己?想想都不可能。 郑大太爷有几分焦躁,沉脸望着郑远山呵斥道:「她虽然出族了,可她依旧是你的妹妹,作为长兄,你这点事情都办不到?郑氏这么多田庄,一季无收,不知道要损失多少!为了郑氏,你也该出面去讨要!」 「若是她不肯给我呢?」郑远山觑着郑大太爷那张黑沉沉的脸,心中忐忑不安。 「她怎么会不给?你要她看清楚现在的形势!楚王的军队已经打到许昌了,离荥阳还有多远?她一个豫王的义女还神气什么?不靠着郑氏帮她说几句好话,指不定连性命都难保!」郑大太爷拍着桌子,神气活现,还是德妃娘娘慧眼识珠,几个儿子也能看得清形势,暗地里边支持着楚王,既不显山露水,又能站稳了脚跟。 被郑大太爷这一顿呵斥,郑远山忽然间又有了底气,今日一早吃过早饭便带着下人来了归真园,可一见着郑香盈,他那底气又不翼而飞,本来打好的腹稿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灿烂的阳光从敞开的茜纱窗户外边照了进来,郑远山望着一地金灿灿的碎点,有些喃喃自语的在说话,他不知道郑香盈有没有听清楚,但还是自说自话的将自己的目的说了出来。 「原来郑大少爷是想来讨要种薯的。」郑香盈笑了笑:「我这归真园里留的种薯不多,还打算要与荥阳知府联系,看看附近村子里有没有愿意种土豆的,若是有,便要派人去将种薯送过去。」 「愿意,我那庄子里正愁不知道种什么,还有郑氏的田庄里也等着种子下地呐。」郑远山听着郑香盈这般说,忽然就来了精神,双眼发亮的看着郑香盈,仿佛前边坐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座金山银山一般。 「郑大少爷,你可真是想得美,你愿意,你们荥阳郑氏愿意,我们家姑娘愿不愿意将种薯给你们还是另外一回事儿。」小翠站在旁边见着郑远山一副美美的模样,心中就有气,自家姑娘那会子被他们欺负成什么样子?现儿有麻烦了,便腆着脸来找姑娘要种薯,这得多大一张脸! 郑远山被小翠一说,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他望了郑香盈一眼:「许小姐,你这丫鬟似乎还没有改了那快嘴的毛病。」 郑香盈望着他微微一笑:「我很是喜欢她的快嘴快舌,和你这样的人打交道,我的丫鬟便已经足够,都不用我说多话。她说的便是我要说的话。郑家,凭什么认为我会白白的将种薯给你们去种?」 这话说得很是清楚,郑远山呆呆的坐在那里没有吭声,忽然间又跳了起来,指着郑香盈骂道:「你算什么东西,不就是被封了个郡主吗,就如此神气起来?你难道不知道楚王的军队已经打到许昌了,离荥阳还有多远?你一个豫王的义女还神气什么?不靠着我们荥阳郑氏帮你说几句好话,指不定连性命都难保!」 这几句话本是郑大太爷拍着桌子说的,郑远山昨晚在家里反复操练了好多回,模仿着郑大太爷的神情气度,心中十分愉悦。郑香盈,看你还能神气到什么时候?等着楚王的军队打到荥阳来,他第一件事情便是要去领了那军营里的将军来将归真园里边抢劫一空,让那郑香盈哭都哭不出来。 郑香盈见转眼间郑远山便如那斗鸡一般神气了起来,脸上几颗小疙瘩也油亮亮的发着红光儿,心中诧异,瞧他说得这般水流,看来在家里早已反复练习过了,这几句话该不是他能说出来的,想必是听了旁人发牢骚,被他捡了转述一遍而已。 这发牢骚的人,多半便是荥阳郑氏里的几位长辈,不管是哪一位,这都透露出了信息来,郑氏与起兵的楚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否则怎么会趾高气扬的说出到时候非得郑氏帮忙不可的话来? 「即便是叛军打进荥阳,我也用不着你们郑氏替我说话。」郑香盈朝着郑远山笑得风轻云淡:「说话可别说得太满,现儿荥阳可还是豫王的辖地,你这般张扬的说话,难道便不怕我去向豫王府告密,派几个亲卫过来将你捉拿了去?荥阳与洛阳隔得可不远,快马加鞭的赶过去,也就三四个时辰罢了,而你所指望的楚王叛军,却还在许昌,怕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况且这远水愿不愿意救火还很难说。」 郑远山听了郑香盈的这话,身子一哆嗦,他本来就只是听郑大太爷说了几句,并不真正清楚前边的情况,现在听着郑香盈这般说,又觉得惊恐万状,生怕郑香盈真的去洛阳报信,那边会派人过来将他捉拿了去。 苍白着一张脸,郑远山抖抖索索的扶着椅子站了起来,朝郑香盈可怜巴巴的眨了下眼睛:「这话……这话是大伯祖父教我说的,不是我的本意。」 果然是郑大太爷,郑香盈轻轻哼了一声,瞧着郑远山那模样便觉不屑,他这样的人,真是标准的反派,都不用严刑拷打,马上便将背后的人抖了出来。瞧着郑远山那副孬种样儿,郑香盈挥了挥手:「郑远山,你去罢,我是绝不会将种薯给你们去种的。我不忍心瞧着那些租户们挨饿,会把种薯交给荥阳府衙,府衙里自会分配妥当,至于你们郑家能得多少,那便看官府统一筹划了。」 第四十二章 荥阳府衙里有专款是为灾年预备下的,早两年小翠还捐了十万两银票,这种薯和官府的救助款项一起拨下来,总怕荥阳百姓也能挨着度过这灾年。郑香盈瞧着门口一阵发愣,但愿老天爷发发慈悲,早日下点雨,也能补着栽些别的东西。正在想着这事,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抬眼一望,鲁妈妈已经气喘吁吁的赶到了门口:「姑娘,许二公子带着人过来了!」 「许二公子过来了?」郑香盈吃了一惊,这位义兄此时不该是在洛阳与许兆安争权斗利得火热,此时过归真园来做什么? 「砰」的一声,郑远山已经瘫倒在了地上,口里还不住的念叨:「香盈,你看在我们也曾兄妹一场的份上,帮我说说好话罢,我不想被捉进大牢里去。」 郑香盈瞧着郑远山那一副软骨头的模样便觉又好笑又好气,冲着郑远山带来的几个下人呵斥了一句:「还不快些将你们家大少爷搀了回去,我瞧着他这模样便心里不舒服,骨头软成那样,还要到我面前来称狠,他是皮痒了不成?」 这边才将郑远山弄了出去,一阵橐橐的脚步声,许兆宁已经出现在门口,身上穿着竟是盔甲,郑香盈见着只觉陌生得很,仿佛他一夜之间便改了形象一般。 「二哥,你怎么来这里了?」郑香盈站了起来,见着许兆宁脸上似乎有着一种忧伤的表情,心中暗自揣测,难道他是争斗失败,逃到归真园来避祸来了?可为什么焦大没有在他身边呢?这可是一件奇怪的事情,莫非焦大叔……郑香盈心中一惊,望着许兆宁几乎要喊了出来:「二哥,焦大叔呢?」 「他在洛阳指挥卫所,这两日代我理事。」许兆宁瞥了郑香盈一眼:「香盈,这次我过荥阳来,是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 郑香盈望着许兆宁,见他神色郑重,心中不由得慢慢的也跟着沉重起来,素日里她遇事镇静,此时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二哥,你到底要告诉我什么?」 「香盈。」许兆宁望着郑香盈,似乎顷刻间失去了控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眼睛里滴出了几颗眼泪来。他吸了吸鼻子,一个字一个字的说了出了一句话:「之恒……他带兵追击北狄……失踪了。」 郑香盈的脑袋嗡了一声,她抬眼盯住许兆宁红红的眼睛,声音迟缓:「你究竟在说什么?失踪了?什么意思?」 「西北刚刚传来的消息,北狄人起兵入侵,大将军带领边塞将士齐心协力守住了玉泉关,之恒带了三千人马绕道从后边夹击北狄,可却忽然间断了消息,大将军派人去寻了半个月,也没见他的踪影。」 「之恒失踪了?半个月没有消息?」郑香盈愣愣的望着许兆宁,慢慢的摇了摇头:「我不相信,二哥,你只是骗我玩的。」 许兆宁心疼的望着双眼呆滞的郑香盈,将她的手捉得更紧,他真恨不能将她拥入怀里,轻声安慰她不要担心,还有他在身边,可是理智让他止住了自己的冲动,只能默默的吸了吸鼻子,忍住眼中几乎要奔涌而出的泪水。 「二哥没有骗你,咱们耐心等着,或许过几日便有消息了。」许兆宁心里很乱,他不知道自己今日为何会如此冲动的跑到荥阳来告诉她这个消息。事实上,他知道这个消息已经有两日了,是焦大告诉他的,还特地叮嘱了他:「你千万要瞒着香盈,等有了之恒的确切消息再说。」 可是他没有忍住,翻来覆去两晚没有睡好,昨晚做了一个噩梦,见杨之恒满身是血的站在他面前,捂着胸口对他说:「兆宁,你去荥阳告诉香盈,要她接我回来。」看了他一眼,杨之恒又殷殷的叮嘱了一声:「你务必要替我好好照顾她。」 梦中惊醒,许兆宁满头大汗,翻身坐了起来,抱着被子愣愣的想了个不停,眼前不时的出现杨之恒与郑香盈的脸,叫丫鬟起来掌灯一看,还是子时,外边月色正盛,可他却无论如何再也睡不着,心中有一个强烈的愿望,他要奔向荥阳,去告诉郑香盈这件事情。 没敢惊动焦大,许兆宁喊了几个亲卫,一路纵马狂奔到了荥阳,可将消息说出口来,见着郑香盈是这样一幅神色,他忽然间懊悔了起来,他不该来的,他将这消息告诉她,只会增加她的痛苦,却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帮助。许兆宁望着郑香盈一副失魂落魄的脸,心中十分难受,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何没有遵照焦大的叮嘱,鬼使神差的跑到了荥阳来? 「我要去找他。」好半日,郑香盈才吐出一句话:「鲁妈妈方妈妈,去收拾东西,让福伯备好马车,我要去西北找之恒回来。」 这正和梦中杨之恒说的话一模一样,许兆宁心中一惊,赶忙扯住了郑香盈的衣袖:「香盈,你别冲动,外边兵荒马乱,你一个孤身女子,行走很是不便,暂且到荥阳等着消息,总会有消息传过来的。」 「不,我不能在这里等,我心里慌得很,十分难受。」郑香盈抬起眼来很是坚定:「二哥,多谢你告诉我这个消息,否则我还一直在傻等着之恒的来信。现在我不能再等了,之恒一定在那里等着我去接他。」 「香盈,你不要这样!」许兆宁的心里一阵阵绞痛,眼泪终于滚落了下来,眼前的郑香盈,一张脸苍白得没有半分血色,一双眼睛不再如往日一般波光滟潋,没有半分光彩,她脸上的神情让人见了有些惊悚,仿佛没有一点生气。 「香盈,还有大半个月你便要及笄了,再怎么样也该要过了你的及笄礼再走,母亲正在给你做及笄礼的准备呢,这可是你的大事。」尽管豫王妃并没有在准备郑香盈的及笄礼,或者她甚至不知道郑香盈的生辰是哪一日,可许兆宁还是搜肠刮肚的想出了这个理由来,希望能将郑香盈留在荥阳。 「没有他,什么都不重要了,及笄礼又算得了什么?」郑香盈忽然痛哭出声,眼泪珠子滚滚的落了下来:「二哥,你不要拦着我,无论如何我也要去西北,他在那里,在那里等着我!你听,他在喊我的名字呢……」她的声音忽然柔和了起来,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容:「我听到了,之恒在喊我。」 许兆宁惊惧的望着郑香盈,就见她身子慢慢的倒了下去,直直的扑到了小翠的身上。 西北的天空一片阴霾,阴云积压在一处,沉沉的往地上压了过来,流云在天际走得飞快,风起云涌的变幻着各种形状。 玉泉关里一片宁静,只有关外的互市那边有了响动,牛嘶马鸣,吆喝声阵阵,十分热闹。快到春耕时节,关内关外的农户们少不得要来互市买些东西,刚刚开春,行商们也开始走动起来,因此这玉泉关外的互市十分繁荣。 众人正在做着买卖的时候,就听身后传来阵阵马蹄之声,众人回头一看,便见一阵黄沙滚滚,有一彪人马正飞速往互市这方向冲了过来。 这阵仗太熟悉了,每年八月末九月初,北狄铁骑都是这样挟带着黄沙卷了过来,冲进玉泉关外的村寨大肆抢夺,有时还能冲进玉泉关里边去。互市上的民众见了那远处的烟尘,脸上一阵惊慌:「快跑,是北狄人过来了!」 第四十三章 互市上的众人赶紧转身就跑,摊位的东西都来不及收拾,只有那些牵着牛羊的村户舍不得撒手,牵着牛羊奋力往玉泉关那边奔去。玉泉关守城门的士兵远远的望见了北狄的兵马,一边招呼外边的百姓进城,一边派人去给镇西大将军报信。守在城头的副将手一挥:「快快关城门!」 「可是,互市那边的人还没有回来。」站在旁边的士兵有几分犹豫:「那边起码也得有一两百人,要不要再等等?」 「等等?你自己好好看看那黄沙烟尘,还不知道来了多少兵马!」那副将眼睛一瞪:「互市上的人能跑得过北狄人的骏马?等着他们进城,北狄人也已经跟着进来了!你难道想要看着北狄人闯关,到玉泉关里大肆烧杀抢掠?」 士兵被那副将呵斥了一句,不敢反驳,下去传话,过了不久,就听着吱呀作响,厚实的城门慢慢的被合了拢去。这扇门就如一道坎,门里是生,门外是死,关城门的士兵趴在门上透过缝隙瞧着跌跌撞撞奔过来的一群人,眼中流露出同情与无奈的目光,他们深深的知道这扇门暂时是不会再为他们开放了,门外的那群人,只有死路一条。 镇西大将军带着几位副将登上了城楼,凝神往下一看,城墙边站了一群人,拍打着城门和城墙在哀号着:「快开门,放我们进去!」而他们身后,却有一支北狄人的精锐骑兵,粗粗估计约莫有五六千人。 「大将军,听闻你十分仁义,怎么这么多百姓在玉泉关外,你却无动于衷?」为首的北狄头领肆意的狂笑了起来:「你莫非是想要牺牲掉他们的性命不成?这事情若是传出去,那你大将军的声誉也很是好听了!」 镇西大将军的手紧紧的攥了一个拳头,脸上涨得通红,真刀真枪的上阵对仗他不怕,可北狄人竟然如此奸猾,拿了无辜百姓的性命来要挟他!此时若是开城门将那一百来人放进来,恐怕北狄人会跟着冲进城来,若是不开城门,又怕旁人说他罔顾民众性命,见死不救。 「镇西大将军,我看你你还是开城门罢!没听着那些百姓的号哭之声不成?」北狄首领显得十分快活,耳朵上的金环映着日影闪闪发亮。 「大将军,你先和他说话拖着时间,属下马上就去解救城下民众!」站在镇西大将军身边的杨之恒一抱拳,匆匆忙忙走下城楼,镇西大将军望了望他的背影,大声喊了一句:「之恒,回来,你不能去开城门!」 杨之恒转身朝镇西大将军微微一笑:「大将军,你只管放心,我即便是不开城门也能救那些民众!」 见杨之恒说得笃定,镇西大将军的心略微放下来了些,杨之恒这小子十分机灵,往往能想出旁人想不到的点子来,姑且让他去试试。镇西大将军按照杨之恒跟他说的,对着那北狄首领大喝道:「左贤王,你乃是我手下败将,北狄花了黄金白银才将你赎回去,败兵之将又如何能在我面前趾高气扬?」 「镇西大将军,好汉不提当年勇,现在已经过了三年,你还提那事情作甚?今日我在北狄觉得无事可做,特地带了兵马过来,想到玉泉关这边打猎。」左贤王哈哈一笑,指了指身后:「我那皇兄说了,若是这边猎物多,他也准备带了大队人马过来瞧瞧。」 镇西大将军心中一凛,这左贤王可是话里有话,他的意思难道是北狄王也会领大军压境?那这玉泉关的兵马能不能抵挡得住,这可还是一个问题。西北边境每年春季兵力最弱,到了七月八月,朝廷才会陆续派来增援的兵马,现在的玉泉关只有五万兵马,若是北狄人派足了兵马,恐怕是支撑不了太久的。 「怎么了?镇西大将军,你怎么便不说话了?」左贤王的笑声肆意的随着二月的寒风传了过来,声声刺着人的耳朵,让人的心里一点点起了寒意。 「休得狂妄,你们北狄人便是来十万精兵,我们也不会怕你,放箭!」城楼左侧传来一声怒喝,大家转脸一看,就见杨之恒带着一百多士兵密密麻麻的站在那里,士兵们身后整整齐齐的放着一大排箩筐。 这箩筐不是放在仓库里的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在没有战事的情况下,玉泉关的士兵便开荒垦田,种些庄稼粮食,也能减少朝廷军政开支,镇西大将军因此还受了朝廷的表彰,说他精心竭力在为大周着想,将边关变成了塞外江南。因着要开荒垦田,这些农具自然也少不了,锄头箩筐都是足足的,没想到却被杨之恒搬到了这里。 城楼上万箭齐发,左贤王唬了一跳,赶紧指挥身后士兵后退几丈,退到白羽箭射程范围之外。抬头看了一眼杨之恒,他鼓着眼睛喊道:「这位小将军,你英勇善战,又何苦为大周卖命!我都和你说过,你来北狄,一个王爷是跑不了的,你怎么便这般死脑筋?你们汉人不是有句话叫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为何就不听劝告?」 杨之恒没有搭理他,只是吩咐手下将箩筐慢慢的用绳索吊了下去,城墙下的民众见了皆领会了意思,一个个快步跳进箩筐,城上士兵齐齐用力,一会儿便拉了一批人上来。 「之恒真是聪明!」镇西大将军见了大为高兴,连连点头,他身边的副将却一个个交头接耳的议论了起来:「北狄的左贤王什么时候和杨之恒谈过?他这不是叛国吗?竟然私下勾通外敌,着实是个危险人物!」 「住嘴!」镇西大将军一声怒喝,伸手指了指左侧城楼上忙着拉绳子的杨之恒,脸上满是愤怒的神色:「你们竟敢怀疑之恒?他在西北这几年,为我大周出生入死,忠心耿耿,其心可昭,你们就听了那贼人几句话便怀疑他,究竟有没有一点是非曲直!」 镇西大将军一开口,几位副将闭嘴不语,心中依旧是妒恨不已,他们比杨之恒的资历都要老,可却没有杨之恒那般得镇西大将军信任,也没有那般升迁得快,还不是仗着有个郡主媳妇,镇西大将军要卖几分面子? 城下左贤王这边见杨之恒出了奇招,竟用箩筐来救人,也挥手让手下放箭,杨之恒冲箩筐里的百姓喊道:「不用害怕,将身子缩在箩筐里,将那快盾牌挡在前边!」 北狄人的利箭嗖嗖的扎在了箩筐上边,有些箩筐被扎得跟刺猬一般,镇西大将军在那里看得有些难受,这已经是最后一批百姓了,本来以为大家都能安全无恙,没想到还是有些人遭了毒手。 谁知箩筐拉了上来以后,里边都钻出了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手里拿着盾牌挡在前边,在兵士们的搀扶下钻了出来,众人朝杨之恒行礼,感激涕零:「多谢将军出手相救!」 镇西大将军瞧见那些盾牌,顿时领悟到了杨之恒早就做了准备,为了预防北狄人放箭,每个箩筐里都放了一面盾牌。这可真是心细如发,镇西大将军瞧着杨之恒,心中感叹,此子日后必是朝廷栋梁。 第四十四章 杨之恒拿起弓来,从箩筐上拔下一支长箭,手拉弯弓如满月,那支长箭嗖的一声朝北狄左贤王飞了过去,那左贤王赶紧拨转马头一闪,那支长箭直直插入他身后的一根旗杆里,只将那旗杆劈成了两半。握旗的那兵士唬得赶紧撒手,那面旗帜便倒了下来,软趴趴的躺在了地上。 出兵作战,尚未进城便倒了旗帜,这可真不是个好预兆,左贤王拧了拧眉头,脸无表情道:「拉下去,砍了!」 此时城楼上飘来杨之恒中气十足的声音:「多谢左贤王送的白羽箭,只是也太小气了些,方才这一阵子,才发了千支不到,下次记得多送一些过来!」 左贤王望了望城墙上的杨之恒愤愤的挥了挥手:「大军就地扎营,等着汗王过来再一起进攻,到时候看那大周人还敢不敢如此猖狂!」 回到军营,镇西大将军着实将杨之恒夸奖了一番:「之恒,你真是奇才也!」 杨之恒抱拳一笑:「将军过誉,保护百姓安危,本来就该是我们要做的事情,之恒只不过是尽了职责而已。」 镇西大将军见他不骄不躁,心里喜欢,朝他点头微笑:「这次我定要替你请奏军功,让你成为大周最年轻的明威将军!」 站在大帐里的副将们听了脸上都变了颜色,一道道嫉妒与羡艳交织的目光往杨之恒身上飞了去,明威将军乃是正四品的武官散阶,镇西大将军言下之意便是要将杨之恒提拔为正四品了。这杨之恒还得几个月才满十八岁呢,便是正四品的武将,如何不让人眼红! 月夜沉寂无声,几点星子依稀在天空里闪着清冷的光,一个人躺在地上仰望苍穹的时候,这才发现天空很大很宽阔,无边无际,真是应了那一句诗:「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草草,草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杨之恒躺在草地上,身边是他那匹宝马良驹,脑袋不时的擦着他的衣裳,偶尔吃上几口草。它有些不明白自己的主人为何如此忧心忡忡,一副很不开心的表情。 杨之恒确实很不开心,差不多一个月没有收到郑香盈的来信,这让他心中很是忐忑,他知道郑香盈年前去了苏州,准备参加正月十四的赏梅会,可现在楚王已经在苏州起兵了,他不知道在这动荡的局势下,她有没有安然无恙的回到荥阳。 心心念念的想着她,闭上眼睛前边全是她,杨之恒在草地上翻了个身,感觉很不快活,这春夜里边的冷清,让他心中有一种深深的寂寞,他好想有她陪在身边,听她声音清脆的在自己身边说话。 微风轻轻吹着春草,也将一阵细小的议论声传了过来,不远处的帐篷那边的窃窃私语声钻进了杨之恒的耳朵,又是那些无聊的人在背后议论他了。他都能背得出来他们要说的那些闲话:「杨之恒不过仗着有个郡主老婆,现在又是豫王监国,大将军自然要巴结着些。」 「哼,他那媳妇也是个会做表面功夫的,听说她那郡主的封号还是因着给边关送了十万护膝才捞到的。」完全可以想见说话的那人眉毛眼睛已经挤在了一团,牙齿格格作响,大抵都快酸掉了。 「北狄来犯,咱们寸功未立,他却已经捞了一功了。」有人愤愤不平,语气十分不好:「不就是用箩筐把人拉上城墙吗,这有什么军功?咱们也能想出这主意来,只是他手快,就把这功劳给占了。」 杨之恒翻了个身,脸上露出不屑的表情,我就是有个好媳妇儿,你们只能眼红,气死你们这般眼红的家伙!一想到郑香盈,他心里边便美滋滋的,媳妇儿是郡主,自己可得要多挣些军功才能配得上她,这次北狄来犯可是个好契机,武将的升迁,不都是从征战里来的吗,怎么着自己也要抓住这机会。 北狄汗王果然领兵来了,只不过并没有像镇西大将军预料的领了十万精兵,可能是粮草跟不上,他只领了五万兵马,与玉泉关的兵力差不多旗鼓相当。镇西大将军虽然不敢轻敌,可心中究竟还是放松了不少,五万对五万,他还是有六成胜算的把握,只是现在大周内部动荡,楚王起兵讨伐豫王,朝廷对于边关注意不多,粮草也不能及时跟进,若不是去年还存储了些,恐怕此时边关已经告急了。 二月中旬北狄汗王还只是小规模的进行骚扰,两方只是互相挠了挠爪子,可二月二十五那一日,北狄汗王忽然发起了对玉泉关的进攻,他不知道从哪里调来了一门火炮,开始轰起玉泉关的城楼。 或许是北狄的工匠功夫还不到家,这火炮的威力并不是很大,轰上墙头也只是轰掉了几块砖头,并未出现大规模的砖石塌陷的局面,只是若是每日持续用炮轰,恐怕日子久了,城墙也会有些吃不住。镇西大将军一面安排人手修补城墙,一边召集众人商议:「看来这北狄人是有备而来,当今之形势十分严峻,你们说说看,该如何抵挡?」 杨之恒心里激动得砰砰直跳,这可是建功立业的好机会,他大步走了出来,拍了拍胸膛:「大将军,末将愿意领一支兵马,绕过玉泉关,袭击北狄的后方,咱们前后夹击,打他个措手不及,那汗王定会以为咱们大周朝廷增援了兵马,又怎敢再停留?」 镇西大将军看了杨之恒那张神采飞扬的脸,微微一笑:「之恒,好样的,有胆色!」这杨之恒机灵伶俐,每次都是冲锋在前,没有畏惧,真是天生的武将。镇西大将军当即便给了杨之恒三千人马,命令他从东方出发绕道去攻击北狄后方,旁边有两名副将见杨之恒说得轻松笃定,以为这是一件好差事,也站出来请命要去攻击北狄后方。 「既然你们也有这主意,那也给你们三千人马,从西边绕道去罢。」镇西大将军点了点头道:「要主意互相配合,千万不要因着抢功而提前动手,破坏了这全局计划!」 「是!」那两位偏将也抱拳领命而去,镇西大将军又与剩下的将领协商了一番,明日如何对北狄人进行夹击,来个瓮中捉鳖。「北狄人定然以为我们不敢出城,只要杨副将他们到了后方发了新号弹珠,咱们便冲出城门发起进攻!」镇西大将军一手按在地图上边:「咱们是以逸待劳,还怕这些远道而来的疲软之师不成?」 「末将谨遵大将军调配,明日一定冲锋陷阵,勇往直前!」众位将领早就摩拳擦掌要与北狄人一战,现在分配好了任务,各自领命而去。 杨之恒点了三千兵马,先吩咐他们吃饱喝足好好睡了一觉,晚上子时便领着他们绕着从东边出发,急急奔赴北狄后方。从校场出发的时候遇着了那两位副将,也在整装待发。杨之恒与他们打了一声招呼,两人撇过头去,对他不理不睬,杨之恒压着心头的火气,淡淡说了一句:「若是两位将军对我杨某人有意见,觉得我哪些地方做得不好,还请在这一仗后指出来,但明日的进攻事关重大,还请两位将军不要意气用事!」 第四十五章 两位副将听了这话,有几分尴尬,转过脸来道:「杨将军过虑了,我们有哪里会对你有什么意见,只是方才我们两人正在说闲话,没有见着杨将军罢了!」 瞧着两人满嘴的借口,杨之恒也不搭理这么多,指着他们的战马道:「两位将军,你们的马嘴里为何不塞上东西,马蹄为何不穿上袜子?」 两位副将听了这话皆是一愣,瞧了瞧杨之恒的坐骑,再看看他身后的士兵们的坐骑,马的嘴里都含着一根棍子,蹄子上全绑了帕子袜子稻草之类的东西。两人面面相觑,瞧了瞧自己带的军队,依旧是马掌亮闪闪的在那里。 「既然是偷袭,便不能让北狄人知晓我们过去了。」杨之恒平心静气的解释道:「马若是嘶鸣起来,那便不是会让北狄人知晓?虽然我们的骑兵不多,马蹄踏在地上,还是会有一定的声响,若是给马穿上袜子,那便不会这般响亮了。」 两位副将一听,脸上火辣辣的烧了起来,心中暗道这杨之恒果然还是有些小聪明,赶紧吩咐下去,将坐骑打点好,各自带了兵马分了两路绕道往关外而去。 第二日的清晨天上刚刚露出一丝鱼肚白,北狄士兵们还正在睡梦中的时候,忽然就听一声炸裂之声,在还没有明白什么情况的时候,就听四周叫喊声阵阵,马的嘶叫声直直闯入睡梦之中。 玉泉关的城门大开,里边潮水般涌出了大周的将领与士兵,手里拿着武器朝北狄人的军营扑了过去,北狄在外警戒的士兵见势不妙,赶紧发出警报,可是一切都太迟了,大周的骑兵已经旋风般到了阵前。 「快些保护汗王!」左贤王是第一个走出帐篷的,见着周围密密麻麻的涌上了大周将士,不仅仅是前方,便连自己的后方都涌出了不计其数的大周将士,心中吃了一惊,莫非大周来人增援了不成? 左贤王翻身上马,抄起自己的大刀,转身吩咐亲卫:「尽力保护汗王突围!」 此时北狄将士也都清醒了过来,大家迅速拿了武器上马应战。北狄人骑兵居多,这一点占了优势,居高临下拿了武器一通砍杀,也给他们杀出了一条血路来。左贤王拿着大刀在最前边左冲右突,带领了一队将士掩护着北狄汗王往旁边小路败退而去。 「追!」杨之恒远远见着左贤王耳朵上的金环闪闪,心里知道那边肯定有大鱼,一只手拿了长枪,一只手握紧缰绳追了下去。那两位副将见了,唯恐被杨之恒抢了大功,也赶紧跟着追了过去。 那小路是北狄人很熟悉的一条路,但是对于大周士兵来说却很陌生,左贤王领着兵马护着北狄汗王跑得很快,左拐右拐,分明似乎就在眼前,可转瞬却又没见了踪影。杨之恒与那两个副将带着一批兵士快马加鞭的追赶了下去,可依旧没有用处,追几个山头以后,只见眼前一片黄沙,半个人影也不见。 「杨副将,咱们回去罢。」那两位副将叹了一口气:「你也该听说过这北狄的沙海,若是不熟悉地形的人,进到里边去恐怕是难以回来了。」 这北狄有几处叫沙海的地方,里边全是茫茫黄沙,让人分不清东南西北,走到里边兜兜转转很难绕出来。很多人因着不熟悉地形,到里边绕了些日子,没有干粮和水,便渴死饿死在路上,沙海到处都能见着白骨残骸,有人的,也有动物的。 杨之恒眯着眼睛望了望前方,一片黄沙漫漫,似乎无边无际,不时有旋风扬起漫天沙尘往脸上扑了过来,砸在脸上有些疼痛。「你们准备回去?」他转脸看了看那两位副将,见着他们都是一副害怕的表情,他轻蔑的一笑:「那你们回去罢。」 两位副将望了望那片沙海,叹了一口气:「杨副将,我们也不是故意吓唬你,不少人进了沙海就没出来过了,我们还是回去罢。」 「谁愿意跟随着我去闯下这片沙海?」杨之恒心里打定了主意,即便自己追不到北狄汗王,也要先将这沙海探个究竟,以后与北狄兵戎相见的时候,便不会如此轻易的将敌人放走了。 转身望了望自己带来的士兵,杨之恒见不少人脸上有恐慌的神色,可也有不少人却是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你们准备怎么办?我不强求,想跟着我走的便走,不想跟着我走的便跟两位副将回去!」、 杨之恒的手下沉默了一阵子,有一百多人走到了杨之恒身边:「杨副将,我们愿意跟你去沙海探上一探。」 「如此甚好。」杨之恒只觉豪气如云,朝那站在身后的士兵一抱拳:「各位兵士,还请将你们的水与干粮留给我们,我们带足东西便好上路!」 跟着杨之恒与那两位副将追下来的士兵差不多有一千来人,大家皆屏声静气的望着杨之恒在马上的身姿。杨之恒高大英武,初升的日头投射下来的光芒就如给他镀上一层金边儿般。站在那里瞧着他,只觉姿容熠熠,仿若天将战神一般,只可俯首不可仰视。 众人都将自己剩下的干粮与水交给杨之恒的手下,不一会便收集了一大堆,用几匹马驮了粮食,一百多人都翻身上马,朝那些士兵抱拳告别。两位副将瞧着杨之恒带兵渐渐远去的背影,心中油然升起惭愧之心:「我们与杨副将,确实很有差距。」 三月的春风吹得柳枝缠绵,洛阳的官道旁边虽无长亭,可分别的时候依旧觉得凄凉。许兆宁望着那辆马车辘辘往远方去了,骑在马上,心中有说不出的惆怅。 她走了,就这样义无反顾的去西北寻杨之恒去了。许兆宁紧紧握着缰绳,那缰绳几乎要陷进手心里,勒出了一条深深的痕迹。他多么想拥她入怀,告诉她不要害怕,即便杨之恒真的不会再回来,她身边也会有一个人关心她,保护她。可他没有这样做,他没有勇气这样做,也知道不能这样做,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伤心落泪,说几句苍白无力的安慰话语。 尽管他反对她去西北,可她还是要去,她心里只有杨之恒一个人。许兆宁低头看着那条宽阔的官道,上边有一层浮土,被风一吹,慢慢的扬起又落下。这人的一生不就如这浮土一般,有高有低,高的时候能直上青云,低的那会子便低到尘埃里。 许兆宁最后依依不舍的望了一眼远处,马车早已不见了踪影,只有他派去护送的亲卫们的坐骑扬起的尘土依旧迷了人的眼。「但愿一切都是好好的,之恒能平安回来。」许兆宁叹了一口气,此生自己与她无缘,只愿她能一生美满,这便是他最觉安慰的事情。 郑香盈由豫王府的护卫一路护送到了玉泉关,此时西北战事已停,到处都是一片安定宁静的模样,关外的田地里已经有了绿意,一些士兵们正在进行农耕,开荒垦田。 镇西大将军听闻杨之恒的未婚妻找到西北边塞过来,心中也是难过,赶紧让人将郑香盈安顿在了玉泉关里,自己亲自去那小宅子里见郑香盈。「郡主请勿惊慌,杨副将机敏聪明,断然不会有事。」镇西大将军只能如此安慰,杨之恒已经失去联系快一个月了,恐怕是凶多吉少,但他总不能就这般断了希望。 第四十六章 「他自然不会有事情。」郑香盈此时已经恢复过来,她朝镇西大将军微微一笑:「他肯定会回来,因为他知道有我在这里等着他。」 镇西大将军见郑香盈气度从容,心中也是赞许,毕竟这郡主便是郡主,与一般寻常女子不同,他也曾见过不少来军营寻找夫婿的女子,个个见到他便是眼泪滂沱,哭得天昏地暗,那哭声闹得他都有些手足无措,而这位郡主却从容优雅,一副不惊不惧的模样,仿佛杨之恒只是出外做客,不久就会回来一般。 「大将军,我方才进城的时候,见着有些士兵在开荒垦田,莫非西北军营也种庄稼?」郑香盈有几分好奇,她见着那些田地并不好种水稻,可若是种了旁的适合沙壤的植物,定然能收获颇丰。 「是,些许种了些庄稼,只是每收成都不怎么样,粮食打得少,空壳子多。」镇西大将军也很惊奇,这位郡主怎么便注意到开荒垦田的事儿来了。 「大将军,若是信得过我,明日起我便替你好好规划一番,保准今年粮食收成要高。」在这里坐着干等杨之恒的消息也不是一个事儿,不如发挥自己的特长,帮着镇西大将军好好打理下农活。 「你……」镇西大将军眼睛瞪得铜铃大,实在不敢相信,这位瞧上去娇怯怯的郡主,竟然会种田?还要来指导他的士兵种田?她是在开玩笑吗? 「大将军若是不相信,明日便带我去一块地里看看,我给提提意见,看看会不会效果更好。」郑香盈笑了笑,她能理解镇西大将军的感觉,就凭她的穿着打扮,大概没有人相信她会种庄稼的罢。 第二日镇西大将军真陪着郑香盈下了地头。郑香盈穿了件粗布衣裳,跳下地里有板有眼的指导那些士兵干活,说出来的话句句内行,让镇西大将军不由得相信了她:「郡主,这田间地头的事情,那我可交给你了。」 郑香盈抬起手来抹了一把汗:「没问题,我保证玉泉关今年的收成要比往年好!」 镇西大将军见郑香盈笑起来明眸皓齿,一张瓜子脸上闪着红润的颜色,一时间不免感慨,她与杨之恒可真是一双璧人,只是杨之恒究竟又在哪里?沙海是个人人谈之色变的地方,可他偏偏要往里边闯,唉,他也太胆大了些。 四月天气渐渐暖和,西北边塞上到处都是茵茵绿意,天空明朗了起来,蓝天白云瞧上去令人心旷神怡。郑香盈带着小翠鲁妈妈方妈妈在田间走动,瞧着那绿油油的叶子感叹:「妈妈,你瞧瞧,这庄稼长得多好。」 「这边气候虽然不好,可今年至少下了几场大雨呢。」鲁妈妈点了点头:「也不知道荥阳那边怎么样了。」 虽然赤霞山上有小溪,田庄里有大池塘,可若老天爷不下雨,恐怕归真园与赤霞山会受影响。最近郑香盈接到归真园那边过来的信件,上头简单说了下园子里边的情况,三月下旬下了一场雨,虽然不大,可总算缓解了些,园子里的树叶本来都起了卷子,得了这场雨,叶子又一片片的舒展开了。 楚王前进的势头已经大不如前,很多地方本来已经被楚王控制的,不知为何又改旗易帜打出反谋逆的旗号来。在豫地本来都已经攻到了许昌,可是在豫王府亲卫与洛阳荥阳等地的指挥卫所的共同抵抗下,楚王军队没能再往前进一步,反而慢慢的被击退,从许昌又退回了信阳。 郑香盈将信看了一遍,长长的吁了一口气,看来归真园和赤霞山现在暂时无虞,楚王这进攻的势头已经受到抑制。说实在话,大周这些年基本平稳,百姓日子都还过得下去,又有多少人会支持楚王的谋逆?那些举兵成事了的,大部分都是战争下民不聊生,若不起来反抗就只能等死而已,以这个前提条件为基础,得了民心,这才会一路披荆斩棘的前进。而百姓吃得饱穿得暖,谁又会赢粮影从的跟着楚王去和朝廷作对? 将信笺折了起来,仿佛把什么事情都抛在了一旁,全塞在信封里边,信上所写的这些东西,似乎离她变得很远了,她什么也不想知道,什么也没有兴趣,现在她只想要知道杨之恒的下落。 闭上眼睛,眼前仿佛就出现了他的脸,浓浓的双眉,英武的大眼,似笑非笑的在望着她。「之恒……」一点点钻心的痛慢慢的涌了上来,带着滴滴晶莹的泪水——她哪里是个坚强的女子,只是不习惯让旁人见到自己的软弱。 每日出发去玉泉关外,她都会登上城楼眺望远方看一阵子,希冀能看到杨之恒骑马从天边朝她奔来的身子。城楼本是军事要地,外人不能上去,更别说是一个女子,可因着她身份特殊,镇西大将军给了她这个特权。玉泉关的将士们也知道她是杨之恒的未婚妻,对她十分的尊敬,每次她在城楼眺望的时候,看守城楼的士兵都会默默的陪在她身边,与她一起眺望着那遥远的边界线。 「姑娘,李副将给你这个东西。」小翠拿了一个长柄单筒走了过来,郑香盈接到手里看了看,有几分惊诧,这不就是后世的那望远镜?只是这东西做得很粗陋,那镜片也不很明亮,有几分模糊,上边还有划痕。 「他是哪里弄到这东西的?」郑香盈将那单筒望远镜凑到眼前,眯了一只眼睛望了望,远方果然仿佛蓦然被拉到了眼前一般,不得不说,这望远镜虽然粗糙,但功效还是很好。 「昨日他在互市上看到了这东西,花了他三百两银子呐。」小翠在旁边抬眼望着郑香盈,有几分心酸:「他说姑娘你该用得着,交给守城楼的士兵,让他们转给你。」 「他一个月薪俸不过几十两银子,怎么能让他如此破费。」郑香盈一边将单筒望远镜转着角度一边吩咐小翠:「等会你去将银子给他,记着还给他夫人捎点东西,她有孕在身,得多吃些好东西补补身子。」 「是。」小翠应了一声,站在郑香盈身边望着远方,那天边依旧是茫茫的一线,灰黑交杂着,都看不清有些什么。 忽然间,就听身边郑香盈轻轻「啊」了一声,小翠抬头望了望,发现她全身都在微微的发抖,似乎一只手托不动手中的单筒望远镜,用两只手一道捧了起来,一只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一只眼睛却睁得大大的,正透过那单筒望远镜聚精会神的望向远方。 小翠攀住城墙垛子,趴在那里往远方眺望着,她只看见隐隐约约有小黑点在向这边移动。慢慢的,那群小黑点开始变大,越来越大,直到她发现那是一群正在缓慢行走的人,还牵着马和牛。 「他回来了,之恒回来了!」郑香盈激动得跺了跺脚,将手中的单筒望远镜放了下来,脸上有着兴奋的神色。 小翠听了也是惊喜万分,轻轻碰了碰郑香盈手中的单筒望远镜:「姑娘,给我瞅瞅。」 郑香盈将单筒望远镜塞在了小翠手中,飞奔着跑下了城楼,小翠举起那望远镜瞅了瞅,远处的那群人仿佛就在眼前一般,骑着马走在最前边的那人,脸上虽然已经长出了细细的小胡须,但她依旧认识,那不是杨之恒又是谁? 第四十七章 「姑娘,姑爷真回来了!」小翠将单筒望远镜放下,转身惊喜的望向身边,这才发现郑香盈早已跑下城楼去了。低头往城墙下一看,就见郑香盈正迈开腿从城门里冲了出去,飞快的朝那群缓缓走来的人冲了过去。 杨之恒骑在马上,看着那越跑越近的人,听着那熟悉的声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揉了揉眼睛,那纤秀的身影,那熟悉的面容,那清脆的声音——是她,就是她!杨之恒双腿一夹马肚子,飞快的朝郑香盈那边奔了过去。 「香盈!」杨之恒翻身下马,一把便将郑香盈搂在了怀里。郑香盈本来正在奔跑状态中,忽然间被他搂住,来不及收脚,全身重量都压到了杨之恒身上。杨之恒也是刚刚从马背上跳下来,立足未稳,又受了这么一撞,两人倒在了地上骨,碌碌的滚了一圈,等两人爬起来的时候,脸上都沾着尘沙,灰扑扑的一张脸。 「之恒,你终于回来了。」一颗心总算是落了地,郑香盈伸出手来抱住了杨之恒的脖子,她知道周围肯定有人在好奇的观望着他们,可她却什么都不想管,只要他真真实实的在自己身边,那就很好。 「香盈,你别哭。」杨之恒伸出手来,笨拙的替她擦了擦眼泪:「我这不是很安全的回来了吗?快别哭了。」 郑香盈捶了他两拳头:「杨之恒你这混蛋,你就不会让人送信回来啊?害得我每日里提心吊胆的,总是想着你究竟什么时候才回来,天天在城楼上盼着你……」说到后边,郑香盈越发觉得委屈,泪水不住的往下淌着,拳头如擂鼓一般将杨之恒的肩膀敲得砰砰响。 「不是我不写信,是那个地方没有驿站……」杨之恒心疼的将郑香盈搂在怀里,轻轻的吻着她的额角:「我怎么会不想给你写信,我每日里都在想着我的香盈,真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回来见你。」 「杨将军,她是谁?」耳边传来生硬的声音,郑香盈抬起头来一看,就见一个异族女子正双手叉腰站在自己面前,她有蜜蜡般澄黄的皮肤,一双杏核般黑沉沉的眼睛,身材实在是好,走起路来,腰肢细细随风摆,上边却是波涛汹涌。 「她是谁?」郑香盈有几分不悦,这女子的眼神一瞧便知道有些不正常,她仿佛将杨之恒视作她的私人物品一般,正在充满敌意的看着自己。 杨之恒将郑香盈抱了起来,一只手将她搂在怀里,朝那异族女子笑了笑:「塔丽娜公主,这是我的未婚妻,她叫郑香盈。」 「未婚妻?」塔丽娜公主睁大了眼睛望了望郑香盈,语调尖锐,她的汉语说得并不流畅,磕磕巴巴的,就如铁片划拉着砖面一般,发出刺啦刺啦的响声:「杨将军,你订亲了?」 「是。」杨之恒满眼带笑的望着她:「塔丽娜公主,我未婚妻子是不是很美?我瞅着天下没有比她更美的人了。」 「什么?她美?」塔丽娜公主抖了抖身子,前边的波浪不住起伏着,郑香盈看得心里一阵嫉妒,这公主肯定是喝牛奶羊奶喝多了,那地方才会如此丰盈。「她瘦、瘦……得就像……」塔丽娜公主结结巴巴说了好半日,忽然灵机一动,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棵树:「就跟那树枝一样!」 郑香盈抬眼望了下,不觉又好气又好笑,那棵树都快要枯萎了,树枝细瘦得很,似乎被封一吹便能掉下来一般。她拉了拉杨之恒:「咱们走,别管她了。」 杨之恒宠溺的望了她一眼,弯腰将她抱了起来放在马背上,朝她点了点头:「你坐稳,咱们这就回玉泉关去。」 塔丽娜公主盯住马背上的两个人,嘴唇嘟得老高,跺了跺脚,身上的佩饰叮咚乱响,可杨之恒看都没有看她一眼,挥了下马鞭,那匹马便驮着两人飞快的往城门那边去了。 「父亲,父亲,你看看!」塔丽娜公主走到一位老者的身边,指了指那跑得远远的马,眼睛里露出不忿的神色来:「杨将军竟然订亲了,他那么年轻,怎么就订亲了呢!」 杨之恒身后的这支队伍是被北狄赶去西边的一个部落,杨之恒带着手下穿越沙海的时候迷了路,他通过天上的启明星判断方位,领着士兵们在沙海里跋涉了差不多十来日才走了出来。幸得带足了干粮与水,途中并无人员伤亡,从沙海出来朝西走了几日,便遇着了这个叫塔塔尔的部落。 塔塔尔人一直受着北狄人的压迫,听杨之恒说他们是攻打北狄的,都十分高兴,又听杨之恒游说,大周那边水草丰美,粮草充足,十分羡慕。塔塔尔的酋长眼中亮光闪闪:「杨将军,我们举族投奔大周,皇上会不会收留?」 能将异族带回大周归顺,这也是一桩大功劳,杨之恒心中高兴,全力以赴的将大周的风土人情又夸赞了一番,那塔塔尔的酋长与族人听了都坚定了归顺的信念,他们早就听说过隔着沙海那边的大周国富民安,现在见着这大周来的将军神采飞扬,士兵们的穿着打扮也甚是不错,更是相信了那传言。族里议论了一番,觉得与其年年受北狄压迫,还不如归顺大周,过着安居乐业的生活。 就这样,杨之恒将塔塔尔整个部落都拐了过来,镇西大将军听说了这事也大为惊喜:「之恒,你这下立了大功。」 哪个皇帝不希望自己的英名远播威震四海?即便归顺的只是个不起眼的小部落,也证明了大周的国力所在。镇西大将军先在玉泉关外划出了一块地给塔塔尔人居住,明日送去粮食让他们生活造饭,又将塔塔尔酋长和他的家人请到了大营里边。 塔丽娜公主也跟在酋长身后走进了军营,她瞄了一眼军营里的将军们,立刻便找到了杨之恒,他换洗以后更加显得高大英武,嘴唇上边的胡须不见了,一种很干净利落的感觉。塔丽娜公主朝杨之恒远远的抛了个媚眼,杨之恒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根本没有往她这里看,这让她觉得索然无味。 自从见着杨之恒的第一日开始,她便喜欢上了他,杨之恒比自己部落里的那些年轻人都要英俊得多,不仅生得好相貌,功夫也好,塔塔尔里根本没有人是他的对手,所谓美女爱英雄,塔丽娜公主狂热的喜欢上了杨之恒。 可刚刚回到大周,她便被一个消息弄得晕头转向,杨之恒竟然已经订亲了,这怎么可以?塔丽娜公主十分生气,杨之恒与自己是天生一对,那个痩成一把柴的小丫头怎么能与自己相提并论!她骄傲的挺了挺胸,塔塔尔的男人们瞧见她就会流口水,她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魅力,她便不相信自己比不上那个黄毛丫头! 镇西大将军设宴款待了塔塔尔酋长一家,笑眯眯的举杯道:「酋长,我们大周的皇上一向都是勤政爱民,你能带着部众投奔大周,此乃明智之举。我觉得你可以去大周京城一趟,觐见皇上,皇上定会封你一个官职,到时候也能享受大周俸禄。」 塔塔尔酋长的眼睛一亮,连连点头:「大将军这提议不错,我也正有这个想法,都说大周京城繁华,我还想去瞧瞧呐。」 第四十八章 镇西大将军指了指杨之恒道:「杨副将与你们熟悉,又勉强能和你们通些言语,不如让他护送了你进京城去罢。」杨之恒安全回来,镇西大将军十分开心,郑香盈在玉泉关住了这么久,也该要回去了,杨之恒与她这么久没有见面,索性便安排杨之恒去护送这位塔塔尔的酋长进京,顺便也送着郑香盈回去。 塔丽娜公主听说要杨之恒送父亲进京,心里头高兴,自己若是跟着去了,路上与杨之恒表露心意,她便不相信杨之恒能经得住自己的美色诱惑。想到此处,塔丽娜公主心中轻快了起来,瞥了一眼那边的杨之恒,嘴角上扬,带着微微的笑。 酒筵上大家推杯换盏喝得十分尽兴,塔丽娜公主眼中只有杨之恒,一个劲的盯着他看个不歇,就连镇西大将军都看出不对劲来。镇西大将军转脸瞥了一眼杨之恒,见他完全没有将塔丽娜公主瞧在眼里的意思,这才放下心来,朝身边的侍卫吩咐了一声,要他去将郑香盈也喊过来。郡主可是个好姑娘,杨之恒与她真是天生一对,这事儿可不能被一个外地蹿过来的劳什子公主给搅黄了,怎么着也该让郡主时时刻刻陪着杨之恒才是。 郑香盈本来已经在家中吃饭,听那侍卫跑过来说镇西大将军请她去赴宴,不免有些奇怪:「大将军不是在宴请远道归顺来的塔塔尔酋长?我乃是外人,不便出席。」 那侍卫早就见塔丽娜公主朝杨之恒抛媚眼有些不忿,他气鼓鼓道:「郡主,你该要去和杨副将到一处才是,省得他被人惦记着。」 站在一旁的小翠「哎呀」了一声,伸手掐了掐鲁妈妈的手,也有几分着急,快嘴快舌的问道:「是不是那个前边长了两团肥肉的公主?我瞧她那眼神就不对劲,一个劲的望着咱们姑爷,好像要将他吃到肚子里边去一般。」 那侍卫有几分尴尬,站在那里点了点头:「晚宴上她一直在看杨副将!」 「哎呦呦,这个不要脸的!」方妈妈在旁边拍着手直跳脚:「姑娘,你快些去,免得杨公子被那个不要脸的给勾走了!」 「妈妈,能轻易就被勾走的人,那便不是我能陪我过一辈子的人。」郑香盈放下碗站了起来:「我且过去瞧瞧。」 小翠朝鲁妈妈方妈妈挤了挤眼睛,轻轻儿说了一句:「姑娘口里边说不担心,你瞧她脚下的步子走得多快!」 快五月的天气,西北这边的野草已经长了很高,差不多快到人的膝盖上边,走在草丛里,就听着哗啦呼啦的响声,那是风吹着草丛簌簌的在动。 郑香盈望了望站在自己对面的塔丽娜公主,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刚刚用过晚宴,她便奔到自己身边,将她拉到了这里:「你,我要与你说清楚!」她的汉语说得不是很好,可还是能听得清她的意思。 「说清楚?」郑香盈好奇的看了塔丽娜公主一眼:「我与你素不相识,请问有什么好要说的呢?」 「你,配不上杨之恒,把他让出来!」塔丽娜公主横蛮不讲理的指了指郑香盈:「杨之恒,我的!」 「我配不上?」郑香盈挑了挑眉毛:「那你又如何这般自信能配得上他?」 「我是塔丽娜公主!」塔丽娜公主高傲的抬起了头:「公主的身份还不配?」 「我们家姑娘是大周的郡主娘娘,可比你这外边来的破落户高贵多了!」小翠不忿,鼓着眼睛瞪住了塔丽娜公主:「你们塔塔尔那一族也不过几千人,竟然就自称公主了,真真是井底之蛙!」 郑香盈笑着望了望塔丽娜公主,也懒得和她费唇舌,有小翠代她说了便已经足够。「公主若没有旁的事情,那我便走了。」 「站着!」塔丽娜公主大步奔到郑香盈面前,伸手拦住了她:「你,有什么本领?」 「本领?」郑香盈淡淡一笑:「公主的本领很高?」 「我很会射箭。」塔丽娜公主指了指天上:「天边飞过的大雁,我能一箭就射下来,你能吗?」她得意洋洋的瞥了郑香盈一眼:「你这瘦得跟枯柴一样的身子,只怕是拿弓都拿不动。」 「我为什么一定要会射箭?」郑香盈瞧了她一眼:「我会种花,你会吗?」 「种花?那是什么?」塔丽娜公主瞠目结舌的望着郑香盈,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不是低贱的人才做的事情?花匠都只是下人而已!我说你配不上杨将军便配不上,你至少也该会射箭,这种事才是高贵的人该做的。」 「我就喜欢我的香盈会种花,我就讨厌会射箭的女子,塔丽娜公主,请你不要再纠缠我的香盈了,你对于我来说,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朋友,而香盈却是我一辈子要去宠爱的人。」旁边忽然传来了杨之恒的声音,郑香盈转脸一看,就见杨之恒从一个帐篷后边转了过来,显然是偷听了一会儿了。 「哼。」郑香盈恶狠狠瞪了他一眼,这人肯定洋洋得意得很,两个女子为了抢他在这里唇枪舌战,他到这个时候才走出来。杨之恒见着郑香盈的神色,赶紧走上来拉住她的手:「香盈,我可是刚刚才到这里。」 「鬼才信你的话!」郑香盈哼了一声,不准备搭理他。杨之恒赶紧举手发誓:「我真的是在听到她问你擅长什么的时候到这里的,要是早来了一步,定然遭……」 「你快些闭嘴!」郑香盈一把捂住杨之恒的嘴,这可是在西北边塞,时时有应誓的危险,可不能胡乱发誓:「我相信你还不成?」 杨之恒咧嘴一乐:「我就知道我们家香盈会心痛我。」瞧了一眼满脸委屈站在那里的塔丽娜公主,杨之恒挥了挥手道:「公主殿下,你们塔塔尔部落里这么多人为你倾心,你难道要将所有的男子一网打尽?我与我们家香盈天生一对地造一双,是要生生世世在一起的,你就别再说多话了。要是以后你还这样偷偷摸摸的来威胁她,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塔丽娜公主张着嘴巴好半天没有说出话来,杨之恒说的话太多了,她还不能狠好的消化,只能站在那里拼命的想着,她身边的侍女小声提醒道:「公主,杨将军已经带他那个未婚妻走了,咱们也该回去了。」 「他是不是不喜欢我?」塔丽娜公主很伤感的望了望那逐渐远去的身影,抹了一把眼睛:「难道我生得不如他那未婚妻美貌?」 「公主,你是我们塔塔尔最闪亮的明珠,怎么会比不上杨将军那个未婚妻呢?只是因为他可能比较忠诚而已,不好意思悔婚。」那侍女小心翼翼的回答,生怕塔丽娜公主会迁怒于她。 「汉族的男人可真没用。」塔丽娜公主听了侍女的恭维,心中又得意了起来,挺了挺波涛汹涌的胸部,将头发往后拨了拨:「分明喜欢我却不敢答应我,还要拒绝我,这可真是让人匪夷所思。哼,没有勇气的人我还看不起呢,走,咱们回去。」 第四十九章 侍女点头应了一声,赶紧跟着塔丽娜公主往回走,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公主竟然这般轻易便放下了?实在真让她觉得奇怪。这时又听塔丽娜公主在前边絮絮叨叨的说:「我想像杨将军这般英俊的男人,大周应该还有许多,我去京城的时候可以好好挑挑。」 原来公主又换了目标,看来她对杨之恒用情并不深,侍女这才放下心来,陪着笑走在塔丽娜身边,瞧了瞧乌蓝的天空,感觉很好,大周果然要比沙海那边强多了。 休整了几日,杨之恒便护送着塔塔尔酋长进京城,镇西大将军给他点了一彪五百人的士兵,大家一路向东而去。郑香盈也跟着车队前进,两人一路上腻歪在一处,看得杨之恒手下的士兵都快要不认识杨之恒了。这还是那个杀伐决断的杨副将?怎么便是一副老婆奴的嘴脸,每日里都是觑着郡主娘娘的脸色行事,样样都想讨她的欢心。 一路上过来风平浪静,楚王的叛军已经被控制住了,从玉泉关出来,沿路也没见到动荡不安,老百姓的日子过得依旧和乐美满,仿佛楚王谋逆这事情从来便没有发生过一般。 「之恒,咱们是不是该先回洛阳一趟?」郑香盈坐在马车里,掀开帘幕瞧了瞧马车外边的杨之恒:「我想你师父和我二哥都会很想见着你平平安安的回来。」 杨之恒点了点头:「可不是,我也是这般想。」 「那他们怎么办?」郑香盈探出头来,指了指前边走着的几辆马车:「你还得送他们往京城去呢。」 「先送你。」杨之恒一只手攀住马车车厢,一双眼睛笑眯眯的盯住郑香盈:「亲疏远近要有分别,不先送媳妇儿,倒去照顾外人,这算什么一回事情!」 小翠在旁边拍着手笑得欢快:「姑爷说得可真对,瞧着那个公主就觉得不舒服,凭什么让她快活?得拉着她绕一圈儿再说!」 车队慢慢进入洛阳,杨之恒与郑香盈将塔塔尔酋长和家人安排在朝廷接送外宾的驿站,两人带着手下急急忙忙的赶去了豫王府。这么久没有见着焦大与许兆宁,杨之恒确实有些牵挂之情。 走到豫王府大门,两个门房正在磕牙花子说闲话,见着郑香盈与杨之恒赶紧上来作揖行礼:「郡主,杨公子回来了!」 「我师父在府里吗?」杨之恒随口问了一句,抬腿就要往大门里边跨进去,耳边传来两个门房异口同声的话:「杨公子,府里现在都没有人了,你赶紧去京城罢,焦大爷也去京城里边了。」 「府里边没有人了?」郑香盈很是惊诧:「全都去京城了?」 「是!」两个门房脸上喜气洋洋,眉毛都要飞了起来:「这么大的事情郡主还不知道?楚王起兵攻打豫地的时候,大公子与二公子就把豫王府里的人全送去京城了,早两日楚王已经被捉住,大公子与二公子也赶着去了京城。」 「原来如此。」郑香盈与杨之恒互相对视了一眼,看起来这豫王府都不必要进去了。 「郡主,王爷还特地叫人带了话过来,若是你回来了,让你也去京城呐。」一个门房笑得满脸春风,溜了一眼望了望杨之恒:「估摸着要在京城给你与杨公子完婚罢?」 今年郑香盈已经及笄,照着大周的规矩,及笄以后便能出阁了,郑香盈听了门房这话,脸上一红,转身便往马车上走,杨之恒笑着追了上来:「香盈,那你是回荥阳还是去京城?」 郑香盈瞥了他一眼,没有答话,掀开马车帘幕便往里边钻。杨之恒有几分焦急,扒拉开帘幕追问着:「香盈,你究竟打算去哪里?」 鲁妈妈在一旁见着杨之恒这般着急的模样,叹了一口气:「小杨公子,你便这般不开窍了,要去京城不要经过荥阳?顺便去归真园瞧瞧,然后再去京城不就是了?」 杨之恒听了这话一拍脑袋:「哎呀,我怎么便忘了这档子事情了!」望了望郑香盈,他笑得一脸得意:「香盈,你怎么便不提醒我一声,害得我这般追着你问!」 「有人不长脑子我又有什么办法?」郑香盈白了他一眼:「咱们快些赶路罢,我来不及要回去看看了,好几个月没在荥阳,也不知道园子里是不是一切顺利。」 回到驿站,塔塔尔酋长一家刚刚才用了驿丞端上来的好茶,听说又要往前赶路,塔丽娜公主满腹牢骚:「都说洛阳繁华,怎么着也该好好逛逛才是。杨副将,怎么着也该安排人带我们四下瞧瞧。」 杨之恒冷着脸喊来一位士兵:「你带公主四处去逛逛,我们先行一步,到时候你们快马加鞭的追赶过来。」杨之恒此时心里十分着急,巴不得快些到京城跟豫王商量郑香盈出阁的事情,哪里还能体会塔丽娜公主游山玩水的心情。 听说要自己单独赶路,塔丽娜公主蜜蜡色的脸孔白了几分,指着杨之恒嚷了起来:「我?一个人赶路?」 「那是当然。」杨之恒看了看塔塔尔酋长:「我想酋长也是想着要早些到京城面见大周皇上罢?」 塔塔尔酋长点了点头:「自然是正事重要紧。」洛阳繁华,京城更繁华,等着受了封赏再去游山玩水,心情会更好一些。 塔丽娜撅了撅嘴,愤愤的看了一眼郑香盈与杨之恒,以前杨之恒还好说话,为何现在就越来越冷得像冰块一般了?一想想自己曾经那么喜欢着他,塔丽娜公主便觉得满心委屈,看着杨之恒十分不顺眼。 「你怎么便对她这般冷淡起来了?」郑香盈坐在马车上,瞧着杨之恒只是微微的笑:「你是想让我放心不成?」 「那是当然,谁叫她那晚上凶巴巴的与你说话。凡是我们家香盈讨厌的,我都讨厌。」杨之恒哈哈一笑,一双眼睛几乎要粘在了郑香盈身上:「你说咱们什么时候成亲比较好?六月还是七月?」 「小杨公子,六月七月哪里来得及,现儿都五月中旬了!」鲁妈妈在旁边只觉好笑:「这出阁前要备嫁,少说也得要一年呢!」 「一年?」杨之恒被这话惊住,身子晃了晃,差点从马上摔了下来。 阳光和煦的从翠叶间透了过来,投在地上,一点点金光闪闪交织跳跃,这五月的天气柔和得如少女情窦初开的脸,总能见着微微的笑靥,那笑容温情脉脉,就如那藏在心底的情愫一般,舒缓而陶醉。 车马辘辘向前走,官道两旁的行人见着这般大的阵势都在窃窃私语,不知道这队人马是什么来路。杨之恒派了人快马加鞭先去了归真园报信,打算将塔塔尔酋长一家扔到荥阳驿站,自己与郑香盈去归真园那边看看。 上午辰时出发,申正时分才到荥阳。杨之恒将塔塔尔酋长送到驿站,吩咐手下:「荥阳晚间有夜市,酋长与公主若是想要出去逛逛,那你们便陪着去,千万要小心。」 交代好了事情,杨之恒这才陪着郑香盈往归真园那边走,福伯归心似箭,将拉车的马赶着走得飞快,不多时便见着归真园的大门。此时日头逐渐的要往西而去,天空中不时有鸟儿飞过,急急忙忙的展翅归巢,归真园的大门外边站着不少的人正在翘首盼望。 第五十章 「姑娘,姑爷回来了!」小琴和小棋站在最前边,激动得眼睛都睁大了几分:「姑娘,你瘦了不少!」 郑香盈朝她们笑了笑:「每日里坐车颠簸,想不瘦都不行呢。」下了马车,众人拥簇着往园子里走了进去,大家围着郑香盈与杨之恒看了个不停,不住的问着西北那边的情况,每人脸上都露出了欢喜的神色。 原先听说杨之恒失踪了,园子里的人也都在为郑香盈担忧,好不容易才遇着一个能文能武又一心一意的姑爷,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郑香盈去西北寻杨之恒的时候,每日大家都在虔诚的烧香祈祷,希望杨之恒能早日平安归来,看来老天爷还是个好心人,听着他们每日这样念叨,终于将杨之恒送回来了。 「姑娘,我跟你说件好笑的事儿。」说完西北的事儿,小琴拉了郑香盈的衣袖笑了个不歇:「这几日,郑氏那边每日都派人过来问姑娘有没有回来呐。」 「问我?」郑香盈有几分奇怪:「我都出族了,他们还来找我做什么?莫非又想打什么主意不成?」 小琴摇了摇头:「姑娘,我也是奇怪,他们每日都来问,神情还很焦急。」 「还有这样的事情?」郑香盈想了想,这郑氏神情焦急的来找她,只有一种可能性,郑家遇着大麻烦了!否则怎么会急巴巴的赶着来找她?还不是想着利用她这个郡主的身份,让她在豫王面前说几句好话? 郑氏,应声是与楚王有联系罢?豫王府的门房不是说早些日子楚王已经被抓住了,押解去了京城?郑氏现在焦头烂额自然是与这事情有干系了。郑香盈坐在那里,想着以前的事情,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郑氏留在荥阳的一群老头子老太婆,竟然会纡尊降贵的来找她?难道就不怕老脸被打肿? 「姑娘,姑娘,外边来了一群人,一路拉着红色的绸缎到咱们归真园门口了!」外边传来急急忙忙的脚步声,金锁那张小脸蛋从门边露了出来:「姑娘,你快些出去瞧瞧!」 郑香盈一愣,拉着红色绸缎?这又是哪拨人马?她还没说话,杨之恒却在旁边跳了起来:「哪个不长眼的竟然想来迎娶我们家香盈不成?还拉着红绸过来?小爷这就去将他揍扁了!」话音刚落,他便急急忙忙的奔了出去,弄得郑香盈也赶着往外边奔。 归真园的大门口站着一群人,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地上,影影憧憧的一大片。他们身后是红红的绸缎,十分轻柔,随着风在不住的摆动。那红绸似乎无边无际,站在归真园往那边看了去,只见一片红色,也不知道那源头在哪里。 为首站着的是郑大太爷与郑老夫人,身后还有二房三房几位老太爷老夫人。这几位郑氏的长辈看上去老了不少,郑老夫人甚至还拄了一根拐杖,身子有些佝偻,瞧着便比往日要老相了许多。郑香盈见果真是他们几个,心中的推测更是落了实处,朝郑大太爷微微一笑:「郑大太爷,今日怎么到我归真园来了?」 郑大太爷望着郑香盈,有几分尴尬,但一想着家族里的烦心事,他也只能老着脸皮道:「香盈,咱们本是一家人,你一直都是喊我大伯祖父的,怎么现儿却如此生分了。」 「郑大太爷,我已经被荥阳郑氏族谱除名,哪还有资格那般称呼你?」郑香盈挑了挑眉毛:「恐怕不合适罢?」 「合适,怎么不合适?」郑大太爷一迭声的说着,眼睛里露出了渴望的神色:「当时是我们糊涂,竟然将你除族了。今日我便是特地向你来赔罪的,你在洛阳府衙的公堂上说,要我们十里红绸迎你,你才愿意回郑氏,现儿我们特地从荥阳城门口拉了这十里红绸过来,还请你不要计较过往,回归郑氏罢。」 看起来郑氏真是遇着大难了,这般不要脸面的花了血本来迎她回去,唯一的可能性便是郑氏站错了队伍,楚王倒台了,郑氏可能也会跟着倒霉。几个郑氏老太爷老夫人脸上都是一副尴尬的神色,可眼睛都在巴巴的望着她,只希望她能点头答应下来。 「郑大太爷,我想你确实是老糊涂了。」郑香盈悠悠然说道:「我现儿是皇上赐了国姓,我已经不姓郑了,我姓许,跟荥阳郑氏半点关系也无,哪里又能再回郑氏?」 郑大太爷脸色通红,站在那里手不住的发着抖,好半日说不出话来,郑香盈瞧着他那模样,心里不由得暗暗推测,究竟郑家与那楚王有什么样的勾结,竟然紧张到这种地步。兵变失败楚王定然逃不出一个死字,支持他的官员也不肯定得不了好下场,可只要不是主力,不是明面上支持的,也不过是个革职了事,毕竟楚王此次举兵,牵涉的面太广,要是全部株连五族,那大周的刑场恐怕会血流成河了。 瞧着郑大太爷这般紧张,看来郑氏做下的事情还不少,所以他才会这般急病乱投医的来找自己。自己与郑氏早已决裂,是万万不可能替他们说话的。 「香盈丫头。」郑老夫人叹了一口气,向前走了一步,却被杨之恒一瞪眼又退了回去,她一张老脸似乎有些挂不住:「香盈丫头,以前的事情都是误会,你便别再置气了,毕竟你父亲与你母亲都是荥阳郑氏的人,你身上总是流着我们郑家的血,郑家还有你的兄弟姐妹,难道你便忍心看郑氏遭殃不成?」 郑老夫人说罢便往后边招了招手:「香林香芳你们也不知道快来见见香盈,躲在后边做什么呢?」 郑氏众人让出了一条路来,郑香林带着几个弟弟妹妹慢慢的走了过来,后边还跟了一个蔫头蔫脑的郑远山。 「香盈。」郑香林刚刚喊了一声,便见着了郑香盈身边的杨之恒,她的眼睛瞪大了几分,杨弓子,他怎么穿了一身盔甲站在郑香盈身边?他不是归真园的下人吗?可这身衣裳不是那将军们才穿的? 「二姐姐。」郑香芳挨着走了上来,眼睛红了红:「大伯祖父说京里出了大事,弄不好我们郑氏会有灭族之灾,你就帮帮我们罢。」 这边郑香芬也张开手抱住了郑香盈的腰:「二姐姐,香芬害怕,香芬不要死。」 看起来这群老家伙又打上亲情牌了,这跟郑氏七房有什么关系?大周朝早就废除了连坐之刑,七房又没有人在朝廷为官,又没有谁去给楚王出谋划策,怎么着也不会扯到七房这几个孤儿身上来。 郑香盈摸了摸郑香芬的头发,小声安慰她:「香芬,不会的,你别哭。」 「怎么不会?」郑香芬抬起泪汪汪的眼睛,转身指了指郑远山:「大哥帮着大伯祖父做了不少事儿,若是算到他头上,可不是扯出了我们来了?」 自己不在荥阳的这几个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郑香盈皱眉望了望郑远山,见他耷拉一张脸,不言不语,心里有几分疑惑,将郑香芬拉到身边,掏出帕子替她擦了擦眼泪:「莫要哭,他做下的事情是他自己来承担,跟你们没什么干系。」 第五十一章 郑香林在旁边听着脸色发白,绞着十根指头不敢开口说话,这边郑老夫人咳嗽一声,将拐杖顿着地面「得得」的响:「香盈丫头,你怎么便这般狠心,难道你就眼睁睁的看着你兄弟姐妹遭殃,看着郑氏受难?」 「郑老夫人,我都不是郑氏的人了,郑氏受难与我有什么干系?」郑香盈直视着郑老夫人,见她咬牙切齿,恨不能扑上来揪住自己敲打一番,不由只觉好笑:「郑老夫人,你那孙女儿不是给许大公子做了鬼妾?你可以去求求她,总比来求我要好。」 郑老夫人有几分尴尬,他们不是没有去找过郑香莲,可她回复得十分坚决:「当时郑氏将我送进豫王府做妾,便已经没有将我当郑氏的小姐看待了,更何况你们还让我来做奸细,替你们留意豫王的举动,这是极其危险的事情,一旦被发现,我便会死无葬身之地,你们可曾为我考虑过一分一毫?现儿楚王败了,你们便想真来找我了,莫说我没这个能力,便是有这个能力,我也不会替你们说话。」 「你瞧瞧你养出来的好孙女!」郑大太爷气得脸色发青:「真真是一条白眼狼,亏得你那么心疼她!」拍着桌子将郑香莲好一阵咒骂,郑大太爷喘了几口气:「只是找她估摸着也说不上话,还不如去找香盈丫头,豫王一直看重她,现儿她又教人种植土豆立下大功,由她去开口求情总怕比香莲丫头要强几分。」 当下便让人去将荥阳城里丝绸铺子里的红绸都买了下来,不断的派人来打听看郑香盈回来了没有,功夫不负有心人,今日终于得了信儿,郑香盈回了归真园,他老起脸皮喊了几房的兄弟一道过来找郑香盈,希望她能替族里说几句话,没想到这丫头铁石心肠,怎么都没有转圜的余地。 夕阳如血,染得天边的云彩滟滟的一片红色,那余晖很是灿烂,托着那明晃晃的日头一点点的往下沉了去。归真园门前围的人愈来愈多,大家都在好奇的看着热闹,不时的还交头接耳的说上几句。 「从荥阳城外十里红绸的扯到城北来了,郑氏也算是下了决心,也有诚心,为何那位小姐却这般坚持?一个人总不能没有家族,虽说郑氏将她族谱除名确实做得不对,可现儿长辈们都拉下脸来求她,她怎么能这般傲气?」有人望着郑香盈直摇头:「莫要太倔强,一个女儿家还不得靠着家族?」 「她现在早就不是荥阳郑氏的人了,她被皇上赐了国姓,又封了郡主,何尝还需要荥阳郑氏来给她撑腰!」旁边有人嗤嗤的笑:「郑氏真的是自己打自己的脸,那会子趾高气扬的将她赶出族去,现儿却十里红绸来请她,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 郑大太爷与郑老夫人几个见郑香盈坚持着不肯答应,又听着围观百姓的窃窃私语,面子上实在有些挂不住,郑老夫人举起拐杖朝郑香芳郑香芬腿上打了几拐杖,咬着牙齿骂道:「还不快些跪下来,请你姐姐帮忙,总要帮着荥阳郑氏过了这个难关才是。」 楚王兵败,受牵连最严重的是大房,郑德妃将宝押在楚王身上,附带着自己几个儿子全部投靠了楚王,打发了人去京城还没回信,现在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郑老夫人一想着这事儿心中就焦急万分,全身上火,嘴唇皮子都干裂成一块一块的。 郑香芳与郑香芬蓦然挨了郑老夫人几拐棍,膝盖弯里一阵酸麻,不由自主便跪倒了下来,郑香芳委委屈屈望着郑香盈,一个劲的眨眼睛,既然郑香盈都说了七房会没什么事情,那可千万别答应郑老夫人的要求,怎么着也该瞧着大房倒霉才是。 郑香盈弯腰将两人拉了起来,朝郑老夫人笑了笑:「我说过了,我与荥阳郑氏没有干系,老夫人想着用亲情来束缚我,让旁人都来指责我不顾姐妹之情?」她瞥着郑老夫人一阵红一阵白的脸摇了摇头:「你和我打交道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该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从来不会因着世俗的观念而改变自己的行为举止,该做的事情我会做,不该做的事情,你们再如何胁迫我,我也不会做。」 郑老太爷见郑香盈说得坚决,心里知道这事情没有挽回的余地,暗自懊恼那时候不应该将郑香盈逼得那般紧,现在却是束手无策了。郑老夫人扶着拐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香盈丫头,你也莫要如此坚持,你开个条件,看看究竟怎么样你才肯出面相帮。」 「老夫人,这话倒还有几分意思。」郑香盈瞧着郑老夫人灰败的脸点了点头:「老夫人,方才你让我的妹妹们跪下来求情,为何你自己不跪?你暗地里做了那么阴毒的事情,难道你便不该向我下跪赔不是?」 「什么?你、你要我向你下跪?」郑老夫人惊在那里,拐杖几乎都没有拿稳,旁边的丫鬟婆子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她,这才没有摔到地上去。 「是,你自己说要我开条件,那我自然便要提,这是我第一个条件,你们几个须得向我下跪,为当年你们做错的事情赔礼道歉。」郑香盈傲然站在那里,轻蔑的望了那几人一眼:「你们自己做了什么事情,迫害我到什么地步,你们心里没有数?出族前你们一心想着整治我,出族以后还与楚王暗通款曲,出卖我的消息,害得我差点小命不保,你们这时候却有脸来求我?」 身边的杨之恒听了郑香盈的话,大为吃惊,伸手指了指那几个人:「香盈,他们竟然串通楚王来害你?」回头叱喝了一声:「给我拿下,此乃楚王余党,一并送去京城受审!」 亲卫们应了一声便纷纷涌上前来,将郑大太爷扭住,郑老夫人见了脸色大变,也顾不得脸面,「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香盈,我们真没有让楚王去捉拿你,这事情与我们没有关系,你便大人大量,放过我们家老爷罢!」 高贵的郑老夫人此时已经没有任何高贵可言,她匍匐在那里,一双手扒拉在泥土里,就如郑香盈脚下的尘埃一般的低微,眼中老泪纵横,脸上已经是惨白一片,头上的抹额歪到了一边,上头那颗硕大的宝石也不再熠熠生辉。 郑香盈瞥了一眼郑老夫人,微微一笑:「老夫人,你这一跪就能让郑氏安然无恙的话,未免也太值钱了。之恒,让你的手下将郑大太爷给放开。」 「为什么,他们竟然这样对你,我可不能让他们舒舒服服的过好日子!」杨之恒竖着两道眉毛,脸色铁青,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老东西,一心想算计香盈,自己决不能放过他们。 「之恒。」郑香盈拉了拉杨之恒的手,笑得十分甜美:「将他们送去京城,不刚刚好与他们的儿子女儿团聚了?」她心中盘算,与其让郑氏合族团聚,还不如让几个老家伙在荥阳心急如焚,时时刻刻为自己的儿女担心,这样可不是比全家进大牢要好得多? 杨之恒一愣,马上领会到了郑香盈的意思,瞅了郑大太爷一眼,挥了挥手:「将他放开。」 第五十二章 「你、你、你……」郑老夫人见郑大太爷脱了险,总算心里安稳了些,可是一琢磨郑香盈的话,脸色又白了起来:「你为何说话不算话?你不是说只要我们向你下跪,你就答应会想办法帮郑氏渡过难关,怎么又想反悔不成?」 「郑老夫人,你弄错了,那只是我开出的第一个条件。」郑香盈望着她笑得风轻云淡:「我想在场的人都听得很是清楚,可能你年纪大了,耳朵有些不好使,没听到也是有可能的。」 「那你第二个条件是什么?」郑老夫人跪在那里,全身都在发抖,这郑香盈也实在太嚣张了,等着儿子女儿都平安以后,自己再想办法看能不能让她日子不好过!只是……她抬眼望了望郑香盈,似乎这事情难度太大。 「第二个条件嘛……」郑香盈转了转眼睛,慢悠悠道:「我还没有想好呢,等着我想好再派人去告诉你们。现儿时间也晚了,我还没用晚饭,你们先回去罢。」 这不是在将自己当猴儿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想出第二个条件来?郑老夫人心里堵得慌,只觉得一口气提不上来,眼睛前边一阵发黑,身子软绵绵的倒了下去。 「老夫人,老夫人!」身边的丫鬟婆子唬得赶紧冲了过去将郑老夫人扶住,却见她双眼紧闭,歪嘴歪脸,一线涎水从嘴角出流了出来。 「郑香盈,你实在可恨,我要去府衙告你!」郑大太爷见郑老夫人成了这番模样,心中大怒,一只手抖抖索索的指着郑香盈,本想扑上前来,可瞥见站在郑香盈身边的杨之恒,又没了气焰。 「你们回去罢,赶紧去给老夫人请个好些的大夫过来瞧瞧。」郑香盈一点也不惊惧,目光炯炯的盯着郑大太爷,声音十分响亮:「我说过,我与荥阳郑氏没有半点干系,我姓许,不姓郑,以前的事情我也不再追究,你们的事情也不用来找我,郑氏若是真灭族了,那也是自作孽不可活,绝不是我去说几句好话便能挽回的。」 仿佛是一场闹剧终于落幕,归真园前边没有了喧嚣,郑氏的人已经回去,围观的路人也早已不见,门口只留下了郑香林带着郑香芳两姐妹。郑香芳郑香芬两人挽了郑香盈的手往归真园里边走,郑香林的眼神却痴痴的落在了杨之恒的身上。 「二姐姐,我们真不会有事情罢?」郑香芬还是有些胆怯,大伯祖父与伯祖母都将这事情说得很严重,听得她心中直打颤儿,她不想死,一切才开始呢,怎么就要将一切给抛下去那黑暗冰冷的地方。 「你们能有什么事情?」郑香盈摸了摸郑香芬的头发安慰着她:「现儿皇上清明,没有连坐的刑罚——对了,那郑远山究竟做了什么事情?」 「哼,快别提他了。」郑香芳在旁边气鼓鼓道:「他一心想出人头地,竟然跑去楚王叛军那边了!」 「他加入了楚王叛军?」郑香盈大为惊奇,没想到这郑远山还能有这般举动,他难道就不贪生怕死?怎么就想着要去投军了? 「也不是加入楚王叛军。」郑香芳的两颊鼓着气就如那青蛙一般,嘟着嘴儿道:「他觉得大伯祖父不赏识他,总想要自己能出人头地。他与王姨娘说乱世出英雄,准备去楚王叛军那边捞个小官儿做,那叛军的将领见他没有拿族里的荐书,不相信他是荥阳郑氏的人,也没搭理他,直接让人把他赶出来了。」 郑香盈忍俊不禁,一想着郑远山汲汲营营却四处碰壁的模样,心中也是感叹,这人怎么就如此时运不济,做事情没有一件能成的。不过这样也好,若真是加入了楚王叛军,那现在可真是性命难保了。 「香盈。」身后传来郑香林犹犹豫豫的声音,郑香盈回头一看,就见郑香林快步赶了过来,脸上有着一种紧张的神色,眼里有几分期盼的望着自己。 「大姐姐,有什么事情?」郑香盈看她那表情心里便知晓一二,方才在大门口,郑香林的眼睛一直盯着杨之恒不放,现在该是来问她关于杨之恒的事情了。 夕阳已经完全落山了,月亮正挂在树梢,淡淡的银白颜色,正悄悄的在给大地涂脂抹粉,地上的树影慢慢清晰了起来。 郑香盈吩咐小翠带着郑香芳两姐妹先进内院,站在院墙边上望着姗姗而至的郑香林,心中暗道杨之恒可真是个大麻烦,玥湄郡主被豫王嫁了自己觉得安心了不少,可去西北一趟便冒出了一个塔丽娜公主,现在又赶着来了郑香林。 「香盈,我想问你一件事儿。」郑香林赶了上来,拉住了郑香盈的手,眼睛瞥了瞥站在旁边的杨之恒,将嘴巴凑近了郑香盈的耳朵:「那个杨弓子,去投军了不成?」 郑香林的一颗心砰砰的跳得厉害,还是早几年她送荷包给杨弓子的时候便向他建议,要他赎身自寻出路,看来他果然听从了自己的话。一想到这里,郑香林便觉心中甜丝丝的,又偷眼看了看杨之恒,他穿着盔甲实在英俊无比,郑香林的一颗心跳得更快了。 「他是去投军了,怎么啦?」耳边一阵温热的气息,郑香盈有几分哭笑不得,这位大姐姐可真是执着。 「我……」郑香林低下头去,一只手捻着衣角儿,犹豫再三,这才小声说了一句:「我想嫁他。」 「大姐姐。」郑香盈没想到郑香林会如此直白,她抬头望了望站在不远处的杨之恒,朝他鼓了鼓眼睛。他是习武之人,耳力比一般人要好,相信他已经听到郑香林的话了——这人怎么就这般招桃花,真真气人。 「怎么了?」郑香林应了一声,却依旧不敢抬头:「你可不可以替我写封信给舅舅,告诉他这件事情……」 「不可以。」郑香盈还没有答话,杨之恒的声音便传了过来,郑香盈与郑香林两人都转脸望了过去,就见杨之恒一个箭步便蹿到了她们面前,一伸手便将郑香盈拉了过来:「郑大小姐,你怎么也不将事情弄清楚便开口求人。」 郑香林楞住了,张大了嘴巴望着杨之恒与郑香盈,瞧着两人的手拉在一处,眼睛越瞪越大:「香盈,你们……」 「大姐姐,难道你没有听说我订亲的事情?」郑香盈瞧着郑香林尴尬得似乎要哭出来的脸,轻轻摇了摇头:「我两年前便订亲了,大姐姐,你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 「我知道你订亲了,可我不知道你是和他……」郑香林涨红了一张脸,语气里有些不敢相信的惊讶:「你是高高在上的郡主,他只是一个下人,你们……」 「大姐姐,你弄错了,之恒不是下人,他一直就不是。」郑香盈也有几分尴尬,郑香林已经先入为主,要解释这事儿可还得费一番功夫。 「他不是叫杨弓子?是你们归真园的下人,你那时候是这般说的。」郑香林喃喃自语,望了望站在郑香盈身边的杨之恒,尴尬得几乎要哭了出来,眼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儿,极力的克制着没让它掉出来。 第五十三章 「郑大小姐,不同的时候我的名字也会变,在当初那个时候我叫杨弓子最好不过,弓箭的弓。」杨之恒望了一眼郑香林,一点也不怜惜她:「我与香盈早已订亲,也不用郑大小姐来纠结我名字与身份的问题,既然我能向香盈提亲,那我便定然能配得上她。郑大小姐,看你这模样,似乎还想在归真园里溜上一圈,我们便不陪你了。」 郑香林无力的靠在墙上,瞧着杨之恒带着郑香盈慢慢的走远,心中有一阵说不出的羞耻感,自己竟然没有看出来杨弓子的身份,竟然还在想着要嫁给他。方才一时鲁莽对郑香盈提出那般无礼的要求,简直让她无地自容。 「他们才是天生一对。」郑香林望着那两人逐渐远去的身影,心中一阵苦涩,有几分无精打采,自己也不必要再去想那杨弓子了,今生他与自己无缘,他是郑香盈的,谁也夺不去。 「你怎么就说得这么直接。」郑香盈低声埋怨着杨之恒:「也不怕我大姐姐受不受得住。」 「这事情迟早得让她知道,长痛不如短痛。」杨之恒咧嘴一笑,将郑香盈揽得更紧了些:「我可没说假话,句句属实,她还能怎样?」 郑香盈究竟还是有些不放心,打发了小翠去外边寻人:「去将大小姐找了回来,就说要吃晚饭了。」 不多时郑香林跟着小翠走进了偏厅,郑香盈见她已经收拾得脸上不落痕迹,没有半分泪痕,只是眼里已经没有那兴奋的神色,心中暗自叹气,舅舅这两年里一直在替郑香林寻访合适人家,只是到现在还没有个准信,自己得写信给舅舅,让他尽快替她挑门好亲事才行,否则用不了多久郑香林就成了恨嫁女。 清华宫的寝殿帘幕低垂,放在一边的香炉里白烟袅袅,浓浓的安息香的气味在寝殿里回旋着。可这香味却怎么样也盖不住一种奇特的气息,那气息很坚持的透过安息香的香气慢慢的散了出来,占据了这寝殿的空间。 那是一种死亡的气息,腐朽而浑浊。 许璟躺在床上,眼睛里已经没有什么光彩,眼珠子一动也不动,就如死鱼的眼睛一般。他的嘴唇张开,不住的在往外呼着气,那气味里带着体内的恶臭往外迸发,直直的扑在陈皇后的脸上。 陈皇后坐在床边,眼睛望着许璟,有一丝丝悲悯:「皇上,臣妾有个消息要告诉你。」 死鱼般的眼珠子微微转了下,口里浑浊的气味更浓了些,从这迹象看去,许璟还是能听到说话的声音。 「皇上,奉旨搜查了德仪宫,搜出了郑德妃与楚王来往的书信。」陈皇后不疾不徐的向许璟回报了这件事情:「看来她与楚王勾搭已经不是三五两年的事情了。」 盖在许璟身上的薄被抖动了起来,可以看得出来许璟十分生气,他呼吸的声音更大了些,喉头还有咯咯的痰响。陈皇后赶紧朝身边的姑姑伸手:「帕子,拿来。」 惠仪姑姑赶紧递上了一块厚厚的帕子,陈皇后很细心的将帕子贴着许璟的嘴巴,一只手扶起他瘦弱的身子,一团带着血的浓痰从许璟的喉咙里滚了出来,落在了帕子上边。陈皇后的眉毛都没动一下,将那帕子扔在床边的金盆里,又从自己衣袖里拿出帕子来,很贴心的给许璟擦了擦嘴:「皇上,你好好歇着,郑德妃的事情臣妾会继续查的。」 许璟十分吃力的抬起手来,做了个向下砍的手势,陈皇后瞧着他的手势,有些惊讶:「皇上,郑德妃可是皇上十分宠爱的……」 一阵咳嗽声响起,许璟的脸瞬间变得一片血红,陈皇后站起身来:「快将皇上扶起来,给他顺顺气。」看了看墙角立着的沙漏,陈皇后指着桌子上的药盏:「该服侍皇上吃药了。」 「是,娘娘,奴婢们这就服侍皇上吃药。」几个宫女轻轻的走了过来,将许璟扶着坐好,一个宫女端起药盏,拿着药匙,开始一点点的喂着许璟。 「皇上,臣妾先行告退。」陈皇后行了一礼,带着姑姑与宫女们往外走了去,她的步子走得很稳,一步又一步的落在青瓷烧制的砖石上边,仿佛踏在人的心坎上一般,虽然没有什么声息,可这寝殿里却有了袅袅回音。 「咱们去看看郑德妃。」出了清华宫,外边的空气十分清新,陈皇后站在大门口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长长的吐了出来,寝殿里边的气息实在太浑浊,她已经憋得快要受不了,只有走到外边才舒服了一些。 到了关押郑德妃的地方,看守将郑德妃带了过来,没有半分怜香惜玉,推着她踉踉跄跄的来到陈皇后的面前:「跪下。」用力一踢郑德妃的膝盖窝子,郑德妃便「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 「你出去罢。」陈皇后眼皮儿也没有抬,吩咐那看守退出去,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郑德妃,你竟然与楚王私下来往,胆子可真大。」 郑德妃抬起头来,眼中犹如烧着一把火:「贱人,你处心积虑的想要抓我的把柄,找不到把柄便栽赃!我若是与楚王私下来往,那些书信定然看过就烧了,如何还会留下来?真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你倒也聪明,只可惜聪明用错了地方。」陈皇后一点也不生气,朝着郑德妃笑了笑:「咱们在宫里也是二十年的姐妹了,你为何便如此想不通,时时刻刻想着要和我作对?你们荥阳郑氏算得了什么?你郑德妃又算得了什么?还不是一只小蚂蚁,我轻轻伸手就能将你们捺死在地上。」 郑德妃伸手将头发抹开了些,露出了一个尖尖的下巴,她有一双生得极美的眼睛,只可惜现在这眼睛里已经没有了昔日那回眸一笑的风情。「贱人,分明是你先陷害我!我怀着身子的时候,皇上为何会忽然间动了情,你敢说不是你做下的手脚?不拘是饭食里头还是香炉里边用了什么东西,这才会让皇上有了那种念头!我的孩子,我可怜的孩子!」郑德妃忽然间便发起狂来:「贱人,是你,是你将我的孩子给弄死了!」 陈皇后坐在那里瞧着状若癫狂的郑德妃,微微一笑:「你的孩子死了,与我有何干系?自己不知检点,有孕在身还敢狐媚惑主,竟然还将这笔账算在我的头上,你也真真可笑。」 郑德妃喘了喘粗气,瘫坐在了那里,忽然间她猛的向前爬行两步,伸手抓住了陈皇后的脚,张开白森森的牙齿便咬了下去:「贱人,我恨不得能将你剥皮吃肉,才能替我那死去的孩儿报仇!」 旁边惠仪姑姑与惠芳姑姑唬了一跳,赶紧冲上前来揪住郑德妃,一个用力掰住郑德妃的下颌,一个噼里啪啦的扇着郑德妃的耳光:「你这罪囚,竟然敢冒犯皇后娘娘!」 「惠仪,打轻些,她也是可怜人。」陈皇后端坐在那里望着一脸血的郑德妃,说话的声音不疾不徐,不高不低,仿佛里边还带着一丝同情。 清晨的皇城空气里有着一种熏然欲醉的气味,五月已经是晚春,可依旧还能闻着浓浓的花香,京城御道街两旁的紫槐树开得正盛,花朵一嘟噜一嘟噜的从绿叶间垂了下来,深紫浅紫粉紫交错着,如夏夜点缀在碧空里的星星,格外亮眼。 第五十四章 马车辘辘的响声划破了清晨的宁静,御道街上走着各府的马车,这是朝堂重臣们赶着去上朝。不时有紫槐花从上边簌簌的掉了下来,落在马车顶蓬上,淡淡的花香透过帘幕往里边钻了去。 「听说否?昨日宫里……」下得车来,一名官员神秘兮兮的朝身边的人挤了挤眼睛。 「宫里如何?」旁边那人有几分紧张:「皇上龙体安好罢?」 「不,不,不,不是皇上的身子,是宫里的娘娘出事了。」那人见伙伴猜错,笑得很是开心,伸出手指戳了戳手背,压低声音道:「听闻后宫里边抄了几宫娘娘的寝殿,抓了好几个呐。」 「哦,竟有此事?哪几宫的娘娘?」那同伴脸上露出了惊讶神色来:「莫非是与楚王起兵有干系不成?」 楚王前些日子被捉住,现已送至京城,被关押在宗人府里,还未着刑部审讯,现在去先抄检了几宫娘娘,这事情十分有趣。只是这事儿没得准信,谁也不敢妄言是哪几宫的娘娘。 「到时候自然便知道了,咱们先上朝去罢。」袍袖飘飘,高冠峨带,众人拾级而上,慢慢踏入太清颠,里边早已站了不少内侍,手里拿着玉如意,面无表情的各就其位。 文武百官分别列好队伍,不多时陈皇后从旁边的侧门一脚踏入了大殿,坐在了龙椅旁边摆设着的椅子上。 龙椅上边空荡荡的,虽然没有一丝灰尘,可那里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人坐在上边了。许璟今年开春的时候还挣扎着出来了一回,后来都一直没有出来过,从太医院里传来的消息,皇上身子愈发的不好了,能不能撑过今年夏天还很难说。 豫王代为监国好几个月里,倒也还算是应对自如,若不是楚王起兵,也该说得上是一帆风顺。他查处了几个贪墨大蠹,又整顿了吏治,还微服出行,亲自体察百姓民情,解决了一些冤案,京城的百姓提起豫王,皆是个个称赞不已,对于举兵的楚王嗤之以鼻:「皇上信任豫王,封他为皇太弟,让他代为监国,豫王做得很好,即便楚王年纪比豫王大,那又如何?自然还是该听皇上的,让豫王承继才是。」 望着由豫王率领站在大殿里的文武百官,陈皇后长长的凤目里微微露出一丝笑意,她抬了抬手,旁边的内侍便捧了一张黄绫圣旨走了出来,群臣瞧着那内侍,心中明了,定然是昨日宫内之事,今日来昭告天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内侍的声音又尖又细,可依旧让众人听得很是清楚,郑德妃、张淑妃、宁嫔等几位娘娘与楚王勾结,暗地里给予了各种支持,人证物证皆在,难逃其咎,废为庶人,并彻查其亲族。 文武百官听着这话,个个面面相觑,陈皇后这一手可真是狠,楚王举兵的时候她不动声色,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等着楚王刚刚被擒,她便立刻在后宫里开始大规模清算。郑德妃出身荥阳郑氏,张淑妃乃是张太傅的孙女,宁嫔是扬州宁氏的女儿,这三人揪了出来,身后的家族也会跟着遭殃,朝堂里很快便要空出一批位置来了。 内侍宣读了圣旨,一批禁卫军从外边涌进了大殿,将跟郑德妃张淑妃与宁嫔相关的官员带了出去,顷刻间大殿上空了差不多二十个位置来,就如人的嘴里空出了几颗牙齿来一般,瞧着十分难看。 群臣们望了望周围的空位,心中有几分惊恐,刚刚还是一起来上朝,转眼间这些人便变成了阶下囚,不免有些物伤其类。这时就听陈皇后开口了:「各位爱卿,楚王此次举兵,皆是与这三人及其家族支持相关,皇上交代本宫要着力查处,但也不会牵连无辜之人,请大家放心,不必草木皆兵,以后继续全心全意为大周效力。」 听了这话,不少人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了下来,陈皇后这话说得很是清楚,也就是说点到为止,只拿了郑氏、张氏与宁氏三家杀鸡给猴看,其余都可以放过。 「请皇后娘娘代为臣等向皇上转达心意,臣等会尽心为朝堂效力。」群臣在豫王带领下齐声表了决心,陈皇后眼中露出一丝笑意,凤目瞟过豫王,他站在那里,气度非凡面容清俊,仿佛依旧是多年前那个翩翩美少年。 这么多年的筹谋,一步一步走过来,没有行差踏错半步,为了他们的儿子,她忍辱负重的在这深宫里挣扎,挣扎了这么久,总算到了要见到曙光的时候了。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这是最后一手棋,她为他清除了朝堂里的隐患,剩下的便是他的事情,等着许璟一咽气,他即位称帝,他们的儿子为太子,她便该去自己该去的地方了。 「皇后娘娘,臣有事启奏。」鸿胪寺卿手捧玉笏走了出来:「昨日接到西北送来的急报,西域塔塔尔部落归顺大周,那酋长一家现在已经由军士护送进京城来面见圣上了。」 「四海来归,此乃我大周国力强盛之兆。」群臣听了都是欢喜,纷纷向陈皇后朝贺:「该要好好招待才是。」 「此事着鸿胪寺卿好好处置,异族归顺我大周,也属不易,必得让他们有宾至如归之感。」陈皇后点了点头:「还有其余事情否?」 陆陆续续有几人又奏请了些事情,群臣廷议,也没得多久时间这朝会便散了。陈皇后扶了宫人的手从侧门退了去,文武百官陆陆续续走出了太清殿。 「这事情可算是结尾了。」走到外边瞧着一碧如洗的天空,不少人发出了感慨,开始还在提心吊胆,唯恐楚王败北会追查到自己身上,没想到陈皇后竟然轻轻抬手便放过了他们。是不是看着皇上病情严重,不想过多追究,引发大规模骚动? 「可不是,总算是放心了。」脸上露出的笑容也显示了他们心中的欢喜:「咱们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了。」 「塔塔尔部落,那不是已经西迁了多年的?现在竟然又回来了,倒是一桩可喜可贺的事情,还是我大周威名远播,这才让四海臣服。」心情轻松,不再患得患失,话题便转到了旁的事情上边:「也不知道那酋长什么时候能到京城。」 一路迤逦,杨之恒护送着那塔塔尔酋长到京城的时候已经是六月初,天气渐渐的热了起来,路上的行人身上穿的已经是单衫,路边的荷塘里的荷花已经抽出粉色的荷花苞儿,在那一片碧浪里不住摇曳。 车队到了京城外边的驿站,驿站大门上皆装了红色的绸缎花球,张灯结彩就如过节一般,见着塔塔尔酋长一行人到了,那驿丞赶紧叫人去鸿胪寺报信:「快些去与大人说,那塔塔尔酋长已经到京城了。」 杨之恒瞧着驿丞一副紧张的神色,不由觉得好笑,不过就是他从外边捡来的一群人,这京城里也太把他们当一回事了,眼见着塔塔尔酋长的肚子挺出来许多,那几个王子神情十分倨傲,塔丽娜公主眼睛里不屑的神色又深了几分。 鸿胪寺卿带人来驿站,还带来了一辆带着华盖的步辇,四周没有厚实的帘幕,只垂着数尺轻纱,从外边能清清楚楚的看到上边坐着的人。 第五十五章 「酋长请。」鸿胪寺卿笑容可掬的将塔塔尔酋长一家人请上那步辇,几个人坐在里边,摸着身下柔软的毡毯,又好奇的看了看步辇四角垂下的金色铃铛和长长的流苏,塔丽娜公主眼馋的瞧了瞧鸿胪寺卿带来的一队仪仗,只觉那些少年个个俊美,再瞥了瞥杨之恒,心中虽然依旧有些愤愤不平,可却也没有那么大的火气了。 「父亲,果然大周上国不是一般国家能比的。」塔丽娜公主笑微微的望了望京城繁华的街道,两旁的人也正好奇的往步辇里边瞧着。 「那可不是?」塔塔尔酋长瞧着眼前繁荣的景象,不住感叹:「瞧瞧他们穿的衣裳,都是丝绸的,头上都带着珍珠宝石,大周朝,委实太富庶了!」 塔丽娜公主蜜蜡色的脸上有着一片粉色,一双杏核眼儿四处瞟着:「父亲,这里委实是个好地方,我想要嫁到大周来,父亲觐见皇上的时候可以替我提提亲事。」 塔塔尔民风开朗,女儿与父亲讨论自己的亲事是寻常的事情,塔塔尔酋长听着女儿这般说,点了点头:「等会父亲自然会替你说。」 步辇穿过繁荣的街头一直到了国宾馆,鸿胪寺卿先安排着塔塔尔酋长一家稍微休息,自己径直去了皇宫禀报陈皇后。陈皇后正在清华宫里照顾着许璟,听说塔塔尔酋长已经到了京城,笑着叫人传话出去:「明日朝会后安排在交趾宫接见。」 第二日朝会散了以后,鸿胪寺卿便引着塔塔尔酋长一家到了交趾宫外边,司仪内侍站在宫门口大喊了一声:「皇后娘娘宣塔塔尔酋长领家人觐见。」 话音刚落,鼓乐齐鸣,鞭炮声阵阵,鸿胪寺卿领了塔塔尔酋长一家沿着汉白玉台阶慢慢走了上去,穿过外边宫墙,又走过中庭,这才来到了主殿。主殿中央坐着陈皇后,穿着广袖翟衣,头上带着九尾凤冠,凤凰的尾翎上明珠熠熠,照得人的眼睛都有些睁不开。她精心装扮过一番,凤目深深,鼻梁高挺,粉面含威,让人瞧着不自然便生出了几分敬畏。 「臣等见过大周皇后娘娘!」塔塔尔酋长带着家人跪拜,口中称臣,这让陈皇后心中有几分高兴:「平身,赐座。」 问过西域的风土人情,又说了几句客套话儿,陈皇后望着塔塔尔酋长道:「酋长不远万里归顺大周,诚心可嘉,皇上已经封了你塔国公,袭爵三世,过会自有内侍去国宾馆传旨,赐下丹书铁券。」 塔塔尔酋长听了心中高兴,站起来朝陈皇后行了一礼:「谢过大周皇上重赏。皇后娘娘,臣还有一事相求,那便是我的女儿塔丽娜,因仰慕大周的人文鼎盛,她想嫁到大周来,还请皇后娘娘替她择一门亲事。」 陈皇后望了望坐在一旁的塔丽娜公主,虽然用轻纱蒙了半张脸,可从那双眼睛看得出来是个美人儿,尤其是她挺直了背坐在那里,前边那里波涛起伏,足以让不少男人的眼睛不住偷偷的往那边溜。 「择一门亲事?为了表达对塔塔尔一族的重视,也该配个宗亲才是。」陈皇后转脸望了望惠仪姑姑:「惠仪,大周宗室里有哪些适婚的男子?让宗人府将册子拿过来瞧瞧。」 塔塔尔酋长听说女儿竟然还能配个宗亲,高兴得都快要说不出话来,赶紧跪倒在地,按着昨日鸿胪寺卿教他的姿势磕头:「臣谢过皇后娘娘恩典!」 册子取了过来,陈皇后逐一浏览了过去,当看到一个名字的时候,她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来,指了指那个名字道:「豫王殿下的大公子许兆安,年轻有为英俊多才,与塔丽娜公主乃是英雄美人,堪称良配,着中常侍去拟旨过来,本宫替他两人指婚。」 竟然还想与宁儿争这世子之位,不如趁着许璟还没有咽气,自己手中还有些权力,先替他配个没用助力的妻室,免得以后想着要争那太子之位。陈皇后望了望塔丽娜公主,微微一笑:「塔丽娜公主,你且上前来让本宫瞧瞧。」 听着陈皇后赞许兆安少年英雄,塔丽娜公主心中激动不已,听着陈皇后喊她到前边去,赶紧大步走了出来,她走得很快,前边那处随着她的步伐也不住在抖动,让大殿里的一干大臣都觉得有几分难堪。豫王殿下的长公子竟然要娶这样的异族女子,还不知道他那后院以后会不会出事。 许兆安正在豫王府别院里看书,宫里来了人宣读皇后娘娘的懿旨,要他速速去交趾宫,心中不住疑惑,不知皇后娘娘怎么就突然想起他来了。豫王妃在旁边催着许兆安过去:「定然是好事,今日不是接见归顺的异族部落?指不定是要你作为宗室代表去一同接见。」 听了豫王妃的话,许兆安咧了咧嘴,看来皇后娘娘果然重视嫡长,没有宣那许兆宁过去,只叫了他一个人。那许兆宁只是个庶子,可自己的父亲却一贯只宠着他,楚王反叛的时候,他拿了豫王妃的手谕去调兵,没想到王府三千亲卫却只听信于许兆宁:「二公子有王爷留下的兵符,王妃的手谕在亲卫营这边自然做不得数。」 当即许兆安气得将豫王妃的手谕撕了个粉碎,怏怏回府,关在院子里三日没有出来。楚王叛军还没有攻打到洛阳,许兆宁便在焦大和其余指挥卫所的将军们扶持下,率了一万大军赶至许昌抗敌,鏖战了差不多一个月终于将叛军击退,在豫地百姓里口碑极好,都说二公子少年英雄,为了豫地百姓不顾自己安危,终于保了一地平安。 这些话传到豫王府,豫王妃与许兆安都很不高兴,可不高兴归不高兴,他们也没有半点办法。豫王妃曾经几次想趁着豫王不在府中的时候下手,可又顾忌着许兆宁身边有一群忠心耿耿之人,不敢轻易动弹,犹豫之间,却被豫王接了来京城,自然更不好下手了。、 「我那堂姐自然是要向着我的。」豫王妃心里高兴,堂姐乃是当朝皇后,最讲究的是嫡长出身,崇尚的是血脉正统,那狐媚子生的儿子,怎么能登堂入室! 许兆安高高兴兴的跟着内侍去了交趾宫,走到里边只见那宫殿十分气派,陈皇后端坐在大殿中央,雍容华贵,就如天人一般。许兆安走上前行了跪拜大礼,陈皇后颌首道:「许大公子,本宫今日宣你进宫,乃是为了一件大事。」 许兆安不敢抬头,心中激动得砰砰直跳,大事,莫非是皇后娘娘看不过眼,要替父王做决定,立他为世子?想到此处手有些发软,几乎要撑不住地面。 「许大公子已经到了适婚的年龄,可却妻室空虚,本宫今日便来做个媒人,替你寻了门合适的亲事。」陈皇后声音十分柔和,里边透着些许温润:「塔国公的女儿正当妙龄,生得貌美如花,与你真是天生一对,本宫便将她指婚于你,让钦天监推算个好日子,你们可择吉日完婚。」 许兆安心中有些微微的失落,原来不是要立他为世子,可听着陈皇后说是许了个国公的女儿给他,倒也算是桩门当户对的亲事,国公府出来的小姐总会是有些助力,可要比要荥阳郑氏的小姐身份又高贵了几分。只是这塔国公的名头十分陌生,自己仿佛还从来没有听说过。 第五十六章 接了懿旨站起身来,陈皇后朝许兆安微微点头:「给许大公子看座。」 宫人引了许兆安去了豫王那张桌子,许兆安在豫王身边坐了下来,他很想问问塔国公的情况,可因着多年与豫王的不亲近,不敢开口,只是默默的看着豫王的侧脸,他忽然发现自己与豫王长得一点也不像,大部分是豫王妃的底子。 许兆宁长得很像父王,也是那种清瘦的身材,面如冠玉,或许这便是他得父王欢心的原因,许兆安觉得恍然大悟,今日自己才知道为何自己不受父王喜欢,还不是母亲没有给他一张像父王的脸。 正在胡思乱想,就听到一阵悠扬的丝竹之声,司乐坊开始演奏乐曲,一群舞姬从两旁涌了上来,开始随着音乐舞动,水袖纷飞身姿翩翩,配着那袅袅的音乐,简直就如瑶池仙女一般。许兆安坐在那里瞧着那细小的腰肢如杨柳随风而舞,只觉享受,眼睛盯住那些舞姬看个不停,忽然间便忘记了关于那塔国公的事情。 一曲舞罢,旁边桌子上站起来一个女子,款款走到大殿中央,朝陈皇后行了一礼:「皇后娘娘,我愿意献舞一曲。」 众人定睛一看,却是那位塔丽娜公主,她双眼深深的凹陷进去,鼻梁高耸,一张脸就如刀子削出来一般,五官十分生动,身上也凹凸有致,一袭纱衣似乎包不住她曼妙的身姿,让人瞧得有些血脉贲张。 许兆安吃了一惊,这女子又是何人,怎么会在交趾宫里自己要求献舞?若只是舞姬,为何又会坐在宾客席里?许兆安仔细打量了塔丽娜公主一番,只觉她的身段极好,光只是瞧瞧便让他有几分心猿意马。 「塔丽娜公主,你既然已经被指婚宗室,便不适合再在大庭广众下跳舞。」陈皇后心中很是欢喜,这样的公主正是适合那许兆安,给他指了这门亲事,一点错都没有。 许兆安听着陈皇后称呼那女子为「塔丽娜公主」,又说她已经被指婚给大周宗室,心中有几分不妙的感觉,转脸看了看豫王,鼓足勇气问道:「父王,这女子是谁?」 豫王沉默了一会,才低声说道:「这便是皇后娘娘指给你的妻室。」 这句话便如一个响雷一般,直将许兆安劈得回不过神来,他的手都不由自主的发起抖来,塔国公的女儿怎么会是一个异族女子?莫非是养女不成?皇后娘娘怎么能给他配一门这样的亲事呢? 「不是说将塔国公的女儿许配给我?」许兆安盯住了豫王的脸,父王这般不疼爱他?皇后娘娘给他指了一门这样的亲事,他也不吭一声,就这样让皇后娘娘下了指婚的懿旨? 「塔塔尔人归顺大周,皇上龙心大悦,已经封了那酋长为塔国公,他的女儿自然便是塔国公的女儿。」豫王回答得十分平淡,他知道陈皇后是为了替许兆宁扫平路上的障碍,可他心底还是不希望一个外族女子做儿媳妇,只是今日他的一切都是由陈皇后替他苦心经营才得来的,他也只能默默接受下来,等着以后自己登基,宁儿为太子,安儿封王,再替安儿好好聘个侧妃便是。 「什么?」许兆安的肩膀垮了下来,这个异族女子便是他将来的正妻,皇后娘娘亲自指婚给他的妻子!他双手紧紧的抓着那坐垫,好不容易才将自己的身子稳定了下来,再看看大殿中央,那身材曼妙的塔丽娜公主已经被宫人扶着回了桌子后边,一双杏核眼儿正在往他这边张望。 「你找我有什么事情?」未央宫的前坪,陈皇后正坐在草地上,她明黄色的衣裳铺展开来,就如一朵极大的花,炫目而耀眼的在绿色的草坪上绽放。 豫王站在陈皇后的前边,低头望着她,没有开口,他本是为了许兆安的婚事过来,可是一见着她,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你是在想过来指责我不该给你的儿子指婚不成?」陈皇后没有抬头,嘴角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但是那笑容里却透出了几分凄婉:「许瑢,你知道吗?为了你,为了宁儿,我苦心积虑的做了这么多事情,不求你一句赞扬,只求你能默默支持着我。可是我却没想到,为了你儿子的亲事,你竟然会来未央宫找我的麻烦。」 豫王叹了一口气:「你可以给他指个门第不高的,总比弄个异族女子要强。」 「异族女子又如何?她怎么说也是个公主,配你那长子身份相当。若是我给他指了个门第低的,还不知道旁人会怎么议论我呢。」陈皇后的声音里有几分疲惫,她低下头去看了看自己衣裳上边精美的绣花,忽然间有些心力交瘁的感觉:「许瑢,这是我最后要做的几件事情,一切都快要结束了,你便要如愿以偿,我也会去深山古寺里持斋念佛度过余生,只希望你体谅我作为母亲不得不自私,不要再来指责我。」 「阿纤!」豫王听到陈皇后说要去深山古寺持斋念佛,心中一惊,仿佛有什么东西从他心中抽离了一般,空荡荡的一块:「不要,你不要再说这事,我不会让你走的。」 「我这一生罪孽深重,便是余生持斋念佛,佛祖也不见得会宽恕我。」陈皇后依旧没有抬头看豫王:「你走罢,我只希望我在京城里的这些日子,你能像以前那样,全心全意支持我相信我。」 豫王沉默的站在那里,瞧着陈皇后露出的一段柔美的脖子,那线条优雅流畅,肌肤就如羊脂玉一般白皙柔润,上边有几根黑色的发丝从簪子下溜了出来,在她的耳边不住的飘扬,就如风中的杨柳一般扰乱着离人的心事。 郑香盈与杨之恒来到豫王府别院的时候已经是到京城的第三日,这几日他们住在客栈里边,两人想着先去找了焦大,托他作为杨之恒的家人去向豫王府请期,看看将他们成亲的日子定在那一日,可去了青衣卫那边问了下,说焦统领已经被派去苏州那边,参与对楚王谋逆的调查了。 杨之恒望着郑香盈摇了摇头:「师父可真是忙,怎么又忽然去苏州了。」 郑香盈站在那里没有吱声,心里却在想着那日救她脱险的黑衣女侠,指不定焦大是想将她从楚王府里救出来,才会自己请命去苏州查案。只是那黑衣女侠武功那般高,应该早就自己飞出楚王府去了,谁又能拿住她。 「那我只能自己去向豫王请期了。」杨之恒笑了笑,眼睛盯住郑香盈不放:「若是豫王舍不得让你早些出阁,你便要对他说,你半刻也等不及了,只想尽快成亲。」 郑香盈瞧着杨之恒笑得跟傻子一般,白了他一眼:「什么叫半刻也等不及了,人家肯定会想到旁的事情上边去了。」 两人说说笑笑的来到豫王府别院,门房不认识他们两人,只是伸手要物证:「你说你是香盈郡主,总要给我们一个物证瞧瞧,否则乱放了人进去,少不得王爷会责怪。」 郑香盈见这两个门房坚持得很,让小翠塞了快银子给他们:「你们便派人去向二公子通传一句,让他出来瞧瞧,看我是不是他的义妹。」 第五十七章 门房见郑香盈说得理直气壮,又得了银子,也不坚持,转身进去,打发了一个管事妈妈进去通传,不多久许兆宁便走了出来,见着杨之恒与郑香盈,十分欢喜,冲那门房呵斥了一句:「竟然将郡主和杨公子拦在门外!」 「他们也是尽心尽责罢了。」郑香盈笑着赞扬了那两个门房一声:「二哥,咱们进去说话。」 许兆宁瞧了瞧郑香盈,或许是得不到的便是最好的,他只觉得郑香盈生得愈发好看了,一张粉脸就如三月的春花般娇艳。再望望她身边站着的杨之恒,他心中又有了几分伤感,杨之恒是好兄弟,郑香盈是好妹妹,他这一辈子只能是远远的站在一旁,默默的关心着他们,只希望他们平安喜乐,那他也觉得开心。 「之恒,你这次又立功了。」许兆宁收拾好了情绪,朝杨之恒肩膀上敲了一拳头:「竟然误打误撞的捡了一个部落回来。」 杨之恒哈哈一笑:「那个部落是少吃少喝,还经常被北狄人欺负,这才跑来咱们大周的,要不是人家过得好好的,怎么会跑到大周来,你以为还真是仰慕大周国威不成?」 「可别说,他们回来得还真不错,那个酋长被封了塔国公,他那个女儿,被皇后娘娘指婚给了我大哥!」许兆宁心中连呼庆幸,还好皇后娘娘并没有将那个塔丽娜公主指婚给自己,否则这下愁眉苦脸的该是他了。 昨日许兆安欢欢喜喜进宫,结果苦着一张脸回来,听说还砸了不少东西,跟豫王妃大吵了一场,派人去打听才知道是被指婚了一个异族女子,许兆安心里头不舒服。 「皇后娘娘乃是王妃的堂姐,为何会如此安排,那塔丽娜公主名头好听,说起来是一族的公主,塔国公府的小姐,可真正较量起来,恐怕便是连一个正四品的知府之女都比不上。听说那塔塔尔部落回来不过几千人,一个知府还能管着上万百姓呐。」豫王府上上下下,无不在猜测这其中的曲折:「莫非王爷中意二公子,所以特地向皇后娘娘请奏,不要让大公子的正妻有很好的背景?」 想来想去也只有这样一个理由了,豫王现在是皇太弟,只等皇上咽气便能承继大统,而太子必然只能大公子和二公子里边挑一个了。豫王一直疼爱二公子,定然会想要立他为太子,为了减轻障碍,所以特地给大公子找了个没有什么背景的正妻,这样便能解释得通了。 豫王妃得知了这件事情,几乎没有要昏过去,许兆安冲到主院与她说了几句便呛出了声音,豫王妃既恨堂姐糊里糊涂就给许兆安指了婚事,又恨自己没有能力,若是尽早下手,拼着被豫王嫌弃一辈子,将许兆宁给谋害了,现在许兆安也能稳稳当当的坐上这世子之位了。 出了阁的玥湄郡主得了这个信,也赶着回来安慰豫王妃,可这都没有用,豫王妃还是没有办法原谅自己。「你大哥现在这情形,都是我害的。」豫王妃一脸憔悴,拉着玥湄郡主的手只是流泪:「若是母亲有手段,也不会这样了。」 玥湄郡主望着躺在床上的豫王妃,眼泪珠子吧嗒吧嗒的流了下来,她出阁才一个月不到,便已经深深体会到了做女儿与做媳妇之间的差距,婆婆极其刁钻,自己一个不小心便被她嫌弃,现在行事都小心了不少,根本不敢再如做女儿时那般嚣张。 本来还想和母亲诉苦,现在瞧着豫王妃这模样,玥湄郡主诉苦的心思都没有了,只能尽力安慰豫王妃:「皇后娘娘这般安排,定然有她的意思,大哥娶了那塔国公的女儿,也就表示着皇后娘娘对他的看重……」玥湄郡主绞尽脑汁想着话来让豫王妃心里舒坦些,可说出来的话就连她自己也不相信。 「王妃,香盈郡主与杨公子过来了。」外边有管事婆子走了进来:「王妃是见还是不见?」 豫王妃嫌恶的皱了皱眉头,摆了摆手:「不见,就说我身子不舒服,让他们改日再来。」 杨之恒听说豫王妃不见他们,脸上有了几分焦急的神色:「那怎么办,还得等着王爷回来不成?」他无奈的望了一眼郑香盈,自己愈是心急,仿佛便愈是不能办成事情一般。豫王现在有监国重任,早出晚归,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没事,先去我园子里头等等。」许兆宁招呼了一句,然后吩咐下人留心着大门口,若是豫王回来了便赶紧来知会一声。 等到晚上,下人气喘吁吁的溜了过来:「王爷回府了,去了宋侧妃的园子。」 「你怎么今日忽然主动请我过来了?」豫王背着手走进宋侧妃的屋子,瞧了瞧坐在窗户边上,一脸病容的宋侧妃,这么多年来,她总是这副不冷不热的模样,让他瞧着只觉乏味。 「我只想问你一件事情。」宋侧妃咬着牙齿道:「我的孩子究竟是不是还活着?」 豫王脸上没有半死慌乱,看了看宋侧妃,声音冷淡:「你在胡说什么?宁儿他不是好好的在这里?你每隔一段时间便要疯疯癫癫,都治了这么多年病,怎么还没有好?」 「许兆宁他不是我的儿子。」宋侧妃很平静的说:「我的贴身妈妈告诉我,我那儿子脖子后边有一颗红痣,许兆宁脖子上没有。」 「你那贴身妈妈老糊涂了,说出来的话能作数?」豫王平静的望着宋侧妃:「你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宁儿就是我和你的儿子。」 「哼,你还想骗我到什么时候?许兆宁不可能是我和你的儿子,否则你怎么会对他那样好,现在你又请皇后娘娘给许兆安指了一门这样合适的亲事,你难道不是准备让那许兆宁做世子、做太子?若他是我的儿子,定然没有这样幸运的事情。」 「怎么会没有?」豫王笑着上前一步,伸出手来掐住宋侧妃尖尖的下巴:「你是我最心爱的女人,我自然要将我们的儿子扶上他该呆的位置去。」 「最心爱的女人?」宋侧妃挣扎着笑了笑:「就因着你在我这院子里过夜次数最多?」 「难道不是?」豫王将脸慢慢的俯了下来:「你不要不知足,我这般宠爱着你,一个月里有二十日歇在你的回心院,我允许你活了这么长时间,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宋侧妃的脸越来越苍白,她的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豫王那张依旧有几分清秀痕迹的脸,眼中泪水不住的滚落了下来。她在家做女儿的时候,得了消息说要被抬进豫王府做侧妃,她心中欢喜雀跃,豫王是几位皇子里边最有文采的,而且长相最是潇洒无俦,站在那里仿若玉树临风,她做梦都没想到自己能给他做侧妃。 可进了府以后,个中滋味只有她才知道。 豫王,其实根本就不喜欢她,她只是一件摆设,不,她只是豫王的一枚棋子,摆在回心院里,吸引着众多敌视的目光。 许兆宁不是她的儿子,自从她接了他在手里时便知道得很清楚。她的贴身妈妈当时看得很是清楚,那孩子后脖子上边有一颗红痣,可许兆宁却没有。 贴身妈妈惊慌的脸色她现在还记得很是清楚,托着光溜溜的许兆宁,贴身妈妈的声音都有几分颤抖:「侧妃,这不是你的儿子,不是……」 第五十八章 「才生下来的婴儿怎么会有这么大呢,」她也曾听着奶娘似乎无意念叨了一声:「头发都长得这么深,怎么瞧也该有一个多月了,或许该是小公子福泽深厚,在娘肚子里边长了不少。」 宋侧妃如被雷击,一把将许兆宁翻了过来,后脖子那里的肌肤柔嫩,没有见着什么红痣。「红痣?真的有红痣?」宋侧妃逼视着贴身妈妈:「你没有记错?真有红痣?」 贴身妈妈连连点头:「侧妃,这事关重大,我怎么会骗你!刚刚生下来的时候,我听着里边有哭声便推门进去,想帮着那两个稳婆换洗,没想到她们却不让我接近,但我还是瞄见了脖子后的大红痣,很是显眼。」 「孩子,我的孩子……」宋侧妃心头大痛,晕了过去。 「我知道,许兆宁不是我的孩子。」宋侧妃幽幽的说道,她的贴身妈妈莫名其妙得了暴病身亡,身边的丫鬟婆子全部换了人,那念叨了一声的奶娘也不知去向——虽然她只是光禄寺卿的女儿,可内宅里的弯弯道道她也见得不少,这里头定然有着不能让人知道的机密。 这么多年,她就如生活在囚笼中一般,外人都羡慕她得了豫王的宠爱,爱屋及乌,就连她生的孩子都被豫王高看,比那嫡出的大公子还更得欢心,可这其中的滋味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只是一个幌子,维护着她也不知道的一个机密,背后必然还有旁人,这是不为人知的秘密。 豫王逼视着宋侧妃,声音很是清冷:「你这话说了这么多年了,不觉得累吗?」 「我只想知道,我的孩子是否还活着。」宋侧妃的脸庞上泪水纵横,就如那带雨的梨花:「我每次做梦都能见着他在对我笑,忽然间又在对我哭,还在说好痛好痛!王爷,我不会将这事情向任何一个人说,我会替你好好的保守着这个秘密,只求你告诉我一句,我的孩子是不是还活着,他过得好不好?」 豫王将钳着宋侧妃下巴的手放了下来,眼睛瞅了瞅她,幽幽的叹了一口气:「你何必如此执着!」她在这豫王府里受了二十年折磨,倒也是个可怜人。 「我只是想知道,王爷,这么些年,我朝思暮想,心中只有我的孩子,你就不能看在我一片苦心的份上,让我知道他的消息?」宋侧妃「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一双手紧紧的攥着豫王的衣裳:「王爷,求求你了。」 豫王盯着她好半日,这才开口道:「他还活着,过得很好,我没有亏待他。他一直在豫王府里,只是你总将自己锁在院子里,也不出去走走,若是你出去走动,或许能在路上遇见他。」 宋侧妃呆若木鸡的望着豫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一直在豫王府?」 「七岁那年开始,他便在豫王府了,而且我对他实在优渥,给了他荐书去西北立了军功,现在年纪轻轻便已经是四品的武将,我还替他找了个好媳妇,你便放心罢。」豫王盯着宋侧妃逐渐红润的脸,声音变得格外的冷:「你最好记着你自己说过的话,若是让我听到有般丝风言风语,那你该知道下场是什么。」 宋侧妃趴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一个头:「谢谢王爷告知我实情,我绝不会透露出半个字来,我还要瞧着我的孩子给我添孙子呢。」 这个人究竟是谁,宋侧妃心中已经很是清楚,七岁以后来豫王府,对他很不错,四品的武将,找了个好媳妇,这不是那许兆宁的伴读杨之恒吗?宋侧妃虽然足不出户,可听着丫鬟婆子们议论,也知道这豫王府里有个杨公子,名叫杨之恒,他是二公子的伴读,允文允武。 「之恒,我的孩子。」宋侧妃坐在地上,瞧着豫王慢慢远去的身影,眼泪慢慢流了出来。 杨之恒与郑香盈找到豫王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下午,两人并肩而来,杨之恒高大英武,郑香盈娇俏可人,站在那里就如同一双玉璧般,瞧着便让人赏心悦目。豫王瞧着两人,心中只觉欣慰,笑微微的望着他们两人:「听说你们找我?有事情?」 「王爷,我想求娶香盈。」杨之恒直截了当说明了来意:「订亲都这么久了,还没选下婚期,我有些着急。」 「急什么。」豫王盯着杨之恒看了一眼,暗自叹了一口气,自己这个儿子确实是难得的英才,只是今生今世自己却不能与他相认,只能借着郑香盈的身份多多弥补他一些了。「这婚期需得请钦天监排除黄道吉日来,再在里边选一个。」 「为何一定要让那钦天监来排,到外边随便找个算命看卦的选个好日子便是了。」杨之恒听了这话有些不爽,哪有这么多规矩,他恨不能焦大一回京城就与郑香盈完婚。 「香盈乃是宗室郡主,生辰八字怎么能流传到外头去,自然是要请钦天监来排日期的。」豫王瞧着杨之恒鼻子尖上微微涨红,朝他笑了笑:「都已经过了纳徵礼,你又着急什么呢。这请期到正式完婚,少说也得一年多,香盈还得好好在府里备嫁。」 「一年太久了。」杨之恒摇了摇头:「最多半年罢。」 「你别着急,等着你师父回来再说,怎么着这事也是长辈出面办理,怎么有小辈自己来操持的道理。」豫王摆了摆手:「你们去罢,我自然心中有数。」 杨之恒这次将塔塔尔部落引着回了大周,也算是立了大功一件,可以考虑擢升几级,年纪轻轻的就能做到三品的官,在大周也算得上是头一份了。等着吏部的折子上来,自己准了杨之恒晋升的事情,再来着手给他操办婚事,亏欠了他这么多年,也得趁着这时候好好弥补一番。 坐在马车上边,豫王默默的划算着,府邸、田庄、银票……想出来的东西似乎越来越多,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豫王妃是不会上心的,不如派几个管事,专门负责郑香盈嫁妆的事情。 「豫王殿下。」刚刚落座,外边就急急忙忙的走进来几个人:「苏州那边查案的人已经回来了几个,取了一些证物。」 豫王「唔」了一声:「知道了,你下去罢。」 楚王……豫王心中忽然有些伤感,想起了当年,兄弟三人和和睦睦的在一起去上书房念书的情景来,那时候他们多么单纯快乐。他们一母同胞,母亲又贵为皇后,在一群皇子里头显得鹤立鸡群。 随着年龄增长,三人也慢慢生分了,大哥被立为太子,什么好的东西都要让他先挑,结果他将自己最心爱的人挑了去做太子妃,楚王得父皇欢心,总是事事要压自己一头,但是没想到笑到最后的人却是他。 楚王这案子不知道该怎么定罪,豫王的手抓住了椅子扶手,一颗心怎么也没有办法平静下来,如果按谋逆来说,那便该满门抄斩,可他却有些不忍心,他与楚王是同胞兄弟,怎么也没办法下手。但若是不这般做,以后楚王与他的后代东山再起又该如何? 陈皇后倒是没有豫王那么多烦恼,她瞧着满满登登的几大页审讯结果,眼睛里没有一丝波澜:「楚王犯下这么多罪过,如何量刑为好?」 第五十九章 负责主审楚王案的几位大人和宗人府的宗正面面相觑,大殿里一根针落到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得清楚,最后宗正大人才犹犹豫豫开口道:「按律当斩。」 「当斩?」豫王坐在陈皇后左首,望了望白发苍苍的宗正大人:「宗正,楚王乃是先皇血脉,也该顾及先皇……」 宗正大人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豫王殿下说的是,总该顾及到先皇。」抬眼望了望豫王,宗正大人脸上露出了笑容来,豫王仁心,此乃大周之福也。 陈皇后没有说话,那这那卷宗又细细看过一片,然后缓缓说道:「此次楚王发兵理由是清君侧,既然他没有打反对皇上的旗帜,自然也不能做谋逆论处。」她若有所思的瞥了豫王一眼:「既然楚王口里的君侧也在为他求情,那便酌情处理,将量刑的尺度稍微放宽松一些。」、 见陈皇后也同意不再过分追究,大殿里众人都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就听陈皇后道:「将楚王及其家人关押至京城楚王府别院,终身圈养,派禁卫军看守。楚王削去封号,废为庶人,封地收回。」 「皇后娘娘圣裁!」众人皆交口称赞。兄弟阋墙,按着一山不容二虎来说,失败了的那个自然会要伏法,没想着豫王开口求情,陈皇后也准了他的要求。 大臣们觑了一眼陈皇后,见她坐在那里,面无表情,心中也明白,楚王谋逆其实与她根本没有半分关系,皇上现在已是在苟延残喘的拖时间,太医们说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撒手归西,楚王胜败,豫王成否与她已经没有什么太大的联系了,因此楚王是圈养还是判处斩刑她也不会太在乎。 「至于楚王党羽,」陈皇后停了停,望了众位大臣:「各位爱卿,这便交由你们处置了,先将处置结果拟好,再报送给豫王由他批复决定。」 陈皇后扶了惠仪姑姑的手站了起来,她雍容华贵,一双眼睛平静无波,只是淡淡的看了大殿里众人一眼:「本宫先回去了,若有要事,再递折子进宫来面议。」 众位大臣瞧着陈皇后款款离开的背影,心中不住感慨,皇后娘娘可真是命苦,正值盛年却遭了这番变故,皇上若是去了,她便要从那未央宫里搬出来,偏于皇宫一隅做她的前皇后,没有人再会记起她。 豫王的眼神一直追随着陈皇后的背影,她的双肩挺得笔直,仿佛不会跟任何事情妥协一般,这让他觉得有些心中发凉。陈皇后能如此轻易的答应圈养楚王,肯定有她的理由,豫王低下头去,忽然觉得自己实在有几分可耻——自己留了好名声,恶人却全由她来做。 「许瑢,我知道你会来找我。」陈皇后抬眼瞟了下豫王,嘴角轻轻一撇:「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当年那个你,做事的风格一点也没变。」 豫王有几分难堪,嘴角轻轻牵动了一下,声音压得很低:「你要知道,我也是无奈而为之。楚王是我兄弟,他此次起兵只是针对我,并未真正谋逆,若是将他斩杀,恐怕大周百姓免不了会议论我心狠手辣。」 陈皇后站起身来走到豫王面前,一双凤目扫过他的脸,见豫王神色难堪,点了点头:「是,你要顾念兄弟情分,你要顾忌百姓议论,却要将我这苦心经营的二十年全盘毁去!斩草不除根,楚王若是再思谋逆,你又该如何待之?」陈皇后咬了咬牙,只觉心中有一丝凉意慢慢的攀升上来:「你知道我全心全意在为宁儿打算,所以你不必动手,自有我来动手,许瑢,你可真是好算计!」 「阿纤,你误会我了。」许瑢走上前一步,一把捉住陈皇后的手:「我真是不忍心看着自己的亲兄长死在自己刀下。」 「你仁心,那我便是蛇蝎心肠了。」陈皇后凄然一笑,全身都颤抖了起来,她的眼里忽然间有了泪意:「许瑢,你知道吗,这么多年来我过得十分辛苦,我戴着无数面具将自己伪装起来,盘在这深宫里一步步的为你们父子俩人谋算,每踏出一步我都小心翼翼,生怕有哪一个环节出了差错,好不容易一路走到这里,可怎么却没有得到胜利的喜悦?」 陈皇后此时的模样十分脆弱,她的双眉轻轻蹙起,一双眼眸里泪水盈盈,她已经不是原来那个杀伐果断的陈皇后,她只是一个渴求有人与她一道分担重负的小女人。豫王心里蓦然间抽痛了下,鼻子一酸,伸出手来将陈皇后搂在了怀里:「阿纤,都是我不好,让你吃了这么多苦,那时候我早就该与父皇去说的……」 陈皇后微微挣扎了一下,最后还是很顺从的倒在了豫王的怀里,眼泪珠子终于簌簌的落了下来:「许瑢,我们是两个罪人,你知道吗?我们死后肯定要下十八层地狱,我会在那里等着你。」 「不管在哪里,只要和你在一起,那便已经足够。」豫王的手轻轻摩挲着陈皇后的背,他的眼里忽然露出了一丝兴奋的光芒:「我们已经失去了那么多,好不容易在一起,就不要管那么多。」 「不,不。」陈皇后伸出手将豫王推开:「你别再想这件事情,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允许你这般做,等着你一登基,我便出宫持斋,以后再也不蹈红尘。」 「阿纤……」豫王痛苦的看了陈皇后一眼,一只手拉住她不放:「你这不是在折磨我?你难道不想留下来看着宁儿娶妻生子?」宋侧妃这么多年来心心念念惦记着她的孩子,他就不相信陈皇后不会留下来——毕竟许兆宁是他们的儿子,她有自己的牵挂。 「宁儿。」陈皇后轻轻念了一声,正准备开口说话,门上传来轻轻的叩击声:「娘娘,清华宫那边来人报信,皇上似乎不好了。」 陈皇后挣脱了豫王的手,横了他一眼:「你等会再过来。」 许璟躺在床上,双眼无光,呼吸十分微弱,似乎听不到响声,但是喉间偶尔的咯咯作响让人知道他还活着。陈皇后匆匆忙忙赶了过来,低头看了看许璟,轻轻的在床边坐了下来。她伸出手握住许璟的手,那只手一片冰凉,没有半分生气,就如一块浸在雪地里的木头一般。 「皇上!」陈皇后低下身子,轻轻呼唤了一声,许璟没有睁开眼睛,嘴巴张得大大的,微微的喘了一口气。 「娘娘,皇上脉象极其微弱,几乎都摸不出来,可能捱不过今日了。」太医院的几位太医跪在床边,声音十分低,似乎生怕惊扰了许璟歇息。 「捱不过了?」陈皇后茫然的回了一声,心中忽然有一丝酸楚,做了他这么多年的皇后,两人相敬如宾,感情不说太好,可也不算太坏。他曾经对自己是有一份深情的,可因着她的冷淡,嫔妃的不断增加,这深情逐渐模糊,慢慢的消失。但是蓦然间听到太医说他要捱不过了,心里竟然莫名酸楚了起来。 原以为他死去自己会很开心,毕竟是他毁去了自己与许瑢的感情,强迫着她嫁入皇宫——若是他不去向先皇提出要娶他,她现在便该是豫王妃,可一切都由于他坚持要娶自己而发生了改变,她与豫王再也没有在一起的可能。 第六十章 陈皇后的手抖了抖,许璟那边已经没有半分动静,她犹豫着想要太医来把脉的时候,忽然间又瞅见了许璟的嘴巴好像动了动,她将耳朵贴了过去,许璟的话说得断断续续,但她还是听得清楚:「我在那边等你。」 陈皇后默默的看着他,心中却不住的在翻腾,这一辈子,自己注定与他纠缠不清,可他不知道自己做下的事情,若是知道,他绝不会说出这句话来,只怕恨不能吃她的肉喝她的血才能解心头之恨。 许璟拖到豫王赶到以后不久便闭了眼睛,举国哀恸,国丧七日,民间一月内禁嫁娶,官停百日。 这让杨之恒很不高兴,先皇过世,便连他的婚事都受到了影响,本来还想着让钦天监速速排出几个好日子来,挑个最近的便是,没想到现在钦天监十分忙,根本没时间替他来排日期。豫王忙着主持先皇的丧事,还要预备着登基,更是忙碌得连人影也见不着,更别说替他去催促钦天监了。 天气是越来越热了,杨之恒也越来越觉得焦躁,他虽然也住在豫王府别院,可却不能经常去找郑香盈,豫王妃已经喊着他去说了一回:「之恒,你与香盈虽然说已经订亲了,可毕竟还未成亲,未婚男女按着旧俗是不能见面的,只不过你们这情况特殊,也没有那么讲究,可你为了香盈的闺誉着想,也还是少去她的院子几回。」 杨之恒只觉豫王妃实在啰嗦,可她又说得头头是道,自己也不好反驳她,只能垂头丧气的应了一声,耷拉了脑袋走了出来。出了主院,站在门口看了看,一双脚却依旧往郑香盈那院子里走了去,豫王妃的叮嘱早就不知去了哪里。 郑香盈的院子在最西边,要走到那边去,中间要经过不少院落,这也难怪豫王妃得了消息说杨之恒日日去郑香盈院子里找她。杨之恒迈着步子沿着院墙往那边走,眼前总是晃着郑香盈的脸孔,脚步也格外轻松。 眼见着郑香盈的院墙就在不远处,杨之恒喜滋滋的加快了步子,正走得起劲,忽然一盆水从天而降,将他淋了个透湿。杨之恒伸手抹了一把脸,停住脚步往院墙上边望了望,一个丫鬟的脑袋猛然缩了回去。 看了看自己能滴出水的衣裳,杨之恒怒气冲冲的跑到那院子门口,用力拍了拍门:「快些开门!」 「吱呀」一声,院门打开,杨之恒瞧见一位夫人带着丫鬟婆子站在门后,仿佛是早有准备,知道他要来找麻烦一般。杨之恒瞅了瞅那位夫人,见她面容消瘦,脸色苍白,一双大眼睛正紧紧的盯住自己不放,不由得有几分尴尬。 这里是回心院,住在里边的是豫王宠爱的宋侧妃,以前自己都没有见过她,今日一见却发现她没有传闻中的美貌无双,也只不过是中上之姿而已。「我的香盈可比她美多了。」杨之恒心中默默的想,伸手摸了一把脸上的水珠。 「这位公子,真是不好意思,我的丫鬟有些鲁莽,把你泼湿了,你去换套衣裳罢。」宋侧妃一眨也不眨的盯着杨之恒,眼珠子都舍不得移开,这就是她的孩子?她有一种突如其来的冲动,真想要一把拉住杨之恒,将他那湿漉漉的衣裳扒开,看看他后脖子那里有没有一颗红痣。 杨之恒被宋侧妃盯得有些莫名其妙,听她说得客气,点头答应下来:「多谢宋侧妃了。」 自己湿透的一身去香盈那边总不太妥当,杨之恒决定先去将衣裳给换了。跟着一个婆子往屋子里边走了去,床上放了一套男子穿的长衫,杨之恒望了望那件衣裳,心中有种奇怪的感觉,这好像是预先安排好了的一般,丫鬟将他淋湿,然后让他进来换衣裳。 正在犹豫,屋子里候着的两个丫鬟已经拿了衣裳走了过来:「杨公子,换上衣裳罢。」 那个婆子也从旁边屋子取了毛巾过来,见杨之恒站在那里不动,地上已经有湿湿的一块黑色印记,不由得「哟」了一声:「杨公子,赶紧换了衣裳罢,仔细沾了湿气!」说罢瞪了那两个丫鬟一眼:「还不快些去给杨公子换了衣裳?」 一个丫鬟赶了过来抓住了杨之恒的衣领便往下边扒拉,杨之恒唬了一跳,一个转身扭了过去,将衣裳拉拢到一起瞪着那丫鬟怒喝:「你做什么?」他的身子可是留着给香盈看的,怎么能被这些丫鬟给瞧见了。 站在他身后手里拿着长衫的丫鬟笑道:「杨公子,你别慌神,我们只是伺候你换衣裳而已,这都是我们做惯了的事儿,绝没有其余想法。」 先前那个丫鬟也可怜兮兮道:「杨公子,素日里边你的贴身丫鬟难道不是这样给你换衣裳的?」 杨之恒皱了皱眉:「我从来不让丫鬟给我换衣裳,你们都出去,衣裳帕子留下来,我自己动手换了便好。」 丫鬟婆子见杨之恒很是坚持,顺从的将毛巾与帕子放在那里,朝他行了一礼,退了出去。几个人拐了个弯走到旁边的屋子,宋侧妃正将眼睛贴在墙上往那边屋子里瞧,听见脚步声转过脸来,小声的询问:「有没有看见红痣?」 一个丫鬟点了点头:「回侧妃话,杨公子后脖子那里确实有一个红痣,奴婢方才一把拉住他的后边衣领,才褪下去一点点便见着了那颗红痣。」另外一个丫鬟也满脸绯红的回答:「奴婢也见着了,确实有。」 宋侧妃有几分激动,苍白的脸上有了一丝红润,她将眼睛贴在墙上那个小洞里往那边屋子又看了一眼,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我却只见着他的侧面,没瞧着他的后脖子。」 焦大从苏州回来了,但是没有住进豫王府别院,他在京城有了自己的一幢小宅子,是豫王赐给他的,杨之恒从许兆宁那里得了这个信儿十分犹豫,是搬出去住还是继续在豫王府住着?这么久不见师父,自然该好好陪着他,可又舍不得看不见郑香盈。 郑香盈瞧着杨之恒那愁眉苦脸的模样「噗嗤」一笑:「这有什么为难的?还不赶紧去陪你师父住着?俗话说娶了媳妇忘了娘,你现在还没娶媳妇呢,却将师父给忘了。」 杨之恒瞅了瞅郑香盈,嘟嘟囔囔道:「谁让你不早些嫁我,若是咱们成亲了,将师父接了过来,就不要我伤脑筋了。」 郑香盈推着他道:「不就是还等一年?有什么了不起的?我都没恨嫁,你还恨娶了不成?」见杨之恒还是一副不乐意的模样,郑香盈走上前去拉了拉他的手:「咱们一起去看你师父罢,这么久不见了,也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 一句话成功的转移了杨之恒的注意力,他点了点头:「咱们这就去。」 焦大的小宅子其实也不算小,有两个院子,每个院子里有三进屋子,在京城这寸土寸金的地方,已经算是不错了。郑香盈与杨之恒走到内院,还没有进门,忽然就听到一阵悠扬的琴声,那琴声十分精妙,行云流水一般的传了过来,仿佛一丝丝的要钻进人的心扉。 第六十一章 「焦大叔会弹琴?」郑香盈有几分惊喜,没想到焦大竟然允文允武,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郑香盈前世一直很想学一门乐器,只是家庭情况不允许,自己有没有什么闲工夫,现在条件样样具备,怎么着也得拜焦大为师学会弹古琴才是。 走进后院,坪里有一个小小的香炉,里边袅袅的升起白色烟雾来,几竿修竹之下坐着一位美人,黑亮的头发如丝绸般披在她的肩膀上,头低着,看不到她的眉眼,纤纤玉手正在拨弄着琴弦,焦大站在不远处的树下,呆呆的望着她。 郑香盈与杨之恒吃了一惊,这究竟是什么情况,焦大去苏州办案怎么就带了个美人儿回来了?他单身了一辈子,此刻却是英雄难过美人关不成? 「师父!」杨之恒率先开口打破了那美妙的琴音,焦大被他的声音惊着回过神来,见着院子门口站着的杨之恒与郑香盈,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大步朝他们走了过来:「你们俩今日过来了?」 「师父,你什么时候回京城的?都不给我来个信。」杨之恒的话里忽然间就有了几分撒娇的意味,听得郑香盈眼睛都发直了,没想到杨之恒竟然也有这种时候!她瞄了瞄低头抚琴的那位美人,心里想着,杨之恒的选择题不必做了。 「我回来有些日子了。」焦大的脸色有几分尴尬,他引着杨之恒与郑香盈走到了竹子那边,指着那弹琴的美人道:「她是我的同门师妹,你们叫她玉姨罢。」 琴声戛然而止,一双手搁在琴弦上,白得耀眼,就如那白玉一般,手指修长就如春日里的嫩笋一般。她慢慢的从古琴后站了起来,朝郑香盈微微一笑:「又见面了。」 声音低沉而略微沙哑,有一种说不出的风情,郑香盈楞住了,这声音她这辈子也不会忘记,那不就是楚王府里救她脱险的黑衣女侠?「玉姨!」郑香盈欢快的走上前去,抱住了她一只胳膊:「见到你真好。」 杨之恒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们三人,摸了摸脑袋:「师父,香盈,你们好像有什么事情没有告诉我。」 这杨之恒有时候真是傻,郑香盈瞧着他瞪眼瞧着焦大与玉姨,微微一笑,走过来拉住杨之恒的衣袖:「咱们到院子里转转,看看焦大叔的新居。」 「哎,你怎么认识那个玉姨?」杨之恒一边走,一边低声问。 「什么玉姨,或许你该喊她叫师娘了。」郑香盈回头瞅了瞅那边站着的两个人,脸上露出了笑容:「玉姨就是我和你说过的,救我出楚王府的女侠。」 「那为什么我要叫她师娘?」杨之恒傻呵呵的望着郑香盈直乐:「我师父可是不近女色的,这么多年都没有成亲。」 郑香盈举起手来敲了下他的脑袋:「真是笨,这么多年不成亲,或许就是在等她呢,你没看到你师父现在都不瞧你,只看她?」 杨之恒站在大树后头伸出脑袋望了望那边,发出了惊叹之声:「真的,我师父都快成傻子了,站在那里跟石头块一样,就只望着她。」盯着那边又看了一阵,杨之恒又惊叫了一声:「难道师父要赶在我前边结婚?那我的亲事岂不是又得推迟了?」 事实证明杨之恒的忧虑也不是道理的,只是担心的对象弄错了而已。豫王登基为新帝,将一堆事情都办妥当,然后就着手开始办许兆安的亲事:「之恒,香盈的亲事总不能抢在她哥哥前边,你们的亲事再缓缓罢。」 许兆安成亲之前一日,郑香盈带了小翠在豫王府散步时遇见了郑香莲,她正坐在凉亭旁边,呆呆的望着池塘,就如一尊泥塑木雕。现在已经是十一月的天气,池子里边的荷花已经落尽,只余几片枯叶还挑着在枝子上随着寒风摇曳。 郑香盈站在下边望着那个身影,不知道该不该上去与她说话。楚王兵败以后,郑氏凡属是与楚王有勾结的悉数被抄了家,全部发配去了西北。郑氏大房六个儿子只有那个庶出的郑六爷幸免于难,其余五个没有一个漏网。郑老夫人得了这个信儿病情加重,不多时便撒手去了,郑大太爷身子也日渐的不好,就连郑氏族长的职务都让了出来。 若是荥阳郑氏还有昔日荣华,郑香莲或许还有希望能被升了做侧妃,可现在这局势看起来,只怕是有些为难了。郑香盈望着那个身影,想到了几年以前她及笄的那时候,郑香莲穿着黑色起红色花朵的吉服,一张脸蛋光洁如玉,娇艳得就如枝头三月的春花。可现在瞧着她的模样,似乎已经老了好几岁,跟她的实际年龄并不相符合。 「你此时是不是觉得很开心?」郑香莲忽然转过脸来,一双眼睛死死的盯住了郑香盈:「那时候你寒酸得要命,我及笄的时候都只送了一支单簪,我与十八妹妹嘲讽你,讥笑你,可现在轮到你来看我的笑话了。」 「郑姨娘,我并没有想看你的笑话。」瞧着郑香莲的神色似乎有些绝望,郑香盈心中忽然也是一酸,她也算是个不幸之人,虽然她曾经眼高于顶的看不起自己,可她毕竟也是家族利益的牺牲品。「郑姨娘,人任何时候都不能放弃希望,当年我被你们嘲笑的时候若是觉得生无可恋,此时也不会有香盈公主站在你面前了。」 豫王登基为周信宗,郑香盈的身份也跟着发生了改变,不再只是郡主,大家见了她都称她为公主殿下,在京城的城南,一座公主府正在修建,只等公主府完工,她便可以与杨之恒举行大婚。 郑香莲抬眼望了望郑香盈,好半天没有说话,似乎在仔细咀嚼着她这话的意思,郑香盈没有打搅她,慢慢的绕着凉亭那边走了过去,刚刚走几步,就见郑香莲站了起来走到凉亭的旁边,扶着圆柱往池子下边看。 难道她想要跳池塘自尽?郑香盈心中紧张了一回,站在那里大声说道:「郑姨娘,明日是大皇子殿下大婚,你难道是想要触他的霉头不成?你若是今日死了,恐怕你连下葬的机会都没有,直接扔去乱葬岗被野狗吃了!」 郑香莲颤抖着身子转过脸,绝望的泪水不住的掉了下来:「那你告诉我,我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你是个聪明人,难道这世上就只剩下死这一条路了?」郑香盈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还有这么长的路要走,你自己斟酌着去罢。」 郑香莲靠在凉亭的圆柱上,眼泪不住的淌了下来,她虽然有过寻死的念头,可毕竟还是没有那份勇气。瞧见郑香盈远去的身影,她不由自主瘫软了下来,一双手蒙住眼睛,泪水潇然儿下。 郑香盈与杨之恒的亲事最终拖到了两年后的三月二十八,这日也正好是郑香盈十七岁的生日。钦天监排了几个黄道吉日,杨之恒挑了最靠前的一个,挑完了这才想起是郑香盈的生日,他哈哈一笑:「这可是天意,以后我就不会忘记我们成亲的日子了。」 「难道不是我的生日你就会忘记不成?」郑香盈恶狠狠的盯了他一眼:「你若是敢忘记,小心我想法子整你!」 第六十二章 杨之恒朝郑香盈行了一礼:「娘子,小的怎么敢忘记这样重要的日子呢,我朝思暮想的要娶你,经过九九八十一难才能在一起,简直比那唐僧去西天取经还辛苦!」 杨之恒盼着成亲的日子盼得实在辛苦,心中上火,脸上长出了几颗痘痘,映着外边的日头影子,闪闪的发出了光来。郑香盈听他说得悲愤,朝他瞟了一眼,见痘痘闪光,不由得微微笑了起来:「你别老守在我这里,快些去做准备,省得到时候手忙脚乱。」 三月二十八那日天气晴好,鼓乐齐鸣,鞭炮阵阵,一顶华丽的步辇从皇宫里缓缓抬了出来,后边跟着长长的送嫁队伍,一台台的嫁妆瞧得人眼花缭乱。 「快些来看热闹,香盈公主出阁了!」京城的街道上瞬间便人山人海,大家都站在大街边上看热闹,数着那扎着红色绸缎球的嫁妆挑子:「数清没有?到底有多少挑?」 「怎么数得清,实在太多了,一晃眼便数错了!」旁边有人摇头叹气:「果然是皇帝的女儿出阁,可真气派,这几年京城里绝对没有谁能比这位公主的嫁妆要多!」 「也是她运气好,她上头的姐姐们成亲,都还不及她一半的嫁妆呐!新修了公主府,又赐了几处田庄,现在还有这么多嫁妆!这事儿说明了一定要生得逢时!」熟悉新皇家庭情况的人在旁边直叹气:「上头几个姐姐都还是皇上亲生的,只是那时候皇上还是豫王,所以也没有太多陪嫁,若是放到现在,身价自然便不同了!」 皇上与皇后不能出宫,由太子许兆宁亲自送嫁,将妹妹送去了公主府与杨之恒完婚。望着那个娇俏的身影牵着红绸的一端,许兆宁的新中悲喜交加,既替杨之恒高兴,又为自己伤心,就如一根柱子般站在那里,浑浑噩噩的听着司仪喜气洋洋的赞声。 今生今世自己注定与她无缘,只能远远的守望着她,许兆宁咬了咬牙,她已经是好兄弟的妻子,自己不能再这样魂不守舍。掐了掐手心,他清醒了过来,站在那里默默的望着郑香盈被喜娘扶着走进后院的背影,走上前去,笑嘻嘻的拍了下杨之恒的肩膀:「今日咱们一定要痛痛快快的喝一场!」 杨之恒穿着大红的喜袍,昂首接受了许兆宁的挑战:「来,今日高兴,自然要喝个痛快!」 新郎官开始与太子爷拼酒,旁边有好事的人趁机起哄,都端了酒碗来敬杨之恒,就见酒碗一层层的垒了起来,大家都赞新郎官勇猛,喝了这么多酒竟然还不醉。杨之恒哈哈一笑,拍了拍许兆宁的肩膀:「你喝不倒我的!」一边说着话,一边踉踉跄跄的往后院走。 许兆宁站在那里没有说话,旁边一片欢声笑语,众人都跟着杨之恒往后边走:「闹洞房了!快些来,咱们去好好闹闹!」 杨之恒也不吭声,由喜娘引着走到洞房的前边,门口站着小琴与小棋,见着杨之恒过来脸上都笑得开了花,弯腰行了一礼:「姑爷,要小荷包儿,不给荷包不开门!」 杨之恒大手一挥:「赏!」 小琴小棋接了荷包,笑嘻嘻闪到一旁,杨之恒伸手一推,门应声而开。他站在门口转过身来盯着跟在身后的众人道:「感谢各位一路相送到这里……呃……剩下的事情是我与香盈的了,跟你们没有干系,你们便不要跟着进来了。」 众人皆是一愣:「这还没闹洞房呐!」 「洞房由我来闹就够了,」杨之恒一只手撑着门,眼睛笑得就如天边新月:「我等这一日等了好久,春宵一刻值千金,怎么还能将这大好的光景分了给你们去闹!」 说完话一拧身便进了屋子,快手快脚的将门给关了,转过身来见着郑香盈头上蒙着红盖头,端端正正的坐在床上,床边站着小翠和两个喜娘。 「姑爷……」小翠笑微微的走了过来行了一礼:「不用你说,我自己走。」 「唔,小翠还算识趣。」杨之恒赞了一声,扔了一个荷包给她:「快些走罢。」 两个喜娘却站在那里没有动弹,一个喜娘摇头晃脑道:「驸马爷,还没有赞床呢,要赞了床以后,你才能挑盖头,喝交杯酒,然后……」话还没说完,杨之恒瞪了她一眼:「哪那么啰嗦,这些事情我都都会走,不用你们俩个杵在这里了。」 小翠忍着笑,一手拉了一个喜娘:「咱们快些出去罢,你们再不走,总怕新姑爷会一手一个将你们扔出去了。」 屋子里头总算是没有人了,杨之恒快快活活的摸了过去,一把就将郑香盈的红盖头给揭了下来:「你也不知道自己将这个盖头给掀了,不透气儿。」 郑香盈抬起脸来瞧了瞧杨之恒,见他眼中清亮,没有一丝醉意,朝他笑了笑:「都说新郎官喝醉了,我怎么瞧着你却这般清楚。」 杨之恒低下头来咧嘴一笑:「我有那么笨?他们喝的是酒,我喝的可全是冷水,怎么着也不能喝醉了让媳妇儿埋怨我!」瞧着郑香盈脸上绯红,杨之恒弯下身子,一把抄起了郑香盈的小蛮腰:「媳妇,咱们赶紧歇息罢。」 「看你这般着急!」郑香盈娇嗔着望了他一眼:「这天都还没大黑呢。」 「这个歇息可不是睡觉,咱们在睡觉前还有不少的事情要做。」杨之恒只觉得自己身子发烫,郑香盈的腰肢软款,诱着他的手慢慢的往上边摸了过去。郑香盈害羞的将脸埋在杨之恒怀里,全身酥麻一片,只觉得脑子都不太好使。 洞房里春意无限,开始有低低的说话声,后来那声音慢慢的被一阵细微的呻吟代替,最后那呻吟又变得热烈了起来。红色的帐幔低垂,红色的锦被有一半搭在床上一半滑落在地上,触目的红色里有白玉般的肌肤,两人交缠在一处,互相攀援住对方的肩膀,额头身上有着晶莹的闪亮,已经分不出那是汗水还是泪水。 她就如一朵盛开的莲花,他的手紧紧的托住了她,从水中漾出,不住的攀升,似乎要飞到天空中去,一种说不出的快乐在他均匀有力的节奏里不住的袭上心头,一波又一波,似乎没有止境一般。 「之恒,能不能歇息一会?」低低的私语在这静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不,不能。」斩钉截铁的拒绝:「香盈,你累了便睡,我手脚轻一点便是,保证不吵醒你……」 郑香盈白了杨之恒一眼,这人真真是身强力壮,似乎不知疲惫一般,拉过被子盖住身子,望了望床前的两支龙凤花烛烧得正旺,将杨之恒一脚踢到了旁边:「不是说什么都听我的?现儿我跟你说,先歇息一会再说!」 杨之恒凑了过来,一张俊脸巴巴结结的笑,可两条眉毛却耷拉成了个倒八字:「歇息多久?媳妇儿,给个时间呗!」 郑香盈用被子裹紧了自己,没有答话,一双手从被子底下摸了进来,猛的将她搂到了怀里:「媳妇儿,你睡,我歇息一刻钟……」 屋子外边春意浓浓,绿树枝头花团锦簇,微风吹拂,花香袭人,就如沉醉在少时的美梦里一般,屋子里春意更浓,情意绵绵,仿佛没有止境。 番外篇一 【番外篇】 「惠仪,姑娘醒了没有?」外边有贴身丫鬟惠芳在敲门:「夫人说了今日要早些,要带姑娘去宫里觐见皇后娘娘呢。」 陈茗纤睁开了眼睛,望了望窗户外边,瞧着那天色还尚早,都还没见鱼肚白,可偏偏儿却要催着起床。她叹了一口气,宫里的皇后娘娘不知怎么知晓了明日是她十四岁生辰,一定要母亲带她去宫里觐见,说要好好瞧瞧陈国公府的大小姐。 皇后娘娘开了这个口,陈国公夫人怎么敢说半个不字?只能催着女儿快些起床梳妆打扮,进宫觐见虽然不必太早,但是去迟了也不好,可不能失了礼节。 歇在陈茗纤对面小床上的惠仪轻手轻脚的爬了起来,走到陈茗纤床前看了一眼,见她睁着眼睛在那里,捂嘴笑了笑:「哟,姑娘就醒了,也不出声儿。」 披了衣裳走到门口将门打开:「快些端水进来,姑娘早醒了呢。」 惠仪与惠芳两人开始忙忙碌碌的给陈茗纤洗脸梳头,惠娴与惠清两人忙着给她准备衣裳首饰。陈茗纤从十二岁生日以后便已经不再梳双鬟髻,惠芳替她绾了个如意髻,配了一色的白玉翡翠首饰。 梳洗打扮好,陈茗纤站起身来,惠娴与惠清拿着一套淡黄色滚水碧色的镶条衣裳替她穿上,那衣裳做得很是精美,淡黄色的面料上隐隐有着银色提花,织的是五瓣梅花,中间有金丝织就的嫩黄色花蕊。 「姑娘生得真美,穿上这衣裳,更显得清丽了。」惠芳与惠仪望着陈茗纤,啧啧称赞了一番,陈国公府的大小姐秀外慧中谁人不知?尤其是她小时候曾有一着名的相士给她看过面相,直称「陈大小姐的面相乃极富极贵之征,天下女子无人能出其右」。 无人能出其右,那言下之意便是有母仪天下之兆?相士走了以后不久,街头巷尾便有了童谣:「陈氏女,颜色丽,富贵极,无人比。春风花落明月前,得此女者得天下。」 陈茗纤微微撇了撇嘴,这相士不知是不是祖父收买过来授意说之,大周开过到现在,陈国公府已经出了两位皇后,祖父大抵是有心想将自己也变成那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 自小她便知道自己与旁的姐妹不同,她受到的教育,她的一言一行,都是朝那个标准而努力,国公府为她请了几位从宫里回乡荣养的姑姑,指导她的日常生活起居。能在宫里混了那么多年,还能平平安安回乡荣养的姑姑,一个个都是人精,陈国公府花得起银子,她们也尽心尽意教导,陈茗纤一步步的变成了长辈们希望见到的那位陈大小姐。 「纤丫头,皇后娘娘面前须得应对得体。」陈国公夫人望了望孙女,十分满意,陈国公府是否能再出一个皇后,希望就全在她身上了。 内侍引着陈国公夫人与陈茗纤走过御花园,一路上到处都是宫娥彩女,大家都有几分好奇的望着陈茗纤,不住小声议论:「听说今日陈国公府大小姐觐见皇后娘娘,这个便是那位陈大小姐了?」 「果然生得如花似玉,气质也甚是沉稳,端着那份神态便与一般人不同。」不少人凝望着陈茗纤,她目不斜视的往前边走着,根本没有理会旁边人的话语,自小她便知道,自己必然与众不同,该要有从容的态度,所以皇宫里的奇花异草与宫人们的议论,根本不会引起她一丝一毫的注意。 长长的抄手游廊曲曲折折,朱红颜色与那碧绿的纱帘互相映衬,汉白玉的台阶上边雕刻着朵朵莲花,踩着片片花瓣,似乎能触及到它柔软的那一面,还能闻着它的芬芳一般,淡淡的沁入人的心脾。 「陈国公夫人。」忽然耳边传来了说话的声音,那声音很是清亮,不由得吸引人往那边看了过去。 陈茗纤一抬头便见着了一张面如冠玉的脸。 这是命中的魔障,她遇着了他。 从来不曾为什么动过心,而那一日,在碧纱帘子的后边,红色廊柱的一侧,立在那里的白衣少年让她轻易的丢了一颗心。 他是皇上的第五个儿子,许瑢。 进宫之前她便早听说过这位五皇子的大名。京城的游园会上,这位五皇子偶尔也会应邀出宫来玩耍,只要有五皇子出席的赛诗会,魁首必然是他。 虽然这里边肯定不免有吹捧五皇子的意思,但他的诗却真是做得很不错,京城的士子们将他写的诗整理刊印了一本诗集,很快便成为了京城贵女的闺中读物。陈茗纤没有成为漏网之鱼,她的手帕交送了一本给她:「五皇子确实有才,你不屑于跟着我们去偷窥他的容貌,那便大大方方的看他写的诗词好了。」 五皇子参加过的游园会,不少京城贵女都会想方设法的去偷看他,据说他生得少年风流,站在那里有如玉树临风,便是京城里最帅气的贵介公子在他面前都失了颜色。 陈茗纤听了贵女们的议论只觉心中好笑,不过挂了一个皇子的名头,个个便将他捧到了天上去了,还不是一样的鼻子眼睛嘴巴? 「五皇子殿下。」陈国公夫人笑着回了一礼:「这么早要去哪里?」 陈茗纤一颗心砰砰的跳个不停,她能感觉到五皇子的眼睛正在盯着自己,忽然间觉得自己身上有几分微微的热。这种感觉很奇妙,她素来镇定,从来便不曾有过这样焦躁不安的情绪,而此刻却体会到了。 她想偷偷的瞄再五皇子一眼,可那礼仪不允许她这般做,她只能端着一张脸站在那里,中规中矩的朝五皇子行了一礼:「五皇子殿下安好。」 她的声音婉转,就如空谷黄莺的鸣叫,许瑢笑着看了陈茗纤一眼:「早闻陈大小姐芳名,只是几次游园都无缘得见,今日可算是见着本尊了。」 陈茗纤抬起头来,眼神正好与许瑢的撞了个正着,两人的脸上都莫名其妙有了一丝粉色,她站在那里,挺直了脊背,只觉自己声音有几分紧涩:「五皇子过誉了,茗纤哪比得上五皇子名声在外,五皇子的文才可是大周鼎鼎有名的。」 陈国公夫人在旁边听着两人对话,也笑着插嘴:「可不是,世人谁不知道五皇子才思敏捷,若是五皇子也下场科考,这蟾宫折桂之人便不用再去猜想了。」 许瑢笑了笑,正准备再说几句话,前边的内侍已经在小声提醒:「陈国公夫人,皇后娘娘在等着呢。」 番外篇二 陈国公夫人点了点头:「五皇子,我们赶着去未央宫觐见皇后娘娘,暂且失陪。」 「我也刚刚好要过去见母后,一道去罢。」许瑢恋恋不舍的望了一眼陈茗纤,硬生生的将自己的身子转了回来,跟着他的小内侍有几分惊奇:「殿下……」 许瑢敲了他的脑袋一下,示意他不要说话,刚刚从未央宫出来又如何,再去见母后一回又何妨。 为什么在游园会上都没有见过这位陈大小姐,许瑢一边走着一边仔细的回想,他确信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张清丽的脸庞。每次出宫参加游宴时,总有不少京城贵女找各种借口与他接近,可他却从来没有见过陈大小姐,今日一见总算明白了什么叫气质天成。 她站在那里,亭亭玉立,就如一株国色天香的牡丹,又如水中清丽无俦的莲花,她没有刻意的装扮,穿的衣裳素雅精致,可在这富丽堂皇的后宫,却显得如此超凡脱俗。她跟在陈国公夫人慢慢往前走,步履十分稳当,曳地的群袂没有一丝皱纹,轻轻的从地上雕刻着的莲花图案上边扫过,就如有什么东西瘙痒着他的心一般。 未央宫的大殿上,皇后娘娘端坐在正中央,笑微微的瞧着缓缓上前的陈茗纤。这位陈国公府的大小姐果然就如外边传言的,生得美貌又十分端庄。她走上前朝自己请安问好,规矩礼仪寻不出一丝错处,对于第一次进宫的贵女来说可真真难得。 「陈老夫人,你这孙女儿真是生得好,我见了实在喜欢。」陈皇后心中拿定了主意,要将陈茗纤留在宫里住上几日,好好观察一番,看看她能不能配得上自己的璟儿。 宣陈茗纤今日觐见,本来是想让许璟来看看的,没想到昨日皇上临时将他喊了过去,让他陪着去西山游猎,总怕是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回来,不如将陈茗纤留在身边一段时间,等着许璟回来瞧瞧满不满意。 陈国公夫人听了心中大喜,知道皇后娘娘满意,这是要留着让太子殿下相看,她笑着回答道:「我这孙女儿实在粗鄙,若是能得皇后娘娘教诲,那便是她天大的福气。」 许瑢站在旁边听说要将陈茗纤留在宫里,一颗心激动得砰砰直跳,他跟着陈茗纤走了一路,正在惆怅着以后不知要多久才能相见,听母后出口挽留,全身舒服,若不是被那些规矩拘着,他真恨不能跳起来高喊一声:「母后英明!」 陈茗纤被留在了宫里,皇后娘娘安排她住在未央宫的偏殿,这一住便住了大半个月,每日里她陪着皇后娘娘念佛参禅,说了些宫外好玩的事情,听得皇后娘娘睁圆了眼睛只是惊叹:「竟然会是这样子的!」 宫里有七位皇子,其中三位是皇后娘娘亲生,未央宫里除了妃嫔们来给皇后娘娘请安以外,三皇子与五皇子也来得勤密。 听宫女内侍们说着闲话,陈茗纤得知皇后娘娘生的第一个儿子叫许璟,是皇上的第二个儿子,已经被立为太子,三皇子却是最得皇上喜欢的,只是因着老臣们力谏要立嫡长,否则不免会乱了规矩,这才将许璟立为太子的。至于五皇子,他是七位皇子中最得内侍宫女们好评的:「五皇子殿下生得一副好相貌,为人温文尔雅,待人和气,见了谁都是一脸笑容,一点也不傲慢,在皇子里头算是最仁义的了。」 听着他们说到许瑢,陈茗纤心中便砰砰乱跳,不知为什么,她渴望着多知道些关于许瑢的事情,哪怕是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她听了都会觉得心中满足。 「姑娘。」惠仪匆匆的从外边奔了进来:「我刚刚去那边去取东西,遇着了五皇子殿下的贴身内侍,他从我身边走过去的时候,忽然塞了个东西在我手里!」 惠仪一脸惊奇,将手心摊开,上边有个小纸团,正在不住的滚动。 「内侍也会喜欢上姑娘?」站在陈茗纤身边的惠芳嗤嗤一笑:「还给你写纸团儿,难道还想约你去哪里相会不成?」 陈茗纤盯着那纸团,好半日才开口:「把那纸团给我瞧瞧。」 惠仪走上前来将纸团交给了陈茗纤,她慢慢的将那纸团打开,白色的纸上有几行字,她才看了一眼便猛的将那纸团了起来,闭了闭眼睛,又默默的将纸团打开。那字迹她很熟悉,这两日她与他都在未央宫的书房里给皇后娘娘抄写佛经,他们曾在一起讨论过各种字体的优劣,互相看过对方习的字体。 他的字行云流水一般,写得很是潇洒,这纸上写着的是一首诗,分明是他的手笔。陈茗纤握住这张纸条,脸上忽然有了一片红晕,站在一旁的惠仪与惠芳瞧着,心中顿时明白了原因,这哪是小内侍喜欢上了惠仪,分明是五皇子与自己姑娘在互通情愫呐。 第二日许瑢来给皇后娘娘请安时特地选了嫔妃们过来的时候,大殿上花团锦簇的围了一大群人,皇后娘娘见着许瑢过来,笑着指了指旁边偏殿:「你且先去旁边书房坐坐。」 许瑢朝皇后娘娘行了一礼,步履轻快的从侧门那边走了过去,经过曲廊,绕过一丛修竹便到了书房那边,扶着门站在那里,瞧见里边那个穿着淡蓝色衣裳的女子,许瑢只觉双腿仿佛都软了几分,似乎都迈不过门槛去。 陈茗纤侧过脸来朝许瑢微微一笑:「五皇子安好。」 许瑢抬腿迈过了门槛,快步走到了陈茗纤的身边:「你起这么早?」低头一看,就见书桌上铺着一张宣纸,上边淡淡的晕染着几点墨迹:「今日你准备写什么呢?」 「娘娘让我画一幅墨竹,我现儿正在想着该怎么下笔好。」纤纤素手里拿着一支笔,上头还挂着一滴墨汁,似乎正在犹豫朝哪处下笔。许瑢见着那修长的手指上有着淡粉色的几点指甲盖,映着窗外透进来的日光,就如珍珠般闪亮。 心旌摇摇,几乎把持不住自己,许瑢伸出手来握住了陈茗纤的手,按着她的毛笔在宣纸上点了一下:「墨竹需体现出风骨来,不管从何处下笔,须得让人瞧出傲对风霜的那种韵味,陈大小姐,你觉得呢?」 陈茗纤的脸上红了红,她的手被许瑢握住,中间还拿着一支毛笔,一时间也不好挣脱,更何况她自己本来就不愿意挣脱,两人四目相望,双手交握,光阴似乎停驻在这一刻,没有流转,只是静静的在他们眼底。 番外篇三 「姑娘。」惠仪在旁边轻轻咳嗽了一声,现儿书房里虽然没有旁人,可指不定下一刻谁就进来了呢,怎么着也该出声提醒下。 惠仪这一声让两人都回过神来,许瑢恋恋不舍的将手慢慢松开,低头瞧着陈茗纤柔软白皙的脖子,心中的波澜一阵一阵的涌了上来,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陈茗纤坐在那里,一颗心也兀自突突的跳了个不停,只觉得脸上发热。 两人好不容易安静下来,各人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开始忙碌,许瑢替皇后娘娘抄写佛经,陈茗纤继续挥毫作画,书房里静得没有一丝多余的杂音。 外边传来杂沓的脚步声:「陈大小姐,陈国公夫人进宫来了,你母亲生了病,国公夫人要带你回府侍疾。」 陈茗纤的手一抖,一滴墨汁掉落在纸上,迅速晕染开来,她才抬起头来,就触到了许瑢那焦急的目光。可是母亲的身子也让她担心,她将毛笔轻轻搁下,朝许瑢深深的望了一眼,这才慢慢的站起身来,带着惠仪与惠芳走出了书房。 许瑢呆呆的坐在那里,瞧着陈茗纤从身边擦肩而过,那群袂拖过他的脚,就如流水一般毫不留情的往前边去了,只是群袂扫过去以后,那地上留下了一个小小的纸团。许瑢弯腰将那纸团捡了起来,抖着手指将它展开,那是他昨日让内侍送过去的纸团,他写的那首诗下边也有一首诗。 「这是她回给我的。」许瑢欣喜若狂,仔细将那诗看了又看,只觉字字句句皆含着情意,那娟秀的字迹仿佛变成了迎面的春风,正温柔的抚摸着他的心扉。 陈茗纤跟着陈国公夫人回到了府里,却将一颗心丢在了皇宫。虽然在旁人眼中,她还是那个陈国公府的大小姐,依旧是那般冷傲高贵,可她却深深的知道,自己已经换了一种心思,外表冷漠,内心却燃着一团火焰。 过了两个月,皇后娘娘又宣她觐见,这一次她在未央宫里见着了太子许璟。 许璟的眼睛从陈茗纤走进来的那一刻便没有移开过,一直粘着她不放,这让陈茗纤觉得十分不舒服,她低头给皇后娘娘请安又向许璟请安,站起身来默默坐到了陈国公夫人身边,心中忽然有一丝慌乱。 早在很久以前,她便知道了陈国公府的用意,他们准备将她培养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她没有反抗,只是默默的接受了家里的安排,可现在她却一点也不想顺着家中给她安排的这条路走下去。 她不想要母仪天下,她不想要成为后宫高高在上的那个人,她只想要嫁给他,过着平平淡淡的生活。她坐在那里,默默的听着许璟与皇后娘娘说话,一颗心充满了悲哀,只希望着自己没有被许璟看中,也还能想出别的法子来。 脚步声橐橐,大殿外边走进了一个人,那熟悉的声音让陈茗纤好一阵慌乱,他来了,他知道自己再次进宫,这才匆匆的赶了过来。不敢做得太明显,她微微抬起头来瞟了一眼那个身影,也触着他飞过来的一道关切的目光。 从宫中回到家没几日便得了一个糟糕的消息,太子许璟向皇后娘娘提出要选她为太子妃。陈国公夫人满意的望着她笑:「我就知道纤丫头能被太子看中。」 陈茗纤只是低头不语,旁边众位姐妹个个羡艳不已,她却是一片悲伤,那个穿着白衣的翩翩少年,与她再也不会有交会。一想着他那温柔的目光,心中不可抑制的疼痛了起来,第一次,她渴望着自己有说话的权利,能表达出自己的心意。可是,她不能,她是陈国公府的大小姐,她要听从家里的安排,为着陈氏家族的利益而献出自己的一切,包括那份埋藏在心底里的感情。 「姑娘,你便歇了那份心思罢。」惠仪看了坐在桌子旁边闷闷不乐的陈茗纤,低声劝道:「你和五皇子是绝无可能了,为何还要念念不忘?」 惠芳拿着帕子替陈茗纤擦了擦汗:「姑娘,做太子妃可比皇子妃威风多了,以后还能做皇后娘娘呢。」 陈茗纤坐在那里没有说话,手中拿着一本诗集无意识的翻着,这是许瑢的诗集,她只能透过那本诗集默默的琢磨着那个让她念念不忘的人。 「大姐姐,大姐姐。」外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陈茗纤抬起头来,就见几位妹妹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大姐姐,外边出了大事!」 「出了大事?」陈茗纤懒洋洋的应了一声,外边出了大事又如何,总比不上她遭遇了这种不幸。一双妙目从诗集里抬了起来,望着满脸焦急神色的妹妹:「怎么了?你们一个个慌慌张张的?」 「大姐姐,今日朝堂上有几个人上书,反对将你立为太子妃!」陈二小姐着急的坐在了陈茗纤的身边,一脸气愤:「太子爱挑谁做太子妃便是谁,与他们又什么关系?分明是自家的小姐挑不上便也想要大姐姐也做不成。」 「什么?有人反对我做太子妃?」陈茗纤心中惊喜不已,睁圆了眼睛:「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情?」 「千真万确!」陈三小姐点了点头:「祖父下朝回来以后便脸黑黑,颜色十分不好看!」听说朝野上下都反对太子的选择,还不是不想见陈国公府一人坐大?难怪祖父会生气,辛辛苦苦培养了大姐姐多年,眼见着便要成功了,却引起了轩然大波。 陈国公府已经势如中天,再出个太子妃,也就是将来的皇后娘娘,这大周朝堂里岂不是有一半都要姓陈?这世间得眼红病的人不少,个个都见不得人好,今日上朝,有几位老臣联合上奏,肯请皇上皇后多多考虑太子妃人选,奏折也跟着如雪片一般飞进宫中,皆是反对选陈氏女为太子妃。 陈茗纤听着几位妹妹你一言我一语的将这事情说了个明白,心中暗自高兴,若是能将太子妃这身份给摆脱了,她与许瑢也许能在一起。她望着几位妹妹淡淡一笑:「这世间的人,大多便跟乌眼鸡一般,恨不能将旁人啄到肚子里头去吃掉呢,你们也别生气了,静观其变便是,谁又知道结果呢。」 陈国公听到大孙女对于这事情风轻云淡,大为赞叹:「纤丫头果然好气度,我都有些自愧弗如了!」 番外篇四 陈国公夫人瞄了他一眼,满脸笑容:「她哪里是什么好气度!她是知道自己不用担心,上回觐见皇后娘娘的时候,太子的眼睛一直就盯着纤丫头,不肯放松了半分。我们才回府,宫里便传了话音儿出来,说太子向皇后娘娘进言要娶纤丫头为妻,这可不是上心了的意思?只要太子坚持,旁人再说多了闲话也无益。」 「唔,不如咱们便以退为进。」陈国公满意的点了点头:「我也去上份奏折,就说咱们陈国公府已经够引人瞩目,不想因着再出一位太子妃而遭猜忌。」 「这样甚好,皇上皇后那边也能打消疑虑。」陈国公夫人想了想,吩咐旁边的贴身丫鬟:「去将大小姐找过来。」 陈茗纤到了主院,听祖母说要自己写一封请辞信,心中高兴,拿起笔来一蹴而就。上边自陈资质粗陋,不堪为太子妃,且也不欲让太子殿下因此事被百官诟病,以为迷女色而不顾大局,还请太子殿下收回成命为感。 陈国公拿着请辞信瞧了又瞧,直赞孙女兰质蕙心,这封信写的言辞恳切,中间又体现出了对太子的殷殷关心,实在是字字珠玑。「纤丫头,我立即将我的奏折与你的请辞信一起送到宫里去。」陈国公站了起来大步往外走了去,陈茗纤心中一凛,祖父素来热衷于权势,他怎么高高兴兴的去送这请辞信?中间必定有隐情。 转脸看了一眼祖母,见她端着一张笑脸正在望着自己,陈茗纤的心沉了沉,一只手紧紧的捏成了个拳头,自己果然还是稚嫩了些,这分明是以退为进,他们在赌自己在太子爷心中的分量。 赢了,她是太子妃,陈国公更是荣华富贵,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输了,陈国公府的奏折与她的请辞信,会让陈国公府在皇上与皇后心中的分量有所增加,无论结局如何,陈国公府只会占强。 绝望的站了起来,陈茗纤朝陈国公夫人行了一礼,匆匆忙忙回到自己的院子,望着那一地碎金的日光影子,她没有感觉到半点温暖,就如坠入了冰窟一般,全身凉冰冰的一片,自己和他,终究是此生无缘。 过了不多久事情便定了下来,太子不顾群臣非议,坚持要娶她为妻,宫里的聘礼送了过来,满满登登的堆了一院子,陈国公和夫人笑得合不拢嘴,他们这着棋没有下错,看起来陈国公府又要出一位皇后娘娘了。 两年后,太子大婚。 红红的龙凤花烛高照艳妆,许璟拿着秤杆挑开那红盖头,下边是一张绝色的容颜,滟滟含波的眼眸,巧笑嫣然的嘴唇,让他痴痴迷迷的看了又看,都舍不得去惊扰了她。旁边站着的姑姑瞧着许璟的模样不由得噗嗤一笑,几人赞过床以后便行礼退了出去。 「茗纤。」许璟在陈茗纤面前走了两步,有几分紧张,一张脸涨得通红:「夜已经深了,咱们安歇罢。」 从见到她的第一眼便喜欢上了她,现在她成了自己的妻,他只想好好的将她捧在手心里边,不让她受一点点委屈。可是他却有一点难言之隐,这是他心中最感恐惧的,生怕在这新婚之夜,那期待已久的甜蜜会变成一场噩梦。 早在十六岁的时候,母后给他安排了司寝的宫女,结果第一个晚上,他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半点反应。那司寝的宫女急得白了一张脸,两人光着身子在一处折腾了大半个晚上,一点进展也没有,他那处东西软塌塌的倒伏在那里,没有一点要起来的感觉。 许璟觉得很是羞耻,他威胁那宫女不让她说出去,自己想尽了各种办法,让内侍偷偷的请了太医过来看诊,配了些药吃了好几个月,还让人去宫外寻了些所谓的秘方过来,试了好多种秘制的药物,最终在一个晚上终于有了一点点反应,能够举兵攻城掠地,只可惜攻陷城池并不深,但这也足以让那司寝宫女喜极而泣,自己的任务总算是完成了,虽然说不上顺利,可总算没有辜负皇后娘娘的期望。 大婚之前,许璟找了司寝宫女又试炼了几回,可每次都是才进港便没了后劲,他心急如焚,嘴巴里头都起了大泡,又不敢让父皇母后知晓。毕竟他那二弟楚王可一直在盯着他太子之位不放,若父皇知道了自己有这方面的问题,在他心中的印象打了折扣,还不知道这太子之位会不会易主。 许璟心中一直安慰自己,或许是因着自己不喜欢那个司寝宫女,所以才会没有兴趣:「茗纤是我一眼看中就想要娶的人,自然会不同一般。」 现在美人如玉,一张脸在花烛下玉莹莹的发光,许璟越瞧越喜欢,暗暗的摸了自己下头一把,却只发现那处依旧没有要昂起头来的迹象。转过背去,偷偷的从衣袖里边拿出两颗红色药丸来,许璟飞快的将它们塞到自己嘴巴里,拿起了交杯的酒盏:「茗纤,咱们两人再来喝一杯酒。」 交杯酒在喜娘的赞歌里早就喝过,可他现在却还需要再饮一杯,一来能将那药丸送下去,再来也能给自己壮胆。 陈茗纤举起酒杯,木然的望了许璟一眼,自从接了宫里的旨意,她的一颗心就已经死了,除了做太子妃,她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择。他是高高在上的五皇子,她是陈国公府的大小姐,想要私自出逃,那可是难于上青天。 陈国公好饭好食的养了她这么多年,她顶着是陈氏的姓,自然要为陈国公府效力,家里自小便给她定好了目标,她也只能一步步的走下去。 美酒顺着喉咙流了下去,冰凉一片,和她冰凉一片的心肠混在一处,似乎马上就要结冰,许璟的手指摸上了她的衣裳,珍珠做点缀的盘花纽子一颗颗的解开,露出了大红色的抹胸,凝脂般的肌肤露在了外边,带着少女诱人的体香在洞房里低旋徘徊着,有一种暧昧的情愫慢慢的从许璟眼中升起。 那两丸药似乎有些作用,许璟觉得身子有些反应,将陈茗纤一把按倒在床上,重重的扑在她娇嫩的身子上边。她的肌肤丝滑柔软,似乎诱惑着他往最甘美的地方去,可等着他好不容易到了桃源渡口,却忽然一泄如注,没有领略到里边的秀色风光。 「殿下,夜深了。」陈茗纤咬着牙齿,心中充满了羞耻,她不知道该怎么来形容自己的新婚之夜。昨日母亲给了她一本春宫画册,让她自己仔细去琢磨,教养姑姑也隐晦的提到了男女床笫之事。 番外篇五 虽然这是她的初夜,可她却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许璟在她身子上折腾了不少辰光,可却没有像那画册和姑姑说的那样——自己什么疼痛的感觉都没有,而那芳草萋萋的地方却有一滩粘稠的东西,躺在那里,她觉得全身上下都不舒服。 许璟从陈茗纤身上滚下来,呼哧呼哧的喘了两口气,好半日没有说话,为什么这药丸就没有效用了?分明自己已经有了反应,可却进不去那个让他神魂颠倒的地方。他尴尬的躺在那里,抓起床边盒子里白色的丝帕,替陈茗纤擦了擦身子:「茗纤,我……」 「太子殿下,或许是今日太劳累了些,明日再说罢。」陈茗纤温柔的安慰声让许璟心中一阵难受,她真是体贴人,没有抱怨,只是关心着他。 感激的望了陈茗纤一眼,许璟将被子替她掖紧了些,伸出手将她搂在怀里,轻轻的用手指在她身上无意识的划着。她的肌肤柔嫩,散发着阵阵幽香,他沉醉在这幽香里,慢慢的进入了梦乡。 第二日许璟领着陈茗纤去清华宫拜见皇上皇后,皇上与皇后见着两人携手而来,站在那里便是一对佳儿佳妇,很是满意,赐下珠宝无数。陈茗纤低头静静的听着皇后娘娘对她谆谆教诲,心中却一片苦涩。 她遇着了他,他站在那里,目光里有着一种她才能体会到的绝望。虽然两人的眼神只是轻轻的相触,可她依然能够领会到那痛苦的挣扎。 他送给自己的大婚礼物是一幅画,上边是滴着墨汁的竹子。 她正在画那墨竹图的时候,他曾握住她的手,那般火热的感觉,她似乎能清晰的听到他的心跳。她没有画完就出宫了,没想到他却将那画卷给收了起来,珍藏了好几年。瞧着那墨竹身上斑驳的黑影,她痛苦得几乎要流出眼泪。 成亲后不久,南方发生水灾,许璟被皇上派出去历练,东宫里只剩下了一个主子。一个晚上,陈茗纤正准备歇息,听着不远处传来了如泣如诉的笛声。那笛声缠绵悱恻,悠悠扬扬的传了进来,让陈茗纤的心也跟着上上下下起伏不定,她呆呆的坐在了那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分明是许瑢在吹笛子,这宫中还有谁能吹出这么好听的笛声? 「去将我的琴摆到中庭。」忽然间,陈茗纤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快乐,她想要和上他的笛声,想要让他知道自己也在想念着他。 「娘娘。」惠仪咬了咬嘴唇:「你现儿已经是太子妃。」 「这有什么?我只不过是想弹琴而已。」陈茗纤有几分烦躁,将手按在了桌子上边,心中不住的绞痛。她知道惠仪说得对,若是今晚自己弹琴去和那笛声,明日宫里还不知道会怎么说呢。 「娘娘,奴婢去找下五皇子,让他别吹笛子,免得干扰了娘娘歇息。」惠芳知趣,走上前来跪倒在地:「娘娘身子要紧。」 陈茗纤咬着牙想了想,最终没有抵抗住心底的诱惑,她匆匆拿起纸笔写了几行字交给惠芳:「你去给五皇子,一路上小心些。」 许瑢今年到了独自开府的年纪,早几日皇上封了他豫王,给他在城郊外圈了一块地修建豫王府,等着那府邸建好,他便很快要离开皇宫,今生想要再见面,那也为难。陈茗纤坐在那里,心中柔肠百结,只盼着能再单独见他一面,说几句体己话儿。 惠芳没有辜负她的期望,她不仅成功的将那纸条交给了许瑢,还带回了许瑢的回信。陈茗纤抓住那张纸条,看了又看,心中起伏不定,前边是一堵悬崖,她不能过去,可悬崖那边却有最美妙的风景,诱惑着她一步步的走了去。 最终她还是没有抵制住诱惑,她穿着宫女的衣裳走了一条极其隐秘的小道,偷偷摸摸的来到了他的寝宫。他站宫门后边,似乎已经等了很久,身上落了一层淡淡的露水。在她按着上边的话对上暗号以后,他快速将门打开,一把将她拉了进来。 还没有站稳脚跟,她便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他的嘴唇带着温热的气息压了过来,猛烈的碾压过她的嘴唇。两人背靠着宫门,不住的吮吸着对方口中的甘甜,双手攀援着对方的身子,似乎已经交叠成了一个人。 陈茗纤从来没有这样快乐过,他的舌尖拨弄着她的丁香,时而轻柔时而粗鲁,可无论是哪种掳掠的方式,她都喜欢。她将嘴唇挪开些,不住的微微喘着气:「许瑢,你慢些儿。」 「不。」他含含糊糊的说了一声,更加猛烈的吸取着她唇般上的甘露,让她全身都瘫软了下来。他的手一点点的摸了下去,让她的身子一阵战栗:「许瑢,不,不……」 「可我想要,我每日晚上做梦都见着你,我的心里全都是你。」许瑢温柔的捧住了她的脸:「把你的一切都给我,阿纤。」 「可我……」陈茗纤艰难的说了一声:「我是你的嫂子。」 「不管你是谁,我都要你。我这辈子只喜欢过一个人,以后也不会再喜欢上别人。」许瑢的眼神很是温柔:「我只喜欢你,阿纤。」 那声音就如一双手指在轻轻的拨动她心底的琴弦,她妥协了,没有再坚持下去,半推半就的倒在了许瑢的床上。当他们交叠在一处的时候,许瑢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望着表情痛苦的陈茗纤:「阿纤,你竟然还是……」 一点点嫣红盛开在那床褥上,就如雪地里的红梅,十分耀眼,陈茗纤尴尬的点了点头:「是,你大哥他……似乎有些毛病。」 许瑢小心翼翼的将她搂在了怀里,就如得到了一块珍宝一般打量着她,他的眼神里边有惊喜,有兴奋,有惊疑:「阿纤,我真是这世上最幸运的人。」他重重的将嘴唇压了下来,带着她又一次到了甜蜜的巅峰。 许璟从南方治理水灾回来以后,那方面的毛病似乎有了起色。刚刚回宫第一日,他便着急要与她欢好,本来以为他不过还是做做样子罢了,没想到他竟然能够挟着小舟进入了桃源渡口,一路直下,只不过是后续无力,只是略略停留了一回便从里边出来。 陈茗纤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她的落红该怎么说?可似乎老天爷也在庇护她,许璟带出来一些红色的血丝,滴落在床褥上边,陈茗纤忽然想到,自己的小日子就在这两日,该是忽然提前了。 番外篇六 许璟根本没有怀疑,他觉得自己的身子已经好了,所以夜夜都要与陈茗纤实践,可是毕竟还是能力有限,有时能探入花谷,而有时却被拒之门外。陈茗纤只觉烦恼不堪,一心盼望着他纳几个良媛良娣,也好减轻自己的负担。 两年后许璟成了新皇,立陈茗纤为皇后,陈国公府终于又出了第三位皇后。当上皇后以后,陈茗纤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广扩后宫。群臣们纷纷赞扬皇后贤惠,可这里边的原因却只有她自己清楚。陈茗纤实在需要有人与分担侍寝的这职责,每晚睡在许璟身边,心里边却想着的是另一个人,这种滋味太不好受。 宫里的女人多了,事情也多了,各种争宠的事情也出来了。陈茗纤不动声色的望着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美人在御花园里来来往往,企图吸引许璟的目光,心中不由只觉好笑,让她们去争宠也好,自己刚刚好可以避祸。 她痛恨许璟,是他毁掉了自己的幸福,因着他执意要娶自己,自己才会与许瑢此生无缘;他刚刚登基便打发了豫王去了豫地,没有圣旨便不能进京。 她与他,终于天各一方。 每晚一个人独自歇在未央宫宽阔的床上,听着外边的更漏滴答作响,陈茗纤便翻来覆去无法成眠。她痛恨许璟,可她表面上却依旧敬他爱他,他与她仿佛是大周最恩爱的一对夫妻。 「我不会让你称心如意。」陈茗纤咬牙切齿的发誓,一双手抓住身下的床褥,皱巴巴的成了一团。她要好好的下一盘棋,让许璟怎么样也想不到的一盘棋。 「嫔妃小产,这与皇后绝无干系,皇后贤淑大度,怎么会去做这样的事情?」许璟怒气冲冲的看着那几份奏折,眉头紧锁:「都只是巧合而已!」 许璟有几分心虚,郑嫔与赵嫔是因着他的荒唐而掉了孩子,怎么能怪到皇后身上?皇后一直在劝他要将息保养,可他却因着内侍新进了一种药,想要试试功效,没想到却祸害了自己的两个孩子。 「皇上,这后宫之事自然要彻查!」中书省的郑大人手捧玉笏一脸悲愤,宫中的郑嫔正是她的女儿,本来还想母凭子贵,没想到飞来横祸,这下手的人不是皇后又会是谁!她不想让旁人在她之前生出孩子,自然要暗地里下手。 许璟望着大殿里站着的群臣,生气的站了起来:「朕再说一次,此事与皇后无关!」 陈国公府笑了,他望了一眼郑大人,心中得意,你还想企图用这桩事情扳倒我的孙女,想要她将皇后之位空出来不成?只可惜你的女儿比不上我的孙女,皇上心中究竟总是要将她排在第一位。 「皇上。」许璟回到清华宫不久,陈茗纤便急赶了过来,才跨进大殿,她便跪倒在地,身上披着的长长披风飘飘洒洒的落在磨石地面上,与那一线线金边互相映衬。 「皇后,你这又是为何?还不快快起来?」见陈茗纤跪倒在地,许璟有几分慌乱,赶紧上前一步将她扶了起来:「你……」 「皇上,臣妾知道你很是为难,朝野上下都在议论着宫里嫔妃小产之事。为了替皇上分忧解难,臣妾自请出宫去清凉寺替大周祈福,也好堵住悠悠之口。」陈茗纤的眼中有泪,说得温婉体贴,让许璟听得一阵心里发酸:「皇后,你别管那些人,一切有朕在,怎么能让你去吃那苦头?」 「吃些苦头又有什么?只要大周社稷安稳,只要皇上能一切顺意,臣妾甘愿去吃苦。」陈茗纤说得谦恭,一双凤目望着许璟,泪水盈盈:「臣妾能理解郑嫔赵嫔的心情,她们痛失孩子,总想要找一个什么人来发泄,就让臣妾出宫来平息她们心中的怒气罢。」 许璟握着陈茗纤的手,低声道:「皇后,那可真苦了你。」 陈茗纤摇了摇头:「为了皇上,吃些苦又如何?」 过了几日,陈茗纤便启程去了离京城三百里远的清凉寺为大周国运持斋,这妃嫔失子的事情总算是有了结果,郑嫔被晋了分位,为德妃,算是给她与荥阳郑氏一个交代。 「娘娘,外边有位大师要见你。」惠仪悄悄的走了进来,双手绞在一处,还在微微的发抖,看得出来她有几分激动。 陈茗纤抬起头来,眼中没有波澜:「大师?哪位大师?」 清凉寺为她特地修了一个院子,外人不得进入,这种时分,怎么会有大师想要见她?陈茗纤瞧了瞧惠仪,她的贴身丫鬟她很清楚,必然是他应约前来了。 「让他进来。」沉声吩咐了一句,陈茗纤依旧面无表情,可心中却慢慢的泛起了涟漪。自己苦心布下的棋局已经展开,她与他,最终会是笑到最后的人。 惠仪带着一个穿着僧袍的黑衣人走了进来,掀开头上的头巾,底下赫然是她熟悉的那张脸孔。陈茗纤望着他,眼中逐渐潮湿了起来:「你终于来了。」 「是,我来了。」许瑢望着她,向前走了一步:「我怎么能不来?」他紧紧的握住了她的手:「他真是可恶,让你吃了那么多苦!」 她笑了起来,嘴唇边荡漾着一种得意的笑:「许瑢,一点都不苦,我盼望着的便是这一刻。能够跟你相守在一处,什么苦都算不上苦,只是觉得甜。」 他握紧了她的手,心痛得无法言语。得了她自请出宫到清凉寺为大周祈福,他便日夜不能安睡,一心想着快些赶到她身边去安慰她。「阿纤,如何我才能不再为你心痛。」他拥她入怀,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我都已经说过了,我并不心痛,也不需要你怜惜,只要你按着我说的话去做,以后自然会有你的一片天地。」陈茗纤凤目微扬,朝他笑得甜美:「你难道不想想,京城里的来信,清凉寺后山的地道,究竟是怎么样做到的?我又为何要到清凉寺里来持斋?」 许瑢望着陈茗纤,惊讶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一切都是你做下的?谁在帮你?怎么会做得如此隐秘?」 「谁在帮我你不用管。」陈茗纤的嘴角翘了起来,面前浮现出陈国公那苍白的脸,既然他们一定要拿她的终身幸福去换取他们的荣华富贵,那也得要为此付出代价。 她直言不讳的告诉了陈国公她要出宫,要他在清凉寺后山打通一条暗道,陈国公的脸色大变,声音都有些发抖:「娘娘,你究竟要做什么?」 番外篇七 「陈国公,现在本宫是皇后娘娘,不再是陈大小姐,你得听我的话,若是你不听,那我索性现在就闹出事情来,让整个陈国公府跟着我陪葬。」陈茗纤笑得很愉快,几年前她没有违背他的意愿进了宫,几年以后自己可以痛痛快快的拿捏他,实在也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陈国公低头不语,好半日才道:「娘娘需得要考虑周到,为你自己,也为了整个陈氏。」 「我不用你来力谏。」陈茗纤的声音很是冷淡:「你只要照我的话去做便是,我可以向你保证陈国公府的荣华富贵只会多,不会少。」 他究竟害怕自己闹出事情来,陈茗纤望着身边坐着的许瑢,心中有几分得意,没有陈国公的布置,她如何又能与许瑢再续前缘?「许瑢,我要生个孩子,咱们俩的孩子。」她窝在他身边,说得慵懒。 「孩子?」许瑢眼中闪闪发亮:「咱们可以有孩子?」 「是,我已经想得很清楚,无论如何我也要生个孩子,他是咱们俩生命的延续。」她的手握紧了许瑢几分:「你想不想要?」 「想要,如何不想?」许瑢心中激荡,将她搂紧了几分:「只是你如何生孩子?这风险也太大了些!」 「这就是我为什么要来清凉寺持斋的原因。」陈茗纤脸上渐渐漾出了笑容来,她早就布置妥当,若是有了身孕,她会有人做替身去持斋。暗道里边修有密室,她会在那里将孩子生下来,再将他送去豫地,让他们父子团聚。 「你那边要好好安排妥当。」陈茗纤抓住了许瑢的手:「只是你要丢掉自己生的孩子,会不会觉得不忍心?」 许瑢立刻明白了她的打算,他毫不犹豫的握住了她的手:「阿纤,你是我此生最喜欢的人,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去做。只是现在你那堂妹已经有了大半年身孕,总怕是赶不上她生产的日子了。」 「不着急。」陈茗纤柔柔一笑:「还不知道我这次会不会有身孕呢。」 她日日在佛祖面前念经都是为了自己,希望能早日和许瑢相聚,生下他的孩子,只希望佛祖能听到她的话,让她如愿以偿。豫王妃是自家堂妹,她并不希望让她丢了孩子,况且现在有大半年身孕,时间算算也来不及,只看看那个宋侧妃有没有那个运气。 「阿纤,我们真能有孩子?」许瑢的嘴唇贴了过来,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我怎么便觉得这般的不真实。」 「你难道不相信我?」陈茗纤眼波流转,有一种说不出的风情:「我们不但会有孩子,我还要将你和他扶上那把龙椅,让你们父子俩俾睨天下,成为大周的皇上。」 「什么?」许瑢简直不敢相信,睁大了眼睛望着陈茗纤:「你……你……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如果皇上膝下无子,只能过继子侄,或者是选皇弟为承继之人呢?」陈茗纤瞄了一眼许瑢,伸手点了点他的鼻子:「莫非你便忘记了你皇兄在那方面能力有缺?」 她的一双眼眸熠熠生辉,脸上有深深的笑意,仿佛开出了一朵花来,许瑢望着那绝美的笑容,一颗心也慢慢的膨胀了起来,似乎小船上插了两页风帆,牵引着他往前边奔了去。捉住她的手贴在脸上,许瑢轻轻的吻了吻她的手心:「我相信你。」 「但是你必须向我保证,以后你会立我的孩子为太子。」陈茗纤抱住他的脖子:「否则我无心下这盘棋。」 「我们的孩子是我的心头肉,我会将我最多的关爱都给他。」许瑢伸手抚摸着她的脖子,还是那样白皙柔美,他情不自禁扑了上去:「阿纤,你是我此生最疼爱的人,你的孩子自然也是会最受我疼爱的。」 两具身子交缠着,微微的喘息声响起,房间里一片春光,抵死缠绵着,直到大半夜都没有停息。仿佛不知光阴,仿佛第二日便不能再一起,他们要将所有的一切都交给对方,又要疯狂的从对方那里索取自己想要的东西。明月当空照在玉阶上,清亮亮的一片,似乎在照着那团聚的人,又似乎为离人照着落花。 唯恐被人知道他私自进京,在清凉寺里住了三日三夜,许瑢只能依依惜别,陈茗纤静静的站在那里瞧着他离去的背影,双手悄悄摸过自己的腹部,但愿自己能够心想事成,佛祖能赐给她一个孩子。 一切都在按着她的步骤进行,她真的有了身孕,而且就如她所想,是个男孩。 「娘娘,这一辈子你有得累了。」惠仪将那男孩抱到她面前晃了晃:「是小公子。」 「累一点算什么。」她睁开眼睛望着那婴儿,这是她的孩子,长得很像许瑢,他的眼睛睁了一下又闭上了,仿佛十分疲倦想要歇息。 「将他速速送去豫地。」她接过婴儿亲了亲,将他交给了惠仪。 「娘娘,你难道不想带他一两日?」惠仪双手接过那婴儿,心中也是不忍,娘娘可是吃了不少苦,刚刚生下孩子便要母子分别。 「带他?」陈茗纤笑了笑:「即便我有这个心思,但是形势却不会允许,我一步也不能踏错,快些将他送出去!」 「是。」惠仪低低应了一声,托着那小婴儿从暗道里匆匆奔出,陈茗纤望着她的背影,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总算圆了心愿。」 十多年的时间一眨眼便过了,仿佛只是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经历了太多的事情,虽然走得战战兢兢,可一切都在她掌握之中,没有任何失去控制的时候。 许璟再也没能有儿子,他的身子一天天的衰败,豫王做了皇太弟,楚王起兵……这些年来她经历了很多事情,她始终是个赢家,唯有一件事情她没有能够如愿以偿。 她没有能与许瑢一起并肩坐掌天下,他身边站着的是她的堂妹。 但是她的儿子却是太子,将来大周的江山是属于他的。 暮鼓在山间响彻,归鸟扑扇着翅膀随着那暮鼓之声投入林中,很快不见了身影。她站在那里,什么也不想说,只是静静凝望着远方。那个方向是京城,京城里有巍峨的皇宫,皇宫里有他,有他和她的儿子。 「娘娘。」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宫里来人了。」 她回头一望,就见惠仪走到了她身边,脸上有着微微的笑意。 【全书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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